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毒鸳鸯》 二十里秦淮 氤氲烟雨中金陵静谧美好,秦淮河上笙歌之声此起彼伏,潮湿气息紧紧裹着丝竹管弦,任凭何人吹拉弹唱,乐曲总是意料之中俗气。 一柄描画着双飞燕纸伞停岸上围栏后,围栏被细雨冲刷苍白滑腻。 画舫上官妓谢琳琅被身边男子身上酒气熏得半醉,脸颊绯红地,一边拿了手去扇风,一边扭着腰肢慢慢地踱出船舱,瞧见岸上人,便绽放出一个如花笑颜。 “靠岸,薛学士来了。” 谢琳琅清脆欢笑声响起,船舱里一阵骚动,随后,方才还揽着谢琳琅欢笑男人立时整了衣冠,衣冠楚楚地冒着细雨站了出来。 岸上,原本只是路过金陵,下定决心来看一眼就走薛燕卿疑惑不解地看着谢琳琅笑容,紧握着伞柄,转身要离去。 “薛学士?薛燕卿!穆燕卿!燕卿!哥哥!” 船越来越近,谢琳琅呼叫声也原来越清晰,薛燕卿心里越发地不解,十年了,十年不见,谢琳琅不恨了?还是她只盼着自己将她救出火海,再顾不得其他了? “老爷,该走了。”老管家薛令看了眼船上半老徐娘女子,又看了眼那女子身边堆着笑等着结识薛翰林学士男人,看那男人脑满肠肥,不由地叹息,红颜易老,谢琳琅如今能陪,也只能是这样男人了;且,这样男人来找谢琳琅,大抵也是为了看看当朝翰林学士原配是什么模样吧。 “鄙人乃是有怪才之称苏州傅惊鸿,见过薛学士。”船上男人不曾想过能亲眼看到下任宰相不二人选薛燕卿,脸上堆满了惊喜。 薛燕卿张了张嘴,手指抓滑腻围栏上,多年不见,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画面浮上心头,“琳琅……” “老爷!”薛令瞧见因傅惊鸿话,秦淮河上许多歌女、嫖客向这边看过来,脸上露出紧张神色。 薛燕卿抓着围栏手指一松,握着伞柄手也是一松,那柄精致纸伞就飘入了秦淮河里,染满了脂粉气息秦淮河上打着转。 薛令赶紧将自己伞给薛燕卿遮上,自己整个身子淋雨中,紧跟着薛燕卿向轿子走。 “哥哥救我!” 一声撕心叫声传来,薛燕卿身子一顿,耳朵里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议论纷纷声,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待进了轿子,手指搭窗子上,想撩开帘子看一眼,终于又收了手。 “哥哥……啊!” 一声尖叫传来,薛燕卿终于出了轿子,待要多走两步,就听薛令说:“她掉下水了,老爷放心,有是人来救。” 薛令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谢琳琅,谢琳琅曾做了他十三年养女,八年儿媳,若称呼她妓、女、姐儿,他又实喊不出口。 “去看看。”薛燕卿推开薛令,走到围栏下,就瞧见船已经靠岸了,水里有个人不住地扑腾,半天,水里出来两个人,却是那早先自称怪才傅惊鸿男人搂着谢琳琅上了岸。 薛燕卿看向脸色煞白,浑身湿透了谢琳琅,喉头哽住。 “姐夫、姐夫!”其他船上传来谢琉璃、谢玲珑呼声。 “老爷,走吧。”下雨天,薛令额头上却开始冒汗,薛燕卿如今身份,委实不适合跟一群官妓纠纠缠缠。 “……咳,哥哥,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咳出水谢琳琅幽幽地看向薛燕卿。 薛燕卿指间因紧张有些发白,见许许多多画舫靠过来,不需薛令再催,一言不发地转身,说了一个走字。 躺岸上谢琳琅有些怔愣,呆呆地看着薛燕卿轿子慢慢远去。 “咳咳!”谢琳琅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傅惊鸿伸出手,握着谢琳琅被鲜血濡湿手,用力地将她手指扯开,才见她掌心里握着一片锋利刀片,想起早先自己不经意看见这刀片时候,谢琳琅解释说是修娥眉所用,如今不禁豁然明白这刀片真正用途,拿了帕子将谢琳琅被刀片割出一道深可见骨伤口手,便一用力,又将谢琳琅抱回画舫之上。 船舱里胭脂、酒水气息令谢琳琅彻底醉了,麻木地一笑,面目狰狞地靠榻上。 “你何苦呢?”傅惊鸿一边换着自己衣裳,一边看着谢琳琅婢女给谢琳琅换上干衣裳。他也曾听说过谢琳琅与薛燕卿恩怨,传说谢家老太爷谢蕴任苏州知府时结识同名寒门子弟薛蕴,二人结为莫逆之交,谢家老太爷提携薛蕴,令薛家一家成了小康之家,二人一同写书,后终于写出一本名震天下《据经》,原本二人该一同扬名,谁知谢家祖上贪心不足,将《据经》据为己有,又网罗罪名陷害薛蕴,薛燕卿祖父含恨而终,薛燕卿之父逃过谢家追杀拿着《据经》底稿去京畿衙门告状,却被倒打一耙,冤死狱中。十八年后,薛蕴之孙薛燕卿以穆燕卿之名高中状元,忍辱负重娶谢家之女琳琅为妻,忍气吞声几年,搜罗到谢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营私结党罪名,终于替祖父、父亲报仇,改回薛姓,将谢家并早先与谢家勾结陷害他祖父、父亲之人一网打。谢琳琅与薛燕卿义绝后,也随着谢家其他女儿一同被贬为官妓。 谢琳琅咳嗽两声,麻木地觉察不到手心里疼,满心里只剩下嘲弄,原想割断薛燕卿脉搏,跟他同归于,如今看来,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她与薛燕卿有云泥之别,自己根本靠近不了他。 “穆琳琅!穆琳琅!你把薛学士吓走了?”临近画舫里传来谢玲珑声音,只听得船板上咚地一声,随后,一个脸上蒙着一层水雾女子带着一身浓艳香气跑了进来。 傅惊鸿瞄了一眼这不甚熟悉谢玲珑,穆琳琅三字,不禁叫他想起薛燕卿中状元时用穆燕卿之名,还有方才谢琳琅不喊薛燕卿夫君,反倒口口声声喊哥哥事。 “你这蠢货,我们全指着他来救呢,你就这么把他吓走了?”谢玲珑脸上为掩饰疲惫画浓妆花了,一脸失望愤怒惶恐,面孔比谢琳琅还狰狞。 “……他压根不会靠近咱们。”谢琳琅虚弱又自嘲地一叹,穆琳琅三字,叫她不禁回想起梁溪时无忧无虑日子,那时穆燕卿是她哥哥,自己不过是梁溪商家女儿穆琳琅,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谢家之女。 “你这蠢货,啊!”谢玲珑正拉扯谢琳琅手臂,被傅惊鸿手臂上掐了一把,就有些疯癫地向傅惊鸿脸上挠去,近乎疯狂地喊:“若不是你们将他吓走,他定会来救我!他定会接了我回学士府……” 傅惊鸿有些不耐烦了,啪地一巴掌打过去,谢玲珑终于清醒了,缩角落里绝望地呜呜哭着。 画舫外,又传来谢琉璃歌声,显然,谢琉璃已经认命,薛燕卿经过,谢琉璃人生中再掀不起什么波浪。 “你还好吧?”傅惊鸿探头看向谢琳琅,将谢琳琅有些敞开衣襟拉上,瞧见谢琳琅敞开衣襟里露出有些发青皮肤,心里有些不祥,又催着船工些撑船送谢琳琅回楼子里去。他跟谢琳琅有几年交情了,若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如今他跟谢琳琅恩,当是比谢琳琅跟薛燕卿多。 “燕卿……”呜呜哭着谢玲珑嘴里喊着。 谢琳琅勉强笑了一笑,双眼含笑地看向自己同母妹妹谢玲珑,她与谢玲珑并不熟悉,当初她母亲生下她后,就被乱民堵截苏州,慌乱之中,她便被乱民抢走;那乱民就是薛家忠仆薛令,薛令改名为穆令,将她与薛燕卿都当做儿女抚养,梁溪隐姓埋名,掩人耳目;十三年后,穆令才领着她,拿着她襁褓、护身符等物去京城谢尚书家认亲,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并非穆令之女,也并非穆燕卿之妹,见到了能够将她比到泥地里谢玲珑;已经十三她并未受过大家族教养,京中议亲十分艰难,恰谢家祖父十分欣赏穆燕卿,便为报答穆令对她养育之恩,将她许配给了穆燕卿,然后为穆燕卿疏通门路,令穆燕卿轻易便考取了状元。原当是苦甘来,谁知那才是一切厄运开始。 哥哥变夫君委实尴尬,等到穆燕卿中状元后,事情便不仅仅是尴尬所能言表,就似中了邪一般,谢家女儿谢玲珑、谢琉璃接二连三地为穆燕卿要死要活;而且她跟穆燕卿成亲后,肚子里又一直没有消息,三年后,谢玲珑也嫁了穆燕卿,跟她一样地迟迟没有好消息……等到忽地一日,她们姐妹二人双双被送回谢家,跟着谢家其他女人被送入大牢,穆燕卿成了薛燕卿,她才明白,为什么她们姐妹二人都没能给薛燕卿生下一男半女。 婢女过来说道:“傅爷,船到了。”然后就去搀扶谢琳琅起来。 傅惊鸿向谢琳琅伸了手,谢琳琅轻轻道了声多谢,却是靠婢女身上向外去,到了外头,一只脚慢慢挪上了岸,忽地身子一软,人歪了一下,就栽进了秦淮河里,挣扎了两下,手指仿佛触碰到另一个人手,不及抓住,眼前便彻底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3意料之外 “琳琅——” “来人呀!救命!” …… 混沌之中,谢琳琅忽地听到杂乱哭喊声,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陌生女人下巴,那女人大约不到三十岁,火光下脸皮子细腻轮廓柔和,身上还带着奶香,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精挑细选出来奶娘,顾不得弄明白眼下情形,便见火焰四处燃烧起来,黑夜空气中飘满了灰尘,有人哭喊救命,有人怒骂“烧死狗官!” 谢琳琅想问清楚眼下事,于是张开了嘴。 只见她张嘴后,就有婴孩啊啊声传出,谢琳琅愣住,想扭头四下看看,奈何此时自己眼睛被襁褓遮住。 “大奶奶、大奶奶,你哪去了?”抱着谢琳琅奶娘显然乱中跟旁人分散了,此时慌张地四处踉踉跄跄。 “乱民过来了!”有人喊叫了一声。 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苏州算不得天堂,谢知府才刚接到文书调回京城,尚来不及将家人接回京城,这秋收时节,苏州就出了乱子。 奶娘乱中也不知道该向哪里跑,只看见四处都是燃烧着秸秆火焰,各处都有求饶声、呐喊声、厮杀声。 “站住,把孩子放下!” 有人喊了一声,奶娘心里一慌,绊倒路上,远远地看见侍卫护卫着一辆马车匆匆离去,焦急地搂着孩子嘶声喊:“大奶奶!大奶奶!姑娘这呢!” 奶娘叫声,震得谢琳琅耳鸣,却没唤回前面飞驰而去马车。 “孩子给我,饶你不死!” 谢琳琅心里疑惑这声音怎地这么稚嫩,听着像是个孩子声音。 “求你放过我们吧!我身上有点银子!”奶娘紧紧地搂着谢琳琅不肯放手,虽来是个孩子,可如今兵荒马乱,就是只兔子也会咬人,何况这孩子手上又有菜刀。 “些!被其他人抢去你们都没命!”那道声音焦急地催促。 奶娘紧紧地搂着谢琳琅,因紧张将谢琳琅襁褓张开了一些。 谢琳琅脖子软软地歪一边,只看见一个小乞丐手里拿着菜刀,脸上泥垢还有披散头发火把照射下狰狞恐怖。 “给我!”小乞丐一手拿着菜刀奶娘面前晃荡,一手伸出去抢,撕扯了两下,终于抠着奶娘手将谢琳琅抢了过去。 奶娘手上多了几道血淋淋指甲印,眼里噙着泪哆哆嗦嗦地跪下求饶:“姑娘还小,天大事也跟她不相干……” 小乞丐哼了一声,忽地警觉地听到身后动静,将手上菜刀一扔,对奶娘喊“躲起来”,人就向路边窜去。 奶娘先有些糊涂这乞丐为什么提醒她,追了两步,脚上疼得厉害,就又跌倒地上,只能兀自呜呜咽咽。 方才小乞丐抢人时候,谢琳琅被弄疼了,但她还疑惑此时动乱,因此便没有出声,此时被小乞丐怀中酸气熏得头疼,嘴里咕哝了两声,疑惑这乞丐是薛令人,不等她多疑惑,就见这小乞丐看跑不远,就压着谢琳琅倒路边死人堆里,怕她哭出来,还用手捂着她嘴。 “……孩子呢?孩子呢!” 谢琳琅听到年轻许多薛令声音,不由地打了个颤,薛令曾经十分地疼她,她知道自己并非薛令女儿后,心里非常感激薛令对她比对他自己亲生女儿还好。听到薛令怒声安了心,甭管这小乞丐是什么人,只要他不是薛令人就好。 “被人抢了,被人抢了……”奶娘大抵是被人拖曳着走路,先是一声痛呼,随后就有些神志不清地重复“被人抢了”四个字。 “被谁抢了?”薛令急躁懊恼声音夹杂厮打声中,显得十分暴戾。 “被人抢了……”奶娘心急地喊着,因害怕,压根没听清薛令问话。 “大哥,官兵来了,走!” “走!” …… 外头安静了,许久,又传来一阵厮打声,终于躺地上装死小乞丐又动了,抱着谢琳琅一路跑,等跑进了一所破庙,才停下来。 “妈蛋!”小乞丐舒了一口气后,终于反应过来谢琳琅一直没发出声响,于是只当她被自己捂死了,懊恼地骂了一声,将她摆麦秸上,对着月光去拍她脸,拍了两下,终于听到一声嗯啊,这小乞丐松了口气,“妈!幸亏没死,十八年后,爷也去捡个状元当当!” 谢琳琅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了,薛燕卿将她送回谢家,然后中状元事,这小乞丐知道?他不应该知道呀!不等多想,就见这小乞丐出去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条破烂小被子,将她襁褓解开,将她换到那破烂小被子里裹着,又将她原本襁褓,还有襁褓里掖着护身符小心地收好,都藏一个酒瓮里,然后用布蒙上瓮口,然后又糊上红泥,封好后,就将谢琳琅用布条捆背后,然后抱着酒翁,鬼鬼祟祟地又出了破庙。 谢琳琅见这小乞丐准备十分齐全,又被吓了一跳,今晚上,除了薛令,难不成还有旁人早早地算计抢自己? 路上静寂无人,只远远地不时地传来官兵捉拿乱民呼喝声。 谢琳琅脸上被蚊子叮了两口,又被小乞丐身上酸味熏得连连作呕,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等醒来,就觉颠簸不堪,睁开眼睛,只看见这小乞丐正用锄头挖坑,此时天已经有些亮了,一颠一簸中,谢琳琅看见这坑旁边亭子上题着个谢字,认出这是传说中她祖父离开苏州时苏州留下一座凉亭,亭子上题着“不忘亭”三字,意喻不会忘了苏州这方水土。可笑是,她祖父离开那一日百姓纷纷送上万民伞壮阔场面还许多人心中记忆犹,这苏州地面上就出了反子。正所谓欺上瞒下,只怕京中人还不知道,还歌功颂德。 小乞丐将酒瓮埋下去,将坑填上,又拿了陈土树叶将挖开土掩饰好。大抵是终于想起来谢琳琅脖子还有些软,就拿了手去扶着谢琳琅头,然后慢悠悠地向苏州城相反方向走。 谢琳琅肚子饿了,终于头回子控制不住地啼哭出来,婴孩哭声让她觉得很是无助,让她无助,是那小乞丐竟然改将她绑胸前,然后伸出拇指塞到她嘴里。 谢琳琅伸着舌头吐了两回,恶心想吐出点什么,偏胃里一点东西也没有。 “哦哦,娘子莫哭,等夫君中了状元,就给你请奶娘。” 谢琳琅又听到“状元”二字,立时明白这死乞丐是跟薛令一样心思,看他小心地藏起她襁褓,定是不肯将她立时还给谢家,准备将她养大了,再……心里先哭笑不得,随后想起这小乞丐是跟薛燕卿一样心思,又怒了起来,竟然一个两个都算计她,等看见一队官兵追来,心里不禁燃起希望。虽说上辈子自己回谢家后,谢大奶奶弥补了她一番,自觉安心了,便也开始挑剔她教养,但怎么说谢家都是自己家,回了家总比沦落外好。 于是不多想,谢琳琅立时呱呱大哭。 小乞丐没料到一直乖巧谢琳琅此时突然发作,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又瞧见官差追来,便赶紧迎了上去,涎着脸皮凑上去,“几位爷,我爹下河摸鱼淹死了,老娘听说了,就得了血山崩死了,无奈领着妹妹去常州投亲,几位爷……” “滚开!”一个官差不耐烦地嚷。 “爷——妹妹饿了……”小乞丐可怜兮兮地哀求。 “滚开!爷有奶不成?你看见一个大户人家奶娘没有?那奶娘抱着个孩子。” 谢琳琅哭声大了,脑袋用力地扭着,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祖父一走,这苏州地面就有了乱子。 “差爷,你行行好……” “滚开!”一官差给了小乞丐一脚,然后振振有词地跟其他官差说,“据我看,那奶娘娇生惯养,跑不远,肯定回苏州城了。” “娘,一群刁民胆敢作乱!不剥了他们皮才怪!” “那边有个细皮嫩肉女人!”忽地有个官差喊了起来,然后这群官差骂骂咧咧地赶紧奔那女人而去。 小乞丐松了口气。 谢琳琅哭得有些岔气了,心里忍不住骂那群吃白饭! “等等,这孩子多大了?”一个官差站住,就要去看谢琳琅被小乞丐用包被藏起来脸。 谢琳琅心里升起一抹希望,虽上辈子被谢大奶奶嫌弃,虽谢家有谢玲珑等人跟她过不去,而且她祖父怎么看都是个大大贪官,但能回家总是好事。 “六个月了,缺奶,脖子还是软。” “马龙!追,那小娘皮抱着孩子跑了!”去追女人官差远远地喊。 伸手要看孩子官差收了手,摸出一块四分银子扔谢琳琅包被里,就赶紧地跟伙伴一起向那女人追去。 谢琳琅哭不下去了,一阵一阵地打嗝,不用看也知道那女人是见一群官差如狼似虎地向她冲去才吓跑。 “呸,好心当成驴肝肺,小娘子险些就将我害死了。”小乞丐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掂了掂谢琳琅,收了银子,一边将拇指塞到谢琳琅嘴里,一边盘算着去哪里给谢琳琅找奶吃去。 作者有话要说: 4买一送一 民间淳朴之人众多,谢琳琅原以为小乞丐这半大孩子抱着她去敲人家良家妇女门会没人搭理他们,谁知道可怜他们人多是,不过是口奶,那些村妇也不计较,大大咧咧地当着小乞丐面就拉开衣襟给她喂奶,没有奶,也给一碗米汤叫小乞丐喂她。 谢琳琅醒来后一直稀里糊涂,本以为小乞丐早晚会把自己养死,因此凡事都不肯想长远。万万没想到自己饿一顿饱一顿,竟然活下来了,原先寄希望于谢家人将她找回去,后头出了苏州地面,见自己回家无望,只能认命地跟着小乞丐。 忽地听到熟悉梁溪话,听到那鼋头渚上广福寺暮鼓声,埋藏谢琳琅脑海里多年记忆被翻出,谢琳琅呆呆地将过往一一回忆,越回忆,越坚定了上辈子跟薛燕卿同归于念头。 苏州出了乱子,多是像小乞丐这样人四处逃窜。因此,梁溪多了个说苏州话小乞丐,一点也没惹人主意;小乞丐抱着个妹妹,其他乞丐也让着他两分。 这小乞丐也是机灵人,为人勤,没两年,就讨得一对姓叶老两口欢心,成了这两口子养子,跟着这两口子过日子。 好景不长,小乞丐伺候了老两口中一个归西,就被那老两口子突然冒出来亲侄子撵了出去。 于是乎,已经四岁多谢琳琅,就跟着小乞丐又做回了乞丐。 四岁多谢琳琅因为心里明白这小乞丐不肯将她送回谢家,一是为了那什么状元算计,二是他是个乞丐,送去了谢家人也不会搭理,搭理了,这乞丐也会被“倒打一耙”丧命。因心里明白,于是等身子能自主之后就量不麻烦他;又因膈应着,跟小乞丐也不亲近,不乐意跟他多说话。 但是谢琳琅能够见到人里头,除了已经改名为叶经小乞丐,就只剩下那对年迈总是发愣老人,于是谢琳琅因为不常开口说话,就显得有些呆笨、口吃。 叶经也以为谢琳琅被自己给颠簸傻了,大抵是愧疚,又或是怕状元飞了,就时时刻刻将谢琳琅带身边。 一日,叶经又领着谢琳琅给一个媒婆劈柴,此时已经十四叶经又黑又瘦,看身量还像是十一二孩子。 “叶经,我替你打听好了,穆员外家想给他们家哥儿买两个小厮,他们家姐儿比你妹妹大一岁,也要买两个丫头。”那被叶经日日讨好媒婆嗑着瓜子靠着柴房门说话,嗑到一半,才想起将沾了手汗瓜子分给蹲她身边谢琳琅两粒。 谢琳琅接了瓜子就慢吞吞地咬着,此时身为一个乞丐妹妹,穿着一身不合身宽大衣裳,面黄肌瘦发如枯草,哪里敢去挑剔瓜子上手汗。 “婶子,那水我替你打了吧。”叶经不露声色,似乎有些为难,一边打水,一边故作迟疑,“小妹这么笨,只怕穆家不要吧。要是我一个人进去了,她怎么办?” “哎,傻子,婶子也跟你认识一年多了,婶子不会替你照看小妹?再者说,人傻一点,会干活就够了。穆家娘子心善,肯定答应,前儿个穆娘子还领着他们家哥儿、姐儿去广福寺祈福给乞丐施舍馒头呢。”这乞丐卖身银子全归了她,媒婆自然乐意促成这事。 “……婶子,穆家姑娘好相处不?比妹妹大一岁,那……” “糊涂东西,穆家姑娘四岁小女娃儿,有什么好不好相处?” 谢琳琅心头肉一跳,见这媒婆定然是看她面黄肌瘦,就误以为她年纪小,只是穆家怎会又冒出来一个四岁女娃?还有穆家娘子,穆娘子一个十分爱计较商家妇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去施舍馒头了?转而,又想自己一定要进穆家,一定要报仇雪恨! “……要是穆家要我们兄妹两个,我们就去,要是只要一个,那不成。”叶经十分“爱惜”妹妹地深深看了眼谢琳琅。 谢琳琅嗑着瓜子手一顿,自从她出了一岁后,叶经大抵是觉得她开始记事了,就不再当着她面提什么状元、什么娘子话。虽是这样,但谢琳琅防范他心一点没少,她对叶经感情有些复杂,一边是人家这么小人将她从薛燕卿那火海里拉出来,又费心费力地将她拉扯大;一边是这人行径古怪,若是将她送回谢家,她也能跟父母早日团聚,心里总觉得这人干又是上辈子薛燕卿干事。 “成,肯定成。”媒婆高兴地拍手,手上瓜子壳碎屑飘落下来,迷了谢琳琅眼睛。 媒婆重打量叶经,心想那傻丫头就算是白送,只叶经一个也能卖个四两银子“你们先婶子这柴房里住着,等婶子去跟穆家娘子说了,穆娘子心善,一准答应。” “多谢婶子,小妹,说多谢婶子。”叶经撅着嘴叫谢琳琅说话。 谢琳琅低着头,就似听不懂人话一样,用舌头卷嘴唇上瓜子壳。 媒婆瞅了谢琳琅一眼,笃定了要卖掉叶经,这跟着过去傻丫头一定不能要钱。 夜晚,这媒婆柴房里,叶经搂着谢琳琅,靠柴堆上想心思,许久,叹息一声,“小妹,你进去了要听话。”搂着谢琳琅手一紧,神色变幻莫测,许久志必得地轻笑一声。 谢琳琅不知道叶经心思,心里也盼着进入穆家,谢家跟薛家恩恩怨怨她都听说了,但是无数个夜晚思来想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该由她来承受那一切? 大抵是叶经又黑又瘦,其貌不扬,又配上了一个有些呆傻年幼妹妹,于是媒婆原说穆娘子一准答应,却还是去穆家连走了四五趟,才说动了穆娘子。 等着媒婆领着谢琳琅、叶经去穆家时候,谢琳琅终于穿上了这辈子干净一身衣裳,也不知这媒婆哪里弄来这么一件碎花小袄小裤子,等着谢琳琅穿上,又被媒婆领去洗头洗脸,叶经看见谢琳琅时候不禁又愧疚了一回,“小妹过来。” 谢琳琅动也不动,微微撅嘴。 叶经有些尴尬,只能自己个走过来,拉着谢琳琅手跟着媒婆走,路上花了一个铜钱买了一朵鲜杜鹃花别谢琳琅头上,看见谢琳琅将花拂去,冲媒婆笑了笑,“小妹以为我不要她了。” 媒婆立时笑了,“这小丫头片子性子就是倔。我可对你说了,小丫头,你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你长大了可别没良心。” 谢琳琅听到一把屎一把尿,不由地想起叶经早先将脏兮兮手塞自己嘴里事,心里又作呕,忙低着头摆弄自己手。 穆家轩东大街上,走过去了,先瞧见三间门面当铺,此时铺子里清闲很,一个掌柜、一个账房、两个伙计坐铺子门槛上向外看热闹。 过了这门面铺子,进了穆家大门,媒婆跟门房寒暄时,谢琳琅才听见这媒婆是如何介绍他们兄妹。 “这两个苦命孩子,从苏州来梁溪投奔亲戚,亲戚家累死累活地干活,给一个老爷子养了老送了终,又辛辛苦苦地伺候老太太,谁知那亲戚家就冒出来一个侄子;那侄子黑心很,夺了老太太屋子,将他们老老小小都撵了出来。这叶经仁义很,说那老太太就跟他亲娘一样,要发卖了自己,给那老太太弄几两盘缠叫人送她去投奔亲戚。” 这媒婆全然不提叶经、谢琳琅两个乞丐身份,说起话来,就仿佛对他们两个知根知底一样,字字句句都说卖身银子全给了那老太太,她一分也不占。 梁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也没功夫去细细查证媒婆话,门房上媳妇事不关己地乜斜了眼睛打量叶经、谢琳琅,啧啧了两声,“这么瘦,这么小,只怕干不了什么活。婶子赶紧去吧,已经进去了七八个丫头,娘子正挑呢。” “哎。”媒婆见有人捷足先登,就脚上着火一般风风火火地跟着门房向里走,见谢琳琅有些慢了,就催促:“些着。” 叶经见谢琳琅短腿迈不开,抱了她一路小跑地跟着媒婆走。 等到了穆家正房,叶经喘了口气,将谢琳琅放下,牵着她向里走。 进了院子,果然瞧见已经有七八个八岁到六岁小丫头站院子里等着,这七八个小丫头有穿着打扮十分干净利落,有一看站着姿态,便知原是被人当戏子教养,如今又被倒卖出来。 叶经、谢琳琅进去后,那穆娘子没出来,先过来了一个管家。 “男娃跟着我去,叫老爷瞧瞧去。” 这人声音一响起,叶经、谢琳琅立时想起这人就是那杀人放火晚上喊薛令大哥那个。 叶经恍然大悟这薛家下人怎么有本钱梁溪开铺子,暗道那晚上薛令一群人没少抢银子,伸手拍了拍谢琳琅肩膀,又恳切地求媒婆:“婶子,小妹就拜托你了。” “放心,好好跟老爷说话去,这有婶子呢。” 叶经又谢了一回,就跟管家穆行去见薛令。 谢琳琅有些紧张,心里不明白叶经领着她卖身到穆家是不是巧合,见其他等着被卖小丫头打量她,便也看过去,见有个小丫头冲她不屑地翻白眼,心里哭笑不得,明明都是等着被卖,竟然还先看不上她这乞丐了。 “娘子出来了。” 终于,屋子里有了动静,门上挂着竹帘子掀起。 谢琳琅惴惴不安地跟其他几个女孩一起看过去,心知这穆娘子为人挑剔,便紧张起来。 冷不丁地,不等众人看清楚那传说中面善心慈穆娘子是什么模样,就听一声担忧叫声响起。 “琳琅!” 作者有话要说: 5假中有假 熟悉名字响起,谢琳琅险些张口答应了,却见帘子后走出来一位雾鬓风鬟妇人,妇人头上并未佩戴钗环,一头乌压压浓密头发盘成髻堆头上,身上穿着一件五成暗红色对襟、紫红色长裙,看年纪也才三十一二,此时蛾眉微蹙地半扶半抱一个四岁大,打扮得粉雕玉琢女孩儿,看情形,这妇人方才失声叫起来,乃是因那女孩儿险些跌倒。 “穆娘子出来了?听说您前儿个身子不爽利,如今可大好了?”两个媒婆争先恐后地过去献殷勤。 “多谢关心,已经好了。”穆娘子将怀中女孩扶起来,嗔道:“琳琅,再这么冒失,我便罚你了。” 那被唤作琳琅女孩搂着穆娘子甜笑道:“知道了,娘。” 谢琳琅听这母女二人一问一答,不由地五雷轰顶,这薛家果然贼心不死,抢不到她,竟然又弄了个女孩儿来养,还给那女孩儿取名为琳琅;只是穆琳琅换了人,穆娘子怎地也换了人,这位穆娘子哪里来?如今穆娘子比上辈子穆娘子多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清贵气质,这气质与市井中开当铺穆家有些格格不入,但若说她是大户姑娘,又不像,反而像是自幼随着大户人家姑娘养尊处优婢女、副姑娘。且隐隐,她觉得这穆娘子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斜地里,又一声婴孩啼哭声响起,这回穆娘子脸上就不是关切,而是一种晦暗,近乎厌憎神色。 “娘子,奉哥儿怕是要长牙了……”丫鬟桂儿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娘子脸色。 “哄着奉哥儿别叫他哭了。”穆娘子敷衍地吩咐丫鬟,放开牵着那叫琳琅女孩手,将腕上垂下来佛珠向上捋了一捋,一双眼睛又去打量媒婆带过来丫头们。 两个媒婆都纳罕这穆娘子古怪很,重女轻男,对女孩这么爱惜,对儿子那般冷淡。 “那一个,到三岁了没有?”穆娘子伸手指向谢琳琅。 谢琳琅将眼睛从那也叫琳琅女孩子身上移开,心里笃定这定是薛令不知从哪里又拐带来女孩。 “到了到了,刚满三岁,吃得不好,就黑瘦一些。娘子看她五官,这眼睛、这嘴巴,一看将来就是个了不得。”媒婆伸手去抬谢琳琅头,好叫穆娘子看见谢琳琅五官。 虽说美人骨不皮,但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女孩,瘦巴巴脏兮兮,怎么都叫人看不出所谓了不得。 “……这就是那个自幼跟着她哥哥长大女孩?”穆娘子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事,脸上露出后怕神色。 “是,她哥哥疼她很,今早上还咬牙买了朵杜鹃花哄他。”媒婆脸上堆着笑,示意谢琳琅笑一笑,见谢琳琅木着一张脸,恨不得伸手扯着谢琳琅脸叫她笑。 “叫什么名字?这小姑娘有些……”呆傻,穆娘子微微蹙眉,继而手里一暖,低头见小琳琅正好奇又嫌弃地打量那三岁女孩儿,就宠溺地一笑,心想幸亏姓穆信守诺言将琳琅姑娘找回来了,不然琳琅姑娘流落外定会跟那呆傻小姑娘一样受许多苦。 媒婆心一悬,脸上笑出三层褶子来,“她哥哥叫叶经,就是梅杨路上叶家堂侄子,娘子叫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这小丫头没个名字,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跟着她哥哥喊她小妹。” “小妹哪里是个正经名字。”穆娘子噙着笑,又看向其他人,没娘孩子就是命苦,也不知道她丢谢家两个孩子怎样了。 “这不是等着娘子来给她起个正经名字嘛,娘子一看就是斯文人,定能给起个好名字。”媒婆眼含赞叹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穆娘子,穆家早六年前就梁溪买下宅子,据说穆家人很有来头,如今看穆娘子这气度,想来那些人没有猜错。 “就叫雀儿,我看她就跟哥哥捡到小麻雀一模一样。” 穆琳琅晃着穆娘子手,又去看其他人。 “……娘子,我还、还叫小妹。”谢琳琅如生锈一般声音响起,比起玩笑名字,她宁愿顶着叶经给她名字;忽地灵光一闪,想起那冲她翻白眼丫头是谁了,那可是她曾经丫头,只是如今穆娘子、穆琳琅都换了人,这丫头未必会被留下吧? 媒婆脸上有些尴尬,嗔道:“小妹,姑娘说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哼!”被人顶了嘴,那自来被人捧着穆琳琅便撅起了嘴。 “姑娘,奴婢就叫雀儿吧,雀儿这名字好得很。”冲谢琳琅翻白眼丫头机灵地插嘴,脸上堆着笑,笑眯眯,十分讨人喜欢。 “这一个多大了,会做什么?”穆娘子看向这毛遂自荐,将雀儿那名字抢下来丫头,心里毛毛,只觉得耳朵里还回响那生锈一般声音。 不等媒婆说,那丫头便大方地开口:“奴婢七岁了,原先钟家里做针线。” 领着那丫头来媒婆与有荣焉,接着说:“钟家姑娘夭折了,钟娘子怕触景伤情,就叫我领了她出来发卖。” “……官人说燕哥儿那边要留两个丫头,琳姐儿这边也要两个,我这边……”穆娘子沉吟着,来回将其他人看了又看,看向谢琳琅时候就有些犹豫。 “娘子是活菩萨,这小妹离了她哥哥只有死路一条,只求娘子给她一口饭吃就够了。我也是做善事,不贪图他们兄妹两个卖身钱,娘子看着赏给他们那老婶娘几个钱当寻亲盘缠就够了。”媒婆说时又动了情,拿了绢布帕子不停地擦眼泪。 “那就留下吧,不好白要了她,就给她算五百钱。”穆娘子动了恻隐之心,又对另一个媒婆说,“有劳嫂子挑了这么几个人来,就都留下吧。” “娘子果然比那些大户奶奶们还阔气,那些大户奶奶们,一个个看着披金戴银,做起事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忒地小家子气。”两个媒婆都高兴了,同心协力地捧着穆娘子。 穆娘子笑了笑,心想谢家买人时候,谢大奶奶才不耐烦一个个去看,都是叫管家相中了,调、教好了,才将人领到她跟前。至于如今,既然花是姓穆银子,就权当做是拿了姓穆银子做善事吧。 有几个丫头是梁溪本地人,是以媒婆商议价钱时候要背着那几个丫头,于是这媒婆就惺惺作态地拿了手遮着眼睛,“娘子,这天热了,咱们进屋说话?” 穆娘子才要说话,却见一个小厮走了过来,那小厮过来时,身后领着叶经。 “娘子,官人说这叶经憨厚中透着两分机灵,日后就叫他跟着燕哥儿。给他们兄妹两个一间屋子,再给他们两床被子,留下他妹子厨房剥豆子、蒜瓣。姑娘小衣裳,也给他一些。” “知道了。”穆娘子神色淡淡,又听到婴孩啼哭声,就皱起眉头,“告诉管家这些女孩儿我都留下了,叫管家跟两位嫂子们算银子去。” 叶经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大抵是这声音太柔和了,一时叫他想不起来哪里听过这么斯文这么温柔声音,忙跪下磕头,“多谢娘子大恩大德。”不敢向高处看,只敢偷偷去看那穆家小姑娘,见那小姑娘天真烂漫,不知何为忧愁;移开眼,目光撞上瘦巴巴傻兮兮谢琳琅,不由地倒抽一口气。 穆夫人仿佛对除了穆琳琅之外事漠不关心,笑着说了句“日后好好跟着哥儿”,就示意身边年纪大一些丫头去照管买小丫头,对两位媒婆道声失陪,不耐烦听到婴孩啼哭声一般,赶紧牵着穆琳琅向后院花园去了。 