《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小说家与自动书记人偶」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yui 汐未 schalke04 符悠静远 berind jielin 校对/汐未 扫瞄/berind 修图/理工科的千反田 首发/百度京蜜京蜜京吧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 由这个名字引起的轰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它的制作者是奥兰多博士,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 起初是由于他的妻子,名为茉莉的小说家,因后天的原因导致丧失了视力。 茉莉在失明之后,因无法再进行那在她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小说写作事业而变得无比消沉、日渐衰弱。 无法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这样下去,奥兰多博士便发明了自动书记人偶。 这是一种有可以将人声所述的内容以文字记录的、所谓「代笔」这般功能的机械。 当初为了爱妻制作的机械,之后却成为了更多人的支柱,因而大受欢迎。 如今,也出现了可低价租借自动书记人偶的机构。 ---- 罗兹威尔是一座绿意环绕的、美丽的自然之都。 那一带尽是些高海拔的群山,以及山麓下的街道。然而在那些资产富裕的人之间,这里是以避暑胜地、或者说是度假别墅群而闻名的。 春天是繁花漫山遍野令人心旷神怡,夏季则有历史久远的瀑布胜地供游客休憩,秋日里落叶如雨般纷飞震颤人心,入冬后便迎来了整个世界的静寂。这是一片四季分明的土地,在观光季前来探访时,她拥有足以赏心悦目的美丽。 山麓上,沿街建起了以各色漆料涂刷的、大小不一的木造房屋。这里的地价相当昂贵,因而在此建造别墅本身就是富裕阶层的证明。 街上满是面向观光客的商店。每逢休息日,繁华的主街道上人头攒动,交织著愉悦而喧嚣的音乐。这儿的商品种类丰富齐全,全然不似乡村之地。 以图便利,多数人选择在街上建造别墅。而那些在别处建房子的,则会被视作怪人。 此时的罗兹威尔正值天高云淡之秋。在山麓之外,这片观光地中常被人忽视的一潭小湖边,有一间小屋悄然而立。 若是形容得有情调一些,这是座颇有旧时风韵的屋宅。但说得不好听的话,那么不过是如同被人遗弃的破落房子罢了。穿过略微褪色的白色拱门,走进被杂草和不知名野花淹没的庭院,便能看到小屋的全景。 红色砖墙似是因长久未得修缮而残破不堪,屋顶上的瓦片满是裂痕,原本应是井井有条的,如今竟落得如此凄惨境地。 距玄关不远处,可以看见一架缠满了常春藤、恐怕谁也无法推动的秋千。这是家中曾有小孩子存在的证明,但同时也能看出,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小屋的主人是一名正值壮年的男性,名叫奥斯卡。 人如其名,他是位执笔剧本的作家。有著一头与众不同的红发,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镜。长相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微微有些驼背。因为怕冷而总是穿著毛衣。这是个不可能成为任何故事主人公的、再平凡不过的男人。 小屋并不是作为奥斯卡的度假别墅,而纯粹是为了长居于此而建造的。 不仅是他自己,也为了与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一起居住。然而,对于一家三口都已太过宽敞的房子,如今却只剩奥斯卡一人。 妻女都已经离世了。 奥斯卡的妻子死于一种名字长得记不清楚的疾病。 简而言之,就是血液在血管中凝固,堵塞导致死亡。并且还具有遗传性,他的妻子便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直到妻子死后他才得知真相——正因为亲人都早早过世,她才成为了孤儿。 「因为也许你一旦知道就不会和有病在身的她结婚了,实在害怕这样才保密的喔。」 在葬礼上,妻子的好友这样告诉他。听到这些后,奥斯卡的脑海便被无数的「为什么」充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种事情,只要告诉我的话,花多少钱都可以的。 一起寻求治疗方法也好,浪费不必要的金钱也罢——无论多少,都心甘情愿。 奥斯卡非常清楚,妻子并不是为了钱财和自己结婚的。和她的邂逅发生在他作为剧本家成名之前,那时她是他常去的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并且,首先一见钟情的人是他。 ——真是美丽的人儿。 ——她所负责的新书柜台总是很有趣。 ——爱著书的同时,也爱上了她。 那无数次的「为什么」,在脑海中辗转回响,最终渐渐淡去了。 妻子的好友是个很好的人,在他因妻子的死而失魂落魄的期间,尽心尽力地照顾著他和年幼的女儿——为放著不管就能一天不吃不喝的奥斯卡准备热腾腾的食物,为因失去母亲而哭泣的女儿编织三股辫。 也许,确实存在著些爱慕的心思也说不定。那时,当因发烧而熟睡的女儿突然开始反覆呕吐时,送去医院的也是她。 因此,她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早知道,女儿患了与妻子一样的病。 之后的事情,在奥斯卡眼中如同按下快进一般。 为了不让女儿重蹈妻子的覆辙,奥斯卡访遍名医,奔走于各大医院,向各种各样的人低头恳求、收集情报、尝试新药。 药物离不开副作用,女儿每当服药都会嚎啕大哭。眼睁睁看著所爱之人在疾病中苦苦挣扎的模样,看护人的心也饱受痛苦侵蚀。 无论尝试了多少新药,女儿的病情也未见好转。终于,在寻遍了所有助力、用尽了一切方法后,医生也选择了放弃。 奥斯卡时时想到,或许是九泉之下的妻子感到寂寞才召唤女儿,之后回想起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愚蠢。他去了妻子的墓前,恳求她不要带走女儿,但死者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奥斯卡的精神渐渐被逼至绝境,但更先死心的,是妻子那位一直前来照顾的好友。疲于看护状态不稳定的女儿,不知不觉地她就不再来医院了。到底真的只剩下父女两人了。因为长期服药,女儿那本如白牛奶中浮现的蔷薇花瓣一般的脸颊也变得蜡黄,消瘦憔悴。 彷佛带著甜味的蜂蜜色头发也不断脱落。 只是看著,都会于心不忍。真的是让人看著就于心不忍的样子。 最终,经过奥斯卡与医生反反覆覆的无谓争论,决定从此只给女儿注射镇静剂。因为不希望她那本就短暂的人生充满痛苦。 那之后度过了少许安宁而温馨的日子。女儿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们维持著所剩无几的幸福时光。 女儿走的那日,天气很好。 那是在某个世界的色彩渐渐被褪去的晴朗秋天。透过医院的窗户,也能望见外边被染上了红与黄的树木。医院内的休憩场所设有的喷水池上,落叶静静地漂浮著。 枯叶飘零,落于水面,又随波轻摇,像互相吸引一样聚在了一起,即使失去生命也依然美丽。 女儿看著它们,惊叹「好漂亮」。 「水的蓝色和落叶的颜色混在一起,真的好漂亮。喏,如果踩著那些落叶的话,在水池上走路就不会掉下去了吧?」 童真的想法。实际上因为身体的重力,是肯定会沉下去的。但奥斯卡并没有否定女儿的话。 「如果撑著伞,利用好风就更有可能了吧。」 他玩笑般地说道。哪怕只是一点,他也想娇纵已经处于生命尽头的孩子。 女儿听到 后,眼睛闪闪发亮,开心地笑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在我们家旁的那片湖上。 当秋天的落叶浮在水面的时候。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那之后,女儿剧烈地咳了一阵,突然就死去了。 不过九岁。 没有生命的身体抱起来非常轻。就算灵魂已经离去,也太过轻了。 女儿其实还活著吧,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吧,流著泪的奥斯卡这么想道。 他将女儿葬在妻子长眠的墓地后,回到曾住著三人的家,从此沉沦。 奥斯卡本就有不工作也能活下去的经济能力。他写的剧本各处都有被使用,而且又由于他之前将钱存入了保障体系,用光存款也不至于饿死。为妻女服丧数年后,奥斯卡收到了曾经的工作伙伴带来的剧本创作委托。 那是每个戏剧工作者都憧憬的、来自顶级剧团的要求,对于如今在业界只剩下个名号,本身存在都几乎被遗忘的奥斯卡,这恐怕是件事关名誉的工作。 只是懒散地、自甘堕落地、沉溺于悲伤地过著每一天。 人类是易于厌倦的生物,悲伤也好,喜悦也罢,都无法一直持续下去。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他立即答应了委托,准备再一次拿起笔杆。 然而却出现了新的问题。 为了逃避残酷的现实,奥斯卡经常酗酒,也服用过能让自己沉溺于幸福梦境的药物。在医生的帮助下倒是克服了对酒精和药物的依赖,但却落下了手抖的后遗症。 无论选择手写还是打字,现在的样子都无法继续写作。 想要写下的故事,确实存在于脑海。 之后就只是如何化为文字的问题了。 于是当与委托他的工作伙伴谈起这件事时,对方向他推荐了「一个好东西」。 「使用自动书记人偶就行了。」 「那是什么?」 「你这不谙世事……或者说远离现实的程度真让人担心啊。很有名的啊。现在用比较低的价格就能租到了。对了,试著搞一个吧。」 「人偶……能帮上忙吗?」 「很特别的家伙哦。」 只听名字的话,在奥斯卡想来应是某种可以操作的工具。 那就是「自动书记人偶」。他与她的相遇由此开始。 少女行走在山道上。 盘成了髻的柔顺头发上系著深红色的丝带,有缎带装饰的雪白布拉吉连衣裙包裹著纤细的身躯。 丝制的裙襬随著步伐有节奏地晃动,胸口缀著的祖母绿胸针闪烁著光芒。 白色裙子外面套著普鲁士蓝的紧身短上衣。 脚上是因为长期穿著而变深的可可棕色长筒皮靴,手中拿著看起来很重的拉杆包,她穿过奥斯卡家的白色拱门。 踏入庭院时,少女的身边忽然起了一阵秋风。 红、黄、茶色的枯叶彷佛舞蹈一般,在少女的周围旋转纷飞。 枯萎的红叶如帷幕般落下,眼前视野被干扰,女孩忽地握紧了胸前的胸针。她轻声低喃著什么,那声音比沙沙作响的枯叶更为细柔,无声无息地,溶化在空气之中。 恶作剧般的风停止后,少女便把才纔危险的气氛置于脑后,并无迟疑地走到玄关前,伸出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按下了蜂鸣器。 蜂鸣器发出了彷佛来自地狱的尖锐声响,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有著一头红发的屋主奥斯卡的脸探了出来。不知是否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无论如何此时他凌乱的著装和外表都不是适合迎接客人的模样。见到眼前的少女,奥斯卡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她的打扮太过与众不同了。 抑或是太过惊艳。不论是哪个原因,总之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你就是……自动书记人偶?」 「正是。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彷佛从童话里走出一般,此刻她并没有露出亲切的笑容,而是用著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样答道。 这个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少女,带给人正如人偶一般美丽又安静的感觉。金色睫毛覆著的碧蓝瞳孔如同来自海底的光辉,乳白色的肌肤上浮现出樱色的脸颊,以及涂抹得明艳而诱人的红唇。 毫无瑕疵的、宛如满月般皎洁的少女。 若不是还会眨眼,就会被当成单纯的观赏品吧。 奥斯卡并没有去详细瞭解有关自动书记人偶的情况,只是拜托那位带来委托的友人安排了她前来。 被告知了「几天后就到」,最终等来的是她。 ——原以为应当会寄来一个装著机械人偶的包裹。 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惟妙惟肖形如真人的机械人偶(人工智能)。 ——在我闭门不出这段时间,文明究竟进化到何种程度了啊。 奥斯卡生性孤僻,并不关注外界的信息。新闻和杂志一律不看,与人的交际也非常少。要是没有关心他的友人,平时能接触的外人也就只有食品店的配送员了。 如果先好好调查一下再拜托别人就好了——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在这个属于一家三口的家中,出现了外人……一样的家伙,他感觉到非常不适应,总觉得心情很不愉快。 ——像是对不起家人一样。 对奥斯卡的这种想法毫不知情的薇尔莉特,正坐在被引至的客厅长椅上,优雅地喝著端来的红茶。看来现在的机械人偶确实非常先进。 「喝下去的红茶会怎样呢?」 听到奥斯卡的问题,薇尔莉特有些疑惑地微微歪著头。 「总该会排出体内后回归大地的吧?」 她答道,很有机械人偶的风格。 「说实话……我有些困惑。嗯,和想像中……有点不大一样。」 薇尔莉特略微确认了下自己的穿著打扮,然后回头望向并没有一起坐下、而是站在那儿注视著她的奥斯卡: 「有什么不符合您要求的地方吗?」 「不,要求什么的……」 「老爷如果愿意等待,敝社可以更换其他人偶。」 「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还是算了。只要能帮上忙就行,你的话看起来也不会很烦人。」 「只要下达命令,我会尽量连呼吸也放轻的。」 「倒也不用做到那种程度。」 「我是接受老爷的代笔委托前来的,赌上自动书记人偶的名誉,我会尽力做到让您满意。工具方面,纸笔和打字机都没有问题,请您有计划地利用。」 她用宝石一般的碧蓝眼眸直视著他说道。奥斯卡「嗯」了一声,带著怦怦的心跳点了点头。 她的租借时间是两周,在此期间必须完成一个故事。 奥斯卡转换心情,引她进入书房,准备马上开始工作。 虽说是这么打算的,薇尔莉特首先做的事情却并不是代笔,而是收拾他的书房。 被奥斯卡作为书房兼卧室使用的这个房间里,尽是些脱下的衣服、粘著没吃完米饭的锅子就这么放在地上的惨状。总之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薇尔莉特无言地用碧蓝瞳孔注视著他。 眼中彷佛在说「就是让我过来看这个状况的吗」。 「……抱歉。」 这确实不是能让人在此工作的房间。自从独自生活以后,除了几乎没有使用过的客厅还算乾净,频繁出入的房间、卫生间和厨房、浴室的状况都不容乐观。 奥斯卡 觉得,薇尔莉特只是机械人偶真是太好了。 她的身体年龄大约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可不想让这样的年轻女孩看到这些难为情的地方。即使老了,也是有作为男人的羞耻心的。 「老爷,我做的是代笔的工作,并不是女仆喔。」 她这么说著,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条白色的褶边围裙,开始积极地收拾起来。这花了一天时间。 第二天开始,二人总算能够安心地工作了。 奥斯卡横卧在床上,薇尔莉特坐在椅子上,把手放上置于书桌的打字机。 「她……说道。」 奥斯卡每说一句话,她便以令人骇然的盲打速度静静地敲击出文字。 他看见后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快啊。」 听见褒奖,薇尔莉特自袖口脱下黑色手套,露出了一只机械手臂。指尖使用比其他部位更加硬质的机械制成,手指的关节部分也被涂饰得很漂亮。 「这使用的是兼具实用性的品牌,由艾斯塔克公司制造,耐久度也很高,能够完成以人类体质无法达成的动作和力量,是非常出色的产品。可以把老爷您所说的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原来如此……啊,刚才说的不用记录,只需要剧本的内容。」 奥斯卡继续口述。虽然途中也休息过数次,但作为首日开工,还是很顺利的。 原本故事架构就已经在自己脑中完成了,所以成文时并没有多少卡顿。 同时,奥斯卡在工作过程中也发现,薇尔莉特无论是作为故事的听众还是代笔者都非常出色。她最初就给人稳重而沉静的印象,进入工作之后也很好地表现出了这种特质。明明没有命令她,却真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听得到「嗒嗒」的打字声。如果闭上眼睛,大概会以为是打字机自己在工作。问起她写到哪儿时,她会用清冷的声音动听地朗读出来,听上去就是享受。 经她之口,无论怎样的文章听起来都像是庄严的故事。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应当普及的。 奥斯卡深刻地瞭解到自动书记人偶的优点。 可惜只顺利进行到第三天。第四天以后,写不出文字的日子还是来了。这是写作时经常会遇到的事情。即便是已经决定了要写的内容,却无法组织成满意的语言。 奥斯卡通过长年的写作经验,已经有了应对这种无法下笔的状况的处理方式。 那便是不写了。勉强写出来的一定不是好作品,他坚信著这一点。 虽然对薇尔莉特有些抱歉,也只能让她暂时待命了。 闲来无事的她申请做家务和料理,或许是原本就加载了勤劳能干的属性吧。无论出自何人之手,能在家中吃上还冒著热气的饭菜,这种感觉也真是久违了。外出用餐也好,叫外卖也罢,都比不上一顿花工夫做出的料理。 有著入口即化的浓稠蛋皮的蛋包饭,东洋的烹饪方式制作的豆腐汉堡,将色彩丰富的蔬菜搭配辣汁与米饭翻炒而成的顶级烩饭,以及加入了群山之地很难取得的海鲜的奶汁烤菜。配菜的沙拉和汤之类的,也是次次一样不缺。面对这些,奥斯卡有些感动。 奥斯卡用餐时,她只是在一边看著,并不一同进餐。 劝说她一起时,她也只会回答「之后会一个人吃的」之类,并不退让。虽然确认过能喝液体,但大约是不能食用固体吧。这么想来,或许她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喝机油也说不定。 想像一下,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幅超自然的画面。 ——能一起吃就好了。 他只是这么想著,并没有将愿望说出口。 虽然和妻子长得完全不同,但她料理时的背影又有些说不出的相似。而凝望著这样的她的奥斯卡,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悲伤在心中升起,刺激得眼眶发热。像这样有他人闯入自己生活的感觉,他再明白不过。 ——如今的我,过著非常寂寞的生活。 去玄关迎接采购回来的薇尔莉特时,内心的欢悦。 夜晚睡觉时意识到自己不是孤独一人时的安心感。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睁开眼就能知道她就在那儿的事实。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奥斯卡真切地知晓自己是多么孤独的人。 虽说并不缺钱财,也无需担心生活。但能滋润人生的并不仅是如此,更需要在那之上的,能够阻止心灵枯竭的保护罩。 决定性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 即使并不十分瞭解也陪伴著自己的、一直存在的某个人,同样地,自睡梦中醒来时睁开眼睛就能马上出现在身边。 这深深地感染了长久孤独一人而封闭了自己内心的奥斯卡。 薇尔莉特是奥斯卡的生活中出现的波澜,是前来造访风平浪静的湖水的小小变化。虽然只是投入了无机质的石块,也能为他水静无波的单调生活带来些许改变。如果硬要说清这样变化的好坏,也一定是好的。 至少当感受到她的存在时因感伤溢出的泪水,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温暖。 在与薇尔莉特共同生活的日子只剩三天的时候,奥斯卡终于振作起来了。 然而由于某个场景的缘故一直没有进展。 奥斯卡让薇尔莉特代笔的故事,是一位少女的冒险奇谭。离家出走的少女行遍各地,遇见各种人、经历各种事,从而不断成长的故事。 少女的原型是他那离世的女儿。女儿最后回到了家中。 家中已然年迈的老父亲还在等待,只是女儿成长了太多,已经认不出了。 难过的女儿想起了昔日与父亲交谈时许下的诺言。 总有一天我会踩著湖上的落叶渡河给你看喔!——她曾这么说过。 「人类仅凭自己是无法渡河的啊。」 「需要一些想像力嘛。故事里可以处理成得到了在冒险时救下的水精灵的帮助。」 「即便如此……像我这样的也不适合吧。故事中的少女是开朗可爱、天真无邪的,和我可完全不一样。」 小说家和自动书记人偶这样争论著。 起因是奥斯卡拜托薇尔莉特,打扮成主人公的模样在湖畔嬉戏。薇尔莉特不仅要帮忙洗衣打扫等家务,现在还被这般请求,似乎已经被当作万能人偶了。 即便是身为理智的职业女性的薇尔莉特也愣住了,「您真是位令人为难的大人呢」,她说。 「你的发色,虽然有些不同,但和我的女儿一样都是金色的。把头发散下,再穿上连衣裙的话,肯定……」 「老爷……我只是作为代笔的自动书记人偶,并不是老爷的妻妾,也不能胜任代替的工作。」 「那、那种事情我也知道啊。我不会对像你这样的姑娘臆想那种事的啊……你的……你看起来……我只是觉得……女儿如果还活著的话,一定差不多像你这样……」 原本还在坚定拒绝的薇尔莉特,那张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虽说只是我的猜测,小姐是去世了吗?」 薇尔莉特轻咬著嘴唇。 像是在与自己的良心纠结一样的表情。 经过数日的相处,奥斯卡也对薇尔莉特有了一些瞭解。那就是,在面对善与恶的抉择时,她都是站在善的一方的。 「我是自动书记人偶……希望能实现雇主的期望……但是如果这是违反职务章程的事情……」 看著她喃喃著自问自答的样子,奥斯卡心中有些歉意,但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把。 「只要展现出女儿长大了、回来了、完成了约定的身姿那样的场景,我就能马上写出来了,真的。回礼 的话多少都可以。支付双倍的费用也可以。这个故事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真的很想写出来、成为人生的转折啊。拜托了。」 「可是……我……换装人偶的话……」 「那就不拍照什么的了。」 「原本您还打算拍照的吗?」 「只要把场面深深印入脑海,我就能把故事写出来了。拜托了。」 虽然薇尔莉特在那之后依然苦著一张脸沉思著,结果还是抵不过奥斯卡的诚意答应下来。也许是耳根子软的类型吧。 只有在这个时候,奥斯卡暂时脱离了隐居生活,亲自出门为薇尔莉特选购漂亮的衣服和伞。 服装是白色的蕾丝上衣及附有蝴蝶结腰带的蓝色连衣裙,伞则是浅蓝与白色相间的直条纹,缀有荷叶边的式样。薇尔莉特似乎对那把伞相当中意,不停地打开、合上再打开,咕噜咕噜地旋转著。 「觉得伞很新奇吗?」 「这么可爱的伞还是第一次看到。」 「你不是也打扮得很可爱吗。不是个人爱好?」 「因为是公司的上司推荐的,所以就这么穿了。自己平时不太去服装店。」 好像听妈妈的话打扮的孩子似的。 ——或许,她的年龄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小些。 这样的话,总像个大人一样的她,看起来也能多少有些少女的样子吧。 在薇尔莉特改变决定之前,奥斯卡结束了购物,并立即请她换了装。 天空中起了薄薄灰云的午后,有种阴雨将至的气息。 冷冽的风宣告著秋天的到来,但寒意并不至于刺痛皮肤。 已经先去外面等待的奥斯卡,正靠在湖边的木椅上抽著烟斗。 他在薇尔莉特到来之后有意识地戒了烟,此时腹中充满尼古丁的爽快感遍布全身。他一个又一个地吐著烟圈,过了几分钟,随著吱呀一声,玄关的门打开了。 「让您久等了。」 听见凛然的声音回头的奥斯卡,几乎是立刻又将头转了回去。 「等一下……」 一瞬间,奥斯卡连呼吸都停止了,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他猛地吸了口气。简直像是第一次见薇尔莉特时那样的恍惚。 散发的她实在太有魅力,令人著迷到忘了时间。 原本盘在一起的头发,此刻正如瀑布般垂下,缓缓描绘出光滑的曲线,比想像中要长得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 ——如果女儿长大的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也会看到她这样盛装打扮的身姿吧。这么想著,胸口便被温暖装满了。 「老爷,按您吩咐换好了衣服,您看感觉还可以吗?」 在这秋色醉人的世界中,美得不似人类的少女提起裙襬,忽然在原地转了个圈。 「就像这样,让您看到渡河的姿态就可以了吧。……呃,但是老爷您真正想写的,并不是这种场景吧?难得打扮成这样,比起只是走来走去,还是看到在湖上奔跑的姿态比较好吧,就算只有几秒。老爷,交给我吧。运动可是我的长项,只是一小会儿的话,是可以完成您的期待的。」 被各种感情支配著的奥斯卡,只是发出「啊」「嗯」之类的回应,但薇尔莉特并未在意,依然面无表情地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站在此处的这位少女和女儿还是不一样的。虽然同样拥有一头金发,瞳孔中却并无甜美的光芒闪耀。 薇尔莉特手中紧握著收起的伞,搭在肩膀上。她站在与湖边有相当距离的地方,望著水面,似乎在斟酌什么。 染上了秋色后的枯叶,飘落下来浮在了水面上。风并不平静,一阵阵地拂过。薇尔莉特一边用舌尖舔著机械的手指,一边确认著风向,奥斯卡担忧地注视著她。用力蹬踏地面,发出喀喀的声音,薇尔利特朝著奥斯卡淡淡地笑了。 「请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像老爷所希望的那样。」 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著,薇尔莉特向前迈出一大步。 虽然助跑距离很长,但仅仅一瞬她就从奥斯卡眼前闪过。迅疾如风。速度惊人的自动书记人偶在距离湖一步之遥时,猛力地蹬了一下地面。 那是足以让地面下凹的冲击。强劲的脚力使得惊人的跳跃高度成为可能。 她就像要登上天国的阶梯那样飞起。看著这样异于常人的动作,奥斯卡目瞪口呆。之后他看见的一切情景,都像是慢镜头一般。 在临界点起跳时,薇尔莉特高高举起撑著伞的那只手,突地打开。彷佛花儿绽放。风似乎算准了时机在她的脚下助力,有著褶边的花伞优美地摇晃著。 裙子和伞在空中轻盈地膨起,可以瞥见翩翩鼓动的衬裙。系带的高筒靴踏上了浮于水面的落叶。 那一瞬间。 那一瞬。 那一幅画面。 如同照片一样清晰的场景定格在奥斯卡眼前。 浮于空中的花伞,随风鼓动的衣裙,轻踏湖面的少女。 宛如魔法师一般。 他回想起了,被埋在灵魂深处的,那一日女儿说的话。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在我们家旁,那片湖上。 当秋天,落叶浮在水面的时候。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父亲。」 那个声音。 那本已忘记的女儿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你不知道吧。那之后我曾无数次地呼唤著你啊。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父亲。 奶声奶气、甜甜的声音。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父亲。」 你的声音,比任何音乐都美妙。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喔。」 6 ——啊,是这样啊。 你是用这样的声音。 天真无邪地,让我充满期待地。 这么告诉我。 明明许下了约定。我却忘记了。我竟忘记了啊。 真的是过去太久了,我都快想不起你的样子了,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哪怕是虚幻的,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我那、可爱的女儿。 我的,我的。 ——只属于我的,那个人留下的珍宝。 肯定不能实现的,你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许下了约定。 这个约定,以及你的离去。让我直至今日,都毫无意义地活著。 直至今日,生命依然延续著。 没有追逐你的脚步而去,而是这样地苟活至今。虽然也感到后悔。 但这一瞬间。她并不是你,但我却像是看见了你的这一瞬间。 一瞬间的,邂逅、再会、拥抱。 看到这一瞬间,就彷佛你依然活著。 虽然连低喃你的名字都会感到悲伤。一直都好想见你。再一次,见到可爱的你。 我最后的家人啊。我一直。一直都。 一直都好想见你。 ——我爱你。 很开心,似乎想要微笑。 「……呜……」 但却只是呜咽著。 因时间停止而冻结了的奥斯卡的泪水,像是随著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而复苏,再次滴落。 「……啊啊……真是……」 他听见了手表的指针转动时「嘀嗒嘀嗒」的声音。就像那自己本已冰冷的心脏,「咚咚」跳动著的声音。 「… …真的、真的……」 他伸手摀住脸,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多了许多皱纹。自从妻女离去开始,自己的时间就停止了么。 「好希望你……不要死……啊……」 他哽咽著,面部因无法自制而扭曲,喃喃自语著。 「活著、活下去……长大、成人……」 好想看见你那么美丽的身姿。 好想看见那样的你。亲眼看见那样的你,然后在你之前死去。 在你之前。 在你的守护下。 离开这个世界。 我没能够保护好你。 我没能做到。 「好想见你……」 奥斯卡的泪水溢出眼眶,顺著脸颊滑落。 被泪水淹没的世界中响起了薇尔莉特坠湖的声音。 光辉转瞬即逝,回想中女儿的声音也消失了。 有著女儿笑容幻影的泡沫也随之破裂。 奥斯卡将双手覆在眼前,像是拒绝一般紧紧闭上眼睛,试图与这个没有女儿的世界切断联系。 ——啊啊,如果可以现在死去就好了。 无论我如何用尽一生去悲伤,她们也不会回来了。 ——心脏啊,呼吸啊,停止吧。 妻子和女儿死后,我也一直如同行尸走肉。 那么现在,现在这个瞬间,好想被子弹射穿而死。 ——就像花朵那样,花瓣掉落就无法生存。 可是这样的愿望,不管如何祈祷也不会实现。 无数次祈祷后的他,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与其留我一个人,不如一起死吧。 只要祈祷就能实现的愿望是不存在的。 「老爷。」 在那个他拚命想要遮断的世界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而那分明才是现实。 那声音的主人正喘著气,朝这边跑来。 ——我是,活著的。 我还活著。并且,为失去所爱之人后该以何种姿态生活而挣扎著,活下去。 明知祈祷是无用的,奥斯卡却还是面对著昏暗无光的视野默念。 「……神啊,无论如何……」 若我现在不会死去,请至少在故事中让那个女儿得到幸福。 希望她开心。然后留在我身边。 永远地,陪伴在我身边。只是在故事中也好,幻想中的女儿也罢。 ——请让她留在我身边。 如此地,情不自禁地许愿了。 因为自己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啊。 像个孩子一样扑簌扑簌地流著泪的奥斯卡眼前,出现了刚自湖中上岸的薇尔莉特。她浑身湿透,水珠不停滴落,精心的打扮也全都被糟蹋了。 但是她本人脸上却浮现出迄今最快乐的、可以称作是微笑的表情。 「您看到了吗?我走了三步喔。」 被眼泪遮住了所以没有看到啊——自然是不能说的。 奥斯卡抽著鼻子回答道。 「嗯,看到了喔。谢谢你,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他由衷地表达了敬意和感谢。 谢谢你实现了我的期望,谢谢。真的像是奇迹一样。 虽然神明什么的,我想是不存在的,但如果存在,一定是像你这样的吧。 「我是自动书记人偶哟,老爷。」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神明的存在,薇尔莉特这样答道。 之后,奥斯卡为浑身湿透的她烧了洗澡水。 虽然没见过她就餐的样子,浴室倒是每天都会使用,恐怕也会在分配给她的房屋内让身体休息吧。 还真是像极了人类的机械人偶。 ——最近的文明太厉害了,科学的发达真是惊人。 就算是机械制作的女孩子,也不能就穿著湿衣服。想著换洗衣服是必要的,奥斯卡拿著自认为漂亮的浴衣走向浴室。因为原先也没有他人会在浴室中,所以他一时不注意,没敲门就进去了,于是就看见了还未换上衣服的薇尔莉特。 「啊,抱歉……咦?」 他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咦咦咦?!」 在奥斯卡眼中映出的,是比任何裸体雕塑都更加动人的少女胴体。 滴著水珠的金色头发,以及任何画具都无法描绘的美丽的碧蓝瞳孔。 继续向下看,是线条精致的唇,优美的脖颈,突出的锁骨以及丰满的胸部,充满女人味的身体曲线。而从肩膀到指尖这部分,则安著不自然的义肢。 但除此之外。 虽然有很多伤痕,但很明显,除了假肢之外都是真实的肌肤。 这柔软的身体,怎么看都不是机械人偶该有的,而应该是人啊。奥斯卡至今为止深信不疑的事情被颠覆了,意识的冲击使他反覆地确认眼前的裸体。 「……老爷。」 奥斯卡这还因为过度震惊而呆呆地盯著看,那边薇尔莉特终于发出了责备的声音。 终于,奥斯卡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呜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结局是奥斯卡的一声哀鸣。 惨叫过后,奥斯卡涨红著脸,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问道:「你是人类吗?」 薇尔莉特一边裹上浴巾一边回答。 「老爷您啊,真是位令人为难的大人呢。」 她脸颊染上了蔷薇色,微微垂下头,轻言细语道。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 由这个名字引起的轰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它的制作者是奥兰多博士,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起初是由于他的妻子,名为茉莉的小说家,因后天的原因导致丧失了视力。茉莉在失明之后,因无法再进行那在她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小说写作事业而变得无比消沉、日渐衰弱。 无法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这样下去,奥兰多博士便发明了自动书记人偶。 这是一种有可以将人声所述的内容以文字记录的、所谓「代笔」这般功能的机械。 在这之后茉莉的著作斩获了举世闻名的文学奖,而奥兰多博士的发明也被认为是历史发展中必不可少的一笔。当初为了爱妻制作的机械,之后却成为了更多人的支柱,因而大受欢迎。 如今,也出现了可低价租借自动书记人偶的机构。 此外还有一点。 现在,像自动书记人偶一样从事代笔工作的人也以同样的名字相称,并深受人们欢迎。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人们这样称呼。 薇尔莉特离开之后,奥斯卡从友人那儿听说,她似乎在代笔业界很有名。在说起自己误以为薇尔莉特是机械娃娃的时候,友人吃惊地大笑:「你还真是不谙世事啊!」 「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机器人嘛。」 「因为说是什么机械人偶的……」 「人类的机械文明可还没发达到这种程度喔,只不过确实有做这种工作的机械人偶,而且更加可爱。只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成为你这个家里蹲又不和人交际的家伙的良药了吧。她啊,虽然沉默寡言,却有著治愈人心的力量。确实很不错吧。」 「……嗯。」 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没错,是十分好的姑娘。 「比不上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不过为了暂时帮助你写作,这次送你非人类的代笔者吧。」 不久后,一个小包裹寄到了湖畔的家中。那是和薇尔莉特? 伊芙加登完全不同的小小人偶。 穿著可爱的礼服,孤零零地坐在桌子上,能将所有声音记录并文本化,打字机般的机械人偶。原来如此,确实非常出色。 「但是,比不上她啊。」 奥斯卡在已经看不见她面容的房内苦笑著。 好寂寞啊。如果这么说的话,她一定会回应我的。 「老爷您啊,真是位令人为难的大人呢。」 用清脆悦耳的声音。 面无表情,只是唇边微微扬起一抹微笑。 即使她已不在身旁,那声音,彷佛依然在耳际萦绕。 「少女与自动书记人偶」 我,还记得。 她在时的模样。 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写著信。 我,还记得。 那个人,以及微笑著的母亲的模样。 那样的场景,我想,我一定。 至死也不会忘记吧。 代笔者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职业。 曾由于自动书记人偶(automemories doll)的普及一度濒临消亡,但因为是古老又美好的职业而深受人们喜爱,才得以保留至今。 现在盛行的是机械人偶的代笔者,但也招致了那些偏爱旧时工作方式的人们的批评。 安?麦格诺利亚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位热衷于怀旧之人。 自然卷曲的柔顺黑发下是长著雀斑的脸,有著瘦小身体的母亲和女儿安彷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在富裕人家,接受大家闺秀的教育,即使是结了婚、上了年纪,看起来也依旧像是某家的大小姐一般。那咯咯的笑声配上温软的笑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真无邪。 安回想起来,总觉得母亲若是到了今天,也依然还会是个少女的模样。 虽说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又总有著旺盛的好奇心,每当她又兴致勃勃地喊著「好想试试这个啊!」的时候,安就会惊讶地应道「哎呀哎呀又来啦」。 从游艇到遛狗场,从拼布刺绣到东洋传入的花道。因为学习这类技艺而愈发地有少女情怀,去看舞台剧时也必然选择恋爱剧。 她尤其喜欢蕾丝和缎带,所穿的衣服都是些有著童话里公主风范的礼服和连衣裙。因为喜欢亲子装,她还要求女儿安也与自己同样穿著打扮。 岁月流逝,母亲也不再年轻,但依然穿著缎带的衣裙。安有时会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却从未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爱著母亲,远远超过对自身的重视。自小她就确信著,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并不强大的母亲。 她就是如此盲目地爱著母亲。 当她最爱的母亲身患重病而时日无多,安与自动书记人偶相遇了。 与母亲之间明明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往事,但每当安回忆过去,想起的总是那奇怪的来客造访的几日。 「那家伙」是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到来的。 笔直的道路沐浴在暖春明媚的阳光中。路边的积雪已渐消融,花儿随著微风温柔的吹拂轻轻摇曳。 安望见了「那家伙」自庭院中走来的身影。 母亲自家族继承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洋馆,坐落在丘陵之上。 白色的外墙,青色的屋顶,在高耸的白桦树包围间,彷佛神话插图一般的优美画面。 洋馆的所在远离繁华的街道,周围也看不到其他人家。因此当有客人到访,从窗口马上就能注意到。 「那是……什么啊。」 颈间系著淡蓝条纹丝带、身穿百褶连衣裙的安,虽然容貌有些朴素,但很惹人怜爱。此时她睁大了暗褐色的双眸,眼珠子彷佛是要瞪出来一般。 将视线从沐浴著阳光走来的「那家伙」身上移开,安踩著花饰的漆皮靴从庭院跑回家中。穿过宽敞的玄关,沿著墙上挂著家族肖像的螺旋阶梯上楼,她猛地打开装饰著粉色蔷薇的房门。 「妈妈!」 自床榻上微微起身,母亲责备著气喘吁吁闯入的女儿。 「安,不是说过进屋前要先敲门么。还有问候。」 被批评的安心中委屈,却还是提起裙襬,屈膝行礼。 虽说看起来像是位小小淑女,事实上,此时的安还只是个幼童,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七年。胖乎乎的手脚、圆润的小脸蛋儿,看起来娇嫩可爱。 「妈妈,失礼了。」 「没关系。那么,怎么了?又在外面发现了奇怪的虫子么?没带来给妈妈看看呢。」 「不是虫子啦!有只人偶走过来了啊!那个、虽然说是人偶但是很大、像是妈妈喜欢的瓷娃娃写真集里的女人偶喔。」 安结结巴巴地、像是连续咳嗽一样说著。母亲听后开口轻声道。 「是女性的人偶。」 「妈妈!真是的!」 「作为麦格诺利亚家的女儿,言语要优雅美丽。来再说一次。」 安不满地鼓起脸颊,勉强改口道。 「有个女性的人偶!她走过来了!」 「啊呀,是么。」 「我们家前面这条路上平常不是只有车子吗?既然徒步就是在附近的共乘车站下车的。在那里下车的人肯定是我们家的客人吧?」 「是呢。」 「因为这附近一直什么都没有嘛,总之,她是来我们家的!」 安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演的是名侦探嘛。」 不同于像连珠炮一样说著的安,母亲语气轻缓。 「才不是演呢!喏,门窗都关上……那个人偶……为了不让那个女性的人偶进来!不用怕哟,我会保护妈妈的。」 望著干劲十足地挥舞著胳膊的安,母亲禁不住苦笑。想必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但还是陪她玩一下吧——这样想著,她便拖著长长的浅桃色睡袍缓缓下了床,走到窗边。 阳光中,彷佛能透过睡袍看见那之下羸弱的身躯。 「啊呀,那不是自动书记人偶的女孩子么?这么说是今天到达呢!」 「兹东书基人欧……是什么……?」 「等下再解释哟安,快帮我换衣服!」 那之后的几分钟,母亲将教育女儿时的所谓麦格诺利亚家族的优雅全数舍弃,盛装打扮了一番。安虽然没有换装,但系上了与连衣裙颜色近似的发带。母亲穿上有著数层蕾丝褶边的象牙色礼服长裙,肩上披著柔和黄绿色披肩,戴著蔷薇形耳环。她将三十种花提炼而成的香水喷洒于空中,然后在其间旋转,让香气在身上缠绕。 「妈妈,精神还好吗?」 「比和外国王子见面的时候还要有精神哟!」 这并不是玩笑话。 母亲所选的,确实是只有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穿著的服装。看到这样的母亲,安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真讨厌啊,如果没有客人会来多好。 安的心神不宁并不是因为喜悦。 通常当有来客时,孩子们都会紧张而期待著,但安却不同。 自她朦胧懂事开始,就对那些来向母亲讨要钱财的客人深恶痛绝。母亲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对有客来访总是很欣喜,答应时也爽快。安虽然深爱著母亲,但对其糟糕的理财能力和薄弱的危机意识也难免感到困扰。 那个像人偶一样的家伙,也是瞄准了家中的财产才来的吧?安不得不这么怀疑。 最让安感到厌恶的是,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也能够确定那个女子是母亲喜欢的类型。母亲的心被自己以外的人夺去,仅仅这样就会让她感到不快了。 「好想快点见面!」母亲说著,但门外的客人并不能听见,于是母女俩前去迎接。母亲只是走下楼梯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安便扶著她出门。 透过树叶的间隙,阳光争相洒落下来。平日里只在屋内活动的母亲,那苍白的肤色显得愈发刺眼。 ——妈妈好像,比之前更瘦弱了。 虽然在阳光下无法看清面容,但她的脸上似乎多了些皱纹。 安的心针扎般地疼痛。 没有人能够阻止绝症。 虽说还只是个孩子,但安总有一天将成为主持麦格诺利亚家族的唯一继承者,因此早已从医生处得知母亲时日无多。同时也被告知做好这 方面的心理准备。神明甚至对七岁的孩子都没有手下留情。 ——这样的话,我希望直到最后都可以独占母亲。 既然已经所剩无几,安希望这些时间能全部留给自己。 女孩怀著如此心愿,她的世界中却出现了异物。 「打扰了。」 在溢满阳光的绿荫道上,出现了比阳光更加耀眼的人儿。 在近距离看见「那家伙」的瞬间,安便确信她果真如预料中那样令自己讨厌。 ——啊,这就是要从我身边抢走妈妈的家伙。 为什么这么想? 只能说,是看到她之后的直觉。 「那家伙」,恐怕真的是个美丽的人偶。 彷佛诞生于月光中一般璀璨的金发,碧蓝瞳孔中闪耀著宝石的光辉,饱满的唇瓣涂抹得明艳而红润。普鲁士蓝的紧身短上衣下,是用缎带装饰的雪白布拉吉连衣裙,缀著不同于碧眼之色的祖母绿胸针。可可棕色的长筒皮靴下,步伐沉稳而端庄。 她将手中的浅蓝与白色相间的条纹花伞和提包放在地上,在两人面前,以比安所知更加优雅的姿态行礼。 「初次见面。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与姿容同样美妙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震惊于「那家伙」的美丽,安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如梦初醒般回头看向身边的母亲。 母亲像是坠入情网的少女般双颊绯红,瞳孔中尽是感动的光芒。 ——看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安像预言家一样,直觉这位美丽的访客会将母亲从自己身边夺去。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是近年被业界称作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的代笔者。 安向母亲询问请她前来的原因。 「因为想给人写信,但是似乎太长了,只好找人代笔。」 母亲这样回答。的确,最近母亲连沐浴都需要依靠女仆。 长时间写作确实太困难了。 「但是,为什么是那个人……」 「是美人对吧?」 「虽然是美人没错……」 「她可是业界的名人哟,虽然像人偶一样美丽的容貌也是原因之一,但据说主要是她的工作非常出色!有那么漂亮的人在身边,我就能感觉很幸福的喔!而且可以和她两人独处,请她写信、为我朗读……就算我不是男性也觉得很兴奋呢!」 母亲的性格就是对于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怀著敬意。安已经接受了薇尔莉特被选中的理由。 「写信这种事,明明我也可以帮忙呀。」 听见安的话,母亲困扰地笑了。 「安现在还不能理解太难的句子吧,而且……是安不能写的对象喔。」 这么一说,安多少明白了对方是谁。 ——肯定是打算要给父亲写信。 安的父亲,一言以蔽之,就是个不顾家的人。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从不工作,生活放荡。据说与母亲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但安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说法。母亲生病后从不来看望,偶尔出现也是来将家中的古董名画擅自拿走转卖。是个只知道酗酒赌博的、不正经的男人。 父亲出身于原本前景光明的门第,只是婚后几年,家族因为一次小买卖的失利而逐渐没落,自那以后经济方面都依赖麦格诺利亚家族。此外,传言那次「小买卖」的中心人物就是父亲。 自从理解了一切,安就非常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即便是因经商失败而受挫,再次努力就可以了。然而父亲没有这样做,也从不关心看护病重的母亲,只是一味的逃避。因此,单单是从母亲口中听见父亲这个词汇,安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又是这样的表情……真是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脸蛋儿。」 母亲用拇指轻轻地揉著安紧皱的眉间,看起来为女儿对父亲的厌恶很是忧虑。虽然对方是那样过分,但似乎依然有爱情残留。 「不要用这么不好的话说爸爸,他也不会一直当坏人的啦,现在也有想著变好喔。他一直是个踏实生活的人。真的哟。虽然走了点儿弯路,但只要我们在这里等著他,总有一天他会好好回来的。」 安知道那天是不会到来的。就算他来了,她也不打算热情相迎。 退一万步说,就算情况真是这样,那么明知自己的妻子因重病而反覆出入医院,却从没有来见过一面的这种行为,那就不是逃避现实了,只是因为不爱吧。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应该也是明白的。 ——父亲什么的,没有也好。 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在安的心中,称得上家人的只有母亲而已。 因此在安看来,让母亲感到悲伤的,就算是父亲也是敌人。夺走自己和母亲共同时光的,即使是依照母亲希望前来的自动书记人偶,也是她的敌人。 ——妈妈是属于我的。 破坏自己与母亲的世界的所有人,对于安而言,都相当于敌人。 庭院中的阳伞下,摆放著老式的白色长椅和桌子,母亲和薇尔莉特就在那儿开始了写信。契约时间是一周,看来母亲确实打算写封很长的信。又或许是要寄给很多人。 母亲身体依然健康的时候,经常在家中举办派对招待友人。只不过那时有过往来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再联络了。 「就算写了也没有意义呀。」 安没能靠近,而是躲在房间的窗帘后观察著两人。 为了让安在她们写信时离开,母亲是这样说的: 「就算是母女之间也需要隐私的喔,不是吗?」 对于总是粘著母亲的安来说,这真是残酷的命令。 「……到底在写什么呢,是给谁写的呢,好想知道啊。」 用手肘撑住凸窗的边沿,安托著腮,叹了口气。 送茶点的事都由女仆来做,所以现在的安无所事事。 因此,她连装成乖女儿来探查内情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安只能远远看著。就像面对母亲的病时那样无计可施。 「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虽然说著这样的台词,但毕竟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并不像大人的样子。 她无精打采地继续观察,不久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新发现。 两人虽然是在安静地工作,但看起来是时而十分开心、时而又非常悲伤的模样。 开心时母亲多半会欢快地笑著拍手。悲伤的时候则会用薇尔莉特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眼泪。 母亲原本就是情绪起伏激烈的人。但即使如此,安依然觉得。 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这样未免太过敞开心扉了。 ——妈妈,又会被骗的啊。 透过母亲,安体会到了他人的无情、冷漠、背叛与贪婪。 而对于总是轻信别人的母亲则是无比地担心。适可而止吧,多少也该有点疑心啊。 又或是,那个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拥有那样的力量。 能让人交付真心的、不可思议的某种力量。 停留期间,薇尔莉特被安排在馆内的客房居住。 虽然母亲邀请她同桌用餐,但薇尔莉特却拒绝了。当问起理由时,她便冷淡地告诉安: 「因为想要单独用餐,小姐。」 真是个怪人,安想道。 在母亲入院期间,无论女仆带去什么热腾腾的饭菜,她都不觉得美味。独自用餐竟然是这么乏味的事情。 ——吃饭,不过这 样罢了。 薇尔莉特是在房中用餐的。安找到了前去送餐的女仆,说是由自己送进去。既然要瞭解敌人,自己不先去接触对方是不行的。 正餐是烤得松软的面包,以鸡肉和各色豆类烹制的蔬菜汤,用蒜和胡椒盐翻炒的洋葱土豆,以及浇上调味汁的烤牛肉。甜品是梨汁牛奶冻。这是麦格诺利亚家一贯的菜单。 这菜单堪称豪华,但安就是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中长大的,因此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非常普通的晚餐。 「妈妈忘记了的话也没办法。明天开始记得让要再多一些肉,还有把梨汁牛奶冻换成蛋糕。姑且……还是客人。」 无论如何不忘待客礼数的意识,来源于良好的家教。 「喂——吃晚饭了喔!」安走到客房的橡木门前喊道。 她的手上端著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盘。 房内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不一会儿,薇尔莉特打开房门探出脸,安连忙说: 「好重呀,快拿著!」 「非常抱歉,小姐。」 虽然她一边道歉一边迅速接过了餐盘,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孩子的眼中仍有些恐怖。 薇尔莉特将餐盘端去房中桌上放好时,安从门缝间偷偷地观察著她的背影。女仆定时打扫的客房乾净整洁。她看见床上随意地放著一只贴满了各国报关证的皮革拉杆包。 包盖是开著的,露出了手枪的一角。 啊。这么想的瞬间,薇尔莉特回到门前,挡住了安的视野。安挪了挪身子想看仔细些,但马上就被阻挠了。两人像默剧一般重复著相同的动作,过了不久薇尔莉特就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小姐……觉得枪很新奇么?」 「那是什么,喏,那是真家伙?」 对著满脸兴奋询问她的安,薇尔莉特无奈地答道。 「……女孩子一人旅行,防身是必要的。」 「防身是什么?」 「就是保护自己的意思,小姐。」 微眯著眼的表情,一张一合的嘴唇,都让安的身体不住地发颤。如果她再长大一些,或许就能明白这是看得入迷的反应了。 声音和举止都能让人陶醉其中,真是个有魔力的女人。 比起薇尔莉特随身带枪这件事,更让安畏惧的是她的美丽。 「……你、会射击吗?」 安用手比划著持枪射击的模样,马上就被薇尔莉特纠正了手臂姿势。 「请夹紧腋下,太放松的话会承受不住反作用力的。」 「又不是真的啦。手指而已嘛。」 「为了一些关键时刻,就算只是在玩闹也应该正确掌握这些知识。」 这个自动书记人偶在对小孩子说些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女人是不能拿著那种东西的。」 「持枪这种事情与男女无关。」 安觉得这样乾脆利落回答的薇尔莉特非常帅气。 「为什么要带著枪呢?」 「因为下一个工作要去的是纷争地带……请放心,在这里是不会使用的。」 「那当然了!」 薇尔莉特在安气势汹汹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压迫的意味。 「……这座宅邸中没有这种武器吗?」 「普通家庭都没有。」 薇尔莉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么有强盗的时候怎么办……?」 似乎真的感到疑问一般,薇尔莉特歪著头。作出这样姿态的她,比平时愈发地像是一只人偶了。 「真有那种坏人来的话马上就会知道喔。根本没有嘛。你来的时候我也是马上就知道了的。」 「原来如此。人口稀少的地区犯罪率较低,这也是一个原因吧。」 明明已经成年,但那因为学到知识而点头的模样,就像个孩子似的。 「你这个人,总觉得吧……很奇怪。」 安伸出食指,直指著薇尔莉特断言道。原本打算挖苦一番,却不想,薇尔莉特在这时第一次微微扬起了嘴角。 「小姐,已经到睡觉的时间了。熬夜可是女性的大敌。」 看见这突如其来的一抹笑意,安不自觉地有些口乾舌燥,便没能再继续说什么。那染上蔷薇色的脸颊诚实地反映了她的心慌意乱:」这、这就睡啦。你也是喔,再不睡的话妈妈会生气的。「 「是。」 「而且熬夜的话、不好会有妖怪出来的快睡了啦要注意喔总之——」 「晚安,小姐。」 安变得坐立不安起来,于是便快步走开了。 但是心中好奇的她,只走了几步又悄悄地返回。 再次往半开的门中看去,便看到了薇尔莉特手握著枪的模样。薇尔莉特总是面无表情,因而难以从她脸上分辨情绪的不同。然而,此时偷偷望见的她的侧颜,即使年幼如安,也彷佛能从中读懂她的感情。 ——啊,总觉得。 总觉得,很寂寞的样子。 那是与她的外表毫不相称的、刚硬而暴力的武器。安完全无法想像薇尔莉特使用它时的模样,然而它与那双包裹著黑手套的手却是浑然天成般的相配。两手握在枪的照门处,薇尔莉特用它抵住前额。 无可挑剔的朝圣者,彷佛祈祷一般的姿势。 而慢慢地走到走廊拐角处的安,听见了那句祷告。 「请下达命令。」 她毫无疑问是这么说的。 安的心脏突然像警钟一样急速跳动著。 ——脸上好热,热得发烫。 为何会这样心如鹿撞? 是因为薇尔莉特脸上露出了只属于成年女性的表情么?安连自己的想法都不太明白。 ——真奇怪。明明是讨厌那家伙的,却又很在意她。 关注与恋爱,不过一步之遥。 喜欢和讨厌,诸如此类简单的反转,此时的安的确还不能理解。 在那之后,安对于薇尔莉特的观察一直在进行。写信的工作似乎很顺利,信封的厚度不停地增加。大约是发现了在窗户那儿窥探自己的人,薇尔莉特的视线偶尔会闪过她的所在,这时安的心就狂跳起来。现在的安已经学会了平复自己的心跳,代价是每天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女孩儿在持续地改变。 「喂、喂,叫你呢。帮我戴发带。」 「明白了。」 虽说母亲被夺走是很令人难过的事,她却没有太多的愤怒。 「明明是面包但是因为太硬不能吃的话该怎么办来著?」 「我想啊,把它放在汤里一起煮,就可以解决了对吧?」 写信以外的时间,安一直追著薇尔莉特问这问那。 「薇尔莉特、薇尔莉特!」 「我在,小姐。」 不知不觉间,称呼已经从生疏见外的「你」变成了「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来给我念书、陪我跳会儿舞、去外边捉虫子呗!」 「请告诉我先后顺序,小姐。」 虽然有些应付不来,但薇尔莉特并不曾放著安不管。 ——真是怪人。跟她待在一起,连我都变得奇怪了。 心中有些懊恼,但安对薇尔莉特依然十分著迷。 平静的日子突然宣告结束。 在薇尔莉特刚来的几天,安的母亲还很有精神,但不久,每况愈下的身体状态再次拉响了警报。或许是因为受了风寒导致了发热,最终连主治医生都被请到了家中。但即便如此,她和薇尔莉特的代笔工作也没有停止。母亲随意地俯卧在床,薇尔莉特则坐在一旁,继续写著信。 因为太过担忧她的病情,安来到房中,打算说服母亲。 不要再写信了。 如果只是为了写信,而让仅剩的生命之火熄灭的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这种事情,安决不允许。即使被拒绝她也坚持闯入房间抗议。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写信呢?医生都说了不可以了!」 「现在不写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写了。放心吧。我啊、你看……因为脑子不太好使,光是组织语言就会突然发烧呢。真讨厌呀……」 母亲虚弱地微笑著,并没有当回事。 这个笑容狠狠地刺痛了安的心。 快乐的时光彷佛谎言般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的现实。 「妈妈,停下来吧。」 即使十秒前还一切如常,或许三分钟后呼吸就会停止——与自己一起生活的,便是这样病重的母亲。安终于回到了这样悲哀的现实之中。 「求求您,不要写了。」 如果您会因此又开始发烧的话。如果您的生命会因此有所缩短的话。 「求您,求您了……」 那么就算是母亲希望完成的事情,也请不要再继续了。 「别再写了!」 长久的不安和抑郁此刻终于爆发,喊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要尖锐,连安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那平日里不曾表露的任性,如今一口气宣泄了出来。 「我说的话,为什么妈妈都听不进去?是因为比起我,更希望和薇尔莉特呆在一起?为什么都不看著我!」 或许应当用更讨喜的措辞。却不由自主地悲从中来。 安的声音颤抖著,像是责备一般说道。 「我是……妈妈不要的孩子吗?」 明明只是希望您能一直看著我。 听到安的话,母亲睁大眼连忙摇头。 「哪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呀。你怎么了安?」 慌张的母亲想要讨好女儿。 她伸手想抚摸安的头,后者却不情愿地躲开了。现在并不想被触碰。 「我说的话您根本在没有听啊。」 「……因为在写信……」 「是比我还重要的信?」 「怎么会有比安还重要的东西呢?」 「骗人……」 「没有骗你喔。」 母亲说著忽然哽咽了,声音变得难过。即使如此,安并没有停止控诉。 原本拚命压抑的那份不甘还是表现出来了。 「骗子!一直都在骗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全都是骗人的!妈妈一点都没见好转不是吗!明明说过会好起来的!」 说完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马上就后悔了。若是在平日里,争吵起来时母女间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留情。然而今天却不同。烧得双颊透红的母亲原本还在微笑,此时那笑容却瞬间凝固了,沉默著不发一言。 「妈妈,我——」 看见母亲的模样,安慌了,方才的气势汹汹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不自在地用手捂著嘴边,不知该如何补救。 「……安,拜托你,出去一下,只要一会儿就好。」 母亲嗫嚅著,泪珠从眼眶溢出,大颗大颗地顺著脸颊滴落。 饱受病痛折磨时也不忘微笑的母亲,此时却在流泪,这让安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妈妈哭了。 因为母亲是个从来不哭的人,所以安一直认为大人都是不会哭的生物。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荒谬,更因自己犯了大错而慌张起来。 ——我伤害了妈妈。 明明自己是最不该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守护母亲的自己,却害她哭了。 「妈、妈……」 安张口想要道歉,却被薇尔莉特像对付小狗一般赶了出去。 「住手!放开!放开我!」 然而抵抗是徒劳的,最终她还是被独自留在了走廊中。 从紧闭著的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母亲抽泣的声音。 「妈、妈妈?」 她不安地紧贴在门上。 「那个、妈妈……」 ——对不起,害妈妈哭了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这样。 「妈妈!妈妈!」 ——只是希望您能保重自己的身体。然后……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能争取一秒,也想要延长您的生命。 「……妈妈……」 ——只是这样而已。 「妈妈!」 ——是我做错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在这样的孤独感中,又不断滋生出焦躁的情绪。安伸出拳头用力捶门,但最终什么也没有破坏,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我太任性了吗? 无力地等待著生命终结的母亲。 被独自留下的女儿。 ——是我太任性了吗? 为了交代后事,在一息尚存时坚持写信的母亲。 讨厌这件事的女儿。 ——和我呆在一起,会令她这么抗拒吗? 噙著的泪水终于到了决堤的边缘,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吼出声: 「妈妈比起我更重视别人吗?!」 用一听就是在哭喊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声嘶力竭地。 「妈妈……不要写信了,让我陪著您吧!」 她的哭诉表明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时就会哭闹的孩子。 「如果妈妈不在的话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孤单单一个人啊!要到什么时候?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妈妈在一起?如果从今以后都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求求您不要再写信了……现在让我陪著您吧!不要丢下我好吗!」 没错,安只是个孩子。 「……我不想分开……」 她还年幼,无能为力。 年仅七岁,只是一心依恋著母亲的孩子。 「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面对上帝安排的命运,其实早就想要号啕大哭。 「……小姐。」 薇尔莉特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俯视著已哭成泪人的安。 原以为会被冷漠对待,一双手却搭上了自己的肩。这温柔的动作多少化解了安的敌意。 「我占用了本该属于小姐的宝贵时光,但这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请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要对夫人发怒。」 「……因为、因为……因为啊……」 为了与安平视,薇尔莉特蹲下身来。 「小姐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以这样幼小的身体,却完全承受住了夫人病重的事情。平时也从来不抱怨,关心照顾著夫人。您是非常出色的人喔,小姐。」 「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更多地和妈妈在一起而已……」 「这种心情夫人也是一样的。」 薇尔莉特的话中只有安慰。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因为……她一直在给别人写信,比起就在身边的我,她对那个从来都不来探望的人更……来家里探望的人,明明没有谁是真的担心妈妈的!」 ——所有人,都只想要钱而已。 「只有我,只有我才真的一直在想著母亲的事!」 那双暗褐色的眼睛,早已看透了用谎言粉饰的大人们的伪装。 安的肩膀颤抖著,眼泪滴落在地上。因泪水而模糊不清的视野,就像是她感受到的世界的模样——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呢。 「明明是这样……」 无论年幼的自己将要经历的人生有多长,在这刚刚起步之时,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充斥著伪善和背叛——她开始觉得,未来不要到来就好了。 「明明是这样……」 对于安而言的真实,只有手心中为数不多的一点。 那是这个充满虚伪的世界中真正闪光的东西。 只要拥有了它,无论遇到怎样可怕的事,都能够经受住。 「明明,是这样的。」 ——只要有妈妈在身边,明明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妈妈最爱的不是我呢!」 她大声地喊道。薇尔莉特迅速地用食指按住了安的嘴唇。 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声音倏然而止。鸦雀无声的走廊中,隐约能听见房门那边母亲的抽泣声。 「您要发脾气的话,怎样冲著我来都可以,拳打还是脚踢都悉随尊便。但是……就算是站在保护您的立场,像这种会让您最爱的母亲伤心的话,还请慎言。」 听到这样严厉的责备,安的眼中又迅速地溢满了泪水。 「是我做得不好吗……?」 压抑著的哭声,稚嫩而苦涩。 「不,您没有做任何坏事。」 「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妈妈才会生病,再过、不久就——」 就要死去了么? 面对安的疑问,薇尔莉特平静地、用一种冷淡却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不是这样的。」 她用碧蓝的双眸,注视著哭泣的安。 「不是这样的,小姐是非常温柔的人。和疾病没有关系。那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事。就像在我的机械手臂上要长出您那样柔软的肌肤,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一样。」 「那么是神的错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们都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应该怎么办呢?」 「总之,小姐您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如果不打我的话,那么把身体借给您依靠也可以,薇尔莉特张开双臂。机械手臂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彷佛在说,快来我怀里吧。明明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彷佛在说,抱著我哭一场吧。于是安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大约是用了香水,她嗅到了花的芬芳。 「……薇尔莉特,不要把妈妈从我身边抢走……」 她将头埋在薇尔莉特的胸前,流著泪说道。 「不要抢走我和妈妈的时间,薇尔莉特……」 「只有几天了,请原谅我。」 「那至少在写信的时候,让我也呆在一边。就算被冷落也行,我只是想陪著妈妈……只是想陪著她,握著她的手而已。」 「非常抱歉,我的委托人是夫人,不是小姐您。您的要求,我无法满足。」 果然,大人都是最讨厌的,安想道。 「我讨厌你……薇尔莉特。」 「非常抱歉,小姐。」 「……为什么要写信呢?」 「因为可以传达人们的思念。」 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但是安仍然为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而难过得直掉泪。 「即使不用……这样传达也可以啊……」 安呜咽著,悔恨地咬住嘴唇,薇尔莉特只是无声地抱了抱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寄到的信喔,小姐。」 为什么呢。与其说薇尔莉特是在说给安听,不如说她是在告诉自己。或许正因如此,这句话从此深深地烙在安的脑海中。 安?麦格诺利亚和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一起度过的时间不过一周。母亲的信总算是完成了,薇尔莉特也在约定时间结束后静静地离开了宅邸。 「你要去危险的地方了吗?」 「是的,因为有人在那里等著我。」 「不害怕吗?」 「……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我都会赶到。这就是身为自动书记人偶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要是有一天,自己也想寄信给某人时,是否也能委托薇尔莉特——安没有问出口。 万一,她死在下一个委托人那儿了呢?就算没有,要是自己想委托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呢? 这样想著,安终究没有开口。 送别的时候,薇尔莉特只回了一次头,朝她挥了挥手。 薇尔莉特离开几个月后,母亲的病突然恶化,不久就去世了。 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安和女仆。 合上眼之前,安反覆呢喃著自己对母亲深深的爱。 母亲只缓缓点了头,「嗯嗯」地应著。 在寂静春天中波澜不惊的一日,最爱的人离去了。 那之后,安就开始忙碌起来。 关于遗产,在与律师商讨后,决定在她成人之前冻结银行中的财产;关于学业,她请了家庭教师来家中授课——这片有著无数与母亲共同回忆的土地,她难以割舍——后来,她获得了学士学位。 她一直没有再见过父亲。虽然母亲的葬礼他有到场,也不过只言片语的交流。 在母亲离世后,过去的那些客人仍时常前来拜访,但一切索取钱财的要求都被安回绝了。 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的心境究竟发生了何种变化,但她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结束学业后,安成为了一名住家法律谘询师。 收入称不上多高,但既然已经不需要女仆,只是应付自己的吃穿开销总是足够。她还与一位多次前来谘询的年轻企业家开始了一场小小的恋爱。 她七岁丧母,但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而是挺过了悲痛,走上了正确的人生道路。因此,有许多人问她: 「为什么你不会被挫折打倒呢?」 而安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母亲一直在守护著我。」 安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她的遗骨和家族的先人葬在一起。 但是,安却说道: 「母亲一直以来都在指引著我,端正我的行为。现在也是一样。」 她之所以能笑著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切,都和她曾与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共度的那一周时光密切相关。 在母亲故去后,安迎来八岁生日时。 一件礼物寄到了她手中。 那是一只绑著巨大红色缎带的毛绒熊玩偶。 寄件人署名是已经离世的母亲,礼物的旁边还有一封信。 「八岁生日快乐,安。也许你要经历很多的悲伤,也许等著你去努力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但是,不要认输。也许你会因为孤独寂寞而哭泣,但是不要忘记这一点。妈妈我永远都是最爱安的哟。」 信中字迹毫无疑问,是出自母亲的手笔。这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身影浮现在安的脑海中。这封信莫非是混在她所代笔的信件中了? 但这样就不对了。当时,母亲虽然写了很多信,但都是由薇尔莉特执笔。莫非那个自动书记人偶连笔迹都能完美模仿? 安心生惊讶,便去邮局询问,方才知道母亲与对方签了长期合同——每年到了安生日那天,一定会有一封寄给她的信。 她还得知,写下这封信的人确实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她所代笔的那些信件全都被妥善地保管著。 安问起这将会持续到何时,邮局却告诉她,由于合同保密的缘故,他们不能透露。但在那之后的每一年, 信件都会如期而至。 即使是到了十四岁。 「你已经是一位出色的淑女了吧。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孩子了呢?你的言行举止都有点儿男孩子气,要注意一下。虽然没法给你的恋爱提出建议,但我会保护你不被那些坏男人伤害的喔。就算不那么做,比妈妈可靠得多的安选择的也一定是很棒的人。不要对爱情感到恐惧。」 即使是到了十六岁。 「差不多到学开车的时候了吧?如果说妈妈也会开车,你一定会吃惊吧?妈妈以前可是经常开的,但总是被周围的人阻止。大家都脸色发青呢。这次的生日礼物是颜色和你相称的车子,钥匙也随信附上了。但是大概都变成老爷车了吧?不准说它很土喔。妈妈期待你能够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即使是到了十八岁。 「说不定你已经结婚了?怎么办呢……成为年轻的太太可是很辛苦的。但如果是你的宝宝,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一定很可爱。妈妈向你保证。不是我自夸,但是养孩子可一点儿也不轻松。我做的那些让你开心的事情,和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要好好地想起来,留给你的孩子喔。放心吧。不管你有多么不安,我都会在你身边。就算你成为了母亲,我也依然是你的妈妈,偶尔想要诉苦也可以的喔。我爱你。」 即使是到了二十岁。 「都过了二十年了。好厉害!那个我生下的小婴儿居然都长这么大了!生命真是神奇。很遗憾妈妈不能亲眼看著你长成一位美丽的女性,不过,我在天堂也一直守护著你喔。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后天,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个美人儿,我亲爱的安。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都敢拍著胸脯说,你就是最美最帅气的女性。自信起来。担起对社会的责任,好好地活下去。你能够成长到这个地步,想必受了许多人的照顾,也是因为这个社会在保护著你。在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得到了很多帮助。接下来,为了能够报答这一切,你要连同我的份一起工作喔。骗你的,抱歉啦。你本来就很努力了,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你会努力过头的。放松自己,享受人生吧,我最亲爱的。我爱你。」 书信依旧每年送达。 看著用母亲的笔迹写下的这些话,那快要忘记的声音又在安的心中响起。 那时的母亲,即使卧病在床也坚持写下的信,全是为了安。 全都是,全部都是。 未来要赠给自己最爱女儿的生日祝福。 当时的安嫉妒著的人,其实正是她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寄到的信喔,小姐。」 薇尔莉特的声音,穿越了时空,在安的耳边回响。 即使是在自己结婚生子后,那些书信也会持续寄来的吧。 在远离市区的一片偏僻的土地上,有一座宽大的宅邸。 那儿住著一位留著波浪黑长发的夫人。 每年的某月某日,她一定会在清晨时走出家门,眺望著眼前的漫漫风景,静静等待。 当身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自行车的声音响起,她便会站直了身子,眼中光芒闪耀。 那副彷佛在说「来了吗来了吗」的神情,一定和以前的母亲很像。 邮递员来到她家时,就会微笑著把巨大的礼物盒递给她。 知道每年都要送礼物给她的邮递员,也会送上一句温暖的问候。 「生日快乐,夫人。」 她暗褐色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谢谢。」 然后,她终于问起了那件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请问,您知道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么?」 邮局与代笔机构间往来不少,或许他会知道吧?安的心砰砰直跳。邮递员微笑著回答。 「嗯,她很有名的。现在也还在工作呢。」 邮递员随即向她道别。安目送他远去,抱著礼物微笑了起来。 泪珠缓缓地顺著脸颊滑落。 带著微笑,流著眼泪。 ——啊,母亲,听见了吗? 她还在做自动书记人偶的工作。 与我们共同度过那段时光的那个人,她还好好地活著。而且还在做同样的工作。 这真让人高兴。 真是太让人高兴了,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妈妈!」 听到从房子那儿传来的呼唤,安回过身仰头望去。 在那时她看著薇尔莉特和母亲的那扇窗边,她的女儿正在向她挥手。 是一个和安非常相像的、也有著一头蓬松卷卷黑发的女孩儿。 「奶奶的礼物来了吗?」 女儿笑得天真烂漫,安冲她点了点头: 「嗯,到了喔!」 她愉快地答道,也朝女儿挥了挥手。 家中,女儿和丈夫在为她准备生日派对。 得赶快回去才行。 安擦了擦眼泪,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想著。 ——喏,母亲。 您说过,那些您所做的让我开心的事,我也要为我的孩子去做吧。 听到这句话,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一直记得。 我也是这么相信著的。 所以,我也会像您这样做的。 这不是为了见到那个人的藉口。 虽然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但并不只是这样。 我也有,想要传达的思念。 虽然经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可我总觉得,她还是一如往昔。 那样美丽的眼睛、以及清澈的声音。她也会为我写下给女儿的充满爱的文字吧。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就是这样的女性呢。从来不会辜负人的期待。 岂止如此,她还是一位出色得惊人、让人不禁想再去委托她的自动书记人偶。 如果见到她,不用害羞。 一定要告诉她,谢谢,还有,对不起。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孩子了。 那个曾给予幼小自己温暖拥抱的人,安?麦格诺利亚绝对不会忘记。 我,还记得。 她在时的模样。 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写著信。 我,还记得。 那个人,以及微笑著的母亲的模样。 那样的场景,我想,我一定。 会永远铭刻于心吧。 「青年与自动书记人偶」 自儿时起,艾丹?菲尔德就对父母说,自己要成为一名棒球选手。 他身材高大,柔软的肌肉布满发达的四肢。有著一头栗发,虽说称不上英俊,但也是长相正派——他便是这样的一个小伙子。 他拥有足以实现自己野心的优秀运动天赋,毕业后成为豪门球队的一员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对于父母而言,他也是个引以为傲的儿子。虽说出身于小地方,但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成为一名职业选手。没错,这样美好的未来,他曾经拥有过。 然而,一切光明的前景都不再属于他了。 本该成长为棒球选手的艾丹,此刻正身处战火纷飞的密林之中。这是一片远离他所爱祖国的土地,与他们交战的敌国把油田开采设施掩藏了起来。 艾丹所属的国立陆军第三十四队,肩负著突袭并占领这座设施的任务。队伍共百人,分为四个小队从四个方向进攻。原本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然而此时,队里的士兵却正作鸟兽散般各自逃命。 「快跑!快跑!快跑!」一位幸存的士兵怒吼著。 究竟是有内奸走漏了风声,或只是敌国实力太强,如今已不得而知。计划中的一场奇袭,最后反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四个小队在黑夜的行进中同时遭到攻击,枪林弹雨间,不一会儿就溃不成军。 事实上,这些受军令徵召而来的年轻人,与训练有素的佣兵本就无法同日而语。队里的成员都是些只拿起过农具的青年、梦想成为小说家的少年、又或是国内的妻子还怀著二胎的男子,靠他们打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也不该有所期待。 然而正是这些人,如今却来到了战场上。 艾丹在余光中注意到,其他士兵已经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散开,于是也屏息往森林跑去。身体被无处可逃的恐惧感支配了。每向前一步,就有痛苦的呻吟声从某处传来。 虫鸟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抹去,耳边只剩下枪响与哀嚎。艾丹这时方才意识到,他们这支队伍,或许就将在此被全歼。 原本为了杀敌前去,如今一转眼却变成了仓皇逃命,两者著实天壤之别。 前者是怀著难以释怀的罪恶感,后者则充满对自身命不久矣的恐惧。 虽说哪一项都不是好事,但毕竟,人总归是不想死的。 与其被杀,不如杀人。 然而如今,艾丹是即将被杀的那方。 「等一下!」 听见身后的声音,艾丹一边伸手去掏枪,一边奔跑著回头看去。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他们队中最年幼的、一个甚至还未达到参军年龄的孩子。 「埃尔——!」 艾丹停下脚步,等埃尔追上自己后,攥紧他的手又继续跑起来。 「太好了,求求你,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名为埃尔的少年哭著哀求道。 这少年年仅十岁,与艾丹是同乡,平日里两人关系也较亲近。因为最为年幼,埃尔甚至无法成为战力,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主要负责补给工作。按国家规定,十六岁以上的男性必须无条件参军,而未满十六岁者如果自愿报名,则可以获得奖金。 吐字尚不清晰的少年告诉他,自己是为了筹集家中病弱母亲的医药费才主动报名参军的。艾丹心想,相比自己,这个孩子更应当活著回去。 ——啊啊,居然想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逃跑,我真是太过分了。 尽管应该首先关心一下对方的状况,艾丹的腿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他的双眼拚命向黑暗的深处望去。 「不会的哦,你还活著就好,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两人在森林中东奔西窜。一路上,不停传来其他方向的哀嚎和枪响。若是逃命时选错了方向,等待著他们的就只有死神手中挥舞的镰刀了。 「不要……我不想死……神啊,我还不想死……」 埃尔充满恐惧的小声祷告,在艾丹耳边有如惊雷巨响。 ——我也是啊,我也不想死啊。 我也想活著回去,还有许多想见的人在等著我啊。 「没事的,埃尔!没事的,所以快跑!跑起来!」 虽然艾丹想让埃尔安心下来,但却无法把话说出口。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或许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然而,他只是个普通的青年。虽说已不是十岁的孩童,但也称不上成熟的大人。 ——啊,谁来救救我们。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死掉。我还不想死。绝对不想死。 在比刚才更近的距离,再次响起了枪声。注意到前方树木中弹后纷纷落下的树叶,艾丹心中明白,敌人马上要追上来了。然而自己的心跳与喘息声听起来是那么清晰,他恨不能让呼吸停止。 「快跑!快跑!快跑!」 他对著总是慢一步的埃尔不耐烦地大吼。 ——连我都要死了吗?连我自己都保不住性命了吗? 然而,他却从未想过松开那只小手。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艾丹加重了紧握著埃尔的手上的力道。 「埃尔!再快一……」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眼前霎时间白茫茫一片。身体轻飘飘地弹起,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滚了足足三米远,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树才停下。血的味道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 「……好痛……」 数秒间,意识变得浑浊。但眼睛还睁著,手脚也依然能够动弹。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活著。这绝不可能是对人用的炮弹。 艾丹狠狠地抽打了自己一下,同时确认著四周的情况。方才跑过的位置如今已被炸出了一个大坑。杂草已经烧尽,只剩一片焦黑。艾丹对武器并不熟悉,他不知道刚才爆炸的究竟是什么,但能够确信的是,自己的所在已经暴露了。同时他也认识到,对方是可以毫不留情杀敌的狠角色。 「喂,埃尔?」 艾丹感受到了紧攥著的那双小手的温度,他轻呼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 然而本应在那儿的少年却不见踪影。艾丹的脸色变得煞白。 ——不在,埃尔他,不见了。 手还握著。没错,手还是握著的。温暖的触感,还留在自己的手中。但是身体不见了,脸也不见了,脚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手。 被炸烂的手,甚至能看见腕骨。 ——骗人的吧。 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将耳膜撕裂。他向后方望去,在远处倒下的树木间,看到了一颗小小的脑袋。一动不动。 「埃尔——!」 艾丹哭著呼唤埃尔的名字。那张小脸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 ——太好了,他还活著。 「……等我……」 听见声音的艾丹更加欣喜。那张小脸动了动,转向他的方向。虽然埃尔的头部血流如注,但他依然活著。虽然他的手已经被炸飞,但他依然活著。依然活著。 ……他还活著。 总之抱上他赶紧跑吧——正当艾丹振作起来的瞬间,枪声再度响起。 这次不再是方才那样威力巨大的炮弹。听起来是来自小型枪械连续而密集的射击。 艾丹立即俯下身子躲避。黑暗中响起了他人中弹后的惨叫。 ——我已经顾不上别人了。 现在我能关心的,只有自己,还有埃尔。 在枪声停止前决不能抬头。 心脏却以恼人的音量疯狂地跳动。 嗵,嗵,嗵。 ——别响了,吵死了。 嗵,嗵,嗵。 ——啊啊,吵死了,吵死 了啊。 为什么要这么凶狠地射击。难道这很有意思么。听著如雨的枪声,艾丹不禁这样想道。直到一切平息下来,他才颤抖著仰头看去,却在目睹眼前景象的一瞬间僵住了。 「埃尔……?」 少年正以求救的眼神望著他,眼珠子瞪得彷佛要掉出来一样。 口型僵硬地定格在没有说完的「等我」。 埃尔就这样睁大眼睛望著艾丹,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啊、啊、啊——呃啊、呃啊啊啊!」 艾丹自喉间挤出一声怪异的哀嚎。 他立即起身逃离原处。即使埃尔最后的眼神仍如芒刺在背,但他仍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逃跑。 心跳声有如晨钟的鸣响。像是有上百人同时朝自己叫嚷那样,他的脑中一片乱麻。或许是因为听见了枪声,又或者是因为埃尔最后那一声「等等」,此时艾丹的身体滚烫得彷佛能将身上的衣物点燃。 ——埃尔死了,埃尔死了。 他不知道小队里其他同乡如今状况如何。如果踩到了地雷,或者中弹的话,恐怕也性命难保了。 ——埃尔死了,埃尔死了,那么年幼的埃尔死了。 「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怀著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他发出一声声号哭。艾丹原本想要大声嘶吼,却只敢将声音压得极细极弱,或许并不能称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哭流涕,鼻中的堵塞使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双腿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拚死狂奔。 ——不要,我还不想死。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他求生的本能。 ——不、不要、不要……就算再也打不了棒球也好、怎样都好,我还不想死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根本不是自愿来这种鬼地方的。 「妈、妈……爸!」 ——想再一次,还想再一次。 见见母亲和父亲。 ——我还不想死。还有那么多想见的人。 脑海中接连闪过了家乡人们的面容,最后浮现的是一位女性的微笑。 那是他尚未道别、亦未能品尝嘴唇滋味的恋人。 「玛丽亚。」 ——早知如此,当初哪怕强迫也要和她拥抱亲吻才好。 「啊啊,玛丽亚。」 直至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爱得那么深。 「……玛丽亚!」 如果像那样做了,那么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吧。 「……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只是,一旦自己死去,她必定会陷入思念无法自拔,那样的话,未免太不幸了。 ——不行,还不能死! 那样的话太可怜了,艾丹心想。 ——我不想死! 他想著。 ——不要、我不想死。 他想著。 ——不要、我还不想死。 这样想著。 ——不要、我还不想死啊。 心中的吶喊。 ——我不要死。 惊慌。 ——不、我不想死。 恐惧。 ——别让我死。 祈祷。 ——我还不能死。 执念。 ——不想死。 他这样想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我……要活下去。 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名字都不知道的国家孤零零的天空冷冰冰的土地。我的人生明明还有那么多幸福的快乐的事,我才活了十八年,十八年而已,明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我又不是为了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种地方才出生的,我是为了幸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父母生下我又不是为了让我痛苦死去的,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么,对啊我本来就应该有权利幸福的——再说了本来我就不想和这个国家这些家伙杀个你死我活,明明就是国家强制的啊!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被任何人杀掉也不想杀掉任何人,世界上哪有为了被杀而生的人啊那样根本就毫无意义吧,那样的话到底为什么要出生啊——所以说为什么只是因为住的地方不同就要战争啊?我们这些人战死的话还能剩下什么?还有谁会来善后?——我是个人啊,是父母的孩子,是深爱著我的父母的孩子啊,我还有想回的家,有等我的人,所以说为什么我这样的人要来打仗?所以说到底是谁发动的战争?反正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我根本没想过要这种事发生啊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啊啊我想回家我现在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回到我的美丽的有麦田的家乡——现在立刻马上现在立刻马上现在立刻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我、想回……家…… 「啊。」 艾丹古怪而迟钝地叫了一声。 他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烈焰焚身般的炙热,随即便被一阵冲击推得跪倒在地。双膝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艾丹脸朝下扑倒。 ——这是怎么了。后背的某一处,就像是注入了岩浆一般。 滚烫。 胃中翻江倒海,艾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不停地狂呕著。 明明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怎么会吐的? 他正这么想著,却突然注意到,那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竟是鲜血。 ——咦、骗人的吧……血……吐血……了?我……怎么会? 艾丹这才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虽说周围一片黑暗,他仍然能清楚地看见,衣服已被暗色的液体浸透。在这种时候,他自然明白那不可能是汗水。后方传来几名敌军的军靴行走的声音,看见他们是在向自己走来后,艾丹便知道是何人击中自己了。 看著艾丹试著动弹的模样,敌军的士兵们大笑起来。艾丹听见他们似乎说起了打赌的事情,八成是在赌能不能将自己一击毙命吧——也许对埃尔,以及其他的士兵也是这样。 「这么一来就五个了。」 身为狩猎一方的敌军,正享受著将艾丹逼上绝路的快感。这些为战争的气氛而陶醉的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与艾丹相仿的年纪。如果双方是在别处、以其他身份相遇的话—— 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情形。艾丹也曾不经意地在战场上杀过几个人,但直至今日,他才理解了战争的真正含义。 ——杀人。就像这样,仅仅是杀人。享受杀人的快感。 这就是战争。无论披著多么道貌岸然的外衣,本质上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在将死之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国家间发动战争的所谓理由,在真正的 战场上没有丝毫价值。 事实便是如此简单而残酷。艾丹是个杀人犯,对方也是杀人犯,两者相逢必有一死。只不过,此时此地死的恰巧将是艾丹罢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艾丹,敌人继续著他们的闲聊。 「后背的话30分咯。」 「不是说了叫你打头吗?白痴,赌输啦。」 「行了行了,找下一个猎物去了。反正这家伙也动不了啦。」 「给我好好地瞄准啊。」 当他们交谈结束,就会把自己彻底解决掉吧。残忍地,冷漠地。或许连衣服也会被人扒掉,就这样裸死在荒郊野岭。 ——不要。 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不要、不要。 听见笑声,艾丹不敢再往背后看。他拚命地扭动身体,匍匐著想要逃走。 ——我不想像埃尔那样死去。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想就这样死去。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都好,神啊,神啊,神啊。 ——神啊。 「喂,你小子还想跑?」 冰冷的声音伴著枪声响起。艾丹的脚被击中了。或许是因为之前背部的重伤,艾丹感觉不到这一枪打在脚上带来的疼痛,只觉热得发烫。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痛觉,眼睁睁地看著动弹不得的腿脚,艾丹心里只剩下恐惧和哀伤,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枪声接连响起。敌人彷佛把这当成了游戏,艾丹的手脚像靶子一般不停地被击中。每打中一次,他的身体就痉挛一下。士兵们看著他,乐得大笑起来。屈辱感、羞耻心、绝望与悲叹的情绪已将他完全淹没。 「这家伙跟只青蛙一样啊。」 「恶心死了。赶紧杀了吧。」 「对杀掉杀掉。」 「下一枪要瞄准头咯。」 艾丹听见往空弹匣里装弹的声音。 他害怕起来,于是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就在此时。 一个巨大的物体如落雷般自空中急坠而下。 那东西转了几圈,最后扎进了地面。它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在场的人不禁以为,这或许是上天对这愚蠢的争斗忍无可忍而发出的警告。只不过,这落下的并不是哪位天神,而是一把巨大的战斧。 白银之刃。斧刃处一道赤红,宛如滴落的鲜血。最前端的部分是一把长矛,斧柄尾部则有著花蕾式样的装饰。战斧乃是武器的象徵,比枪更为残暴,比剑更为凶狠。即使是在战场上,也难以想像会有如此杀生之物自天而降。但这并未结束,随著隆隆轰鸣,有个飞行物朝这边飞了过来。 「是夜鹰!」 这是一种单翼飞机,最早由机械产业发达的北方地区发明制造,进而普及至整个大陆。 「夜鹰」是一种较飞空艇略小、但比单人的小型游船稍大的复座式战斗机。形如其名,其主翼较大,机体的前端部分呈细长形。虽说装甲薄弱,但因飞行速度拔群,常被作为侦察机使用。 ——是敌?是友? 无论是艾丹,还是准备杀死他的士兵们,此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知会是哪一方援兵的夜鹰,在转为低空飞行后,摇晃著垂下了一根长长的铁索,一人抓著它悬在半空。当夜鹰飞过那把打破了僵局的战斧时,来人伸手握住斧柄,身体借力转了数圈之后才落地。 看见这如同杂技演员般的姿态,艾丹惊讶得屏住了呼吸。但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震撼得喘不过气。 神秘人物抬起了头。 黑暗中,朦胧地浮现出一张雪白的脸,恰似一朵盛开于夜晚的白蔷薇。虽然双眼被泪水模糊,但艾丹仍然能够清楚地感知对方的美丽。 碧蓝的瞳孔,艳丽的红唇。让人想起南国的沧海,以及荒漠之中的血月。 若是平日里出现如此绝色美人,想必会让人脸红心跳。然而这是在战场上,她能带来的仅仅是恐惧。 一头金发在幽暗的黑夜里绽放著光芒,暗红色的发带随风轻轻飘起。 这是一位从任何角度看来都如同人偶一般美丽的女子。 「非常抱歉打断了诸位的谈话。这样从上空惊扰,是我失礼了。」 7 清脆的嗓音在战场上响起。 「请问艾丹?菲尔德大人是否在此处?」 威严的身姿,优雅的语气,这是天使,还是死神? 士兵们惊慌失措起来。这是自然。在战场上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位女性,任谁都会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发现敌军也能看到她时,艾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再次被恐惧淹没。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找我? 胡思乱想间,艾丹脑子里只留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向这位突然降临在如此绝境的神秘女性求救。 「我、我就是……艾丹。」 或许并不该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或许这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但即使如此—— ——艾丹眼前浮现出故乡人们的身影。 「救……救……我。」 他沙哑地呻吟著。女子望瞭望脚边的艾丹,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随即礼貌地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等敌军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将枪口对准她时,她手上早已握好了武器。 足足一人高的巨大战斧,她却能毫不费力地举起。这是怪物——艾丹感到了恐惧带来的彻骨寒意。 「什么啊这个女人!不管了、快点干掉她,快!」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枪声伴著怒骂响起。然而女子毫发无伤,战斧稳稳地握在手中。子弹甚至没有在斧刃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出动了……少佐。」 她低声默念道,随即飞跨过艾丹的身体,挥起战斧劈向敌兵们。 不同于外表的柔弱,她每踏出一步,大地都会发出沉重的哀鸣。 虽然由于重伤已经难以动弹,但艾丹仍对这场战斗心存好奇,便努力地回头朝后方看去。眼前女子的身姿,竟像是随著圆舞曲翩翩起舞一般。 然而,那不过是看上去的模样,事实是,她正挥舞著战斧与数名敌兵周旋。她的战斗姿态非常特别——以斧刃为盾抵挡攻击,将其深深插入地面后握住斧柄,身体倒立著朝敌兵们踢去。敌兵们难以抵挡她娇小身躯的攻击,不一会儿就纷纷倒地呻吟不止。看上去轻盈灵巧的动作,却发挥出了截然相反的威力。 她所展现的这种能够一击杀敌的招式,在艾丹看来简直闻所未闻。 敌人手中的枪此时就像儿童玩具般脆弱,被女子战斧上的矛一一摧毁。而在被用斧柄击中腹部与肩膀后,他们也纷纷扑倒。 「这家伙!怪物啊!」 女子并没有追击那些惨叫著逃走的人。她所做的,仅仅是以武力使正面攻来的敌人屈服罢了。毫无疑问,她对这样的战斗极其熟悉。 恐怕,这并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熟悉。 「你这……女人!给我去死!去死啊!」 敌人发疯似的朝她射击,然而她只轻轻一蹬地面便漂亮地避开了,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挥舞战斧,将其他子弹全数挡开,同时猛地逼近了敌人。一瞬间,她冲进对方怀中,用斧柄猛击他的腹部,紧接著修长的腿一个回旋踢向他的面 门。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无比,没有丝毫多余。女子没有就此停下,又将其余的士兵一一击退。她与他们的战斗力实在太过悬殊,显然再来几个对手也不足以影响结果。正如手中的那把战斧一样,她的强大无疑是压倒性的。 ——为什么,不用武器? 艾丹疑惑。 若是用上那把看起来有些不祥的战斧,战局早就见了分晓,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战斧被她当成了钝器,没有给敌人造成任何致命的伤害。 即使如此,战斗还是迅速地结束了。女子将敌人全数击倒后,才终于返回艾丹身旁。她蹲下身,看著艾丹。 「让您久等了。」 艾丹这才注意到,这名自称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女子,看上去仍然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大概她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吧。 虽说她给人的第一印像是一位成熟美丽的女性,但仔细看看,其实更接近一名少女。 「……老爷。」 看著遍体鳞伤的艾丹,薇尔莉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救了……我。呃、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 艾丹说著,一边咳著血。薇尔莉特见状,连忙从行李中取出纱布和绷带,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回答: 「我收到了老爷您的委托。您是看到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广告后,从战场上打电话给我们的吧?相关的款项也已经到账了。」 听到她的话,因失血而浑浑噩噩的艾丹开始仔细回想——这么说来,在之前的战场附近小镇的某个酒馆里,队中的某人曾拿出过一张旧广告,似乎是从酒馆那贴满各种信息——广告、口信和备忘录——的告示牌上撕下来的。 「自动书记人偶服务……不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这是真的吧?」 艾丹念著这句一本正经的广告词,不禁笑出声。那阵子队中正巧流行著一种纸牌游戏,有一盘艾丹输了,便被指使去购买这项服务作为惩罚。他记得当时还花了不小的一笔钱。 「您需要哪种类型的人偶呢?本公司能够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电话那头的男性说道。艾丹想了一会儿,回答: 「那我要个大美女,而且是能到战场上的那种。嗯嗯,对,要女孩子。」 「将人偶派往危险区域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如果委托时间在一日内,那么会便宜一些。」 「啊,那就要这个。嗯……我的银行账户是……」 由于是通过银行转账支付,艾丹转头就把这事忘了。而且当时他喝得酩酊大醉,电话中说得口齿不清。第二天,一起胡闹的战友们也都宿醉著,没有人记得这桩事。 ——没想到,居然真的来了。 而且是在这样残酷的战场上,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 「那我要个大美女,而且是能到战场上的那种。」 就像他期望的那样。 眼前的这位薇尔莉特,在艾丹心目中有如天使降临。 「为、为什么……知道我在哪里……」 「这是商业机密,恕我不能回答。」 她乾脆利落地答道。艾丹只得沉默。 不就是一家提供代笔服务的店,能有什么被称作商业机密的事情? 「老爷,总之先离开这里吧。您身上一定很疼,但还是请您忍耐一下……」 「不,我身上不疼……只是觉得、非常热……这、大概……不太妙吧?」 艾丹抽泣著问道。薇尔莉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短暂的沉默后,她站起身,将战斧用扣环系在身上,然后将艾丹抱了起来。 「接下来的这一小段时间,您可能会被当作行李对待。还请见谅。」 薇尔莉特用双手抱起自己时,艾丹感到身体彷佛被注入了力量。虽然她说是行李,但其实更像是被当成了公主。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艾丹仍然对此感到羞耻。于是他一边流著泪,一边尴尬得忍不住想笑。 薇尔莉特高速地移动著。虽然抱著一个成年男性,她仍然能够飞快地在密林间穿行。艾丹原本担心会遇上敌军,所幸终究是平安通过了。看起来,她似乎是在遵照某人的指示前进。 薇尔莉特的珍珠耳饰不时传出声音。她一边移动,一边简短地答覆。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一间废弃的房屋中,看上去非常适合临时藏身。待在这儿真的没问题吗,艾丹仍不由得担心著。 ──不能一直躲在这儿。 逐渐衰弱的身体机能提醒著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薇尔莉特做了应急处理,但这样严重的出血怕是她也无法轻松止住。如果有办法的话,相信她早就行动了。 「请在这里稍微躲一会儿。」 废弃的屋内满是尘埃和蛛网。薇尔莉特让艾丹在地上躺好,然后又从行李中翻出了一条毛毯。 「……包里面、什么东西……都有、的吧。」 听见艾丹的话,薇尔莉特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她将毛毯在地上铺好,再次抱起艾丹让他躺在上面,再翻起毛毯的四角裹住他的身体。 「……我、现在很……热……」 「很快您就会觉得冷了。」 「……是这样、吗……」 「应该是的……我经常听人这么说。」 这样的台词,就像曾经为许多人送过终一样。艾丹对她愈发好奇了。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开口时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能帮我、写封信吗?」 听见艾丹的问题,薇尔莉特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又或者、那个通信装置……声音、能传到……我的国家吗?」 「……很抱歉,不行……」 「……那、还是……帮我、写封信吧。我委托了,你也过来了、对吧。那就写吧。」 因为差不多了。艾丹想道。 「……我快、不行了……死前、我想写封……信……」 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他说著就咳嗽起来。看著不停吐著血、痛苦呻吟的艾丹,薇尔莉特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肩,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老爷。」 她的神情不再迷茫。薇尔莉特从行李中取出精致的纸张和画板,放在膝盖上。她握著笔,示意艾丹可以开始口述。 「首、首先是……给爸妈、吧……」 谢谢你们怀著最深的爱将我抚育成人,还教会了我棒球。上战场后我从来没有给家里写过信,对不起,一定让你们担心了。所以这最后的信,就作为我的遗书。 艾丹把心中的感激与歉意一一道出。 薇尔莉特不仅善于记录,而且能很好地从艾丹话语中提炼情感。 当他对如何表达犹豫不决时,她也会提出建议,协助他完善信的内容。 艾丹过去极少给父母写信,并不擅长将想法转化为文字,但在薇尔莉特的帮助下,一切都显得如此简单,很自然地就能以言语表达出来。 「妈,我以前说过,等当上职棒选手,挣了钱,就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但我……做不到了……对不起。」 他有太多太多想要传达的心情。 「爸,本来希望您看到更多我的比赛。您之前说、喜欢我投球的姿势,当时我啊、真的好高兴……我……我啊,是一直以来、都希望得到爸的夸奖,才坚持……打棒球的。要是有、其他的事情想表扬、我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我身为、你们 的儿子,拥有这么幸福的人生……本来是、不配的。为什么呢……我真的、一直、都很幸福……虽然,也有过难过的事情……但是像今天、这样死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而杀人的手段,更不是从父母那儿学来的。 「从来都没有想过……只想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地、长大成人,和恋人、结婚生子……等爸妈年老之后,要由我……我来照顾而已。像这样,在遥远的异国,死得不明不白的样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对不起。虽然我很难过,但……你们两位,一定更加、更加伤心吧……你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明明应该回去的……应该、好好地……回去的,但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倾诉著对父母的歉意,倾诉著对重逢的渴望,数度因为哽咽而不得不暂停。 「如果、如果、你们还能成为夫妇……我、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再当一次我的父母吧……请你们……我不想、让你们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想让你们、看到、幸福……更幸福的、我……真的。所以,爸、妈……请你们也、一起祈祷吧……下辈子、也让我……继续……做你们的、儿子吧……求求你们……」 艾丹不断地说著,而薇尔莉特则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虽然也可以帮您修正一下用词,但是把老爷的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信里,我觉得应该会更好。」 「真……真的吗?不用……更优美的词语,也可以吗?」 「是的。我认为,就这样的话,更好。」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艾丹勉强地笑了笑,又一次咳出血来。薇尔莉特拿起那块已经被血染透的手帕,为他擦拭嘴角。 她有些焦急地问他,是否还想给其他人写信。艾丹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已经没有在流泪,但视野依然模糊不清,连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是那么遥远。薇尔莉特脸色很是难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艾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梳著麻花辫的淳朴少女的身影。 「还有……玛丽亚。」 当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时,深埋在心底的爱意便不由自主地满溢出来。 「玛丽亚……小姐是么。是您的同乡吗?」 「是……把信交给爸妈、他们就会懂的。我们是、邻居……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我的妹妹……但后来她、跟我告白了,我大概也……喜欢她。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做、恋人之间的……事情,我就被、派来这里了。说青梅竹马、什么的,好像有点、害羞……哈哈、当时要是、接个吻……就好了……真的……我还、从来都、没有……过。」 「我会把您的这份思念写进信里的。所以老爷……请再努力撑一会儿。」 薇尔莉特像是恳求一般握住艾丹的手。虽然已经感觉不到她手上的温度,甚至没有触感,但当看到她这样做时,他的眼泪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嗯。」 即使大脑已经昏昏沉沉,但艾丹仍在努力斟酌著话语。 「……玛丽亚,你、还好吗?」 用这样平常的问候作为信的开始,是不希望在你读到时,会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死亡。 「我不在的话,你会、很寂寞、的吧。如果、每天都在、哭的话……我会很苦恼的。不过,你哭的样子,我从小、就看著了……因为、太可爱了……不希望被、别的男人……看到啊。」 艾丹缓缓地说著,与玛丽亚的回忆逐渐浮现在眼前。 「你还、记得吗,跟我、告白的、时候……虽然你、不让我提起、这件事,但是我……我啊、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在我的臂弯中微笑著,小脸儿红得像玫瑰一样的她。 「真的……很开心。」 孩童时代的她。开始留长发的她。与深爱的女孩一同度过的岁月,已经深深烙印在艾丹的心中。 「……那大概,就是我、人生的……巅峰了吧……真的哟。因为、其他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比棒球比赛、获胜时还要、开心,比老爸、给我买车时、还开心。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 ——玛丽亚,我的玛丽亚,我亲爱的玛丽亚。 「你对我说,喜欢我的时候。」 ——那是第一次,有父母之外的人毫不犹豫地说出喜欢自己。 「……说实话、我以前只是、把你当成妹妹、看待……但是,你实在太可爱了、我很快就,喜欢上你了……你也会……变得、越来越……漂亮的吧……啊啊、好羡慕那些……能看到、以后的你、的人。……我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当、我的新娘,住在小乡村里……组成家庭……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啊啊,我可爱的恋人。如果此时此刻你能陪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啊。 「玛丽亚……我还、不想死……」 但传入耳中的只有薇尔莉特呼吸的声音。 「玛丽亚……我想、回到你、的身边……」 啊啊,大脑好像要融化了。 「……我……想……回到……你……的……身边……啊……」 眼皮像铅一样沉重。但如果就这样闭上眼睛的话,可能就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 「玛丽亚,等著、我。就算、只剩灵魂,我也会、回去的。不只是……我、也可以……等、我。不要、忘记我……你第一次、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不要……不要忘了他……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去到天国……之前、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所以……不要……把我……忘记……」 薇尔莉特,你都记下来了吗? 「啊、不行……了,眼睛……睁不开……眼睛……我……和我的信……就拜托……你了……谢谢、你……赶来……救了我……谢谢你……到最后……我……不是一个人……别让我……一个人……」 「我在。我在这里。就在您的身边。」 「拜托……拜托你……别松手……」 「我握著您的手呢。老爷。」 「啊啊、好像……真的……开始……有点……冷了……真的……冷……好冷……呜……我……好冷……」 「我给您暖暖手。放心吧。只是有点……只是现在,会比较冷而已。我们很快就会到暖和的地方去了。」 「……我……好寂寞……啊……」 「放心吧。老爷。不要紧的。」 薇尔莉特的声音变得悲痛起来。渐渐地,艾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了。这里到底是哪儿?为什么,意识会这么模糊? 「爸……」 我好害怕。 「妈……」 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好害怕。 「妈……妈……」 我好害怕。 「……」 好害怕。 「……」 好害怕。 「……」 好害怕。 「不要紧的。」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艾丹似乎安心了,微微露出些笑容。 他艰难地、说出了那句无论如何也想对她说的话。 「玛丽……亚,吻……我。」 我想亲吻你。 但是,我是个害羞的人。所以,能不能由你主动吻我呢。 艾丹这样想著。然后,他听到了嘴唇碰触的声音。 啊啊,在生命的最后,我和喜欢的女孩接 吻了。他想。 玛丽亚,谢谢。 谢谢你。 我们还会相见的吧。 「请好好休息吧,老爷。」 远方传来了什么人的声音。虽然不知道那是谁,艾丹还是再一次,彷佛吐息般轻声说道: 「谢、谢。」 青年就这样含著泪,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薇尔莉特垂下眼,抱著写好的信,郑重地收进自己的行李。 随后她迅速站起身,对著通信设备说道: 「我将开始返程。请告诉我运输机降落的地点。另外,我有一个任性的要求……我会付运费的,所以,请同时带上这具遗体。」 薇尔莉特的脸上完全没有泪水。 「是,就算会让这次工作白干,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明白。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嗯,拜托了。谢谢。」 她平淡地,公事公办地说道。 只是当她再次抱起艾丹?菲尔德的遗体时,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了。 白色的连衣裙沾上了血迹,但薇尔莉特并没有在意。 「老爷,我会把您送回家的。」 她对那个含笑合上双眼的青年说道。 「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地带您回家的。」 没有表情的脸上,只有玫瑰色的唇在微微颤动。 「所以,您再也不会寂寞了。」 薇尔莉特抱起青年,走出了废弃的房屋。密林深处不断传来枪响与哀嚎,但薇尔莉特一次也没有回头。 代笔店和邮局一向往来紧密。 通常在代笔店完成信件后,都是由邮局派出邮递员寄送。然而此次的收信人远在异国的偏僻村落,于是便由自动书记人偶亲自前往。 青年在最后时刻含泪想要归来的,便是这座坐落在无垠的金色麦田中、以农耕为业的美丽村庄。 薇尔莉特从马车上探出头张望时,村民们都友善地朝她问好。然而,她将给这片善良亲切的土地带来的,却是沉痛的讣告。 马车一路驶向艾丹?菲尔德出生的家。 一对刚刚步入暮年的夫妇打开门迎接了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后,薇尔莉特把青年的信和遗体交给了老夫妇。她也没有忘记把他弥留之际的情形详细地向他们传达。 老夫妇身旁,那个青年至死仍在思念的、名叫玛丽亚的女孩也在场。 她泪流满面,一字不漏地认真听著薇尔莉特的叙述。为了不会忘却,一字一句地将她所说的话深深刻进心底。 接过艾丹的信后,双颊泛红的她当即哭倒在地,不断地追问著薇尔莉特——为什么、为什么他非得死在那个战场上? 后者沉默著,不知如何回答。 薇尔莉特始终面无表情,彷佛只是在完成任务一般。临行前,老妇人流著泪,上前拥抱了她。自动书记人偶顿时呆住了。 「谢谢你。」 这是她预想之外的台词。 「你的恩情,我们绝对不会忘记。」 或许是不习惯被拥抱,薇尔莉特的身体变得僵硬。像是感觉不舒服似的,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谢谢你,把儿子带回给我们。」 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她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谢谢你。」 薇尔莉特看向这位正在哭泣的女人——艾丹的母亲。 她终究是没能保持住镇定,低声答道: 「不……」 细小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不……不是的……」 那双送别了青年人生最后一程的碧蓝眼眸,缓缓地化作了泪的海洋。 「不是……」 从那海中坠出了淡淡的泪珠,顺著她白皙的脸颊滴落。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他。」 这不像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一个没有表情的自动书记人偶所说的话。 而仅仅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女之言。 「让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对不起。」 但是,谁都没有责备她。 即使是不断问著「为什么」的玛丽亚,也并没有怪罪薇尔莉特。在场的每个人,仅仅是聚在一起,静静地分担著这份悲痛。 「对不起。」 薇尔莉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著微弱的道歉。 对不起,没能让他活著回来。 「谢、谢。」 不会有人责怪你的呀。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学者与自动书记人偶」 对年幼的自己而言,那人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也从未想过那人有一天居然会离自己而去。 如果那不是打从自己呱呱坠地到懂事为止都陪在身边的绝对庇护者,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放不下吧。 伤心时就会关心自己,做了好事就会夸奖自己,只要伸出手来就会得到拥抱——我一直认为所谓至亲就该是如此,是身上的一切都比自己优秀的高大存在。 给我指明前路吧,不然我该去往何处?让我待在你身边吧,没有你的照顾我该如何活下去?不要离我而去,这可是你该尽的义务! 让这般存在堕落,这可谓恶魔的行径。若还将其日常生活也一并夺走,那便更是罪不可恕。 这就像亲手毁掉自己的世界一般,其想法本身便是一种罪恶。 自从放弃在门前等待那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自己就开始憎恶带来这场崩坏的一切。 不能被其所惑,那只会若无其事地将你欺骗。她们不可信任,说到底只是一群无法与你互相理解的外人罢了。 自己绝不会就此堕落。那是对曾经在门前默默哭泣的自己的亵渎。 我曾以为,自己能够平然接受这种亵渎。 在那遥远的过去。 作为天文之都闻名的尤斯提提亚,同时也是一座拥有著平缓山脉的城市。它位于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地方,那儿的居民都是迷醉于繁星之美的观测者。以那座铲平大山后建造的尤斯提提亚天文台为中心,石造的民居与各种建筑密集地排布著。要抵达这座孤零零的城市,除了乘坐线路延伸到山麓的汽车,再在那儿乘上钢索生锈的缆车之外别无他法。那儿方圆数百公里都没有霓虹闪烁的大都市,因此天空也不曾被人工的灯光污染,一旦入夜,整个世界便如同覆上了一层漆黑的面纱。 不过,这座城市虽然因为居民们对天体观测的热情而被称为天文之都,但真要说起来,尤斯提提亚还是作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天文研究机关的总部所在地」而为人所知的。 机关的名字是夏海尔,这也是在一个时代里拥有莫大总资产的海运王的名字。因他的个人兴趣斥资所建的各天文台,即使在他故后也从他的家族企业中获得资金援助,至今也仍在运营。夏海尔天文研究机关的事业多种多样,其中包括新行星的发现、天文学研究以及天体望远镜的制造等。 那么,尤斯提提亚的夏海尔总部又在做什么呢? 他们从世界各地搜集的有关星星的古书,并对其进行管理。与天文台并设在一起的机关总部中有著活字中毒者们看了之后就会垂涎三尺,搞不好还会高兴得晕过去的大图书馆。自然,藏书都仅限于有关星星的资料文献或与星星相关的神话,但即使如此也是十分吓人的藏书量了。 在通风的室内有著长长的铁质螺旋阶梯连接各层,在顶层,天花板上安装了以流星为主题的金色定制枝形吊灯,墙面全体嵌满了书架,书架上则被藏书塞得不剩丝毫缝隙。桌子椅子虽然也有著不少,但更多的还是长椅。无论是设有软垫的奢华长椅,还是可爱的猫式腿长椅,从形状到材质都不尽相同的各式长椅都是在这里查找资料的人们的「依靠」。 就职于此的人的工作内容涉及各个方面:资料的分类整理、阅览者的应对、外出搜集文献、古文献的解读等等。而在这当中也称得上最朴素的,应该就是将那些临近腐朽的古书保存下来的抄写科了吧。 如同字面意思,就是将已有的书用手抄或者用打字机等方法制作出复写本的部门。这里的成员一年到头都有著多得让人神志不清的复写任务。而现在,他们正面临著一个小小的危机。 文献搜集科从某位名家手里买下了大量的天文学书籍,虽然书的数量也是个不小的问题,但要命的还是这些书籍糟糕的保存状态。书上的文字下点苦功倒也不至于无法阅读,但书籍全都是稍微翻个页就会破损的状态,光是翻开就得小心翼翼的。加之抄写科的人数一共只有八十人,即使全年无休拼了命地复写也没办法把这些古书全部复写完吧。于是考虑到这些古书的保存状态,抄写科决定尽快地同时进行文献的复写。 于是,他们第一次有了跟自己处于不同领域的人接触的机会。 「自动书记人偶」。 论记录的水平,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摇摇晃晃的缆车的门一打开,好几名精心打扮的女性便从缆车上拥挤而出。女性们的年龄、服装都不尽相同,从带著老花眼镜的淑女,到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服装从西洋的到东洋的,连肤色和瞳色都不一样。值得注意的是她们全都是女性,她们身上有一个共通点:她们都是被世界知名企业夏海尔委托而来的代笔者。 而后,在这部抵达不久的缆车上,最后下车的人露出了一双棕色长靴。 那是一名金色发丝比她胸前的祖母绿胸针更为耀眼,蓝色眼眸如同梦幻的女性。 她头上的暗红色缎带散发著饱满的光泽,一身雪白的连体裙礼服流露出如同计算好一般的雅致。披在身上的那件普鲁士蓝短上衣则与她身上那种平静的氛围相得益彰,使白里透红的肌肤更为夺目。她撑开手上那把蓝白相间的淑女伞,握好旅行箱的拉杆后,抬起了原本稍稍低垂的头——好一朵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 刚才乘坐同一部缆车的身穿精美和服的自动书记人偶向身旁穿著迷你连体裙的红发同行嘀咕道:「那样的女士,放在我们国家就是『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的典范啊。」 她犹如在人群中盛放的一枝花,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与同行亲密地交谈,而是独自一人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喂,里昂快看啊!古今东西的女孩子都在向这边走来啊!」 夏海尔总部的某个房间,有一个年轻人正用望远镜向街上观望。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正式出勤,他只不检点地穿著一件开襟的衬衫和一条裤子,在床边的窗台上兴奋地往街上眺望。而那被搭话的名为里昂的青年则皱著眉头向同事说:「你也差不多该换衣服了吧?那群什么代笔家也快到了吧。」 宛如神经质一般的细长双眼加上一副细框眼镜,年纪大约有十七八岁吧,脸上仍残留著些许稚气。一头罕见的深绿色长发和一身天生的深浅正好的褐色肌肤。和同事不同,里昂已经打好了领带,正在扣著袖扣。 「是自动书记人偶啦。是一群为了客人而编织出美丽语言的,充满魅力的女性!哎呀,这可得让我好好见识一番!」 面对比自己年长了近五岁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兴奋不已的同事,里昂只是低声回了一句「那些家伙不就跟妓女差不多吗,我听说她们都是为了和有钱人结婚才从事这份职业的。」 「你小子从谁那里听说这种话的啊……你可别当著人家的面说这种话啊,你的嘴巴又那么臭,惹女人生气了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特别是像她们那样有工作的女性。也许如你所说她们当中会有那样的人在,但这次人家可是来帮我们这些小市民的,你小子可得放尊重点了。」 「是夏海尔的财团花钱雇她们来的吧,既然她们是收人钱替人干活,那就没有什么尊不尊重的了……反正都得花钱的话,倒不如雇一些不是人类的人偶。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让一群女人踏进我们的职场。」 「你是说奥兰多博士制作的人偶吗?内部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意见啦。但是去问过很多地方都说没办法凑齐八十台啊,那玩意儿的成本很高的,就是靠出租人偶赚钱的公司也没那么多的库存。但人类的人偶的话是有和邮政社合作的,人数也比较容易凑齐吧。」 里昂虽然一脸不情愿的听著他的话,但心中也对此表示理解。 世界上的邮政制度会根据大陆的不同而不同,像里昂他们所在的大陆,邮件的配送并没有被统一化。用户可以根据价钱及可送达范围不同自行选择公司委托配送。因此也被人说这是一个邮政公司乱立的时代。 而提供人类自动书记人偶的雇佣则相当于邮政公司的副业。虽然给人以富人阶层的高级游戏的印象,但实际上则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收费方案。 而且实际见识过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一流女性们从用户角度出发,细致入微的工作方式后,成为回头客的用户也有不少,形成了一个虽说不上巨大,但也不能说小的市场。 「虽说工作时间不能太长,但既然价钱都是差不多那当然是选可爱的女孩子吧?倒不说肯定是这样啊!而且抄错了她们还会帮忙修改呢!里昂啊……只要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对这种状况有所不满呢?」 「……」 「你对女性的敌对情绪,老实说我觉得是种病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我觉得只要谈场恋爱就能治好了。人生在世不谈场恋爱根本就是损失。」 听了这话,里昂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虽然这话有些刺耳,但他真的很适合这种不高兴的表情,这和他的外表确实是合适到了极点。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跟我说什么不去恋爱不正常啊。」 这话同僚似乎已经听惯了。 「倒不是说你不正常啊,就是觉得很浪费啊。人生于世是为何啊!」 「恋爱这种东西就算不谈人也能活下去!我深爱著这份工作,也喜欢这个职场。所以我才对夏海尔这次的决定那么不满。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肯定有些什么无聊的打算。一旦让女人踏入尽是男人的职场就肯定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神圣的……工作啊。」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你和我都是因为被选上才会在这里的。文献解读技术、各地语言的学习。我们抄写科的可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虽然太朴素了些就是了。而且还尽是男人。要是我们还收集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文献的话也许还能受欢迎一些……啊,不过图书调查部那边女孩子好像不少啊~哎呀~我干脆去那边吧~」 看著一脸贱笑地盯著正往这边走来的女性们瞧的同僚,里昂选择了沉默。他将披在衬衫上的工作服夹在腋下,快步走出了房间。虽然隔著门也能听见同僚叫自己的声音,但里昂将其无视了。 整条走廊都沉浸在早晨温和的氛围之中。不知从哪传来阵阵宛转鸟鸣,朝阳从窗口投进,将原本昏暗的走廊照得亮堂。往窗口方向看去,能看见正在设置写著「热烈欢迎各位自动书记人偶」悬挂标语的职员们的身影。走过男宿舍时还能瞧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没出息的表情。