叶经一直跪地上不抬头,等穆娘子走过去,就故作惶恐地起来,虽没看见穆夫人,还是对领着他过来小厮墨香惊叹道:“穆娘子是大户人家姑娘吧,好气度,跟庙里供着观音娘娘一样。” 墨香嘴里哼哼地笑着,“那当然,我们家娘子可是县令家太太见了都喜欢人。” “那哭着是娘子小哥儿?”叶经见谢琳琅走到他身后,就去将谢琳琅又拉近了一些,心里腹诽哪有听到儿子哭了不闻不问。 “那可不。”墨香还要再向叶经这土包子炫耀穆家几句,忽地听到有人说了一句“燕哥儿从学堂回来了”,便赶紧对叶经说“赶紧地跟着我去见燕哥儿去。” 叶经对穆娘子院子里毫不认识婢女们挨个作揖,“请各位姐姐照看一下小妹,小弟大恩不言谢了。”又对媒婆谢了一谢,就跟着墨香走了。 谢琳琅呆呆地留下,媒婆已经将人卖出了手,虽满口答应叶经照顾谢琳琅,但一转身,就跟着另一个媒婆去找管家算银子了。 因谢琳琅看着年纪小,又是个只能厨房里剥豆子蒜瓣,于是穆娘子院子里丫头们也顾不得搭理她,先安置另外八个小丫头去,等到天蒙蒙黑,终于有人想起谢琳琅了,赶紧叫厨房里一个粗实婆子领了谢琳琅去厨房吃饭。 谢琳琅厨房里吃了点粥,比起乞讨时吃藏羹冷炙,如今这剩下粥汤已经算得上是山珍海味了,吃饱了肚子,才见叶经过来领人。 大抵是这一日累得慌,又还有许多事要做,叶经习惯了谢琳琅一言不发,于是这一日也不开口说话,领了谢琳琅去他们住着那间屋子里,看见屋子里摆着两床旧被褥,还有一张桌子、一条长凳、一包衣裳,就自来熟地出门跟隔壁住着仆妇借盆子抹布,打了水,拿了抹布去擦床铺、桌子凳子,一边擦,一边交代谢琳琅:“日后你就厨房里吃,别离了厨房,等天晚了,我就去接你;我不接你,你就跟东边住着孟大嫂子一起回来……”说了半天,没个回音,他也丝毫不意外,等将各处灰尘弄下来,要拿了扫帚去扫地,终于看见谢琳琅昏暗中背对着他蹲墙角里。 叶经纳闷地过去,只看见墙角边摆着前头住着下人留下一盘子撒了砒霜毒老鼠用点心渣滓,盘子边,躺着一只才死了没多久足足有巴掌大老鼠。 去厨房剥豆子、蒜瓣,厨房、砒霜……谢琳琅莫名地发现了这其中联系,背对着叶经,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6变中有变 “……你厨房没吃饱?” 冷不丁地身后响起叶经声音,谢琳琅一僵,不等她动弹,一道力道就已经将她拎到了一旁。 “……哥……”谢琳琅粗噶声音响起,拿手搂住叶经腿,仰着头看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劝说叶经别管这一盘砒霜,等她明儿个去厨房,就将砒霜放薛令、薛燕卿盘子里。可惜她先前一天里能说两个字就十分珍贵了,此时那些话全堵嗓子里说不出口。 谢琳琅是有话憋心里说不出口,叶经却不禁有些激动了,他养了这小丫头那么久,也没听她开口喊一声哥哥,晚上做梦时候脑子里回响都是画舫上这丫头凄凄惨惨地喊薛燕卿哥哥声,于是一边哄着她“明儿个出去给你买点心”一边要去将砒霜扫了。 “……哥。”谢琳琅抱住叶经腿,随后有些徒劳地松手。 叶经摇了摇头,大抵是因谢琳琅喊哥哥声音想起了上辈子事,老气横秋地长叹:“你呀,吃亏就吃不懂得外圆内方。”若是懂得了,能瞒得住薛燕卿,秦淮河上,薛燕卿也不会顾忌重重地连走近说一句话也不肯。 谢琳琅睁大眼睛看向叶经,叶经素来说话辞藻粗鄙得很,还不曾当着她面提过类似于“外圆内方”这等显得很有墨水字眼。 “厨房里多笑笑,厨房里嫂子婶子们都是好人。哄得她们开心了,总归又不是她们东西,点心果子,她们也会给你一块。”叶经拿出钱袋子,将袋子里几个铜钱拿出来,然后将砒霜用钱袋子装着,看谢琳琅眼巴巴地盯着,就又郑重地教训:“日后瞧见墙角里扔着点心千万别动,都是有毒。” “……哎。”谢琳琅不知道叶经收了那砒霜有什么用,但方才抱着他大腿时候想明白了自己此时不开口说话,日后想说话都不行,于是勉强自己应了一声。 叶经原没指望她答应,此时听到“哎”得一声,不由地愣住,随后只当谢琳琅才进穆家心里害怕,便也没当一回事,将屋子扫了,将被褥铺上,又出了门,弄来半桶热水,借了一个洗衣裳木盆,弄了一盆子洗澡水。 “这是,回头将这衣裳换上。”叶经将一件亵裤,一件肚兜摆床上,再转身,一边替谢琳琅脱衣裳,一边不禁慨叹自己这又当爹又当娘,只怕将来谢家求着他娶谢琳琅,他宁愿送上嫁妆也不肯娶, “自己个多泡一会。”手上一提,就将瘦骨嶙峋谢琳琅放木盆里。 这四年来朝夕相处,谢琳琅早就不会为洗澡这等事烦恼了,反正她这身子骨还是小儿,叫叶经看见也无妨,舒坦地热水里泡着,等叶经关门出去,眼睛四处睃巡,怎么找都没找到叶经藏砒霜袋子,听到外头叶经跟仆妇们说话,就一边轻轻往身上撩水,一边侧耳去听。 先听到叶经声音:“多赖官人、娘子心善,叫我们兄妹还能一处,不然我们兄妹被赶出婶子家,定然没命了。” 谢琳琅抿了抿嘴,乞丐二字,不光媒婆不曾提起,就是叶经也没说过,他们兄妹二人眼下就是“知根知底”人,跟乞丐没关系。 “官人、娘子不缺你妹子那一口饭,只是委实辛苦你这孩子了,这么小个人,就拉扯你妹子,若换了那没良心人,早将妹子给扔了。” “一母同胞,怎么能说扔就扔了……说出来叫嫂子笑话,我原想叫小妹跟着姑娘……” 一声有些尖利笑响起,显然是有人听到叶经话也搀和进来了。 “不是我看不上你妹子,琳姐儿可是官人、娘子掌上明珠。早年被拐子拐走了,上年春天才找回来。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官人、娘子比疼燕哥儿还疼她,尤其是娘子。一年四季衣裳不说,单说前儿个,我家婆婆守夜时候听到三娘子屋子里咣当一声,吓了个半死,第二日一早问桂儿,桂儿说她依稀听见娘子跟官人说什么给琳姐儿请女先生,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 “哎哟,这姑娘家会做个针线就够了,这请先生是要识字?燕哥儿还外头学堂读书呢,这琳姐儿就要单请一个先生来?” “那可不,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桂儿寻思着娘子是想把琳姐儿嫁到当官人家家里头呢。” “我琢磨着也是。娘子规矩就是大,一碗饭要吃多少刻钟,饭后多长功夫才能吃茶……这一看就跟旁人家规矩不一样,指不定娘子有门路将琳姐儿嫁到当官家里头呢。” “依我看,是娘子想亲上加亲,将琳姐儿嫁到她自己个娘家去。” “……说起来,娘子娘家是哪家?我听着娘子说话好生斯文。”大抵是受不住那两个女人将话越扯越远,叶经又开口了。 “听娘子每常提起要回谢家,当是谢家了。” 谢琳琅心一颤,心想穆娘子是哪个谢家人?她怎除了声音略感到熟悉,一点都想不起她是谁? “嫂子婶子,这府里有几个哥儿几个姐儿,小妹这再大一点……能进其他姑娘房里不?长待厨房里剥豆子也不是事。”叶经终于说了第三句话。 “嗨,府里就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全是娘子生,官人连个暖床丫头也没要,对娘子情深意重很。满府里都是人尖子,据我看,你家妹子以后也只能做个烧火丫头了。” “……我怎么瞧着燕哥儿跟娘子不亲近,听人说燕哥儿是官人前头那位生?” “还有这事?我怎不知道?” …… 叶经拢共说了三句话,见那两个女人叽里呱啦,半日说不出什么有用,依旧嘴甜地喊着嫂子、婶子,就转身回屋里,进来后瞧见谢琳琅换了衣裳躺床上去了,就也擦洗一番,将盆子还了,吹了油灯躺床上,手撩拨着谢琳琅干枯头发,叹了一声:“穆娘子要给琳姐儿请女先生,我得把你给送到琳姐儿身边去。”那些假斯文规矩他自己个都不懂,文采什么,若是他当真有,早就成江南四大才子了,也不用打着怪才幌子金陵混吃混喝,他就是有心去教也没法子,要想不叫谢琳琅不输给那假琳琅,将来好认祖归宗,就得将她送到假琳琅身边去,总不能叫她一直这么傻兮兮不懂规矩;这么个傻丫头,谢家会认才怪,上辈子谢琳琅看着不精明,但好歹皮相还过得去;穆娘子虽姓谢,看着也古怪,但谢琳琅这模样,穆娘子肯定认不出来…… 床就那么点地,谢琳琅被叶经挤着,只能任由他用手指梳着自己黄毛,“……外圆、内方?” 叶经手指一顿,见谢琳琅记住了自己说话,又听到屋顶上依稀有老鼠爬过声音,屋外,夏虫鸣叫不休,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砸吧着嘴想着秦淮河上谢琳琅那傻样,她若机灵一点,也不至于接不到其他客人,谢玲珑都混成花魁了,她还只能……耳朵里依稀回响起一支艳歌,就伸手搂着谢琳琅:“就是心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脸上得笑,得叫人喜欢。” 叶经漫不经心、似是而非地解释着,因这一夜累得很,于是心里默默唱着那艳歌,就合眼睡了。 谢琳琅睁大眼睛,目光怔怔地看着墙上黑影,心知那是叶经小心翼翼挂起来砒霜,咬了咬牙,将眼睛转开,将厨房里下砒霜糊涂心思打消掉,左右住着粗使仆妇虽嘴碎,却也是好心人,没有连累她们道理;背对着叶经,心里不信薛令会给穆琳琅请女先生,毕竟教养得好了,谢家便不会将“谢琳琅”嫁给薛燕卿了;如此,又疑心姓谢穆娘子不是薛令一伙…… 胡思乱想着,谢琳琅就睡着了,一早听到动静,见屋子里还黑着叶经就起床了,也跟着爬起来,摸索着去翻昨日穆家丫头们给她一包衣裳。 叶经见谢琳琅跟着起了,才点了油灯,看那一包衣裳显然不是假琳琅,明白好衣裳大概被媳妇们扣住了,拿到他们面前是下头小丫头们衣裳,翻出两个肚兜子、一条亵裤,就将那三个拿出来卷一起,准备背着人扔了。 谢琳琅也不吭声,虽说叶经这举动有些穷讲究,但她心里还是感激甭管怎么着,叶经没叫她拾旁人里头小衣裳穿,跟叶经一起漱口、洗脸,待要出门,冷不丁地看见挂墙上装着砒霜钱袋子没了,心里笃定叶经肯定不是要扔了砒霜,毕竟那钱袋子对叶经而言也不是个不值一文东西,于是心里猜着叶经用砒霜做什么。 出门后,隔壁住着两个女人就过来了,听声音,谢琳琅分辨出那个声音圆润是孟大嫂子,声音尖细是说她只能做个烧火丫头钮婶子。 “我们该去厨房了,一会子官人、娘子、哥儿就起来了。你妹子跟着我们去厨房吃,你去找墨香,跟墨香一起吃。”孟大嫂子热心地指点叶经。 “小妹就拜托嫂子、婶子了。”叶经拱了拱手。 孟大嫂子一笑,钮婶子赶紧一脸怜悯地将谢琳琅拉到身边,等叶经一走,就抹着眼睛,问:“可怜孩子,看头发糙成什么样。跟婶子说说你叔家被打了没?” 谢琳琅心知有些人没坏心,但就爱说些可怜什么惹人家孩子哭一场以表示自己心善,待要装傻木着脸不理会,想起叶经昨晚上说要讨人喜欢,于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可怜兮兮样。 谢琳琅这脸色变换得十分生硬,反而显得可怜巴巴。 于是,那两个女人都齐声说着可怜,领着谢琳琅到了厨房生火烧水后,一个掌勺刘管事、还有两个厨役才来到。孟大嫂子、古婶子又跟那三个说起谢琳琅兄妹事,几个女人真真假假地感叹,然后就顾不得她了,一大早也不叫她剥什么豆子、蒜瓣,给了她一块点心、一碗粥,就叫她不碍事地方呆着去。 谢琳琅没走远,没走远原因是听出这刘管事口音不像江南人软侬,倒像是北边人口音,心里纳罕论理这薛令一家子都是江南人,吃不惯北边菜,请个北边掌勺家中做什么,眼睛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只瞧见虽是早餐,却依旧少不了腌鹅脯等荤菜,少顷,等丫头们来端菜,就见那罩笼下荤菜全被一个丫头端走,其他丫头来取,都是一些清淡菜肴。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从吃上就能看出一个人许多。那满满当当装着荤菜,一看便是暴发户薛令;其他三份十分清淡,但清淡又不相同,其中一份全是素,她听人说得清清楚楚是穆娘子斋饭,另两份里独有一份是刘管事亲自做北方菜,却不知道那北方菜是给谁。 作者有话要说: 7斯文扫地 身边人热心肠总是好事,于是谢琳琅心里疑惑着,那很是爽朗刘管事不知从哪盘子捏了一块肉沾了酱料后塞到谢琳琅嘴里。 “别瞅了,等燕哥儿吃剩下了,就归你。” 凭着又干又瘦又傻,谢琳琅尝到了好处,于是抿着嘴傻傻地笑了一下就去嚼嘴里肉,心里不禁翻江倒海,薛燕卿地地道道一个江南人,到了京城尚且有些吃不习惯京城饭菜,过了足足两年才慢慢习惯,怎地如今就吃上北边菜了?难不成除了一个古怪叶经,又来了一个古怪薛燕卿?那自己言行岂不是要加小心? 谢琳琅手指软得很,穆家厨房里也不是日日都吃豆子,于是她厨房里也什么事,心里反复想着要讨人喜欢,于是看见厨房里人动起来,就跟着凑热闹一样地“帮手”,没一会子,厨房里几个媳妇虽不甚喜欢她,但也谈不上厌烦,忙时就叫她搬个小板凳去厨房外头坐着。 此时正是六月,处处红花绿草。 一早等着薛燕卿,然后跟着薛燕卿出门叶经路上眯了眯眼睛看那一早就毒辣日头。 果不其然,他早就猜到薛令这么轻易地叫他给薛燕卿做小厮,乃是因为薛燕卿身边除了他有四个小厮,人多了,就不甚挑剔,反正他凑不到薛燕卿身边去。 去学堂路不远,于是薛燕卿坐着轿子,其他人走轿子边跟着。 叶经瞅了眼抱着薛燕卿笔墨纸砚还有书本、功课小厮茗香,挤了下眼睛,将看日头晒出来眼泪擦了。论资排辈,他若想靠近薛燕卿,那是不可能,是以,这得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很,薛燕卿轿子停了一户人家院子外,墨香、书香小心地打起帘子,请薛燕卿出来。 叶经探着头去看,见轿子里出来一个八岁大却莫名威风小儿,只瞧见他穿着雪青色长袍,勒着月白色腰带,不似商户人家哥儿,倒像是大户人家小爷。 “叶经,哥儿褥垫呢?”等薛燕卿先一步进了院子,茗香忽地开口问。 叶经一早随着其他三个出来时候并未拿什么褥垫,再者说,这大热天,用什么垫子,心知这是下马威,忙惶恐道:“小弟并不知道什么褥垫。” “这凳子硬得很,没有褥垫怎么行?你赶紧地回家去要褥垫。”茗香一跺脚,抱着薛燕卿东西就进去了。 昨儿个领着叶经见薛燕卿墨香也不言语,跟着茗香进去,剩下一个书香,书香指点叶经说:“正好轿子要回府,就坐了轿子回去,赶紧地拿了哥儿褥垫再跑来。” “哎。”叶经心想看薛令对薛燕卿态度,自己若坐了薛燕卿轿子就是找死,难怪薛燕卿一直都是三个小厮,原来是来都被挤下去。想着,人就向轿子走,做出要坐轿子模样,等书香进了院子,就又下来,对轿夫们道声辛苦,就一溜烟地跑回穆家,不从大门进入穆家,反而就似抄近路一样从当铺里进去,果然当铺里撞见了薛令、穆行。 “怎地不跟着哥儿去学堂,跑这来做什么?”穆行嗔说道。 叶经喘着气,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书香说、说公子褥垫,忘带了。” “那你从这边走做什么?”薛令多疑地问。 “小、小瞧着这边近。”叶经诚惶诚恐地道。 “日后不可再从当铺里抄行。天热用不到褥垫,你去娘子那,取了两斤白蜡给先生家娘子送去。”薛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叶经赶紧去。 “是。”叶经忙领命去找穆娘子,到了穆娘子那边,从叫桂儿丫头手上领了白蜡,听见屋子里传来穆娘子教导穆琳琅三字经声音,心里悻悻地一笑,又赶紧向书院里去。 到了书院,将白蜡交给书院娘子,就又去跟茗香、书香、墨香汇合。 “褥垫呢?”茗香问。 “官人说天热很,用不着褥垫。” 茗香、书香听到“官人”二字,吓了一跳,原要冷笑一声说叶经连一点子小事也做不好,此时不敢说那话,就双双哼哧一声,不搭理叶经。 叶经原没指望才来就跟其他三个打成一片,于是也没言语,不一时,听说教书先生娘子要叫人搬柴火,就过去帮忙,听说教书先生家娘子要叫人扫庭院,就又过去帮忙。 其他小厮见叶经殷勤献错了地方,看着他白忙活,一个个嘴角噙着嘲讽笑,跟其他家小厮聚一处说话。 这书院里学生并不多,十几个学生里头,家里有小厮就五六个,五六个人里,就数薛燕卿小厮人数多,是以这三个小厮混其他五人中,神色就很有些傲慢。 如此到了中午,学生们要歇息吃饭了,叶经被茗香三个指点着跑腿去厨房里给薛燕卿取饭菜,饭菜之后又是茶水。 叶经取茶水时,厨房里稍稍停留,背着人,便将自己去取褥垫路上从点心渣滓里筛出一点子砒霜沫抖进薛燕卿茶水里,然后赶紧地送过去。 自然,这茶水不能由着叶经送到薛燕卿面前,书香掐算好路程,做出自己亲自取茶模样将茶水端给薛燕卿。 薛燕卿似乎思量什么事,全然不似其他同窗一脸天真烂漫、吃完了饭就只顾嬉戏。 吃完了茶,又想了一想,薛燕卿便起身向饭厅外走,见茗香三个要跟上,挥手示意这三个就这边等着。 “赶紧地收拾了。”茗香居高临下地吩咐道。 叶经默不吭声地收拾了薛燕卿茶碗,然后送到厨房里去洗,心想不知薛燕卿如何了。 却说薛燕卿去了私塾先生房里,躬身一拜:“先生,我想参加今年童试。” 薛燕卿乃是私塾先生看重学生,因此私塾先生忙语重心长道:“你虽有才,可这么早就去考试实太早了一些。《伤仲永》一文你也曾学习过,该知道如今正是潜心学习时候,不该……” “先生放心,学生只是想试一试,过与不过,都要等成年后再去考试,绝不会走了仲永老路,惹人笑话。”薛燕卿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勉强用手顶小腹上又加紧腿强撑着。 “……待我与穆员外说过了再定。”私塾先生有些迟疑,打量着原本虽聪慧,却也寻常,直到半年前忽地心智大开,才智出众薛燕卿,“依你才学,若要过,肯定能过。只是你当知道,你这年纪便是中了状元,也难有什么作为,不过是被人当成个西洋景看个热闹。等再过几年,后头状元层出不穷,就再没人想到你了。” 薛燕卿感激道:“多谢先生指点。”不禁夹紧两腿,又觉胸闷,便拿了手抚胸。 “燕卿,我知穆员外对你寄予厚望,你又不甘人后,但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如今正是打基础时候,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先生——”薛燕卿不是个肯自己启蒙恩师面前失态人,但此时却忍不住了,先伸手捂着嘴,嘴里酸水涌出了一些,两腿一松,一股异味传出,再顾不得礼节,忙向厕所奔去。 私塾先生愣住,也闻到那股子不雅味道,不禁蹙眉。 薛燕卿奔向厕所,偏厕所里有人,那道木门被人给锁了,于是只能厕所外干着急,一时忍不住,俯身将涌到嗓子眼里东西呕出来,上面用力,下面就松了。 只听一个顽童喊着:“穆燕卿拉裤子啦!”其他十余个顽童全跑过来看。 正是胡闹年纪,且平日里都看不上先生偏向薛燕卿,看不上薛燕卿那“装模作样”贵公子姿态,于是谁去管薛燕卿是怎地了,一个个拍着手喊“穆燕卿拉裤子了!” 薛燕卿上吐下泻,扶着围成厕所木板,心里不禁一灰,隐隐地能够预想到几十年后,有人指着他笑“薛翰林学士八岁了还拉裤子”,一张脸原本有些苍白,此时因呕吐连连,又羞又臊,不禁涨成紫红。 “燕哥儿?燕哥儿!”茗香、墨香、书香还有始作俑者叶经过来了,一个个着急地不知怎么办。 “厕所里人出来!”茗香、墨香去拍厕所门。 叶经却是一鼓作气地将薛燕卿背起来,“燕哥儿定是着了暑气了,赶紧地送他家去。”说完,便要背着薛燕卿向书院门外去。 “不用回穆府,送燕卿去我们家里,些跟穆员外说一声。”私塾先生还有他娘子赶了过来,都拿了手遮住口鼻,听其他学童还嘲笑,骂了一句“一点子都不顾念同窗之情!”骂完了,见顽童们不散开,便也不管了,赶紧引路叫叶经送薛燕卿去他们屋子里,又叫他娘子请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8忠仆诞生 “穆燕卿拉裤子喽!” “穆燕卿拉裤子喽!” …… 一声声哄笑声传入耳朵里,已经有气无力薛燕卿面如死灰,自嘲地一笑,枉他方才还跟恩师说参加童试,转眼就成了同窗口中笑柄。心里狐疑自己怎地突然发作,莫不是有人使坏?狐疑了一下,就自嘲一笑,如今自己乃是梁溪商家之子,并非翰林院学士、宰相不二人选,怎地会有人想对他下黑手?少不得是着了凉、中了暑。 却说他上辈子春风得意很,家仇得报、前程似锦又娶安南伯之女为继妻,眼看离着宰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安南伯过河拆桥,替他背上黑锅,枉死狱中。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七岁,穆府穆娘子、穆琳琅都换了人。因上辈子他七岁时候薛令还不曾将薛家与谢家恩怨告诉他,是以他未免露出马脚,也不好多问,旁敲侧击一番,除了知道如今养穆家穆琳琅是比他早五六个月进穆家外,旁一概不知。 依着上辈子,诸多谜团,都要等他十岁那年薛令来告诉他。 可惜他等不得了,空有满腹才华,却只能与一群只知道胡闹顽童一起蹉跎岁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一家人享受荣华富贵,要吃京城菜,还需大费周章地借着糊弄穆娘子来实现,这叫他实不甘心。 于是他打定主意要参加今年童试,过了童试,薛令见他有能耐靠着自己本事中状元,定然会将所有事情说破,到时候他便能够坦然地跟薛令商议如何报仇,这辈子再不用去讨好谢家,他定能靠着自己能耐替祖父、父亲报仇雪恨——至于那假琳琅,她虽不是真,但权当是自己弥补谢琳琅,等她大了,便将她当做妹子嫁出去。 薛燕卿躺床上,因想着自己堂堂翰林学士落到被顽童嘲笑田地,就不住地自嘲地笑,不等他脸上自嘲笑成形,就又吐了出来,隐隐地觉得胸闷气短,腹痛难忍,觉得自己这情形不像是着凉、中暑,才想着,腿脚便开始抽搐。 私塾先生家娘子心疼地看着自己床上被褥,恶心地了不得,见叶经这边伺候,就赶紧地出去了。 不一时,接到消息薛令便匆匆赶来,才进门,先听到一阵嘲笑薛燕卿哄笑声,后看见茗香、书香两个围着他一脸焦急地告诉他薛燕卿怎地了。 薛令不及细听,见私塾先生请大夫来了,领着大夫一同进了屋子,臭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只见薛燕卿好不可怜地躺一片秽物上,身边就一个买小厮挨近收拾,墨香虽也留下,却站有些远。 “燕卿!燕卿!”薛令呼唤两声,见薛燕卿痛苦地闷哼一声神情萎靡不振,便赶紧看向大夫,见大夫迟疑着不肯过去,便塞了一块足足有二两重碎银子给他。 大夫接了银子,虽嫌弃薛燕卿一身酸臭,但秉着一颗医者父母心过去翻薛燕卿眼皮子看,又忍着袭来臭气草草地看了他舌苔,摸了摸薛燕卿手腕,便下定论:“员外放心,哥儿没有大碍,就是晚上着凉了,白日里又闷坐屋子里热。”这个年纪孩子病了可不都是那么回事嘛,只是这穆家公子比别人家厉害一些罢了。 薛令有些不信,毕竟薛燕卿看似病重很,“大夫,你再仔细瞧瞧?” “穆员外不信老夫?老夫梁溪几十年了,也每常去穆家。先前哥儿病得奄奄一息,也是老夫给救回来。”那老大夫拿了帕子不住地擦手,直着脖子将胃里酸水咽下去,已经走离了床边,打定主意不再给薛燕卿看了。 “穆某不是这个意思,有劳大夫了。还请大夫给开了方子吧。”薛令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薛燕卿,心里不信是中暑、着凉,对私塾先生两口子惭愧道:“弄脏了先生、娘子被褥,实对不住。回头就叫内子收拾了两床被褥给送来。” “不碍事不碍事,燕哥儿没事才是好。”私塾先生一门心思要靠着薛燕卿扬名立万,因此此时担忧是真心真意,探着头看一眼,“赶紧弄了热水来给哥儿好好擦洗,还有那小厮……”因实不堪入目,私塾先生就别过眼,“也得洗一洗。” 私塾先生家娘子早准备了热水,立时就叫人提来,又送了一身八成衣裳过来,料子虽不及薛燕卿此时穿身上好,但也是一片心意。 “叶经,你也去洗洗吧。”六月天,这么大味道,薛令叶经身上看出了自己影子,当初他也是这么一个忠心耿耿不怕苦不怕脏下人。 叶经看出薛令看自己眼光已经不同,老实巴交地说:“官人,小没事,就是哥儿……” “哥儿有人伺候呢。”薛令冷眼斜睨向身上干干净净茗香、书香。 茗香、书香忙惭愧地低了头。 “去洗了,这一身臭气哪里能见得人。”薛令不容人质疑地吩咐,看似严厉,语气却已经十分缓和。 “哎。”叶经看了眼躺床上薛燕卿,心想当初自己船上向他行礼他不理,如今倒霉了吧,恭敬地侧着身子出了这屋子,就去外头院子里换洗。 “穆燕卿,果然不同凡‘香’!” “今朝拉裤子,人中黄上坐!明日考状元,黄金殿上跪!穆燕卿,别忘了提携我们!” …… 门外顽童变着花样地嘲笑薛燕卿,叶经看得津津有味,不禁有些得意自己掐算准,砒霜不多也不少,刚刚好,听见大夫临走时交代私塾先生给其它学童也煮些消暑汤喝,越发安了心,拉着不太合身衣裳走到门前等着伺候。 少顷,薛令亲自抱着薛燕卿出来了,黑着一张脸,见顽童们围过来嬉笑,就嗔道:“再叫就喊了你们老子们来说话!” 顽童们虽收敛了一些,却没散去。 薛令抱着薛燕卿上了轿子,叶经等小厮跟上,一路脚下生风地赶回穆家,因此时事态紧急,叶经就跟着茗香三个进了薛燕卿院子,瞧见院子上题着四个十分飘逸“衔泥小筑”草字,心想着鸟人鸟窝。 进了衔泥小筑,就见院子里丫头簇拥上来,昨儿个被分到薛燕卿院里雀儿看见叶经四个进来了,职责地拦着:“哥哥们去前院等着吧,这不是你们站着地。” 茗香嗤了一声,很是看不上雀儿这来连薛燕卿屋子不配进三等丫头,“去,将春泥叫来。” 雀儿一噎,不敢造次,忙去屋子里喊了薛燕卿身边大丫头才十岁春泥出来。 “春泥,这是哥儿今日带出去东西,你点清楚然后收好。”茗香交代着将今日拿出去一个包袱递给春泥,又不屑地瞥了眼不识相雀儿,就领了其他三人又出了这衔泥小筑,半路见穆娘子过来,又跟穆娘子说了一通薛燕卿怎地了。 一行人走几步就到了前厅。 “扫把星,才来哥儿就病了。”茗香抱着手臂,与书香站成一排瞪向叶经,感觉到薛令对叶经赏识,于是对叶经敌意多了一些。 墨香原本就是排茗香、书香后头,此时紧紧地抿着嘴,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两位哥哥……”讪笑着,叶经抱着拳头向茗香、墨香靠近。 “凑这么近做什么?臭死了……”茗香看见一个身影进来,不禁咬了舌头,忙跟书香、墨香一起为过去,“管家大叔,你怎过来了?” 穆行一过来,就瞧见茗香、书香两个针对叶经,想起薛令交代,就先对穿着大大垮垮衣裳叶经说:“再回去洗一洗,官人叫人给你送了两身衣裳,去换了吧。官人说你认识几个字,日后跟着燕哥儿做个书童。” “多谢官人、多谢管家大叔,管家大叔,我要不要去官人跟前谢恩?”叶经又惶恐又欢喜地看向穆行。 “不必了,冲哥儿院子磕个头就够了,去洗吧。”穆行也闻出了叶经身上没洗掉味道,催着叶经赶紧走,然后斜眼看向茗香、书香两个,冷笑道:“你们也是哥儿身边老人了,哥儿出了事,竟然嫌脏不往前凑。” 茗香、书香听见叶经做了书童,心里就不平了,论功劳苦劳,怎么都是他们劳苦功高,“管家大叔……” “哥儿今儿个学堂里都吃什么了?”穆行不乐意跟这两个小厮纠缠,冷着脸抱着手臂,谁也不看。 “燕哥儿学堂里就吃了小半碗饭,一碟子糖醋鱼,一碟子糖醋排骨……管家大叔也知道,燕哥儿吃不惯学堂里饭菜。我们也没瞧见燕哥儿晒太阳,据我说,定是晚上家时候着了凉。”茗香唯恐牵连到自己,瞅了书香、墨香一眼,跟其他两个一同推说是家里着了凉。 薛令见也问不出什么话来,瞪着茗香、书香两个:“哥儿身边是定要有四个小厮,再这么无事生非作践人,走就是你们两个。” 茗香忙道:“管家大叔,我们看见那叶经不识好歹敢偷懒坐了哥儿轿子……” “他什么时候坐?” “就是回来取褥垫那一趟……” “狗东西,闭嘴!他一路跑来热得一身汗,什么时候坐了?”穆行冷哼一声,便从前厅出来,去了衔泥小筑,进了屋子里,见穆娘子还,就将茗香话说了一回,“官人放心,哥儿定是着了凉、中了暑。哥儿定力比旁人好,私塾先生也说一早就瞧见哥儿有些不对劲,偏哥儿不说,强忍着,他也就没问。” “再请个大夫来看看。”薛令还是十分多疑,昨儿个府里才买了几个人,今日薛燕卿突发急症,这岂会是巧合。 “是。”穆行领命出去。 薛令回想起那些顽童嘲笑声,对穆娘子说:“收拾了被褥,还有拿了两匹布给先生家,跟先生说,日后燕卿就不去私塾读书了。” “那燕卿学业怎么办?”穆娘子对薛令十分厌憎,但对薛燕卿那懂事伶俐孩子十分喜欢,是以,薛令才会放心叫她打理薛燕卿日常衣食。 薛令道:“请了先生来家吧,免得燕卿去了学堂受委屈。学堂里太闷热,人又杂,顽童……定会一直当着燕卿面念叨这事。” 穆娘子闻言,心生不平,“前几日说起给琳姑娘请女先生,你尚且不答应,如今燕卿外头上学上得好端端,为了几句闲话,你便……” “叫琳琅跟燕卿一同上课。”薛令想出了折中法子。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明知道你请先生肯定只顾着燕卿。当初哄着我说是要将琳姑娘线索告诉谢家去,结果寻了琳姑娘来,你又不提送她回……” “够了!”薛令冷喝一声,见春泥、春草等小丫头还隔壁屋子里伺候薛燕卿,穆娘子就提起这事,不禁火冒三丈。 作者有话要说:  免得混乱,以后假琳琅,就是穆琳琅;真是谢琳琅 薛令、薛燕卿也用薛这个姓氏 还有砒霜这个,毒死人,吃下去有什么反应,是要看剂量哈 9钩心斗角 穆娘子打了个激灵,睁大眼睛看向薛令,薛令她眼中是个□掳掠无所不为之人,不久前她设计领着穆琳琅从穆家逃走,被薛令发现了,足足有两个月她不能见到穆琳琅一面,默默地流下眼泪:“你答应过……” “我说够了,”薛令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但穆娘子与他早先经历过女人不同,这女人柔中带刚,跟了他四年,他好吃好喝供着她,把她一个奶娘当做当家娘子一样捧着,她依旧不为所动。如今,他也对她动了两分真情,不然,哪里能容得她对亲生骨肉奉卿不理不睬,却成日里奶娘一般绕着假琳琅转。但再如何,也不能容她坏了自己计划,“姑娘家跟着识两个字就够了,凡事点到为止,若是过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穆娘子拿着帕子擦眼泪,低声答应:“知道了。” 薛令皱着眉头看她,待要说两句温言软语安抚,听外头丫头报:“管家大叔领着大夫来了。”,就用下巴微微指了一下。 穆娘子会意回避到套间里头。 穆行领着大夫进来,薛令迎了上去,寒暄一番,就请大夫进里间给薛燕卿看看。 薛燕卿该吐吐完了,该拉拉完了,身子虽虚弱,但也不再发作,此时无力地躺床上,虚着眼睛似睡非睡。 大夫给薛燕卿检查了眼睛、脉相,看薛燕卿已经脉相平和,便笑道:“哥儿没事,是员外太过担心了,晚上叫丫头看紧一些,弄个厚厚肚兜子给哥儿穿上,保管哥儿不会再病。” 薛燕卿听到肚兜二字,不由地脸上泛红,被子里握紧拳头,那等女人穿东西,又要穿他身上了? “为何不给燕卿穿肚兜?”薛令听大夫这么一说,先松了口气,随后笃定是丫头、奶娘没照看好。 “回官人,天热一点就劝燕哥儿穿,都做好五六件了,燕哥儿硬是不肯穿。”春泥忙分辨,薛燕卿病得这么严重,她可不敢担上罪名。 “燕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该给他穿就给他穿上。如今就拿来穿上。”薛令心疼地摸摸薛燕卿脸。 薛燕卿推辞道:“爹,不用……” “一定要穿上,这个年纪小哥儿爱踢被子,谁都有个打瞌睡时候,丫头晚上睡着了,还能顾着小哥儿肚子?”这大夫不常来穆家,因此为了跟薛令打好交情,言语里很是和蔼,大有将薛燕卿当自己子侄意思。 薛燕卿心里呕着气,只能当着薛令、大夫面,让丫头春泥、春草拿出一个大红绣着鸳鸯肚兜给他穿上,自觉羞耻,便闭了眼睛装睡,心里盘算着定要早早叫薛令将一切跟他说破才好,如此薛令才不会将他当小儿一般看待。 “多谢大夫,管家,送了大夫出去。”薛令亲自给薛燕卿盖上薄被,等穆行、大夫出去,见穆娘子进来,便道:“请娘子看燕卿稚子无辜份上,多多照看他一二。” “不劳官人叮嘱,我知道。”穆娘子心里已经将薛燕卿当成自己抛谢家儿子,此时见薛燕卿脸色蜡黄,不由地又湿了眼眶。 薛令见薛燕卿没有大碍,便出了衔泥小筑,出来后,却见穆行娘子亲自过来说穆行前院书房等他,便忙向前院赶去。 薛令为人小心谨慎,因打定主意以商户身份韬光养晦,未免旁人看出破绽,便有意做出附庸风雅模样,弄出了一个俗不可耐书房来待客。这书房里挂满了不伦不类“大家字画”,四处摆着东西非金即银,没有一点书香可言,恰合了他大字不识商户身份。 薛令自己个掀开虾须织抹绿珠帘进了书房,便见穆行交握着手大红毡毯上来回走动,脸上还蒙着一层汗珠。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薛令镇定自若地去楠木交椅上坐着,拿起今早上有人当进来一尊白玉观音把玩,若过了当期,无人来赎买,这玉观音便是穆娘子房里摆设。 “大哥,谢家人要来梁溪了!”穆行坐立不安地看向薛令,就等着薛令拿主意,“……嫂子前头那个姓商,也跟着谢大爷一起过来。” 薛令听闻跟穆娘子结发商韬与谢琳琅父亲谢大爷要来梁溪,不由地紧张起来,脸色沉重地问:“可属实?他们来做什么?你从哪里听来?” 穆行一一回答:“句句属实。我才送了大夫出去,恰看见林县令轿子,就赶紧迎了过去。据林县令说,上年七月份有一处太湖堤坝坍塌,淹了几亩良田。今年苏州、常州两地知府早早上书请陛下派出工部官员视察太湖堤坝。谢家大爷如今是正五品工部员外郎,领皇命过来勘察太湖堤坝。县令还说既见到我,便先跟我一声,他家花园子正修亭子,请不了客,请大哥借了花园子,再置办一桌酒席宴请谢大爷。酒席银子他后头给。” 薛令不是无知小儿,领回了县令意思,便不急不躁地道:“这等事也值得你急成那样?先用酒坛子送两千两去林县令家,就说燕卿多灾多难,高人说得有个福气大给他震着,求林县令家太太收了燕卿做干儿子;再送五百两去钟员外家,请钟员外代为摆上几桌宴席宴请谢大爷。再请和尚来府里做法,对外头说我戒斋沐浴,这一个月里都不见外人。” “前两日嫂子说要去广福寺一趟,若是撞见了姓商……”穆行原就不赞同薛令娶穆娘子,如今见薛令越发纵着穆娘子,不免想叫薛令约束穆娘子一二,“还有嫂子昨日一时任性买下八个丫头,媒婆出去胡说,都叫林县令知道了。林县令定是将咱们家当成有钱冤大头了。” 薛令也不喜穆娘子穆家处处摆出谢家谱,他本是小心谨慎人,原不会叫穆娘子做出这么出风头事,奈何他一时糊涂想讨穆娘子欢心,才出了错,“人已经买进来,再抱怨又有何益,挑出两个会弹唱大丫头送到林县令府上,就算是燕卿提前孝敬干娘。” 穆行见薛令不急不躁,不由地越发佩服,笑道:“不愧是大哥,那姓谢来了梁溪……”忽听咯噔一声,书房窗户被撞了一下,随即就听外头响起一阵聒噪声。 “救、救命!” 粗噶又稚嫩声音响起,薛令给穆行一个眼色,穆行便向外去,只见门外茗香狼狈地提着一个加狼狈三岁大小丫头抵窗户上,那小丫头脸庞黑黑瘦瘦,目光有些木讷,十足担惊受怕模样。 “出什么事了?”穆行冷了脸。 茗香忙堆笑道:“管家大叔,这黄毛丫头没有规矩,只当咱们穆府是他们家后花园,四处乱走,我这就提了她走。” “小妹、小妹——”远远,就见墨香奔了过来,过来后,气喘吁吁地瞪向茗香。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行压低了声音,多少正事等着他去办,这小猫小狗打架事,他哪有闲心去管。 “管家大叔,茗香、书香两个不服官人看重叶经,听说叶经去看他傻妹子了,就跟过去打骂叶经,瞧见小妹,就嘟嘟嚷嚷地说小妹小时候这么丑,将来只怕丑。茗香一时骂得狠了,叶经就动手跟茗香、书香打起来了。茗香红了眼,打不赢叶经,就追着小妹打,将小妹赶到这边来。”墨香原不是肯多管闲事人,比如早先茗香、书香捉弄叶经,他也跟茗香、书香二人身后,不肯多说一句,如今管了,乃是先看叶经有了出头苗头,后实不喜欢茗香、书香两个刺儿头。 “管家大叔,墨香……”茗香忘了手里还提着谢琳琅,急着分辨就松了手。 谢琳琅一挣扎掉地上,厨房一日总算看明白自己如今不可爱不伶俐,唯一长处是不用装就很可怜,于是握着鸡爪子一样小手,惶恐地低着头,连喊疼都不敢喊。 果然,谢琳琅这么一副可怜模样,无疑叫穆行对她放松了警惕。 穆行尚未言语,屋子里,薛令走了出来。 薛令是过来人,这丫鬟、小厮间勾心斗角,他心里明白,对如何收买人心,是驾轻就熟,心知叶经兄妹无依无靠,此时对他们好一些,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于是弯腰递给谢琳琅一颗紫红发亮用冰水沁过李子,摸了摸谢琳琅头,摆出十足怜弱惜贫富家老爷模样,先对谢琳琅说一句可怜见,便对茗香冷笑道:“好大胆子,原来我看重谁,还要你点头答应。” “官人……”茗香瞪了眼谢琳琅,咬牙切齿地想这兄妹二人都是祸害,哪里不好跑,就往这边跑。 谢琳琅因薛令摸她那一下打了个嗝,幸亏她此时演就是战战兢兢,这一下也没引起谁疑心,幸运是,如今她这德兴,薛令压根没认出她来。 “管家,这等害群之马留不得,发卖了吧。”薛令冷笑一声,他厌烦这没能耐,又嫉妒别人下人,宁缺毋滥,薛燕卿身边留着必须都是有用之人。 “是。” 薛令没功夫这边纠缠,思量一番,决心亲自去找林县令打听打听谢大爷过来事。 穆行瞥了眼蔫了茗香,哼了一声,就叫人将茗香先送到门房里看着。 墨香长吁了一口气,等穆行、茗香走了,便将谢琳琅抱了起来,摸了下自己额头,心道自己赌赢了。 谢琳琅微微撅着嘴将手上李子塞到墨香嘴边,方才跑累了,此时搂住墨香脖子靠墨香身上,鼻子里闻着薛令书房里那股子穿过纱窗、门帘透出来浓郁百合香气,心里只惦记着一句“那姓谢来了梁溪……” 作者有话要说: 10有人寻来 穆行一句话,勾起谢琳琅陈年记忆。 掐算着年份,谢琳琅仿佛记得有一年连天下着暴雨,薛令带着他们连夜离开梁溪,旁处足足躲了四五个月才回来,回来时府里一片狼藉;那会子每常听人提起“决堤”二字;等薛燕卿改回薛姓后,谢家罪名里,就有一条是她父亲贪墨水利银子,连累太湖边上万余人遭受洪涝之苦,百余人丧命。 因谢琳琅鲜少离开穆府,是以那一次离家事谢琳琅记得十分清楚,因记得清楚,不禁心生绝望,原来她父亲曾来过梁溪,但不是来找她,而是为了贪墨修筑堤坝银子,且因为这次贪污,阴错阳差险些害了她性命。 若说谢家上辈子下场,谢琳琅心中绝对是活该,但再如何活该,她也是谢家女儿,何况事关太湖边上数百条人命,于是她自不量力地干着急起来,心恨自己弱小,明明知道一些事要发生,却无能为力。 因自责,才下定决心多说一些话谢琳琅又沉默了,由着墨香将她抱到厨房外。 厨房外,书香老子娘,恰是厨房里厨役邓婆子,此时刘管事、孟大嫂子、邓婆子说和下,叶经已经跟书香握手言和了。 “官人说将茗香这害群之马拉出去卖了。”墨香一句话后,书香机灵地摆出跟叶经不打不相识模样。 叶经见好就收,拍着书香肩膀有意笑道:“好家伙,大娘给你吃什么将你养大?拳头那般硬。” 邓婆子见茗香已经被卖了,薛令俨然看重叶经,便从墨香手上接过谢琳琅,“哥儿病了,你们也闲着无事,就都去我家吧。书香,拿几十个钱买两样小菜,再滤一壶菊花酒,请你两个小兄弟吃酒。” 书香虽想送一送茗香,但又怕惹上事,听邓婆子这样说,就忙笑着答应了。 “婶子们,厨房里要是用不上小妹……”叶经拿手去摸谢琳琅脸,对着茗香这三个心眼小半大孩子、还有薛燕卿那老气横秋毛孩子一日,再看谢琳琅,不由地觉得这才是正常小儿模样。 “带去吧,娘子留她就是想给她一口饭吃,你还当真以为娘子叫她厨房里干活呢?”刘管事嗤笑一声,拿篮子装了一碟子煮毛豆,一碟子凉拌藕片,用方巾盖着叫书香提走去吃。 谢琳琅从邓婆子身上下来,心里默念着她祖父是贪官、她父亲是贪官、她哥哥将来也是贪官……难怪人家都说她活该…… 叶经习惯了谢琳琅不说话,墨香、书香才与叶经成为“兄弟”,却不能不客套地逗谢琳琅说几句话,逗了几次,见谢琳琅呆呆没有反应,只能作罢。 三个人年纪还不大,若说饮酒,也就是依葫芦画瓢学着大人样抿上一口,然后长长地嘶上一声再故作感慨地说话。“酒至酣处”,三人捻土为香,又依着大人样跪地上,拿了书香家几张上坟黄纸烧黄纸拜把子,结为兄弟。 其中叶经胡诌年纪小,于是就成了三弟,书香为老大、墨香为老二。 谢琳琅一边吃着毛豆,一边看着他们三人那边兄弟相称,心觉滑稽很。 天一晚,凉风一吹,便有了露水。 叶经领着谢琳琅离开书香家,才回了住处,就问谢琳琅:“今儿个被欺负没?” 谢琳琅抿着嘴摇头,心里巴不得叶经能跟那天晚上忽然冒出来救她一样,去拦着她爹不动水利银子念头。 “厨房里吃了什么?”叶经虽习惯了谢琳琅不说话,但他总觉得谢琳琅有心思。 “……米饭、腌肉,莼菜。”这吃已经十分好了,刘管事她们照顾她很,瓜果什么,切了之后也给她一角。 叶经放了心,疑心自己多想了,洗洗睡下。 过了四五天,薛燕卿依旧有些腿软地衔泥小筑里歇息,薛令请人设坛给薛燕卿祈福消灾除晦气。 叶经闲着,去厨房里替刘管事等人挑炭搬米粮,然后满府里搜罗一些旧盆子、旧茶壶茶碗、门帘子,回住处一番布置,也将窄小一间屋子布置有模有样。 第七日午后,叶经听说穆娘子要见他们兄妹,便领着谢琳琅过去。 酷热天气里,水乡好处显露出来。穆府也跟其他人家一样引了一条活水进府,那条小溪虽浅窄,但清澈见底,走近了,隐隐可见水下透明小虾慢慢爬过。 溪水边亭子里,凉风阵阵,抬眼,就是荷叶田田、藕花朵朵,吸气,沁人馨香便盈满胸怀。 叶经、谢琳琅两个走近,先听到一声急促地呼唤声“琳姐儿回来,别晒了太阳”,随后进了亭子,就瞧见一个十月大胖小子穿着大红肚兜,露出藕节一般胳膊腿盘腿坐铺了细纱面薄被上啊啊地叫,一个奶娘拿着拂尘给这胖小子赶蚊虫。 谢琳琅、叶经双双瞅过去,心里都猜着这就是薛令之子奉卿了,才纳罕那日穆娘子对奉卿冷淡很,今日怎抱了他出来一同纳凉,待看见亭子里空着海棠春凳上还铺着一面小巧簟席,知道薛令方才也,就了然了。 “请娘子安。”叶经领着谢琳琅行了个礼,见将他们卖进来媒婆岳氏也,又冲岳氏喊了一声婶子好。 他们二人才站好,便见一个丫头进来,那丫头进来后笑道:“官人领着琳姐儿粘知了去了,官人叫娘子好好歇着,别急着找琳姐儿。” “……知道了,叫官人跟琳琅多喝一些解暑汤。”穆娘子脸上笑意稍淡,等那丫头走,瞥见奉卿奶娘有意哄着奉卿喊娘,又有些刻意地将眼睛移到叶经、谢琳琅二人身上,“你们老婶子病了,病得不轻。想叫你们回去看看。” 叶经心里诧异,却忙道:“婶子怎会病了?我们出来时她不还好好吗?”借着惊诧,偷偷瞄向穆娘子,眸子不由地睁大,忙低了头,心道难怪这女子声音那般熟悉,想他去抢谢琳琅晚上可是个人人都敢杀人放火时候,那晚上事他记得清清楚楚,这穆娘子可不就是抱着谢琳琅奶娘嘛,只是看穆娘子神情,她显然认不出他,认不出谢琳琅了。 岳氏忙道:“原都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门,可人上了年纪哪能没有个毛病。如今盘缠要拿去买药了。”这话说完,眼珠子一转,又堆笑看向穆娘子:“娘子这可有人参须子没有?给她一些,叫她做药引子。她老婶子隔三差五断了米粮人,只怕一辈子也不曾闻过人参味,如今算是她老来积福,沾了娘子光。” 穆娘子原是不耐烦搭理媒婆这等琐碎人,心里厌烦媒婆市侩爱算计,但她时时刻刻存了一颗送穆琳琅回谢家心,于是这么些日子来,不住地勉强自己跟这些市井之人来往,对桂儿吩咐道:“去柜上要一两人参来。” 这柜上,就是前头当铺上。 桂儿瞥了眼岳氏,心说一个个见穆娘子心善都来算计她。腹诽着,便也去了。 岳氏心花怒放,笑道:“娘子果然是活菩萨,难怪生小哥儿都跟弥勒佛似。” “不敢当,叶经,既然去瞧你婶娘,不好空手去,先去账上支一个月月钱给你婶娘买点果子带去。兰儿,给小妹也弄一碗解暑汤,看她脸热。”穆娘子理了理身上碧色暗花纱裙,笑着问媒婆:“婶子,不知外头又有什么鲜事没有?家里燕卿病了,老爷叫人家设坛消灾,我原说要去广福寺纳凉,如今也去不得。” “日日天黑天明,哪有个什么鲜事。” 岳氏眼瞅着那个叫兰儿丫头递给谢琳琅一块糖蒸酥酪,心里给那块点心估价,瞧见穆娘子有些闷闷不乐,便笑道:“若说鲜,也有一样。听说京里要来人看堤坝,早两日,钟员外就将梁溪有名窑姐儿包下了。谁知那两个……”见穆娘子微微蹙眉,心知自己失言了,穆娘子是斯文人,不像其他家娘子爱听这些,“有个三十五六外省人来,专门寻了咱们梁溪媒婆要买四岁大小丫头。” 穆娘子心一跳,谢琳琅也不由地一怔。 “要四岁大做什么?像小妹,进了家门也要白养活她两年才能有个用处。”穆娘子为掩饰心慌,便笑着说道。 岳氏见穆娘子来了兴致,说道:“可不是么。不知他从哪里听说娘子大手笔一下子买下八个丫头,就问起娘子府上,问娘子府上可是四年前才从苏州过来,又问娘子家买卖如何。” “嫂子怎么跟他说?”穆娘子心里不禁燃起希望,心道那人十拿九稳就是来找她们,冷不丁听到一声含糊“娘”,心一揪,见奉卿哈哈地笑,微微偏了头将眼睛移开。 “我说娘子家早就梁溪买下宅子了,有五六年了。娘子家自然是如今日进斗金,开丝绢铺子,一日赚下铜钱能装五六簸箕。他问了好些话,还说过两日再来跟我说话。” 谢琳琅啃着点心手一顿。 穆娘子也失望了,穆家如今做买卖压根不像是能一口气买下八个丫头豪富人家,穆家银子来得古怪,还望那人发现了才好,“那人……”原要问姓甚名谁,又怕惹起丫头怀疑,便笑了,“当真是古怪,好端端,问起我们家做什么。倒像是我们有意做出什么事来着人眼。” “娘子,人参拿来了。”桂儿将一包人参片放岳氏手边蜻艇腿梨木小几上。 岳氏拿了手点了点人参,笑道:“可不是嘛,那人也携家带口……” “携家带口?”穆娘子诧异了。 “是呢,领着个二十出头小娘子,那小娘子怀里抱着个一岁大小哥。如今都跟着他们主人家住林县令家里。”岳氏仿佛没瞧见穆娘子脸色稍变,又自顾自地说,“那小娘子仿佛是后头娶,人水灵很,大眼睛樱桃嘴,据说是大户人家副姑娘、大丫鬟,一身气度呢,啧啧,难怪被商官人疼成那样。” 听到商官人三字,穆娘子脸色煞白,手指待微微蜷缩着去拿茶盏,不等拿到茶盏又收回来,心里起伏不定,料定商官人就是商韬了;如今岳氏说商韬已经再娶……虽说自己已经“再嫁”,他再娶也情理之中,但心却止不住地难受,心知自己回不去了。 “听说嫂子也会些法术给人消灾,我这有些燕卿旧衣物,劳嫂子捎带回去,替他烧化了,给他多念几回经,也替他消灾解难。”许久,穆娘子微笑道,心里有苦说不出口,但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谢琳琅送回谢家,至于她自己,等她见到商韬时候便以死谢罪。 穆娘子说话间,又叫桂儿、兰儿去将薛燕卿旧衣裳拿出来,检查时,悄悄地将自己一方帕子盖手掌下搡衣裳堆里,亲手将包袱系上,又给了岳氏五百钱做谢礼,盘算着她帕子是好,岳氏见了定然不舍得烧掉,定要留着用,若侥幸叫商韬看见,商韬必定会来救她们。 满腔希望寄托那帕子上,穆娘子看向那包袱眼神隐隐有些热切。 谢琳琅一口气哽嗓子眼里,虽没看见穆娘子掖帕子,但听到一个商字,便想到他父亲身边大管事商韬,心知商韬寻来了,额头微微有些冒汗,心里矛盾得很,一面盼着薛令、薛燕卿算计付诸东流,一面又明白若是假琳琅被接回谢家,自己再回谢家就是难上加难。 岳氏听说叶经二门上准备好了,便要告辞。 “日后常来陪我说话,我也上了岁数,越发懒得动弹。想给官人挑选一个相貌好、性子和柔妹妹。”穆娘子浅笑道。 岳氏见穆娘子要给薛令买小妾,越发高兴,许诺道:“娘子放心,一准给娘子挑一个千伶百俐来。”又行了个万福,一手牵着谢琳琅,一手背着包袱,就向外去。 谢琳琅矛盾得很,手心里沁出汗水,听到穆琳琅一阵银铃般笑声,目光穿过姹紫嫣红牡丹、芍药、茑萝看过去,依稀看见穆琳琅手里挥着一根竹竿,正被薛令抱着粘知了。 谢琳琅隐隐有些羡慕,心道假琳琅命就比她好那么多,这么就能回谢家? 作者有话要说: 11唯利是 闷热天里,一声声蝉鸣叫人越加地烦躁。 岳氏、谢琳琅两个不禁怀念起方才水边亭子里凉爽,顶着太阳匆匆地向前走,出了角门,跟叶经汇合,三个人便出了穆府。 出了穆府,岳氏终于说出了实话:“你们老婶子就是有些中暑了,没什么大碍。这次接你们出来,是你们大哥知错了,想当面跟你们赔不是,然后兄弟两个商议下如何给你们老婶子养老。兄弟间有什么恩怨都摊开了说,万万不能叫老人家跟着受苦。老人家没几年活头了,权当看老人家面上,叶经,你就让一步,跟你大哥好好说话。” 此大哥,就是叶家老头死后将叶经、谢琳琅两个赶出家门叶家老两口侄子。 谢琳琅眨了下眼,她上辈子前半生算是“顺风顺水”,“如珠如宝”地养穆家,嫁给青梅竹马“哥哥”为妻,“疼她”父亲成了公爹,自然不似其他人家媳妇受人刁难,是以,前头大半生她日子是不需要拐弯抹角,乃至于她成了官妓,身份有云泥之别后,依旧有些抹不过弯,对一些人情世故有些不通。此时听那无情无义叶大哥要跟他们赔不是,就想到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经伸手按谢琳琅头上,又惊又喜道:“果真?这两日天热得很,娘子体恤下人,赏了我们一些瓜果。正惦记着婶娘,想给婶娘送去,又怕大哥扔出东西说‘我们难道缺了婶娘这一口?’于是不敢送去。” 岳氏脸上褶子越发深了,堆着笑试探道:“叶经,婶子也不瞒你,若不是你大哥成日里赖我家不走,我也不骗了你们兄妹两个出来。你们兄弟和好后,可就不是一个瓜两个枣事了,这养老太太事,你也得摊上一半。” “婶子,我明白。”叶经点头,那叶家大哥想跟他和好,不过是看他做了穆家小厮,指望着天长地久地从他这拿银子;既然他要银子,那就给就是了。比之那些许银子,吃一点亏,买个清白身世要紧。 岳氏有一样事说不得,那就是叶家大哥她家门前闹着要叶经卖身银子,闹得难看了,她才肯替叶家大哥跑一趟,此时见轻易就说动叶经,又惦记着另外一桩差事,一边递给叶经几十个钱,一边拿了话支开他:“劳你跑一趟去轩西大街上给我雇顶轿子,我跟你妹子坐着,也免得被日头晒昏了头。” “哎。”叶经爽地答应,拿了钱就小跑着去雇轿子。 岳氏拿手遮眼睛上,见叶经走远了,便轻轻推了下谢琳琅,叫谢琳琅跟着她走。 谢琳琅心想岳氏还要再卖她一次不成?跟着岳氏走了几步,进了穆家当铺对面穆家彩帛坊,瞧见穆行身形一闪而入,进了里间,便忙做出没见过世面怕生模样紧抓着岳氏裙子,跟着她进去。 岳氏嫌弃地嗤了一声,推了谢琳琅一下,待要自己进去,见谢琳琅咧着嘴,小兔子受惊一般抱着她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未免多事,就由着谢琳琅,进到里间,只瞧见五彩斑斓彩帛堆成一堆,其中一匹上头标着七两八钱字样。 薛令见岳氏看那一匹玫红缎子,就将那匹布向岳氏推了推,又看了眼谢琳琅。 “大管家,不碍事,这丫头自己个话都说不出个整个。”岳氏急忙去看那缎子,心里盘算着这缎子用处,听到一声咳嗽,便忙将包袱递过去,“这是娘子叫我捎带出来,替燕哥儿做法烧化了消灾。” 穆行瞥了眼那张着嘴目光呆滞谢琳琅,见她嘴角挂着晶莹口水,便蹙眉转开眼,拆开那包袱,后捏着一方帕子冷笑。 谢琳琅没看出那帕子有什么不妥,转念一想,穆娘子原说要请岳氏烧化衣裳,那这多出来帕子,定然是穆娘子偷偷塞进去,想来这就是穆娘子想叫商韬认出来东西,可是穆娘子是商韬什么人,会亲密到以为一方帕子就能叫商韬认出她来? 忽地醍醐灌顶,想到自己上辈子回谢家后,商韬儿子自称是她奶娘儿子,还说他娘苏州被乱民害死了……依着年纪,还有那亲密程度看,穆娘子就是她奶娘?! “大管家,该说我都说了。”岳氏堆着笑,抚摸着缎子。 穆行冷笑着点头,然后叹息道:“嫂子,咱们可是一辈子街坊领居,你可不能为了一点子钱昧良心帮着姓商。他许你多少钱,你回头来跟我说。” 岳氏迭声答应了,虽知道穆行这么关心那姓商,姓商又偷偷摸摸地打听梁溪人家,这其中必定有鬼。但她不过是个中人,只赚几两银子小人物,何必问那么多,“晓得了,谁不明白这个理,那姓商问你们家琳姐儿,我就回他说是前年才找回来,当初被拐子拐走了。姓商听了这话,又改去问其他人家了。” “嫂子明白就好,那姓商是我家娘子旧日相好,曾约好跟我家娘子一同私奔。我家娘子后悔了,嫁了我家员外,这么多年了,那厮竟然还敢纠缠过来。”穆行嘴角噙着冷笑,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谢家再怎么显赫,到了梁溪地面上,也不如穆家管用,亏得商韬大费周章地找媒婆打听四年前搬到梁溪人家,这些媒婆们若是连这个内外都分不清,早就梁溪干不下媒婆这行当了。 “省得了,这布要做夹袄,还少了里子。”岳氏十分惋惜地说。 穆行笑道:“嫂子要里子?只管去铺子里扯就是了,不知婶子回头如何跟娘子回话?” 岳氏怔愣住,拿了手拍缎子上,这匹缎子已经卖去了一半,一拍之后,就听到闷闷地一声响,“嗨,那些话都是大管家教,我哪里知道这里头道道。大管家要我说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穆行笑了,“回头若是娘子再问,嫂子就说姓商古怪很,从其他媒婆手上买了个四岁大小姑娘,不将小姑娘打扮成丫头,反而将小姑娘打扮成正经姑娘捧着,然后跟着主人家回京去了。” “是,保管一个字不改地原话捎过去。”岳氏堆着笑,掐算着时间,跟穆行道声告辞,就拿了穆娘子包袱皮,裹着几尺素绢几尺红绫半匹缎子拖着谢琳琅出来。 谢琳琅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这媒婆果然不是好人,这是收了薛令银子,替薛令糊弄穆娘子、商韬呢,可怜穆娘子还以为商韬另娶,暗自神伤;商韬好不容易循着蛛丝马迹找来,又被岳氏这小人愚弄。 “婶子怎来这边了?我找了一路呢。”叶经领着一顶粗陋轿子过来。 岳氏含糊道:“想起要赶着天热将秋冬夹袄做好,就过来买两尺布。” “天热,婶子进去吧。”叶经替岳氏撩起轿帘。 岳氏拉着谢琳琅进去,待轿子抬起,就打开包袱看包袱里布料,摩挲了两下,一脸市侩地撅着嘴,不知又算计什么。 谢琳琅很是佩服岳氏,岳氏上门一次,竟然就替那么多人做了事。拿手抓了抓因流汗发痒头发,心里矛盾着,若叫穆娘子、穆琳琅就这样回谢家,薛令、薛燕卿必要倒霉,穆家一众奴仆也要被发卖,到时不知她要被卖到哪里,若是回到秦淮河那火坑里…… 谢琳琅犹犹豫豫,终不能拿定主意,等下了轿子,又想她庸人自扰了,以她能耐,哪里能坏了穆行、岳氏算计。 冷不丁地轿子一颠簸,谢琳琅险些滚出来,幸亏被岳氏拉住。 “叶经,怎么了?”岳氏摆出大家太太谱,坐轿子里不动身地问。 “婶子,外头一顶轿子横路上,不叫另一顶轿子过去。两边人骂起来了。” 岳氏嘴里骂道:“好狗不挡路,谁家……”没骂完,一撩开帘子瞅见一户是钟家人,忙闭了嘴,堆着笑出来,见整条路被钟家人拦着过不去,就指使叶经跟轿夫商量或绕路或只算一半银子给他们。 叶经跟轿夫说了两句,回头对岳氏道:“婶子,他们不肯绕路,也不肯少算银子。” “那就等着呗,也叫你们大哥着急着急。”岳氏瞪了眼轿夫,拿了手小心地压着挎肩上包袱,站到路边梧桐树下伸着头看。 “不知天高地厚狗东西,私窠子养!竟然敢梁溪地面上跟我们钟家作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斤两!”钟家随从们狐假虎威地骂。 对面那边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人冷笑道:“癞蛤蟆坐井观天,当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了?我们杨家上头有人,跟谢家大爷常来往,是世交好友,不然怎会大老远过来看他?” “胡嗪吧你,若是世交,为什么不京城来往,非要包了妓、女来等?还不是打算巴结谢大爷?” …… 听到妓、女二字,谢琳琅有些自厌自弃地低了头,脸上火辣辣疼,因想到她做过官妓,如今又有人家专门包了妓、女给她父亲,不由地隐隐作呕。 “婶子,这是怎么了?”叶经纳闷地问岳氏。 岳氏不咸不淡地说:“京城里谢家大爷要过来,这钟家就包下了两个会伺候人窑姐儿。谁知道,外县杨员外也有事求谢大爷,不明就里地也包下那两个。那窑姐儿收了两家银子,被剃了头发。这杨员外、钟员外,也结仇了。钟员外这是想将杨员外赶出梁溪呢。” 旁边看着人听了,就接着说:“这谢大爷可是早年离开苏州时候将苏州地皮都揭走三尺那家大爷?听说那次苏州出乱子,死了不少人。” “……可不是么,谢家人多官多,上头才是真正有人。那乱子闹这么大,据说京里头连听都没听说过。” “……谢家,不是书香门第吗?”叶经插嘴了,讳莫如深地看向谢琳琅,原想成了薛令、薛燕卿心腹,将这二人所作所为告之谢家,然后依靠谢家这条康庄大道飞黄腾达,如今看来,谢家自己个都走到死胡同了。江南一代物产丰富,人才辈出,谢家京城名声大好,江南名声臭不可闻。眼下尚未风光,再过两年,没有薛燕卿,也会有个柳燕卿、梅燕卿将谢家置于死地。 书香门第……谢琳琅心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脸上又火辣辣地疼,只是这会子不是自厌自弃,乃是为谢家感到羞耻,梁溪就苏州边上,旁地方大抵还有人提到谢家就满口称赞他家是诗书传家人家,到了梁溪这,若没个忌讳,十个里头也难找到一个称赞谢家。 “什么书香门第,不过说着好听罢了。没瞧见谢大爷要过来,一群苍蝇闻着臭气就追了过来。”有人人哼哼地说道。 谢琳琅、叶经听这人是苏州口音,料到这人曾谢家人手上吃过亏,心里就了然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家员外也配往谢大爷跟前站?” “你当人都跟你一样没个廉耻,当街就敢将那一寸玩意掏出来溺尿?” …… 叶经听大街上钟家、杨家两家骂得越发不堪,伸手捂住谢琳琅耳朵,对岳氏说道:“婶子,咱们回家去吧,绕路钱我给。” 岳氏瞥了眼那惫懒轿夫,冷笑道:“就这耗着,你能有几个钱?年纪轻轻,花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白了轿夫一眼,就继续看戏,又多嘴撩舌地跟旁边人说:“穆家员外也送了两个会唱曲丫头到林县令家呢。我看八成那两个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跟着谢大爷进京了。” 贪财、好色……谢琳琅上辈子一直觉得自己无辜,此时脸上滚烫,心知自己明知道谢家是那样人家,还想回了谢家去,那自己再落到什么下场,都算不得无辜。那些孺慕之情,上辈子都慕过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己比旁人都清楚。上辈子她是个小家碧玉,回了谢家都要处处被人嫌弃;如今不过是个丫头,想来她连谢家门都进不得。 一时间死了回家心,才刚为谢家感到羞愧低了头谢琳琅又站直了身子,瞥了眼旁边叶经,又想了下那据说起不了床薛燕卿,心道自己瞻前顾后、顾忌重重,不过是为了回谢家,如今她不想回去了,看他们能拿她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 12小试牛刀 虽是站树下,可没一会子,人就被晒得昏昏沉沉。 谢琳琅蔫头耷脑地指望着能路上遇到商韬,可恨除了几个看热闹懒汉,一个人也没遇到。 钟家、杨家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终于林知县叫林家管家出面劝了两家回去。没有热闹看,众人散去,岳氏又拉着谢琳琅上了轿子。 到了岳家,叶家大哥、大嫂满口弟弟、妹妹地喊着,谢琳琅装作中暑,自顾自地去岳家二层小楼上歇着,趴岳家窗口上看楼下稀稀落落几个闲人经过,忽地听到锣鼓开道声,便瞧见大街上人回避开,一顶官轿两队执事十几个官差护卫下威风地抬了过来,轿子前青罗伞盖下虽无人站着,执事却不敢马虎。后头跟着几顶轿子,是亲自出县城迎接林县令轿子。一个约摸七八岁孩子没跑得急,挨了两巴掌,站路边待哭不哭地喊娘。 谢琳琅手攀窗沿上向下看,半响紧紧抓着窗沿手松开,心知自己跟谢大爷有天壤之别,便是亲骨肉也只能对面不相逢,冒然冲撞过去只能是她非死即伤。 “头可还难受?” 忽地背后传来叶经声音,随即就见一碗酸梅汤送到嘴边。 谢琳琅双手接过,小心地呷着。 叶经喉咙动了动,似是跟谢琳琅说话,又像是告诫自己一般道:“别看下头那些人威风,都不知道干了多少自寻死路事。”原本想将谢琳琅送到穆琳琅身边,叫她学学姑娘做派,如今他竟然巴不得她就这么着安生过日子,离谢家远远。 “嗯。”谢琳琅嗯了一声,将空碗递给叶经,心里闷闷,恨不得做点什么事将胸中闷气释放开。 岳家坐了半日,听见叶经许了叶家大哥每月送上多少钱给叶家老太太养老,便跟着叶经又向回走。 叶经疑心谢琳琅病了,就将她背背上,路上瞧见不少车轿向林知县府上去,有些轿子里传出管弦调试之声,一听里头坐着便不是良家妇女。 叶经啧啧两声,将谢琳琅颠了颠,叹道:“如今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日后可就是树倒猢狲散。” 谢琳琅头歪了歪,搂着叶经脖子,一吭不吭,心想叶经还指望着谢家中状元呢,怎么说这话。 等回了穆家,去穆娘子院子里跟穆娘子谢恩,谢琳琅先低着头,听叶经满嘴仁义地跟穆娘子说叶家大哥要钱事,忽地听到穆娘子提起她,便略抬了头。 “总不能小妹小妹地喊着,你就没给你家妹妹起个名字?”穆娘子笑着问,招手叫谢琳琅走近,心道这小丫头怎地那般瘦。 “请娘子给起个名字吧。”叶经忙笑道。 穆娘子沉吟一番,不等她说出心里想名字,便听谢琳琅低声含糊地道:“阐儿。” 穆娘子心一跳,隔了几年听见自己儿子小名,不由地想果然商韬来找他了?忙问谢琳琅:“你说什么?” 叶经也忙看向谢琳琅。 谢琳琅一哆嗦,不敢说话了,上辈子她待谢家时日不多,跟谢家下人们来往也不多,就是穆娘子儿子思母心切,大着胆子寻了她叙了一回“旧”,哭着说了些小时候事。 叶经心里纳罕,不知这阐儿是谁。 穆娘子只当谢琳琅惧怕叶经,对叶经笑道:“你先回去歇着,我跟小妹说说话。” “是。”叶经小心地看了眼谢琳琅,疑心是今日自己走开那一会子岳氏跟谢琳琅说了什么话。 支开了叶经,穆娘子又支开桂儿、兰儿,假装领着谢琳琅去屋后抱厦里寻穆琳琅玩,路上低声问:“小妹,你哪里听说‘阐儿’?” “大管家,”谢琳琅吞了下口水,“看了岳婶子包袱,岳婶子说,携家带口话,都按大管家交代说了。” 穆娘子心一坠,脸色略有些苍白,明白那黑心媒婆跟穆行串通了一起试探、欺骗她,“哪说?” “彩帛铺子。”谢琳琅大有豁出去架势,声音虽有些暗,但已经竭力说了。 穆娘子手指发白,紧张地低声问:“还说了什么?” 谢琳琅低了头,慢说谢大爷,就算是商韬她也见不着,“……叫姓商有来无回。” 穆娘子指尖掐掌心里,虽知这是穆行话,但若无薛令吩咐,穆行哪里敢;再者说,这黄毛小丫头无缘无故骗她做什么,她话必定是真,童言无忌,却也句句属实,“……这些话万万别跟旁人说。”想到若有个万一,穆行难免不追究到谢琳琅头上,于是又道:“总归你厨房里也无事,明日来跟姑娘作伴玩吧。” “……哎。”谢琳琅答应了,到了抱厦外,瞧见穆琳琅跟两三个丫头海棠树下捉迷藏,便做出张望模样怯怯地边上站着。 “琳琅,这是小妹,你日后跟她一起玩吧。”穆娘子脸上笑着,一颗心滴血,原先不敢对薛令做什么,乃是顾忌着穆琳琅,如今、如今薛令、穆行竟然要夺了商韬性命! 穆琳琅摘下眼睛上蒙着帕子,瞅了谢琳琅一眼,又将帕子戴上,没听见穆娘子话一般继续去抓其他小丫头。 穆娘子有心事,顾不得替谢琳琅说话,留下谢琳琅一个就去了。 谢琳琅站一旁虽没人搭理,却也不气馁,就一旁站着,等穆琳琅终于忍不住摘下帕子对她哎了一声,就忙笑着迎上去。 穆琳琅打量着谢琳琅,一笑之后,拿了帕子蒙她脸上,“你来抓我们。” “好。”谢琳琅答应了,鼻子里闻着身边丫头们身上熏香,渐渐地感觉那些暖香远去,心知穆琳琅领着丫头们捉弄她,此时这海棠树下定只剩下她一个,就张开手做出抓人模样,摸索了半日,没摸到人,依旧慢慢地摸,闭着眼睛熟门熟路地眼看要摸出院子了,一路跟着穆琳琅才领着小丫头们拍手喊:“真笨,你摘下帕子看看自己到哪了?” 谢琳琅听了这话才摘下帕子,然后茫然地看向身边。 穆琳琅捂着肚子哈哈笑着,大抵是难得见到一个这么不伶俐这么丑丫头,于是虽依旧嫌弃谢琳琅,却还是开恩一般地说:“傻不愣登,回来再玩。”说完,领着谢琳琅一路小跑向原先海棠树下。 