平时根本不剃胡子的家伙,在今天也让那张埋在浓密胡须下的脸露出来透透气,不时还掏出小镜子一个劲地瞧。 「早上好啊,里昂!哎呀~这命中注定的日子总算是来了……喂,你在听吗?」 「那家伙干嘛要摆著这么一副臭脸啊,好像每天都这样。」 里昂也没跟叨叨不休的同事打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个两个都满口女人啊恋爱的轻浮得要死,无聊,简直无聊透顶。 在早晨美好的寂静之中,穿过令人生厌的流言蜚语的里昂恨恨的啧了一声,穿著锃亮皮鞋的脚用力地踢在了墙上。 「恋爱什么的……都去吔屎啊……!」 随著砰的一声,停在枝头上的鸟儿们迅速对其做出反应,唰地飞走了。也许是踢了墙地脚开始痛了,走了两步里昂就发出了呻吟。 在拱顶上画著星座神话的玄关大厅里,集中于此的自动书记人偶们的谈话声犹如波浪一般绵绵不绝。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们面前,一个穿著一套学士服的抄写科成员一边假咳,一边走上前。他用手势示意后,一群穿著同样服装的男人从工作人员从入口那儿排著队走了出来。其中也有几名女性,但队列几乎全是由男人构成的。里昂虽然也在这群人之中,但他似乎是最为年少的,混在成年人之中,他的年轻就尤为注目。职员们都被这群从异国而来的专家团队的喧闹与华丽所惊,或表情紧张,或直皱眉头。 「诶,各位自动书记人偶,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是抄写科科长,鲁贝利耶。 鲁贝利耶一出声,说话声就一齐停止了。 随后,自动书记人偶们就像约好了一般,用各自的方式行了优雅的一礼后齐声说道: 「初次见面,老爷。」 与这古旧的大厅并不相称的华丽大合唱。 她们说完之后,相互看著对方的脸,噗嗤地笑了出来。看来她们并没有事先约好要这么做。她们都是被各自的代笔机关派遣而来的,也就是说,她们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自动书记人偶的亮点在于她们传统的业务内容以及受教育程度之高这两点上。看来向客户还以稳重的一礼是她们业界共同的规则。 对此,鲁贝利耶虽然显得有些畏缩,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们与各位的合同期限是一个月,在此期间,我们将请各位抄写一百册贵重的文献。我们抄写科总职员数为八十人,同样,各位自动书记人偶也是八十人。这一个月的目标是完成总数的百分之八十。说实话,我们很希望能与各位进行长期的合作,但各位业务繁忙,合同最长也只能签一个月。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大家可以共同努力。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挑选抄写速度最快的各位。我们抄写科全体职员都衷心期待著各位这次的来访,请各位多关照了。」 鲁贝利耶摘下博士帽行了一礼后,他身后的抄写课职员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机缘巧合之下相遇的,不同领域的专家们,虽说双方才刚刚碰面,但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可思议地变得热切了起来。 打完招呼,大家马上就谈起了工作上的事。 这次的抄写工作将两人一组地进行。鲁贝利耶逐个点名后,被编到一个小组的两人便向办公室走去。同在大厅里的里昂也在等待自己被点到。和自己一个房间的同事的搭档是一个穿著东洋服装的自动书记人偶,他像个护花使者一样陪同著自己的搭档,走著又回头向里昂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下一个,里昂?史提法诺缇斯。里昂,上前。搭档……c?h邮政公司。嘉托雷娅?波德蕾尔小姐。嘉托雷娅?波德蕾尔小姐请上前。」 话音一落,一个女性便迅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五官与身体如同人偶,却似乎并非只由纯粹的美感构成的,氛围异样的女性。看著她,抄写科的成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啊,您就是嘉托雷娅?波德蕾尔小姐吗?」 面对嘉托雷娅,鲁贝利耶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乾燥,而对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一双让人心迷意乱的湿润蓝瞳,金色睫毛在其之上投下阴影。女性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 「不,我是代替嘉托雷娅来的。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只用一句话,便将场面掌控住的魅惑之声。 「我也是c?h邮政公司所属。因为敝公司的疏忽,造成了委托的重复。作为代替,这个委托由我接手,合同期为两周,两周后将由嘉托雷娅接手此委托。我们的社长的道歉信应该已经送到了才对……」 这时,静候在一脸困惑的鲁贝利耶身后的女秘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十分抱歉,三天前确实是有一个电话进来。因为只是将登录好的名字更改一下而已所以我就想著稍后再办……这……」 看著变得吞吞吐吐的秘书,鲁贝利耶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算了,也不是会少个人……那么,伊芙加登小姐,就请你和里昂一起进行作业了。里昂,虽然搭档临时有变化,但你那么优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从他的口气来看,里昂在整个抄写科里也是个被敬畏著的存在。而当事人的里昂则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 「……里昂?」 鲁贝利耶站在里昂的旁边,偷看著他的表情。 在旁人看来他的时间就如同被停止了。他连呼吸,连眨眼,都忘记了。 因这未曾体验过的异常,里昂痛苦地按住了胸口。 ——心脏,好痛。 里昂双目圆睁,嘴巴微张,耳朵微微染上了一层红色。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这般举止无措,皆因眼前这女人稀世之珍般的美丽所致。 「里昂!喂!里昂!」 他就连回上司一句话都做不到。 ——未知的感情就像烈火烧身一般。 被里昂用熔岩一般热切的眼神盯著的薇尔莉特迟迟不语,只是朝著「老爷」不解地歪著脑袋。 里昂?史提法诺缇斯,十六岁。 在尤斯提提亚出生,在尤斯提提亚成长。被群山环抱,仰望繁星,一直以来过著陶醉于天文学的人生。他的时间一直只为了星星而存在,他人丝毫不能影响其人生,从今往后都应该如此,但—— 这个尚未明白恋爱为何物的,厌恶异性的男人的心,就这样,第一次为他人所动。 「我会将老爷您读出来的话丝毫不漏地记录下来的。至于书中的图形,如果您希望的话,稍后我会将它们临摹后提交给您。我听说这次的作业将全程使用打字机来完成,那么机器用我自己准备的可以吗?还是说您已经帮我准备好了呢?」 人声嘈杂的抄写科办公室里,一排一排的长桌上堆满了书本,好不容易才空出一小块放打字机和用来画图的空间。 作为两个人同时进行工作的空间而言,这里实在太过狭窄。但毕竟这办公室里挤进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人,关于这点只能妥协。里昂和薇尔莉特也是紧挨著坐著,只要稍微动一动膝盖就会碰在一起。 「……就是你眼前的那个,今天一天内密码都被夏海尔统一化了,你可不要泄露出去啊。」 「当然,老爷们的业务内容我们是绝对保密的。」 虽说用的不是自己惯用的打字机,但薇尔莉特操作起来却丝毫不显得不流畅。里昂的视线不禁被那美丽的侧脸吸引过去。仅仅一束摇动的发丝,却令里昂心神荡漾。 ——不对劲……果然是身体出问题了。 对心中那份悸动的原因毫无头绪的里昂有些不知所措。在与机关外部的人一同工作时却搞坏了身体,这要是传出去了抄写科可是要被笑话的。于是里昂为了不被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拼了命地故作镇静。但这在周围的人看来又是怎么样的呢? 「……里昂的脸,好红啊。」 「他那样绝对是那啥了吧,就是那个,被攻陷了。」 「那家伙……原来还是对女人有兴趣的啊,我还以为他肯定好那口呢。」 「你也是吗……」 「对吧?毕竟我都没看过那家伙有在约会的。」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一样。」 几个和里昂很熟的年长同事特意坐得离里昂他们远远的,用一脸担心,却又带几分戏谑的表情看著心事全写在脸上的里昂。 像里昂这样被上司认可的年轻同事通常都会被其他人敬而远之。但在这个抄写科,里昂对各位男职员而言就是一个像弟弟一般的存在。里昂被称为抄写科最博学最年少的天才天文学者,他也察觉到了背后那群闲人扎人的视线,但他只是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被瞪了的男人们则一脸笑容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将准备的打字机试著操作了一下,薇尔莉特轻轻点了点头后看向了里昂。 「操作起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了,那就请老爷将要记录的内容读出来吧。」 「首先要记录的是两百年前用共通语写的关于阿里彗星的记述。事先告诉你我解读起来可是很快的。抄写科工作时通常是与另一个人搭档,一个人解读,一个人记录。如果你跟不上解读的速度的话就得请你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了。」 「我明白。」 在里昂看来,她这一句简洁的回答就像是在表现自己的游刃有余一般,于是,他心里忽地升起了想灭一灭她的威风的念头。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里昂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曾有光之矢破于黑夜,带其彗尾枭圣巴巴罗萨之首。故占星术士亚里亚多纳曰:光之矢,不详之兆也。光过之境,疫病横生,帝王崩殂。圣巴巴罗萨亦被其所贯,魂飞魄散。亚里亚多纳亦曾预言光矢之现,其由为妖精之国主莱因哈特之婚。高贵之人殒命于此,若为女,则莱因哈特纳其为侧妃;若为男者,则视为宴之贡品夺其性命。然此不足为悲,盖因其灵魂将永生于妖精之国,万世受其卫也。」 毫不停顿地,里昂流畅地朗读著解读好的内容,朗读速度之快丝毫没有照顾到记录的薇尔莉特。 虽说在朗读的时候也有听见打字机的声音,但你真的能跟上我吗?这么想著,里昂确认了一下薇尔莉特记录好的部分。 「老爷,请您继续。」 薇尔莉特早已将他解读好的部分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了。吃惊的里昂一瞬有些呆滞。 ——说不定她打字比我还快。 比起赞赏,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甘。 「……看来我再快点也没问题嘛。」 里昂清了清嗓子,集中精神开始解读。 「贵人死则贱民伤。睹光矢之人多怪异,寻其光而溺者有之,逐其踪不反者有之,见其形而性情大变者更甚。吟游诗人歌曰:东方有记,光矢过处,游气灼烧。人或取囊储风于其中,以其供彗星过时呼嘘吐纳。故有储风于山上,以其为市者。虽荒谬绝伦,然彗星破天,直欲焚天灭地之势,令人惶惶不知所措,亦属常情。彗星,人之仰望者也。神令万物诞生,又令万物归墟。若末日将至,则应与彗星之芒者无二也。」 里昂气都不换地读完一段。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后,急忙看向了薇尔莉特。 「老爷?」 结果薇尔莉特的手早已停了下来,看看她输入的文本,结果不出他所料,非常完美。被人超过的嫉恨和焦躁同时涌上了里昂的心头。 看著一脸淡定地等著的她,里昂有些心情复杂。 「少得意忘形了!」 结果薇尔莉特的手指快速地动了起来,将这句话打了下来。 「错了!这句不要打!这不是解读!」 「非常抱歉。」 「狗屎啊……下次我一定要赢——不对!这句也不要打!」 「非常抱歉。」 结果好几个小时都重复著类似的对话的两个人完成的作业量比其他的小组还要多出数倍。薇尔莉特将按著发痛的喉咙的里昂晾在一边,仔细确认今天打出来的文本。 「今天一天做完了预定量三倍的工作,真是太好了,老爷。」 「……哦……」 里昂被深深的失败感击倒,并没有表现得多开心。打字的速度在抄写科是被十分看重的一项能力。虽说薇尔莉特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输给外部人员这件事让昂十分难受。 「其他小组也比预想中要快上一倍呢,这样一来在合同期间内应该就能完成所有抄写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 说著,里昂伸长脖子看了看墙上挂著的那张显眼的进程表。 表上写著的数据,表明所有的小组的进度都要比预计的快上许多。 看到这些里昂才开始意识到其他的自动书记人偶,扫了一眼在场的她们。 虽然中途有休息时间,但她们也工作了整整八个小时,即使如此,她们却还是没事人似的和旁人谈笑风生。 与其相反,抄写科的成员有不少都显得很疲劳。虽然不是都跟死蛇烂鳝似的,但累瘫在桌子上的人绝不止一个两个。 「你们……怎么会那么有精力啊?」 「有精力……是指?」 「像这样片刻不离我们左右地代笔,一般来说都会累的吧?」 薇尔莉特的眼睛眨呀眨呀的,头上飘出问号。 「确实快速地进行代笔需要集中力和体力,但相比起移动而言,这并不会造成多大的疲劳。」 「移动……你是指去委托人的所在地吗?」 「是的。我们自动书记人偶只要客人希望,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赶去他们身边。这是我们工作的一环。即使那是要从密林之中的秘境跨越座座大山才能到达的大国,即使几乎一整年都得拿著旅行包移动,我们也会用尽各种交通手段赶过去。」 「你们可是女人啊。」 「自动书记人偶就是一个有很多女性从事的职业。」 「啊……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也有那些动乱的地区吧?」 「是的,但我们的体力都不差,也习得了护身术不是吗。我所属于c?h邮政公司,所以连纷争地区我也会去。这时我就会携带配发的火器,要带著火器赶路是相当的负担,相比之下只不过打几个小时的字……」 她似乎是想说这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因此焦躁感再次涌上了里昂的心头。但与此同时,他对自动书记人偶也稍稍有所改观。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所谓自动书记人偶就是一些做上流阶级或者暴发户生意的,从事特殊行业的女性。 ——本以为只是一群赚土豪钱的风尘女子…… 即使长时间工作后也不乱阵脚,一如既往的宛如仆从般的态度。似乎没有固定假期的,苛刻的工作环境。不得不前往动乱地区的危险工作内容。如果问这些自己能否做到,那答案将是否定的。 「……为什么要从事一份那么累人的工作呢?」 ——这可不是什么想钓钻石王老五的人能做得来的工作。 面对这个问题,薇尔莉特不带一丝笑容地回答道: 「因为这是赋予我的职责。」 「公司赋予的吗?」 「……也有这个原因。但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客人身边替他们编织他们的思念,又或者像现在这样,接收著写下这些文献的古人们的思想,再将其具现化……这真是一件很特别……很美好的事。」 这一句话,一瞬间赶跑了里昂身上的疲劳。 ——我懂。我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 在遥远的过去,曾有谁和自己一样仰望著星空,观测著,记录著。对此,里昂感到非常的浪漫。感受到某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的憧憬和惊恐。抄写结束后的成就感。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没错……」 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你明明是个女的,倒是挺上道的嘛。」 「这和我是女性有什么关系吗?」 「不……确实,没什么关系。」 第一次从雇主那获得肯定的薇尔莉特,在他看向别处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 作为抄写的帮手被雇来的自动书记人偶在那之后也进行著令人满意的工作。接受了彻底的淑女教育的她们那优美的一举一动,不仅男性,连女性们也被其迷倒,纷纷称赞。 在其中也一枝独秀的便是里昂的搭档,薇尔莉特?伊芙加登。那堪称凤毛麟角的美貌虽然也是理由之一,但对男人们的交口称赞毫不理睬的态度更是使她的信徒不断增加。 「你可得小心点啊,你啊,正遭人嫉恨呢。」 被同期的人这般忠告的时候里昂还没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在这之后他才醒悟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去找资料还是输入文本,连在图书馆内走动的时候两人都一直在一起。说话刻薄,不会和女生打交道的里昂和像是真正的人偶一样,只会作不带感情的回答的薇尔莉特。虽然看似愉快的两位当事人可能不觉得,但对于那些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家伙而言,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何况在嫉妒的,是抄写科以外的职员。 「于是……各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呢?」 事情发生在翻译上遇到瓶颈的里昂来到大图书馆找能充当词典的文献的时候。里昂想要一些要是不用梯子就拿不到的书,于是他让薇尔莉特坐在附近的椅子上等他。 当里昂单手拿著淘宝似的地淘回来的书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询问处的三个男职员将薇尔莉特围了起来。几个男人笑得连人中都拉长了。 「要你做里昂的搭档还真是难为你了啊。那家伙的性格简直令人作呕不是吗?」 「就是啊,那家伙,明明就只是个不靠夏海尔的救助金就活不出个人样的死孤儿而已。」 「像你这样的高岭之花,插在他身上可就太浪费了。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我们询问处吧。比起抄写科那群阴沉的傻还是我们比较好聊啦。」 薇尔莉特面无表情地听著它们说话。 ——无聊透顶。 里昂狠狠地咂了咂舌。虽说他有著易怒的一面,但这种戏码他自己已经不知体验过多少次了,老实说他早就习惯了。比起发怒,倒不如说他已经死心,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呆然地说道:「这群智障又来了啊」。 自己的出身、自己扭曲的性格。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年少这点,自己身上缺少讨人喜欢的要素这一点。这些自己都一清二楚。大概是因为和其他部门的人接触时冷淡的态度吧。别人对自己的评价都不怎么好。要不是被上司鲁贝利耶关照,自己恐怕连在抄写科都不会得到认同。里昂本身就是那种从不打算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性格,所以像这种程度中伤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一丝伤害了。 不能造成一丝伤害……虽说如此。 「我也是个孤儿。」 但他却对薇尔莉特那句彷佛会撕裂图书馆的寂静的话语感到震惊。 原本里昂便觉得薇尔莉特拥有一副好嗓音。但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前所未有的纯丽。 「或许我也过著各位口中不成人样的生活。」 她以冰冷的语调吐露著残酷的话语。 「连文字我也是在最近数年才习得的。」 里昂那颗在自己被中伤时丝毫没有动摇的心,却因薇尔莉特的这番话感到疼痛。 「而且……像是在不停地还各位的嘴一样真是非常抱歉。但抄写科的各位至少比我要开朗,比我会说话。」 薇尔莉特用她那美丽的姿态,毫无掩饰地展示著自己。 「倘若要以出身来区分接触的人,那各位还是不要与我接触比较好。」 「不,不不不!你是不一样的!对吧!」 「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和里昂先生比起来,我的人生才更应该被贬低。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那家伙的母亲可是个流民啊。」 「而我连双亲的面都没见过。而且,我也是个流民。毕 竟我是自动书记人偶。要是要拥护我,各位的发言就要产生冲突了。」 「你是因为里昂是你的搭档才偏袒他的吧!」 听见其中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这样说,薇尔莉特感到不可思议一般地歪了歪脑袋。 「我只不过实在阐述事实。……但是……真要说的话。」 金色睫毛轻轻晃动,朱唇为等待话语成型而轻启。 恐怕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这个人即使被人如何严加指责都不会有分毫的胆怯。 「虽然与我签下契约的是夏海尔的财团,但现在我的老爷是里昂?史提法诺缇斯,仅此一人。如果各位想伤害里昂先生,那我就只能冒昧保护他了。虽说这也许超出了我的本分……但我这具人偶就是这种个性。」 面对薇尔莉特的直言不讳,男人们连自己应该反驳些什么都搞不明白了。 「……走吧,跟她没法沟通。」 随著这句话,终于,三人快步从薇尔莉特的身边离开了。 确实,薇尔莉特和这三个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他们语言相通,也同为人类,但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事。 这就像是隔岸对骂,即使同为人类,也是会有无法沟通的情况的。 看著这场争吵的其他阅览者看著薇尔莉特小声地开始了讨论。 「那算什么啊,就算是人长得漂亮也不用那样和人说话吧,真当自己大小姐啊?」 「她说自己是孤儿诶……」 口无遮拦地中伤。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若薇尔莉特的听力是没问题的那她本人应该也听见了才对。 即使如此,她却只是优雅地坐著,回到了等待里昂的姿势。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著里昂回来。 「……」 看著这样的她,里昂感觉自己心中像是有什么要爆发出来了。 ——凛然不可方物。 第一次见到她时,里昂便觉得她身上有种凛然的美。这是他至今见过的女人与之无法比拟的美。他不由得对此感叹, 但这时的薇尔莉特身上,有一种和当时完全不同的美感。 ——那是更加 更加深层的什么东西。 ——是更加 更加纯粹,无可替代的。 ——更加 她看起来是那么耀眼。 里昂不由得感到心如刀绞。 不禁又咂了咂舌后,他挺起胸,大步流星地走到薇尔莉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老爷。」 薇尔莉特抬起了头,与此同时里昂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的拉著她快步穿过大图书馆的走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回响著。 「老爷,您找的想找的书了吗?」 「找到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不好。」 「……为什么呢?」 「一点也不好!」 你可是因为我被人那样误会了啊! 但这句话里昂并没有说出口。 「……是吗。话又说回来,在这座图书馆里非职员也可以借书吗?」 「……哈?借是能借,但里面全是关于星座的书啊,你有什么想读的吗?」 「是的,有著更广的知识面对在世界各地旅行是非常有帮助的。」 薇尔莉特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把先前那场骚动放在心上。她感兴趣的只有包围自己的书山,就连牵著她的那只手的滚烫温度,她也没放在心上。 原本只想尽早远离这里的里昂突然停下脚步。 「那你现在就去选吧。要借书就得有卡片才行。重新申请一张太麻烦了,用我的名义借就行了。」 「但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面对婉拒自己的薇尔莉特,里昂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刺痒感。 「只不过是去选几本书而已。我也让你等了那么久,这样就算扯平了。别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表现你的谦虚啊,明明有什么想说的时候就说得那么直接。」 「非常抱歉。」 「我又没生气你干嘛道歉呢?」 「您没有在生气吗?」 里昂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在生气。 「……没有啊,我的脸天生就长这样。」 里昂闹别扭似的这么说道。薇尔莉特听后露出了有些欣慰的微笑。 「我经常被人说缺乏表情。我这也是天生的。」 她用自己的方式这样附和道。 「我们有点像呢。」 听了这句话,里昂开始觉得有些放不开他牵著的这只手了。 「然后我就跟她说:『那种东西真可怕啊』然后你猜她怎么回答我?她说:『你好可爱哦』诶!emmmmmmm~~韦天卖烧饼啊!可爱的明明是你啊!喂里昂你有没有在听啊?」 与薇尔莉特共事已经过了三天。 里昂的室友今天也迟迟没有换衣服,穿著不检点的衣服在室内晃悠。 里昂从一大早开始就听他说搭档的自动书记人偶的事,但有一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一边想著别的事一边系著领带。 「没在听。你那些无聊的事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的脑子里现在只容得下四天之后的阿里彗星的观测。」 「就知道你没在听……阿里彗星的周期,是两百年来著吗。要是这次错过了……下次的时候我们都死了吧。」 「为什么会那么漂亮呢……」 「从现存的画作上来看,那条彗尾的确梦幻得不行啊。我也很想快点看看。我还打算邀和我搭档的那女孩一起看……这么说起来你那个超漂亮的搭档的合同也是四天后到期来著?」 「一旦看著……我就觉得很心痛。」 「你要不去约一下那个叫薇尔莉特的美女?还有你刚说啥来著?说的是彗星?」 ——还剩四天啊。 阿里彗星的观测对夏海尔职员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活动。观测长周期彗星这种事若不是恰好出生在那个时代是不可能实现的,里昂觉得自己能观测阿里彗星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但这时的里昂的脑子里除了彗星之外,薇尔莉特的事也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自从薇尔莉特来了之后,每当一天的工作结束,里昂便会计算他与她剩余的日子。明早的时候该怎么和她搭话呢?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她都去哪里了呢?脑子里盘旋的尽是这些念头。 之后他只能摀住胸口,强忍著心中那针扎似的痛。 「话又说回来……就算再怎么喜欢她,到最后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想想也是,她们可是自动书记人偶啊!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虽说女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就是了——你才想著没问题呢,下一秒就跟你说句再见,这事就算完了。突然就跟你说什么『我忍你好久了!』然后就气呼呼地不知跑哪去了。真是,有什么就当面直接说别忍著嘛!你说对吧?」 ——不该是这样的。我并没有那么在意她。我不想考虑她的事,并不想。 里昂摇摇头,想借此挥去脑子里的念头,却一点用也没有。 于是他像是要警戒自己一般,将领带系得更紧,看起来就像是要勒住自己的脖子一样。但实际上,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 自从和薇尔莉特相遇以来。 抄写科的习惯是一到中午便一起停下手头的工作静心休息。鲁贝利耶说这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找不到停止手头工作的时机了。 在夏海尔本部里有一个可供图书馆里的阅览者和其他员工一起使 用的食堂。这是一个自由的空间,不仅可以在里面消费,自己外带些什么进去也是允许的。平时都是在食堂消费的里昂今天却拒绝了同事们的邀请,带著一份夹著培根和生菜的三明治和饮料在图书馆游荡。 ——在哪里? 要找的人不一会就出现在他眼前。 在人流量极少的消防梯那儿有一个往外延伸的露台,一座星之女神的雕像坐镇在那儿的围栏旁。她紧挨著那尊雕像坐著,一手拿著饮料,一手拿著面包给鸟儿喂食。阳光透过她的一头金发,反射出恰到好处的光芒,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女神。里昂一打开露台的门,受惊的鸟群便在一瞬间四散飞走。 「你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吃饭的样子吗?」 里昂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为什么呢?」 里昂咬下一口三明治后这么问道。听后,薇尔莉特目光游移,似乎在思考著。 「因为进食和睡眠的时候人太过无防备了,无法立即对敌人的袭击做出反应。」 「还敌人……我说你啊,就算你是女人又出门在外,也不至于会那么危险吧?」 「只是我的习惯而已,因为我曾经是个军人。」 「哈?你曾经是军人?」 「是的。这很奇怪吗?」 看著转动脖子盯向自己的薇尔莉特,里昂有些畏缩。而她看著里昂深绿的头发,像是在看些什么耀眼的事物一般眯起了眼睛。 「很……很奇怪啊。因为你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嘛。」 「普通的……?」 里昂在之前工作的时候就看出她的手腕是义手了,本来还想著这是因为以前遇到事故所致,现在听说她曾经是军人,那就能够理解了。 在大陆见到伤残军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因为直到几年前为止大国之间的那场大陆战争还在持续著。但即使听她这么说,里昂认识的也只有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薇尔莉特。毕竟,里昂对薇尔莉特的过去一无所知。 「是啊,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对于里昂而言,她是他心目中第一次认可的「女性」。 薇尔莉特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老爷您真是个怪人。」 「诶,为什么啊?」 「我无论去到哪里,基本上都是被人说是怪人的。」 「估计是因为你的样子吧。你这身衣服看起来就不方便活动。」 「那您那身学士服不是也很不方便活动吗?」 「是啊。夏天的时候还有学士服下面什么都不穿的。毕竟闷的要死。」 「那要是刮起风来的话就不得了了呢。」 看著她一脸正经地这么回答,里昂不由得笑了出来。 「话又说回来,老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对,对啊……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你在这里的最后那天,正好是阿里彗星划过的日子。然后,就是,这事可是很少有的,就想著姑且跟你说一声……」 「阿里彗星,就是之前那本文献里提到的彗星吧?」 「没错。它的周期是两百年,所以错过这次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了哦。怎么样,想看吗?」 拋出疑问的同时,里昂在心里拚命地祈祷:拜托你了,一定要说想看啊! 「嗯,我想看看。」 薇尔莉特这么说著点了点头。里昂一听,激动得一握拳,却把三明治给握烂了。 「这样啊,那看在我们是搭档的份上,我也不是不可以不邀请你一起参加这次的观测。」 「您是会邀请我,还是不邀请我呢?」 「会,会啊!请你就请你嘛!观测在天亮之前就进行,所以两点过后就要开始行动了。就是说要参加基本就没法睡了,你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睡眠时间有两个小时就够了。」 「你再多睡些啊……我懂了。总之到时你先等著吧。要用的东西我会先准备好的。那就先不打扰了。」 里昂从围栏边站了起来,就这样离开了露台。他穿过走廊,转过好几个拐角后,背靠著墙壁就这么蹲了下去。 「……」 他的脸一下子染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就这么流了下来。他摀住了嘴巴,笑声却依然漏了出来。脑子里不断重放著薇尔莉特的那句「嗯,我想看看」。 「呼,呼哈……呼哈哈」 里昂趁著四下无人,没品地笑著。但没几秒就忽地回过神来。 他慌忙站了起来,整理好弄乱的衣服,擦掉满头的汗。 「我……不太正常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还不知道自己患上了什么病的里昂发出一声没出息的声音,用两手摀住了自己的脸。 而被留在围栏旁的薇尔莉特则一脸懵逼地看著被里昂丢下的那个三明治。 尤斯提提亚天文台里拥有世界最大级的天体望远镜。其他还有诸如可以在设施内进行租借的小型天体望远镜、设置在天文台里的种种设施等等,各种各样。由于尤斯提提亚本身便是一个绝佳的观测地点,所以只要有工具就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眺望星空。 在日出前昏暗的天空下,里昂带著自备的天体望远镜和两张毛毯和其他必需品和薇尔莉特碰面了。 「老爷,我来帮你拿吧。」 「不用。」 「但是这些看起来很重。」 「不用了。」 薇尔莉特默默地跟在里昂身后,他们逐渐远离石造的街道。毕竟是建在山上的城市,即使是在这夜晚也该尚有暖意的季节里这儿也是凉飕飕的。而里昂他们要去的是更深的山中,所以当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 「快把这裹上,然后再把这汤给喝了。我去组装望远镜。」 在里昂选的观测地点还能看到几个其他观测者的身影。这里乍看之下是一处宽广的平原,但往前稍微走走就是断崖绝壁。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阻挡视野的障碍物。周围还有大树挡风。夜空一片清朗,今天可谓是迎接两百年一现的彗星的最佳日子。 「老爷,那就是阿里彗星吗?」 薇尔莉特视线的前方,是在空中隐约出现的发光团块。 「接下来那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漂亮。彗星接近太阳之后就会被蒸发,而被蒸发出来的星屑就会拉出彗尾。这时候的彗星就是人们俗称的扫把星。能看到这样的彗星的,只有在日落时的西边或者日出时的东边。虽然得花费不少时间,但绝对有等待的价值。来,坐下吧。」 薇尔莉特的身边渐渐摆满了里昂准备好的东西。 用旧的地毯和长时间坐著也不会失去弹性的坐垫,还有又轻又保暖的毛毯,以及既美味又暖胃的汤。 「你还冷吗?女人那么怕冷真是麻烦死了。要再来一张毛毯吗?来,快裹上吧。」 虽然嘴巴不讨人喜欢,却很擅长照顾别人的男人。 「……老爷您真是温柔呢。」 薇尔莉特嘀咕著,任由里昂粗暴地往她身上裹著毛毯。 「说,说什么蠢话呢!我一点也不温柔,倒不如说不擅长和女人来往,冷淡得要死呢。」 「是吗?但在我看来我正被温柔地照顾著。虽然老爷您的确不曾和机关里的女职员有交谈过……」 她看起来对他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却有好好地观察著。 「我单纯只是讨厌女人而已……」 这么说后,里昂便开始不自觉地观察著薇尔莉特的反应。而她则在静静地等待著下文。 「不,不是啦……我也 不是全都讨厌。只不过……这玩意儿就像是诅咒一样,一旦对方是个女人,我就会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明白的,女人当中也是有好人的。」 「您是被女性……残忍地对待过吗?」 薇尔莉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里昂对同事们也未曾提起的,他的心伤。于是,里昂注视著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心中想道 ——说到底……这家伙只是个会离自己而去的他人罢了。 无论自己和她说了什么,这之后自己和她也不会再见了。既然如此,那这辈子仅此一次敞开心扉地和他人交流试试,应该也不错吧?幸运的是这女人又死板又不爱说话,也不会和别人说起,自己在深山里见过的某个男人的过去吧。即使说了,想必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事你千万别和别人说,你能答应我吗?」 不做如此计算就无法向他人吐露内心的里昂松开已经设置好的望远镜,两手握拳。 「悉听尊便。」 本应凉透了的手心因为紧张,不一会儿就被汗湿透了。 「我……我是……我是在这个镇上出生,在这里长大的。你……应该也听到图书馆那些家伙说的了吧?」 「您听到了吗……」 「嗯……如他们所说。我的母亲是个流民,是个吉普赛人。你听说过吉普赛人吗?她们辗转世界各地,通过唱歌跳舞,来展现自己的才能……跟你们自动书记人偶差不多。」 里昂一边说著,一边回忆起自己那已经被赶到记忆角落里的母亲。 「吉普赛女郎大都很奔放,既有四处交情人的滥情之人,也有爱上一个人后就要追到天涯海角的痴情之人。她们大都是这二者其一。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她和这镇上的某个男人相恋后生下孩子,而那就是我。」 母亲和他说过,绿色的头发是非常稀有的。 母亲告诉他,那是和其他人种结合,突然变异后的产物。所以你是非常宝贵的存在。你是人们宝贵的,爱的结晶。 母亲的发色是亚麻色。贴在她身边,能闻到一股甘甜的香气。里昂也曾因为自己的发色而被人嘲笑,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去染掉,应该也要归功于母亲的这番话。即使在他人眼中这是多么怪异,里昂也不愿意将这受祝福的证据抹去。 而父亲极少在家,所以对于他,老实说里昂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只记得当时他就职于夏海尔的文献搜集科,是个头发灰白,有些驼背的溜肩大胡子男人。他是个怎么也说不上好看的男人,但母亲却深深地爱上了这样的他。 「当初是妈妈再三请求,你爸爸才肯和我结婚的哦。」 她都这么说了,估计也没假了吧。 年轻貌美的母亲为何会爱上个性寡默的父亲,父亲又为何会接受母亲,现在这些已经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的是,那时他们看上去一直都是那么地恩爱。 母亲常常快活地唱著歌,而父亲则坐在长椅上,一边看著报纸,一边听著母亲的歌。偶尔母亲还会硬拉父亲起来,让他陪自己跳舞。而父亲也不曾拒绝,总是以蹩脚的舞步配合著。而一旁的里昂则总是背对著他们,听著他们的笑声,安静地看著星星的图鉴。这是他们家的日常。里昂觉得这是非常美满的家庭。 总是在意自己的孩子而导致夫妻不和的家庭不在少数,但这种事唯独放在里昂家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母亲最爱的是父亲,而里昂不过是他们爱情的结果。 所以,自打父亲外出搜集文献后下落不明的那天起,母亲便拋下自己去找他也在情理之中。 搜集队在一个化为废墟的王国失去联络。曾经繁盛一时的地下帝国毁于天灾和饥荒,现在已化作乱葬岗的那里成了野兽和山贼的巢穴。 虽说类似于「踏入此地就会被施与诅咒,再也无法活著走出去」这种传闻传得路人皆知,但却从未有人能找到搜集队那六人的尸体,面对如此事实,去搜寻他们的人们也只能就此空手而归。 所谓文献搜集其实和探险是一样的,在搜集的途中遇难的人也不在少数。母亲选择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应该也对此做好觉悟了,话虽如此,做好觉悟却不代表能够坐视不理。 将孩子与深爱的丈夫放上天平,她最后选择了更爱的一方。 自已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是她打开家门走向外面的背影。她一语不发地收拾行李,留下数月份的生活费和饭菜,告诉自己哪些人值得信赖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便拋弃了自己作为母亲的义务。 她转过身去,从一瞬起,她就变成了一个单纯追寻著自己所爱之人的女性。 那是经过恋爱洗礼之人的背影。 虽然被母亲拋弃令自己很是伤心。 但最难以忍受的,是她对自己朦胧泪眼的视而不见,对自己颤抖的低声哀求的置若罔闻。 她没有回头,而是毫不踌躇地打开了门。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用一句残酷的谎言代替告别,就此杳无踪迹。 ——我们一家人幸福时光一定也随之一去不返了。 她是拋弃自己后便消失无踪了吗?抑或是—— 虽然不想这么考虑,但她也许是为爱而死了也说不定——就像她为爱而生那般。 ——女人全都蛮不讲理。因为一个爱字就立马变得浑然忘我,丝毫不会顾及到他人。 她们都只关心自己,才不会管他人的死活。 所谓恋爱,只会使人蒙昧。 为人父母者,怎能做出如此行径? 里昂深挖著自己的记忆,质问道——为什么? 无数次,无数次。 向著那已经不会回来的人,以及当时没有伸出手挽留她的自己。 自己心中的伤口,又要如何才能愈合? 对年幼的自己而言,那人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也从未想过那人有一天居然会离自己而去。 如果那不是打从自己呱呱坠地到懂事为止都陪在身边的绝对庇护者,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放不下吧。 伤心时就会关心自己,做了好事就会夸奖自己,只要伸出手来就会得到拥抱——我一直认为所谓至亲就该是如此,是身上的一切都比自己优秀的高大存在。 给我指明前路吧,不然我该去往何处?让我待在你身边吧,没有你的照顾我该如何活下去?不要离我而去,这可是你该尽的义务! 让这般存在堕落,这可谓恶魔的行径。若还将其日常生活也一并夺走,那便更是罪不可恕。 这就像亲手毁掉自己的世界一般,其想法本身便是一种罪恶。 自从放弃在门前等待那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自己就开始憎恶带来这场崩坏的一切。 不能被其所惑,那只会若无其事地将你欺骗。她们不可信任,说到底只是一群无法与你互相理解的外人罢了。 自己绝不会就此堕落。那是对曾经在门前默默哭泣的自己的亵渎。 我曾以为,自己能够平然接受这种亵渎。 在那遥远的过去。 里昂讲述完自己的过去后,不停地摩挲著自己悸动不已的胸口,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过去,内心却如实对此做出激烈的反应。 ——太蠢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自己的童年时代是不幸的,却也并非尽是不幸。 夏海尔财团向无亲无故的他提供了援助,尤斯提提亚的居民们甚至将他养育成人。现在也如他所愿,有著一份正经工作。到现在还对被母亲拋弃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话就太愚蠢了,里昂对此也有所自觉。 但即使如此。 ——但即使如此,在过去感受过的悲伤也不会就此消失。 为了止住心中的悸动,里昂做了一个深呼吸。薇尔莉特则静静地侯在他身旁。夜风轻轻抚过,树群「沙沙」地唤著,四周回荡著柔和的虫鸣。抬头望去,是漫天繁星与逐渐到来的彗星。也许不该在这美好的夜晚说这些话的,里昂想到。 「对老爷您而言,令慈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 突然,一直不发一言的薇尔莉特开口了。她淡淡地说著,但唯独「重要」一词的发音是如此的虚幻,彷佛并非出自她的口中。 她的话语是那么的不真实,里昂不禁将视线转向了她。 「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搞不清楚了,但也许正如你所说。大概,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这种感觉才会越发强烈吧。你的家人呢?」 「我并没有血亲。我自小便从军了,对于老爷您口中的家庭……我也是到这个岁数才好不容易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只是,在我小时候曾有一位保护过我的人。」 薇尔莉特海一般的眼眸转向了从未走出过这大山的里昂,她用看向庄严之物的眼神看向里昂那深绿的头发——那一段美好爱情的结晶。 「你和那个人分开,不会寂寞吗?」 听闻,薇尔莉特的身子僵住一瞬,困惑似的眨著眼睛。 「这话……或许不该由我这个自动书记人偶说。但是,实际上,什么是寂寞,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眷恋……这些,我都无法作为自己的心情来理解。我明白它们指的是什么,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处于这种心情之中。我没有说谎,而是真的搞不懂……………………但虽然搞不懂……说不定,我是觉得寂寞的。」 若这番话是出于他人之口,里昂应该就当即否定了。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女人的话听起来却是那么真实。眼前这个眉目秀丽的自动书记人偶,不仅外表,连内心都如同人偶一般。 但里昂无法理解她的话,夜幕之下,身旁的薇尔莉特看起来比白天时要眇小一些。虽然她看起来与人偶无二,但并非如此。 她是个人类,一个正裹著毛毯的女孩子。 「你啊,太过在意自己的身份了。就算你是自动书记人偶,你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是人偶。那就绝对会感到寂寞啊。就连我孤独一人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寂寞的。真,真的只是偶尔啦…………你会经常想念那个人吗?」 「会的。」 「如果一直见不到那个人的话,你的心中会变得像吊著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吗?」 「……会的。」 「那如果见到了,你会觉得轻松些吗?」 「感觉会轻松些。」 看著她像个孩子似的反应,里昂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说你,你的精神年龄该不会其实很小吧?越跟你聊就越觉得是这样。」 「是这样吗……难道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吗?」 「不知道啊……这种东西只有你自己才能搞明白。于是,你说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被里昂问到,薇尔莉特一时说不上话来。 「……虽然不在其身边,但我却有种一直在那位大人身旁的感觉。」 她像是想转移话题般的如此回答道。 听薇尔莉特说起自己恩人的语气,里昂将她那位庇护者想像成了一位老人。将她养育成这样的人,想必很严格吧。 「我问你啊,如果你听说你的恩人,在你和我的契约时间内……在很远的地方遇到了危险,你会怎么做?即使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救他。甚至可能你自己也会死,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放下你的工作赶去他的身边吗?」 或许这是一个很狡猾的问题,再生父母遇到危险,那自然是会赶去他身边的。即使如此,里昂还是怀抱著些许期待。 薇尔莉特眨著眼睛,陷入了沉默。 「抱歉,是我不好,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你不好回答吧?」 「不,不是这样的,正好相反。」 薇尔莉特就像刚才的里昂一样,摩挲著胸口回答道 「只是……我的脑海里只能浮现去救那人这一个答案,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向老爷您道歉才好……将任务置之不理是决不允许的,但我想我一定会赶去救他。无论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对我而言……那位大人的存在就如同世界本身……与其失去他,我宁愿去死。」 听薇尔莉特流畅地如此回答道,里昂惊得张著嘴巴,哑口无言。 「……老爷?」 「…………啊,没有……因为你看起来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我,我吓了一跳而已。」 「是这样吗?我弄不明白我自己。」 「呃……嗯……」 「……抱歉打断老爷您讲话,但彗星的尾巴似乎已经变得很大了。」 一听,里昂猛地一回头看向天空。 在这漆黑的世界中最为光亮的东西就在他们的头上。一团梦幻似的光拖著一条淡淡的尾巴在空中飞驰著,那粲然的身姿就像是打破黑暗的光之使者。看著这幅光景,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彗星会被世间万物所恐惧。 里昂就像陷入爱河的那一瞬间一样,死死地睁著眼睛,忘记了呼吸。 它就像一个从天上来的怪盗,将感情与时间全都偷走了。而这也是远在天空彼方的,它们的魅力。 里昂急急忙忙地用望远镜观察,他期待已久的光景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薇尔莉特!你也快来看看。」 里昂一下将刚才说过的话拋之脑后,兴奋地感叹起彗星的美。 里昂说著给薇尔莉特让出位置,她看向望远镜,口中漏出了无言的感叹。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著星星。」 「才不是什么星星。是彗星!你有好好看吗?这可是两百年一见的啊!这次以后我们这辈子就再也看不见它了!这可是……这可是人生仅此一次的奇景!」 「嗯,我有在看。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美的东西。」 「对吧!超厉害是不是!所以说天体观测才那么有趣!」 周围也传来了大家的笑声和打开红酒的声音。虽然大家互不相识,却像这样齐聚一堂,一同赞叹著彗星的美。 薇尔莉特从望远镜旁退开,交互地看著天空和她现在所在的这片平原。 黎明的天空下,在寂静而封闭的大山上,所有人都仅仅是共享著从心底涌现出来的这份快乐。 居无定所的自动书记人偶看著这幅光景,眼睛眯成了月牙形。 「……你,在笑吗?」 天上划过的彗星与站在那儿的薇尔莉特似乎融成了一幅画。她没有回答里昂,而是以里昂第一次听见的,快活的声音说道: 「老爷,天体观测真是太棒了。」 两百年一度的夜晚就这样盛大而安稳的,悄然过去。 在阿里彗星的观测结束后的那个下午,睡眠不足的里昂拒绝了上司鲁贝利耶的邀请,将薇尔莉特送到了缆车上落处。昨天他们倒还有断断续续地交谈过,现在双方却都是一言不发。缆车正从山下缓缓地升上来,一旦缆车到达,里昂和薇尔莉特这辈子就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 里昂不发一语,只是不停摩挲著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口。痛感如潮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谢谢老爷您帮我提行李,接下来我自己拿就好了。」 明明被薇尔莉特这般催促著,里昂却无法松开握著旅行箱拉杆的手。感到奇怪的薇尔莉特不禁歪著脑袋。 「…… 你,我说你啊……」 里昂发出的声音嘶哑得无法听清。他感到自己的脸变得通红。 「……」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她和自己一样是男性,相互之间建立了些许的友情的话,要说出「记得有空再来找我」这句话就没有那么困难了吧。 可她却是里昂最为忌讳的存在——女性。在她们面前,里昂无论如何都会变得神经质起来。 薇尔莉特是女性。 但她是特别的,从一开始,里昂对她抱有的感情就是不一样的。 该如何跟这样的存在告别,里昂一无所知。 ——要是,妈妈在我身边的话,就能知道该如何跟她说再见了吧。 什么事都跟母亲的离去扯上关系,这是里昂的坏习惯。 「老爷,看来时间已经到了。这段时间真是受您照顾了。」 「呃,没有……」 吞吞吐吐,说不出最重要的话的里昂。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变得五味陈杂,悲伤与悔恨,心痛与愤怒,还有放弃之后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混成了一团。 最后,里昂无言地松开握著拉杆的手,将旅行箱交给了薇尔莉特。薇尔莉特接过后,向里昂回了恭恭敬敬的一礼。接著,她转身走去,渐渐远离。 ——再也见不到了。 沙沙作响的蕾丝裙褶,轻晃的缎带,棕色皮靴奏响著轻盈的脚步声。 ——再也看不见了。 只在文献中看到过的海一般的蓝色眼眸、红宝石似的嘴唇、一头奢华的金丝。 ——再也,不会,相见。 过去,被留在门后时的那股虚无感再次席卷全身。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在原地傻等的那个我了……! 等里昂回过神来,他已经抓住了正要乘上缆车的薇尔莉特的肩膀,强硬地将她转向了自己。 「……老爷?」 那双宝石似的蓝瞳中,倒映著自己的一副惨相。 「薇尔莉特。」 抓住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使劲,薇尔莉特的义手发出低沉的钝响,却让里昂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视线交合,里昂高昂的内心不禁有点萎缩,但他选择了面对。 ——一生仅此一次也好,至少现在拿出勇气来! 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位想对其敞开心扉的人,她是自动书记人偶,是退役军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女。 也许自己挑错了人也说不定。 但正因为是她,自己才会如此思之念之,慕之恋之。 所以一定要告诉她。 「薇尔莉特,我这么说你一定会很为难,这我明白。但我还是想现在告诉你。」 ——所以乾脆让这份恋慕,连同自己就此消散吧。 「我喜欢你,」 ——乾脆就此消散吧。 「我喜欢上你了,作为异性的那种喜欢。」 比起选择了不说出口之后后悔一辈子,倒还不如现在一刀两断。 沉默开始滋生,不一会儿就充斥了两人的周围。 一目瞭然,她正为难著。 ——乾脆,就这样和打从心底厌恶著自己的她告别。 如此一来,自己就是无数个被薇尔莉特所看不起的男人们中的一员了。 「……老爷。」 被这冷不防的一下吓到的薇尔莉特好不容易地开始从震惊恢复过来。 「……老爷……我……」 一直冷静沉著的她少有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快甩掉我吧。 她在这工作的期间,各种各样的男人对她的告白都被她糊弄过去了。或许她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这样吧。 明明一如既往地用她那人偶一般的机械语调拒绝我就可以了。 「……我」 但薇尔莉特却没有那么做。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著,看看里昂,又看看自己的手边,最后抓住了自己胸前的祖母绿胸针。 她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东西的存在似的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 「我……和老爷您一起看星星的时候,我觉得那段时间,非常美好。」 她说话的声音一反平常。 「我觉得那一定就是名为『快乐』的心情,我非常感谢赋予我这种心情的您。」 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女性就像是一具无机质的人偶,是一朵无言的高岭之花。 「您把我当做普通的女孩和我相处……我,我的内心也因此变得轻飘飘的。」 她说自己搞不懂何为感情,作为人类,她缺少了某些部件。 「但……」 但是,实际上一定,并非如此。 「但我对老爷您抱有的思慕,绝非大众男女口中的情投意合。正如老爷所言,我还是个小孩……作为一个人,我还有著诸多的不成熟……我是一个今后也不知道能否明白何为恋爱的女人。但倘若我们能再次相见,我想再和您度过像现在一样的时光,虽然我们对各自的看法相异,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薇尔莉特又强调了一遍。 「是真的。」 里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深深地,深深地垂下了头。 「…………这样啊。」 她的拒绝比想像之中的要温和许多。 自尊心没有里昂这般强的人,恐怕现在已经哭出来了吧。 「真是非常抱歉。」 听到她的道歉,里昂为了不让泪水洒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错的……是我才对。妨碍你回去了。」 「没有的事。」 「让你为难了。」 「不,没有这回事。我现在……肯定……」 薇尔莉特打算将非常重要的话说出口。 察觉到这点的里昂瞪大了朦胧的泪眼,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模糊视线的前方,是他的初恋。 「……肯定」 她…… 「肯定非常『开心』。」 她还残留著稚气的脸,露出了一个与她年龄相符的笑容,如是说道。 ——搞什么啊,你这不是有感情嘛。 里昂突然很想笑,但一笑眼泪就该流下来了。 自己令感情起伏极少的她这么说了,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里昂受挫的心,也因此得以振作。 「薇尔莉特。」 「我在。」 「我……我……虽然我现在在抄写科,但其实,我是想和父亲一样,去文献搜集科的。」 里昂突然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来,但薇尔莉特只是静静地听著。 「我本来以为,只要在这等著,母亲总会有一天会带著父亲回到这里……所以我长这么大都未曾去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一直窝在这里。这里能让我躲一辈子,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 里昂不断鞭策著自己突然变得不灵光的脑袋,拚命寻找著语言,向薇尔莉特诉说著。 「我现在,决定了。我也要像你一样,巡游世界。」 薇尔莉特眼中映照著的自己依旧是一副惨相。让一个女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真的是羞愧难当。「这样的根本不是自己」。这么想著,里昂继续说道。 「或许我会遇到危险。或许我会和父母一个下场,连尸体都找不到。但是,即使如此也没关系。我想走上这条道路。」 薇尔莉特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 「好的。」 看著回 「囚徒与自动书记人偶」 灰白的雪花自天空轻轻飘落。 最初的疏疏雪片不一会儿便群聚起来,支配了整片大地。 在尚未做好过冬准备的村落,在旅者们的头上,在秋意尚存的山野中,冬之化身无一例外地降临,展现著它的力量。 季节究竟为何而存在?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四季的轮回就是生死的轮回,为了世界能正常回圈下去,它必须存在。 在某个战场上,一位少女抬头凝望著天空。 她开口向身旁的主人询问。 这是什么?她如此问道。 “这是雪。薇尔莉特。” 主人脱下那双被熏黑且留有浓烈硝烟残香的手套,在她面前摊开手来。于是飘落到他手上的雪花马上就融化了。在这不可思议的光景前,感叹自少女的唇间漏出。她试著第一次叫出在主人手心渐渐融化的冰冷物质的名字。 “uě” 那发音就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般。 “没错,就是雪。” “雪有会融化的,还有不会融化的吗?” 少女用握在手中的武器指向路边的尸体。雪片飘积在无言的躯壳上,恰似撒上了一层糖霜。 这样的尸体不止一具。两人所在的这片平原上,数不清的战死者躺倒在冰冷的地面,无人安葬,只能曝尸荒野。 “落在少佐手上的马上就融化了,但尸体上的就不会融化。” 她用手上的战斧指著遗体说道。 面对她那对死者毫无敬意的态度,主人沉默著让她放下了武器。 “雪触碰温暖便会融化,但会堆积在冰冷之上。” 伸出手来,主人这么说道。 于是少女伸出手。主人脱下她的手套,她苍白的手便露了出来…… 雪花落在她陶瓷一般的手中,不一会儿也融化了。 少女古井无波的脸庞上,一双碧眼一瞬间瞪得老大。 “……融化了。” 少女对此再次发出了感叹。在一旁注视著她的主人显得有些冷淡,他擦掉手上的雪水,说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我……本以为雪在我的手上是不会融化的。” 主人握住了少女的手,从天而降的冰晶接连落在他们一大一小的手上,无声地融化了。 “原来我也是有温度的啊。” 少女像是把这理所应当的现象当成了奇迹一般,感慨地说道。 “……因为,你还活著,当然会有温度。” “可是,这之前有人说我就像冰块一样。” “谁说的?” “不清楚……或许是这些尸体中的一员吧。” 少女瞥了一眼平原上堆积成山的遗体,其中有不少人身上都穿著和自己还有主人一样的军服。而对此,少女感受不到丝毫的悲哀。 寒风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 “下次被中伤了,要记得跟我报告。” 或许少女从未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中伤,也不知道自己该报告些什么,但她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少女看向她的主人,那眼神和她刚才凝望融雪时的眼神别无二致。 少女注意到他的肩头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层雪,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拂去了。 “原来积雪还会掩埋其他色彩啊。” 主人抓住那只手,替她戴上了手套。 “没错。而且不仅是色彩,就连声音也是一样。” 少女的手变得滚烫。 一定是因为戴上了手套吧? 眼前的主人对少女而言就是自己的一切,她紧紧地盯著他翡翠一般的双眼,其中映照的是一位拥有绝伦美貌,却又显得缺乏生机,浑身沾满血污的少女兵。 “那若是全世界都下一场雪……” 她顿了顿。 “这样既能省下杀他们的力气。” 仔细观察主人的脸色后,她如此说。 “也能消去少佐的烦恼了吧?”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 “……薇尔莉特。” 她的主人—— “无论消去什么,那都只不过是将问题隐藏到了视线之外,根本算不上解决了问题。” 他就像在教导少女一般,语重心长地如此回答。 灰沉的天空之下,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设施屹立在高墙的包围之中。 ——阿勒泰监狱,现收监人数约二千二百人,约有四百名负责监视、教育,将囚徒们引上正途的狱警常驻于此。监狱规模之大在大陆也是首屈一指,而且自建成以来便未让一个犯人出逃的那份管理能力,更是使得阿勒泰监狱之名广为人知。 监狱建造在大陆最北端的康维尔地区,这片极寒之地一年到头都被大雪封锁。各个城镇之间相隔遥远,即使成功越狱,就是驾车去往最近的村落也得花上半日时间。等待著逃犯们的只有大自然的威胁和孤独的死亡。退一步来说,光是要在狱中逃跑就远没有说的那么简单。如同字面意思,这里是最适合关押囚徒的地方。 该设施为了履行作为监狱应有的职能,而在这方面投入了相当的资金。 走进尖塔高耸的正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划分为数个区域的工厂。这个工厂并没有固定制造的产品,大都是从民间企业那儿接受的订单。从衣服、肥皂到洗涤剂,再到工艺品,产品的范围相当广泛,因此囚犯们被课予的强制劳动自然也是涉及多方面。 这样的强制劳动被冠以“为了让囚犯掌握刑满之后回归社会时必需的技术能力”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不过是使役囚犯们从事维持这所监狱所必须的经济活动的藉口。 但无论如何,囚犯们出狱后的犯罪率下降倒也确是拜其所赐,实际上第二次在这儿“承蒙照顾”的人也确是少之又少。 但这种情况仅发生在收容轻微犯罪者的第一区域。 在第二、第三、第四区域——随著犯人罪行的严重程度和危险程度的增加,区域的管理体制也是愈加森严,就连囚犯们的劳动义务也被剥夺,只能接受单纯的监禁——这世上就是有这样,无论给予还是使役都只能造成危险的人存在。想必世界上的任何监狱都会关押著不能放出来的犯人,但对阿勒泰监狱而言,在“不能放出来”的前面,还得加上诸如“一定”、“绝对”、“无论如何”这样的限定。 万一被他们逃跑了,就会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这里关押著的,都是这种危险的犯人。 任何进入监狱的人,首先都会为这里的整洁所吃惊。 精心打扫乾净的走廊,装饰著名画临摹的墙壁,看起来就和医院的候诊室无二。 因为关卡大门处会事先通知来访者的身份和装扮,所以只要在满是长椅的等候处稍作等待便可以进行会面手续了。 来访者手上都会分发到一份要求填写诸如会面人物、来访目的以及入院史和过往病史的表格。在这里,他们都有详尽且如实填写这份表格的义务。在此期间,监狱会检查来访者出示的身份证明,若判断本次会面没有问题,便可以在独立房间或是一个进行了简单分隔的大型会面室进行会面。 至于慰问品,虽然一般都是经由看守之手交达,但若是经过了检查的食物,由来访者亲自交达也是被允许的——自然,内容物是会被分解得一塌糊涂的,所以并不推荐带派过来。 总之,在进行会面之前,来访者必须接受以上所有繁复的审查。 所有人都会在某个人心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这放在犯罪者身上也同样适用。 只是,会面者之中也会 有因为单纯的工作需要而来访的人。 在这银装素裹的寂静世界之中默默伫立著的阿勒泰监狱,现在,有一位自动书记人偶被派遣至此。 一位少女正享受著一般会面者无法享受的优待,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等待著。 那里是只有来监狱巡查的高层领导才能使用的房间,而这位少女却是一身与监狱毫不搭调的打扮。 一双充满了神秘的魅力,让人不禁联想到奢华的星光蓝宝石的碧眼;一头令发辫上的暗红缎带相形失色,好似蕴含星光的金丝;一枚有如她独特象徵的祖母绿胸针在绀青短衣的胸前熠熠生辉;包裹在可哥色编织靴中的一对芊芊玉足即使在少女坐下时也保持著优雅的倾斜。 室内安静得很,负责护卫及监视少女的那名狱警的视线早已被这位元监狱里难逢难遇的丽人夺去了。如同人偶一般纹丝不动的少女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看来为了与某人会面,她已经等候多时,虽说在她脸上看不出焦躁,但能感觉到她已经多少有些厌烦。 房内,时钟滴答滴答地消磨著时间,只有狱警的感叹夹杂其中——正当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小姐,会面的准备就绪啦!” 一名肥胖的女狱警用她浑厚的声音朝少女嚷道。她身上的深绿色警服仅够勉强包裹她臃肿的身躯,胸前的纽扣感觉随时会被撑飞似的。 听到这句话,被称作薇尔莉特的少女拿起放在地上的大旅行包和条纹洋伞,悠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女狱警露出稍有些吃惊的表情看向薇尔莉特,神色里掺杂著对少女的美貌与纤细身材的羡慕与嫉妒。随后她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丢了魂儿似的男狱警,带著薇尔莉特走进了相关人员专用通道。 “我,查丝。负责给你带路。” 两人的脚步声掺在查丝的大嗓门里,在狭小的通道里回荡著。 一旁的窗户映照出一片被积雪笼罩的白银般的世界。 “于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你在你们代笔家那一行里很有名来著?我可是吓了一跳啊,听说《冰之蔷薇公主》居然是以你为原型的写的。就是那个剧本家奥斯卡写的……还被改编成了舞台剧的那个……我的同事听说我今天要来给你带路可羡慕了,在奥斯卡的粉丝之中这好像还挺有名的,虽然我没看过,不过我同事倒是对此赞不绝口。” 查丝一边偷瞄著薇尔莉特的侧脸一边问道。而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一副兴趣怏怏的表情。 ——什么意思啊。瞧不起人吗?而且……这人虽然确实长得漂亮,但漂亮成这样就有点渗人了吧? 对薇尔莉特的冷淡态度不满的查丝啧了一声后不高兴地将头扭向一旁,暂时闭上了嘴。 似乎少言寡语有时也会成为伤到他人的原因,而他们是出于何种理由才选择了少言寡语,这其中的缘由对方自然也是问不出口。 一路上,两人下了好几次楼梯。也就是说薇尔莉特要会面的人物被关在这监狱的地下。为什么这里没有升降机呢?在一脸神闲气静地下著楼梯的薇尔莉特的身边,查丝像是耐不住这阵沉默带来的压力,主动开口道出了其中缘由。 “这下面……呼…哈…关押的全是真真正正的重罪犯和精神病患者……呼哧…呼哧……所以,为了可以,在有个万一的时候能尽快锁定他们的逃跑路线,这里只有,楼梯……咕……不过对我们这些狱警来说,是麻烦了不少,就是了。”不知道是因为运动不足还是因为肥胖,下著楼梯的查丝的脸上写满了痛苦。而一旁的薇尔莉特出于担心,不时地将视线扫向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查丝——就在这时,查丝脚下一下踩空,眼看就要摔下楼梯,说时迟那时快,薇尔莉特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伸出手来,揪住了查丝的制服后领,顺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呜……呃……!” 意识到自己被身后的薇尔莉特轻而易举地就提了起来,查丝也顾不上脖子被制服勒得喘不过气,惊得浑身梆硬。 “快,快快快放我下来!” 薇尔莉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查丝后,凑到查丝的耳根旁呢喃道:“失礼了,我为我的无礼郑重地向您道歉,小姐。” 薇尔莉特清丽的嗓音连同她的气息一同在耳边拂过,查丝的脸一下便红到了耳根。 “你,你就别笑话我了!都是为人妻为人母的黄脸婆了!” “是这样吗?那我再次向您道歉。” “……哎,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糟了,别人好心帮了我一把,我都还没谢谢人家呢。 “那么请让我称呼您为夫人。” “不是称呼的问题!” “那是我令您感到不快了吗?若能劳烦您指出我的疏漏,我会尽我所能改善。” 查丝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如果自己是薇尔莉特,那自己至少会将不满写在脸上,但她却仍跟个没事人似的。 查丝这才察觉到,与其说是薇尔莉特冷淡,倒不如说是她身上缺了点人情味。 “不是称呼的问题……我只是想跟你道歉。你懂吗?你明明帮了我,我还吼你……我又那么重……谢谢你了。” 查丝怪不好意思地噘著嘴说道。而薇尔莉特听后摇了摇头。 “女士们的体重根本连重量都算不上。跟坦克比起来就像羽毛一样轻。” “你拿什么跟我比呀!亏你长得那么纤细,居然能举起我啊……力气大也不带这么夸张的呀。你这自动书记人偶真奇怪。还有……你跟谁都是这态度的吗?” “我的力气原本就算是大的,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装著的这义手。它是艾斯塔奎公司的生产的优秀产品,不仅耐用,还能使出巨大的力量,或是完成人体无法完成的动作。至于您说的态度……请问是指?” 薇尔莉特毫不迟疑地脱下了手套将义手展现在查丝的面前,对此查丝固然是吃了一惊,但考虑到这当中或许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隐情,她便没有深究,接著薇尔莉特的话头说道:就是……那种将对方当成贵族老爷一样的说话方式……不过你们的客户好像大都是有钱人,估计是你们那行的营业方针吧。” “我从前说话便是不论物件一概使用敬语的,但倘若我的遣辞引起了您的不快,请允许我向您道歉。” “不不不,我不是觉得不舒服,只是吓了一跳啦!倒不如说我挺开心的,你看我也上了年纪了,哪还会有人管我叫小姐呢!” “原来是这样。” 说著,薇尔莉特向查丝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这是她第一次在查丝面前露出的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 “这郑重的说话方式,是多亏一位元贵人曾经细心教导我……现在承蒙您夸奖,我倍感光荣……因为我一向将各位对我的教导,当做是自己宝贵的财产。” 看见薇尔莉特这难得一见的富有人情味的一面,查丝顿时觉得方才还扎在自己心中的一根刺已经刺消失无踪了。 “我们慢慢走吧,万一夫人您再踩空了就不好了。” “你的称呼太夸张啦,叫我查丝就好。” “查丝小姐。” “查丝!” 被查丝一脸严肃地指正,薇尔莉特眨了好几次眼后,下定决心一般微笑著说道: “查丝……也请您称我为薇尔莉特。” 这一瞬间的薇尔莉特美得让人觉得即使时间就此停止也在所不惜。查丝不由得屏息感叹。 ——原来被她直呼其名,心中会升起这种说不出的感觉啊。 查丝一边感受著心中的那股奇妙的瘙痒感一边答应了薇尔莉特。 两 人下完楼梯,来到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宽敞走廊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走廊的两边都有著房间,通过一旁的小视窗便能观察房内的情况。房间的布局、摆放的家俱都毫无差别,不一样的就只有关押著的犯人而已。 年老的男人、年轻的姑娘,甚至连年纪尚幼的孩子都被关押在此。虽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穿著囚服,但即使说他们都是危险的大罪人,恐怕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他们并没有吵嚷闹事,只是平静地过著各自的生活。 “怎么样?意外吗?在你想像中这里应该是像精神病院一样的地方吧?” 薇尔莉特点了点头,查丝继续说道: “我跟你讲,那些真真正正对犯罪没有概念的人,平常反倒都出乎意料地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我来这里之前也跟你的想法一样。虽说越跟他们说话就越会发现他们不正常的地方……不过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区别的。” 不过就是这点比较恐怖就是了。查丝笑著结束了话题。 “……确实如此呢。” 查丝没有开口问薇尔莉特的“确实如此”是指什么。这是因为在她问出口之前,她们就来到了最深处的房间前。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关押著你雇主的单人牢房。里面的那位就是将我们这儿的‘旅馆’当成自己甜蜜的家的罪犯之王了。” 房门前,两名狱警光明正大地持枪警备著。壮硕的男人们见到薇尔莉特虽显得有些惊讶,但脸上的表情不仅没有因此缓和下来,反倒是更添了几分险恶。 “你们的随身物品都要通过我们的检查,只有我们许可的物品才能带进去。毕竟有被对方夺走用来充当武器的可能性。虽说他确实被拘束著,但还是有你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的可能性,本来连笔也是不允许带进去的……但那样你就没法工作了吧。于是,除了你工作时要用到的物品以外,所有能充当武器的物品都请交给我们。” “所有都要吗?” “没错,所有都要。” 薇尔莉特稍微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回答了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我明白了”之后便将行李交给了狱警。 除了手上的伞,那陪伴薇尔莉特走过漫长旅途的老旧旅行箱也被一同交了出去。旅行箱重得甚至让壮硕的狱警差点直不起腰来。随后薇尔莉特又静静地脱下了可哥色的长靴,她拿出鞋垫后,又从靴子里取下了又小又薄的刀刃。 见此情景,狱警不禁抱怨: “淦,负责盘查的都是摸鱼的狗吗?” 薇尔莉特又脱下普鲁士蓝的短衣并反转过来后,这次又从上衣的泡泡袖部分掏出了一把手枪。随即,薇尔莉特又稍稍挽起裙边,露出了被吊带袜包裹著的……绑满了后备弹药的大腿。她继续将手伸进了大腿深处,随著被解开的吊带袜一同滑落下来的,是一把匕首枪。 最后她将手伸向自己那头精心编好的金发。薇尔莉特的发辫是三股辫,并且在其上饰以暗红缎带的造型,只见她从发辫中以迅速的手法取出了细小的金属针,一根,又一根。 “……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呆了的查丝不禁如此问道。 “这是用来刺进对方颈动脉等要害的暗器。” 除了薇尔莉特,在场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东西,与其说是拿来使用的,倒不如说是我用来护身的。因为曾有人告诉我女性独自一人的旅途总是充满著危险。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是一个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代笔家,自动书记人偶罢了。” 薇尔莉特收下狱警从旅行箱里找出的一支钢笔和一块闪著银光的凸版之后,宣告一般地如是说。 “你真的,没藏著别的武器了吗?” 面对狱警的再三确认,薇尔莉特稍作思考后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我自己本身也跟武器差不多,但不与雇主会面代笔也无从谈起了,请问这样也可以吗?” 也许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开了个小玩笑。 但,在看到薇尔莉特大量的隐藏武器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将她的话当成一句玩笑。 门闩被卸下后,厚重的大门伴随著一阵钝响打开。 牢房内部比想像中要宽敞不少,至少有刚才走廊那儿的牢房的两倍宽。但牢房越加宽敞,家俱的数量之少就更为显眼。简陋的寝具,不带镜子的洗面台。虽然姑且还是有马桶和浴缸的,但只有一幅窗帘相隔,人在里面做什么都是能看的一清二楚的。除此之外,房间里便只剩堆在地上的几本书和安置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套桌椅了。这里无论是家俱还是壁纸都是一片惨白,使得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一间劣质的玩具屋,仿佛一片死绝之地,充满空虚与孤寂。 “你来了?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都戴著漆黑的铁质镣铐。声音中带有一种奇妙特质的那名男子全身上下整洁乾净,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文雅男子。经过精心打理的冷灰色的头发,皮肤因长期不经日照而呈蜡色,身上的一身白色囚服更是使他的惨白更显夸张。栗***梢眼下,一颗泪痣尤为显眼。带著温和笑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暴戾,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将眼前的这名男子与阿勒泰监狱关押著的罪犯之王联想在一块。 “初次见面,若雇主希求,无论何地都将赶往您的身边。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对薇尔莉特的优雅一礼,男人只是回以淡淡的一句“先坐吧”。每当男人有所动作,他身上的镣铐都会发出刺耳的声响,而伸向椅子的薇尔莉特的义手,也“咔叽”地响了一声。 房间里的椅子为了以防万一,是焊接在地板上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在敝社有拜读过您的资料。” “这样啊,那你说说我都犯过些什么罪?” 薇尔莉特似乎对这些资料已是烂熟于心,当即回答道: “您被以先前大战的甲级战犯的身份通缉,在逃跑后,又在诸多地方重复施暴、强奸、杀人、放火的罪行。一度销声匿迹之后,又创立了以您自身为教宗的教团。而此教团信徒的集体自杀事件也问罪于您。约有四百名信徒在您的命令下进行服毒自杀,并且死亡。另外您还将这四百名信徒的尸体肢解,堆成高塔。此外还有诸多罪行。” 男人对薇尔莉特回以一声浮夸的口哨和一阵赞赏的掌声。 “你记得很清楚嘛!真令人怀念!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你不要叫我老爷,叫我的名字吧。” 男人的语气仿佛是在说这一大串可怖的罪状都不曾实际发生,但隐藏其中的那份诡异的疯狂依旧可见一斑。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正对他人宣布自己的罪行一事,感到欣喜不已。 而薇尔莉特毫无畏惧地听从了男人的要求。 “埃多瓦德·钟斯先生。” 男人的名字,从薇尔莉特冰冷的唇间轻声零落。 “那么,埃多瓦德先生,恕我开门见山,请问您是想给哪位写信呢?” “这么快?我们再聊聊啦。” “非常抱歉,但时间有限。” “信……当然要你替我写。但那只有一句话,马上就能搞定。那时候薇尔莉特你就要回去了嘛?那你不如陪我聊到临近时限再说吧。” “监狱方给的时间是30分钟。” “这群家伙有够小气的。听说你很贵嘛,就跟高级妓女差不多对吧?只要给钱,买的时间够长,就会答应雇主的一切请求,” “我并不会与您进行性行为,我只是自动书记人偶。” “哈!那不就是在卖身的意思嘛。你……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没有变啊。……以前在战场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一尊毫无感情的陶瓷人偶。如今也是一样。” 埃多瓦德的话让薇尔莉特吃了一惊,她的眉梢稍微一动,没有感情的陶瓷人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变化。 “啊,看你那幅表情,果然不认得我吧?我曾经也是军人。虽然之间没有交流,但好歹也参加了同一场作战……gate ghost战(????)的时候,你那边和我这边不是签了份协定,然后各自选出了一支特殊部队嘛。虽然那会儿你总是黏在你长官身边,导致在部队里受尽冷遇,但那会儿就连我部队里的家伙们都在夸你长得漂亮可爱,甚至还真有**跑去夜袭,结果直到行动开始之前都不见他回来。……那是你做了什么吗?” 相对于口若悬河的埃多瓦德,薇尔莉特则保持著沉默。她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微张著嘴,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还是你的长官收拾掉了?你和他有一腿吗?虽然看著不像是有一腿的感觉……倒是比较‘疯狗和狗主人’。嗯?还是说其实有夜晚的调教?我真的是在意得不得了啊!……你别摆出那种表情嘛,我好怕怕啊。美女发起飙来不知怎么的特别有魄力,看著可怕得不得了。……不过啊,薇尔莉特。现在你的主人是我,你可得乖一点,别咬上来了。” “……您知道我的过去吗?” 看见薇尔莉特终于有所反应,埃多瓦德高兴得摇头晃脑起来,就像一个兴奋的小孩子。 “嗯,我知道啊。你因为过于强大而被作为少女兵而被养在军队里,而后却拋弃了自己的过去,跑去做什么代笔家。我可是都调查过了,虽说都是些在被丢进这里之前得到的情报了。薇尔莉特,你有蹲过苦窑吗?想必没有吧。毕竟你可是英雄啊……战胜国的军人真好啊,囚徒可是连澡都只能三天洗一次呢。很过分吧?不仅如此伙食还难吃得要死,简直要命了。而且我连强制劳动都不能参加,一天到晚就只能对著墙壁空想了,然后啊,不知为什么我就满脑子都是你了,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你啦?” 说著,埃多瓦德的视线开始在薇尔莉特的脸庞和胸前来回游移起来,那眼神像是要将眼前这个不得不处于顺从立场的女人毫无顾忌地彻底舔舐一番似的。 “……埃多瓦德先生特意指名我前来,莫非不是为了写信?” 对那毫无顾忌的视线,薇尔莉特乾脆俐落地如此质问。 薇尔莉特的态度,已然称得上反抗。埃多瓦德保持笑容,缓缓举起带著手铐的手,往桌子拍下。 “砰!”的一声,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说了,信,我会让你写的。” 他的声音之中,不带一丝笑意。 似乎光拍一次还觉得不够,他又举起双手,试图自残一般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拍向桌面。 “埃多瓦德先生。” 砰!砰!砰! 刺耳的不和谐音。 砰!砰!砰! 埃多瓦德手上的皮肤开始剥落,渗出的鲜血四处飞溅。 毫无疑问,这已经是令人寒毛直竖的自残行为了。 “埃多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埃多瓦德又突然发出饿狼一般的嚎叫。嚎叫声在牢房中回响,造成了强烈的噪音。 下个瞬间牢门便被敲响,薇尔莉特回头一看,门外的看守正从监视窗怒目而视。一副要破门而入的架势。而薇尔莉特举手示意自己并不要紧,制止了看守们。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埃多瓦德的行径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他突然转头瞪向两旁开始了诘问,仿佛这周围除了薇尔莉特之外,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人存在一般。 “难办了啊……薇尔莉特,你的运气真好啊。明明你和我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就被人当成英雄?还有人肯好好听你说话是吧?我可没有!一旦被烙上罪人的印记,这一辈子就都没人会相信我了。” 埃多瓦德十指交叉的手开始略微颤抖。 “我没说错吧?你做的和我做的到底有什么区别?论杀人你杀的比我多,我却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战犯!是战犯!战犯!知道战犯是什么吗?战争犯罪者!就因为我的祖国在先前的大战之中战败了,战胜国,也就是率领你们的联合国就指控我们:“你们杀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群杀人魔!”结果怎么样……前一秒还在赞扬我的强大、我的战功的祖国上层人员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明明是自己的命令,却将罪名全部推在我身上。不可理喻对吧?就是不可理喻!我好怒啊,明明是国家,是上面的人叫我杀,我才杀了那么多人的。结果却突然跟我说什么‘这是丧尽天良的行为。’你觉得能原谅吗?不可原谅!……东西是你喂我吃的,那当我吃下去的是我不该吃的东西的时候,那责任就不应该由我来负。该负责的是上面那群人吧?那为什么还对我穷追不舍说要制裁我?我都已经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国家过上快乐的生活了……可我去到哪里都有惩罚等著我。……我讨厌惩罚……惩罚好可怕……啊……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问罪的国家到底在哪里?” “我辗转各地,目前还没见识过这样的国家。” 薇尔莉特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埃多瓦德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然后,他像是在向薇尔莉特表现自己的怒意一般,这次又开始用膝盖不停地踹著桌子。而每当他有所动作,他脚上的脚镣都会发出硬质的金属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又是一阵毫无预兆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类有时会试图用大音量和暴力来支配对方。 “哈,哈,……哈……” 这是非常有效且便利的手段。 “我已经……受够了。” 但这种手段,并非对任何人都行得通。 “啊……我已经……受够了” 薇尔莉特对此无动于衷。 “为什么……你们都跟死人一样,都不肯听我说啊。” 她只是淡然地,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用一双碧眼注视著眼前这个男人。 “…………听我说,你听我说……薇尔莉特。我杀人的时候也不是不觉得他们可怜。但我也有我的苦衷啊……你们是都不想浪费时间一一听我辩解吗?我家的那码事……啊啊,是教团。教团那码事也只是信徒们说想成为我的力量,所以才自杀的啊。说是想通过死亡,从而成为我的一部分,之类的。我只不过是被他们的热情打动了,跟他们说了句‘那就让我看看吧’而已啊。这也要怪我吗?我拿那些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的尸体来玩而已,那是我的自由吧?我将自己的手切下来玩又能给谁带 来不便了?充其量也就是地板会脏而已。打扫我也是我自己干的,那不就是我的自由了?就是我的自由啊。他们和我之间有一层关系,而去死对他们来说就是对我最好的效劳,而我对此也很高兴,仅此而已。都是我的自由。这也是爱的一种形式啊。可是为什么……裁判长从头到尾都只会归罪于我……真想有一个倾听的物件啊……真羡慕你啊,薇尔莉特。你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动人,那么的不可方物,不像我一样会被当成粪尿一般对待。没有人会对你说‘都是你的错’,也没人会对你说‘你无可救药’……但正因为你这么美……正因如此,薇尔莉特。我才会如此地想要凌辱你。我想把你按倒在地,撕碎你的衣服,听你哭听你喊,最后将你的身体侵犯个遍之后再在上面开出一个又一个的洞啊。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将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后,埃多瓦德又回到最初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满足似的将栗色的双眼眯成月牙形,那眼神是那么的温和,若不是眼前的桌子上还留有他闹嚷时飞溅的血迹,他这幅模样甚至能让人忘记他方才的丑态。 “我和她之间,是有著什么区别吗?” 也不知他是在问谁,埃多瓦德转过头来朝一旁嘟哝道。 可以看出埃多瓦德对薇尔莉特抱有难以解释的情感。 好奇心、性欲。杀意、怒意。数种情感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块,光是挑出其中一种远远不足以阐释这种感情。 薇尔莉特将手伸进上衣的内口袋,从中掏出一条手帕。看来无论如何她的身上总会藏著点东西。她伸出手,将手帕递给埃多瓦德。 “……我不痛” “可是出血了。” “我还真是……读不懂你。我说,你也看到我这手铐了,这样子可没办法擦手上的血,既然都把手帕给我了,就顺便帮我擦了吧。” 他如此乞求,薇尔莉特便将手帕盖在他的手上。 “请您……松开手。您将手握紧我就没办法替您擦血了。” 埃多瓦德紧握著自己的双手,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 薇尔莉特像是要替他取暖一样,轻轻地握住他了的手。过了一会,埃多瓦德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 “……隔那么久终于又碰到女孩了。” 埃多瓦德用干哑的声音说。 “我并不是女孩。” “你在说什么……可你也不是男的吧?” “……虽说如此。” 那你是什么? 埃多瓦德用沉默代替疑问,而薇尔莉特睫毛低垂,不作言语。 或许是思考不出满意的答案,她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就连这幅模样,在旁人看来也是无比的动人。 诚如埃多瓦德所言,薇尔莉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虽然如此,但果然我并不是女孩。” 光看表面,也许埃多瓦德是对的 “我……” 既是退役军人,也是少女兵。 “……我” 这位拥有美丽躯壳的少女, “…………我” 她的美貌如雪一般,正有什么掩埋在其下。 “我只是……某种残骸罢了。” 薇尔莉特既不是说自己是男人也不是说自己是女人,而是选用非人的事物来比喻自己。 “残骸……?” “是的,我并不是……可以被称作为女孩的人。诚如埃多瓦德先生所言,我是一名杀害了许多人的军人。是杀戮者。我与您……只是称谓不同,实际上我本也应当被关押在这里。与您的差别,不过只有称呼罢了。” 埃多瓦德不停地眨著眼睛。 “你承认自己杀了人吗?” “这是事实。我既没有忘记的理由,也没有否认的理由。即使是战争结束后的现在,我也是常备著武器的。”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拋弃自己的过去,忘记手上沾满的血污,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身清白地活著呢。毕竟你……” 埃多瓦德用他那失去焦点的瞳孔注视著薇尔莉特。先是她金色的发丝、然后到那海一般深远、清澈的双眼,最后是她玫瑰色的朱唇。 真可谓身上的一切皆受众神眷顾的女人。 “你太美了。” 听闻,薇尔莉特首次对埃多瓦德淡淡地笑了。那是仿佛会发出尖锐摩擦声的,乾巴巴的笑容。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可是,所谓怪物,可不都是一副长著角的怪异模样。” 两人相握的手带著恰好的热度,但薇尔莉特说出的话语却宛若冰霜。 突如其来的沉默坠落至两人之间。 “……如果,能让你也感受到我心中这份甘美的迷醉感,那该有多好。” 手帕上又染上了新渗出的血迹。 “薇尔莉特。” 埃多瓦德看向薇尔莉特的眼神带上了热度。 “……你怎么看待杀人的行为?” “这是不可取的行为……这是我事后才瞭解到的。” “你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我想……闭上眼睛。” “你认为自己和其他的人类是同一种生物吗?” “……不觉得。” “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更特别的意思?” “不,我觉得自己是更加令人生厌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战争得以结束,你觉得高兴吗?” “我觉得我完成了一个任务,有一种成就感” “那如果战争再次打响,你会感到高兴吗?” “……并不会。” “但战场需要你不是吗?” “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再从军。” “为什么呢?即使你并不期望,国家也会如此命令吧?不如说你如今仍未复职这一点就很令我不解。我也能猜到你有著相当硬的后台,即使如此也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在这‘玩’了吧?” “倘若国家有此意向,我说不定还是要回去的。但如今我之所以会成为自动书记人偶,也是命令使然。” “你说命令?” “是的。” “当初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的命令?” “正是如此。” “…………这样吗,那真是遗憾。…我问你,薇尔莉特,对你来说什么事是至今为止最辛苦的?” “……辛苦…我不太能理解这是种什么感受。” “那最伤心的事呢?” “我不太明白。” “讨厌的人是谁?” “讨厌……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 “那喜欢的人呢?” “喜欢……这种感觉我也不太理解。”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不明白。” “那你是为什么而活著的?” “既然得以降生,那在死亡来临之前都只能活下去了不是吗?” “有想过去死吗?” “并无此意。” “那,如果命令你一辈子都不能持有武器你会怎么做?” “恕我无法承诺。” “你喜欢武器吗?” “我想是的。” “包括去使用它们?” “我想是的。” “那你是喜欢伤人吗?” “不喜欢。也许……我想是这样的。” “你这人……病的不轻,对吧?” 只有在回答埃多瓦德这个问题的时候,薇尔莉特一度轻咬下 唇,稍作踌躇后才回答道: “……我想是的。” 情难自禁的埃多瓦德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这该怎么办呀。” 他嘀咕道。 “这该怎么办呀……薇尔莉特。” “您怎么了?埃多瓦德先生?” “我也许……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想这只是您的错觉。” “错觉?什么错觉。” “埃多瓦德先生只是觉得我与您自己十分相像,从而产生了亲近感而已。” “像还行。我从杀戮中感受愉悦,而你不是。你啊,薇尔莉特,你就像一台机器一样。‘自动书记人偶’,这称呼和你不是绝配吗?你就是一具坏掉的人偶,这世上最美的人偶。而我不一样。我在明确的意志之下杀人,不像你一样,空无一物。” “但,我……” 薇尔莉特深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只要是命令,我杀人时就不会有所犹豫。” 她的话语中不带一丝一毫的虚伪与掩饰。 “即使是现在……只要我的主人命令,那我便不会有所犹豫。我和您在最初确实是相像的吧,也正因如此,您才会指名我前来。您应该是想与跟您相像,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的另一位‘您’见上一面,对吗,埃多瓦德先生?……您只为了这么一个愿望而使用我,我非常替您不值得。” 埃多瓦德听闻摇头否定。他惨白的脸上染上红潮,细长的双眼睁得老大。 “怎么会不值得呢?”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明朗。 “完全不会不值得。” 浑浊的瞳孔点上了光彩。 “我啊,完全不觉得这不值得。薇尔莉特 ·伊芙加登。” 埃多瓦德拍著自己的膝盖,咯咯地笑道: “到头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吗!你远比我想像中的与我相近,而且直到现在都保持著这幅模样不曾改变吗!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啊啊,不经考虑就向你发脾气真是抱歉。你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你的出色程度就在此刻得到了证实。能与你如此对话,对我而言真是一段美好的时间。真希望能早点遇见你啊。在一个与我们之间的相遇更为相称的地方……而不是这样……冰冷的监狱之中。” “不,我们在这里相见,才是最适合的。” “是吗?” “嗯……一定是这样的……那么,埃多瓦德先生,时限已经快到了。您将会把信写给谁,又想传达怎样的思念呢?最后请让我完成我的工作。回答您的期望,也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这次埃多瓦德没有撒疯,只是将视线投向了松开手转而去取纸笔的薇尔莉特,脸上写满了遗憾。 “薇尔莉特,我可以握著你的不握笔的那只手吗?” “很抱歉,我并不能满足您的要求。” “……别那么小气嘛,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又不会少块肉。” “监狱方不是已经满足过您的愿望了吗?” 薇尔莉特理论般的反问道。 埃多瓦德露出无邪孩童似的笑容,赞同地点著点头说: “是啊,毕竟行刑前的死刑犯的要求,无论有多任性,他们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嘛。” 听到这句话,薇尔莉特低垂眼眸,转眼看向了自己正握著笔的指尖。 “……确实如此呢。” 那是和她刚才回答查丝时一样的语调。 “那么,埃多瓦德先生,请让我再问您一遍。” “啊啊,抱歉。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呢。” “是……请问您的这封信要寄给谁,又想传达些什么呢?” “信的内容……我不想让人听见,就凑到你耳边说吧。收信人嘛……就只有他了——那位我做梦都想杀死,却还没来得及下手的大人……” 埃多瓦德指向了牢房的天花板。 “神明。” 薇尔莉特并没有说“这种信是寄不出去的”,而是转眼凝望他所指的方向,而后又跟直视了某种炫人眼目的事物似的,眯起了眼睛。 而埃多瓦德则探出身子,将脸凑近她的耳边。 “替我对他说‘ ’。” 听到他的话语的,只有她。 低语过后,埃多瓦德在薇尔莉特的鬓角送上了轻轻的一吻。 “永别了……再会吧,薇尔莉特。” 仿佛掐准了时间,告知会面时间结束的警铃声响起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薇尔莉特的手上拿著一封精心封好的信。 薇尔莉特对前来询问确认自己安全的看守们点了点头。她的表情看不出和进去之前有什么变化,看著那张无机物一般不带感情的脸,站在一旁的查丝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恐惧。 她们走在和来时一样的路上。在走过一段如同通向天国的阶梯一般漫长的路途后,两人终于走出了室外。 虽然薇尔莉特再三表示没有必要,但查丝还是坚持要将她送到大门前。 薇尔莉特来时的脚印早已被新雪掩埋,眼前是往远处延伸的一片皑皑无暇的道路。 无论是气味,抑或是声音,雪会掩埋一切存在的物质。 “薇尔莉特。” 查丝叫住了正准备乘上监狱准备的回程马车的薇尔莉特。她回头看向查丝。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会回一趟公司总部,那里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这样啊……” 她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种问题。 “那个疯子的信,是要寄给谁的?” 查丝说出的话带著些辛辣。 “恕我不能透露与客人会话的内容。” “我都听到了啦。你进到里面的时候,我拜托看守让我去监视其他牢房,多亏如此我今天一天都跟你在一起了。……他居然说要寄给神,这信没法寄吧……那种疯子的信,还是趁早丢了吧。” “不……” 薇尔莉特摇了摇头。、 “我总有一天也会去到神明的身旁的。” 查丝看著她将装有那封信的提包紧紧的握在手中,不由得感到有些急躁。 我还想再跟她说些什么。 她和自己不一样。 可怖而美丽,可怖而神秘。 她一定还隐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吧。 “你去见的神明,肯定和他要见的神明是不一样的。” 仔细观察眼前的她,就会发现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一名虽显得远比少女要成熟,实际却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的少女。看起来和成熟女性无二的她,站在雪中微微打著寒颤的身姿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眇小。 “是这样吗?” “是啊。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薇尔莉特,虽然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知道……你是个在下楼梯的时候还一直担心我会不会一脚踩空的好人。……而我是个只要自己和亲人朋友过得去就不管他人死活的小人,所以……所以如果有哪天我要跑去神的身边陪他老人家了……那我肯定是走在你前面的。到那时候,要是能和他报告的话我就告诉他,跟他说你是一个会关心我这种小人的大好人,所以你要记得对她好一点。” 查丝用力地挺著胸脯,装出一副了不得的表情说道。 她会笑话我吗?还是会沉默地点点头以示赞同呢? 查丝等待著薇尔莉特的反应,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查丝。” 虽然只有短短数秒,但薇尔莉特却露出了像 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时的那种含泪的笑容。 “谢谢你。” 就连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同孩子那般稚嫩。 优雅地挽起裙边,垂首对查丝行了一礼后,薇尔莉特转过了身。 她乘上马车,关上了门。 “薇尔莉特。” 查丝喊道。充满了对薇尔莉特的告别之意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雪世界里不断回响。 “薇尔莉特!” 马车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在了纷飞的雪花之中。 “薇尔莉特!我有一天也会找你写信的!所以!在我去找你之前,你要等我啊!” 即使马车早已不见踪影,但查丝仍旧驻足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难以言表的心情,就连那,也渐渐被皑皑白雪所掩盖起来。 在查丝眼中,那片光景是如此的美丽。 马车里,薇尔莉特伸手拂去了落在头上的些许积雪。 积雪在手的温度下,无声地融化了。 “少佐。” 她出声呼唤那对自己而言无可代替的存在。 “……少佐。” 我好想见你,你究竟在哪? 她绝不会这么说。 “………………请您命令我。” 比起其他的一切,她更渴求命令。 她将视线从摇晃的车窗上移开,闭上双眼开始缅怀过去。 于是,薇尔莉特的耳边仿佛传来了过去那片遥远而令人怀念的战场上的声音。 「少佐与自动杀人人偶」 莱登沙弗特里希。每当听到它的名字,人们都会第一时间说道:这是个军事大国。这是这个国家在人们心里的第一印象。 这个位于大陆南部,首都城市位于海岸的海洋国家,全年气候温热,即使是在冬季,降雪也并不常见。全国的经济收益来源主要集中于海运以及开发周围海洋资源上,这使其对外出口贸易的竞争力傲视群雄。而莱登,这个国家的首都,则是作为与其他大陆交流必经的口岸,以及重要的商贸大港所被人熟知。 综合以上原因,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不能离开与莱登沙弗特里希的贸易。而也正因如此,敌人才会对这个国家虎视眈眈。纵观其历史,记载著无数可歌可泣的抵抗外敌的故事,来自海上或是相邻大陆的侵略者一次又一次的倒它在坚不可摧的血肉长城之前。但是,它也曾有过侵略者横行在其国土之上的屈辱历史……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莱登沙弗特里希的人民,都会在国难当头之时毫不犹豫的参与到保家卫国、驱逐侵略者的斗争中。这种精神逐渐的在莱登沙弗特里希人的民族性格中根深蒂固。而在持续的对外抗争中,人们意识到,巩固国防是生存的重中之重。人们灵活的吸收了通过贸易交流而得到的别国的文化与武器,并将其最大化效能的利用与发展,这使得莱登沙弗特里希以军事强国的形象在大陆中重新崛起,也让这个全新的形象深深烙印的在人们脑海中。 在莱登沙弗特里希国内,有一个历史久远,自建国伊始便存在著的家族——巴登维利亚家。 这是一个骨子里流淌著英雄的血液的家族。最先家族得以发家,便是因为初代家主拉切特以其高超的剑术和天才般的战争艺术驱逐侵略者,拯救了这个国家,以及许多人的性命,而被封为护国英雄。 在前人功绩耀眼的光芒照耀之下,巴登维利亚家的每一代人都要从军,为国效力,这已经成为了某种理所当然的传统,直至现时家族已经传承至第二十六代,也未曾改变。 我们的故事,在第二十六任家主基尔伯特?巴登维利亚的某次人生中的转机说起…… 基尔伯特?巴登维利亚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一次偶然与他数年不见的长兄——迪特弗里特的会面的时候,那是在首都莱登的一间享有盛名的旅馆里。 拥有巴登维利亚家血统的两人,都有著一头墨水般深黑的头发,炯炯有神的祖母绿色双眸像是宝石一般,加上修长的四肢,像女子一样不盈一握的腰身和宽平的一字肩,足以让无数的少女为之倾心。大哥迪特弗里特的像少女一样将自己刻意蓄起来的头发绑成了一束马尾,身上那身白色的海军制服很不检点的敞著领子,似乎是为了刻意露出他的那条大金链子。 “哟,基尔。最近过得还好吧?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直板著个臭脸,跟死掉的老爸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反观弟弟,尽管是实实在在的血亲,但是身边总是围著一种花花公子气息的长兄与基尔伯特的对比反差可谓是大到了令人忍俊不禁的程度。一头与长兄一模一样的深黑色头发规规矩矩的从额前梳到脑后,与长兄深色的眼眸不同,弟弟的双瞳颜色显得更为柔和,好像真正的祖母绿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跟拥有符合他个性的丰富表情的兄长不同,基尔伯特的脸上似乎只存在著严肃。他的脸像是大理石雕刻的一般,长长的睫毛自然地垂下,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时刻都在半闭著。 也许对基尔伯特外表最为中肯客观的评价是“一个长著阴郁脸的帅气男人”。 似乎是要和他哥哥对著干一样,基尔伯特穿著自己的那一身有著高档绗缝领的制服,黑紫色的外套搭配勃艮第亚麻垫肩,制服后部下摆装饰著华丽的褶裥布,从后摆一直铺到脖颈处,华美得炫目。斯多葛派的色彩与基尔伯特的性格十分相符。 在那座在十二层高的建筑的顶楼,一间一晚上租金抵得上一个普通人一个月薪水的房间里,两兄弟在客套的拥抱之后,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除了兄弟二人之外,还有一些人也在房间里。他们是迪特弗里特的战友,在他前往莱登拜访弟弟时顺便把他们带上了。他们三五成群的在每间公寓外面的吧台喝酒抽烟,带著酒气的白烟填满了整个房间。 “家兄……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基尔伯特面无表情的评价道,两眼瞟著他那完全没有个军人样子的长兄,还有他身边的这帮兵,一个个都衣衫不整,跟大哥简直是臭味相投。 “这可是休假时间,懂不?我们海军跟你们陆军不一样,一回到岸上一个个就都自由自在了,想干啥干啥。” “家兄,不管是在海上和陆上,你都是这样的衣衫不整,我说得对不对?还有你的头发……父亲肯定是不会允许你把头发弄成这样的,如果真被父亲见到了,他肯定会直接拔剑把你的头发剃掉。” “真那样的话就麻烦了,还好他老人家已经归西了。” 迪特弗里特的话意在轻松打趣,但是弟弟可是开不得这种玩笑的人,他一记眼刀直直打在哥哥的脸上。 也许是受不了弟弟的这种眼神,迪特弗里特微微呼了口气:“哦……对不起。也许在你心目中老爸是个十足的好人,不过在我眼里,可是找不到第二个跟他一样烦人的家伙了。” “这就是你不来他的葬礼,还有让我自己一个人负担起这个家的理由吗?” “这种事情还是你比较适合,我说的对不对?那种场合我是肯定受不了的,并且家主这个位子,肯定不适合我坐。与其让我这个整天无所事事,到头来一事无成的长子败坏整个家族的名声,倒不如让才德两全,为人正直的你来担当重任。就算是看在家族下一代的份上,你就安安稳稳的坐著吧。诶,基尔,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原谅大哥吧。这重聚的好日子别被责备和愧疚弄黄了,就算我已经走出巴登维利亚家的大门了,但我毕竟还是你亲大哥啊。哎,来说点别的,缓和下气氛。” 听著长兄为自己辩解,基尔伯特一言不发。 巴登维利亚家的人有著参军报效国家的优良传统。而国家军队分为海陆两军,两军政令不出一门,并且相互提防、相互敌视。最大的原因,是海陆两军在关于国防预算上的争执。不论何时,不管何地,金钱总是引起冲突的焦点。 在巴登维利亚家族的历史上,迪特弗里特是第一个参加海军而不是陆军的家族成员。而实际上他不仅在海军中站稳了脚跟,而且还混得风生水起。这都是拜他的天赋以及为达成目标而坚定不移的努力所赐,与他背后家族的耀眼光芒没什么关系。基尔伯特对此也十分瞭解,也就是因此,基尔伯特一直认为长兄其实能够做出一番成就。 “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妨一同去拜访母亲吧。请务必与我同行。” 只要他的长兄不在接受现实这方面有什么不好的表现,那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我们的家族可不小啊,要是跑去跟老妈请个安,那肯定会顺路去看看姐妹们,还有外婆,还有一大帮的老家伙。我都能看见,我朝那帮唠嗑个没完的家伙大吼,让他们闭嘴的样子了。” 迪特弗里特随意的把身子往后一躺,翘起了二郎腿。脸上略带惊讶的基尔伯特明显是对长兄刚才冒犯的话语感到有些不适。 “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你就不能拿出那么一点时间跟家人在一起吗?哪怕只是一小会也好。” “正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才要跟他们保持点距离,不过呢,我倒是不介意跟你在一起。跟别人没有那种感觉。跟你说实话,基尔伯特,实际上我是很感激老爸老妈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都是因为我加入了海军,而你还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甚至……我也知道,他们不经常叫我回家,都 是因为你,对他们来说你是个绝好的替代品。而这,也是我对你升职感到高兴,而且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的原因……毕竟呢,我们是兄弟嘛。”就算是面对著弟弟那样的目光,迪特弗里特还是一如既往地眯著眼睛,挂著那撩人的微笑。 虽然迪特弗里特是个只为自己著想,而且性格还有那么一股烦人的专横,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吸引人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他总是被拍马屁的人所包围,而且从来不会感到无所适从。 而基尔伯特,由于其自身过于严肃的性格,基尔伯特很难去对他人有好感。而他所缺少的东西,却恰恰被他的长兄所拥有,这也理所当然的让身为普通人的基尔伯特心中生起一阵羡慕之心…… “对了,我还带了件好东西,就当是为兄弟重聚表示表示。”迪特弗里特十分随意的对他旁边的一个同伴招了招手,那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拖出了一个麻袋。 “这是我最近用过的一件武器,现在我把它送你了。它能帮你在军队里平步青云。” 麻袋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两人面前的茶几圆桌上。在迪特弗里特意义不明的傻笑时,基尔伯特注意到了麻袋在蠕动著,就在一瞬间,基尔伯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以闪电一般的速度从腰带上拔出佩剑,在场的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动作。 “没事,没事。基尔,别那么紧张,没什么事。呃,也不完全没事,可能你有点接受不了。呵呵,这玩意有点难以操控,还有点危险,但是如果你不给它下令的话是没什么事的。也不要想著做些奇怪的事……你看它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对了,我听说有八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像在它睡觉的时候想偷偷摸过去,结果他们的喉咙里的的血全被放乾净了。顺便,这家伙的脾气不怎么好,肯定是不会一直服服帖帖的。” “里面是什么东西?” “就……只是件武器而已,没别的。别那么在意,真的只是‘武器’而已。” “我在问你……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打开看看吧。”迪特弗里特的语气钢铁一般冰冷,像是来自炼狱的呼唤。 基尔伯特马上伸手解开那个还在抽动著的麻袋袋口的绳子,在翻开麻袋口的那一瞬间,眼中映入了一个少女的面容…… “我们没给它取名字,一直都在叫管它叫‘你’。” 兄长口中的“它”,是个女孩。 她身上裹著的已经脏得发黑的衣服,是简单的用劣质皮革和动物皮毛制成的破布一样的东西,脖子上跟死囚一样的死死地扣著一个项圈,一股由雨水、野兽、污血的气味混合而成的异味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她身上裹著的一切都骯脏得不堪入目。但是,她不仅仅是一个急需要清理的女孩子那么简单…… ——这真的……仿佛她不是来自这个世界一样…… ……她,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基尔伯特望著女孩的脸,仿佛停止了呼吸。她那一头凌乱的金发肆意的散著,任何名贵的珠宝在她这头长发前都黯然失色,脸上虽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和擦伤,但也丝毫不损她那天使般的容貌给人的惊艳。在乱发之下,一双动人的蓝眼睛若隐若现。 这既不是天空也不是海水的颜色,而是一种更为灵动的色彩。少女的双眼直视著基尔伯特,然后又朝周围的每个人瞪了一眼,没人做出任何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来,给我问个好。”迪特弗里特那铁钳一般的大手狠狠地抓住少女的脑袋狠命往下一按,强迫著她低下头颅。 见此情景,基尔伯特在一刹那间上前强行掰开了哥哥的手,用自己的双臂护住了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还只是个孩子!你干的就是这种拐带孩子的勾当吗!?”暴怒的基尔伯特紧抱著怀中的少女,丝毫不去在意她现在的模样是怎样的脏乱。 在人群中,只有迪特弗里特还保持著收敛的模样,脸上依然是处变不惊的表情:“别胡思乱想自说自话,我可不需要奴隶,我想要的只有战士。” “那这个女孩怎么解释?你就想要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真是可笑。”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可不是个女孩,它是件‘武器’,我已经说过一遍不想再多说一遍。你这小东西,居然用美色迷住了我弟弟。” 基尔伯特看著这个少女,她的年龄大概只有十岁左右。而她那精致美丽的脸上的表情让人感受到一种成人一般的冷静,她那满是伤痕与污垢的娇小双肩和双手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格格不入。但,到底是为什么,她为什么是武器?她真的只是个能够被一只手轻易抱起的孩子而已啊。 基尔伯特心中的愤怒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被平息的哀伤。他没有放开护著女孩的手,一边狠狠的盯著他的长兄,一边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这个女孩我带走了。把这样一个孩子称做……武器……***……我不想再见到你……” 听完弟弟的话,迪特弗里特顿时像个疯子一样狂笑不止,眼睛都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同样的反应,基尔伯特被粗鄙和厌恶以及一丝恐惧包围著,无数像是来自地狱的狂笑声一股脑的灌进的耳中。整个房间瞬间充满了一种怪异的气氛,某种程度上,基尔伯特觉得自己不同于眼前这帮疯子,但是自己跟他们貌似又没什么不同。 ——似乎……我才是疯子 在一开始的时候,基尔伯特是唯一的一股清流,跟眼前这群人毫无共同点可言。但是,在占尽绝对数量优势的反对方面前,自己仍然坚守原本的立场,就会显得自己才是错误的一方。如果谬误占了绝大多数,那原本的真理就会被取代,原本的谬误就成为了真理。反常的人会把正常的人的思想摧毁殆尽。 “有什么……好笑的?” 迪特弗里特缓缓站起,一步步的踏向基尔伯特,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基尔……是我的错,解释得不到位。换做任何人,看著这个家伙,都会有你刚才的那种反应。你是个严谨又温和的人,第一眼肯定不会把这个家伙跟武器联系在一起。那行……我用一种简单方便的方法让你见识一下。你也跟我过来。”他朝女孩说道。 就在一刹那间,少女瞬间挣脱了基尔伯特的双手,接著跑到了迪特弗里特身旁。不过,她朝基尔伯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方才她移动的时候,她的那双蓝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视而过,只给了他们微不足道的一瞥。 基尔伯特立刻重新站了起来。随后他被引导至隔壁的一个房间,也就是那个里面装著那个少女的麻袋被拖出来的那个房间,一间奢华的卧室。 这种卧室里的摆设不止一件是在自然不过了,但问题是,除那之外其他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用途。只见卧室的床被推到了墙边,中间留下了一大片空位。而在那片空位上,五个麻袋一字排开,大小都能装进一个成年男性。跟那个少女不同,麻袋里的人都毫无规律的四处乱撞,从麻袋里不断传出虚弱的叫声,跟牲畜的嘶吼并无二致,这些破碎的嗓音根本听不出是人话。应该是麻袋里的人都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了。 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把人像这样对待都是不能接受的。面对这种状况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的人,根本就不配当人。基尔伯特内心说道。一种莫名的愤怒从脚下一直冲上喉咙,使得他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他们绑起来?哥哥,你马上给我解释清楚……”基尔伯特的心砰砰乱跳,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 “啊……我应该先介绍介绍这帮家伙的,你说是不是?这帮人,在我们的船靠港的时候,偷偷潜了进来。”迪特弗里特说著伸出一只穿著高档皮鞋的脚踹了踹其中一个麻袋。 “他们估计就是想弄点值钱的东西,但是他们忘了事先踩点,结果就在船舱里乱转,误打误撞的跑进了厨房,还把三个厨子杀掉灭口了。你知道对我们这些一出海就不知道要漂多久的人来说,吃上一顿好的有多重要么。”他把脚往后一抬,接著朝下一甩,鞋尖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麻袋上。 基尔伯特听著麻袋里传来的惨叫声,脸上不由自主的抽动著。 “这帮家伙杀了我们最好的厨师,还有厨师长。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好人吗?你以为他们是想专门跑到船上为我们做饭?这跟你到外面去付钱跟个女人睡一晚能一样吗?我们海军处理这种情况,有我们自己的规矩。虽然咱们现在是上岸了,不过既然这档子事发生在船上,那就按规矩办事。现在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伙计,把他们放出来,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家伙。” 迪特弗里特话音刚落,从隔壁房间跟出来的手下马上上前把麻袋口解开,把里面的盗贼一个个的放了出来,然后松绑。全程被枪顶住脑袋的盗贼手里都被塞了一把刀,满脸散发著恐惧的气息的五个盗贼心中疑惑不已,一个个都不自然的缩著嘴唇,似乎在问:“这到底什么情况?” 迪特弗里特丝毫没有在意那几个家伙,他像个小丑一样夸张的挥舞著他的手:“好戏开场了,现在你们看见的是世界上神秘和最吸引人的游戏。先生们……这里没外人,更没有女人。那边的小毛贼听好了,给你们见识见识来自东方的野孩子。” 顺著他手指指著的方向望去,那个少女双眼死死的盯著他的指尖,脸上丝毫没有称得上表情的东西。 他接著说道:“在一个月前,我们灭掉了一支不知死活的,想要袭击莱登沙弗特里希的某个贸易港的武装船队。在战斗中的某个晚上,我们遭到了风暴的袭击,真是前所未见的灾难啊,不管是友军还是敌军的船全都沉到近海了的海底。这听著像新闻里才有的事,不过我当时什么不知道,因为我们的船正在风暴肆虐的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流。” 基尔伯特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长兄几乎遇难而自己却未曾得知。不过他在故事中途是插不了嘴的。 “我们的船搁浅了,我和几个弟兄划著救生小艇来到了一个孤岛,所有的海图上都没有标记这个岛。而我就在那个岛上找到了‘它’,那时候我看见它离得远远的在观察一棵树的顶端。它的父母都死了吗?它是和我们一样因为海难漂流到这个岛上的吗?不过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找到答案。” “它的模样看上去还不赖吧?在十年,或者更久之后,它也许就会把这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但是她依旧还是一个野孩子。我对这种小孩没什么兴趣,不过,我没兴趣不代表别人没兴趣。我有几个前下属就好这口,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摸到它身边,想做点龌龊的事,我们才刚脱险不久,这帮家伙的兴头就上来了。真是离谱,我一听到立马就火了,我正想去骂他们一顿,让他们别触到我的底线。但是……” 迪特弗里特一把揪住少女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提到了那几个盗贼的面前,她的那双蓝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几个盗贼,像是紧盯著猎物的花豹的眼神。 “在我过去之前,这个东西就把我那几个手下都杀了。” 迪特弗里特从后面抓起了少女毫无血色的双臂,将它们举到了半空中,像是捕猎者随时准备攻击猎物一样。 盗贼们都扯著乾渴的嗓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这个像是家畜一样被任意把玩的少女,也笑迪特弗里特那滑稽的表演。这种反应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没人会相信这么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做出这种事。 “她就用脚边一根不起眼的树枝,把一个人的喉咙刺了个对穿,然后把他枪套里的枪夺了过来,一枪射穿了那个人的心脏。” 基尔伯特留意到他长兄的表情,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全都吓跑了。这个世界什么土著人都有,我们把我们自己当成世界上最强大的民族,本来就是个十分离谱的错误。试想一下这么个小毛孩就有如此恐怖力量,那一个成年人会强到什么地步?不管我们怎么跑,这东西都会跟上来,一路追杀我们。它不会靠得太近,但也不会让我们逃出它的视线。我们被追得跑遍了整个岛,精神都要崩溃了。那时我已经体力透支了,不过我也知道必须得做点什么,所以我让弟兄们拿上手边所有武器,然后朝他们喊:‘所有人!给我杀!’我……没说错,你们也没听错,是我们要杀了那个东西。不过……” 迪特弗里特的表情变得如冰霜一样冷酷:“就在下一秒,这个东西就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但放过了我。” 他说话的语气中包含著无限的恨意。迪特弗里特低头看向那个少女,眼里怒火中烧:“之后,我就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一直跟著,它从不离开我身边半步。它随随便便就能取我性命,但它没有。用语言对它沟通没有任何效果。就在我纠结怎样跟它交流的时候,我突然间想起来,这个东西似乎是这个岛上唯一的居民。你们有想过这样一个杀人魔物一直黏在你身边有多么恐怖吗?当我最终精神崩溃,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对它说:‘杀了我吧。’但紧接著,那个东西就把躲在草丛里的一只动物杀掉了。就在那时我明白了,它是听了我的命令才去杀死某样东西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做了不少实验来证明我是对的。比如说,我指著某只动物或者昆虫,说一句‘杀。’它马上就会取掉对方性命,就像器械人偶一样。当然,如果收到命令,让它杀人也不在话下。我不知道它为什么‘选择’了我。或许只要是个人给它下令它都会去做,也或许它只会听从它所遇到的某个群体中,某个看似最有力量的人。它有点智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却能听从任何让它去杀戮的指令。貌似它也不需要懂得其他的东西。在放下了顾虑之后,我让它留在了身边,直到救援来到。我就乾脆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而在此时,站在房间门口和中央的人都散去了。迪特弗里特把少女推到了几个盗贼跟前,往少女的手上塞了一把刀,而她的手掌看似都几乎不能把刀握住。 “家兄。”一直不相信这个故事的基尔伯特指责他的长兄道:“别干傻事。”他知道这话他它的长兄不会起到作用,于是伸手想从后面把两人拽住。 迪特弗里特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常人难以觉察的弧度,接著朝少女点了下头,指著面前的几个盗贼:“杀。” 基尔伯特即将抓住少女那小巧却又苍白不堪的手指,但就在一瞬间,少女的手不见了。 主人的命令被毫不迟疑的执行。少女像只野猫一样整个跳起,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盗贼,手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在对方脖子上架好了,紧接著就像从树枝上削果子一般,乾净俐落的割开了对方的喉咙。对方被割破的喉咙霎时间血如井喷,失去生命的头颅,那个被削掉的“果子”,还在无意识的晃著。 她在杀戮之时没有任何犹豫,迅速的做出下一个动作,把眼前的尸体当做垫脚石,踩著它跳了起来,裸露出来的双腿眨眼间钳住了另一个小偷的脖子,紧接著一刀从对方的天灵盖上捅了进去。将死之人的哀嚎充斥著整个房间。 少女随即捡起了一把地上死人的武器,然后转身望向剩下的三个人。那三个盗贼终于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三个人嘶吼著像炮弹一样冲向了少女。但少女比他们的速度更快,她灵巧的身躯敏捷的从一个人的脚边滑过,接著反手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 她的身体是那么的轻,但她挥刀的招式却那么致命,她的身手甚至比基尔伯特还要敏捷,要知道基尔伯特可是接受过军队的魔鬼训练,并且还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而少女看上去丝毫没有重量,完全 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她每一个动作,都伴随著四溅的鲜血。 “不要啊!住手……住手……我不想死……”最后一个人苦苦哀求著,想少女饶自己一命,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绝望的恳求从颤抖的嘴唇中发出,求饶的声音完全被恐惧所支配。 “我再也不敢了……我,会想办法赎罪的……不……不要杀我……”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个人想起了当时,船舱里的厨师苦苦哀求著自己饶他们一命,他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情景,跟现在自己的处境一模一样。他颤抖著丢下了刀,以此表示他不想抵抗。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刀,陷入了沉思。 基尔伯特一声大吼:“住手!” “动手。”而与此同时,迪特弗里特竖著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少女微微的张开了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困惑。她的目光在兄弟二人的脸上游走不定。迪特弗里特愣了一阵子,但紧接著又狂笑起来,看上去从未有过的愉悦。 “杀。”他再次下令,并且仍然狂笑不止。 少女举起手臂,在迪特弗里特的注视下,收割掉了最后一人的性命。这一系列的屠杀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伴随著沉重的喘息声,少女再次望向身后的两人,她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眼神似乎在提问“够了吗?” ——什么情况?基尔伯特不断的问著自己。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迟钝的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是真的吗? “你现在懂了吧?基尔伯特?这个东西,不仅仅只是个小孩这么简单。只要善加利用,它就是世界上最强悍的武器……” 他再也不怀疑长兄话里的任何一个字了。 “但是,我看著就害怕。” 尽管刚刚夺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而少女却依然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等待著之后的命令。 “它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它会对给它下令的人言听计从。它是很有用,但是我再也不需要它了,我也不能杀了它。当它想要保护自己的时候,它就像一堵铁墙一样坚不可摧。我想要它随时能用也随时能丢,但事实是不行。它的天赋,适用于屠杀而不是战斗。我把它交给你,基尔伯特。因为这家伙是女的,所以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不方便,不过你肯定能处理好,对不对?” 从长兄的表情中,基尔伯特知道迪特弗里特是从心里畏惧著这个少女。尽管他是在笑,但心中的紧张无法掩饰。 “你绝对能把这东西用得更好。” 长兄是想把一个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生物拋给弟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那么热情的大老远跑过来庆贺弟弟的升职。 “诶……你会要了它吧,基尔伯特?” 他的心里再次浮现了不堪回首的回忆。 而最终,基尔伯特带走了那个少女。其中一个原因,是出于对长兄的同情。那个声称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兄,其实也有著惧怕的东西。另一个原因,则是纯粹觉得,让那个少女继续跟长兄待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 在告别的时候,迪特弗里特朝少女说道:“再见了,怪物。以后就跟著你的新主人吧。”他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是人类,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改变,他上前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作为告别的表示。 少女依旧沉默著,但她被基尔伯特牵著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回头看著离去的人的背影。基尔伯特把自己身上的军服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依旧光著双腿的少女身上,双手紧紧把她抱住,两人一言不发的停留在街道中央。 尽管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杀人事件,莱登这座城市依旧像以往一样有条不紊的运作。