大抵像穆琳琅这般无忧无虑姑娘家喜欢下人必须是十分机灵或者十分蠢笨,谢琳琅扮不出机灵样,就装出十分呆笨模样,一来二去,将穆琳琅衬托得越发机灵,穆琳琅就不似先前那般嫌弃谢琳琅,反倒将谢琳琅当做大娃娃一般,领着她,一会说她这头发梳得不好,拿了梳子亲自给她梳头发,一会又问谢琳琅知不知道菠萝蜜是什么,问了她许多话,赏了她两三块酥糖,等到吃晚饭了,就叫她回去,约了明日再来。 谢琳琅并不以为穆琳琅抢了她什么,福祸相依,谁知道穆琳琅是不是也替她挡了灾,于是眼瞧着穆琳琅房里处处晶莹灿烂,也无嫉妒之心,向前头正房来跟穆娘子道别,丫头桂儿叫她门前磕头,然后问:“小丫头片子,你跟娘子说了什么?” 谢琳琅茫然地睁大眼睛。 “算了,问也白问,看她那傻样。”丫头兰儿嗤笑一声,穆娘子三天两头落泪,也就桂儿会将这事放心上,“去吧。姑娘喜欢你,你明儿个再来。” “哎。”谢琳琅答应,向屋子里看一眼,猜不到穆娘子听说穆行要叫商韬有来无回后会做什么,因也要去吃晚饭,便向厨房去,到了厨房里,果然厨房里人正吃饭,见她来,便给她添了一碗。 吃过了饭,几个媳妇们聚一处说话,邓婆子拿了手往谢琳琅头上一拍,“瞧着给哥儿粥,看见溢出来了,就跟我们说一声。” 邓婆子话说完,嫌厨房里闷热,便跟刘管事等人去厨房外说话。 谢琳琅看向那文火慢熬一锅粥,心想自己糊涂了,有道是病从口入,自己守着厨房竟然还会嫌没机会报仇,就算没有砒霜,若想叫薛燕卿隔三差五地病上一场,也容易很,只是自己得找到法子才好。想着,眼睛转向厨房外,又觉日后自己跟着刘管事学做菜,但凡刘管事不叫做,自己都做了就够了。 打定了主意,谢琳琅又惦记起自己跟穆娘子胡诌话来,没做过坏事,说了两句谎话都心惊肉跳,足足过了两日不见动静,等到三日后,谢琳琅只当穆娘子没有胆量,就将自己说过话给忘了。 谢琳琅忘了,穆娘子可忘不了,第三日,岳媒婆上门,果然又说了一些叫穆娘子灰心丧气话。穆娘子越发笃定岳媒婆跟薛令、穆行沆瀣一气。 那日岳媒婆才走,薛令进了屋子便闻到浓浓酒气,穆娘子一个人坐东次间里自斟自饮,此时她一双眼睛哭肿,不住地拿了帕子抹泪,嘴里不停地喊着“阐儿、释儿”,半日里忽地又喊出一声“奉儿”。 薛令见穆娘子果然面上对奉卿冷淡,心里却疼着奉卿,便忙上前夺下穆娘子手上酒盏,劝道:“你这又何苦?”拿了手指给穆娘子擦泪,见她此时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不由地一叹。 穆娘子哭道:“你何苦留下我?如今他另娶了人,我也回不去了。” 薛令忙道:“回不去就不回去了吧,我穆令定会好好待你与琳琅两个。” 穆娘子拿了帕子抹泪,痛斥道:“你这丧天良东西!头回子见面就扯着我问孩子呢,后头又装好人骗我琳琅姑娘身上有什么胎记,长什么样子,你说替我捎信给谢家叫谢家去找,结果你背着人将琳琅姑娘弄来,又扣着她不放回去……逼我生下……如今那边有阐儿、释儿,这边有奉卿,你叫我夹中间如何做人?” “难为你了。”薛令见穆娘子痛哭,反倒松了一口气。 “官人、娘子,菜送来了。”外头丫头说道。 穆娘子虽有些醉了,却住了嘴。 薛令见此心中欢喜,至少穆娘子并非不管不顾,还知道给彼此留个体面。 等上菜丫头下去,穆娘子又苦出声来。 薛令坐到穆娘子对面,捏着酒杯抿了一口酒,然后叹道:“事到如今,再说那些又有何益处。也罢,你若还想回去,我如今就送你回去。” 穆娘子拿了手遮住眼睛,“……你叫我如今回去,我回去了算是什么?只可怜阐儿、释儿……” “……若是你死了心,不闹着再回姓商身边,过两年,我便送琳琅回谢家,然后叫你见你两个儿子。你也知道,我留住琳琅,不过是为了留住你罢了。”薛令糊弄穆娘子道。 穆娘子若再信这话,那便是十足傻子了,薛令见到她第一句问孩子呢,矛头就是对准穆琳琅,“……当真?阐儿……” “自然是当真,等燕卿过两年就该进京赶考了,有了谢家相助,他也能有个好前程,不为了旁,为了燕卿,我也不能得罪了谢家呀。”薛令感慨道,似乎为穆娘子不能及早地懂得这个道理感到懊恼。 “……当真?”穆娘子又问了一次,有些讪讪地给薛令斟酒,咬着嘴唇,惶然地咽了下酒水,“我也三十几了,我今日叫岳嫂子给官人找个年轻伶俐妹妹……” 薛令嗔道:“家里有奉卿、燕卿,又有琳琅,有儿有女我已经知足了,何必又买了人来?”握住穆娘子手,因穆娘子变化太,又有些迟疑,见她给自己斟酒,疑心她要趁自己醉后跑去找商韬,心里冷笑,复又苦笑。 “……可是……罢了,等再过两年我年老色衰,不用我提,你就……”穆娘子苦笑着,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 薛令抢下穆娘子酒杯,一口干,拉住穆娘子又要斟酒手,“吃些菜吧,免得伤身。”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说他怎么……怪不得他,只怪你!”穆娘子猛地起身握了拳头打薛令胸口。 薛令扭过头,任由她拍打着,半天才握住她手,看向她眼睛,说道:“这辈子算我欠你,下辈子再还吧。” 穆娘子一声呜咽,瘫倒薛令怀中,嘴里呜呜咽咽地骂着,“你叫我拿什么脸去见阐儿、释儿?” “等见了他们,我冲他们磕头赔不是。”薛令抱起穆娘子,冲套间床上去。 “胡说!你是他们……”穆娘子脱口说出半句话,随后又开始啼哭。 薛令心里冷笑难不成他是商韬儿子后爹不成?心里越发起疑,笃定穆娘子这招美人计后定与早先一般是要拐带了穆琳琅逃跑。又想既然她用出美人计,自己且受用一日,叫她殷勤伺候着。于是便将穆娘子压倒床上。 果然穆娘子不似早先那般厌烦,一番欲拒还迎后,便与薛令共享鱼水之欢。 一番颠鸾倒凤后,薛令见穆娘子睡去,谨慎地起身,叮嘱桂儿、兰儿看住院门,便又回来躺下。 四梆子声后,依旧不见穆娘子动弹,薛令疑心自己多想了,便也合上睡下,五时分觉察穆娘子起身,依旧合了眼睛装睡,听到小隔间里穆娘子如厕声音,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依旧装睡,觉察到穆娘子小心翼翼地掀被子进来,嘴角不觉浮上笑容,见穆娘子柔荑轻轻地自己衣衫下游走,温柔地向自己某处游去,又狐疑自己多想了,穆娘子定是对商韬死心了,才这般讨好自己。 已然做好享受准备商韬忽地□一疼,啊地一声吼叫,随后便觉热血濡湿了两条腿,掀开被子,将被子下穆娘子扯起来,就见穆娘子手上握着剪刀,又向他脸上扎来。 薛令握着穆娘子手,忍着剧痛将她手上剪刀夺下,一用力将她甩到床下,然后看向自己受了重创两腿间,只见那边血肉模糊,就着昏暗光,哆嗦着手探去,就见□之物已经跟他身子分开,只根子处留下半指东西。 “贱人!”薛令怒道。 “贼子!这是你报应,你报应!”穆娘子叫道,又从针线筐里翻出一把剪刀,目眦俱裂,一心要杀了薛令。 听到薛令痛呼声进来桂儿、兰儿忙拦住穆娘子,乱中,穆娘子又拿了剪刀要自裁。 桂儿、兰儿费了一番力气将穆娘子手上剪刀夺去,然后一个抱着穆娘子,一个去看床上薛令,见薛令□一片血海,立时惊叫出声,“赶紧喊管家来!请大夫来!娘子将官人阉了!”因薛令那处伤得尴尬,也不敢凑近去看。 屋子外丫头、媳妇听了,便忙去喊人。 薛令瞪向还发疯穆娘子,牙关一松,便觉钻心疼痛,早两年再如何逼迫穆娘子,穆娘子也不曾做出这等恶毒事,她是信佛之人,不沾荤腥不杀爬虫,今日竟然会下手这般狠毒……可见,她还是忘不了姓商。 “都滚出去,叫管家进来。谁、谁也不许将这事传出……”薛令咬紧牙关发话,不敢低头去看自己□,也不敢去想日后如何。 从外头匆匆进来另一个丫头听了,忙道:“来不及了,官人,方才去找管家,叫去媳妇没见过世面,嚷嚷着娘子将官人命根子……割了。” 薛令憋着一口气一松,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3山中无虎 穆行急匆匆地进来,先冷眼看向疯癫穆娘子,见她半身血,便跺脚咬牙啐道:“毒妇!”待走到床边,探身向床上看去,见薛令泡血泊里不由地急红了眼,一时脱口道:“大哥,大哥,你怎样了?” 不见床上薛令回话,便发狠地对桂儿、兰儿吩咐道:“将娘子锁厢房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桂儿、兰儿都慌了神,见两个粗壮媳妇将穆娘子拉着抱着出了正房,唯恐穆行怪到他们头上,忙异口同声道:“都是姓岳媒婆跟娘子说了一些话,娘子她……” “管家,大夫来了。”外头小厮道。 穆行慌忙道:“请大夫进来。” 桂儿、兰儿待要回避,又听穆行骂道:“你们走了谁来伺候官人?” 桂儿、兰儿早先还存了妄想,觉得薛令身边只有穆娘子一个,是个不错归宿,此时见薛令伤那尴尬地方,早没了什么念头,一心要回避,被穆行骂了才期期艾艾地留下。 那大夫就是书院给薛燕卿看病那个老先生,老先生来看了,吓了一跳,不肯给医治,被穆行求了两声,就道:“大管家去广福庙寻寻那挂单番僧还不,那番僧据说能替人那话上接三寸有余海狗肾。海狗肾能接,这真玩意也能接上。”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穆行闻言,待要亲自去请,又怕后宅无人震慑不发疯穆娘子,思量一番,就叫两个亲信小厮去广福寺请番僧。 那两个小厮办事虽利落,但奈何今日庙会,一早广福庙里前就挤满了趁着凉过来人。那番僧不知去哪里卖胡僧药去了,二人四处寻找,遇见了几个与穆家有来往老爷们,被人追着问了几句,便遮遮掩掩地将穆娘子割了薛令要害话说了。 一番话下来,就有好事之人替小厮们找到了番僧,又有好奇如何将断物续上人也跟着过去。一个个窃窃私语,足足有□个昔日跟薛令玩得好或有买卖来往人跟着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番僧进了穆府。 穆行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顾不得招呼其他人,对众人拱手道声多谢关心,就不尴不尬地将番僧领进屋子里。 来得人有要看热闹,有关心两家买卖,都不肯识趣地散去,好不容易进来,都赖穆府上房,将来往路过俊俏丫头们品头论足地用眼睛意淫个遍。 府外人惊动了,府内人自然也知道了。 薛燕卿这几日为养身子只是吃粥,奈何吃粥身上没有力气,便叫人粥里放了些瘦肉菜叶等物,谁知一吃胃里又不舒坦。此时听说薛令出事,不由地心一跳,暗道怎地又有事跟上辈子不一样?急忙□泥去看。 半日,春泥羞红了脸,过来道:“正房里站满了各家老爷、官人们。管家大叔人屋子里看着官人,应付不过来,只能叫他们站院子里。” “……叫墨香、书香、叶经过来伺候。”薛燕卿虽知道叶经衷心得很,奈何他尴尬一面叫叶经瞧去了,是以提到叶经就有些尴尬。 “……叫到衔泥小筑来?”春泥试探地问,这可是内院,薛令早先自诩跟其他没规矩商户人家不同,不许小厮们轻易进二门。 “叫来!”薛燕卿发狠,眼睛微微眯着,如今他羽翼未丰,万万不能叫薛令出事。 春泥打了个冷颤,赶紧地出去叫小丫头雀儿去找三个小厮来。 薛燕卿屋子里从床上起来,又叫、春泥、春草给他穿衣,对着梳妆镜一番收拾,打扮得十分精神,才坐东边稍次间书房里等叫书香、墨香、叶经进来,瞧见进来三个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不由地一愣。 “哥儿,这是小妹,她这两日有些中暑发昏,不叫她跟着……”叶经很是为难地解释,今早上听说穆娘子将薛令阉了,他自是十分幸灾乐祸,但府里其他人都慌张了,许是看见其他人失了神,谢琳琅被吓到就不肯离开他半步。 谢琳琅抓着叶经裤腿看向薛燕卿,嘴里牙齿微微一动,磨破了嘴里一层薄皮,心里恨薛燕卿,但又不禁为穆娘子叫声好,甭管穆娘子此举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句“有来无回”话,这结果她满意得很,且不似早先那般妄自菲薄了,隐隐发现本以为十分艰难复仇,竟然也不是无法可循。 魂游天外谢琳琅薛燕卿眼中是十分呆傻,薛燕卿瞥了眼其貌不扬谢琳琅,就扭开了头,叶经兄妹情深对他无疑是件好事,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若能握着某人短处,这人岂不是值得用? “你们三个都听好了。”薛燕卿稚嫩声音响起,合上话里威严,这情形就有几分滑稽。 薛燕卿又酝酿了一下,眯着眼,心道若是这次薛令大难不死,那就叫薛令看看他能耐,若是薛令出事,他也能顺顺当当地接下穆家担子,“叶经,你去将林县令请来,告诉他穆家有件大事要请他裁决。茗香、书香,你们二人去跟管家说一声,叫管家赶紧准备了厚礼送往京中……” 虽不知道穆家京中依靠是哪个,但是叶经推心置腹地劝道:“哥儿,京里来大官谢大爷就林知县家里,要不要给他送礼?” 薛燕卿精致面孔眉心微蹙,攸而舒展开,心想识时务魏俊杰,眼下若非要依仗谢家,他也能忍下那一时之辱,于是沉吟一番,对叶经三人道:“罢,先不动,等我跟管家说过话再说,你们随着我来。”待站起来,肚子里叫了一声,脸色稍变,有些尴尬地对叶经三人道:“你们稍等片刻。”忙转身向隔间去出恭。 谢琳琅头靠薛燕卿身上,微微低了头抿嘴笑,她年纪虽小,但是会帮倒忙,今日刘管事有事叫邓婆子给薛燕卿煮粥,恰孟大嫂子、钮婶子好说闲话厨房外嘀嘀咕咕。邓婆子一锅粥眼看都要盛出来了,她上去就将一盘子放了两日隐隐有些馊味剩菜倒进去,那边厢雀儿来催着要粥,邓婆子急着交差,便赶紧将粥上剩菜撇去,又搅合半天,放了些香料将味道遮住,就叫雀儿将粥端过来了。果然薛燕卿那肠胃娇嫩得很,粥里才沾了一点子馊水都受不住。 连番干了两件坏事,谢琳琅既战战兢兢,又觉痛,憋着笑,见薛燕卿出来,忙又木了脸,打量着这屋子里摆设全无童趣可言,规矩工整像个士大夫屋子,越发笃定薛燕卿可疑。 “走吧,你们三个记着,凡事要听我吩咐。”薛燕卿叮嘱了一回,薛令倒下,府里穆行大,穆行又是个空有胆量没有算计,若叫他以为能只手遮住穆家天,那还了得。 叶经跟着薛燕卿走,心里也如薛燕卿一般想法,只是,若是能看穆府里狗咬狗也好。 拖着谢琳琅,薛燕卿、叶经等人便去了穆家正房。 薛燕卿一进院子,便四处拱手,冲过来员外、老爷们赔不是,“多谢诸位,爹爹病了,不能起身亲自道谢,还请诸位长辈们先回去,叫大夫安心给爹爹看病。” “原来是燕哥儿,听说燕哥儿学堂里拉裤子?” 薛燕卿原想着众人会称赞他少年老成、斯文有礼,不想这粗俗商人一开口便揭人伤疤,于是咬牙强撑着笑道:“那日病了,失礼了。” “不失礼,谁家毛孩子不这样?” 一句毛孩子,众人哄笑起来,又开始故作可惜地唏嘘天妒英才,叹息薛令是如何才智过人,穆娘子如何不知惜福被锁厢房里,有人猜测起番僧会给薛令接上多长东西。 薛燕卿见薛令一倒下,就有人不给他好脸色,板着脸向屋子里去,到了门前,桂儿涨红了脸站帘子后,见薛燕卿领着三个人过来,忙道:“哥儿,这边血糊糊,你见了定会发恶梦。书香、墨香,怎地领了哥儿过来?” 薛燕卿冷笑道:“爹爹病了,我身为长子,自当过来,你敢拦着我?” 桂儿居高临下地看向薛燕卿,吸了一口气,不肯让步:“哥儿,这不是胡闹事,你病还没好全,赶紧地回去吧。” 薛燕卿冷笑连连,待要进去,就见穆行出来吩咐书香:“抱了哥儿回去,这边乱很,若是吵到大师给官人看伤,你们谁都得不了好。” 书香怯了忙去抱薛燕卿,薛燕卿本想趁着薛令病倒有一番作为,不想因年纪,自己竟然被个管家拿捏手心里。 “管家……”薛燕卿急了。 “还不走!”穆行冷了脸,薛家对薛令有恩,可对他没恩,想他原本自由自土匪一个,若不是看薛令面上,他怎会将这薛家遗孤捧手心里,此时看薛令有难,薛燕卿反倒添乱,不由地觉得薛燕卿十分可厌。 薛燕卿一口气噎嗓子眼里,下不去上不来,从书香怀中挣扎开,悻悻地又领着叶经四个向回走。 等进了衔泥小筑,薛燕卿提笔挥毫,先给林县令写了一封洋洋洒洒帖子,谈及薛令病重,众与穆家合伙经商官人老爷们上门相逼,又及他年弱无人依仗等等,写完了,便叫叶经速速送去;待要再写信给京城,又怕薛令好了反而疑心他,于是强忍着不写。 叶经见谢琳琅衔泥小筑里看花逗鱼,放了心,就一溜烟地向外去,走出了角门,撞见穆行心腹小厮,有意哼哧着冷笑一句:“奴大欺主,看哥儿怎么教训你们。”抛下这句话,就径直向外去。 那小厮咬牙要抓住叶经,又惦记着穆行交代事,对着叶经背影骂了一声,就忙跑进内院,去了上房屋里,先将穆行交代买来药材送上,然后对着穆行耳朵轻声道:“管家,怕是燕哥儿方才挨了一声训斥,心里有怨气,不知指使叶经做什么去了。” 穆行阴沉着脸,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人没醒之前,谁也休想生事。” 一时动怒,就将有意掩饰起来匪气流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昨天长评 14小人之举 叶经拿着薛燕卿写帖子一路细看,不禁佩服薛燕卿文采飞扬,到了林县令家门厅里,将帖子递上,被人引着进去后,就听见后院里笙箫之声不绝,还有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戏。 叶经不敢四处张望,由着人领着去见林县令,进了一处假山堆成紫藤廊后,便见两把太师椅子上坐着一个看似十分儒雅一身常服三十几岁男子,另一边坐着是林县令,其后还有几张交椅,椅子上坐着几个欠着身子一脸谄媚中年男子。 那坐首位就当是谢大爷谢弘嗣了,旁边,该是林县令,至于其他几个,不用问也知道是一心要巴结谢弘嗣钟员外等人。 “这帖子果真是你家哥儿写?”谢弘嗣拿着帖子又看。 叶经跪地上,腹诽莫非谢弘嗣又想招了薛燕卿做女婿?“回老爷,是我家哥儿写。” “好字好文!江南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一个小小商户之子也有这能耐。”谢弘嗣赞扬道。 林知县忙附和道:“穆家燕卿很有才气,见了他人无人不夸。” “……穆燕卿可是学堂里拉裤子那个?”一个老爷看不得谢弘嗣、林知县这般称赞薛燕卿,便含酸带醋地说出这扫兴话。 果然,原本有心附庸风雅结个忘年交谢弘嗣悻悻地放下帖子,“到底还是年幼。若过两年,必成大器。” 林县令听了,笑说:“下官也喜他满身才华,原要招他为女婿,可惜他老子推三阻四,说他还小,不宜这么早定亲。” 谢弘嗣笑道:“怕是他老子看不上你,有心搪塞你。我看他这帖子里有一句‘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够与人争气!’不觉记起早年之事,心有戚戚焉。” “谢大人乃是爱才之人,是以看到这一句,便似有所感。”林知县安慰道。 叶经眉头微蹙,偷偷抬头看了眼,心里明白这林知县、谢弘嗣是不见银子不肯动身,“爱才”不过是“爱财”罢了,听他们一番假惺惺地感伤,因没胆量替薛燕卿许下多少银子,只能被林知县一句“告诉燕哥儿,等谢大爷歇下我就去”给打发出去。 叶经出来向外走了一射之地,听人喊“小哥留步”,便回头去看,见是一三十五六岁,眉宇深刻、眉心悬剑之人,便站住脚。 “小哥家可有一个叫琳琅四岁姑娘?”那人过来问。 “您是?”叶经心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谢弘嗣还不如何关心谢琳琅,这下人倒是心急。看这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真难为谢家还能出这么个人。 “敝姓商,单名一个韬字。”商韬走了过来,这几年来,他每到一处便要打听哪里有人约四年后发家,想苏州出乱子时候那贼子劫走谢家十万雪花银,若找到四年前发家人家,定能找到她娘子还有琳琅姑娘。如今他人梁溪,一番打听后,先因穆家一口气买下八个丫头留心到穆家头上,谁知,那穆家又据说五六年前就买了宅子,家里姑娘还是被拐走之后又寻回来。料想若穆家琳琅姑娘是他要找人,穆家丢了她便不会寻她,因此才不疑心穆家,谁知方才又听说穆家娘子阉了穆家员外,料到穆家家里有鬼,因此才又有疑心。 “……家里是有这么一位琳琅姑娘。”叶经心里矛盾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引了商韬过去,想起眼下穆娘子大抵是危险了,商韬过去,定会救了她,但这么一来,假琳琅就要回谢家了。 “你家娘子姓什么?琳琅小姑娘可是你家娘子亲生?”商韬又问。 “娘子说是姓谢,到底姓什么没人晓得。那小姑娘,听娘子喊她琳琅姑娘,对她客气很,当是……”叶经吞吞吐吐说了半截话,稍稍犹豫,便决定先给薛令、穆行添堵,给商韬卖个好,“家里等着回信,小要赶紧走了。” “我随你一同过去。”商韬听到“琳琅姑娘”,又觉定是他娘子了,不然谁家娘子会对自家姑娘这般客气,于是不容置疑地领着叶经出去,出了门,见叶经是跑来,也不叫人牵马,随着叶经一路走过去。 等到了穆家门前,门口下人问商韬是哪个,商韬不等叶经答话,便道:“林县令家。” 叶经微微瞥了商韬一眼,“哥儿请了他来。” 因今日来人多,门上人也松懈了,看商韬虽是走来,一身锦袍不输给薛令、穆行,便让开路。 商韬跟着叶经进去,叶经低声抛下一句“谢娘子人厢房”,便一溜烟地向衔泥小筑跑。 商韬原要依着规矩先去探望薛令,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地纳闷,随即心想这个小厮倒是机灵,于是向正房去,见正房院子里乱哄哄一片,不少人只当薛令要死了,闹着散伙分了一同开铺子银子。这院子里走了两圈,竟是无人搭理他,绕着厢房转了转,看见一间厢房外守着两个婆子,料定穆家娘子就里头,便向那边走去。 两个婆子上前拦着问:“官人来这边做什么?” “我是林县令派来,林县令说穆家出了人命官司,不能不来瞧瞧。”商韬负手说道。 两个婆子笑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穆家家务事,是官人娘子小两口斗嘴。” 话音才落,大抵是屋子里人听到动静,就喊了一声“官人!” 商韬听那声音熟悉很,伸手推开两个婆子,上前就要踢门。 “岂有此理,没有王法了!”穆行负着手,迈着步子走近,“阁下并非林县令家吧?” 商韬闻言,转身冷笑道:“我是谢家人,听到这屋子了有古怪,要去查看一番。”话音落下,便要硬撞开门。 穆行忙伸手拦住,与商韬交起手来。 商韬虽年轻力壮,但也不曾当真跟人动过手,因此三两下败下来,心里着急,越发怀疑起薛令、穆行底细,穆行这般好身手,哪里像是个管家,倒像是打手,嘴里喊“娘子!”果然听到屋子里有人喊官人回他。 穆行立时知道商韬是哪个了,心恨薛令百密一疏,竟然犯下这错,又恨薛燕卿无事生非,将商韬引过来,钳住商韬臂膀,急如热锅上蚂蚁,见此时薛令不醒,心知穆家敌不过谢家,于是不得不抛出后依靠:“你是谢家走狗,我们穆家也并非白丁!我家官人可是安南伯干儿子,若想抄了穆家,先要问过安南伯老爷。” 商韬见两个婆子进了屋子里,屋子里便没了声音,又听穆行扯上安南伯,自己又打不过穆行,唯恐给谢家找麻烦,便收了手,对里头喊:“娘子,我去去便来接你。”一边瞪向穆行,“诱拐良家妇女,私藏官家千金,这两条罪名送到安南伯手上,看你如何说。” 穆行拂了拂袖子,“不劳你费心。送客。”一声令下,便叫人将商韬送出去,等商韬一走,便冷笑一声,又见闹着要分账人围过来,噙着冷笑道:“诸位平日里跟官人称兄道弟,如今官人有难,便都冒出头来分银子,未免太过落井下石了吧?官人不过是伤那边,与性命无忧。” 闹着要跟穆家分银子人听了,便问:“穆大哥当真是安南伯干儿子?” “那还有假。”穆行冷着脸轻哼一声,心里也急了,若是这群人非要分银子,非要讨走买货银子,穆家定会乱成一团。 那些人原是怕薛令死了亏本,此时听穆行说薛令跟安南伯有关系,便一个个偃旗息鼓,不敢再闹,纷纷拱了拱手,就三三两两地回去了。 穆行忌恨地看向众人背影,对小厮吩咐道:“看住哥儿,叫他那三个小厮老实一些,谁都不能动。当着哥儿面,将引了姓商进来叶经打上二十大板。”话说完,心急如焚地向正房赶去,才一进去,就见番僧满手是血给薛令缝线,不忍再看地扭过头,忙问:“我家官人什么时候能醒?” “下了麻沸散,大抵要等晚上才醒。”番僧怪腔怪调地说, 缝了一半,就住了手。 “好了?”穆行忙问。 “还差一些。” “那您怎不动手?”穆行忙又问,见番僧老僧入定一般盘腿坐床上,立时会意,忙对桂儿说:“去账上取五十两银子来。” 桂儿巴不得早出去,原本这话该吩咐旁人去,此时拔腿就自己向前头铺子里跑。 番僧等银子到了,才肯接着缝,缝好了,便叫穆行去看。 穆行哪里肯下眼去看,偷偷瞄了眼,见薛令下面黑漆漆血糊糊,红肿之处用针线绷住,看得他心里害怕,身下也有些感同身受地一凉,忙对番僧道了声多谢。 “这还有两罐子药,每日涂上,不过半月就能好。”番僧从袍子里又拿出两罐子粗陶瓶子。 穆行病急乱投医,也不管这药有用没用,便伸手去接。 番僧忙将手缩回,竖起两根手指。 穆行咬牙,又瞥了眼床上依旧不醒薛令,待要叫桂儿去拿银子,又怕柜上没那么多,于是伸手薛令身上摸索,摸出了钥匙,问了桂儿穆娘子柜子哪里,拿了两百两出来给番僧,叫人送了番僧回去,又叫小厮跟着番僧别叫他跑了,便守薛令身边,开口道:“大哥,小弟不能等着你醒了,不然咱们就全完了。大哥千万别怪小弟鲁莽。”皱着眉头说完,便出了这屋子,拿着钥匙又去开了薛令府里秘密设下库房,叫心腹抬出一万两银子,然后对心腹交代道:“你们带着一万两银子进京送给安南伯,告诉他事情有变,谢家找上门来了。若为了彼此安好,还请安南伯莫忘了给穆家做主。早年事,我跟大哥可是留了信物。”说完,便催着小厮赶紧趁夜上路,心觉不妥,唯恐商韬截住小厮们,便又出府一趟,叫了昔日几个苏州作乱同党随着小厮进京。 穆行不曾拿过这么大主意,心跳个没完,心知薛令醒了定然不赞同他话,但眼下薛燕卿只会胡闹,万事只能由着他做主了。见此时天已黑,院子里人已经散去,又听奉卿哭声传来,心中一横,便去后头抱厦里将哭得脸红脖子粗奉卿抱了过来,大步流星地重进了厢房,见厢房里穆娘子发丝凌乱,狼狈地坐地上,伸手摸着奉卿脸,似笑非笑地说道:“嫂子好狠心!幸亏有高僧,大哥命根子才能接回去。” 穆娘子被堵住嘴,又因听到商韬声音有些怔愣住,麻木地看向穆行,不知穆行要做什么。 “只要嫂子承认自己水性杨花迷恋大哥才带着琳琅姑娘留梁溪,我保证送了琳琅姑娘回去。”穆行晃了晃奉卿,见奉卿向穆娘子伸手,又冷笑道:“大哥那般疼爱嫂子,嫂子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穆娘子摇了摇头,此时衣衫不整地被捆床上,再听穆行话,不禁羞愤欲死。 穆行冷笑道:“嫂子摇头?不肯?那奉卿呢?难不成他才知道他老娘阉了他爹,又要跟着他爹同下狱?嫂子想清楚了,奉卿这般小,我一只手便可要了他性命。”说完,便将手移到奉卿脖子上。 穆娘子睁大眼睛,随即扭开头,心知自己那一剪刀厉害得很,薛令已经不能人道,穆行对薛令那般忠心,定不会伤了薛令唯一骨肉。 穆行明白穆娘子心思,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哥犯傻,我可不会跟他一起去死。”想着,手指收紧,扼住奉卿脖子,见奉卿扭着脖子要挣扎开,又加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15骨肉团聚 穆娘子闭了眼睛,耳朵里听不见奉卿哭声了,不由地又落下泪来,忽地抬头睁开眼,看了眼喘不过气来奉卿,点了点头。 穆行满意了,松开穆娘子嘴上绑着帕子,将奉卿送到穆娘子怀中,“嫂子识趣就好,嫂子回了姓商身边,奉卿哪里能跟着回去?嫂子一辈子对不起奉卿,这次就权当疼奉卿一回吧。” 穆娘子泪珠子簌簌落下,双手还被绑着,见奉卿搂着她脖子喘粗气,不由地又心疼地落泪。 “大管家,谢大爷、林县令来了。”小肆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 穆行早料到会来人,伸手将奉卿抱起来,冷笑道:“嫂子好自为之,这不是为了大哥,可是为了奉卿。”咬牙说完,便抱着呱呱大哭奉卿向外走,果然瞧见许多官差拿着火把将厢房围住。 “谁是穆令?”谢弘嗣进来后,便冷着眼看向院子里,谢琳琅被人拐走,乃是谢家之耻,提到谢琳琅,便要提起苏州之乱,是以他父亲谢蕴谢老爷前苏州知府并不许人提起。坚持寻找谢琳琅人,也就是谢琳琅奶爹商韬了。若非商韬笃定谢琳琅此,他也不会兴师动众带人来寻。 “官人识破娘子与小厮□,被娘子恼羞成怒伤到,如今卧病床。这位可是谢员外郎?给谢大人磕头了。”穆行抱着奉卿磕头。 林县令忙道:“那是你家家事,本官不管,赶紧将谢家琳琅姑娘请出来,还有商小弟、娘子……也叫出来吧。” 穆行跪地上,说道:“小并不认识谢家姑娘,但是家里倒是有娘子嫁过来时领来琳琅姑娘。” “一样一样,赶紧领出来。”林县令哭笑不得,毕竟是他地面上出了这事,又叫人赶紧搬了椅子出来叫谢弘嗣坐。 商韬看向穆行怀中孩子,心里一堵,心知这是他娘子跟薛令儿子了,步向厢房里去,见屋子里穆娘子被绑着,就先给穆娘子松绑,然后将穆娘子搀扶出来。 穆娘子早先想到千百遍见到商韬后会如何,此时当真见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看谢弘嗣,就噗咚一声冲谢弘嗣跪下,磕头道:“奴婢见过大爷,大爷,奴婢总算没辜负大奶奶托付,将琳琅姑娘送回去谢家了。”眼睛里泛着泪水看向谢弘嗣,一时哽咽,再说不出旁,便不住地磕头,为当初带丢了谢琳琅赔罪。 穆娘子只字不提当初谢家人全跑了撇下她一人事,谢弘嗣便道:“罢了,总算琳琅能够寻来,你也算将功补过了。” 商韬弯腰将穆娘子扶起来,眼圈一红,谢家人到底有多少真心想将失散姑娘找回来只有他知道,若是谢家当真想找,早就找回来了,何至于此拖到今时今日。 “大哥!”穆行忽地喊了一声,见脸色惨白薛令出来了,便伸手搀扶住薛令,又见奶娘将打着哈欠穆琳琅领出来,看了穆琳琅一眼,就移开眼。 穆娘子见穆琳琅过来,忙道:“琳琅姑娘,这是你亲生父亲,京里谢大爷。” 穆琳琅一头雾水地看向穆娘子,又扭头看向薛令,似是对自己处境十分不明白。 林县令笑道:“穆老弟,这是怎么回事?怎对穆娘子是谢家商老弟娘子,琳琅又是谢家姑娘?” 薛令不言语,穆令握住薛令手,转向穆娘子,“娘子,你说是怎么回事?” 穆娘子一僵,见穆琳琅已经被引到谢弘嗣身边,哽咽一声,又看了眼奉卿,便道:“是我那时候心慌,被官人……穆官人相救,一时感激,仰慕他英武不凡,就厚颜谎称自己是寡妇,勾引了穆官人,抱着姑娘留下了……” 商韬手掌下觉察到穆娘子不对劲,忙道:“娘子,你莫怕他,你可是顾忌那孩子……” 穆娘子只觉得商韬手烫得很,微微耸肩摆脱了商韬手,耷拉了头不言语。 林县令正烦恼如何处置这事,毕竟他素来跟穆家交情好得很,穆行又说了薛令是安南伯干儿子,不能为了谢家就得罪安南伯。 “……原来如此,娘子,你骗得我好苦!”来了就不曾言语薛令明白了穆行计划,见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便作出悲愤模样看向穆娘子,心里不明白她为何宁愿回去做奴才娘子,也不肯留下做当家娘子。身子晃了晃,又要倒下。 穆行忙将奉卿递给桂儿,全心扶住薛令。 林县令瞅准机会开口道:“原来是红颜祸水惹祸,亏得我一直想穆老弟这义气人怎会扣住商娘子、谢姑娘。既然是误会,女人如衣服,穆老弟就将商娘子还给商老弟吧。” 薛令后看了穆娘子一眼,心里恨得咬牙,便装作昏厥闭上眼睛。 “一切由县令大人做主!”穆行忙道,“小要送了官人回去,就不远送了。” 林县令原以为要撕破脸,此时见穆行客客气气,就问谢弘嗣:“谢大人?” “回去吧。”谢弘嗣看了眼穆琳琅,眉头微蹙,烦恼谢家突然冒出来个琳琅姑娘如何跟旁人交代,站起来,便向外去。 商韬忙去牵着穆琳琅,穆琳琅吓傻了,睁着眼睛,来回看向薛令、谢弘嗣,忽地听到砰地一声,一转头,便见方才还跪着穆娘子一头撞了柱子上。 穆琳琅立时喊着娘大声大哭起来。 谢弘嗣扭头看了眼,对商韬道:“那等失贞之人,大概是再无颜面见人了吧。她是穆家人,叫穆家收拾,咱们回县衙吧。” “大爷……”商韬不料谢弘嗣这般说,松开穆琳琅,跑两步去看穆娘子,见穆娘子颤着眼皮,嘴里咯咯冒血,一时哽咽,“你何苦,我知道你方才话是迫不得己。” 穆娘子开口道:“别跟阐儿、释儿说……”目光深深地看着商韬,心里怕竟是自己死不成。 “你放心……”商韬三个字说完,便觉穆娘子将眼睛移开了,看是被丫头抱着奉卿,剩下话说不出口,等到要说出口,就见穆娘子已经合了眼。 穆琳琅吓得嚎啕大哭,仰着头好不可怜地站着。 谢弘嗣叹息一声,说了句“她也并非全无廉耻”,便接着向外走。 林县令心里叫苦,伸手去将穆琳琅抱怀中,可怜他自家女儿都不曾抱过人,如今抱着穆琳琅,很有些手手足无措,穆琳琅微微一动,就将眼泪鼻涕糊他脸上,“穆老弟好好歇着,替我跟安南伯带声好。” 商韬将手放穆娘子鼻下,试探出她还有一丝气息,面上却不显出来,只是一味悲戚,痛哭流涕地将穆娘子抱起,向谢弘嗣走去,不等他走进,便听谢弘嗣沉声道:“商韬,放下吧,带着她出门,难免惹人非议。” “大人,穆家银钱来路不明,他们定是……” “住口!苏州之事不曾发生过,不许再提。”谢弘嗣冷声打断商韬,见商韬今日这般感情用事,便拂袖离去。 商韬一哽,抱着穆娘子手不禁握拳,若是能搜查穆家银库,找出谢家丢失银子,那穆家就是四年前领头作乱贼子,大可以将他们全部拉去入狱,便是安南伯见了,也无话可说。可惜谢家对苏州之事讳莫如深,竟是提都不愿意提起。 谢弘嗣情愿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商韬虽想斩草除根,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抱着穆娘子跟着谢弘嗣出去。 等这群人一走,薛令当真腿软了,不动弹某处痛,动弹了,某处痛,对穆娘子爱恨交织,看她这么合上眼咽了气,不由地心里空落落,又要昏厥过去。 “大哥,大丈夫何患……”穆行要安慰薛令何患无妻,又拙口笨腮地说错话。 薛令醒来后还不曾看过自己缝上东西,靠穆行身上,先对桂儿说:“糊涂东西,些将奉卿送回去。”等奉卿抽抽噎噎地被桂儿抱走,一转身给了穆行一巴掌,“糊涂!怎地将安南伯扯出来了?” “大哥……大哥不醒,燕卿那兔崽子又添乱,小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穆行捂脸无奈地说。 薛令扭头深深一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姓谢不敢将四年前苏州事张扬开,你大可以拿了这事要挟他,虚虚实实,不将安南伯扯出来……罢了,事到如今,只能如此。”额头不住地冒冷汗,再说不出话来。 “官人,燕哥儿见管家叫人打叶经,被吓住了,此时唬得不敢合眼睡觉。”春泥急匆匆地过来,远远看见红灯笼下柱子上一滩血,不由地头皮一麻。她早就依着薛燕卿吩咐过来了,奈何这边多是官差,因此不敢靠近,等人散了,才敢过来说话。 薛令眼睛涩得很,显然是麻沸散药效还未褪,强撑着看向穆行,自己不过是昏迷了一日,怎地就出了这么些事,“叶经……” “大哥,我怕燕卿年纪小,又使性子胡闹,便吓唬吓唬他。”穆行对自己所作所为并不后悔,扶着薛令,“大哥放心,燕卿……” 薛令强撑着要去看薛燕卿,谁知走了两步,扯到某处,不由地眼冒金星,头上一昏,便又昏厥过去。 春泥这边眼睁睁看着,吓得个半死,忙连滚带爬地向衔泥小筑跑去,跑到衔泥小筑里,进了堂屋,又拐向里间,看薛燕卿正坐床上看书,哆哆嗦嗦地说:“哥儿,我跟官人说了一句,官人没说什么,又昏过去了。” “……那前头,还出了什么事?”薛燕卿手上握着书卷,将手肘支盘起来膝盖上问,书卷轻轻点着下巴,心里盼薛令早日康复,那穆行刚愎自用,又无才无德,上辈子屡屡坏他算计,后自己死,一半要怪到穆行身上,这样人实该死。 “柱子上一片血,听桂儿说娘子撞死了。”春泥哆哆嗦嗦,因穆娘子素来待人宽和,便眼泪汪汪,“桂儿说,穆管家说官人是安南伯干儿子,娘子承认自己水性杨花看上官人,就抱着京城谢家姐儿嫁了官人,如今琳姐儿跟着她亲生父亲谢大爷走了。” “……”薛燕卿手上书本脱开手,他虽想过不走上辈子路,但留下一个假琳琅,也算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如今退路没了,穆家是安南伯亲信底细也暴露了,想来防范穆家针对穆家人也多了,原本算计好事全部毁于一旦,日后路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16全盘打乱 为难日后如何走,不光是薛燕卿一个,还有谢琳琅、叶经两个。 大抵重生之人都以为世上之事,大多已被他了然于胸,于是比旁人就多了两分泰然自若。 叶经原先也以为自己救了谢琳琅,便能灵活机变地借着谢家、薛家恩怨活出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人生,于是时时踌躇满志;谢琳琅虽有些妄自菲薄,也觉薛令、薛燕卿所思所想,已经被她洞悉,因此并不十分怕这二人。不想此时满府沸沸扬扬地传着穆娘子自戕、穆琳琅被谢大爷带走了话,这话打得叶经、谢琳琅两个措手不及,双双茫然了。 此时穆家下人房一间窄窄小屋里,拾掇一番后,四面原有些斑驳墙已经糊上了墙纸,桌子上罩着就桌布,床上罩着床裙,屋子里看着整齐干净不少,算是可以见人了。 叶经趴床上,有些不尴不尬地褪下裤子叫谢琳琅给他上药。 谢琳琅看着叶经那袒露出来被打得青青紫紫、满是淤痕一截身子,皱着眉头,拿了手指沾了药膏给他涂上。 短短软软手摸臀上,叶经后背上伤痛缓解了一些。 呼啦一下,门帘子被拉开,进来是墨香,墨香手上拖着一瓶子伤药进来,“老三,这是哥儿给你化瘀膏。”将膏药递给床上谢琳琅,便桌子边椅子上坐下,“哥儿火大很,万万没想到官人才昏倒,大管家就这么胆大包天。” 有道是唇亡齿寒,叶经不过是按照薛燕卿交代办事,就落到这下场,墨香这同是薛燕卿手下小厮人如何能冷眼旁观。 叶经才茫然地盘算日后出路,听了墨香这话,不由地咬牙切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哥儿硬气了,难保那老小子没有跪下跟咱们求饶那一天。”原本还瞅着不知做点什么才能求了自由身,如今薛燕卿就送上门来了,他就各个击破,先收拾了穆行,再整治了薛令,然后再……臀上一疼,倒抽了一口气,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天翻地覆变化,就是神仙算计也会被全盘打乱。 给叶经敷药谢琳琅手哆嗦了两下,随后又镇定下来,眼睛看向薛令腰上后腰上鸡心形血红胎记,心里喃喃地说道:原来竟是他,傅惊鸿…… 再遇傅惊鸿,又跟傅惊鸿睡一张床上,谢琳琅不禁记起那些不堪岁月,谢玲珑屡屡嘲笑她只能陪一个脑满肠肥、没几两银子赝品才子身边,她却感激傅惊鸿得很,至少有个恩客留恋,也免得她被鸨母辱骂。只是虽有感激,但如今再相遇,傅惊鸿就像一个躲闪不开巴掌,时时刻刻等着将她打昏。 “我来,我来。”墨香站起身,接过谢琳琅手上药罐子,便拿手指挑了药涂叶经背上。 谢琳琅下了床,坐墨香刚才坐过凳子上,托着头,又去打量傅惊鸿,见此时瘦干干叶经跟那肥头大耳傅惊鸿判若两人,心道难怪自己一直没认出他来;虽跟傅惊鸿有些“交情”,但她上辈子到死,都被做官妓这块石头压着,只觉跟傅惊鸿之间是一场买卖,就不曾打听过他事,只听他自吹自擂过自己“草莽英雄”,不想这草莽实草彻底,竟是个乞丐。 “老三,你安心养着,哥儿说总有一日他会替你出气。”墨香给叶经上好了药,便去这屋子里放着盆子里洗手,洗了手,便去了。 叶经呲牙咧嘴了半日,见天晚了,向床边让让,对谢琳琅说道:“小妹,上床睡吧。” 谢琳琅不免有些扭捏,“婶子说,男女授受……不亲。”再看叶经一眼,便将头扭过去。 叶经没料到谢琳琅说这话,心想自己疏忽了,大抵是厨房里多嘴撩舌媳妇子跟谢琳琅说了什么话,“……先睡了吧,等哥哥好了,再弄一张床来。” 谢琳琅先不肯上去,后又怕叶经看出什么来,于是打着哈欠,就床上躺下,闭着眼睛想如今穆家跟上辈子一点不一样了。 “小妹。”叶经忽地扭头转向谢琳琅,拿手推了推,对谢琳琅交代,“日后别往燕哥儿跟前凑,跟刘管事学学做菜,再跟孟大嫂子学学针线,遇见了官人、大管家,你就躲远两步。” 谢琳琅睁大眼睛看向叶经,低声道:“知道了。” 叶经谢琳琅头上摸了摸,叹息一声,只觉得他们还没来得及粉墨登场,那场认亲好戏就已经落幕,既然如此,就叫谢琳琅日后嫁个寻常人吧。 因也不知道该教导谢琳琅点什么,于是叶经便又将头扭过去睡了。 第二日,满府里笼罩着诡秘气氛,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人敢大声说话。 正房里薛令养伤,衔泥小筑里薛燕卿装病,下人房里,叶经趴着不能动弹。 就这么将酷热六月过了,进了七月,原说伤势好了不少薛令突地浑身发烫地昏倒床上。 穆行忙又叫大夫来看,大夫过来看了,见薛令接上去那半截已经溃烂流脓,便对穆行道:“管家,连着上面那一截都要割去,不然官人就活不成了。” 穆行探头看了眼,闻到腥臭味,心知薛令是宁肯下身烂了,也不肯割掉,不敢擅自做主,便用手去拍薛令头,见薛令迷糊着眼睛醒过来,便艰难地开口:“大哥,大夫说,下面要割掉。” “全部?”薛令迷迷糊糊地眨眼睛,想起早先穆娘子早先给自己留下一寸来着。 穆行哽咽着点头。 薛令脸上红彤彤一片,对穆行道:“我若有个万一,替我照看好燕卿、奉卿。” 穆行含泪道:“大哥莫说这些丧气话,去了那腐肉,一准能好。”说完,便叫大夫准备刀子去割,不忍去看,又气那番僧害人,出了门,叫人去捉拿胡僧,听说胡僧早跑了,不由地气急,薛令房门前痛哭一场,瞅了眼大夫割下来腐肉,便又将穆娘子咒骂一番,随后听说奉卿病了,忙去叫大夫去看奉卿,再听春泥来说薛燕卿病了,只当薛燕卿又装病构陷他,便对春泥冷笑道:“如今府里事多,你比哥儿大,劝着哥儿懂事一些,莫给人添乱。” 春泥奉命过来,过来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痛,回去便添油加醋地将穆行如何黑着脸说了一通。 薛燕卿此时当真不是装病,他肚子里少油水,此时又想吃点子肉,便叫厨房去做,谁知吃了便又拉肚子,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地躺床上,见穆行连个大夫也不肯给他请,又将穆行上辈子屡屡作乱,几次三番坏他好事事想了想,只觉得穆行是个祸害,留不得。肚子里难受,便叫书香去请大夫。 书香怕不问过穆行请大夫会得罪穆行,于是拉着叶经同去跟穆行请示。 谢琳琅因又帮了“倒忙”被刘管事请出来,此时也跟着叶经同去,等进了正房院子,就见院子里冷清很,媳妇们不敢言语,丫头们灰心丧气,人人都怕接了苦差事,躲得远远。 书香、叶经两个到了门前也没有个人搭理,才要自己掀了帘子进去,就见门里桂儿红肿着眼睛出来了。 桂儿红着眼睛,却是因为穆行家亲自来跟她说,告诉她不管薛令死不死,将来都叫薛令娶了她做填房,叫她抚养奉卿。 二八少女,花一样年纪,桂儿哪里听得进那话,饶是薛令家财无数,她也不愿意嫁给薛令守活寡。 书香、叶经闻到屋子里一股味道,纷纷遮住鼻子,书香问:“屋子里是什么味道?” 桂儿待要说,就见穆行冷着脸出来了。 穆行自从薛令病后,除了晚上,白日里都守这边,听书香嫌弃地问,声音如雷一般响起:“混账,竟然嫌弃官人来了。” 书香忙将手放下,闻着屋子里浓浓木蜜香,心道这香气怎么好养病。 “管家大叔,哥儿病了,我们想去给哥儿请个大夫。”叶经忙道,眼角瞥见谢琳琅自己个掀帘子进去了,眼皮子一跳,又见门外桂儿自顾自地抹泪,薛令也只管教训他们两个,心里惴惴,不知道谢琳琅进去做什么。 “哥儿三天两头地病,你们是如何伺候?”穆行有些不屑地说道。 “管家大叔,你去看一看哥儿就知道了。他当真病了。”叶经一脸焦急地拉着穆行,心知若是穆行看见谢琳琅进去必定会大发雷霆,若是桂儿、兰儿看见了,撵了谢琳琅出来就罢了。 书香也忙道:“管家大叔,哥儿原要我们去请大夫,我们怕请了惹得大叔不高兴……”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也太小看了我了,莫非我苛待了燕哥儿不成?”穆行冷笑不已,不提要不要给薛燕卿请大夫,转身又要进去。 叶经扑腾一声跪下,拉着穆行衣襟喊道:“大叔,早先是我猪油懵了心,糊涂了!都是我错,哥儿年纪还小,早先得罪你……” “管家大叔,奉哥儿又发烧了,要不要请神婆来给他看一看?”奉卿奶娘过来问,那一日府里事太过出人意料,奉卿被吓着了,隔三差五地便要发烧。 穆行闻言一愣,忙道:“叫我娘子来照看奉卿。”说完,听到房后抱厦里奉卿哭声太急,便忙亲自去看。 书香见穆行向屋后去了,便问叶经:“要不要跟去?” “罢了,咱们先去请大夫吧。”叶经说道,他们走了,桂儿才会进屋,才会将谢琳琅撵出来。 书香纳闷得很,心说方才叶经不是跪着必要求着穆行答应才肯给请大夫嘛? 谢琳琅借着身子矮小钻进屋子里,等进来,见薛令伤那尴尬地方,就只有桂儿一个人伺候着,此时桂儿出去,屋子里就没了人。 走到床边去看,见薛令发着烧,昏迷不醒,拿手试探了一下薛令鼻息,见他鼻息微弱,又听屋外穆行跟叶经、书香等人说话,冷不丁地看见薛令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有暗光流动,就似问她怎么进来了。 谢琳琅想起前生之恨,又觉穆娘子两辈子皆被薛令害了,薛令实该死,就拿了搭盆边湿帕子,就向薛令口鼻捂去。 小小手按薛令脸上,薛令奋力挣扎,偏身子动弹不得,眼睛里纳闷这才买来没多久小丫头怎地会对自己动手…… 谢琳琅按了一会子,听到有人进来,将帕子放好,便赶紧钻到床下。 进来是桂儿,桂儿进来后,红着脸瞥了眼薛令光着半截身子,想到自己下半辈子就这样了,不及去看薛令神色,又去外间啼哭。 谢琳琅等了一会子才出来,出来后,见薛令大喘气,竟是没死,心知自己力气小,捂不死他,瞥见屋子里有大夫开方子留下纸,便用纸泡了水,糊薛令脸上,糊上三四层,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地瞪着薛令,不过须臾,就闻到薛令下身臭味,忙伸手抓了那湿掉纸张丢进床下,见薛令死不瞑目,便哆嗦着伸手将薛令双眼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17火光四起 薛令就这么死床上。 第一个发现薛令死了,不是一直照顾薛令桂儿——桂儿压根看都不敢看薛令。 穆行第一个进来发现薛令已经冷了,不由地跪薛令床前大哭,消息传开,原本跟穆行置气薛燕卿也赶了过来,各处掌柜、管事,一个个都跟了过来。 乱中,有人瞧见谢琳琅探着头跟着看,就嗔道:“黄毛丫头,这是你来地?滚!” 谢琳琅慌着神就滚了,滚出了上房,外头瞧见叶经时眼睛湿漉漉,伸手就抓叶经袖子。 叶经想问谢琳琅这半日去哪里了,又看这不是问话时候,便忍了,牵着谢琳琅手站外头等着院子里吩咐差事,觉察到谢琳琅颤抖,便握住她手。 谢琳琅头靠叶经腿上,杀薛令乃是临时起意,看薛令此时正虚弱不堪,于是不肯错过这上好时机,上辈子深仇大恨不是说忘就能忘。 茗香、墨香也小厮也聚了过来。 等了小半日,便有府外众多闹着要分银子人过来,又有伙计过来说某个铺子里掌柜卷着银子逃了。 穆行一时焦头烂额,没有个成算。 一直要有所作为薛燕卿先是被薛令死打了个措手不及——薛令还没告诉他薛家跟谢家仇怨,还没告诉他谢家陷害薛家证据哪,安南伯那边把柄也没有……这跟他再活过来想报仇、发奋法子完全不一样了…… 稍稍慌了心神后,薛燕卿很镇定下来,流着眼泪对穆行道:“管家,还是跟早先一样请林知县家来人替咱们住持吧,要分银子给他们分了银子,卷款逃了,叫人赶紧追回来。爹爹虽不,但家里不能乱了。” 穆行此时没有个主心骨,反倒能听进薛燕卿话,咬牙恨恨地说道:“才要跟大哥说安南伯叫咱们进京,就遇上这事……” “进京?”薛燕卿大吃一惊,心里盼着穆行能将薛家、谢家恩怨告诉他,这样他就能够名正言顺地给穆行出主意报仇,打消穆行进京念头。安南伯虽跟谢家撕破脸,但苏州作乱事,谢家不肯承认有,安南伯也不肯承认跟他有关系。如此,安南伯定会杀人灭口。 穆行猜不到薛燕卿心思,牢牢记住薛令早先那句等薛燕卿成年之后再告诉他话,咬牙道:“哥儿放心,有我穆行,定保哥儿周全。哥儿病着,赶紧歇着吧,这有我呢,有安南伯替咱们撑腰,没人敢造反。”话虽如此,还是吩咐人赶紧去跟林县令府上说了一声,随后先叫人去大夫药铺里打砸,拉了大夫来问话,后是叫人去追那逃走番僧报仇。 薛燕卿见穆行一身戾气流露出来,压根靠不住,咬了牙,强撑着去见来要分账商户,看向一张张落井下石脸,开口昂然道:“各位叔叔伯伯稍安勿躁,爹爹已经过世,众位要分账,那就分吧。” 薛燕卿一句话下去,下头人都安静了,随后有人冷笑:“哥儿话哪里做得了数?哥儿好好歇着,赶紧地叫大管家出来说话。” 薛燕卿气噎住,不禁双手握拳,薛令不光没将谢家、薛家恩怨告诉他,就连银子藏哪里也还没跟他说,那钥匙只怕穆行手上。 “哥儿,且回去吧,跟这些人说不通。”叶经劝说薛燕卿。 薛燕卿心里无奈问老天叫他重活过来是为了什么,上辈子知道那点子事竟然没有一样用得上。 薛燕卿咬着嘴唇,忽地对叶经道:“走,咱们去……” “哥儿哪都不能去。”穆行忽地站出来,一张冷峻脸看向薛燕卿,如今谢家人还没走,那商韬是阴魂不散地穆府门外游荡,万万不能叫薛燕卿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管家,爹爹死了,我话无人听信,连出府也不成?”薛燕卿冷笑。 “哥儿,”穆行居高临下地看向年幼薛燕卿,心道薛燕卿怎地跟他祖父、父亲一样固执,当初薛令听闻薛家有难,赶紧将薛燕卿祖父、父亲救出,谁承想,薛燕卿祖父固执地要去寻谢老爷理论,薛燕卿父亲冥顽不灵地要去京城告状,结果都一去不回。 “哥儿,官人才死,你他灵前给他守孝才是正经。”穆行因薛燕卿眼泪不多,开始有些为薛令感到不值,“带了哥儿去官人床前跪着。” 叶经、书香、墨香纷纷劝薛燕卿好汉不吃眼前亏,劝说他先去给薛令跪着。 薛燕卿听穆行开始跟人商讨起给薛令买棺材事,气红了眼,领着叶经三人果然去薛令床前跪着。 等到晚上,便听人说林县令叫人过来了,因薛令已经去了,便做主叫人将各家合伙做买卖银子、货物给分了。 半夜,穆行大抵是觉得白日里太过扫薛燕卿脸面了,便过来赔不是,安慰薛燕卿道:“燕哥儿,你还小,不知道外头多是要你性命人。” “管家,我们穆家做是干净买卖,外头能有什么人等着要我性命?”薛燕卿有意拿了话去引穆行说出谢薛两家恩怨,多少主意点子就堵他嗓子眼里,只要穆行说了,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出主意,可惜,穆行依旧没提那话。 “哥儿,听我话吧,老实给官人出了殡,咱们进了京,就安全了。”穆行试探着要去拍薛燕卿肩膀,见薛燕卿微微偏着身子躲过,便有些尴尬地收了手,又对叶经、书香几个交代:“好好照看着哥儿。” “哎。”叶经答应了,待穆行走了,低声对薛燕卿耳语:“哥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薛燕卿闭了闭眼睛,忽地想薛令能将谢家害薛家证据藏哪里,一双眼睛睃来睃去,暗道这是穆娘子屋子,定不会藏这边,那当是藏书房?来回看了看,心想叶经不识字,书香、墨香跟着自己略识几个字,就对叶经低声道:“你去爹爹书房,翻一翻,看有没有爹爹藏起来一个蓝布包袱。” 叶经故作惊讶地道:“哥儿……” 薛燕卿跪着,冲叶经吁了一声,叮嘱道:“千万别惊动管家。”若翻到了那东西,穆行见自己已然知道那些事,定不会再诸事瞒着他,拦着他大展拳脚路;便是没有穆行,自己也能谋划着报仇。 叶经虽不知道薛燕卿叫他找是什么,但薛令才死,薛燕卿就要去找,想来当是十分厉害东西,于是答应了,不急着出去,等过了子夜,出去一遭,看穆行依旧忙着跟人前厅里算账,便偷偷溜向书房,这书房往日里不锁门,今日因人多,便锁了门,总归不知门内有什么东西对薛燕卿那般重要,于是叶经门外转了转,就走了。回去了,也只对薛燕卿说:“书房门锁了,小进不去。” 薛燕卿眉头紧锁,又对叶经道:“不急,来日方长,哪一日门没锁,你再进去。” “哎。”叶经答应了,这边陪着薛燕卿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又要忙着其他事,就连谢琳琅,他也顾不得去看一眼。 等到灵堂摆起来,四处烧着纸钱时候,叶经又去书房那窜了一回,依旧没能进去,却对薛燕卿告状道:“哥儿,趁着晚上时候,大管家从前院书房里搬出许多箱子到他们家。” 薛燕卿闻言一怔,又看向书香、墨香。 书香、墨香近并不曾被薛燕卿交托什么差事,只当薛燕卿器重叶经,又猜度薛令没了,穆行当家,可不是将好东西都搬到自己个家去,于是异口同声道:“我们也看见了,哥儿,你硬气一些,你是正经主人,怎能叫管家拿捏住?怕是银子都搬去他家了。” 薛燕卿虽不是无知小儿,不会受人两三句挑唆就做错事,但基于两辈子对穆行理解,认定了穆行就是个没有成算莽夫,心道自己上辈子死有一大半要算到穆行头上,这辈子再不能如此,待他得了布包,没有后顾之忧,大可以大开大合地对付穆行,不必再顾忌着穆行藏了证据威胁自己。想着,低声对书香、墨香道:“晚上守夜人都聚灵堂那边,我装作有病去衔泥小筑,你们两个帮着叶经引开人去砸书房门,等书房门开了,叶经进去拿东西。等拿到了东西,我便能叫林知县处置了穆行那狗东西。” 叶经十分清楚薛燕卿话没有底气,书香、墨香两个心里害怕,看着才八岁薛燕卿道:“哥儿,且忍一忍,这事……” 薛燕卿心说再忍就进京了。指不定路上安南伯便要杀他灭口,还有谢家,大抵谢家也会想要斩草除根——即便谢家不知道他姓薛,谢家人也会猜到苏州作乱人领头就是薛令,若不拿到证据,他如何推心置腹地说服穆行那莽汉不要进京,“若不听我,我明儿个就叫管家卖了你们。” “……听哥儿吧。”叶经皱着眉头说道。 书香、墨香不明白薛燕卿为何那般急迫,因此不敢答应,又听薛燕卿声音急躁很,也不敢拒绝。 光阴慢慢消磨去,眼看天又黑了,果然天一黑,薛燕卿便抱着肚子又喊痛,又要出恭。 穆行见薛燕卿病发过两次,心知薛燕卿不是装,便忙叫他去。 不一时,衔泥小筑里火光四起,有人喊走水了,又有人喊薛燕卿还里头,穆行忙领着人去衔泥小筑里救火。 前头书房外,跟叶经商议好过来书香、墨香,只来了墨香一个,就连叶经也没露面。 墨香书房门外可怜兮兮地站着,站了一会子,依旧不见人来,却见前门外,对街穆家彩帛铺子里冒出火光来,于是一群人又呼啦啦地赶着向外去救火,再之后,停放着薛令棺材灵堂那边也起了火。 墨香看人胡乱地跑着,心急如焚,暗道薛燕卿好狠心,怎地会放这么多火? 作者有话要说: 18及时报仇 墨香两腿发颤,终于见叶经跑来了,便哆嗦着问:“这前后火,都是哥儿放?” 叶经忙道:“别说,赶紧地挡着我。” “哎。”墨香心说如今人心惶惶,谁会有心看过来? 叶经拿了准备好小锤子去敲门锁,敲了两下敲不开,忽地冒出一人穿着官靴一脚将书房门踹开,然后拿出火折子,将浇了灯油火把点燃,到书房里行云流水地四处点。 “商官人?”叶经诧异地问,明白那彩帛铺子里火定是商韬放。 商韬扭头看了叶经一眼,便又接着放火。 “老三,我们……”墨香终于瘫了地上,心想他到底要不要拦着这位突然冒出来人。 “墨香,咱们赶紧跑!这事指不定要赖咱们头上。”叶经说完,反而向书房里跑去,胡乱拿了几样值钱玩意塞衣襟里,就又向外跑。 墨香糊涂了,转而想明白了叶经意思,忙也要去拿,拿了两样,见商韬嫌弃地将他拿东西掏出来,又递给他一样。 “这才是正经值钱东西。”商韬深深地看了叶经一眼。 叶经忙向外窜,墨香也向外窜去,只见不独这边,其他地方纷纷着了火。 救火人,自然是灵堂那边多。 叶经跑去厨房,见厨房里人早散了,就剩下一个谢琳琅厨房里点火,略愣了愣,就将谢琳琅背出来,向外跑去。 谢弘嗣心恨薛令当初弄出乱子叫谢家没脸,于是便发话暗中叫人烧了穆家,将穆府之人扑杀,于是整个穆家都淹没火海里。 叶经背着谢琳琅跑出来,四处避着火苗,不一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冒充小厮也向外逃,便赶紧小声地喊着“哥儿、哥儿”地跟过去。 方才薛燕卿察觉到不对,心知穆家混进了旁人,便赶紧扮作小厮向下人房这边来,此时见叶经认出他,不禁吓了一跳。 “哥儿,从这边走,先出了后门再说。前头人好不吓人呢。”叶经忙道,招手就叫薛燕卿随着他走。 薛燕卿此时孤身一人,再无他人相助,见叶经憨厚老实,便跟着他出来。 叶经领着薛燕卿走了便门出了穆府,远远地看着穆家火光滔天,等他们走后,只有两三个下人侥幸逃出来,便问薛燕卿:“哥儿,咱们家跟什么人有仇不成?怎地会来那么些人叫嚷着要抓了姓薛。” “……果然要抓姓薛?”薛燕卿猛地睁大眼睛。 “……小骗哥儿做什么,哥儿要不要先躲一躲,等那些人走了再来?”叶经好心地问,察觉到谢琳琅小手抓了自己肩头一把,微微偏头脸颊她手上蹭了一下。 “也好。”薛燕卿沉吟道。 “那哥儿,咱们走吧。”叶经忙道,说完,便将薛燕卿领到早先认下干爹、干娘叶家里头,进了叶家,果然叶家大哥、大嫂都对薛燕卿客气很,斟茶递水,又安慰他不少。 “干娘、大嫂,陪着哥儿说说话,我明日就送哥儿回去。”叶经堆着笑对叶大嫂、叶老太太说。 这两个女人只当薛家着火,一时来避一避,便并未多想,只管拿了好东西出来。 薛燕卿客气地接受了,坐屋子里,也不耐烦跟这两个女人多说,一心想着日后怎么办。 叶经对薛燕卿说:“哥儿,我去府外打听打听,我进府时候短,定然没多少人认得我。” “去回。”薛燕卿不好自己露面,便叫叶经去。 叶经领着叶大哥出了家门,果然离了薛燕卿跟前,叶大哥就变了脸色:“叶经,薛家可是遭了什么事?若是,你可不能将那祸害领回来……” “大哥,你看穆家小哥色相如何?”叶经压低声音问。 叶大哥蹙眉看向叶经,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薛令死了,穆家群龙无首,家破人亡也是迟早事,“……你小子胆子真大……”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穆家抢了谢家管家娘子,这奇耻大辱,谢家哪里肯忍了。这会子谢家正追着要穆家全家死光光,咱们卖了那小哥,谁会追究?”叶经搓着手指,一脸算计地笑道。 叶大哥恍然大悟,随后跟叶经一般哼哼笑起来,“还是你小子精明,拐了这么一尊金佛过来。只是还该弄得远一些……” “苏州便很好。”叶经眨了下眼睛。 叶大哥闻言点了点头,薛燕卿他眼中就是个毛孩子,卖得远一些,他就是个认人拿捏主。 “叶经——总算找到你了。”墨香捂着胸口,一路颠簸过来,等站定了,就不住地喘气。 “墨香,你来得正好,”叶经凑近墨香耳边,低声道,“等进去了,你就跟哥儿说,就说有人满府里搜《据经》底稿。” “那是什么?”墨香疑惑了。 “你莫管,只管说了就是。”叶经握住墨香手。 墨香又将衣襟里藏着珍玩托了一下,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多值钱东西,一时被那东西壮了胆子,就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依着叶经指点慌张地跑进屋子里,见薛燕卿小小年纪忧心忡忡,便赶紧道:“哥儿,《据经》是什么?你赶紧交出来,交出来,打发了那群人走,就行了。” 薛燕卿猛地坐起身来,眼睛猛地睁大,再不疑心谢家知道穆家真实身份,不禁咬牙切齿,上辈子他家仇得报,这辈子,竟然又重蹈覆辙。 “穆家小公子,赶紧随着我出城去乡下躲一躲,你这小厮一路跑来,不知叫多少人看见了。”叶大哥一双邪淫眼睛看向皮肉细嫩薛燕卿,心里给他估价。 “哥儿,走吧,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管家大叔定会来找你。”叶经忙道。 墨香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起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料定自己落到谢家手上定然会惨死,薛燕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叶家大嫂、叶老太太一反方才模样,咋咋呼呼地唯恐薛燕卿连累他们,也叫叶大哥、叶经赶紧地送客。 叶大哥去借了牛车,便催促薛燕卿上车,等叶经、墨香、谢琳琅上去了,一路紧赶慢赶地出了县城,然后向苏州奔去。 薛燕卿先车上故作镇定地闭目养神,盘算着日后该如何,不一时,听到鼾声,见谢琳琅靠叶经身上睡了,墨香也抱着手臂打瞌睡,心知自己如今年幼,不能不多多歇息,于是便勉强自己入睡,决心醒来再思后路。 等醒来时,便听到一阵鸡鸣之声,薛燕卿感觉到马车还颠簸,只当到乡下了,便想撩开帘子去看。 “叶……”薛燕卿一动,就发现手抬不起来,低头看,便见自己已经被绑住,嘴上已经勒上了布带。 “叶经,咱们这是要去哪?”墨香小声地问。 “苏州。” “……那要是有人来抓咱们呢?”墨香自幼被家人卖出,此时不知道自己老家哪里,因此茫然不知去哪里落脚,怕被官府抓了,打了板子再发卖。 “不怕,咱们都是有户籍,你是我大哥傅振鹏,我是你二弟傅惊鸿。谁敢抓咱们?”叶经含笑道。 薛燕卿只觉得自己听过傅惊鸿这名字,但人忙事多,记不得哪里听过,不禁目眦俱裂地向叶经也便是傅惊鸿看去。 墨香迟疑道:“当真行吗?” “怎么不行?穆家没人了,谁管得着咱们。”傅惊鸿笑了,将怀里谢琳琅颠了一颠,虽隐隐察觉到谢琳琅古怪,但懒怠去追究。 墨香将傅振鹏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笑道:“这个名字果然好。” 谢琳琅早察觉叶经就是傅惊鸿,因此听他自己个承认,除了略有些别扭,再没有旁感觉。 忽地前面叶大哥低声叫:“有人骑马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柳暗花明 薛燕卿料想定是穆行了,忙激动地呜呜出声,挣扎着要探出车窗。 傅惊鸿探着头向车外看,见追来人是商韬,松了口气,对前头叶大哥说道:“大哥没事,是自家人,停车吧。” 叶大哥、墨香松了口气,薛燕卿不敢置信地看瞪向傅惊鸿,心道自己跟他有何冤仇?除了这几个,他们还有同伙不成? 马车停下,傅惊鸿抱着谢琳琅出来,迎上去,见商韬下马,便泰然自若地问:“商官人过来做什么?” 商韬略一拱手,然后对傅惊鸿说道:“我早觉小哥行径古怪,似乎知道我进穆家所寻何人。内子病中自省,想起那日令妹说‘阐儿’,不知令妹从何得知小儿小名?内子说,薛令原不将我放眼中,并不曾提起过阐儿名字。” 傅惊鸿笑道:“商大官人,令夫人没死?实可喜可贺。至于阐儿那名字,是……” “下查到,四年前你带着令妹来梁溪,可见穆府人说你家小妹三岁话做不得准。下细细问过内子内子说她仿佛见过你,请问四年前,小弟人何方?苏州动乱之时,你可曾……拿着菜刀抢走一个女婴?说来,内子也记不得那会子给姑娘包着被子里有没有顺便藏上犬子寄名符。或许是有,小哥见过才告诉这小姑娘?”商韬有理有据地推测说,心道这小厮怎与早先判若两人,原是个憨厚老实人,如今看着却圆滑得坦荡。 傅惊鸿不言语,怀中谢琳琅瘦骨伶仃,商韬原本不会将她往谢家女儿上想。 “小弟为何不说话,当初为何动手抢人,又叫我娘子跑?”商韬循循善诱,原本穆娘子,如今商娘子因惊恐对那会子事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据她说,抢孩子小乞丐看似并没有恶意,继而看了眼谢琳琅,“你家小妹,莫不就是……她襁褓何?” “商大哥给她一条生路吧,她这般,哪里能回到谢家。回去了,定被众人嫌弃。况且那假琳琅姑娘也无辜,她是没有去处。那襁褓早被我丢了,寻不着了。”傅惊鸿目光灼灼地看向商韬。 “但她终归是谢家女儿……”听傅惊鸿这话,商韬已经认定傅惊鸿怀中女孩就是昔日小乞丐抢走女婴。 “商官人此时说这些义薄云天天,除了自己个心里舒坦,与旁人并无一丝益处,反倒虚伪得很,就似拿了几人一辈子去博个忠义虚名。假琳琅姑娘已经进京,大抵京中谢家亲戚都已见过她了,商官人当真肯叫那小姑娘无辜受牵连?况且,商娘子也不能够光明正大谢家露面吧,你当她记错了,告诉她小妹并非什么谢家姑娘,免得商娘子心里过意不去,平添出心病来。” 商韬心知谢家人看似温润,行事却十分狠绝,先送京一个假琳琅,又来个真,为了颜面,谢家定不光不会再认真,大抵还会觉真连累谢家叫谢家有个无能名。总之,若再送回去一个琳琅姑娘,真假都得不了好。