眼前的景象太过光明,以至于给人一种想要闭上眼睛,期盼黑夜到来的感觉。刚才那场屠杀才过去不久,外界还没有人得知这件事。尸体很可能会被转移别到的地方以混淆他人视听,或者会被隐藏起来根本不被人发现。基尔伯特很清楚,自己的长兄在这方面的工作是没有一丝马虎的。 “诶,别想著把‘她’送去孤儿院之类的地方。如果它在那些地方大开杀戒,那就与我无关了。”长兄临走时放的话就像被铁锤打进自己脑袋的钉子一样。在目睹了这个少女残忍至极的杀人方式后,基尔伯特下定决心,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哪怕一秒。 ——仅仅是在一天之内,她就夺去了五条人命。 他该如何去控制这个小小的“杀人魔鬼”? 基尔伯特与长兄迪特弗里特不同,但是在内心的某些方面,他们是十分相似的。两人都会通过手头上所有的经验,来准确的为眼前的状况下结论,然后用最为合适的方法解决问题。尽管他们都有著作为正常人所拥有的人性,但军队给予了他们同等分量的冷酷。他不会把她托付给别人,他牢牢的记住,她是件“武器”。他要做的是学会怎样“正确”的使用它。 莱登沙弗特里希与大陆上的其他国家陷入冲突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战争在双方相互发动的远征中打响。在过去,人类间相互残杀,皆由争夺水源、土地中蕴藏的燃料,以及宗教冲突而起。一切复杂难懂的问题都能被概括在上述的缘由中,然而莱登沙弗特里希参战的原因,则是为了海上贸易不被入侵者所垄断。 大国之间的死斗,可以被简单的称为“大陆战争”。最近这场“大陆战争”的起因,是大陆北部的国家向南部发动入侵,意在夺取后者的领土。北方军队侵占了南方的经济腹地,实行占领以及大规模的掠夺,在他们看来,这样做是必须的。 在很多时候,大陆南北的国家都通过商业贸易以及服务业与对方交流,但北部缺少自然资源,过度的依赖与南方的经济往来。南方察觉到这一点后,便开始缓慢的提高物价。当北方要求把物价稳定在一个可接受的水准时,南方却威胁要断绝贸易往来。通过经济来控制对手,这招南方是屡试不爽。而气急败坏的北方各国,悍然发动了对南方的战争,在北方各国的协同作战下,南部节节败退。 如果事情仅仅是南北冲突的话,就不会那么复杂。让一切变得混乱得不可收拾的原因,是东西部大国间爆发的宗教圣战。原本东部与西部两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拥有同一宗教,信仰同一个神。然而他们各自对于教义的崇拜方式和解读出现了差异,因此他们便分裂为东西两国。 尽管曾经是一个国家,但西部选择与南部联合,而东部则与北部建立了强大的同盟,并且大力支持北部对南部的入侵。东-北联军要求开放重新签订与南方的贸易协定,并且要夺取所有西部的宗教圣地。而西-南联盟则要求对方为自己的侵略行径付出代价,并坚决表示要抵抗到底。因此,整个大陆肆虐著战火的身影。 莱登沙弗特里希是南部国家最为强大的支柱,拥有著整个大陆最为强大的贸易竞争力,以及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一旦莱登沙弗特里希陷落,那整个南部将会遭受是毁灭性的打击,等待它们的会是来自北部的统治。而正是因为这样,如何利用好莱登沙弗特里希的力量便成了南部各国共同面临的问题,没人能承担得起失败。 莱登沙弗特里希组织起了一支足以抵抗外来侵略者的国防力量,海陆军部队已经朝海外进发(两军都拥有各自所属的航空部队),当基尔伯特加入陆军,他就被编入了陆军的突击集团部队。当他参军时,国家与北部的关系已经破裂到几乎无法弥补的地步了。他十七岁时便走上战场,并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了八年,在一年中极少有回国的时间。直到前不久,基尔伯特才凭藉他的累累战功以及家族的影响力,被晋升为少校。他得以暂时从战场上脱身,都是因为必须走晋升军衔所需要的一系列程式,比如接受嘉奖之类的事 。在这么一个偶然的时候遇见那个少女,不得不说简直像命中注定一般。对他来说,这可能会成为他获得更高职位的机会。 基尔伯特马上决定把那个少女编入自己晋升少校后即将要指挥的特种部队,这支部队的设立原本就是为了培养特殊的人才,而这个项目一直被列为机密。他们并不与主力部队一同行动,而在对北部的决定性战斗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事实上,这也是培养这个致命的少女兵的绝佳方式,而且还能时刻让她伴随在在自己左右。 尽管她即将会成为他手下部队的一份子,但是让一个还不到参军年龄的少女加入军队,上面肯定是不会批准的。还有人认为把一个这样的小女孩留在身边,简直是脑子进了水。为了能够让她顺利入伍,基尔伯特决定让她在那些军部的高官面前表演一场,就像当时迪特弗里特做的那样。 在给军部上层递交申请几天后,一封命令书下来了,上层允许少女在训练场上展示她的能力,以检验她是否真的能够成为一件“武器”。基尔伯特自己都对这回复速度感到惊讶,上级对这么一个才刚晋升为少校的年轻人的提案这么上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的功勋,此外还有一点,他作为一个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的家族的家主,那些知道基尔伯特?巴登维利亚的人,都会认为他不会在给军队的提案上开玩笑。在这种种原因的驱动下,基尔伯特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但是,光芒越强烈,阴影也就越沉重。在实验的那天,基尔伯特和少女发现,他们被带到了首都莱登陆军基地的训练场,而这里主要用于训练士兵的徒手搏斗技巧。整个训练场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 基尔伯特原本想著,在一个私下的场合向少数几个人人展示少女的战斗能力,用不著去杀人,仅仅是展示少女的空手格斗能力就已经足以让人更目瞪口呆了。但是,现实与设想完全不同,他发现自己想像中的一场训练竟然变成了供人观赏的节目。 “这帮嗜血的家伙……” 黑暗的窗帘重重的把窗户盖紧,地板上横著一张又大又脏的破地毯。十个死刑犯被带到了场上,这些人都是****和抢劫杀人的恶棍。而要跟他们对战的仅仅是一个少女。上面的意思大概是,如果基尔伯特的话都是真的,那这个少女打倒眼前这几个人不过小菜一碟。 而基尔伯特,甚至整个巴登维利亚家都十分反对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 ——我该叫停吗? 基尔伯特内心无比的纠结。 ——绝对不行,但是……没有其他能够培养她,并且让她留在我身边的方法了。 基尔伯特是个军人,而少女则是杀手,为了能够与基尔伯特留在一起,她必须显现出自己的存在对军队的价值,并且以此为自己争取立足之地。 如果错过了这次,那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基尔伯特对自己说道。但如果他把少女带上了战场,那么她将要面对的,可远远不止十个敌人这么简单。成千上万的士兵会凭藉战争这个藉口而进行屠杀。 需要坚定信念的人不是少女,而是自己,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主人,就要做好觉悟。 当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扯他的袖扣。 “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正抬头看著他。她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基尔伯特读不懂她在想什么。看起来她是在用那双大大的蓝眼睛观察著自己的新主人的一举一动。可能是出自对他的关心。 “啊……我没事。”尽管她很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基尔伯特还是用自己极其少有的温和语气安抚著她。 听到主人的回答后,少女停下不动了,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扯他的袖扣。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少女应该是想告诉他:“要是有命令的话,请尽管下达。” 他只得苦笑一下:“这不要紧,重要的是……” “基尔伯特!” 从后方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他马上把头一转。 “霍金斯。” 一个与基尔伯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脸上挂著轻松的微笑。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十分善于交际的人,而且有很不错的女人缘。一双眼皮微垂的眼睛附在他那张帅气的脸上,他的外表轮廓发著很明显的男性阳刚之气。标志性的红发十分的柔顺。他身上的军服略微有些磨损,一块装饰性的格子方布别在他的腰带上。他跟基尔伯特的形象完全不同,后者乾净笔挺的军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妈的……太高兴了!你居然没死!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没想到你居然成少校了。”那个叫霍金斯的男人毫无顾忌的一直伸手拍著基尔伯特的肩膀。 也许是身体的平衡被打破导致重心不稳,基尔伯特整个人往前一栽,几乎像是要离地一样。 “痛啊……别拍了。”这是基尔伯特在这种情况下的标准回应。 这就是这两个好朋友表现友谊的方式。 少女一直警惕的盯著霍金斯,不过在察觉到他貌似对自己的主人没有恶意后,她放开了后者的袖扣。 “抱歉抱歉,我刚参加授勋仪式回来。我在跟那帮家伙说客套话的时候,听说你惹上麻烦事了,我就跟我那个过来凑热闹的上司请示,让他放我过来了。怎么样?吃得好吗?你还没有找女朋友吧?” “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啧,这一脸冷漠的,果然是你的风格啊。因为隔太久了,好奇心就上来了,奇怪啊……那么,既然你还没结婚,怎么就已经迫不及待到想要个女儿了?”霍金斯把目光从基尔伯特身上转移到了少女身上,然后蹲下身子让自己的眼睛跟少女的眼睛处到同一水平线上:“你叫什么名字呢?” 空气突然安静。 “这个孩子看起来话很少啊。” “还没给她取名字。她是个孤儿,没受过教育,也不会说话。”基尔伯特解释道,但话锋却不由自主的偏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知什么原因,他被自己刚才的话伤到了。 “你这个……简直残忍啊。她这么可爱,好歹给她起个配得上她的名字吧。”霍金斯说道,不过意料之中的是,少女没有任何反应。而从少女冰冷的眼神中,他似乎感知到了机械运转的响声。 她就像是锁定了一个落单的捕猎目标一样,但是她还在分析著,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再这么盯著我看我会很尴尬的……哎,基尔伯特,我听说了你的情况,你没问题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金斯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站了起来。实际上他比基尔伯特要高,基尔伯特只能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像是被压迫著一般。 “你现在还有时间补救。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让这个女孩子去那种修罗场吗?上面那帮官老爷们可是巴不得这样做,但是我不能忍受这样一个未来的美人在战场上被残酷的虐杀。” “我不担心这个。霍金斯,差不多是时候去看台了吧。” “喂,基尔伯特。” 看著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少女,基尔伯特微微把口张开:“你能行,对吧?” 这么做其实意义不明,因为少女并不会说话。但基尔伯特不经过自己亲自确认是不会放下心的。 “你……要克服这个困境。”当他注视著少女的时候,他的决心开始动摇了,而刚才友人的话也在不断地增加他内心的罪恶感。但他现在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未来能够把少女留在自己身边。 ——从我拥抱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便就此交织在一起。 基尔伯特坚 信,少女必须捍卫她自己的存在。 “我会一直在楼上看著你。” 把少女留在训练场的监管员身边后,基尔伯特就近来到了看台最近的一个房间就 ,霍金斯从身上抽出了一根香烟,问了句:“要吗?”基尔伯特一言不发的把烟接过,叼在嘴唇正中,然后拿著霍金斯的打火机把烟点著。 “我抽烟的时间也不短了。” “你现在可是带著个孩子啊,在孩子面前抽烟太那个了。” “她看著像是已经习惯了,不过每次我抽烟她都咳嗽个不停。看得我都不忍心继续抽了。” 霍金斯的双眼眯了起来,十分友善的扫视著基尔伯特的轮廓:“基尔伯特,你可不太像是这样的人吧?看起来你的性格变得没以前那么硬了。我看你不如买间房子,肯定会适合你。” “即使是根本不打算结婚,你也推荐这么做吗?” “我是个博爱的人啊,所以当然是不可能只专注一个物件了。哎,基尔伯特,我再问一遍……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像你向上面那帮官老爷们说的那么能打?” “废话。”基尔伯特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 “哎,你好歹别给我答那么快啊。” “就算是我,也绝对打不过那个女孩,你也一样。不过,要是你们两个不是要打架的话,那就有意思多了。” (这里是基尔伯特在吐槽霍金斯经常跟女人做不可描述的事。译者注。) “你是在逗我吧。对不对?我怎么可能会输呢?虽然我擅长跟女人打交道,不过万一对面是敌对方的,我也是不会手软的。” “你再不手软也没用,她有著与生俱来的天赋……” 霍金斯把身子往前一倾,靠到看台边上观察著台下的少女。充当监管的人正在让她挑选武器。枪、剑、还有弓都能够根据个人偏好自由选择。经过略微的思考后,她挑选了一把短斧,接著还有一把短刀,以及一把单手机械弓。 看著少女选取了不止两把武器难以操控的武器,场上顿时充满了各种笑声。但是,当少女毫不犹豫的把机械弓安在手上,然后乾脆俐落的射出一箭时,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一阵嘈杂的低语像秋风卷起树叶一样传遍了全场。 “只要她有更强大的武器,她就能发挥得更好。” 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这个美丽的“人偶”蕴藏著怎样的实力。 基尔伯特向上级军官解释,她只有在接到“杀”的命令之后才会行动。然而上级的命令是,要让场上的监管员扮演下令的角色,以此来证明基尔伯特不是在耍花样。 ——根本就没人耍花样。但是,如果这样就能让她的力量得到承认,那也只能照做了。 死刑犯们脚上脚镣的被军刀斩断了,他们每人领到了一根警棍,这种武器的精准率和威力都比不上斧头,但是这些人可不会因为对面只是个孩子而手下留情。更重要的是,少女要以一己之力打倒场上的所有人,就算她刚才选择了枪械,在子弹打光之后她依然会被杀死,如果斧头不小心从她手上滑落了,她的下场也会是那样。 “哎,你赌……谁会赢?” “嗯?” “打赌啊。赌谁会赢。听了你说的那些话之后,我是打算赌那个小姑娘赢的。我们乾脆用烟来当赌注吧,毕竟这些硬通货比钱实在。” “你随便,反正我身上没带。” “不要紧,我给你几支。乾脆全押在那个孩子身上,要是赌赢了就能得到三倍的烟,赌输了你就请我吃饭,顺便带酒水。” “我不需要烟。” “基尔伯特老弟,我们能用烟来换别的东西嘛。比如说换情报,或者是一些值钱的东西。要是玩得够好,就给那个孩子买一身好点的衣服。她现在裹著的那身皮,可能是挺方便活动的,但是看著太丑了。”霍金斯申明著自己的观点,甚至激动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基尔伯特并不觉得惊讶,霍金斯就是那种一边说著不想让那个少女送命,一边又热衷于在她身上下注打赌的人。 在霍金斯回到位子上后,看台的座位陆陆续续的被坐满。在士兵们的严密监视下,场上的监管员有了动作,没有人解释这场所谓实验的意义或缘由。监管员望向基尔伯特,徵求他的同意,后者点头表示回应。 在引导少女和死刑犯来到训练场的两端后,监管员提高嗓音大喊道:“现在,开始!” 在寂静笼罩著的场上,杀戮的号角吹响了。 死刑犯们奸笑著望向少女,没人第一个上前取她性命。他们被束缚已久的身体才自由不久,可能是不想事情就这么无聊的结束。而与此同时,少女却在原地伫立著,无论上级军官怎样给出“杀”的指令,她都像一具雕塑一般,握著斧头纹丝不动。 “就给我们看这个?八成真的是个玩笑吧。我们大老远的跑来就为了看这个笑话……”军官们的讥讽毫无顾忌的传到了基尔伯特耳中。 “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大人,还是赶紧让她下来吧。”一些人轻声为少女说话。 “巴登维利亚家真的是中落了,居然搞出这么个东西来吸引注意力……”在这关键时候,有些人甚至议论起了基尔伯特的家族。 “简直是浪费时间。”周围的士兵都按捺不住的交头接耳。 “哎,基尔伯特。”霍金斯紧张的叫著他,但是基尔伯特依旧保持沉默,没有表现出紧张。 ——她为什么还不动? 基尔伯特观察著少女的动向,只见她依旧牢牢的握住斧头。看起来她并不是不想打。 在之前,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拿起了武器,她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看起来是少了点什么,如果不是命令有问题的话,那是什么原因呢? 就在他思考推理的时候,死刑犯中最强壮的那个大汉冲了出来,狂笑著挥舞著警棍朝少女冲去,虽然中间还隔著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是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喂!基尔伯特!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少女转过身子,对霍金斯嘶吼一般的声音有了反应,抬头望向看台,她的那双碧蓝的眸子马上定在了被众多军人围著的基尔伯特翠绿的双瞳上。 “基尔伯特!快阻止他们!你聋了!” 基尔伯特与少女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他感觉到他们的心跳声也在同步著。咚!咚!咚!他似乎感觉到心脏发出的那阵不和谐的噪音在他的耳边回响。 不知什么原因,霍金斯在自己耳边大吵大闹,上级军官们对少女不断的冷嘲热讽,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一切似乎都慢下来了。 在他的眼里,死刑犯似乎正迈著一种缓慢懒散的步伐一点一点的逼近少女,而双方的距离不断被缩近。在这危难当头的时刻,她只是直直的看著基尔伯特,不管监管员下了多少次命令,她的目光依然只聚焦到基尔伯特一个人身上。 她,只注视著……她所选择的那个人。 似乎是对此作出回应,基尔伯特念出了那句“咒语”:“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周边少数几个人听到了,但是,这一指令却被少女。确无误的接收到了。斧头的破空声随著它的甩动而响起。 木柄斧的斧刃长约十五厘米,这件武器从少女的手中飞出,直冲向半空,被高高拋起的斧头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少女的这一掷看似随意,却显露出毫不动摇的杀意,她异常迅捷平稳的移动著,以保护自己免遭之后的攻击。 “啊……”一声悲惨的巨吼从死刑犯口中冒出。而与此同时,看台上的人都瞬间愣住了,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啊——啊——啊—啊…啊……” 飞斧不偏不倚的命中了死刑犯的额头,殷红的鲜血像是决堤一样从伤口处疯狂涌出。 “啊啊啊啊——呃……啊……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眨眼之间,少女用手中的机械弓锁定目标,果断射击,一支钢矢命中了对方脑袋上的斧子,在箭矢的冲击力下,斧刃往对方的脑袋又挺进了一截。那个死刑犯依然在歇斯底里的惨叫著,直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痛苦得扭曲在一起的面部线条僵住了。 空气突然安静。 少女没有分散注意力到周围的人群中,她快速摆动著自己的双腿,飞速接近那个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死刑犯,下一支箭矢已经瞄准好目标了,就在距离被拉到足够近的时候,少女果断又射出一箭。这是无情的、精确的、机械的屠杀,那支箭矢准确的命中了倒地的人的胸膛,结果了他的性命。 少女从尸体上重新拔出了斧头,不经意的一抖,斧刃上的鲜血和人体脂肪啪塔啪塔的落在地上。而她也看上去十分熟练的把射出的铁矢从尸体上拔出,重新装好。尽管她静止不动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但她一旦有所动作,就会变成十分熟练而冷血的猎手。 没有人想到训练场的地毯上会沾上死刑犯的鲜血,不过从那一刻开始,这里的地毯注定会被鲜血浸湿。一个将会在莱登沙弗特里希军队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少女兵,就此诞生了。 看台上的众人充满畏惧的想像著这一切的后果,他们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身子往前靠在了栏杆上。再一次,他下达了命令。一声运足中气的大吼响遍全场:“杀!” 少女像是自动机械人偶一样移动著,她把速度加快到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程度,身子渐渐压低,紧接著,又是致命的一掷。 死刑犯们四散跑开了,有几个带种的挥舞著警棍想去攻击她,尽管他们一个个都被震惊得不知所措。四散奔逃的人被铁矢准确无误的命中脑袋,而冲向前迎战的围成一圈,把少女包围在中间。似乎他们想要将她逼入绝境,然后一起把她解决。他们一拥而上,想先把她的武器弄掉。 但是这招正中少女下怀。 就在他们一拥而上之时,少女娇小的身躯恰好被他们宽大的体格所遮挡,电光火石之间,死刑犯们都惨叫著摔到了地上,他们的脚踝都被砍了,而这并不是无意为之,少女在倒下的敌人身上一下又一下的捅刀。全凭她灵活的身躯,这样的战术才得以奏效。她独自握著尖刀伫立在一圈死尸中间,她的身影是多么的可怕,就像是鲜血孕育出的地狱之花中生出的妖精。 当一个死刑犯拖著受伤的脚想要逃跑时,少女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手中尖刀一划,乾净俐落的划开了他的喉咙,丝毫没有声响的结束了他的生命。她的动作就像是处理鸡或者是鱼的厨子一样那么熟练,那么理所当然。 她随即转向那几个躺在地上还剩一口气,等待著死神的判决的死刑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瞭解掉他们的性命,杀到后面,刀卷刃得无法使用了,剩下能用的武器就只剩死人手里的警棍了。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不是人!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不要啊!!!!!!!!!!!!!!” 每解决一个人都得砸断一根警棍,死掉的死刑犯的脸都被砸得血肉模糊。渐渐的,一些看台上的军人都忍不住开始呕吐,因为他们想起了炼狱般的战场上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一个个都不忍继续看著场上的屠杀。但是,基尔伯特全程注视著这一切,他紧紧的握著自己的剑柄,以此控制著自己的情绪,他一直睁著自己的眼睛,直到结束。 原本那个少女才是这场杀人游戏中的猎物,即使得知上级的丑恶用意,基尔伯特也不希望少女会是唯一一个活到最后的人,他不想太多的人失去性命。 在所有的死刑犯都变成了尸体之后,少女直视著全程拿著枪在一旁观察的监管员,难道她觉得这些死刑犯还不足以满足她吗? 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监管员用枪直直的指著少女,但所有人都在怀疑他能否把她击毙。不管用什么武器对付她,获胜的机会都微乎其微,绝对没人能战胜她。她熟练的使用各种武器的技巧弥补了她身体力量上的不足,她的技巧远胜于一切蛮力。 她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杀人方式?她以前又是什么身份?就算她能说话,也别指望能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而她精湛的杀人技巧表明,她能通过自己屠杀的天赋来解决一切,不管对方的人数有多少。这个“节目”的观众们都被她迷住了,他们按捺不住的为她的天赋喝彩,她的确是这方面的天才。如果有负责主宰死亡的神灵,那这个少女肯定会受到这些神的喜爱。 完成了指令的少女杀手把目光重新投向基尔伯特,蓝色和绿色的目光再次交织。 “停。”他朝少女摇了摇头。而与此同时,少女扔下了手中血迹斑斑的警棍,瘫倒在了被鲜血浸成紫红色的地上。 少女瘫坐在成河的鲜血中,像是要抓住每一口空气一般,用尽全身的力量不断的喘息。尽管她身上沾满的鲜血和人体脂肪让她感到无限的闷热,她依然像是个跟她现在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样,用她的薄薄的嘴唇不断吸气、呼气,而这却无形中使她变得更加可怕。 霍金斯心中满是畏惧的注视著基尔伯特,因为他实在太过镇定。但当他留意到后者苍白的脸色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后,他心里的大石慢慢落下了。霍金斯是那种擅长化解尴尬和恐惧气氛的家伙,但是这次他的手也在抖个不停,于是他只能拍拍基尔伯特的后背:“发现新大陆了啊,基尔伯特少校。” 基尔伯特丝毫没对这句意在化解当前气氛的话做出反应。 他开始明白这所谓“实验”揭示的真相。其一是这个少女的确拥有无比强悍的力量;其二便是,她,只会听从他的命令。 这个少女引起了莱登沙弗特里希军方的高度重视。 不久,基尔伯特收到了军队的内部命令书,他的直属上司通知他,他被任命为一支新组建的特殊部队的指挥官。就如最开始的安排一样,这支特殊的突击部队被命名为“莱登沙弗特里希特殊突袭部队”。基尔伯特被告知,要在接下来的决战中指挥这支部队。另外,他还要去做一件不在任何档上有记录的工作,那就是改进一件特殊武器。 莱登沙弗特里希声称她并不是作为人而存在,而是以武器的身份存在,而她的使用者便是基尔伯特?巴登维利亚。“她”并没有名字。实际上,整支特殊突袭部队都是为了她而存在。 这一天转瞬即逝,一天的时间都被花在组建这支队伍所需的无数的准备和交涉上。 基尔伯特向作为下属的她致意,虽然她不被允许靠近大门,不过她能在司令部周围走动。尽管她并没有作为人被登记,但从那时起,她就成为了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伴侣。 遵照霍金斯的话,基尔伯特费尽口舌让一个吓得几乎动弹不得的女军官负责照顾少女的日常生活起居。少女的头发被剪短了,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服。同时她也成了军官办公室中永不过时的话题,有些甚至为了见她一面特地跑去基尔伯特的寝室。如果来人是比基尔伯特军衔低的人,那他们通常都会被一个“滚”字打发走,但如果来的是比他更高级的军官,那基尔伯特就只能把气都憋到肚子里。而更多的人则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著少女,这使得基尔伯特整天唉声叹气。 ——我真是给自己惹麻烦。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少女与常人不同,她异常的强大,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好几个人杀得血肉模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她手上有著多少条人命,她依旧是个孩子。而她不会说话,纯粹只是因为没人教她。 ——如果她真的是个怪物,那这样让她为自己效力真的能行吗?把她当成武器来使用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是基尔伯特一手造成了这一切,但他自己也开始有了动摇。 ——还有,如果有朝一日我要离开她,那我该怎么做?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是他强迫自己无视良心的追问,把这一切都拋到了脑后。如果说有件事是他必须要做的,那就只能是把少女变成一个强悍的兵士。毕竟她是上天赠予他的,只听从他的号令的战士。 出征仪式很快结束了,而在出征的前一晚,基尔伯特决定在自己的寝室里与少女坦白他的内心感受。 她睡前穿著睡衣的样子真是可爱得令人难以抵抗,她那散下来的金发像是丝绸一般光滑,但可惜的是,明天过后,上面又会沾满血迹。 他让她坐到她自己的床上,而他跪在地板上,让自己的眼睛跟她的眼睛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听著,明天,你就要和我共赴战场了。我将要借用你的力量。当然,你现在还不懂得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离开我家兄后跟著我。” 少女似懂非懂的听著基尔伯特的话。 “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你除了战斗之外什么也不会。我利用著你这一特点,与之相对的你也依赖著我而活著。” “我原本想著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但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从我身上夺走了你本应得到的一切,还有我思考问题的理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把你还给你的父母抚养,让你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但我做不到。” 基尔伯特痛苦的忏悔著:“我……其实……对你十分畏惧……你杀人的事实,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希望……你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一点感到惧怕。” “时间会使人遗忘。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好。如果你能够做到,你应该会变成比 ‘工具’ 更有价值的东西,你应该会摆脱现在非人的身份。” “当那一天真的到来,请你找到一个我不在的地方,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语气中透著绝望,那双颤抖著的手搭在了她娇小的肩膀上。她不明白自己主人的话,即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 基尔伯特继续著自己的话,脸上多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他在朝著她笑,朝著一言不发的少女笑著。 “我以后……就叫你薇尔莉特(violet ,紫罗兰)吧,因为你就像它一样,这也是神话故事中花之女神的名字,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配得上这个名字的女性,你懂了吗?薇尔莉特。你一定,要作为‘薇尔莉特’活著,绝对不要作为‘工具’活著……要活成一个配得上这个名字的女孩。” (紫罗兰花语:永恒的爱、永恒的忠诚、紧握幸福的机会。译者注。) 被取名为“薇尔莉特”的少女,直直的望著那个叫著她名字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尽管她不知道怎样说话,但她在某种未知的因素驱使下,缓慢的张开了口:“少校。” 基尔伯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著少女吐出话语的薄唇:“你会说话了?” 他的心脏砰砰的跳著,脑中闪过无数个日夜里,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少校。”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薇尔莉特。”他问道。尽管十分的紧张,但一股阻挡不住的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少校。” 然而,无论他怎么提问,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那个词。 随后,少女伸手指著自己,开口说道:“少校。” “错了,你是薇尔莉特。”基尔伯特拎起她小小的食指,来回的指著自己和少女:“少校……是我,你是薇尔莉特。懂了吗?我是少校,你是薇尔莉特。” “少校,薇尔莉特。” “对了,你是薇尔莉特。” “少校。” “不对……呃,对,我……我是……少校。” 为什么她突然间会开口说话了?为什么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对他的敬称?她是因为听到别人称呼他为“少校”,所以就默默的记在心里了吗?那她是否知道自己给她取了名字,而且还努力的让她明白他叫什么吗?也许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总之到了最后,她还是只会说“少校”和“薇尔莉特”。 心灰意冷的基尔伯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她也并不抗拒他的行为,没有去在意他耷拉著的头,她还是一直在低声重复著“少校。”这是一种记忆的尝试,目的是为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词。 “少校。” 金色的刘海中间,一双碧蓝的眼眸缓缓睁开。 炮弹的爆炸声响彻在周围,天空还是晴朗的蓝色,但是在飞鸟的眼中,映出的只有排山倒海的炮火。 在这片有人居住的几乎都是沙漠的平原上,攻守双方的部队有条不紊的工作著。 这双碧蓝的眼睛的主人,是个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少女。她拥有著像洋娃娃一样的美貌,普通人所望尘莫及的还有精致肌肤。因为长时间卧倒在地,她全身都被泥土所覆盖。她转过头望著那个神情不定的看著她的男人,喃喃的开口道:“少校……我……失去意识多久了?”从她两片红润的薄唇中发出的声音,甜美地回响在人的脑海中。 “不到一分钟。你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成轻微脑震荡而已。没事吧?别强迫自己站起来。”答话的是一个有著一双轮廓宽大的祖母绿色眼睛的男人。他身上的作战服由草绿色布料和白色皮毛制成。英俊的面孔与他阴郁严肃的表情有一种莫名的契合。 那个少女马上爬了起来,丝毫没去在意之前的提醒,随即马上确认周围状况。在战线前方是与他们穿著同样军服的士兵,他们在营地里筑好了防御工事,躲避著嗖嗖飞过的子弹。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弹坑,周围四散分布著血肉模糊的尸体,医疗兵四处奔走著,但肯定已经没多少幸存者了。友军工事的另一头,则是敌人的阵地,在视线范围之外有一门大口径重炮,已经有成片的人倒在了它的炮口之下。它有可能为了躲避炮击而被移到阵线后方,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它被移动的迹象。 “少校,我先到敌人的队伍里制造骚动,扭转我们的不利局势,然后我就去干掉他们的重炮,那么大口径的火炮装填起来肯定会花不少时间。请你在原地为我提供支援。”在说话的时候,少女拎起了一把巨大的战斧,即使是在失去知觉的时候,她也紧握它著不放。 当军刀、枪械和火炮主宰战场上的年代,战斧这种武器显得十分的复古,这种武器是近身格斗的利器,然而对付远处的目标却显得无所适从。为了弥补攻击距离不够的缺点,少女手上这把战斧装上了长长的斧柄,而这也使得整把战斧的长度已经超过了少女的身高。 被称作“少校”的人脸上掠过一丝心痛的表情,但随即又提高他的嗓门下令:“薇尔莉特负责消灭敌方火炮!前锋部队,尽一切能力在原地进行掩护!后卫部队,跟随并支援薇尔莉特,把一切挡路的敌人都干掉!” 少校身后的士兵们快速的在少女准备就绪的同时排列好散兵队形,少女把她巨大的战斧的斧柄扛在肩上,这个斧柄几乎跟 她这个人类孩童的身体的尺寸差不多。这样做的目的只有在她自己知道。 “放!” 一颗炮弹在薇尔莉特开始冲刺时的那一瞬从她头顶上划过,炮弹砸到地上,爆出了一团遮天蔽日的白色烟雾。是颗烟雾弹。这是为了隐藏她的身影使她不被敌人发现的手段。从敌军的视角只能看到一片逐渐升起的的白烟。举著北方联军星旗的队伍,在这意料之外的烟雾前停止了推进。 “他们要跑了吗?”一个北方士兵一脸的惊讶,以至于不经意间松开了搭著扳机的手,随后他遭到了长官的痛骂。后者大声下令著朝烟雾射击,但子弹射向这看不见的目标时,根本无法判断是否命中。这除了增加人们的神经紧张度以及浪费弹药意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白烟像雷雨云一样蔓延开来。有人说,视觉是战士与普通人之间唯一的区别,而前者专门负责收割敌人的性命。而优秀的视觉可不是用任何一种方式都轻易能启动的,相反,不恰当的利用视觉往往会引起混乱。在刚才激烈的交火后,莱登沙弗特里希人的突然沉寂,让敌军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震颤”。 两军阵前的的烟雾逐渐消散。不管莱登沙弗特里希人想要采取什么行动,只要一波冲锋,保证他们乖乖认命。但是烟雾散开后,对面的人会不会已经跑光了?还是说,在烟雾里隐藏著什么恐怖的野兽吗? “有……有东西在靠近!”不知哪来的一声大叫让不好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从烟雾中冲出,缠住了一个士兵的脚,紧接著他被拖进了白雾里,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他的惨叫。 马上,那个不明物体又来了,仔细一看,这是条长长的铁炼,它的顶端有一种装饰花纹,是某种植物果实的图案。它的主人明显想要故技重施,它冲向了另一个人的脚踝,但马上被某人的军刀挡住了。 铁炼马上被扯了回去,但几秒种后又冒出来了,貌似之前只是在试探,这次它的速度非同寻常的快,每个站在前面的人脸上都狠狠地被铁炼的尖端捅了一下。而铁炼的顶端实际上是由一簇簇锋利的镰刀组成的。数十个人的眼睛和鼻子毫不留情的被挖掉,他们马上失去了战斗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不要……不要啊——” “把它干掉!别让它继续伤人!” 后面军官的咆哮与受伤士兵的惨叫相互交织在一起。 那个被士兵簇拥保护著的军官被注意到了,就像锁定一个毫无防范的猎物一样,铁炼快准狠的从雾中冲出,尖端的镰刀死死抓住了他的头,紧接著是一声枪声一样的爆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军官的脸被整个粉碎了。涌泉一般的鲜血夹杂著碎肉、牙齿和肤发四散飞溅,失去生命的躯壳无力地瘫倒在地。 在这种种惨状之前,北方联军的士兵的脚就像生根了一样,已经不能再挪动一步了。 “冲啊!不管对面是什么东西,总之给我杀!”在混乱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而此时阵线后方的重炮似乎也终于完成了射击的准备。他们想要把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对手直接轰上天。 血迹斑斑的铁炼无情的把刚才那个军官的尸体甩到了数米开外,然后又重新缩回到烟雾中,接著锁定了后面的重炮,再次出击。 那个炮手已经就位,准备射击了。但是铁炼并不像刚才攻击军官那样对炮兵发起攻击,而是将炮手的手脚都捆了起来,仿佛要也的确是将他整个人绑在了炮管上。 就像之前一样,铁炼退回了来时的方向,它很可能拥有原地伸缩的功能,而且不能拉动太重的东西。考虑到这一点,那接下来铁炼就应该会被对方收回去,而此时烟雾里传来了机械的声音。 铁对面铁炼的主人终于现身了,其实对方原本还能够制造更大的混乱。在烟雾中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对方把牢牢捆住炮手和炮管的铁炼收了回去。随著对方的一步步靠近,对方身上一把尺寸像一个人那么大的斧子的轮廓显现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令人不安的对手的武器非常奇怪,铁炼是从战斧的斧柄末端伸出的,对方高速朝著眼前的敌军队伍移动,同时铁炼也在急速的运动著。此外,对方手里还有一把枪,毫不留情的把子弹射进周围的人的脑袋,紧接著对方十分艺术性的一个起跳,登上了重炮的炮管,把自己展现在北方联军士兵的眼前。 那个手持战斧和枪摧枯拉朽般突破敌军阵线的战士,是个金发蓝眼的少女。那身莱登沙弗特里希的军服紧紧的贴合著少女的身体,证明她是对方军中的一员。周围的士兵们都震惊的不能挪动一步,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女性,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女,更是因为她的外表实在美得令人窒息。 “听著。不想死的,马上投降。”这个美丽的少女兵用军靴踢著战斧的铁炼,让它粗暴的抽打著重炮的炮管,似乎在以此威吓著眼前的敌人。 “不放下武器的人……”少女一手握斧,一手拎枪:“会被视作胆敢反抗,并将会以莱登沙弗特里希军队的名义被消灭。”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少女缓缓把手中的战斧高高举起。 但是战斗重新爆发了,没有任何预兆。薇尔莉特纵身一跃跳进了敌方人群中,布满血丝的双眼快速掠过周围的目标,而与此同时,无数刺刀的刀刃向她袭来,像是要把她整个刺穿。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 尽管她奇特的武器和高超的战斗技巧令人咂舌,但能孤身一人深陷万军之中,怎么看都难以置信。但事实是,敌军的尸体在她周围已经堆成了高高的环形,她在尸山血海的沐浴中,轻松得好似闲庭信步。就像她当时那次在莱登沙弗特里希军队训练场上的表现一样。 下雨般的血水瓢泼似的洒在地上,而在这血红的暴雨中,少女的身姿依然犹如花朵一般美丽。 她挥动战斧的身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寒毛直竖,薇尔莉特把身边的敌人全都砍杀殆尽。手里的枪打光了子弹,她立刻从满地的尸体上拽出手枪、刺刀、步枪、以及所有一切能够充当武器的东西,而她在各种武器之间的切换竟是如此的自如。而且,每一件到她手上的武器,似乎都表现出了比以往强悍成百上千倍的杀人效率。 尽管她面对的敌人都比她更加高大健硕,而她像是在表演舞蹈一般,尽情的发挥著她非凡的杀人技巧。她看上去是多么的令人惊叹,多么的让人难以置信,仿佛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爆发出的力量,是她的身体和武器原本应有力量的千倍以上。 莱登沙弗特里希军队在屠杀之后不久才姗姗来迟,原本的敌军阵线已经成为了炼狱,周围的惨叫依然余音绕梁。莱登沙弗特里希特殊突袭部队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而之后的这场战斗,是在基尔伯特的部队赶赴战场的途中爆发的。不管是因为情报泄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基尔伯特他们比预期更早的遭遇了敌人,被迫匆忙的进入战斗状态。 在把拷打俘虏这件事丢给别人负责后,基尔伯特?巴登维利亚面朝前方直直的走著,一路上对手下的兵士表示赞赏,同时也确认这每个人身上的伤势。当他的目光移到薇尔莉特身上时,后者正握著战斧坐在地上,身子微微倾斜靠著在军车旁,双目轻轻闭著。 “薇尔莉特,我给你带水来了。”他把手上的管状水瓶晃了晃。 薇尔莉特在一瞬之间睁开了眼睛,伸手接过水瓶,在稍微润了润自己的嘴唇后,她把整瓶水从脑袋上淋了下来,冲刷著脸上的血污和泥渍。 “受伤了吗?身上有没有痛的地 「半神和自动书记人偶」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优伶 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是黑暗中参杂著白云一样的阴天。 伴随著太阳西斜雨水打在地上、雷声轰鸣,向著连窗户的铁架子都在震动一样的坏天气展开了。 「变冷了呢。」 说道初秋的话,本来还算是温暖的最近的气温。因为一下子变天的缘故,我和诵读圣书的修女站了起来,开始准备从春天起就没再使用了的暖炉。 我的视线落在刚开始读的书上,然后移向旁边的房间。 有著帘帐的床。嵌在金框中绘有神话诸神的画。古式的梳妆台。这些全都延伸著深深的影子。营造出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氛围。 「吶……」 想著沉默著也很可怕,于是向修女搭话了可是却被雷鸣给掩盖过去。是像要撕裂大地一般的巨大音量。我穿著的丝绸长袍下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海军蓝质地上绣著金色刺绣的长袍有著与神之子相符的庄严但是却不太适合我。 头上戴著的日月相拥的头环也是、这个房间也是、一切都是……。 我从坐著的椅子上起身靠近修女的一侧。 「不要紧的喏拉克丝大人。本来这一带就多发雷击所以这个理想乡的周边已经设置好了避雷针。而且……就算万一击中了的话对拉克丝大人也没有任何影响的呗。到四天之后的引导之日为止您贵体一定安康。」 伴随著温柔微笑的言语我只是置以苦笑。因为这对我来说是既不算好话也不算坏话的安慰。 「失礼了。」 从房间外传来别的修女的声音。应该是负责理想乡的运营管理和警备的人。 「有什么事么,里斯本」 「这场雨导致附近河水泛滥。通向港边的桥成了无法通过的状况……」 「储备的粮食多到越过冬季也没问题的程度。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吧。」 「不是,不是粮食的问题。因为无法过桥而无意中到此的旅人向我们理想乡求救了。能否允许在雨停之前停留在此……不能让迷路的人随便进来所以前来徵求同意。可以允许访问么……旅人……」 前来报告的修女的眼中闪烁著欢喜的光辉,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是和我相同的『半神』么。」 说出口后我的心脏像是痛起来一般高鸣。恐怕是同时寄予了喜悦和悲伤吧。 「因为还未选定所以可能无法判断……身姿和战争女神加涅特斯皮亚非常相似。和圣书之中描绘的一样。」 「……雨天也不太吉利,在这种日子到访的人物不是『半神』而是人类的话?我认为应该雨停之后就立刻劝其回到外面才是。」 虽然我的声音可能有些倔强。但是,我认为为了旅人应该做力所能及的事。 修女二人彼此看了看对方。 「……不论怎样,先将那位请进来吧。因为雨水都快冻僵了吧。」 「我,我也想见见那位。」 「梳妆打扮了之后再去会面喏。还请拉克丝大人放轻松一些。」 说著修女们把我扔在房间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即使用力推拴住的门也纹丝不动。 「吶,开门啊。有人在么?」 走廊上听不见人的声音。我无奈地叹息著。没有办法地通过窗户窥视著外面。虽然通过格子无法看到全景但是能够俯视到大门前的景象。 「啊。」 我的眼中映照出连雨具都没有拿站在外面的旅人的身影。我所在的房间距离地面有相当的距离,视线应该不会被察觉于是无所顾忌地盯视著,然而她却快速地转向这边注视了过来。 「……」 我像是停止了呼吸一般。虽然自己的视线被察觉也很恐怖但是比起这个,即便从远处看去也知晓了那个旅人的美丽宛若神明一般。 那便是我,拉克丝?希比拉和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邂逅。 这座孤岛怀抱著不可思议的东西。被大海所包围与大陆所隔离的岛的名字叫做修拜利耶。岛民只有百人的程度。岛上保持著自然的恩惠,除了渡船以外和外界毫无接触。修拜利耶的特色便是岛上到处都是瀑布和池塘。 然后在这之中也是最大的是岛的中部深山中位于山顶的大瀑布。最大落下距离约有百米,要是掉进瀑潭没人能够再浮起来。就是在这样的水和绿岛修拜利耶之中,绽放著和大瀑布不同异彩的还有一样。 不整齐的石块堆积在一起制成的异形要塞。没有均一性的尖塔、据说基于这东洋和西洋都难以表述的建筑美术制造的东西是一个狂人突然创作出来的。实际上,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谁都不知道。直到数十年前还是就这样荒废著的迷之建筑物。 某一天突然把岛上一部分山收购下来的集团住进去同时,岛上住著的岛民开始将其称作「教团之家」,而要塞中的人将其称作「理想乡」。 被委托去引导误入此地旅人的修女?里斯本在理想乡入口处宽阔相通的玄关目不转睛地眺望著。外面没有风雨的样子。眺望著散乱地披著头发的女性旅人的身影。因雨水润湿而发出光泽的金发。复杂的发结讲述著她头发本来的长度。戴著黑手套的手上拿著沉甸甸的旅行包。脱下的海军蓝夹克下面是雪白色的连衣裙礼服。衣物因为湿透紧贴身体的样子就算是同性也不知视线该放在何处。 是一位有著忧郁眼神的丽人。被雨水淋湿的样子宛若妖精般将清雅和艳丽重合在一起。但是有哪里散发著异样的氛围。虽然是虚幻般的外表,却让人感觉有著深不可测的内部的强大。 「要麻烦您了。」 虽然女子的声音绝不算大,但是在安静的地方比平常更清丽地响彻著。 里斯本将女子带到招待来客使用的房间里。两人隔著大理石的桌子在长椅上坐下。大概是季节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建筑物是石造的,房间里的空气冷飕飕的。 「我是担任『理想乡』管理运营的一员,名为里斯本。我们理想乡一同,向误入此地的您表示欢迎。」 外眼角有些皱纹的里斯本,和这里的人们全部都头戴白色头巾身著黑色长袍。是世界上无论哪里都可以见到的修女的打扮。 只是,理想乡的修女服上在胸口处绣著被大剑所穿刺的蛇的纹章。 「初次见面,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此次承蒙厚意感激不尽。等到桥能够通过了,立刻就会告辞。」 薇尔莉特说著冰冷话语的同时,明显肤色已经变青了。 里斯本体贴地往暖炉里添了下柴火。 「非常感谢。请问可以把包也烘乾么。」 比起自己的衣服更加优先大概是里面装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吧。薇尔莉特打开包用衣服擦乾手后将包了几层的一本书取了出来。仔细看的话放在里面的是书本形状的小物品。里面放著有信纸。薇尔莉特舒了一口气。 「是非常重要的信么?」 里斯本如此问道后,薇尔莉特缓缓道来。她是自动书记人偶,因为接到来自这个岛上的委托前来,现在工作已经完成了。 从委托人那里也接受了派送代笔书信的委托,接下来和邮差汇合后把信纸交给对方就可以了但是突然下起了大雨,如是说道。 「是邮便会社的人呢。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是我们理想乡的同伴。请吧,虽然把包烘乾也可以但是你的身体不暖和起来的话。」 将准备好的白毛巾搭在头发上后,薇尔莉特看上去像是带上白色面纱的新娘一样。将用来替换的修女服换上身之后薇尔莉特终于成了能够详细对话的状态。里斯本笑容满面地再次打开话匣。 「难得能够认识,我也说说我们的事吧。我们理想乡是信仰世界上神话涉及到的所有神的团体。」 外面的雨势像是增大了,听到了远处的雷鸣声。 「理想乡的主要活动目的是将世界神话更加普及和信仰,并且最为致力的是对『半神』的保护。薇尔莉特小姐知道半神的事情么?」 薇尔莉特无言地摇了摇头。一瞬间,像是要将房间给撕裂般的闪电将房间填满白光又马上消失了。虽然里斯本为了提高音量端正了姿势,但是面前的自动书记人偶像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般看向窗外让人无法开口。从侧脸看去眼瞳闪烁著光芒。咳咳,咳了下后视线又回到了里斯本这边。 「所谓半神是指在神和人类之间诞生的孩子。圣书上记载有有名的半神传说。神和人相恋也是常有的事情……请看这边。」 里斯本将放在桌上的又大又古老的书翻开。 看上去是记载了许多宗教绘画的书。翻了几页之后停下了。 「稍微来读一节吧……。智慧女神洛泽丝是为了见证人类文明发展而从天而降,以人类姑娘的姿态混杂进地上世界。正体绝对不能让人知晓。但是洛泽丝打算回归天空在从人类姑娘变化成女神模样的瞬间,被旅行的男子看到了那个姿态。虽然男子发誓绝不会说出去,但是作为交换请求洛泽丝和他共度一晚。洛泽丝接受了那个请求,虽然天亮之后就回到了天空但是不到一年又出现在男子的面前。因为作为二人的孩子的半神出生了。在天空中有著丈夫的洛泽丝害怕他嫉妒将孩子托付给男子走掉了。被留下来的半神虽然从洛泽丝那里继承了罕见的智慧,却沉溺于傲慢,在追求荣华的最后被他人嫉妒买杀了。洛泽丝一心一意地等著孩子穿过天空的黄泉之门……」 里斯本用白皙的手指指示著那一页的插绘。 「这双异色的眼瞳。右眼是红色的左眼是金色……然后是银中稍微添了点紫的薰衣草灰色长发。这是智慧女神洛泽丝特有的姿态。据说她在世界诞生初期赋予了人类文字。」 「这就是半神的起源么?」 「可不只是仅此而已喏。并且世界神话全都是事实,半神的存在也是事实。最好的证据就是现在身处于这个理想乡作为洛泽丝神半神的拉克丝大人。」 根据过往的经验,在说出这种话的场合时里斯本会受到拒绝或是冷笑但是薇尔莉特哪边都没有做。 「为什么这个名叫洛泽丝的女神不能让人类知晓自己是神呢?」 纯粹思考著疑问如此问道。里斯本浮现出好意的微笑。 「不错的问题。以前的神,或者说是什么鹤立鸡群的才能持有者被人们崇拜侍奉,恐惧著其存在的同时也是被利用的对象。还有因为嫉妒其罕见力量而买掉其性命的情况。洛泽丝的孩子就是这样呢。她除了那个传承以外还和很多人留下了孩子。」 说著里斯本又翻动了书页。 「但是另外的那些也没有好的结果。……本来的话洛泽丝不应该舍弃自己的孩子的。半神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在天空都是异类。但是从神那里继承的力量在人世格外显著。让他们在天上的话才是为了他们好。所以我们一找到半神,就将他们从世间隔离保护起来。直到返回天空的那一天为止……。换一个话题,薇尔莉特小姐,你的名字是取于花之女神薇尔莉特的么?」 「是的,听说是这么来的。」 大概是回忆起赋予自己名字的父母了吧,薇尔莉特垂下了眼瞳。 「但是你……在我看来与战争女神加涅特斯皮亚非常的相似。」 里斯本翻动书页将圣书推到薇尔莉特面前给她看,在那里画著的是身著白色盔甲手持宝剑的女神。金色的头发随风舞动的同时定睛凝视著远方。那眼瞳是蓝色的,非常美丽。那确实与薇尔莉特非常相似。 「这幅画不仅是由擅长宗教画的画家所绘的作品,更是他的最高杰作。加涅特斯皮亚也被其他各种各样的艺术家们所爱戴,创作出姿态和形象。我们理想乡有著用绘有世界宗教神祇的画装饰的房间,明天带您前去吧。加涅特斯皮亚的逸闻也在之后来聊呢。薇尔莉特小姐,想问你的事、相和你交谈的事情还有很多。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想把加涅特斯皮亚的浮雕作为相识的证据送给你。」 说完从座位上站起,里斯本从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之后又回来。 「我觉得你拿著应该会很合适。这是用理想乡的修女加工过的白玛瑙制成的浮雕胸针。为了筹集活动经费,这也是向大陆输出的商品」 平躺在手心的是椭圆状的白玛瑙上雕琢著女神身姿浮雕的物品。薇尔莉特将靠在长袍上自己的翡翠胸针捏住后说道。 「……我已经,有这个了。」 「就算不戴著也好,请务必放在身边就。」 「不是的。胸针的话,只想有这一个。」 可以说是固执的态度。 里斯本虽然脸上保有著笑容却在内心咂了下嘴。 ——不要著急。首先是表示友好,教导劝说,然后再让其滑落。 里斯本的瞳孔中并非是侍奉神明的修女,而是猎人的眼睛。 在我面前看见那个人的身姿是自那雷雨日子过了一天的隔日。 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在继续,完全不像是能够出门的样子。 早上的祈祷时间结束后,听说要在并非牢狱的室内庭园里用餐,我开始模模糊糊地察觉到自己应该做的事。因为我在这里,至今为止也有和其他的半神候补说过话的缘故。 ——一成不变的手段。 我被如此期望著。作为理想乡中活著的半神前去款待。 「拉克丝大人。这便是在邮便会社工作的薇尔莉特小姐。因为现在的坏天气,前来拜托我们理想乡。」 比起在雷鸣之中还是近距离用肉眼看见得要美丽得多。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她有著不背叛人期待的宁静之美。 室内庭园虽然并没有喷水装置但是在花盆中生长著的草花配置在地方狭窄之处,演出著小型森林样子的清爽空间。此处经常被用于理想乡外的人们到来之时招待他们。因为环境开放容易给人好心情,自然就会容易对这个理想乡抱有好意的呗。 「这边是现今守护著我们理想乡的半神拉克丝?希比拉大人。拉克丝被我们寻找到的时候大概是七年前……在听说过那个身姿的传闻前去拜见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像这样和智慧女神洛泽丝一模一样的姿态。另外拉克丝大人不仅是作为孤儿出生的……连父亲都不知道。据说恐怕是女神洛泽丝孕生下后,因为在地上有些缘由而堕落了吧。真是令人同情。」 「真的是,和插话相同的姿态呢。」 回应道你也和加涅特斯皮亚非常相似后,薇尔莉特保持著既没有高兴也不讨厌的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和神相似的我们。 「真的是非常棒的事情喏。二位大人都。」 这里是尽是假货聚集的地方。 在庭园内准备好的用餐席我们一同早餐,进行了没有妨碍的对话。 我淡漠地说了在这个理想乡的生活是非常棒的事情。薇尔莉特好像没什么兴趣。看上去更在乎外面豪雨的声音。虽然我对名为自动书记人偶的工作没怎么听说过,不过听说是女性一人环绕世界代笔的工作后非常惊讶。 听说不将从委托人那里得到的信比任何东西都重视就不行,怪不得会一直把包一直拿在手上总算是理解了。 ——好厉害。完全,没法模仿。 我连从这个理想乡向外面踏出一步都做不到。 虽然最开始没有打算将话题发展到这种程度,仔细想 想的话已经很久没有和年纪相仿的女性说话了一不注意就加快语速说个不停。 「薇尔莉特小姐在休息日会做什么呢。」 「待机,为了下一个工作。」 「一定是住在很大的街道上呢。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店铺真让人憧憬。果然会因为外勤过多所以呆在家里会更好么?」 「并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有目的的话便会外出。」 「和友人一起出门玩之类的?」 好不可思议。越是对话就变得越想知晓她的事情。 「我没有友人。」 「……是这样啊。」 「是的。」 她的言语虽然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反而却让我抱有好感。因为比起用表面上的温柔粉饰来隐藏谎言,能够被真诚相待要好得多。 「那个,我也没有的所以不要紧喏。」 「这是需要确认状态的事情么?」 「欸」 「不要紧,您刚才这么说来著……」 「是,是这样的呢。不要紧,很奇怪呢。」 因为把气氛给弄坏了,向薇尔莉特表示歉意后薇尔莉特却用『没有这回事』给否定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果然应该是那样的。实际上也会让上司担心的。」 思考著是不是真是如此的薇尔莉特一脸认真的点著头。 「是那样的么。」 「是的,拉克丝大人的提问以前也有被相似的话语说道。『普通』的话应该是有的。但是我不太明白『普通』……而且没有的话也不会困扰,如何制造也不明白。」 「和职场上的同事之类一起用餐呢?」 「那个,偶尔会有。」 「那就从那里开始如何。像现在这样聊天……」 「……聊天的话就能够成为友人么?」 「会不会呢……」 「非常困难的。」 「是很困难呢……」 「是的,和其他的人……自然地相处,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 「……非常,能够理解。」 从薇尔莉特那边也断断续续地提出了问题。比如我每天在做些什么。两边的瞳色就算不一样也能看见一样的颜色么。同样还有休息日会怎么样。 相应的我对于这些问题能够回答的都回答了。 「拉克丝大人没有外出过么。」 「没有。」 「那么一直都在这里?」 「……是的,至今为止都,从今往后也是。」 「因为这是赋予拉克丝大人的使命么。」 「说不定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半神是,不应该降生在村庄里的。」 「稍微,有听说一些神话。说是因为被卷入了不幸的事情。」 「是的。」 「拉克丝大人在外面的时候是不幸的么。」 「……既贫穷,也是一个人……需要保护是确实的。」 「这里虽然不是村庄但是也有很多人。即便如此也有著防御不幸的效果么?」 正中靶心,在场的人们的呼吸都停止了。我,还有在场作为侍者的修女们。她提问的做法不像是什么深入探索的东西。 「……有、没有呢。」 「您不知道么?」 单纯的疑问。纯粹的思考。 「不是、那种……那种……薇尔莉特小姐。为什么、要问、那种事情。」 有时,平和的时间里会刮起风波掀开险恶的一幕。 「不是,如果难以回答的话非常抱歉。如果在这里也不幸的话,我认为是不是没有必要勉强留在这里。」 就像是等待著风暴停息,仅仅考虑著可怕时间的结束等待著度过人生的我无法应对的状况。 「在、勉强、著么。我。」 我说话的同时对等在一旁修女的视线在意的不行。从那个视线感觉得到。『不要说多余的话』这样子胁迫的压力。 「您虽然说一生都无法离开这里。但是也说了对街道的憧憬。」 「……是这样呢。的确有这么说。但是……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 「为什么呢。」 「不被允许。因为我是半神……」 「谁不允许呢?」 「欸」 「谁不允许呢?」 「……那是」 ——啊啊,不行。 「因为拉克丝大人是半神,被尊敬著。因为还有著更上位存在么?」 ——不要揭穿啊。 「明明想出去,却是不能出去的状态……那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 「那是……」 啪、的响起了合掌的声音。 我诚惶诚恐地看向修女。强行中断我们对话的她一脸温和的表情。 「拉克丝大人。薇尔莉特小姐、这里开始变冷了。移动到别的地方吧。」 虽然对话被遮断了,薇尔莉特却只是像唇语一样说了什么安静地听从了。渐渐地,她察觉到了这里的扭曲。 ——快点逃走。 我在修女转过身去的瞬间,没发出声音地如此说道。 大概已经明白了吧。我如此祈祷。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没错,我是被监禁在这里的。 我向修女建议道。 「……修女,能不能带她在领地内走走……。你想,比如说神像所在的房间,还有其他的。在雨天只是等著放晴的话也太无聊了呗。」 「那边的话,不对一般的客人开放的……」 「但是,想让她看看吶。我也想看。我已经快,你看我马上就要……」 虽然修女的嘴形看上去像是要编织出否定的话语,但是还是给出了许可。 「说的也是呢。您贵体呆在地上的时间也不多了。也有想看见拉克丝身姿的其他修女吧。薇尔莉特小姐的话随后里斯本去请,能够在途中退出么,如果到那为止的话……」 我知道这个修女在惯著我。 自从我被带到这里来一直在受她关照。多少也有些感情吧。虽然我对此十分感谢,但是同时也觉得非常恐怖。 「我一想到能像这样说话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就觉得真的是非常寂寞的事情呢。」 想到到底是抱有怎样的心情来重视我的呢。 「那么就快点开始带领参观吧。」 我们四人以修女在前带领著开始在理想乡内巡游。这个理想乡大体上是从被称为所有者的出资人那里得到援助而成立的。我虽然没有见到过,但是毫无疑问是非常了不得的富豪。走廊上装饰有各式各样神明的宗教画或者胸像。色彩丰富的彩色玻璃在头顶上闪著光芒的室内教会、从古书到新书都丰富地收集著的图书室、大理石的大浴场。在工作的修女也不到十几个人。大家每天用餐就会有相当的开销。把建筑的维护费算在一起预算就更加飞涨了吧。 「最后就是这里了呢。聘请工匠建成的。神明石像的房间。」 推开重重的门扉前方等待著的是静谧的世界。虽然我也只来过数次,不管看多少次都给人压倒性的存在感。房间里无秩序地排列著各种各样的石像,脚下有著几条小水渠从旁通过发出潺潺的水声。水渠之中铺垫著有闪闪发光的玻璃珠子非常漂亮。据说在天上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也能够很好地生长的被称为黑暗常春藤的植物扎根于此,将枝干伸长到墙壁和地面上,营造出幻想的气氛。 「啊拉,筹备做好了没呢 ……拉克丝大人,稍微离开一下呢。」 修女从我们身旁离开到神像之间的入口处向其他理想乡的职员招了招手。 我想著就是现在,抓过薇尔莉特的手臂。 「拉克丝大人,那个……方才的话题」 「到这边来。带你看加涅特斯皮亚的石像。」 如此主张地说著的同时我的目的却并非如此。 在前往与大蛇交战的加涅特斯皮亚的石像路上,我向她询问道。 「薇尔莉特小姐,理想乡的修女们问了你什么么?」 她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向石像,就那样回答道。 「是的,询问了我的出生……还有成长。因为被嘱咐不要过多的谈及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说了之前是孤儿……还有是原军人的事情。」 我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与加涅特斯皮亚的美貌神似的没有父母的孤儿。正是理想乡所求的半神本身。 「薇尔莉特小姐。请听好了。你有从修女那里听说这个理想乡是以守护半神为目的运营的么,那是假的。确实……虽然我在孤儿院生活的时候是被她们从贫穷中救了出来……同时性命也被他们看上了。」 大概是因为我迫近阴森气息的声音,薇尔莉特终于从石像离开了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呢,请详细地说给我听。」 这时候听到了修女呼唤我的声音。我们藏身进石像之间继续对话。 「理想乡的目的是半神的保护。但是更大的目的是将半神送回神明所在的天空。半神传说中几乎都是在地上正因为他们的那份力量而毁灭自己的末路为结局。理想乡为那些而担忧,想著要将他们引导至天空……但是那个方法是杀人。这里是染上了疯狂思想的人们聚集的杀人集团的设施。」 薇尔莉特眨著那碧色的眼睛。 「……也就是说,拉克丝大人也是会被杀掉的命运?」 「我被决定于下一次满月出现的那天的早上,也就是三天后送回天空。是我的生日。为了等待那天到了保护不到十四岁的半神一直养育著。大概,在大陆上十四岁被认为是成人所以孩童时代应该在人间,成人以后就应该在天空生存,理想乡应该是这么想的。但是对于保护已经超过十四岁的半神的情况……不到十天就会杀掉。我至今为止已经看见了数人,因为误入被带进来的,前来拜访的半神候补的大人们被杀死了。你也很危险。理想乡将你作为半神想要你的性命。」 「我么……?」 「我说了理想乡是疯了的人们的集团的吧。实际上,就算没有继承厉害的力量只要外表相似的话也可以。我的脑袋也不太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诞生,但是听说在遥远的国家也有著拥有同样头发和眼瞳的民族。一定是在那出生的。还有,另外一个选定半神的必要条件是双亲中有一个不在。是因为容易被伪装成半神传说。并且在薇尔莉特小姐与战争女神加涅特斯皮亚相似之上还是原军人。在理想乡的人们看来的话就像是说著来杀掉我一样的东西。」 快速的说个不停像是在煽动著恐怖感一样。 但是薇尔莉特好像对于这个理想乡的事实并没有感觉到恐怖,「是这样么」淡淡地如此应和著。 「薇尔莉特小姐……是这样么,才不该说这种话请快点逃走。有听到你被修女?里斯本叫你过去的吧。不能过去的。一定会用什么药让身体无法动弹的。」 「会怎么杀掉呢?」 薇尔莉特不慌不忙地问著杀害方法。 「让人坐上小舟顺著修拜利耶最大的大瀑布流下去溺死。现在要逃走的话还有很多机会。所以还请逃走。」 我摇动著她的双肩如此向她诉说著。嘎吱嘎吱地响起机械的声音。像是机械机关的人偶一样漂亮的人。像她一样的人的话,说不定是真正的半神我如此想到。对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是理想乡的人们一样一瞬间感到害怕。 薇尔莉特轻轻地放下我的手臂,紧紧地捏住了我的手。 「感谢您对我的好意。我会如同您的忠告一样尽早离开这里。拉克丝大人的脱离也请让我来帮忙吧。」 真的明白自己身陷怎样的状态么,从她的无表情面容无法读取总之像是能够逃掉的样子。我安心下来却没能对她提议的帮助点头同意。 「拉克丝大人?」 我半笑著僵住了。从喉咙无法很好的编织出声音。突然面色苍白背后恶寒。是出人意料地失败的时候感觉到的渐渐袭来的恐怖。那个开始支配起我的身体。到底是害怕什么呢。从谁那里得到帮助的事。那是我长年以来梦见的事情。 ——怎么了我。 可是为何,一旦有手向我伸过来我却无法抓住。 ——不说的话,拜托你了,不说的话。 一直呆在这里的话,再有三天我就会在水中痛苦的死去。已经确定的事实。 现在对我温柔以待的修女们也是,在我死去之后就会忘记这件事情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半神崇拜侍奉。所到底是伪造的慈悲。我实际上,没有从任何人那里被爱,连爱著谁的事情也没有。这里没有一件好事情。谁都无法相信。 所有的一切都很恐怖。但是。 「……拉克丝大人,不想从这里出去么?」 我啊,我啊,发现了自己对自己从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都抱有恐怖。 「…………并……并不是这样」 不对,实际上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不想逃走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人的话,是会恐惧死亡的呗。」 是的。我不想死。但是。 「……………………………………我、不想、死」 但是对我来说,生存和死亡都是同样的令人恐怖。 没错,恐怖。我从七岁的时候被带离孤儿院开始就一直是笼中之鸟。 和人一样接受了教育但是几乎只知道圣书里面的事情。像修女们一样制作工艺品的事情也做不出来。突然去往外面的世界要怎样才能生存? 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定知晓更多的东西,家族和朋友,以及容身之处也一定有著。但是我什么都没有。闭锁在黑暗中被绝望渐渐侵蚀,虽说是他人但是没能制止别人的死亡只是看著这些的卑鄙无耻的孩子。不对,已经变得不能说是孩子了。一无所有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到外面去,要怎么样? 能够看到自己横尸街头的样子。与其那样还不如被我命运中的死所诱惑。 ——索性死的轻松。 如此,想著的我无法发出声音。 「拉克丝大人!」 被大声呼唤的我吓得身子颤了一下。从加涅特斯皮亚神像的侧面修女露出脸来看向这边。可能是听见我们说的话了。不对,一定是听见了。平时温厚的她的面容现在如实地露出愤怒和蔑视。 我一瞬间撞倒了修女。 「快逃走!」 对著叫著的我薇尔莉特又一次伸出了手。 「拉克丝大人,把手」 那个身姿宛如骑士。 我对这样的情景一直一直、是描绘在脑海里的东西。美丽高雅的王子大人。那种感觉非常棒的人会前来救我,从这个绝望的理想乡之中。 然而我牵扯住修女回过头来。 「请快点走!我啊,我不能去外面。拜托了!快点走!」 薇尔莉特想要强行带我走抓住我的手但是我却挥开了。 ——果然,不行。 ——可怕。活下去要更加,可怕。 真是笨 蛋。真是愚蠢的选择。但是,要活下去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 ——已经一直,在死亡边上苟延残喘。 在常常思考死亡的环境里,对此习惯了。只是急切等待著总有一日会来的那一天。 ——活下去要更加,可怕。 在人的世界中活下去、被利用、被欺骗、得到悲伤的回忆会更加,辛苦得多。 「我会死在这里!我想这么做!外面的世界……事到如今,无法生存下去!就这样……在这里……所以快走!」 我可能已经疯了。说著理想乡的人们都奇怪的同时,最为奇怪的坏掉了的说不定就是我。 「……」 薇尔莉特在那里静止了数秒后,转过身去。将神像之间的彩色玻璃用一只手给破坏掉了。一定是想从那里逃掉的吧。逃进雨和风从树木上撕碎的大量叶子和花儿之中。 「别逃!你是半神!在我们的管理之下……」 修女叫了起来。这次是我被撞飞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认输。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一只脚。 「快跑!」 即使身体被踢,我也拚命地忍耐著。薇尔莉特站在窗边,紧紧地将包夹在腋下。这里的话是只要跳下去,著地不失败的话就能逃掉的高度。 ——好了,去吧! 一定,不会再回头了。虽然我这么想著。 她将头扭线我这边,再最后一次向我伸出了手。 「……拉克丝大人。」 来吧、这样子。一起从这里逃走吧。那碧色的眼瞳如此说道。 如果抓住那只手的话说不定能够开拓未来。 会让人如此觉得的坚定眼瞳的人。 ——我的里面已经乱七八糟烦得不行,已经厌倦了。 抱歉,我已经连思考事情都觉得累了。 「走吧。」 只有一句话,我低声地说出口。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请呼唤我的名字。」 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修女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被站起来的修女辱骂了之后,我的脸被打摔倒在地。看见扭曲了的修女的脸我笑了。 ——看吧,果然世界很恐怖。 所以索性死掉要轻松得多。 雨水退去后的早晨非常美丽。 被水珠缠绕著的树木和草丛,散发著雨后特有的味道。散发著和晚霞不同的光芒笼罩著世界的太阳。那个朝阳赋予了落下的雨滴光辉。这样晴朗的一天迎来了被某个孤岛上的某个宗教团体崇拜的少女的生日和葬礼。 「拉克丝大人……还望健康」 被枪对准的拉克丝手腕被绑著,被逼上了铺满花儿的小舟。还望健康,里斯本对她这么说道,但是这并不是献给赴死之人的言语。 拉克丝的面容明显是受过暴行。嘴角肿胀著紫色,眼角处有著裂痕。大概是没有被允许睡眠,脑袋摇晃著瞳孔的焦点没有重合在一起。 里斯本向著一脸憔悴沉默不语的拉克丝笑了。 「拉克丝大人,您是我所找到的半神之中最为容易对待、最为听话的一位。虽然你让那个自动书记人偶逃掉了这件事无法原谅……不过还是不要对即将启程前往天空的您再过多责难了。有什么,最后想说的话么?」 拉克丝用空虚的眼睛仰视著里斯本。明明世界上的风景如此美丽,为什么在这里生存的人们如此丑陋呢。如此感觉著的时候,里斯本的嘴边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这种事情,你们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无论何时。直到……永远喏。」 「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还问这个,里斯本像看著小蠢货一样哼了哼鼻子。 「我们想要守护这个神明创造的世界。你也听过很多次半神传说了呗。半神无论在地上还是天空中都是异类。你是异类啊。就是这种存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对吧?」 即便被问到,太奇怪了,被如此说著的拉克丝一方没能够作出回答。 「你只是存在著就很奇怪。为什么呢,那个眼瞳和头发。不能称之为『普通』。不把异类排除掉的话,会添麻烦的呗。」 「我、什么都、没做。」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说不定以后就会去做。存在很让人困扰啊。简单的说就是我们对你这样的……存在感到恐怖喏。所以,崇拜著、敬仰著,然后杀掉。」 不允许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不像的人的存在。 拉克丝终于理解了这个团体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意义。 过于极端的自爱。如果不能将他人和自己同等看待就会感到不安。所以,要杀掉。 扭曲的思想在他们之中『普通』地相通著。 ——并且想著被那种人们给杀掉会死的轻松的我,是最为奇怪的。 手枪指向了拉克丝头上戴著的头环。 「本来的话是想让你就这样溺死的,但是由于被拜托照顾你那个修女的慈悲请求。就这样用子弹杀死你吧。因为窒息而死的话,会很痛苦的。那么永别了,拉克丝大人。最后以这个为您送行,圣歌第三百一十二。」 里斯本向后方打了个信号。然后整列地注视著的其他的修女们唱响了安魂曲。就算是做著集团杀人行为的她们也只有唱出的声音是美丽的。 「……高居在天的我等神明啊……」 歌声停止自己就会被杀。拉克丝为了减少对死亡的恐惧,反覆地嗫嚅著记在脑海中的圣书上的言语。 「……我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血肉、我是你的眼泪……」 小舟的下面响起的水声,那是在这之后会冲走自己的墓碑的声音。 「请给予怜悯、请给予怜悯、请给予我以怜悯。」 牙根无法咬合。颤抖不止。 「……怜悯我,神啊。」 是哭泣声。拉克丝因为对无法停下前往死亡的旅途的恐怖而落下眼泪。就算选择了死亡但是在迎接它的时候果然还是会害怕。即便活下去会更令人害怕,但是忍受著等待即将到来的苦痛也很困难。 「神啊、神啊,洛泽丝大人。」 拉克丝的尸体之后会顺著河流掉落大瀑布吧。身体和花儿一同浮游著,就这样坠落瀑潭被吞噬进去。整个身体被水灌满沉下去吧。 仅是如此想像著就快要窒息。不对,现在就窒息的话该有多好。 「神啊,洛泽丝大人、洛泽丝大人。」 拉克丝反覆呼唤著被说是自己母亲的神明的名字。 「洛泽丝大人、洛泽丝大人。」 ——妈妈,只是为了生下来而生下来,之后就事不关己了么? 「…………洛泽丝大人。」 ——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啊。 「洛泽丝……大人……呜……呜、啊、呜」 ——小的时候我虽然贫穷、虽然是孤儿,应该没有自己选择死亡。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泽丝……大人……呜呜」 即使抽噎著仍然在呼唤。 「呜呜……呜……洛泽……」 最后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了。 「呜啊……啊啊啊……呜呜呜」 然后用张开的嘴唇。 「……薇……」 顺从著自己的意志还想要呼吸空气。 「…………薇……尔……」 将除去恐怖,给予救赎的神之名。 「……薇、尔、莉特……!」 拉克丝自然地说了出来。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就请呼唤我的名字。』 将她的人生中唯一一次,真正给予了帮助的人的名字。 「薇尔莉特……!薇尔莉特、薇尔莉特!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那个祈愿像是某种扳机一样,从安魂曲的正中间发出了悲鸣。 里斯本突然被打倒了。在拉克丝的眼中,看见了里斯本从背后被某人给袭击了。头部被殴打了的里斯本松开了手中绳索让小舟流走。 但是马上绳索又被重新抓住了,小舟停止了摇晃。 「…………欸?」 行凶的修女就那样垂著头站著。 「……欸、欸?」 那个修女将小舟的绳索抓著,同时向拉克丝伸出手臂将她强行拉到了地面上站著。像是要守护拉克丝一样将拉克丝护在自己的身后。小舟像是没用了一般流了出去。所有人都哑然失声。而且,有些好笑地张大嘴巴。 「名字……」 破坏这个仪式的人应该不会是从内部出现的。明明应该不会有的。 「说让我呼唤来著。」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 「久候多时,拉克丝大人。」 将白色的头巾拿下露出了本来面貌。 「薇……尔莉特!」 是拉克丝在自己的人生中,唯一挺身相救的女性。 模样变了,是自动书记人偶。 不知何时里斯本拿著的手枪已经到了薇尔莉特手上。毫不留情的向著里斯本她们的脚边射击,泥土被炸得飞起。 「请让开道路。警告你们如果阻碍的话,可不是不受伤就能结束的。」 但是修女们动都不动一下,互相确认了彼此的面容。 「应战吧,侍奉神明的同胞们啊!」 倒在脚边的里斯本忍住疼痛叫了起来。 对于那个勇敢的呼声修女们凝聚在一起给予了回应。从黑色的长袍下取出了猎枪和小刀向著这边。 「失礼了,稍微会有些粗暴。」 还以为薇尔莉特会将拉克丝抱在怀里,结果却像是对待包包一样的方式抱在腋下移动。像是要相互开展一样修女们也朝向这边。 薇尔莉特就那样跑著跳起来将数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踢倒了。被当作行李对待的拉克丝发出了怪叫的悲鸣。在开辟的道路前方把拉克丝扔到一旁,然后又转过身面向敌人。 将用完子弹的枪扔向拿著枪对准拉克丝的对手将其砸昏过去。将拿著小刀冲过来的对手踢飞回去。从击倒的敌人那里夺来两把枪,同时击打制压著周围。与一人对多数的压倒性不利状况无关,是以薇尔莉特占优势展开的战斗。拉克丝惊恐地屁股著地摔倒同时向后退缩。 发现了敌人又要攻击那样的拉克丝,薇尔莉特立刻向其飞奔过去。身体向蛇一样缠住对手两腿绞住头部用体重撂倒。然后用拳头向脸砸去。 ——压倒性的。 拉克丝被她的战斗姿态吸引住了。 向著被自己击倒的修女们薇尔莉特罕见地大声宣告了。 「我的两臂是stac社制作的义手。你们各位的身体轻易就能粉碎。还请只有抱有觉悟的人上前。」 在胸前单手张开,用另一只手作拳头状击打掌心发出声音的勇猛姿态是秀丽的斗士。 修女们将那个姿态看作是多少次给予敬爱的战争女神加涅特斯皮亚。 总算是站起来了的里斯本就算头上血流不止仍然叫道。 「你们在做什么,快抓住她!当场让她回归天空都行……我批准了。不能把这种怪物放在地上不管。」 「半神是怪物么?」 薇尔莉特的提问立刻被回答道。 「没错。像你们这样的怪物,就不应该存在于地上。无法彻底成为神或人的半端者……那份力量一定会为我等带来灾祸。你就是,你就是很好的例子!那个战斗方式,是在哪里学到的!到底杀死过多少人们……你们是不应该降生于世的。你这异端者!」 里斯本眼睛布满血丝,浮现出和蔼微笑的嘴唇处溢出唾沫泡子。 虽然也有因为她的发言露出惊讶表情的修女们,但是也点头同意重新握紧了武器。薇尔莉特对里斯本的破口大骂,淡淡的回道。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我说不定是真正的半神。这样的话就有很多事情能够想得通了。」 玲珑的声音冰冷彻骨继续编织出言语。 「像我这样的是人类的伪造品的话,说不定确实应该被以送还天空的名义杀掉。但是拉克丝大人不一样。她只是,被恐惧著的少女。」 她的行动、言语,毫不迷茫。 「请吧杀掉我吧,这么说的话你们说不定就能满足了。但是我至今为止是被饲养的怪物。不能够安乐地就这样被杀掉。无用的战斗是禁止的……我的主人如此说过。」 将黑手套脱掉,露出机械的拳头。 「说、活下去。」 薇尔莉特一瞬间移动到里斯本的身边这次用铁拳打进她的腹部。里斯本被击飞到遥远的后方。身体掉进河流中,险些就要被冲走的她被其他的修女们非常惊慌地救了起来。仅仅只是挥出一拳就能让一个人像人偶一般飞到空中去。 看见了这个,尚且握著武器的人们战意一下子就丧失了。 「挑战者上前。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前来应战。」 美丽的女子在暴力之中静静地伫立著的姿态既凄惨又妖艳。 结果,在那之后没有出现任何人与她对抗,拉克丝和薇尔莉特就那样走著离开了现场。 「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很可怕么。但是已经可以安心了。」 在离开河流的地方解开了双手束缚的拉克丝,大声地哭了起来。 应该是不久前体验过的恐怖突然复发了。薇尔莉特带著路二人向小岛码头的放心穿越丛林前行著。途中从准备周到的树枝上回收了吊著藏起来的她重要的包。 大概是有著能够逃走的自信吧。拉克丝哭著询问道。 「你不是已经逃走了么?」 「结果雨也没有停,发现了洞穴于是就在那里野营了。一直……在那里面思考著。拉克丝大人所说的话。」 「我……?」 「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不下去……」 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会死在这里!我想这么做!外面的世界……事到如今,无法生存下去!就这样……在这里……所以快走!』 身处极限状态之中的,真心话的其中一句。 「我也,稍微有些不同……一直,都生存在一个世界里。侍奉著某个人,不知道除那以外的生存方式。虽然被亲切的人教给了新的生存方式,一开始也是拒绝的。自己、不一样……如果不是『物品』的话,一直以来我都是被需要著的,已经不被那位大人所期望了么,如此思考著。」 两位女性走著。道路前方困难重重。被淤泥污染、被草露润湿,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的双腿。 但是,绝不回首地前行著。 「想著拉克丝大人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选择新的道路,在那前方会怎么样呢。事到如今,不同的道路……?在那里,我被期望著么。如果不被期望的话就没有价值么?如果不被,那位大人所期望的话我……就应该是不被需要的存在。那真的、非常令人………………」 大概是在困扰应该如何表达。像是从某人那里借来的言语发出了声音。 「非常令人、『害怕』的事情。」 这个姑娘害怕什么事情之类的,实在不可思议,拉克丝如是想到。 ——毕竟,非常的强大而又美丽。看上去,就是无敌的。 但是和拉克丝一样。稍微有些害怕活下去。 「但是,薇尔莉特小姐没有放弃呢。」 即使害怕,也选择了活下去。 「是的,因为被命令了要活下去,考虑了……很多东西之后感觉到了。我真的是对很多东西都不知道。那位大人说过的那些言语……对我、说的……ai……」 话说到途中停下了。 薇尔莉特将翡翠的胸针连同胸部抓住了,让怦怦直跳的心脏平定下来。 「……对我说过的话,而且,变得想去学习理解那些自己未曾见过的感情的言语了。所以拉克丝大人也,说不定也会改变想法。想死的话,随时都可以做到。想去这么做的时候,不会去阻止的。但是,到那之前……再稍微,去试著知晓一下外面的世界也不错……感觉是多余的考虑于是做出了那样的行为。非常抱歉。我会负责任的。现在的状态的话应该是可以过桥的吧。拉克丝大人,如果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姑且先请和我一起来吧,不会对您做不好的事的。」 薇尔莉特向著比自己慢上几步的拉克丝伸出了手。拉克丝这次毫不犹豫。虽然机械的手有著冰冷坚硬的感触,不知为何拉克丝却觉得有些温暖。 沾满泥巴的长袍,凌乱的头发。明明薇尔莉特怎么看都不像是身著盔甲的样子,拉克丝却将她幻视成了加涅特斯皮亚的模样。 「我,就算用尽一生也会向你报恩的。」 面对流著鼻水如此说道的拉克丝,薇尔莉特偏著脑袋用『您在说什么呢』回应道。 「最开始给我帮助的不正是拉克丝大人么。对于您鼓起勇气给予我忠告,深表感谢。」 拉克丝因为这样的自己也能够被人感谢,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高兴地又哭了起来。 ——果然,再稍微活下去试试吧。 终于决定回心转意了。 在这之后的故事是。 我被薇尔莉特带到她工作的叫做c?h邮便社的地方以突如其来的方式入职了。虽然一开始只是接电话而已,过了一年后开始兼任社长秘书,忙碌地度过著每一天。霍金斯社长是一个对我这个来自迷之宗教团体的身份不明的姑娘也很温柔,时而也会严厉相待的值得尊敬的人。不过,渐渐也明白是一个多少有些奇怪的人物。 说道我来到这里有所变化的事情,就是剪掉了头发,还有代替头环开始用发卡了。以及和薇尔莉特稍微亲密了一些、能够互相直呼其名对话了而已。 她的话是以自动书记人偶的身份在活动。外表的话没有太多变化。大概只有常穿的服装以及带有褶边的伞而已。 和受欢迎的薇尔莉特见面虽然有些困难,不过会定期的回到事务所来,那个时候会邀她一起喝茶。就近在面朝著主要街道的阳台处喝著茶眺望喧闹拥挤的街道。我们会报告彼此的近况。我的话虽然说的几乎都是破天荒地关于社长的事,薇尔莉特说的却是她所到达的各种各样的国家关于在那里邂逅的人们的故事。 住在美丽山中的小说家对爱女的思念。 住在小丘上古老建筑中的母亲寄往未来的信纸。 回到被稻穗围绕著的故乡青年悲伤的最后。 在星空之下邂逅的年轻天文学者的热情决意。 我因她所说的话一喜一忧、时而哭泣、时而大笑。 聊个不停的我们看上去一定只是女性朋友吧。应该不会知道是原宗教团体的活祭和原军人。 虽然我没有忘掉我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一直抱著那份过去的想法。 因为那个时候,作为洛泽丝的半神的话已经死了,现在是作为邮便屋的从业员存在。 已经死掉的东西不会回来。肉体也是、时间也是,价值观也绝对不会回来。 虽然只有对死亡抱有的渴望顽强地残留在身体里,但是那也坠进了深深沉睡著掉进底部。还不可以醒过来喏,每天早上我都会这样告诉它。 虽然每天还是会觉得活著也很辛苦,那个时候就会闭上眼睛追忆起那个我人生中最烂和最棒混合在一起的瞬间。 我在被花儿铺满的小舟棺材中将要死去的事情。 在那里哭著喊叫著不想死的事情。有著给予了我救赎的人的事情 将她所伸出的机械手臂。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我引以为傲的朋友。 「少佐和他的一切」 罗兹威尔是一座绿意环绕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萌生的。 不清楚是否有什么契机之类的。 如果被问到喜欢她的哪里,也不能很好的用言语表达出来。 每一次被叫做『少佐』的时候都很开心。 想著不保护好在背后跟著自己的她的话不行。 无论在哪里都始终如一的献身打动了自己的心。 那份献身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被问到的话,她一定会说是为了我。 唇齿间会自发地编织出自己听起来顺耳的话。 来自主人的肯定,便是对渴求著隶属和命令的她自身的肯定。 那么我的人生、我的爱。 是为了谁。 翡翠绿的眼瞳,睁开了。 是幼小的孩子的眼瞳。从沉睡中醒过来的他,那尚未迎来六岁生日的幼儿的眼瞳中,映照著看见的世界。 途中在马车上睡个没完后,下来看到的外面蔓延著夏日般的风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迎来盛绿的树木之美,从老树到新枝依偎在一起也凛然挺立著。柔和的清光从树叶的间隙中照射到地上,看上去就如同舞女一样。每每叶子被风吹得摆动,就宛如哧哧笑著的少女一样。 将白色的花瓣拥抱著又吹得七零八落的花风是这个时期莱顿沙佛特里黑的风物诗。就好像北国的暴风雪一般,花儿朝向著空中飞去。这些花树被认为是为纪念将国家遭受到仅有的数次侵略防御住的英雄们而种植的。从暮春之时到炎夏之际都盛开著绚烂的花。 「是我们的花啊。」 走在前面的父亲,只嘟囔了这样一句话。被兄长牵著手的他将东张西望著的视线停留到父亲的背上。虽然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孩子充满感情的视线,亦或是想确认有没有好好跟在自己背后,仅有一次父亲回过头来。和幼儿的他几乎相同但稍微有点不一样的翠色眼瞳有著严厉的眼神。仅是因为父亲回过头来他就高兴的快要跳起舞来。大概是仰慕著自己的父亲吧。但是内心是喜悦的可脸却僵住了。说些什么才能够在现在这一瞬不被训斥之类的,在思考的只有这个。 「什么啊,我们的花什么的。」 兄长用非常小的声音反驳著父亲的言语。 父亲和孩子们在绿色的道路上行进著。在自然之美堆积而成的景色深处有著被认为是军事设施的演习场的地方。和父亲一样身著紫黑色陆军制服的人们有很多。尽管似乎在寻找年幼者才会感兴趣的什么东西,可那因好奇心而变得星星般闪闪发光的眼瞳还是被有条不紊地行进著的军人的姿态所吸引。男孩子们大概是因为要参观接下来将要开始的什么而被带到关系者的座位。 男孩子们被留在屋子外并成一排的椅子上,父亲从身边离开。除了陆军制服以外穿著白色立领的海军制服的人也在场。在谈论著围绕战斗机、侦察机之类的什么。两方漂亮的分成了两个阵营。同样是作为国防的军人,思想意识方面也是会相互对立的样子。从一旁的孩子的眼光看来,映在视野中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看不到父亲的紧张感途中就消失了,他手足无措茫然一片的视线落在了脚下。我们的花啊,父亲如此说到的布根比利亚的花瓣又飘落一枚。想要平摊手掌接住花瓣的他身体的姿势不得不想要向前伸出手臂时,身体却被坐在身边的兄长抑制住了。 「基尔伯特,表现得像大人一些!」 被兄长用不高兴的声音训斥,基尔伯特老实的听话了。是被指责就会听话的孩子。他是莱顿沙佛特里黑、世人皆知的南方军事国家的英雄家里的后代。 布根比利亚的男性会为了成为陆军的军官而学习。 拥有者军队上层地位的父亲会像这样把兄长和他带在身边见习事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兄长握紧基尔伯特的手,紧紧的控制著他。虽然就算不这么做也可以,他也应该不是被训斥过一次之后还会再犯同样的事情的人。 「有损布根比利亚之名的话,被处罚的可是对你监督不力的我。」 经常看到兄长被父亲斥责的同时还被铁拳训斥样子的日常,不要弄坏父亲的心情,对此变得反应敏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基尔伯特对此也是理解的。 基尔伯特对于兄长住在名为布根比利亚的家里的每一个行动都细心地多加注意的话,名为家中的墙壁的壁上布满的尽是针、钉子、剑和蔷薇的荆棘,被刺到的话就会流血,与其说是安全的场所,不如说是时常被审查著一般,那样的家庭。 「真是无聊啊。」 是从兄长的口中吐出的话。他不是想成为陆军的军人,而是以海军的军人作为目标。 「这种事情之类的,真无聊。是的吧基尔。」 基尔伯特被期望著同意却因为答案而困惑。基尔伯特没能够做出同意的表示。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在这里名为无聊的感情不舍弃掉的话不行,他如此思考著。 就算无聊的话不去忍耐也是不行的。所以作为安静不下来的孩子需要他人来抑制行为举止。兄长也是理解的才是,可是为什么又特地在口头上寻求著同意呢? 可是因为他还只是幼儿,这种事情是不能够说出口的喏,像孩子一般回答了。 「没事啦。小声点说,我和你的说辞就好。连思考的内容都被支配的话怎么受得了。我说基尔,一定是,父亲是父亲的父亲也是再往上的父亲也这么做的事情呗,最差劲了。」 这样子为什么不行、基尔伯特如此问道。 「自己不就变得不存在了么?听好了,父亲今天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为了把你也变得和我一样而显示给人看的目的哦。」 这样子又为什么不可以呢、基尔伯特又问道。 松开紧紧握著的手,轻轻地捏成拳头敲在基尔伯特的肩膀上。 「我想能够乘上船。不仅仅是能够乘上船,是船长哦。带著我的伙伴们环游世界啊。为此需要自己的船。基尔,你很擅长记东西所以如果想作为航海士也可以……但是……但是我啊、我们啊,不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绝对不行啊!」 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基尔伯特如是说道。 因为他们自己是布根比利亚的一族的缘故,家里形成了奇妙的三角形阶层,父亲站在三角的顶点、在这之下的是母亲和叔父以及叔母、再往下的话是兄长、以及基尔伯特和妹妹们。 基尔伯特出生的家庭里位于下面的人向上面的人低头行礼是理所当然的,稍微一点敌意都不能抱有。基尔伯特的兄长是为了让布根比利亚家延续,为了将英雄的名誉守护住的小小齿轮。齿轮能够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么? 否、不言而喻。 「你啊,完全被洗脑了啊……」 洗脑,是什么意思呢。在思考这个的时候空中飞来了战斗机,为了眺望在天空中划著弧线的铁鸟基尔伯特抬起头来。太阳和战斗机重合的只有一瞬间。 非常的,炫人眼目。因为眼球快要烧掉一般的疼痛,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大概是被太阳光刺激到了,眼泪渗了出来。 翡翠绿的眼瞳,睁开了。 是聪明的青年的眼睛。严厉的眼色如同父亲,但是恐怕还有些自身性质的温柔和寂寞的眼瞳注视著人偶。不、是人偶般的少女。视线的边缘是和基尔比特一样成长起来的兄长的身姿。房间里的内部装饰非常不错。用金制品装饰著。但是这些物品的优异之处、这个场所大概是身处这里的人们选择的吧这一事实,无论什么都显得有些滑稽。 一切都变得不协调了。房间在那时变成了五个男人的被杀害现场。 少女浑身是血、她便是犯人。虽然衣物和身体的味道都被血给弄脏了,但是本来的美丽混杂著血腥味丝毫没有减少,是世间美丽的杀戮者。 「吶,你会收下的呗。基尔伯特。」 兄长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从她背后推了一把。向著基尔伯特的方向迈出一步的少女。 自然的,基尔伯特的一只脚向后撤了一步。 ——不要看。 反射性的拒绝和恐怖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她很可怕。兄长执拗地将面前的少女主张为『道具』、强行的要将她过渡给基尔伯特。确实她是被视作道具一般对待,如同道具一般地行动。但是、在那之后也会紊乱地喘息。将被血液和脂肪弄得黏粘的手,在衣服的下襬处擦掉、像是询问著下一个命令般地看向这边。 ——为什么要看著我。 对兄长的非人道发言中包含著一定的道理感到同意。三角形的阶层不止家庭存在社会上也是有的。下面的孩子想要爬到上面去是需要努力的。但仅仅只有自己的力量不行。 为了活下去,为了发迹和家世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这绝不是值得褒奖的事情、作为基尔伯特的角度也渴求著可以利用的东西。确实如果能够妥善地使用这个的话毫无疑问可以成为最强的盾牌亦或是利刃。 ——为什么我,被注视著。 自动杀戮人偶那边也,渴求著基尔伯特。结果最后,一切都如同兄长的期望一样进展、还是可以称作青年的面容的年轻的基尔伯特站在街道中。不思议色调的双瞳看向臂腕之间。被外衣包裹住的人偶的甘甜香气之类散发不出,就在刚刚沐浴了的血腥味也覆盖在一起,倘若是怪物一般的长相的话也可以感到认同,然而紧紧抱住的少女的相貌简直就是童话世界中走出的妖精一般。 「……我啊,恐惧著你。」 对于从口唇中吐露出的真心话,她沉默著没有一句言语回应。仅仅是用碧色的眼瞳抬头看著男人。 「…………我啊,我对要利用你这件事,感到恐惧。」 紧紧地抱著少女的基尔伯特继续说道。 「你很可怕。此刻,本来的话……说不定现在我应该将你杀掉才对。」 痛苦的嗫嚅著的同时,他也绝对没有从少女的身边离开。 没有弄坏自己的道路将少女遗弃,没有用怀中的枪射击少女的头颅,也没有用双手将纤细的脖颈掐住,哪个都没有做。 「……但是,希望你活下去。」 即便害怕也抱住不松手。吐露出来的言语,是真实的。 「希望你活下去。」 残酷的世界之中,仅有的闪耀著的真实也是存在的。面对难题如此严峻的现实,能否将其逾越,自己大概能做到的吧? 变得有些迷茫,基尔伯特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话一切都能得到解决的话就好了,思考著非现实的祈愿。 翡翠绿的眼瞳,睁开了。 比起祈祷的时候更加糟糕的状况在基尔伯特的眼前展开。 少女将无法动弹的男人们的头颅用警棒殴打致死。少女在殴打著,血沫飞溅、悲鸣不绝。少女在殴打著。而下此命令的正是他。 有什么,生命以外的什么,从这个空间不断地消失殆尽。理性、良心、这些东西,代替不断消失的这些被某人赋予名字的宝贵的什么东西,暴力孕生了别的东西。那是。 ——太奇怪了。并非正义,她和自己,是为了国家,本应如此。 快要吐出来一般的罪恶感之中夹杂著少许的快感。 那是从基尔伯特之中诞生的。获得了压倒性的力量的征服欲。只听从自己命令的她。简直就像将整个世界掌握在手中一样的优越感。 他从以在被给予的等待室中稍微待会儿的名义对与她相关的事情进行质问的大人物围成的圆环中离开了席位。踩著被杀掉的人们的血泊,去迎接她。不管她碰到哪里,都会留下血迹的样子。是被溅到的,并不是她的血。 但是那些是,大概总有一天基尔伯特会见到的被她自己浑身是血的姿态的映射一般。 基尔伯特想去做的事情,便是这样的事情。 急剧高涨的心情就像蜡烛的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又一次,在紊乱地喘息。 ——别无选择,别无选择的事情。 基尔伯特如此说给自己听。 的确这是没有办法的决断。无计可施,得到了拥有意志的恐怖兵器的话想要将其放置于自己的眼睛能够注视到的场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恐怕会损害到别的什么。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在他的立场上,将其一直置于自己的身边才是最好的道具,他也是被如此期望的。 ——别无选择。为了一起,生存下去、活下去。 但是眼睛的深处却,像那天,看到太阳一般变得灼痛。 基尔伯特就这样将她带到无人的廊下。 是道具。并不是他的孩子或者妹妹或者别的什么。部下一般的存在。被其他人推测成奇怪的关系也会麻烦。不维持著这个距离感的话就无法一起生活。 ——可是。 走著、走著、走著。 走到谁都不在的地方后,转过身来伸出了手。 「……到这儿来。」 无法抑制。军服会被血给染到也拋在脑后。现在不这么做的话,身体自动的动起来,抱住了她。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基尔伯特也这么做了。她也是同样的反应。轻微地发著抖,然后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用小小的手揪住了军服。不要离开,表达的情感非常明白。 是有著体温和重量的生命。他在自己的妹妹还是婴儿的时候,经常将有抱著的经历。 那种感触和重量。既柔和、又易碎,是不守护好的话绝对不行的生命,基尔伯特如是想到。如此想著又更加,将两腕又更用力向中间收纳。 那碧色的眼瞳中,怎样都映照著因非常难过而有些歪曲的基尔伯特的样子。 有些痛苦地,基尔伯特小声说道。 「就算是这样的主人,也想要么?」 被少女的眼瞳中,过于天真无垢的视线直率过头地看著的基尔伯特像是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 翡翠绿的眼瞳,睁开了。 「……您话中的意思,理解不能。」 明明还是尚且能够讴歌年轻的年龄却已经老成的眼神显露出为通信机而急躁的样子。外面下著雨,击打著建筑物的雨声,成为了通信的阻碍。 沙沙的雨声,比什么都让人烦躁。 受到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特别攻击部队的指挥命令的基尔伯特作为平定各地纷争的作用在大陆中来回奔波。他被给予的任务是以上的这些以及为了最终决战而培育能成为力量的游击队。仅限于这些却突然又有不同的任务被下达了。 『场所相关的话可以安排驾驶员。让她准备好之后,下令去杀掉他们。仅此就好,建筑物中活著的人全部杀掉。无需多虑任务完成后立刻返回。』 从滞留在陆军师团基地内,直属的上司处接受了突然的通信的基尔伯特对任务的内容反驳道。 「所以说……!」 让周围的人退下,稍微抑制了一下吵闹的声音后压低了声音。 「是不稳分子的镇压的话,我的队伍全体都一起去便是。为何只让薇尔莉特一人去执行……这不是一个兵士能够执行的任务。」 无法克制声音中流露出的的不快的心情。 『因为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案件。对方是与反政府组织缔结了武器供给契约的政府雇佣 的武器商人。潜入内部的谍报员从里面取得的情报,无法放任不管。我们这边的暗部大部分都被知晓,时机正好,收拾掉他们。隐蔽,也就是出其不意的话能够抓住的人会多一些呗。守著的不好思想被公开在世间的话也会是大问题。』 「如果这样的话,更应该配置能够确实达成任务的人员才是。」 『那便是你的人偶了。也不会被权利笼络,除了你的命令以外别无所求的杀戮兵器。没有比这更合适了的吧。不要忘了那天你展示的节目。那个时候杀了几个人?年龄是多大?在你的指导下杀人的精度应该更加飞越地提升了才对。可不要说做不到哦。说啊,做得到做不到是哪一边。』 「这个……」 『没想到最适合国防象徵的布根比利亚家的儿子,难道要说出伪造的言语么?』 基尔伯特连言语都没法好好说出,只是用力的抓扯著肺部附近的衣服。 沉默了数秒后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如果自己向薇尔莉特如此下令的话,她一定会顺从地回答「是」的吧。毫不犹豫。对她来说没有踌躇。只要基尔伯特命令的话,为了主人而使用的自己无论什么都会去做。 所以基尔伯特最为讨厌的事情,是薇尔莉特轻而易举就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吧。确定的未来马上就在自己的脑中描绘出来。 未来的画面中有著在驻屯地无法入睡地等待著她归还的自己。 「……做得到。」 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虽然做得到,但是薇尔莉特需要确切的现场指示。看过那个杀人场景的您也知道的吧。如果没有我在场监督的话便没有作为武器的机能。还望准许同行。」 「薇尔莉特,准备好了么?」 身著紫黑色军服的基尔伯特用那翡翠绿的眼瞳注视著少女,昏暗的车内还闪烁光芒的除了作为男人的他的眼瞳以外只有少女的眼瞳。少女的瞳色比起海的蓝色要淡一些,比起青空要深一些。美丽的碧眼在金色的头发下显得有些朦胧,仔细地整理好和男性同样的军帽后扩大了视野。 「是。」 那个回答很短、很淡漠却也透露出自信。那个无法说话的少女已然不在。基尔伯特将军用的小刀和手枪交给拥有罕见美貌的少女兵。 「说到底我们的目标并非是以能够交谈作为前提。现在开始要去做的,是为了儆戒所有与莱顿沙佛特里黑有关系的武器商人。」 「铭记在心。」 「里面没有可以激烈战斗的广阔空间。需要即时决断、临机应变的战斗。不要使用巫术(witch craft)。只是,我也会一起突入,我会守护你,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将敌人打倒就好。」 「是,少佐。」 点著头的少女怎么看都不是像会杀人的样子。 瘦小的肩下是华奢的身体,年龄的话大概是十五岁左右或者更年幼。基尔伯特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后下了车。外面是一片黑暗。没有繁星的夜空演出著一片静寂。 「三十分钟之内就能结束,在这里等著。」 向驾驶员说过话后,两人踏进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的小巷。 一看没有什么奇特的住宅的前面可以看到有强壮的男人像是在卖弄一样夹著小枪看守著大门。 房子的附近有著几栋建筑物却看不到一丝灯光。 彷佛是地方都市深处错综复杂小路的最里面被遗弃的住宅地一般。 没有人居住的理由是存在的。在血和暴力的气味弥漫的场所,普通的家族不会有居住的打算。 「我是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所属,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少佐。来此会见武器商人。我知道他们住在这里,请向他们传达我有话要说。」 对于突然到来的来访者,门卫理所当然地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啊……?什么啊你们这些家伙,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啊。」 对于他向外人的靴子吐了吐口水的丑恶态度,基尔伯特保持著毫无表情的神色低声说道。 「……给我注意点你的说话方式。」 利落的行动将门卫持有的小枪给单手压制住,同时拳头打进了对方的腹部。 将夺过来的小枪作为钝器对著呻吟著的门卫的头顶来了一击。这样还不算完,这次又在他膝盖弯下来的瞬间,像要将侧脸给剜掉一般用军靴踢了过去。从门卫的嘴角边流出大量的血,折断的牙齿碎落在地。对著没有发出悲鸣或是呻吟声只是苦闷地叫出声的门卫,基尔伯特冷淡地俯视著。侧脸看上去更是端正,也使得多添了几分冷酷。 「给我消失,有下次就用枪了。」 命令是将建筑物中的人全部杀掉。尚未进入到建筑物里面的话,放过这人一命也是他的慈悲。但是男人像是逃走了一样从现场离去后的数十秒后,少女精准无比的,将逃走的男人的头部用枪击中了。被击中的男人的手上紧握著藏著的手枪。 「……薇尔莉特」 「他对少佐用枪口相向了。」 再往后二人进入建筑物的数分钟后。激烈的枪声和悲鸣宛如一曲音乐一般回响著。 筋肉切断的声音、镜子划破的声音、临死前的痛苦惨叫。这些像是预定调和的奏鸣一般,重复著重复著不绝于耳、一声巨大的悲鸣的最后结束了暴力的旋律。这一带唯一有著灯光亮著的建筑物也最终失去了那盏灯火,室内归于一片宁静。 世界终于取回了真正的姿态。所有生物都陷入深深的睡梦中静寂的时刻。 「……已经厌倦了。」 基尔伯特将用尽子弹的手枪再装填后调整了呼吸坐在了房间的长椅子上。 脚边有著碍事的尸体也没有办法所以无视了。 ——如果是歼灭敌兵的话还好,连这种骯脏的事情都。上层只不过把她给当做杀人道具对待。对不稳分子的处分也是为了国家的话就会一心一意地去做。如果只有自己的话不会这么去想。 军队上层指定的武器商人处理命令是对薇尔莉特的。本来的话现在这里应该是只有少女一个人的。 「少佐,有什么不对么。任务已经完成了。生存者的话,不存在。」 当事人自己在这个状况下用清澈的面容确认了尸体。同伴什么的,不需要。基尔伯特应该是再清楚不过。 「……没有。」 看向地面,被自己所杀的男人的脚映入视野之内。过于不吉利于是闭上了眼睛。 「我没事的。稍微有点累了。你也坐下吧。」 示意著长椅子的另一侧后,薇尔莉特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顺从地坐下了。 真是奇异的光景。男人和少女在满是尸体的房间里舒畅的放松著。 美丽月色的恩惠从窗户注入房间,朦胧地照在二人身上。 薇尔莉特将视线投在绝对不会朝向自己这边的自己的上司,应该说是上司以上的存在的男人身上。那双碧眼到底在思考著什么呢。简直像除了他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就是那样的注视方式。 「不马上离开的话也可以么?」 「……再过一分钟就出去。到外面去的话,又是回到驻屯地开始不断移动的日子。听从著上面的命令歼灭敌人的部队,然后移动,然后再歼灭。」 「是。」 「和你,能够两人独处的时间真的……几乎没有。」 「是。」 「明明在你还小的时候就一直住在一起,最近的话只有这种时候……」 「是。」 过于悲哀喉咙像是堵住一样,身体感觉变成这样。是与冷彻的侧脸不太相符的感情的产物。这些全部,都 是由于坐在一旁的少女而产生的。 对这个冷彻的少女兵的教育也是,使用者也是基尔伯特自身的缘故。 将其作为杀人道具对待什么的也正是自己所做的事,自己没有去指责别人的立场。 「…………不,薇尔莉特。不好意思能不能把窗户打开。血的味道太凄惨了。」 地面上形成的血泊发出被踩过的声音,随后窗户被打开了。 虽然先前是没有繁星的暗淡夜晚,现在月亮终于露出脸来。 暴露在月光之中,少女的身姿淡淡地映在基尔伯特的眼中。 虽然尚且年幼但已经完成了的美貌面容。白色的脸颊上沐浴了横飞的血沫,清秀的姿态稍微有点玷污。 「少佐?」 大概是一直被盯著感到了些许违和感,薇尔莉特稍微倾斜了脑袋。 「……………………薇尔莉特,又长高了啊。」 吐出嘶哑的声音。面前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上,头部向下弯曲。每每见到不断美丽地成长著的她,就好像从基尔伯特的胸中涌出无发言说的悲伤。 「是这样么。既然少佐这么说的话那说不定就是这样。」 「没有受伤吧?」 发出不加颤动的声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少佐也没事么?」 「你有在恨著我么?」 被像是胃吐血一般痛苦地说法问道,少女惊讶地眨著眼睛。 是真的被惊讶到了吧。无言持续了一会儿,用嗫嚅一般的小声回答道。 「质问的意思理解不能。」 那是,在基尔伯特预想范围内的回答。自然地乾笑著发出声。 「有什么,我有什么失败的地方么?」 「没有,不是。你什么错都没有。」 「如果有不对的地方的话请直说,一定会改正的。」 对于她不论哪儿都像是道具一样的她的身姿,基尔伯特感到痛苦。 ——但是,对她感到悲伤、感到可怜,我没有可以这样去想的资格。 明明痛苦,却没有从这份煎熬中逃走的手段。 「薇尔莉特,你什么错都没有。真的。如果说有需要被责备的地方的话就是你在我身边这件事,为了我毫不踌躇地杀人,并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薇尔莉特本来就无法做出善恶的判断。她对于对的事情错的事情全都是『不知道』。仅是,只会追随著给出命令的大人。 「为什么呢。我是少佐的武器。拿来使用的话是理所当然的。」 正是因为毫无虚伪,所以薇尔莉特的言语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贯穿著基尔伯特的全身。 少女不会涌现出感情,仅仅是杀人道具。 「无论如何……不好的是我。我并不想让你这样的。但是,我却这么做了。」 尽管容器有多么美丽,身边的男人有多么慈悲。 「我将你,并不是作为道具……」 什么感情都不抱有的人偶。 「道具,什么的并不是……」 仅仅只渴求著命令。 基尔伯特号叫著。 恐怕是从幼小的时候开始,如果准许的话就已经这么做了。 并不是想要懂事听话的优秀,如果被准许自由的话。 真心的话,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想叫出声来。 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如此号叫。 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 ——啊啊,这种事情怎么受得了啊!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萌生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 不清楚是否有什么契机之类的。 ——为什么,是她。 如果被问到喜欢她的哪里,也不能很好的用言语表达出来。 ——是别的某人的话就好了,一定有著更加合适的女性。 每一次被叫做『shaozuo"的时候都很开心。 想著不保护好在背后跟著自己的她的话不行。 ——从嘴唇。 无论在哪里都始终如一的献身打动了自己的心。 ——我爱你,就像要说漏嘴一样。 如果早些知道自己会爱上她的话,就不会做出将她带到战争之中这样的事了。 那份献身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被问到的话,她一定会说是为了我。 唇齿间会自发地编织出自己听起来顺耳的话。 来自主人的肯定,便是对渴求著隶属和命令的她自身的肯定。那么。 「我、对、你、」 我的人生又是。 「……对你」 我的爱又。 「……………………………对你 」 所为何人。 「薇尔莉特……」 为了谁,现在在此处活著。 『爱,又是什么。』 「薇尔莉特,爱、是」 那个时候一切都明白了。 ——啊啊。 基尔伯特并不喜欢这个词语。 ——是命运。 因为那是能将自己一直以来在做的努力和工夫用一句话就能抹除掉的。为了朝向三角形的顶点的孩子从幼小的时候开始堆积重叠的他的经验值。如果因为命运的缘故的话绝对是无法忍受的事情。本因是纯粹的努力结晶。但是,在临近死亡的时候基尔伯特终于明白了。 ——是命运。 自己作为布根比利亚家的孩子出生的事情。 ——是命运。 兄长将自己拋弃,从家中离开的事情。 ——是命运。 那样的兄长,将她捡到后带回来又托付给自己的事情。 ——是命运。 基尔伯特,爱上了薇尔莉特这件事。 ——也是命运。 「薇尔莉特」 ——只是,对不理解这份爱的的姑娘,要将这个教给她。这便是我的人生才是。 「我不理解,爱什么的我不明白。少佐所说的话,我听不懂。那么,为什么我要像这样战斗呢?为什么要给我命令呢?我是,道具。别的什么都不是。只是您的道具。我对爱什么的弄不明白,我、只是、想帮助、少佐。请不要让我一个人。少佐,请不要让我一个人。请对我下命令!赌上我的性命也要帮助你,请命令我!」 我爱你,薇尔莉特。 如果更多,和你说话,向你传达的话就好了。 看见你行为举止的种种,有新发现的时候睁大碧色眼瞳的样子。 花儿也彩虹也、鸟儿也虫子也、雪花也落叶也、摇晃著灯火的街道也。 还想要更多地看见那样美丽的你。 不是通过我这样的存在,你就随心所欲像你想的那样。 我想给你去拥有怜爱那些风景的瞬间的自由。 如果我不在的话,就不知道你会如何生存下去。 但是,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能更多的与世界。 就像你通过我去看见世界一样。 不想去看见美丽的世界么? 将你放在我的身边,我啊,我的人生啊,虽然狠狠的被弄坏了。 却获得了除了以三角形的顶点为目标以外的活著的意义。 薇尔莉特。 你啊,成为了我的一切。是一切啊。与布根比利亚家毫无关系。 仅仅是,名为基尔伯特的男人的一切。 我在最初,恐惧著你。但是同时想要守护住你。 那样无知地堆叠著罪行的你,即便如此我也祈愿著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当我决定使用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罪人。你的过错便是我的过错。 连同著罪一起,我也爱著。 将这些,说给你听的话就好了。 是非常珍贵的事情。我喜欢的东西真的非常少。 实际上讨厌的东西要多得多。 虽然没有说过,世界也是、人生也是,都不喜欢。 虽然要守护国家,其实世界什么的并不喜欢。 喜欢的东西的话,有一位挚友,和没有办法扭曲的家族。 还有你。 薇尔莉特,只有你。 便是仅有这些的人生。想要守护你,想要让你活下去。 在我自己的人生中,头一次从自身中有了不去做不行的事,就是想去做这样的事情喏。 即便凄惨,也想祈愿。 更多、更多、更多、将你。薇尔莉特。 想要,守护你。 翡翠绿的眼瞳,睁开了。 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虫子的声音远远的也能听到。 是现世么,还是说不是。称量的药品的气味马上告知了这里是医院。基尔伯特确认了状况。自己正睡在病床上。渐渐的记忆苏醒了。自己本应该在战场死掉了。但是,也许是凄惨地祈祷了的结果。明明至今为止不论祈祷什么都没有实现的神,让自己活下来了。 翡翠绿的眼瞳只能够睁开一边的眼睛。不论怎么努力,被绷带一圈一圈包住的另一只的眼睑也无法睁开。活动起手臂想要触碰。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想要触碰到想要确认。但是手臂也一样,只有一边能够活动起来。大概是谁施与的吧。机械的手臂连接在身上。基尔伯特转向一侧看去,在黑暗之中,和某人对上了视线。 「……你啊,可真顽强。」 是红发的伊达男。在基尔伯特的人生中,唯一能被称之为挚友的男人在那里。一副疲劳的样子。军服可能有什么缘故,是穿著衬衣和长裤的样子。 「你、也、吶」 用嘶哑的声音回答后,友人笑了。虽然笑了,但在之后却漏出了呜咽之声。一只眼睛没有办法好好看清友人哭泣的面容,基尔伯特觉得有些可惜。 「…………薇尔莉特呢?」 大概是知道当然会问这个问题吧。友人将坐著的椅子挪了挪,看向邻边的病床。基尔伯特爱著的少女躺著在。 「如果、死掉了、的话、也杀了我。」 闭上眼睛的姿态就像是雕刻物一般,难以判断生死。 还活著喏,友人如此温柔地告诉道,手臂已经不能用了也如实告知了。 「只有、一边、么?」 「不对,两边都。两边都,已经装上了义手。」 基尔伯特想要勉强自己起来。借助著急忙劝告的友人的手,颤抖著双腿走过到少女的床铺之间短短的距离。被薄薄的寝具包裹著的,那双洁白柔滑宛若陶器一般的手臂已经已经不在。 「……」 作为代替,净说还能够再战斗装上了战斗特化的义手。是谁让给装上的。基尔伯特用自己的,肉体的手触碰著薇尔莉特的义手。只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本应该在这里的东西已经不在。比起自己的事情,这个更无法忍受。 『少佐。这个,您给我的要怎么办才好呢?』 展示翡翠胸针的,那双手掌已经不在。 『shaozuo" 离开的话怎么能忍受啊,将基尔伯特的衣角抓扯住的手掌已经不在。 已经,绝对,回不来了。 『我啊,只想,听到少佐的命令……我啊,只要有少佐的命令的话,不论到哪里,都会去的。』 一度失去的东西,是绝对回不来的。 基尔伯特的视线,被泪水所扭曲已经看不见自己深爱的女性。 「霍金斯,有事要拜托你。」 翡翠绿眼瞳中流下一痕泪水闭上了眼睑。 战场,宛若蝴蝶飞舞。 摇晃著、摇晃著,既没有尽头无论到哪里都有生命在漂浮著。 「前卫,一齐射击之后我来打乱他们阵型。」 战争就如同商业买卖一般。 谎言和真实,讨价还价,互相欺骗。进行著收益和损失的计算。 「……我们会给你援护。但是薇尔莉特,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要忘了这点。」 战况越是变得激烈,发起战争的人越是不会身处于战场上。只有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的士兵们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我明白。但是,杀入敌阵的话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其他的人应该不需要的……」 即使将士兵们总括成一个整体,这个状况也不过是个人的集合。 「战争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胜利是需要所有兵士同心协力取得的东西。」 如果有大量的人数的话,在这之中也一定会存在能够成为好同伴的战友的人。 「我知道的。我要作为一个士兵为少佐献上胜利,并且守护住您。因为我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就算肤色,唇齿间吐露出的语言,穿著的服饰这一切都不同,出发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如果被分解的话便是血和肉以及骨头。构成的物质完全一样。 但是雪国的青年和南国的少年都一同沉眠在并非故乡的土地上。 「……我的话没事的。将你自己的安危作为最优先对待。」 说不定是因为有著大义,有关生死的对话理所当然地进行著。 「少佐,我是您的道具、您的武器。武器是……为了守护主人的存在。请不要对我说那样的话。请向以往一样下令,一句话就足够了。请说吧,杀掉,像这样。」 那么,丧失了大义的场合呢? 翡翠的眼瞳蒙上了阴沉。燃烧的草原与飞扬著沙尘的战场中主人和下仆互相凝视。 主人所饲养的下仆是美丽的怪物。 那个怪物因在战斗方面是最强而骄傲,无知并且无垢。 直到那双眼瞳变得永远地闭上的时刻,也不知晓我的身躯在燃烧著。 无论是断罪亦或是救赎都不存在。那双手就这样什么都没能抓住,恐怕会就这样活下去。 一定,是这样的命运。 「杀掉」 「少女兵和她的全部」 长期往来持续的席卷东西南北的诸国联合的战争被通称为大陆战争。 北方和南方的燃料战争。东方和西方的宗教战争。利害一致的北东和南西分别各自组成了同盟。复杂地纠缠著的战争的丝线缠绕著缠绕著,最后突然地断掉了。 成为败者的是北东一方,胜者则是南西一方。本来就是以南方强迫北方进行不平等贸易为开端的战争。对于这个胜利的批判声在与这次的战争没有波及到的国家之中并没有变少。 战争附带的东西便是战后赔偿。 大概是因为一些其他国家的指责,南侧对于战后赔偿止于以对武器和弹药的制造与保管为主和军需工厂的拆除。北侧诸国虽然自然资源较为贫乏但机械产业部分比起南方要优秀一些。将这些技术查抄以及解除武装作为了赔偿。乍一看是没有其他制裁的温和做法,实质上已经就算说是看不见的统治也不为过了。 东西战争表面上是以相互和解的方式解决了。战胜国的西侧并没有没收东侧的信仰形态,提出了共存的方案。但是因为有著东侧的各教会需要上缴一定数额的税金给西侧的条件存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互和解。另外作为最终决战的东西两方宗教至高巡礼地的英特斯被禁止东侧的巡礼了。大陆的国土非常广阔,形成的国家的数量众多。这个被统称的大陆战争说到底也不过是限定的大国之间发起的战争中的一个。 和战后赔偿一同,今后留下的任务之中伤痍军人也被包含在内。 名为士兵的存在在战争结束后便成为国防警备的存在。在这次的战争中负伤的军人们只求一心一意地进行治疗。 作为战胜国之中一个的莱顿沙佛特里黑,其陆军医院坐落在国内的一个略微高起的丘陵上。 丘陵的名字是安谢涅。将繁茂生长的树木锯倒做成的车道非常狭窄,不论是马车还是汽车都需要在交错相遇的时候有著稳重心和驾驶技术的麻烦场所。本来是陆军拥有的疗养院为了医院不足而改建,仓皇地变成了医疗设施的样子。伤痍军人多到医院的数量变得不够用也是战争所带来的结果中的一个。在道路中行进的时候不注意途中穿过的仓鼠或者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可不行,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可以看到三个注意小动物的广告牌。 是拥有铺张的广阔庭院的建筑物。能进行野外球赛的场所,能用来做森林浴的散步道。现在没有人使用的这些从现在起每天都会看到的吧。同样是伤痍军人家人的探望者们在一起玩耍。从公共马车上下来的人中,有著一位引人注目的男子。 色调相近的条纹格子马甲和白色的衬衫,酒红色布料的厚布上加上罗纹细绳的防风裤。腰带附近摆动著格子状的装饰织物。深红色的长发在身后扎著的伊达男。大概是在医院认识的人多的缘故,不仅是护士连入院患者和他们的家人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都会高兴地互相打招呼。 他的脚步没有迷茫,在向上台阶的廊下不断地向上攀登。从窗户望出去的风景是安谢涅之丘所给予的最棒的景色。穿越山林的尽头,是港街的首都莱顿。即便从远处看过去视线也能越过一切到达那里。 季节是初夏,从开著的窗户中被风带过来的香气是骄傲地绽放著的娇艳美丽的花儿的味道。男人在敲了门之后进入了由多人使用的病房。女性士兵和男性士兵应该是有所区分的吧。虽然也有被帘子所遮蔽看不到样子的患者,不过也全部都是女性。 「霍金斯先生,她已经醒过来了喏……真的,是非常够受的呢。」 被叫到的男人,霍金斯因为被给患者分配的护士透露疲劳的话语叫到而呆住了。 『不会吧,真的么?』在病房里大声响起的声音。回声中透露著惊讶与欢喜,以及少许焦躁也包含在内。露出紧张的面容看向房间的最里面,他所寻找的人就在那里。 在沾著锈迹的白色管子做成的床铺上,盯著自己的双手。难以想像地望著从肩部起被取代安置的义手的眼瞳是澄澈的深蓝色。不加整理的头发伸展著是如同丰盈的稻穗之海一般淌著的金发。仅仅是一瞥,就让看到的人停止呼吸般美貌的少女。 走到旁边来,发觉了正在寻找著开口的台词的霍金斯的她开口了。 「……少佐在,基尔、伯特少佐……在哪里?」 乾燥的嘴唇撕裂开,渗出鲜血。 「小薇尔莉特……真的像是睡美人一样呢。」 少女和其他的患者一样是伤痍军人。作为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的影子的角色没有被注册的士兵。仅为了侍奉某个男人的兵器,薇尔莉特。 「认识我么?我是霍金斯啊。莱顿沙佛特里黑的,在英特斯的部队里做指挥的。你回忆下,最终决战的前夜里,打过招呼的吧。你一直不醒过来可让人担心啊。」 但是对霍金斯来说,作为被挚友养育大的士兵的成分更多。 因为其他的患者在小声地议论著在说些什么,霍金斯将隔开用的帘子拉上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薇尔莉特的目光盯著帘子的隙缝。 「少佐他……」 大概是期待著会有谁从哪里进来吧,霍金斯侧过了脑袋。 「不会来的吶。战后处理……很忙的吶。不是能够来这儿的状况。」 「那么、那么,就是还活著呢……!」 被拚命的气势追问道,霍金斯有些厌倦地回答道。 「……是、这样呢」 「有受伤么?受伤的情况呢?」 「说道负伤这点比起你的话要,比起这个多担心一些自己才……。」 「我的事情的话,怎么样都……」 片刻后薇尔莉特用怀疑的颜色偷看著基尔伯特。 「那个消息,是真的么?」 冰冷彻骨的眼瞳。以及正因为美丽才增添了几分可怕的言语。但是霍金斯毫不畏惧地向著她的碧眼看回去。不仅如此甚至脸上还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放心一点嘛,小薇尔莉特,我是被那家伙将你拜托给我才来看望你的吶。」 竭力温柔的声音营造出洋溢著慈爱的氛围。 这种事情是霍金斯擅长的领域。从对上司的奉承到进入女性的寝室,过程虽然不同手段却是一样的。 「少佐……他?」 首先得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同伴。 「是的,因为我和那家伙从陆军的军官学校时代开始就是挚友了。彼此间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都会互相帮助的。说不定比起父母我们对彼此的事情知道的更详细呢。所以你被拜托给了我。基尔伯特挂念著你。作为证据的就是我,虽然你说不定已经记不得我了……」 「没有……霍金斯少佐,我记得你。已经有过第二次了,见面的次数。」 「诶,不是只见过一次么?在那个决战前夜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没提到么。」 霍金斯说的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不是的,虽然和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不记得了吧。是我单方面地记住了你,被称作霍金斯少佐』这么说道。 与此相对地薇尔莉特只是行了一下礼。 「没有想到应该需要向您打招呼。」 「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你真的还记得么?」 「那个时候因为还没有学会语言,虽然不明白在说的是什么,但是霍金斯少佐是……和少佐,和基尔伯特少佐之间表现得非常亲密。」 还以为是眼中茫然无物的那个时候,比起高兴更让人觉得惊讶。围绕著两人之间的紧张感稍微减少了一些。薇尔莉特认识霍金斯,霍金斯被薇尔莉特所记得。 「是这样啊,他没事啊……」 薇尔莉特 闭上了眼睛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护士觉得很够受的恐怕就是这个吧。不管这边说什么除了基尔伯特的事情都听不进去的对象确实很够受的。 「你们部队立下的功绩可是非常大的喏。与此相对的,虽然死伤者也出现了很多……不过这个不管是哪支队伍都是一样的。和作战一样被搅乱的北方的军势崩坏瓦解,对此才能做出袭击。」 「大战已经胜利了,这件事已经从医生那里听说了。可是我,没有……最后的记忆。」 「你和基尔伯特两人叠著倒在一起,然后从被叫来救援的人得到了救助。真亏你们活下来了,特别是你,因为出血量太可怕了。」 ——真是远超人类的恢复力。 这句话涌上喉咙却没能够从嘴唇发出声来。 「少佐他现在,在执行什么任务?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和少佐会合。身体……虽然还不能动,几天之内就会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少佐也应该负了重伤才对。眼睛……」 薇尔莉特的声音在中途就凋零了。 「……没能够好好守护住,至少也要在他身边代替眼睛。」 从刚才开始这个姑娘就没有哀叹自己的两臂,只是担心著不在这里的男人。 ——这实在不太好吶,将什么,信仰过头的话。 霍金斯对于这个盲目的献身,没能够老实地赞美出来。 ——和信赖、信仰都不同。 薇尔莉特的态度和信仰相近。霍金斯的思考,是以有著他风格的利益得失为基础。商品也好恋人也罢,过于相信便是不好。总会有著无法忍受的背叛和消失的情况。他虽然是在人际交往之时情感能够猛烈燃烧的人,思考却是冰冷的。 「这样的话不行的喏。小薇尔莉特……身体应该被担心的是你这边才对。手臂的话……已经明白了吧没有任何办法了。虽然喜欢给你装上再稍微,精致一些制造的东西。毕竟是陆军医院,还是成了战斗特化的东西,抱歉呢。」 「强大的东西更好才是。为什么霍金斯少佐要道歉呢。」 被如此问道,霍金斯缩了缩肩膀。他自己也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言语。 「为什么呢。」 霍金斯有些困扰地皱著眉头。于是这个话题中途断了,两人之间拉下了沉默的幔帐。 「……」 大概是病房里太过安静的缘故,沉默变得像是让人作痛般明显。 「小薇尔莉特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么?」 病房的墙壁上挂著的时钟的秒针的声音。 「没有,霍金斯少佐。」 护士和患者的低声细语。 「……水之类的,不想喝么?」 两人的呼吸声。 「不需要。」 这些都讨厌地发出著。向薇尔莉特拋出的话题被弹开,一切都被作为她武器的战斧巫术(witch craft)砍碎在地的影像浮现在霍金斯的脑内。这种程度的话,对话无法进行。 ——头疼了。我居然会因为与女孩子的对话头疼。 莱登沙佛特里黑的战斗少女的难以取悦可不一般,霍金斯在内心中抱怨著。说道共同点的话,果然只有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吧。但是刚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确认其安危这种程度,如果进行她如此献身的主人的话题的话,难道不是只会让她过分地寂寞么。 ——不对,她是否会感觉到寂寞呢。执著,好像更偏向于这种。 无机质的精致美术品一样的少女在同样生物中也是难以想像的。是活著的还是已经死掉的。尽管是活著在,又因什么而快乐地活著。 ——啊啊……基尔伯特,真是把不得了的麻烦拜托给我了。 将人类分为两种种类虽然有些困难,有著能够忍受沉默的人和不能够忍受的人。非要说的话霍金斯是属于后者的。视线自然地落到眼前穿著的毫无意义地摆动著的靴子上。霍金斯下垂的蓝灰色眼睛在床铺的附近游走寻找著,然后他像是想到了脱离这个窘境的东西的存在。 「对了,有你的慰问品。因为会妨碍看护,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过其实至今为止已经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慰问品了,你看。」 从床铺的下面拿出了纸袋,但是薇尔莉特几乎没有反应。接下来是虎纹猫的玩偶,最后把小狗的玩偶展示给她看。将三只放在一起『请收下』地行了一下礼。 「……」 反应果然很淡。 「……不行,的么。」 「您是指什么呢。」 「作为送给你的东西,不合格么?」 「薇尔莉特睁大的眼睛眨个不停,金色的睫毛摇动著。」 「给我……?」 大概是真的抱有疑问吧。薇尔莉特又加上了一句『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受伤之后住院了啊,带著慰问品来看望可是理所当然的喏。这样啊,你没有住过院啊。要快点恢复过来吶……是包含著我的心意的。你的行李,在战斗后因为匆忙给弄丢了啊。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所以想著房间里是不是有些寂寞……」 这时霍吉斯因为被吓到身体有些震撼。是因为从薇尔莉特那边发出了像是吞吐著悲鸣一般的呼吸声。 「没、没事吧?小薇尔莉特?」 「胸针……」 「小薇尔莉特?」 「胸针是……翡翠的胸针是……少佐给我的东西。如果弄丢了不找回来的话。是从少佐那里得到的东西……!」 薇尔莉特想要勉强自己起来似的摆动著脖子。虽然霍金斯匆忙的想要阻止她,但是薇尔莉特完全起不来。 「为什么、为什么……」 连续几个月都躺在病床上,不仅如此,还失去了手臂装上了机械装置的人是不可能马上就能够下床走路的。 床铺上响起肌肤摩擦的声音,两手摁住似乎冷静下来的她的肩膀。 从一旁看上去像是在做著粗暴的事。 ——饶了我吧。 将从挚友那里被拜托的少女兵,而且是失去两臂的柔弱少女摁住的行为霍金斯身体里的绅士无法允许。 「翡翠就好么?作为代替我去买给你,好么?」 薇尔莉特轻轻地摇著头。 「能够代替的,不存在的。」 低下眼神,像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 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霍金斯察觉到了。 「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买回来,所以安静下来小薇尔莉特」 于是不加考虑地宣言了。 「真的做得到么……」 薇尔莉特的抵抗一下子就停止了。霍金斯立刻露出自信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想,大概在黑市上面流通著吧。我去见见认识的商人试试。求你了不要想著用这样的身体到哪里去,在那之前能不能就用这些家伙忍耐下呢。玩偶和胸针……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不可爱么?和我以前饲养的家伙一模一样啊。小薇尔莉特觉得兔子和鹿熊的玩偶哪一边更好呢。」 「我不知道。」 「在这之中哪个可爱?绝对要你选择的话没有被这样教过么?」 大概是没有过被这样问到的情况。 薇尔莉特沉默著从右至左望著三只玩偶。 「假如不说的话世界就会完结掉的话?好了,三、二、一,快回答!」 「怎么这样……。小狗……可以么?」 「米奇呢!啊,米奇是我以前饲养的狗的名字。那么马上就把它放到你的身边。太好了呢米奇。你被选中了哦。」 被命名为米奇的小狗玩偶被放到薇尔莉特侧脸边上。 看著终于听话的薇尔莉特的霍金斯抚著胸部放下心来。 背后冒出了潮湿的冷汗。薇尔莉特她,最开始虽然好像没有太多兴趣,最后还是将面部贴近玩偶用脸颊去触碰了。 稍微无意地注视著这样的场景的同时霍金斯说道。 「小薇尔莉特,这里人稍微有点多要不要移动到别的单间里去。手续的话已经办好了。已经,从那个最终决战过去了好几个月了吶。最开始连病房都是满的,床铺都不够用。该说好在终于人数稍微减少了一些……也有著那些被抬进来的家伙也差不多几乎都死掉了。……单间,所以说好像空著了。