只是他思量再三,依旧不肯叫真谢家姑娘随着傅惊鸿流落外,风餐露宿,“小弟言之有理,但你这正该长见识、用功年纪领着个孩子做负累,定会耽误你许多功夫。不如叫我将她领回去吧,既然我娘子也不能再谢家露面,就置办了宅子,叫我娘子外养着她,并不告之谢家。” 随着谢弘嗣人许多都知道商娘子跟薛令事,人言可畏,商娘子又良善软弱,若日日被人指指点点,少不得要逼死她。 傅惊鸿怔住,忙道:“商官人……”说话间,怀中谢琳琅挣扎了一下。 谢琳琅冲商韬伸出手:“奶爹。” 傅惊鸿错愕地睁大眼睛,原当谢琳琅不肯回京。 商韬忙伸手将谢琳琅接过,抱怀中,怜惜地摸了摸他脸,又劝傅惊鸿:“你也随着我进京吧,或读书、或经商,商家总会如你所愿。你再照顾姑娘几日,十日后,苏州码头等我,我接了你们一同进京。”说完,又将谢琳琅还回来。 傅惊鸿想起穆行是何等人物,唯恐穆行追来,傅惊鸿便忙拉住商韬缰绳:“穆府管家他……” 商韬脸色有些凝重,说道:“穆府一片火海,并未搜出穆管家行踪。不过他莽夫一个,也不怕他能成什么事。” 傅惊鸿连声称是,随后道:“商大哥也是个是非恩怨看得清楚英雄人物,怎不图谋离开谢家自立?何苦再为奴为仆任人驱使?谢家……并非我有意诋毁,活了这几年,耳濡目染,听到都是谢家坏话。” 商韬怔住,无奈笑道:“商家世代皆为谢家之奴,如今商家也是广厦大屋住着,男仆女婢使唤着,黄金白银流水般花着。有道是积重难返,商家越是功高,谢家越不肯放了商家走。”顿悟到傅惊鸿意思,又道:“你放心,定不会叫你进了谢家。” 傅惊鸿连声道惭愧,抱着谢琳琅目送了商韬远去,“你当真想离谢家那般近?” 谢琳琅见傅惊鸿问她,眨了两下眼睛,却不言语。 傅惊鸿笑道:“小妹,听我,去了商家,好处咱们拿了,见有不对,咱就跑。” 谢琳琅心说傅惊鸿想得倒美,天底下这么便宜事哪有。 “走,卖了大学士去。” “走。”谢琳琅发自内心地高兴道。 傅惊鸿扭头深深地看向谢琳琅,谢琳琅此时也不掩饰脸上笑意。 傅惊鸿待要逼出两句话,叫谢琳琅清清楚楚地承认自己也是再生之人,转而又觉没意思,心里想着即便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之人,又何必逼她承认上辈子那段不堪岁月。于是拉着谢琳琅又上了马车,跟已经改名叫傅振鹏墨香说:“谢家商管家叫咱们去他家,有道是宰相门前四品官,他家广厦大屋、奴仆如云,咱们去了他家做客人,再不给人做小厮了。” 傅振鹏吃惊道:“叶、惊鸿,你与谢家人有来往?” 傅惊鸿有意笑说:“你不知,谢家老爷就跟活了两辈子似,料事如神,叫我盯着穆家几年了,如今才肯动手。” “果真?”傅振鹏错愕地睁大眼睛,抱紧怀中珠宝,心里盘算着谢家家大业大,去了谢家也不错。 薛燕卿愣住,一颗悲愤心瞬间因绝望发凉,暗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难怪穆娘子还有穆琳琅换了人,难怪许许多多事跟上辈子不一样。 谢琳琅埋着头勾着嘴角,满意地看着薛燕卿脸色苍白,心道他若不重生,还不会卖了他呢。 马车傍晚进了苏州城,一家下等妓院外停下,不一时,叶大哥便将薛燕卿抱着弄进去,跟鸨母讨价还价一番,后将薛燕卿卖了二十两银子。 叶大哥满脸兴奋地出来,对傅惊鸿说道:“鸨母见他细皮嫩肉,又看他模样俊俏,还会做几首应景酸诗,当即满意了不得。叶经,这银子……” 傅惊鸿笑道:“自然是大哥占大头,大哥给我个零头就够了。” 叶大哥不信傅惊鸿从穆家出来没顺走什么东西,当即答应,说了几句回去后掩人耳目如何辛苦等话,便给了傅惊鸿五两银子,当即与傅惊鸿三人分道扬镳。 傅惊鸿得了银子,领着傅振鹏、谢琳琅苏州游逛了几日,将吴地风光看遍,给谢琳琅祖父谢蕴歌功颂德亭子边转了转,到底没将那坛子挖出来,便码头处等着商韬,等了一日,果然见商韬船经过,就领着谢琳琅、傅振鹏上了船。 傅惊鸿、傅振鹏与商韬说话,谢琳琅偷偷瞄了眼,料到商韬不随着谢弘嗣一同回京,是要随后押送谢弘嗣两吴之地贪来银子东西,听人说商娘子要见她,便随着一个媳妇去。 待去了商娘子船舱,便见商娘子躺床上,不曾看见她,便先抹泪。 “娘子——”谢琳琅低声道。 商娘子不觉泪下,哭道:“姑娘受委屈了,我见过你两次,都没看出你是哪个。若是奶奶见着你,不定心疼成什么模样。” “……见不着,就不心疼了。”谢琳琅低声道,见商娘子伸手,便将手递过去。 商娘子想到自己回京,只能偷偷摸摸地被商韬养外面,心里心酸不已,又看谢琳琅干干瘦瘦,越发悲切,“叙旧”不成,哭了半日,喝了药睡了觉,才松开谢琳琅手。 谢琳琅握着自己手,慢慢走出船舱,见船外板上固定着一个粗糙楠木椅子,傅惊鸿正坐椅子上抬头看天上飞鸟,便走过去,坐船板上。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谢琳琅握着两只手,仰头看着天边暮色。 傅惊鸿见她不再遮掩,便笑道:“男儿当有凌云志,若进了京……” “进了京,咱们就永别了吧。”谢琳琅用手垫着下巴,收了眼。 傅惊鸿一愣,忙道:“小妹、琳琅……” “琳琅那名字我再用不得了,你也知道我并非你小妹。与其见面尴尬,不若不见了。”谢琳琅看向这运河上往来船只,这辈子头回子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气喘,又觉嗓子干疼,“多谢你两世救命之恩。” “……算不得救你,不过是我出身卑微,想借着你跃入龙门。生来便比旁人少了三分风骨多了七分市侩。”傅惊鸿合上眼睛,感受那迎面吹来萧瑟秋风,不禁想,若是自己生来锦衣貂裘,还会否惦记着前生妓、女,大抵自己并不会去救她,早早地就奔向锦绣前程了。 “姑娘,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别坐船板上。”商韬过来说,弯腰将谢琳琅抱了进去。 傅惊鸿一惊之下站了起来,见谢琳琅矮小身影商韬怀中越发显得干瘦如柴,不由地眼睛一酸,苦笑一声,暗道自己忘了,便是谢家不知道,商韬夫妇也会待谢琳琅如小姐一般,既然是小姐,如何会叫他养着?再者说,既然承认了二人原是上辈子旧相识老相好,那他们两个就一个是妓、女,一个是嫖客,谢琳琅那般自尊骄傲人,怎肯日日面对自己这嫖客。随后坐下,因这半边瑟瑟秋水,想起那旖旎绮丽秦淮河,闭着眼睛慢慢地想着秦淮河上艳歌,手指膝盖上随着心中艳歌打着帕子,勾勒出秦淮河上环肥燕瘦中一个暖不热冷美人,嘴角挂着一抹笑,从怀中拿出苏州买一把簪头梳子,披散了头发慢慢梳理他那头干枯头发。 “傅小哥进了京城决心做什么?读书、经商?”商韬过来说道,原本看傅惊鸿拿着精致发梳竖着一头杂乱头发,不由地莞尔,又因他那泰然神色觉得此情此景,也未必十分荒谬。 “……小弟才下定决心自力生,请商官人借我百两白银,小弟自行去金陵。”傅惊鸿握着梳子,梳子细密齿扎他掌心中,天高任鸟飞,早先是他糊涂了,救了谢琳琅,便先入为主地想借着谢家飞黄腾达。 商韬蹙眉道:“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正当是好好学一些能耐时候。” “多谢商大哥,小弟心意已决。”如今身边没了谢琳琅,原本做不得事,如今也能做了。可见他们二人不过是彼此连累,分开了也好。 商韬舒展开眉头,到底与傅惊鸿交情不深,怕傅惊鸿,谢琳琅一直粘着他,不好教养,便道:“你与振鹏小兄弟孤苦无依,两百两哪里够,总归不过是借花献佛,我便拿给你五百两吧。” 傅惊鸿一笑,心道好一个“借花献佛”,借可都是民脂民膏,“……商大哥,琳琅,嫁给与谢家无关人吧。” 商韬一怔,明白傅惊鸿言下之意,谢琳琅回了京,不被谢家发现还好,若发现了,谢家虽不会认回她,但也会插手她亲事。谢家……不管是对商家而言,还是对谢琳琅而言,终非久留之地。 “商某明白。” 傅惊鸿也不知商韬是否真明白,晚间与傅振鹏说了一说,傅振鹏自然愿意跟着傅惊鸿走。 这二人明日一早下船,傅惊鸿站渡头不见谢琳琅送出来,心道自己拉着她死水里,如今就这水边分散两地吧。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妹。”傅振鹏一笑,昔日小厮如今怀揣千金,不禁心潮澎湃。 傅惊鸿笑道:“若要再见,不是你我出将入相日,便是她……”待觉下半句不祥,便住了嘴,领着傅振鹏向金陵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20祸起尤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七度春秋,神京城内,天子脚下。 谢家老爷谢蕴五十大寿,贵宾满座,美酒佳肴取之不用之不竭。 戏台上倾国倾城戏子水袖舒展,身姿曼妙,一颦一笑,令人心旌荡漾。 只是原本牡丹亭中杜丽娘,不知何时,成了一捧雪中雪艳。 谢蕴听出是一捧雪,面露不豫之色,嗔道:“谁点《一捧雪》?”心虚之人难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为了一个玉杯闹得人家家破人亡,与为了一本书害得人家妻离子散何异?一双眼睛暗暗睃巡,疑心是来宾里哪一个知道了什么风言风语,存心大喜之日给他找晦气,暗暗叫戏子唱了《一捧雪》嘲讽他。 “老爷,大抵是送戏折子人传错了话。”谢蕴身边,商韬低声回话。 谢蕴沉默不语,转而问:“你家里今日也来人了?” “今日贵客盈门,母亲不敢来,唯恐冲撞了。等过两日再来太太跟前跟老爷拜寿。”商韬略一思量,话音才落,看戏人齐齐为戏台上雪艳倾倒,喝彩声不绝。 “赏!”谢蕴笑了起来,有人想叫他心虚地难受,他偏笑得开怀。 谢户部尚书说赏,其他人连连附和。 “这小优儿唱得好,怎早些时候不曾见过?”一个爱捧戏子老爷问。 另一个回道:“这是理亲王从苏州带过来,理亲王疼他疼得了不得,原要养府里不许他出外唱戏,可这小优儿说他好容易学了这一身能耐,若不成了角,怎对得起早年冬练三九,夏练酷暑。” “据说理亲王献上来祥瑞,就是一个小戏子无意间发现。不知是不是这戏子?若是,这戏子福气也算大。难怪理亲王疼他。” “谢尚书,你看……”有人想引那优伶过来。 “这道白扒鱼唇不错,赏。”谢蕴交握着两只手,不咸不淡地吐出这话,以手遮住半边脸,“去查究竟是谁点《一捧雪》。” “是。”商韬向戏台看了眼,转身而去。 谢尚书不喜优伶,宾客会意,虽心中赞叹连连,却不再将溢美之词说出口。 “雪艳”舞动水袖,一个转身,眸子里晃动着一泓春水,看向儒雅、稳重谢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再一旋身,眸子扫过几个急于与他结交谢家子弟身上,水袖甩出,又送出一阵秋波。 曲罢人退下,后台那优伶堪堪换下外面戏服,便有一群子弟慕名而来。 “雪艳,父亲脸都绿了,你当真有胆量,竟然唱《一捧雪》。旁人不知,但我知父亲厌烦《一捧雪》了。”谢蕴嫡子,谢弘嗣幼弟谢弘宗亲捧了茶水送上,手指抹过雪艳红唇,那两片涂满了胭脂红唇,叫他恨不得一口含住,喉咙微动,为是他一双看似无情却有情浅浅笑眼,小腹微紧,爱是他一身馥郁芬芳怡人香气。 雪艳朱唇微启咬住谢弘宗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眸子似笑非笑地将谢家子弟看遍,呲着皓白牙齿,含糊道:“我原叫雪艳,怎能不唱一捧雪?”小巧舌尖谢弘宗指尖舔、弄,待谢弘宗面红耳赤,才吐出谢弘宗手指,微微一笑,待要说,便见两个亲王府长史过来道:“王爷勇毅候家养闲别院,勇毅侯爱听戏,王爷叫雪公子去唱一曲,叫勇毅侯开开眼界。” 雪艳神色一恍,似有万千惆怅,并不多说,只拿着一双美目将谢弘宗上下看了一遍,拿帕子擦了嘴,又将帕子向谢弘宗身上一丢,便站着不动,叫人给他换衣裳卸妆。 谢弘宗尚未娶妻,原不好男风,被谢蕴约束得也不常去风月之所,但雪艳这男儿扮相比女子还柔媚万分,他看他一眼浑身酥软,被人怂恿着逗弄他,不想反被挑逗得心痒痒,指间尤能感觉到他滑腻香舌,脸上涨红,没出息地再也说不出旁,见他将帕子丢来,赶紧心如擂鼓地接住,又怕被人看出破绽,两手压胯、前袍子上。看雪艳要走,急忙一手将他拉住,低声道:“有空,咱们再聚。”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他两片红唇,手一探,便将自己帕子塞进他手中,握住他细腻手,便不舍放开。 “五爷!”商韬唤了一声。 谢弘宗一惊,手足无措地窘迫退开。 雪艳转身,脸上笑意淡去,幸亏他生了一双天生笑眼,不笑也带三分笑意,随着理亲王府长史上了轿子,戏台上明亮眸子暗淡下来,谢蕴、谢弘嗣、商韬、傅惊鸿、安南伯……闭了闭眼,被卖羞耻,彻底将他初初重生时那一股天然倨傲磨去,若非他痛定思痛,自思自省,能够舍弃骄傲巴结逢迎那些无耻之徒,又勤学苦练练出一副好嗓子,此时恐怕早已死那暗无天地地方,既然出来了,自当卧薪尝胆,报两世之仇。 谢家前厅里,谢弘宗等雪艳一走,便哀哀地央求商韬:“商大哥,商大哥,我方才是胡闹,你千万别跟老爷说。” 商韬看才十六谢弘宗急红了脸,便道:“狎玩戏子其他人家是无伤大雅事,但谢家是书香门第,容不得那些腌臜之事。五爷仔细一些,若叫老爷知道,定要动了家法。” “是是,再不会如此了。”谢弘宗笑道,听身后伙伴嗤笑,便拉了两个同样锦衣玉冠公子出来,“都是他们使坏教唆我。” 其他几个人里掺着两个谢家子侄,商韬便又道:“几位小爷万万不可再怂恿五爷做这等事。” “商大哥放心去吧,绝不会了。”谢弘宗弯腰作揖。 商韬见此,才去跟谢蕴回话。 “谢五爷好能耐,一个下人就能将你训得说不出话来。”商韬一走,果然就有人挤兑谢弘宗。 谢弘宗涨红了脸,冷笑道:“不过是看他家世代为谢家效命,给他两分颜面罢了。谁当真怕他?” “谢五爷,须知奴大欺主,你也该拿起爷们能耐,治姓商一治,若是大爷狎弄戏子,他敢说一个字?”又有人煽风点火。 “罢了罢了,谢五爷是正经书香世家公子,跟咱们这些爱游荡花丛浪荡子不一样,走吧,免得带坏了谢五爷。”几个外姓公子说罢,便作势结伴而出。 “哎!哎!”谢弘宗连喊两声,见人都走了,不禁垂头丧气。他被约束得过了,有些呆性,虽跟自己院里两个丫头有了首尾,但那两个丫头也是谢蕴、谢太太私下暗许了,他心里算不得是风流事。他素来是欣赏那些寻花问柳却不失高雅体统世家子弟,好不容易借着谢蕴大寿与他们厮混得熟了,见商韬一出,那群放荡形骸世家子弟又不肯跟他一起玩了,不禁十分气恼,捶头顿足半日,心里恨商韬恨得牙痒痒。将雪艳帕子拿鼻端闻了又闻,心一横,叫人打听谢太太、谢大奶奶何,听说这二人如今留作女眷衣之用院子里衣,便急急向那院子去。 谢太太、谢大奶奶两个才如厕过,刚洗了手出来,斜地里就见谢弘宗冒了出来。 谢太太骂:“混账东西,不前头你父亲面前孝,跑这来做什么?幸亏是我们,若是别人,不知该往哪个龌蹉路子上想。” 谢大奶奶笑道:“五爷是斯文读书人,今日来了好些惯会斗鸡遛狗、游戏花丛浑人,五爷定是不喜那边逗留。”眼尖地看见谢弘宗胸口蹭了些许胭脂,便拿帕子装着给谢弘宗拍平褶皱,将那胭脂印子擦去。 谢弘宗感激地看向谢大奶奶,然后垂头丧气道:“母亲、嫂子,大喜日子被人泼了冷水,我前头呆着也没意思,留家里不好不去父亲跟前照应,不如放了我去老师家里读书吧。” “胡闹!你父亲大寿,你怎能不跟前?冷水?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泼冷水?”谢太太四十才生下谢弘宗,对他爱之如宝,旁人眼中谢弘宗是书呆子,她眼中,谢弘宗这模样才是读书人典范。 谢弘宗冷笑道:“还能是谁?热热闹闹一群爷们一起说笑,原商议择日去哪一家,大家一同研究应试文章,若一同金榜题名,也是我们缘分。谁知商韬走过来,以貌取人,看有两个人生伶俐,便疑心我们做什么龌蹉事,说了句什么贴烧饼,我虽不知道贴烧饼意思,但其他几位公子却知道。那两个公子被商韬侮辱了,连我也恨上,其他人也觉得咱们谢家奴才不知体统,都说惹不起我,抛下我一个,他们全走了。母亲、嫂子,贴烧饼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你虽不知,也猜到不是好话,既然猜到了,又问什么?”谢太太嗔骂道,见两位上门祝寿太太过来,于是笑着拉着谢弘宗,对那两位太太道:“这是我那祸胎孽根,他素来爱清净,不喜热闹,他父亲大喜日子,他偏闹着要出去躲清静,可不叫我骂了一通。” “哥儿是不该出去,很该好好尚书面前孝。”两位太太识趣很,称赞谢弘宗两句,便去衣。 “你随着我来。”谢太太冷了脸,先一步向外去。 谢大奶奶拉了拉谢弘宗袖子,忽地手地从谢弘宗衣襟里拉出一角妃红帕子。 谢弘宗忙护住帕子,求道:“大嫂子、大奶奶,您高抬贵手……” “呸!如今爱偷嘴就罢了,若是我表妹进了门,你还这般做派,不用你哥哥,我便先剥了你皮!”谢大奶奶伸手拍了拍谢弘宗胸口,也就谢太太会信谢弘宗不知道贴烧饼是什么意思,只怕背着人,谢弘宗没少将那贴烧饼龙阳之好做。 谢弘宗忙堆着笑跟上去,讨好地低声道:“好嫂子,我保管将表妹疼到心坎上,前儿个母亲偷偷给大姐姐送去一箱子东西,若不是我说,你哪能叫大姐姐不声张地给你送一半。这事母亲不知,二嫂子、三嫂子、四嫂子是……” “嘘!”谢大奶奶竖起手指头,示意谢弘宗噤声。谢家大姑奶奶婆家败落了,谢太太背着人偷偷帮扶了谢大姑奶奶一箱子东西,这事恰被谢弘宗看见了,谢弘宗偷偷说给谢大奶奶听,谢大奶奶背着人给谢大姑奶奶下了帖子,谢大姑奶奶唯恐谢大奶奶声张开,赶紧偷偷地给谢大奶奶送小半箱子过来。这起敲诈勒索,谢大姑奶奶连谢太太也不敢告诉,只能忍了。 谢太太进了一处凉亭,便亭子里坐下,谢大奶奶、谢弘宗忙跟了进去。 “商韬果然这般说?”谢太太冷了脸。 谢大奶奶笑道:“这还有假,太太,咱们家五爷嘴里,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五爷身边都是上进人,就是有几个生得伶俐长得好也不奇怪。太太可曾见过谁家公子长得不好?就是老三房里那人见人憎连哥儿,出去了,谁不赞他唇红齿白?” 谢太太点了点头,对谢弘宗道:“你细细说一说,无缘无故,商韬教训你做什么?若你当真有错,他训你两句也是应该。” “母亲,儿子哪里有个错处?”谢弘宗一时心虚,便跪下了,指天赌咒发誓:“若儿子有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过是看父亲点了《牡丹亭》,结果戏子唱是《一捧雪》,替父亲去看看究竟,还没等我们问清楚,商韬就跑进来,诬赖我狎弄戏子……” “地上凉,起来。”谢大奶奶扶起谢弘宗,“太太,五爷是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吗?看他急成这样,若真有商韬嘴里腌臜事,五爷怎敢跑来说?” 谢太太心想这话有道理很,对谢弘宗道:“罢了,你原不喜那些热闹场面,老实回自己屋子里温书去。” “是。”谢弘宗心里惦记着雪艳,原也无心再回去听戏,老实地出了亭子,便浑浑噩噩着了魔一般想去勇毅侯家养闲别院外候着,巴望着能再看雪艳一眼。 谢太太伸手扶了扶头上华盛,问谢大奶奶:“今日商韬娘可来当差了?” “回太太,早几年商韬娘就回家做老太太去了。” 谢太太叹道:“他们家人越发托大了。” 谢大奶奶笑道:“可不是么,原本我看商韬是个忠厚老实人,又有两分才干。便将身边一等良善芊草嫁了他,后头芊草……将自己个和琳琅一起弄丢了,我也没迁怒他。琳琅总算找回来了,可惜芊草这奶母死了。我心疼芊草留下两个孩儿,又要将身边鸣翠嫁他,谁知商韬竟不识好歹地瞧不上鸣翠。若是他自己个另娶了好,又或者当真心里记挂着芊草无心再娶,那尚可饶恕,谁知前儿个听小厮说,商韬看上了个寡妇,跟那寡妇厮混一处,都已经有了个十一二女孩,单瞒着咱们呢。” 谢太太嘴角噙着笑:“他是有体面人,家里也被人称为老爷,怎会要鸣翠?”鸣翠背着谢大奶奶跟谢大爷谢弘嗣做了不人不鬼事,合家都心知肚明,单等着谢大奶奶捅破那层窗户纸,谁知谢大奶奶装傻装到底,将鸣翠配了小子,等谢弘嗣发怒时,反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反告谢弘嗣不提前告诉她,害得她背上了善妒妇人名。 谢大奶奶笑容一滞,只当自己听不出谢太太言外之意,原以为商家是聪明人,她将芊草嫁过去,商家就会为她所用,谁知商家人竟是一门心思地效忠谢家几个爷们。 谢太太沉吟道:“近日商略、商韬父子连番请求,老爷已经是许了放他们家阐儿、释儿两个去科考。大抵是他们父子见家里儿子要有出息了,就不将谢家放眼中。你捎信给商家,叫商略家将商韬养外头女人还有女孩儿领过来看看。” 谢大奶奶会意,笑道:“商家女孩儿想来定不会差了,璎珞十四了,等五爷喜事办了,她再等一年便要出门了。留了那女孩子做陪嫁也不错。” 谢太太见谢大奶奶这么就算计上了,哼了一声,却也由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21妇人之见 “母亲,那商家女孩儿给我吧,她年纪跟我差不离。” “哼。” …… 世上没有不漏风墙,谢大奶奶要留了商韬女儿给长女璎珞做丫头,其他几个,庶出二姑娘琉璃,嫡出三姑娘琳琅,嫡出四姑娘玲珑,还有庶出五姑娘璇玑,便都将眼睛看过来了。 其他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房里姑娘们没胆量一争,只能暗暗眼红,暗恨家里母亲不似谢大奶奶那般会来事。 虽不曾见过,但商韬是何等人,商韬之女进了她们房里做丫头,满府丫头、媳妇、婆子,哪一个不要越发敬了她们三分,将来出了门,便是娘家兄弟无用,也不怕商家不劝说谢家扶持她们。 谢大奶奶被聒噪得头疼,看向稳重端庄璎珞、温婉可人琉璃、安分守己琳琅、活泼可人玲珑、娇憨懵懂璇玑,只觉得满屋子女儿没有一个不好,看见一屋子女儿,就如看见了满门贵婿,一肚子火气泄去了大半,手指戳挤她怀中坐着谢玲珑额头上:“不开眼东西,有是好人叫你使唤。有道是奇货可居,商家那女儿原只有两分人才,也被你们哄抢成了十分天仙。说定了给你大姐姐,谁也不许争!” 谢玲珑哼了一声,又扯着谢大奶奶袖子撒娇痴缠:“母亲、妈、娘,那女孩据说只有十一二,跟大姐姐不合适,陪嫁丫头将来都是要……” “老实我身边坐着。”谢璎珞猜到谢玲珑下一句是要口没遮拦地说陪嫁丫头是要服侍姑爷,便喝令谢玲珑闭嘴。 谢玲珑谢璎珞手上吃过苦头,忙去她身边坐下,期期艾艾道:“大姐姐……” “我对那丫头原是可要可不要,如今看来,却是非要不可了。若不然,你们几个少不得要为那丫头打起来。”谢璎珞手上依旧做着针线,旁人谢大奶奶说话时候做针线是不恭敬,偏谢璎珞做出这事来,既显得自然,又显得亲近。 谢大奶奶怎么看谢璎珞怎么满意,觉得谢璎珞配勇毅侯府大公子绰绰有余,“都听你们大姐姐,若是叫我再听见你们争一句,全部掌嘴。”说完,又觉商韬不会轻易就范,微微眯起眼睛,想着如何应对。 谢璎珞也是雷厉风行性子,因商韬之女实与旁人不同,当即回了自己屋子里,将众丫头差事重安排了一遭,单给商家女儿准备好了清闲又体面差事,又三令五申其他丫头们不可羡慕排挤人家。 如此,虽商家女儿没来,但谢璎珞已经坐实了商家女儿要进她屋里当差事。 那边厢,消息传过去,商韬之母商老太太立时就动了气,如今商家宅子就谢家后街巷子里,也是五进大宅,家里丫头媳妇无数。 商老太太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女婿一家五口跟他们同住,商韬因要常去看望商娘子,便不常回来住,偌大府邸,只有商略老两口、女婿杨家五口,外加两边轮流住着商韬、商阐、商释父子三个。 此时,商大姑听说了谢家捎来话,便忙对商老太太道:“娘,这事该寻个法子应对过去。大嫂子进了谢家,见了面,定要被揭起旧日伤疤,她那性子,必是哭哭啼啼一场就要寻死。还有大嫂子养着姑娘,我前儿去给太太请安,恰看见璎珞姑娘、玲珑姑娘,那位长得跟这两位差不离,都随了大奶奶,又高挑又白净,若见了,定要露陷。如此反倒显得咱们家做错了事,存心隐瞒一般。” 商老太太也并非寻常感情用事人,她虽因商娘子流落外几年不清不白不喜商娘子,但也没有就此逼死商娘子、与商韬母子反目打算,再则说,原本她也是谢家叱咤风云管家娘子,焉能是个感情用事、眼大心空主? “你爹回来了吗?”商老太太问。 商大姑忙道:“还没,今日谢家来了那么些人,爹怎么走得开?” “你说太太、大奶奶忽地要见你嫂子、那姑娘,是个什么心思?”商老太太斜倚榻上,广额丰颐、面部丰腴,十足富贵相,不知道,谁敢将她往奴才那两个字上想。 “娘还问我?不是都从谢家打听来了吗?璎珞姑娘都等着丫头进去服侍她了。咱们家小一辈里没有谢家当差,早两日尚书没发话时候,谢大奶奶还说叫阐儿、释儿给她家大哥儿做伴读,我装聋作哑地糊弄过去。只怕谢大奶奶还不死心。”商大姑从小便被商略夫妇外加商韬这哥哥当成宝贝,一日也没谁身边当过差,也是自小被人姑娘称呼着,与谢家几位姑奶奶斯抬斯敬地来往,她夫君杨姑爷虽没能耐,但老实本分,她大哥商韬又大度,父母又慈爱,因此虽出嫁了还养娘家,日子过得比旁人舒坦自多了。好端端姑太太做着,丫头媳妇使唤着,冷不丁听说要叫她侄子去做什么小厮,这就是打她脸。 商老太太淡淡地一笑,对商大姑道:“你去跟你嫂子说一声,叫你爹领着那姑娘先去见谢尚书,尚书看了那姑娘就明白了。等见过了尚书,就算你、我想领着那姑娘见谢大奶奶,谢尚书都不会答应。但看谢大奶奶那一盘算计如何收场。” 商大姑忙道:“尚书可会怪罪咱们藏下那姑娘?” 商老太太笑道:“谢尚书不是后宅里妇人,也只有那些娘儿们会以为得了咱们家姑娘,就能拿捏住咱们家。这几年除了名分,你父亲、你哥哥早算是谢尚书参谋了,也只有后宅娘儿们还将咱们当奴才使唤。若非势如水火,谢尚书怎会跟咱们撕破脸?告诉你嫂子,谢尚书定不会叫这事声张开,那姑娘还会养她身边,顶多,谢家多出一份嫁妆银子罢了。” “是。”商大姑成日里闲着无事,膝下三个孩子都是男儿,再加上商阐、商释两个侄子,连要教导个女孩儿针线也不能,旁人是求神拜佛求生男,她是梦寐以求求生女。既然总是闲着,听商老太太发话,便回自己院里换了一身绉纱裙子,慢悠悠地挑了首饰、帕子佩戴上,便坐轿子向神京城东商韬置办下外宅去。 商韬这外宅是所四进宅子,原是个世家老爷修葺留做养闲别院用,院子里四处花团锦簇,草木茂盛,比寻常人家宅子略显精巧浮夸。 商大姑从正门进去,径直到了商娘子院子里才停下,待要去见商娘子,又绕了一段路,从穿堂向后走,到了第三进,沿着粉墙进了一个院子,看见茂盛紫藤架下,一女孩儿读书,阳光透过紫藤叶洒一张温婉脸上,那侧着脸极贞静、恬淡之美好,水绿孺、艾绿裙,一条荼白纱巾绣着几朵绿萼梅轻飘飘地挂肩头、飘臂膀。 “姑娘。”一个穿着绯红衣裳丫头瞧见了商大姑。 看书人转过脸,一张鹅蛋脸上,眉眼清秀,看似温婉,却又透出一股子凉气,冷淡淡,远不及侧脸时温婉讨人喜欢。 “姑姑。”昔日谢琳琅、叶小妹,如今已经改名为商琴。此时商琴看向谢大姑,见她戴着自己画出图纸再叫银匠打造出来钗子,便淡笑道:“多谢姑姑喜欢那粗糙东西。” 商大姑忙道:“姑娘过谦了,我戴着它,多少人家太太、奶奶向我打听哪里打,都说好玲珑心思,竟是比翠环阁里打造头面还精巧。姑娘慢慢读书,我去寻嫂子说话。”说完,便转身领着丫头去寻商娘子。 商琴手里握着一卷《菜根谭》,正读到“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手攀紫藤藤蔓上,看几只黑黄肚皮马蜂紫藤花蕊上进进出出,眸子一动,料到商大姑先来看她,必是与她有关事,于是将书递给碧阑,将头发上粘着两粒紫藤花朵摘下,便向前面商娘子屋子去,过去了,立门边,不曾进去,就听到商娘子哭声。 若是旁人动辄啼哭,商琴大抵会鄙夷那人软弱,但她知道商娘子心智是何等坚定,因此听她哭,便不免有些心疼,自己打了金丝藤竹帘进去,见里头商大姑正拿着帕子给商娘子擦眼泪,便也坐过去。 商娘子哭了两声,便对商琴道:“姑娘,太太、奶奶要见你,你过两日,随着你爷爷奶奶、大姑,去谢家走一遭,去去就回来。” “知道了。” 商大姑不免又看了商琴一眼,若是她知道自己是谢家千金,虽商家好吃好喝,心里也要存了不甘,偏这白白得来侄女对自己身世心知肚明,却不争不怨,这叫她实纳罕。 “……进了谢家,由着你爷爷说话,他说你不知道自己身世,你便……” “我都明白。”商琴拉着商娘子手,微微低了头浅笑,她是当做商韬外头生女儿养着,谢太太、谢大奶奶如何会知道她?既然知道了,必定是将她看做大管家之女,心里打什么算盘呢。 商大姑笑道:“姑娘到底是个明白人,比那些看着明白实际上糊涂人好多了。” “姑姑,前儿我说买卖,你跟爷爷说了吗?”商琴不肯谢家事上多纠缠,到底如何,商略、商韬父子不是傻,自会替她做万全打算。 “什么买卖?我怎不知?”商娘子擦着眼泪问,她年纪上去了,自然不比当初姿色迷人,但常年吃斋念佛身上温润宽厚气质却盛当年,一看便是真真正正面慈心软人,若非十分歹毒之人,谁肯对她说句重话。 商大姑笑说:“姑娘画了一些头面样子,叫我拿给爹爹看。爹爹看了说很好,但不能跟翠环阁、琳琅轩……”提到琳琅两个犯了忌讳字,略顿住,“抢生意,免得遭人嫉恨。说叫我拿去给那两家太太看,合起火来做买卖。虽少赚一些,但求得太平。爹爹说,这原就是姑娘跟我闲来无事倒腾玩意,能赚几两胭脂钱,就已经不错了。” 商琴上辈子说起来苦,但前半截生涯也风光过,身为状元之妻,也曾见过皇后,得过赏赐,将公侯人家太太们看遍,因此这几年后上头时兴首饰是什么模样,她一清二楚,早早画出来,卖个几两银子,也不算商家白吃白喝,“既然爷爷那样说,那就听他。” 商娘子笑道:“你们赚胭脂钱也不拉上我,亏得我先前还琢磨你们神神叨叨算计什么呢。” 商琴将话头转到赚脂粉银子上,果然商娘子忘了方才事,不再啼哭。 晚间到了二天,商韬才从谢家回来,听商娘子说了今日之事,便安慰她道:“放心,谢尚书又不是糊涂人,怎会叫咱们家女孩儿去做什么丫头?母亲那般说,不过是觉纸包不住火,叫谢尚书见见姑娘也好,免得日后‘东窗事发’,有人无赖咱们存心藏下姑娘。今日有人点了一出《一捧雪》,查来查去也不知是谁点。因那唱戏优伶是理亲王人,尚书也不敢追查到底,才刚我过来,尚书跟爹爹说话时,还疑心是理亲王受安南伯挑唆,给尚书下马威呢。” 商娘子听理亲王、安南伯这些王侯人家就头晕,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只要咱们无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22五灵嘉瑞 谢尚书大寿,摆是十五日流水宴,临到后面,便是不甚要紧亲戚亦或者有头有脸下人前去祝寿,谢蕴因此便不亲自去坐陪。 商家拣着这一日送商琴去见谢蕴,一大早,商娘子亲自过去给商琴打扮,将她收拾一番,才泪眼朦胧地放她随着商韬出去。 商琴坐着轿子,随着商韬出了这宅子,走了小半个时辰,先去了商家大宅,宅子里跟商略、商老太太、商大姑见了,又随着他们一同去谢家。 商略、商韬父子二人骑着马前面领路,后面几台轿子跟着。 商琴坐轿子里,微微掀开帘子向外看外头商铺,暗暗琢磨着日后出路,忽地对面路过一顶蓝布轿子,那轿子里也有人向外看。 商琴恰对上那人眼睛,心里吓了一跳,面上不显,仔细将那人看一遍,见那人生得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恰就是原以为不会再见薛燕卿。 对面轿子里,雪艳本看见商略、商韬亲自领路,便细细看是谢家哪位出行,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狭长眸子懵懂地看他,搭窗边手不禁握拳,慢慢松开手,却是轿子错开后一刻,对那人展颜一笑,等错过了,便放下帘子,眸子速转动着,闭上眼,不禁回忆起上辈子静谧美好时光,“谢琳琅——”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雪艳心中有恨又有留恋,毕竟,这一世,若真正谢琳琅他身边,如今他就不会落到这地步。原本还有些狐疑傅惊鸿说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话,如今亲眼见到谢琳琅人谢家轿子里,他再也不疑心那话,不禁庆幸自己早先小心谨慎,不曾惹人怀疑。微微一笑,心里又打起了算盘。 不说那边雪艳误将商家轿子看成谢家,但说商琴也放下帘子,心里狐疑那人怎又出现?看那轿子精致,微微开了帘子便是熏人香气,想来……不是正经人。转而又想那人要对付是谢家,与她何干?便不去细想。 进了谢家角门,商老太太、商大姑先去跟谢太太、谢大奶奶说话,商琴下了轿子,随着商韬、商略向谢蕴外书房去。 “四姑娘怎来了前院?”一个七八岁幺儿上前问。 商琴微微转头,那幺儿忙打自己个嘴:“哎哟,小该死,认错人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商略心里很是满意,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商琴人站这,但凡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她是谁家姑娘,“先这等一等,待我跟老爷说话去。” “是。”商琴答应着,见商略年过六旬,却很是硬朗,虽不如她记忆里谢蕴儒雅斯文,但别有一番清癯气质。 商略进了谢蕴书房,见谢蕴还为那一出《一捧雪》气闷,便上前道:“老爷,太太、奶奶要见商韬养外面姑娘,商韬今日领了那姑娘来跟老爷拜寿了。” 谢蕴正皱着眉头心气不畅地作画,挥手道:“领去给太太、奶奶们看去。” 商略跪下,“还请老爷先看她一眼。” 谢蕴手中笔一顿,待要说两句气话,又忍住,为给商略一些颜面,便道:“领进来吧,见就见,何必跪地上。想当初谢家祖上只是山东一小小县令时候你家祖宗便跟着我家祖宗,两家这么多辈交情,早已是不分彼此。” 商略口中说着是,便出门,打了帘子叫商韬领了商琴进来。 谢蕴正要开口叫小厮传话叫谢太太拿多少东西给商韬之女做见面礼,一抬头,便愣住,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鹅蛋脸秀丽女孩儿,那女孩儿承袭了谢大奶奶高挑白净,脸上五官,却又分明像是谢家,竟是与谢璎珞、谢玲珑姊妹有五六分相似。 “尚书大人纳福。”商琴行了个万福,姿态标准很。 清脆却又略显冷淡一句纳福吐出,谢蕴冷着脸问商略,“这是怎么回事?” 商略、商韬跪下道:“老爷,此事说来话长。” 谢蕴嘴角鼓动,终于咽下一口恶气,问商琴:“多大了?叫什么?可是……籍?” “十一了,单名一个琴字,随着娘亲住外头,并不奴籍。”商琴上辈子被谢蕴嫌弃,此时看谢蕴待要发怒,又为了风度强忍住神情,不由地觉得好笑。 商略忙起身,走到谢蕴耳边道:“琴儿对自己身世一概不知。” 谢蕴闻言,见自己果然猜对了,无缘无故商家出来一个这模样姑娘必有蹊跷,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是这丫头想要认祖归宗,谢家就要成了笑柄了,“……太太、奶奶那边有人,不必去见了。天热,送姑娘回去吧。”将案上看了又看,指着一对水麒麟白玉镇纸道:“这个拿去给她做见面礼。” “多谢尚书大人。”商琴微微福身。 谢蕴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慢慢挥了挥手。 “琴儿去外头等一等。”商韬对商琴道,等商琴出去了,便磕头道:“回老爷,穆家用心极其险恶,将真姑娘藏起来,另偷了好人家女儿当做琳琅姑娘来养。小事后才发现,奈何那时姑娘容貌黑瘦,又无物证,只能先瞒下不提。如今,见姑娘越发大了,才敢说给老爷听。” 商略推心置腹道:“老爷,幸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身世,又已经十一了,再过两年嫁了人便无事了。老爷放心,商家绝不会叫姑娘事令老爷为难。” “为何挑了今日来?”大寿期间,连遇两桩糟心事,谢蕴十分不悦。 “……老爷,太太、大奶奶要见姑娘,据说,大姑娘已经准备好叫琴姑娘给她做陪嫁丫头了……”商韬小心地看向谢蕴。 谢蕴果然动了怒,用掌拍向书案,“胡闹!慢说她是……便不是,也没有将你们家当小姐养着姑娘叫来做丫头道理!想来是我不管事,纵着她们以为能够无法无天,就叫她们将家里有功之人悉数得罪个遍!”忙离了座将商韬、商略父子搀扶起来,“我知道你们衷心得很,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做下偷藏姑娘事。至于那陪嫁丫头话,再不可提起。” “多谢老爷恩典。”商略忙又磕头。 “……给她速速寻个匹配夫婿,便是你家,也不可常留。”谢蕴皱着眉头,他平生怕人提起两件事,一是《据经》,二是苏州之乱,谢琳琅这孙女偏跟苏州之乱扯上干系,叫他见了就头疼。不管真假,只要不再有人提起苏州之乱,他便心满意足了。 “是。”商韬、商略见谢蕴并不插手商琴亲事,越发放心。 谢蕴心道商略父子对后宅女人不大搭理,一心忠于他与谢弘嗣,因此生怕凉了商略父子心,叫他们以为他这尚书是个由着女人蒙蔽、亏待忠臣“昏君”,便又喊了一声,叫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给我去当面问问奶奶们,前儿才放了商家两位小哥奴籍,今日她们闹着要商家姐儿进来做陪嫁丫头,到底安什么心?问问她们是不是要牝鸡司晨,学了苏妲己,想将我们谢家能臣良将全部逼死?慢说商姑娘不籍上,便是,依着先老太太放了商家姑奶奶例子,也该放了商姑娘。商姑娘婚配自有商家人定,若是叫我知道她们中哪一个一招不成,再来一招,我便挖了她招子喂狗!” 商略父子忙道:“老爷,使不得,奶奶素来宽仁,未必当真是那个意思,也兴许是我们听风就是雨,误会了。” 谢蕴冷笑道:“这与你们不相干,早该敲打敲打她们了。”示意小厮赶紧去,长叹一声,又楠木太师椅上坐下,“太后大寿,理亲王献上祥瑞,靖郡王也递了帖子说发现祥瑞。你们二人说,平清王爷是否也当有一样祥瑞?”见商韬、商略父子站着,便叫他们坐下,他虽也疑心商家有意疏远谢家,却不似谢太太、谢大奶奶那般短见地要拿捏人家女儿,他反而越发重用他们父子,叫他们父子想避开也不能。 商家父子原想装作一问三不知,但才领了商琴过来,总要说几句,证明他们父子用处,才能叫谢蕴不后悔方才说过话。于是商韬说道:“理亲王献上是伞大灵芝,靖郡王奉上是磨盘大神龟,理亲王尚属于下瑞,靖郡王却是实不可多得五灵嘉瑞,要将他比下去,必要献出麒麟、凤凰。” 商略却道:“大人,可是陛下……” 谢蕴蹙着眉头点头,默认是皇上暗示他如此。理亲王、靖郡王、平清王都是皇上儿子,但五根手指还有长短,何况是儿子,一心看重平清王皇上怎肯叫爱子落于人后。 “但是,麒麟、凤凰都乃传说之物,哪里去找?且找到了,也有穿凿附会,刻意作假与理亲王、靖郡王攀比嫌疑……” “不如送上高迟平安湖平安山下卧佛?” 忽地一道声音□来,谢蕴、商略、商韬吓了一跳。 “谁?琴儿?”谢蕴有些不自地喊。 “姑娘进来。”商韬忙掀了帘子将商琴领进来。 “……你并未走远?方才听了多少?”谢蕴略有些紧张,《一捧雪》已经挑明了有人跟他过不去,这会子再容不得错乱。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商琴,方才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认出她这脸庞是谢家女儿,此时认真去看,不由地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好生邪性,眉眼弧度无处不温柔,偏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凉劲。 商略、商韬也忙看向商琴。 “方才小厮走了,我就转回来了。”商琴简练地说道。 “那卧佛是……”谢蕴顾不得去责怪商琴,毕竟她都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迅速地抓住这话关键所。 “尚书老爷悄悄地告诉平清王爷,叫他领人去平安湖勘察一番。若看见了卧佛,便再请命自己费银子修水渠,将平安湖水引到邻省干涸之处做灌溉之用。然后那山脚下卧佛自然就露出来了。如此,自然又熨帖,也不怕人非议。”商琴慢慢地说道,薛燕卿来了,既然傅惊鸿说过谢蕴像是活了两辈子人,那么谢蕴怎会不知卧佛之事?合该叫谢蕴知道了,再跟叫薛燕卿跟“重活”过来谢蕴斗去。 “只怕拖得太久,错过了太后大寿。”谢蕴有些犹豫,却觉献上卧佛主意好。 “老爷,有道是欲扬先抑,老爷先与陛下知会一声,陛下自然会痛斥平清郡王一回。待再过一些时日,卧佛露出来,岂不是皆大欢喜?”商韬看向商琴,不明白她怎对谢家之事感兴趣了。 “……你怎知道卧佛一事?”谢蕴多疑地问,反复打量商琴,心说难怪家里琳琅总有些说不出不对劲,原来那个是假。 “幼时做乞丐,一个老乞丐说。” 乞丐……谢蕴怔住,苏州之乱是他惹起,因苏州之乱,谢琳琅丢了,论理他该惭愧,但他偏生出一股怨恨,将一切与苏州之乱有关人视作讨伐他人证物证,听商琴说她做过乞丐,便一口气堵嗓子眼里,疑心商琴怨怼他。 “卧佛一事,还需查探清楚才能上报。且如何才能叫平清王自然地去平安湖边修渠,也得细细思量。琴儿先出去。”谢蕴又撵商琴出去,一声琴儿,全是看商略、商韬面上。 商琴出去了,人斜欠着身子坐门外廊下栏杆上,陆续有两个丫头过来请她去后院,都被这边小厮打发走了。 “你是商大叔家姐姐?” 商琴不耐烦地扭头,瞥见一张唇红齿白脸,认了半天才认出是谢三奶奶家人见人憎连六哥,靠柱子上,有意说道:“你也是想要我去做丫头不成?” 谢连城叽歪道:“我哪有那个能耐要你做丫头。姐姐这模样,倒是跟家中大奶奶房里璎珞姐姐、玲珑姐姐仿佛。” 商琴虽知谢大奶奶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想起谢大奶奶算计,便不由冷笑,冲谢连城伸了伸手指。 谢连城乃是庶子庶子,又“很不成体统”,满府里有些体面丫头、婆子没有将他放眼中,何况这位还是商韬女儿,看她虽没给个笑脸,但也没骂他,又长十分秀气,便将头探过去听。 “你去,告诉三奶奶璎珞姑娘夫婿勇毅侯府大公子外包养了个戏子,如今已经儿女双全了。” “这……”谢连城迟疑了,涎着脸皮凑到商琴跟前,也不知从哪里学来做派,不好好站着,偏要伸手去拉商琴手腕上金镯子,“姐姐,消息,准不准?” 商琴将自己手挪开,冷笑道:“你看我像是跟你玩笑人吗?”幼时就这般猥琐,难怪大了越发不堪。 谢连城碰了一鼻子灰,待要拿出小爷谱教训商琴这管家之女,又怕惊动了屋子里谢蕴,反而落得一身不是,也才九岁人生是唇红齿白,偏神色懦弱又猥琐,一身熨烫平整锦袍穿他身上偏显得得皱巴巴,对着个大管家之女提不起底气来,“……好端端说话,姐姐怎就恼了?”心知自己人厌狗烦,不敢这边久留,忙向后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23不约而同 谢家后院里炸开锅了,谢蕴亲自叫小厮当着商老太太、商大姑面叱问了谢家奶奶们。谢家其他奶奶与此事无关,骂自然就只有谢大奶奶一个。谢大奶奶脸上挂不住,碍于孝道,又不能辩驳,一张脸臊红,却还要强撑着恭敬地答应;谢璎珞是惭愧得了不得,她自来只有被人夸奖份,如今跟着谢大奶奶一起被其他婶子、妹妹戏谑地盯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 谢大奶奶硬着头皮跟商老太太、商大姑笑嘻嘻地赔不是,一心想见一见那小幺传话中说与“谢璎珞、谢玲珑品格仿佛”商大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能叫谢蕴丝毫不给她脸地骂她一通,左等右等,叫了丫头过去也请不来人,听说人被商韬领回去,不由地气噎,叫人送了商家母女出去。 谢璎珞谢太太面前还强撑着,等随着谢大奶奶回了屋里,不禁扑谢大奶奶炕上痛哭:“捡了又清闲又体面活计给她,还不够待她宽厚?不愿意就罢了,竟告到祖父跟前去,亏得我待她一片真心,为了她,将屋子里跟了我多少年丫头都得罪了。”原以为她是谢家大姑娘,嫁又是勋贵世家,要个管家之女做陪嫁丫头也不算过份,如今被谢尚书点明地骂不知天高地厚,这叫她哪有脸再见旁人? 谢大奶奶冷哼一声,待要劝谢璎珞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给商琴指个下三滥夫婿叫商韬后悔去,又想起谢蕴后面留了话,说不许人插手商家事,不由地气馁,闭了眼,对谢璎珞道:“你过上十天半个月下帖子请了商家丫头来你房里说话。” “母亲?”谢璎珞脸上依旧挂着泪痕。 “看来是我素日里不接触外事,小瞧商家了,你祖父既然肯为了他们将我骂了,那想来商家能耐咱们才只看见一角。你跟那丫头不咸不淡地来往,试探试探,若拿到十足证据,证明商家中饱私囊,咱们也能治他一治。若寻不到证据,多个衷心奴才也是好事。”谢大奶奶强撑着劝说谢璎珞,商家若是那般好拉拢,如今早已经归到她麾下,又怎还会有今日之事? 谢璎珞才要发狠说句有骨气话,见外头谢琉璃之母月姨娘进来,忙端正坐好。 “奶奶,有句话急等着跟奶奶回。”月姨娘小心看了眼谢璎珞,她是谢大奶奶陪嫁丫头,又只生下谢琉璃一个女儿,跟谢大奶奶向来亲近。 “但说无妨。”谢大奶奶一心想叫谢璎珞出嫁前,将内内外外都看清楚,因此行事便不避着谢璎珞。 月姨娘堆笑道:“大姑娘听,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姨娘说来听听。”谢璎珞擦了脸上泪痕,强笑着看向月姨娘。 月姨娘见谢大奶奶母女不避讳,就直言道:“才刚我去花园里转了转,瞧见三四个人聚一处说话,便凑了过去。谁知她们见了我就躲开,我好说歹说,她们才言之凿凿地告诉我,勇毅候家大公子外包养了女戏子,女戏子已经生下了一儿一女。” 谢璎珞蓦地脸色煞白,手脚发凉,倏尔问:“属实?” 谢大奶奶骂道:“混账东西,当着姑娘面上说这个。璎珞,你先回去……” “不,我要听。”谢璎珞坚持道。 谢大奶奶扭头问月姨娘:“可属实?” “谁也不曾查证过,但满府里都传遍了,上至太太,下至丫头小幺儿,只怕差不离。” 谢大奶奶伸手撕开前襟,只觉燥热得很,“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 “都传开了,谁知道是谁先提起。寻了几个人一合计,料到该是从五爷那边传出。老爷大寿,来了多少世家子弟,想来是有跟勇毅侯家大公子交好知情人,五爷跟那些爷们交好,他们就告诉五爷了。”月姨娘偷偷觑谢璎珞脸色,看她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不敢再说。 “娘——”谢璎珞惨叫一声,趴谢大奶奶怀里嚎啕大哭,“就叫我死了吧,再没脸见人了。” “哭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查一查是否实属。若果真属实,过几日靖郡王府里有个茶会,琳琅、玲珑也被请了去,到时候,我领着……琉璃、玲珑、琳琅三个去,背着人,问一问勇毅侯家太太,不管勇毅侯太太知不知,断然不能叫他家大公子为了这点事没等你进门便先厌弃了你。”谢大奶奶思虑周祥地道。 月姨娘见谢大奶奶发慈悲,要领着谢琉璃去,心里满心欢喜,面上却不显露。 因勇毅侯府事,谢家女人们一大半幸灾乐祸,一大半物伤其类,谢家男人们,则是一半费心去勘察高迟卧佛,一半绞脑汁要跟雪艳结交。 自然,商琴这闺阁女子能想到事,曾是大学士雪艳又如何想不到。 理亲王家桃树园中,成千上万颗桃树郁郁葱葱,茂盛桃叶中,掩映着无数青涩果实。 雪艳伸手轻轻摘下面前枝条上青桃,放入身后理亲王亲自捧着盘子里。 理亲王华邈笑道:“真真是个怪人儿,非要吃腌渍过青桃,这上等水蜜桃,都叫你糟蹋了。” 雪艳嗔道:“王爷还乎这几个果子?”眸子一转,又摘下两枚青涩桃子。 “听说谢家叫人去高迟了,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替谁办差。”理亲王笑了,一双眼睛盯着雪艳看,若说他得到雪艳经历也是奇了,这市井中小戏子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人堆里瞅见了微服私访他,说他头上有紫气,非要跟着他不可。他先疑心过雪艳身世,叫人查了查,据查来线索,雪艳原也是小康之家哥儿,因谢家人才流落到烟花之地,从下等妓院一步步爬上来,成了戏班子里小有名气角,这等人,可不要有两分眼力劲。 雪艳笑道:“王爷放心,我早等着呢。” “你如何等着?”理亲王忙问。 雪艳一边将手上粘着细毛丫头捧着水盆里洗了,一边笑道:“早先告诉王爷灵芝,又叫王爷暗中支会了靖郡王神龟一事,就单等着旁人去高迟呢。高迟那边,有卧佛……” “糊涂,你既然知道,怎不……”理亲王听到“卧佛”二字,立时慌了,脸上青筋跳起,手上盘子里青桃滚落两枚。 灵芝尚且好寻,是雪艳不惧艰险请命亲自带人寻来,那神龟,却费了无数人力,寻访一年有余才找到。 “脏了,不要了。”雪艳见丫头要捡地上那堕入尘埃两枚青桃,便露出不屑神色,“王爷实沉不住气,你就叫他们去寻卧佛,等他们发现了,报上来了,就暗中将卧佛佛头炸掉。如此祥瑞不成,反成了凶兆。” “此乃大罪!平清王大罪!”理亲王伸手去挑雪艳下巴,“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后,那灵芝、神龟死了伤了尚可以遮掩过去,佛像出了事,可就被天下人都看眼里了,谁想遮掩也不能了。真真是个可人儿,亏得我操心了两日,原来早被你料中了。你这般人,真不该入了这行当。” 雪艳心里酸涩,面上却如春风一般地笑:“不入这行当,如何能做了王爷知心人?只是有一事要求王爷。” “何事?”理亲王自从有了雪艳后,便有如神助,事事顺心,雪艳既能给他开解心中苦闷,又能见微知著替他剖析时局,这人身份低微,又不怕他反了,无伤大雅事,自然疼他顺着他。 “我出身下流,不曾见识过上等人家公子、姑娘们茶会,想见识见识。据闻靖郡王府郡主才回京中,有意结交京中姑娘们,便开了茶会,请了许多人……我想去开开眼界。”雪艳嘴角含笑,那谢家姑娘当也会去,谢琳琅、谢琉璃、谢玲珑……满堂珠玉,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个容易。”理亲王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待我跟靖郡王说一声便行了。” “多谢王爷。”雪艳含笑看向理亲王,转身,便又摘下一枚青桃。 盯上靖郡王家茶会不独谢大奶奶、雪艳,还有商大姑。 商大姑从没有个忙碌时候,相夫教子、打理家宅,这些商略老两口都替她做了,她清闲得要命,好容易找到事做,岂肯放手。一日坐了轿子又来商韬外宅,先跟商娘子说了几句话,便去后头商琴阆苑,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过去,进了五间正屋,听丫头们说商琴去了屋后,便径直从次间后门走到屋后,见那条贯穿这宅子水渠后院汇成小小一汪水,水边用奇石垒成台阶、围栏,水里种了些菱花藕叶,商琴正领着丫头碧阑、朱轩水边画水潭里领着一队五六只小鹅游泳两大白鹅。 大白鹅忽地见商大姑来了,扑棱着翅膀,嘎嘎怪叫着向商大姑追来。 “去、去,真将自己当看门狗了。”商大姑拿了帕子去撵,大白鹅伸长脖子跳起来,长长喙能啄到她脸面,因此虽是撵,也不敢动作太大。 “这边,这边。”碧阑拿拌过麦麸鲜碎莴苣叶子丢水潭里。 果然那白鹅又张开翅膀,跃进水潭里。 “吓死我了。”商大姑走进,商琴身边坐下,看她已经画出白鹅各种形态图案,笑道:“姑娘手就是巧,这个做成耳铛、打成坠子都很好。” 商琴一笑,问:“姑姑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商大姑笑道:“打听到靖郡王府有个茶会,不少人家太太、奶奶、姑娘都去,翠环阁、琳琅轩两家太太原跟靖王妃有些交情,求了靖郡王妃开恩也要过去应酬,她们许了带咱们去。咱们拿了花样子过去,给各家太太、奶奶们看看。” 商琴拈着笔一顿,侧头道:“直接将东西送到翠环阁、琳琅轩不就行了?何必亲自去兜售?” 商大姑笑道:“才说你巧,偏不长心眼,放铺子里没得掉价了。咱们去,谁家喜欢了,就依着那人性情、喜好,单给她画一个。如此也显得自己既有才干,又不俗气。要人,自然也觉得自己比旁人高出许多。” “那姑姑自己去吧,我不会说话,没得得罪人。” “这也不成,我一个婆子做出来东西,能雅得过你这豆蔻少女做?比如茶叶,若知道是个妙龄少女含过,吃茶人越发觉得香。若知道是个粗婆子舔过,那就是十分脏臭。” “……原来如此,早先求姑姑跟爷爷说给我请个翠环阁里工匠师父教导我这首饰头面事,不知什么时候能请来人?” 商大姑一愣,惭愧又惊诧道:“原当你随口一说,不想你当真惦记这事了。我是闲极无聊,才跟你叨登这事。你正经地该将针黹一事拿起,将来议亲时候……” “难不成说了亲,嫁了人,便目下无尘,看不上银子了?这可是我赚银子妙法,万万丢不得。”商琴将手上笔递给碧阑,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你要嫁给个养不起老婆孩子男人?”商大姑好笑道。 “他是他,我是我。”上辈子青梅竹马以为知根知底人都靠不住,又能指望谁? 商琴朱轩捧着水盆里细细将手洗了,擦干净,慢慢涂上茉莉膏。 “没羞没臊,还没说亲,便先冒出一个他来。罢了,看你这么三番两次地耳提面命,不替你说一声,反倒是我不是。你记下,下月十六,我来接你。”商大姑笑说,见两只“人高马大”大白鹅又向她扑来,拿脚踢了踢,恨声恐吓:“再敢过来,拔了你们毛做鹅绒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下周二入v,再说一下人物哈 穆娘子=商娘子=谢琳琅奶娘=奉卿娘 薛令是薛燕卿下人,薛燕卿=雪艳 入v后,不会再有七八千字一章情况,加会分开三四千字一章,不然我会非常啰嗦,文会非常长,啰嗦是病,得治!哈哈 24人见人憎 阆苑小后院里两只大白鹅,如今已经有七岁了。商琴刚来京城没多久,跟着商韬去商宅拜见商略,她那会子说话还不利索,模样又干瘦黢黑,商略见了她也喜欢不起来。从商宅回来路上商韬瞧见路边有卖小鹅,领着她路边挑了两只。 说起来好笑,这两只都是母,偏商琴以为商韬若送,必会送一公一母,因此养大了,听说鹅窝里有蛋,便日日问丫头小鹅孵出来没有。 商娘子跟商韬一说,这二人只以为商琴“天真烂漫”盼望着小鹅出来,于是一番勘察,听养鹅婆子说两只都是母,唯恐商琴失望,便赶紧悄悄地买了小鹅放到鹅窝里。 商琴养了三年小鹅才发现破绽,笑了半日,又感动商韬夫妇对她心,便继续装作不知。直等到一日商阐、商释,还有商大姑三个儿子杨文松、杨文柏、杨文槐五人过来闹着要拔白鹅翅膀上大毛做西洋笔,养鹅婆子一句“两只鹅肚子里都有蛋,折腾不得”才将两只鹅都是母事揭穿出来。 如此商家过了七年,她心里郁结也散开了不少,人虽不爱说笑,但比早先开朗了许多。 等商大姑走了,商琴水潭边舒展了一下筋骨,被碧阑、朱轩、紫阁央求着给她们画个白鹅加芦草花样子做帐子,便又水边画了一幅画。画好了,依旧从房内后门进屋里,瞥见镜台上摆着帖子,不觉冷笑,有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谢璎珞自己都焦头烂额,还有心思请她过府一聚,可见谢璎珞定没安好心。略想了想,拿了花签提笔回谢璎珞两句,只说身份低微,心内惶恐,不敢去谢家。 写完了,将帖子交给碧阑,叫碧阑打发小厮送去。 碧阑出去一遭,便又气又笑地说:“门上来了个谢家小爷,他说来找姑娘说话。太太说她打发那小爷走就够了,姑娘不必过问这事。” 商琴才疑惑是哪个谢家小爷,须臾想起大抵是谢家惹人厌连城,便也不问这事,一心将做首饰当成自己本业,先去翻看搜寻来关于历代女子脂粉钗钿书籍,照着书上描绘,纸上涂抹两下,又拿了如今翠环阁、琳琅轩各家头面首饰来对照,将蝶恋花、凤穿牡丹、鹤鹿同春、喜上眉梢等等常见式样研究一番,忽地听窗外两只白鹅嘎嘎乱叫,又有一人鬼哭狼嚎,“进了生人了?” “这两只鹅比狗还机灵,可不就是谢家那位小哥嘛。”碧阑、朱轩两个喜不自胜,不出去将白鹅叫开,隔着竹帘看两只白鹅气势汹汹地追逐谢连城。 商琴也笑了一下,又觉谢连城日后虽可恨,眼下也不过就是讨人厌罢了,忙道:“叫住那两个东西,别伤了人。”从稍次间出来,由着朱轩将门前挂着竹帘打起,见谢连城被鹅追得狼狈不堪,便喝止道:“回来!” 两只白鹅地跑到商琴身边,她脚下坐着,先缩了脖子,见谢连城要过来,又将脖子伸直,将谢连城吓退才肯罢休。 商娘子婆子史妈妈很有些咬牙切齿:“再没见过这样哥儿,谢家从上到下都规矩知礼,再没有六哥儿这样。哥儿说好了告辞,怎自己跑来了?难不成谢家里当着太太、奶奶跟前也这样?”忙又跟商琴赔不是:“姑娘,一时没看住,就叫他……” 商琴看那谢连城委屈巴巴地不住揉手臂,猜着定是被鹅用嘴掐了,冷笑道:“你怎不尊重一些?若是你自己个自重一些,也不至于人人见了你都要骂。” 谢连城终于有了脾气,犟嘴道:“就是我才这样,要是五叔、大哥、二哥他们来,你们敢不叫他们见姐姐?” 史妈妈忙道:“六哥儿糊涂了,这没道理话怎说得?” 商琴原看他也有两分可怜,此时一听他张嘴就来了气,她因上辈子经历心内十分敏感,听到谢连城这暗指她品行不端,见到富贵男人就要见话,脸色越发冷了:“史妈妈,不必跟他再说。先扭了他送到谢尚书面前去,叫谢尚书自己听听这话,然后告到谢太太、谢三奶奶跟前,后再叫爹爹跟谢家学堂里先生说一声。”看谢蕴听了这话不气个半死。 畜生也有灵性,两只白鹅见商琴生气了,忽地窜出去,又追着谢连城咬。 谢连城忙绕着史妈妈躲,嘴里喊道:“是我错了,只当这还是谢家,忘了这是姓商地面。姐姐绕了我吧,再不敢说那糊涂话了。”说着话,一个不防跌倒地上,被啄得哇哇大叫,忽地哇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谢连城虽谢家里也常被人欺负,但好歹是谢家小哥,史妈妈忙撵开两只白鹅,商琴原看谢连城那没出息样子冷笑,此时也笑不出来了,赶紧叫碧阑、朱轩去拿药、打水,看谢连城衣裳脏了,便又叫紫阁去寻小厮借一身干净衣裳。 谢连城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被扶起来,仗着有史妈妈护着,又要去踢打白鹅,被鹅又啄了两下才肯罢休。 史妈妈忙将谢连城领着穿过三间抱厦进了商琴屋子东次间里,先哄了他两声,哄住了他,便忙拆开他冠子给他梳理。 谢连城怕商韬去告他状,因此哽哽咽咽,也不敢胡搅蛮缠将事闹大,一双眼睛进了这屋子里便四处乱看,先瞅见这次间与明间用梨花木橱隔开,又用一架简而不陋绘着四大美人屏风与稍次间隔开,将四大美人挨个赏鉴一遍,又将挨着北边墙壁书架上堆着累累书卷匆匆瞥一眼,后趁着史妈妈给他梳头,偷偷探头向稍次间里打量,恰看见商琴研究了半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发钗、发簪、发钉、发箍……只觉得明晃晃一片,不由地眼馋手痒痒,想顺走一样回去送他姨娘,也叫他姨娘偷偷地体面一回,眼珠子乱转,一心想着如何将东西偷走。 “你敢偷拿,我就当真叫爹爹四处告状去。”商琴看谢连城贼眉鼠眼样就气不顺,虽如今不姓谢了,但看谢家人这样,依旧气闷。 谢连城忙堆笑道:“好姐姐,你送我一样,就一样。回去了,我只说我这一身伤是外头打架闹,绝口不提你一个字。好姐姐,上会子璎珞姐姐事,对着三奶奶我都没提到你。” 商琴看谢连城脸上被白鹅啄得红了一片,只怕回了谢家不好交代,便对碧阑道:“拣一样送他,谁知他要送给哪个俊俏丫头,挑个不扎眼实用。” 谢连城感激道:“还是姐姐大方,别要不扎眼,越扎眼越好,总归不敢戴出去。姐姐不知,我姨娘今年春天好容易见父亲一面,父亲送了她一支好簪子。春分时候奶奶拐着弯说她丫头没有好得戴走不了亲戚,借了去,现也没还。姨娘不敢开口要,也不敢声张,日日头上就戴着两朵绢花,好不可怜。” 碧阑、朱轩、紫阁三个才醒悟到东西没收拾,忙七手八脚将头面首饰都收拾起来,碧阑挑了个蝴蝶穿花碧钿用匣子装了掷谢连城身后榻上,因谢连城神情举止实是她生平所未见猥琐,冷笑道:“你们是谢家,谁不知道谢家跟商家是什么关系,竟然来我们跟前哭穷?这个给你,看着不扎眼,却实惠得很,平时用着不显摆,大场面上用了也不寒酸。” 谢连城忙冲着碧阑喊姐姐,又求朱轩拿给他放手上亲眼看了,探头想再看看稍次间里东西比对比对、衡量衡量碧阑是不是捡了不值钱给他,又见里头已经收拾干净了。冷不丁地察觉商琴冷眼看他,忙正襟危坐,不敢做那鬼祟模样,笑道:“定叫姨娘藏起来用,不然……” “做什么藏起来?就说是你父亲送她。”商琴坐对面,看史妈妈给谢连城收拾,此时谢连城不做那鬼鬼祟祟惦记别人东西样,老实规矩坐着,看着才像个书香门第斯文小公子。 “姐姐糊涂,要拿出来,岂不是又叫奶奶想法子讹了去?”谢连城心想这次当真不虚此行,虽被两只畜生欺负了,到底得了实惠。 史妈妈笑了:“六哥儿糊涂,我们虽不是谢家人,但往年也谢家后头住着。谁不知道你父亲是个多情人,一时眼里只有人,一时睹物思人,又惦记起旧人。谁知道他哪一日忽地又宠了谁。叫你姨娘三爷面前转一遭,提一提早先三爷没成家,你姨娘跟她两个如何患难与共老太太、太太手下活过来事,一准三爷会动心,到时候你姨娘再戴这簪子,说是老爷送她叫她配着早先戴。” “那奶奶要是将这个也要过去配早先那个呢?”谢连城睁大眼睛,因史妈妈给他上药揉到酸疼处哎呦哎呦地叫。 “别叫唤,又不是杀头,值当叫成这样?”碧阑抱了手一旁看着,“真真是傻子,史妈妈都说了三爷是个多情种子,不定哪一会就怜惜起旧人了。这一年才开头没几月,连着赏了两样东西,且还记得早先那个是什么模样,可不就是你姨娘重入了三爷眼了。这般,三奶奶糊涂了才跟三爷对着干,指不定还会将早先那个还回来呢。” 谢连城一拍头,笑道:“我当真糊涂了,还是妈妈、姐姐们聪明。” 商琴原要说不是如何指点谢连城姨娘争宠,但听史妈妈都已经说了,便不提那话,“你过来领着几个小厮?” “两个,姐姐家门厅里吃茶呢。” “来做什么?” “……上会子经姐姐指点受益匪浅,想跟姐姐说一声,我姨娘从桂姨娘那,桂姨娘从月姨娘那边听说大奶奶想用明媒正娶勾引姐姐娘亲上钩,叫姐姐娘亲为她所用。”谢连城难得得谢三奶奶好脸,上会子因说了谢璎珞夫君并非良配事,很是被谢三奶奶夸了几回,因此“感恩图报”,就摸索着来商家外宅传话。 不独商琴,知道内情史妈妈也慌张了,忙问:“大奶奶是要请自己身边媳妇、婆子来说和?” 谢连城笑道:“一准是了,方才姐姐娘亲那边忘了说了。姐姐不知道,璎珞姐姐为了勇毅侯府事哭得半死不活,大奶奶为这事责怪大爷打听不周到,跟大爷置了几日气,璎珞姐姐顾不得自己头疼,又去安慰大奶奶。” 谢连城原本说话就颠三倒四,才说到商娘子,就又拐到谢璎珞身上。 商琴微微蹙眉道:“我娘事又跟谢大姑娘有什么干系?” “璎珞姐姐说但凡女子没有不想登堂入室做了明媒正娶妻室,姐姐娘亲生了姐姐,却只能做外室……” “也便是说,是谢大姑娘给谢大奶奶出谋划策?”商琴心道好一对知心母女,为彼此互相解忧。要是有人来见商娘子,那必定会认出商娘子来,到时候谢大奶奶真真假假地顾念往日主仆之情要见商娘子一见,不定又会生出多少事来,不提谢大奶奶挟持商娘子逼得商韬做出什么事来,但说商娘子被人挖出梁溪旧事,不死也要哭去半条命。 “这事得赶紧跟太太说。”史妈妈一边替谢连城收拾,一边担忧地道。 “不必去说,免得娘亲无故担忧。”商琴挥了挥手,微微握拳敲着自己太阳穴,虽能告诉给谢蕴这事,但谢蕴又不是闲人,这次拿了这些许小事去骚扰他,他看商家父子面上骂了谢大奶奶一次,下次呢?三番两次,谢蕴若烦了,日后有了大事也求不着他了。先要想一个两全其美法子,一叫谢大奶奶得了教训,不敢再向商家探手,二不牵连到商略、商韬。苦思冥想半日也想不到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琢磨着如何给谢大奶奶添乱,叫谢大奶奶疲于应对,无暇来管这边事,忽地瞥见谢连城,便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25情意绵绵 “……姐姐这是?”