这样的话也不用和那些家伙挤在一起……」 可能是对玩偶本身,感到新奇,亦或是觉得那柔软的感触非常舒服,薇尔莉特闭上眼睛将鼻子埋进小狗的腹部。才刚刚苏醒不久未受过锻炼无法活动起义手。 只能够用脸去触碰。稍微推过头将玩偶推远后,又动起脖子将脸凑上去。 「还有,其他的……」 看著那个姿态,霍金斯想要说的内容从脑袋里飞不见了。 「那个……」 她的样子天真无邪,十分自然。 「……触碰、玩偶,很开心么?」 「开心、的意思不明白。不过,想要去触碰。」 可能是短时间的紧张和不安消失了,声音比起一开始变得柔和得多。将用鼻尖推远的玩偶,用手挪动好之后坦率地道谢了。 在霍金斯的内心深处,至今为止未曾回荡过的完全不同的感情开始萌生。 并不是恐惧、嫌麻烦、或是支配欲。是更多具有体温的东西。 「是这……样呢,我以前也这样呢。小孩子……啊,这么说并没有恶意的。小孩子经常会这么做呢。一直都,毕竟父母都把自己放著不管……」 「父母的话不明白。」 「啊啊,是这样呢……」 孩子寻求著庇护,触碰著人偶或者动物的玩具。这样并不能真正地从不安或者境遇中保护自己,说到底也是作为代替。如果说是孩童时代,便是作为庇护者的代替。 ——原来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么? 表情的话看上去一无所求。 ——不对,这种事情,不是一直维持在不去做的状态么。 现在,她是名副其实的,孤独本身。 「……那个,什么来著……对,别的、别的……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情的话就说出来。从基尔伯特你被拜托给了我。如果有不自由的地方的话会尽我所能给你改善的……有没有对我说的话不能够很好理清的地方。因为你醒过来了,有些惊讶,稍微……说得太多了。」 与此相对薇尔莉特,只用谢谢短短地回答了。擅长扑克脸的霍金斯连微笑都未曾中断的笑脸的假面下怀抱著不一样的感情。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霍金斯知晓薇尔莉特的机会没有那么多。只有晋升的同时与久疏问候的基尔伯特见面被在训练场展现的凄惨行为的几天,以及最终决战的前夜而已。大战之后,虽然来看望过许多次。薇尔莉特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妹,连友人都没有。一直以来,霍金斯都是唯一的探望者。 ——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能够做出怎样的残杀,明明都知晓这一切。 如果将武器卸下,去除她身上的狂气又如何。 ——啊啊,这是。 仅仅是普通地说著话,看见她的动作就能明白。 ——这样子是不行的。这样的,因为。基尔伯特,你啊。 「霍金斯少佐?」 这样的,难道不只是一个女孩子么? 霍金斯内心中的某块柔软的部分像是被勺子剜掉一样的感觉。 经过宛如鬼神一般的战斗之后,忘记了。假装没有看到过。 恐怕莱登沙佛特里黑的陆军中看见过她战斗的人全都这么做了。 「这个……我来使用的话,不会弄坏么。」 薇尔莉特是,在战斗以外的时候是一无所知的孩子啊。 甚至没有作为人类被注册,除了在战场上的生存方式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长大的。她是美丽的器物也是武器、是商品、是物品。作为以战斗能力为卖点活下去的少女兵不需要其它多余的思想。 如果看见了战斗的样子恐怕连向她搭话的想法都不会有。大人模样的男性到并非父性都抱有著紧张的心情。不会将她,作为孩子看待。 ——但是,现在在我眼前存在的是。 「随你喜欢地对待也可以喏。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是。」 在霍金斯眼前的是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将『人』赋予其上的少女。 教导其语言、让其记住纪律的是基尔伯特。霍金斯知道薇尔莉特最开始的状态。 「霍金斯少佐,您怎么了……」 「没事,什么都没有。其他的,还缺什么之类的……」 拿著袋子打渔的霍金斯全身上下陷入了像是逐渐腐烂掉的异样感觉。 回过头来试著思考。自己到现在为止是如何定义薇尔莉特的呢。 ——我啊,那个时候。在你身上下注了。 用赢来的香烟,买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基尔伯特坚决不接受分给他的一份。 ——我想你一定,会在军队在发挥作用的吧。 和预想的一样,薇尔莉特惊人般优秀地发挥著作用。最终决战中也作为作战的中心将搅乱的任务出色地成功完成。而这也只是庞大的功绩之中的仅仅一部分吧,在同样的情况下能够叫去做同样的事情的士兵存不存在并不清楚。 她如果没有战斗的话,同伴中的损害会更加的巨大的吧。反过来说,如果她不存在的话就不用死掉的人也同样很多。就是这样的存在。 ——能够使用,如此认为。 在莱登沙佛特里黑的训练场上,将男人们一个一个杀掉的最后存活下来的少女。发誓效忠的是基尔伯特一人。残虐性隐藏不尽的冷彻的杀戮人偶。 反正是怪物,就让她这样下去也好,内心某处如此想到。 ——怎么可能…… 那个姿态是寻找父母的雏鸟啊。 ——会、好啊。 「小薇尔莉特,抱歉。」 「您是指什么呢。」 「………………没有什么很棒的慰问品。下次会准备各种各样,让你惊讶到的东西喏。之前一直在行军都没有上街买过东西的呗。」 「只有一次,」 「这样啊。下次开始会更努力的所以。稍微期待一下喏。如果不中意的话、就算不行,也不要丢弃掉的话就好了呢。」 「……唔嗯,谢谢。」 霍金斯在那之后,就算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也到傍晚都一直陪在薇尔莉特身边。 薇尔莉特在途中睡著了之后又醒过来由于没能一直保持清醒几乎无法进行对话。到了傍晚医院响起提示面会时间结束的铃声。与此相应地护士们开始走进各个房间催促还没离开的探望者。 霍金斯没有立刻开始行动。 「霍金斯少佐,面会时间已经结束了。」 「嗯。」 「不回去的话也可以么。」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无进行对话甚至想著要早点回去现在却非常想待在旁边。 如果将这种状态的她置之不顾的话,良心会疼痛。想到这份疼痛现在才开始未免迟过头了,如此自己将自己的心给扎著又感觉更加疼痛。 「等著被护士小姐瞪著才走,也不太好呢。还是回去吧…… 。啊啊,话说回来我忘了告诉你。已经不是少佐了喏。我从军队里辞职了。」 「是这样的么。」 「嗯。」 「军人的话……从军队里辞职了要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的了哦。人生可不是只有一条路。我的情况的话现在是稍微想做出一些事业的商人。我作为社长成立了会社。下次就聊聊这个吧。」 「好的,霍金斯…………少……」 应该是在困扰要怎么称呼才好吧。霍金斯哧哧地笑了。 「就叫我霍金斯社长呗。因为现在还没有一个社员,想被这么称呼却没有这么叫我的人啊。」 「霍金斯社长。」 「……不错的叫法。被小薇尔莉特称作社长有些浑身颤动啊。」 「是有些冷么?」 「唔—嗯,下次来的时候来说一些关于玩笑话的话题吧。」 虽然是夏天的夜晚不过以防会变得寒冷,将被缛从肩口附近开始好好地给盖好后,又将小狗的玩偶重新放在侧脸处。薇尔莉特笔直的视线看著这么做的霍金斯。霍金斯和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没有耐得住被盯著移开了视线。移开的视线停留在窗外。 从病房看到的外面的风景是被橙色的晚霞染成的一片。白天与黑夜的境界线交替重合的身影是无论在何时何地,不管在做什么都会一下子看得入迷的风景。 云彩、海洋、大地、街道、人们,全部都平等地被暗红色的光芒倾注著。即使受到这份恩宠的人们实际上并不平等,现在也是平等地沐浴著,最后像是被夜色拥抱住一般。 霍金斯说出『真漂亮啊』后薇尔莉特用『很美丽呢』回应道。 那么今天就,霍金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再见了。」 「才不是再见了。还会来的喏。」 ——你啊,虽然可能对我没有兴趣也说不定但是。 然而薇尔莉特却和预想的不同,面无表情地喃喃说道。 「下次……」 从『sayonara"换成了『mata"。 「嗯,下次见,小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她,像是稍微在思考什么沉默一会儿后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要将自己短暂的生命告知给世界一般,虫儿鸣叫著。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医院的周围有著绿色的繁茂生长的森林。最近,由于志愿的军人的努力整理出的能够让轮椅通行的散步道渐渐成为入院患者休息的场所。在散步道的沿路上零零散散地有著木制的桌子和椅子,在这里吃早餐的医院职员也不少。在这之中有著一位男性以及一位少女存在。 「小薇尔莉特,有觉得累么?」 在砍断的树桩做成的椅子上,两人并排坐著。季节从两人再会的初夏开始稍微过了一段时间,也安静地进入了太阳的最盛期。今天是微风也稍微有些凉意容易度过的夏日的一天。 「霍金斯社长,没有问题。再有十次往复的程度也。」 薇尔莉特身著著宽松的棉质连衣裙。虽然是没有什么出奇的简朴的衣服,胸前翡翠的胸针闪烁著光芒。时不时,窥视般的视线落下确认著其所在。看著这样的情景霍金斯什么都没说无言地笑著。 「不行的喏。医生说了只是去到之后就要回来的呗。只是看著点我这边也有些不安……回去的判断由我决定。」 「所以说……」 「不行。」 「……可是」 「不行的吶。在勉强著也立刻就看出来了呢。」 「……是。」 「好了把汗擦掉吧,会感冒的。」 霍金斯递过手帕。薇尔莉特将其攥在手中也无法很好地擦拭额头。 「我来帮忙擦的话、不行?」 「不行。这样就不是练习了。」 「但是,你看,头发都乱了吶。」 「不行。首先要能够活动起手臂,这么说的正是霍金斯少……社长。确实……这个状态无法成为少佐的助力。不如说是妨碍。」 霍金斯露出了既不像是苦笑又不像是苦涩的表情。从这个名为薇尔莉特的少女兵苏醒过来的探望已经有了快两个月。忍耐著每次见面时开口第一句对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的来访的询问。他的身影还未出现。这是霍金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但每次回答『今天不会来喏』的时候都看到薇尔莉特一脸难受的样子。对这个无法忍耐。因此霍金斯对薇尔莉特这么教诲了。 『在基尔伯特不来的这段时间里,你应该做的事情应该不是哀叹那家伙的不在而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吧。也就是安静地待著,好好恢复起来的事情吶。再见面的时候达到能够骄傲地使用手臂的程度才是现在的任务喏。』 这句话对薇尔莉特一下子就起了效果。 「我一定会比起自己本来拥有的更擅长地运用这双手臂。stac社的义手是战斗特化的……我将技能提升回来的话,应该是能成为比以前更有用的存在才对。」 她的话,是在有著任务或是命令的时候会更加闪耀的人吧。就是拥有著这样的特性。 「……不,虽然没有那种事情。女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从山顶的河川流下受过灵验洗礼的清水一样值得庆幸的美好事物喏。男人们就是污水。」 「那个例子好像不能理解,既然现在是没有少佐命令的情况下,我认为我应该自主地进行锻炼才是。」 「……没错。」 总感觉是奇妙的对话,但却没有险恶的氛围。不仅如此,和这种氛围很搭的两人组合想不到意外地像熟识的人一样。虽然霍金斯和基尔伯特是挚友,但是基尔伯特的对应却基本是冷冰冰的。霍金斯的话怎么说呢,有著虽然口里声张著喜欢女性,但是不论男女只要被美人呼来唤去都会喜欢的麻烦性格。 「真是麻烦的性格呢,小薇尔莉特。」 明明是也会刺向自己的言语霍金斯却像是与己无关一样地说著。薇尔莉特将手帕放在膝上重复摺叠著,好不容易完成了擦汗的步骤。虽然薇尔莉特已经从完全没用的状态下脱离出来但是距离能够被允许独自生活的状态还差得远。 「了不起喏。」 用指尖将扭曲的前发弄顺了之后,霍金斯帮薇尔莉特坐上了轮椅。 「已经要回去了么?」 「风开始变得冷了呢。」 「……汗的话,会尽量不让它流出来的。」 「如果做得到的话还希望能教教我啊那种技术。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行。回病房了哦。」 慢悠悠地推著轮椅的霍金斯思考著。, ——不太情愿让会勉强过头的孩子用这种运动疗法吶。 虽然薇尔莉特的面部还是像往常一样无表情,总觉得看上去像是沮丧地低著头。不过说不定终究是霍金斯的想像,他这么想著。 ——话虽如此,就这么拿走可以做的事情也不太好,有没有什么好的训练方法呢。 习惯了沉默的两人保持著沉默回到了病房。虽然不是那么大的房间,不过隔绝他人的话已经是足够了。对只有相关者才清楚的两腕义手的少女兵有著许多不礼貌的视线。多亏了换到单人的病房里,霍金斯能够尽情地带来各种各样的慰问品。进入到房间里,洋溢著的是鲜花的香气,迎接的是各种各样的玩偶。 又将不穿了的衣服和靴子收拾到扎著礼带的箱子里堆著了。已经是非常像少女的闺房了。在这之中坐在病床上孤身一人的薇尔莉特宛如人偶一样。 「小薇尔莉特。我有送你的的东西喏。」 「……已经收到足够多了。可以回礼的东西也没有 。请容我拒绝。」 就像是溺爱孙女的祖父一样,每次来看望的时候都会带来些什么的霍金斯就算是薇尔莉特也发出声响地摇著头表示拒绝。 「呀反正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而且姑且是我不用的笔记本,还有钢笔呢。墨水的话因为是刚换过的我想应该不会很快就用尽的吧。」 霍金斯将单间里配置的书桌展开了。硬皮书物风的笔记本,晃著金光的钢笔。薇尔莉特就这样被弄到书桌前坐下后,被催促著用手去拿那些东西。 笔记本只使用了几页,霍金斯将那部分撕下扔掉了。 「手的联系,就用这个吧。是写文字喏。我记得,会写自己名字的吧?」 「是……但是,用言语的话……不会写。」 「这不挺好么。这是住院生活太无聊正好用个时期来记忆的命运喏。建一个目标比较好呢。以朝著能做到某种程度努力如何?」 「te、gamiwo」 薇尔莉特像是不住咳嗽一般地说著。 「信、想要能够写出来。」 是满怀迫切的声音。 霍金斯的眼睛和嘴巴都因惊讶而张大著。这对霍金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提议。实际上,他的打算就是向著这个方向靠近。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小薇尔莉特想要做什么之类的很少见呢。你看,除了训练以外的……」 「信是可以做到将言语传达到身在远处的人的。这里连通信都做不到。所以,如果能够写信的话……能够得到回信的话,即便不是用肉身也一样是在对话。虽然少佐说不定连做这种事情的时间也没有。但是,我要……将作为道具的我、还在的事情……向少佐……」 后面的就算不说也知道。 「向少佐……」 薇尔莉特不想被忘记啊。 让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将自己的存在。将她自身这一为了他的武器。 「想要将思念传达到呢。」 「……是、不是……不是也许是……是……」 那边都不算的回答。大概自己都不能够很好地将怀抱著的心情用言语表达吧。 霍金斯非常地清楚著。每次这件病房的门扉打开的时候,都看到薇尔莉特期待著的表情枯萎掉。 ——啊啊,不行啊。这样的真的不行啊。 「……霍金斯社长?」 「嗯,抱歉,稍微等等。马上就复活过来。」 挥动著手将脸背对过去。眼角好热,胸部好痛。咬著嘴唇,总算是能够让内心的疼痛和身体的疼痛相抵但不太成功。 ——我是不是也上了年纪呢。 触碰到这个自动杀人人偶摆出的意想不到的『人类』的表情,就变得不知为何想要哭泣。 ——无法斩断的苦楚。 抽泣著,鼻子发出的声音传达到薇尔莉特的耳边。 薇尔莉特像是小动物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一样吓得颤了下肩膀。虽然是霍金斯的体感但是从她那里渐渐发出『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应才好』的氛围。 「再等我三十秒……」 薇尔莉特远望向周围。碧眼仔细地在室内中深入检索著觉得在此处需要的东西。将看到的床头柜上的手帕,床上黑猫的玩偶抓在手中。在将那些拿著送到霍金斯面前的途中握力中断掉在了床上。稍微蹲下,在捡起来的时候霍金斯已经变回了原来的他。他也蹲下来帮忙捡著。 「难道说你想著要安慰我么?」 面对著笨拙的温柔,被苦楚所勒紧的心死掉了。霍金斯胸中的深处,与恋情不同的爱可怜地绽放著。 「……霍金斯社长说是在童年时期,被双亲扔著不管流泪的时候,经常抱著像这个黑猫一样的玩偶用来勉强应对寂寞……」 但是下一个瞬间这种感情就被吹飞了。 「我、连这种事情都对你说了!?」 「有一次,商谈之后回来醉成一滩烂泥过来的时候大约两个小时都说著自己半辈子的事情。」 霍金斯这次从不同的意义上变得想哭了。 「小薇尔莉特,如果以后再看见喝多了的我的话不要认真地和我说话。揍我也好。真的……酒要节制啊……。从今往后喝红茶吧。靠著红茶活下去。啊啊,好羞耻……之后又说了什么?」 「克劳迪娅这个名字是,您双亲为了预想生下来的如果是女儿而准备的名字,但是就这样用了这个名字因而很难生存之类的」 「好了,来回到书写信件的工作吧小薇尔莉特。」 克劳迪娅?霍金斯各种方面都到了极限。 两人新的尝试,首先是从拿起钢笔开始。写一个一字钢笔就旋动著,又再次握紧。那捡著掉在床上的东西的姿态又让霍金斯的心变得难受起来。 「慢慢来也可以喏。」 对于只在陆军士官学校学习过的霍金斯,担当教师的职务也多少有些够呛。 对此薇尔莉特也是一样。即使能够将枪支进行解体,却写不出文字。 笨拙的教师和笨拙的学生同伴,只能互相之间弥补彼此的笨拙之处。 现在的阶段只思考著让她能够写信的没有任何计划的未来。 「……基尔伯特少佐的,想学会写少佐的名字。」 伴随著写字的进步窗外的颜色渐渐褪去。 枯萎的枫叶给大地编织起彩色的绒毯。 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医院的正面玄关处好像是扫除没能赶上一样。从山道到医院门口间令人叹息的自然之美都染上了颜色。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正面玄关处有著将行李包和旅行箱放在地上,在等著某人的姑娘。应该是行李太多的缘故,从包里露出了玩偶的面孔。 大概是等的发呆了。并没有盯著某处眺望著虚空。是如画般的美少女。 紫藤色的无领大衣,高领的黑色针织衫。以淡紫色的蝉翼纱为素材制成的裙子被风吹动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 少女兵薇尔莉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这些正讲述著在医院经过的岁月。看到从山道那边有著马车朝著这边过来后,发出金属音的义手将行李提了起来。没有任何不便的两手拿著朝向马车停车的位置。 与此相同,有著向著薇尔莉特这边过来的男人。 「抱歉抱歉,工作上有点事来迟了。」 明明正值寒风刺痛身体的秋天,擦著汗走过来的霍金斯像是认错人一样,看著普通女孩子姿态的薇尔莉特,有点惊讶地笑了。 「小薇尔莉特很可爱喏,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虽然才能有过头也会让人困扰……如果进入服饰业界说不定也不错。胸针呢?」 「我带著在。想著如果在移动中弄丢了的话……」 「这样的话一下子就掉了喏。还是戴著会好得多。来给我。」 霍金斯将翡翠的胸针小心地佩在薇尔莉特的胸前。虽然距离很近但是薇尔莉特没有警戒的样子。 「弄好了,很适合哦小薇尔莉特。」 即使被摸著脑袋也很老实没有将手挥开。 长时期内,照顾她的霍金斯似乎已经被她所接受了。 「霍金斯少佐。」 「社长。」 「霍金斯社长,我退院了之后应该去哪里呢。下一个赴任地是?少佐那里没有给信的回覆。已经寄出了好几封了。」 霍金斯牵著薇尔莉特的手,让薇尔莉特乘进马车里。 「你从现在开始要到某个有著高贵血统的一家里去做养女。那家儿子在大战中死掉了呢。所以才寻找养子。是基尔伯特有著亲戚关系的一家喏。去那里接受淑女的教育。」 确认乘客已经上车之后马夫开始了行进,刚开始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 薇尔莉特保持著一本正经的神色,一丝都没有,因为动摇而惊讶。 「……那难道是对战斗所必要的学习么?」 想著从现在起终于能回到能够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的场所,以此为目标说出了毫不奇怪的事情。薇尔莉特的反应稍微有些谨慎。 霍金斯弯下腰,从一侧与薇尔莉特的眼瞳重合著视线。 「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你已经不是士兵了喏。所以今后要学会并非士兵的生活方式所要做的事情。」 「战争,还会再发生的。」 断言的说话方式。美丽的碧色眼瞳中,现在还寄宿著在战场上奔走往复的记忆。霍金斯短暂地看下马车的外面,外面的景色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著。 「说不定是这样呢。但是现在没有。」 不输给薇尔莉特,霍金斯用强硬的语调回覆了。 「就算没有战争,我只要,有武器的话,怎样活跃都……」 「要做杀人屋的一样的工作?小薇尔莉特,这样的只是单纯的杀人喏。」 到底在,说些什么?碧色的眼光锐利地刺痛著霍金斯的心。 在言语之前投向霍金斯的那个视线。在那之中看见了在战场上夺取了多少人生命的少女兵薇尔莉特的幻影。 「我就是杀人者。」 那颗心,还未从战场归来。 霍金斯将目光伏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 「小薇尔莉特。」 虽然不知道能被理解到什么程度,霍金斯有著想要传达的想法。 「你至今为止都有著大义。因为被袭击,被命令所以杀人。战争也是名为为了国家的大义。明明没有大义,却这么做的话,是不行的。」 「我不明白。」 面对已经预想到的反应霍金斯点了点头。 「也是呢。毕竟是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也在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你。」 「复杂的,问题。连霍金斯社长也……觉得么?这个问题并不简单么?」 「小薇尔莉特的话,是为什么去杀人的呢。」 「……既是有著这样的能力,也是因为被需求所迫。非常简单。」 「是这样呢。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身你才杀人的呢……一定,在邂逅基尔伯特之前你就是如此,有某人这样让你去做了吧。这是像是为了扫除障碍一样的工作……这里面不存在感情。」 ——因此,引起了你作为人的机能不全。 「啊啊,真的是好难。唔,打个比方,我实际上被歹徒给杀掉了。歹徒被委托将积攒金钱的我杀掉。虽然不想死呢。我们之间有著利害关系的买卖成立。把这一点误会了的你插了进来,将只是被委托了杀人的歹徒角色给杀害了。你认为这是有著大义的杀人么?」 「……」 「看吧,非常困难的呗。大概不存在正解。在人类制定的法律中的话大概会有一方受到制裁但是正解大概不存在喏。暂且,忘掉刚才的例子。」 薇尔莉特用坚硬无机制的双手托著自己的脸颊陷入沉思。此刻,霍金斯突然向她刺出了对她来说无情的言语。但是因为这是总有一天会正面面对的问题。 有著一位少女兵。杀了无数的人。虽然是为了大义杀人但是杀了人。 那个少女兵,得到幸福也可以的么? 「但是吶,我能够确实说出的话是……」 霍金斯对著陷入困惑的薇尔莉特,虽然害怕被嫌恶还是如此说了。 「我既不想看到你杀掉某人的场景,也不想让你去不得不如此做的场所。虽然是完全的感情论……我认为这在我心中是最接近答案的。」 因此对自己将这个职责背负的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如此憎恨。 「杀人会增加悲伤的人的。所以,希望不要去做。会让人悲伤的事情,想要防止。想在整个时间唤起这样的感情是做不到的。我只想向自己重视的人,渴求著这个。基尔伯特也是如此……。所以我才说不行。才将我们的理论强加于你。杀掉还是不杀也是极度以自我中心地考虑著的大义。世界也是这样的。大家,都非常的任性的吶……。小薇尔莉特,最后从基尔伯特那里得到了怎样的命令?」 被问到后,薇尔莉特回想起大战最激烈的时候。基尔伯特浑身是血的样子。薇尔莉特在哭泣著。恐怕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的流泪。反刍著『我爱你啊』这一强烈的言语心脏就猛烈跳动。现在也,只是回想起来就激烈的悸动著。 「从军队里抬走,自由地生存下去。」 「正是如此。」 得出了结论。对薇尔莉特来说基尔伯特的命令是应该执行的事情。如果不是非常的事情的话不会拒绝。即便如此薇尔莉特对于不能回到战场的未来也想要去接受。 「这样的话,对于军队是好事情么?我如果不杀人的话,不会导致同伴死掉的结局么?」 「敌人也是人喏。而且……你是因为不知道你杀人的结果,渐渐地引火上身燃烧起来才会这么说的喏……小薇尔莉特。」 少女兵,不对是原少女兵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 没有任何燃烧起来的地方。只看得见美丽洋服的衣料。 「没有燃烧著在。」 「燃烧著在喏。」 「才没有燃烧著,太奇怪了。」 「不对,确实燃烧著在。我看到燃烧著的你之后放置不管了,并且为此后悔著。」 霍金斯所说的全部都是抽象的。 「你今后要学习大量的东西喏。这样的话一定,对自己做过的事,对我所说的放置不管的事,感觉得到能够理解的时刻会到来。」 主人所饲养的下仆是美丽的怪物。 「然后会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受了无数的火伤的。」 那个怪物因在战斗方面是最强而骄傲,无知并且无垢。 「并且知道自己的脚边有著火焰。知道有著往其中倒油的人存在。虽然可能不知道的话更能够轻松地活下去。是不是也会有哭泣的时候的吧。」 直到那双眼瞳变得永远地闭上的时刻,也不知晓我的身躯在燃烧著。 无论是断罪亦或是救赎都不存在。 「但是,希望你能知晓。所以不要回到军队里面去了。」 那双手就这样什么都没能抓住,恐怕会就这样活下去。 「……小薇尔莉特,改变命运吧。」 一定,是这样的命运。 但是,抓住燃烧著的少女的手,将其投入湖水的男人出现了。 此刻,虽然不在这里,那个男人确实地存在著。 「在这之后要打招呼的是军队里面的大人物也不能轻易插手涉足的门第哦。你原本就,名字没有在军队注册在案。所以呢,在这里去开始新的人生吧。」 「所以说,这样的话就在少佐的身边……」 「想要你成为力量是来自基尔伯特的命令喏。那家伙如此希翼著啊。你在基尔伯特心中的哪里?小薇尔莉特。」 「……我是、少佐的……」 「啊啊,到了啊。不打招呼可不行」 马车停下来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法说出,薇尔莉特被霍金斯牵著手从马车上下来。 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旧,却是会让人误认成城郭般庄严造型的宅邸在长长的道路前方耸立著。从宅邸的方向有老夫妇两人向这边过来。在他们走过来之前霍金斯在薇尔莉特的耳边提醒道。 「注意不要失礼。」 薇尔 莉特短短一瞬间攥住了翡翠的胸针。马车已经从来的路上返回了吧。那个道路的前方,看不见希望此刻能在此处的人的姿态。 无论怎样渴求,那个人都不会来见面。 「这边是伊芙加登家的当家和他的妻子。接下来代替你父母的人。去吧,打个招呼。」 有著凛然姿态的同时却也不失温柔的老夫妇,毫不踌躇地握住了薇尔莉特机械的手。 开心的心情溢于言表,这样的笑脸冲著她。 「……初次见面,我是薇尔莉特。」 于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诞生了。 雪花渐渐溶入夜晚的海里。水面比怀抱著沉睡的人们的夜空还要暗淡。 在这之中连续不断地吸入雪花的样子是南方的莱登沙佛特里黑难得一见的风景。打开窗户与空中而来的礼物嬉闹著的孩子们。因寒冷而浑身颤抖著的高级旅馆的门卫。在暴风雪之前回来太好了和因平安结束船旅安定下来的船客们。无论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风景让身心感受著冬天的到来。 南边的莱登沙佛特里黑一年只会降几次雪,也几乎不会堆起来。但是今年被变化无常地指挥著从天而降的雪却不知会下到何时。往年的话只是淡淡一层的雪今年却堆积著堆积著甚至到了成年男性的膝下。政府所属的气象学者将其称为百年一遇的异常气象发表,南边诸国一时间陷入混乱。出门的话会摔倒,也没有能够走马车的道路。由于家中没有储蓄的人蜂拥而至粮食商店和饭店都想起了喜悦和不安的悲鸣。物流也中止了,在街上闲逛的人也不见了。 像是雪将所有的声音都吸收了一样一切都被静寂所包围著。在这之中有著虽是南国人却走惯了的样子在雪道中前进著的霍金斯的身影。原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所属的少佐,对和北边大国的交战过的他来说雪景是会让他回忆起战场的东西。用拉扯出来的军靴将积雪分开的同时沿著笔直的道路无言地走著。正面朦胧间看见了远离莱登沙佛特里黑首都莱登伊芙加登的宅邸。吐出一口安心的气息,吐息在黑暗之中宛如紫烟一般一下子就消失了。 迎接终于到达的他的首先是伊芙加登家管家的慰劳。 虽然拜宅邸造型宽大所赐就算是在角落也不能算是暖和,不过对于忍耐了在雪夜中暗夜行路的霍金斯来说仅是进入到室内就谢天谢地了。 在应接的时间里在暖炉前喝著热的红茶的数分种后。 「可真亏你来了啊霍金斯先生。还以为今天已经不会来了的。」 身著丝质晨衣的夫人出现了。 「蒂法妮夫人,久疏问候。在深夜中来访非常抱歉。」 霍金斯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是我这边的台词哦。去了其他大陆的吧?才归国就匆匆忙忙地,把你叫过来对不住了。」 「女性的请求我不可能会拒绝的呗。巴特里克先生呢?」 「家主现在是把我留在家里在远足的城镇无法移动的状态喏。虽然代代守护著这片土地也一定到死都不会再见到像现在这样的风景了呢……。那个人明明已经一把年纪了,难以想像居然会在外面玩雪。要是感冒了就好了。」 霍金斯脑内浮现出开心地制作著雪人的壮年男性的身影。 「是一位不忘童心,明朗的很棒的人喏。」 「才不对。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就算那样姑且也是伊芙加登家的当主……比起巴特里克还是薇尔莉特的事情吶。现在因为那孩子的事情就塞满脑袋了。」 蒂法妮?伊芙加登无精打采地说起来。领养了薇尔莉特后的事情,就是将各种各样的新知识给予她。教养和礼仪、马术和声乐、料理刺绣以及舞蹈。但是没有一个能让她的面容变得晴朗高兴起来,如果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的话就一整天宅在房间里写著信的样子。 但是她所寄出的信没有一次得到回信。 「……在我家也已经差不多熟识了,之前还给帕特里克揉过肩膀呢。那个人真是高兴得要哭出来……不对,说不定是因为痛到不行。但是吶,虽然笨拙但是我认为是个好孩子。因为儿子的死自己也像是被刺中的疼痛的心也渐渐地被治愈了喏……喜欢那个孩子的,率直过头的无垢喏。」 「我也是的。」 「……但是,只有我们被治愈的话接受她就没有意义了喏。」 蒂法妮像是觉得寒冷一样抱住了穿著长袍的自己。 「是听说了全部的事情后接收为养子的,实际上我们,明明不应该这么做的……果然,是不是不行呢……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的话……」 「没有那样的事情。」 霍金斯断言之后蒂法妮看向这边。 「基尔伯特的代替,成不了的。」 「薇尔莉特也是成不了您儿子的代替的。无论谁的代替谁也做不到。因为存在是不同的。我们能够做到的只有贴近而已。一直以来那个孩子不论去到哪里的时候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也没有做好暖和食物等待著的家人。但是现在有了。今后,不论那个孩子走怎样的道路,这也是会成为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是仅此而已就足够了。正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请不要将她拋弃。」 「拋弃什么的……!没有那种打算吶。如果要放手薇尔莉特的话也要把家主给卖掉。」 她的眼瞳中毫无谎言。 「蒂法妮夫人……虽然说了很棒的话但是还请重视丈夫。」 「说实在话,比起那个人还是姑娘要可爱些……」 「请不要破坏未婚男性的梦啊。」 由于说著如果要那个意思的话多少人也能给你介绍的蒂法妮眼中闪闪发光,霍金斯匆忙地结束了对话像是逃一样来到了薇尔莉特的私室前。伊芙加登家的仆人们像是不安地从远处眺望著。一直不能好好地下定进入房间的决心。霍金斯让自己振奋起来。 ——无论谁,都无法成为代替。是的吧我。 霍金斯担任著薇尔莉特的监护人这一事情,未有几次地感受著这份心情。也有觉得令人寂寞的事情。但是,同时也有著令人开心的事情。 ——基尔伯特无法给予的东西,无法做到的事情是我的话就可以。 「即便无法成为代替……」 就像是在确认什么的样子将上衣向胸前整理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一声,又重整气势敲门了。 「请进。」 因为是她的缘故大概只是通过进来的人的足音就能够知道来人是谁吧。 虽然到这个房间来摆放已经有好几次了,在深夜中私访千金的闺房就算是霍金斯也会紧张。但是这份紧张在下一瞬间就被别的感情重新替代了。 「霍金斯……社长。好久不见。」 其名从花之女神之处得来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在短短数月不见之后又变得越发美丽了。穿著西式睡衣的姿态清廉而迷人。金色的头发变得更长了。神秘模样的姿态。向著配得上基尔伯特所给予的名字,成长了起来。 「小薇尔莉特,在做什么呢。」 但是,夺取视线的并非这些。进到房间里的霍金斯所看到的是尸体一般七零八落的信静静地堆积重叠在床上的场景。已经死去的思念,宛如不断快速降落的雪一般并不溶化,只是存在于那里。 薇尔莉特没有立刻回应。张开了口却没有说话的力气也说不定。 「将信……在整理著在。」 「谁寄来的……?我、一直都是明信片的吧?」 「并不是从谁那里……。是我写的,没有寄出去的东西。已经不再寄信了。不会有回信的,已经明白了。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就只能写信。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写下的杂文而已。在思量著要不要处理掉。」 不知道寄给什么人的信,真的是尸体一样。 然后孕生这些尸体的薇尔莉特,瞳孔中又黯淡无光。还是在战场上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生气一些活跃得多。 「小薇尔莉特……」 霍金斯在信的小山和并非如此的地方的交界处坐了下来。 成为了和她真正面对面对峙的形势。薇尔莉特空虚的眼瞳。被那样的眼瞳看著就会想移开视线。但是,一直移开视线的结果就是这样霍金斯如此约束著自己。 「……少佐,已经不会来到我的身边了呢。」 「嗯……不会来喏。」 「是因为我失去了手臂,作为士兵的价值已经失去了么?」 「不对喏。」 「我还能够再战斗,还能够变得更强。」 「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啊,小薇尔莉特。」 「不是武器的话不能起到作用么?」 「你已经,不是谁的道具了。」 「那么我的存在本身成为了少佐的妨碍的话,难道没有收到委托告诉我命令我消失么?最起码去哪里也好。这样的,就这样下去的话,任何作用都……」 霍金斯拚命忍住想要涌出的泪水。 「……这种事情,不要说啊……我也好伊芙加登夫人也好能怎么办啊。」 「正是、因为、这样……因为、这样、要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 薇尔莉特也又,润湿了眼瞳向霍金斯乞求著。 「我是,我是道具,不需要的话,应该被处理掉的。我就、是……我就是……这个样子,被谁给、重视什么的不应该……请拋弃我、请把我扔到哪里去。」 「你不是物品喏。我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喏。吶,抱歉……听我说。」 「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吶。」 「小薇尔莉特,抱歉……真的抱歉,本不想伤害你的。」 「请让我回到、少佐的身边。拜托了。」 「正是这个啊。抱歉、真的很抱歉。」 薇尔莉特看见了霍金斯从上衣领子处拿出来的发著银色光芒的东西。 并不仅仅是项链。那是被称为认识票的东西。 在战场上战死的时候用来核定遗骸个人身份所必要的道具。 士兵们自嘲地称之为狗牌的毫无疑问是作为自己的物品所持有的东西。 在其他人持有著并非自己的认识票的场合。 这样的话意义就变了。 写有性别名字的认识票在士兵战死的场合,从尸体上取下来被用于确认战死者的身份而使用。 持有著死去战友的遗物的情况也很多。 擦亮的认识票上雕刻著她一心一意地渴求追逐著的人的名字。 基尔伯特的名字拚命地练习过了。 那个名字应该怎么读。 「基尔伯特死了。」 「薇尔莉特,我爱你,活下去。」 薇尔莉特的眼瞳中溢出大粒的泪珠。 盛夏完结,迎来金秋,越过寒冬,春天到来。 春季在莱登沙佛特里黑被称为是白色的季节。 莱登沙佛特里黑,首都莱登作为街道树种植的树到了春天便芽生白色的花朵,白色的花瓣营造出雪景。 这个时期不论走到哪里花儿都在空中飞舞。只有这短暂时间才从梦幻中走出的风物诗。 新的一年,要开始新的什么是非常棒的季节。 没有经过建造的邮便社在莱登的街道上出现了。看板上写著『c?h邮便社』。还是杀风景的社长室桌子上只有著一台电话。 「这样真的可以么。」 明明眺望敞开著的阳台的话应该是美丽的风景,这个邮便社的社长,克劳迪娅?霍金斯像是在注视著什么地眯著眼睛。可能是被电话对方的人说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话,用力地吐息著。 「你在做的事情没有问题。让她从军队远离我也是赞成的。让那孩子,更多地去看见其他的世界会更好……不想让她成为军队饲养的杀人者。如果是为了这个我会协助。一开始是正确的但是现在不一样。真的是,真的想要守护那个孩子。想要住在一起,我变得……感觉希望这样。真是……真是如此。想要、重视。但是啊基尔伯特。」 将要霍金斯用来说谎的遗物,基尔伯特所交过来的狗牌用手指缠绕著又用指尖弹开了。 「给你预言吧。你会后悔的。」 将弹开的生命的证据,又继续回转的最后收在了手心。 「你们是养育了的上辈和女儿么?或者说上官和部下么?虽然说身边没有保护者的话是为了那个姑娘好,这难道不只是你不想再更深地涉足薇尔莉特的藉口么?如果为难得没有办法的话也不用连身影都消失,在近处守望著就好。把只追随著你的背影的孩子拜托给我,这种事、这种事……对那孩子你难道真的认为是幸福的么?」 霍金斯再一次用手捏紧的狗牌,冰冷彻骨。 「……基于当时环境的话说不定也就死掉了。也不用进行战争就解决。但是,现在的小薇尔莉特是幸福的,我不这么认为。那个孩子啊,就算一直都作为士兵……就算作为军队的道具,也是在你的身边会更开心啊!才会幸福啊!追逐在你的背后活下去,明明说已经死了还会继续追逐著。我知道的啊,她就是这样的孩子啊!这样下去一生都是那样的啊。等待著不会到来的主人、等著、等著、等著……!」 只是一直、等待著被告知已经死去的男人的少女。 那个面容,寂寞的深蓝眼瞳在霍金斯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那样子太可怜了!基尔伯特……不要无视那个孩子的意愿!就这样、疏远的话,想著这样守护的话就是大错特错了。我把你的未来读给你听。年轻的坚强的、元气的,这样的话就算离开也不要紧是这样想的不是么。自己守护著,然后想著就这样死去的不是么?去做平静傻子呗。超级大蠢货!人是会突然死掉的啊。自己也是他人也是不要过信过头了。我也是说不定明天突然就会死掉。死因也无法预测。不要紧的人不存在的。基尔伯特,你和小薇尔莉特,有一天有哪一方迎来了那个时刻的话,你一定会后悔到哭的。我话先说在前头了。不管你在哪里哭泣,我也不可能去做安慰你的事情,我不仅是你的友人,现在也是小薇尔莉特的代理父母。哭号著,诅咒著自己。听好了,在你考虑好了之前别再联络我了。你这个超级大蠢货……!」 霍金斯的怒鸣声消散后粗暴地把听筒放在电话上。 怒气未消地将狗牌从头边扔了出去。代替著真的想当场揍过去的男人,银色的那个打在地板上,无惭地旋转著。 「……蠢货。」 霍金斯对薇尔莉特越是知晓,就越是因她的存在感到难受胸中的心情越是烧灼。并且让她悲伤的原因自己也有参加在内这一罪恶感也在苛责著自己。 「…………蠢货。」 但是,这份难受,对基尔伯特来说也是同样的。霍金斯看了一眼因情绪化而扔出去的狗牌,深深吐了一口气后弯下膝盖捡了起来。上面写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 这是在严格的家庭中出生,一直持续回应者期待的男人的名字。擅长为了他人而扼杀自己,虽然不知道至今为止杀掉了多少,恐怕双手已经被自己的血染遍了。 在不断扼杀掉的自己的尸体筑成的道路的前方,基尔伯特和薇尔莉特邂逅了。 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什么的,像霍金斯一样说梦话的事情仅有一次的男人。在铺垫著的细长的 道路上沉默著、安静的、精明地走著。 到这里来,基尔伯特第一次将那个道路给破坏了。 要让薇尔莉特离开军队的言语能够说得出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他将至今为止所堆筑起来的人脉和功绩用尽也不够。如果要让这样的状态能够永远持续的话,基尔伯特不向著更高处保持著自己前行的话就不行吧。向著三角形的阶层的顶点,到任何人都无法说三道四的顶点为止。无敌的道具已然不在。 即便能够登上去那个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他所爱的女性。已经被他给推开了。 正因为深爱著。赌上了一切、赌上了人生,抹杀了自己,想著要去守护。 「笨蛋、尽是些。」 霍金斯又一次将狗牌收进衣领的内侧。 看见流泪的挚友仅有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到薇尔莉特的臂腕处装上了义手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他的全部,至少知道自己的这一生恐怕再也看不到他那样的面容了。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如此想到。那个基尔伯特在哭泣著。 『霍金斯,有事要拜托你。』 接受委托的理由,已经足够。 「……好吧好吧」 邮便社的外面有男女二人像是在吵著什么似地同时敲著门。霍金斯在深呼吸一次后面向著玄关处。门开的同时门铃也响了。 「呀,来了啊。」 面容已经,是邮便社的社长,变回了克劳迪娅?霍金斯。 和爽朗的他相对,男女二人组露出了对彼此嫌弃的面容。 「把我叫过来的理由是什么啊。还不到开店的日子吧。还有好好管教这个白痴女啊。」 「社长,请不要再让我和这家伙两个人在一起了。忍、忍耐著要揍他实在太辛苦了。」 「别说谎了你,不是尽在揍我么!忍耐去哪里了!」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 说不定对彼此之间只要张嘴说话就会吵起来的二人已经习以为常。霍金斯面对不安宁地争吵著的对话没有发出威压喝止飘飘然地看待著。 「本尼迪克特、卡特蕾雅。从今天起这个c?h邮便社就成立的同时我还想再增添一名创设人员。」 霍金斯像是要将他们两人迎入里面的时候,从社员二人背后的坡道上看见某个人影像是在确认一样留在了原地。 「什么啊这个可没有听说过啊。」 「社长,那个人是女的?可爱么?比起我的话?」 长长的长长的坡道上,她用著自己的脚,凭藉著自己的决断向著这边走了过来。 霍金斯将垂著的眼睛看下去,然后笑了。 「是女孩子喏。最年轻的。稍微有点问题的孩子呢。呀……虽然我所召集起来的你们全员尽都是些有问题的的家伙……也说不定会是这里面最甚的存在。因为年纪和你们最接近希望你们能友好相处。一直都在劝说呢。终于点头同意了。因为自动书记人偶会绕著满世界东奔西走……无论是她所寻求的东西还是什么不错的经历也好。」 霍金斯转过身向著二人,用手将她展示出来。 他们的眼瞳中初次映照出的任务,已经不是过去存在著的『薇尔莉特』。 「给你们介绍,这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薇尔莉特用冷彻而又寄宿著美丽的相貌,像人偶一般行礼了。 「新郎和自动书记人偶」 清晨的月亮漂浮在苍穹之上。 没有比虚幻而又朦胧的夜天之月更能给予月下众生压倒性存在感的景色。但是溶入天空中温柔色彩的月亮与满月有著同样停止时间般让人看入迷的魅力。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小花这一田园诗般的风景互相调和后就像童话中的插绘一样。 「妈妈」 在这天国一般的风景中,有著一位连月色也不在意一心不乱来回奔走的年轻男子。 穿著长裤、衬衫外穿著羽织的样子非常著急,就是这样的外表。 被称为油加利盆地的这一带有很多未开阔的土地,从城镇走到城镇、村庄走到村庄的距离用脚的话差不多需要半天。定期来往的车辆一天只通过一次,如果错过那个的话地区居民或是旅人就需要自己走或是依赖别的交通手段。在这样的野原世界中,可能会认为障碍物很少要寻人大概很简单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妈妈!」 广阔,便是寻人最大的障碍。 如果要一处不漏地寻找会很花时间,如果寻找的对像在寻找过了的场所之间移动的话也难也察觉。 「……可恶、为啥我要做这种……」 青年将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不耐烦地用衬衫的袖子擦掉。先前在原野上奔驰的双腿也从停下了跑动变成了行走,最终停在原地不动。大概是觉得穿鞋也是浪费时间,是裸足的样子。 脚因为踩到小枝或是石子或是别的什么给弄破了流著血。即便是像这样受著伤,也要去忘我地寻找的对像么。青年突然如此思考到。 「……」 对于自己内心中产生的疑问,就这样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即便如此青年又一次踏出了脚步。被踩到的小白花被血给染上红色。钝痛让思考也变得迟钝。 「名字,叫我名字啊。妈妈。」 回去么,不回去么。拋弃寻找的人么,不拋弃么。 「……我的,名字。」 既然选择了不拋弃的一方,就只能这样埋头继续这样的行为。在这样的状况下迷失方向的话是最没有办法的。即便是,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原野里,就算是束手无策。 「……啊」 在青年的视界之中,突然飘进来一条暗红色的缎带。绿色蓝色以及白色,在只有这些的视界中飞入的红色,和他所流著的血不同的红色在青年的面前轻飘飘地随风飘过。反射性的伸出了手。将宛如从天而来的赠礼轻轻的用手给抓住了。将头偏向飞过来的风的方向后,看见了人影。是围绕著摩托车数人的人影。其中的一个从中离开向这边走了过来。 走近了后便知晓来人为女性。并且,是能够夺人眼目的美女。 飞花之中,金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摆动著,她走到青年的眼前后停了下来盯著他。 「……那个」 她的深蓝眼瞳有著不可思议的魅力,感觉像是摄人心魄一般。 「初次见面,我是如果客人有求的话不论何处都会驱身前往。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举止宛若人偶一般,优雅地行著礼。漂亮的红唇编织出的声音和那身姿同样动人而清澈。但是内容却有些奇怪与场合不符。青年并不是她的客人或是别的什么。仅仅是未曾相识的陌生人。对此她本人也察觉到了,于是承认错误重新说道。 「不好意思。是职业病一样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向初次见面的人这么说道……」 「不……没事。那个,我叫希兰,难道说这个是你的?」 面对著无言点头的她希兰将手伸出。用手指触碰到的时候自己也惊讶地动摇了。虽然是隔著手套但是感触确实硬质的,是因为明显不是人的手指的缘故。 「请。还有,有想询问的事情。我现在在找人……」 「请问是六十多岁一头银发而且很擅长缠头发的女性么?」 「对、对的。母亲以前从事缠头发的工作……为什么会知道」 姑娘将散著被风吹起的头发用单手压住,另一只手指向本来的方向。虽然从远处看去几乎看不清,但是有著像是母亲的瘦小身材的人物…… 「我们方才,也正在寻找著你。」 不管做什么,都是如画一般的女性,希兰如此想到。 保护著希兰的母亲的是旅途中的自动书记人偶和同行的邮差。 他们好像因为摩托出了故障只能老实地呆在原地的时候,看见了在草原上行走的希兰的母亲。 「说是要到山里去找丈夫和儿子喏。一大早就穿著睡衣的样子太奇怪了吧。虽然我们也处于苦恼中,不过人类是看见感觉更苦恼的家伙就会变的冷静下来的啊。薇」 「不是薇,是薇尔莉特。」 将头发拨到耳后蹲下。从放置在地面上的工具袋中取出一个工具交给男人。男人无视了薇尔莉特的指正继续进行著作业。 「婆婆说著了看薇的头发啊,摸起来好舒服之后就那样玩了起来。我在这边负责修理,薇负责做婆婆的玩伴。然后你就过来了」 「……母亲,稍微,有点坏心眼……那个,给你们添麻烦了。」 「就是啊……嘛,这种情况也不足为奇。心啊、记忆啊都容易变得暧昧。也不是因为上了年纪哦……………………不行了……算了,给我擦手的。」 简单地擦掉黑色的油污后他站了起来。比起薇尔莉特稍微要高一些。像砂一样金色的砂金发色。脖颈后面的发际较短但斜刘海却长长的垂著。 天蓝色直爽的眼瞳中天真而不乏荆棘。身著看到曲线立刻就能明白身形的细长皮裤。与此相反上身是外面附著吊带宽松的春绿色衬衫。男人踩著的是鞋跟稍微有点高过头的长筒皮靴。鞋跟部分有著十字架。服装风格显得非常有主张。 「……这可,完全束手无策了。偏偏是,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农村的草原正当中坏掉了……」 但是即便把这全部都放在一旁不考虑,男的也像是能够简单地捉弄一个两个女性的样子。将汗珠粗暴地用手臂擦掉后喘息著。好像是非常疲劳了的样子。 「本尼迪克特,果然还是我出发去城镇上寻求帮助吧。早点去的话回来的也早一些。」 「那个,这样的话……」 男人,本尼迪克特因薇尔莉特的话皱起眉头不顾希兰的插嘴说道。 「尽管你是拥有玩笑般的怪物体力的人终究是女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啊。就算那边近一些也是有著相当的距离的。况且之后会变成我被大叔给怒斥的展开呗。」 薇尔莉特稍稍倾斜脑袋。 「是这样么。本尼迪克特因为连日的投递工作明显也疲劳了,并且我在途中接到的业务也在执行,现在让留有体力的人行动才是英明的决断。与男女之别没有关系。是为了生存下去的选择。」 「那个,所以说」 「不对,我能想像到。大叔说著『本尼迪克特……你这家伙啊,为什么让小薇尔莉特去做那种事情?让她去跑腿了?』一副擅长的绅士模样责难我。」 情感充沛地演技,恐怕是在模仿某个邮便社的社长的样子。 「你啊,只要被问到不管是什么都会回答的呗。不能够说谎的么。」 「对社长不说谎话。报告是只有真实的话语。」 「那么,果然不行不是么。」 「虽然要陈述真实但是也会援护本尼迪克特的。说是我要求这么做的。」 「你的援护射击如果是真枪实弹的话大概是最棒的的但是,日常会话的话只是徒劳所以别做了。」 「那个!」 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终于两人 看向了希兰这边。母亲可能走累了,在希兰的背后睡著了。薇尔莉特将食指竖到嘴前,希兰苦笑了下。 「如果在困扰的话,作为保护我母亲的回礼我带你们去我们村子吧。摩托车能够推动么?能够推动的话虽然稍微会花一点时间,把你们带到能够修理的人那里去吧。」 「能够修好么?」 希兰点了点头。 「村子现在稍微有些停滞,变成只有时间多得一大把的状态……我想想。一天,能够停留一天的话就有办法搞定吧。会招待你们的。实际上,村里有著婚礼。这个地方有谁结婚的时候,村子会给开庆祝的宴会。这段时间不管谁都会款待的。接待客人的话应该是最合适的时期了。」 「有酒么?」 「自然有的。」 「跳舞的女性和美味的料理。还有被窝。」 「女性的话、那个……本尼迪克特先生。如果只有你需要的话还是可以准备的。」 本尼迪克特握紧拳头仰头向天后,向著薇尔莉特举高了双手。薇尔莉特端详著本尼迪克特举高的双手。 「这样做哦,这样。」 不讲理地将薇尔莉特的两手举高后两人的手击打在一起。 「太好了。」 「……太好了?」 也不用做这样的行为也可以,本尼迪克特如此说著笑了。 「这也是因为所谓的缘吶。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就让我们也插一脚为幸福的二人乾杯吧。」 听著本尼迪克特的话语希兰笑了。虽然看了一眼背后的母亲之后笑颜很快就消失了,用勉强地明朗声音说道。 「那个,我就是那幸福的二人其中的一个。」 在希兰的带领下到达的是一个名为木更津的村子。 村子里建筑著画成半圆形的家家户户。正中央的大会场有著石造的亭子和水井。本来大概是如此大的会场但是现在地方狭窄也拉起了帐篷。女性的数量多到甚至会让人认为是不是村子里的所有女性都在场的程度。她们正能干地制作著料理装饰著会场。薇尔莉特和本尼迪克特像是很新奇地眺望著这番场景。 本尼迪克特和希兰询问男人们在哪里后,被指给看向离村子稍微有一点距离的空地上的帐篷里面的人群。五颜六色的布搭起的帐篷并在一起的样子像是蓝色青空和绿色大地映照在上面一样。像是也为客人搭起了临时的床铺。真的是来者不拒地欢迎客人的样子。一行人姑且先向希兰家的方向走去。村子的小路狭窄,满是障碍。玄关前是开满了鲜花的木桶,晒乾的作物,脚边有猫轻轻穿过。 不知哪里响起的钟鸣声。被希兰告知这利用风的流动碰撞弹奏出复数的钟声的民艺品是这个村子的特产。将视界向上移动看到的是将小路夹在当中的人家在窗户间搭著绳子,上面晒著洗过的衣物。这里也能够听到钟声。闲谈著的年轻姑娘们开心地把绳子拽拢,这么做于是又响起钟声。本尼迪克特将视线看过去后伴著像娇声一样的笑声关上了窗户。没有较大的街道,是有著小集落独有恬静的村子。 穿过狭窄的小路后道路便打开了,在那前方是比其他的房屋要大得多的孤立的房屋。 大概是不怎么遭遇偷窃吧,蔷薇的草丛在庭院里茂盛的生长著。玄关前面不安地站著的女性有两位。 「啊啊,平安无事啊!」 一口气跑到跟前的是穿著围裙的初老妇人。希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平安无事,才不是吧。这样没问题么,万一经常这样子……」 「昨天晚上,我把老太太房间的锁给好好地锁住了的。老爷,难道说是在那之后有去她的房间拜访?有好好的锁住锁么?从外面的话是打不开的喏。」 「……那个的话」 「被老爷给托付的数年里,我可没有让老太太像这样跑出去找人的事情发生过。」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啦。」 不能说是气氛很好的对话。另外一位女性向著希兰走了过来。有著褐色的肌肤和惹人爱的面容,向著沉默著的薇尔莉特和本尼迪克特低了一下头。这里希兰才,终于想起有亲属以外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不、不好意思……。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那个……明天开始就是妻子的米沙。母亲的佣人,戴丽特。我和母亲分开生活著,米沙和戴丽特,是他们在保护著我的母亲。」 最后一句话透露出,这对他们家族来说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情,是通过之后的表情知晓的。米沙和戴丽特像是胜任一般将二人引进了家里。在那之后迎来了忙碌的时间。为了迎接明天的婚礼,新郎新娘出门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打招呼。虽然因为不能殷勤接待客人而谢罪了,但薇尔莉特和本尼迪克特仅是能够带著屋檐下凉爽的地方就已经很感谢了,毫不在意地目送他们离开。 因为快接近午餐的时间点了,作为佣人的戴丽特挂虑旅客二人于是招待了他们用餐。 本尼迪克特像是非常疲劳的样子在用完餐后立刻就像切断电源一样睡了过去。最开始是脑袋像船划动一样,最终没能抵挡住睡意背也垂下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邮差的业务是每日的投递工作。在这之上还在旅途中带上薇尔莉特一起驾驶,更甚的是为了修理坏掉的摩托而烦恼,因这一切筋疲力尽也是理所当然。 同样坐在长椅上的薇尔莉特让陷入睡眠的他轻轻地躺下,然后再一次看向终于安静下来的空间。这个家庭的窗户也响著钟声。 丁零丁零地发著响声。戴丽特在厨房洗著餐具的声音也能听到。与本尼迪克特的寝息相应,营造出至极和谐的夏日午后。 薇尔莉特连被睡眠诱惑都没有,仅仅是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初次知晓构成自己生活周围的声音的温柔一样。因为作为她新家的伊芙加登家是和这个村子里的数间房屋无法重合也无法形成的宅邸,没有在普通的家庭里做过事,因为仅仅是存在于这里就感到安心而不可思议。 但是听到帘子、和玄关传来的声音之后迅速地确认了自己夹克中的手枪。 「啊啦啊啦,难道说是修理摩托的人么。」 戴丽特听见脚步声后走向玄关。从侧边看去本尼迪克特也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也在触碰著手枪。睡著也不要紧喏,薇尔莉特如此说到后又像是安心了一样闭上了眼睛。两人稍微有些相似的地方。头发和眼瞳也都是同系色,并在一起的话看上去就像是兄妹一样。 「……」 想著会不会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同样向著玄关走去的薇尔莉特察觉到生活音中像是有什么人在呼喊著停下了脚步。听上去是从二楼的声音,然后很快地想到到达这个家后立刻,希兰的母亲就像是被推著一样带上了二楼的场景。 登上木质的台阶,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 「老公……?」 是老婆婆的声音。 「还是说由纳?」 大概是误认成家族里的某人了吧。 「是薇尔莉特。早上,您给我缠过头发的」 站在房间门前的薇尔莉特低声说出大概合宜的台词。 虽然是小村庄却是在全村举办的喜宴。因为是挨家挨户,诚恳地登门行礼。在希兰和米沙踏上归路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间。 「嘛,新娘子不就是这一片地方的人么。」 「听得懂我的话呢。虽然只有只言片语。真惹人喜欢。」 「希兰,真亏你能弄到手呢。只有你不是能让人依靠的感觉啊。」 虽说并不是不太愿意,打招呼的所到之处的妇人对于作为新娘的米沙的事情刨根问底地询问了。代替不 太会和人交谈怯生的米沙几乎都是希兰在说话,所以喉咙变得乾巴巴的了。 「天色变暗了呢。」 回应著轻声嘟囔的米沙希兰点了点头。虽然平常太阳落山之后村子里都是一片寂静,今天却是有些喧哗的样子。大家都在欢闹著。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二人才做的事情后,又想到所谓的婚礼并不是仅仅为了两人的仪式。 希兰极其自然地牵起了米沙的手。呋呋,从米沙那发出了笑声。 「这个村子的人,真温柔呢。」 在希兰面前安心地吐露出的。是米沙的讲述。 「代替父母养育我的兄长,也在大战中死掉了。能够和你结婚真的很开心,又能够,拥有家族了。」 米沙腼腆地笑了。 「戴丽特女士很擅长料理。还教给了我你喜欢的料理。母亲的家里,也很大。很华丽,想著大家都……能够住在一起。」 「你不用操心就行。」 虽然是温和地说著话,希兰却说著冰冷的话语。米沙停下了脚步。紧紧牵著的手,因为被走到前面的希兰给拉住,米沙跌了一下 「……对不起。」 「不,我才是对、不起。」 「不对,应该是我道歉。说了让你、讨厌的事情。你……对,家里的……母亲很讨厌我明明知道的。」 希兰正是,被米沙的这种地方给迷住了。直率的、体谅他人、并且温柔。 「但是,为什么讨厌还没有好好听过。父母的话应该重视才好。」 于是触及到核心。紧紧握住的手上渗出汗水,虽然想著要松开擦乾,不过希兰又更用力地捏紧了。这是从今往后一生陪伴自己的人,不想在这里被讨厌。 「和妈妈她,说不通话的吧。」 米沙和不对著视线的希兰不同,向他看了过去。 「是的。」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那个样子了。也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才那个样子的。我也有父亲的,然后……姑且也有著哥哥……那天父亲带著哥哥离开了。」 「为什么……」 「那时候太小了不太记得,大概,只是普通的……夫妻关系不好吧。也经常吵架。哪一方跑出门去也是经常见到的场景。所以那个时候也觉得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 没有回来。 ——那个时候,为什么父亲选择了哥哥而不是把我带走呢。 难道是因为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 和哥哥之间年龄只差了三岁,不过父亲好像无论什么都是以哥哥优先。比如说发土特产的顺序、摸头的次数、褒奖的言语也不一样。 虽然是旁人不会觉得的什么大的差异,确实孩子能够敏感地察觉的东西。 ——一定是,较可爱的一方,才带走的。 如此觉得。 「在那之后妈妈就变得奇怪了。渐渐地、渐渐地……就像是有螺丝掉落的机器一样坏掉了。一开始是把我唤作哥哥的名字。不对哦,我不是由纳,是希兰。虽然这么回答后就会道歉然后订正。之后就变成了不是说出了就改正的地步。」 米沙将紧紧握住的手,用另一只手重叠上去。是为自己的恋人至今为止的人生而心碎。仅仅是这样的行为,希兰就开心得不得了。自己渴求的正是这种事情,强烈地如此再度确认。 「母亲变成了把我作为父亲和由纳哥哥,交互幻想重叠的状态。」 过去的希兰没有这种喜悦之情。 「被当作父亲的时候是一边哭著一边捶在我身上。被当成哥哥的时候,只是说著你到哪去了紧紧地抱著我。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年。」 希兰不希望认为自己是可怜的但是。 「我也已经,你看,进入成长期后也长高了。我实际上也不像父亲或是哥哥吶。你看,这应该……是好事情、我想到。」 已经不认为是幸福的孩子了。回忆起孩童时代也并不觉得快乐。 代替无法工作了的母亲我开始外出工作,回来的时候遭遇了痛苦的事情。 「我被从误认为某人的状况中解放了。」 是那个的连续。 「但是,又成了别的诅咒。」 是悲伤的连续。 为了断绝来往,彼此远离是必要的。 「妈妈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也不记得小的时候的我了。戴丽特告诉了她。最近就开始寻找著我,稍微,不觉得有些好笑么。我的话一直一直一直都……」 正因为是家族,所以远离才是必要的。 「明明一直都在身边。」 虽然可能会被说薄情,但是希兰不想让步。这件事情村里的人的话都知道的,不过外人的话米沙还是第一个。 成长起来,开始工作,奔向了外面的世界,在那里和邂逅的女性恋爱后终于从悲伤之中解放了。不希望、这个再被妨碍了。 「所以才不和妈妈住在一起。」 希兰终于拼尽全力将抓住的幸福拉到了身旁。 回到家里的时候,说著正等你们回来呢的戴丽特出来迎接了他们。手上捏著几封书信。这似乎是在他们二人不在的时间内送来的。 从身在远方无法出席婚礼的亲戚友人那里收到了祝福的电报。希兰和米沙居住的街道里这里有些远。本来的话要是把母亲放著不管在街上举办仪式就好了的,但是米沙并不允许那样。因为就算是只有单亲还存在,还是让她能够看到会更好,像这样说著请求了。为此,现在和他们有著交友关系的人们也变得不能来参加仪式了。 「这种东西的话……婚礼的做法要怎么办才好呢?」 年长的戴丽特恭恭敬敬地询问道。 「这个的话、只要满怀诚意地朗读的话就好了呗。没有谁可以拜托么。」 希兰和米沙互相看著彼此。两个人都,是在没有请求身边的年长者教过的状况下长大的所以仪式的做法也比较草率。 「这可就难办了呢……这附近的话……杂货屋的老板娘的话」 「那怎么行,一下子突然去拜托的话,明天可就是仪式啊。」 「老爷,那给新娘的爱之诗还没有想好吧,没有那个的话可不行喏。」 在仪式的途中新郎朗读点缀满给自己所爱之人思念的诗是一项传统的环节。 「……那个太难为情了想著不弄了」 「那可不行啊!没有那个的婚礼的话,可是会让来宾们失望的喏!」 被可怕的气势如此教导,希兰有些招架不住。 「在我们那地方举办仪式的时候,为了回应那么多人所带来的祝福举办仪式的一方也要努力献上与此相匹的美妙瞬间。想著把传统给丢掉是不行的。大伙儿都是,自愿地在这儿那儿都帮了许多忙的呗?这就是所谓的互相帮助互相支持喏。如果不用诚意回报诚意可是要遭报应的。」 「但、但是……」 到底应该向谁寻求帮助啊。可能是没有进到房间里在玄关处被逼著如此问答的缘故,有一位客人像是在询问这边的情形一样打开门露著脸。 「……」 她也把手里的信纸给攥紧了。 「啊啊,不是正好有超合适的人么!」 「不、可是……他们可是客人」 「但是是自动书记人偶呗?不论是朗读还是代笔不都是小菜一碟么。老爷,去拜托他们就好了。」 戴丽特不加考虑的话语。希兰作为考虑的一方先过来了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我接受了。」 「欸」 「我接受了。朗读也是,代笔也是。作为一晚的恩情接 受了。」 预料之外的事情,是从薇尔莉特这方被要求接受了。虽然从相遇以来还不到一天,但是好像多多少少知道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希兰本以为是沉默寡言的女性。 「因为是重要的仪式。」 薇尔莉特的言语,有力地叩动了希兰的内心。 油加利盆地周边的新娘衣裳是在红色的长袍上用金色的丝线做出精细的刺绣而成的东西。 头上是花冠,眼脸和嘴唇化上蔷薇色的妆容。与此相对新郎则是身著白色长袍。手持象徵著守护家庭的盾牌,以及涂上金色的细剑。金剑是财产的象徵。 新郎和新娘从早上开始就在街道中从缓缓走动的人们那里收到祝福。在这之后便是借用村上大会场的宴席。从昨天开始村里的女工们一直在作业的东西成为了非常棒的仪式舞台。 大会场的亭子里摆设有装饰著白蔷薇和红蔷薇、以及蔓草的二人的席位。围绕著亭子一般成排地并列著长桌和椅子之中已经坐满了客人。用拍手迎接了登场的年轻夫妇。只有这天就连平常满粉尘工作的人们也盛装参与其中。 华丽的帽子、色彩鲜丽的礼服。打扮了的不仅只有大人。背后插有天使翅膀装饰品的孩子们腼腆地走来走去的姿态实在让人怜爱。仪式开始的时候乐团奏出了音乐,料理也开始上桌。在这之后稍微是一段跳舞的时间。一开始的表演节目是受过训练的女性们的群舞。然后渐渐地人们混入其中,在金发的邮差加入其中后村子里的女性们都发出了欢呼声。因为穿著女鞋一样的高跟皮鞋华丽的在其中舞动,在那之后本尼迪克特的两手边都被四面八方、像花一般的村里的姑娘给吵闹地围在中间。 要求接受朗读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没有参与任何像本尼迪克特一样华丽的事情。只是静静地伫立等待著自己的出场。大概是由于过于神秘的美丽,从男人们那里不仅没有戏谑的迹象,甚至连搭话的勇者也没有出现。 终于到了出场的时候仅是第一眼就牢牢固定住了参会者的目光。安静地,都没有劝告喧哗客人的必要。如果有希望听到的声音人们自然会安静下来。 紧张的二人通过外面熟悉了的村民们判断仪式无恙进行著。米沙在希兰的耳边说道。 「好像一切会平安结束呢。」 正因是自己的新娘,身著美丽的衣装将脸靠近让人心跳不止。 「嗯,真的是……多亏了村里的大伙们。」 听到这句话后米沙稍微发出了笑声。紧张过头就像石像一般,大概是因为映在眼中低吟著献给米沙的爱之诗的样子有些奇怪吧。 「虽说几乎都是薇尔莉特小姐写的……」 「说的是呢。那种话,从来没有说过啊。」 「不要再那样捉弄我了……有些不擅长难为情的东西。」 「和不错的旅人相遇,真的太好了呢。妈妈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呢。」 希兰的声音稍微透露出一些失落。虽然请求了只有这一天要安分一些的,但是在仪式途中母亲又迷迷糊糊地徘徊了出去,最后又开始寻找希兰所以拜托戴丽特将她带回了家。知道其中隐情的村民们并没有那样骚动,反而最为焦虑的确实希兰自己。 ——好难为情。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感觉因为内心坏掉的母亲的原因给弄砸了。 ——结婚的对像是米沙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应该有会为此发怒的人的。自己也是如此。 ——是米沙,太好了。 希兰牵起了米沙的手,将婚戒给戴在了手指上。 这是再也,不是一个人的证据。那个戒指的感触给予了这样的实感。 「最后是来自新郎的令堂,给迎接今天这一美好日子的儿子希兰大人的婚礼祝福信。」 因薇尔莉特的话语会场响起了拍手声。希兰却东张西望地看著。 米沙好像是将这个作为筹划中的一环给接受了的样子但是希兰却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过有这回事。 「希兰大人,今日能够被允许在这样荣幸的场合同席,向您致以诚挚的谢意。」 薇尔莉特将昨天拿在手里的同样的信纸拿出来打开了。 「受您母亲大人所托,由接收了她满腔情感的我来送上给希兰大人婚礼祝福的录音信纸。」 ——没听说啊。这种事情,没听说过啊。 会不会喝止下来会比较好。内心坏掉的人托付的言语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才对。 奇怪的举动只会搅乱会场的氛围。希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 但是,自动书记人偶那深蓝的眼瞳像是将其行迹缝上了一般无言地制止了他。 「虽然可能稍微有些抽象,还望诸君仔细聆听。」 薇尔莉特那蔷薇色唇齿间吐出气息。宛若歌咏般,纺织出祝福的诗篇。 「那双眼瞳中映照出的我是最为漂亮的,我如此知晓。 那是因为我将你如图花儿般慈祥呵护的缘故。 在你的眼瞳中看得见星光。我认为那样的你如此的绚烂夺目。 幼小的你尚不知晓言语为何物。 我为能和你对话将其授之与你。 青空的颜色、夜露的冰凉、犯下错误时的台词。 和你对话之时的喜悦,若能将其传达给你。 说给你的眼里话语中也满怀关爱,你能否明白。 以及,即便你怎样伤害过我,将你诞生在这世上这一事。 是可以与其相抵消的。这些你尚且不知晓罢。 儿子啊。你知晓你即将共伴余生之人的眼瞳之美么。 即便她闭上眼睛可否回想起来。 其眼眸闪著光芒么。 倘若她的眼中映照的你是美丽的,你便是被她所爱著的。 你绝不能因此而安心下来。 绝不能怠慢爱。 光芒正是加以打磨方才持续闪耀。 其宝石价值随你而定。请不要怠慢爱。 儿子啊。你可曾窥视过我的眼瞳。 若未有过,便请来窥视一下如何。 我的眼瞳虽被夜色遮蔽,夜空之中却闪耀著繁星。 还望前来默然窥视。 我的眼瞳中浮现之物、映照之物,倘若你认为其美丽。 那便是你爱著我的证据。 我不苟言语。 因此还请默然窥视。 倘若不安,但请如此。 无论你去往何处,我的眼瞳对你来说应当可以成为世界美丽之物的其中之一。 那便是我和你被约定著的事实。 儿子啊,这是给你的爱。 因此还请绝不要,忘记我眼瞳之色。」 掌声如同波浪一般席卷了寂静,最终席卷成了巨大的波涛漩涡。在这漩涡中薇尔莉特用符合自动书记人偶的姿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会场。 「……」 希兰未能回想起母亲的瞳色。 昨天也是今天也是一起度过的。 「希兰?没事吧。」 但是,回想不起来。回避掉了看见面容的情况。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希兰。」 闭上眼睛后因其他的人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而觉得痛苦。自己没有去追逐渴求母亲让自己觉得痛苦。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期待。 「吶、希兰。」 如果父亲带走的不是哥哥而是希兰的话。如果那样的话可能母亲的心就不会坏掉像现在这样的吧。 「吶、你啊。」 就像这样,父亲也好、母亲也罢,如果不是想著两边都不需要的儿子的话。 如果自己是更好的孩子的话。 ——好难为情。 对难为情的事情不擅长。 ——好难为情。 自己是,对谁来说是令人难为情的存在。 ——好难为情。 正因为深深知晓。 「你啊,不要哭了。」 米沙将自己的连擦过后,希兰才察觉到自己正在哭泣。 慌张地看向下面,泪水又更加涌出。 ——好惭愧、好惭愧、我啊、好惭愧。 因自动书记人偶信上的言语自己的胸中作痛。对爱著自己的过去一直无法忘怀,从应该守护的人那里逃走的自己,对此感到惭愧。 母亲啊,可能以为希兰也不在了,即便是坏掉了,还是会去寻找希兰。 「抱歉,稍微离开一下。」 希兰放开米沙从仪式中离开。被问到是要去您母亲那里么,希兰忍住泪水点了点头后背后传来路上小心的声音推动著希兰。 在婚礼正盛的时候从仪式中抽身离开的新郎是最差劲的,如此想著穿过了参会者。在希兰离席后参会者又迎来了比起引来跳舞时间更加盛大地激情起来。 穿过狭隘的小路,向著母亲生活著的那个家。向著那个像是逃一样离开的家希兰匆忙地走著。 到达了家门口的地方,看见了先前还在会场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但是没有本尼迪克特和摩托的身影。修理大概已经结束了吧。 「承蒙您关照了。」 好像是不准备看到仪式的最后就离开的打算。 「……我们才是,那个、谢谢。给予我的话语……察觉到,自己的失败。将母亲向你说的什么胡言乱语……将那个,像那样用信美丽地摺叠出来了吧。让你做了不得了的事情……真是,奇怪任性的表达。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是那样。今天也说了这可是婚礼喏,在很久之前也是要人把卖掉了的白色帽子给交出来纠缠不休……」 「做了任性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这样就好……」 「在希兰大人和米沙大人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了,从您母亲那里收到了委托。说是只希望能够转达信的委托内容,于是做出了像是转达一样的行为。您母亲说,一定就算把信交给您说不定也不会读的,我为了能够确实地将内容传达到选择了这样的手段。」 不用传达到的信什么的,哪里都不存在。薇尔莉特如是说道。 希兰稍稍皱了下眉头。是收到了母亲的委托这点还是预想到了的。但是,说出说不定不会读这种话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妈妈会说这样的话呢……说不定不会读这种」 「说是因为一直在给希兰大人添麻烦。在失去了家人之后,将寂寞的心情一股脑仍在希兰大人的身上。」 ——在说谎。 「不对,这太奇怪了。」 ——在说谎、在说谎。 「这种,理性的台词应该不会才对。想要去做那个、想要去做这个,一直都在说著这样的话。但是,那样的太奇怪了。简直像、因为。」 ——不应该是那样。 「并不奇怪的。您母亲的话,在和我说话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清醒的。最开始遇到的时候也是,是有著那样的时间段的。说了很多和您相关的事情喏。」 ——不应该是那样。 希兰跌跌撞撞地从薇尔莉特的旁边穿过打开了家里的大门。那么就告辞了,声后传来薇尔莉特的声音。 回过头的时间都没有登上了楼梯,向著二楼的房间迈足走去。在只有外面能够打开的房间里母亲现在在做著什么呢。 卸下锁后,旋开了门把手。 大概是因为开著窗户。室内洋溢著微风。母亲在窗边眺望著正在举行婚礼的存在正中央。 「妈、妈。」 发出了声音。 「妈妈。」 数次地这么叫著。 母亲将头转向这边后,又将视线回到了窗户外面。 「吶,冷静一点……由纳。」 然后几乎在没有回过头来。 「妈妈,妈妈,妈、妈。」 自己像这样理智地看著母亲,从家族坏掉之后,一次都。 「现在正是非常重要的时间啊。」 一次都。 「希兰在哪里呢。」 一次都没有过。 「……妈妈,我,就在这里喏。」 像孩子一般,发出了声音。 于是,母亲身体颤动了一下之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像是意味深长地从上至下眺望著希兰的样子。眼神和以往都不同。希兰看向母亲的眼瞳。是绮丽的琥珀色。 和自己的瞳色相同,希兰回忆了出来。母亲迈开步子走到希兰的身旁,用满是皱纹的手掌触碰著希兰的脸颊。眼泪留个不止。 「嘛……不要哭了啦。」 非常开心的。 「变得非常优秀了呢,希兰。」 在那琥珀色的眼瞳中宿有著希兰。 「结婚,恭喜你了。」 微笑了。 在那一瞬,毫无疑问母亲是神志清醒的。 在希兰抱紧母亲的时候就已经又失去了吧。 「吶,希兰在哪里?」 「……已经哪里都不会去了喏。」 毫无疑问爱是存在著的。 「飞行信纸和自动书记人偶 前篇」 那个自动书记人偶的假日在寂静中结束。 度过夏末的方式基本上是决定好的。清晨未至就从窗边眺望庭园里的树木,过了正午就在布有阳伞的宅邸周边散步。到斜阳将一切都包裹住之前在树荫下看书,夜晚为下一次旅行做准备。 基本上是在没有旁人的地方进行枪支的分解和组装,为了不让胳膊变迟钝向从树上落下的树叶投掷小刀,没错。 基本上是处于平静之中的。这些大概是将她像孩子般对待的养父母影响的恩赐吧。 说到底会特意去打破她的静寂的人几乎没有。 因为是会给予人以,名为胆怯的感情的存在。 既沉默寡言,又是冰冷美貌的持有者。被自然所包围的时候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消声其中。 「薇尔莉特,你啊,要和我一起来喏。」 是不会想要去邀请玩耍的对象。 飞行信纸和自动书记人偶 前篇 莱登沙佛特里黑,首都莱登。 从街道的主干道上延伸出来的小路。在小型商店并排著的那条路上有著一栋显眼的君临著的建筑物。是新加入邮便业界名为c?h邮便社的年轻会社。 有著竖有风向标的淡绿色半圆形屋顶的尖塔可以说是这个邮便社的标志。 像是围绕著尖塔的深绿色屋脊延续的外壁是巧妙融合色彩显现出晒暗的红砖。 拱形的玄关处有著印有金色店名的铁板。 推开门的话有著欢快声音的门铃就会响起告知客人的来访。 进到里面可以看到有服务台,在那里可以进行邮便物的受理。 建筑物有三层,一层是邮便受理,二层是事务所,三层的尖塔便是社长的住宅。 现在二楼的事务所里与内勤业务相关的社员们正在与时间战斗的同时拚命地处理著业务。 他们会社存在有被称为『结算日』的日子。 一个月内的各种贸易,与这些相关的报告书、请求书、支付证明,与会社运营相关的一切事件全部都要乾净地结算的日子。 对事务员们来说是通常的业务会增加而且被总计业务紧逼的苦战的一天。 「明明说会和我一起去的,会带我一起去的……」 在那个修罗场里有著一位将既哀怨又伤心的视线投向霍金斯的姑娘。 将自己衣服的裙襬紧紧攥住,咬著嘴唇,主张著『我正在生气』的样子。 是一位有著至极魅力的长黑发美女。 毫不吝惜地显露著可以喻为黄金苹果的丰满胸部的前开式紧身胸衣,和从肩部一直到手肘处的深灰色内衣连接在一起。 珠项链、吊坠、手镯、手链,交叠地戴著贵金属首饰。被染成蓝色的皮革上绣有金色刺绣的热裤。 再往腿下面看去到及膝靴为止裸露的皮肤用几何样式的花纹绘制的刺绣线袜裤束腰带自然地粉饰著。 从服装到润泽的面容一切都是惹人怜爱的存在。 「不要、不要!不带我去的话就不要。」 在做的简直就是小孩子的事情。跺脚跺个不停。 「就算你说不要也……卡特蕾雅。」 克劳迪娅?霍金斯,这个c?h邮便社的社长看见她的这幅模样苦笑了。 「看啊,这个堆成山的文件。都能当钝器了。」 霍金斯的桌子上确实有著整理在一起的话能够当作钝器的厚度的文件。说话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按下印章。是因为事务员完成的各种文件必须要盖上他的审查印章吧。 大概是信赖著事务员们,又或是单纯的不想看,连内容都不确认仅仅重复著盖章的行为。 「霍金斯社长,请给我盖好了的文件。这些也拜托您了。」 会话被中断了。堆积著的文件山又变成了更高的文件山的山脚。 「啊,抱歉小拉克丝。已经全部确认好了么?」 闯入卡特蕾雅和霍金斯之间的是有著天真无邪面容的少女。 到肩部为止剪齐了的光滑薰衣草灰色头发的拥有者。 虽是戴著眼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左右两眼的颜色不一样。虽然给人一副保守的印象但是颈部的围巾和别在一侧的金色发卡却小小的主张著自己是职场女性。 「已经完成了。有修改的地方有贴上浮签。请看那些部分。」 拉克丝?希比拉,原本是被孤岛上的宗教团体奉作半神的姑娘现在在c?h邮便社出色地工作著。」 「谢谢。我的秘书最棒了。保守点说也好喜欢你。」 对于美男子的眨眼,拉克丝回以绝望的表情。 「恭维话就免了,动手啊,请让手动起来。就是因为社长一直在玩才是现在这种状态。那个时候……我能够制止社长的话……和舞台女优去旅行什么的……明明可以预见无论怎样很快就会分手的……那个时候,我……」 「好过分,本来就伤心的我被伤得更厉害了啊小拉克丝。」 「……就算是要把社长绑著也要完成业务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 面对像是一副被牵扯进什么事件而烦心的样子的秘书,就算是霍金斯也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抱歉。我会变成盖章的机器的。」 然后拉克丝像是央求卡特蕾雅一样说道。 「还有卡特蕾雅。拜托了……请不要做会让霍金斯社长停下手的事情。霍金斯工作的进展,可是关系到大家的下班时间喏。就是今天才想早点回去……」 拉克丝的话语是一声不吭地进行著各种各样的工作的事务员们一致的心情。 对事务员们而言今天什么时候能从会社解放夸大了说就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虽然卡特蕾雅假装没有察觉,但是由于时不时刺向自己背后的『碍事者快走开啊』这种无声压力的集合,声音自然地萎靡下来。 「什么嘛……。因为是秘书就了不起的样子。社长秘书……好狡猾。我也想当秘书。」 「卡特蕾雅是自动书记人偶的呗……。那边才更棒不是么。看起来了不起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即使你在休息我们也在工作而已喏。」 虽然外表尚且稚嫩但是里面已经漂亮地成长为不错的秘书了。孑然一人从宗教团体逃出来,为了能够报答收留她的会社、报答霍金斯而好好努力了吧。 「霍金斯社长,要吃点心的话请把文件整理好再说。」 霍金斯把拉开抽屉像是要拿出什么东西一样的手放了回去。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因为自动书记人偶的休日是不确定的嘛也没有办法嘛。」 虽然卡特蕾雅想要继续争论但是不知何时拉克丝接起了电话。对卡特蕾雅用『抱歉啦』的眼神道歉了。 「……我知道的嘛。」 社内正忙著一看就明白。自己是碍事者这点也明白。即便如此,还留有空闲时间的自动书记人偶卡特蕾雅一副不想放弃的样子看著向印刷好的传单上盖著章的机械化了的霍金斯。 「但是,一年只有一次喏。能够参加『飞行信纸』的。我啊,我啊,已经写好信了,而且因为社长说会带我去所以也没有邀请其他的人。一个人去的话不要。庆典里一个人的话那不就是惩罚了么。」 那里写著『第七次航空展览会』。 举办场地是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所有的空军基地演习场。和陆海军的军用机,自愿参加的民间机的公开展示一起,也有著航空演习节目的样子。『飞行信纸』就是节目的其中一个。 将从民间人那里收集的『给予得到信纸的某人以鼓励的信』由陆海军之中选出精锐的飞行 员从空中撒下。是参加者将鼓励送给捡到信的素不相识的人,自己又得到他人鼓励的浪漫活动。 也是大陆上唯一会从天空中降下信纸的庆典。 记述第六次举办已是数年前,最近好像因为战争激化的理由被中止了。 文件和嘴眼看就要近到亲在一起的时候霍金斯打了个喷嚏。 「我也是啊,我也想去啊卡特蕾雅。但是忘记了今天是结算日……」 卡特蕾雅皱著眉头。紫水晶的眼瞳伤心地歪曲著。就像难过地叫著的小狗一样。霍金斯不由得萌生出罪恶感。 「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啦,我可爱的大小姐。和展览会相关的庆典一直会持续到夜晚,所以中途参加也可以喏。不如说我也想早点让业务员完成工作去参加庆典。但是飞行信纸的话大概……来不及吧。不一定,虽然不清楚,唔,大概。」 「我啊,到那为止要一个人么?」 「本尼迪克特……的话,去配送了啊。」 「那家伙就算了,干嘛提到那家伙的名字啊。」 卡特蕾雅满脸通红地想要把社长办公桌给掀翻。纤细的臂腕有著难以想像的腕力。霍金斯拚命地压住桌子。 「冷静一点卡特蕾雅。我知道了啦。其他闲著的年龄相近的孩子……小拉克丝。把业务员的业务预定表拿给我看看。」 虽然正在通话中,拉克丝笑容满面地通话的同时把笔记本拿给了霍金斯。 那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业务员的工作计划。霍金斯微微一笑。 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像挺合适的对象。 「啊啊,小薇尔莉特闲班著喏。」 「欸」 卡特蕾雅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些不情愿。 接连著树木的道路前方有著宅邸。 种植有各种各样品种花朵豪华绚烂色彩的花坛,无微不至地照顾繁茂生长的草坪。 培育有四季蔬菜的田地。 在这之中君临著的便是现今由帕特里克?伊芙加登作为当家的伊芙加登邸。与其说是公馆更像是城郭。白色的墙壁上方是群青的屋脊。从尖塔到窗户为止全都是左右对称优美均等的造型。 看到前来拜访的卡特蕾雅身姿的庭师率先搭话道。 「请问是卡特蕾雅?波德莱尔大人么。」 拜霍金斯先前知会过所赐,从大门到宅邸处由庭师一路送来,到了玄关又有执事出来迎接。 「马上就会过来喏。」 在等候室变得无聊地等待著的时候,正如执事说的那样没过多久薇尔莉特就出现了。 「卡特蕾雅……?」 脚步声消失大概不仅是因为较厚的红绒毯的缘故吧。 悄无声息地现身的薇尔莉特身著与平时的自动书记人偶不同的服装。头发松松地系成一束,侧脸处花的发饰摇晃著。 白底子上点缀蓝色小花的开胸外套连衣裙和清秀可爱这些词简直绝配。小花并不仅仅是镶嵌著在,从肩头到胸口,再往下是小花飘落堆积重叠著一般描绘的下襬。 虽说是夏末,但是在气候温暖的莱登沙佛特里黑一件连衣裙也足够了,但是她却还披著深藏青色的对襟毛衣。大概是为了掩盖住机械的手臂吧。像往常一样好好地佩戴著胸针。 「欸~你平时是这种打扮啊。感觉是,大小姐?好可爱。真好吶。」 薇尔莉特对此回答说是义母的趣味。 「比起这个是怎么了。」 特地上门来访的案件是什么。快点回答啊。碧色的眼瞳如此说道。 「唔嗯,稍微有点事呢……」 卡特蕾雅回忆起和霍金斯的对话。给文件盖章的行为一度中断,将说服被谜团包围著的薇尔莉特的方法教给了她。 『听好了,想要邀请小薇尔莉特的话。就这么说,说这是我给的任务。』 颇有自信的样子。 的确和霍金斯对话时的薇尔莉特给人温顺而又贤淑的印象。 但是,这对其他人来说并不适用。 ——说实在的,不知道她的真正面目吶。这孩子。 原军人的身份是知道的。 过去和卡特蕾雅仰慕的霍金斯同样所属于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 c?h邮便社的人们是由怪人霍金斯所聚集在一起的,其中有著作为原军人的过去经历的也不足为奇。 但是,薇尔莉特就算除去这些经历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看不到笑容。虽然措辞谨慎但是毫无谄媚的举止。 因为这个被其他的人疏远却好像并不讨厌孤独。 如同冰雕一般美丽却没有心的存在。卡特蕾雅如此这般看待著。 「那个,来吧……这个,虽然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 所以对这个魔法话语是否会有效果感到不安。对霍金斯以外的人的命令会不会听从。就算听从了,能否度过愉快的时光。 ——但是,总比一个人去庆典要好。 卡特蕾雅暗下决心开口道。 「薇尔莉特,你啊,要和我一起来喏。这是霍金斯社长给你的任务呢,到社长和我们汇合的这段时间里,让我们一起去航空展览会。」 让我们去,像这样了不起地说出口后是寂静的数秒。谨严无口又冷淡的美女长长的睫毛上下活动数次后用浮现出问号的表情说道。 「是说,任务么。」 「没错,是任务喏。」 「真的是,任务么。」 薇尔莉特澄澈的碧眼中映照出自己慌张的样子,卡特蕾雅从那里移走视线继续说道。 「唔,如果……那么想的话就自己去问社长啊。」 「不会的,今天因为是结算日大概会很忙所以就不打电话了。我知道了。既然是社长的任务……我接受了。」 想著今天是结算日,关照著和卡特蕾雅职场不同的大人。虽然得到了应诺,卡特蕾雅却很快不安起来。 不太能看得出感情,感觉像是在和机械或是妖精,又或是幽灵之类无法心意相通的不确切存在对话。 「吶,真的会和我一起来么?」 「是的。」 「真的是真的么?」 「真的是真的的。」 「你啊,虽然总感觉不像是活著在但是是活著的吧?」 「是活著的。」 「顺便一问社长那么疼爱你难道说是恋人?」 「不是的。」 「你对本尼迪克特怎么看?」 「……本尼迪克特么?战斗能力很高,意外地也有著统率力。」 虽然说了各种各样失礼的话但是薇尔莉特毫不在意的样子全部认真地回答了。 卡特蕾雅在诸多回答的中途就变得精神了起来。任由喜悦驱使当场蹦跳起来。 「利害一致的话就完美了。这样决定好了的话就准备吧!快去和家里的人说今天要出去。还有薇尔莉特,信纸信封以及钢笔也准备好。因为要参加飞行信纸。」 「……飞行信纸……。记得是,陆海的一般公开空军演习节目的一个吧。」 不愧是原军人知道的真多。卡特蕾雅询问到是否有参加过薇尔莉特却无言地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实际看过,但是作为知识被教导过……」 那到底是谁教给她的,薇尔莉特并没有提及。 「卡特蕾雅……除了信纸那些东西还需要带别的么。有从霍金斯社长那里得到武器的携带许可么。」 「武器什么的不需要啦。怎么回事啊你。有些可怕啊。」 「因为说是任务来著,一不小心。」 不清楚事态发展的薇尔莉特和对那样的她屡次感到不知所措的卡特蕾雅,即便如此还是难得地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莱登沙佛特里黑陆军所有空军基地演习场的所在,是远离首都莱登的地方。前往的路径倒不复杂。 从首都乘上公共马车、公共运行车是最简单的方法。 在停车的地方下来就能看到被树木包围的森林地带。 习惯于街道的人是一瞬间甚至会因为不知置身何处而感到不安的满盈绿色的地方但是却不会感到害怕。顺著修好的林中道路看著指示牌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的演习场。在平时的话禁止一般人进入但是在航空展览会期间则没有限制。 在演习场的周围准备有经过许可的餐馆和小吃摊。军事设施摇身一变成了庆典会场。会场里男女老少聚集著。各种各样的参加者有陆海军关系者的家人、,一般民众,还有为了看这个航空展览会从大老远跑来的飞机爱好者。 男女比例的话是男性居多。 像薇尔莉特和卡特蕾雅这样年轻的姑娘可以说是少数派。 「好厉害,好大啊。平时也在这里演习的啊……快看!战斗机?那是战斗机么?」 毫不掩饰对展示出来的军用机们惊讶的卡特蕾雅。 「那是侦察机,雷鸟。」 以及正确回答机体名的薇尔莉特。 「虽然陆军、海军都分别持有著一定的空军但是只要靠名字就很快能明白它们所属哪一边。陆军的话是用鸟类的名字。而海军的话好像是用海洋生物的名字。」 迷之美女们热心地对军用机进行解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奇妙。 毋庸置疑演习场平时为了作为军事设施而使用所以有著许多禁止进入的区域。会场被限定在长方体状的空间里,正中央的周边展示著军用机。 像是要把这些围在中间的飞机库、陆军车辆待机处、一般民众休息处、这个航空展览会的实地本部,实地本部的高处建有帐篷隐蔽著的塔台。 这边完全无法看见其中的样子。和实地本部一起塔台的附近从老远的地方就围著有栅栏,完全不让非关系者进入的样子。 实地本部的话负责陆军的宣传以及对航空展览会引入注目的节目之一飞行演习进行实况。 『请看会场的正上方。六架战斗机海蛇参上。现在从一条纵列变化成棱形了。请注视这步调一致的飞行。』 海军的战斗机秀出漂亮的飞行技术从演习场上空掠过。飞过的后方在青空下留下白烟作为他们飞过的证明。 『一号机的驾驶员是莱登沙佛特里黑,来自莱登的裘德?布拉德伯恩。二号机的驾驶员是来自普列刚多的亨利?嘎多那!』 参加者都望向天空发出欢呼。与进入白热化的实况一同,乐团在场内奏响音乐将会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卡特蕾雅再一次把拿著的传单打开,确认现在正在表演的机体的演习时刻。看上去是按照规定好的时间在进行著。 飞行信纸还排在很多项目的后面。 卡特蕾雅抓住对战斗机杂技飞行目不转睛的薇尔莉特的手臂。 「吶,回收飞行信纸好像还在后面,要不先去小吃摊买点什么,边吃边看吧。这个好像一直都会有喏,飞行演习。薇尔莉特,有想吃的东西么?」 「是要确保食物么。那么比起味道的话合适的乾货之类的不是更好么。」 薇尔莉特没有看著卡特蕾雅而是随著飞行著的机体转动著脑袋。 卡特蕾雅向著那样的薇尔莉特用手指前端贴近她脸部。 薇尔莉特转动脑袋的时候自然地就被手指给戳到脸部。是软绵绵的触感。 「薇尔莉特,好好看著我。」 明明抓住的手臂是硬物,脸却很柔软。 ——不可思议,稍微有点令人害怕。 但是卡特蕾雅的某处感到安心。 因为知道了这个姑娘也有著柔软的地方。 「请不要这么做。」 虽然被抗拒了,但是因为得到了薇尔莉特的反应而感到开心。 「才不要喏。这是对你不好好看著我的惩罚喏。吶,你好像误会了什么,虽然这个说是任务但是实质是玩呢。乾货什么的不需要啦。」 「玩……?」 「你啊,不是偶尔会和拉克丝一起玩的么。你看,喝茶什么的。」 「啊啊,是的。有喝茶呢。」 「就是那个啦,我们要做的就是那个。吃饭啊、聊天啊,还有参加庆典。好像过一会儿会社的大家也都完成工作就和他们汇合吧。」 「……这是,任务的吧?」 「是任务哦。非常重要的任务。超级重要的任务。」 卡特蕾雅把慎重地确认著的薇尔莉特强行带著向小吃摊方向走去。 「玩的话,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任务,要求对内容进行提示。」 「总觉得说的很复杂,不过还没习惯玩吧。好吧,就由姐姐来教你吧。」 薇尔莉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著被抓紧的手。即便如此也没有将手给挥开,而是像雏鸟一样跟在卡特蕾雅后面走著。 在小吃摊前来来回回地从食物的这边看到那边,然后把两手都拿不下的食物两人一起分享。眯著眼睛看追著飞行战斗机跑的孩子们,把因为是两个女生就轻易搭话的家伙的手狠狠地挥开,赞佩著陆军广播实况的同时为掠过的许多军用机拍手鼓掌。还混在孩子里面试著体验了被称为移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和飞镖游戏。虽然卡特蕾雅一开始摸不透薇尔莉特的性格,但是由于她不认生的天性和豪爽的性格找到了和薇尔莉特一起开心度过时间的方法。 「卡特蕾雅,请等一下。卡特蕾雅。」 「吶,这个好好吃。超级好吃啊。好张嘴。」 「我不想吃。」 「这是任务所以快张嘴。」 「……难道说认为只要是任务不管什么我都会听从的么?」 「啊。快要掉了啊。掉了的话就是你的错。」 因为意外地不擅长被强迫,来回跑来跑去的同时不由得觉得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还挺可爱的。摆姐姐架子的卡特蕾雅也自我感觉特别棒。玩了一阵子之后,两个人稍微休息了会。因为现在是夏末,在外面长时间沐浴阳光疲劳也会增加。会场有用连在一起的大帐篷为一般参加者抵挡阳光凉快的休息处,两人在里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在那里也能眺望飞行演习的表演。 「还没写好么?」 「……给不清楚具体对象的信纸。而且要鼓励……这是在考验自动书记人偶的本事。」 薇尔莉特书写著要参加飞行信纸的信。 将收集过来的信纸交给驾驶员,在会场上空由飞机撒下。作为信纸发送人的螺旋桨式轻型飞机已经开始回收信纸了。孩子和女性聚集到驾驶员那里,一时间人潮涌动。纯黄色的机体在青空中会很显眼的吧。已经写好自己信纸的卡特蕾雅闲得无聊靠向薇尔莉特那边。薇尔莉特不断地躲闪著不能好好写字。想要干涉的卡特蕾雅提高嗓门说道。 「吶,又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啦。」 「……不行。我重写一遍。」 薇尔莉特将已经写过的信纸塞进信封。又取出一张新的信纸但是好像连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卡特蕾雅写了什么呢。」 像是被哀求著教教我一样问道,卡特蕾雅把本来就丰满的胸部挺得更高回答道。 「捡到我的信的话你可就幸运了。一定会发生好事的。就算没发生也不会死的。」 「是那样写的 么。」 「没错。」 说像是卡特蕾雅的风格还真像。但是好像不太能给薇尔莉特作参考。 「什么啊,难道说你除了工作就不写信的么?是那么让人困扰的事情么。」 「……私人的信,从很久之前就不再写了。只在工作上会写。」 薇尔莉特轻微的表情变化,卡特蕾雅一瞬间捕捉到了。本来就是和人距离比较近的体质,这下和薇尔莉特的距离又缩小了。 「这个话题好像很有意思。是为什么。说给我听听。」 薇尔莉特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卡特蕾雅又靠近了。薇尔莉特又一次拉开了距离。 最后变成了两个人靠在长椅一端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好像很有趣,为什么不再写信了?让我来猜猜吧。对方是男的吧。而且还是很特别的人。亲兄弟以外的,最为在意的男性。」 「…………为什么会知道性别。」 薇尔莉特第一次认真的看著卡特蕾雅。 「你和我的顾客阶层不一样喏。我的顾客的话……又年轻,很多又是情书。而且是恋爱中的少女喏。怎样才能让他回头看向自己之类的。经常和她们商谈喏。」 「……敲对方的肩膀叫出名字不就可以了么?」 不是那种意思,这么说著卡特蕾雅弹了下薇尔莉特的额头。 「吶,是怎样的人。你喜欢的那个人。」 「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难道是讨厌?」 「才不、才不是那样。」 卡特蕾雅无法抑制嘴角的笑容。 ——怎么办,欺负人也好有趣。 谨严无口又冷淡,谜一样的女孩。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绝不动摇的铁之女。那样的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崩坏了。 「那不就只有喜欢了么。不会错的呗。你的表情不对劲哦。可别小瞧我。我可是靠著在这儿那儿进行恋爱商谈的代笔赚钱的喏。」 薇尔莉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眼神左右瞟动有些犹豫的样子。 ——好像刚刚被洞察内心的洋娃娃一样。 正是因为卡特蕾雅对薇尔莉特的过去什么的一无所知,才能够将她当作只是年纪相仿的女生对待。 「吶、吶告诉我吧。」 仅仅只是,想要弄好关系。 「吶,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对薇尔莉特说的话有什么意义,单纯至极。 「…………」 只是相信著,自己企图打开的箱子里装著的,一定是宝石。 「怎么称呼他啊。」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心之箱中放著的是。 「叫做少佐。」 放著的是。 「少佐。不是很酷嘛。是军人啊。也对你是原军人嘛。少佐有多大?外表怎么样?」 放著的,不仅仅是宝石。 「……没有问过。大概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不会吧。那么年长……和社长差不多么?相差多少岁……」 薇尔莉特好久没有和人谈及那个人了。 「和卡特蕾雅的发色稍微有些不同,是黑发……」 虽然会涉及到其存在但是不会深入。就算是和两人都有交集的克劳迪娅?霍金斯也尽量避免著提及。 薇尔莉特将视线从什么都没写的纸上移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著和过去自己同样紫黑制服的军人也有混杂其中。 战争结束,天空放晴,明明已经懂得理解文字了。 人山人海,军靴的声音,将她带回到身在莱登街道之时的那个少女兵。 无论何时,无论何时,追逐的仅有一人。 「是翡翠绿的眼瞳……」 是非常美丽的人。 「将我收留、养育,并且使用我。」 是道具和主人。 「但是,已经不在了。」 明明是道具却没能守护住。 『基尔伯特死了。』 霍金斯的言语如同诅咒一般沉重而伴随著苦痛,在薇尔莉特的脑海里反覆回放著。 「少佐去了什么很远的地方么?」 「……是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还在等著他么?」 「……还在」 对于卡特蕾雅的质问薇尔莉特根本没考虑要否定。 「等待著。」 说著我不懂啊拒绝了,未能够给予回应的那天的回答。 「要我放弃,已经,被说过很多次要我放弃等待了。但是,无论怎样,我都,我都……」 『我爱你』 『我爱你,薇尔莉特』 『你在、听么』 『我啊,喜欢你』 『薇尔莉特,爱啊,是』 『爱是,最想要守护著你啊。』 「一直都,等待著少佐前来。」 一副忍耐著痛楚的表情。那是卡特蕾雅所见到的薇尔莉特的表情中,最像人类的表情的瞬间。这个笨拙的姑娘产生的细微变化。相对于拥有丰富喜怒哀乐的人大概不能说是表现出心情的动作。 ——啊啊。 在卡特蕾雅之中降下了启示。虽然还没有变得亲近,也还不是朋友。 虽然对她生么都不知道,但是感觉明白了什么。 ——因为内心中高兴的部分几乎都掌握住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感情才这么少么,卡特蕾雅如此思索著。 「你啊,恋著已经不在的人啊。」 卡特蕾雅闯入的草丛中是和想像不同的深林之门。 「恋……?」 仿徨在森里深处的姑娘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迷失。就那样被遮蔽著双眼,也不知道如何取下遮蔽物,摸索著活著,就那样被放置著。 卡特蕾雅感觉有些抱歉。本来的话不想问出这些话的。 「恋情……是」 拥有著心灵的人偶,这个比自己年少的同僚,并不知道何谓恋情。 「不对,这已经是爱了。」 「ai……?」 比起两个人刚到演习场的时候人增加的许多。人潮和喧闹也尽在增加。卡特蕾雅指向行走著的人们。他们性别年龄不同。彼此都有著纠葛满溢于言行的人生。 「家族、朋友、兄弟、伙伴,虽然有很多种。但是你的这种,是恋爱的爱喏。」 说起亲密无间的恋人们,比起要找模范不如说毫不掩藏地在各处存在著。所谓恋爱,是极其自然的洋溢在世间的。但是,薇尔莉特却对此否定了。摇著脑袋,皱著眉毛,咬著嘴唇。 「恋爱什么的,我、做不到。」 固执地拒绝著。 「不是正在做么。」 「不对,我做不到。我不理解。」 从旁观者来看可能会认为是在争执吧。虽然并不是吵架但是双方都不肯让步。说著是爱的一方。说著不是爱的一方。两方互不相容。 卡特蕾雅稍微透露出有些焦躁,即便这样仍旧不肯罢休。 「那种事,我也不是说就是这样啦。爱不确切,恋情也不是很懂。但是身处其中的话就会明白。看到有人陷入其中也会明白。你就是这样的啦。就算是现在见不到的人也是……」 见不到的人,这几个字从卡特蕾雅口中发出时薇尔莉特的碧眼悲伤地颤动著。从他人口中说出的言语,比起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要沉重得多。 看吧,露出那种表情又是为什么,明明任谁像是被这么说的 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对……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少佐他……」 薇尔莉特果然否定了。 长长的金色睫毛压低著。薇尔莉特低著头的时候,视线就会移到胸前。那里无论何时都佩著有翡翠的胸针。那个胸针闪耀著光辉,毫不见色泽变暗。 月虹炫目的暖春如此,新绿初雨的彼夏依然,稻穗秋风的金秋不变,霜夜冰冻的寒冬依旧。 「少佐、他」 就好像在薇尔莉特之中存在有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这个男人一样。 绝不会褪色。 「少佐他已经死了。」 那个瞬间低声吐露出的言语,是无比残酷的事情。 在卡特蕾雅和薇尔莉特之间流淌的时之针一度停下了。 实际上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就好像真的时间停止了一般两人的身体一动不动。眨眼也是呼吸也是,仅有一瞬像是把世界的时间轴取下了一般。终于世界又开始流动但是卡特蕾雅却一直呆滞著回到了现实。 「欸、欸?」 声音有些尖锐。 「已经死了。少佐他。我没能,保护住他,让他死掉了。我明明是道具、明明是盾牌、明明是剑的。」 卡特蕾雅的背后缓缓流下冷汗。 ——岂止是不在,是被死去的人,夺取了心么? 开玩笑的吧,对于这么说著的卡特蕾雅薇尔莉特没有回答。 勉强想做出的笑容失败了,变成了半笑的样子。脸部有些僵硬。察觉到至今为止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无神经,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唾液也不能顺利地吞下去。 「薇尔莉特,那个人,在大战中……死掉了么?」 「是的。」 「真的么?」 「我是这么听说的。只留给我……作为遗物的这个胸针。」 和薇尔莉特初次见面的时候它就在薇尔莉特胸前闪烁著。有好几次都看到她用那机械的手指,偶尔去触碰那个胸针。还以为是什么护身符之类的。 要是能早一点交谈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态度什么的就能慎重一些了。卡特蕾雅内心如此低语著。 「但是,你啊,并不、相信……的吧?」 像是有不好预感的内心暗语,卡特蕾雅全身蠢动著。 「……」 对薇尔莉特来说,这个问题的回答说不定是禁忌。 「吶,诚实地说出来啊。」 陷入沉默的她的侧脸,看上去毫无表情,但是现在在卡特蕾雅看来却满是寂寞。 「……我」 令人厌恶的暗语在身体里爬来爬去,想要将那些吐出口,已经忍不住了。 「你啊,并不相信的呗。在等待著,你这么说的喏。」 想要知道答案。 「但是,霍金斯社长他。」 「听好了,要说你自己想著的事情。」 薇尔莉特像是。 「是……」 接受断罪的罪人一般。 「我……」 坦白了回答。 「认为少佐他,还活著。」 这究竟是持续了多久的思念。 说不定,从最初被告知少佐的死亡开始就是如此。 即使满怀悲伤地活著,即便现实中能够依赖的希望破碎。 即便如此说不定也会去否定。相信著那个人还活著。 「你啊、你啊……」 你在做什么啊,卡特蕾雅想这么叫出来。 因恋著相距甚远的人而焦虑不安,和盲目地爱著已经去世的人是不同的。距离的话只要努力总会有办法。就像卡特蕾雅和薇尔莉特一样。但是,死去的人绝对不会回来。 「你在说的事情,就和想要让手臂回来是一样的啊!」 就那样做著无用功,那美丽的姿态并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爱,相信著死者的生存,仅是胡乱地度过著时间这种事。太浪费了,现在立刻停下来,想要这么说教她。 手臂也好,喜欢的男人也罢,都存在代替品。 「你难道想以后也一直这样活下去么?你、啊,薇尔莉特……」 「我知道的。」 薇尔莉特她,清楚地说了。 「是在做无用功。没有意义。没有价值。但是,没有少佐的我,就是那样的。没有、意义。」 「其他人的话不行么?现在有些幸苦但是总有一天会成为回忆的喏,那样的话就尽早……」 「不要……不要」 那简直就像是对所有生物的宣战声明一样。 「我的话,除了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少佐以外一无所有。」 卡特蕾雅张著嘴就那样凝滞住了。 周围因为上空飞过的人气机体而欢声沸腾。明明身在此处,却不在这里。从那碧眼中射出的强烈视线给人以那种奇妙的感觉。 ——什么啊,这孩子。 为什么如此这般,像是切开一样,让人这么伤心呢。 和卡特蕾雅价值观相差太远了。无处释放,胸中的心情卷成漩涡非常难受。 「我的行为会给人带来不快,我自己明白著的。」 要怎样生存至今才能够养育得如此顽固啊。 「还请无视我,请放著我……不要管。」 「你啊,是笨蛋吧……」 几经风霜,即便说是无用功,即使被烙上愚者的印记。她也一直相信著吧。虽然即便有人告诉她这是无用的她也会听著。 「是的。我是、笨蛋……愚蠢的。」 除了一个人以外别无所求。卡特蕾雅把手放到额头上,像小狗一般哼著。因为考虑得太多热了起来,感觉到疼痛。现在比斟酌代笔文章的时候更加令人焦躁。 ——不行啊,这个。 她无论何时、无论何时都怀抱著愿望。 ——脑子不太好的我都明白。 想要再会、想要再会,这样的愿望。 ——像是吓唬哭泣的孩子要将其从悬崖上扔下去一样的事情。 紧紧攥住胸针祈祷著。 ——不能那样去责备她。 这份愚拙,正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本身。 卡特蕾雅像是吐出剧毒一般辛苦地说道。 「明白了。我也明白了。你虽然是笨蛋,但是……………………那个,虽然觉得放弃会更好……虽然真的那么认为,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这么觉得。」 碧眼的光辉改变了。 「真的么。连霍金斯都说要我放弃的。」 轻轻的拍了拍薇尔莉特的肩膀。虽然实际上很想让霍金斯也认同,不过至少自己想要做她的同伴。 「毕竟,活著的话爱是必要的嘛。爱不就是开心的事情的象徵么。结婚呀,哪一方先离去呀……但是还能够依靠和那个人一起的回忆,话说回来。也不是说非要恋爱……得到的爱是不会消失的喏……比如说亲人啊,我呢,虽然离开家庭被霍金斯社长收留了。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寂寞的时候也很多。虽然是很过分的父母,但是摸摸头什么的,这种事情,无论过多久在寂寞的时候都会想起……」 并不知晓卡特蕾雅事情的薇尔莉特用『是这样的么』回覆道。她们二人现在终于面对面说话了。而不再是单方面看著对方说话。 「爱是、必要的、么」 「是必要的喏。需要依靠著什么才能生存。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被人温柔以待,让自己开心的物品和话语,有的吧。那些东西,正因为那些沉淀在你的身体里,你才能活著喏。」 「但、是」 话语被打断,薇尔莉特说道。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活下来了。」 卡特蕾雅的脑袋偏向一侧。一副没有理解的样子。 「现在也是,好好的活著在。虽然无法忘却少佐。但是,这并不是爱。」 卡特蕾雅并不知道薇尔莉特独自一人在孤岛上生存的事情。只是擅自推测一无所有大概是在遇见少佐之前的时间里。 「薇尔莉特……吶」 「我不会有的。因为是道具,那种事情原本就……」 「听我说啊。道具什么的,你在说什么啊。因为你是原军人么?是把士兵比作道具么?你啊,对守护国家的人太失礼了吧。」 「不对,不是那样的,因为从更根本的地方我就……作为道具存在著了,如果不是、道具的话……」 大概是无法很好地表现出来,薇尔莉特紧紧地握住机械的指尖。 「就不能作为少佐的必要之物存在了。」 就那样紧握著,没能放松解开。 「我并不是人。不是作为道具的话,就不行的。不是道具的话……就不能好好地战斗。连想著要呆在少佐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想要呆在少佐的身边的话,想要作为某人的道具的话,那样的话……不被阻碍是不行的。」 倾斜著的卡特蕾雅的脑袋倾斜著、倾斜著,到了再继续倾斜就可能从长椅上掉下去的地步。 「……等等,让我整理一下。」 稍微举高手掌,做出了制止的姿势。 「是。」 薇尔莉特老实地听从了。 薇尔莉特等著卡特蕾雅梳理思路。卡特蕾雅又像小狗一样哼著、哼著,终于理清了之后突然用手指指向薇尔莉特的鼻尖。 「你的少佐已经死了。」 「……是的。」 「但是因为喜欢著他一直等待著。相信他还活著。」 「…………是相信著他还活著。」 「我认为这正是爱。你正在恋著他。但是你却说不是……因为说不定会被已经死去的少佐不需要。」 「是的。」 「不理解爱……强行想要作为道具。因为这正是能够在一起的方法……你说的事情,我听不明白。你啊,薇尔莉特,因为战斗不是已经不需要了么?少佐也已经死了,你不是已经不是军人了么。」 「……是的」 这对薇尔莉特来说大概是不太愿意接受的事实,回答的声音很小。 「离开了军队,所以现在,在我们这工作,没错吧?不需要爱。拒绝承认这是爱的理由已经没有了,你明白么?」 「……我……知道、的」 在这之后薇尔莉特陷入了沉默。思考著应该说什么才好。 从卡特蕾雅指著自己的指尖移开视线,稍微埋头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终于要张开嘴的时候薇尔莉特突然睁大了眼睛。 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大大的蓝宝石眼瞳中映照出的是高个子的男性。 男人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时隐时现。 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 「……佐」 薇尔莉特用非常小的声音,颤抖的唇齿,说了什么。 是有著润泽黑发的男性。 「吶……不说话的话弄不懂啦。那么是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道具吶。」 等不到对方回应的卡特蕾雅有些等不及地说道。 然后薇尔莉特突然站了起来。 一脸认真的侧脸吓到了卡特蕾雅。 「……抱、抱歉。生气了?」 诚惶诚恐地问道,薇尔莉特却回答『不是的』。 「…………………如果」 薇尔莉特一副心不在此处样子,一步、两步,渐渐离开长椅,被人群的方向吸引过去。 「薇尔莉特?」 被叫到名字后,薇尔莉特一度向卡特蕾雅回过头来。 「因为如果,那个人还活著,为了有需要用到我的时候……能够保持完美的机能。卡特蕾雅,我稍微离开一下。」 已经不是先前像幽鬼一样的空虚面容。 「欸,等等……!你去哪啊!」 「不追上去的话不行。任务一定会回来继续的。」 「追谁啊!?」 把卡特蕾雅放下,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追上去的对像是谁。 卡特蕾雅慌忙站起,但是行礼和信纸却掉在脚边散成一片。 「原本,使用我的人。」 只留下这句话,薇尔莉特也混入人群中消失了。卡特蕾雅就那样站著呆滞住了。 「欸,少佐?」 终于,想到了那是谁。 「薇尔莉特,吶,等等。」 但是已经晚了。她已经走掉了。寂静而又虚幻,明明看上去走不快但是身体动作毫无疑问是军人。 「……这样我就是一个人了」 比起寂寞,惊讶的感情占了上风,卡特蕾雅呆住了。无可奈何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钢笔、信纸、自己写的信,以及。 「……啊」 发现了脚边还掉有信纸。并非卡特蕾雅的。 「……」 是薇尔莉特写的信。 收进信封,就那样放在膝盖上。说没办法好好写出来而中途放弃的东西。 虽然写的时候没有发现但是真的是非常美丽的东西,卡特蕾雅如此想著。 作为自动书记人偶代笔使用的信笺和信封一般都会由所属的会社大量生产。 虽是如此当然也会准备对客人来说合适的东西来使用,但是薇尔莉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明显品质不一样。 触感舒适的纯白纸张上印有银色的蔷薇边框。 大概是自费买的吧。 ——明明说已经不会写私用的信了。 如果说是有写信的习惯的话就明白了。 这是非常上品的东西。从这个信笺信封的精致之处看出了是为了向对方表达敬意而选择的。 并不是说高价的东西就好。 选中的东西,仅仅是看上去就绽放异彩。 卡特蕾雅看向薇尔莉特消失不见的方向。 已经没有那个金发晃动的姑娘的身影。 「这是让我孤身一人的惩罚喏。」 因为坏心眼和好奇心,卡特蕾雅开始阅读信上的内容。 之后,像她宣言的那样回来了就用里面的内容戏谑她。 没办法好好写出来所以一定是无聊的内容。 虽然这么想著,开始看信笺的内容但是。 「……傻孩子。」 内容并不像卡特蕾雅期待的那样。 信笺只有一枚很快就读完了。卡特蕾雅用指尖临摹著薇尔莉特的文字。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人的心会。 那里写著的对卡特蕾雅来说全都是他人的事。 尽是今天才终于搭上话的人的事情。投入感情也有限度的。 用刺人肺腑般的文字,写成的吧。 虽然有限度,但是紫水晶的眼瞳润湿了,张开著一层泪膜。 今天,薇尔莉特对自己说的话。一旦去想像那究竟是抱以怎样的心情说出口的,是以怎样的心情活到现在的,就忍耐不住。 那张信纸是如此书写的。 『近日可好。 别来无恙 现在,您在哪里呢。 有遇到麻烦么。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过去了,虽然已 经循环过好多次,但是唯有您所在的季节没有到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闭眼睡觉的时候,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都在找寻您的身影。 因为我几乎都不做什么梦所以您的身姿似乎已经记不清了。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与您相关的记忆在脑海里放映著。 难道真的,已经哪里都不在了么。 在世界上,走过很多地方了。 去过了各种各样的国家。 您哪里都不在。 那里都找不到。 我仍在找寻您。 即便说您已经死了,依旧在找寻您。 遵守著您的命令。 好好地活著在。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的前方会有著什么。 虽然不清楚,但是会活著。 即便如此』 薇尔莉特从后面抓住了黑发男人的手臂。 「请等一下。」 回过头来的男子有著布根比利亚家族传承的翠色眼瞳。 「飞行信纸和自动书记人偶 后篇」 业风在街道上、村庄里、森里之中吹过,人们因风势甚大而发出爽朗的笑声。 呼啸的风声宛如天籁之音。沧海之空用太阳的恩惠祝福著大地。 那天从午后开始到傍晚都刮著急剧的大风。那势头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像龙一般翻滚身体蹂躏著大地。风之龙掠过之后和树叶声虫鸟声一起演奏出大合唱。 被森林包围著的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所有的空军基地演习场也成了风儿的游乐场。 从为了今天这特别的一天无数次来往反覆的公共运行车上走下许多迟来的客人。然后带著空无一人的车厢再回到街道上去。从车上下来的的同行者之间开心地聊著天的同时从林间穿过。走在林间道路上的时候就听到了在空中舞动战斗机的盘旋声,因此喧哗起来发出欢呼声。 第七次航空展览会开办了。在这之中,也有著克劳迪娅?霍金斯带领的c?h邮便社成员的身影。从事务所的内勤人员到完成配送的邮差都是一副被解放感包围的面容行走著。 「……」 「开心一点嘛,小拉克丝。」 在看似都很开心的人群中,唯有拉克丝一人板著脸。 三十多岁的社长拚命地挤出笑容向作为秘书的少女搭话著。 想著自己也是孩子气,拉克丝将胸中无法释怀的感情吐露出来。 「不是的,并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我拚命拜托也不能做到的事情……社长一句话就解决了……又对世间的结构多理解了一些,自己还只是攀登著迈向大人的阶梯……人世间啊……」 「从政府那里拿到延长结算的许可就那么不行么?但是,你看。这样子才能带著事务所的大家一起参加庆典啊。大家都因为想来参加庆典而努力工作了,所以我也想著要做点什么……」 「但是,那个政府的受理人是社长前女友的呗。」 「啊啊……嘛,是那样的么。」 虽然彼此之间不能称作恋人但是互相都坦诚相待过,如此暧昧地回答了。 「所以说这是因为有那种情愫的关系才能通过的情况么……所以说,我请求了也没用的么……所以说……」 霍金斯一开始担心地看著面容复杂地拉克丝,随后就感觉有趣地笑了起来。虽然工作上已经很优秀了,但是对于人际关系的微妙之处还差得远,因此纯粹过头的这个少女的稚嫩才惹人怜爱。 「小拉克丝。这样就害怕了的话不行不行。作为我的秘书接下来也要让你更多地瞭解我不正当的手段喏。社长所说的话是?」 「绝对、遵守……的。」 让人记住了什么啊。 「没精神。再来一次。社长所说的话是?」 「绝、绝对遵守的。」 霍金斯满足地摸了摸拉克丝的头。 「小拉克丝好可爱吶。会把你培育成独当一面的社会人喏。」 一直像爱抚猫猫狗狗一样地摸头的时候却被其他的事务员抓住了手。 「社长,这样会被抓的哦。被警察给。」 「拉克丝也是别只会听从社长的话。你可是事务上的期待之星,所以要以刺伤社长为目的和讨厌的事情战斗。」 「那样不会太过分么?」 邮便社的大家都笑了自然而然拉克丝也笑了。霍金斯看到这样的场景终于放下心来。实在是不擅长女性失落的表情。 ——那么,还有一个让人担心的女孩子、以及。 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些经费交给拉克丝,让她给大家买喜欢的东西后,霍金斯开始寻找卡特蕾雅和薇尔莉特。虽然有人曾经说过只要一直走著就能够找到,但是掐点在飞行信纸快开始的时候到场的人将会场人数推向了最高值。虽说只有一个军事演习场但是也挺大的,不禁觉得有些困难。 ——虽然想著说不定能够好好相处煽动了她们,但是到底成功了没呢。 和拉克丝与薇尔莉特不同的友情,想要培育这份友情成功率不敢恭维的组合。但是有著霍金斯自己和基尔伯特这样成功例子,试著赌一下说不定两人意外地能成为不错的友人。 「……」 虽然基尔伯特和自己现在是绝交状态,不过这个就不去想了。 霍金斯没有胡乱走动而是直接向著一般休息处走去。卡特蕾雅离开会社也有几个小时了。差不多看了大部分的节目心满意足地待在小吃摊吧。在这种时候才对长得高有用感觉到实感。找到卡特蕾雅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也是因为她本身是存在感强烈又华美的美女。卡特蕾雅在长椅的一侧一个人寂寞地坐著。 「……失败了么」 正想著从远处『喂』地招呼的时候,被别的男人抢先一步向卡特蕾雅搭话了。想要强行地触碰卡特蕾雅的手臂,把无视他的卡特蕾雅拉起来。大概是想邀请她一起参加祭典吧。 「不妙啊……」 霍金斯并不是在担心卡特蕾雅。他加快脚步想要插进去分开他们。 「不要嬉皮笑脸地碰我!」 发出尖锐的叫声同时,无法忍受地将对方推开。但是霍金斯的抢救晚了一步。将抓住自己的手臂反手抓住快速地解开后,卡特蕾雅抓住男人的前襟向著两腿间用膝盖顶了上去。 一定是难以想像地疼痛吧。男人就那样伏在地面不能动弹。卡特蕾雅正想继续追击的时候霍金斯发出声音制止道。 「卡特蕾雅,这边来!」 「…………啊,社长!」 一脸开心地张开双手向著这边走了过来。霍金斯有些无语地笑著也将两手张开。卡特蕾雅扑向自己的怀里。虽然周围的视线有些刺人但是还是以卡特蕾雅的精神状态为优先。温柔地抱过一次后二人分开,询问道没事么之后卡特蕾雅回以满面笑容。 「没赶上么……」 「社长,难道打算帮我的么?我不会输的喏。但是,这样啊……这种时候温顺一些社长就会来救我了。再等个几秒就好了。」 「不对,唔。嗯也是呢。」 虽然想救的是男人那一边不过没有说出来。 「但是啊,卡特蕾雅。遇到这种情况要稳妥解决,我应该这么说过的才对……」 「没有用拳头啊。想著因为是原拳击手对一般人用的话会不好,所以用脚了。因为我啊,脚没有那么厉害。快夸我快夸我社长。」 名为卡特蕾雅?波德莱尔的姑娘,一眼看上去是能够玩弄男人的妖艳美女但是内在却是小狗一样的姑娘。孩子气而又天真烂漫,做的事情没有恶意反而才更恶劣。因为对自己的腕力有著马马虎虎的自信,有著凡事用力量解决的习惯。 「虽然没有被奇怪的男人勾搭去很了不起,但是防卫过当是不行的稍微注意点轻重。离开这里吧。人们都看著在。」 「夸我啊……啊,唔……但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匍匐著逃走了。瞟了一眼那个男人后卡特蕾雅又看向霍金斯。 「我不呆在这里的话。薇尔莉特不知道跑哪去了。但是说过会回来的。我不呆在这里的话就会和她错过了。」 「跑哪去了……这么说,不知道去哪了么?」 「嗯。大概,虽然觉得可能是去追叫做『少佐』的人去了……」 卡特蕾雅的话语让霍金斯哑然失声。霍金斯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颤动著双手抓住卡特蕾雅的肩膀。 「是穿著军服的黑发男子!?」 霍金斯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是非常少见的。卡特蕾雅也被他的动摇所感染自己也慌张起来。 「不、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嘛。但是薇尔莉特说是过去使用自己的人来著。」 「朝哪去了!?」 「那、那边……但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啊。」 被吓人般地气势汹汹逼迫著,卡特蕾雅指向群众的手指也轻轻地颤动著。 「我去追她。要把她带回来。抱歉卡特蕾雅,会社的大家在往飞行信纸的回收处走你去那边和他们汇合。」 「欸、欸…,我又要一个人了么?」 「你是好孩子所以去那边吧!可以吧!之后再被纠缠也不要无谓地战斗!」 「……社长!」 虽然卡特蕾雅也想要穿过人群追上去,但是中途就放弃了。总觉得有些累了。今天已经两次望著跑掉的人的背影叹气了。 无法违背代替父母照顾自己的霍金斯的话,无奈的卡特蕾雅有气无力地走起来。想著自己如果也能成为让某人追逐的对象就好了,又变得寂寞起来。 「……」 今天是好日子呢,还是坏日子呢,思考著是哪一种。 稍微能和薇尔莉特说上话了可以加分。她把自己拋下走掉了要减分。马上和会社的大家汇合就不寂寞了。可以加分。但是霍金斯比起自己以薇尔莉特优先要减分。 总体来说,用心情浮沉评价,现在的状态来说就是坏日子。 「……」 讨厌孤身一人,因为会觉得自己没有魅力。有魅力的人周围会自然地聚集起人来。霍金斯就是这样。就像被花蜜吸引的蝴蝶一样卡特蕾雅也被吸引住了。但是卡特蕾雅也明白自己无法变成霍金斯那样。 轻轻地咬著嘴唇,心软了下来。 想著一定会是非常棒的一天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期待著,结果让人这么沮丧太过分了。 「喂,笨蛋女。你一个人啊。」 太过分了。 「……本尼迪克特。」 从背后传来混杂著挖苦的声音,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 身陷漩涡之中的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与一个男人同等地面对面对立著。避开了人群,在围绕著演习场的树木的影子下伫立著二人宛如恋人一般。因为从会场眺望并非完全看不见身影,从远处看来大概会认为是在幽会吧。 「久疏问候。」 长长的黑发,翠色眼瞳。 「……」 男人有些厌烦地用那翠色的眼瞳盯著薇尔莉特。 虽然因为人流数次都跟丢了,终于还是抓住了手臂让他停下来,从那时开始他就不高兴的样子。时间稍微往回回溯。 「请等一下。」 将薇尔莉特抓住的手臂粗暴地挥开之后,男人回过头来。大概是因为她成长后的姿态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相差太远,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判断出对方是谁,就明显地咂了下嘴将薇尔莉特的肩膀推开。 「别碰我。」 他和薇尔莉特在脑海中描绘的男人很像但是不是。有些厌恶地看著即使被推开,却毫不在意地受住了的薇尔莉特。 「虽然您、可能记不得了……」 「我记得啊。怎么可能会忘记把我的伙伴乱七八糟地杀掉的杀人鬼啊。」 基尔伯特的兄长,戴夫瑞德?布根比利亚,虽然和她之前遇到的爱德华?琼斯不同,但是将薇尔莉特的过去粗暴地揭开这点非常相似。 「是的。」 薇尔莉特仅仅是,认同了这点回答道。 「你在干嘛……像你这样的不被管理著不行的吧。主人在哪。」 戴夫瑞德身著立领的海军制服。也许是与工作相关才来访此地的吧。向著沉默不语的薇尔莉特,戴夫瑞德又咂舌继续说道。 「……不是说基尔伯特。现在是,被那家伙的友人收留使用著吧。快点回去,别乱转悠。」 就像是驱赶小狗一样的举动。 「您知道的么。」 流利地说话的薇尔莉特的样子在戴夫瑞德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遇到她的时候还只是不会说话智能低下的怪物。 「……开什么玩笑。」 美丽的外表,成长了的身姿,他的身体里像是又孕生了畏惧。 「毕竟是兄弟。不经意也会知道。理所当然的吧。那可是我的弟弟啊。过来,你在人群中让我感到不安。」 戴夫瑞德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就那样带著怒气粗暴地抓住了薇尔莉特的手臂。金属的声音,发出有些大的响声,被吓到又松开了手。 看了看薇尔莉特的手臂后又看向她的面孔。两个人都陷入了紧张。就宛如在草原当中相遇的草食动物和肉食动物一样,不知道应该哪边先动起来。 「没有带、武器。不会杀任何人的。被告诉说,不要杀人。我只要没有命令……就不会做。」 薇尔莉特张开双手,强调著自己没有武装。 「怎么能信你。真的是这样么?你啊,不是只渴求命令的道具么。从我手里放开的你,假如说命令你的话会听从么。吶。以前的话会按照我的命令做的呗。」 「不会做的。」 戴夫瑞德用手指比成的枪指向薇尔莉特的胸口。 指甲噌的一下刺向谷间。 因男人指尖所给予巨大鲜明的感触,自我防卫反应像是被触发了。平常的她的话会立刻行动的。但是,她没能动起来。 「杀了你自己。」 薇尔莉特的呼吸,一度停止了。 一秒、两秒、三秒,停止了呼吸。即使再度让身体充满了空气,脸却还是苍白的。 面前的男子,有著自己内心敬爱的主人的面影,因从那种风貌的男人那里听到的话语,连心跳声都像是停止了一般。 即便如此,薇尔莉特还是说道。 「不会做的。活下去,被这么命令了。」 拼尽全力的回答,混杂著悲伤的声音。 「……是这样啊。真可惜。想到这个的时候,已经是把你交给基尔伯特之后了……反正那家伙肯定会叫你不要死的。……真的是,太可惜了。那家伙太天真了。你这样的明明在被基尔伯特使用的时候死掉就好了。又恬不知耻地活了下来。我啊……现在还在去被你杀死的部下的家里,补偿他们些许金钱……」 薇尔莉特碧眼的视野有些摇晃。虽然拿开的手指上并没有沾染血迹但是言语给予了和暴力同样的冲击与疼痛。 「我、所做、的……事情。」 「什么都不要!!从你那里什么都不要!」 因为过于巨大的声音引得旁人注目。在旁人看来是穿著军服的男人在恫吓身为一般人的女性。 「……你啊、回去吧。走啊。」 「还有,问题想问您。」 戴夫瑞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的是非常讨厌地盯著把前发梳起来的薇尔莉特。然后,将一度放开的手臂又抓住了。 「……那么就不要让别的客人看上去有奇怪的误解。换个地方了。」 察觉到这点的薇尔莉特尽可能地贴近著戴夫瑞德。周围的客人也只是会当做情侣吵架吧。两人稍微无言地走了一段时间。 戴夫瑞德对薇尔莉特先前破口大骂但是进入人群后的诱导却出乎意料地将她当做女性关照著。看表情就知道是没有刻意自动地做出的举动。 毕竟身著著海军的制服。说不定这种举动是理所当然的。 「……」 像是被年长的男性,保护著一般地走著。 在身著军服的人们笑著的画面之中,被牵著手一起走,虽然对薇尔莉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放在人生中也算是稀奇的经验。和以前的状况完全不同。跟著的对象也是,仰视的视点高度也是,一切都不 同。 长大了的原少女兵下意识地将手伸向翡翠的胸针。 彼时年幼的她说不定才更加无敌。成长了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因不安地动摇。 到了人少的地方,戴夫瑞德像是把薇尔莉特的手臂扔掉一样地放开了。 「找我有什么事。要说憎恨我的话可不听哦。」 「憎恨什么的,并没有。」 戴夫瑞德嗤之以鼻。 「……那可说不好。我在各方各面都被人赞赏和憎恨。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像这样之后被人偷袭之类的事情偶尔也是有的。」 「不会做的,不会对您、做那样的事情……」 听了薇尔莉特的回覆后,翠色的眼瞳一言不发地歪曲著。眼瞳中是和最初透露的轻蔑不同的愤怒。 被戴夫瑞德一点一点逼近的薇尔莉特像是被推著一样向后倒退著。然后大树的树干撞到了背后,即便如此也没有移开视线真挚地望回去,然后拳头向她的侧脸打过去。 「……」 虽然没有被打到,但是碎木却划破了脸颊。流血的不仅是只有她一人。薇尔莉特侧目确认著从拳头上流出的血液。 「你还记得么……你年幼的时候我对你又打又踢的事情。」 「是。」 「只要你感受不到杀意,我就会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暴力。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一样变成了怪物啊……。是你让我变成那样的。」 「是我、让你、那样的……」 「没错。是你不好。现在也是如此。只要你在,和你说话,就会变得急躁起来。心静不下来。不过我虽然对你讨厌的不得了,但是并不恨你。不对,只是一味无法忍耐对你的讨厌,和憎恨的感情不同。接近于死心了。只是觉得无法容许像你这样的缺陷品在世界上存在……你知道为什么么?」 戴夫瑞德又用另一只拳头打向树干。 薇尔莉特的视线没有避开。那碧色的眼瞳就一直那样看著对方。 大概是因为那眼瞳的蓝色过于澄澈,戴夫瑞德感觉像是被看透了一样。 「被你杀掉的我的同伴之中有一个想要玷污你。所以让你杀了他。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因果报应。因为是因果报应才会那样啊……!」 所以才并不恨你,戴夫瑞德如此说道。 「我所、做的事情是……你让我、做的事情也是?」 「没错。没有谁教过你么?」 薇尔莉特稍微晃动了下脑袋。 「没有,没有被教过。」 现在正是霍金斯的预言应验,降临在薇尔莉特身上的时候。 『你今后要学习大量的东西喏。这样的话一定,对自己做过的事,对我所说的放置不管的事,感觉得到能够理解的时刻会到来。』 『然后会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受了无数的火伤的。』 『并且知道自己的脚边有著火焰。知道有著往其中倒油的人存在。虽然可能不知道的话更能够轻松地活下去。时不时也会有哭泣的时候的吧。』 直到那双眼瞳变得永远地闭上的时刻,也不知晓自己的身躯在燃烧著。 就是有著那种命运的怪物。但是作为怪物、道具、薇尔莉特的她。 现在,作为人活著在。 从将青年的死讯带回他的故乡流泪的时候起,不对,从更早之前。 即便嗅到自己被火焰卷入烧焦的气味,即便如此,也选择了活著的一方。 「所以啊,就算你会恨我我也要说。管你会怎么样啊。」 选择作为人活下去的一方,有著理由的。 但是,仅是如此就是让作为怪物的少女其人生中闪耀光芒的某物。 「不是。不是这样的…………很抱歉请您停下来。我只是……想问一下少佐的事情。」 戴夫瑞德缓缓将拳头拿下来。白色的手上渗出著鲜血。 「都是因为你,才让那家伙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的啊。」 「要怎么、样」 「哈?」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向戴夫瑞德?布根比利亚询问道。 「明明是道具,却没能守护好。但是,因为被要求活下去所以活著在。有什么、可以、做到的事情……的话,希望您能教给我。这样活著,真的可以么。感情在,不断地增加。和人、扯上关系的话,仅是扯上关系,感情就。我明明,是少佐的道具……但是,却要我、活下去……我、将少佐……」 曾经的饲主和怪物,使用者和道具的二人。 明明不论什么关系都已经改变了。 「谁知道啊!!干嘛要问我!」 下仆向原主人请求道。 「……因为曾经是、您的、道具。」 在孤岛上捡到的怪物,现在成长了能够说话了,如此这样让人不安地动摇。 「是道具的话就别有自己的意志!」 那句台词,让戴夫瑞德有点措手不及。 ——还认为我是,曾经的主人啊。 薇尔莉特那碧色的眼瞳,美丽而又澄澈。因此才宛如镜子一般让戴夫瑞德想起自己过去让她做的事。 「……已经丢到的道具的事情谁管啊!你是怪物,也是把我弟弟的人生毁掉了的灾厄!」 被谁所给予的事情,时间流逝又会间接地回到那个人身上。 「戴夫瑞德大人,那么,为什么要、将我……交给少佐呢。」 被伤害的事情也好、温柔也罢,都会间接地,回来的。 像是要贯穿这边的视线。依赖著,但是绝对不会说的视线。 和戴夫瑞德分别的最后露出的眼瞳一模一样。 被那样的视线扎著,将她从孤岛上带回,交给了家族中唯一有交流的弟弟。 为何,会交给基尔伯特呢。 正如薇尔莉特所说。如果是作为能起到作用的道具,戴夫瑞德自己也能将薇尔莉特留著用。也不认为托付给弟弟就一定能好好使用。就算不杀掉,脑海里也应该有把人卖掉的选项才对。 感觉是戴夫瑞德强行推给基尔伯特的。 戴夫瑞德是怎么想的,才把薇尔莉特托付给基尔伯特的呢。 真的除了基尔伯特以外没有合适的对象了么? 其他的海军将校呢? 选项的话,那个时候,应该也有其他的。 但是,他托付给了家人。 「你懂人类的感情么。」 戴夫瑞德伸出手,抓住了薇尔莉特的胸口。 是想要殴打么。还是说想要杀掉。还是说。 「我、知」 「知道的话就去死啊。承受住我的愤怒和悲伤。但是你啊,就算我叫你去死你也不会死的呗。」 「……是的。」 「我也不会死的。也不想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人生对我做的事情比你要过分得多。但是那又如何。我活著在。死掉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我也有著悲伤的事情痛苦的事情。有时也会想这下还是一死了之更好吧,现在也有时候会那么想。摆出一副只有自己艰难的面容,大家都很艰难啊。被你杀掉的那些家伙如果没和我扯上关系就不会死了。那说不定是我的错。大概是我的错。我是指挥官啊。没能够保护他们指引他们。但是、啊。怪物。你啊,如果稍微有一点后悔的话,不管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能死的话。在被谁给杀掉之前,到你的那个寿终之时为止活著吧。那比死更加,吶。」 是想要殴打么。还是说想要杀掉。还是说。 「活著会更加辛苦。活著才更加辛苦。」 还是说。 「活 著才更辛苦啊。但是,就算要将那些全部咽下去也要活下去。做不到的家伙就只能死。自己不能死掉的话,不管是你的罪孽还是别的一切,就要不把那些当做任何人的过错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抓住胸襟的手放开了。 「然后,死吧。」 和看著基尔伯特的视线不同,但是薇尔莉特看过来的确实是望著主人的眼神。 「戴夫瑞德大人。少佐他真的……死掉了么。」 「你希望我,怎么说。」 对于这句话,薇尔莉特惊讶得停止了呼吸。在一闪而过的天空彼端,看见了发光的东西。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答说是的呢。现在,我确信了。如果少佐死掉了的话,一定,那个时候您就会、将我、无论如何都会杀掉。」 薇尔莉特望向上空的视野。 戴夫瑞德的上方,从青空之上落下了什么东西。宛若雪花,宛若花瓣。 「活下去,您如是说的呢。」 是飞行信纸飘落下来。一阵风掠过二人之间,一时狂风呼啸。 信纸像暴风雪一样吹了过来。将青空一分为二的黄色飞机在空中飞行著。将承载著无数人思念的信纸撒下送给地上的人们。 选择在这之中的。落在地上的,捡到的一封信纸会为您的命运应援。 「薇尔莉特!」 被夺走的视野中是叫著薇尔莉特的名字把她的身体强行当做行李扛著的某人。戴夫瑞德越来越远、渐渐远去。 试著轻呼他的名字也传达不到。 他迅速地转过身往回走。一次都没有再回过头来。 薇尔莉特向拚命拐走自己,跑著的他搭话道。 「霍金斯、社长。」 「别抬头!」 「不要紧的。霍金斯社长。」 「才不是不要紧!为什么、和那种危险的家伙在一起!」 薇尔莉特再一次确认了之前确认过的发光的地方。 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的不要紧的。我察觉到自己被他的部下从高处用狙击枪盯著了。」 「狙击……!」 「因为护卫没有在一起,接近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那个危险性了……因为那位大人,无论何时都会带著护卫同行的……发现护卫不在的时候就明白了。但是那只不过是牵制而已。他没有要给出信号的打算。霍金斯社长,工作的话没问题么。」 虽然这份冷静在平时非常值得信赖,但是这次却没有这么说。 霍金斯用混杂著愤怒和焦虑,还有些许安心地声音回答道。 「想著卡特蕾雅说不定会哭,所以尽早解决了啊……然后就,听说你追著穿军服的人去了,担心得不得了……再千万别和基尔伯特的兄长见面了,小薇尔莉特。那个人啊,虽然和基尔伯特有著血缘关系,但是完全是别人。就算是原来的主人也不可以。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人喏。他讨厌你。我也大意了……以后就算再有也不会让你参加这种祭典了。一想到你会不会回到军队里……今天我们就回去吧。可以么。」 「是。」 「他对你说什么了?不要紧么?」 薇尔莉特没有迅速回答,而是向著天空伸出了手。 「……」 就那样被霍金斯扛著,接住了不知道是谁的一封信。 「没有、没有的……什么都……只是,给了我。」 活下去。 「给什么?」 不视为任何人的过错。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激励。」 然后,死吧。 戴夫瑞德在飞舞的信纸中走著。从人们忘我地沉浸在飞信信纸的演习场中心走向无关者禁止入内的塔台。同样穿著海军制服的人,以及陆军制服的人向他点头致意。 「做了些无聊的事,连我部下的杂技飞行也没看成。」 停在其中一个人的旁边,向他搭话道。 「还在飞著呢。」 被搭话的男人手臂发出机械声指向天空。 「多少年没见了。」 男人和戴夫瑞德记忆中的姿态完全不同。一只眼睛戴著眼带,伤痕忽隐忽现。黄昏的头发。翡翠绿的眼瞳像宝石一样。 忧郁的侧脸散发出冷淡。将高高的身躯包裹著的是作为近海的军事国家而闻名的国度,莱登沙佛特里黑的紫黑色军服。并不仅仅是一个士兵。外套上的金章体现出他的阶级之高。 基尔伯特甩开戴夫瑞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真冷淡吶。刚才,碰到了你的道具哦。」 两人之间,道具所指代的东西不言而喻。 「没骗你。她追著我过来了。虽然好像并没有把我弄错成你。你也小心点。你让她认为你死了呗。为什么要用这种麻烦的方法……」 「兄长,你对薇尔莉特」 「什么都没说哦。」 戴夫瑞德并没有说谎。 「因为你好像告诉她你已经不在了。所以只是作为原主人稍微说了点。让她只是为了活著活下去然后死掉而已。」 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否定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让她所抱有的希望变成了确信。 「……」 没有打算把这个告诉弟弟。 「那就是你所希望的呗。那个是,说不定也不是吧。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人带走了。有著醒目的红发大概是你在军官学校的同期吧。好像认为说不定会被我杀掉。哈哈怎么可能被杀。我被杀掉还差不多……吶,基尔。你该不会说喜欢上了那个怪物吧。虽然真的养育成了不错的女人,但是里面如何你是知道的呗。要那样还是算了吧。」 「……与你无关。」 「有关系的。你很重要啊。你是我弟弟啊。」 「那是我和薇尔莉特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你就是把一切都推给那个重要的弟弟的兄长呗。被留下来的我,要……」 基尔伯特那翡翠的眼瞳歪曲了。 望向天空的眼瞳因太过炫目而灼痛。但是,却没有闭上眼睛。 「要赌上一生去守护什么,也是我的自由。就是为此才筑起自己的地位的。现在,我活著,以陆军更高的地位为目标,并非是为兄长擦屁股。也不是为了布根比利亚家。是为了那孩子。如果有人想要对她做什么的话,我会用拥有的一切将其击溃。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武器。就算对手是兄长也一样。」 对于久别再会后变化了的弟弟,戴夫瑞德像是看著炫目的天空一样凝视著基尔伯特。 「……你啊,已经不再幼稚了啊。」 戴夫瑞德握紧拳头想要打向基尔伯特的肩膀。 而拳头被基尔伯特接了下来。就那样用手掌抓住拳头。戴夫瑞德忍著疼痛笑了起来。 就像是年幼的时候,牵著双手的二人一样。 「吶,我对你来说虽然说不定不是个好兄长。但是我爱你喏。」 兄弟之间说著悄悄话。用谁也听不到的小声说著。 「我知道的。」 在布根比利亚家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 并没有生气,二人悄悄地说著。 「……真的,明白的吧。即便如此,也是竭尽全力爱著你啊。我爱你哦基尔伯特……我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像这样 ,没办法好好传达给真正喜欢的家伙啊。」 「我知道吶,兄长。」 夜幕落下之后,航空展览会结束后的人们藉著月光或者房间的灯光读著不认识的某人赠给自己的鼓励话语。 自己写的信是否也鼓励了某人呢? 思绪驰骋著的同时细细品味著今天这个日子。 这天说不定是不错的一天,也说不定并非如此。 不论如何,无条件赐予人们的温柔和长夜的寂静,稍微减少了些许对明天的不安,给予了希望。 孑然一人,回到伊芙加登府邸的薇尔莉特站在窗边将唯一拿著一封飞行信纸的信封拆开。 「嗨」 在那里,仅仅像是孩子般的字迹写著「打起精神来」。 清晨平等地来访。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清晨的开始在一天里仅仅是片刻的时间。 但是也是决定自己行动的重要的瞬间。 上方天空颜色、空气是何味道、早饭要吃什么、昨天睡了多久。 一个又一个小小要素选择的决定实际上指引著命运。 毫不察觉这些的人们在无意选择的将来会后悔的吧。 一旦开始,之后便只是朝向终焉。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最近终于完成了从南边的海洋国家莱登沙佛特里黑通往北方诸国的铁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公共交通设施对在广阔大陆中的移动起到非常大的作用,横贯大陆蒸汽火车不仅限于载人,在物流方面也对社会有极大的贡献。此次的成果可以说正是由于南北之间的不和在表面上告一段落才能实现。 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将要举办启程仪式的消息一下子就在首都莱顿扩散开来,想购买首次运行乘车券的人们蜂拥而至。等待第二天的启程仪式,刊登那个情景的晨报不仅在国内发行也运送到了国外。 虽然对于没有兴趣的人是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但是刊登著购买乘车券人们的照片中一位女子的姿态在认识她的人群中不好不坏地悄悄扩散著。 早上,c?h邮便社第一个上班的拉克丝?希比拉看到自己美丽友人的身影自豪地笑了。在山中静静地编织著故事的小说家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像是看到了宝贝一样,非常高兴地把照片裁下来装饰在墙上。旅行途中的年轻天文学家在一瞬见呆滞了之后将同样的报纸又买了一份,在远离本部的地方执行代笔任务的卡特蕾雅用单手指著报纸,向男性委托人询问自己和她谁更可爱。 许久未曾见到那张面孔的人任由指尖描摹著报纸。 虽然不过只是一张照片,对于和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有关的人们来说,却好像在心中印象深刻地刻下了将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即将发生的启示,就是这样的一个清晨。 午后两点在莱登沙佛特里黑站举行启程典礼结束之后,午后三点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将载著乘客从城镇出发。第一次坐蒸汽火车的孩子们从窗户探出身体称赞著景色,为能够乘上开始运行的第一班车彼此间骄傲地自夸著。 因为工作上移动而搭乘的客人满足于周到的会客和安全的行驶,预约到卧铺车厢的人被舒适侵袭身心迅速地陷入梦乡。 大体上毫不耽搁地行进著。 行李搬运工不小心将客人的行李搬到别的房间去了,在餐厅车厢点了不要洋葱的料理的客人因为发现了小小的洋葱碎片而发怒,虽然有像这样的的小问题发生,但是却并不重要。 窗外飞逝的景色渐渐染上暗红色,从出发过了一个小时后,夜晚的氛围开始包裹起世界。 蒸汽火车每隔一小时必须进行一次补水作业。 『列车即将到达补水地点短暂停车,稍微会有些晃动请在座位上坐好。』 各车厢的乘务员进到车厢向乘客们如此传达到。已经完全被这趟旅行所吸引的人们就那样站著,甚至没有注意到要他们坐下来。 一边看著风景一边喝酒的人非常多,心情不错的人不太能听得进旁人的话。 想著真是令人困扰的乘客,注意到这个情形的搬运工满盈著笑容,热心肠地靠近这边礼貌地请乘客坐下来。真的是非常棒的旅途。谁都没有想到会有悲剧发生。任谁都没有想到,搬运工的脖子被架上小刀,然后就那样被割断。 那一天真的是,对众多的人来说,本该是非常棒的一天。 《下午四时三十分》 层云遍布的秋空下,一具尸体像垃圾一般从铁道上被拋出。 尸体在地面翻转数次后,在被乌鸦贪婪地啃食之前被路过的牧场主发现了。 有什么巨大的事件像是倾注在湖面的雨滴一般扩散开来。 最初的一滴是一具尸体。从天空中又降下一滴,然后又是一滴,现在正在发生的问题渐渐浮出水面。通过了本该停车的车站,就那样载著乘客不知道一直向著何处行驶的异常行动引起了众多人们的注意,甚至成为了让陆军开始行动的状况。 首先是向军警察联络报案的是车站工作人员和市民。 军警察的主要职责是守护市民的生活安全,虽然和陆军一样有军字在里面但是是不同的存在。军警察向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部致电通报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来自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道对这个事态的救援请求。 一言蔽之,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部本部即为要塞。 很难说那只是单纯建筑物的风貌。首先是瞭望楼那样的建筑物,在其周边有著两重的石壁存在。 石壁的外面有著空壕,空壕外面为了开阔视界,树木一个不剩地被砍倒。不存在可以隐蔽行军的地方。 『想要被击溃的话,就来试试吧。』,这种已经可以说是威吓一般的做派。这种对暴力敏感的体质应该是在无数侵略战争中取得了胜利的证据吧。 正是这样的背景下,拜这个国家的体制所赐,虽然救援请求的案件『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劫持事件』很快就在陆军部对策本部立案了,但是被召集的军人们还没有察觉到这场暴乱之雨何等之大。 《午后五时二十分》 「将其解散是否妥当呢,善后处理的话希望能让我来决定接手人选。」 那一天,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在陆军部的一间屋子里议论著自己统率的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特别攻击部队的状态。 曾是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少佐的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理所当然地成为中佐,之后又将他统率的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特别攻击部队大战中的功绩作为立足点再上一级,允许佩戴被认可为大佐的阶级章。 成为了大佐的他主要的事务基本上是在陆军部内工作。 虽然战后也因为国内外需要武力介入的案子出动过,但是因为他的这次晋升,他的部队变成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解散的话太可惜了,我是真的这么想啊。就算有想让晋升的人,即便出现了空缺也是完成度颇高的部队。作为独立部队想要怎么活跃都是可能的。嘛,上面也不会简单的允许的……说不定会认为是你的私人军队吶。」 带点蓝色的黑发男人对基尔伯特的话语表示赞同。桌子上的铭牌上写著罗拉斯?施瓦茨曼。 对于同为大佐亦是曾经上司的人那里得到的意见,基尔伯特点了点头。 「说到底,允许训练那种独立部队的情况……这种自由度颇高的部队在管理者看来也是危险的,只有在特殊时期才会让他们去行动。但是不得不说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期了。所以才说,想要为了那种时期留下基石。……所以如果能让我处理的话就能关照他们每个人的特质给他们配备合适的接收人。而且都是会亲自关照他们的人。」 「推荐谁做后继者?」 「是伊德里斯。那个人的志向是指挥官。」 「不是既没有学识又没有后台的家伙么。简直和我一样。不推荐布根比利亚一族的么。明明分家的当家也在陆军里。」 「罗拉斯大佐……明明是讨厌派系的你推举的我,难道说让我去建立布根比利亚的派系么?伊德里斯虽然学识尚浅但是脑袋聪明,也有上进心。没有后盾的话,我来当就好了。」 「只是和你开玩笑啦,别那么生气。」 基尔伯特压低声音后罗拉斯立刻就笑著道歉了。年轻的时候还不具有的威严最近也开始具备了。 「那么,有关我的部队处理方法和后任者的委托方向……相关事宜的疏通就拜托了。」 「我的报酬呢?」 「妹妹说下次远行想要两个人一起骑马来著。」 看著罗拉斯满足地样子,基尔伯特也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一样稍微吐了口气。基尔伯特在军人立场上看似坚定稳固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只要和布根比利亚扯上关系或者被提拔就会有人排斥。 现在,基尔伯特迎来必须去选择谁成为自己同伴的时期。 权利所在之处,必会衍生嫉妒和腐败。 将那种难对付的 人物一点点地拉拢到自己的身边,稳定聚集起来的角色,这些对现在的基尔伯特来说是必要的。 罗拉斯是自己进入到军队起就一直望著其背后追逐的人物,现在终于和他站在了同样的地方。大佐之后是准将,准将之后晋升为少将的人物屈指可数。 在基尔伯特看来,罗拉斯自己没有太多晋升的欲望所以也没有在大佐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和基尔伯特一样,他的出身对出人头地的竞争也没有什么有利条件。 「虽然是你们二人的自由,但是也请不要让妹妹伤心,请和我约定。」 「我知道的。她对这样的我说也说喜欢啊。所以我可是打算进坟墓也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没有相互竞争的因素,便能够去相信对方。基尔伯特考虑到将妹妹托付给罗拉斯也无妨,是因为想要将对方纳于自己的势力下。 基尔伯特用机械的左手舒缓了一下皱著的眉间后伸手拿起与桌上资料无关的报纸。 早上,睁眼后就在看的报纸就那样带在身边开始工作。 无意识地看著横贯大陆蒸汽火车照片那一面。 「你啊,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看那一面。难道说喜欢蒸汽火车么。」 「……如果有机会视察的话想要试著坐坐而已。」 将刊载著照片的一面不自然地摺叠起来盖在下面。基尔伯特在大战之后将莱顿沙佛特里黑的战少女放开这件事,连罗拉斯都知道,也有被问过是为什么,基尔伯特不太想再谈及这个话题。 正当他们无心地聊著日常小事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施瓦茨曼大佐……啊啊,布根比利亚大佐正好也在。紧急会议。有大事件发生了。对策本部已经立案请来参加。现在,正在通知所有对策要求人员。」 事务官如此说道后,两人一度对视之后同时站了起来。 在对策本部的圆桌上召集的主要是大佐阶级的人。由少将主持对事件的概要进行说明。 「首先,下午二时莱登沙佛特里黑站举行了发车仪式的一小时后,蒸汽火车载著乘客从车站出发。经过了车站阿塔卡雷后继续行进。在阿塔卡雷附近的线路上有尸体被拋出。尸体被邻近的农夫所发现,随后通报。根据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的情报,蒸汽火车现在停在补水地点之一的拉乌休特。通过车站工作人员以乘客的人身安全向莱顿沙佛特里黑发出交换要求的声明。」 在众人的注目下少将有些讽刺地说著。 「把北边康薇尔的牵牛花监狱里收容的政治犯释放,敌人如此要求。是在之前大战中北方联合一国罗哈德的政治犯。在国家发表战败宣言后对元首进行撤回恐吓,引发内乱而被逮捕。这起劫持案的主谋就是那个人的走狗,或者是他的同志。其他的主犯也尽是还不承认自己在战争中战败的人们。」 少将将对方认定为『敌人』的时候,紧张感充溢著全场。 对莱顿沙佛特里黑来说『敌人』便是国家有害之人。 那全部都是应当排除的对象,绝大部分不是通过对话而是要用武力镇压来解决的问题。 「以及敌人想要逃向其他大陆。蒸汽火车现在正驶向大陆最北端的港口城市。还让我们在那里给他们准备船只。他们的期望十分周到……」 将地图铺在圆桌之上,然后对著纸面上靠北的部分用拳头揍上去。围绕著圆桌的众人纹丝不动,但是,视线都固定在了少将身上。 「我们,我等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是,为了从他国那里保护国民,守卫土地而存在的。在战争之后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有损莱顿沙佛特里黑之名。但是这不仅仅是名誉问题。已经有牺牲者出现了。尽管是必然的事,可以预想到他们在逃亡实现之前会带著我国国民顺著旅途一起行动。那里面也一定有没有抵抗能力的女人和小孩。不难想像他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我们一定得阻止那样的事情。『敌人』蠢蠢欲动。关键是怎样镇压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来制定作战计划。现在开始准许所有人无论阶级上下关系发言。」 以少将的发言作为契机大家看著地图开始制定作战计划。蒸汽火车在运行著。如果要攻击的话就只能入侵内部。从外面攻击的话也会将里面的乘客置于险地。只能在补水地点埋伏一口气将其压制。怎样讨论怎样也无法得出方案。但是敌人应该也清楚吧。为了儆戒而杀掉人质如此,指出了担忧是否允许通过也是,连不允许对补水地点停车出手这一令人焦急的状况也不例外。 因为寻求著尽早得出对应方案。议论渐渐升温。 在那之中基尔伯特面色苍白地沉默不语。大家说的话他听在耳朵里。头脑中也在构思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发言才是回应期望的。但是,只有一点支配著他全身上下让他身体的机能停止。 ——薇尔莉特在那上面。 求购初次乘车券的人们的照片。在那上面看到的她的身影。那绝不可能看错。在世界中旅行的自动书记人偶利用蒸汽火车移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除她以外的人物才是不会去乘坐的吧。 ——有向霍金斯联络,给他打电话没有呢。责备从薇尔莉特面前消失的自己,在最后一次会话中说到他改变想法为止和他断绝关系。 「基尔伯特……?你不说话是在考虑什么么?」 被旁边的罗拉斯搭话,基尔伯特看向他的方向。大概是自己露出了平时不会有的面容吧,罗拉斯吓了一跳。少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边的举动。 「怎么了,罗拉斯。要发言的话不用谦让。」 「啊,不是……我的话……也是呢,我赞成在补水地点进行攻击。说是只能从途经的驻屯地即刻调动编成部队进行准备……我认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伏击攻略战所需的人员配备出来。不得不在补水地点停车,这也是蒸汽火车的特性。」 大概是觉得方法不太可行,在罗拉斯发言结束之后小声向基尔伯特询问道『不要紧么?』。基尔伯特不出声地点了点头。 少将也向基尔伯特寻求了意见,基尔伯特则是以『我对现在会议发言的流向表示赞同。』结束了发言。 担心著薇尔莉特平安与否,担心著乘客安危的基尔伯特赞成向著短期决战的方向行进。 ——但是对立意见的提出也只是时间问题。 基尔伯特如此考虑的同时,担心的事情立刻就成为了现实。 「我对这个方向感觉不太可行。如果追求确保成功的作战的话,不应该在北方的终点站的港口进行压制作战么?」 正在讨论罗拉斯、基尔伯特的意见途中,在那之前和基尔伯特一样沉默著的一位大佐发言道。 「阿佛马尔,提出异议的时候要说出详尽的对策。」 少佐催促阿佛马尔进一步的发言。罗拉斯清楚地露出一副看上去觉得很有趣的面容。满是胡子的彪形大汉,这个名为阿佛马尔的男人和罗拉斯虽然是同期但是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直到刚才都没有发言也是,为了提出和罗拉斯相悖的反对意见,同时掌握在场人们的想法。 「正如之前提出的意见,即便在补水地点进行阻击,万一让他们通过了的话,死伤者的数量会增加的吧。犯人们因为愤怒杀死人质,对这边也应该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当然赎金会包含在内。这样的话顺应对方的要求发展然后一口气将其击溃才是上策。将议论内容全部推翻非常抱歉,但是我认为正因为是非常事态才应该选择万无一失的计划。」 「说道的可能性的话到了终点站不也是一样的么。而且眼看著他们逃到海上。拜这所赐变成两方都不容让步的状态战斗,不是会出现更多的伤亡么。」 罗拉 斯盯著阿佛马尔,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流血的话现今已然无法避免。问题是,在哪里流血。在终点站交战的话也有更多的时间编成部队。也没有对应这种劫持事件的专门部队。如果要临时编队的话简直是荒唐至极。对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来说这次绝不允许失败。如果时间充裕的话说不定也能够向西方或者南方的同盟国请求协助。」 『但是……』,欲言又止的罗拉斯被阿佛马尔用手表示『我的话还没说完』给制止了。 「已经没有制定详细计划的时间了。将牵牛花的犯人假装释放掉,让乘客逃走,在交还人质的时候准备好最大的武力狙击才是万全之策。这么决定好的话就向各国……」 支持在补水地点进行攻击的人打断道。 「请求他国的援助关系到我国的颜面。」 「这次的事件碰巧发生在莱顿沙佛特里黑,毫无疑问这是在大陆战争中败北遗留下的问题。那么同盟之间共同处理是理所应当的。当做责任问题分散开来。」 「不对!考虑国民安危的话应该尽早处理掉才是!你觉得现在待在火车上的人们是怎样的心情?你是在知道到终点站为止要花多长时间的情况下说的么?他们的家人也是,应该希望陆军立刻行动才对!」 「罗拉斯,你一直都声张著感情论,但是作战并不需要这些。结果便是一切,过程的话在结束之后粉饰就好。你是在预想到未来的状况下发言的么?已经有死者出现了,所以为了不再有更糟糕的事态发生只能让乘客们多忍耐一下。」 将国民救出放在第一位的罗拉斯,以及将事态的整顿放在第一位的阿佛马尔,二人将会议的话题分为两派。 在罗拉斯身边沉默著的基尔伯特都能感觉到自己动摇的内心在逐渐平息。比起动摇,更强烈的是因为得想办法处理现在会议上不希望看到的话题走向而焦躁。对基尔伯特来说无法赞成阿佛马尔的提案。 很难相信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会老老实实地一直坐到终点站。一定会做出什么行动的吧。她所乘坐在火车上一事,既是非常大的希望同时也是令人不安的要素。 ——可以想像,一个人乱来的情形。 在不得不自卫的场合,一定会进行自卫的姑娘。基尔伯特就是那样教导她的。 ——不去帮她的话。不去保护她的话。正因为强大,那个孩子才。 但是这么做的话,会将那一天流著眼泪下定的决心,做出与她分别的选择全部推翻。 如果知道基尔伯特的存在的话,薇尔莉特大概又会成为基尔伯特的道具的吧。 这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想再一次,将自己深爱之人视作道具了。 基尔伯特自问道。 在现在的状况下,名为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的男人最为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是薇尔莉特的死。 基尔伯特自问道。现在的状况下最为渴求的是什么。 ——她的安全。 将内心的纠葛理清之后,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这是,命运么? 基尔伯特一度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放开手的少女的面容。也想到了一段时间不见成长了的她照片上的样子。 想要能够坐在这里是需要努力的。下一个目标是少将的席位。越是爬到高位,代替限制自由的行动,能够做到的事情也会增多。 在现在这个时期,有事件发生又感觉像是神的指引。 虽然因为薇尔莉特的安危一时间失了心神,冷静下来后又想清楚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为了什么,才活著的。不要动摇。 缓缓地、缓缓地,张开了粘著的眼睑。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能够行动,才选择的道路。而这个时刻到来了。仅此而已。 「可以发言么。」 翡翠绿的眼瞳已经不在留有动摇的感情。睁开的眼瞳看向少将,看向围绕著圆桌的各位。应该如何表述,不用思考就开口道。 「我有一个方案。」 声音不高不低。 「首先是从行进道路前方的驻屯地调动兵力。这一点我是赞成的。总之不能让他们逃到北方去。万一让他们逃到海上去了就让海军对付他们。我会向我的兄长,戴夫瑞德?布根比利亚告知这一事件。正如少将所说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行动。」 冷静地说出的是重要的话语。 「现在的问题是调动的兵力应该在哪里交战。我反对在终点站和敌人交火。在那里交战的话会牵涉到北侧的感情问题,他们在北侧看来是勇者。让世人看到他们在他们家园的北方大地被肃清的样子大概能够成为不错的儆戒,但是可以想像到同样的事件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就算在现在解除武力的状态下对南西方面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但是也一定会留下遗恨。」 「那种事情,不是现在应该讨论的!」 回应著阿佛马尔的怒号,基尔伯特冷静地说道。 「在预想到未来的前提下发言,大佐,这正是你说的。」 「你这家伙……明明刚升上大佐,还真敢出言不逊……」 「准许自由发言,一开始少将是这么说的。难道你要反对少佐的规定么?」 搬出了上司的话语后,阿佛马尔的脸涨得通红,把『但是那』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基尔伯特像阿佛马尔驳倒罗拉斯的时候一样用手制止了抗议。 「那么请让我继续作战方案,受害的不仅限于乘客。有必要让行进路上的所有车站,以及附近的居民暂时进行避难。我提议在补水地点进行伏击的同时,从首都莱顿追上去潜入作战。」 用从容优雅的礼貌措辞大声说出来。引起人们几乎所有的视觉和听觉去判断。不由地觉得这个男人说的内容值得一听。 「你说潜入作战?现在追上去怎么可能赶得上。」 阿佛马尔发出些奚落声,基尔伯特连眉头都不皱地回道。 「用夜鹰飞过去。」 「虽然现在火车停著在,但是马上又会前行的。」 被感情左右就会败北。 「就算会前行也得再停下来。每次补水都要停下来。如果潜入能够成功的话,对预想到的补水地点压制的成功率也会大大上升。对乘客的救援时最优先的事情。像这样的劫持事件时间拖得越久死伤者的数量就越会增加。不管是犯人一方还是被害者一方都会变得不正常。夜鹰飞过去赶得上还是赶不上,交给我的话就知道了。让莱顿沙佛特里黑的特别攻击部队出动。当然,由我来指挥。」 稍微有一些喧哗声。稍微观察了一下少将的脸色,没有谴责他发言的样子。基尔伯特没有放过这个势头继续说道。 「方才,有发言说道没有专门对应这种状况的部队,恐怕各位已经忘了吧。莱顿沙佛特里黑的特别攻击部队在大战之时就作为游击部队大范围的活跃在战场上。配置有能够在不得不进行小规模潜入作战中起到作用的人手。现在,命令我们出动的话立刻就能够出动。应该也有意见说以我的职位不应该担任现场指挥,特攻部队现在还在我的手下,也正因此我才成为了大佐。我会证明我的有效性。请让我作为棋子行动。海军也会出动,如果进行的顺利的话就是能够引导事件尽早解决的潜入棋子。如果我的部队失败了的话等待著的就是我国莱顿沙佛特里黑的派遣部队。我很难相信这个事件只是北边的泄愤而已。一定……在暗地里有什么企图我们还没有察觉。不只是一个圈套。设置有二重、三重的圈套,如果有其他企图的话也只能将其 击溃,我认为必须要追求压倒性的胜利。」 一度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后基尔伯特继续说道。 「少将,您意下如何。」 希望得到准许,虽然如此请求但是自己没有决定权。继续保持著那种姿势,眼睛如此,态度也是,更加诚恳地请求。基尔伯特非常清楚。 从幼时起,基尔伯特就常常明白自己在其他人面前应该如何表现才好。如果做错了的话就会被叱责。生在布根比利亚家自然就拥有的处世之术。 自己摆出这样的态度的话,对方会怎么应对,这一点他也明白。 「在自己明白的世界中,唯一。」 为了守护那尚未明白何为被爱的人,现在才存在于此。 「那么,你就试试吧。让我看看你作为棋子的机能。」 「一定会献上让您满意的结果。」 如此回覆的同时基尔伯特已经想好了完全不同的作战。 《下午六时四十三分》 对塞缪尔?拉布格而言,如果人生有绽放光芒的日子那么就是今天。 这个应该会被留在国家历史上的横贯大陆蒸汽火车首次发车,他作为头部机关车的机关士被选中了。 无数次地亲吻过擦亮了的黑色车体吧。 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多次骄傲地谈到过这件事。知晓他所作出的努力的人率直地给予他赞美,笑著目送了火车的初次运行。 本来的话塞缪尔都哼著歌在脑海中想像著今天这一美妙的日子,在天黑之后也计划著继续旅行的。 「替换的人手还没有来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突然从背后有枪口顶著塞缪尔的脑袋。 脚边躺著的是失去生气一动不动的作为机关士助手同僚的尸体。 今天打过招呼的,说过话的人再也无法动弹。将名字镌刻在历史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蒸汽火车就被突然出现的犯罪者劫持占领了。 遭遇无情命运的人所思考的事情大抵相同。首先是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在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回溯著引导自己走向不幸的道路。 塞缪尔所操纵的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在莱登沙佛特里黑的首都莱顿站举行了发车典礼后踏上旅途,临近傍晚前的时间。 这个横贯大陆蒸汽火车,通称『法姆?法塔露』。从车头开始是【机关车一】【机关车二】【机关车三】【单间卧铺车一】【单间卧铺车二】【简易卧铺车一】【简易卧铺车二】【客车一】【客车二】【观光车】【餐车一】【餐车二】【货物车】总计十三辆编制而成。 为了能够牵引十辆车,前方的三辆机关车分别都配备有机关士和机关士助手,以汽笛为信号各个连结著的机关车步调一致地行驶。因此就算只少了一名负责行驶的人员就无法运行。『法姆?法塔露』受到劫持犯攻击是在从莱顿沙佛特里黑出发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劫持犯在火车发动后分散到各个车厢,从后方车辆开始向前压制。压制的途中杀害的是【简易卧铺车一】的搬运工一名、【机关车三】的机关士一名,以及身处【机关车一】的塞缪尔的伙伴,机关士助手共计三名。 法姆?法塔露正在车站进行蒸汽火车必要的燃料即是水的补充。现在在进行补水作业的同时,也在等待著向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道要求的替代机关士和机关士助手。劫持犯好像也向政府提出了别的要求,但是仅是一名人质的塞缪尔却不得而知。他们的手臂上缠著有印有北方某国国徽的布条。 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是为了一雪战败的遗恨么。还是说有著更大的策略。无论如何都是有著大量武断行动的人所统率的集团。 因为不管怎样缺少蒸汽火车的常识,都不该会杀掉负责行驶的工作人员让行驶出现故障。 「别担心。当然如果不听话的话就另当别论,你是驾驶员所以不会杀你的。这里也很窄小。可别吓得尿裤子了。会很臭的。」 劫持犯的一人有些看不下去吓得发抖的塞缪尔,像是安抚一样地说道。 「那个,补充了空缺的人手的话……要开往哪里呢……」 「计划不变开往最终地点。对你的要求只有把我们平安送到那里。」 如果不小心说了什么让人心情不好的话可能会招来暴力。 因为这么思考著,所以对于能够普通对话稍微感到有点吃惊。 ––这些人虽然同样也是人类,但是却不能这么去想。 在塞缪尔看来,是身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类。 《同一时间下午六时四十三分》 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情。这么想的人除了塞缪尔以外当然也存在著。 和有著机关士身份在一定程度上被给予了生命保障的塞缪尔不同,还有如果坏了劫持犯的心情不知何时就会被杀掉的乘客们。 距离事件发生,到达补水地点过去了数小时。 犯人们并不是特别多,数名犯人交替进入车厢轮换著进行监视的工作。在前方的机关室有机关士和机关士助手因为抵抗而被杀,因此在这里等待替换的人员,这个消息并没有告知乘客们。因恐惧而长时间神经紧绷,乘客们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极限。 「啊啊,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后方的【餐车二】,一位面前的食物已经凉了的五六十岁的绅士哀叹道。 ——现在此刻,本应该已经在故乡看到侄女的婚纱打扮了。 抱著幸福的心情开始的这段旅途,未曾料想到会变成这样糟透了的状况。 从报纸上或者传闻中得知的大事件往往和自己无缘,完全没想到同样的灾难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虽然没有对著任何人说话,但是一旁的女子却有了反应。 「所谓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即是是如此紧张的场合,耳边响起的声音却美丽而又冰冷。 「正如字面所言是从大陆的一端到另一端将之相连,从物资搬运到人口移动都能实现的大型车辆。给予大家以便利,为生活增添趣味的东西吧。但是这个名为蒸汽火车的东西如果没有线路的话就无法运行。要建造线路的话就要削除土地。这片大地上就算有花田就算有人家也会视作障碍让人家搬走或是将它们的存在强行移除。」 从劫持犯将这列车厢压制开始就连一声悲鸣都没有发出过,仅是静静眺望著天空颜色变化的与众不同的美女。 她的脑袋中像是埋入了机械一样,流畅地说著话。 「为了建造这条线路,作为文化遗产的北方城镇好像被破坏了。也有听说用低租金雇佣的北方战败国劳动者因此过劳而死。为了将山夷平用炸药打开道路。据说因此引发的爆炸事故也不少。」 「怎么可能。说谎可不好啊。这些事情,在报纸上没有看到啊。」 听到有关自己所属的集团、国家相关的黑暗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快。 向著稍微有些愤慨的绅士,女子说道。 「这是不太为人所知的事情。我也是在旅行的时候偶然听到的。因为我几乎一直在世界上转来转去。」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口若悬河地说道。 「虽然这些也有可能是契机……不过那样的话以车体作为目标,将火车破坏掉杀死我们才是最大的目的。他们连乘务员都杀害掉了相较之下却更看重我们乘客的性命。说不定……有著什么其他的目的」 这样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说出『杀害』一词,不禁让绅士有些颤栗。 「有什么是指?」 「不知道,因为是把我 们当做人质……认为是向政府提出要求才比较妥当吧。」 绅士虽然不太能认可薇尔莉特的说话,但是却佩服她理智的推测。 ——这个姑娘,到底是干什么的。 外表就像小孩子手里的人偶一般的谜一样的姑娘。因为对她有些兴趣,恐惧感稍微减少了些。 「可是,那和我们又没有关系。我只想去参加远方侄女的婚礼而已。」 「是的。」 但是,薇尔莉特又接著说道。 「对他们来说我们的事情也没有关系。彼此都是,贯彻彼此的主张方为战争。此处现在已然成为战场。」 被晚霞覆盖的天空披上了夜晚的衣裳。车内吊灯的柔和光芒与紧迫的现状相去甚远,演绎著温柔的光辉。碧色的眼瞳依次眺望著外面进行著的补水工作、车内的电灯、对作为人质的数名乘客叫喊的男人们。 「已经差不多,到时机了。」 绅士终于察觉到了,她并不只是老实地静观著现状。 等待著,某种时机。 「喂,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还是放弃比较好……」 「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这个窗户真大呢。」 面对意义不明的突然发言,绅士有些不知所措。 「老爷,有些想问您的,请问您有吸烟草或者雪茄么?」 「啊,嗯。」 「火柴呢?」 「在右边的口袋里有……」 「请准许我之后借用一根。」 只说了这些后,薇尔莉特突然站了起来。轻轻地用手触碰头上的发绳。绅士只见她手中捏著一根细尖的银棒,在一般人看来的话只会觉得是稍微有点粗的针吧。 「喂,你这家伙在干什么!把手举起来!」 向著做出奇怪举动的薇尔莉特举枪对著。 「我知道了。」 像被要求的一样,她将两手举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这个车辆上的吊灯突然被划破,灯火熄灭。乘客们的悲鸣和劫持犯的怒号混杂在一起。但是却没有发出枪声。只有有什么人被殴打以及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不断发出著。 「……」 然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彼此都,对黑暗中迎来的静寂抱有疑惑。 劫持犯被怎么样了?突然站起来的姑娘又怎么样了。 现在,这列车厢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正当乘客们满心抱有疑问之时。熄掉的灯火中有一盏再度点亮。黑暗中出现了一位手持著火柴宛若幽鬼般美丽的女子。她将食指比在嘴前,『嘘』地小声说道。她在黑暗中有著极强的存在感,让注视著她的乘客全都一言不发。 「初次见面,我是一位旅客。各位,在万分疲惫的状况下不胜惶恐。请再稍等一会。现在开始会将外面的看守和货物车……进行压制。」 只说了这些之后,薇尔莉特轻轻地将火柴的火焰吹灭。绅士发现自己胸前口袋中的火柴不知何时被盗走了。黑暗的世界中,又只有声音响起。有谁打开窗户跳到了外面。踩著碎石的声音、跑步的声音。过一会儿发出了男人的呻吟声。数秒之后又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的声音。乘客们对于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只是惊讶而颤抖不已。随后又是踏著碎石的声音。是轻轻的脚步声。渐渐地靠近著车厢。 只听得到来者的足音,长时间陷在恐惧里的人们被不安所侵袭。 「失礼了。」 从外面哐哐地敲著玻璃,绅士吓得「哈」地轻声叫了起来。 在只有月色可以依托的外面世界里,有著背负著月光的薇尔莉特。 「各位,请就这样保持安静,在其他车厢前来攻击之前逃走吧。」 宛如人偶的外表,宛若人偶的相貌。不论怎么看她都不太像人类。 「请给女性和老人以及孩子搭把手。请顺著线路的反方向步行。虽然会耗费些时间但是应该能从最近的车站得到军警察的保护吧。就这样留在这个车站并非上策。因为车站的工作人员也有和劫持犯谈笑风生的,应该也有其他支持这场劫持事件的存在。」 虽然没有直接见识到她的战斗姿态。但是知道她并非一般人。人们渐渐成群地从窗户跳下车。 「你、你呢?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虽然下到地面上了但是有些在意这个迷之女子的绅士询问道。薇尔莉特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有要做的事。像这样的事件在战后还是第一次。大概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会出动处理这场暴动吧。想要不从外面攻击而让装满人的车厢停下来是非常困难的。如果车厢空了的话,就能毫不犹豫地进行攻击了。可以预想到,早晚会在某个车站开始战斗。在那之前,不做可以做的事情的话……」 「那些事情,不是应该由你去做的吧?一起逃走吧。」 「不对。」 虽然碧眼注视著眼前的绅士,但是意识却不在这里。 「……不对,这正是我该去做的事。我啊、我啊……是为了就算是间接的,也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那个人。」 眼中注视著的,是在许久以前的某处,理应会为了拯救国民而拼尽全力的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 「万幸的是,我前往旅行的目的地比起预定要早上一天。因为刚好使用了蒸汽火车,其他也有可以借用的交通工具。今天之内向本部进行联络的话,应该就能准备好工作的代理人。……毕竟是这样的大事件,弊社的社长的话说不定已经理清事态准备好了代理人。只有这个是未确认事项。」 「比起这种事情更应该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吧。很危险啊……你不就是一个年轻姑娘么。」 「请不必担心。夜也深了,我想应该能多少减少一些伤者进行压制。」 「压制什么的……」 之前也从嘴里吐出过的『压制』一词。并非抵抗或是攻略。说话的角度不同。是打算将战场全面镇压。这个美丽的女子,在这种以寡敌众的状况下毫无恐惧和不安。 「你不害怕的么。」 「不害怕。」 明明现在要去和劫持犯战斗,但是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的态度。不久后蒸汽火车开始发动。被她所救的绅士抱著礼仪在最后向她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薇尔莉特的表情比之前更添一份魅力,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将食指比在唇上。 直到火车发动开往远处,绅士也未能得知她的名字。 《下午六时二十七分》 基尔伯特向自己的部队发出紧急召集的指令,让部队在夜鹰的跑道处集合。在传达了作战内容之后,在跑道附近的地方等待著部队的武装和夜鹰的机体调整。将这段时间利用起来,向应该致电的两个男人进行了联络。 「正在和莱登沙佛特里黑海军部通信中。」 「不好意思,就保持那样给我。请稍微让无关人员出去下。」 通信室的人早先被基尔伯特拜托用电讯联络兄长,基尔伯特来了后将位置让给了他。 马上就传来了兄长的声音。 「基尔,听说你有事情拜托我这个兄长大人?」 听声音感觉不太高兴。就算基尔伯特会因为莱登沙佛特里黑而拜托他但是几乎也没有自己的事情。偶尔有什么拜托的,这个兄长虽然会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接受,但是也绝不会拒绝。说不定是因为至今为止对基尔伯特的做法而感到内疚吧。 「啊啊,兄长。有事要拜托你。」 作为兄长被弟弟拜托不可能会不开心。 正是因为能够看见与这份委托相关的胜算, 基尔伯特才能在会议上断言海军可以出动。因为事况也传达给了海军部那边的人,所以从陆军到海军正式向北边终点站港口派遣战舰阻止犯人们的逃跑。虽然同为国内的组织,但是莱登沙佛特里黑的陆军和海军在军事预算上是分开自治的不同存在。如果要合作的话就必须有中间人存在,或者给予某方巨大的利益,否则的话是非常困难的。 兄长从背叛了莱登沙佛特里黑代代相传的布根比利亚家族成为了海军士官开始,兄弟俩就渐渐地积攒著财产。戴夫瑞德也和基尔伯特一样,巩固著能够动用大型部队的地位。 「那么,这份恩情总有一天」 『……在我生日的时候带著酒来给我庆祝,这就足够了。』 在回覆道这种事情就算没有恩情也会去做的之后,正当基尔伯特想要切断通信的时候,听到了戴夫瑞德吐露出的下一句话,基尔伯特伸向通信机的指尖停了下来。 『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你会这么拚命是因为『那个』的呗。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哦。明明也没想注意到却看到了。是去见你了么?『那个』知道你活著在的呗。想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啊。会把『那个』当做物品对待么。』 「……哈?」 因为兄长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作弄弟弟,基尔伯特一开始只当是性质不好的玩笑话。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兄长。薇尔莉特不知道我还活著。」 『…………』 「兄长?」 『没开玩笑。这样啊……还以为马上就会去见你的原来和我想的不一样啊。因为是这种情况我就向你坦白吧……。正因为细腻如你,本是为了让其平静地活下去而远离,所以你应该在烦恼会不会在救出作戦的慌乱中让自己的存在被知晓吧?安心吧。『那个』已经知道了。』 「……你在,你在说什么啊。」 背后缓缓流下冷汗。 「应该……不会那样的啊。」 声音在动摇。 『但是事实如此。就在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飞行信纸的时候。和『那个』见面的时候我说了的吧。那个时候……『那个』问我了。问我你还活著么。我既没有回答活著也没有说死了。于是『那个』就……那家伙就确信了。确信你活著啊。』 基尔伯特明明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却像是说『给我等等』的样子。 眼前一片纯白,像是要呕吐一般的眩晕。 用手摀住嘴巴陷入沉默。 ——薇尔莉特她,知道了? 『喂,基尔。没事吧?』 因为自己的谎言,让她痛苦而悲伤,已经从霍金斯那里听过许多。知道她还活著之后,作为主人的基尔伯特也没有为薇尔莉特邀取战功,而是将其推开。会怨恨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要做那种多余的事情……!」 基尔伯特的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所包覆。 「虽然快要发脾气了,但是在场只有兄长一个人。」 『谁知道啊。别把我卷进痴情纠缠里。我又没有回答。但是那家伙却确信了。仅此而已。』 「当做事不关己的事,兄长你,一直都……到底有何颜面来见我……!」 『最为亲近的他人就是家人呗。那家伙看来也是一直都相信你活著在。说确信你活著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嘛就是像傻子一样眼睛放光。没有去见你的话……这样啊。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说法。因为那家伙是道具,只是等著主人来把自己取走。应该是等待著需要自己的场合吧……因为是傻子。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去回收吧。』 「兄长!」 『当你自己提出这个救出作戦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就有了觉悟呗。给我感谢在背后踹你一脚的兄长啊。那就再见了基尔。海上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下一次生日的时候……我爱你哦。』 「兄长,等等!」 单方面地被中断了通信。基尔伯特无语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大概是等待著会话结束,从通信室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从部队的人那里拿到了装有指示的武器和枪弹的货物。看著基尔伯特一脸苦闷地样子,拿著货物的人有些在意地窥视,只是单纯地认为和海军的交涉有些激烈但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基尔伯特在确认过货物中的东西后握紧了枪。如果就这样举枪把子弹打进脑袋里的话所有的烦恼都会化为乌有吧,但是却无法做到。 接下来打算联络莱顿沙佛特里黑的c?h邮便社。 电话中传出稚嫩的女性声音,传达说今天临时停业。应该已经知晓了劫持事件。 「帮我转告。就说是和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劫持事件相关想要请求帮助前来联络。你们的业务员在车上的吧。你说是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的人就知道了……」 通信机的那一端发出有些激烈的声音。 旧友大声喊叫的声音,然后发出了像是椅子被踢倒的声音,书本散落的声音,然后终于听到了人的吐息声。 『基尔伯特!你这家伙,在哪里做些什么!』 明明是因为愤怒而抓狂,震耳欲聋的声音。即便如此基尔伯特也感觉有些开心。和克劳迪娅?霍金斯说话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之前已经听事务官说你有联络过的事情了。抱歉。那时候在开会。」 『别在我的社员要紧的时候开什么鬼会!你这家伙,你知道么?军队会出动的吧?那可是横断大陆蒸汽火车劫持事情啊!那个,那个上面……那个上面』 「我知道的。薇尔莉特在上面呗。我在报纸上看到照片了。」 霍金斯虽然因为基尔伯特有些淡漠的回覆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又大声地回道。 别那么镇定自若地说话,多心慌意乱一点。说出这样奇怪的要求。还说我都这样了所以你也得应该这样,你才是最应该这样的。 ——感性的,吵吵嚷嚷的家伙。 基尔伯特笑了。深切地感觉到,在许久没有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念这个烦人的朋友。基尔伯特将和他同样程度的动摇隐藏起来不动声色地说道。 「怎么能惊慌失措。在非常事件发生的时候,思考守护国民的方法才是我的职务啊。」 不仅仅有著虚荣心,是混杂著真心的言语。 『……在那所谓的国民中,也把小薇尔莉特算进去了么。』 「那是当然的。」 『明明你托付给我了,却让小薇尔莉特陷入了危险的处境,你不生我气么。』 说出的全是意料之外的话语,基尔伯特纯粹地否定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很感谢你啊。如果没有你的话……就不会把那孩子托付给谁了。因为你是有著责任感的男人,所以才拜托给你的。但是那和这种事情的发生没有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 基尔伯特对于霍金斯是怎么想的瞭如指掌。就算自己没有责任,因为这种时候自己没什么能做的事情而斥责自己正是这位挚友的性格。 「霍金斯。」 『怎么了嘛。』 「……你啊,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说什么啊突然……』 「霍金斯,像你这样的友人,已经不会有了。也不想再要了。就是这样的最好。对你来说我也是这样的吧。所以,我认为你轻视著我的罪孽。为什么要放开薇尔莉特,去见她啊,你这么说过吧。还说让我考虑清楚之前别再联络了。」 『……说了啊。确实这么说过。』 「我啊……正是深切地感觉到我正是最不该邂逅她的人所以才放手的。 虽然见面的时候想著把她留在我的身边守护著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那只是最初的打算,结果最终还是将她作为道具利用了。」 『但是那是……在那种状况下也没有办法呗。换做我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是这样么。我不认为你会那么做。现在的她又如何,你所引导教育的薇尔莉特。如果在和她相遇的时候没有弄错选择……如果不是待在我身边抚养的话,就可以不知战场为何物地成长。现在的薇尔莉特就是她本应拥有的姿态。所以,在过程中发生了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而且说到底这只是事故。」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原话奉还。薇尔莉特在战争中和你并肩作战的事情,不要认为这是过错。这是对那个时代的所有士兵的冒渎。问题是在那一切结束之后,应该如何引导那孩子。而你在那之后完全不考虑小薇尔莉特的事情只优先自己的心情,我就是气你的这一点。但是,听好了,我们暂时休战。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是那孩子的监护人。我会帮你的。』 即使相隔在通信机两端,蓝灰色的眼瞳投注的炙热视线也像是传达过来了一样,充满决意的声音。 「这一点我同意。为了她,将力所能及之事……我为了让她从军队离开,并且能够阻止她复职,设置了几个布石。人脉、功绩,全部都做到了最优最好。现在正是使用这些的时候。……为了守护薇尔莉特的话我会不择手段。」 『所以,难道要作为『如果为了她不是能起到作用的东西……就算是自己也要排除掉』这种耍帅的影子守护她么?』 「……啊啊,就是、这样。」 看上去霍金斯并不知道事实如何。那么薇尔莉特应该是,一个人怀著『基尔伯特活著』这一信念,正如戴夫瑞德所说仅仅只是等待著吧。 等待著主人前来迎接。 「会怎么样呢……只有这一次,决心贯彻的谎言说不定会暴露。和薇尔莉特接触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短暂的沉默之后,霍金斯『哈!?』地大声反问道。 霍金斯终于察觉到基尔伯特背后传来的什么东西旋转的声音。 『给我等等,你这家伙,现在在哪里。』 「在我部队等候夜鹰的跑道附近。现在,正在进行出发的调整。」 说话的同时基尔伯特对手枪进行装填。已经脱下了军服换上了战斗服。对基尔伯特来说,身体与这边的制服更为亲密。 『莱顿沙佛特里黑特别攻击部队的?!喂,你这家伙,难道想自己指挥去进行救出么!』 「没错。」 『你这家伙,不是说不会见面的么!见面真的好么!』 「…………」 『干嘛不说话。不是么?』 如果在这里说出薇尔莉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活著在这种话感觉对话会变得更长,基尔伯特如此想到。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向你报告谢罪。是为了去救薇尔莉特。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见到了的话,会请求她原谅我……」 能够说话的时间还剩下不多了。 『那么就给我下定决心,这可是因你而起的事情。』 霍金斯说了和戴夫瑞德同样的话。 『那么,夜鹰飞过去的话要怎么做。该不会说要飞上奔驰著的蒸汽火车吧?』 「没错。」 『你这家伙真是,脑子有时候有些奇怪!就像是因爱痴狂的骑士大人一样!哈哈!这可是在夸你哦。』 『话说回来,那个,你啊,还是中佐?两个级别的特别晋升没成么?』 「问题真多啊……之前等待著伤员痊愈。前些日子已经成大佐了。」 基尔伯特用得到的左边义手触摸著掩饰著失去的右眼的眼带。就算看不见一侧的世界,使用武器的技巧也没有衰退。 『然而你却说要去指挥?!你的脑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真亏上面的人会准许!』 「别再讽刺我了。我说了的吧。为了守护薇尔莉特要不择手段。当然,目的是平息事件的话不现场指挥怎么可能做到。刚才,你说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会做的吧。如果所言不虚的话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作为情报通的能力吧。没有什么军队不知道的情报么?」 『……我知道了。就告诉你吧。但是让我说一句。』 「什么……」 『你这家伙,只要一和小薇尔莉特扯上关心马上就成了笨蛋。我啊,还蛮喜欢你这一点的。』 「多嘴。」 到底是为什么呢,友人彼此之间,就算长时间没有交流,只要一开口说话互通心意,就好像忘记了时间流逝一样说个不停。 两人遗忘了联络途中的时间开始继续对话。 『我这边说了所以你也给我说。情报交换。劫持犯佩戴有北方的某国,罗哈德的国徽。以前也有袭击过横贯大陆蒸汽火车的线路建设施工现场,引发问题的人中存在著过激派的残党。但是,应该不是能够引起这么大事件的人数……说不定协助者增加了。』 基尔伯特在笔记本上书写著。同时也将会议中得知的事情说出来。 以乘客的生命为筹码,要求交出牵牛花监狱中收监的政治犯以及前往其他大陆的窜逃。应该知晓本没有可以对话的立场吧。 「这边的情报没有你那么新。现在火车在补水地点停著在。由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道确认追加的情报有蒸汽火车的机关士和机关士助手的死亡,以及犯人那边提出了补充替代人员的要求。能够拖延时间虽然很幸运,但是比起有计划的谋划那些人做的是无谋的事。听说他们人数好像不少,像这种反政府组织壮大后引发事端的情况,多半是因三教九流之辈们仗著人数引发的事件。这样的话,那边的人说不定也是在确保后路的情况下引发的事情。」 『总之也向南面旁侧的国家知会一下,也说不定会逃向其他的国家。你知道在罗哈德国内的线路上发生的事么?假设我们这边战败了的话,如果这个莱顿沙佛特里黑的街道被破坏建造起线路,你会怎么打算。』 「暂时进行避难,储存武器。招集战士们然后打回来。」 『如果是我的话会去其他的国家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是你却会这样。大概,敌人们也是这样。那么就一定,会有想要这么做的人的伙伴们被抓进牵牛花吧。对了……说不定我,会是……这种事件的罪犯,如果你被抓进牵牛花的话,我说不定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选择更贤明的方法吧。基尔伯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这样思考著。 像是从基尔伯特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似得,霍金斯快速说道。 『虽然现在因为还没有乘客遇害所以能保持冷静,可敌人,说不定马上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哦。如果那样的话,死者继续增加的可能性非常高。还有,虽然你说了情报的新鲜度确切无疑,还有其他的消息哦。北方在解除武力之后的限制非常严格。然而劫持犯能够入手武器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其他大陆进口的。其他的国家也和其他大陆之间有著贸易往来,也确认到武装集团入手有我们这边所不熟知的武器。只是,他们所寻求的武器以及武器商人和我们这边大陆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好像是便宜了许多卖给他们的。这就是我发现的弱点。』 「……莱顿沙佛特里黑也和其他大陆之间也有著贸易问题。他们看中了这边的自然资源,不仅满足于物资交换甚至想要购买土地的样子……这是,啊啊……简直就像那个一样。」 『啊啊,简直就像南北争端的前兆。你懂了吧?对于现在发生的事件,有必要稍微掌握下其中的 背景。乍一看是南方的莱顿沙佛特里黑和北方的罗哈斯之间的战争,实际上还有一方势力。那家伙只是在一旁看著,但是确实存在著。作为第三势力大概想要知道莱顿沙佛特里黑对待这次发生的事件能够对应到什么程度吧。我们在战胜国这边也是其中最大的军事国家啊。』 基尔伯特在脑海中对事情一边进行概括一边进行梳理。 「逃跑希望、其他大陆、新的火种。」 脑海中丝线缠绕,情报聚集在一起得出了结论。 一、劫持犯要求横贯大陆蒸汽火车一直开往北边的终点站港口 要求内容包括让北方政治犯、战犯逃往其他大陆 二、作为战败国的他们能够实现这场劫持事情受到了其他大陆的援助 理解力好就明白了。 明白引发现在的状况实际是其他大陆为了下一次向这边发动战争而点起的火种。 还以为大陆内的战火熄灭了,结果其他的大陆正打算以这边为目标。 基尔伯特对于自己的想像正中要害而越发感到沉重。 「……需要压倒性的胜利。」 『莱顿沙佛特里黑有派出除你的部队以外的救援部队么?』 「已经下了命令。提出在补水的时候进行攻击,让乘客逃走进行战斗,由北边的陆军驻屯地迎击。万一真的让他们逃向国外的企图实现了的话,下一个由海军去对付。我兄长也在行动。但是不能让他们逃到海上去。所以有拜托你的事情。」 『什么啊,你尽管说。』 「把接下来预测蒸汽火车会路经的补水地点所在的土地买下来。」 『哈?』 「蒸汽火车需要定期地停车补水。频率是一个小时一次。每次补水之后又会失去救援的时机。但是可以预想得到,人质会被当做盾牌,难得准备好的北侧过来的派遣部队,也会允许他们进行攻击。所以需要一定能让火车停下的地方。所以才,除了将线路破坏掉别无他法……所以,买下来吧,把土地破坏掉。」 『买下来什么的,你说起来虽然简单……』 「做不到么。」 『说什么蠢话。不是做不做的出来的问题。当然要做!我的社员可在那上面!』 「我就知道是你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火车通过的土地分为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保有的以及从本来的土地所有者那里租赁的两种。我看地图的时候,将能够华丽地进行迎击并且不会波及其他土地,同时能够确实阻止他们逃离补水地点的场所限定在几个地方。然后在那之中为个人所有的土地只有一个。希望能够用你的商业手段将其买下来。越快越好。」 连基尔伯特自己都觉得在说些乱来的话。 『你这家伙,基尔伯特,你啊……』 但是,却对自己的挚友会去做这一点确信无疑。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为什么要拘泥于这点。』 「其实这个作战被少将给驳回了。」 『那是当然,把土地买下来破坏掉敌人也会不堪一击什么的,肯定不会一下子就同意的呗。』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的话说不定能够说服他,但是不巧的是接下来要起飞了。于是就只能不是军队而是作为个人来进行的一个作战。钱由我来出。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交涉不了。但是个人所有的租赁土地的话只要去交涉就能在名义上作为个人的所有物。以你的名义买下来。名义上是你的东西的话要怎么处理就是你的自由了。」 『就算是这样破坏掉的话也会很麻烦的吧!国有铁路可是租赁著在的!虽然名义上是个人所有物但是实际上已经交给了国有铁路。随便损坏器物什么的可不行。』 「这一点就要你的帮助了。在个人所有土地的交易完成后去威胁国有铁路的负责人。到事件平息就好。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的危机管理在事件之后一定会被追究。你说给他们提供退路。本来的话虽然想要入手国有铁路的土地,但是因为政府的工作不太现实。所以由这边提出方案。如果让劫持犯跑道海那边去了可不是砍飞负责人的头就能完事的。作为在个人土地上乱来的代替,向你保证之后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然后还有向报社……」 『……感觉已经懂了啊。你这家伙,是打算把我卷入这场美谈之中的呗。』 「听懂了就简单了。」 基尔伯特制定的作战如下。 邮便社社长克劳迪娅?霍金斯为了保护社员以及担心被囚人们的安危,在自己租赁出去的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的土地上阻止火车通过的提案(这个邮便社社长既是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的退役军人同时也有著晋升到少佐的功绩)。 担心事态恶化的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方面根据了来自土地所有者的提案,预想到之后线路的使用会变得困难,但是比起收益人命更为优先,于是同意这个作战。 在向陆军内部的人传达作战方案后立刻就开始实行计划,以这种形式实施作战。 而实际上并不是霍金斯的土地,资金也是基尔伯特?布根比利亚所出。这种事情要是不传出去的话多少美谈也能创作出来。 比起舆论的非难,保持这个样子会更为柔和。 「作为保险还稍微拜托了一下。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也只是延迟到下一个补水地点而已。只是牺牲者会增加,薇尔莉特的生存变的更危险的可能性会增加。需要尽早解决。已经让一个部下去你那边了。需要买下来的土地的资料也带过去了你看看吧。虽然要作为代理人进行交涉,不过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总会有办法的吧。」 『如此称赞,不胜光荣!但是之后一定会败露的哦。你和我的交情会被人知道的吧。』 基尔伯特的肩膀从后面被拍了下后回过头去,夜鹰的出发准备好像已经完成了。 「就算丧失立足之地也无妨。但是,我会证明我不是能够被那么简单就舍弃的棋子给你看。比起我的事情,现在应该集中在国民的……薇尔莉特的安危上。听好了,让我们莱顿沙佛特里黑的国民置于危险处境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原谅。已经有数人失去了生命。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一定要追上去。不过对手是在北方还是在其他大陆,不管谁是对手都没有关系。我等莱顿沙佛特里黑是,不会屈从于任何外部的侵略和施压的。自建国以来就是如此。对莱顿沙佛特里黑出手的话绝对要让敌人后悔。」 布根比利亚的后代,用连友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静静地将怒气吐出。 《下午七时十六分》 为什么一个人都不见了? 劫持犯的其中一人看著空无一人的【餐车二】的样子哑口无言。 环顾周围。黑暗的车厢同蒸汽火车的汽笛声一同摇动著。一直停著的机关车终于又开始运行了。可怜的机关士塞缪尔?拉布格的身边是莱顿沙佛特里黑国有铁路响应劫持犯的要求送来的补充人员。 被劫持犯用枪抵著尝试著火车的再启动。事态向著一切事情无法被任何人预知的方向展开了。劫持犯中的一个的男人在空无一人的餐车中呆若木鸡。别说是乘客了,连压制著【餐车二】的同伴身影都看不见。男人想起了在自己北国的故乡广为流传的怪谈。深夜中,乘坐在交通工具上的时候决不能看向正面以外的方向。不论是马车还是车亦或是蒸汽火车。 ——说道为什么的话。 将手搭在唯一一个开著的窗户的框上。 ——夜晚,月光会将非人之物引导至这个世界。 如果打开窗户,看向车辆的后方的话。 ——说不定会有恐怖的幽鬼伸出獠牙向著这边冲过来。 但是,追过来的只有漂浮在夜空之上的月亮而已。夜色稍微给予了被关在蒸汽火车的这个男人以离去草原的味道以及少许的寒冷,却并不令人恐惧。 「……」 哈,男人摸著胸口吐息著。怪异是不存在的。这个已经证实了。而后没有确认的是,消失的乘客和同伴。以及让他们消失的原因。 「我拿下了。」 男人听到的话语,从他预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在听到和理解的同时后颈被抓住提到窗外。这可是运行中的蒸汽火车。虽然速度并不是非常快,但是掉下去的话可不会平安无事。 男人在被扔到地面之前看见的是从蒸汽火车上方看过来的碧色眼瞳。 在月夜中金色头发闪闪发光。正因其美貌而停止呼吸的时候,男人被扔下,像小球一般在地面弹动。 「……」 在行驶著的蒸汽火车上薇尔莉特调整了下体势。 将方才把男人从车上扔下去的时候顺过来的军刀别在腰间。她的身体上已经装备著数个从其他劫持犯那里夺来的武器。可爱的礼带和连衣裙与军刀、短剑、手枪不太相称。将短剑挥过一次后,换成军刀拿在了手中。 虽然份量好像还不太够,薇尔莉特还是先将夺过来的武器收进同样夺过来的枪套中。薇尔莉特的战斗方式宛如蜘蛛一样。一开始只是看到感觉后方车辆的异样前来确认的劫持犯后击打头部将之打倒,随后看到前来寻找没有回去的同伴的劫持犯感觉『这样可行』后,一个劲地埋伏著他们,一个接著一个地收拾掉了。 劫持犯失去知觉之前看到的是从窗外出现这的倒吊著的女子头部,还没有发出尖叫声就失去了意识。用丝线将之缠绕,在蜘蛛巢穴中不断狩猎著被吸引过来的猎物。在【餐车一】监视乘客人质的总共有四名。剩下的最后一个劫持犯察觉到同伴不断被吞进【餐车二】中的沉默异样后终于忍不住前往前面的车厢请求支援。 「……」 虽然在停车的时候,将【餐车二】的监视者拔除、解放了乘客,但是无论怎样也没办法把【餐车一】的乘客救出来。薇尔莉特像是在观察一样看著前方。 判断在这种场合的任务,是压制机关室以及让蒸汽火车再次停下来。 薇尔莉特灵巧地踏著摇晃的立脚点前进。不声不响地独自进行攻略战,与此相应毫无决意动摇的样子。她已经不再是少女兵了。身边的指挥官也已然不在。更没有援护。她凭藉自己的意志选择,走在不得不作出决定的人生路上。 这个结果不是任何人所指示的,只是为了去救乘客而行动。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想要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少佐」 自己乘坐的蒸汽火车被劫持。自己有著帮助他人的力量。那么,就会去做,仅此而已。 如果,自己的主人在陆军中健在的话,那么一定会考虑救助这辆蒸汽火车的手段吧,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地相信著。即便,那个人并不知晓自己所做之事也罢。 「……回旋声?」 薇尔莉特迅速地看向上方夜色的空中。 和蒸汽火车疾驰不同的其他噪声混入耳中。看到有多架飞行物体从蒸汽火车的正上方掠过。 「找到了!那家伙就是犯人!」 枪弹在夜空中穿梭。男人在发出声音的同时响起了枪声。枪口从机关车之中伸出对著这边。大概是因为哪里都找不到乘客,四处奔走寻找著引发这件事情的人,终于,其中的一个犯人发现了在蒸汽火车上面跑动著的薇尔莉特。从夜空中的飞行物移开视线,集中于战斗上。薇尔莉特压低著身体在机关车上跑动。拉开距离牵制住机关车内犯人的狙击后又继续跑动。虽然尽早进入车厢内才比较妥当,但是好像没法一下子就做到。 「你这家伙,什么人!把后面车辆的人质放跑的也是你吧!」 想要除掉薇尔莉特的男人从窗户爬上了车顶。背后和前方都有著戴著北国纹章的男人们,企图夹击薇尔莉特缓缓逼近过来。 「快回答!是什么人!」 「只不过是旅行者。」 「说什么谎话!你知道我们的作战了么?不对……哪会有明知那样还一个人乘上来的蠢货。到这边来!要仔细地盘问你。放下武器。」 薇尔莉特将枪收进枪套。 「不对!把武器放到脚下!」 不顾制止的声音,薇尔莉特向前踏出一大步。 「谁说……」 薇尔莉特说著的同时冲进恫吓自己的对手怀中揍进他面部。 「谁说,要听你的话了。」 以这句牢骚话开始了战斗。 从后面、还有前面,男人们突击过来。先是后后方冲过来的拿著小刀的男人交手。用左手防御,同时揍向面部后推向后方。抓住对方害怕的时候伸脚扫倒,继续追击向车外踢去后让其坠车。 对付前面跑过来的男人也同样空手揍过去。是又高又壮的男人。大概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吧。兴奋地瞄准薇尔莉特的面部。薇尔莉特用双手防御住连踢,抓住空隙用单手撑地回旋踢。在用回旋踢扰乱对方的时候单手打入对方的腹部。但是男人的衣服下好像暗藏著硬质的防护衣。虽然发出有什么东西弯曲的声音但是并非骨折。 「看我打烂你的脸!去死吧!」 男人一度应付过去后又挥起拳头。 薇尔莉特用单手接下拳头,从枪套中拔出手枪极近距离打中了对方大腿。 「你这家伙,卑鄙……」 战场所孕育的薇尔莉特不知卑鄙为何物。 轻轻地推了下倒下来的男人肩膀,男人便和悲鸣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的声音又传入只剩下一人的薇尔莉特耳中。 这便是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这一女子的武力。 没有登录在莱顿沙佛特里黑陆军名单中的武器强大的实证。 处于正在进行时的蒸汽火车劫持计划正在露出破绽。虽然犯人们有许多轻率举动但是这并不是直接原因。 他们在制服柔弱的乘客时保存了足够的武力。但是,拥有一骑当千般强悍的自动书记人偶也混杂在乘客之中。 夜空中的月亮被丛云遮蔽一时间消失身影,随后月光又渐渐地开始普照大地。 当月夜的光芒再次引导薇尔莉特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不同的敌人。 没有被诱惑的他注视著薇尔莉特的身姿。 「你这家伙,难道说是莱顿沙佛特里黑的士兵么。」 发出了低沉的男声。安静地说话方式。有著给人诚实而耿直印象的相貌。深蓝色大衣在黑夜中包裹著其身体。上面绣著罗哈德的国徽。手中不知为何拿著弦乐器的箱子。 「不是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士兵了。我也有想问的事。请问您是劫持犯中最强的一位么?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尽早和那个人一决胜负。」 男人紧紧握住了拿著的箱子。然后将大衣脱在脚边,露出了枪和剑。男人向著薇尔莉特颇有礼仪地行了一礼。 「我是罗哈德骑士团的团长,团长之名……已经舍弃了。正是你所求的最强之人。……我啊,在战场上有见过你哦。你是莱顿沙佛特里黑的魔女吧。」 罗哈德骑士团的团长在月影下一言不发地注视著薇尔莉特。 对于那幼小的战场恶魔,像这样成长起来又站在自己面前一事感到恐惧和愤怒。但是却因为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而感到困惑。 「你战斗时的姿态,就像是真正的战神。……大战结束之后就没有听过有关的传言了……这样啊,原 「自动书记人偶」 这个名字引起骚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制作者是在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奥兰多博士。 说起来她的妻子小说家茉莉由于后天原因失去了视力,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失去视力的茉莉由于丧失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变得无法创作而非常消沉,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 看不下去的奥兰多博士制造出来的便是自动书记人偶。 能够掌握设定为主人的声音,将人声的言语记录下来的,实现了所谓「代笔」的机器。 虽然当初是为了深爱的妻子制造的机器,之后却成为了许多人的支柱而普及起来。 现在也有了能够提供廉价出借自动人偶服务的机构。 在这个世界从事著代笔屋的人们被称为『自动书记人偶』。 从以前开始就是被人敬慕的职业。 在使用自动书记人偶的业界,有著格外有名的人物。 玲珑动人的声音,以及与此相符的美貌。 有著金发碧眼的女性自动书记人偶。 她在南边的大国莱顿沙佛特里黑的c?h邮便社工作。 帮助解决了某个蒸汽火车劫持事件,从陆军部受到表彰的有名的会社。 当时的报纸上出现了拿著救援物资的c?h邮便社的年轻社长。 以及全力救助乘客的邮差们。 抱著躺在毯子上的伤者哭泣著,给人印象深刻的黑发美女。 刊登有各种各样的照片。 虽然是有名的会社,但是却和她的知名度紧紧相关。 非要说的话,正是因为她在会社才广为人知。 用那个名字的花命名的邮票是c?h邮便社发行的东西里面卖得最好的。 有关她的流言在人群中广为流传,停不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实际相遇过的人有著各种各样的感想。 有说那个人的声音非常好听的。 有说那个人的字迹非常漂亮的。 有说从那个人得到心灵上帮助的。 有陶醉于她的美貌称赞个不停的。 有没有想要委托她工作呢? 告诉你委托的办法吧。想要见她的话打电话就可以。 寻找有著霍金斯这个名字的邮政业界电话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很快就会有有著稚嫩且理知说话方式的女性客服聆听你的请求吧。 听到说自动书记人偶有著指名服务的话,就说她的名字吧。 虽然说不定预约需要等待,但是有著等待价值的自动书记人偶日后便会到来。 只要客人有所求,不论哪里都会出现她的身影。 「如果客人有求的话不论何处都会驱身前往。我是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仅仅是,焕然一新的少女。 这个名字引起骚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制作者是在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奥兰多博士。 说起来她的妻子小说家茉莉由于后天原因失去了视力,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失去视力的茉莉由于丧失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变得无法创作而非常消沉,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 看不下去的奥兰多博士制造出来的便是自动书记人偶。 能够掌握设定为主人的声音,将人声的言语记录下来的,实现了所谓「代笔」的机器。 虽然当初是为了深爱的妻子制造的机器,之后却成为了许多人的支柱而普及起来。 现在也有了能够提供廉价出借自动人偶服务的机构。 在这个世界从事著代笔屋的人们被称为『自动书记人偶』。 从以前开始就是被人敬慕的职业。 在使用自动书记人偶的业界,有著格外有名的人物。 玲珑动人的声音,以及与此相符的美貌。 有著金发碧眼的女性自动书记人偶。 她在南边的大国莱顿沙佛特里黑的c?h邮便社工作。 帮助解决了某个蒸汽火车劫持事件,从陆军部受到表彰的有名的会社。 当时的报纸上出现了拿著救援物资的c?h邮便社的年轻社长。 以及全力救助乘客的邮差们。 抱著躺在毯子上的伤者哭泣著,给人印象深刻的黑发美女。 刊登有各种各样的照片。 虽然是有名的会社,但是却和她的知名度紧紧相关。 非要说的话,正是因为她在会社才广为人知。 用那个名字的花命名的邮票是c?h邮便社发行的东西里面卖得最好的。 有关她的流言在人群中广为流传,停不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实际相遇过的人有著各种各样的感想。 有说那个人的声音非常好听的。 有说那个人的字迹非常漂亮的。 有说从那个人得到心灵上帮助的。 有陶醉于她的美貌称赞个不停的。 有没有想要委托她工作呢? 告诉你委托的办法吧。想要见她的话打电话就可以。 寻找有著霍金斯这个名字的邮政业界电话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很快就会有有著稚嫩且理知说话方式的女性客服聆听你的请求吧。 听到说自动书记人偶有著指名服务的话,就说她的名字吧。 虽然说不定预约需要等待,但是有著等待价值的自动书记人偶日后便会到来。 只要客人有所求,不论哪里都会出现她的身影。 「如果客人有求的话不论何处都会驱身前往。我是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仅仅是,焕然一新的少女。 这个名字引起骚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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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掌握设定为主人的声音,将人声的言语记录下来的,实现了所谓「代笔」的机器。 虽然当初是为了深爱的妻子制造的机器,之后却成为了许多人的支柱而普及起来。 现在也有了能够提供廉价出借自动人偶服务的机构。 在这个世界从事著代笔屋的人们被称为『自动书记人偶』。 从以前开始就是被人敬慕的职业。 在使用自动书记人偶的业界,有著格外有名的人物。 玲珑动人的声音,以及与此相符的美貌。 有著金发碧眼的女性自动书记人偶。 她在南边的大国莱顿沙佛特里黑的c?h邮便社工作。 帮助解决了某个蒸汽火车劫持事件,从陆军部受到表彰的有名的会社。 当时的报纸上出现了拿著救援物资的c?h邮便社的年轻社长。 以及全力救助乘客的邮差们。 抱著躺在毯子上的伤者哭泣著,给人印象深刻的黑发美女。 刊登有各种各样的照片。 虽然是有名的会社,但是却和她的知名度紧紧相关。 非要说的话,正是因为她在会社才广为人知。 用那个名字的花命名的邮票是c?h邮便社发行的东西里面卖得最好的。 有关她的流言在人群中广为流传,停不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实际相遇过的人有著各种各样的感想。 有说那个人的声音非常好听的。 有说那个人的字迹非常漂亮的。 有说从那个人得到心灵上帮助的。 有陶醉于她的美貌称赞个不停的。 有没有想要委托她工作呢? 告诉你委托的办法吧。想要见她的话打电话就可以。 寻找有著霍金斯这个名字的邮政业界电话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很快就会有有著稚嫩且理知说话方式的女性客服聆听你的请求吧。 听到说自动书记人偶有著指名服务的话,就说她的名字吧。 虽然说不定预约需要等待,但是有著等待价值的自动书记人偶日后便会到来。 只要客人有所求,不论哪里都会出现她的身影。 「如果客人有求的话不论何处都会驱身前往。我是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仅仅是,焕然一新的少女。 这个名字引起骚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制作者是在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奥兰多博士。 说起来她的妻子小说家茉莉由于后天原因失去了视力,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失去视力的茉莉由于丧失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变得无法创作而非常消沉,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 看不下去的奥兰多博士制造出来的便是自动书记人偶。 能够掌握设定为主人的声音,将人声的言语记录下来的,实现了所谓「代笔」的机器。 虽然当初是为了深爱的妻子制造的机器,之后却成为了许多人的支柱而普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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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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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在死之前再一点点、再稍微,创造出一些好的事物。思考著这是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所以说,是在应援著。 但是也会有很累,会有想要将眼睛永远闭上的时候呢。活著的话让人生气的事情也会很多。那种时候,就请稍微休息一下。我也是这样的。 您还记得么。我曾说过的话……没错,就是那样。 一起加油吧。 最后要感谢给予了碧色眼瞳的女子薇尔莉特支持的各方各面的人们。 为了让这本书得以问世给予我许多帮助的编辑老师、在京都动画的工作的各位、负责营销的书店、朋友还有家人。 以及各位读者,谢谢你们。 但愿,在阖上书本后看见的世界中、有些许温柔能够被发现。 敬启,许久不见,您还好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说道在见不到各位的日子里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并非仅是让各位觉得寂寞,而是全心祈愿各位能够强大起来。 您觉得薇尔莉特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和您的人生相较,是要苦难得多还是欢喜得多呢,一定都各有不同的吧。 毕竟是他人的人生。说到有什么是正确的话,可以断言的事情一件都不存在。 那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说道希望通过她传达什么。 仅仅是,想要去应援而已。 虽然这本书仅仅是以您为主角的人生中邂逅的无数册书中的一册。 应援著『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各位。 虽然我也有被伤害哭泣的时候,但是伤害我的和我所伤害的都是人。 但是对于同样将我治愈的人,即便哭泣也不能够去讨厌他们。 虽然是以一个人活下去开始的写作,但是最后还是靠著众多的人帮助才总算是完成了。就算自己有些不情愿,他人真的是很难应付。 虽然还不知道会在怎样的未来活下去,但是即便被伤害也想要温柔以待。 我想,我们正是在伤害与被伤害的循环往复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 并不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就算一点也好,希望除自己以外的某人能够变得温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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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国家,德罗赛尔,自古以来都是和邻近诸国的王室结下婚姻,以此来解决政治问题以及避免战争的爆发。所以国家中不存在『未婚』的公主殿下。她们全部嫁往别国——不过这也是没有很好地考虑国民的感情——从形式上来说,出嫁的公主和对方国家的王子的确是以恋慕的名义为基础的,这对于国家之后保持独立性也是非常必要的环节。」 阿尔伯塔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注意到了跟在自己后面的这位少女那不发出一点声响的走路方式。虽说是走在相当柔软的绒毯上,但实际上连身后有人跟随的气息都感觉不到。这就像阿尔伯塔在宫廷中工作这么长时间以来,仅有几次机会接触到的「隐秘骑士」的走路方式一样。「隐秘骑士」是和其他骑士存在的意义完全不同的单位。他们是国王御用的、专门执行谍报任务的机关。他们之所以在站立和走路时隐蔽自己的气息和声音,就是为了不让人们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从而窃取到情报。 阿尔伯塔不安地回过头,在华丽的宫廷装潢背景下,面无表情的少女依旧谦逊地跟在自己身后。 「这就是所谓『公开情书』的事情吧。」 从蔷薇色嘴唇中吐出的话语宛若鸟儿的鸣叫般婉转动听。 沐浴在从宫殿窗户中射入的璀璨阳光中的金发,镶嵌在与金发颜色相同的金色睫毛中、仿佛天蓝色宝石的眼瞳,上身普鲁士蓝外套中露出的是带有雪白蝴蝶结的连衣裙,在蝴蝶结的正中央,点缀着一颗格外引人注目的绿宝石胸针,被黑色手套包裹着的手中提着一个带有滚轮的旅行箱,脚蹬可可棕色的系带高筒靴。虽然靴子着实的踩在绒毯上,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步伐或许正是这个少女的特长—— 「嗯,是的。正是为此事请您过来——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大人。」 从阿尔伯塔沙哑嗓音中念出的少女名字是如此美丽。 阿尔伯塔越是看着面前这位有着少见美貌的自动书记人偶,就越是觉得一种不寻常的滋味涌上心头。阿尔伯塔重振精神,引导少女向着想要把她当做依靠者的第三公主的卧室。 德罗赛尔王国是位于河川边的一个小国,以洋溢着艺术气息的建筑物而闻名。主要以观光旅游业作为国民的收入来源。因为城市各处都布置着经过仔细修建的花坛,所以该国又被冠以花之都的美称。虽然有着皇宫和王族的存在,但是他们却把实权交给了议会。而王族自身对于国民来说则是一种象征历史的存在。德罗赛尔的王族中如果有男性出生,那么他会以参加各种各样的国家仪式作为主要工作。若是女性的话,就如女仆长阿尔伯塔所叙述的那样,强制作为和其他国家进行联姻的政治道具来使用。 「c·h邮政社,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大人,前来觐见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公主殿下。」 于是这位公主大人便面临着这种情况—— 在最里面谒见的房间里,下人们恭恭敬敬地摆放整齐的王室沙发上搂抱着玩偶,横卧着的正是德罗赛尔的第三公主。 茶色中略带浅桃色的玫瑰般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了下来,原本应戴在头上的王冠却和废纸屑一起被丢在了床上。看到这些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本人正摆着那副哭肿的脸颊了。如果没有擦红的鼻子和哭红的眼睛,那么可以说公主还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少女,然而现在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奢华的宝蓝色裙子、一直在发出咕嘶咕嘶吸鼻子声音的小女孩。阿尔伯塔看到公主的姿态后,用手扶了下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初次见面,只要客人有意向,无论哪里都能到达。我是自动书记人偶服务,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被召见的这位少女,薇尔莉特,从向公主行礼到起身的整个过程中,就像是一个带着动能的人偶一样,展现出了面无表情的优雅姿态。至于德罗赛尔公主,即使被人看到了自己这如此杂乱无章的打扮,也没有丝毫想要改变的意思。 「我是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作为德罗赛尔王国的三公主与邻国弗吕格尔的王子,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有婚约。你的工作就是给我代笔,负责我和弗吕格尔阁下的公开情书。」 冒出的是那样天真可爱的声音。 「……公主,就算您用词格调高雅,但您这样的打扮实在有失体统。」 听到阿尔伯塔的苦言相劝,夏洛特公主顿时就鼓起了腮帮子。 「结婚前女孩的情绪有多么不稳定,结果两次婚的阿尔伯塔应该很清楚吧!两次啊!好啊!下等人都已经离过婚了!」 「…先把我的事放在一边…公主…再怎么说,这里还有从其他国家雇佣而来的人在,您这样的话就起不到表率作用了,请您在沙发上坐端正。你们两个仆人也是,先别管公主了,把散落的纸屑收拾一下吧。」 阿尔伯塔拍了拍手,接到命令的女仆们开始将公主打扮的漂亮起来。 在数分钟的忙碌后——拜浓妆淡抹和端正的坐姿所赐——夏洛特公主终于恢复了让人能直视的装扮。夏洛特公主手握镶嵌着宝石的权杖,用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看向薇尔莉特: 「公开情书是本地区王族所特有的传统仪式。无论用多么优美的文章来撰写爱情,最重要的都是让民众意识到两人婚姻的美好。而这一切,都要看你的本事了,代笔者。」 「在下明白,定不辜负殿下期待。」 「…感觉不像是在和人类说话呐。你…看起来真像个人偶…说起来,代笔人,你可否告诉我 你的年龄?」 听到这样的问题后,薇尔莉特抽搐了一下,露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表情——一副像是在思考的表情。 「我说,你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年龄吗?回答我啊。」 「……非常抱歉,事实上在下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听到这句话后,夏洛特公主眨了眨眼睛。 「你在撒谎。怎么会有不知道自己年龄的人呢。」 「因为在下是孤儿。」 薇尔莉特回答完,整个房间顿时被寂静所包围。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年龄——这是理所当然的常识,夏洛特公主先前是这么认为的。但她现在认识到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 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过失的夏洛特公主目瞪口呆,羞愧地垂下了眼睛。 「抱歉,虽然我知道在我身边也有像你这样有不幸身世的下等人,但实际上没有亲自遇到过的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殿下请不要在意。对您的话在下不胜惶恐。其实在下本身对于这种『不幸』并没有什么感觉。回到刚才您说的话,在下的年龄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对于薇尔莉特那完全感受不到悲伤的回答稍微有点惊讶,但公主还是开口道: 「因为我想要了解身为年轻庶民的你的感受…就是,你,能接受相差几岁的年长男性?」 「…能接受?」 就是当做恋爱对象,阿尔伯塔悄悄地补充道。 面对这个问题,薇尔莉特又摆出了和刚才一样的思考表情。 「恋爱…是什么意思呢?」 听到她这话,房间里所有人的脑袋上都冒出问号。 「我说,你没听清我的问题吗?」 「在下…对于恋爱这种事情…不太了解。」 说着薇尔莉特将手放在了绿宝石胸针上,轻轻抚摸着那闪闪发亮的表面。 「非常抱歉,关于恋爱这方面的事在下目前正在学习中,不过对于您的问题我也可以稍微发表拙见…有很多妇人和对方的年龄相差悬殊。也许普遍来看,年龄的隔阂并不是问题…」 「哪怕相差十年?」 「在下认为没有问题。」 「即使没有爱?」 「……」 「…你又怎么了?」 「关于爱的问题…在下正在考虑中…」 「爱」这个词再次把薇尔莉特推向思考的旋涡中。她陷入了沉默。 「你再搞什么啊!到目前为止你表现的是什么态度!没有一次对话能正常进行下去!比起我来说,你的将来才更让人担心吧!这种状态能写好情书吗?!我是听到别人对你评价很高,才请你过来的——别让我失望啊!」 面对愤慨到手舞足蹈的夏洛特公主,薇尔莉特冷静地回答道:「请您放心。」 「你就不能在说话的时候表情丰富一点吗?你这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你是在生气!」 「在下并没有在生气。」 「我讨厌你这种态度!我不想再看到你面无表情了!」 听闻公主此言,薇尔莉特把双手放在脸颊上轻轻向外拉动,之后又像是觉得那里不对一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 「…请您稍等,在下再努力一下。」 接着薇尔莉特轻轻向上挤压脸颊,想用物理的方式来改变冷漠的面孔。 实在忍受不了的夏洛特公主从王座上跳下来,冲到阿尔伯塔面前喊道: 「阿尔伯塔!我已经对这个自动书记人偶失望透顶了!」 看着眼前气的跺脚的公主,阿尔伯塔劝道: 「薇尔莉特大人是代笔界首屈一指的年轻人才,尽管她的为人处世,生活方式都是与众不同的。」 「连恋爱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写出优雅的情书来呢!!!」 夏洛特公主绝望的喊叫声回荡在宫殿中。不过数日后,她的愤慨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每当我说出这个名字,哪怕是写成文字,我的心都会为此悸动。如果您知道此事的话,又会作何感想呢?我伫立在这花之都,朝暮思君,日夜哀叹。夜色暗淡,新月高悬,哪怕只是看到那如同散落的花瓣一样的弯月,我都会转念一想——您如果看到了相同的景色,会作何感想呢。 猫的爪子抑或闪耀的弯刀——也许月牙就是月牙吧。一想到您可能告诉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的脸上就浮现出惬意的微笑。 繁星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在那月光下的宫殿里,您是否也会想起我? 不,即使不在那月光下也完全没有问题。 闪耀着朝露光芒的天空下,清澈碧蓝的河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您是否会像我无比思念您一样思念我呢? ——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您何时会想起我呢。 我就像喜爱着这白椿花一样思念着您。」 在宫殿门口熙攘的人群前,盛装打扮的年轻宫女正在大声朗诵着羊皮纸卷上公主的情书。将情书内容全部听完的民众无不被公主那「天真烂漫的少女之心」所打动。为情书内容喝彩的声音络绎不绝地回响着。 「公主殿下真是太可爱了!」 「是啊!我也产生共鸣了,因为我也经常在夜里想着自己喜欢的人是怎么想我的。」 「好想看看达米安殿下是怎么回复的啊!」 公开情书的第一次是以宫女朗诵的方式发表的,第二次则是以贴在城镇中的公告为形式发表的。 「这次的自动书记人偶看来很擅长写多愁善感的文章啊。」 「看看弗吕格尔殿下雇佣的自动书记人偶怎么应对了。」 实际上这只是有礼貌的「一问一答」而已。 对于国民们来说,公开情书已经成为几十年一度的「传统仪式」了。 「…虽然你说你自己不懂恋爱…但还是蛮会写情书的嘛。」 发表情书后的德罗赛尔的皇家花园中, 夏洛特公主和薇尔莉特正面对面坐在雕刻着天使与女神的圆顶亭子内悠闲地喝着红茶。 万里无云,阳光璀璨,庭院内国花白椿正随风摇摆。 「即使在下对于恋爱的意思不是很了解,但从在下接受这份工作伊始我就阅读了很多相关的书籍,其中也包括恋爱小说。将所有能够用到的词语、句子、语法加以组合就可以了。」 「什么嘛…这不跟数学一样了吗…算了,反正国民对此很满意。话说情书里也有捏造的成分啊。」 「古今内外的恋爱中的少女,一天中总是会思念着对方,想要知道对方的心情——这是在下从恋爱小说中得到的结论。」 听到这话后夏洛特公主向着正优雅地喝着红茶的薇尔莉特撒起了娇,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找到让这个如同真正人偶般的少女表情崩坏的办法。 「从对方那里的回信,我不允许你输了哦!」 「要分出胜负来吗?」 从弗吕格尔王子那里的回信,很快就送到了夏洛特公主手里。 「献给那白椿之城中被无数人称赞其美丽的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在月光下我是作何感想的——您的这个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好解答的。 关于您和我的未来,我经常会做各种设想。 当与您相互凝视时,我的心将会怎样跳动呢。 当与您接吻时,是不是会看到您因为害羞而露出的微笑呢。 抱起您的时候,我又是否会表现出像触碰易碎艺术品那样的温柔呢? 您是我的恋情,是我心仪的对象,我对您的感情溢于言表。 您是我人生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人。我的眼睛早已无法从您身上移开,我的脑海中已经无法抹去您的身影。 您对我来说,既是我的公主殿下,也是让我这艘大木船为之倾覆的妖魅精灵。 对于我深深地爱着您这件事,真的是难以用言语表达。 不过,一言蔽之—— 我想早日触碰到『属于我的你』。」 从弗吕格尔王子那里派来的传令兵响亮地读完情书后,在场的少女中甚至有面色潮红几近晕倒之人。 而情书倾诉对象的夏洛特公主听后,先是脸色变得通红,接着身体不断地发抖,最后眼眶中涌出了泪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同听完情书的薇尔莉特和阿尔伯塔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相互对视了一眼。 「公主这是含羞了吗?」 「…这种哭泣方式可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不顺心时露出的哭脸。」 「您真了解公主啊。」 「自打公主在怀胎里,我就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出生后——自从离开了母亲,也就是王后身边,我就一直看着她长大…尽管我们身份不同——而且也不能对王室和宫殿中的人说出这种话来——但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所以我才能了解她真实的心情。」 「那么这次的哭脸是对这热情回信的厌恶吗?」 听到薇尔莉特的问题后,阿尔伯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公主殿下和将要娶她为妻的达米安王子只见过一面。除了相互寒暄之外,两人也说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话,但在提出婚约的相关事宜之前,公主也一直在哭泣。虽然她后来并没有告诉我原因,但我大致能猜到…也许是这里有什么她所留恋的吧…」 「原来如此。」 对于这个一脸冷淡地说出这句话的自动书记人偶,阿尔伯塔笑了笑接着说: 「公主还是个孩子啊…不过她也有成熟的一面。而我们也正是在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下培养她的。也许是因为『儿童时代』过于短暂的原因…她总是会搬出小孩子的作风…哭鼻子也好、发脾气也好。薇尔莉特大人,也许公主作为德罗赛尔的代表有着许多缺点,但还请您多多包涵。」 「我是客人雇佣的人偶,这样的顾虑完全没有必要的。话说回来,我还没有觐见过国王和王后,不用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阿尔伯塔摇了摇头。 「国王殿下目前正勤于政务,王后的话…已经离宫生活数年了…,恐怕只有在婚姻调解会上她才会出席吧…十分抱歉,我们去看看公主什么状况吧。」 薇尔莉特行了个礼后跟着阿尔伯塔前往了公主的卧室。阿尔伯塔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把经过精心打磨的放进钥匙孔里。 「公主…无论您藏在哪里我都能立刻发现的。」 公主的卧室内挤满了白色的高档家具,阿尔伯塔穿过足以躲藏一个人的梳妆台以及宽大的床后,来到了有着明显人形凸起的落地窗帘前。卷起其中一张后,正哭哭啼啼的公主显露出来。 「我实在搞不懂您这种一眼就能识破的躲藏方式……」 「阿尔伯塔欺负人!」 「如果我是您的婆婆,这种行为是会成为扣分项的。您一但感情用事…就会忘记自己的立场,这让我很担心啊。要是嫁到弗吕格尔,可就没有我阿尔伯塔了。」 听到这话的公主一瞬间停止了抽泣,楞了一下。 但紧接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夏洛特看着阿尔伯塔—— 「为什么要这么说?」 尽管公主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她这么说是因为不想听到阿尔伯塔亲口说出这个事实。 「从德罗赛尔出嫁的公主们都会有女孩陪同的,但是我是德罗赛尔王宫的宫廷女官,并不能与之同行。我的主要工作是照顾之后出生的公主殿下们,使其长大成人。」 「你只要照顾我就足够了!是不是这样就能把你叫到我身边?阿尔伯塔也是很想看到我长大的吧?我们两个的话,在弗吕格尔一定会生活地很开心的,这样好吗?」 阿尔伯塔盯着公主的那双大眼睛,摇了摇头,冷冷地回答道: 「国王殿下不会这么容易就同意的,我是属于德罗赛尔王国的,并不是属于您的,公主殿下。」 公主听到这番话后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紧接着用小拳头无力地捶打着阿尔伯塔地胸口—— 「是你…是你把我从母后的腹中接生出来的,是你,是你将我抚养长大的…你难道忘记了母后那时的表情吗!你是属于我的!至少,我是属于你的啊!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啊!我可以说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吧?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如此从容地接受分别啊…」 「这都是为了您好。」 「要真的是为我好的话…就应该在我身边啊!我受够了…情书也好…你也好…我都受够了!」 「公主…」 「出去!给我出去啊!」 夏洛特公主蹲了下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不,我会待在您身边的。」 即使被公主下令出去,阿尔伯塔依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双手紧握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公主。 对于这样的温柔是该高兴呢,还是该生气呢?抑或是为即将失去这份温柔感到害怕? 谁也不知道夏洛特公主此时什么心情。 「…如果以后不能生活在一起的话就不要这么温柔了。」 公主强忍着心痛回答道。 「正是因为以后不能生活在一起了…我才想尽可能温柔地对待您…至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 阿尔伯塔用让公主悲伤的口吻说道。 「阿尔伯塔…结婚之后,『那样』就不行了吗?」 「『那样』是什么意思?」 阿尔伯塔像往常一样,用对小孩子般的温柔口吻问道。 「就是…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吗?」 「…因为您是嫁到那边的公主,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回来。」 「那么,我在那边能依靠谁、遇到困难了谁能来帮我呢?」 「这个…」 「是为了弗吕格尔也好,为了达米安殿下也罢——我正是为此而生的,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使命,我才作为公主活着。我知道这些全都是为了国民,但是…」 在阿尔伯塔开口之前,夏洛特公主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 「但是,虽然我是个公主,但我也是个爱哭鬼啊。」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公主的眼眶中涌出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不仅是个爱哭鬼,还是个胆小鬼。」 阿尔伯塔放在胸前的手紧握在一起。 「…不能够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的。」 公主那娇小的身躯里,承载着太多的使命。她的心满是不安。 「至今为止都是你在我身边…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努力地去做每一件事…就算你…就算你会为我送行…但是…真的只有我会被送出去吗?」 看到回头注视着自己的夏洛特公主,阿尔伯塔倒吸了一口凉气。 夏洛特面色苍白,泪如雨下,露出了一副害怕的面孔。 「我的身体不允许我作出逃跑这件事。」 夏洛特公主的眼眸中倒映出阿尔伯塔疑惑的脸。 夏洛特公主的一言一行都表现出无可替代的任性。虽然这就是她真实的一面,但是这任性此时只能带来与传达痛苦。 而阿尔伯塔此时正与她一起承受着这份痛苦。 「达米安殿下一定会帮助你的。」 「我们两个不是政治婚姻吗?」 「这个…」 「他会把自己并不喜欢的女性看得特别重要吗?」 「相处久的话,就一定能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阿尔伯塔,就算我努力…这也是徒劳的吧——就算竭尽全力…但是,达米安殿下会怎么做呢?」 阿尔伯塔并没有回答。寄情书的人也好,收情书的人也好,实际上就算互赠情书的主人公们对此一无所知,公开情书也是会继续下去的。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您知道我们国家『将金色的丝带送给深爱的对方,这份恋情就立刻会实现』的传说吗?金色是繁星的颜色,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我们是否能看到,它们永远在我们头顶熠熠生辉。 无论相距多远,我们都始终在这一片光辉下生活着。 金色的丝带是星星派来的使者的道具。就算对方不在身边,也能传达彼此的思念。 所以请您将我的思念一直带在身旁吧。」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我已收到了金色的丝带。我的手腕此时正散射出如金星般闪耀的光芒。在听过您讲述的德罗赛尔的爱情传说后,我也想给您讲一讲流传在弗吕格尔的爱情传说。也许这个看似真实的传说会成为我们爱情的符咒。 弗吕格尔的骑士们奔赴前线前,他的恋人会将象征弗吕格尔的蔷薇花绣在手帕上送给他。 弗吕格尔的蔷薇就像是恋人之间火热的爱情之间绽放出火热的红色。这种经过我国特殊改良的蔷薇是最好的选择。 蔷薇的花语是热恋,它意味着—— 『你是属于我的。』 我想这就是我对您的美丽表现出的最高称赞吧。我也想要尽快了解您的想法。至于您的思念,我觉得会把它放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收藏起来的。」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因为前几天观赏了您的肖像画的原因,现在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在想是不是您来看我了。真的好奇怪啊,我们之间明明隔着巨大的河川,您明明居住在绿意盎然的深林中。 您或许不会过来的,我如此想到。 但我以后也会想起许多关于您的事吧。 每次思念您的时候,胸口就会颤抖着发痛,也许只有一直想着您才能让这份痛楚消失吧!」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您的这份痛楚我也能切实地感受到。 我想我们两人心跳的节奏是交相呼应的。 离我们见面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也是你不在我身边时对我最好的慰藉。 为了迎接您的到来,皇宫中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未与你相见的日子里,我的内心无比喧嚣,这或许就是为了拥抱您而对我的试炼吧。 我想您应该不会『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国家。 所以,在这个国家里等待您的,是您爱的奴仆,是你忠实的守护者。 您拜托我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完美完成的。」 公开情书中传递的内容渐渐深入,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在不断进行中。 薇尔莉特已经在德罗赛尔呆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德罗赛尔的宫中也渐渐忙碌起来——一国的公主正要嫁往异乡。嫁妆清单从走廊的这头一直连接到另一头,这样的比喻一点也不过分。而公主与庶民的不同之处,那就在于这些本来应该亲自完成的事都有人代劳。虽然夏洛特公主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但她却远离这些喧嚣,和思考着情书内容的薇尔莉特惬意地喝着茶。 「薇尔莉特,加点牛奶吧。」 「我知道了。」 「这个点心还挺好吃的嘛,你再多吃点吧。」 「谢谢您。」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当面交谈的方式。 远离宫廷的两位女性,正在圆顶亭子里喝着红茶。柔和的风温柔得吹拂着两位少女的秀发。这是个非常安静的茶会,如此静谧的氛围应该是受薇尔莉特的影响吧,又或者是因为结婚前情绪不稳定,声音动作都非常温和的夏洛特公主。 「下一封情书…你要怎么写呢?」 面对小声嘟囔的夏洛特公主,薇尔莉特以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对方的情书中有着令人首肯的恋爱内容,以及『速战速决』的态度,所以我认为应适当采取拖延的战术。」 「感觉…已经无所谓了呢。」 夏洛特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相较于最初互相寄送情书的那份无比激动的心情来说,她现在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般温和。 红茶中倒映出她无精打采的脸庞,对于桌上五颜六色的甜点,她也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心不在焉地用手卷弄着发梢。 「反正…对方也是雇佣了像你一样的自动书记人偶来代写情书…和我们一样…情书的内容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和我这个作为小女儿的第三公主不同…达米安殿下可是王位继承人,一定会很忙的。」 「…看来公主殿下您对于对方的回复并不满意啊…」 薇尔莉特把砂糖倒入杯中,慢慢地搅动着。 这样的动作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很大的声音,咔啦咔啦,咔啦咔啦,一如夏洛特公主乱糟糟的内心。 这场婚姻是政治婚姻,所以没有任何幸福的感觉。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情书中充斥着令女性心动的内容…而且国民们对达米安王子评价也很高…只是…」 夏洛特公主垂下眼帘,视线移向庭院中的花坛,看着簇生的白椿抬起了头。现在正值白椿花开放的最旺盛的季节,而这也将是夏洛特公主最后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只是…」 在这样的风景中,夏洛特公主依稀看到了她过去的时光。 「只是,我曾有幸与达米安殿下见过一面,他并不是这样的说话方式。」 她发呆的瞳孔中映出了回忆中的景色。 夏洛特公主并没有跟薇尔莉特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着红茶。 如果坐在对面的是爱聊天的女官,或者是抚养自己长大的阿尔伯塔之类的亲人,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话了。 「他们…对方…能写出这种话语的…绝对不会是达米安殿下。」 薇尔莉特一言不发,只是用碧蓝的瞳孔真挚地注视着夏洛特公主。 注意到薇尔莉特的视线后,夏洛特公主伸出手抚摸着头上的王冠。 王冠闪烁着银色的光辉,那是德罗赛尔王室的象征。夏洛特公主在哭泣时觉得它很碍事,因此总是将它摘下来胡乱扔到一边。这一次夏洛特公主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现在我可以暂时不做德罗赛尔的第三公主吗?」 公主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薇尔莉特你现在也不要保持我雇佣的自动书记人偶的身份了,用你自己的本来面目来听我说话。听我说就可以了,建议和安慰之类的话就免了,只是…听我说就好。」 只是听我说就好。 夏洛特公主再一次强调了一遍。薇尔莉特见状把茶杯放回杯托上。 「我知道了。」 点头的动作依旧形如人偶。 最初薇尔莉特那让夏洛特公主愤怒的态度和毫无生机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似乎给了自己微妙的安心感。 ——这个人偶绝对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夏洛特公主向薇尔莉特微笑了一下。这个公主还是 第一次对这个人偶露出微笑,之前她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只是对命运的怒吼与哀叹。 暂时不做公主的夏洛特开始向薇尔莉特讲述起来。 「在我十岁生日那年,德罗赛尔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对于夏洛特公主来说,这也是进入社交界的纪念日。 至今为止在宫廷中的「隐居生活」宣告结束,远近闻名的诸侯、使者们,还有一些根本记不清样貌的「相亲者」纷纷在宴会上露面,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极度疲惫的她在没带着宫廷女官的情况下溜出了宫殿,逃到了庭院中。 「对于王族的孩子来说,十岁就到了订婚的年纪,所以我完全没有在宴会上看出一丝庆祝我生日的气氛。」 所有人都三句不离结婚二字,心急的人甚至开始考虑孩子的名字了。虽然与谁订婚并没有定下来,但是「已经被嫁出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 「真是有够烦的,为什么我非要考虑结婚的事啊,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着急啊,为什么…我是个女生啊…为什么…我要当公主啊…难道就没人关心我的想法吗?对于那些客套话…我感到十分悲伤…嘛,然后我就失声哭了出来…」 宴会的主角独自悲泣这件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这会让举办宴会的德罗赛尔王国颜面扫地。虽然夏洛特公主年纪尚小,但也对「这方面」的事有所了解。那天穿的是纯白色的雪纺连衣裙,混在开满白椿的花坛中,肯定没有人能发现的。这样想着的时候,淡淡的月光照入花坛。 「我就在白椿花丛中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那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的日子了。 已经,成为「大人」了。 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自己了。 已经,沦为了国家的政治道具了。 已经,不再是那个「夏洛特」了。 越是这么想就越悲伤,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来。 「那个夜晚,有着非常漂亮的月牙。」 在这夜色笼罩下的黑暗世界中,只有月光能给夏洛特一丝安慰,若是漆黑一片,悲伤和恐惧会不断加重,她也会哭的更厉害吧。 「但是呢,月光突然间就像被遮挡住一样一片漆黑,我的视线猛地暗了起来。我抬头向上看去…于是就…看到了『那个人』…」 脸颊上的泪水还未完全擦干,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像是把月亮藏起来一样的男人。 「那人用一种发现了有趣事情的眼神看着我。」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开口说道—— 「你好啊。」 夏洛特想象不到在宫廷里出入的人会用这么随意的语气说话,而且这个人现在还和她在一个地方。然后这个男人问道「还没有人找到你吗?」 「虽然他姑且和我打了招呼…但我好歹也是德罗赛尔的公主…这种对待捉迷藏的孩子的态度立刻就让我生气了…但是,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还击…于是就哭的更厉害了…」 接着那个男人伸出手,粗鲁地抚摸着夏洛特的头发,还说着「哭吧哭吧」这类简直想让人更伤心的话语。 除了阿尔伯塔外,还没人用这种对待小猫小狗的方式抚摸她。 「我就一边哭着,一边对他说『但是我不想哭了啊,能不能不要这样说了』尽管我认为他不会说出让我别哭了之类的话…他肯定会轻拍着我的后背,『哭吧哭吧』,还会问我『发生什么了』之类的话吧…」 那个男人在哭泣的夏洛特公主面前,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宴会上时我觉得你这个孩子性格还真是恶劣啊,摆出一副谁也比不上的高贵的成人姿态。现在看你在这自己一个人哭泣我就放心了,这才正常嘛,那个宴会真是糟透了,你这个小寿星想哭是再正常不过的。」 「听到这话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脸。」 没错,他就是那个被「囚禁」在那个森林国家的王子。 我只记得当初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之前和其他人打招呼时发生的事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的脸也逐渐变成了和这五彩斑斓世界上芸芸众生没有区别的大众脸。 但月光下这个像是戴着面具般的笑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是一张略带有恶作剧意味的笑脸。 棕褐色的短发,带有雀斑的瘦脸,绝对称不上英俊,看上去普普通通。 「但是…我在那时…就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男人。」 也许比他绅士的王子不在少数,也许比他帅气的男人数不胜数。 「他并没有对我说出什么『伟大』的话来,对于正在哭泣的我也没有什么夸张的举动。但我记住了——他把自己的身份放在一边,以自己真实的样子和我交谈,并且对我展示出了笑容。」 当时站在那里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和十岁的少女。 因为看到她在哭泣,所以向她搭话。因为她是个孩子,所以用安慰小孩的方式安抚她。 身为男人,必须要做到这些。仅此而已。 但是 「我……」 但是—— 就因为这件事情。 「…我…」 只是因为这件事就能让我… 「就能让我感到如此开心。」 那个时候,那个夜晚,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他夺走了一样。 夏洛特的眼瞳中,浮现出了那个尽管许久没有见面,但是仍然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的身影。 潮红的脸颊,交叉的手指,颤抖的嘴唇。这些都表现出她正处于恋爱的甜蜜中。 「我们之间的谈话只持续了几分钟…之后我就被阿尔伯塔找到,带回了宫殿中。从那时起已经过去四年了,但是我到现在为止没有再见过他,所以之后突然来提亲也让我吓了一跳,我想也许这就是神给予的特殊机会吧,绝对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研究德罗赛尔和弗吕格尔联姻后有什么益处,在和父王以及议员们共同进餐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个意向。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发挥效果,但是最后德罗赛尔选择了弗吕格尔。」 夏洛特的眼神逐渐回到现实。 「但是…我…对于这件已经安排好的事情感到非常害怕,虽然我对这桩婚事感到开心,但是对方又是怎样想的呢?会不会其实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因为我的插足无法在一起呢,又或者只是出于一时的好意,之后说不定会反悔呢。我是德罗赛尔的『道具』,如果在这里混杂了自己的感情的话,没准会出现让国民们陷入灾难的后果,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和对方的年龄也有一定的差距,说不定会聊不投机。虽然说我名义上是个公主,但到了弗吕格尔也就是个没有身份的爱哭鬼罢了,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嫌弃了。就这么背井离乡,到异国去生活…」 说着这些的时候,闷闷不乐的思考也没有停止,头脑中被各种杂乱的思绪填满,虽然烦躁但也没有办法,心中也满是不安。 「一直想着,思考着这些事…感觉所有事情都变得麻烦起来了。」 回到「现实」的夏洛特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趴到了桌子上。 「那些情书上写的都是假话…我也好,他也罢,根本看不到彼此的真心。这么混乱的情况…我内心现在就像被疾病缠身一样躁动不安。」 说完后,夏洛特闷闷不乐地沉默了。远处负责照看两人的女官们也不安的看过来。 额头顶着的凉凉的桌面让夏洛特头脑中的杂念稍微除掉了一些,但是她马上又开始了自问自答,瞳孔中又慢慢浮现出泪光。 ——婚 约还没签署呢,自己真是个傻瓜。 但是对于这样子自己也无可奈何,无论何时都对未来没有办法,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夏洛特殿下真是个爱哭鬼呢。」 听到如此温柔的声音后,夏洛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 薇尔莉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露出了像是做出某种重要决定的神情。接着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小声地说道: 「我们自动书记人偶是为客人进行代笔业务的人员,不会做本职工作之外的事情,但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对您多有冒犯,此事与鄙社——c·h邮政公司毫无关系,望您理解。」 「……你想要做什么?」 「虽然我是远道而来,但是对于弗吕格尔那边自动书记人偶的文笔印象非常深刻,那种热情润泽的口吻…如果和我设想的人一致的话,我想请她帮一个忙,我会亲自和她见面说明的。」 这样说就意味着她准备穿山越岭前往森之都拜访她所说的那位自动书记人偶了。 薇尔莉特她究竟有着什么打算? 「…另外,我想帮您拭去泪水。」 在一片绿意中,薇尔莉特轻声说道。因为眼中溢满泪水而眼前模糊一片的夏洛特公主,只能看到无比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你要去拜访那位人偶呢?我不明白,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尽管夏洛特公主发出了疑问,但是在她看来,这位自动书记人偶正在引导自己走向正确的道路,并会一直注视着自己。 在这个充满了谎言的世界中生活——从互寄情书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就开始这样做了。 但这位自动书记人偶看起来如雪一般纯洁无瑕。 「我知道了,就拜托给你了,薇尔莉特。」 自那之后过了几天,从弗吕格尔的公开情书又送到了德罗赛尔的宫殿中。但是按照顺序,应由德罗赛尔这面先送出情书。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绝无仅有,因此国民们对这封信的内容非常好奇。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您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我吗?」 情书的内容仅此而已。 关于爱的甜蜜语句和关于恋的叹息通通没有,这让那些期待王子热情洋溢示爱的国民大为疑惑。但是,同样感到疑惑的不止德罗赛尔的国民。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我还记得,您看到我哭泣的时候还笑了出来。您那时的笑就像在嘲笑我是个笨蛋一样,让我特别生气。但是,您却让我不用在意,尽情地哭下去,这样的温柔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弗吕格尔的国民们,同样对德罗赛尔寄来的情书大吃一惊。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因为您做出了与您的年龄相符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您可爱,因此笑了出来。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对不起啦。虽然我有着弗吕格尔王子的头衔,但我可与人们期望的那种性格相去甚远哦。 结婚后也许会让你吃惊的吧,虽然我们有着十年的年龄差距,但是请不要对我抱有『成熟男人』的期待。那么您呢? 虽然在那个夜晚见了一面,但是您是怎样一个人呢?」 公主和王子突然开始用更亲近易懂的口吻来写公开情书。 民众们因此骚动不已,就连对王室之间的事漠不关心的人也因为他们两人打破了传统而感到惊讶和兴奋不已。 国民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关于两人像真正的恋人互诉衷肠一样书写的情书。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我…是一个爱哭鬼,脾气也不是很好,经常会闹情绪…然后被阿尔伯塔训斥…阿尔伯塔是像我母亲一样的一名宫廷女官,所以…我肯定不是能让您喜欢的那种女性。」 虽然也有人不断询问着宫殿中的人这是什么情况,但是没有人能够答得上来。 这样便引起了人们更大的兴趣。 两位「当事人」没有按照传统——预期来交流,这种打破常规的做法让两国的关注集中起来。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不,因为我有个妹妹,所以我早就习惯应对哭泣的女孩子。她和你同龄。此外我也有着一种愧疚感——我对于您来说可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也没有能让您迷恋上的那种魅力,真是抱歉呐。」 公主和王子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展露了出来。 对两人情书批判的声音不断从守旧的老者们口中发出,但这些声音很快被向往自由的年轻人们压了回去。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不是这样的—— 您已经是我深深迷恋的那个人了。」 一个是执着的少女夏洛特,一个是真诚的青年达米安。和一开始那种「官腔情书」不同,现在两人真情的情书让不少国民羡慕不已,支持两人的信件不停地飞到宫中。 如人们所期待的一样,两人交换情书也越加频繁。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之前的情书可不是我写的,而是雇佣的自动书记人偶代笔完成。」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我内心中的您并不是情书中的您,而是四年前,在月光下的那个您。」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您的回答可真让我惊讶,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安慰了一下您。」 「致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我将这唯一的相遇,视为最珍贵的珠宝,一直珍藏着。」 事实如此,就是因为过去美好的回忆,才让这段恋情开花结果。 这就是夏洛特想要向达米安传达的最重要的东西。好不容易走到这步的夏洛特公主,不断地把不满意的信件团起来扔掉,写好了扔掉,写好了扔掉。在被阿尔伯塔训斥后,便在一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作为练习,再认真地把满意的文字眷写到另一张信纸上。薇尔莉特的任务也变成了指导公主的文章。虽然说情书的主要内容一直是传达夏洛特公主的心声,但是既然想要把真挚的心情用文字传达给对方,那么就需要努力写出富有魅力的内容来。夏洛特公主稚嫩的文笔也在薇尔莉特的指导下逐渐成熟起来,越来越让人赏心悦目。 这就如同她日渐增长的爱慕之情。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我认输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值得那么欣赏的男人,请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世界上还有许多优秀的男性,在您日后的生活中肯定也会遇到更多出色的男性,我虽然是王子,但可以说是个粗人,不懂女人心,甚至可能会抛下您不顾就跑去打猎,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个优秀的男人,所以我可能会让您的期待落空。」 达米安王子这样的回应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在他看来,自己与夏洛特公主的婚姻不过是政治联姻。 或许较为年长的他对于夏洛特公主曾有过同情,但是这个与男女的爱恋之情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尽管如此,夏洛特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了信纸上。 「达米安·巴德尔·弗吕格尔殿下。 恕我直言,我收到过很多男性的求婚—— 从我十岁那年开始。 请问您认为什么是优秀的男性呢? 长相帅气?身份尊贵? 对我来说,优秀的男性就是以真实的面貌对我,毫不掩饰,毫不虚伪。 而这样 的人,我只知道您一位。 这就足够了——这样就好。 如果您要去打猎的话,那我就跟着您一起去,请不要小看了德罗赛尔的公主。 我在宫中受到的教育使我不输于任何男性。 论长途骑马的话,我的技巧不在您之下哦。」 情书刚刚发出,夏洛特公主就后悔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写出更可爱一点的内容啊…… 这样一来,自己的心声岂不是传达不到了?早知道就让薇尔莉特帮我写好了。 要是阿尔伯塔能阻止我的任性就好了。 但是现在就算哭闹也无法阻止情书送出去了。 不仅是夏洛特公主,国民们也期待着达米安王子如何回应。 「致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殿下 哎呀,这真是太有趣了。之前我就这么认为,看来是没错的——我的新娘是个聪明强势的人呢。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妃的,我会去接你的,我的妻子。」 告示贴出后,人们的欢呼声响彻全城。 不久,婚约书也送到了新娘所在的地方。 一周后,两国举办了婚礼,新娘在国民的注视下前往了弗吕格尔。夏洛特·艾贝尔蕾雅·德罗赛尔,就像她十岁生日那年一样,穿上了白色的雪纺连衣裙。 与那时不同的是,这次的连衣裙,是婚纱的样式。 盛装打扮的夏洛特,坐在窗边,眺望着这个自己即将离开的祖国。 「……」 从房间的窗户向城镇里望去,街道上满是狂欢的人群,挨家挨户都挂起了两国的国旗,天空中纷飞着象征白椿和弗吕格尔蔷薇的双色纸片。 「……薇尔莉特现在会在哪里呢?」 阿尔伯塔一直注视着婚礼前坐立不安,自言自语的夏洛特公主。听到这句话,她回答道: 「现在应该已经出国境了吧,真要说的话,在最后一封情书完成的时候,她的委托就算结束了。如果公主您强留她多呆几天的话,说不定会影响她后续的工作。」 「真想让她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啊。虽然最后她没能看到…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会把王冠随处乱丢的爱哭鬼了,这也多亏了她拜托达米安殿下那边的自动书记人偶说服达米安殿下亲自来写情书。」 「…虽然有违传统…但是按照原来的方式…是看不出互相之间真实面貌的。严格来说,这个颠覆传统的事件应该作为模范让历史铭记……」 阿尔伯塔的话虽然有些直接,但是句句忠言。 两人亲自书写情书的方式颠覆了历史,而自动书记人偶们写出来的优美文章也会被连带着镌刻在历史上吧。 两人的情书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令人心动的优美句子,字体也称不上美丽。 「但是……」 德罗赛尔的首席女官——已经七十多岁的阿尔伯塔苦笑着说道: 「在我漫长的宫廷女官生涯中…这恐怕是能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情书了。是啊…真的是太美好了。」 夏洛特公主惊讶地看着阿尔伯塔——这个平时只会说出严厉话语,自己母亲一样的女官。阿尔伯塔慢慢地走到了夏洛特公主身前,跪了下来,用自己饱经沧桑的手包裹着夏洛特公主戴着丝绸手套的纤纤细手。 夏洛特公主的心随着握紧的手一紧。 「夏洛特殿下,您还感到不安吗?」 和之前严厉的态度大不相同,现在在夏洛特公主面前的是一张慈祥温柔的脸庞。夏洛特公主听了这话,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我很不安,非常不安,现在也快要哭出来了。」 夏洛特公主带着哭腔说道。 然后,她咬住了自己颤抖的嘴唇。 「您可不能哭阿,好不容易把您打扮的这么漂亮。」 「我想嫁给达米安殿下。」 「嗯。」 「可是我不想离开这个国家。」 「……是。」 「但是我最不想离开的…不是父王…而是你啊,阿尔伯塔。」 夏洛特公主也紧紧地握住了阿尔伯塔的手。 小时候感觉很厚实的这双手,现在也显得如此枯瘦。 ——唉,我真是像个笨蛋一样,一直那么任性。 现在——这个时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 夏洛特公主好想回到那个只会向阿尔伯塔撒娇的时光。 自己的将来、不安,一切的一切,她现在都没有做过多的考虑。 只想——回到那个一直被你照顾的童年时光。 但是,夏洛特公主已经长大成人了。 「虽然你叫我别哭,但是你自己却先哭了出来啊。」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 「不要哭了…你也哭的话,我会忍不住的。」 「公主…您虽然是个麻烦的孩子…但要比我抚养过的任何公主都要聪明机灵。」 「不要说了…呜呜…眼泪要流出来了……」 公主那张被胭脂和妆粉精心打扮的脸上,划过了一道晶莹的泪珠。 「夏洛特公主,您要幸福啊!」 即使没有血脉相连,两人也从彼此的身上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 将德罗赛尔与弗吕格尔隔开的大河上,一条小船缓缓飘过。阳光洒在绿茵茵的土地上。小船好不容易靠到了弗吕格尔边境的岸边上,一位女性给了船夫一些铜钱,沉默地走了下来。不一会,她便走到了一片开阔地。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红色礼服,眼中闪烁着热情的女性。坐在大大的旅行箱上的女人,看到向她走来的薇尔莉特,挥了挥手。真是个美艳的女人啊。 她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戴着精致月牙耳饰的漂亮耳朵从头发里露出半截,如同紫水晶般的杏目也是她的魅力所在。带有蝴蝶结的礼服和她丰满的身躯异常搭配,礼服的前襟随意地敞开着,乳白的事业线若隐若现。 站立起来的时候,高挑的身材十分显眼。 这是两个类型完全不同的女人。如果说薇尔莉特是个如同人偶般的冰山美女,那么嘉德丽雅就是举手投足都表现出性感色气感觉的魔性美女。 「嘉德丽雅。」 「薇尔莉特。」 两人叫着对方的名字慢慢走近。待两人走近后,比薇尔莉特高的嘉德丽雅唰的一下把薇尔莉特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你怎么戴着这样的帽子?」 「…是公主殿下送给我的,婚礼上所有女性参加者都要戴着这样的帽子。虽然我没能够参加,但就权当纪念品了。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啊。」 「这个一定很贵吧…用白色的宝石来象征白椿花…真可爱呐。我说,这帽子能送给我吗?」 「…容我拒绝。」 「薇尔莉特你这次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哦,要说服达米安殿下可是不容易的。他觉得自己亲自给女孩子写情书什么的太难为情了,拼命地推辞。这个帽子送给我就当做是谢礼了吧。」 嘉德丽雅向薇尔莉特送了一个飞吻,但是对方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代替你接受几份委托可以吗?嘉德丽雅?」 嘉德丽雅并没有回答薇尔莉特,而是把帽子戴在头上,吹着口哨,原地转了一个圈。礼服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翩飞。 「怎么样?」 摆着pose的嘉德丽雅看起来对自己的美丽很有自信。 「嘉德丽雅来戴的话很有成熟的魅力。」 这样的回答和嘉德丽雅所希望的大相径庭。她尖声说道: 「你直接说很可爱不就好了,明明自己就也是那样……虽然你这样的表情也不是不好…但是加上一点蕾丝和花纹……」 「…嘉德丽雅的衣服上加点装饰的话,一定很适合你。」 「我才不要,这是社长亲自为我挑选的衣服呢。」 薇尔莉特看着嘉德丽雅那富有魅力的前襟。 「前胸那里不打开不行吗?」 「实际上这里没有扣子哟,这也是社长的兴趣。」 「我觉得这样好冷……」 「你说这里吗?嘛…虽然我也知道这是魅力所在…但是也是没办法…我说,我们就在这吃个饭吧。」 「时间紧迫,我看就算了吧,现在应该尽快赶往下一个委托人那里。」 「我说你这人真无趣啊,别光想着工作啊。你就不想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吗?我想吃肉了。」 「…什么意思?」 「要是你请我吃顿饭的话,就当你报答我这次人情喽。」 「话虽如此…但是我现在的确很着急…」 「啊!那朵花真漂亮!你看到了吗?」 嘉德丽雅天真地向前跑去,薇尔莉特只能无奈地在后面追着她。 「嘉德丽雅,请把帽子还给我。」 「才不要,那样你肯定就先跑了。快看那朵花啊,真美。呐,让姐姐给你做个花环吧。」 「……」 「晴空万里…今天真是个结婚的好日子啊,你不这么觉得吗?」 虽然已经听不见对岸的礼炮声了,但是金发的人偶还是回头望去。 仿佛看到了那座浮在水面,宛如仙境般的城堡。 「是啊…的确如此。」 薇尔莉特轻轻地回答道。 「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开满花儿的林荫大道上。 并排行走的女孩儿们有着不输于花儿的美貌。 广阔的大地一望无垠。 两位自动书记人偶开始向着下一个主人那里出发。 《本篇完》 「永远与自动书记人偶」 少女在仰望着。 仰望着顶上插着风向标的红砖楼。 少女在路边驻足时,这所稍显陈旧的邮局里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拿着小包的青年。 怀揣送给心爱之人书信的少女。 邮局的窗口已经开了。 邮局里一位邮递员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跨上一辆摩托车。 一位妖艳的美女紧随其后开始小跑起来。 邮递员对强行坐到摩托车后座上的她咂着嘴,背地里露出的并不是嫌恶的表情。 三楼的阳台上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 伴随着的是某位女性含着怒气的声音。 一转眼单手拿着茶杯的男性出现在阳台上。 少女不过是街景陌生的一部分,但他一看到少女就爽朗地挥起手来。 从他身后,一位有着耀眼银发的女性也露出脸来。 比想象中更加吵闹,但是哪里又令人怀念的地方。 对少女而言,那个地方曾在梦中见过。 少女紧握连衣裙的裙裾,向前跨出一步。 同时咏唱起魔法的咒文。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缓缓降下的金色床帏。 「已经是早上了,大小姐。」 清晨的阳光穿过蕾丝面料制成的气球帘[1]照射在她的头发上,在我模模糊糊的视野中闪闪发亮。那种光芒就好比星光,月光或是稻穗上闪耀的光芒。不同的时候看去那光芒也在不停地变化着。 这个人就是不可捉摸的美感的化身。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扯下身上的毛毯,坐起身来,向床边的柜子伸出手去。只是薄薄的一片玻璃就大大地拓展了我的世界。在那个我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赠送的东西里,眼镜是我的同伴。这样的同伴我还有一位。 「今天全部授课结束之后还有舞蹈的练习。现在已经到开始下一阶段的时候了。您的步法基本没有需要修正的地方。请您提起自信来。之后应该是一直以来的书法学习。」 说话的是有着绝世容貌的碧眼侍女。这样说其实不对。实际上她是为我派遣来的「自动书记人偶」(automemoriesdoll)。但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不欺骗学园里的人是不行的。 我是伊莎贝拉·约克(isabeyork)。虽然与自动书记人偶一起生活了半个月,但她总比我早起晚睡,所以她的睡相我一次也没见过。 据说,我身在其中的学园建立在某个蔷薇园上,它曾经属于某个很久之前就已经灭亡的王国。 学园里种植着四百种蔷薇,天暖花开的时候,学院被令人窒息的花香包围着。 从隐藏在山岭上的校舍里可以俯视地面的景观,但从外面是绝对无法窥探到校舍的。允许留在校舍的只有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以及只能停留一段时间照顾起居的侍女。高高的围墙隔断了外界的空气,像骑士一样守护着少女们。这围墙将校舍团团围住,允许进入校舍的只有学生们的血亲和未来的婚约者,然后就是教师们。校舍里没有一个男性,这正是少女的花园。[2]学生一旦入学,除长期休学之外不允许回家,学园生活完全就像关在笼子里一样。学生应该考虑的事情虽说多种多样,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与如何成为与身份相称的人,或是成为与未来配偶身份相称的人相关的。 对我而言,恐怕还是后者。我和我的父亲签了一纸契约,出卖了我剩余的人生。他把我放置在这所学园里,毫无疑问是为了把我打扮成上好的商品而已。 「丝带选什么颜色呢?」 她把我酒红色的头发一步一步地编成整齐的三股辫。梳妆台里映出了穿着一样的制服的我和她。与纯白的披肩搭配的是藏青色[3]的连衣裙,白袜子和红色的鞋子。学园指定的服饰一旦穿在身上就能看出质地的优良来。 「红色……」 她用常常裹在白色长手套中的手指为我系上丝带。 偶尔能听到机械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她的床就在我旁边,所以我知道这声音是她的义肢发出的响声。我还挺喜欢听这种声音。对她这样缺乏生气的人,义肢虽然是机械,反倒为她添了一点人情味。这话的意思听起来是矛盾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两条三股辫编好以后我转过头去。 「你一直是这个发型呢。」 一如我在镜子中看到的那样,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是我怎么编也编不成的复杂的发式。 这是为了一天里不管来来回回做多少事都不会乱而编出来的发型吧。不过她把头发散开的样子肯定也很有魅力。要说她睡前衣冠不整的样子的话…… 我从屋子的窗户向外瞟了一眼。从宿舍去校舍的学生还不太多。我从椅子上起身转到她身后。我一边取笑戒备着身后的她,一边说着「好啦好啦」说服她坐下来。她编好的完美发型渐渐地在我手下崩溃了。 「……大小姐。这不太好吧。早上上课会来不及的。」 「来得及的。我给我妹妹……编头发是很在行的。马上就能编好。你的头发摸起来就像天鹅绒一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最后还是把这种下流的想法说出口了。她虽然任我摆弄头发,眉头却皱了起来。 「您要卖我的头发吗?」 「嘻嘻……我不卖。」 给这个常常面无表情的人脸上添上一点阴云多少会给我一点快感。 「职场的同事说我就这样留着长发就好。」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想。你看,说着说着就编好了。」 我就编了个最简单的双马尾。在稍稍高出两耳上方绑起的马尾还残留着刚才发型的痕迹,带着波浪垂下来[4]。一点儿也不给人以成熟的感觉。 「怎么样?」 「……看着显孩子气。」 「是吗。我觉得挺可爱的……那我把这儿团成团子好了……看,羊角头。」 「和制服不搭。」 「确实,和这么淑女的连衣裙一配,这发型就显得太活泼了。怎么办呐。」 「大小姐……您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穿帮了吗?」 「玩笑就到此为止了。另外,我已经知会您好几次,请您规范您自己的言辞[5]。您看好不好?」 从表情上我看不出来,但我已经激怒她了。我在这个时候总会温顺地说一句「好的」,但如果不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我就不打算改正。要那样就太让人紧张了。 最后因为时间不够,她干脆把头发放下来去了校舍。 后来听说,她并不太喜欢散发。她本人说刮风时发丝会阻碍视线,在做事情的时候很可能会犯下很大的过错[6]。 按照这种思路而言,她应该感觉到留长发对她自己并没有好处。但留长发很适合她所以也就这样去了。她那位职场同事的意见棒极了。就是我也想说「就这样留着长发就好」。 不可思议的是,她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依靠他人,但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并没有弃他人而不顾。我有点羡慕她。 「大小姐,约克家的女儿是不能迟到的。请您稍快一点。」 我们走在通往校舍的红砖路上,快步在学生间穿行。从宿舍到校舍很远,但这条道被树木和花朵簇拥着,美丽至极。从没有在绿色的土地上成长的我,不禁想驻足安安静静地眺望一下美景。 「跑的话会被修女骂的。」 「那就竞走。」 「啊哈哈哈,你说的是神马」 她牵着我的手小跑着 。我一面看着她一面想着。 ——这世上不觉得我的事情无足轻重的人有几个呢? 「……」 我边跑边想着。我能想到的只有我的妹妹。但她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她还不能清楚地念出我的名字,只是叫我「jiejie」。 我不想满脑子都考虑她的事情,于是我向着面前发话。 「喂!别去上课了,去别的地方怎么样?」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想让肚子空着吗? 「您要去哪里呢?」 我可爱的妹妹。她甜美的声音有时令人烦躁,有时又令人爱怜。 「随便哪儿都行!两人一起……天气这么好。」 小天使柔软的卷发和万寿菊的颜色[7]是一样的。柔软的两颊也圆圆地鼓着。 「就想去个什么地方。和你在一起我就有胆气。」 这一切都令我怀念。 「走出这所学园是不可能的,大小姐。」 这一切都令我怀念。 「您哪里也不能去。」 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一片冰凉。我停住了脚步。 她说的只是事实,这并没有恶意。虽说没有恶意。 「…………你在这时候说句谎话不行么?对我温柔一点啊!」 我不自觉地把这些带刺的话说出来了。她马上说「实在对不起」并深深低下了头。我心里变得不快起来。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并不想这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居高临下。 「……呃,这次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一样的人而已。 我把她的手拉过来,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我一言不发,要求她抚慰我。不对,我说不准是希望找一个像她一样的恋人。她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沉默地用机械手抚摸着我的头。从我们身边来去的学生们就看着这样的我们。肯定又有人说闲话了。约克家的女儿和她的侍女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怎么说都无所谓。我现在的伙伴,只有她一个人。 「约克小姐,偶尔和我们一起吃饭如何?」 在这所学园里,家族的名字就是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在这所学园就是以「约克小姐」这个名字而知名的。 约克家的先人似乎在某个时候与王族有血缘关系。好像是和德罗赛尔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有关。 她是在德罗赛尔王国的推荐下,以侍女的身份派遣到我这里的,这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就说清楚了。第一次见面时,我觉得她只是个不招人喜欢的美人而已。如今她是这样的可爱,人类的感情真是难以捉摸。话说回来,约克家和王族有关系给人面上增光,这给我以及和我有关的事也增添了很高的话题度。因此,时不时有我完全不认识的同年级学生前来搭话。 自己还没有加入过沙龙。想和我做朋友。自己的父亲受过您父亲的照顾。我只是单方从她们那里接受信息。虽然她们告诉我的我一句也不信。 和我搭上关系,能给相应的同级生提高身价。 ——咳,人的身份是发生变化了,但是本质还是一贯的。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做。我也决定,不该说太多话。 「非常不好意思,大小姐这次恐怕不能与诸位一同就餐。」 我如果说话不得体就会把我性格中粗野的一部分暴露出来。所以在我的「教育」结束之前,这些事情都全权由她代理。学园规定,自入学之日起,侍女不能在学园停留三个月以上。在此之后我就不得不独自应对这些事情。 「……以前也是这样拒绝我们的……」 所以我这时候的对策就是从她这个老师这里偷偷学来的。 「大小姐的身体不太康健,她少女时代独处的时候居多,也不惯于过集体生活。和不熟识的人搭话她立刻就会发烧。在大小姐适应学园生活之前,各位还请稍稍等待一下……我已经记下了诸位与大小姐搭话的人的名字和家世。不管是谁我们都会邀请的。」 「是……是吗。那就算了。约克小姐,祝您一切安好。」 这样的回绝保全了双方的脸面,真是完美的淑女做派。被拒绝的同级生好像也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其他人也迅速走开了。 「……我们也走吧。」 按规定全校学生要在餐厅一起就餐。餐厅拥有露台,是一所具有开放感的建筑。即便全校三百学生及所有教职员工同时进餐,餐厅也能提供充裕的座位。在不同时期,这里会根据时令的不同筹办各种活动。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等待舞会的到来。我不得不为此做准备,虽说我并不喜欢。 「大小姐打算吃什么呢?」 「……定不下来啊。今天我想吃面。」 在这里每个学生从事先定好的菜单选取餐点,然后向职员订餐。我每次都挺喜欢点不同的餐点,最后我在她的推荐下选择了加了大量海产品的浓汤面。自动书记人偶有在全世界旅行的经验,了解各地的名产和美食,所以这顿面的味道也是值得赞赏的。她自己只是点了一壶加了蔷薇花瓣的红茶,固体食物几乎没怎么吃,只有一块面包而已。 「你不觉得肚子饿吗?」 「我带着便携食品。」 她很快就吃完了饭,然后就一面喝着红茶一面注意着我和我周围的人的动向。我没有听说过她的过往,但她和我父亲周围保镖们的举动一模一样。他们吃饭也十分迅速。吃饭的时候不能立刻把武器抓在手里,所以他们吃饭很快。我吃得也很快。我是在吃完上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下顿的环境下养成的习惯。 喝最后一道汤的时候,我本来想端起盛汤的器皿咕噜咕噜地把汤喝下去,但还是按捺着性子用汤匙舀着喝。喝汤时我注意到她一直在盯着一个地方看。有个用盆子端着饭后糕点和红茶的女孩子步履不稳地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哎呀,要掉下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女孩子就毫无征兆地跌倒下去。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干脆就摔一跤的女孩子,连我也很吃惊。随之而来的惨剧显而易见。我已经做好了被好几种糕点撒一身的觉悟,连忙把眼睛闭上了。 现实中不知过了几秒钟,但我想象中的情况并没发生。 「……」 我提心吊胆地睁开紧闭的眼睛,看到她一手搂着女孩子,一手端着盆子的身姿。本来该被抛得漫天都是的点心多少有点走样,但还是都保全下来了。 「您还好吧……?」 这位经历不明,在学园里以我的侍女的身份而闻名的女性漂亮地展现出骑士的风范来。 「还,还好……」 与点心一样平安无事的女孩子脸色染得绯红。能在极近的距离被那对碧蓝色的眼睛看着,又能听到她那样婉转悦耳的低声细语,真是令人羡慕。不知从那里传来尖叫声[8],有这种想法的人必然不少。 「请您多小心。……我陪您到餐桌好了。大小姐,请容我稍稍离开片刻。」 我高雅地点点头,微微摆摆手,示意任她处理。她优雅地护送着女孩子走开,看到那个女孩子紧张的神情,说来失礼,我已经笑出来了。没办法。入学一个月以来,她和我同样成为一时的焦点。为她的容貌,声音,举止以及彻底的绅士风度而倾倒的学生络绎不绝。怎么说呢,她就是容易成为这所女子学园……受人景仰的存在。外在看来是位绝代佳人,内在却像个男士。不对,多少还有点不同。 内心强韧。做事可靠。看起来冷漠但却温柔。给人以绝对的安心感。一直在我身旁,与我不即不离的身姿宛如骑士一般 。 对。她想要守护一切。她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实在的敌人,而是我们面临的种种的不安。因为这个原因,她私下里被人称为「女骑士大人」,这我早就清楚了。 「今天一天课程的复习就到这里……下面要开始的是舞蹈的练习。」 一天的授课差不多到傍晚才结束。之后我们决定立刻返回房间复习授课的内容。我是没接受过所谓的「教育」。我要接受的全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她受命前来,是为了让我暗地里从最好的教师那里接受教育,以期缩短我与其他学生之间的差距。期限是三个月,还剩下大约二十天,之后我就不得不靠自己挺过去。单说学习的话,靠自己多少也能做些事情,但要说到言谈举止和舞蹈,单靠自己就无能为力了。与德罗赛尔王室有缘并不是她从大量候选者中脱颖而出的唯一原因。推荐人曾经以乳母的身份照顾过王室的成员,好像是在雇佣自动书记人偶的时候发现了她作为教育者的潜质。当我父亲打算私下里给他这个令人劳神的女儿物色教育者的时候,这位推荐人曾经为他介绍过出色的人选。我不知道这个人清楚不清楚我的来龙去脉,但她做出的是一等一的判断。自动书记人偶中受过上流社会教育而且又年轻的女孩子有很多。以侍女的身份潜入学园也更容易。 从大学毕业的家庭教师有可能年龄过大,但更重要的是她们并没有全面的素养。这样想的话,可以说,作为淑女的楷模,自动书记人偶说不定在哪里出现都不会丢人脸面。就他人的意见来说,至少她能胜任。要我自己说的话,我已经感觉到,她和不好对付的人打交道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要跳吗?我……我绝对会踩到你的脚。」 「这并不是跳不跳的问题,而是完成必须去执行的任务的问题。」 面对我的顶嘴,她就这么平淡地回复。 「……女骑士大人真吓人……」 「……您刚才说什么了么?」 面对她冰冷的视线,我起劲地摇头。 「没……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穿着制服跳就可以吗?」 「实际上是要穿礼服的。不过,大小姐您的礼服尚未制成,在礼服送来之前可以就这样练习。我来负责男舞伴的部分。举起您的右手……」 我只对握住她的手感到高兴。我照她所说的摆正姿势。 「这次开办的名义上是舞会,其实只是非正式的群舞[9]。只要记住最简单的华尔兹舞步就没有问题。不那么严格按照规矩也可以。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您和您的学友交谈的同时也可娱乐。我的目的是让大小姐您在邀请他人时不会为担当男舞伴还是女舞伴而困扰。」 她的手环绕着我的背部,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当我那并不太突出的胸脯碰到她看着不显眼的前胸时,我不禁脸红了。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觉得嘴唇要靠在一起了。」 「……可以听您说说您为什么这么想吗?」 「身体……身体离这么近,不觉得不大放心吗?」 「我不觉得。我也不介意。」 被这个一点欲望也没有的人这么一说,我自己也觉得很没劲。我勉勉强强开始了舞蹈的学习。 「不要站在舞伴的正前方,半边身体要稍稍向侧面偏一点……好的,现在我的手放在您的肩胛骨附近,这就是自然的姿势。不要摇晃肘部。舞蹈中身体虽说总是移动,但是要有意识地保持手肘的水平状态。[10]」 有意识地抬平手肘是相当困难的。我体会到了我平时的身体是多么松懈。只是保持这个姿势身体就开始抖动起来。 「……真够辛苦的。」 我的呼吸也变得痛苦起来,刚才的春心也无影无踪。 「这是熟练功。我们再重复一次同样的动作。……大小姐,舞蹈中行进主要是靠男性舞伴完成的。在群舞的舞场中男性舞伴的任务是保护女性舞伴。请让我来主导……不这么做的话舞伴就会撞在一起,保护就无从谈起了。」 「越说……我越想动。」 「不可以。请您感受我的动作……跟上我的节拍。」 「我快喘不上气了。果然好麻烦,身体都僵硬了。」 「身体马上就会柔软下来的。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打个比方的话,要是给她的教育方法打个比方的话,她的方法更像是胡萝卜与大棒[11]里的大棒。 仅仅几十分钟的练习就令人困倦疲惫。头一直后仰着,肌肉也很快就开始痛起来了。 我在休息的时候表达了我对舞蹈彻底的厌恶。我倒在寝室的床上,抱着枕头喊道: 「……干点更有意思的事情行不行!」 我不满地把脚甩过来甩过去,但她一句「您要走光了」就把我顶回去了。我和跳舞根本就不合拍。我抬头和她视线一触,感到她投来的目光中明显只含着「您真是令人为难」这样的意思。我愤怒地反抗回去。 「我没法子像你这样什么都能做好!我跟你是有区别的!」 「……有区别?」 「对呀,哪儿都有区别……你这人太过分了……」 这种区别让我连嫉妒都顾不上,直接进入放弃的状态了。 「你真是老天照顾呢。」 她又美丽,又聪敏,又见过世面,是高贵的职业女性。她与我这个被人打扮成商品出售的「女性」是不一样的。反正我生来就是为了被包装好,然后送给不知道大我多少岁的老头子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而生活,但是她有权利靠自己来做出种种的选择。 我已经没法靠自己来选择了。因为我已经做过一次关键的决定了。 「大小姐……」 她紧挨着我坐了下来,用义手的手指迅速地拨开了嘴边的一绺头发。她素来面无表情,这时向我投来的目光却是温暖柔和的,这或许是我们亲密地度过了几个月的证明。 「您有点疲劳了……」 这就是她的行事之道吗?她偶尔真的是,真的是……温柔至极。这样的温柔虽说是用金钱招来的,我也对它不能自拔。我已经看穿了,她在自动书记人偶中出名的理由必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强迫您做了过多的练习,我真的十分抱歉。」 她会让人误认为自己是比别人更特殊的存在。连我也是。 「我去端热水过来。洗澡可以消解疲劳。」 任性的主人说了那么多不讲理的话,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她发怒的样子虽然不是我能想象,也许也有我能承受的地方。 我先感觉到似乎被人抛弃了,又为她的行为所震惊,变得不安起来。 「哎,哎……」 我像是机械装置一样,自动地伸出手去。 「我,我也去……」 我抓住她制服的裙摆,坐起身来。 「……大小姐,水桶很沉的。」 「我不喜欢让你一个人端水桶过来。」 「大小姐您照大小姐的样子行动就好。」 「我要端。旁人面前我就当你所希望的大小姐。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 也许是看到了我说话时那一脸拼命的样子,她的眼中微微有一点笑意。 「我明白了。」 我们去浴场走了三个来回,才给带着金支架[12]的陶瓷浴盆里注满了烧好的热水。宿舍里有个大家都去的大浴场,但我们两人都不愿意去。她的双臂装着义肢,我也不想让她的身体暴露在他人面前。 她把我带进浴室,说了一声「请您 慢用」就准备离开。我把她留了下来。 「一起洗吧。」 「不用了。」 「我洗完水就冷了。」 「不要紧。」 「我乐意一起洗。」 「为了让大小姐您高兴,我不在这里就好。」 「这种对话反复多少次你都坚持不住的,痛快答应吧。」 「……」 我早就清楚她耳根子软这一点了。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一句「好吧」。 「但是,宽衣的时候请您不要一直盯着看。也请您不要有随意的身体接触。一旦有不得体的行为出现,我就会停止做这件差事。」 我为我内心中隐藏不了的事情反省。 我和她一起浸在浴盆里。浴盆虽说很大,两人一起洗的话还是太小了。她极力避免自己的义肢浸在热水里,于是就坐在浴盆边上,我在浴盆中把膝盖收了起来。她在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要我不去盯着她的身体看实在是太难。和不运动的我不同,她的肢体是紧绷的。肌肤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绘画里的天使的写照也就无非如此。这样的丽人的身体无论什么性别的人都不可能不为之注目。 我以尽可能自然的方式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在上课结束之后,在校门口被那个学生叫住过吧。就是午休时摔得惊天动地那个……」 「嗯……在那个时候离开您身旁,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就好。她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还没有人像您这样闹着要和人接吻。」 在她心里我大概是头号危险人物吧。 「对了,那时候她把什么东西包好当礼物送给我了。是给指甲上色用的……是叫指甲油吗?好像还有好几种……但我双手都是义肢,所以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处理她送的礼物。」 她的义肢漂亮地装在两肩附近,给人以不大自然的感觉。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人类。说真的,她就像个机械人偶。当然,肉体的部分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她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如此呢?她的双臂是被切掉了呢,还是坏掉了呢?我能看见的不止这一处伤。从脖颈到足趾都能隐隐约约看到大大小小的伤痕。 「这样啊……」 这片大陆的战争几年之前才结束。我虽然没听她说过她的过往,但我也能猜到几分。 本来,她应该有一双和身体其他部位一样润泽白皙的双手。虽说她说不上直言无隐[13],她也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双手变成了机械这件事实。 所以我特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我给你涂在脚趾上。洗完就可以涂。她好不容易拿给我们的……为了她也该给你涂。你要是接受我的意见我说不定就高兴了……」 「大小姐……」 她用手拧了一把长长的金发,水滴从头发上垂落下来。 「……您一次也没问过我双手的事情呢。」 滴滴答答跌落的水滴好像沙漏中的流沙一样。 这让我意识到了我和她之间剩余的时间。我贴在她身边微笑了一下。我举起双手,示意我不会有丝毫触碰她的意思。然后我把脸枕在她的膝盖上。脸颊有着微温的触感。我想象中碰到的应当是女孩子柔软的肌肤,但实际并非如此。 「你不是也没问过,我在成为大富翁的女儿之前,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喜欢她,无论是她的未来,过去和现在我都想一人独享。但我有想对他人说的话和不想对他人说的话。我并不高贵[14],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然而我却成了高贵的人。 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想对她讲述我的过去。 那天晚上,我和她一起在脚趾上涂了指甲油,然后就睡下了。我做了个梦。关于妹妹的梦。 我和妹妹一起在吃松饼。是在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那是一处朴素的木房子……要说如果要展现家庭的幸福完满的话,那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展现。 我和妹妹一起住的时候,就从没吃过什么松饼。说不定我们是梦想成真了。我和我的妹妹一起幸福地进餐的美梦成真了。 在梦里我们在松饼上加了不知道多少蜂蜜和奶油,又把樱桃点缀在上面。她用勺子还不太熟练,我就用勺子喂她吃。 当我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她笑着点了点头。看到她的笑脸我简直高兴得不能自已。 就在这个时候我醒来了。 我全身都充溢着强烈的幸福感,这是什么样的快乐和药品都无法给我的,但我的泪水和咳嗽还是止不住。 我用睡衣的袖子擦去鼻涕和泪水。我并不是想流泪。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人体机能有什么用呢?哭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就算是哭泣,也不会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我已经无法平躺,忍不住坐起身来。发病的时候躺着会很难受。 我按着喘息着的胸膛,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咳嗽。在与父亲见面之前这种病就发作过,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咳嗽令人不适。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现在应该是幸福的才对,但身体却开始为不幸和痛苦而不平。 我已经选择过了。为了那个孩子我不管怎样都会坚持下去。我真心认为,无论什么我都能够承受。我坚信,无论我度过怎样寒冷的夜晚,我这种想法的热度都不会褪去。 这些想法在我的状况改变后从未变过。 ——话虽如此,为什么我现在这么痛苦呢。 「大小姐。」 暗夜笼罩下的寝室里响起了她清冷的声音。我肩头一震,转脸望向旁边的床位。不知何时,她已经坐起身来注视着我。她的一双碧眼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烛火一般闪耀着。 「咳嗽……」 「我去给您拿水。」 「不,不用。没意义的……」 「我去去就回。」 我还没出声要求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我这里来了。她把自己的枕头和寝室里长椅上的垫子收在一处,叠了好几层。把它们垫在背上,就是坐着也能保持舒服的姿势。她在我身边坐下,用一床毛毯将两人裹在一起。我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她就把手握住。 「你不躺着不会很难入睡吗?」 「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入睡。」 「你的工作真是出人意料呢。你不过是个自动书记人偶……却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呆了三个月。」 但也就只剩一点时间了。 「工作并没有好坏之分。而且,握着您的手并不是工作。」 在这个充满了谎言的学园里,我和我唯一的伙伴的时间还剩下一点点。 「………………嗯。」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真的很温柔……为什么呢?」 「您指的是什么?」 「你啊,平时都很严厉的……这个时候却温柔的不得了。为什么?我这个人相当讨人嫌的。从一开始就是……」 「讨人嫌……?」 「我并不清楚您和我说过什么」,她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疑问来。 「刚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嘛。『我没打算和你合得来。教育相关的谈话要尽可能的少,除此之外不要和我搭话。』」 那时候的我刚刚被人抛进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里,我把眼前的所有人都视为敌人。我心里认定,这个高高在上的冰山美人一定在心里藐视我自己。 「您确实这么说过。刚开始 的一段时间我就是按您的吩咐来的。」 「哈哈。我的吩咐已经不算数了……我……真差劲。你……真温柔……」 那是入学一周左右的午夜。 正像现在一样,我的疾病发作了。我还记得她马上就有了反应,坐起身来。她就在我身边的床上,不时地注视着不停地咳嗽着的我。 她就只是看着,差劲到家了——我心里恨恨地想着。 ——伙伴我是一个也没有的。 我并非被不幸所淹没,但我心中考虑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一下子收住了眼泪,把身子蜷缩起来。 ——我不能输,这样弱小是不行的。我的懦弱导致了我的咳嗽。 就算我大声怒吼,咳嗽也只会更糟,好是好不起来的。 气喘这种病是没有特效药的。我只能等它平复下来。 ——呼吸都令人痛苦,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大脑已经一片混乱了。 ——我想入睡,但是却睡不着。 眼皮在打架,脑袋也昏昏沉沉,但咳嗽却妨碍着我的睡眠。当我陷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快要尖叫出声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温暖的触感。我害怕地抽搐了一下。这样的经历我以前从没有过。我扭过脖子向身后看去,看到她在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她虽然一言不发,我却能看到她眼中的担心。我感到她一直在抚摸着我的后背。在黑暗中我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张了张口,但是最后又闭上了。我终于意识到,她在询问着——您怎么样了? ——唉,我…… 我是说过,让她不要和我说话。 她就像机械一样忠实地照我说的去行动了。所以她连「您还好吧」这样的话都没问过……是我自己预先下的命令。差劲的人。 ——差劲的人,是我。 我垂下脸去,在暗中任泪水流淌。 ——我这人只想着自己。 她并没有停下手。把世界弄得这样差劲,难道不是我自己造成的吗? 这样的想法不经意在脑海中浮现。因为,从她的角度看,自己的主人这么讨人厌,自己还得为她担心。她也一定很想睡觉。不开玩笑地说,和这个又傲慢又没教养的小姑娘在一起生活三个月不亚于一次刑罚。但是,她是温柔的。 ——真的很温柔。 只有她在我身旁的时候,我的世界可以说才变得温柔。我能感觉到,我多么受她重视。连我自己也增添了一点点光辉。在这个充满了否定的世界里,我头一次能够畅快地呼吸了。在度过这个夜晚之前,我要重新向她许愿。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普普通通地,以同龄人的身份和她说说话。 「我温柔吗?……」 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她好像并没有那样去做的打算。 我从毛毯里伸出头来,把两人的脚并在一起,看着两人的脚趾笑道: 「……你很温柔呀~~~」 「是吗。我……我也只不过是在模仿别人。我以前受伤的时候,照顾我的人在我受伤的地方就像这样放一个垫子,这样就不会让我感到疼痛。多亏如此,我那些日子才能好好休息。我因疲劳而发烧的时候,照顾我的人半夜里为了送水给我喝,也不知起了几次床。」 据她所言,因为曾经被人温柔相待,所以她在同样的情况发生的时候能够模仿那时的举动。 「……这样啊。」 这世上能做到这样事情的是什么人呢? 能够意识到这种举动真正意义的人有多少呢? 「大小姐,您要是睡不着的话,我来给您讲讲星座的故事吧。我一直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人只晓得自己的事情。 「嗯。」 有人连他人的爱心都要算计,从中谋取利益。 「那我就讲一讲这个季节夜空中闪耀着的双子星的传说。」 完全理解平平常常的温柔的可贵之处,那要在受过不知多少伤以后才能做到。 「嗯。」 我想变得更强大。 无论经历怎样的风浪,我都想拥有不屈不挠的灵魂。无论悲伤和孤独如何来摧残我,我都想拥有一颗百折不挠的钢铁之心。然后,我想对理解我种种事情的人更温柔一些。她的这份温柔之所以刻骨铭心,一定是因为她也受过刻骨铭心的伤害。她的身体上刻着无数的伤痕。她心灵上的伤痕不也应当是一样的吗?因为她是受过伤害的人,所以这份温柔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是能感觉到的。 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永远不会忘怀。 慢——快——快——转身[15]。 练习了不知多少次以后,我们终于迎来了舞会的那一天。我这里收到了邮件,是以我父亲的名义寄来的。寄来的大箱子在我寝室的床上堆了好几层。解开箱子漂亮的包装,里面露出的是宝石,礼服和高跟鞋。她的邮件也到了。 「……」 她在查看随邮件送来的清单的时候,露出一副憋着喷嚏打不出来的表情。 「你怎么了?」 「……我的礼服是我社的社长挑选的……送邮件到学园门口的大概也是我认识的邮递员。清单上有他的涂鸦。」 清单上写着送件人的名字,名字旁边有个像是小孩子画的笑脸。在笑脸上还标着一个对话框,里面写着「你还在玩吗?」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我早些回去。」 「……哦。」 「我的本职是为他人代笔写信。接受这次委托是因为与约克家关系密切的德罗赛尔王国给我社寄去了委托函。我说的这些话本与大小姐没有关系,之前我们接过德罗赛尔王国的委托,后来对方就给我们介绍了形形色色的工作……对我社而言,这些工作都很难推辞。我社的社长也接到对方委托,这也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缘由。不过我还从来没有离开我社这么长时间。学园里和外界也很难取得联络,所以我也无法定期向我社汇报。这张清单,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温暖。刚才大概是在强忍着笑容吧。 ——是吗,学院外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要是以前的我,心中必定已经满是嫉妒了。 但是在和她一起度过的三个月里,我了解了她是什么人,我通过她我也了解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的价值观也多少起了变化。 她虽然总是面无表情,她要是高兴的话我也高兴。当然我也会感到寂寞。 「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吧。」 「是的。舞会结束后合约就到期了。今天夜里我就启程出发。」 「那我们就一起好好享受一下……这次舞会。」 我挤出一点笑容来。只剩一点点时间。我想在你心中留下我的美好形象。 「那么,再会了」 我喜欢你。我想让自己成为你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就算我不能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就算你把我忘记,就算只有我还记得这些事情,我也愿意去努力。为了我喜欢的女孩子,为了我可爱的妹妹。我希望你们成为优秀的人,我自己也想成为优秀的人。 「你愿意护送我出席舞会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开玩笑似的伸出手去,她却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向我行了一个屈膝礼[16]。 「我很愿意,大小姐。」 就算是以女骑士的标准来看也是潇洒到无可救药。 手上是用带着刺绣的黑色蕾丝制成的手套。 脚下是用镶嵌着宝石的鞋带扣 紧的华丽的高跟鞋。 眼镜用不着了。因为我有护卫。 鲜花编就的花冠戴在精心梳理的头发上。 浅粉色的方领绸缎礼服像羽毛一样轻盈,如绽放的花朵一样吸引他人爱怜的目光。裙撑一直垂到脚踝,裙裾火红得就像用重重的蔷薇花瓣堆成。 在这所学园里不显出成熟的姿态是不行的,所以路过的同年级学生在小声议论着我形象的变化。不对,她们并不在议论我。她们议论的是另一个人。 「大家都在看你呢。」 高领礼服漂亮的遮盖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没有一点点身体暴露在外。长袖和长手套构成了完全防御。挑选衣服的人的品味令人赞叹。她机械的手臂被优雅地隐藏起来。 「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 「没有啊。很漂亮啊。」 「大家都装扮起来了。」 「你是其中最美的那一位。」 她长长的金发结了发辫,从面颊两侧流泻而下[17]。从她身后看去简直是动人至极。 她的头发上和礼服上都点缀着一朵一朵的蔷薇,就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她对我的话虽然抱着少许的疑问[18],但她的这份美丽可以让人注视到地老天荒。 餐厅在装点下变成了舞会会场。 帐幕上点缀着白色和蓝色的亮片,在它的覆盖下会场有如夜幕笼罩下的世界。通风的天井中无数银色的气球正在浮起,挤满了整个天井。数不尽的长桌首尾相连,学园的厨师们正在其上大展身手。 肉类也好,鱼类也好,色彩斑斓的珍馐美味任人自取。挂了糖霜的纸杯蛋糕和曲奇饼成排成排地放置着,令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餐具的布置也凝聚着不少巧思。茶杯上点缀着花朵,玻璃碗中摇曳着蜡烛,玻璃全都装饰着雪纺的丝带。 「……撒出的钱真是可观啊。就像是办婚礼一样。我可不想去。」 我感觉到我就像在梦境中一样。 和初次置身在这种场合中的我不一样,她在其中泰然自若。 话说回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我给您拿点东西去吧……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把手放在腹部低声抱怨着。 「束腰让人很不自在,我不太想吃东西……别离开我身旁。我视野现在受限,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虽然不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和您约定,绝不离开您的身边。」 尽管她和来来去去的人不知对答了多少次,但她遵守着她的约定,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宴会到高潮时,志愿报名组成乐团的学生们各自拿起乐器,开始演奏乐曲。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一对一对的舞伴伴着音乐走入会场。 这个时刻还是来到了,我的胃不禁抽搐起来。 一旦失败,我本不是大小姐的事实就会暴露。 这会使约克家威严扫地。以成为约克家继承者为由换来的承诺就全都不能做数。虽说嘴上说了多少次不情愿,能努力到这个地步为的就是这些承诺。 「大小姐。」 她在我耳边轻轻的一句话让我汗毛都直立起来了。 我转过自己紧张得浑身僵硬的身体向她望去。在我旁边的是…… 「请您放心。大小姐您的舞蹈已经很完美了。我可以向您保证。」 我唯一的伙伴。 「穿自己不习惯的鞋有可能会跌倒。不过您大可不必担心。」 了解我的所念所想,唯一的女孩子。 「因为我会保护您的。」 我的她就像骑士一样。有你这句话,就绝不会有失败。 因为我知道的。 你从无虚言,言出必践。 和别人在一起不过几个月就对人推心置腹,我还真是愚蠢。 原本我不会如此大意的。但是。 ——但是,因为是你。 「嗯,我相信你。」 ——因为是你。 「感谢你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这是你最后的工作了。」 ——因为是你。 「尽管把男舞伴的责任交给了你,还是让我说一句」 ——因为是你,我喜欢上了你,也追赶上了你。 「薇尔莉特,请把你的手给我。」 金发碧眼的自动书记人偶。 我见过的最美丽最高贵的人。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说道。 「我很愿意,大小姐。」 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舞会过后,我和她一如往日一样一起入浴,擦干对方的头发并为对方梳头。 薇尔莉特就像我刚见她的时候那样,身着一件缎带装饰的连衣裙,外面披着短外套,戴着祖母绿宝石的胸针,穿着可可色的长靴,在半夜里离开了学园。 明天我一定会成为众人质问的对象。 譬如被人询问女骑士大人去哪里了这类问题。 临别之际,我只提出了一个愿望。 「总有一天我会把钱付清。尽管现在我自己没什么好给你的,我也一定会报答你这份恩情。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用她那澄澈的声音回答道: 「艾米·巴特利特小姐。朋友的钱我是不能收的。」 听到这句回答,心头涌上来的悲伤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和她自那之后就没见过面,但是书信的交流会永远永远持续下去。 当伊莎贝拉·约克还在用艾米·巴特利特(emmybartlett)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在黎明将近的红灯区捡到了一个小女孩。 「下次给我偷点更好的东西回来。」 从收购赃物的当铺里走出来的是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高领短外套[19]的少年。仔细观察的话,少年其实是穿着男装的少女,她的身体还未长成,因此不容易看出性别来。 穿着男装并不是少女的兴趣,这么做大概只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贞操而已。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条街道。艾米对败德的当铺老板一面咂着嘴,扮着鬼脸,一面走出门去。就在这时她看到地面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啊呀,这孩子。 说是少女,其实更该说是一个婴儿。是「生意」上的认识人的孩子。话虽这么说,这孩子的亲人也不过是与艾米年龄相近的孩子而已。 艾米居住的红灯区一带是几个大的街区的交界处。消耗完补给的旅行者和来来去去的军队构成了这里顾客的主体。 这条街最多的是妓女,其次是小偷。也有人兼职做妓女和小偷。赃物被人卖到当铺,当失主出现时,当铺再让失主以几倍的价格赎回。销赃和赎买构成了买卖的恶性循环。这样的事艾米在刚才碰到这个孩子的当铺目击过很多次,和她的母亲也闲聊过好几次。 「你妈妈呢?」 艾米问她的时候,她向不远处指了一指。那儿有个人倒在地上。 那个人的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着,艾米马上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 「别动。」 「是么,死了么。」 是情杀呢,还是被人劫杀呢?对谁说有人死了都没用的。这条街上九成的案件都被搁置一旁,在这条街上活下去很糟糕,这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我们除了这里,除了这种生活方式以外一无所知。这是只有我们才能生活的地方。 艾米低头看着孩子,她还不能理解母亲已经死亡的事实。她长着万寿菊色的软软的卷发。她身上的衣服很粗糙,但 她继承了母亲可爱的容貌。要是放着她不管,什么地方的人贩子立刻就会把她掳走卖掉。那样就会像艾米一样被卷入到偷盗者的行列中无法自拔。更残酷的结局可能是,她会被人切成块,然后卖给某些好事者。 「我还从你妈妈那里拿过面包呢。」 艾米曾经也为同样的抉择所逼迫。这个孩子她视若己出。 「当时我什么也没偷到,不知道饿了几天,那些面包可帮了大忙了。」 其实并没有人给过艾米面包,艾米只是为了找个理由而撒了谎。 「所以说,让我帮忙把你妈妈埋了吧。」 艾米马上冲回当铺,和当铺老板交代了事情的缘由,希望借用一下人手。他们都是孩子母亲的熟人,但没有人愿意向警察报告。讨论以后,他们不声张地把孩子的母亲埋葬在一处无名的墓地。埋葬过后,人们都睡眼朦胧地离开了。 「你打算怎么办?」 当铺的老板就没把墓地前徘徊不去的孩子当人看。 「你是要把她宰了呢,还是卖了呢?要是我就把她切成块。」 ——那个时候,就是这个人要我当小偷。 对艾米而言,每天当小偷的生活是最糟糕的生活,不过没有被泡在福尔马林里大概就值得庆幸了。但按道理说不该憎恨这种生活才对吗? 被人强迫以这种方式在世上生活下去。 「……我要让她当我妹妹。」 「啥?」 所以说艾米想给这个孩子以其他的选择。 「要她做我妹妹。不杀也不卖。」 既不被人利用,也不去利用他人。 如果不生在这里,说不准就会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被人爱护着活下去——要给她的就是这样的选择。 「艾米,这不是你家孩子。你做这种事情图的是啥?」 当铺老板看着艾米笑道。 「报仇。」 为自己,为这个孩子,也为这个孩子的母亲。向给人以不幸的世界和命运复仇。从降生那一刻起艾米就在愤怒着。 无论是母亲被暴徒杀害的时候。还是被人强迫偷盗的时候。即使现在伫立在晨雾包围的墓地中,艾米也在愤怒着。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和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这世上的荒唐,暴力和残酷令人作呕。每天身体和心灵都在痛苦。没有不痛苦的日子。 创造这个世界,赐人以人心并且让人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家伙脑子也坏掉了。 你就是个最喜欢看人类苦痛的变态——艾米就在这样诅咒着神明。 「我要让这孩子幸福。她本来应该倒霉的。我要改变她的命运。打算用这孩子捞钱的恶棍和给人这种命运的神都见鬼去吧……你瞧着……我绝对绝对会让这孩子走上正道的。」 艾米·巴特利特成为伊莎贝拉·约克是在那一年之后。 艾米开始明白如何去爱人的时候,以她父亲的名义派出的使者前来找她。据使者说,很久之前约克家的家主曾经花钱把情人打发走,现在他们需要这个情人的孩子。传染病过后约克家的继承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他们会把艾米从贫困中拯救出来,所以她要把自己交出去。 使者说起话来礼貌而郑重,但是要人答应的合约却是这样的内容。命运搞起这些荒唐的事情来倒是很有效率。 世界一直在利用艾米。艾米向使者询问妹妹的事情——我要是去了约克家她会怎么样?使者看着还不能离开艾米怀抱的孩子,微笑着说道——今后你和她不会再见面了。妓女的女儿不能和约克家的家主沾上任何关系。照我看的话,你就应该把她舍给孤儿院或者想要个养子的家庭。 这样对这孩子才好。你想让她像现在这样生活吗? 使者说着,露出嘲讽的表情来。 艾米听到这句话,环视了一遍整个屋子。 这屋子一个人住都嫌小。屋子不知已经建成多少年,屋顶和床都倾斜着,暴风雨一来就会把它们连房客一起吹走。 厨房的锅里还剩着两天前做的汤,今天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食物。 窗帘的一半已经掉下来了,但也就那样用着。 床上倒着给妹妹买的人偶。 还有两本画册。都是别人拿来的东西。给孩子玩的玩具只有这些。 因为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该清洗的衣服在洗衣筐里堆得溢出来。 这是间肮脏的屋子。没有什么漂亮的东西。 但为此现在的艾米也已经竭尽全力。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就算她怎样不辞劳苦地工作,上天也不会降下任何恩惠。 神就不存在。至少神没在艾米身边现身过。 她的人生没有希望。没有热情。没有温柔。 在这个昏暗无光的世界里,没有一点点闪光的东西。 如果有什么美好的事物的话。 「jiejie」 艾米的怀抱中有着她人生中最珍贵的事物。 「jie,jie」 妹妹发出了哭泣般的声音。也许因为全身都感到了保护者的不安,她在艾米的怀里哭闹着。 「jiejie」 她还不能流利地说出艾米的名字,这是艾米教给她的称呼「姐姐」的简化。 「jiejie」 这孩子长大以后,想教给她的事情还很多。 「jiejie」 想让她去上学,去交朋友,想让她去体验好多好多快乐的事情。 「…………」 虽说最开始是为了复仇,但现在不一样了。希望从总是令人不满,暗无天日的人生里孕育出来。 去拯救只有自己才能守护的小小生命。 它已经成为了艾米唯一的,最高的愿望。它成为了艾米战斗着生存下去的理由。 「说吧,你的答案只有一个而已。」 在黑暗中伸出手的男人大概不是天使而是恶魔。 往前走的人要舍弃一切希望[20]——艾米的脑中如警钟长鸣。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不能和它说再见。不想这样做。想逃出去。 但是。 和使者说得一样,答案只有一个而已。 在绿树丛生的街道一侧,有座由教堂改建而成的孤儿院。 这是德罗赛尔出资建成的国立孤儿院,为了院中孤儿生活所用的食粮,建筑物四周改造成了田地与牧场。孤儿院领养的孩子有时一边一起玩耍一边务农。 看管孩子们的职员正在训斥孩子们要他们认真干活的时候,从远处少见地传来了摩托车行驶的声音,它在未经修整的土路上轻快地奔行着。 穿过明丽的自然风光,摩托车就在孤儿院跟前停下了。 职员们正战战兢兢地上前打问的时候,摩托车的驾驶员从车上下来了。 「有邮件。」 这个奇怪的邮递员穿着一双在乡下很难走路的高跟靴子。 这人说话虽然粗暴,但口齿很清楚。 邮件是几封信,收件人就是最近刚来孤儿院的小女孩。 她还是个没法干农活的孩子,但邮递员坚持要把信交给小女孩本人。孤儿院的职员虽然很为难,但是还是把邮递员领到女孩所住的房间去。 房间还残留着教会时代的彩绘玻璃,房间中的小女孩就呆呆的看着从玻璃漏进房间的光线。明亮的居室充满色彩鲜明的光芒,而她就浸在这光芒之中。 房间是孩子们公用的游戏场所吧。大量的书架和玩具就放 置在那里。 看上去是真心喜欢孩子们的年轻修女正在注视着其他的孩子们。 「…………喂,给你的两封信。」 邮递员蹲下身子,到孩子目光看得见的地方递出信件。但孩子并没伸手去接。 她说不定是第一次接到信件。 她把嘴里吮着的指头抽出来指着自己。 「taile」 大大的眼睛中闪耀着似乎能把人吸进去的光辉。 她好像在欢迎着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奇怪的邮递员。 邮递员发出的声音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对,你的。」 她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 「tailede?」 「对,泰勒·巴特利特的两封信。你识字么……问这种小鬼我还真是蠢。喂,我问你,这小鬼认字么?」 默默无语的年轻修女被眉清目秀的邮递员这么一问,变得面红耳赤。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 「……没法子。喂,泰勒,我就拆信替你读。行不行?」 「taile」 「行还是不行?」 「gege」 「谁是你哥哥。我有贝内迪克特·布卢这么优秀的名字……不不不,听着。这两封信是从不同的寄信人那里来的。一封来自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是我的同事。『有什么困难或者是为前途着想的事情,就来找我』,她是这么写的。连c·h邮局的地图都郑重地附上了……前途不顺的时候就过来。」 邮递员贝内迪克特念完信以后就把信硬塞给泰勒。 「另一封,寄信人不明。写的是……啥东西,这么短……」 贝内迪克特把信纸翻过来也没找到其他内容,就直接把内容念了出来。 「这是守护你的咒语。『艾米』……只要能咏唱它……就说了这些。」 泰勒对这些话的反映出人意料。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停地眨着眼睛。 贝内迪克特一字不差地把信件念了出来,听到这些的修女却歪着头投来疑问的目光。 「你得教这小鬼识字呀。」 「……可能是过去成长的环境不好,这孩子吸收知识比别的孩子慢。其他孩子我们也不能不照顾,就没有贴身教育她的时间……」 我知道呀——贝内迪克特接着这句话说下去。 「这小鬼长大的时候识字就有用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念信了……好不容易我才把信送到这里。信不就是想让别人看才写的东西吗?这儿不是有两个人嘛。给为这小鬼写信的人花点时间也好,就教教她怎么念信。」 与自动书记人偶不同,邮递员的工作是配送信件。但是把他人托付的思念好好地送到指定地点,这点上两者是相同的。 自动书记人偶会与委托人见面,但几乎不和收件人见面。确认邮件送达是邮递员们的任务。 泰勒并未注意到贝内迪克特和年轻修女的争论,她在口中念出她刚刚学会的词汇来。 「……ai……jiejie」 她念着念着,就念出不一样的词汇来了。 这是泰勒人生开始不过一年的时候用来称呼和她住在一起的大人的名字。 崭新的床铺,不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 每天都是全新的,很快就会冲淡她对那个人的记忆。 泰勒早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了。 她关于「jiejie」的记忆也会被燃烧殆尽吧。 「……jiejie」 但是,现在不一样。 还能想起那时那个人给的人偶,还能想起那个人做的汤的味道。 「jiejie,jiejie」 还能想起被人抱起的时候感到的温暖,还能想起那个人头发上飘来的甜美的香气。 「jiejie」 还能想起,那个人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在泪水渐渐涌出的眼睛里,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来。 「aimi」 那就是泰勒·巴特利特(taylorbartlett)只要需要勇气时就会咏唱的咒语。 少女在仰望着。 仰望着顶上插着风向标的红砖楼。 少女在路边驻足时,这所稍显陈旧的邮局里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拿着小包的青年。 怀揣送给心爱之人书信的少女。 邮局的窗口已经开了。 邮局里一位邮递员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跨上一辆摩托车。 一位妖艳的美女紧随其后开始小跑起来。 邮递员对强行坐到摩托车上后座上的她咂着嘴,背地里露出的并不是嫌恶的表情。 三楼的阳台上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 伴随着的是某位女性含着怒气的声音。 一转眼拿着茶杯的男性出现在阳台上。 少女不过是街景陌生的一部分,但他一看到少女就爽朗地挥起手来。 从他身后,一位有着耀眼银发的女性也露出脸来。 比想象中更加吵闹,但是哪里又令人怀念的地方。 对少女而言,那个地方曾在梦中见过。 少女紧握连衣裙的裙裾,向前跨出一步。 同时咏唱起魔法的咒文。 ————————————————————「艾米」———————————————————— 我亲爱的泰勒: 这是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我和你今后再没有交集,有人要我做出这样的承诺。 我的泰勒。 我,实际上,并不想成为你的姐姐,而是想成为你的母亲。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做出了这个任性的决定。 这对你的人生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我总是希望着你的人生能向好的方向驶去。你一定会把我忘记吧。你会觉得自己成长起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吧。 但是泰勒啊。就算我不在这个世上。就算我从你的记忆中消失也好。只要你呼唤我,这样就够了。 我们之间的牵挂是永远的。 我喜欢你的头发,眼瞳和你的笑容。 我企盼着你的幸福。 这一切都是永远不变的。 「艾米」已经是个没有人使用的名字了。 我因为爱你而舍弃了这个名字。那一段时间在我心中已成为永恒。 就像咒语一样,只要你咏唱出来它就会存续下去。爱着你的我也会永远地存续下去。 所以说,我的泰勒啊。 感到寂寞的话就呼唤我的名字吧。 《本篇完》 注释 [1]balloonshade:气球帘。根据merriam-webster的解释,这种窗帘的底部几处面料会被固定在比原来位置稍高的地方,悬挂起来的时候窗帘下端会稍稍膨胀起来,因此得名。可以参考下面链接中的图片: [2]04年某番剧的名台词。 マリア様の庭に集う乙女たちが、今日も天使のような无垢な笑颜で、背の高い门をくぐり抜けていく。 污れを知らない心身を包むのは、深い色の制服。 スカートのプリーツは乱さないように、白いセーラーカラーは翻さないように、ゆっくりと歩くのがここでのたしなみ。 私立リリアン女学园。 ここは、乙女の园。 [3]浓绀:本 来应该是深青黑色,也就是藏青色。但是书里的插图给人的感觉是紫色。 [4]如果作者写作时是用动画人设来构思这段文字的话,那就可以说通这一段在讲什么。薇尔莉特人设的发型应当是先编成三股辫然后再盘起来。解散以后头发可能还受先前发型的影响,不再是直发,而是带着一点波浪垂下来。再编成双马尾自然有文中所述的效果。 [5]それとも何度もお伝えしますが「わたくし」と言うようにご自分に义务付けください: 这一段直接用汉语翻译很难传达出原本的意思来,所以解说是有必要的(毕竟现代汉语的敬语并不在人称代词的变化上做文章)。全篇女主人公的自称都是「仆」,这当然不是大小姐应该使用的言辞。作为教育者的薇尔莉特自然会要求她纠正自己的用语到更郑重的「わたくし」。不过女主使用「仆」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6]译者的吐槽:mllev.e.(ormme.v.b.),您还在想着怎么用远距离狙击枪消灭敌人吗? [7]带一点橙色的黄颜色。见wikipedia的辞条marigold_(color) [8]黄色の声:女性や子供のかん高い声。特别形容女性和小孩子的尖叫声。译者坚信,前面注释[2]并没引错。 [9]舞踏会、ダンスパーティー:从英文wiki的意思看来,前者对应的ball是比较正式的舞会,因此作了这样的翻译。 [10] 译者从这个网站受益很多: 这里讲了正式交谊舞舞姿的注意事项,懂英文的读者可以去仔细看一下,然后再与薇尔莉特小姐的讲解对照一下:-) [11]饴と鞭:翻译用了对应的英文典故。 [12]猫足:cabrioleleg,桌椅柜子等家具的弯腿。 [13]等身大の女の子:这里恐怕只能用「等身大」的这个含义:夸张も虚饰もない、ありのままの姿。 [14]仆はあまり贤くはない:「贤く」的含义不止一个。但从后文看来只能是指自己身份地位的变化。 [15]クイッククイックターン:译者不太理解作者这里用词的精确含义。华尔兹舞步的节奏确实是慢——快——快,但后边又接一个turn就令人搞不明白了。姑且这么译出来了。 [16]片足立ちでその场に跪いた:译者感觉这种礼节对应的英文只能是geion,见wiki辞条geion [17]彼女の长い长い金糸の发に编みこみを施しながら颜横に流している。 散发加发辫的组合。或许是下面链接提供的发式: [18]小首を倾げている:这个词本来的含义应当是「抱有一点点的疑问」,但译者没太搞清楚作者这里的逻辑。 [19]bolero:长袖或短袖的开襟短外套。 [20]この先を进む者は一切の希望を舍てよ: 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三章开篇,地狱之门上的铭文(王维克译):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从我这里走进幽灵队里。正义感动了我的创世主:我是神权,神智,神爱的作品。除永存的东西以外,在我之前无造物,我和天地同长久:你们走进来的,把一切的希望抛在后面罢! 「贝内迪克特·布卢」 只有彼此的体温,是真切活着的证明。 我好怕——听到那个人的话,我总会回答,没关系。 ——哥哥会想办法的。 名为自我的存在,由妹妹而生。 被她依赖,感叹着,啊……原来,我是哥哥啊。 我若不更靠得住些,她一人可不行,我必须活着——由此振作起来,奋力生存。 只是,想不起来。也不明白。 我究竟被谁摧毁了? 被我自己吗? 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至少在那里一定存在。 一定,倘若,有一天,能够相遇的话,就会恍悟。 即便相忘江湖,即便印象模糊,倘若蓦然回首,一定会恍悟。 相信对方也是同样。 那仅存的一份思念,如熹微篝火,残留在我的心头。 散落在世间的一块块大陆,不论大小,在居住其上的人们看来,却是相差无几。 只要有人类存在,无论海角天涯,都是同一片土地。 他们耕耘,栽种。 收获,安居,增色。 创造,失败。 避世,忍饿,成功。 交谈,生郁。 摧毁,痛哭,压迫。 苛虐,背伦。 忏悔,永诀,生敬。 喝彩,繁衍。 悲泣着。 怠惰着。 怀旧着。 彼此相爱,彼此厮杀,如是为生。 而他,也是同样。 某个大陆上,持续多年的『大陆战争』告一段落时,似乎理所当然的,另一片大陆仍旧烽烟四起。说起名副其实与战争颇具渊源的职业,便不得不提到——佣兵。 游荡于这片土地上的佣兵们,尽管类型各异,却大都是不论阵营的自由战士,只拿钱办事。今天身在东边,明天投奔西边。哪怕是一起喝过酒的伙伴之间反目成仇也不在意。就算一向宠爱自己的主人头上那首级,曾经春宵一度的女人故乡的村落,这些一旦与金钱挂钩,也可以随随便便弃之不顾。 就连这具肉身,也会被当做可以抵押金钱的现成资本。 而现如今同样如此,孤身一人的佣兵也好,聚集多人的佣兵团也罢,他们为达目的,不惜一切哪怕九死一生。 「……好冷……」 干风夹杂着金光闪闪的沙屑拂过,茶金色的发丝飒飒飘动。 一个男人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般,一丝不挂地倒在沙土中。以他的相貌,似乎本不该在这种地方慢慢腐朽死去的。 象牙色的肌肤上,金色的寒毛根根耸立,裸露的躯体在大自然的淫威下,不留情面地曝晒着。怎么会变成这样——男子陷入混乱的回忆中,呻吟着爬起。 ——三天前,打打杀杀。两天前,还在打打杀杀。 那一场场身不由己的战斗不由浮上他的心头。 ——昨天……对了,顺着街道的那一条小巷子有一家酒馆,在那里和女人一起跳舞,喝酒…… 关于昨天发生了什么,男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从战火中死里逃生,被到手的报酬冲昏头脑的他,大手大脚地挥霍一番,然后和宴会上一个合眼的美人过了一夜,无论是住所还是酒水,都是经过那女人的手准备的。恐怕是她在其中下了什么药。 「……感觉好恶心……呕……」 全身上下的衣物被剥得一件不剩,拼命挣来的酬金也被抢个精光,又被丢在这种地方任人宰割,也省去了对方痛下杀手的功夫。沦落到这种地步,只能说是走了霉运。唯一还算幸运的是没被绑住,不过就算这样,他也动弹不得,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有……」 嘴唇微微张开,却又随之吞声。 ——就算大喊有人吗,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而且我的那个『有人』又能是何方神圣? 在这种时候能够伸出援手的家人或朋友,在他身边,不存在哪怕一个。 所谓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吗。行李减到最轻,只需看着眼前的目标,前进下去。这样的旅程若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说不定还会得到不错的结果。毕竟有个温暖的容身之所,有时也会成为妨碍人生决断的魔障。大概比起拥有的人,没有的反倒可以看得更远。只是,直到走到穷途末路,却没有为自己而担心的人,想来也会十分凄凉吧。 在胸膛深处,在某个或许可以被称作心的地方,猛地抽痛。 「………………………………不,我又不会死。」 痛楚流窜全身,可男子从不是甘心屈从命运的人,握紧双拳,他设法挣扎着控制着身体,站了起来。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这声咆哮或许耗尽了男子的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后,他自己却一头向后栽去,沉入沙土中,失去了气息。他本注定命丧此地的,只不过,在这世上总有一些上天的宠儿,女神垂怜于他们,甚至能够一转乾坤。包括在这连路也算不上的沙漠上行驶着,碰巧经过的机动摩托;包括看到有人倒下,选择停下帮忙的有良心的过路客;这一切,都是幸运女神降下的神迹。 男子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是在那之后的数个小时了。 「…………你……到底是谁?」 或许是因为刚刚醒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因吃惊而显得嘶哑。 「我是霍金斯,旅行中的一名退伍军人,以及,把浑身赤裸的你从沙漠里捡回来的救命恩人。」 一派天真又得意忘形,擅长打算盘又喜欢耍把戏,在战争赌博中大赚一步登天的有钱人,如今正在发家致富的创业者。那便是他与那个名为霍金斯的男人——他的救命恩人——初次相见的场景。 「……为啥你要救我啊!」 粗暴的吼声回荡在店里。两人正身处男子醒来的旅店一楼,坐在旅店为客人准备的开放凉台餐厅中。正值吃早饭稍显太晚吃午饭又还算太早的时间段,男子十分惹人注目,原因是他那身怎么看都像是从别处借来的装束,衬衫和裤子都肥大地套在身上。 「啊,真是对不住,这孩子稍微有点没礼貌。对,我保证会安安静静的………………嗯?你等一下。大叔……!?这是在叫我……?」 该反应的地方是这里?——霍金斯像是要把眼睛瞪出来一样,逼近男子。 与这个干净舒适的旅店丝毫不相称的青年,和一看就十分开朗的男人,这样的组合凑在一起,客人们的目光十分自然地聚集在他们身上。在青年『有什么好看的!』一喝下,视线又都移开了。 「大叔,好好听人说话。」 「不不,在此之前,还是先解决一下我看起来到底是不是大叔这个问题吧?虽说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但比同龄那些已经结婚的家伙看起来要年轻吧?肚子也还没凸出去吧?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优秀好男人吧?真的看上去是大叔吗?而不是哥哥?再考虑考虑之后试着说一次?预备——」 「大、叔!」 像是小心脏被刺激了一样,霍金斯捂着胸口呻吟着。 「有什么事……年轻人……」 这声音听起来也沉痛极了。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啊。连饭也请了……你到底在图谋什么。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一个子儿没有。」 这是事实。如果在这里讨要这一顿饭钱的话,青年的这一生就完蛋了。 对此霍金斯摆了摆手。 「不,又不是图谋你什么。」 「那就是身体了。」 「你真是……对自己也自信过头了吧。不过 说起来,最开始发现你的时候啊……身体埋在沙子里,只能看清外面露出的一张脸……我还以为是裸体美人倒在那里呢。」 快速地向青年投去一瞥后,他朝另一边扭过头,目光悠悠地盯着远方。 「抱起来后才发现长着多余的东西……看在你还留了一口气的份儿上,就带回了驿站。当时你体温过低,我又帮着你搓暖了身体……然后注意到就是早上了。你没钱,这种事看样子就知道了吧。毕竟身上什么也没带。」 这一次,小心脏丝丝抽痛的换作了青年那边。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隐隐约约的,那个声调变了些。很有可能,这相当戳中青年的痛脚。 「年轻人,你为什么睡在那种地方?」 「……问为什么……」 男子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的不幸遭遇,然后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整件事。霍金斯开始还在认真听着,中途开始就忍不住憋笑,侧过脸抖着肩膀。 「想嘲笑我的话,倒是给我笑出声啊……!」 「诶,可以吗?啊哈!啊哈哈哈!好不容易工作挣到的,结果全都被偷走了?这也太可怜了吧!肚子笑得好难受…………啊,等,等,给我等下,别举着椅子啊?冷静一下呗?可真不容易啊,肚子饿了吧?吃吧,吃吧。说起来还没打听你的名字啊。年轻人,你的名字是什么?」 「…………」 「喂喂,就算再怎么不懂礼貌也至少应该知道报上名字吧。」 青年抿起唇,一字字低声吐出。 「没有。」 仿佛由颜料涂抹吹制而成,夏日天空般湛蓝的玻璃珠,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瞳笼上阴霾。他像是在挑衅什么一样,抱着胳膊,咚地一声,将腿重重翘在桌面上,再次说了一遍。 「我没名字。可能有过吧但不记了。你随便喊吧。做佣兵时登录名用的是布卢。因为不知道名字……就用了眼睛的颜色。」 在那个心情变得极度糟糕的青年面前,霍金斯第一次展现出动摇之色。 「说没有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记忆丧失。我的记忆只有从几年前开始的那些。在那之前在哪里做什么还有是哪里的哪个人什么的全都不知道。有意识时,就倒在这个大陆一头的河岸上。那时候还穿着铠甲和大衣……要不是被一个吉普赛女人发现了,就会这么死了吧。」 霍金斯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哪怕一件?」 「……」 「有记得起的事吗?」 似乎,那是对于男子来说太过重要的事,以至于他三缄其口。 在满腹踌躇的神情后,终于,双唇张开了。 「…………妹妹、大概、是有的。」 用仿佛坦白罪恶般的态度。 「……但是,想不起来。只是有些印象,连那家伙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不过一定有的,只有这一点……能想起来。」 霍金斯不由紧紧攥住衬衫的胸口处。 「之后总之我就先跟着吉普赛们学习唱歌与跳舞,然后一边四处流浪。最后再就是转职佣兵。看起来我就适合以战斗为生吧,我可是有battle·hungry·freak(战斗狂)的别名,在佣兵界私下里很有名的。」 说着,男子耸了耸肩。 「不过,虽说这也算不得名字……」 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这一点对于本人来说会有多么不安。尽管男子的性格绝称不上令人赞赏,他仍旧在意着自己的无名无姓。 「哼嗯……这样。呐,你啊,说自己是佣兵是吧?」 「……没错,不行啊?」 「我又没有说有什么不行。然后你没有钱没有名字什么也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充斥着没有的男子只剩下对自己人生的无尽恼火。 「大叔你想死吗?话先放在这儿了,我可是一点儿情义都不讲,看不惯谁马上就能面不改色地上手哦。」 「唔,你看起来就是会这样的那种。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要说。但是我……不讨厌这种不坦率(口嫌体正)的家伙啊。」 「……啥啊这是。」 「还有就是,有个与你感觉很像的孩子……是个熟人……明明我是监护人的却逃跑似的把她托付给别人出去旅行了……总不能撒手不管,不知不觉就冒出了这种情绪了啊。」 ——与我很像的家伙? 那种人类,在这世上真的存在吗。 「是怎样的人啊那家伙。」 没有回答男子的疑问,霍金斯给在脚边等着饱餐食物残渣的鸽子丢一点面包屑。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沉默着,然后,突如其来地从座位起身,冲向鸽子。对于这种傲慢无礼的行为,鸽子们不堪惊吓地振翅逃向空中。 「喂,到底是怎样的家伙啊!」 怒喊声,霍金斯爽朗无邪的大笑声,交织着羽翼扑动的闷响。 街道,群鸟展翅而飞,这一切都化作了背景,前方,霍金斯动作大幅地转过身来。 那道视线似乎落在男子身上,又似乎没有。 「那是世界上,最为强大,也最为弱小的人。」 果然霍金斯是在笑着的,可那双眼眸没有勾勒出一丝弧度。 口中所描述的那人不论善恶,只是,在他心中一定是无比重要的。那双眼如此告诉男子。 男子皱起眉头。 ——什么那是……故弄玄虚吗? 越来越不了解眼前这个救命恩人了。 「我也是啊,也是时候好好转过身正面那孩子了。」 即使提过自己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世界最强又最弱』什么的,说着这些的他看起来分外老成。 「一脸苦相,看着也挺难受的,不说了。」 男子眯起眼睛思索着。 ——这家伙,摆出一脸正经的样子总感觉有哪里奇怪啊。 在笑着的男人身上,他感受得到某种执拗。从最开始他便说个不停,只是这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在一味发泄着自己的意见。或许,他正抱着一个无从解决的疑问,而那正是问题所在——真正让他束手无策的问题。 「决定了。」 霍金斯伸出食指对着男子,一只眼啪嗒一眨。 「既然什么也没有,不如跟我混怎么样?」 「这是要……雇佣我的意思?」 「没错。你也太一文不名了,不如到我这儿来工作赚钱吧。包括替你找妹妹,还有向那些把你全裸丢在沙漠里的家伙复仇,这些都需要钱吧?作为替代,稍微替我卖个命怎么样?」 「哈?」 「我说你,现在手上只有自己的一条命了吧?我将它买下好了。」 听到他的话,男子的心脏像是触到了什么,喧嚣地鸣响起来。 分明,应该习惯了用这条命去换取金钱的。可是仅仅是当面问到,就仿佛窒息一般。 「请问是多少钱?」 男子被问住了,无言以答。 而那之后男子获得了自己的名字。 『贝内迪克特·布卢』 同样也获得了一份工作,一个安身之所。 『c·h邮政公司』 以及敬爱的救命恩人, 『克劳迪娅·霍金斯』 与同伴。 踏过稍嫌漫长的序章,这便是,属于他的故事。 「……大概的说明就到这里。总之,一定要把信件送到委托的顾客手上。小薇尔莉特负 责代笔,贝内迪克特负责派送。虽然这个委托来的突然,还好你们两人的工作正好都在一个地方,又可以让贝内迪克特接送小薇尔莉特。这个委托之后就是长达数天的休假了所以加油干哟。怎么样?做的来吗?」 身边拥有金丝般秀发的少女立刻回答『是』,用与她相似的碧色眼瞳,贝内迪克特远远望着她。 霍金斯的房间,并排坐在长椅上的他们,懒洋洋的早晨。一如平常,今天的工作开始了。 对于从其他大陆来到这里的贝内迪克特来说,仍旧不甚熟悉的莱顿沙夫特里希的一切,气候,氛围,饭菜,如今却毫无异样地沁入他的身体。 「行啊。」 没有拒绝的理由,更没有拒绝的立场。在面前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上司,没有过分尊敬而显得更加亲昵,大概,是位于人际关系顶层的一位。 「薇,你的行李也别搞得太重,我的爱车轮子都要磨钝了。」 提到身边的这个女孩,在失忆的贝内迪克特眼中,不过是在他的人生舞台上刚刚登场不久的角色。从初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深深烙刻在贝内迪克特心中,一直被划为『不知怎么就是没法坐视不理』一类的那位少女,是名眉目秀丽的自动书记人偶。剥下冷漠生硬的面具,她只是个天真无知不谙世事的孩子。开始就是副机械一样生冷的军人模样,让人怀疑她究竟能不能从事服务业,现在却是c·h邮政最受欢迎的人气人偶。 「是这样呢。我会最低限度地装备火器。加上义手,我的身体重量很重,也会为贝内迪克特的机动摩托造成负担。」 从以前便令人移不开目光的那份美貌,如今似乎魅力更上而光彩照人。 不如说,宛若冷彻的静美之中萌生了温暖春意一般。 「……就算是装备减少,和贝内迪克特一起,遇事也不会陷入苦战吧。」 不经意间,也会露出清浅微笑。 在贝内迪克特的脑海中,浮现了最近他们的经历中最为重大的事件——横断大陆的蒸汽机车劫持一案。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在那时将手臂受伤的薇尔莉特横抱在怀中(公主抱)现身,将她托付给自己后旋即离开的,那个带着眼带的男人。 「……」 关于他与她的过往,虽说不是全部,却也在事后大概从霍金斯那里得知了一部分。 无疑是两情相悦的,甚至没有别人插足其中的余地。从同事的嘉德丽雅那里听说,他们会约定在休息日见面。真是太好了——嘉德丽雅如此笑着道。 「…………」 太好了——什么的贝内迪克特才不会这么想。 最近看到她时,会产生那种一点也不愉快的气氛,原因也是在此吧。 时机正好地消失,又时机正好地出现,她会不会是被那个年龄相差很大的老男人给骗了——他心中如此怀疑着。 说明白些,是在担心她。 在不知道自己心情的薇尔莉特额间,贝内迪克特用指尖啪地弹了一下。 「没啥,就你这样的轻得很。只不过你的皮箱也太重了,大叔,你有提过薇的皮箱吗?那家伙抡起来就是个钝器啊钝器,衣服什么的下面塞了堆成山那么高的武器啊喂。」 霍金斯一脸想要叹气的表情。 「小薇尔莉特……你用薪水买枪了吧……」 「从军时是由军队配给的,现在只能自己购买。而巫术又只有在霍金斯社长的许可下才能够使用。所以,最近买下了远距离射击枪,不过,其实还是尺寸较大,可以挥舞的锤矛[1]更加趁手一些……」 想要入手更大的,或许是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薇尔莉特的手就像是拿着什么一般虚握,定定凝视着空气中不存在的武器。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给你打扮得这么可爱了就别有事没事拿着那种东西了呗。」 「住手住手,这样一来运你就变得越来越吃力了好吧。」 两个男人纷纷摇头否定。不知是否是错觉,薇尔莉特露出了似乎是很遗憾的神色。 「关于锤矛的优点,我准备了相应的说明……」 只不过,她的说明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两个人就这样趁早出门启程了。 霍金斯目送着他们,负责接电话的拉克丝挥手道着别,贝内迪克特与薇尔莉特离开了事务所,踏上旅途。 两头金发,随着机动摩托的前行拂动着,直到天涯海角。 送走金秋,季节迎来了寒冬。莱顿沙夫特里希的周边地区虽看不到积雪,却仍寒风呼啸。手套与围巾,带兜帽的大衣,就算全副武装地做好防寒,该冷却还是冷。驾驶的贝内迪克特只能忍着迎头接下扑面而来的寒风,环着他的腰的薇尔莉特的那对机械义手也同样冰凉刺骨。 抵着他的后背,少女原本的身体部分带来些微体温而暖意融融。缠绕着他的手臂,比起夏天带着她时,感觉更加清晰明显——或许是太冷了吧,又或许,是因为那份信赖。 鼻子像有小虫爬过一样痒痒的,贝内迪克特打了一个喷嚏。 「……啊嚏!」 辽阔宽广的大地上,机动摩托飞速前行,他没话找话地开了口。 「冷死了[2]!」 「是啊。」 「薇,你的义手没事吗?冷过头了会有什么吗?」 「关节部分冻住会有些麻烦,只是不到相当程度是不会引发这种状况的。」 「哼嗯——」 「大陆战争时……主要在北方四处奔走,对防寒也小有心得了。」 「不说这个,我们要去的隆塔诺[3]也在莱顿沙夫特里希国内,首先这个时期就下不了雪。只要是没有异常天气——只要是的话。不会影响我们派送的。」 「是,这样就安心了。」 「喂,别给我说出那种台词啊。」 「是为什么呢。气候十分安定,不会对业务造成影响,这样说的应当是贝内迪克特。」 「不是,是因为和你一起吧。你只要一说这种话,总感觉反过来会出什么事似的。」 「……由于我的发言,天气会——?」 就算不看,贝内迪克特也知道她正在拧着眉。 于是出声笑了。 「白——痴,才不是。我是说和你一起总感觉很容易惹事。加上又减轻了行李的重量,虽说大部分都能靠这种程度的准备解决吧……隆塔诺算是大镇子了,流浪汉小混混什么的也不少,就算是气派的街道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地方。」 「惹事……」 「被奇怪的家伙缠住了开打,被山贼袭击了开打,摩托坏了中途抛锚在荒原,还有什么……小事也一件件数下去简直没完没了啊。」 我有异议——薇尔莉特对这个说法立刻申明。 「我不赞同。其中包含了贝内迪克特单方面引起的争端。」 「是这样嘛?我们凑在一起还真不行啊。」 谈话中断片刻,随后,对这句话薇尔莉特同样表示了抗议。 ——关于自己和贝内迪克特的组合『不行』的这点。 「那一点,我也很难赞同……的确,容易招致某种冲突的主因,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但是,我们做出了恰当的应对。我们,我们两人……就算再次遇到事故也能够妥善处理的。」 很难让人读懂所想的她,或许是单纯在为对于自身能力的评价太低而抱不平吧。只是,不知为何,在贝内迪克特耳中听来,却并不是如此。 「诶——」 一抹微笑自然地流露嘴角。 背后,吐出团团白雾的薇尔莉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 「不是说平时,仅限作战途中的话……」 倘若嘉德丽雅加入,我方或许会更加所向披靡——听到薇尔莉特的喃喃细语,贝内迪克特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肯定就无敌了吧,他说着,笑了。 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两小时的路程。 c·h邮政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与邮差所前往的地方,是隆塔诺。 这里比起首都莱顿并不算大,在临近的聚居区中却是最繁荣的。 绵延约百米,略微隆起小山丘上,坐落着一座古城。家家户户摇篮般将它环绕其中。近郊冠以同样名称的小河静静流淌。 坐镇此地的古城庄严肃穆,是隆塔诺区的名胜。曾经的所有者一族在保有所有权本身的同时将管理权让渡市区,市区则许可人们以低价进入参观。由于负责设计的是一位名声在外的建筑家,古城藉此成为了难得的观光资源。 正是因为古城身为名胜在文化方面的价值,它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年轻艺术家所憧憬的街区。隆塔诺也不例外,极力打造着这个城市。在这里,美术馆,博物馆,剧场以及旧书市场繁星散布,对于喜欢这些的人们而言,仅仅漫步其间,便忍不住赞赏惊叹。进入街门之前便能听到年轻演奏家们的乐声潺潺流淌,稍稍沿着街道前进,入目的是一家接连一家的书铺。雕像和喷泉的周边,簇拥着写生的人们。这里有着团花锦簇,车马不绝的街道,只是一旦踏入一支小巷,却会被昏黄的幽暗吞没,仿佛随时将会迷路。 虽然区划有限,这里仍设有花街,在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看来,比起那些这才是真正的名胜。 「接下来……」 贝内迪克特把薇尔莉特放在街口。她将要去住在这里的委托人那里进行代笔,而贝内迪克特在这条街上有几个小包裹要送。在两个人各自的工作结束后,则会返回莱顿提交报告,然后,等待着下一个配送工作的到来。 霍金斯让两人结伴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是在此。相比大费周章地让薇尔莉特搭乘公共交通,这样在交通成本以及时间花费上都要高效得多。 正值午前。观光客们渐渐混杂起来,变得熙攘喧闹。 「在、哪、里、见、面、好、呢?」 贝内迪克特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瞳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合适的碰面地点。 银行,面包店,特产铺,抱着孩子的裸妇雕塑。面包店似乎还兼营咖啡馆,从玻璃橱窗望入,新出炉的面包看起来热气腾腾,人们喝着咖啡,乐在其中。 「决定了。薇,就在面包店碰面好了。不管谁先来了都先在里面等着。」 薇尔莉特轻轻点一点头。 「也想要尝一尝面包呢。」 「想吃。那边的面包可是很不错的,虽然我没在里面吃过就是了。在邮差之间也说,如果在隆塔诺配送一定要买回来,好吃到简直就是常识。铺满奶酪入口即化的那种……给大叔当特产好了。」 听到贝内迪克特说想要买特产,薇尔莉特的眼睛微微张大,惊讶地眨了眨。 「我也赞同。只是……贝内迪克特,发生什么了呢?」 她满脸写着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的反应。 「你这家伙对我也太不讲礼貌了吧!」 「我很抱歉……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贝内迪克特那种完完全全出自好心给霍金斯买特产的行为,在薇尔莉特眼中似乎缺乏可信度。以至于因此,她会说出这种担忧他的身体,甚至于精神状况不佳的发言。 贝内迪克特在薇尔莉特的发顶轻轻一敲,慰问她一记手刀。 「啥都没有!你就是不知道罢了,就算我也偶尔也会给那个大叔买东西的!你们自动书记人偶不也是,在去不常去的地方时会给事务所的人买特产的嘛。和那个没什么差别。而且大叔还经常在发工资的日子前请客……午饭什么的,而且,次数还挺不少……」 「霍金斯社长有对贝内迪克特特殊对待的倾向呢。」 我可不想听被当成女儿养的你这样说——贝内迪克特想着,当她不存在一样,扭头向一边看着说道: 「就是说,因为那家伙捡到了失忆的我还取了名字……在我眼里,那家伙也是相当特别的,或许吧。」 一不小心,就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口。但是。 「是这样吗。」 薇尔莉特以出离平常的态度点头附和,对此贝内迪克特一瞬有些讶异。 自己曾经失忆也好,贝内迪克特这个名字是霍金斯取的也好,这些事虽然没有向人刻意隐瞒,对同僚却是不曾提及过的。 因为,事到如今再试着去解释自己一度失忆也无济于事,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应。 一双双眼睛投来蔑视般的恶毒视线,一张张嘴巴吐出怜悯似的同情话语。 而不管对方做出怎样的反应,最后怒火冲天的便是贝内迪克特其人。 姓名,身份,这些他已经重新拥有。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布卢』。 他不想再以那段仅仅以瞳色为名生活着的日子为耻。 ——这家伙会。 并没有夸耀什么。 ——这家伙究竟会怎样反应? 会不会引发一场小题大做的闹剧?会不会说些让人心情烦躁的俗话? 怀着厌恶的心情,贝内迪克特等待着她的回应。 「……」 「……」 只是,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任何反应。 「……」 「……」 彼此碧蓝的眼眸视线交错往复,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给一切画上句号的,是薇尔莉特。她疑惑地歪歪头,像是在说『发生什么了?』。 贝内迪克特想都不想地吐槽出声。 「我说,对我失忆的事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薇尔莉特金丝一般的睫毛闪了闪。 「有什么……?」 「有的吧。这男的可是失忆了,一般见不到的吧。」 这种话由自己说出口,也不知是该为之羞惭还是为之可悲了。 说不定对她来说自己的过去根本就没那么有吸引力。 事态根本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进展,他不由产生了一种扑空的无力感。 「不,没有那样的事。」 可听到下一句话,心情霎时为之一变。 「虽然的确十分少见,但在我个人看来并不是稀奇事。」 恍若错觉,薇尔莉特只是用有些欣喜的口气低语着。 「我同样没有在某个时期之前的记忆,甚至无法说出话来。少佐为这样的我取下了花之女神的名字。贝内迪克特这个名字又有着怎样的含义呢?」 ——是啊。 对于薇尔莉特,他的失忆似乎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这样啊。 名为薇尔莉特·伊芙戈登的少女,也曾有过无名无姓,仅仅生为武器的时候,甚至,难以称之为人。 而如此的她也不曾以这段经历作为谈资炫耀,不曾因自身苦痛从而羞耻难当。 「这是霍金斯社长取下的名字,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我们彼此都可以说运气很好呢。我若是跟随除少佐以外的任何人……如今会怎样还未可知。」 不如说,直到与最爱的他辗转相逢之前,一切都只是单纯的过程。 「……噢。」 纯洁无垢,以及果然在某处有所欠缺的薇尔莉特,近乎崇圣,却也令人心疼。 「所以,名字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早忘掉了!」 「那么在返回后一起去问问霍金斯社长吧。我想要知道。」 「不行不行不行!别去问啊!那我就去送件了你也给我去委托人那里吧!那就之后再见了!」 贝内迪克特跨上摩托,单手向薇尔莉特挥舞着。 「我明白了。名字的问题随后再谈。」 「你这家伙太缠人了吧。」 于是,两人就这样分别,走向各自的方向,开始工作。 贝内迪克特的派送工作并没有用时太久。 住在莱顿的母亲给工作在隆塔诺的儿子寄去的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一包;同公司的员工往来的文件三本;信五封。 收件人不在,就要原封不动地带着信件返回,或者去住在附近的人那里打听,这些都要花费时间。只不过这次没有出现这些情况,工作比预想的要更早地结束了。 事不宜迟,他走进约好碰面的面包店,占下了能透过橱窗看到外面的位置,要了一杯咖啡。看起来薇尔莉特的委托还要再花些时间。 ——不如先去选要带回去的特产吧。 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个薇尔莉特会一脸开心地选特产,还是自己来代劳来的较快。这样想着,贝内迪克特从自己吃过的经验出发,选了几种他觉得可能好吃的食物,之后又拜托店员把霍金斯的那一份面包装上。 「请问这就是全部了吗?」 自己选的东西颜色太过单调,发现这点的贝内迪克特歪着头。 「嗯——还有一个别的什么推荐吗?」 「派或者水果塔怎么样?还有,虽然不算是面包,我们的曲奇也很推荐尝试哦。也有顾客仅仅为了买这个到这里来呢。」 「啊……」 「在女性间也很有人气,装饰的缎带也很可爱哦。」 贝内迪克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 「倒是有个好像很会喜欢这种的家伙,不过她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就是了。好吧,就再加上那个派好了。」 结果,追点了那一份苹果派,他再次回到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品味着咖啡。 盯着打包的袋子,他想着收到这些的人那张不知道该有多开心的脸,发着呆。 他转念就能想象到,把这包礼物生硬地塞过去后,霍金斯绽开笑容接下的样子。开始会有少许惊讶,然后就会一点点翘起嘴角微笑满面,他说着『谢谢你,贝内迪克特』,而自己则回一句『没什么』就不理不睬地转过身。这一切似乎浮现在了眼前,就连自己那别扭的样子也清晰可见。 蛋糕也是——要是有可以送的人,再从瘪下去的钱包里摸出几枚零钱就好了。 ——那家伙,如今可是在超——级远的地方呆着呢。 闯入脑海的,那个黑发紫瞳的姑娘,嘉德丽雅·波德莱尔。与贝内迪克特是c·h公司自创始开始的同事关系了。喜欢甜食,不擅吃辣,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却是个胆小鬼,比起容貌身材,性格看起来反倒有些孩子气的地方,她如今,正在作为自动书记人偶出差。 ——算了,收到我的东西她也没那么高兴吧。 一见面就吵起架,对于c·h邮政的人们这几乎已经变成了例行日常。虽然看一眼就知道,当事者们并不是真的讨厌对方才这样做的。 ——我啊,是被那家伙讨厌了吧。 这名当事者倒是全然不知。虽然身在同一所公司,却所属不同的职业,因此彼此间也是误会重重。他们总是在大吵一架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忘掉之前的事,然后又再次大动干戈,如此反复。 即便如此也做不到在相见后无视对方,即便如此也总是想要让对方露出笑容。 ——不过我对那家伙,倒是并不讨厌。 她在贝内迪克特眼中就像是新人类一样价值连城,却很难控制彼此间的距离。 ——实在是没办法好好相处啊,没办法把她当成别的女人那样相处。 而这代表了什么,为难他不曾谈过像样的恋爱,只能一无所知。 脑袋里走马灯似的想了很多,他嘴边溜出一个长长的哈欠。一口气向上伸出两臂,像猫一样挺起前胸向后仰去,然后放松下来。想着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原本憋着一股劲儿的他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变得慵懒起来。 ——总感觉困起来了。 有早早开始工作的原因,也有连日值班的原因。饱腹感与室内温暖融洽的气氛自然地黏上了他的眼睑,一点一点,睡魔夺去了他的身体。眼皮打起了架,变得越来越沉。 弥漫着香味的房间,人们愉快轻松的交谈。心口仿佛融化一般柔软,构成这个美妙空间的一切都让贝内迪克特的戒备一点点松懈。 ——明明,薇就要来了。 贝内迪克特心中浮现了那金色发丝的少女。 ——那家伙的话,不必说,立刻就会看到的吧。 鱼龙混杂的咖啡馆内,即便这样她也一定能立刻赶到这里的,他如此坚信。 ——也一定,会去找我的吧。 虽然,失去了记忆之后,询问每一个人,却没有一个认识自己。 ——那么,我睡着了,也没关系吧? 虽然,从不曾有人这样四处寻找自己。 ——没关系吧。 若是薇尔莉特,一定会如约赶到。这样想着,贝内迪克特合上双眼。 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在那之后,他死死地睡着了。 意识变得邈远,思维飞向虚空,脑中所想在中途便忘个干净,落入了梦的世界。 梦——这样说也许有些语病。他不过是在封锁的记忆之门前拾起一个个断片罢了。从现实世界脱身而出之时,过去便悄然追随他的脚步,无声轻叩他的后背。 仿佛身处远方的友人回乡,影像在脑海中流淌回放。 『哟,欢迎回来。我不知名的朋友啊』他说着。 周而复始去而复来,在贝内迪克特的心门中一次次重获新生的那段影像。 与名为过去的友人的那一场再会,总是起于一片夜空之下。 满月当空,在美不胜收的夜色中浮动。记忆中的他,总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晦暗中爬出,在那满月银晃晃的清绝光芒下,一瞬颤栗心惊。 脚下是滨海沙滩。沾着血污与泥沙,脏兮兮的靴子胡乱地踩下去。身体传来阵阵剧烈的钝痛,许是身受重伤的缘故。即便如此,双脚也不顾那份酷刑,向前挪动。 手心握着什么。柔弱无骨的什么。还带着体温,小小的某物。 回首而顾。 少女映入眼中。与贝内迪克特相同的,只是色差少许的,金发的少女。那头金发,由丝绒质地的黑色发带束成一撮。 彼此双目相对,少女像是在说『没关系』一样点了头。 确认了这点,贝内迪克特以更快的速度前行。对于背后的少女,他很放心。 随即注视着前方一味走着,一艘船漂浮在水平线上。 ——有了。这样就能逃掉了。 如此,想着。 从何物手中逃脱?不知道。只是,恐怕,他们正置身于进退维谷的境地,畏惧着某种强大可怖的事物,或是面临着近乎寡不敌众的困境,以至于无计可施之下,只有放手一搏。 只是问题不在此处。贝内迪克特转头开口。 「用那个逃走吧,  。」 名字仿佛被干净彻底地抹去一般,传不入耳中。 「  也要一起?」 由对方喊出,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模糊不清。 「是哦。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的。听好了,我们——— —了。这是————的做法。要不是那种药我也不————你的。」 头发的颜色、瞳孔的颜色、双唇的颜色。为何能看得到零碎的这些, 「但是,但是,如果————话。如果连你是我的妹妹都忘记了的话,如果连我你的是哥哥都忘记了的话,也没关系。因为我们两个,是兄妹啊。」 却看不见容颜呢? 「一定,就算忘记了,看到的那一刻也会明白的。」 看不清楚容颜。零散的,没错,发带,以及瞳孔的颜色。 「是啊。只要在一起,就算忘掉,不管多少次,都会再次想起的。你要是有了喜欢的男人,把我丢在脑后也没关系。但是,在那之前——」 头发的颜色,声音,语调,仅仅只有这样的断片。 「绝对不能放开这只手呐。」 不这样做,就连仅剩下的残片也会忘记的,过去的贝内迪克特威胁般说道。 「我知道了,  」 两人乘上小舟,向茫茫大海划去。 最后一刻,总是终结于自己的视角,从压抑的水底,仰望着头顶的小舟。 然后如此想道。 ——啊,失败了。 砰咚一声,身体痉挛着。 「……」 脑海中重组着的影像不过寥寥几分钟,却犹如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伴随着疲惫感,贝内迪克特从梦中转醒。 半张着眼环视四周,看不到薇尔莉特的身影。 用店内的钟表确认了时间,从开始喝咖啡不过十分钟时间。 伪装成平静的姿态,贝内迪克特将微凉的咖啡一点点含在口中。仅仅浅尝辄止并不满足,如同饮水一般,他将咖啡大口大口咽下。 「再来一杯。」 举起手,他向店内的侍者点下一杯同样的东西。 身体渴求着足以让人远离困意诱惑的,现实的苦涩。 ——明明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你还是那样害怕啊。 之前想着就算不来没什么,如今,却忍不住想见到那个淡漠的女孩。 ——没关系的。 究竟是什么没关系也不甚明白,只是这样说给自己听。 ——没关系。 这句话必不可少。 ——我是,没关系的。对吧? 被问到的自身怎能做出回答。贝内迪克特不由嗤笑出声。 刚开始做佣兵时也没这样动摇过。 再次环顾一次店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胆战心惊的对象。 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再穿梭于枪林弹雨谋生,不再被裸身丢在沙漠等死,不用整理情报也清晰明了。 上天保佑,什么可怕的事也没有发生。一派平和。过于平和。 而贝内迪克特并不知道,即便在如此安然的时刻,伤口那烙入灵魂的痛彻也会抬起头颅。 ——正因为被那家伙拾到了,我变得,软弱了吗? 伤痕此物,多么不可思议。无论在精神层面,还是在肉体层面,都绝无根治之法。 仅仅舔舐露出的部分,仅仅如此,治愈了表层之后,遭受伤害的那段时间,那片空间,那些人,那些物,这一切只是堆叠起来,『曾经受伤的事实』便会重返心中。 幻象中的伤痕,宛若空中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明月,总是紧追不舍。 随后,再次为此所伤。 刺痛只在眨眼之间,遍体鳞伤的现实却亘古恒留。 ——我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回想起一切? 决不能忘怀的人物,却最终将其忘却的所谓伤痕,不经意间,在贝内迪克特的心口一刀刀凌迟着。 那段记忆的再现,即便已是千回万回。 千回万回,贝内迪克特也在痛击着自己。 「……唔!」 为什么会沦落得如此慌不择路,他仍旧疑惑不解,却再次走回记忆之中。 那便是又一次的重复。旁观者清。 新的咖啡端上了桌,他却没了在这和暖的室内悠闲的心情。在店里等着——这样约定的虽然是贝内迪克特,他还是选择在店前跨在机动摩托上等待对方。 在寒冷的空气中深呼吸,他稍稍平定下来。涌入身体的那股清澈冰凉的空气让脑袋变得冷静。身体微微震颤着,也是因为寒意吗。 极其偶然的,贝内迪克特向正侧面看去,他无端感受到了某种视线。 一个娇小的金发女孩站在那里。那抹金色显得很不自然,大概是戴了假发。黑色的战壕风衣[4]下,穿着一件与肌色近乎同化的乳白色色丁布裙。在艺术家们的街道,她无疑会过着受到男人前呼后拥的日子。指尖夹着一支烟草,赤红的唇吐出紫色烟圈,似乎生来就应在酒馆这些地方,笑容优雅,围在男人们的簇拥之中。面包店还真不适合她啊…… 「……喂、我说你。」 女子看着贝内迪克特,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地发了声,用低沉嘶哑的烟嗓。 贝内迪克特也回望过去。微妙地有着既视感的女子。他们或许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第六感如此悄声道。 无意中,视线游走到那一头金发上。 如果说,我的妹妹长大成人,比较女子从外表看来的年龄,也太过成熟了吧? 不是的,外表通过化妆打扮,年龄看上去也会大相径庭。一直以来,深谙女伴们早晚容貌的差别,贝内迪克特明白这点。 也就是说,不排除她会是自己妹妹的可能性? 或许是因为贝内迪克特的注视变得尖锐起来,女子把脚向后挪了一步,然后丢掉烟,离开了这里。开始只是缓步走着,紧接着,渐渐跑了起来。 「喂,」 反应过来时,贝内迪克特已经跳下了摩托,扬声喊着。 「喂,等等!」 向跑着的女子追去,他强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子嫌恶地想要把他甩开,他便从后面用双手缚住她的肩膀与脖子[5],让她无法动弹。香水的气味甜得腻人,令人窒息一般。 「放开我!」 「话说,你认识我吧!」 「不认识!」 「绝对,认识的吧!不,我有,我有……!」 我有这样的直觉,我是认识你的。 「你,你是,」 也许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而贸然误解了,那样就算搞错了也没关系。 只是,如果不是那样。 这场本应胜利的战斗,就决不能因片刻的迟疑而失败。 「你是,我的妹妹,吗?」 被问到的女子双手抬起,死死捂着嘴唇。 那一日的归程格外静谧。 结束代笔的薇尔莉特呼吸着白色的雾气,向贝内迪克特打了声招呼。而他用了几秒才做出回应,脸上是仿佛见到幽灵一般的神情。说着要为霍金斯买礼物的他却两手空空,察觉到后,他返回店内,发现店员为他存放了起来。贝内迪克特一言不发,薇尔莉特替他道了谢,随后坐在后座上,说我们回去吧。而他对此也毫无反应,恍惚着启动出发。 机动摩托终于开始前进了,只是不到一分钟内,他就放弃了驾驶。 「……薇,对不住。我、现在有点恶心。如果出了事故你会受伤的。」 发生什么了——薇尔莉特并没有这么说。 只是他的脸色的确很苍白,随机应变下,薇尔莉特回答『那么就由我来驾驶』,更换了座位。她在从军时曾经粗略学过骑马和开车的方法。就算许久不练,她也有着不会生疏的自信。 「贝内迪克特,这样会掉下来的,请再 抓紧我一些。」 「抱歉……」 「没关系。如果摇晃让你不舒服的话我会停下。请告诉我。」 「……啊。怎么说,脑袋里好痛啊。稍微,闭上一会儿眼睛没事吧。」 「没事的。」 说罢薇尔莉特向上空望去。临近黄昏的天空,云朵铺展,覆满天际,不像会下雨下雪或是天气异常的样子。 贝内迪克特如此坦率地依靠他人,表示歉意,堪称罕见。 就算身体欠佳,万幸他还保留着换人驾驶的判断力。只不过这个平时只有目中无人这一种态度的贝内迪克特,竟然会扶着比他小的女孩,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 如果被邮政公司的人们看到,大概要被当做紧急情况处置了。 「……」 自不必说,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同样明白这是紧急情况。 那个男人就算多少有些累了困了,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驾驭他的爱车。 克劳迪娅·霍金斯创业之初,曾将这辆车作为他的专用车赠送给他。 薇尔莉特只是平淡地开口。 「……贝内迪克特,在我们见面之前,你正在与哪位交谈着是吗。」 「……啊。」 「我的耳朵很好。」 「…………啊啊,你就像是个野兽似的。」 「想要逃离这里;想要得到帮助;想要让他们寸步难行[6];需要武器,诸如此类。」 与其说笨嘴拙舌,不如说,薇尔莉特并不曾拥有与大多数人一样的会话能力。在这一刻,她迷茫于如何开口,编织恰当的音节。 「……和你没关系。」 贝内迪克特的低声抗拒冰冷无情地打来。 谈话一中断,沉默的帷幕便低低垂下,阻拦在两人之间。 薇尔莉特思考着。她鲜少由自己努力主导一段对话。若不被要求就不会开口;若被人询问就给出回答;只为必要的事情而发问,交谈不过如此。至少,在她心目中是如此。 只是,如今已然成长的薇尔莉特明白,这样难以为继。 于是,她再次对贝内迪克特开了口。 「……那一位女性,称呼贝内迪克特为哥哥,只是,贝内迪克特失忆了对吗。那位女士是令妹吗?虽然难以启齿但……令妹真的在那里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 「看到贝内迪克特对那位女性使出反剪勒颈术时。在男女关系出现问题的情况下,除当事者外的围观者不应多管闲事地插手,霍金斯社长如此教导过。因此,我在一边稍候,等待一旦必要上前调解。」 「到底干了啥啊那个大叔……话说回来你啊,这就是偷听了知不知道,这种行为。」 「那位真的是令妹吗?站在一起时,两人在我看来……」 在斟酌词句的途中,机动摩托压过一块石子,车体摇摇晃晃地向空中腾空飞起,胡乱落地后再次冲了出去。 「在我看来,她并不像是贝内迪克特的妹妹。不过是个人推定罢了,她的年龄,与你相比似乎要稍大些。而且,假设失忆的你有着生离的妹妹,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倘若一定要作出断定,还是应当多加审议为好?」 薇尔莉特的态度十足平淡。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对于贝内迪克特,她没有生出某种多余的情感,只是冷静地陈述分析。即便是,这样做会触怒贝内迪克特的神经。 「……啰嗦!又不知道!那家伙可能是啊!」 贝内迪克特在在薇尔莉特的背上砸下一拳。 「我有妹妹啊!我有印象!只有这点我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肯定!」 「为什么肯定呢?即使没有记忆。」 「我知道啊!」 「为什么。」 为何?——如此问及,何其感伤,难以出声。 「因为我爱着她啊!」 『爱』,对这个字,薇尔莉特轻轻吸了一口气。 「会留下啊!就算没有记忆!那种感情也会留下啊!」 羞愤难耐,愚蠢难耐。 「只有这点绝对、绝对不是说谎!」 平时不轻易出口的爱意,仅限今日,决然地宣泄而出。 ——因为啊,黑暗之中,两只手曾紧紧牵在一起。 只有彼此的体温,是真切活着的证明。 我好怕——听到那个人的话,我总会回答,没关系。 ——哥哥会想办法的。 名为自我的存在,由妹妹而生。 被她依赖,感叹着,啊……原来,我是哥哥啊。 我若不变得更靠得住一些,她一个人可不行啊,必须活下去——由此振作起来,奋力生存。只是—— 「……我有妹妹,虽然不怎么明白,但我想守护她!绝对绝对,想着要守护她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活着,我也不知道……!记忆,记忆消失了啊!」 想不起来。 「保护……从什么手里?」 也不明白。我究竟被谁摧毁了? 被我自己吗? 「谁知道啊!怎么都好……这些,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小时候到底是怎么过的,那样怎么着都好……妹妹,本应该有的现在却没有对我来说才是大问题啊!我失忆了,醒来了看不到妹妹了,成了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妹妹是谁,什么也不知道的傻瓜!……但是!」 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 「但是,我绝对……有个妹妹啊!」 一定存在着。 一定,倘若,有一天,能够相遇的话,就会恍悟。 即便相忘江湖,即便印象模糊,倘若蓦然回首,一定会恍悟。 相信对方也是同样。 至终怀抱在心,祈祷着,如此生存下去。 「那个女的……说她认识我。……我也,我也、总感觉看到过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妹妹。但是,就算是搞错了……等到那时候,我也绝不想后悔!」 话刚说完贝内迪克特的脸便撞上了薇尔莉特的后背。突如其来地,机动摩托急促刹车。不偏不倚,贝内迪克特的鼻子狠狠碰了上去,一时间有些气闷。 那份剧痛,源自驾驶位的薇尔莉特忽然的转身,她向身后的贝内迪克特伸出手。 紫红色的天空下,熊熊燃烧一般金色的发丝近乎拂过他的鼻端,两人的脸急剧拉近。像是在说着不许逃,她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贝内迪克特。」 那双眼瞳,那双碧水一般的眼瞳,宛若刀锋一般锐利地刺向他。 「请听我说。我这样对你说过,我也曾是孤儿,被捡来养大,不知道父母是谁是吗?在我的经验中,曾接触以『我对你有印象』为借口,欲行不轨之辈。说着我认识你,想要和你详谈,然后就将人引诱至暗处,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会如此竭尽全力地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意思,何尝不与将爱车交给别人的贝内迪克特一样难得一见。 「从军时,总是少佐替我成为众而矢之的对象,守护着我。」 正是如此,在她如连珠炮般郑重其事的劝说下,贝内迪克特没有丝毫插嘴的余地。 「长大之后,也曾有宗教团伙扬言我不是人类而是半神,想要将我杀害。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倘若如此告诉我,我也会认为或许真的是这样。贝内迪克特的这件事为何不是如此?认识贝内迪克特的女性有着无数位不是吗。迄今为止曾交往过的,一度春 风的,你记得曾这样做过的每一位女性不是吗?你与霍金斯社长很相似。过去,霍金斯社长曾来到我住院时的房间里,一副烂醉如泥,滔滔不绝地自我反省。是否你也曾做过相似的事情?即使理解自己有着被如此欺骗的可能性……即使如此你也有这想要做些什么的打算的话,」 薇尔莉特的口吻丝毫不显温柔。 「贝内迪克特,」 即使是这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想着,想着,想着。 「……贝内迪克特,需要掩护射击吗?」 最大限度地,思考着自己可以做到什么。 「我……是贝内迪克特的朋友,还是不是,我不知道。拉克丝可以称作朋友,嘉德丽雅也曾说过,我是她的朋友。贝内迪克特是……我不明白。虽然一同度过了很长时间,但是现在的我,对于用怎样的根据为一个人下定义,仍然无法清楚地、说明白。在我心中,曾对我说我们是朋友的人,现在便是我的友人。」 这一切真切存在。两人之间,曾一共度过的时光。自相遇时,便深深构筑的信赖。 「但是,作为我个人,就算你不是我的友人,只要你有所困扰……」 贝内迪克特与妹妹间曾培育而成,却又转眼忘却的,与之同样的宝贵之物。 「不,无论我们的关系有着怎样的定义……让你那样为难的罪魁祸首出现的话;倘若是、我能够战胜的敌人的话,我都……我都会……」 不论已成为往事的过去,在贝内迪克特手中,还握有着现在。 「拼上我的一切,迎面而上啊。」 有着名为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伙伴存在。 黄昏幽暗的天空下,尚且青涩的两人彼此剖白,做下了同一个决断。 呀,呀,呀—— 鸟群悄声细语,为夜的舞台带来某种不祥之意。 隆塔诺的夜晚,即使是深夜,酒馆也彻夜灯火通明,如同不夜城一般。美轮美奂的建筑,醉人美酒,华服佳人,花花世界必不可缺。 直到男人们精疲力尽,为取悦他们而雇下的女人们也无法入眠。 独身一人的女子,走出一家仍亮着灯的酒馆,披在身上的黑色战壕大衣[7]仿佛消融在夜色中一般。她是个美人,一头金发,妖艳妩媚。 「去哪里?」 酒馆入口,一个神色可怕的男人问道。 女人让他看了看常客那个空了的烟草盒。 「……烟草。」 酒馆雇的女人们似乎必须要一一报告自己的行动。她们自身就是商品。而那些躯体与普通的商品不同,可以依照自身的意愿行动。 如果商品在某处消失了,自然无法做成生意。 「琳达的店子还在开着,他们让我再去买些。不马上去的话,叫住我的你才是要被发一通火的哦。」 满脸自若地说着,风衣下的身体却颤抖着。 男人将她从头到脚地扫视一遭。 「这是夜里。和白天可不一样。由我来买。你一个人去怎么说得过去。」 「……我想在外面吸一会儿烟。」 「我说你,不会是还想要逃跑吧。之前就被打了个半死吧。吃了那种苦头还不长教训,就是白痴了。在欠债还清前,你就和家畜没什么两样。」 家畜——女人的唇颤抖着。 「…………不是我欠的债。」 「是你男人欠的吧。那个动也不动就把女人卖到这里的无耻混蛋。」 「我才不知道。」 「就算是再也不会来看你的男人,他的债也要你来干,只有你来还。可别想着干傻事了……我们也没有打女人的爱好。」 女人像是要伸到他鼻子上一样,把空烟草盒摆在他眼前。 「让我去买烟是真的。你怕我说谎可以去里面问问。信得过的话和我一起去也行哦。这样我也能吸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这样对谁都好吧?」 对这挑衅一般的说法,男人咋舌以对,倒是同意了,向一边的同事托了自己的班。 「如果不用太久的话……」 女人定定地站着,等待男人们一来一往。 终于,在街灯夹道的石板路上,如押送一般,两人出发了。望着身边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自身就是被迷上的男人卖掉的,她不禁胡思乱想着,这个男人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在这家店工作的呢。不过是她想错了也说不定。 就算是这样,现如今的她,也没有怜悯他人的打算。就像那个男人所说,如果她还想要挣脱因自己的作茧自缚而铺展的现实巨网的话。 「好冷啊……你不冷吗?」 只有靠自己做些什么。 就算是找来比自己强的人,只要谋划的人是自己,就是自身的力量。 看得到烟草店的灯光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神明大人啊。 「……我去吸根烟,一根就行,完了就回来。」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子顽固地紧紧挤上眼睛,为了不知躲在某处的神明能够听到她的祈愿,可是就算不是这样,她也一定会闭上双眼的吧。 「哟,碰头是在这里吧。」 有谁,有谁突然从横巷里走来了,口中喃喃着。被叫住的男人被一个个子比他矮的人猛地一脚踢在胯下,倒下后又立刻被堵住了嘴。 为了堵住他的哀叫而狠狠使力的那张脸有些熟悉,她喊道。 「拜、拜托了!别做了!这个人不是坏人!」 之前还想着别人怎么样都好,实际上,看到了眼前的暴行,那份决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或许是听进了女人的告饶,突然出现的暴汉拉过她的手,消失在来时现身的小巷中。 前面走着的男人拥有金色的头发,在没有街灯的漆黑夜路中,闪烁着耀目的光。 与自己的假发不同,自然的茶金色。 对向前走的男人,用夹杂着欢喜的声音,女子喊道。 「哥,哥哥!」 只是回应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别说了,感觉糟透了。」 边走着,暴汉男=贝内迪克特·布卢啧了一声。 女人走得太慢,他粗暴地将她向前一拽,从女人的脚上脱掉她的靴子。那是长长的高跟靴子,穿在脚上,会展现出让男人们着迷的姣好足形。她是为讨好男人穿上的,而不是为了走路。 「靴子,已经脱下来了!」 「两边都要!」 被人回以怒吼,她挂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脸把另一只脱下丢掉。银色的靴子闪闪发光,那是她十分中意的一双。只是现在,漂亮的东西一无是处,她还要全力奔跑。 「呐,呐。为,为什么……这么冷淡呢?你会帮我对吧?……我是你的,妹妹啊。」 很客气的询问。贝内迪克特却一脸败兴地回答: 「啊——那个啊。是我搞错了。」 脱掉靴子要更快些。为了赶上拽着自己手腕的他,她加快了速度。 「诶?」 太过出乎意料的展开,她不加掩饰地回声。 「虽然想着曾经在哪里见过你……但被同僚一说,我回头一点儿不留地翻了一遍我短短的几年人生记忆,你也在里面。我的确认识你。但是不是妹妹。」 「……」 「我说你,是那个把我全身的衣服扒光了丢在沙漠里的家伙吧?」 「……!」 「我只记得和一个不错的女的过了一夜,但想不起来脸。但是,那个…… 人造的假发,摸起来感觉特别挂手指,只有这点还有印象。还真是醉得一塌糊涂啊我。报酬还是拿的最多的一次,太得意忘形了。」 女人在原地站住了。但是,贝内迪克特不由分说地拽起她。 「别停下,跑!」 「我不要!这次又要变成你的东西了?我已经不想再变成任何人的东西了!男人什么的滚到一边去!我已经、已经活腻了被人利用的日子了!我想回家!」 女人的眼眶中涌出了泪花,只是贝内迪克特也不是会因此退缩的男人。提起女人衣裙的前襟,头先是向后仰,随后,气势汹汹一记头槌撞去。 『~~~~痛!』 两个人痛苦地扭动着。 「我说了会让你回去!谁想要你啊可恶!我可还没打算原谅你呢!要不是在那之后,被一个特别好的家伙捡到了我早就把你揍死了——!」 「既然看破了我的谎话为什么还……!我可是装成你的妹妹好让你帮我逃跑啊!?」 「我不是刚说了!多亏你把我丢在了沙漠,我现在可是过着老天爷保佑的超级好日子!要不是在那里和那家伙遇到了,我现在还无名无姓地过着在哪里和女人睡觉,醒来后分文不剩的日子呢!足以完全颠覆我之前人生的好运气,就是从你这什么混账女神手上得到的!虽然像是被骗了,还是打算帮上一把而已!听好了!我讨厌你,只有这一点别忘了!这次救了你,以后走夜路最好自己当心些!」 混蛋!这样口中骂骂咧咧的,贝内迪克特放开了她。 女人仍难以置信。至今虽然也曾向擦身而过的几个男人诉说了自己的遭遇,想要求得帮助,但是,没有人。 ——你过得也不容易吧。我也是,真是受够了。 没有人。 ——我失忆了。虽然有个妹妹……但想不起来了。 没有人。 ——呐,你的头发和妹妹很像,可以摸一下吗? 没有人。 ——我会和你一起待到早上的,酬金涨了所以可以待到早上哦。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没有人站在我身后。所以,所以就算我去骗人,也没关系吧。 泪水一点点顺着脸颊淌下。 嘴巴和鼻子被流下的液体塞住,呼吸变得困难,即便如此,也一定要说出声来。 「对不起……!」 抽抽搭搭地哭着,女人向贝内迪克特道着歉。 「啊?」 「骗了你对不起!两次都是,对不起!」 「吵死了!我说了不会原谅你吧!两次都是!一辈子都不会!」 「但是、但是、对不起!装作你妹妹对不起!」 穿过小巷的一半,忽然从背后传来了类似枪声的动静。大约是那帮把她视作商品的人追上来了。贝内迪克特向身后一瞟,毫不在意地继续跑着。 「他们追上来了!」 女人惊叫,他简直就像是换气一样怒吼『别吵了!』 从两人的脚下和身侧,子弹飞速擦过。只是,起初还来势凶猛的弹雨在穿过巷子其间不觉减少了。虽然贝内迪克特曾为了牵制对方向背后回击,但绝对没有命中。终于跑到了巷子尽头,他一脚踹开半掩的下水道井盖,露出井口。 「喂,跳下去!」 贝内迪克特踢开女人,她掉了下去。虽然听见了惊叫,但掉得并不算深,他有把握她能爬上来。 在自己也下到里面之前,贝内迪克特目不转睛地看着某个方向。 「薇……」 他视线所指向的那个前方的前方,是曾与他约定,会竭尽所能迎击敌人的伙伴。 距离贝内迪克特两人很远的一棵树上。 正在狙击那一批追兵的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在确认了从对面发射的弹流停歇后,即刻合上瞄准基线,手中的枪瞄准后,扣下扳机。完美的弹道穿过贝内迪克特他们身侧,击退挡道的家伙。最开始开枪的那个男人在发觉了是谁将自己的枪打掉了之后,惊愕地叫出声。 「……假的吧!?」 大惊失色之间,依旧没有现出身形的狙击手持续着狙击。想要瞄准那个一个人跑在后面的女人时,他们却再次发现,射击之前自己的武器已被破坏,攻击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被阻止了。 「不要胡乱出手!我们被盯上了!」 不知是谁惊吼着,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这种偏僻的小巷中,的确存在着某个只会瞄准武器的对手。这种未名的恐怖让男人们丧失了理智。 「别过来啊啊啊!」 街上这些靠压榨女人为生的人类不可能知道。使他们陷入疯狂的,是曾经战场的传说。 他们向灰暗的云层,向漆黑的天空,接连不停地乱射一通。子弹也同样飞向了薇尔莉特藏身的地方,只是甚至没有一颗擦过她的身体。 枪有所谓的有效射击距离。那些男人们用的枪并不能用作远程射击。 根据使用者的腕力,不同的枪种也会造成射程的悬殊之差。使用军用远程射击枪的薇尔莉特,从那些男人们绝无看到可能的群木之间,瞄准着目标。 「捕捉目标……发射!」 子弹声回响。她遥望到远方从某人手中掉下来的手枪。 「发射,命中。」 沉默无声,似乎只是单纯重复着简单作业,迅速地动作。 「发射。命中。发射。」 因为射击的后座力,本应露出因疼痛歪扭的脸色。 「发射。」 只是薇尔莉特的神色漠然无情。 「发射。」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薇尔莉特深深呼出一口气,扛着枪顺着树根滑下。这把刚用工资买下不久的远程射击枪为她带来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斗。 遵照约定,『掩护射击』成功了。她立刻从这个地方脱身而去。 隆塔诺的街道上一夜枪战。事态比起贝内迪克特他们预想中的要更加严重,以至于出动了警察军。除去趁着这场骚乱逃离街道的人们,以及身处事件漩涡中心的女人之外,这件事还有着更深远的影响,这却又是不为贝内迪克特他们所知的故事了。 劳师动众的逃亡剧落幕的数小时后。 「好痛!」 「闭嘴!麻溜儿地穿上!」 曦色撕裂夜幕,探入拂晓的世界之中。贝内迪克特把靴子朝女人脸上丢去。 拾起眼前的靴子,一边絮絮抱怨着,女人穿上了鞋。一整晚都在跟着贝内迪克特东奔西逃,甩掉身后的追兵,她的脚上已经布满伤痕,渗出了血迹。 虽然脚上很痛,在成功逃出来的那份高涨的情绪映衬下,疼痛什么的早就无所谓了。 而且,穿上贝内迪克特给的靴子,虽然有些大而松松垮垮的,比起什么也不穿时却要轻松得多。 相反贝内迪克特只能光着脚。他全身多处划伤,衣服也到处破破烂烂。 「……呐,为什么?」 「啰嗦死了……你都问了多少回了。」 「但是、因为……为什么那么做、什么的。至今根本没有会帮我的人,所以很不可思议……」 听到那句话,贝内迪克特的脑海中浮现克劳迪娅·霍金斯的脸。 真是老好人啊,他的雇主兼救命恩人。他也曾给了浑身赤裸的自己衣服和鞋子穿。 ——我好像,也在不停逼问着他为什么啊。 对于不曾被温柔对待的人,无偿的爱仿佛灾祸之源,他人给予的,也定是叱责与谩骂。 「……我说了,因为一个不错的家伙捡到了我,仅此而已。」 浅浅的,他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 写下文字的过程就像是歌唱。 「初次见面。如果客人有所需求,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如约赶到。我是自动书记人偶服务的嘉德丽雅·波德莱尔。」 这是某位自动书记人偶的观点,在她看来再正确不过。 「那么,我开始了。」 在脑海中编织着情境,轻轻吟唱出声。在这一点上与绘画也很相似。 「……米尔特,最近别来无恙?谢谢你写信来,你的话语成为了我的力量。」 深深呼吸,在写下文字的那个瞬间,出声歌唱。 「糟糕,不小心打错了,重新开始。」 那个人收到信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读到这些文字,会抱有怎样的心情呢? 「要加油学习啊——这样写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在信中提得多了未免太扫兴了。收信人是待在全日制寄宿学校的令弟是吗?平时的乐趣大概也不多,努力学习,然后成为像你一样成功的人,离开家获得自由,我想按照这种思路应该可以。但是过于自吹自擂可能会惹他厌烦,还是要适可而止。想要得到回信的话就更应该如此了。」 在脑海中描绘着。 「……那么,我继续了。」 乐曲有开始与结束。奏响的乐曲不同,予人的印象也大不一样,或是印象鲜明,或是温柔明朗。但从开端至中盘总会渐入佳境。打字机的键音是钢琴,蘸水笔的沙沙声是小提琴。最后铜钹鸣响,乐曲收尾。 「……怎么样?」 写好的书信逐渐孕育了生命。文字似是一个个音符舞动跳跃,墨水的香味仿佛人的一呼一吸。信也就成为了故事。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如此完成着她的代笔工作。 自动书记人偶与客人共同完成书信——也是完成一个故事,一曲音乐,一幅图画,一同分享这个世界。 所需的时间与书信的内容尽可能地压缩,同时让彼此的心相互靠拢。 只是,短短的时间下,仍旧有人产生单向的情感。 「请问,可以与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吗?」 就像是这天的这位客人一样。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顿。在某一角落,有一家最近人气旺盛的店铺。 这家老板改建了本是迎宾会馆的建筑,开了一家名为『咖啡玛格诺莉亚(magnolia木兰花)』的咖啡馆,在这里,人们可以品尝甜蜜的点心,安静欣赏音乐。对于需要等待一个月之久才能进店的莱顿居民来说,无疑是无比向往的场所。在这里,精致用心的店内陈设赏心悦目,客人可以在常驻钢琴家的乐声下放松休息。演奏的人也会根据日期和时段而更换。 店里演奏的年轻音乐家很多,因此这里也成为寻求资助人的平台。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客人的年龄阶层也很高。 感动地慨叹着的嘉德丽雅与她的同伴看上去似乎是这里最年轻的。 接过的菜单上写着菜品金额,与传言一样十分昂贵。但看到端上来的东西,也就明白它们有着值得破费的价值。茶点托架带来的惊艳与感动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 她与同伴一起决定,先逐个挑选自己中意的食物。烦恼地犹豫再三后,她第一个选出的是苹果派。满心欢喜地把装着苹果派的盘子移到面前,落下叉子。吃下第一口时,不由真切地感受到,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感觉。在暖融融的店内吃着甜甜的点心,就是冬日的至高美味。 「……」 同席的拉克丝·西比拉面前摆着巧克力蛋糕,却没有动勺。 蛋糕看上去十分美味。想要品尝,可交谈的半途中,由于店员端来蛋糕,对话正巧在重要的地方拦腰截断了。 「嘉德丽雅,然后呢?」 「超棒……啊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陪我一起来了拉克丝!这里毕竟很贵嘛?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喜欢甜品的话,很难称霸这个三层托架吧。虽然大家都拒绝我了吧,但这也太傻了吧?没有吃过这个的人也太傻了吧?」 「嗯,的确是很不错的店呢。然后呢,嘉德丽雅……」 拉克丝终于插进了话,可嘉德丽雅像是要堵住她的话一样继续说着。 「对了你知道吗?社长不是买了一块地嘛,记得吗,就是说要作为我们公司制造基地的那个地方。听说,那边的村子附近有一个传说中的池塘。如果不让任何人发现地带走水底的石头,就能实现愿望……不如,下一次我们一起去吧?」 「这种是一起去就不灵验的那类传说吧。不是说那个嘉德丽雅。我想回到刚才的那个话题。」 在红茶中投入加工成星星形状的糖粒,用小棍搅拌着,嘉德丽雅回答: 「啊,是那个被要求交往的事吧。我拒绝了哦。」 「诶诶诶诶诶诶!」 逐渐融化的砂糖粒会不会也觉得泡在这样的红茶中很舒服呢。嘉德丽雅想着这种有些可笑的事。一下子摄取了太多的糖分,或许脑袋也转不过弯儿了。还是,果然是现在交谈的这个话题的错。 「因为,他可是对我说了以结婚为前提的。」 嘉德丽雅并不是第一次被表白请求交往,但想到结婚的,自出生以来那位还是初次。 「诶诶诶诶诶诶诶!」 「拉克丝太吵了。」 的确声音太大了。拉克丝向四周望了望,捂住了嘴巴,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到公司来的那位是本人?」 「嗯。到公司来的那位是本人。」 「感觉是个长相挺帅气的人……不过年龄稍长一些,不如说这点也很不错。」 你也吃呀——嘉德丽雅对拉克丝说,她终于把蛋糕含在口中,也不说感想,只是嘴巴鼓鼓地咀嚼着,等待嘉德丽雅接下来的话。 「拉克丝,明明你也没有在恋爱,却喜欢听别人的恋爱八卦啊。」 「喜欢哦。因为对于自己来说这种自然现象还显得太早嘛,也可以说是未知的经历……」 虽然肩负着社长秘书的职责,拉克丝·西比拉,这样的她在平时也不过是个年幼的女孩子。再加上,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某个宗教团体的控制下度过,对她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男女之间的恋爱问题看上去就像是书上的故事。 「虽然我也想有朝一日谈一次恋爱,但现在还是想听别人的故事。好啦,继续。」 拉克丝的异色瞳中满溢着一闪一闪的好奇心。 「……说是在莱顿开一家香水店。是名调香师,就是那名克里斯先生。前一段时间从店门口路过时,看着还挺繁华的。本人感觉性格温柔,长相不错。言谈举止也很温和……对了,结了婚大概会是个一个好丈夫,很讨女孩子欢心的这种男人哦。」 「嘉德丽雅不喜欢吗?」 被问到后,嘉德丽雅思索着。 若是在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两个选项中挑选,自然是喜欢的。只是。 「怎么说呢……我也不明白。和我倾向于喜欢的类型似乎不大一样。」 心中浮现出了约·一名男人的面容。 「我喜欢的人,都是不会喜欢我的那种。」 她托着腮,发出一声叹息。 「啊啊,霍金斯社长。那个人的话不大可能。不只是与嘉德丽雅你,社长他在对公司不造成实质性危害的前提下花天酒地,自己却……是那种会正经理性地看待恋爱的人。社长也不会因为喜欢恋爱和女孩子们就随便交往哦。」 或许是因为一直待在一起,对待别人的态度基本礼貌而温和的拉克丝却对克劳迪娅·霍金斯这个人的事毫不留情。 「……嗯,是啊。霍金斯社长。果然会给人这种感觉啊?」 「就是这种感觉。霍金斯社长啊,大概是在等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吧。如果那个人不出现就不会与任何人结婚……不过要说霍金斯社长不惜抛弃一切也要奉上真心的女性……」 「薇尔莉特呢?」 提及这个两人都很熟悉的名字,拉克丝还是伸出双臂交叉,表示不对。 「诶——薇尔莉特已经是家人了吧。而且薇尔莉特她……也已经有那个人了嘛。」 「是么,是这样啊。的确不行呢。」 「那当然不行。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我之前就和社长这么说过。」 「霍金斯社长说了什么?」 「小拉克丝好过分,我可要扣工资咯——装作要哭的样子。」 嘉德丽雅想象一下那副样子,笑得倒在一边。拉克丝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对话欢快地进行,红茶也喝到了第二杯。曲奇之后是装饰着果肉与雕糖[1]的塔。不出所料,十分好吃。也想要让在谈话中出现的薇尔莉特尝一尝啊,嘉德丽雅想,和她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她是最受欢迎的自动书记人偶,现在又在这片大陆的哪个角落呢。若是她也在这里就好了。 「那个啊,既然说到了我就稍微提一下……虽然回绝掉了交往的要求,但最后还是约了一起吃饭的……和克里斯先生一起。」 若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也在,她会对嘉德丽雅的话作何回复? 『你们成为朋友了吗?』 ——啊,可能会说出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虽然薇尔莉特不在,但拉克丝以自己的方式给出了不错的反应。她哗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急刹车一样向前探过身去。三层蛋糕架成了两人面前的阻碍。 「为、为什么!啊,只玩玩的关系开始了吗?嘉德丽雅你会做这种事的啊?」 这误会可大了,嘉德丽雅连连否定。 「不是不是!我虽然看上去像是这样但对恋爱还是很纯粹的啊?拒绝时我说,与连了解也不了解的人,突然就要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实在是做不到……那就请你了解一下我吧,成了这种情况……我也是因为对方是客人不敢太强硬了啊……」 「咦——真少见。不愿意就直爽地说出不,嘉德丽雅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是身体不舒服吗?」 「喂,拉克丝小姐,这真的不是说人坏话吗?」 「虽说作为感到不舒服的受害者这算是坏话,但身为朋友,我喜欢你性格中说一不二的这点哦。而且我想,这一点对自动书记人偶来说也很重要。做人偶的女孩子,不是经常会被异性套近乎吗。就是那个,你听过加迪安(guardian)公司的那个女孩的传言了吗?」 「在被大政治家强迫的紧急关头,邮差男朋友英姿飒爽地现身击退对方,最后告发犯人的那个!我知道!那个超级心动的!」 「我懂——!不过那两个人好像是青梅竹马来着。讨厌,真是的。这已经超出恋爱小说的范畴了!」 「她是属于我的!——这种展开我超级喜欢。就是我从拉克丝你那里借来的那本书。」 「『星月骑士团故事』?骑士团长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地守护主人公那里?下卷的第三章?」 「就是那里——!那个太生动了就像眼前看到的一样。咦,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是跑题了。对不起哦,是我带跑的……啊,这个蛋糕,真好吃。」 这是女孩子们聊天常有的事,两人都暂时冷静了一下。 嘉德丽雅倒了第三杯红茶。茶壶也因此空了,她拜托外表十分漂亮的女性店员又续了一壶。点下三层点心架的客人可以选择红茶或咖啡无限量续杯。真是贴心的服务,嘉德丽雅想。重要的正是这种周到。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再次和谁一起回头光顾这里了。 「嘉德丽雅,司康饼怎么样?」 「没关系喔,虽然简单但很好吃?」 「我特别喜欢。说不好还要比蛋糕更喜欢。对了继续前言,吃饭是什么时候?」 「那个啊,就是明天。」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拉克丝你好吵。」 因为——拉克丝通红着脸辩解着。 「我说,我说,只是如果……如果,这是吃过饭后,觉得克里斯先生还不错,顺势交往也不坏,就和他在一起好了——以这种为前提的约会呢?」 「……那边像是这个意思,但我这边的话……」 「嘉德丽雅也是,没有这个意思的话,可不能觉得不去也行啊。你会去的吧?」 「去是会去的……」 「那要告诉我结果哦。」 对方笑意盈盈地说道,嘉德丽雅回答『如果心血来潮的话就告诉你』后拉克丝鼓起了脸,嘉德丽雅把实现从想要抱怨的拉克丝脸上移开,望向窗外的景色。 到了夏天,满溢的新绿会充盈街道,如今街边的树上却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寒风在外四处游荡,目之所见,一切都显得凄清。 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弓着背,将上衣的领口紧紧拢着向前。邮差们骑着摩托穿行的身影映入眼帘。不是,嘉德丽雅一边想着,一边向窗子那边探身望去。 「……」 果然有差别。既不是金色的头发,远远看来,就连脸和体态看起来也与本人完全不一样,这点她立刻就察觉了。只是,他是个邮差。 「怎么了?」 是嘉德丽雅对邮差反应过度而已。 被拉克丝问道,嘉德丽雅以心不在焉的声音回答『没事哦』。 然后彬彬有礼地再一次坐回位置上。 「我说,究竟怎么了?」 「……………………可能是那家伙,我想。」 「嗯?是谁?」 大概是没有听清,拉克丝又问了一遍。嘉德丽雅不满地撅起嘴回答。 「贝内迪克特。」 带着刺儿的语气。啊——拉克丝立刻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她轻轻歪头,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苦笑。 「自从他消失后,感觉已经过了不少天了……在街上看到骑着摩托飞一般经过的邮差,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会不会是贝内迪克特。也会向大家打听有没有他的音信,每一天都是。」 「没有信或是明信片之类的寄来吗?」 「什么都……呐……嘉德丽雅今天应该第一次听到对吧……贝内迪特科提交了休职申请。」 像是被大人训斥的孩子一样,嘉德丽雅立刻垂下了眼。 「不可以……?我和那家伙虽然总是吵起架……但姑且还是公司创立以来的伙伴关系啊!」 「我没有说不行哦,嘉德丽雅。」 「那家伙真的很薄情。听说他离开公司时对社长和薇尔莉特说了的!」 「嗯。」 「我也是……我也是一开始就和他在一起了啊!」 「嗯……很寂寞啊。」 拉克斯的坦率,一语道破嘉德丽雅藏起的心情。 寂寞。只是,倘若能将这份心情说出口,就不必噘着嘴说些抱怨话了。 「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这么说!」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并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用叉子一刀刺在蛋糕上,强行塞进口中。一边鼓囊囊地嚼着,一边将红茶一口气倒在喉咙中。接下来,再次粗暴地刺下叉子。或许她是将蛋糕想象成了贝内迪克特。 「已经三个月了,冬天结束春天就要到来了呢……但是,社长谁 也不允许碰一下贝内迪克特的摩托车……我也没有把他的名字从员工簿上划掉哦。」 拉克丝的话语听来简直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嘉德丽雅鼓起了脸颊。 「我才不觉得冷清呢!」 「嗯,嗯。」 「社长也真是的,连什么回来也不知道,这种员工怎么能简单地就放他出去呢。」 ——我真是,讨厌的家伙。 本不想不想口出恶言的。 「就算他突然回来了,我也不会和他讲话的。因为他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啊。」 但不想将这一切表露的她压抑着,宣泄自己的恶意。 听到这些,拉克丝只是有些困扰地微笑着,包容着她。 此刻就算是想要说出口,也要考虑对象。 拉克丝·西比拉是最合适的人选。 拉克丝平稳地,仿佛抚慰她一般地开了口。 「……作为我,他若是回来了倒是会很高兴的……」 像是说出了嘉德丽雅的心声。 「我虽然是途中加入的人,但我也明白他只是语气糟糕,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是被薇尔莉特捡到的,又开始在霍金斯社长身边工作……对这一切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一样,时不时来找我搭话的,就是贝内迪克特。他对年龄小的女孩子其实很温柔啊。而且作为社长的秘书为公司考虑,他也是必须的。邮差的数量一直都是不足的。就算是招聘采用,很快不干的人也有很多。像贝内迪克特一样,抱怨的同时却还能完成大量的工作,同时还具有统率能力的人,可是难得的人才啊。长远看来,他应该被引荐参与公司的运营,作为劳动者的代理。这点作为运营者的社长也一定有所感觉。……还有,嘉德丽雅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自动书记人偶的工作,你到很远的地方出差了不是吗。贝内迪克特也可能只是想告诉你却没有办法。……唔,一定是因为可以说再见的人太少了。他似乎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要处理呢。虽然没有去问薇尔莉特和社长,但两个人都说他会回来的。贝内迪克特未必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不和我们说的。他那个人,并不讨厌心情低落的人。我们就一起等着那个随心所欲的贝内迪克特回来吧。我可也是他没有通知的其中一员哦。」 缓缓地,用安静而可爱的声音,低声说着这一段长长的话,一直盘旋在嘉德丽雅心中。比起其中的内容,她那无比宽阔的视野与气量让嘉德丽雅不禁感叹。 明明是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却像是母亲一样思考着。 「……你怎么能是这样好的孩子啊……」 在对年长却毫不成熟的自己感到无比羞耻之时,午后的茶会结束了。 之后久违的,她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事,一路玩下去。 在书店和可爱的杂货铺流连后,喜好不同的两人逛着同一家服装店。当店员问『是姐妹吗』,则笑着回答『是同事也是朋友哦』。到了日落时分,两人手中满满的都是买来的东西,才向事务所走去。随后,勤勉的拉克丝想要稍微处理一下昨日留下来的工作,她也陪在身边。 闲得无聊的嘉德丽雅在社长办公室露了面。霍金斯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有着违和感的一小盆仙人掌,以及用镇纸压着的留言条,『去营业处和吃饭,晚上回来』,上面这样写着。让拉克丝看的时候,她说着『这是和他最近泡的女孩子一起吃饭的意思』,用不满的神色翻译道。只是晚上会好好回来这一点没错。虽然对于自宅兼公司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一起吃了饭后就分别了。 一起说了很多话,她提起精神说了再见后,却仍然在走出三步后就感到了孤单。 嘉德丽雅明天也在休息。 无论与谁道别,就算明白他们还能够很快相见,她却仍然心情低落,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途中,她看到了一只野猫,想要追上去,最终却连尾巴尖也没有碰到。 「……我回来了。」 不常回的家中,在积了一层薄灰的床铺上,她急匆匆地一屁股坐下,顺势躺倒,又念叨着不好不好——然后翻身爬起来卸妆。脸蛋艳丽的嘉德丽雅总是被认为化了浓妆,实际上,化妆前后的长相却并没有太大变化。五官的各个部位都很分明,变化也只不过是显得年幼一些而已。 泡澡后,从衣橱中拿出刚买不久,还没有穿过的长睡袍换上。想着今天的月亮会是什么形状呢,一边向窗外远眺。没有找到月亮,反而看到了每一户人家亮起的灯光。穿着睡衣,她梳着头发,凝视着遥远的万家灯火。 独自生活的自己不同,灯光让她明白,有人选择与他人一同度过。 ——结了婚的人们,真的很了不起。 这种契约盛行于全世界,被称为爱情的表现形式,没有对象就无法成立。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吧。从小时候便这样想,只是到了一把年纪却仍然没有邂逅那位会与自己结婚的男性。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连喜欢的人也没有,一生孤独度过,我做不到。 提到结婚就是这个样子,更不要说想象有了孩子的生活了。 因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嘉德丽雅这样想道。 可社会是漠然的。你必须这样做——结婚的趋势逼迫她接受这种义务感。 在这种义务之中,有着咖啡一般的苦涩。又怎会觉得美味呢。 ——在这其中,是否也同样有着与我怀抱着同样心情,尚未入睡的女孩子呢。 虽然没有更好,可她仍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有该多好啊,希望对这样的她们说出没关系的朋友也在身边。 ——有工作真是太好了。 若是以工作为生,就能从作为女人必须完成的那份义务中暂时逃脱。 「……」 义务。想到这里,也间接地刺痛了嘉德丽雅的心。 ——贝内迪克特,他也没有对我说的义务啊。 一直为他的事挂心,甚至变成了小小的切痕,传来阵阵钝痛。 只是单纯的,嘉德丽雅没能进入贝内迪克特的人生。 他想要怎样,由他决定。只是这样,只不过是这样罢了。 没有向她嘉德丽雅汇报的义务。 但嘉德丽雅认为他们是伙伴。 虽然总是吵架,但不知为何会感到,他们有着最亲近的关系。 那或许是嘉德丽雅会错意了。 ——我总是这样。 误会与某个人关系变好。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在她的人生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因为,我是笨蛋啊。 所有人或许都是这样。忍耐自己,强迫自己与她相处也说不定。 ——我,一定—— 不可能成为哪个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 越是考虑,越是不安,也越是悲伤,眼泪流了出来,她在床上翻过身,用毯子与枕头蒙住眼睛。 与外面的世界割断了联系,她冷静些许。就这样再也不到早上吧,她暗自祈求着。 沉入梦乡后,就像是沉入红茶的砂糖一样,忘却悲伤与烦恼,就这样溶化就好。 ——好寂寞呐。 贝内迪克特的离开,原来会让自己变得这样脆弱。 放弃吧,在脑海中,一个自己如此窃窃私语。 对啊,只有放弃了。 不被他喜欢的事也好,他的人生没有踏入的余地也好。 ——好寂寞呐。 像胎儿一样蜷缩着,她陷入了睡梦中。 第二天清晨,仿佛昨日的寒冷都是谎言,天气变得暖和起来。 实际上冬季早已进入了尾声。嘉德丽雅站在窗前,注视窗外片刻,像是要甩去什么一样,开始换衣服。 搭配在昨天已经决定好了。想着将要去见的那个人的脸,从眼前各式各样的衣物中,她准确地挑出那一套白色的裹身连衣裙[2],胸口稍稍有些空,并不像平时一样。有着丰满胸部的女性若是选择了与身体曲线不合的衣服,会显得过胖;而且衣服也与想象中的扩展方式不大一样,撑成另一种形状,就好像纸娃娃[3]一样。作为初见的私服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披在外面的外套虽然想选黑色的斗篷式大衣,但由于气温升高,还是选了薄一些的米粉色长外衣(growncoat)[4,5]。 九公分高跟的靴子与五公分高跟的靴子并排摆着,她最终选了五公分的那个。虽然大概只是吃一顿饭,但若是需要走路,九公分的靴子跟过一段时间就会造成脚痛。再带上只装着钱包与口红的女式手拿包[6],这一身就完成了。 出门后,在租房的房东设在巷子里的木头长椅上坐了片刻,她与邻居打着招呼穿过了小巷。嘉德丽雅居住的住宅区一带大多是一人居住的老人或是多人的家族。冬季中,因为寒冷窝在家中的老年人扎堆散着步,看到这样缓慢的走路方式,连步伐很快的嘉德丽雅也感到自己被带慢了。 穿过街道的中心部分进入小道,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钢琴的声音。弹奏的人应该还是孩子,或许是在窗户紧闭的冬日间大量练习的原因,比起秋天听到时进步了许多。 人们深深扎根于土地之上,踏实地生活着,这一点,比以往更加清楚地有了实感。但只要委托还在继续,就仍要无视这片风景与这些喧嚣,在奔波不停的日子中度过。 「……将来,要不要不做自动书记人偶呢。」 她想要在同一条街道上,迎接一成不变的日常。 也就是说,立足于一条街道,开店谋生的人或许是最适合的结婚对象。 走到碰面的店前,不费太多时间,便看到碰面的人站在那里。红棕色[7]头发,体格纤细,个子很高的男性,身穿战壕大衣,夹克与衬衫,在莱顿一家很有名的香水店担任调香师。 「克里斯先生。」 果然选择裹身裙是正确的,嘉德丽雅想着。饭店也是没有服装规定的,可以决定自己的衣着。那家店十分有港城莱顿的风情,听说贝类十分好吃。 「嘉德丽雅小姐,感谢你今日来赴约。天气暖和起来了呢。」 「是啊,一下子春天就来了。」 不易察觉地被他揽着肩,带入了店内。 与霍金斯微甜的香草中种植着荆棘一般的气味不同,他身上有绿色系香水那种清爽的香气。 ——我更喜欢霍金斯社长的那种。 一直以来靠近嗅到后,那种肚子空空的感觉让人喜欢。若是被香甜的气味包裹着,就会生出幸福的心情。其实今天早上是想吃面包的啊。 ——那家伙,身上是怎样的味道来着? 金色头发,口气恶劣的那个男人在脑海中浮现。 他不像是会有喷香水的兴趣的人。大概,什么味道都没有。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身上缭绕的雨的气味,汗的气味。他拥有自身不加修饰的香味。 「要喝什么?」 被领到座位上坐下,拿着菜单凝视着。她挑了无可非议的果酒。 思考着要吃什么,对方则说已经预约下定好的套餐。于是,还没有详细考虑要选什么,就这样结束了。 ——很熟练啊。 目光相交时,对方递来微笑,自己也不由自然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弟弟的回信来了。」 「啊,怎么样?」 「比平时要更加坦率。多亏拜托了你代笔。我们年龄相差很大……我很疼爱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边却正是生龙活虎的逆反期呢。最近互相交流都变得困难了。」 从前菜开始,旧的撤下,新的盘子端上后又被一扫而空。 「啊……我明白的。我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哦。我是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九个哥哥。」 「九个人?真厉害啊。」 交谈并没有令人不舒服的地方。在委托时也感觉这真是个好说话的人啊。既不会突然发怒,也不会突然顶撞。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邻家先生。 「说起最年长的哥哥,甚至比我大了十岁,虽然有着这样的哥哥,自己却因为是最小的每天都在被骂,反倒是大哥,只要露个脸就能受到夸奖。我对此可是十分生气呢。」 「……原来如此。只是我的成长过程中也有常有辛苦。」 她明白是对方让这场交谈变得格外享受。这就是大人的游刃有余。 「只不过像是克里斯先生这样认真工作取得成功的人凌驾于兄弟们之上,岂不是要变成敌人了吗,究竟怎样做才能正确相处,真是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呢。」 「大概与我对父亲抱有的心情相似吧。父亲是贸易商人,在他面前我怎么都抬不起头啊。」 「明明你开了那么一家有名气的店?」 「对于父亲来说达到合格线还差得远呢。」 因为我达到了结婚对象的合格线,所以才邀请我的吗。 快要溜出喉咙的话被贝类压了下去。 「家中一人一艘,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船。等到天气暖和了,要不要出海试试呢。」 「……那个大概和我想象中的船是不一样的吧。」 是怎样的想象呢,被他问到,嘉德丽雅直率地回答渡河舟。是在河两岸之间移动的小船。他噗呲一声笑了,回答说『要稍微大一些哦』。从他笑的方式推测,大概是相当大的。 嘉德丽雅再一次重新认识了名为克里斯的这名男性。 从棕红色的瞳孔中可以窥见温柔的眸子,缓慢悠然的说话方式也让人喜欢啊,她想。 所有地方都完美无缺。不如说作为对象的自己浑身都是缺点。为什么时至今日,会选择自己作为对象,她很想这样问。这里就坦白去问吧。 「为什么,会对我提出交往的请求?」 突然逼近问题核心,克里斯先生看起来有点惊讶,但他没有一点掩饰,普通地做出了回答。 「我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总是需要处处小心谨慎。所以喜欢像嘉德丽雅小姐您一样不在乎这些的女性。单纯的,很愉快,在一起的时候。」 「可你现在不也是这样,特别留意周围吗?」 「并不是这样的。不,不必说,为了让你感到愉快,我也在努力着。但还是很少顾虑的。大概,你就算看到了我在这场约会中不成体统的举动后也不会感到幻灭的。」 「不成体统的样子是?」 「意大利面的酱汁溅到衬衫上,在算钱时把零钱撒出来之类。」 「是这样吗,我也会做这种事啊。虽然会说你在干什么啊——这样来帮忙吧。」 「就是这点,就是这样的随随便便的态度很好啊。光顾我店的客人们都是做减法的人,所以一切举止必须要优雅,又必须能让他们带着一份美丽心情离开。我本以为自动书记人偶也是这样的,你却完全不同。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很有精神地对我说『你好』,代笔的交谈也十分轻松。明明刚刚认识,却像是邻家女孩来这里玩的感觉一样。」 「我、我们那里最受欢迎的人偶的话与我不同,可以很漂亮地接待客人。我是……我是不行的。而且,克里斯先生,那样的女孩子有很多哦。到店里来的女孩子中没有吗?」 「像这样让人放松又性格温柔的美人很难找到。」 「长相吗 ?」 「你很漂亮。」 「……我吗?」 「而且很可爱。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吧,由我来得到不可以吗?」 这就是理由哦,他这样说。嘉德丽雅羞红了脸,胸口因欢喜而满满的。 会这样以简单的方式给予他人肯定的人为何会至今独身呢。难道他有某些奇怪的兴趣爱好吗?她止不住地怀疑着。 「克里斯先生,莫非已经结了一次婚也有了孩子吗?」 「我连牵着新娘的手走在教堂的经历也没有。」 「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到处徘徊的爱好呢?」 「我是吃过饭就会很快变困的类型,每天都会在第二天到来之前睡觉。」 「为什么一直是独身呢?」 「你才是,又为什么是独身呢?」 「我……」 「说起来为什么人要结婚呢。」 声调的起伏不经意改变了。嘉德丽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家与家的联系,或是血脉的存续,经济上的援助,恋爱,虽然理由有千千万万,但选择不被名为结婚契约所束缚,这样不也不错吗?」 「明明提出与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却说出这种话?」 「抱歉抱歉。」 克里斯垂下眼睛,轻轻嘟囔着『该怎样说呢』。 装着香槟的玻璃高脚杯已经空了,他用手指拭去上面的水珠。 「……这是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仍然没有结婚的人,会被视作怪胎。可结婚的机会却迟迟不来,我也想了很多——结婚到底是什么?与他人恋爱又会怎样?之类的问题。我的父母,来到我家对我说了,『不错嘛,虽然是一个人生活,但餐具还不少嘛』我只是因为每天拖着身体回家顾不上洗碗,为了能有餐具可用才买了很多。并不是为了谁。我在,我在为自己活着的同时,思考着结婚的意义……如此思考着,思考着……」 ——我,我在为自己活着的时候恋爱,这代表着什么。 「我独自一人也能够生活下去。我喜欢制作香水,空闲的时间也会躲在工作室中。若是能在街上与使用我的香水的女性擦肩而过,我也会十分高兴。若是我的恋人也在身边,一定会更快乐吧。但是这样,制作香水的时间又会减少。那么就找一个不错的人结婚一起生活吧,这是最合理的选择——我这样想。但究竟,这能否称得上纯粹的恋爱呢?」 ——想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想接纳他人的介入,这与纯粹并不相容。 「我……我认为你是个很棒的人。我想要试着与你恋爱。但是……必须结婚的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让这份感情变质了,变得陈腐不堪。明明是我向你提出了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请求。」 「所、以、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事?」 面对薄怒的嘉德丽雅,克里斯张开两手。 「这就是我无法结婚的理由。」 他耷着眉毛,耸了耸肩。 「我现在还在幻想着恋爱。我希望若是恋爱就应该只有喜欢这一个理由。结婚也是一样。我喜欢你,不想让你被其他人抢走,这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但一旦要结婚,就需要牵扯到利益关系,若是发现了对方从我身上谋求的利益,又会让人退缩。在交往到最终关头之前,就会精疲力竭——想着什么啊,这种根本就不纯粹啊。但是,和你在一起,或许不会变成这样。我是个顽固的人,可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许也能与你像是老友一样,慢慢变老呢……绝非不是不想恋爱,只是不顺利罢了。」 说着,克里斯的神情变得苦涩,他用手挡在前发上,这住了面容。 「朋友就是,无关住在哪里,无关信仰何物,只是在一起,就会感受到快乐。但若只有这个理由,也只能是单纯的朋友。我和你,我们之间,也许能够成为这种关系……我提出了以结婚为前提的请求,所以,我试着……坦白地告诉你这些。」 「………」 「很奇怪吧。」 「……您、并不、奇怪。」 ——这不奇怪。这一点也不奇怪。 「就算有人这样说过,我也不会认同的。」 ——不,我不会这样说。 因为,我也是这样啊。 『笨女人』 脑海中,一道声音响起了。那道声音,如今仍不曾忘怀。 有些粗暴,稍显执拗,却坚定不移的声音。 『……嘉德丽雅』 他很少喊自己的名字。 『我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啥呢?啊?把大叔丢在一边了吗?』 若是恋爱,就应该只有喜欢这一个理由。 『……喂,投诉来了。你不会又把委托人狠狠甩了吧。』 因为我喜欢你。 『大叔,这家伙为啥这么能喝啊!送她麻烦死了!』 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喜欢你的这份心情,像是走马灯一样反复盘旋着。 向贝内迪克特飞去的这份心意,像电流穿过。 ——为什么会喜欢他? 冲动而又鲜明。 ——眼前的这个人,绝对要比他更好。 这份启示是那样无与伦比。 ——但是,她做不到。 像是在脸上重重一击。 ——因为,恋爱, 电流消失了。 ——所谓恋爱,无论身在何地。 都不是『进入』,而写作『落入』。 ——有着喜欢的人,怎么能算计自己的感情。 让嘉德丽雅落入爱河中的,不是这个人。 「克里斯先生,那一点,我明白的。」 为何与名为克里斯的这名男人,事到如今也没有产生爱的火花呢,其中的原因,她如今明白了。 「十分的,十分的明白啊。」 为何无法踏进这个人的人生,她明白了。 「我明白的。」 因为这违背了嘉德丽雅的恋爱原则。 因为,她喜欢贝内迪克特·布卢。 因为违反了原则,一直以来,她都无时无刻不在烦躁着。 ——都是那个笨蛋的错。 蛮不讲理地勒令自己中断这份感情,努力忘了吧。平时客人绝不会纳入考虑,但是,必须这样。因为,没有对象啊…… 一个人无法恋爱。 「因为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们两个,绝对不要交往为好……」 但是,若不做个了结,今后这份心情一定无法改变。 「克里斯先生,你只是在选择与自己相似的人罢了。我也会是这样的啊。我也是,若是想要开始恋爱……」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的恋爱守则即是: 「恋爱只要喜欢就好了……」 应该追上去,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你的。 店内,这对男女情绪高涨的声音安静地消散了,视线指指点点地聚在两人身上,用力过猛站着的嘉德丽雅坐下后,人们也回到了各自的交谈中。 克里斯呆呆地张着嘴。 「那句话,是对现在的我说的?」 过了一会,她苦笑着地回答。 「我也是在以结婚为前提考虑交往的,就坦白说了。」 克里斯搔着头发,揉了一团乱。然后嘟囔了一句。 「我们可能真的很相似。」 她发出一声呻吟,脸朝下伏在桌子上。 「我也这么想,而且,我们若是成为朋友,一定会关系很好。虽然看上去会吵架。」 「因为很相似?」 「因为很相似。」 不知是苦笑还是真的感到这种说法有趣,克里斯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对不起。」 「不,是我强人所难地缠着你……」 接着叫来了店员。她本以为对方会细致地买单结账,却是在菜单中选了度数最高的一种酒,又邀请嘉德丽雅喝一杯。 「诶,我也?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如说请你别走。现在回去我就更不好过了。迄今为止的约会,这是被甩的最快的一次,甜点还没有上桌呢。我还想要与你一同品尝呢。恐怕一个认为被甩的男人独自吃掉两人份的甜点是最辛苦的了。」 我也是甜食派的——对方这样说后,嘉德丽雅精神地回答『我也是!』。 「但是,不是被甩了哦,因为还没有开始嘛。」 「……的确,在没有开始前就切断了。」 虽说似乎很奇怪,接下来的对话顺其自然地流淌下去。 「而且,比起开始一段随时可能结束的恋爱,感觉开始一段十分气味相投的友情对克里斯先生更重要一些?而且最后,比起说是恋爱,我还是会变成你为自己的梦想和利益做打算的人选吧?」 「不……但是,嗯。」 「果然精于打算是不行的,是不是喜欢对方,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喜欢你啊?」 「放弃我吧。一定会在中途变得不再纯粹了的。」 ——还有,实际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嘉德丽雅这样说之后,克里斯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了。接着对此送上了一句忠告。 明明突然被甩的时候还没有发火,现在却突然生气了。 「……你有喜欢的人,还接受我的邀请,这不行的吧!」 「对、对不起!我自己也变得搞不清楚了……」 「而且你说就算和我交往了也一定会分手对吧?这对我太失礼了。」 「真的非常抱歉!」 「多道歉啊,我要求你向我道歉。这是我最讨厌的一点了。」 「真的非常抱歉。下一次,我请你吃甜品。去『玛格诺莉亚』咖啡馆怎样?」 「啊,那个要等一个月的地方?」 态度一下子缓和了。 「昨天和朋友一起去了,感觉非常不错,我和朋友一起称霸了三层的茶点托架!」 「三层……」 「红茶也可以自由续杯哦。」 「真有吸引力啊……」 「感觉已经是糖分的物理攻击了,这是最棒的。店里也很漂亮哦。男人一个人去会有点显眼吧。」 两个人都抛却了顾虑,真的谈了很多。 无法否认,克里斯看起来有些自暴自弃,但直到最后都是绅士的。 吃过甜点,又喝过了饭后的红茶,之后顺路去了克里斯的店铺,嘉德丽雅收到了他制作的一款香水,是适合自己的味道。店内的气氛很好,架子上商品每一个都很想收入囊中。或许她命中注定在这里工作的,被击败的反倒是嘉德丽雅。 约定了下次见面,傍晚时他们解散了。 「店长你又被甩了吗?为什么还和甩了你的女孩子变成朋友啊?」 「多嘴啊你。」 在店门关闭前,门缝透出了克里斯与店员的对话,嘉德丽雅偷偷笑了。 在深蓝色碧空与夕阳相交的地方,嘉德丽雅走过那座被认为是莱顿最古老的一座桥。 这里可以远眺大海与街道的绝妙景色。恋人依偎在一起坐在桥上,享受着共同的时光与桥上眺望的景色。老夫妇牵着一只老狗散着步。在这其中,嘉德丽雅一人精神昂扬地走着。 ——明天,就向霍金斯社长递上休职申请吧。 脚上套着五公分高跟靴子,奏响比起早上更为清脆的步声。 ——理由若不肯说,就算使用暴力也要从他口中听到。 消除了隔阂,心情格外轻松。 ——去找他,去见他,然后,说喜欢他吧。 就算被甩了也无所谓,只是说说的话,那个男人应该会允许的吧。 「喜、欢」 只是小声地试着说出口,就变得开心起来。 「喜、欢」 距离身边走过的人群远一点,就算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会害羞。 「喜、欢,喜……欢」 只有马车与机动车从她的身旁驶过。 「贝内迪克特,我」 本应该如此。 「喜欢你。」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间,骑着机动摩托的人从正身边映入了眼帘。 像是一堆破烂儿拼凑而成的摩托看起来十分古怪。这绝不是这片陆地上的东西。 嘉德丽雅慢慢地将视线移上去。她看到了那一头被夕阳微微染红的砂金色头发,以及依旧中性的长相,可是,感觉比起以前,某些地方却更有男人味了。 「啊……话——说好久不见啊。过得还好吗?」 有些粗暴,稍显执拗,却坚定不移的声音。 「现在,我回来咯。想着那会不会是你就追上来了……」 嘉德丽雅仍然一句话说不出地僵立着。脸庞变得通红。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只是被手指戳着,露出害羞的神情,就已经是极限了。 想要去见他,说喜欢他——刚才的决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她用飞一样的速度,跑离了这个地方。 「诶,喂,喂!笨女人!」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五公分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这里要是九公分的靴子大概脚会废掉吧。 ——怎么办,自杀的话在什么地方比较好? 耳边传来机动摩托追上来的声音。想要跑的更快,可裹身裙缠在身体上,空气阻力很大。 「嘉德丽雅!」 人类自然不可能战胜摩托。被追上的瞬间,似乎也被抓住了手腕。嘉德丽雅无论如何也不想被抓住,于是改变了前进方向,向桥的栏杆处跑去。 「喂喂喂喂喂喂!」 丢掉了手拿包,脱下了靴子,丝毫不在意会从裹身裙的裙摆下看到长长的腿,她就这样爬上栏杆,蹲在上面,转过头来。 「过来就杀了你!」 「你才是会死吧!」 再会后最初的对话就是这样。贝内迪克特也被吓了一跳,像是为了阻止嘉德丽雅一样,张开了双臂。看到了这些,嘉德丽雅咬住了唇。 ——啊,若是在不同的场景下,对这双手臂。我会感到多么开心啊。 现在却只是妨碍她自杀的障碍。 「冷静些!死掉也好杀人也好都别去做啊。」 嘉德丽雅不情不愿地摇着头。 「……刚才的你听到了?」 「听到了。」 「等下我要重新开始。我会再问一遍你听到了没有……你就回答没有……求你了。」 「……明白了,那就再说一次。」 「…………刚才的你听到了?」 「你喜欢我是吧?」 「真是的——!」 挥舞着的胳膊被抓住了,这里若是普通的女孩子,就会以被抓住而告终了。 「漂亮!」 嘉德丽雅·波德莱尔却不是这样。 「疼,好疼疼疼疼啊!」 「给、我、放、手!」 嘉德丽雅的手劲太大,被抓住的手臂从内层弯曲后扭了过去 ,变成了还击。 「笨女人!笨蛋怪力女!」 「知道啊!」 「干嘛要逃走?莫名其妙!你对我……」 「才不喜欢才不喜欢才不喜欢!」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这么一说你就会稍——微加点力气所以给我住手啊!」 突然像是线断掉了一样,动作停下了。放开了贝内迪克特的手腕,嘉德丽雅没有从栏杆上下来,而是坐了上去。 「……」 「别瞪我啊,别瞪。」 他的视线和眼泪汪汪的嘉德丽雅对上了。 贝内迪克特终于能久违地好好看一看这一位同事。 一眼便看得出她不在当班。比平时更加成熟,美艳更甚的她,从克里斯身上带来的,周身缠绕着绿色系香水气味的她。 很显然,是约会回来。 贝内迪克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哈哈你……你真的,莫名其妙。」 「什么啊……」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稍微平静地说会儿话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怎么样?没有怪事发生吧?大叔和薇呢?」 嘉德丽雅噘着嘴回答。 「没什么,大家都很好哦。霍金斯社长也是薇尔莉特也是……」 「你呢?」 「……很好哦。」 「是吗?我看,你好像有些瘦了呐。」 实际上真的减了体重的嘉德丽雅有些吃惊。 「那——有没有有一点寂寞?」 「……」 「你别用野生动物一样的眼神瞪着我啊。」 「对你,你这种什么也不说的家伙,寂寞什么的,那种心情什么的,一点也不想说出口啊!」 想要用光着的脚去踢他,却踩空了。贝内迪克特像是要与她并排一样在她身边爬上栏杆坐下。 ——土的味道。 日子不同,他身上的气味也不同。 「倒是我,寂寞的不行就回来了。」 贝内迪克特用强撑精神的声音低语。 「……用了一点时间,去找人了。老实说线索什么全部没有,所以扑空了。从公司挣的钱都花光了,现在几乎是分文没有。在我以前住的大陆上啊,几乎没有我认识的人……怎么说,开始想要早点回来了……」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面的他,嘉德丽雅忘记了生着气的事,入迷了。 「果然,走哪儿算哪儿地碰运气是行不通的……但是,稍微有了点头绪。还是要继续存钱。不过,话说回来,到底在不在那片大陆上还是个迷……」 「……」 「啊,是妹妹啊。我在找的。我说——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你有妹妹吗?」 「喔,有,千真万确的有。」 「离家出走?我也是离家出走的……」 「不,生离死别的感觉。你呀,不回家怎么行,双亲会担心的吧。」 「不行。我是我……很不容易的哦。我的事这样就行。那么,你还会回公司吗?」 「啊,我除了那儿也没地方去。」 这样啊,嘉德丽雅想着。 贝内迪克特会回来。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她欢欣鼓舞。 「是这样啊,这就省功夫了。」 真的,太好了。 现在,放着如此尴尬的场面到一边不管,这是这点就让她很高兴了。 「欢迎回来。」 自然地微笑着,她这样说道。 「以后,别再突然离开了哦。」 因为我喜欢你。 这份心情或许, 「我会去找你的。」 是自心流露的。 稍稍变强的风吹过,黑色的长发抚过脸颊。傻瓜一样的追逐戏仍在继续出演着,但是时候从栏杆上下来了。清冷的风带来冷静的诱惑。 「呐。」 该下去了——这样说后,她看到了对方伸来的手。 以及那边,贝内迪克特那从未见过的神情。 随风摇曳的那一缕黑发被指尖捉住,轻轻拨开后,愈发接近的手心擦过了脸颊。 与脸交叠的时间,不足一秒钟。 ——虽然,手移开了。 想要逃走,想要猛然推开,可是做不到。 擦过的脸颊能感到些许濡湿。 为什么要这样做——比起这种疑问。 为什么在哭呢——她这样想。 「……你说,若是我不在……就会去找我?」 虽然离开了脸颊,可抚上脸颊地那只手好好地穿到了背后扶着,依然无法逃开。他如此说道: 「……喂,会去找吗?」 像是无法忍耐寂寞一样,克制着呜咽的声音有些变调。 「……下定决心虽然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但下一次立刻就会的。」 贝内迪克特长达三个月的旅程,说不定,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遥远也更加重要。嘉德丽雅终于意识到了。 他寂寞着,寂寞着,寂寞着。 然后选择回来了。 回到已近成为他故乡的街道,与街道的人们身边。 「就算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做过的事,如今就放在一边吧。 他也将自己的告白暂时搁置了。或许有些困扰,但绝非残忍无情。 「你是个笨蛋所以总会留下一些线索的。」 现在,一定应该认真听他去说。 「我,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忘了你就这样活着呢?」 「诶,我会哭的……」 「你会哭啊。」 「会哭哦,普通来说。但是,如果能带你回来,我会去做的。因为社长也会很伤心的。」 「……那家伙,会感到寂寞吗?送我出来时还是一脸没事儿人似的。」 「你不在的时候社长室多了盆仙人掌。那个的名字就是贝内迪克特。不久之后,估计都要养一只叫贝内迪克特的狗了,他可是寂寞到了那种程度。」 「别骗人了……」 「没有骗你哦。现在去公司吧。桌子上可是有仙人掌的。贝内迪克特,好好长大吧——这样说着给它浇水的社长我们都看到了。」 「……嗤嗤,骗人吧。」 「那就走啊。虽然想要回家,但有你在就想去公司了。」 「……嗯,再过一会儿吧。」 贝内迪克特抱住嘉德丽雅的那只手臂更用力了些。虽然想要甩开也是做得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想做一名女孩子。 他会这样做,或许代表还有希望,虽然——没有的话会想杀了他。 ——不过,算了。等到身上的这份燥热稍微冷却下来可以吗。 嘉德丽雅同样,想要再过一会儿,想要继续这样下去。 「呐。」 「……嗯?」 「我说了欢迎回来的哦。」 「噢。」 「噢什么啊,才不是呢。」 「我回来了。」 「做的真棒。」 若是恋爱,只要喜欢你,就好。 「贝内迪克特,听我说,我啊……」 只有这一点,就好。 ——若非仅仅这的一点,我宁可不要。 《本篇完》 注释 [1]果実と饴细工 果实大概就是有种子又不包括种子的那部分所以译成果肉了,饴细工是日本很有名的工艺品,将糖雕和染成各种颜色(好像浅草那 边非常有名?)。 [2]カシュクール ワンピース ワンピースの场合は一枚布で仕立てることも可能で、体に巻きつけるようにして后ろ身顷を前立て侧にまわし、腰のあたりでラップスカートと同様な方法で纽やリボン、ボタン、ピンなどで固定する。(wiki) 很常见的一种裙子,语源来自法语的cache-c?ur(隐蔽),大概是用一块布固定在腰部包裹身体的裙子。中文名裹身裙(身为女生看到过这种裙子但完全不知道名字呀……)不过这种裙子真的需要身材(iong) [3]ハリボテ 张り子、あるいは张子(はりこ)とは、竹や木などで组んだ枠、または粘土で作った型に纸などを张りつけ、成形する造形技法のひとつ。中空になっており、外観と比较して軽いものが大半を占める。「はりぼて」とも。 某种工艺品,里面是竹架子,外面糊纸。可以想象中国白事的纸马纸房子那种,或者红灯笼? [4]ベージュ?ローゼ beige rose色,法国色名,rgb如下 red : 230 green : 162 blue : 116 一种较淡的粉色,粉饼有这个色号哦 [5]ガウンコート ガウン(英语: gown)とは、洋服の一形式で、膝あるいは床に届くような丈の长い衣を指す 一种类似于法袍的女式长外衣 [6]クラッチバッグ クラッチバッグ(英: clutch bag)とは、肩ひものついていない小型のハンドバッグのこと。トートバッグなど大きいハンドバッグの中に入れて持ち运ぶ事もあるため、セカンドバッグとも呼ぶ。 持ち手が付いていないので、抱え込んだり、握り込む様にして持つ。 没有背带的一种小包,手拿包 [7]バーントアンバー #5b462a の色がバーントアンバー(burnt umber)烧赭石色,比较深的一种棕色。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与克劳迪娅·霍金斯」 你知道那种花树名字真正的含义吗? 它年年都会开花。作为这国家种植的行道树,它每年都会生出洁白可爱的花蕾来。 凋落的花瓣在街上铺成绝不会融化的白色绒毯。 只在这个时候,街道就像变成雪国一样失却了颜色。 离开这国家又归来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的景色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无论是去了哪里,一回想起春天就总会想起这种景色。 那就像和你共度良宵的最棒的女人。 一听到你搂着她的时候听到的音乐,你就会回忆起她来。 我回想得起相同的情境。 一到春天这纯白的花朵就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 深深地掩藏在军帽之下那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双眸。 对即将离去的人也会坚定地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空无一物的手指。 耳语一样传达不到别人耳中的话语。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 那个时候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面向所有的年轻人敞开大门,无论贵贱。只要年满十四岁,不论男女,均可报名。保卫国家即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我是在哪儿看到这条公告来着? 大概是被家里派去合作商那儿跑腿时在店门口看到的吧。 那里有一个公告栏,不论是求职还是招聘,都可以在此发布信息,而这条公告就在其中某处吸引着我的眼球。当时十三岁的我一边啃着因跑腿而从合作商那里得到的苹果,一边望着公告栏里的那道招募。 那是一张质量很好的纸,被竖直地贴在那里,四周钉着整整齐齐的图钉。边缘印有金色的螺旋纹,文字的最后印着火漆烤制的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标志。 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很酷的人生选择。 简直太愚蠢了。即使是我自身,也会因为那时候的幼稚而感到可笑。 彼时的我并不清楚,一旦成为军人,面对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宿命。事实上,在我真正成为了一名军人之后,许许多多的现实打破了我当时美好的幻想。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了。 还是接着谈谈当时的故事吧。 「啊啊、我想成为一名军人。」当时下定决心有着这样几个理由。 首先呢我是一个商人家庭中的次子,家业由兄长继承,我是一个不必要的存在了。其次,我是在一个大家族中长大,总想着早些独立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再者,「克劳迪娅」这个由父母赐予的(女性化的)名字让我想变得更男人一些。还有就是,嘛……兄长的未婚妻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想离她远远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竭尽全力守护这个虽想着逃离之、却又深爱着的家庭。 那之后,战火四起,愈演愈烈。北方与南方的资源战争,西方与东方的宗教战争,笼络起来就是始于数年前的大陆战争。莱顿沙夫特里希位于大陆的最南端,如果这里被攻入,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战败,我的家人也会就此丧命。我喜欢这里的城市和人民,喜欢莱顿沙夫特里希,于是自然而然地萌生了要成为这里的士官的想法。 暂且不提由于我的这个想法而引发的种种情况……总之我决定了要做一名军人。 我瞒着父母去报了名,也借着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名义而去参加了入学考试。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我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虽然当时我也还手了。那时候我的老爹肯定大吃一惊,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我的父亲特别的弱,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家里的守护神,是一个很伟大的存在……没想到…… 想必我的父母很担心我吧。选择军人这个职业,相较于普通人的生活,死亡率自然是要更高一些,而且士官学校强制所有人住宿,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亲人身边。 尽管如此,由于我的顽固,我最终还是带了一张家人的合照就离开了。 那之后大概过了两年,我遇到了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是啊,我最开始讲这个故事就是想聊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只顾着说我自己了,那就聊一聊他吧。 布甘比利亚、布甘比利亚。这是一个以花命名的家族。 只要住在这个国家,一听到这个姓氏就会知道这是贵族军人家庭的后代。难道你不知道吗?在街上有他家祖先的铜像喏。 莱顿沙夫特里希曾有过被入侵的历史。 优秀的军人在那时很容易被传颂为神话。从布甘比利亚家族出来的军人可以说是一定会肩负要职,即使现在也还是这样。 他可是一个来自贵族家庭的小少爷啊,毕竟有着高贵的血统。那是军人可以全权管理国家的前皇权制度时代,军人也会和皇家联姻。这种家族如今也是皇家的象征。 如果在当时,他可是一个不能像这样被我随意谈论的人物,不过正因不是那时候所以你现在才能在这里听我谈论他。我也只是能谈一谈他而已。说起来我是怎么和他成为朋友来着? 故事开始在早春时节,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 这所学校建立在国家的边境,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成为保卫国家的第一道盾牌。 经过瞭望塔后是被坚固的城墙包围起来的要塞城市。进入其中之后也得在夹在石墙中的狭长道路上走上很久才能够到达广场。首都莱顿也是这样的格局。如果遭到袭击的话,首先在入口处防卫,然后在空旷的广场上作战。 你应该知道莱顿的建筑物有高度限制吧,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建造在一定的高度范围之内,但是由国家建设的公共设施之类的就非常庞大。嗯,就是这样。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刻意地建造一栋比较高的建筑,这是为了远程狙击。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中生活。听到这你或许能够想象到威风凛凛的建筑物吧,但春天的时候,这里可非常美丽噢。每年春天,白色的花朵会从街边的行道树上飘落,铺满整个城市。布甘比利亚,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种花的名字正是布甘比利亚。 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姓氏为什么是这种花朵的名字,但一定与在国家中种植这种花有什么渊源吧。 小小的花瓣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铺成一条雪白的绒毯,光景之美可谓是天使之羽散落之处,而这些美丽的花树也包围着这所学校。来到士官学校的几年里,我一直很喜欢在春天散步,沿路会有新生向我问好,我一边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一边在心里想着,你们接下来要到的地方可是地狱啊。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引人瞩目之人。(1)该怎么说呢,是一个很俊美的人。唔……就是一个会不自觉地吸引你的美人。 他个子和你差不多高,有着黑色的波浪长发和深绿色的瞳孔,以及给人一种中性印象的端庄面容,良好锻炼过的修长身躯上穿着的是海军的白色制服。该怎么说才好呢? 可以说,即便是男人看到也会恍神的男人吧。就是这样一个帅气的人,他正在和另外一个人争执着什么。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立马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兄弟,稍微明显一点的差别是,看起来像弟弟的那个人面色更为冷峻。 这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我,可穿着海军制服的人站在一个陆军军官学校的门前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吧,我对此突然产生了兴趣,便站在一旁听起了他们的交谈。不过断断续续的,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哥哥太任性了。」 「这是因为你,理解我吧基尔。」 「为 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讲呢。」 「说了的话我们兄弟之情就要断了。」 「…………我总是,除了说『好』别无选择。」 弟弟说话时的表情,既悲伤又不顾一切。 我站在一边,就那样旁观着。过了一会儿两人平静了下来,哥哥缓缓地摘下了弟弟的军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而弟弟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打心底里感到深深的懊悔。那之后,哥哥像是要挡住弟弟的面容一样将军帽深深地扣在了他的头上,然后转身离去。 根本没有理睬好像正在哭泣的弟弟。 我觉得那个少年太可怜了,心想着要不和他搭个话吧,但是看到他抬起头来的脸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并没有哭,刚才那些强烈的情感全都没有了,他就那样表情冷冷地穿过了士官学校的门。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时的情景。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峻的少年,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年英雄家族的孩子作为新生第一名入学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热议。我因为懒得去所以没有参加新生入学典礼,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但是现在想想的话,说的就是他吧。 虽是同校的学生,但因为年级不同,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联系。即使有共同的训练,也因为大家都是男性所以分辨不出来。真正和他有交集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男女比例是7:3左右,由于女生大多是通讯兵或者后勤兵,所以教育课程不同,宿舍自然也是分开的。我们的课程呢就是跑步、跑步、跑步,练到肌肉酸痛,然后是不停地射击、射击、射击,再接着跑步、跑步、跑步,不断重复。当然也会在教室学习理论课程,作战方法,陈兵布阵,学习使用通讯机器,普通学校的课程也会通学一点。虽说女生比我们这边要轻松,但也还是很辛苦。于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日夜奋斗的青年和少女们在恐怖的教官的眼底下偷偷地恋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可以娱乐的方法,恋爱就是唯一的乐趣。 我也曾有过几个谈着玩的女朋友,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到现在也没有那种真正能让我热情地投入其中的恋爱。 这么说的话,我或许应该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吧。 对某一个人非常专注这种情况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只要是女孩子我都喜欢,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对我来说有点奇怪。 总之,我就没有跟任何人相恋,我觉得恋爱就是一种娱乐,但是这种娱乐有时候也很危险。对我来说是娱乐,而对方却会在这种娱乐上托付自己的人生。是曾有过这种情况的。 我这样的态度难道很恶劣吗?我曾经谈着玩的一个女生竟然向我下了挑战书,那可是挑战书啊,你知道吗。 「我最讨厌你了。我要狠狠揍你一顿。某年某月某日到这里来。」这就是挑战书的内容。这是真的喏,世界上确实有这样的信。 或许她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的吧,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又没有和她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应该只是和她接过吻的吧,但是真的对我来说接吻不过是一种问候而已。 没办法,依我这个人的处事风格我只好诚心诚意去道歉,于是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想到真有人在。 你猜是谁?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正是我入学式那天见过的,低着头站在那些白色花朵中的梦幻般的少年。 看到我走过来,他祖母绿的眼瞳中透出了轻蔑的目光。 那时的他十四岁,而我十六岁。 「你就是克劳迪娅·霍金斯么?」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和表情一样冷冽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觉得十四岁的基尔伯特像是个小大人一样。黑发一丝不乱,面容稚嫩但却凛冽,言行举止中便能感受到他独有的风范。因为出身军人家庭,或许对他来说,士官学校什么的也不过是家庭教育的延伸罢了。 处在校舍阴影的这个训练场四周围绕着树木,所以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然而今天不止有基尔伯特和给我下战书的女孩子,还有许多围观者。 「不要再喊我克劳迪娅,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牙疼,你是……?」 「我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虽然是你的后辈,但今天我在这里是作为她的决斗代理人,所以我与你立场是对等的,因此我就不说敬语了,仅仅是作为一个男人守护她的尊严,代替她与你比试拳头。」 我想这孩子口气可真不小,虽然实际上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听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样讲话我还是相当吃惊。那一刻我回想起基尔伯特与开满白色花朵的树木所构成的风景,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那场景也如同火烧一般在我心间留下了痕迹,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对手。 我做着休战的手势把他喊过来,悄悄对他说: 「基尔伯特,叫你基尔伯特可以吧?你作为低年级的学生为什么要插手我和那个女生之间的纠纷呢?难道你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听说了她和我的事情生气了吗?」 「你就这么叫我就行。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她的恋人。只是碰巧遇到正在哭泣的她然后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决定要做她决斗的代理人而已。对我来说,与前辈……或者与和自己没有私仇的人战斗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要能让她气消了就好。你好像是个相当过分的男人啊。」 我越过基尔伯特的肩膀看向那个制造了这出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女孩,除了与她喝过几次茶以外,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了什么?」 「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件事实在是令我感到厌恶。」 被这样的一位少年说是「令人厌恶」实在是让我羞愧不已。 「我真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是有一起睡过的女生,但和她可没有干过这种事,仅仅是约会过罢了,也就是亲过她的脸颊而已,但亲脸颊什么的家人之间不也经常做吗。」 「……那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大概是想试探一下我吧。」 或许也想试探一下你呢。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用这种恶意的方式试探别人也没什么效果吧。」 从这句发言当中我感受到了基尔伯特的聪慧,但他也确实是一个对世间丑恶毫无知觉的孩子啊。 「基尔伯特,你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吧?在恋爱中败北的男女大多走上了这样两条道路,纠缠,或是憎恨。憎恨对方时会想尽办法在社会上和肉体上陷害对方。」 「即使是深爱的人吗?」 「正因为是深爱的人。」 基尔伯特紧蹙起眉,表情显得十分困扰,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朝向那个女孩,说他要好好地再次问清楚这件事。 真是个率真的家伙啊,我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这样真的好吗?基尔伯特小少爷?这不过是因为你过于强烈的正义感而导致的战斗罢了,就演到最后吧,不然的话要怎么守护她的尊严呢?」 「才不是什么少爷。你可真是……算了就这样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不过是一场无谓的罪名而导致的战斗罢了。我居然被她的谎言利用了,真的太愚蠢了……」 我有意教导一下这个狂妄的小鬼,紧跟着悄悄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小少爷,你决定代替别人来决斗这的确说明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总得有个限度吧,反正我是觉得有一点傻。」 「我只能口 头上向你表示我的歉意,但遇到在路边哭泣的女孩子总要上前询问吧……即便结果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基尔伯特一脸痛苦地冷冷地说着这些话地样子给我带来了好感,最近很少见这样志同道合的人啊。 我强行拉过他的手腕擅自握起了手,大概太用力了导致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 「这点再同意不过。怎么,你也算是挺怜香惜玉?(2)在女孩子中也相当有人气吧。」 「只是父母这样教育罢了。」 原来只是一味遵循家族的教导啊。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啊,嘛……总之通过刚才的谈话可以确认咱俩的利害是一致的。在这里重要的不是需要互相战斗的我俩的面子,而是在恋爱中受伤的女孩子的感情。对那个女孩来说,她肯定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能震撼住我。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 「那你要故意输掉么?」 「比起让女孩子哭泣这样的罪恶,即使一败涂地也算不了什么。」 他那稀有的祖母绿瞳孔中的轻蔑消失了,并且稍稍有了一些尊敬的神色。 「不管怎样是我误会你了,十分抱歉向前辈您说了那样无礼的话。」 「没关系,也是我把你卷进了这场纠纷里。」 「这样的战斗还是头一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请教教我。」 「我们俩适当地打一会儿,时机到了我会假装倒下,你按住我的手腕或者别的什么这场战斗就算结束了,要表演地让观众觉得你赢了。」 「话说,你知道那些围观者都是些什么人吗?」 「那些都是我叫来赌博的。啊,对了,我故意要输的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到时候从赌博头子那里拿到的两成收益我会分你一半的。」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我会尽全力击倒你的。」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基尔伯特一脸明显要破坏气氛的表情。 我忽然听到了「锵锵锵」的声音。 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赌博头子嫌我们俩一直说个不停,用锅和勺子敲响了战斗开始的「钟声」,而我和基尔伯特的关系也就从打架开始了。 「你要是能对从事愚蠢的赌博感到后悔的话我就满意了。」 基尔伯特把紧身的学生制服上衣脱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瞥了我一眼。我们都在等着先发制人的机会。与我架起拳头挡在胸前的姿态不同,基尔伯特活动着他的双肩像是要适应战斗状态一样。(3) ——什么呀,从没见过这种架势。 从小我就一直被父亲和兄长像恶作剧一样铁拳相向,在街头打着架长大,对我来说这种搏斗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一般的住在莱顿的孩子,那么使用的格斗技也不过那样,但基尔伯特显然不止于此。他使的是莱顿沙夫特里希军队式的格斗技,毕竟是军人家庭的孩子。 我的打架理念是首先要注重防守,也就是等待对方主动出击,可基尔伯特此时也做出了同样的临敌姿态,两人就这样互瞪着。一旁的观众们不停咂着嘴,嫌我们磨磨蹭蹭不赶紧动手打飞对方,对他们的赌博来说我们的表现才是最重要的。 没办法,我只好先后退一步然后向前猛地一跃使出了连续飞踢,第一回被他躲过了,第二回虽然踢中了他的大腿但也没什么效果,第三回反而被他抓住了脚失去平衡仰倒在地。他骑在我身上不停地捶打着我的腹部,因为他体重还很轻,所以倒也不是什么重击,然而尽管如此,我的八块腹肌还是发出了悲鸣。 就这样输了的话也太无聊了吧。 凭着我那深受女性好评的柔韧性,我伸出双脚夹住了他的头,稍一用力便把他扭倒在地。他确实挺轻的,不过轻和敏捷往往也是同生的,他逃过了我灵巧的双脚,我们又重新站起来互相对峙着。 「霍金斯你不要梦游啊!我可是赌了你赢啊!」 「你们两人不要为了我受伤啊!」 「就是这样!打起来打起来!」 外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但我对此充耳不闻,我的视觉、嗅觉,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基尔伯特的身上。 或许是结束了对我战斗方式的观察,基尔伯特开始频繁地正面进攻,我也一一迎击并反击回去。不是我吹,我的拳头打人可是很疼的,被这汇聚了我全身肌肉力量的拳头击中三次的话对手一定是会倒下的。 基尔伯特后来切成了攻守兼备的战斗方式,而我则全力进攻。他一只手防御着我的攻击,另一只手向我的腹部打去。那动作实在是太敏捷了,这样的战斗方式不经过大量训练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这家伙一脸即使被打了也感觉不到痛的样子。 「基尔伯特,你是在哪里学的这些?」 我的进攻和问题都被基尔伯特回避了。 「谁知道呢,从哪里学的呢。」 你这家伙,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说话间他下手突然重了起来。 让人生气的是,到现在为止他好像都没有使出全力。他一脸冷漠地冲着我的要害之处打了过去,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局势又变成了我一味的防守,到最后我终究是不敌他屁股着地躺倒了。他俯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如你所愿,你输了」。 「基尔伯特,你对比你年纪大的人态度最好改改。」 那时候我把要故意输掉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明显感到脑袋充血,我双手撑地架起倒在地上的身体,然后猛地一跃对着他漂亮的脸蛋儿一头撞了上去。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是让人无法起身的战斗技巧。 这回倒在地上的就是基尔伯特了,我笑嘻嘻地冲过去朝着他的身体狠狠地捶打。围观的人群中起伏着兴奋的尖叫声。 我也享受着把他按倒在地的快感。就在几十秒前他还俯视着我。 不不,你等等,不要一脸责备地瞪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嗯,所以先接着听我讲吧,不想听听后续吗? 我正得意洋洋地冲着基尔伯特轰拳的时候,基尔伯特也毫不顾忌地抓起了一把地上的土朝着我的脸扔了过来,甚至都扔到了我嘴里。我感受到一嘴的土味儿,开始拼命地往外吐。 「你这家伙,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这家伙似乎为了胜利什么都肯干,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直率。 挣脱我的控制后,基尔伯特拉开了我俩之间的距离,接着一个助跑朝我冲过来。由于泥土的干扰我的视线严重受阻,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了一双军用靴的靴底。 他先是用右脚对着我的胸口狠狠一踹,在我被踢飞到空中旋转的时候他又用左脚给了我一击,紧接着他又换成右脚给了我第三踢,这一会儿工夫我就挨了三脚,最后后背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什么啊,这个攻击! 比起害怕或者生气,我心里反而真诚地觉得他这样非常帅气。 你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贝内迪克特那样的非人的战斗能力了,所以看到这样的情景或许会觉得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对,没错,就是冲击。 对我来说,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简直像是突然出现的新人类一样。 能做到回旋踢这种事情,不光是身体素质,更是要有那样的意念。 那之后我们俩怎么样了? 我俩进入了胶着的战斗之中,全然忘记了周围的看客。因为实在是难分胜负,观众们等得不耐烦渐渐地都散了。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那个女孩,本来好像是想演绎一个悲 剧女主,但在我们打斗的中途她与一个看客聊到了一块儿然后就不见了踪影。看到最后的人,除了主持赌局的我的朋友之外就只剩一些闲得无聊的家伙。 「呐,我们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然而并没有胜负之分。 结果,我们俩被旁人分开送到了医务室,连教官都知道了我们打架的事,最后我们像好哥们那样一起接受了惩罚。因为要优先考虑我们的治疗,所以给我们的处分是打扫所有的浴室。我真的很对不起他,要是我能赶紧输掉的话就好了,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较真了,不过他也像我一样,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吧。不,对不起,还是我的错。 我在打扫浴室的时候尝试着向基尔伯特道歉,但他只是用轻蔑的眼神望着我,说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也许从这里开始,他光辉的履历上就要因一入学就和前辈发生了冲突而染上污点,但现在也无济于事了。我们两个年龄不同性格也不一样,正常来说,经过这件事我们会渐渐疏远才对。 但这样的话,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件事之后我总是处处纠缠着他,虽然说纠缠有点不太好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除了纠缠也没别的什么词可以形容了。 「基尔伯特,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不必。」 「好歹是别人的心意啊,我们可是一起受过罚的人,别说敬语了,你这么说话让我浑身不舒服,要不我给你介绍女孩子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胸大的怎么样?」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缠着我了。」 虽然他不情愿,但我执意请他吃午饭,教他喝我悄悄搞到手的酒,让他明白什么才是成年人该喝的东西。不过偶尔也会吵架。我也教了他抽烟。那家伙完全不会这些娱乐项目,所以我教他卡牌游戏的时候他的反应也非常有趣。就这样,跟我同期的那些人也都觉得他可爱起来。基尔伯特好像是那种很受年长的人喜欢的类型,我倒不觉得他很可爱,因为他真的不够可爱。 或许对他很在意吧,从最初到现在,越来越在意,越来越在意,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这一点对你也是一样的,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4) 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准确地说是我单方面对他纠缠不清。他这个人呢怎么说……是那种难以捉摸的类型。正义感很强,但同时又有点冷血,如果他有必须要赢的理由的话,即使是卑鄙的手段他也会淡定地使用出来。人格上有着利己傲慢的一面,也有着吸引众人的魅力,但他本人却对别人没有一点兴趣。他是个一心只考虑自己该如何走向光明前途的人,就连我教他的这些娱乐活动他都能从中找到对自己有益的地方。「烟草作为交换情报的手段倒是不错」,这种话他都说过。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是日后才有所了解的。 ……要告诉你这些我还是有些犹豫的,这是关于他的过去,一些不曾外传的小插曲。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是有未婚妻的。 他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快毕业了,那时我们玩在一起也已经被周围人普遍接受。 你问发生了什么?不,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一直做着和之前同样的事情,缠着他,追着他,开他玩笑,惹他生气。我们也会吵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先服软,基尔伯特偶尔也会认错……就这样,我们成了普通朋友。教官们有时会训斥道「你不要逗人家布甘比利亚家的小少爷」,我才不听。 基尔伯特也没有听从那些让他不要和我有来往的叮嘱,就这点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大概比起那些和他同一年龄段的朋友,我更加了解他吧。正因如此,我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听说这件事还是相当吃惊的。在学校休假日他托人和我说有事要拜托我,跟我提起了有关未婚妻的事。 「今天要去和未婚妻吃饭……你能过来吗?事情有点复杂,我觉得需要一个第三者来帮忙。」 去,我当然要去。话说,你竟然瞒着我有了一个未婚妻? 什么时候开始的?六年前就有了?你那时候几岁啊。十岁?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你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休息日跑出去约会了吗?还真去了?基尔伯特你这个臭小子! 总之,我在那一天和他一起去了。没想到他连外出许可证都准备好了,真是够周到的。 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和我一起去,然而(之前完全没有提过这事)想要我原谅他(5),这一点来说倒是真的很像他的风格。 约定地点是士官学校与莱顿街道之间的一个小咖啡店,我偶尔也会去那里喝喝红茶,气氛还不错。 ……嘛,我们在那里会面了,这件事就不细说了,说下一件事。 诶,是个怎样的人呢?唔…我不想说,硬要讲的话,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吧,不是那种爱出去玩的女孩子的感觉……算了果然还是不想说啊,为什么……说了的话基尔伯特会生气的。 至于为什么要叫上我……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事态有些复杂。 这个女孩原本也并不是他的未婚妻。 那家伙有一个哥哥,本来应该是由他继承家族来着,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进入了海军士官学校,就像是离家出走一样。原本这个家族的男性都要成为陆军才对。 你参过军的话应该是知道的吧,虽然同属于国家防卫部门,但陆军与海军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军费的分配之类的都是些成人的话题。是的,他哥哥好像和家人关系不太好,听说他这种性格族人里从不曾有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种严格的家庭里长大一定很辛苦吧。(6)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他哥哥。因为哥哥脱离了家族,所以一切责任都落在了当时才只有十岁的基尔伯特身上,包括父母给长子定下的婚约。 虽然这样说对他们两人有些无礼,但的确有一种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的感觉。基尔伯特和他的兄长不一样,是一个承受着很多事的人,他一直以成为家族模范来要求自己。而周围的人也希望他不要像哥哥那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望所归之人。正因这般性格,所以即便是对这样一个未婚妻的事,他也无比重视。当他的这个未婚妻提出了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时,他毅然决定要帮助她。 私奔。这对男女不顾世俗的眼光,想要为了自己的爱情而逃离这个现实的社会。当然不是和基尔伯特私奔。他的未婚妻……虽然尝试过去喜欢基尔伯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她喜欢的是其他人。那个男人是她们家的管家。 真是够浪漫的。被自己的未婚妻告知说想要和其他的男人私奔却还是满不在乎也太缺根筋了吧,可基尔伯特却一口答应下了这件事,甚至为了帮未婚妻策划私奔而把我叫了出来。 我边听他说边在心里想着这家伙身体里真的有感情这种东西吗。 我真的很想对他的未婚妻发火,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去做不就行了,别把基尔伯特卷进来啊。但是基尔伯特却一心想着怎样帮他们设计逃到外国的路线。 「出入国境的管理很严格。霍金斯,你家里有在做进出口商品的买卖是吧,也就是说你们家有政府许可的出国证明,那么可不可以混入出国人员中呢。如果行的话在那之后转成水路……但不管绕多少路也一定要避开战争地区。」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处理什么公事一样。 「你们能准备多少钱呢?我觉得小姐你把能够自由支配的财产换成现金比较好,用来维持生活开销什么的……但即使这样也不够。担心没办法稳定生活?好的,我知道了。我也会帮(资 助)你的。不不,这有些太多了吧……毕竟有哥哥那件事。」 基尔伯特越是冷静,我就越是怒火冲天。 最终,以我的帮助为前提的探讨终于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向基尔伯特询问道—— 你到底喜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即使是父母定下的婚约,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再怎么说也不会对这种情况无动于衷吧。 一直沉默着走在我身旁的基尔伯特突然看向了我。 于春日里将道路染得雪白的花树上的花朵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青葱而茂盛的绿叶。虽然与那时的景色完全不同,但基尔伯特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然后说道: 「哥哥那件事,让我明白去者不可追。」 淡淡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他轻微地挪动着嘴唇。 「倒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就是没什么执念。那个人最开始也本不是属于我的物件。」 「……把她说成『物件』,你……」 「或许是我的说法不太好,不是因为她是女性我才说是物件。」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啊……」 啊,我总算明白了。 ——就因为这样,你总是。 此时此刻我好像触碰到了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的本质。 ——你总是被很多人包围着。 他是一个没有执念的人。 ——虽然受到了许许多多的肯定也得到了很多赞赏。 倒不如说他出走的哥哥身上可能还有着对事物的执念,但是基尔伯特一定不仅仅是这样。 ——可总是看上去很孤独。 已经习惯了放弃的这么一个人。 正因如此,即使是私奔的事,这样的他也只是公事公办地来处理,即便本意并非如此。 「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哥哥那件事给这位小姐添了很大的麻烦,所以帮她私奔也没什么。」 ——那又要将你自己的感情置于何处? 「父母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也许会给我找一个新的未婚妻来代替这位小姐吧。」 ——像棋子一样被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你难道喜欢这样吗? 「她的家族中也有长男作为继承人,所以除了面子问题其他应该没什么。如果以我自己为代价能让他们二人的缘分继续下去,那么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也好。」 无论他怎样想让我接受他的观念,我始终都无法认可。 在我身旁的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一直很努力很懂事,却从不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对他人来说有价值,却并不考虑自身的情况。或许对他来说,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不过是个「物件」而已。 「……我呢……知道你有一个未婚妻本来是挺高兴的,虽然你瞒着我让我有点不舒服。」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太悲伤了吧,我强忍着眼泪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基尔伯特问我怎么了,我敷衍他说是咳嗽呛着了。 我啊,我啊……觉得自己预见到了基尔伯特的未来。不论获得了多么无上的荣誉,走上了多么光辉的道路,最终他的手心里都将一无所有。 没用的东西就舍弃掉,即使是自己也毫不在乎,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于这样一条狭长的、光明且危险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但是,他一定会漂亮地比谁都要自如地通过这条道路吧。他握在手中的,除了枪以外别无他物。 我啊,也只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对我来说,基尔伯特是最好的朋友,但对于他来说我可能什么都算不上。对于这个事实,我只是徒感悲伤。 ……噢,说起来私奔计划是成功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好歹是践踏了我的友人的尊严而私奔的,所以希望他们至少能够幸福。后续有很多要处理的麻烦事,但是布甘比利亚家族的小少爷的未婚妻失踪这件事很快就没有了下文。 基尔伯特的父亲,突然去世了。 刚好就在用我老家的工作用车将那对神经质的恋人运往国外的事情结束之后。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件事,我们若无其事地回到宿舍,教官却神色大变地将基尔伯特叫住了。 「你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我正在找你。」 「你的父亲突然就去世了。」 「你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啊。」 教官看起来也很慌张,如同雨点一样落下的话语拍打着一脸茫然的基尔伯特。基尔伯特看起来虽然有一些动摇,但却并没有混乱,他是一个看待任何事情都可以剥离情感的人。他对着教官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立刻回了家。 我没有被许可与他同行,但是教官批准了我参加他父亲的葬礼。 我家里的亲戚尽是些身体很好的人,要说葬礼的话,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 我战战兢兢地过去,看到了最前面的基尔伯特,他正凛然地站在那里负责着这场葬礼。 如今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布甘比利亚家族的家主了。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小声地跟我说: 「什么啊,早知道这样的话不帮他们私奔也可以……毕竟最难说服的一大麻烦不在了,由我出面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感觉对那个人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那家伙居然将自己的父亲称作麻烦。 这肯定是因为,基尔伯特作为布甘比利亚家族的一员,一直都是被教育作为家族延续的一个「道具」而长大的。为了家族的繁荣,可以愿意成为一枚棋子而生存,然后再被抛弃。就是这样的教育让他走偏了人生道路,人啊,总是会把自己所接受的观念用在他的处世之道上。 越是和他接触就越是会发觉他虽然很温柔,却是一个很寂寞的人。明明笑起来很可爱,却几乎不笑,毕竟这是和他身份不符的行为。 我啊,我死的时候……或许就是我永远消失在他眼中的时候。 我不希望自己也像这样被他当成一件物品,我无法忍受。在他祖母绿色的瞳孔里,每一次投出命运的骰子之时,展开的只有未来,没有过去。只是,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而不是人。这个男人会有哪一天想要追求一个人吗?不管是谁,谁都可以。会是谁呢?没有任何怜爱地,想要把这样一个人—— 放在手心里呢。 霍金斯没再说下去了,他伸出了手。 他用指尖轻抚着睡在床上的薇尔莉特的头发,把因为出汗而粘在一起的一簇头发轻轻分开。 「接下来,霍金斯社长就从士官学校里毕业了对吧……之后……是什么时候再次与那位大人相见的呢?」 伴着支气管炎患者特有的喘气声,薇尔莉特想让他接着说下去,但霍金斯只是苦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她胸前的毛毯仔细地盖好。 「接下来我们来说说治感冒的事情吧。」 温柔的视线,怜爱的细语。 言语中满满的都是父亲一般的慈爱。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即使是两个人居住也足够宽敞。室内由绘有浅蓝色花朵图案的壁纸搭配着紫罗兰花朵样式的吊灯,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圆桌,上面有着一看就知道是慰问品的包装精美的盒子和水果篮子。这么冷的天里室内却很温暖,显然是壁炉里添了柴火,此刻正爆裂着细小的火花。拉着窗帘的窗户因风吹而发出咔噔咔噔的声响。房间里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晚饭的时间。 「……我自己,也很吃惊。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战场…… 变得像这样弱不禁风的。抱歉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呀,发烧是因为气温骤变吧,毕竟习惯了最北边的气候……我不该这么说的。不要在意,快睡吧。」 霍金斯一边说一边用食指轻轻抚摸着薇尔莉特碧蓝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虽然不能让这阴影消失,但却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是如此希望的。 「我已经联络过那些已经预约好的客人了,大家都说即使晚一点也希望能拜托你来代笔,所以没关系,好好休息吧,小薇尔莉特……你看起来太累了。」 「马上就会好的,让我明天就工作吧。」 「这样可不行,算上今天最起码也要休息三天,三天后再看看你的状态能不能回去工作。我禁止了别的孩子来探视,抱歉了啊。」 「没事,传染给别人就不好了。霍金斯社长也是……真是对不起了,让你说了这么多话,还待了这么久……」 「我没关系的,只要能治好薇尔莉特,就算传染给我也没关系噢……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现在也是代替你的父母呢。难道不是吗?」 「……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霍金斯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小拉克丝让我捎来的书就放在那个茶色的小包里,好像是一本流行的恋爱小说噢,要是眼睛累了就赶紧停下来不要看了。」 「好的。」 「接下来就是事务所的人托我带的话了……贝内迪克特让我向你问好,明天嘉德丽雅也会回来帮忙的,所以你不要自顾自地跑回来工作。」 「好的。」 「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事的话,就让你家人告诉我,我会立马放下工作赶过来的。」 「不用了,拉克丝会哭的,你好好工作。」 作为道别,霍金斯想要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一下,但薇尔莉特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嘴角。霍金斯略带悲伤的声音问道「你讨厌这样吗」,薇尔莉特只是回答道「如果感染就危险了」。 从她被捂住的嘴中吐出了一种奇怪的腔调。 「晚安,小薇尔莉特。」 「晚安,霍金斯社长。」 霍金斯安静地退出了房间,然后在宽敞的走廊里疾步行走着,途中告诉路过的佣人说自己要离开了。 他很着急的事实从他之后开车的样子也能感觉出来。伊芙加登家的宅邸离首都莱顿有一段距离,所以霍金斯回到市里的时候太阳也已经落下,绯红的天空渐渐地与墨色交织在一起。 不知为何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霍金斯的老式汽车在强风中不安地摇晃着。 他要前往的是位于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顿市郊的一条旅店街,里面不仅有那种无需预约、随来随住的旅店,也有那种如果没有介绍人的话连大门都进不去的高级旅馆。 霍金斯按响的或许就是这样一座高级旅馆的门铃。一层专供所有的管理者和工作人员居住,在这之上还有五层。在周围尽是些平房和三层的小楼中,这栋旅馆可以说是唯一的高层建筑了。每一层也只租给一个客户使用,里面配有寝室、浴室、厨房,是有着奢华设计的高级旅馆,即使只住一晚也是价格不菲,所以居住者也必然是身份高贵的人。 霍金斯按响了最高层房间的门铃,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请问您是哪位?」 听到这充满礼貌的问话,霍金斯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是我,那天你帮助了的小狐狸。」 「我不认识什么狐狸。」 像是突然知道了对方是谁的样子,里面的人声音低了下来。 「那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我打架的霍金斯吧。」 「…………你等着,我现在给你开门。」 拿着手枪打开栎木门的是被选中的家主,一位二十八九岁、看上去非常精明干练的男性。在莱顿陆军中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一族的当家。 虽说已经是半夜了,但他仍然穿着军装,只有领口的扣子是解开的。或许是没有休息的时间,他平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头发有些凌乱,嘴角生出一点胡髭。眼带也有些移位,露出了受伤的眼睛。 「薇尔莉特现在怎么样了?」 几乎是二人对视的同时他就这样问道,这让霍金斯不禁缩了缩肩膀。 「这么晚了,辛苦你了霍金斯。晚上好,我问候了之后可以提问了吗?」 「这么晚了,辛苦你了,晚上好,霍金斯,你累吗?」 他的视线中写着「差不多行了赶紧告诉我」这样的话。 「只是感冒而已,我说了不用担心的。你要是明天去看她的话还需要我来说明吗?」 「就是有些在意……」 追忆起过去的事情,才意识到如今的基尔伯特完全变了。 少年时代那个浑身带刺的男孩现在竟然也有了爱的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想到这儿霍金斯不禁露出了笑容,但也很快就止住了。 「喂,怎么啦,你在笑什么啊?」 「我没笑啊,话说这个房子好高啊……你搬出之前住的房子了吗?」 「靠家里的关系借住在这里。我正在找房子……所以是暂住。之前……为了不被薇尔莉特发现所以会定期更换住所,但是现在没有必要了……」 自蒸汽火车事件之后,基尔伯特到霍金斯那儿以及伊芙加登家里去道歉了,也放弃了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开始继续和薇尔莉特联系。现在两人都是有着各自工作的人了。 一边是陆军大佐,另一边是相当有人气的自动书记人偶,所以也没什么能见面的日子,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和空间都非常珍贵。 「啊……你不想回有妹妹和妈妈在的那个宅子么?」 基尔伯特点了下头。 「我不想把薇尔莉特叫到那儿去…………霍金斯,谢谢你告诉我她的状况,进来吧。」 他一定是很累了,常常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我们到了最大的一个房间,由于室内没有开那种光照很强的灯所以有些昏暗,只有房间角落里柜子上的台灯照亮着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不要开窗户,纸会被吹飞的。」 霍金斯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椅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有一千多根带子,还堆着很多的文件,此外还有火漆、钢笔,以及写好了的便签。 便签的旁边是用麻绳系好的小山似的信纸堆。霍金斯一脸惊讶,紧接着伸出手去够便签。基尔伯特安顿好霍金斯之后就独自到厨房去了。读了便签的内容后,霍金斯故作平静地问道: 「……你,睡觉了吗?」 厨房中传来了木塞被拔出酒瓶的声音。 「啊,不久前才起来的。霍金斯,我在做夜宵,你要吃吗?」 「……唔,刚才确实累得够呛,那我就不客气了。基尔伯特你一边做菜一边喝酒吗?」 芳香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我又不是你……我做菜用的。」 「你还真会做菜啊?」 「朋友来了的话,会做一下。」 霍金斯放下手中的便签,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但是在这个房间看不到基尔伯特的身影。 「…………骗人,只是你刚起来饿了吧。」 他的声音中虽然满含笑意,但仅仅只是嘴边有一丝微笑。 「那我就全部吃掉好了。」 「你啊,最近突然把我叫做是朋友了。怎么突然这样?」 「……最近……?是这样吗?要不然还有其他的定义吗?十年以上的关系?为什么把你叫作朋友你会觉得很奇怪呢?」 无 意间的回复,刺痛了霍金斯的胸口。 「也不是,你啊……经常把人当成道具什么的,虽然我比你年纪大,但你也对我没什么敬意。」 「薇尔莉特那件事,对不起。至于不尊敬你这件事,怎么到现在你会因为年龄这种事情让我尊敬你呢?」 「…………」 「霍金斯?」 虽然被叫了,但是霍金斯却沉默着将视线收回到了信上。 虽然是第一次读这封信,但霍金斯却一直是知道这件事的。每一次前去基尔伯特的房间,总会看到某处存放着没有寄件地址的信。像这样留着很多不会寄出的信件的人,霍金斯还知道另外一个。 「……是笨蛋吗。」 正如基尔伯特所说,他们俩已经认识十年了,也有过互相不往来的时候。这些终于重见天日的信件里,是那段岁月中,他对那个女孩的无法抑制的思念。 「……」 一定是想扔掉旧的然后给她新的回信吧。到现在,看到的道歉的信有好几封,感谢的信也有。霍金斯扭头向着厨房里的基尔伯特的背影望去。自己也是如此啊,两人都成长了。 ——这分别的两人一定会再相见的。 老套得像是哪里看过的恋爱小说一样,但正因如此。 ——因为已经错过许多次,所以希望他们最终能够幸福。 他和她,无论哪一个,对于霍金斯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基尔伯特。」 「怎么了?」 「接着说…………那个……我呢,我觉得友情也有单相思这种事情。」 「……啊。」 出乎意料的发言,但是基尔伯特并没有否认,大概压根就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只是随口回复了一下吧。霍金斯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不满的情绪。 「你就只说个『啊』?你啊,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你有觉得我比你年长吗?基尔伯特,你是没有朋友也能过得下去的那种人,但是我不是。只有我……希望你能够充满活力,希望能够偶尔和你见见面,随便聊聊天之类的。这样的……这样的情感,你很讨厌吧?只有我喜欢这样吧……因为你太冷淡了,所以最近我对你还挺吃惊的。你……你肯定不明白我的这种感觉吧。」 知道彼此的心思,理解友情的存在,也信赖对方,他能够把即使赌上人生也要守护的女孩交给霍金斯这也是个证据吧。但是即便如此,对于基尔伯特来说,霍金斯所想的那种位置,在他心中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对于男性之间的友情这么执着好像有点可笑,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霍金斯刚一说完就后悔了。虽然有些后悔,但是—— 「不,我明白的。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大概是握得过于紧了,霍金斯手中的信有点压皱了,他慌慌张张地把信放到桌子上轻轻地抚平,但是在中途听到了基尔伯特的脚步声,于是又把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视线交汇时两人都沉默着。 基尔伯特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刚才的那封信,与工作用的文件混在了一起,于是就当着霍金斯的面开始整理桌面。霍金斯则一直悄悄关注着那封信的下落。 好好收拾了之后,基尔伯特将手叉在腰上叹息般吐了口气。 「你刚才说我一定不知道,实际上我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很轻。 「总是有一群人围绕在你身边,但是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人。」 ——什么呀,骗人。 基尔伯特也像霍金斯那样有很多关系很好的伙伴,也总是人群的中心,他并不是那种自命孤高的人。士官学校时期,不论同学聚会还是联谊,他也都会参加。无论是谁他都可以与之相处融洽。 霍金斯正要出言否定,基尔伯特却接着说: 「我认识的人虽然很多,但真正的朋友却只有你一个。你毕业之后……我当时想着要是能早出生两年就好了。」 像是充满了委屈一样的语气。 这个一脸疲惫的三十岁的男人的身影和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重合了,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总是追在基尔伯特身后,和他一起玩耍。 ——一直在一起呀。 霍金斯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渐渐地又温暖了起来。 现实的自己,此刻心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喜悦。 ——基尔伯特,你啊。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他可不是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可以为了维持自己与朋友的关系,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装置」,坦诚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讲出来。(7) ——你这一点真的是太狡猾了。 奇怪的是,基尔伯特爱着的那个少女也一度是他的「道具」,但是束缚着这个「道具」的绳索也在渐渐解开,她也渐渐地能够与其他的人接触。 最大的功劳到底是属于谁呢?克劳迪娅·霍金斯对此毫不在意,只是面对着朋友有点害羞的脸笑逐颜开。 「哈哈,哈哈哈哈!」 「喂,别笑了,说得我好尴尬,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讲第二遍了。」 「哈哈……没有,不是这样的,我没觉得你好笑……啊,基尔伯特!你火上烧着的东西还好吧?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出事儿了!」 基尔伯特匆匆地跑回厨房,霍金斯也立马站起来跟了上去。 琐碎的交谈声在恢复平静的房间里静静地流淌着,宛若夜曲。 时间也随之再次流转。 跨过因绝交而不再见面的时期,两人的友谊再次回到了当初的心意相通。 「你让开,我要加调料。」 「傻子,弄错了,那不是盐。」 「但是完全没有香料啊。你就靠盐和糖活着吗?」 「……我习惯了在外面吃。霍金斯,算了吧,这已经不能叫食物了。」 「说什么蠢话,没有挽救不了的食物啊。」 「是吗?」 「是的噢,不要放弃啊。」 历经千百日夜,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两人。 十四岁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与十六岁的克劳迪娅·霍金斯。 《本篇完》 「邮便屋与自动书记人偶」 如今,在这个邮政公司堪称林立混杂的时代。 在众多小国家熙熙攘攘的这片大陆上,邮政业经营者也在削尖脑袋与同行竞争。究其根本,大陆邮政的发展就像是抢夺顾客的战役,客人则会自主选择邮政公司委托派件。 选择的依据,有费用的高低,有效派送区域的覆盖,当然,派送员的亲切与否也会纳入评议之中。充分考虑以上所有条件之后,再以此为据,从中选出一个邮政公司进行委托。现如今,邮局已不单单只是配送货物,将『自动书记人偶』即代笔的副业纳入责任范畴,以至于成为主要业务的行业结构也随之形成,不考虑这边的业绩,生意定是站不住脚的。这样同行愈发增加,服务方面的差距也变得更为显著,优劣之差随之扩大,失败者必然会关门大吉。 在这样严苛的竞争中,坐落于南方沿海,名为莱顿沙夫特里希的国家中,有一所c·h邮政公司趁势脱颖而出,在业界确立了自身地位。 虽是创立不过数年的年轻公司,评价却蒸蒸日上。不仅顾客的满意度很高,回头客也不少。这样优秀的成绩,若是探寻缘由,可以大致分为两个。 首先第一个,c·h邮政公司不存在配送区域的限制。 若是客人有所需求,即便是从古至今,从东到西,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能够如约送达。当然对偏远地域进行收费也是业界的初次尝试。只有竞争业界首席的现存邮政公司才有着规定配送区域的资格。若是有一家公司能覆盖纷争区域的配送,对于亲友恋人身处战场的客人来说,就不亚于雪中送炭。自然,其使用者增加也是毋庸置疑的了。而将这一切以一种理所当然地态度完美实现,对邮政公司一方而言,却绝非是易事。为了满足顾客需求,无论何处都能送达——这是以召集合适人才,建立相关系统为条件的。c·h邮政公司则将这一切化为现实。 随之是第二个理由。如彗星划过夜空,自动书记人偶业界之中如日中天的那位耀眼明星,便属于c·h邮政公司。漫步街上,便引得芸芸众生惊艳回首,仅闻其声,遂惹来神情恍惚双颊飞红。她正是于神话中脱胎的无暇美人。加之最近,身为剧作家声名正盛的奥斯卡以她为印象创作了新剧,发布后博得极大人气,其影响力与日俱增,使她在业界外也一举成名。人们总不禁会在心中幻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名少女。只是普遍来说,这份期待会被辜负——以一种正面的形式。那名少女无疑是超乎任何想象范畴的。 关于她的一切,人们呼之为薇尔莉特·伊芙戈登。 莱顿身为大陆首屈一指的贸易场所及港口,被称为渡海而来的第一道玄关,对于莱顿沙夫特里希来说,更是重要的国民利益所在,可与此同时,其间也埋下了战争的火种。别国觊觎丰富的资源及富饶的土地,而着手发动侵略,这种情况数不胜数。饱受征战的徽徵不仅仅只是烙刻在城墙和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街道处处浸润着经济的繁荣昌盛,同时也残留着自古而来依然如故的战争伤痕。 在纪念莱顿沙夫特里希建国百年之际,于首都莱顿修建的喷泉,可以说是最为有名的战争遗址。 总计九尊女神雕像环抱汲水瓶于肩,从中地下水汩汩流淌。作为国任艺术家独一无二的杰作,女神们却被斩去了首级。这是一种警戒,为了不使莱顿沙夫特里希忘记城市腹地被人入侵的耻辱,从而没有再次改建。 在这里,商业大国与军事国家兼于一身,生气勃勃的大街小巷就算在平日也会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 c·h邮政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将这样的国家视作自己珍视的家园。 「喂,在做什么。」 「啊呀。」 「……许久不见,久疏问候。」 高远澄澈的秋日天空下,失去臻首的女神喷泉前。十分难得的,这几名稀客聚在了一处。 女性两位,与男性一名。 「这不是嘉德丽雅与薇尔莉特,原来你们这么等不及本少爷归来,就跑来接我吗。」 将双轮机动摩托停在大路一端,身着草绿衬衫,正豪爽地大快朵颐烤鸡肉串的男人是名邮差。纤细浮华的十字架型高跟长靴给人以一种不合时宜的风情韵味。 如砂子般质感的茶金发下隐约看得见薄水色的眼瞳,稍带挑逗,拥有一副不似男人一般的柔美长相,却不显温和。他便是所属于c·h邮政公司的贝内迪克特·布卢。 「你在乱说些什么?再说一遍你究竟在乱说什么?我、我可没有来接你的打算!只不过被我最亲爱的社长拜托了跑腿,出来买东西而已。薇尔莉特也给我说点什么啊,对那个蹬高跟鞋的骚包男!就说我才不想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什么的——」 仿佛为了掩饰什么,用不悦的声音出声反驳的,是一名拥有满头柔美大波浪的黑发美人。那双眼眸宛若紫水晶般通透,那袭身姿犹如沙漏般有致。足够俘虏任何异性的躯体充盈着难以言表的成熟韵味,紧致地包裹在用丝带束腰的胭脂红色洋装礼服中,几乎冲破衣物。她则是同所属于c·h邮政公司的嘉德丽雅·波德莱尔。 「两位都是,交谈的声音过大了。」 银铃般的嗓音如此责备道,那名少女似盛装打扮的瓷器娃娃般玲珑剔透,楚楚动人。 舒展的金色发丝微微卷曲,由刺绣丝带制成的发圈束起,身穿同系的大量流苏蕾丝装饰的浅灰玫瑰色连衣裙与雪纺绸双排扣外衣的她*,正是—— 「薇!」 「薇尔莉特。」 碧色的双瞳,与胸口那颗祖母绿石胸针遥相呼应,若是将两者一同收入眼帘,定会夺人心魂。她正是c·h邮政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一同看向她,关注的对象也随之一变。 「你这是怎么了?」 「真的呢薇尔莉特,十分适合你呢。头发,卷起来了?是约会?」 突然被两人围住,c·h邮政公司引以为傲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目光低垂。 「……这是蒂芙尼夫人……这方面的事务都拜托给了家里那边,看起来很奇怪吗?」 微微害羞的声音。嘉德丽雅则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薇尔莉特。 「一点也不奇怪哦。现在你的可爱程度完全不逊色于我呀。是要与少佐见面吗?」 「是的。还不到约定好的汇合时间……因此正要去买下一次旅行需要携带的书本。」 「太好了呢,等不及想要快点见到他对吧!呐,一点也不奇怪对吧贝内迪克特!」 无所顾忌地为她开心的嘉德丽雅。 「啧。」 以及不耐烦地咋舌的贝内迪克特。 这样的三个人能够齐聚一起实属久违。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在c·h邮政公司,每人每日的工作都繁忙交错,鲜少会有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大多数情况,都只是因为各自的日程奇迹般地凑在了一起。他们几乎是同时被所属的社长雇佣,若是说起来也算是同期同事。 吃完肉串的贝内迪克特把骨头扔在路边,一边舔着手上残留的油脂,一边紧盯着薇尔莉特的脸。 「……哼——嘛,不也不错嘛。做的不赖,薇。」 他的脸靠得太近,薇尔莉特毫无退缩,明亮的眼瞳径直注视回去。贝内迪克特在那一对大眼睛之间的眉心处气势汹汹地伸出指尖。 「但是,带走你的对象不是我的话可不行。作为哥哥身份的我看着被视为妹妹的你被那种大叔骗(chi)走(diao)*简直无法接受。我才更好吧?我的话才是又年轻又帅气啊?」 能堂而皇之说出这种台词的人,大概也拥有某 根在常人中几乎绝迹的神经吧。嘉德丽雅露出生气的神情插嘴道: 「虽说我也是从第三人那里听来的,基尔伯特先生可是非~常优秀,非常成熟的男人哦?看到薇尔莉特为之神魂颠倒的样子不就明白了,和你这种人才没什么关系好吧?」 「神魂颠倒,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从未听闻的音节薇尔莉特做出了迅速的回应。 「就是对那个人着了迷,为了他不顾一切。你不是对我说过,少佐就是你的全部吗?」 「……虽说是,这样说过……」 困扰地垂下眉梢,那双碧眼微微湿润了。 这大概是她正在『害羞』的表现吧。对此,说不出任何话语的薇尔莉特只能默默无言地躲开了脸。 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的心中,划过对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的怜爱,对这份幸福的小小嫉妒,以及一种友人被男人拐跑的复杂感情。于是,两个人为了甩掉心中的憋闷,心照不宣地握紧了拳,一左一右站在薇尔莉特身边,又是用手戳又是用脚踢。 「见鬼,讨人喜欢的样子模仿得很不错呀?明明内在就是个战斗狂。」 「真的是,火大啊!明明就像熊一样强壮的!但是好可爱!」 也许是由于薇尔莉特并不会感到痛,亦或是对于这种情况,她并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只是沉默着心甘情愿地承受这种毫无道理的暴力。从旁人的视角看来或许是非常严酷的对待,可实际上,三人中战斗能力最强的反倒是薇尔莉特。考虑到这三人的力气加起来如何,这样的行为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行了,别太过分了。不过这个真厉害啊,软绵绵的就像是小狗一样。嘉德丽雅,你也来摸摸看呗。」 「等等啊,你才是别随便用那只手去摸女孩子的头发呀!用沾着肉汁的手指什么的去碰少女的发丝,行为粗野也要有个限度!给我住手!」 「这种无所谓的吧。又不是去厕所回来。」 「…………诶?!你这是……是说你如厕后从不洗手!?是吗?是这样的吧?不要啊啊啊!薇尔莉特,快呀到我身边来!不要让贝内迪克特靠近我们这边!现在开始身后就是我的领土!胆敢靠近的话就视做领土侵犯行为,我会狠狠胖揍你一顿的哦。」 嘉德丽雅的翻毛皮革长靴在地面上来回移动,划出一条线。面对她贝内迪克特也以毫不逊色的气势,绝不服输地与之对抗,从街道边的树根那里捡了根枯木棒效仿。 「哈!?那我说的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身后的地方全部都归为我的领地了!顺带一提,我身后可是那条路!通往你最——喜欢的,有那个大叔在的本部的路现在可是我的东西了,你有本事就别回去了!」 「啊——太狡猾了!你——耍——赖——!」 「我可没有耍赖!先说出口的可是你——!」 身为社会人却做出活像是小孩子般的行为。其中最年少的薇尔莉特像是在欣赏某种新物种打架一样,兴味颇深地远远观望着。 这是在骚动发生之前,颇为微不足道的平和一刻。 如此同时。同一个国家,同一条街道。 从主街延伸出的一条小路上。在小商铺鳞次栉比的这条街道间,最为突兀地探出头来的,是c·h邮政公司的本部建筑。而此时,它对于数分钟后那个近在眼前的噩梦一无所知,只是任时间宁静地匆匆流逝。 尖塔的薄荷绿圆形拱顶上矗立着鸡型风向标,像是要把它们环抱其中的深绿色屋顶衬着绵延的外墙,砖石呈现出一种夕阳般颇有味道的赤红色调。拱形门玄关上,铁板以金字镌刻着店名。倘若推开门扉,电铃那活泼声音就会响彻大厅,宣告贵客的到访。 进入大厅后马上映入眼帘的,便是业务柜台,在此处可以进行邮递物品的交付接纳事宜。 建筑是三层构造,一层用来收受邮件,二层是事务所,而三层的尖塔则作为社长的私人住宅。 这里距主干道并不近,可即便这样说,这栋建筑依旧花费了相当可观的金钱。这栋建筑物的所有者,被邮政公司的人们喊作「社长」、「大叔」的那位人物,正在那个可以将街景一览无余的露台上啜饮兑入白兰地的红茶。 「……我这个人真是太过优秀,优秀到令人生畏呐。」 沉溺在自我迷恋中的这幅样子就算被人看见,也不得不说是个像模像样的美男子。他的年龄约在三十往上,拥有一对蓝灰色的下垂眼,稍稍长长了的赤色头发,体格则十分有男人味,不再年轻的英俊脸庞极讨女人欢心*,气质仿佛浓茶般散发出成熟的苦香。无疑这是一副会受到同龄男士艳羡乃至妒忌的好容貌。也许是有这方面的讲究,他的皮靴上没有半个污点,擦得闪闪发亮。 「霍金斯社长!」 在室内大声斥责的是个面容未脱稚气的少女。 薰衣草色的短发从肩膀上方利落剪下并理齐,少女拥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脸颊,以及纤细窈窕的身体。她尚且是不曾发育的幼小体型,可透过眼睛的镜片看到的那对异色双瞳是那样神秘美丽以至于妖冶。用惹人怜爱去形容这名少女,真是再合适不过。 「那种话请在工作都完成之后再说!」 社长任性妄为,身为秘书的她,一举一动却很有气场。霍金斯则不紧不慢地做出回答。 「小拉克丝,现在对我来说,比起杀机四伏的工作时间,更重要的是感受着秋日悠闲的气氛,一边享受手中红茶的休憩时光啊……」 「就算你这样好声好气我也只能从中听到逃避现实的余音哦!拜托您了,至少盖几个印章啊,那样的话无论多少杯红茶我都会端给你的!明天就是截止日了!今天大致把文件整理后,明天之内不提交到相关各处可不行!绝不能重蹈飞行信纸的覆辙!」 「已经完全适应我秘书的身份了呢。我很欣慰呐。刚来的时候还像是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一样,可如今不也是完全算得上优秀的职业女性了嘛。哇啊,这种看着这被我抚养的孩子长大成人的自豪感真是停不下来呐?」 「霍金斯社长!拜托!拿着这个印章!就这样拿起来我就会替你动起来盖下去的……请把这些文书全部读完……」 「这岂不是与小拉克丝你直接盖章没有区别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去做的!只剩下这些需要社长确认的文件了所以请麻利一些!」 「十多岁的女孩子用命令口吻的敬语对我说话真是让我忍不住激动得颤抖呀……唔,我说小拉克丝啊,女式衬衫搭配荷叶摆长裙虽说也不错但要不要试着改变一下服装?个人的话,推荐圆领灯笼袖的衬衫配上黑色连衫围裙,下搭黑色紧身连脚裤与红色漆皮鞋这样的打扮。」 「请听人说话啊!」 曾经,作为半神而被供奉在一个孤岛之上的宗教团体总部中的那个拉克丝·西比拉已然消失不见,如今站在这里的,是竭力劝说没用的上司,就快要哭出声的下属。自从拉克丝被薇尔莉特带回c·h邮政公司并成为员工,她一直认真踏实地工作着。 因为一丝不苟的性格被雇佣的她如今已被任命为社长秘书,并时常因社长的漫不经心而焦头烂额。这个叫霍金斯的男人的确有着商业手腕,只不过由于他过于极端的享乐主义,就算工作堆成了山也会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管理这样的霍金斯的每日日程正是拉克丝的使命,情况严重时,为了找到他还不得不找到花街柳巷里去接人。 「再不按下印章的话死掉的不是社长而是我。」 拉克丝精疲力尽了。 「别啊。我会按的,按了按了。不要露出这样阴暗的表情嘛。拉克丝太过悲观了。而且对什 么事都太当真了。我不是教过你我的话要适当去听,八成就好吗。活得再轻松一些也无妨。去享受一切吧,麻烦事也是哦。」 「社长你……就算胃上开了一个洞也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啊……真是羡慕。」 「谢谢夸奖。我可是那种被夸了就会精神百倍的类型啊。」 虽说想要向他说明这绝不是夸奖,拉克丝却被另一件事夺去了注意力,而没能付诸于口。在阳台之外铺展开来的美丽街景之上,拉克丝那对金色与红色的异瞳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霍金斯社长……那个,有什么……」 话声未落,霍金斯猛地将拉克丝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在怀里,飞扑到墙角。 拉克丝连发出一声悲鸣甚至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勒紧在霍金斯怀里。数秒后,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对终于从口角演变成相互扭打的贝内迪克特与嘉德丽雅,薇尔莉特以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碧色双瞳将视线投向空中,注视着那个黑色物体从上空转瞬即逝,紧接着,在众多富有莱顿风情的街坊间,径直轰向其中的一个。 「总部正在承受攻击!」 话音落地的时间,薇尔莉特就飞驰着离开了这里。晴朗和熙的午前时分,被突兀地响彻在这片天空中的爆炸声惊呆的人们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她就这样与呆立的人群擦肩而过。 「骗人!你骗人!诶诶?社长呢?」 「上车,笨蛋。」 不知何时,贝内迪克特跨上了机动摩托,低声发着牢骚,将手放在嘉德丽雅腰部一扭,毫不费力地将其举起,放在自己的膝上。让她坐稳的那一瞬,引擎发动,车子滑动起来。 「等……!突然这么搞吓很吓人诶!好可怕——!」 嘉德丽雅高声哀号,紧紧抱住贝内迪克特的脖子不放。 「躲开!躲开!你们太碍事了!」 在流动小摊上买花的小姑娘摔倒在两人面前,马车上套着的马扬首发出嘶鸣。 无视街道交通,贝内迪克特横冲直撞地向前方的薇尔莉特追去。少女已变成黄豆大小的背影如今正在不断逼近。 贝内迪克特伸出了手。 「薇!」 还在以惊人速度奔跑着的薇尔莉特听到了贝内迪克特的声音,立刻敏捷地飞身滑上他的机动摩托。不用说『上车』就能自然而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无视了吵闹的嘉德丽雅开始交谈。 「那个声音来自莱顿沙夫特里希式火炮。」 「看到发射位置了吗?」 「是从街道西侧发出的这一点应该确凿无疑。请看那边,本部的三楼有烟雾涌出。考虑到要从高度近似的位置发起攻击,地点应是很有限的。」 「被打的是那个大叔的房间,这么说嫌犯也太多了吧。」 「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社长他可能会死了也说不定唷!」 嘉德丽雅怒火中烧,瞪视着贝内迪克特与薇尔莉特。两人都露出了与平时不大相同的神色,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 「怎么可能不担心……!」 贝内迪克特连带着自己与薇尔莉特的份一起辩解道。 乘着三人的机动摩托高声怒吼着爬上坡道。 霍金斯被压在书架下,为了保护拉克丝不被挤伤而用手一动不动地支撑着。拉克丝呆呆地仰头看着这样的他。 「小拉克丝,慢慢地……就这样慢慢的就可以,从我身下爬出来。」 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四散飞溅的窗玻璃。请名匠打造的定制原木社长办公桌粉身碎骨木屑纷飞。绒毯变成引燃的火种,整个房间陷入了火场。 「霍金斯社长……十、十分抱歉!」 拉克丝爬出来,想要用柔弱无力的手腕抬起书架,可书架却纹丝不动。 「没事的,没事的。呀~最近在俯卧撑上偷懒的报应来了哇……呦嘿咻。」 一鼓作气把书架抬起来的瞬间,他侧身一滚摆脱了身上的压力。看来是个相当有臂力的人。霍金斯站起来放眼环视整个房间,那道视线中,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荡然无存。 「对不起啊,没受伤吧?」 只有口吻中的那份温柔,还是一直以来熟悉的他。 「为什么社长要对我谢罪呢?」 「再怎么想这次都是以我为目标的袭击。所以,你若是有个万一我怎样与你的父母交代啊。」 「我没有父母。」 「这样啊,那就是没办法向你有个交代了。好了,还得去确认一下其他员工的情况……」 「总之先下楼吧,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被烧死在里面了!」 不再啰嗦,甩开霍金斯后拉克丝向楼下的大门走去。 霍金斯正想着要从阳台的应急楼梯下去,慌慌张张地出声叫她。 「小拉克丝!等等!」 不料,在拉克丝跑出去之前,大门自己敞开了。霍金斯眼中只看到一只手粗鲁地抓住了拉克丝的手腕,随即,她便被拉入无边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小拉克丝……?」 嘴唇翕动,霍金斯再次见到拉克丝时,她的太阳穴正被枪口抵着。揪着颤抖着的她的肩膀向前一推,那是个一身黑套装的男子。紧接着又陆续出现了五六个同样装束的男人。渐渐,霍金斯的眼神变得阴冷。 最后现身的,是在这个团体中身为头目的男人。 「别来无恙,心情如何,克劳迪娅·霍金斯。」 男人像是刻意地把霍金斯闭口不谈的名字说了出来。 这是当年,双亲在自己生下的前误以为是女孩而取下的名字。挤出一个歪扭的笑容,霍金斯回答: 「着实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混账东西啊,萨尔瓦托·雷诺。」 萨尔瓦托讽刺笑了。炭黑色头发用发油精心梳理一丝不乱,这是个木棕色下垂眼,厚嘴唇,皮肤白得像蜡一样的男人。 「所以?用炮弹把我办公室炸个粉碎,现在又用枪指着我的秘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哦呀,看来你已经充分明白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了。」 「虽说是大概有了猜测但可以请你详细指教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的社长先生。咱这边只是个军校出身的,论学历可比不上你。」 「您太谦逊了……如今在邮政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锐青年实业家在说些什么呀。我的要求是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与c·h邮政公司,争夺莱顿沙夫特里希邮政业霸权的两家企业。对手碍事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不也一样吗。只不过我们公司在这行干的时间可长多了,早就忍无可忍了。你的那种做法……总之,还请阁下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过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这样无论是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其他社员也能毫发无损地回到家哦。」 虽说经营着邮政公司,却算是个危险人物。被人称作黑社会的头脸人物,还能毫不遮掩地点头首肯,被他支使的那些一身黑的手下看起来也绝不像正经人。 「做出这种事如今还想要过逍遥日子么。军警马上就会赶到了。」 「你在陆军那边倒是有点关系,但我们也不是没有两把刷子的。管理这一带的军警可不会出动的哦。按照约定,今天一整天,无论发生了怎样的骚动他们都会装作充耳不闻。克劳迪娅……啊真是失礼,用名字称呼您不知意下如何?」 霍金斯死死咬住嘴唇,牙齿吱嘎作响。 「请。这可是深爱的双亲为我取下的名字。」 「那么克劳迪娅 。长日漫漫,还让我们同舟共济促膝长谈*吧。这边来,劳烦脚动起来,就这样跟上我们。」 「我明白了,我会去的。但是我的秘书要留在这里。」 听了他的话萨尔瓦托愣了愣,将视线移向因为太过害怕不由泪眼汪汪的拉克丝,紧接着露出了一个作为敌方来说还算和善的微笑。 之后突然而然,扬手向她的脸颊打去!霍金斯睁大了眼睛,面容一点点染上了怒色。 「你……你对女人动手了!!」 近乎双膝跪地歪倒的拉克丝被他的手下架住。轻蔑地看了一眼愤怒大喊的霍金斯,萨尔瓦托扯过一名属下的西装衣裾将沾了血的拳头擦拭干净。 「只想着靠眼泪解决问题的女人,我很讨厌的。对不住了。」 那个声音仿佛没有残存哪怕一丝的良心谴责。 三人赶到时,附近店铺的人们正在与消防队一起协力灭火。看到这一切,薇尔莉特沉静地低声细语。 「简直就像是,知道这场火灾将会发生一样……」 确实如此。如她所说,这次消防工作的处理手段也太过高明了。也是因此,受灾的只有c·h邮政公司的三楼部分。 「三位,请到这边来!」 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去,三人眼前是穿着c·h邮政公司制服呆立着的内勤职员们,因火灾而无处可去,显得狼狈不堪。其中,应当是最年长的,那位五十岁上下的半老男人正在挥着手。 「安东尼,大家伙儿,都没受伤吧?到底是什么啊这种事?」 c·h邮政公司的接待科长安东尼挂着公事公办的脸*,言谈举止也好,说话方式也好都是如此。以十成十的职业表情,他如此说道: 「今日在岗的全体职员都没有大碍。只不过……社长与秘书拉克丝被带走了。」 「胡说!」 嘉德丽雅高声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叫喊。 贝内迪克特看向一边的薇尔莉特。 「……」 她眨了好几次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昭示着这名少女为数不多的感情中,名为『惊愕』的一种。她向胸针处探出手摸到,紧紧握住。 「……犯人,是哪里的,哪个人……」 那道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声音入耳,太过低沉又寒彻心扉,以至于瞬间之下,听者甚至产生了体温骤降的错觉。 平日看来就毫无生气的她,此时周身环绕着更加异样的气氛。 如履薄冰的空气中,只有一人打破了僵局。 「薇!」 贝内迪克特喊出薇尔莉特的爱称。她侧过头。 「没关系。」 这是平时的贝内迪克特绝无法想象的,温柔的声音。 「我绝对会做些什么。」 仿佛就像是,真正的哥哥对妹妹所说的那样,无比心安的话语。薇尔莉特金丝般的睫毛仿佛轻盈的羽翼,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地眨着。 「……我去做。」 「这可不行。要做的话就全体一起上。你……之后的预定,可以吗?」 「预定……不,少佐一定会理解的。而且,少佐也一定会对我下达营救霍金斯社长与拉克丝的命令的。」 薇尔莉特所展现出的那种决然的信赖太过有趣。 「啊这样。」 贝内迪克特粗暴地揉了一把薇尔莉特的头,软绵绵轻飘飘的卷发更加蓬松了。不同于方才,薇尔莉特以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说着『请不要这样做』抵抗。 如惊鸿一瞥短暂出现的,属于原少女兵的那种狂暴之意悄然隐入身体,周围的众人不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喂,没事了就继续听下去。这样安东尼先生很难做的吧。」 小腿胫骨被踢了一下,终于薇尔莉特点了点头。安东尼开始继续道。 「……犯人是萨尔瓦托邮政公司。那个外表看起来活像是吸血鬼的社长和围着他溜须拍马的黑衣服们把公司……虽然把事情的始末报给了军警,但完全没有得到重视。看起来萨尔瓦托背后有很深的背景。除了情报被控制以外我想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也就是说,霍金斯与拉克丝被萨尔瓦托的人带走去向不明。其他的社员也只能先专注于灭火工作。 「离开时,霍金斯社长嘱托『之后就交给你了』。」 「太好了!总之看起来平安无事对吗!」 嘉德丽雅轻抚胸口,眼瞳微微湿润了。 「……萨尔瓦托就是那个派黑制服邮差出去的地方吗。的确,那个公司的总部也是在莱顿吧?那些家伙啊——曾经可是因为扬言要划分配送范围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呢……啊,难道说是我的错?」 「诶,什么?这种一听就特别容易咬到舌头的名字我可是一次都没能记住过呐。萨尔瓦、赛厄、萨尔维……」 「是萨尔瓦托,嘉德丽雅。」 薇尔莉特缓慢清晰地发音,嘉德丽雅跟着她念道。 「萨尔瓦托,萨尔瓦托……好了。这次能好好地念对了呢。毕竟是要被我们打下地狱的对象啊。那么什么时候开始大开杀戒呢?当然封口费也准备好了对吧?可以去解救社长和拉克丝了吧?」 十分危险的台词,只是在场的各位就像是什么一样都没有觉察到一样纷纷点头。 「狠狠地来一场吧!」 面对安东尼的请求,贝内迪克特像是恶徒一样地笑了起来。 「喔。会大干一场的。那个大叔一个人倒是没事但小不点不帮一把不行可呐。」 贝内迪克特用拳咚咚锤着胸口。安东尼看到他的样子也放心地舒一口气。 「三位,之后要做什么?要与其他社员交流一下吗?萨尔瓦托邮政公司除本部外还有拥有几个分社,甚至在国外也有。该怎样做呢 薇尔莉特举手发言。 「会同时压制。在国内也应该存在只设置了有接待窗口的地方。那些由我们三个人……只是,首先要解决的必要问题,还是对本部进行打击。被攫走两人的位置也是如此,全部让敌人老巢和盘托出*。在岗的作战人员人手空闲时,请拜托他们压制附近的萨尔瓦托公司分部。非作战人员把控整体,传递信息。汇总情报就……安东尼,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薇尔莉特。」 不愧身为原军人,指挥十分条理清晰。贝内迪克特看着薇尔莉特说道: 「薇,怎么说,感觉你回到了以前当兵的时候?」 一成不变的清淡神色,吐出的话语却冰冷无情。 「……没有回去。只是,拥有正当理由的还击在旅程中也是被允许的。你我只不过,是解决同在邮政公司的众人遇到的麻烦而已。被烧毁的只有三楼是吗?」 薇尔莉特的确认是有缘故的。 三人绕到了建筑物的背面,红色砖瓦墙壁之间,一扇厚重的铁门不自然地镶嵌其中,在门前停下,贝内迪克特就地蹲下,挖不到几分钟,地面就露出了一个被土掩埋着的小箱,里面装着一把青铜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头中,生锈的吱嘎声随之奏响,迎接它的访客。用预先准备的提灯照亮微暗的楼梯,拾阶而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朦胧灯光照耀下的地下室中,保管着普通公司绝无可能收集到的藏品。枪炮,矛梭,斧弓,剑盾,以及数不胜数的各式用于战斗的工具。 虽说是社长的个人兴趣,这样齐全的藏品也绝非常人所能收集到的。 「那家伙,是预见了这种事会发生才准备了这些吧。看来对自己有多招人怨恨这点还是有自觉的嘛。」 贝内迪克特以一 种钦佩的态度说道。 「啊!社长他,连我说过想要的旋棍*也收集了!鞭子也是!」 「你那一个拳头就足够了好吗。别再变本加厉了。薇,要怎么做?这种情况我的话就拿一个以前没用过的家伙了。」 「我……」 薇尔莉特在c·h邮政公司的秘密武器库中环顾一圈,走到房间最深处的墙壁前,向那个靠在墙边,被一团破布包裹的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伸出手。 「我使用的武器,就决定是这个了。贝内迪克特,嘉德丽雅。」 一人高的东西,在薇尔莉特手上以一种完全感受不到重量的方式拿起。 薇尔莉特的话让在一边搜集武器的贝内迪克特和嘉德丽雅抬起了头。 「还是尽可能的,稳妥去做*比较好。」 三人的目光一时间沉默地碰撞了。 「这个不行。我会被气晕的。」 「不行的吧。看在面子的份上这个就……」 「果然如此吗。」 做到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出手,卸除敌人的作战能力的话,就许可使用——退一步妥协的结果,三人得出了这个结论。 萨尔瓦托·雷诺居高临下地看着克劳迪娅·霍金斯。 在他精心挑选的进口货熊皮绒毯上,他憎恨的对象正绑着手腕跪在地上。 他们身处的,是个被黑色基调的陈设所包围的房间。 房间主人的个性嗜好,某种程度上会在房间的装饰上如实体现。 绘有自身容貌的肖像画,看上去几乎没有打开迹象的玻璃对开门*书架,蝴蝶标本,以及刚插入不久,白蔷薇满簇其中的花瓶。 静谧的小提琴曲从留声机下潺潺淌出,却丝毫没有缓和这不安定的气氛。 遭受殴打,脸颊红肿的拉克丝·西比拉被迫坐在椅子上,太阳穴仍被萨尔瓦托的部下用枪指着。 她一再地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从阳台向外看去,在差不多相同的高度,正好可以将霍金斯的办公室遥遥收入眼底。 黑烟升腾的c·h邮政公司本部与这栋建筑的构造太过相似。 在阳台上,还有一件东西应当引起注意。那里摆着一架火炮,无论怎么看,都绝不能称之为古董摆设。 「不如让我们来谈谈我为何如此讨厌你吧?」 用近乎从背后将拉克丝环入怀中的姿势,萨尔瓦托伸出双手,像逗弄自家养的猫儿一样摸着右颊红肿的拉克丝。 脸颊尚且丝丝作痛的拉克丝被这样碰到后,像是再次感受到痛楚一样地震颤着。 「第一点,是你自身的问题。出生于富裕的商家世家,且曾所属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明明都爬到了少佐一级却在大战后转眼间离开了军队,成立了现在的邮政公司,真是精彩的成功之路。……总会有的是吧,那种无论做什么都左右逢源的人。大约他们还会用穿着鞋的脚践踏他人的努力——挂着那副清爽明快的脸。别看我这样也算是个吃苦耐劳的人,对于你这种人,我可是深恶痛绝。」 「……太过优秀也是种罪名的话倒是给我去向神抱怨啊!」 「第二个让我讨厌的理由,是你扰乱了先人们所巩固的一切,根基也好,规则也好……哪里都能送的c·h邮政?真是令人作呕。」 霍金斯心急如焚地怒瞪着萨尔瓦托挪动的手。 「将高品质的服务以低价格呈现给顾客……这是做生意的基本吧。」 「若是形成了标准化行规,做不到的公司会只会被击溃到血本无归不是吗?」 「那样不思进取地经营的话,迟早会被人趁虚而入的吧。我啊,在做军人时就这么想了,如果有这样的邮政公司就好了,现在也只不过是把这个愿望化为现实而已。不论是怎样的战场都能邮递的书信,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送达的邮差,倘若有所要求,就算是在树海深处也会赶到的自动书记人偶。用自己的钱做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你做的事不止这些……那栋建筑是个什么意思?这简直就像是在宣称,我c·h要将你萨尔瓦托公司取而代之不是吗。那个金鸡独立的风向标也是,一看到我就火大。」 萨尔瓦托的手从拉克丝的两颊处移动到那一头熠熠发光,滑顺整齐的银发上。 「别碰我的秘书……啊啊,我想起来了,还有宣战布告这回事啊。你这个人我在进入邮政业之前就有所耳闻了。你对我守护着的地方,对我的国家做的那些烂事。」 「打比方说什么?」 一绺银发在萨尔瓦托指尖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在刚成立邮政公司时做武器贩子的那档子事……你把国内的武器卖到别国了吧。」 「……我们是以亲切体贴为特色的公司,委托哪里都能运送。只不过我没有多少运向北方去的印象哟。」 「不是这种问题。就算不卖给敌对国家,那种东西在市场上流转,会发生什么很显而易见吧。我当时太过不可思议……为什么敌人会拿着莱顿沙夫特里希制造的武器,为什么我的伙伴会被自己国家的武器击中而阵亡……这个谜团,在战后终于得以水落石出了。」 头发被强行拽着,拉克丝的头不得不向后仰去。 领巾扯开了,从衬衫间看得到锁骨。萨尔瓦托从下属手中接过枪,撞到她的胸口上。 「既然已经了解到如此地步了,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的一部分收益充作了军资。这可单单不是我个人的意志,只不过是为了你浴血奋战的国家,为这个国家的某人涨点退休金而已。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可以请你不要再摆出那副义正言辞的嘴脸了好吗,简直恶心难耐。」 「不是什么义正言辞……喂,说了多少次不要碰……」 「……克劳迪娅,你也绝不是所谓的什么端人正士吧。你似乎还把全部财产押进战争赌局,因此获得了一大笔钱不是吗?用以赌博的金钱就是滋养地下组织和黑社会那些家伙们的温床。他们用这笔钱作为活动资金,大肆买卖武器和麻药,甚至是掳来的女人们。就算身为敛到不少钱的赢家,只要曾经牵扯其中,兜兜转转之下,你也会成为对某人来说的加害者吧。」 「所以……我不是什么正义使者!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我想做就去做了!我和你家伙一样都是满肚子黑水的人。但是呢,在那边的我的秘书是个认真正直的孩子。我一再说过不要碰我的秘书你是耳朵有毛病听不见吗!摸不到东西就让你那么心神不宁的话就来打我啊!」 大概是被这句话气炸了头,萨尔瓦托就像是霍金斯诱使的那样,从拉克丝身边走开,用脚踹向霍金斯的脸。赤红的发丝摇动着,霍金斯倒在了地板上,然而,他却微微一笑。 「多谢了,要不要我脱些什么?那样兴致也更高一点。」 萨尔瓦托怒不可遏地揪住霍金斯的前襟。 「真是不堪入目呐。你的公司和你的人品,如出一辙。我就是被害者,只不过想要夺回被你们抢走的客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以及所有的一切!我想比起商人,做个大兵更适合你。像这样萎靡在地面上的样子真是再衬你不过。没什么,只不过劳烦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而已,请作出约定,永远不会干涉我的商业帝国……你再动来动去,我很难做的哦,各种事情都是。」 他忽然放了手,霍金斯的脸随之向地板撞去。 「社长!」 拉克丝吐出带着泪音的呼喊。霍金斯立刻仰起脸对拉克丝露出微笑,一只眼还冲她挤了挤。萨尔瓦托用粗暴的声音让下属去喊为订立誓约而请来的公证书记。看起来,他打算利用这份内容全然不平等却写在正规书面上的文件, 从根本上摧毁一切,让霍金斯的公司完全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太嫩了,真是太嫩了。」 霍金斯伸舌舔去唇角溢出的血。 「果然和战场比起来嫩的就像小青菜一样……」 这道低沉微弱的喃喃自语并没能被萨尔瓦托听到。 「我的公司啊,可不仅仅是我属于自己的东西。」 霍金斯看向窗外。像是确信什么会如约而至般,等待着。 「前方确认,是萨尔瓦托邮政。」 薇尔莉特低声道。 驾驶机动摩托的是贝内迪克特,后面坐着的是嘉德丽雅。将手搭在嘉德丽雅的肩上,薇尔莉特在坐席一端站着。 两轮车疾驰于午后的街道,载着人类三名,以及毫不遮掩,大刺刺地露在外面的枪炮。 「呐,阳台上看得到那个卖弄似的超级大炮哟!」 「好——嘞,还想着从玄关杀住对方的威风的,现在计划变更了。薇,把阳台给他轰个渣都不剩!」 用像是邀请对方一起买东西一样的语气,贝内迪克特轻快说道。 「我了解了。嘉德丽雅,请支着我。」 薇尔莉特徒手将放在后车架上那个又粗又长的物体取下。那是个功能类似于喷射炮或者说是火箭筒之类的替代品。在依然保持行进状态的车子上,她将火炮扛在肩上,瞄准目标。有嘉德丽雅在脚边紧紧搂住固定着身体,薇尔莉特没有一丝踟蹰,扣下发射。随即,今日的第二声爆炸声响彻莱顿的大街小巷。 「确认中弹。」 鸽子惊慌地四散奔逃,街上的人们像发出噪音的地方探头看去,被吓得翻过眼睛。与此同时,三人乘坐的机动车也在逐渐接近萨尔瓦托的本部。 「好可怕——!但是超——厉害!那个我也想来一发!」 嘉德丽雅看着炸毁的阳台,扬起兴奋的呼声。 「才不会让你碰的。」 「绝对不可以。」 贝内迪克特和薇尔莉特同时摇起头。让天真无邪的她拿到枪炮绝对会十分危险——这是两人的一致共识。 「什么嘛!我也想要大闹一场呢!有什么不好的!」 「那么先头的突击就由嘉德丽雅去做。这一点还请让步。」 「你在擅自决定个啥啊,头阵怎么看都是我吧!」 「你就在我身后乖乖跟着吧。去解救被囚禁公主的工作可是我的。啊~等着我社长!你在究竟哪~里~?!」 「你啊……把那样的一个大男人叫做公主真是不能忍。那是哪门子的公主啊。」 「你才是,若长得像社长那么高,那种细跟靴子还穿着干什么。」 「才不是呢!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呢!这个是、是因为看起来帅气!你……之后别想过好日子了,准备好纸巾哭鼻子吧,还有今天在家里做好觉悟吧*!」 「笨、笨笨、笨蛋!当着薇尔莉特的面你再说什么呢!」 沉默着听着两人拌嘴的薇尔莉特从后座上轻悄悄地拿起破布中露出的一截武器柄握住。 「那么就折中,由我去。」 两人尚且没能明白折中是怎样的折中,薇尔莉特仅仅留下这句话后,就敏捷轻快地跃入空中。在她轻盈地着陆后,机动摩托也以华丽的手法一个漂移,在刚刚好的时机处停在本部的大门正前方。 「……我去了,少佐。」 薇尔莉特碧色的眼瞳中,映入的是与c·h邮政几乎一模一样的萨尔瓦托邮政公司。虽说是工作日却紧密门扉,吊挂着休业的牌子。五名穿着大礼服的男邮差在入口处站着,几人还叼着烟嘴吞云吐雾。看到在眼前骤然现身的绝美少女,随后跟上的骑机动摩托的男人和之后方才露脸的美人,这样谜团重重的三人组让他们惊得掸掉了烟灰。 「干、干什么你们!」 在他们被那名少女所展露的清素容颜与月光般耀眼的金发牢牢钉在地上的间隙,那名少女也快速地把裹着手中武器的破布揭掉了。 看上去巨大到根本不能在街中挥舞,那柄战斧现出了真身。 「初次见面不曾问候。这里是c·h邮政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如同魔女般妖冶美丽,她手上的战斧,其名为巫术。 白银之刃,因屠杀而饮血的赤线无不昭示着其不祥之兆。 「工作百忙之中有所打扰,可否烦请传达你们的上司。敝社的社长与秘书,与贵社的先生一同消失下落不明。」 白昼的阳光刺目打下,手持战斧的她看起来何等突兀。 「若你们拒不合作,很遗憾我将要依据社训付诸于武力。」 只是,那袭身姿仿佛同手中武器融为一体般,浑然相称。不,不仅仅只是如此*。轻松地举着巨大的战斧,薇尔莉特将斧刃朝那些人指去。男人们虽说瞠目结舌,却也立刻从大衣和裤子中掏出手枪,对准薇尔莉特。 「c·h邮政的那些家伙们来啦!绝对不能让他们突破!」 「薇尔莉特!」 嘉德丽雅的叫声回荡在街道各角。可同时间美丽的自动书记人偶恍如置若罔闻般开始了行动,电光火石,已先发制人发动了攻击。 「交涉决裂了。」 一击之下,邮差们如同杂草横割般被一网打尽。她的攻击方式更接近驾驭钝器,斧头没有将人拦腰砍断,而只是对准要害处打击。即便如此,三名男子也被打飞出去,头撞在自己公司建筑的外壁上不省人事。 留下的两个尚未变成斧下冤魂的男子慌慌张张地向薇尔莉特扣动了扳机。神色没有丝毫动摇,薇尔莉特将战斧一个回旋,用刀刃弹飞了流弹,紧接着换手持斧,斧柄指着敌人,机械运转声嗡嗡回响着。 「请原谅我的无礼。」 斧柄前端装饰的花蕾饰品与长长的锁链一同扑面而来。两名邮差的手枪从手上被击落了。不给因冲击而抓住手的男人们丝毫反应时间,这一次,薇尔莉特将斧臂撞在建筑物的墙上撑住。 自如地缩放着锁链,她在空中翻转的同时,对准一人的脸飞踢而去,随后,更是踩着他的脸作为跳台,借力跃到旁边的邮差身上,一记旋踢落下。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存半点慈悲。 「明、明明我才是第一个的!」 「是我才对!」 嘉德丽雅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把捆在后座的那个放着武器的包裹抓在手里。在武器库中,面对旋棍、鞭、斧烦恼许久,她的最终选择是一副银色的铁腕(ironknuckle*铁质关节)。贝内迪克特则不知何时掏出两把手枪握在手中,以一种熟练的手法解除保险。 「薇!别太动真格的啊!要发火的话我替你发就好了!」 萨尔瓦托邮政公司内,早就预知到会有人来袭击的邮差从高层的窗口露出脸来,摆好步枪准备射击。一边唠叨着,贝内迪克特用子弹贯穿那些人的手腕,血沫飞溅,化成雨滴纷纷洒落。 「倘若这便是名为怒火之情,我更情愿它早日消失才好。嘉德丽雅!」 薇尔莉特对装着铁腕的嘉德丽雅指了指那边耗尽弹药的喷射炮。嘉德丽雅单手紧抓把手然后一鼓作气势头满满地后退一步,以一种超高的转速发射出弹药。 「一那个二嘞上吧!」 与那道十分可爱的吆喝声一同响彻的,是高层窗户受到冲击破裂的声音。玻璃渣向露出脸的那群邮差脸上扑面而来,那种破坏力甚至比拟炮弹。可投弹的那一方却十分兴奋,在那边一蹦一蹦跳的老高。 「呀~!打中啦!」 一般说来常人绝不会想到 ,这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做得到的事,真不愧是腕力过人。 「真有一手啊笨蛋女人、不对笨蛋怪力女。」 「啰嗦死了高跟男!」 「啊,要来干一场(杀人)吗?*」 「什么啊,干什么?」 两人的絮絮争论被打断了,来自薇尔莉特的战斧『巫术』的锁链摩擦声突兀响起。从窗口处,一个男人悲鸣着飞身而出,落在门面前的花坛中。 「贝内迪克特,嘉德丽雅。这样看来,社长和拉克丝身处这栋建筑这点绝不会错。在公司的事务所始建时霍金斯社长就曾说过,这里与萨尔瓦托邮政公司的结构很相似。如此说来,公司地位最高的那位应当选择最顶层的三楼作为办公地点。两位,请按照顺序按部就班地前进,拜托了。」 对于薇尔莉特的话,两人纷纷各自点头以示肯定。 「赶快解决了然后在酒会喝个痛快!」 「虽说有点扰民就是了。」 街道上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死寂。 萨尔瓦托邮政公司建在莱顿一条十分普通的商业街上。 只是往来的人在几分钟内跑个干净。 亲眼目击了如此暴行,两边的建筑,以及身在建筑中的店主们,都紧闭店内全部的窗户,拉下铁制卷帘门闭门不出。 整条街道都在察觉了自身被卷入战争漩涡后而迅速采取了行动。自建国以来长年累月,多少次都成功防御了肆虐的侵略者们,正是这样的国家与国民,才能做到这点。街上的男女老少都在安静耐心地等待那边的争端结束。 「那么,请开始吧。」 用澄澈清亮的声音发号施令,那是与平时的她迥然相异的身姿。 萨尔瓦托公司顶层,社长办公室内。 从阳台上眺视的那片景色,仿佛被镶入油画框*一般鲜明,高远清朗的秋日天空上悠悠飘荡着鱼鳞状的白云,莱顿的街头巷脚一片繁荣。可这种秋高气爽的美丽景色仅存在于数秒之前,如今,突如其来的爆炸攻击让坐镇阳台的那尊火炮四分五裂,升起滚滚浓烟。 雕着繁复花纹的栏杆东倒西歪,在这种情况下踏足阳台区域,大概会以倒栽葱的姿势,摔到楼下吧。 若是其中填入了炸药,破坏力就不仅仅只是火炮损坏这样简单的程度了。 面对这片混沌到极致的惨状,萨尔瓦托那张蜡白的脸变得更加蜡白,张口呆立。克劳迪娅·霍金斯则与其相反,死咬嘴唇拼命忍住笑意,脸颊内侧的肉不停发抖。 「……这究竟是……」 「啊、啊哈哈哈哈!啊,已经不行了!我忍不住了!太了不起了!」 霍金斯看着萨尔瓦托的脸捧腹大笑。 「干什么那么一副受惊吓的表情啊萨尔瓦托。这不就是你对我们做的那档子事吗。不过这还真是……真没想到会是以同样的方式以牙还牙啊!不过这是也没有办法的事呀!啊哈哈哈!」 一直神情黯淡不住颤抖的拉克丝也点燃了眼中一丝微弱的希望,小小地笑了。 「这是……你们c·h邮政干的好事?」 「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啊。我等公司的社训可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被搞了就要搞回去』。」 霍金斯现在的心情愉悦到随时都能哼出歌来。 萨尔瓦托的部下中有数名朝楼下跑去,随即立刻又响起了枪声与悲鸣。 发觉这些悲鸣出自自己的部下,萨尔瓦托焦躁得坐立不安。 「你的那些人也有受伤的可能性吧……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教育!」 「基本上就是放任主义吧。组建公司时要招纳人才,捡到的基本都是些没有归宿的家伙,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劝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味偏好吧来的倒净是些强得不得了的人……现在赶来的一定是两位不当班的自动书记人偶,还有……大概,是预定今天从街上返回的邮差吧。在我公司里可算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力量。萨尔瓦托,是你的话早该把我身边的一切好好调查清楚了吧?」 「你公司的员工是些原军人啊佣兵什么的对吧。那样的话我这边的邮差也……」 「这可不单单是普通的原军人与佣兵。来自其他大陆的贝内迪克特可是有battle·hungry·freearbeiter(战斗狂)别名之称的原佣兵。嘉德丽雅做过拳击手,单看力量没人比得过她,是个腕力过人的主儿。然后就是可以说现如今自动书记人偶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拥有不可言说美貌的那个孩子……我可爱的小薇尔莉特可是莱顿沙夫特里希的最强少女兵。虽然是曾经的就是了。」 在霍金斯说了『顺带一提在那边的我的秘书是原半神』后,拉克丝笑出了声。 「莱顿沙夫特里希最强的少女兵……?」 「你历史讲座的老师*没告诉你吗?不过嘛……总之暂且还是当做机密事项隐藏的,一般人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军部可是为她专门组建了一支军队,用来协助她行动,只不过她既没有被授予勋章也没有被承认地位,那个时候也没有任何名字,只是被叫做『薇尔莉特』而已。是我的朋友找到并照顾着她……是那场大战间暗藏影中的中心人物。」 萨尔瓦托脑海中浮现出部下调查搜集来的有关霍金斯公司成员的照片。 分外鲜明地烙刻在脑海中的,美到极致的她,那个拥有梦幻般可爱动人容颜的女孩子。就算一时间被告知她曾是最强的少女兵,也尚且令人难以置信。 「那样的女人是怎样成为你私人的所有物的!」 「她可不属于我。」 霍金斯天不怕地不怕地笑着。 「不如说也不属于军队。从最开始那孩子就……还是住嘴吧,这些话说给你听也太可惜了。」 战斗的弦乐渐渐靠近了顶层。 不知怎的,大声的斥责响起,以至于骚动不断扩大。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像是一对年轻男女。就算枪声四起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被切断地持续着。 霍金斯的微笑加深了,而萨尔瓦托的脸则黑如锅底。 「你们听好,要是他们进来可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萨尔瓦托的部下一齐架好了枪准备攻击。 令人窒息的紧迫感迎来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门,正在此时。 「拉克丝,闭上眼睛。」 在那些人的身后,从那个已化作战场的地方,传来一道与之颇不相称的动人声音。 自阳台飞入一个黑色的物体。 在一切的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兽。 优美矫健地伸展着四肢,对敌人大加蹂躏的,无端美丽却也极度危险的兽。无论意识到她存在的猎人们编织出怎样的枪林弹雨,她都视之为细雨春风,毫不驻足地对他们亮出獠牙。翩若惊鸿地跃于空中,目光却片刻不离战场;婉若游龙地挥舞武器,动作却丝毫不出差错,所到之处,敌人无不倒地匍匐。 「啊、啊啊啊啊!」 用枪口抵着拉克丝的那个男人肩上一阵刺痛,从战斧上缷下的斧臂飞来,深深刺入他的肉体,剜出一个血洞。 那只兽横扫战斧,将霍金斯与拉克丝纳入自己身后。萨尔瓦托后退数步,以左右手方位正正分开,形成各自阵营对峙的架势。 「霍金斯少佐,很抱歉我来迟了。」 「我说过,叫社长不就行了,小薇尔莉特。」 那只野兽,不,是那名少女,向着被她认作是敌人的那方投去冰冷的一瞥。 「你、你这家伙……是什么怪物?」 对于手握猩红战斧,突然入侵此处的她,萨尔瓦托宣泄着满腔疑 惑。 肌肤似瓷器娃娃般雪白无暇又细腻光泽,眼瞳如湛蓝的玻璃珠,黄金般的发丝,仿佛浮动着甜美的芬芳。 她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倾城少女,可令人双目圆睁的,却又不仅如此。 在她身上,承载着一个萨尔瓦托闻所未闻的,活着的传说。 「……薇尔莉特。」 照片上那个惹人怜爱的身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近乎狂暴的险峻气质。 空气中噼里啪啦燃起火星,气氛一触即发。不知哪方先动了手,可怕的平衡在瞬间破坏殆尽。 「社长————!拉克丝————!」 「大叔————!」 叠成二重的呼唤从室外传来。随即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像是化作了一张纸的厚度,被一发击破。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轰然倒塌的门扉,现出了那个正踏着一地废墟,掐着用银色铁腕击倒的敌人的脖子走进房间的身影。是嘉德丽雅。 「啊啊~!两个人都!找到啦!」 半死的猎物被抛到萨尔瓦托那边。她所持的武器,仅凭能将人像物件一样打飞这一点,的确是十分了不起的钝器。紧随其后的,只见一只露出的枪身,一阵子弹乱飞后,贝内迪克特终于显现身形。而除萨尔瓦托外,在场所有黑衣男人们的双脚都被打穿,为嘉德丽雅的攻击补上最后一刀。 贝内迪克特环顾着室内的惨状,不由咋舌。 「这啥啊,这不是完全被薇给吃光了吗。」 他叹了口气,把手上拿的枪全部丢掉,掏出新的拿上。 「大叔,只剩下这个看起来最了不起的老男人了。」 「拉克丝!薇尔莉特在保护着你吧?社长!被绑着吗!」 嘉德丽雅走到依旧倒在地板上的霍金斯身边,小心不让刀割到绳子,就这样用铁腕撕碎扯掉,然后,大胆地抱了上去。 霍金斯砰砰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回抱。 「对不起哟嘉德丽雅。我可爱的小姑娘有没有受什么伤呢?」 沉醉地呆呆看着站起来的霍金斯,嘉德丽雅用十分有精神的声音回答。 「没有!」 「好孩子。」 用发出声音的方式,霍金斯在嘉德丽雅额头上落下一吻。 嘉德丽雅的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潮,不好意思地一下子背过身,在原地跺起脚,高兴得停不下来。贝内迪克特在粘着霍金斯的嘉德丽雅从他身边离开时挤来了,本以为会被怒火相向的霍金斯从脸上到身体,在他胡乱地锤了一遍下,确认了死活。 「痛!痛!什么啊这是。没见过的爱情表现方式?」 「……没事吧,被囚禁的公主。」 「让你担心了吗?亲爱的。」 对于贝内迪克特的挖苦,霍金斯只是心花怒放地回了句俏皮话。 一瞬咬住嘴唇,贝内迪克特低下头,在那之前,从侧面看到的他的眼睛,似乎微微湿润了。霍金斯内心一惊。 ——啊咧?原来是真的在担心我吗? 「……喂,亲爱的。贝内迪克特。」 那一抹茶金色被乱糟糟地来回摩挲着,终于,他回答『给我住手』,神采奕奕地抵抗起来。在那双眼瞳中,已看不到泪光的影子了。 「谁是你亲爱的啊大叔……!」 「你啊,在担心着我对吧?」 本以为绝对会得到斩钉截铁的否定的。 「……有啊,别这样了。」 贝内迪克特天蓝色的双瞳直直望来,这样说道。 「超级担心的。以后绝对别这样了知道吗……!」 这一记直球太过坦率,霍金斯一阵目瞪口呆后,脸色一点一点涨得通红。 虽说早就想到过他们会来救人,但霍金斯在人生中第一次知晓了,原来自己也会被他们如此珍视。 「啊……这样啊,对,对不起?」 「真是……自己还是大公司的社长呢,可别再被抓走了!被囚禁的公主二号没事吧?」 「那是自然。小拉克丝必须要接受治疗……!」 束缚着拉克丝的东西被薇尔莉特解除了。女孩因恐惧而不停发颤的身体和胸腔内砰砰作响的心脏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薇尔莉特。」 面对来救自己的朋友,拉克丝忍着脸颊的疼痛笑起来。 「我以为是王子大人呢。」 薇尔莉特眉眼低垂,露出一幅为难的神情,然后肃然地握紧她的手,拉起她。 「没有能够保护你周全,十分抱歉。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拥有如此可怕的回忆,绝不。」 宛若骑士一般,她将拉克丝守护在背后,寸步不离。 对方仅有三人,己方却被全面压制,萨尔瓦托握着枪却不敢放出一发子弹。向四周看去,视线所至,千疮百孔的走廊上到处是他倒下呻吟着的部下。 「……应该有……五十名才对。」 甫一张口,声音便发起颤。 「啊,你手下的那些家伙吗?就算来了这么多这种水平也不行吧。话——说有这么多来着?我还数着数呢……笨蛋女,你打倒了多少条?」 「**贝内迪克特!嗯……十个。大概打倒了十人吧。」 「我是二十。剩下的是薇吗。」 「我只是从外墙登上来而已。除去开始的和现在的这些……」 「不是谁溜走了吧。数目可对不上啊。」 优哉游哉满不在乎地说着,其内容却是关于自己打倒的人数。况且更加上,他们这边非但没有受伤,衣服上连一个破洞也没有。 这便是压倒性的力量差距,以及,组织力也高下立显。 一时间,萨尔瓦托满脸悔恨地咬紧双唇,接着对霍金斯狂叫道: 「……就算来了也为时过晚,这就是你们的败因!契约书可是已经签好了!公证书记已经出发,将我们交出的文件交给政府机关,等待正式生效。大概现在已经处理完毕了……请心平气和地接受吧。只是你部下干的那些事,包括房屋家具的破损,对我下属的人身伤害,这一切还请稍后重新清算!」 从萨尔瓦托的立场上看,本想暂且先从肉体和精神上实施痛击,再依靠植入恐惧心理而完全摧毁霍金斯反抗的意志,现在也不得不放弃原打算。但第一要务的不平等契约已经合法生效。只要有契约在手,萨尔瓦托的优势再怎样也不会被撼动。 「萨尔瓦多·雷诺,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不可思议地,霍金斯脸上浮现出一种嘲弄的表情,像是在说真是没办法啊。 「所以说,现在你已经完全无法动摇本公司的立命之本……」 「所以呢?」 「在这份有法律效应的文件面前,如何动用武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说……所以这又怎样?文件确实填写了,看起来也确实在援救来前上交了……这有什么问题?」 c·h邮政公司社长,曾经的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少佐克劳迪娅·霍金斯。 拥有飘逸超然的性格,时常精神焕发,态度轻浮的他,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浮现,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凝视着萨尔瓦托。 「那种问题,难道不是在摧毁了你的邮政公司之后才考虑的吗?」 挽起衬衫,解下明眼人一看便知十分昂贵的手表,然后将手表的表盘当做拳面握紧指尖,经常打架的人一定明白这个招式。在没有武器的状况下,手表往往是派得上大用场的东西。 「萨尔瓦托,若不是你打了小拉克丝,我也绝不会如此生气。」 当霍金斯高 扬起手,萨尔瓦托也向他发射了子弹。可徒劳无功的子弹甚至没有擦过他,而是意想不到地射入萨尔瓦托肖像画上的眉心中。 「别、别过……」 萨尔瓦托吐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高一百九十四厘米,体重八十五公斤的高大男人挥拳而来,发出破空之声,砸向萨尔瓦托的脸。毫不客气的一拳下,萨尔瓦托的鼻骨碎裂,血流如注,牙齿也打掉了数颗,轰然倒在高级绒毯上。倒下后又一时浑身抽搐着,随着一个痉挛后,终于变得一动不动了。 「打死了吗?」 听到贝内迪克特的询问,霍金斯把耳朵对准萨尔瓦托胸口,确认了他的心跳声后,摇了摇头。 「放心吧,还活着。」 转过身来后,霍金斯已经是平常的那个他了。 「大家,干得漂亮。我很高兴,果然我的社员是最棒的,然后选择了你们的我也真是了不得!」 霍金斯煞有其事地晃着身体挥舞手臂,振奋人心的同时也分别抱紧了来到这里的几个社员。然后他走到拉克斯身边,将嘴唇凑到她没有被打的脸颊一边亲了一下。 「让你受苦了。真的抱歉哟小拉克丝。」 「不,我是社长的秘书,所以……」 看她没有丝毫害羞的样子便知道,两人间这种哄小孩似的亲吻绝不少。终于松懈了那根紧绷的弦,拉克丝的眼泪大滴大滴扑簌簌淌下,霍金斯慌慌张张地重复着口中道歉的话。 「不是的……好不甘心……我也能像大家一样,成为保护社长的力量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做了人质,也不会有这种事情……」 嘉德丽雅温柔地安抚着拉克丝的后背,她正泪流不止,身体蜷缩成一团。 「你在说些什么呢。拉克丝是普通的柔弱女孩所以这样就好。啊,这可不是说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哦,我虽然又强大又漂亮但也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嘛……」 「嘉德丽雅,出口的话变得杂乱无章了。」 薇尔莉特递给拉克丝一方绢丝手绢。 是因为身高恰好高低相错吗,明明长相不同类型也天差地别,不可思议地,紧紧相依的女孩子们在旁人眼中如同姐妹。 「看着同是女孩子的她们黏在一起,怎么说……好像很不错啊。呐,对吧贝内迪克特。」 「大叔,说够了就给我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里吧。」 「我们也依偎一下?来抱一下呗?」 「行了别玩了,快点给我下个指令!」 屁股被贝内迪克特用力踹了一脚,霍金斯终于放弃了玩笑话。 「嗯~那么,就此解散……!——虽然想这样说,但之后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之后没有预定的人请来搭把手,请和我一起去摧毁萨尔瓦托的分社!」 「喂,大叔。」 「怎么了,贝内迪克特小哥哥。」 「我没确认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国外的分部可是拜托给别的作战人员了。那些留在本部的人联络了他们。那些家伙的话,用不着担心,对方也会被打个稀烂的。」 「真是精彩绝伦!但是我们公司可没有战斗社员什么的,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招来你们的呐!不不,不过必须得有能上战场的人才所以也并非没有这么想过……」 「本就是如此打算的,霍金斯社长。为完全消除日后的隐患,今日之内将所有势力全部粉碎至体无完肤才是上策。」 「好可怕好可怕,脸色变得太可怕了吧小薇尔莉特!笑一笑嘛!这么可爱的脸蛋都被你浪费了!」 「社长~!结束后我想要买新的首饰。你看看嘛~!上面镶着的宝石都掉下去了……明明人家很中意那个呢。」 「没问题哦嘉德丽雅。首饰也好衣服也好,大叔我什么都会给你买哟!」 「那个……社长。我该怎么办?」 不能作战的社员拉克丝一下子握紧了裙摆,一副不安的样子。 「小拉克丝就回本部吧。正好也在那里处理下伤口。别担心,在别的社员联络过在本部的人后,他们也应该会聚集起来的,比起跟着我要安全得多。贝内迪克特,你送小拉克丝回本部之后,再与我们汇合吧。」 「了解,搞事的话记得留下我的那份啊!」 「这种事又不是切分蛋糕……好了,那么小薇尔莉特和嘉德丽雅就先和我一起去摧毁那些家伙的支社。总之暂且先定个规则吧。打女孩子可不行,野男人的话随便。」 「我明白了。」 「是——」 被他们打倒的敌人还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c·h邮政公司的几人无动于衷地继续进行着作战会议。终于会议结束,顺便给那些挣扎着爬起的萨尔瓦多邮差们补上一刀,让他们再也动弹不得后,几人离开了那栋建筑物。 用火点燃烟卷,就这样衔在唇间,霍金斯率先走在前面,几人紧随其后。 那一日,莱顿沙夫特里希国内,在首都莱顿等地响起了不和谐的枪声,可对此没有任何一个人前去取缔,无论接到了怎样的通报,军警们都按兵不动。 黑幕沉沉压下的深夜。 在繁华街道一角的小酒馆灯火辉煌。店前的今日菜单一角被人贴上了一张纸,简单粗暴地写着今日包场。招牌上画着一名妖艳舞女,看样子,在店里享受美食的同时也能欣赏表演。就算不进门,也能远远听到店内满溢的人们的欢声笑语与激情昂扬的音乐。似乎,某个公司的宴会气氛正酣。这里男性与女性的比例约是一半对一半,年龄大相径庭,皮肤眼睛头发的颜色也是各式各样。 其中有几人格外引人注目。像个女人一样穿着高跟靴子的青年站在桌子上展示着自己华丽的舞步,与他一同的舞女们随心所欲,无邪地随他晃动身体翩翩起舞。另一张桌子上,与一个满脸凶相肌肉虬结的男人掰手腕的美人一边笑着,一边秒速扳倒对方。若只是看到这里,大概会认为男人在刻意放水。可反观输掉的那人,却正在以一种莫名严肃的神色搓着手腕。 脸颊顶着一张硕大的纱布,一名银发的年轻少女正与她那个拥有一头金发,衣着却破烂得不像样的对手玩纸牌游戏。大概是扑克吧,完全读不懂对方表情的她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在其他人开怀畅饮不醉不休的气氛中,只有她们两人面前摆着茶杯,作为夜生活的辅佐。而周围都已沉浸在胜利的陶然中,开始大闹一通了。 「啊——!赢了!正好能买一双好靴子的小赢了一把!啊,拉克丝这牌赢不了的。」 「果然能一起跳舞的女人不错啊——薇,你玩游戏很烂的吧。」 跳尽兴的贝内迪克特与玩够了掰手腕的嘉德丽雅相安无事地硬挤到桌子边坐下。拉克丝本在用手上的纸牌挡着嘴角,见状将牌放下。 「不玩扑克了好吗?薇尔莉特。」 「也是呢。纸牌也被第三方看到了。」 被打断了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不如说,拉克丝很享受回到这样与伙伴们什么也不做的日常生活,她不由开心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被笑容牵动了受伤的部位,又发出一串小声痛呼,蜷起身体。 「还好吗?还是早些休息比较好……」 「唔——但我想今天和大家在一起会比较安全……霍金斯社长也还在这里,我也不会回去的。」 嘉德丽雅被吓得跳了起来,气势惊人地向拉克丝那边看去。 「这么说——?」 「今天我会和社长在一起。你看,社长住在公司兼自宅的三楼,所以今天不是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吗?我也是,总是离不开被人掳走的命运……因为担心我所以社长就在 part 1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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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本小说为紫罗兰永恒花园剧场版特典 翻译由团子汉化组和攸望汉化组提供。 翻译:次凝,工藤空,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总校对:次凝 请尊重翻译者劳动成果,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本翻译作品只供交流学习使用,严禁商业使用。 有一个男人,他捡了只幼兽。 这只幼兽有着稀世的美貌。但同时,又极其蠢笨。 无知、暴力,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是,她会坚决服从别人的命令,是世上难得的珍稀幼兽。 毛皮是金色的。眼眸则是澄澈的蓝色。 这只幼兽虽然不能发出啼叫,但打扮一下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捡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幼兽。 男人和幼兽的邂逅乃是不幸命运的馈赠,不知有多少人成为了兽牙之下的牺牲品。她总是跟在男人的身后。 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的幼兽。得赶紧找个地方处理掉。 但是男人又想到,这只幼兽,应该可以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男人在国防部队工作。军衔是海军大佐。 凶猛的幼兽适合做看家狗。既然她是一只孤独的幼兽,那么她在何处殒命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对于男人来说,虽然这只幼兽并不是他满意的搭档,但能利用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该抛弃时若是将其留下,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吧。 「……衬衫。不,不是。是衬衫。」 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登被拂晓和煦的晨光温柔地笼罩着。现在正是九重葛花瓣飞舞散落的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像是天使架设的梯子一般,晨曦从云彩的缝隙照到街上,显得神圣庄严。 对于叫做「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叫做「人生」的漫长光阴,这照在街上的荡涤心灵的光芒,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美好的一天,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省,附近的一栋在建宿舍中,一个男人却陷在与外面景色正相反的阴沉的心境中。 虽然男人应该才睡醒不几分钟,但已经相当焦躁不安。 并非注视着从窗子溢出的阳光,也并非对随风晃动的窗帘影子的优美舞蹈抱有兴趣。男人所注视的,仅仅是自己的幼兽。 「我都说是衬衫了。你不是故意的吧?」 男人是特权阶级的持有者。 改建之后,在分配到的单人房间里,使用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度过舒适的生活。倘若不是持有相应身份的人士,是做不到这样的。 但他很反感拥有自己的家这件事。 「回家」,他连家庭这一最小单位的国家都要回避。 「衬衫」 「是衬衫。衬衫!」 「衬衫」 「不对,还是不对。听好了,我再说一遍。」 发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外加,不高兴。 如同在夜色墨水中混入了一条蓝色的黑长发,如丝绸般柔顺。 那精致细腻的面容,若是走在街上,大概会引来不少女性的注目吧。 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只要看一眼便会为之心动。 拥有如此美貌的男人,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对于眼前这名连衬衫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十分焦躁。 莱顿沙夫特里希海军,别扭地穿着女性士官制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怒形于色的他也可以说是很不成熟了。迪特弗利德抓住她那比自己的小得多的手,让她握住白色的衬衫。 「衬衫」 一边瞪着她,一边告诉她。 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发音一样,嘴唇慢慢动起来。 「……」 被瞪着的少女与,让自己握着衬衫的赤裸着上半身的主人,交换眼神。 大大的眼眸,像是为了学习什么似的,睁得更大了。 迪特弗利德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怒吼的冲动,并以这种状态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终于,少女点了点头。 安下心来,又有些泄气,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对。我要的是衬衫。」 「……这个是,衬衫。」 「把衬衫给我吧?」 「大佐,是,衬衫」 「啊啊,对的对的。把它给我。你可真是只麻烦的杂种狗啊。」 「是,衬衫。」 「已经够了。」 「大佐,是,衬衫。」 「我说已经够了!」 他正在进行的是对少女的教育。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part 3 迪特弗利德由于要完成舰队的补给和修缮工作而登上了岸。军舰停泊预定时间最长为五日。在此期间,乘务员全部休假。大部分的部下到莱登的街上去游玩。而家住在附近的则回到了家乡同家人团聚,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段假期。 迪特弗利德今天也终于有了能够自由利用的时间。各种各样的问候需要传达,各种各样的报告书需要提交,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花了他好几天时间。必须要去购置的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列出了长长的清单。总算留出了能够悠闲购物的时间。 「喂,要走了」 「是,大佐」 迪特弗利德基本上是一直把少女带在身边。 虽然让她在某个地方待命也可以,但一个女人要是处在一群粗俗的男人当中,很有可能会引发事件。这并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那些想对少女下手而被反击的人。在战时,要极力避免人员的无谓损失,迪特弗利德如此判断。为了防止少女削减自己的部下,只能由他自己来看管。 但这也有好处。少女的攻击力和危险感知能力都出类拔萃,十分适合执行护卫任务。随着职位的晋升,把护卫和侍从带在身边是很正常的。而如今只带着少女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也算多,为了让其他部下休息,牺牲这家伙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吧。 阳光之下,迪特弗利德看着自己身后奋力挪动脚步跟上自己的少女,如此想到。 「嗜好品之类的买完了……接下来是衣服……喂,这边。跟上」 「大佐对街上很了解呢」 「是啊。我对街上很了解哦」 少女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措辞,迪特弗利德就随便应答一下。 就像迪特弗利德说的那样,莱登正是他的故乡。 他本来也是可以回自己家的。 「这条街,真不知道我是喜欢它还是讨厌它啊」 从他不想回家这一点,大概可以推知他的家庭状况是什么样子的了。 「……」 「估计你并不了解这条街好在哪里吧」 「这条街,我,不怎么,了解」 「这条街上有着漂亮的建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充满活力。倘若除去感情因素,莱登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没有感情。那么对我来说这里很美丽。」 「这不是一回事」 「……好复杂」 「因为你不属于人类啊,你不懂得人类的道理」 「……是」 迪特弗利德说完会令少女受伤的台词后,确认了一下少女的表情,然而发现她仍然是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啊」 但是,少女的声音低了一些,这点迪特弗利德听了出来。 「你不想从我这里逃跑吗」 迪特弗利德停下脚步,俯视着少女,充满压迫感,低声问道。 少女大大的眼眸边上金线般的睫毛,像是蝴蝶拍打翅膀一样扇动着。看起来非常吃惊。 「我们现在不在海上,也不在军舰上。如果你在这里逃跑,我是追不上你的。说到底,就算你逃跑我也不想追。所以说,你想跑就跑吧」 这种问法,在旁人听来,像是在试探少女。 事实上,或许真的是在试探。 人,有的时候,会做出一些蠢事。 迪特弗利德自己绝对不会承认,在亲手养育这只随从自己的幼兽的过程中,对某件事物的渴望渐渐清晰起来。 这段回忆难以用词语来概括。 如果是别人的话,肯定会坦然地说出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迪特弗利德不一样。 这个男人极其复杂,但又很深情,同时也有着残酷的一面。 「从迪特弗利德大佐这里,逃跑之后,该怎么办呢」 就像这名少女一样,迪特弗利德心中也有某个地方是损坏的。 「……」 对于少女来说,这个提问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不能为大佐所用的话,我就没有价值了」 这名少女,没有感情。 「不被使用的话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是个道具。是为了被使用而存在的」 少女不明白爱是什么。 「我是只野兽。无论主人前往哪里,我都会跟随」 少女想要的,只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金钱也好,名誉也好,地位也好,其他的任何事物都好—— 「我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生下来的」 ——都不需要。 这些事物在少女面前,没有任何价值。 「然后,您,就是我心目中的主人」 眼前这名少女,仿佛在说着「不要忘了我是一只野兽」,看着他。 「请您带领我,使用我」 或许,从一开始,立场就是颠倒的。 「请让我待在您身边。大佐」 或许,迪特弗利德才是,为了得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而被饲养的一方。 「……」 ——现在,明明把他杀了也可以的。 她只是一只孤独的幼兽,想要的只是一个主人。 那个主人不是迪特弗利德也可以。 少女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要回去了」 迪特弗利德迈出步子,和之前要去的方向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大步流星,皮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要把少女丢下一样。 「东西还没买完呢」 「不用了,我们回去」 「……是」 尽管主人忽然变了脸冲自己发火,少女还是面无表情。 少女已经习惯了被摆布。不仅是被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有自己的命运。少女一直在,逆来顺受。 只有迪特弗利德一直没习惯少女的存在。 「快点」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是,我不会离开您身边的」 ——可恶。 为什么只有自己必须将感情流露出来?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让这名少女的表情发生一些变化。 这种想法,浮现出来,又消散而去。 那简直就像,没有受到母亲管教的幼稚孩子的想法,但迪特弗利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在了自己的感情当中。 「大佐」 被愤怒扰乱心绪的迪特弗利德对于少女的发问,怒吼着答道:「什么事!」 「有可疑人员从后方跑来,要制伏他吗?」 「哈?」 迪特弗利德回头一看,确实就像少女说的那样,有一个可疑的人跑了过来。腋下夹着一个女式拎包。从后面传来女性的尖叫。从现场状况判断应该是抢劫。 「……不要杀他。把他抓住」 迪特弗利德低声命令道,少女则严肃地回答: 「明白!」 一瞬间,少女冲了出去。盗贼一边粗野地对周围的人喊着「滚开!」,一边往这边跑来。人们都害怕地让开了路。在让开的这条路上,只有少女在向前猛冲。 「小鬼!滚开!不然杀了你!」 盗贼看见身着军装冲过来的少女,边跑边从上衣中取出一把小刀。他挥舞着刀,来势汹汹。身手再好的人,遇到这种状况,也不敢贸然与之正面交锋。 「我不叫小鬼」 但是,少女没有犹豫。 眼看着要撞上时,少女突然放低了姿势,躲过了小刀的攻击。紧接着,少女抓住盗贼的一条腿,撞向了他。盗贼在自己前进方向上所发的力被强制阻止,就这样脸着地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叫『你这家伙』」 少女的攻击还没有结束。少女从快要昏过去的盗贼背后,像抓住猫脖子一般把他举了起来,朝着喉咙来了一拳。 「求,求你,发」 「我听不懂」 「求,求你,发,发,发开,我」 「我听不懂」 盗贼大概想说『求你放开我』,少女却无情地给出同样的答复。这样的少女让人不寒而栗。与少女的美貌相对,这份冷酷实在令人胆寒。 「之前教给你的关于人体要害的知识派上用场了呢」 「是」 迪特弗利德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才刚的怒火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 「大佐说过,打喉咙效果很好」 「没错。你还记得被打到会很痛的地方叫什么吗」 「要害」 「对……特别是有喉结的男人。看这里」 迪特弗利德抓起这名可怜的盗贼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把喉结只给少女看。 「看好了。这个凸出来的地方就是喉结」 「后结」 「是喉结」 盗贼的样子狼狈不堪,但也只能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一问一答。奇怪,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两个人。或者说他们两个疯掉 了。 因为这两个人在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来进行人体要害讲座。 「喉结。yao hai……是要害对吗」 「对。这里被打后就很难说话了,所以当你想让别人闭嘴时可以打这里」 「明白了,大佐。想让别人闭嘴就打这里」 「然后,针对拿着刀的敌人瞄准腿部攻击,这招只对经常参加战斗的人奏效,所以对盗贼不要这样。直接踢他。你虽然力量很强但体重不够」 「……往旁边躲避会比较好吗」 「凭借你的跳跃能力,直接朝脸上飞踢也可以。这家伙拿着包和小刀,腾不出手的。大部分人不会想到你会飞踢过去所以行得通的。或者先把行李往他脸上砸载趁机发起攻势」 少女的表情仿佛在说「原来如此」,同时低下了头。 「但是,我不能把大佐的行李扔出去」 「是啊。你要是敢扔我就揍你」 少女一脸不解地低下头。对于习惯于服从命令的人来说,接受对方的不讲理是家常便饭。 「……不管怎样,把包还给人家吧。然后报告给军警……」 迪特弗利德干净利索地处理好了这场骚乱。这时,有人拨开周围聚集过来的人群。 「请让一下」 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响彻四周。 「不好意思。很危险的,请让一下」 又一个男人发出了温和的声音。 「抱歉。听说你抓到了一个逃犯,我们正巧也在追捕一名逃犯。请和我们一起把他押送到军警……」 出现的男人们一瞬间说不出话了。 「……」 迪特弗利德也是。 「基尔……」 tranted by 工藤空 from 攸望汉化 part 4 夜空般漆黑的秀发,绿宝石般的眼睛。虽然有着相似的模样,周身的气氛却完全不同。但是,站在一起的话立刻就能分辨出来了。 「哥哥……」 在那里站着的是迪特弗利德的弟弟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啊,是大佐」 基尔伯特和一个红发的高大男子一起带走了被逮捕的盗贼。 ——直到遇到克劳迪亚?霍金斯……这烦人的苍蝇。 迪特弗利德一想到与弟弟的相见就很开心,但是要怎么解释这个状况,要如何回答呢,感觉事情朝麻烦的方向发展了。 面对兄长,基尔伯特有那么一瞬间乱了方寸,但是同时把握了周遭的情况后立刻看向了别处。 当看到少女仅凭一人之力就制服了疑似盗贼的男人时,他的眼神变了。 「霍金斯」 「啊,没事的。那孩子是一个人就可以办到的……」 两人把被制服的男子交给了名叫霍金斯的男人,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换我来吧,你有受伤吗?」 还没等对方同意,基尔伯特就从少女手中接过了盗贼。 「有受伤吗?」 对于没有回应的少女,基尔伯特再次询问道。 「……」 少女朝迪特弗利德看过去。 「大佐他没有受伤」 她自己不由自主地报告了主人的状况。 「不是的,我是在问你有没有受伤」 「……」 少女一会看迪特弗利德,一会又看向基尔伯特,显然十分混乱。 「我无论有没有受伤都不会造成问题,所以这个提问是不恰当的」 基尔伯特一听到这个回答,胸口就一阵苦闷。 「说什么呢……这可是你的身体啊。如果受伤的话家人会担心的啊」 因为迪特弗利德从来都没有问过。 「我没有家人」 ——甚至连「有没有受伤」这种话都没有问过。 基尔伯特看向迪特弗利德。 迪特弗利德也注视着基尔伯特。 两兄弟相互否定着,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直到刚刚还对着少女温文儒雅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哥哥,先联络军警吧」 「我来联络」 「不用,你在这里待着就好。哥哥,现在最闲的就是你了。可以帮忙吗?」 「我手上提着买东西的袋子」 「哥哥……我真的要生气了」 最终迪特弗利德屈服于弟弟的怒火。 两个盗贼被军警迅速带走了,抓住他们的三名男子和一位少女趁着骚乱离开了。 后来,兄弟俩激烈地吵了一架。 基尔伯特对于自己的哥哥将少女作为战斗员像奴隶那样去使用而感到愤怒。 迪特弗利德觉得管那种东西叫『少女』简直不可理喻而暴跳如雷。 夹在中间的霍金斯想带少女离开这争吵的漩涡,但是少女并不想要离开迪特弗利德的身边。结果没能达成共识,没有好好谈谈就分开了。回宿舍的这段时间也好,回来之后也好,迪特弗利德都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深夜已然来临。 「大佐」 「……」 「今天的晚饭要如何解决呢,食堂有位置。」 「……不需要」 「遵命」 「……」 作为争论点的少女于往常一样的行动着,这使得迪特弗利德的焦躁更上一层楼。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遵命」 让少女出去之后,迪特弗利德突然意识到,少女没有自己的命令根本不会去食堂。 因为忘了说,所以她很可能什么也不会吃的。 ——去食堂是一定要说的。 然而,他在心中不禁生出了究竟为什么要照顾她到这种程度的疑惑。为什么只要那个少女在,他也会不由得束手束脚了起来呢。 迪特弗利德又因基尔伯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生气起来了。 「哥哥,你真残忍啊」 ——不是的,不只有我这样。那家伙她也很残忍啊。 「哥哥,你不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根本不是那样的。你不懂。 「那个孩子明明,还那么的幼小」 ——那是个,幼小的杀人犯啊。把我的同伴,我的敌人,全部杀掉了的屠夫啊。 到底,被囚禁住的是谁呢? ——你这是想,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吧。 我想要自由,把一切都抛之身后。即便有流言蜚语,也无所谓,我已从一切的一切之中逃走了。这就是我,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 ——我明明已经自由了。 我舍弃了家。 ——我明明已经自由了。 我舍弃了继承资格。 ——我明明已经自由了。 我舍弃了弟弟。 ——我明明已经自由了。 然后,我连温柔都舍去,成为无情的冷兵器,在残忍之中煎熬地活下去。 努力,战斗,品尝痛苦。可是,现在。 只不过就因为一个少女,我所做的一切都被动摇。 「……」 迪特弗利德身子猛地一动。 他从床上爬起,披上外套。打开隔壁房间的门,给少女尽可能地穿上衣服后把她带了出去。夜已是深了,要去何处呢? 哪怕少女问目的地是哪他也不回答。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然后乘上马车。 马车哐当哐当地前进着。从车窗往外看,无论何时都可以看到那一路追随而来的月亮。 到了离宿营地很远的一个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绝非一般家庭的豪宅。这栋坐拥成片自然而丰饶的领土的豪宅,正是迪特弗利德曾经住过的,布甘比利亚家族所有的房屋之一。家族的主宅在别处。 东方既白,该迎接早晨了。 莱顿沙夫特里希的美丽早晨又将开始。 彻夜舟车劳顿,身子都疼了。睡眠不足时的身体状况是最差的。 然而,终于到了这宅邸,迪特弗利德松了口气。曾听闻基尔伯特在陆军服役期间住在莱登,暂时停留此处。若是那样的话,应是为了从父母的责备中逃出生天才在别处的宅邸住的吧。 现在那儿是基尔伯特在住。 与迪特弗利德不同的,他那坚守着良知的弟弟住在这。 「听好了,进去那个屋子,然后喊基尔伯特」 他那感情没有极度扭曲,刚正不阿的弟弟住在这。 「你就说你被我赶了出来。然后呢,那家伙肯定会待你好。你就向我证明你有多少可用的价值吧。可一定要成为陆军军官啊」 这正是,对迪特弗利德的人生而言的,至暗中的一束光。 「……你这样的人,事到如今也过不了普通的生活了。从军吧,然后死去吧」 有他在,有他这个同根而生的血亲在,就是迪特弗利德所希望的事。 「那家伙肯定,会来保护你」 是希望啊。是光啊。 「……我……」 无论自己崩坏到什么程度,都会有人相信他还保有一丝正常人的理智。 便是这,一直以来给了迪特弗利德勇气。 「你……」 他自己也知道,作为一个人而言,他在犯错。 「我没法和你一起居住生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做错了事还改不了的人。 所以,他必然会理所应当地爱着正直的弟弟。现在也爱着。 基尔伯特一定不会背叛迪特弗利德。因为他还爱着哥哥。 「……」 一向面无表情的少女仿佛卸下了冰冷的面具,动容起来。 「……」 少女的双唇微启又轻合,欲言又止。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到布甘比利亚宅邸,少女扭扭捏捏,撒娇似地摇着头。 「去吧,好了,快去吧。」 「不,不要……」 「不准顶嘴。我不需要你了。去侍奉其他主人吧。」 「……不,不要……我不要……」 「不是说了我不要你了吗!还不快走!」 「……」 少女想要抓住迪特弗利德的手。可在那之前,迪特弗利德先一步走开了。 距离宅邸的大门稍远些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迪特弗利德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 「……大佐。」 少女追了上去。她的声音中饱含着依恋。 ——为什么。 「大佐,大佐。」 ——明明一直以来都对我毫无感情。 「大佐,不要,别走!大佐!请对我,下命令!」 ——明明只当我是一个下命令的工具而已。 「……大佐!大佐!我会好好,记住,文字的!」 ——主人是谁都无关紧要吧。即使不是我应该也可以吧。 「求你,求求你!大佐,我,不走,大佐!」 ——对于你来说,即使没有我也无所谓吧。 「大佐……大佐……我什么都,愿意做,大佐……大佐……」 ——即使不是我也挺好的。不是吗? 迪特弗利德确认耳边的声音消失后,回过头去。 身后,平日司空见惯的那个少女已然不见。 相遇之初她那野兽般的姿态也踪影全无。 「……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站在身后的,是迪特弗利德曾悉心教会她如何说话的女孩子。 「……」 迪特弗利德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她在哭泣。 无论遭受怎样的创伤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野兽般的少女正在哭泣。 她在哭诉着。竭力诉说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我能战斗,行李也,拿得动,还可以,帮您穿衣服。」 她在拼命诉说着,力图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受伤了,也会马上好的,敌人也,会杀掉的,什么都,愿意做。」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方式能证明自己。 「让我留在您身边……大佐……」 要怎样做才能留在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身边。她想要拼尽全力去证明自己的存在。实际上,迪特弗利德误解了少女。 少女早已在心里认定了主人。 谁都可以的话,除他以外应该还有很多人选。 可是,她却追随着他而去。 幼兽受到本能的驱使,追随他的步伐。 如果是这个人类的话,如果是这个成年人的话,一定可以。 「……我,还能用,还能当,有用的,工具……」 她一定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主人不会抛弃自己。 如果没有教会她语言,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工具使用的话,她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吧。迪特弗利德失败了。 不该为她梳头发,不该一次又一次耐心地教导她生活习惯。也不该教她独自一人陷入困境时该如何战斗。一切的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迪特弗利德·布甘比利亚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请让我,留在,您身边。」 幼兽,开始变得有人情味了。 「……」 漆黑的夜幕慢慢褪去。很快,一切都将染上朝阳的颜色。 布甘比利亚府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怒吼。仆人们闻声赶来,宅邸的主人基尔伯特也出现了。他们震惊地看着两人。 迪特弗利德慢慢转过身来。 朝着哭泣的孩子,一步一步地来到少女身边。 「……你,离不开我吗」 然后伸出手,抱起她娇小的身体。 「……嗯」 简直像第一次抱小动物一样,笨拙地托着她的后背。 「就算说了不需要我,你还是离不开我吗」 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合为一体。 「…………是的,所以,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就像是一种,扭曲变形组合成的生物。 「这样啊」 迪特弗利德感觉到刚才为止一直在心中蠢蠢欲动的某束阴霾,像是突然间消散一般。 对她的憎恨也渐渐消失。对自己的,强烈的气愤也是,对世界的劣等感也是,都渐渐消失了。 就如被温柔的阳光照耀而消失的浓黑夜幕一样,渐渐淡去。 ——是吗,我,想要的是这个吗。 紧紧抱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孩子,迪特弗利德呆呆地想着。 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一遇到这个女孩就会心烦意乱了。 正如她想证明自己一样,他也想得到他人的肯定。 虽然他有来自社会的公认,还有仰慕自己的下属,但是,迪特弗利德却。 ——想要,这个啊。 想得到这只幼兽的承认。承认自己不可或缺。 真心想要杀掉她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像奴隶一样,只把她作为单纯的道具使用、榨干的时期也要过去了。 还能让她坚持多久,还能让她活多久,现在,他的想法正往这方面改变着。 要努力地,朝着光明,做出改变。 「那我就,陪在你身边」 所以也想认同自己。即使以扭曲的形状。 女孩和男人,在那里迎接初次认同自我的早晨。 那以后数年,莱顿沙夫特里希郊外建成了一间房屋。 经历了大陆战争,人们也终于迎来了休战。房屋风格也因休战有了些许的改变。二人目前住在这里。男人和少女。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个人,虽然关系不是很好,但是没有要分开的迹象。 「大佐,已经早上了」 金色的头发就像丝绸一般在眼前闪闪发光,迪特弗利德揉了揉眼睛,睁开了双眼。最先映入眼中的是美丽的碧蓝眼瞳,然后是樱色的嘴唇。 眼前的她身着海军制服,拥有一副人见人夸的美丽面庞。 「……」 不由自主地迷上这份美丽,成了今早迪特弗利德最后悔的事。 「大佐,已经早上了」 她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啰嗦……我知道了」 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无论做什么,迪特弗利德举止都有点邋遢。少女看起来一点也不害羞,强行给他脱下衣服。 「今天业务结束之后有个聚餐。我虽然不参加,但是会准备回程的马车,去会场的时候记得报自己的名字」 「……知道了」 他任由摆弄,将身上的睡衣换成了制服。 「您昨天熬夜了吧。都有黑眼圈了。」 「……你最近真的好烦啊……多半又是基尔的影响吧……今天不能参加也是因为和那家伙有什么事吧?」 她一抖,随即扣扣子的动作停下了。迪特弗利德哼了一声,笑了。 「真好懂啊。你迷上他了吗」 「没有」 两个人的对话,是重复过很多次的日常光景。没什么特别。 「就算你否定,那家伙怎么想的可不知道哦」 「不,没有那种事」 「两个人单独见面过了吗?」 「霍金斯先生也有一起的」 「……就算你们真变成那样,我也绝不会放开你哦。要好好工作啊」 「那是当然」 「……嗯,接下来给我梳头吧」 「好的」 「发带……就用深蓝色的吧」 「好的」 迪特弗利德打量着少女。 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身高大概只和自己的腰平齐。 ——今天看上去好像也和基尔伯特很亲密的样子。 虽说每天都尽职尽责地完成秘书工作,但也不能否认,她似乎比从前更有主见了。 「……」 她过得很充实,但对迪特弗利德来说却不是什么开心事。 「…………虽然对我言听计从,但早晚你也会离我而去吧」 他不由自主地说道。但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刚说出的话已经覆水难收。 「离您而去,那只是您的个人想法」 「……你以为现在能脱身吗,你早就属于我了」 「……」 「唉,突然不想工作了啊……有点不舒服,总感觉有点胸闷啊」 「迪特弗利德大人」 「又怎么了,你好烦啊」 迪特弗利德生闷气闹起了情绪,又躺了下来转过身去。少女看了后迟疑了一会,也顺势躺来下来,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般靠在他身边。 「你也要睡觉啊」 「……因为我是属于您的。所以不论生死,就算是闹小脾气睡觉我也会和您一起的」 「……想不到你都会说这种话了啊」 完全被她捉弄了啊 「……」 虽说心存些许不满,但其实他一直都很喜欢二人现在保持的关系。 自己对她所抱有的到底是什么感情,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 「……你……什么时候,对我……」 「我会一直侍奉您的」 「……话是这么说,但总有一天……」 「我会侍奉您的。只要您不抛弃我」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抛弃你的吗」 「您曾经说过一次的」 「……那个啊,那是当时不想抚养孩子啊。把你抚养成人可是很辛苦的哦」 「谢谢您。我会侍奉您一生的」 「…………」 迪特弗利德,早就不再是过去的他了。 所以,迪特弗利德伸出了手。 为了能支配她,为了不让她忘记自己是她的主人。 他轻声唤出为她取的名字。 「■■■■」 被温柔地轻抚着脸颊,被叫着自己的名字,少女 垂下眼帘。 「是的。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这便是当初本应该抛下她的时候,却没有离她而去的故事。是极大地改变了未来的故事。 end tranted by 次凝,涼太,天下,团月,小响 from 团子汉化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橘子冰淇凌 野兽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为什么要那样说? 在这一刻,在这个瞬间。 野兽无法理解。 这句话本身的含义,还有他说出的目的,它都不明白。 迟效性的毒,日积月累,一点一点地融入血液,在体内流转,如今逐渐现出了效果。 野兽在哭。这就是证据。这是伤心的泪水,那时的野兽还不知道。 他一遍遍呢喃着。他想让它听到,听到这句它没有听过的话。 它只知道那很重要,但它不理解。 它也不想去理解。那一定违反了它存在的意义。 理解之后,它将不再是只为那双翡翠绿色的眼睛而存在的野兽。 我讨厌不能保护您的自己。我想守护您。它只能这样回答。 请您不要这样说。请您命令我。 于是野兽哭着向他吠叫。 向世界唯一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主人吠叫。 ---------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长着一头金色鬃毛的漂亮野兽悠悠醒来。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它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 那具小巧的躯体活动起来,蹭蹭从树上滑下,踏上了地面。 它喝着叶片上积攒的朝露,从树上揪下几个野果填饱肚子。 吃掉一个之后,它盯着另一个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这样揣上带走。 现在是早晨。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野兽生活的环境不好也不坏。 留在这里,不知何时就会死掉,因为食物太乏了。 但也有可能一直活下去。外敌入侵的时候,能很快察觉,也容易处置。 野兽对照常升起的太阳,不会感到绝望,对所谓的“今天”,也不存在希望。 野兽从来没有类似的想法。没人教给它这些,它也不可能这样去想。 这一方面对于它来说,或许不坏,但另一方面,却显得如此残酷。 它拥有骇人听闻的恐怖獠牙,但也是绝世罕有的美丽。 它是这样的一头野兽,“还”只是这样的一头野兽。 “……” 野兽侧耳倾听。从海岸传来浪涛拍打的声音,以及一个听上去似乎在骂骂咧咧的男人的声音。 野兽朝海边走去,破晓之际,天空呈现曙光与夜色交融的颜色。气温上升转暖,正适合活动。它望着那个一动不动坐在沙滩上的背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似乎是想捉鱼。一根被折断的长枝丢在一边,沦为暴躁的牺牲品。 “……” 叶片包着一条小鱼,作为他努力过的证明。他大概是被现实彻底击垮了。他没有了处理这条鱼,甚至去吃它的力气。野兽在男人面前站住,放下果子。他是昨天被野兽认定为“主人”的男子。野兽需要大人。一个下达指令的大人。野兽即使是一个人,也需要一个给它指令的大人。他如果死了,会很麻烦。 “……” 野兽把果子给他,在沙滩一边远远地坐下,等着指示。 紧接着,后脑被什么重重一击。 “怪物!” 是果子。男人把野兽给的果子砸了过来。他明明就很饿。 男人飞快地向它一瞥。燃烧的朝霞之中,那双翡翠绿色的眼睛闪耀着,漆黑的头发像被沾湿的鸟羽,在阳光下,浮现出耀眼地交织着的青色、紫色和蓝色光泽。那是名美丽的男子。 “真想杀了你。” 他嗫嚅着。这听上去像是他的真心话。 这句话很无情,可野兽没什么反应。两个人之间,只流淌着一波又一波涛声。 野兽不说话。男人如果也不说话,这里就是一片死寂。只有一个人与一只兽的孤岛。堆积成山的尸体早已被掩埋。这个男人,这个之后自称“迪特弗里特·布甘比利亚”的男人。 “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错。” 用精疲力竭的表情,缓缓说着。 “我如果是你,也会对突然出现的男人们,对男人……感觉到危险,然后这么做吧。” 野兽只是在侧耳听着。 它不理解。它是野兽,男人是人。 他们无法沟通。但野兽会在人向它搭话时,抬起那双毫无阴翳的眸子,静静地回视。 “但原不原谅是另外一回事。我无法原谅你。还是想杀了你。” 两人的相见方式糟糕至极,什么都没能开始,而相遇本身却成为了起点。 “但还有值得同情的余地……你是什么?被丢下了吗?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是某种即将发生的化学反应的前兆。 “……不,是你杀了我的下属,我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同情……够了,闭上嘴听着吧。” 也是宏大命运的开端。 “我的内心在思考着,究竟要怎样对待你。我很难处置你,因为我害怕你。” 这场邂逅,将会构筑起一切。 “总之,要活下去你是必须的。你了解这个,也能确保食物供应。你要作为逃生的准备……作为工具,帮我逃离这座岛,回到莱登沙弗特里希。不过你让我很火大,我必须要处罚你。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我能平无事地离开这里,如果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一次看到我弟弟的脸,也许到那时候,你对我做过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不会动手。我自己是不会动手的。我可是个很复杂的男人。而且你很难对付,我控制不住你。继续用你,会让我很不舒服。我还是想杀了你,可实际上我做不到。你很强。我会输给你。但你似乎不会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你来说似乎是必须的。你想让我活下去,你想为我杀掉什么。看来你能派上一些用场。再怎么说,现在还在战争期间。你这种人就应该像破抹布一样,一直用一直用一直用一直用一直用,直到用到不能再用的时候,再随便丢掉。是这样,对吧?对于你来说,这样才更好……” 男人滔滔不绝地吐出一长串残忍的发言。野兽拾起被他掷过来的果子,再次放在他的面前。 “有种就来救我吧,怪物。” 男人啃了一口野果,满脸腻烦地扔了出去。这次野兽避开了。果子画出一条抛物线,与日出时四散的霞光重合。 眼睛像被灼烧,野兽感到炫目。像是垂下帷幕一样,野兽闭上眼睛。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野兽在一个大口袋里。 大概待了多长时间呢,它不知道。距离上次被带到厕所,已经过去了很久。 喉咙也变干了。一场接一场的繁重战斗让它感到疲惫。 口袋里,它昏昏欲睡,眼皮不停地打架,然后终于睁开了。 它听到自己主人的声音,还闻到某种味道。主人还有总是围着他转的那些人,喜欢这种烧焦发臭的味道。野兽不喜欢那个气味,会让嗅觉变得迟钝。 什么时候主人才会使用自己?如果不能派上用场,它就毫无价值。 野兽想被使用。它没有别的手段证明自己。 一样,以至于显得愚蠢。 “……” 野兽想要和人待在一起。它自己也能活下去。它有这种能力。即使身边没有别人也无所谓。但是,它想和人一起。它不愿意孤身一人。 理所当然。没有人想要孤身一人,真正的,全然的孤独。 与一些厌倦人际交往的人所寻求的境界不同,真正孤独的人不会这样。 想和人一起。但是它除了由自己提供方法以外,什么也想不到。所以野兽这么做了。野兽不记得父母的脸。不记得某段时间之前的记忆。它什么都失去了,记得的,只有那孕育出隶属与暴力的浪潮。在野兽短暂的生命活动史中,只有那点深深地烙印着。或者说,被烙印着。 如果教给它其它的方法,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此时的野兽尚不知晓。 “它没有名字。我叫它‘你’。” 它将会遇到什么? 被打开的袋口,来自外界的光线久违地渗进双眼,微微刺痛。 一时间,野兽闭上了眼睛。 如果之后能得到指令,就好了。 野兽这样希望。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一片漆黑。视野幽暗,空气滴水成冰。 但野兽的身体像燃烧一样发热。浓稠而凝滞的热意蔓延至全身。那感觉就好像一大块铅在缓慢融化。 “薇尔莉特。” 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一星火光。 是因为说话的人点亮了煤油灯吗,还是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光呢?那只宽大的手掌轻触她的额头,像是在梳理被汗濡湿的发丝,轻柔地抚摸着。野兽的心一点点抽紧,在胸口某处,响起了渴慕之声。 “少校。” 野兽得到了名字,获得了庇护,学习了知识。 “烧……还退不下来啊。要喝水吗?” 生出了执着。 “十分抱歉。” 从新主人处汲取到的东西很多,这构筑起了属于野兽的价值观。 “你不需要为此道歉。你上前线的次数太多了……是我的错。” 失去主人,野兽甚至已经做不到自由呼吸。 “我是道具。” 想要为他活着。 “所以请使用我。继续使用,使用,使用。” 想要为他而死。 “直到坏掉为止,用到不能再用就好。所以,不需要修理。” 激烈的依存感侵蚀着身体。 “……你是人。发烧了就需要休息,也需要照顾你的人。我负责监督你。从相遇以来,就一直是这样。所以,照顾你,对于我来说理所应当。” 一切都因为这位主人。 他将这只金色鬓毛、蓝色眼睛的野兽,率先认知为“少女”。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现在我做得到。” 应当守护的对象,应当监管的野兽,武器。在彼此对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使用着野兽。 “……你会好起来的,薇尔莉特。” 却偏偏,又爱着她。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野兽的眼中,泪水满溢。 视线扭曲了。她闭上眼,闭上又睁开。她想把眼中涌动的这片苦涩发咸的海水赶出去,但是怎么也做不好。 “薇尔莉特,别这样。” 野兽在哭。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野兽在哭泣着。 野兽明明从来没有哭过,此时却在哭泣着。 “……着你。” 主人受了重伤。她没能保护好他。 她执行了他的命令,却也因此没能保护好他。 比起任务,主人对于野兽来说,要重要得多。 “……爱着你。” 因为主人对于她来说,很重要,所以她想要让他的任务成功。 因为主人的命令,她优先去完成任务。 但这没有意义。 “……我爱着你!我不想让你死!薇尔莉特,活下去!” 没有意义。 完全没有意义。 她的存在没有意义。 “我爱你。”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在这一刻,在这个瞬间。 “我爱你,薇尔莉特。” 野兽细细咀嚼着,主人于此刻不断低喃的话语。 野兽不理解。 “……薇尔莉特。” 野兽不理解。 这句话本身,其中的含义,还有他说话的目的,她都不理解。 “你在、听吗?薇尔莉特。” 这可能是,无比特别的一件事。 这可能是,不该由她这种家伙得到的。 这可能是,您不该对“我”说出的句子。 比起那样说。为什么? “我喜欢你。” 为什么,您不使用我呢? 为什么,您不求助我呢? “……我爱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爱你,薇尔莉特。” 我不明白。这一切,我都不明白。 主人也好,这个世界也好,说出的这句话也好。 于是野兽哭着向他吠叫。 向世界唯一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主人吠叫。 “ài,是什么?” 讽刺的是,这一刻,野兽第一次接受了爱,由野兽,成为了人类。所谓故事。 一旦开始,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这样思考下去,无论自己或他人,还是世间万事万物。 对这些产生执着,就稍稍显得有些愚蠢。 现在心急如焚也好。 为您而流泪也好。 总有一天,就会像梦醒一样烟消云散。 努力也变得毫无意义。 但故事却还是兀自开始着。 因为某个契机降生于世。 开始呼吸。 睁开双眼。 学会说话。 学会走路。 从某人那里理解爱。 接受爱。 即使知道是一种病,即使想要停下也在继续。 没有人告诉自己治疗的方法。 没有从他人那里感受过一次爱的人,也是存在的。 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在与世界牵连的那一刻,就不再有退路。 毕竟在生命之中,不断孕育着死亡。 清晨到来,夜晚也会来临。 肚子会饿,睡魔会诱人入眠。失去爱,也会再次祈求爱。 世界因为失去而走向死亡,与此同时,崭新的、辉煌的新事物,也在不断萌发。 美丽的发掘,与丑恶的崩塌同时进行着。 虽然不存在永恒,事物依然在发展。故事也在继续。 世界周而复始,即使终将迎来终结。 即使你不在身边,太阳也会照常升起。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现的,过去的幻象,如薄雾一般轻轻消散。 身为野兽的自己,拥有名字的自己。过去的一切逐渐融入了现实。随后,将她拉回此刻。 这里没有那只野兽,也没有那个被称作“少校”的男人。 只有一叶小船,乘着一名自动手记人偶少女,在大河之上缓缓漂流。 那位戴着一顶大帽子的船夫,划船的技术相当的好。 好到能让人短暂地与过去相会的程度。 “……” 这名少女。 薇尔莉特她。 薇尔莉特·伊弗加登她。 在寻找着谁。 每次睁开双眼,总会不自觉地这样去做。 寻找着给予了她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却离开了的那个人。 寻找着她极尽伤害之能事伤害了的,而没能守护的那个人。 当然,她没有找到。 他不可能在这里。 她知道。 但是她依然忍不住去寻找。 最爱的主人早已经死去,但是她依然忍不住去寻找。 想着,即使是亡灵也好,请让我再见您一面。 他不在的世界,洋溢着新的活力,缤纷而明媚。 薇尔莉特必须活在这个世界里。 活在这个新的地狱之中。 已经得不到他的命令。 也无法再追赶他的背影。 她所能做到的,十分有限。 第1章【蔷薇与自动手记人偶】 等等。 我如此祈求。 金色的发丝,深红色的丝带。 缀着蝴蝶结的白色百褶连衣裙。 水蓝色带褶边的阳伞。自己所寻找的这一切,都在调皮的微风中飒飒摇曳。 ——等等。 我喘不过气。紫云木的花朵遮住了视野。 仿佛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部吞没一般的这份美丽。 但是现在只是在妨碍我。我不需要这些。 求你了,等等。 泪水渗出眼眶。 这滴泪水,是悲伤,是释然,亦或者是懊悔。我不明白。够了。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再明白了。 我在做什么,我不明白。 恐怕,从来没有明白过。 就连自己受到伤害这点,也不明白了。 ——等等。 如果是说,此刻我[译者注。俺(おれ),本篇人称,常用于男性的自称。]还明白什么。 “薇尔莉特,等等!” 那就是,我希望她能把我带走,离开这里。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啊,请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春天。果然提起四季,最先想到的还是春天。 紫色樱花烂漫绽放之际,我与她相遇了。 轻盈、飘渺。扑扑簌簌,飘飘洒洒。 紫色花瓣漫天飞舞的季节。春天,新绿萌发,万物复苏的季节。 说起春天,人们的心中会率先浮现出哪种颜色呢? 在某块土地上,到处洋溢着樱花温柔的粉白色。 在另一块土地,听闻春日间遍布大地的,是三角梅纯洁无暇的雪白。 也有些地方,树木浅绿的嫩芽,正从融雪中悄悄探出头。 对于我来说,说到春天,那就是紫云木了。 位于大陆西南的达次地区,山中有一条蓝花楹河。这是条大河,如巨人的绳索横亘在田野间,斩断连绵的群山,蜿蜒其中。这条河得名于四周漫山遍野生长的蓝花楹,即紫云木。每到花开时节,水面就会染上一层梦幻般的紫罗兰色。 普通的树木,会为了发芽、结果,不断深深向下扎根。但蓝花楹不同。仿佛捧着一大束鲜花的双手,它开满花的枝条不断向上伸展,伸向天空,就像为盛放而生一般。这样美丽的花树,只有一棵就大为可观,但这里拥有一整片树林,绚烂又奢侈。天空蔚蓝,地面撒满花朵,仿佛一片朦胧的紫云。神明低下头来,目睹了地面上的这种光景,恐怕也会忍不住叹为观止。 蓝花楹河周边散布着一些小村落,与外界人群集聚的陆地联络,基本要靠船。所以对于住在这附近的人来说,船夫是很常见,也很容易从事的职业。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好工作,但能糊口的机会,当然不容放过。春天,从外地来一睹紫云木的游客需要返回。在旅游旺季以外,本地人也有需求。所以我永远不会失业,这份工作将会一直在此地延续下去。 在这样的世界中,在这样渺小的,我的故事中。 我与她相遇了。 “请问,我听说在这前方有一处村落,可以从此处渡河吗?” 在我像果壳一般狭窄的世界中,突然现身的异物。 “……你好。可以的,经常有人过河。大概要花这么多吧,押金。” 那是一名总有一天会名扬天下,现在只是刚刚开始旅行世界的代笔少女。 “没有关系,那么还请拜托了。” 我和她。 “我要在账簿上记录乘船客人的名字。您可以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吗?” 就这样相遇了。 “我是薇尔莉特·伊弗加登。” “……” 说实话,她的魅力,仿佛让我的时间在一瞬间暂停了。 正值春季,这片渡船场人头攒动。身边还有不少人在,当然观光客中也有不少容貌出众的男女,但她依然显得那么独树一帜。 无论身在怎样的背景下,她自身都足以成为异物。 无论下雨,还是天晴;无论是寒冷的冬天,还是温暖的春天。无论这个世界披着怎样的盛装,视线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不仅仅是因为那份美丽,而是她身上那种区别于生物的气息。 ——很像,在山林间……见到一只鹿的感觉。 对。兽。她太像一只美丽的兽。 眼前出现一只如此美丽的兽,任谁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吧。 这只兽的眼睛湛蓝,鬃毛金黄。 “拜托了。” “啊,好的。” 嗓音动听,举止也相当优雅。 “……我的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呢?” “不不,完全不是,完全没有那回事。” 她的身上充斥着看上去不会与人轻易接触的那份神秘感。 可能是因为她的那身装束。在这一带人们,很少像她那样穿,布鲁士蓝色的短上衣,白色蝴蝶结的连衣裙,还有看起来像是新品的可可棕色的靴子。领结上,翡翠绿色的宝石胸针璀璨生辉。 我还小的时候,有过一个这样的洋娃娃。真是一位像洋娃娃一般的女性。也是因此,就连这个名字也是那么惹人怜爱,和她十分相符,说出口时,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哼唱出声。 “薇尔莉特·伊弗加登小姐,好的……我记下了。那么请上船吧。” 是个好名字。像演员一样。虽然我没有看过舞台剧之类的。 “感谢您今天选择了我的船。安全航行第一。我是船夫瓦伦汀(valentine)。” 登记名字,收下船费,那么,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 我的客人,无论男女,在船上总是战战兢兢。但是薇尔莉特不一样。她无声无息地登上船,很快坐好,一副等着我开始划船的架势。 她似乎正专注地沉思着什么。紫云木花瓣从枝头上轻盈地飞散,她也只是浅浅一瞥,随后静静地闭上了双眼。阳光淡淡的,暖人心脾。微风恰到好处的怡人。她可能因此感到困了。一时间,一种惬意的静寂持续着。我也因为她放轻了动作。花瓣随风飞越过天空,或许撞上了她的脸,有一点痒,她忽然睁开了湛蓝的眼睛。周围的风景并没有很大变化,可她却像是在寻找谁一样,左右看着。 “客人,您在找什么?” 我问她。薇尔莉特像小兽一样微微一抖,转头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回答“什么也没有”。 她看起来稍微有些沮丧。 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想她大概不会附和船夫聊天。但为了转换气氛,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客人您很幸运,现在正是观赏的时候呢。紫云木。” “是那样吗?” 总觉得是个奇怪的女孩。说话方式没什么感情色彩。 “对于我来说,就是挣钱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这种边境地区,就没什么人来了。虽然我是专职的,不过兼职的人也不少。船夫这种工作。春天过去后,不少人就回家做农活了。客人您……不大像是来观光的啊。是工作吗?” “是的。” “与船相关的吗?” “不是。” 身上。 “是那样。您看上去什么也不怕。” 沉默流逝着。与其说她是无视,不如说是很难作出回答。 在这位神秘的美人开口之前,我缓缓地用桨拨过水面。是因为行李太重了吗?行进比预想中的慢很多。 她看起来纤细瘦弱,影响速度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的行李。说起来,她动起来的时候,总是从哪里传出金属轻轻碰击的声响。可能佩戴了某种工艺品吧。 “是吗?我曾与一位海军大人相处过……” 一不留神,对话再次开始。 “您的家人是军人吗?” “不。我的最高从军经历是陆军。在陆军之前,我侍奉的大人,是一位海军将领。”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她的侧颜冷峻。作为神秘美人,真是恰如其分的语气。 我觉得这位奇怪的客人有一点点可怕,同时又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我从没离开过这里,所以最喜欢听外地客人的故事。 “真不敢相信,像您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前军人……” “像您这样”,我不明白这个修饰,究竟是在说什么? 她的神色中,隐约体现出这种意思。 我载过很多客人。不管怎么说,也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论。 说是学问……那些从了不起的学校毕业的大学士们,可能会笑话我了。但一个人眨眼的频率、说话的方式,乃至声音的高低,都如实诉说着内心的情感。 在这孩子身上,这些都极端地稀少。但是,我能读懂。是真的。我擅长“看人”。 “还是您被人引诱过,感到了困扰呢?” 我出于好奇心向她追问。她浮现出满脸问号的模样,眨眨眼,像是在“对疑问作出回答”一样,给出一个跑偏的答案。 “路上,帮助别人时,有人问我要不要去做护卫……但我已经是自动手记人偶,因此礼貌地回绝了。“她说。 我是从恋爱的角度问的,这算不上是回答。 不可思议的人偶。与众不同的女孩。 ——以这样的容貌出生,可以想象人生一定十分精彩吧。 初次见面,她的风姿就让人目不转睛。她有着足以符合任何人口味的容貌。 我不由得拿她和自己对比起来。为了不让皮肤被烈日晒伤,我戴着一顶宽大的稻草帽,头发因此软塌塌的。 就算摘掉草帽,那头暗淡的银灰色头发,也经常被误认成是哪里的大爷。明明这位同龄的女孩儿显得那么闪闪发光,但我又怎么样呢?即使身处同一个空间,都让人羞愧……不,外表这件事就算了。要待客,待客。 “这里很美,对吧?那些是紫云木花。” “紫云木……” “啊,那边的船夫在卖水果呢。您要买吗?” “不要。” “我很烦吗?啊,快看!那儿有只很稀奇的鸟。它有一身翡翠绿色的羽毛,看得出吗?它还被叫做宝石鸟呢。它掉下的羽毛可是我的宝贝。” “很美,呢。” “我也那样想!我们可能很合得来啊。您平时都会做些什么?” 在薇尔莉特和我这段短暂的旅程中,我从她那里打听到了这些事。 ·她在莱登沙弗特里希,这个南方最大的军事国中的某个邮局里工作。 ·她是那里的自动手记人偶新人。 ·因为委托,她第一次来到这片地区。 ·到这里之前,击退了两拨山贼。 ·社长说,要她在这里买一些当地特产,作为伴手礼带回去。 以上。社长的话题真多。 “您那里社长和雇员的关系真不错。” “是那样吗……不,是那样。敝社刚刚创设不久,雇员还很少。部队的构成如果是小规模的,与司令的关系自然就会拉近。而且对于我这种来历不明、狗彘一样的人来说,他是一位十分宽和仁慈的大人。” “也不用这么说自己吧……” “真的是这样。我是个出身不明的孤儿。” 我关于薇尔莉特的情报中,又追加了一条“孤儿”。 我相信某人曾经历的事,某些程度上决定了他体现出来的气质。她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感,也是因为这点吧。 “但现在有了守护我的人。” “社长先生。” “是。还有一对亲切的夫妇。” “啊,那真的太好了。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和谁一起才更好。也就是说,您是前军人,但战争结束后,就不再做士兵了,有了新工作和新家庭,是吗?” “是的。” “这不是一帆风顺吗!” “不。” 我本打算以不错的气氛结束对话,却被她否定了。 “我的问题还有很多。” 薇尔莉特的眉心微蹙。 “还不知道我对自动手记人偶这份工作的适应程度如何……我学习了各种知识,包括淑女教育和文学修养等等,但是现在很难说熟练掌握了。虽然保持着战力,但对于怎样使用却没有头绪。” 最后,她的声音遥远到近乎低不可闻。 “那您现在要怎样工作?” 我纯粹出于好奇而问道。因为,这可是自动手记人偶。 我见过各种客人,自动手记人偶还是第一次。这份工作以笔作为武器,在全世界各地来往。听说从业的大多数是女性,但没想到有同龄的女孩在做。我在这里摆弄木桨时,她说不定正在为哪个国家的公主殿下代笔呢。 “书信有定式。只要背下大体内容,在固定的结构上增加需要的内容就能够成型。” “哦,原来如此。” “但是,这并不能达到人们委托自动手记人偶想要的预期。不能回应顾客的期待,作为工具就破绽百出。因此,要事先听取委托内容,提供数种不同类型的内容,请对方选出其中最中意的,如果还有进一步的要求也要接此重复。我也有能力不足的时候。” “是有不会写的内容吗?” “只要时间充裕,任何类型的书信都能拿出一定的雏形。这是简单的排列组合。但我并不擅长让人放松的话术,屡屡有人说我‘无聊’、‘冷淡’,拒绝向我委托。” 总觉得有些理解。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她,但想和她开开心心地写信,大概很难。严肃的内容另当别论。 “而且,原本应该充分领会顾客身处的现况……对,打比方说,要去宽慰受伤的人。虽然知道要写这类信件,但我无法理解怎样才是‘好’的信,就很难写出类似的出来……果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自动手记人偶。我总是自问,以这种态度从事工作,真的好吗?” 薇尔莉特似乎相当钻牛角尖。她甚至说起了“敝社的社长更有从事自动手记人偶的能力”这种意义不明的话。社长该做的,不应该是经营公司吗? 但能让她那样说……社长一定十分善解人意了。 我尝试着把话题引到一个我最关心的问题上。“情、情书这种,又该怎么办呢?” “情书吗?” “对。” 有食材原味的清水煮菜[译者注。温野菜,把蔬菜加热做成的食物总称,烹饪方式包括煮、炒、蒸等。]一样。我失望地垂下肩膀。本来以为能听到类似“参考自己的恋爱经历”的回答。薇尔莉特真是个认真勤勉的学习者。我有点儿为自己感到惭愧,于是从头开始一个新话题。 “总感觉第一次从事那种工作,有很多做得不好的事,也挺辛苦的。”我说。 薇尔莉特垂下视线。 “不……敝社有一位与我正相反的开朗女性担任自动手记人偶,这类工作会交给她完成。相应的,书信以外的申请书、契约文件、数量庞大、需要速记与大量誊抄的案子,则会由我接手。将所见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是我擅长的分野。” “原来如此,物尽其用啊,社长先生的分派很巧妙啊。所以才干到了现在吗?” “是的。但是,这次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的出差代笔。” “第、第一次!” 我一不小心发出了很大声音。 “是的,第一次。” 这个女孩第一次出差去代笔。而我正是为了将她送到目的地而划着船。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卷入了一个特别壮阔的故事的开端,不由得心跳加速。 “很紧张呢。” 我向她寻求认同,但妄自紧张起来的是我。 “没关系吗?” 不过薇尔莉特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若无其事。 “……出差代笔,就代表要当场接受任务,完成工作,即刻做出对应。这也意味着花费时间潜心钻研写作、不眠不休地确保作业时间等至今常用的手段,不能再使用……” 她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也是因为这个吧。不过,我很吃惊。我们船夫在不想出船的时候,就算有客人,也要回绝。虽然是做接客的行业,但裁定权在自己手上。如果有态度恶劣的客人乘船,下次就再也不会让他上来。更重要的是,不吃饭简直是闻所未闻。饿着肚子可划不动船,同样,发困的时候也是。 “好好吃饭……这可是头等大事,还有不好好休息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我不知怎的,理解了那个社长对这女孩的挂心是因为什么。 她之前是军人,还没能习惯安稳的日子,如今手上的这份工作,需要表现出喜怒哀乐,对她实在太不适合。为了弥补,她不得不以知识和精力一决胜负。不得不说,这也太危险了。 “但是,管理身体也是分内的工作吧。” 薇尔莉特垂下金丝一样纤细的睫毛,思考起我的话。 “……………………我果然还是做军人更好。” 她忽然轻声嘟囔一句。 她的手指抚过胸前的翡翠绿色的胸针,目光灼灼,凝望着那枚宝石。 “为什么?” “在军队里的时候……仅仅只需要追随着一个人,保护着他,就足够了。我一直为了寻找一位值得追随的人而生。” 到底该怎样去形容这个女孩,才是最合适的? “找到最优秀的主人,追随着他,活下去。” 说她坦率,似乎直率得过了分,那仿佛是……没错,简直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 “只要一直那样就好。” 所以,大概。 “那曾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定,她一定是发自真心地那样想。 “无论如何。” 她一定不是在说谎。 “只要那样就好。” 真的是和非常重要的人分开了,她现在非常落寞。 “但现在战争结束,一切都变了。现在不同了。我离开了主人,不得不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以文字和笔作为武器,开始旅途。” 我的国家与大陆战争牵涉甚少,是片十分幸福的土地。 自从诞生之际,这里就没有征过一次兵。 我没有任何与之相符的阅历,去回应她的吐露。 明明是我刨根问底,真是过分的家伙。 “……话说……那个,对我这种人说出来,没事吗?” 我想让她重振精神。 但是不懂相应的技巧。 我含糊其词。她却摇了摇头。 “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先道了歉。我于是更加困惑。 “我谈得太多了。污了您的耳朵……我很抱歉。” “为什么那样说?完全没有的事。” “有人曾告诉我,尽量少谈自己的身世。” “不、不也挺好的吗?” “嘱咐需要遵守。” “但是。” “真的十分抱歉。说了那些话,妨碍您工作了吧。” “但,但是。” “十分抱歉。” “这不也挺好的吗?!我和你,就是只在这儿才会见面的船夫和船客罢了!” 又来了,不小心就大声喊了出来。我有点太拼命了。 因为那个女孩道歉了。明明是我死缠烂打地从她的口中问了出来。 她只是不留心透露给了我这样单纯的外人,感到了负担。 “下了船,对彼此之后的事也就一无所知了。所以别在意。” 因为被我死缠烂打地问了,才不小心说出口。根本不需要承担责任。 “别在意。” 正是对我这种边境船夫,才能那样说出口。 “别在意啊。” 瞳孔在闪动着,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为了做点什么,用力地作出了肯定,呼吸可能已经乱了吧。 “……” 薇尔莉特用恍若如梦初醒的眼神向我望来。 然后以一种飘忽的神色点点头,说,“是”。 点了一次头,不知道为什么在十多秒后,再次点头说了“是”。 在那之后,我和她很少说话,终于抵达了岸边。 薇尔莉特的委托人,是据我所知村子中最有名的一位富豪,名叫洛克哈德(rockheart)的老人。他的年龄相当大了,有人说他即将不久于人世。 “记得一直直走啊。过一会儿就能看到村子了,洛克哈德的宅邸就在地势最高的位置。是白色屋顶哦。旁边的房屋很豪华,所以不会认错的。” “好的。” “回来!回来如果可以,也记得来找我!” “好的,瓦伦汀师傅[译者注。さん。]。” 由于我的拜托,薇尔莉特返程的时候,也找到我搭了话。是因为谈过身世的话题了吗?感觉我和她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了。 我吓唬走其它那些想要过来拉客的船夫,然后问她。 “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不知道。” “开始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写的信……写的信被揉成团,丢在我身上。” “……太过分了。” “…………” “但是在我给出第二十三版修改案的时候,他说‘我受够了’,接受了代笔。” “薇尔莉特小姐其实好胜心很强啊。” 之后我向附近的人打听了。那位洛克哈德大人,是个疾病缠身、神经衰弱、不管雇谁都会欺辱对方,直到对方辞职,十分恶劣的老爷子。这些都是什么事。这类人,只扯上一回关系,就够讨厌了。薇尔莉特只和 他有一次联系,不知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数月后。 “以后每隔几个月,我会为洛克哈德先生代笔,代写寄给令孙的信件。” 依然是提着那个皮革旅行箱的她,与我再次相遇了。 我和她的交流从此持续了下去。 我不知道薇尔莉特与我的交谈,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名目。 朋友,还稍微有些区别。我们只是因为工作关系而见面。如果她不是为了委托而来,我们也不会见面。 “在那之后怎么样?生意还兴隆吗?我这儿倒是淡季,太闲太闲了。 “邮政业务方面,为了不与同行相争,现在还在摸索中。我们自动手记人偶,虽然基本还是在公司周边接受委托,但是最近,增加了出差业务。所以,乘坐轨道交通的花费一言难尽,社长每天都在盯着账簿。” 同是服务业,难处也是相通的。所以我很高兴。 “我也是,在淡季的时候,钱包总是空空的。不过,靠春天攒下的钱精打细算,还能凑活着过……如果想买稍微贵点儿的东西,就不得不去找其它的工作做了啊。” “其它的工作?您做船夫是第几年了呢?” 我的脑袋里,浮现出至今以来我那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生年数和职业经历。 “嗯……是第二年了。我之前在果园工作过,也当过婴儿保姆,打扫洗衣、杂役、饭店的厨师学徒,也都干过,就像什么都干的小杂工吧。” “多种多样呢。” “我家很穷。父母都有赌瘾……穷到如果不是所有人出去工作,就吃不上饭。家里周转不过来了,去工作吧。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才八岁。” “还那么年轻,真了不起。” “不是,薇尔莉特和我大概也差不了几岁吧。你多大了?” 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缘。每当她来到这片土地,我都在工作。 “薇尔莉特!那不是薇尔莉特小姐吗……!” “瓦伦汀师傅,我正在找您。” “找、找我?” “是的。我第一次是乘坐了您的船,之后也是如此。今天您打算出船吗?” “……当然啦!我可以再问一次吗,真的是在找我?” “是的。” “好高兴啊!我也每天想着,是不是快到时候了……快快客人,快坐上船!请便请便。想说的话有不少呢。原来是这样,原来在找我啊。” “是,在找您。” 她周身缭绕着一种像被一根绷紧的细丝线吊起般的气息。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逐渐露出了更多不一样的表情。 “无法作出笑容?” “是的。虽然不会为此感到不便……但客人常常会提出这类意见。总之,先从物理层面做了尝试。洛克哈德先生常常拉扯我的脸颊,说‘练习吧’。但是我总是做得不好。” “那个老爷子可真是教给你了奇怪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用手提起两颊来笑。” “瓦伦汀师傅您很擅长微笑呢。有秘诀吗?” “嗯——我只是嘿嘿傻笑而已啊。” “这对我来说很难做到。” “唔,但这算也是我的处世方法吧。” “处世方法……” “这里是渡船场。要在一群大男人中工作,我这种小孩连对人亲切一点都做不到,很难生存的。” “……是那样吗?” “是啊,所以这就相当于保护色一样。薇尔莉特是前军人吧。在战场上可没办法对着敌人嘿嘿傻笑吧,这也没办法。” “但……这与客人没有关系。” “嗯,如果可以那样,比什么都好。不过同样作为服务业,我想大概也没那么必要。我们只要拿出客人需要的东西,他们支付相应的价格,本来就是这种对等的关系。没有必要过分地讨好吧。就算冷淡一些,如果好好工作,客人也还是会来的。” “是这样吗……” “是这样。相反的,一个人特别亲切但交给他的工作什么也做不好,也很难办吧。能成为洛克哈德大人的御用代笔人,证明你的信写得很好,不是吗?他对自己身边的东西可挑剔了。看,这种人就是你的方向。”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别露出这种表情了。要我提起脸颊吗?” 正因为彼此相距很远,每次见面,总是有很多话要说。 “说起来,你有在找一个人吧。你现在有线索了吗?” 各自的秘密变得若隐若现。 “还没有……” “不过自动手记人偶要去各种地方,还是有希望的。” “是的,我也那样认为,这是自动手记人偶工作的好处。” “那样啊……薇尔莉特小姐是为了寻找某个人,才选择做自动手记人偶的吗?” “不,应该说是乐观的预测吗?我并不认为可以真正找到。但是……”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了,那枚胸针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想着,或许这样,才能活下去。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的。” 那枚胸针,与她口中那位十分重要的人有关。 “那样啊……” 我放松地附和着,突然,我想起了对于我来说,与它类似的一个东西。 如果说什么能让我燃起执着。 “与我相反啊,我是要在这里等待家人回来的。” ——如果有,就是父亲坐过的那条船。“ 您现在是和他们分开生活着吗?” ——所有人住着的那个家。 “……唔……怎么说呢?我八岁的时候,去另一条街上的人家里做杂役长工……我本来以为,父母,还有哥哥会一直在这里生活……” ——和哥哥赛跑过的,那片宽广的原野。 “……” 我所执着的,不能全部留在手心中,是这片土地本身。 “回到家后,只有房子还在。家人们都不见了。” 我没办法,把它们拿在手上离开。 “但或许他们是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所以移居到其它的地方了。” 薇尔莉特眉头皱也不皱,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 “……” 只是静静地侧耳倾听。 “因为我从做杂役的地方逃跑了,联络地址也变了。他们现在也许正在为难呢,正在到处找我呢。我也希望他们能来接我,但是迟迟没有来……” 我也明白。 我说的话很奇怪吧。很荒唐吧。我也明白。 会被别人说成是脑子有问题。也没办法吧。 “瓦伦汀师傅,您不去寻找他们,没关系吗?” 这句疑问,稍微拨动了一下我心里最柔软的一根弦。是啊,只是稍微而已。 正是由这位从痛苦中再次振作,向前看过的人如此对我说,才格外触痛内心。 “…………我要是离开这里,万一……” 但薇尔莉特绝没有说这有什么不对。 “万一哥哥……不,万一父亲和母亲想要回来了,就麻烦了……” 薇尔莉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明白。”她说。 察觉到的时候,我开始在码头寻找起她的身影。 有什么变化吗?托洛克哈德老爷子还活着的福,我们还能见面。” “许久不见。变化大约是,职场上的新员工又增加了这种程度吧。洛克哈德老爷子的确很有精神,让人想象不到他会生病一样,发脾气的声音还是那么大呢。瓦伦汀师傅您……” “我啊,在薇尔莉特你的感化下,最近开始开始练字了!我虽然能认简单的字,但是没有去过学校。所以很不擅长写字。” “我也不能写字。但是,只要练习就没问题。” “虽说是练字,纸却不够,所以最近,我开始在地上用木棍练了。” “如果您不介意,请收下这些。” “诶,这是什么,看、看起来很贵。我不能收。” “是笔记本和钢笔。我因为工作,经常使用,有备用的份。” “不行不行!” “起初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笔和纸,从此开始学习。没有不行的地方。” “这、这怎么行!从客人您那里得到这样……!” “没有不行。” 季节变换,日月轮转。初遇时她的那份忧郁变淡了。她作为自动手记人偶,正一点点积累着实绩。 “那把伞很可爱呢,和衣服很搭。” “是从别人那里收到的,我……也认为很可爱。” “我就知道,你受到客人的热情的追求了吧?” “不是那样的。这是小说家奥斯卡赠送的,作为工作的回礼。”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快,但切实地,脚踏实地地,优雅地登上下一步阶梯。 “诶,小说家啊。我不大懂,不过感觉很棒。说不定之后,就会在王宫里工作了!” “做过了。” “咦?” “做过了。为多罗赛尔的公主殿下进行情书代笔。”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成为了在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大人物了。她的势头该怎样描述呢?仿佛扶摇直上直取飞鸟,这样说或许显得奇怪。然而她就是那样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转瞬之间,就已经飞跃般地实现了成长。 好的评价接踵而至,自己的事业扩张到了那种程度,真的很了不起。码头这里也有成功人士,不付出艰辛的努力,是无法做到的。但从薇尔莉特的努力中,看不到任何的梦想或欲望。追逐梦想的人,与普通人的眼神是不同的。她……但是她那湛蓝的双眼,无论在什么季节,仔细端详的时候,总是像深冬的海水一般静谧。 那种眼神,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视。 仿佛在幽深的海底向上仰望,那样……那样的眼神。 本来应该在这里,但是又像不在似的。我分明在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仿佛被那镜像般的蓝色眼睛注视着。她也是这样,总是一副无牵无挂的模样。 薇尔莉特她,和她的名望……打比方说,就像娃娃坏掉之后,却还要一味翻来覆去地不停活动,才获得了如此的评价。在我眼中,她就是这样。很过分的说法吧?但与我初见时的薇尔莉特伤痕累累。只是个浑身是伤的女孩罢了。 所以说实话,我很惊讶。她怎么看也不像之后会在自动手记人偶界声名鹊起的样子。是啊,一点也不像。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糟糕的初遇。如果与我相遇的,是现在的薇尔莉特,我会认为她是个出色的自动手记人偶。她的确是名与众不同的少女,但在我看来,不是那样。在我看来,在我看来……她只是个被抛在这世上而感到迷茫,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罢了。 刚刚工作,心里惴惴不安的女孩子。一定随处可见吧。 我也和她类似吧。那一天。那一刻。 “爸爸,妈妈,哥哥,你们在哪儿?” 就像那时决心一个人活下去,走投无路的我。 时至经年,薇尔莉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一位端庄的淑女,就像她的名字,纯洁无暇、天真烂漫地绽放着。 我无法不让自己与她比较……就算是久违的再会,本来应该为此感到欣喜才对,却为她感到头晕目炫,说了一些没出息的话。 “薇尔莉特小姐……好像一下子就离我很远了。” 在她身上轮转的季节,流逝的岁月,也一样存在于我的体内,而我,却还是那个一无所成的船夫。 “敝社的据点依然设立在莱登沙弗特里希。” “不,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那种……精神上的。” “……” “你真的很了不起。在我还在这里发呆划船的时候,你已经在做那么了不起的工作了……呢。” “瓦伦汀师傅每天也在工作。” “我也不是觉得船夫这个工作不好。” 我不认为工作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还是会比较。 “别说,我还挺喜欢,划船这份工作。但是怎么说……就是……看着你,就会想到自己,我这样真的好吗?我也有真正想做的事吧?有这种感觉。” “……” “我如果也可以做出一些改变就好了……” “瓦伦汀师傅。” “我在。” “我感到……和刚见面的时候比起来,我们的距离更近了。” “……诶。” 我很吃惊。她不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该怎么说呢?就像那种。 “在这里,我已经能很快地找到您。” 就像那种,简直像是在安慰别人一样的话。 “我坐了很多次您的船,我已经将您录入心里。” “不,不对。不是不说,而是不会说。相遇时,薇尔莉特就曾对我说过,她写不出抚慰伤者的信。 “……嗯。” 她为此很烦恼,这些信是不是交给别人更好,她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工作。 “我们疏远了吗?” 但她已经可以做到了。经过很多练习,经过与人的接触。 “瓦伦汀师傅,您也是那样。您总能很快找到我,在我来这里后,立刻就能找到。” 她最不擅长的事,现在也能做到了。 “…………嗯。” 只是到现在,心中不安的时候,她还是会用手触碰翡翠绿色宝石的胸针。这一点还没变。 “疏远……” “没有疏远……!就算是在别处看到你,我也肯定能一眼认出来的……抱歉,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薇尔莉特成长了。 “……对不起……” 那一天,相遇时的她,还在苦恼于写不出抚慰人心的信件。 用了许多时间,遇到许多的人,她的心灵慢慢地成长。现在,甚至已经能说出口了。她有在好好地与上天赐予的命运斗争。 啊。我也想变得像薇尔莉特·伊弗加登一样。 我想变得像这个女孩一样。 真的,想变成她那样。 我也同样年轻。在其它的地方,怎样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我不能那样做。 我舍弃不了家人。我舍弃不了他们。 我想过抛弃家人吗? 我……我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家庭不能像那样平凡呢? 为什么对于我来说,平凡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呢?是因为我很笨吗? 八岁那年,父母说了那些话后,我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了。 他们说,跟过去帮忙吧,能拿到零花钱。所以,我跟那个人走了。 父母似乎在笑着,只有哥哥一脸认真。不,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扯着我的衣袖。哥哥总是很凶地突然敲我的脑袋,但只有那时候,他抽泣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弱势。 哥哥说:“不要,听我说,听哥哥的话,不要去。” 我还记得我很吃惊。哥哥总是给人一种发怒、填不饱肚子的印象。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像那样珍视我的行为。说实话,我不喜欢他那样。 “但是,如果不听话,会被骂的。” 那时,哥哥的神情,我永远无法忘记。他眼底的一切都倒塌了,化作了齑粉。 然后哥哥最后一次,用颤抖的哭腔对我说。 “听我说,不可以,拜托了……不能去,我再也不打你了,好吗?好吗……” 但我还是没有点头。 父母生气的样子太可怕了。 和哥哥也到此为止。现在回想,哥哥那时候也许真的很疼爱我。 关于我的双亲是真的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吗,现在也无从知晓了。只是从结果来看,我被他们卖掉了。 在这儿这种事并不少。这里是边境,是乡下,旧风俗根深蒂固。现在或许还是这样。在我曾一度离开的这片土地上,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我伪装起自己,这样活了下去。如果再被卖掉,就麻烦了。所以我虚构出另一个自己。一个突然现身、从没见过的外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定居下来,这就是我。 我是个舍弃了自己,但是没有舍弃家人的大蠢蛋。 被卖掉的我,没过三天就逃了出来。我为了回家,开始沿街乞讨攒钱。我去果园工作,照顾婴儿,打扫洗衣,做杂役,做饭店的厨师学徒。我什么都做过。只要可以拿到钱,什么都无所谓。 我被卖到的地方很远。回来足足花了一年时间。 回家时,我不禁想,一切会恢复正常的。我的人生只是稍微绕了一个弯,一定还会恢复正常的。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对我说,“真亏你能回来呀”。 所以,所以。 当我打开家门,发现那里只剩空壳的时候,我目瞪口呆。那时难以置信的心情,现在依然鲜明地刻在记忆里。 “爸爸。” “妈妈。” “哥哥。” 空空如也的家里,我一个人呆呆地喃喃自语。 没有回答。 啊……没有人的家,就像死了一样。我想。 我现在依然像个孩子,彷徨在被抛弃的那一天中。 “贯穿大陆的蒸汽火车劫持事件……这张照片和那个女孩有点像,是看错了吧?” 我读着客人丢下的报纸,像往常一样坐在码头发着呆。四季依然在流转,秋天快要结束了。距离第一次见到薇尔莉特的那个春天,已经过了数年,我却一点也没有变。 “不好意思,可以出船吗?” “啊,可以。感谢您今天乘坐我的船。安全航行第一。我是船夫瓦伦汀。” 今天的我也一成不变地划着船。仅此而已。早上起来,吃过饭,生意开张,运送客人,工作之后回家睡觉。 如此日复一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也不可能有美妙的邂逅和机遇,只是顾着自己的温饱,守着这个家。偶尔会想,这样生活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从小就开始工作,对玩乐知之甚少,也没有像薇尔莉特那样的亲密的人。 而薇尔莉特甚至不是我的朋友。 “船夫师傅,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靠岸后就有哦。对于客人您这样从大城市来的人来说,这里的食物可能与您平时吃的有些不同……那么还请小心脚下。” 没错。就像我对她所说的那样,我们只是客人与船夫的关系。她不来这里代笔,我们就无法见面。她是四处环游的大人物,与我这种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把客人送到目的地,然后返回,一边在心中思考着。我的人生这样就够了吗。我从没有试图去找那个我想要亲近的人。今天也留在这里。薇尔莉特送给我的笔记本,我已经用到了最后一页。而我也没能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我没办法离开故乡。 “瓦伦汀师傅,早上好。许久不见。” 那是个明媚的清晨。 昨夜下了雨。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晶莹透明的水珠在在太阳下闪耀着光芒。 在如此美丽的世界中,现身于此的她,果然如同异物。 寒冬将近的深秋之日。薇尔莉特·伊弗加登不再是平时那件人偶服装,而是一身黑衣。黑色帽子,黑色斗篷披肩连衣裙,鞋子和提箱和平时一样。除了一直随身佩戴的翡翠绿色的胸针以外,一身像乌鸦一般肃穆的黑。自动手记人偶今天身穿黑衣。 风吹过,斗篷下,她的左袖不自然地飘动着。那下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边没有手臂。她之前说过她自己装有义肢。但是看到她没有手臂的模样,即使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也依然让我生出了某种缺失感。 “早、早上好……那是,是怎么了……那个,胳膊,还有这身打扮。” 那样子,就像,就像是那个。 “之前才来过不是吗?间隔、十分的、短……” 就像是某人的葬礼。我从没参加过葬礼,但远远地看到过。 “……” 我的疑问似乎让她感到了困惑。她想着应该从哪里开始回答,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放下行李,然后指着左臂说。 “义肢坏了,正在修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曾经十分喜欢的,她那机关人偶一样的动作,还有轻泠动听的嗓音,却成为现在令我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 “右手可以正常使用,虽然有所不便,但总会化解的。” 我向她追问。到底怎么了,是卷入事故了吗。薇尔莉特并没有告诉我详细情况,只是少见地,有些为难地浅浅一笑。 “不曾见面的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和我比起来,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听说他是这一带的知名人士,您或许知道了,已经去世了,那位大人。” 薇尔莉特来到这里,穿着丧服,只可能是为了那个人。 代笔委托人,洛克哈德先生。人们一直传,说他过世了,过世了,但是依然活着的老爷子。 “我,我……这附近的人没什么交流……最近连日大雨……我硬撑着出船,结果发烧了……就一直窝在家里……我和其它的船夫也没有见过面……” 我像是找借口一样罗列着原因。其实我没做错什么。 “葬礼似乎已经结束了。我从宅邸那里得到了联络,才会立刻赶来这里。” “来扫墓……?” 风格的遗书。我能说的只是这些。” 那位恶劣的老爷子,最后也恶劣地离开了人世。 “那,薇尔莉特小姐,你现在是被卷进了一场大争议的中心,才要过去,对吗?” “是的。” “……说不准,坐船也是最后一次了……?” “瓦伦汀师傅如果还在这里,回程也请让我乘坐您的船。” “我、我在!我今天不载其它的客人了,我就在那里等着!” “我想,会很晚过来。” “没关系,怎样都好……因为!” 我将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是吗? 悲伤塞住我的喉咙,我说不出话来。但薇尔莉特明白了。过了片刻,她对我说,“好的”。 在那之后,我将薇尔莉特送到宅邸一侧的河岸上。接着,正如我所宣言的那样,我没有去接其它的客人,只是一门心思等着她。 “……” 她说发生了很多事。可她丢掉一条手臂,真的只用那几个字就能简单描述吗?现在她一定自顾不暇。薇尔莉特好可怜。真是的,洛克哈德大人从开始到最后,都是个总是给她添麻烦的客人。 “…………” 但没了那个添麻烦的客人,我就不会与她相遇了。 我们一季一次的交流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累积至此。 “…………再长寿一些啊。” 我自顾自地嘟哝着,夹杂着没出息的哭腔。 我真够过分的。 对着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还在抱怨他的死期。 但现在我的心彻底被击垮,没了余力,所以口气变得很糟。我预想过不能再见的这一天,但想象中那是一场更平稳的结束。不是这样,而是更…… 对,就像曾经那样。就像曾经,父母和哥哥轻描淡写地消失不见了一样,薇尔莉特不再来这里了。 而无法离开这里的我,就站在这个码头上,想着她也许还会再来,一直等待着。 这样,这样在旁人眼中,或许显得十分可怜,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充满救赎和希望的结局…… 没想到,宣告结束的那句话,却是她亲口说出。 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见不到一个偶尔才能见面的客人,就会让我的胸口这么疼痛。 “……” 我是个笨蛋。 是啊,脑子并不算好使。只是对人细微的心情变化更敏感而已,也没有因此发挥出什么才能。但我对自己的感情却很迟钝,直到察觉到了疼痛,才终于明白。 “……我……” 一定因为我是个笨蛋,才会变得孤身一人。 “只有一个人了……” 话语不自觉地从口中涌出。我哭了,不是沉默地啜泣,而是像小时候那样的嚎啕。 “……呜……呜……呜、呜……” 我很高兴。很高兴薇尔莉特指定了我,为了乘我的船来到这里。 “……不要……我还……呜……呜呜……” 我在这里等着。等着谁想起我后,来这里见我。 我希望有人来找我。 我靠这一点期待活着。我就是这种家伙。 薇尔莉特也是这样。这个女孩与我一样大,被丢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中,想要找到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但她奋力地活着,即使面对毫无道理的人生,也不服输,真的在奋力地活着…… 她的成长,她作为自动手记人偶日渐显赫,我好像看到另一个我成为了那样。 她努力的模样激励了我。我想我们就像伙伴一样。 不是朋友,但胜似朋友。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这里,孤独一人。 所以,与那个女孩的相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我人生的救赎。 她和我一样。薇尔莉特,她和我一样。 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就算一年中只有几回。 她能在想起我的时候,来寻找我。 对于我来说,对于我来说,仅仅是那样,仅仅是那样,啊……就那么地…… “……很抱歉我来来迟了。” 早上出船,而当一身黑的自动手记人偶回来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虽然她并没有露出疲色,但从她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听来,一定费了不少口舌。 “辛苦了……怎么样?” 我不想让人发现我哭了,可我的鼻音明显是哭过的样子。薇尔莉特站在夕阳灿烂炫目的余晖中,径直凝视着我。 “我没关系。瓦伦汀师傅,你还好吗?” “……” 我不知道。于是我沉默了。 这是最后一次与你同乘。你将不会再来见我。 这没关系吗,这对于我来说没关系吗?我不知道。 “……乘坐时,请小心手臂。现在正是黄昏与夜晚交替的时间。” 为了掩饰心情,我只是公事公办地对待她。因为只剩下右手,她身体的平衡感有些不正常。我协助她坐好,然后开始划船。 “……这个时间的风景,还是第一次看到。” 对于她的轻喃,我点点头。 傍晚的蓝花楹河,一轮橙红的落日缓缓坠落。水面和天空笼罩在一层橙色中,渐渐变成暗淡的夜。归巢的鸟鸣叫着飞过上空,像是为了告诉人们归期已到。船夫们已经陆续收工回家。这一时刻,这片风景。 临近冬天,树木的叶子落尽,光秃秃的。河面漂浮着一层落叶,已经腐朽得褪去了鲜艳的颜色。这份凄凉孤寂,作为离别之日的践行该有多么合适。 “瓦伦汀师傅,谢谢您今天等我。” 薇尔莉特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柔和很多。这么说来,她给人的感觉变了。本以为是身穿丧服的缘故。但现在另眼看时,发现不是那样。 像是缠在身上的某种负面影响被剥离一样,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张。但与以前不同了。 “……从相遇,到现在,一直以来……十分感谢。” 啊……那时,初见时的薇尔莉特·伊弗加登,就像被丢在世上的,孤单又美丽的兽。她身上有一种紧绷感,对什么都保持着戒备,显得寂寞,不安定。 “对只在这里才能见到的您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瓦伦汀师傅,您无论何时,都能让我乘坐您的船…………” 在经历了长久的时间后,那颗心拥有了温暖。她由像野兽一般的少女,成长为一位美丽的女性。 “我…………对此一定,没错,一定感到了‘高兴’。现在我终于能说出口。或许这对于您来说说微不足道,但我感觉到了‘高兴’……在您对我说,我们只是在这里见面的关系,所以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时候。” ——都结束了。 在这片寂寥的景色中,她对我说的话,让我胸口发痛。 “我一定不适合做自动手记人偶。无法像您那样拥有那份温柔,坦诚地吐露心声。可您肯定了原原本本的我,肯定了我的优点。”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个充满否定的世界,肯定有多么珍贵。” ——结束了。 “我想,世界总是充斥着太多否定,而想要得到认可很难。可您却这么做了。” ——求你,,要再说道别的话了。 “十分感谢。” ——求你不要说了。 “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 ——我不想听。 “瓦伦汀师傅,我和我寻找的人见面了。” ——别这样。 “我们见面了。瓦伦汀师傅。我知道,世上依然有很多人,在寻找着再也见不到的人。”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吞噬着我们最后的时间。 “有许多人告诉我,等待是愚蠢的。” ——我们的时间逐渐消融。 “但我选择遵循我相信‘或许可能’的心。” ——像水中雪白的泡沫那样,逐渐消融。 “您一直在这里等待着谁,以后也会如此。我会肯定您的等待。如果您放弃了等待,离开这里,我也会肯定您的离开。” ——我喜欢你的这份能倒映出我自己的纯真。 “我肯定您的温柔,就像您肯定我一样。” ——我认同了你,也就像认同我自己。 我呜咽出声。是啊,我哭了。作为船夫,划着船却在哭泣,真是失职。 但薇尔莉特没有责备我。我一次次用衣袖擦着泪水,一边划船。在人生中,哭着去做什么,长大以来还是第一次。 父亲,母亲,哥哥。 我在故乡蓝花楹河呼喊着,寻找着他们,一切还像是几天前发生的那样鲜明。 “……薇尔莉特,不要忘记我。” 我像个傻瓜一样,一边哭一边说。 “好的。虽然您说了‘最后’,但是我近期如果有委托,我还会再来的。” “……你骗人……!很多客人都那样说过。但是,没有人,没有人对我……” “您肯定了我,我不会骗您。” “你说谎……不要说漂亮话了……你、对我……说不会忘了我,我很高兴啊……已经忘了,不是吗……?” 像是要撞上码头一样,船靠了岸。冲击之下,泪滴像雨一样,从眼中扑簌簌地落下。 “…………抱歉,你走吧。” 我蹲在船上。啊,薇尔莉特必须要下船了。夜已经深了。她会被困在这里。 我只是一介船夫,她是我的客人。我们到此就结束了。这就是结局。 “就算不再见面。” 我要擦干眼泪,目送这个女孩离开。 “我也学到了,有人认可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瓦伦汀师傅……您如果有了困扰,请您不要忘。” 后背传来一种触感,那是薇尔莉特仅存的一只手臂。 我向她转去。在这残酷的世界中,我们相遇了。 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讨厌我的人生。 但是,啊……神明。虽然在悲伤无比残酷地向我袭来的此刻。 “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一位肯定您的自动手记人偶存在。请您,不要忘记这点。” ——世界依然如此美丽。 不是说谎。 有了她补充的那句话,我觉得我会为此再等上数十年,不由得笑了。 笑自己的这份愚蠢,和她的那份温柔。 这让我哭泣,又让我露出微笑。最后,我们像小孩子那样握紧了手。 帮助她下了船后,我仍紧紧握着没有放开。 “你不骗我,你真的不会忘记我?” “不骗您,我不会忘。我的记忆力很好。”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啊。” “嗯。” “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自己,然后去找你。你能给我肯定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呢……我、我其实……真正是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不仅仅是做船夫与客人……” “是,我肯定您。” “但我做不到马上。我还有家人……虽然不在了,但我有。” “嗯。” “但是总有一天,总会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 “再会……再会的时候,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天。” “……是的,再次相遇的时候,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天。” 总有一天,让我们再次相遇吧。薇尔莉特·伊弗加登。 在那之后,时光流逝。像哪里变了的薇尔莉特一样,我也变了。 秋日的大地被皑皑积雪覆盖。不觉之间,冰雪消融,世界褪去了银装素裹,嫩黄的新芽从树木上萌生。 我也像新芽一样改变了。 下定决心是在那个春天。 果然,说起要开始什么,就应当是春季。 蓝花楹河,紫色花瓣漫天飞舞。我只是坐在船上,呆呆地望着这片景色。 满是客人,熙熙攘攘的码头,我是个船夫,但拒绝了所有上船的客人,一个人划着船在水面浮荡。其它的船夫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置若罔闻,只是一个人,眺望着这片景色,仿佛要把它们全部烙刻在脑海中。 我美丽的故乡。只能让我回忆起那如同贯穿胸口一样的痛楚,我的故乡。 已经不会再有人寻找我的故乡。也一定不会再有人回来的故乡。 薇尔莉特今年不会再来了。这个现实,让我猝然从梦中清醒。 缭绕在心头的阴翳忽然消散,变化悄然造访了我。 ——舍弃吧。 那一刻,我终于如此想道。 ——舍弃家人吧。 我这样想。 我留在这里的理由,是因为我的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如果我不回到这里,如果我不在,有谁回家的时候,可能会为难吧。 因为我很为难,我哭了。所以,我决定留下。 虽然从没得到过爱,但我爱着他们。 ——但是,舍弃那些吧。 我终于可以这样想。想着就泪流满面。 为了做这个决定,我花了太久时间。这是个残酷的决定,我真是个残酷的人。我将无法死得其所,当然也将得不到任何的爱,这样孤寂地活下去。 但我选择舍弃。我会舍弃家人。我……因为我。没能从应有的人那里,得到应有的爱,但在我的世界中,还有她。 还有那个身在某处,给予我肯定的自动手记人偶。 所以我该跳出这里,不再去等待不会回来的人。 我不再是八岁的小孩,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我划着船,不是为任何人而划,而是为我新的旅程。 做什么呢?思考首先要做什么的时候,果然那个女孩的身影最先浮现在心中。 等等。我祈祷着,目送着的那个双眼湛蓝的女孩。 金色的发丝,深红色的丝带。 缀着蝴蝶结的白色百褶连衣裙。 水蓝色带褶边的阳伞。在调皮的微风中飒飒摇曳的这一切。 我可以去寻找它们。我可以。 ——等等。 胸口发出震颤。这是崭新的,重来的人生。就算平凡寻常,我也依然因此震颤。恐惧和期待让我难以呼吸,紫云木的花朵遮住了视野。这份美丽,仿佛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吞没一般,但现在只会妨碍我。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想见的,我想再一次见到的,不是这种紫色。 终于能够做出改变的快慰,浮上心头。 我不想舍弃家人啊。我不想这样的。 但我早就想丢下一切了。啊,我很傻吧?也很意义不明吧? 怎样都好,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自己。 我不明白。够了。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再明白了。 我在做什么。不明白。 恐怕,从来没有明白过。 就连自己受到的伤害,也变得不明白了。 但是,只有一点。 只有一点,我还明白。 如果说起此刻的我还明白什么。 我的心情,正前所未有的清爽畅快。我没了任何顾及地,向这个世界大声地喊。 “薇尔莉特,等等!” 我会去见你。请不要忘记我。只是这样而已。 仅仅,是这样而已。 ——湛蓝的双眼睁开了。 蒸汽火车滑入市区,乘客们匆匆忙忙地下车。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女孩整齐地抚平身上蝴蝶结连衣裙的褶皱,优雅地走下月台。 她不像在找人,也不像是迷路。而是像一个机械玩偶一样,目不斜视走向确定好的目的地。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惊讶的模样,更不会看到了谁就跑过去,正似一名无可挑剔的淑女。 但这个女孩忽然停在月台上往来不绝的人潮中。 蓝色的眼睛仿佛检索到了什么。 看到那个人的瞬间,她的双眼因为惊讶微微睁大,很快,她飞奔而去。 裙摆扬起来,跟着她的步伐摇摆。缠在金发上的丝带也随之晃动。 她向前跑。对方也拨开人群,向她靠近。 三步,五步,十步。冲出去的她停下脚步,恰巧站在对方的面前。可他没有停下。 “薇尔莉特,欢迎回来。” 他一把抱住她,把脸埋进肩膀。 许久不见的爱人。她的发丝上隐约的清香,让他的鼻子痒痒的。或许是因为在这月台上待了太久,他的衣服上沾满清冷的风,体温也微微冰冷。即使是这样,也传递着他想要见到她的心情。 “少校,我回来了。您能来迎接我,真的十分感谢。” 他将她由兽变为人,由人变为少女,然后,成为他最爱的人。薇尔莉特没有拒绝这个怀抱。 “……我很高兴。” 她的血液中,缓慢地流淌着什么。“欣喜”,“爱意”,还有伴随着他们的各种感情,化作点点光芒,从指尖噼里啪啦地燃烧到头顶。 以前对感情一无所知的女孩,现在正陷入爱河。 这里到处是其他言笑晏晏的恋人们。 在这其中,莱登沙弗特里希陆军上校与自动手记人偶的拥抱并没有引起注意。只是随处可见的风景。两人这样亲昵的相处,只是日常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一角。可是展开历史的卷轴,就可以发现这不同寻常的两人,历经了多少艰难坎坷,才终于成为现在的模样。 “薇尔莉特,抱歉,你刚才说的话,我没有听到。你刚才说了什么?” 因为被基尔伯特紧紧抱在怀里,自己的话被当成含糊不清的呓语带过了,薇尔莉特没有注意到。 “不,没什么要紧的。我回来了,少校。” “抱歉。啊……欢迎回来,薇尔莉特。我说过我很想见你了吗?” “是的,您刚才告诉我了。” “我从霍金斯那里听说了你回来的时间……你累了吧?我已经叫马车等在那里,马上就能回家了。” “少校,您的工作……” “全部解决了。虽然多少有些勉强,但没有事比你更重要。” “那么在乘坐马车的时间里,我可以和您一起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之后我会把你送回伊弗加登府上。” 薇尔莉特的眉眼弯起一道弧度。基尔伯特知道她同意了。他接下她手中的旅行箱,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捕捉到她的手,轻轻握住。薇尔莉特目光微动,垂下了视线,然后看着两人紧牵着的手,眨了眨眼。 “少校,少校。” 经过蒸汽火车劫持事件,两人重逢了,之后,在c·h邮局遇袭一事后,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虽然还有一些笨拙,但两人已经进入了一段新的关系中。 “……怎么了?” “少校,我就像小孩子一样。” 真的。就像恋爱中的小孩子一样。 “是因为牵着手吗?” “是。这里是莱登沙弗特里希,我不会迷路。少校以前也牵过我的手……可是我已经……” 对于已经超过三十岁的陆军上校来说,只是这样还远远不能满足。但如果说起,这种克制与拘谨,也是两人的风格。 “我希望你能记住,恋人们也会牵手的,薇尔莉特。” “……是那样吗……的确,放眼看去,那样的人有很多。” “虽然你回答我说‘明白了’,但是在你的认识中,我们是真的成为了恋人,对吗?” “没、没有错。” “那么,为了加强这份认识,请让我换种方式。” 那个曾经像犯人一样被押送的小姑娘,此时已经成为由人十指紧扣护送的淑女。薇尔莉特又眨眨眼。成为恋人后,她的种种反应都太过有趣。基尔伯特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时候,在我伸出手之后,你都能二话不说地接过去,我会很高兴的。” “……我需要训练,少校。” “哈哈……是吗?那就这样做吧,薇尔莉特。” 害羞的恋人们离去后,月台上驶入另一列蒸汽火车。 人群中,薇尔莉特与基尔伯特,与另一对男女擦肩而过。 女子一看便知出身显赫,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她身边的人拥有一头中性的美丽银发,像是为了从人潮中保护她,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那头美丽的银灰色的头发被剪得很短,每走一步就轻悄悄地发出沙沙声。他身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服装,衬衫领带,外搭西服外套,脚踏皮靴。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船夫的模样。 “……” 瓦伦汀突然产生一种看到旧识的感觉,于是停下脚步。 “罗斯(rose),怎么了?” 被称作“罗斯”的瓦伦汀回答“没什么”,依然向前走。他不能就这样站在上下繁忙的车厢门口。 “夫人……我感到,那位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孩,就在附近。” 孤身一人,寻找着谁。拥有共同点的两个人。 “哎呀,薇尔莉特·伊弗加登?也是啊,以后将要和那位自动手记人偶住在同一座城市,擦肩而过也不意外呢。总有一天你能和她见面的。当然,还有你向我提过的那位哥哥,也能再次见面哟。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奇迹啊。” 命运的齿轮还没有咬合,他们也还没有发现彼此。 瓦伦汀饱含亲切之意地回答“是,夫人”,脸上浮出微笑。 “对于我来说,夫人您就是最大的奇迹。” “讨厌,我的小蔷薇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