谢连城因商琴冷淡淡,又见她看他笑,便提起心来。 商琴咬着嘴唇,略略思量,笑道:“连六,上会子璎珞姑娘那事,可有人知道是你三奶奶传出去话?” “没有,我们家奶奶小心着呢。” “可有人知道是我说?” “自然也没有,姐姐放心,我一个字也没提你。” 商琴盯着谢连城看,“果真没有?可见你比谢家其他人要好不少。这会子不挤眉弄眼,谁见了不说是个清秀人材,做什么非要弄出早先那贼眉鼠眼样?” 谢连城呵呵笑着听训。 “你跟我过来。”商琴冲谢连城招手,谢连城顾不得身上裹着小厮衣裳,忙跟着她去了西边次间,从那间里出了后门,进到了后院,恰看见两只白鹅伸脖子,不禁做出躲闪模样。 “你再回去告诉你家奶奶,请她娘家姨娘兄弟悄悄地跟着勇毅侯家大公子,将大公子养着戏子地方找到。趁着哪一日,大公子人没到,请个能说会道婆子上门,上门了,叫婆子好生跟戏子说话,哄着她答应做戏,叫她跟大公子哭诉,就说谢大奶奶派人过去恐吓她,谢大奶奶说了已经将戏子事告诉侯爷侯夫人了。谢大奶奶还恐吓她,叫她赶紧地领着孩子滚出京城,再也别回来。” 谢连城眨巴着眼睛,呆呆愣住,“商姐姐,这事……闹大了……” “闹大了也与你不相干,若是你家三奶奶问你从哪里听说,你就说不知道,听拦着你人偷偷说话,仿佛听到安南伯三个字。”商琴也曾打听过谢家跟安南伯恩怨,据商韬话推测,两家之所以结怨大抵是因“分赃不均、反目成仇”,因此两家私下里刀光剑影,明面上却不敢光明正大地互相攻讦。商琴见谢连城脸上有东西,下意识伸手将他脸上一道没抹开药膏拂开。 谢连城因商琴伸手反倒有些窘迫,难得露出一点纯真烂漫,连连点头,“我就替姐姐说去,成与不成,全看我们奶奶怎么想了。”忽地福至心灵,“这安南伯仿佛跟我们家有仇,我不知从哪里听过一耳朵。如今说是安南伯,母亲肯应?……想来是她头发长,见识短,会答应。可是叫戏子走,对大奶奶是好处……错,大奶奶知道后,日日屋子里哭哭闹闹,却不敢跟勇毅侯家提,如今若提了,那就是偷东西没错,揭发人有罪了。只怕勇毅侯家大公子要憎恨大姐姐、大奶奶呢。”不禁老气横秋地抚掌,嘴中啧啧兴叹,暗自骄傲自己一点就通。 商琴听门动了一下,见碧阑开门,轻轻推了下谢连城肩膀,“去史妈妈那边抹药吧,若叫我知道你回去胡说……” “姐姐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说。”谢连城忙转身,避让开碧阑进去。 碧阑低声道:“姑娘方才话,我隔着门看着人听到了。何必用这连六哥……若不行,叫老爷派人去办也行。” 碧阑自幼随着商琴,亲眼看着商琴从一个不起眼又黑又干小丫头长成如今这亭亭玉立模样,知道商琴性子冷得很,谈笑之时不显,也能与旁人熟络来往,但除了商家人,旁人便是再天真烂漫、和蔼和亲、德高望重,也难能得了她信赖。因此见商琴敢用谢连城,不由地有些诧异。 “不拉拢一个谢家里头人,如何能知道谢家里头事?奶奶姑姑她们也不谢家里当差,怕是她们要打听谢家里事也不容易。”商琴思量着,原不肯跟谢大奶奶来往,偏他们不住地来招惹她,那就别怪她无情了,白鹅都知道护犊子,何况人。至于谢璎珞,她也算不得无辜,且不提谢璎珞上辈子与谢玲珑姐妹情深,替谢琉璃遮掩叫谢玲珑跟薛燕卿二人做了什么,但说此次若能跟那勇毅侯大公子退了亲,也算谢璎珞有福气,能谢家抄家之前,嫁个好人,多过几年清净日子。 “姑娘,回去吧。虽老爷、太太不管咱们这房里开销,但送出东西,你回头得跟老爷说一声。”碧阑伸手,搀扶着商琴回去,嘟嚷道:“也不知道谢大奶奶吃撑着了还是怎样,怎爱跟咱们过不去?” “你说不知道才该打,爷爷、爹爹替谢尚书做了多少事,若有爷爷、爹爹做了他们房里耳报神,他们不知道能多捞多少银子呢。” 商琴回了屋子里,见谢连城已经收拾妥当了,便叫人送谢连城回去,等着看谢大奶奶还有没有功夫再来算计这边。 才疏学浅之人,爱就是窝里斗。 谢家三奶奶乃是太仆寺寺丞苏家庶出女儿,她姨娘是苏老爷爱妾,长得是花容月貌,又通音律,又会做小伏低,处处都将苏太太压一头。 谢三奶奶自幼便尝到了窝里斗好处,嫁了谢家三爷谢弘祖为妻,谢弘祖是好风流人,翰林院领了个闲差,人却爱往教坊司里钻。因谢弘祖如此,谢三奶奶没少被家里妯娌嘲笑。看透了男人没能耐,只能靠着她来替她们这一房出头,谢三奶奶“窝里斗”路上越发走得远了,照着她算计,那就是谢蕴有五个儿子,若其他四个儿子房里都得不了好,那好处自然就落她们房里。 于是谢三奶奶听说“安南伯”三个字,便立时以为是安南伯要找谢弘嗣晦气,问了谢连城几句,思量再三,将谢蕴大寿情景想了一想,暗道谢家财大势大,哪里是轻易就能被安南伯整垮?这次事也不过是件小事,虽安南伯必然不怀好心,但他这算计衬了自己心思,就依着他。下定决心,果断地捎信给她那素日里爱赌博吃酒舅舅。 谢三奶娘舅舅暗暗盯着勇毅侯家大公子冉瑞成,寻到冉瑞成藏外头宅子,等到一日勇毅侯府有贵客,打量着冉瑞成不会去外宅,便叫他娘子递了谢家帖子上门,寻了那戏子月月红说话。 慢说是戏子,便是开过脸妾室想要儿女双全也并非易事,因此月月红可不是旁人说一句,她就听一句人。三两句追问下来,谢三奶奶舅妈招架不住,便一五一十将谢家内斗话抖落出来。 月月红听了这话,便又催着谢三奶奶舅妈拿信物给她,谢三奶奶舅妈无法,硬着头皮去跟谢三奶奶要。谢三奶奶见事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偷了谢弘祖印鉴,盖了个章送给月月红。 月月红见了那印章,方信了谢三奶奶舅妈,只是她并不似旁人怂恿得那般跟冉瑞成哭诉,而是一日冉瑞成过来,面有凄色地跟冉瑞成敦伦一回,任凭冉瑞成如何问,都不肯说出心中郁结之事。等冉瑞成睡下,便起身领了儿女,带着包袱偷偷出门。 冉瑞成一觉醒来见身边无人,上下问了一问,月月红没带走丫头先不肯说,后头挨了打,才说月月红带着小哥儿、小姐儿跑了,满院子一翻,果然月月红将值钱东西带走了。 冉瑞成怒发冲冠,当即穿衣骑马去追,循着蛛丝马迹向渡头寻去,找了两日才渡船上寻到月月红,见了面,二话不说,便拿手上鞭子抽去,冷笑道:“我那般待你,你竟然私逃?且狼心狗肺地带了孩儿们走!” 月月红双目含泪,跪地上承受冉瑞成鞭子,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月月红生大姑娘才三岁人,被吓得脸色苍白,哭哭啼啼地搂着月月红脖子,哭道:“爹爹,别打娘……有人叫娘走。” 冉瑞成脸上青筋不住地跳,冷脸问大姑娘:“谁叫你娘走?”一双虎目瞪向月月红,见大姑娘哽哽咽咽说不清楚,月月红又强撑着不肯说,便又一鞭子抽了下去。 月月红丫头忙跪着扑倒冉瑞成脚下,抱着冉瑞成腿哭道:“爷,别打奶奶了,是谢家、将来大奶奶家里捎话……” “青玉!住嘴!”月月红喝止丫鬟,一张嘴,嘴唇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红印子,一双不胜忧愁眼睛看向冉瑞成:“爷,你叫我们走吧,我大着胆子带了些银钱走,亏待不了姐儿、哥儿……将来他们两个留京里也是……不如就叫我们走吧!”噗咚一声跪地上磕头。 冉瑞成握着鞭子手紧了又紧,心里不舍,却还是拿鞭子轻轻打了下去,冷笑道:“你心里,我就那般没个担当?什么将来大奶奶,日后大奶奶,有了大奶奶,难不成我就不是你爷了?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不打你,便打大姐儿!” 月月红吓得鬓发凌乱,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又满怀爱意地看向冉瑞成,搂着大姐儿说不出话,良久,哽咽道:“爷就听我一回吧,你我之间,原不合礼法。谢大奶奶、谢姑娘她们占理,句句话都说得我辩驳不得。且,她们未必没告诉给侯府老爷、太太,与其叫老爷、太太、爷为难,不如……”一声哽咽,又说不出话来。 冉瑞成听她这贴心话,立刻心软了,将鞭子插腰带上,伸手将大姐儿抱起来,又将月月红搀扶起来,“你呀你,本就心思细腻,又何必去想那么多事?白累得一身是病。”将人搀扶起来,又后悔自责方才打她那几鞭子,见她眼睛里没有丝毫怨怼,打她肩头头一鞭子却渍出血来,越发觉得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爷,你将来可是要做侯府主人,我不过蒲柳之姿,谢大姑娘名门出身,自会好好辅佐爷,岂能因我叫你们二人生出嫌隙?” 月月红一身撒花素裙,有道是若要俏须戴三分孝,此时脸色苍白如皎月,气势柔弱如风中之烛,冉瑞成又满心里都是愧疚,忆起往日时光,看她多了情谊。 “你绵软,话里说不清楚。青玉,你来说!”冉瑞成听到儿子哭了,便又一手抱儿子,一手抱女儿坐床上。 “青玉不可!”月月红着急地道。 “你住口!”冉瑞成瞪向月月红,又气势十足地看向青玉。 青玉跪地上,拿帕子擦了眼泪,然后道:“那一天也不知道怎地谢家大奶奶就叫了个嘴头子厉害婆子上门,奶奶性子软,见人家客客气气来,便客客气气地请她吃茶。那婆子将奶奶房里大哥儿、大姐儿看了一遍,又抱了一抱。然后跟奶奶说,谁家都没有正室还没进门,便先外头养戏子生了儿女道理。如今为了两家颜面,不将这事宣扬开,只悄悄地告诉了侯爷、侯夫人。劝我们奶奶赶紧地领着孩子走,不然话,侯爷、侯夫人出面,奶奶便是要死无全尸,这两个孩子……姐儿就罢了,哥儿万万留不得,不能叫他姓了冉……” 冉瑞成抱紧两个孩子,原想着等他做了侯府世子,两个孩子又出息了,领到侯爷面前,侯爷喜欢,自然叫她们进了勇毅侯府,谁承想,竟然这般早地就被谢家张扬开,脸色铁青,问月月红:“就为了这两句轻飘飘话,你就舍我而去?” 月月红哭倒,说不出个整话来。 青玉忙哭哭啼啼地道:“爷,奶奶哪里是为了几句话就肯离开你人。奶奶原想将这事跟爷商量,谁知道……那婆子一走,就发现哥儿不对劲。奶娘麻利地给哥儿抠嗓子,从哥儿嗓子眼里抠出小半块点心,哥儿正吃奶人,谁敢给他点心吃,若说大姐儿不懂事,偏大姐儿闲不住,那会子又不,奶奶吓得两日没有睡好……这事过了,连着几天,院子外头又有人鬼鬼祟祟地看着……” 冉瑞成此时当真怒了,面目狰狞地道:“谢家如此胆大!竟敢动我孩儿!”必是谢家人不满他尚未娶妻便有了子嗣! 两个孩子因冉瑞成脸色,吓得嚎啕大哭。 冉瑞成待要笑,又挤不出笑脸,只能拿了自己满是怒气脸贴儿子脸上哄他,满腔都是慈父之心。 等船回到渡头,冉瑞成领着月月红母子三个下来,却不回外宅,径直领着他们三个向勇毅侯府去,月月红勇毅侯府门前,才看清楚来是哪里,跪地上求冉瑞成道:“爷,老爷、太太年纪大了,何苦叫他们心里不痛!爷,这事万万做不得!” “哥儿、姐儿是冉家子孙,认祖归宗,有什么做不得?难不成当真要叫你们留外头让谢家人治死!你若不肯进去,那你便走吧!”冉瑞成说完,抱着儿女便进了宅子,心里笃定冉侯爷不舍得孙子,定会认了孙子;冉太太怕这事张扬开不利他前程,也会大事化小接纳月月红三个。至于此事会打了谢璎珞脸?那他管不着了,如今便敢对他儿子下毒手女人,能是什么好。 26强词夺理 勇毅侯府大公子冉瑞成将冉侯爷、冉夫人心思拿捏得分毫不差,冉侯爷、冉夫人原不知道冉瑞成事,此时知道了,冉侯爷不喜月月红,却不舍孙子流落外,冉夫人只有冉瑞成一个儿子,为儿子前程计较,满腔不甘地留下月月红,转而又去劝说谢大奶奶、谢璎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接纳他们母子三人。 谢大奶奶听说这消息,气了个仰倒,又忙叫人瞒着谢璎珞这事,床上躺了半日,等到谢弘嗣回来,便赶紧跟他商议这事,“老爷,我原不敢贸然提起,就是怕姑爷将来怨恨姑娘,跟咱们生了嫌隙。不想如今冉家这样欺人太甚,竟然反过来说我们得理不饶人。” 谢弘嗣听了,便问:“若是咱们家大哥儿外有了儿子,你可甘心将那孙子扔了不要?” “自然不能……哎,这不是一回事,咱们大哥儿不会做那糊涂事。”谢大奶奶看谢弘嗣一副闲庭信步不慌不忙模样,气急道:“大爷倒是给璎珞做个主,见一见冉侯爷,就算留下哥儿、姐儿,那戏子也断然留不得!不然以后咱们如何见人?” 谢弘嗣依旧不急不躁,反倒劝谢大奶奶:“这有什么?小孩子一时嘴馋留下把柄罢了。生了两个孩子女人还有什么好看?等璎珞嫁过去,什么戏子早被女婿抛九霄云外了。” 谢大奶奶咬牙切齿道:“大爷这话说得轻巧,没进门就有了儿女,璎珞嫁过去越发难做人了。听说冉太太怕戏子养不好孩子,将两个孩子接到她身边去教养……” “还没过门,哪里去管人家家里事?父亲交代我去查理亲王、靖郡王怎会这么巧都寻到祥瑞了,这事我还没办妥当,哪里管得着你们娘儿们鸡毛蒜皮小事?说一千道一万,你不是看戏子不顺眼,是想将戏子生男孩弄死。我劝你死了那心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谢弘嗣因看谢大奶奶急躁得五官扭曲,又看她不时咬牙切齿,原外头累了一日,此时不耐烦再跟她纠结这些无法可解之事,便去了姨娘房里歇着。 谢大奶奶见谢弘嗣甩手走了,气咻咻半日,就叫人给冉太太下帖子,盘算着当面跟冉太太说清楚。 勇毅侯府收到谢大奶奶帖子,知道她来意,因理亏,只能拿青玉所说谢大奶奶谋害冉瑞成儿子事说话,强撑着想要谢家让步,因此推说有病不见,只回帖上理直气壮将谢大奶奶干刻毒之事说了一通。 谢大奶奶收到回帖,满心狐疑、气闷,疑心有人暗中使坏,又疑心冉家强词夺理,于是求到谢太太面前,满脸泪光地求道:“请太太跟冉太太说一说,这可是打咱们谢家人脸呢!璎珞是谢家大姑娘,若她开不了个好头,下头姑娘们又该怎么办呢?好歹都要叫勇毅侯府给咱们一个交代才是!” 谢太太不愧是谢弘嗣之母,听了这话,便道:“你若气不过冉家大公子胡作非为,便豁出去大闹一场,跟冉家退亲;若看不过冉家欺人太甚收留那戏子,这大可不必,女人能有几年好年华?璎珞又不是立时嫁过去,等璎珞嫁过去,她是芳龄少女,那戏子是半老徐娘,跟她计较?没得丢了身份;若你忍不了冉家大公子儿子,你当好好念念佛,修炼修炼,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叫冉家将孩子弄死不成?阿弥陀佛,未免太刻毒了。” 谢大奶奶听谢太太满嘴道貌岸然话,险些吐出一口血水来,强撑着从谢太太房里走开,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便见谢璎珞已经听到风声来了。 “……娘,那戏子还有孩子当真进侯府了?”谢璎珞浑身打颤,进门就做娘,这一样就将她谢家积攒了十几年体面打烂。 谢大奶奶忙将谢璎珞搀扶着自己身边坐下,看谢璎珞懒怠梳妆,发鬓斜斜挽着,身上只穿着了一件家常蟹壳青衣裳,两只眼睛红肿,猜到她大抵知道了,虽自己对勇毅侯府行事十分不满意,却强撑着劝说谢璎珞:“你放宽心,不过是个玩意儿,若将她当个人,那才是抬举她!等你过去了,有是你拿捏她时候!你且将心放宽一些,不要听那些个闲话!” “娘,勇毅侯府不肯卖掉那戏子?”谢璎珞浑身发冷,勇毅侯府竟然不给谢家颜面。 谢大奶奶哭丧着脸道:“据说,姑爷跪下挨了十板子,说出那戏子走,他就走话。不得已,冉太太才答应,凡事往好处想,姑爷这样重情,可不比那些薄情寡性人可靠?” 谢璎珞冷笑道:“娘亲哄谁呢?他对戏子重情,就是对我无情!娘亲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罢了,看娘亲如此,也是不肯替我筹谋模样……” 谢大奶奶轻轻地谢璎珞脸上打了一巴掌,骂道:“若不是为你筹谋,我怎会成了这副病恹恹模样?你祖父、你父亲都以为这事算不得什么事,你祖母也劝我歇一歇……” “娘,你别气,我是心里有苦,才冲你发火!”谢璎珞搂着谢大奶奶,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谢璎珞发狠道:“都说咱们家一家子都是能人,如今出事了,竟然一个肯站出来替咱们母女出头人也没有?若日后老天有眼,叫我一朝翻身,我必——” 谢大奶奶忙捂住谢璎珞嘴,骂道:“胡说什么,仔细叫人听了去!”说完,母女二人又是一场痛哭。 谢大奶奶、谢璎珞母女二人所思所想与商琴不同,商琴原想谢璎珞与冉瑞成退亲算是谢璎珞造化,偏谢璎珞、谢大奶奶宁可将自己委屈死,也没一个肯提出退亲二字。 他们不提,有人乐意去提,雪艳早勇毅侯府御赐养闲别院见过了勇毅侯,与冉瑞成也有两面之交,听人说了冉瑞成事,一日伸手替理亲王揉捏肩膀,便笑着凑到理亲王耳边:“王爷,现成叫谢家跟勇毅侯府一拍两散机会岂可错过?” 理亲王笑道:“这事本王可不敢做,没得得罪人。” “这有什么得罪人?勇毅侯好狡猾人,跟谢家定亲,跟王爷交好。王爷许我出去吃酒,待我将冉大公子灌醉,拿了话激他一激,叫冉大公子醉中领着人将谢家大爷打了,再有人上折子……两家必然退亲。冉大公子醉打岳父还有朝廷命官事递上朝廷,勇毅侯送上去请封世子折子自然要被打回来。如此,两家不成仇敌也难。”雪艳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因他唱戏,眼睛比旁人亮得很,阴森森光,叫理亲王也打了个哆嗦。 “你就这样恨谢家?”理亲王问。 雪艳点头,一场大火,将早先搜集谢家罪证烧去,他也不能证明自己就是薛家子孙,如此,要替祖父、父亲报仇,便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徐徐布线,后将谢家一击致命,而当是不放过任何叫谢家难过事。 谢蕴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又偏向清平王,如此,谢家自然是理亲王不能宣之于口心腹大患。 理亲王躺榻上由着雪艳给他揉捏肩膀,微微颔首,到底不舍得雪艳抛头露面跟那群纨袴膏粱吃酒嬉戏,笑道:“此事用不着你出面,放心,本王吩咐两声,定会有人做下这事!”冉瑞成外强中干,敢将月月红母子三个领回家,哪里算得上什么担当,不过是仗着自己被父母双亲寄予希望,二老心疼他罢了。 理亲王行事,自然比旁人都便宜,吩咐给门下清客两句,便有人撺掇了京中一位世家公子做东,请冉瑞成并其他子弟吃酒,众人席上推杯换盏,提起冉瑞成将月月红领回家事,没有不称赞冉瑞成有男子气概、有担当。 冉瑞成算不得意志薄弱之人,但也受不住这些吹捧赞誉,抿一口酒,便长叹一声:“我与月红有四五年情谊,膝下又有一儿一女,怎会舍了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大错事,全叫我一人担着吧!” “冉大哥不愧是豪杰!伟丈夫!” …… 看戏不怕台高,虽有人鄙薄冉瑞成与个戏子谈情谊,但也哄着冉瑞成将他与月月红二人如何相识相交话说出来。 酒酣后,冉瑞成只觉得脚下软绵绵,听人哄着,便开口去说,身子摇了摇,见有人劝他吃酒,便推说去小解,他出了这精致厢房,向外走,便是一处花草茂盛花坛,也不去寻茅房,便径直这里解开腰带,正因减负长出一口气,便听花坛后有人议论。 “据我说,冉大公子算不得什么有担当,儿子、女儿险些被谢家人弄死,连吭一声都不敢。” “是呢,听说今日是有意将冉大公子支出来吃酒,勇毅侯府跟谢家联手,要趁着冉大公子不将那戏子还有一对孩子送得远远呢!” “难怪,谢尚书大寿时何曾风光,怎会大寿过去没几日,就叫冉家这样打脸?” …… “谁说话?”冉瑞成踉跄着出来,却不见花坛后面后人,待扶着柱子向回走,又听里头有人窃窃私语,诋毁他没胆量,怕得罪谢家人。 冉瑞成醉了,当即冷笑,进了屋子里,二话不说掀了桌子,冷笑道:“谢家如今不敢吭一声,我怕他们?” “没说冉大哥怕他们,是他们怕着您呢。”众人忙变了脸色哄着冉瑞成。 冉瑞成冷笑两声,众人越是顺着他,他心里越是恼火,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看方才饮酒子弟们也骑马跟上,虽不喜,却也强撑着不动手。 醉里不知走到哪条街上,忽地听人低声道:“哎,是谢家大爷向冉家去了,冉大哥躲。” 一个躲字,叫冉瑞成十分不自,看见前头果然是谢弘嗣,也分辨不出这条路到底是向哪里去,一夹马腹便向谢弘嗣奔去。 谢弘嗣听小厮说,转头看见冉瑞成过来,只当冉瑞成过来跟他见礼,便立住马等着,虽见冉瑞成阴沉着脸,却也没多想。 冉瑞成骑马过来,奔到谢弘嗣身边,一伸手,将猝不及防谢弘嗣从马上拉下来,吼道:“你敢动我女人!” 27腑肺之言 冉瑞成将谢弘嗣拉下来,耳朵里听人说了一句“冉大哥,不敢这样”,被这话一激,提起拳头一拳打下去,待要再动,酒劲上来,便醉倒马上。 被拉下马谢弘嗣冷着脸被长随搀扶起来,看冉瑞成小厮忙着搀扶冉瑞成,竟是无人跟他赔不是,心内冷笑连连,又闻冉瑞成一身酒气,也不跟他计较,径直上马走了。 虽不似理亲王设想那样叫冉瑞成跟谢弘嗣厮打,但冉瑞成将未来岳父拉下马并打一拳事,已经被众人看见,自然,早已准备好弹劾奏本便呈上去了。 弹劾奏本跟冉家请封世子上书递上去都石沉大海了,谢弘嗣、冉侯爷、冉太太、谢大奶奶等人都不免着急起来,就连谢璎珞,也顾不得去计较月月红母子三个,紧催着谢蕴、谢弘嗣上折子替冉瑞成求情。 冉瑞成也着急了,月月红温言软语劝他去谢家赔不是又要自请出府去住,冉太太见月月红并非不懂礼数,对她稍有改观,也劝冉瑞成去谢家。 冉瑞成果然去了谢家,赔了不是后,跟谢家人又亲密起来,仿佛两家不曾有过嫌隙。 这一群人同心合力、丑态毕露地要保住冉瑞成世子之位作为,实叫商琴倒足了胃口,再一次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那句话,明白了对付那群人,这样打打闹闹,压根伤不到他们,那群人有厚脸皮这道金刚罩呢。 十五那日,因商阐、商释文章得了先生称赞,商韬便领着他们父兄二人来这外宅吃饭。 饭后众人捧着茶盏坐商娘子前院里看那轮满月,满月边上围着一拳淡淡光晕。 商韬先说明日有雨,茶会未必办得了,随后无意间说:“这次为冉家求情,谢家花费不比冉家少。” “那可不,若是求不来情,叫冉大公子丢了世子之位,谢家丢了个世子女婿不说,跟冉家就结仇了。”商阐一十五岁,生得虎头虎脑,方脸大耳,与商老太太十分相似。 商释一十二岁,有些削瘦,神韵与清癯商略有些相似,“真难为他们自己折腾一场,又要自己想法子周全。” 商琴并不吃茶,伸手理着百褶裙子上蝴蝶结子,冷笑道:“物以类聚,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比起不要脸来,京里还不定哪一家能得了魁首。” 商阐、商释二人拍手笑道:“琴妹妹这话说得好,论起旁,京里达官显贵未必肯吱一声,论起不要脸来,那必定是群雄奋起。” “琴儿!阐儿、释儿!”商娘子嗔道,一双温和眼睛看向商琴,她虽不舍叫商琴回谢家,但也不许商琴这般“诋毁”自己父母双亲,“琴儿也不许说,谢家也有谢家苦处,若是谢家不帮着,冉家大公子吃了亏,璎珞姑娘下半辈子可就毁了。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谢家也是为了璎珞姑娘才咽下这口气。” 商琴原要说不过退个亲,再嫁不拘门第,定会找到好人,又怕这“退亲”“换人”等字勾起商娘子伤心事,毕竟商娘子原本是极遵从“从一而终”这话人,于是住嘴不提,见商阐、商释向她挤眼睛,便也微微撅嘴。 坐了一会子,因商阐、商释明儿个要读书,商韬便将他们二人撵去睡觉,听商娘子跟商琴说起明日去靖郡王府事,便起身,对商娘子道:“要下露水了,你赶紧回房吧,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琴儿。” “是,官人叫琴儿早些歇着,免得明日没精神。”商娘子又看了商琴一眼,抿紧了嘴,自觉亏欠了商琴,毕竟原本商琴该是收到帖子去这等茶会,而不该是跟着旁人一同去。 商韬目送商娘子回去,慢慢领着商琴向后走,走入阆苑旁边竹园里,看那杆杆绿竹,一叹之后道:“听说你送了样东西给谢家人……” “是,给连六了。”商琴伸手攀扶竹子上,一双眼睛向地上看,等着看竹笋是怎么冒出来。 “我听史妈妈说了,我知道你是想护着你娘亲,但这不该是你干事。” 商琴听商韬话里有些严厉了,忙道:“爹爹,我知道那东西不是轻易就能给人……” 商韬笑道:“你当我舍不得你送出去东西?那些原就是给你玩,你爱送谁全凭你心思。只是你如今才不过十一,正是天真烂漫不知愁为何物年纪。你爷爷也常说你这人按面相是有福,偏身上透出一股子深山老尼看破红尘冷气,虽也能跟人说说笑笑,但终归不是安享尊荣模样。少年时就如此,将来还如何得了?有道是难得糊涂,你如今又并非没有依仗,便是你爷爷还有我老了,也还有两个哥哥、三个表兄弟,正该是肆意胡为好时候,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模样,反倒坏了自己福运。” 商琴不料商韬说得是这个,伸手掐了一片竹叶拿手上绕着手指,半响开口道:“爹爹说得有道理,但我生来如此,凡事看透一些,也未必不好,免得被人欺侮了。” 商韬负手笑道:“你这话又糊涂了,不才我也活了几十年了,这几十年里,据我所见,活得清楚明白,不是自苦便是叫别人苦;活得懵懂,才应了那句糊涂是福。你爱弄那些花粉钗钿,那便去弄,若遇上旁事,只管交给我来办。比如你娘亲事,我自会护着她,你只管安心玩你。” “……莫不是女儿不孝,无意间叫爹爹苦了?”商琴小心地问,她自省除了钗钿一事,并没有给商娘子、商韬添上什么麻烦。 商韬收敛了脸上笑容,正色道:“如何能不苦?不独我,就连你娘亲也是,想你这般大了,只认识身边几个丫头,其他小姊妹、手帕交一概没有,太孤僻了。” 商琴笑道:“原来是这个,我有碧阑、朱轩几个就够了。爹爹方才还说护着我,怎又叫我去交什么手帕交,难不成将来我要依仗她们?” 商韬双眼瞪向商琴:“别岔开话,所谓手帕交,不过是小女孩儿聚一起说说笑罢了,你娘是爱哭性子,你姑姑又是个大咧咧糊涂人,都不是跟你谈心人选。原本这些话该是你娘来说,偏我又怕她一开口,提起你离群索居事又伤心落泪。交上两三个好友,谈天说地,不比你有事闷心里强?“ “爹爹叫我去郡王府里,交上两三个好友?” 商韬嗔道:“我还没糊涂到那地步,不过是叫你去郡王府里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罢了,你要卖东西给她们,岂能连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过些日子,叫你姑姑领着去几家门当户对人家走走,那些人家女孩儿也不比大家闺秀差,多与人来往来往,也能将你藏骨子里冷劲化掉。”虽商琴不是他亲生,但他原就没有女儿,此时看商琴一副小荷才露尖尖角模样,心里很有些得意。 “……我明白了,只是,若是旁人不喜欢我这性子,交不到朋友,爹爹千万别替我害臊。” 商韬笑道:“就是猪狗都嫌东西也能寻到同道之中,何况你还没到猪狗都嫌地步。后一件事告诉你,上回子原是谢尚书理亏,因此容得你他面前放肆,此番去郡王府,万万不可如此;且你跟着翠环阁太太们去,自然比不得那些拿了帖子过去姑娘们,大约不能与她们玩一处,你千万别觉得屈辱,人有自知之明……” “爹爹,我知道。若不知道,我便不去了。”商琴看商韬这般细心,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原没将自己当成小儿看待,如今被商韬叮嘱去交朋友、不卑不吭,便很是窘迫。 商韬叹道:“若你不知道,回来后痛哭一场,闹着不肯再去,我与你娘才安了心。过去了,全将那些太太、姑娘们当个西洋景看,若心里太过意她们,那才是傻子。天晚了,回去歇着吧。”说完,先一步前头走着。 商琴踩着石子路紧跟着商韬,先不明白商韬话,随后懂得他意思是自己心思太细,少了小女孩儿烂漫纤弱,通往阆苑过道里目送商韬远去,见手上还绕着竹叶,便将叶子丢了。 碧阑、朱轩两个笑嘻嘻地左右拉着商琴手,贴商琴耳边道:“老爷好细腻心思,我娘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商琴笑道:“那明儿个叫老爷也跟你说一说?” 碧阑假装得意道:“我小姐妹满府都是,还用有意结交?” 朱轩怕商琴意,伸手碧阑腋下掐了一把。 碧阑忙收敛了得色,商琴对碧阑玩笑话却不甚意,论起交朋友,她上辈子梁溪朋友多是,后来被薛令送回谢家,来往都是与谢家门当户对人家,偏那些人家姑娘都跟谢琉璃、谢玲珑、谢璇玑交好,大有三伙人鼎足而立,没她插足份,于是渐渐地她就“形只影单”不合群了——至于秦淮河上,她不主动去交什么朋友。 这辈子她早习惯了,不想今日商韬竟提出来了。 商琴回到阆苑一番洗漱,躺床上将交朋友事想了一想,越想越觉得这事比想法子弄死薛令还难,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日,到三才睡着。 翌日,商琴看见床边挂着一件鸡心领海棠色襦裙,起床趿着鞋看了遍,见上头还绣着热热闹闹折枝海棠,“这是哪来?太太那边送来?” 碧阑今日随着商琴出门,早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此时穿着一身松柏绿衣裳,笑道:“太太说了,姑娘定会挑一身绿衣裳穿上,她叫我先将绿穿上,再叫姑娘穿红。姑娘身上颜色鲜亮一些,那些太太奶奶们见了也喜欢。” 朱轩端了面盆放红木盆架子上,笑道:“亏得太太记得,我前儿个翻了一翻姑娘柜子,果然一件颜色鲜亮衣裳也没有。” 商琴拿手那襦裙上一打,摇头叹道:“可见上一世我受苦太多,留下毛病也多了。”秦淮河上,她哪里敢穿鲜亮颜色去招蜂引蝶,避都不知道怎么避呢。 碧阑、朱轩也没意商琴话,帮她将衣裳穿了,又帮着她梳头洗脸,后寻了个豆绿丝绦禁步给她系腰带上,吃了饭,将要带到靖郡王府图纸又准备一下,才向前院去。 过去了,便见商大姑早等着了,商大姑见商琴过来,忙笑道:“幸亏姑娘是跟我们这些婆子一起说话,不然还不能做这打扮呢。” 商琴手上捋着腰上丝绦,疑惑道:“姑姑,我这打扮过分了?” “原是不过分,可是我才打听到,靖郡王府毓秀郡主不爱花儿粉儿,跟她好人,见她时候一律都不许打扮。据说有一回,一个跟毓秀郡主十分要好小姐妹手上戴了两只绞丝镯子,毓秀郡主见了,便骂她蠢钝糊涂,不知天然之美,非要扮出这样来取悦男人。那姑娘被毓秀郡主骂得痛哭流涕,自此以后跟毓秀郡主就生分了。”商大姑伸手去拉商琴手,见她手上果然一边戴着两只玉镯一边戴着两只金钏,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小巧珍珠戒指。 商娘子笑道:“毓秀郡主好要强性子,可见是个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了。” “哪里事,早有人抖落出来了。”商大姑凑到商娘子耳边低声嘀咕,“毓秀郡主一出生,她前头两个嫡亲哥哥便先后病死了,靖郡王怨她克兄,不大搭理她。毓秀郡主为讨靖郡王欢心,求郡王妃叫她学骑马,好给她们娘儿两个争脸,终于练得一身好骑射功夫,叫靖郡王对她刮目相看。可惜一次跟着靖郡王打猎,回来就见亵裤里见了红,王妃检查了一番,见是毓秀郡主红马上破了。” 商琴站得近,依稀听到“见了红”“破了”,大概猜到什么事。 商娘子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这可怎么是好?女儿家还没说亲呢,若成亲了又没那东西,怎么解释得清楚……” 商大姑低声笑道:“这就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经了,毓秀郡主生得跟画上仙女一样,可惜没了红,教她骑射师傅、出去打猎跟着随从可不都是男子,除了靖郡王妃,哪一个肯信她是马上跌破?还不要编排出许多难听话来。自那以后,毓秀郡主生出这怪性子,看不得旁人涂脂抹粉‘取悦’男人,就好似打定主意自梳一般。她性子又怪,嘴上又不饶人,得罪了昔日姐妹,借着太后大寿姐妹们都来京里了,可不就叫这事慢慢地传开了。” 商娘子道:“我知道你平日里爱去人家家里说闲话,可这终归不是好事,不该跟那些人一起宣扬议论。” 商大姑嘴里敷衍着说是,问商琴吃过饭没有,听她说吃了粥,便对商娘子道:“我们去了,嫂子放心,定会将琴儿整个儿送回来。” 28巧合之下 商琴跟商大姑还没出门,天上就落下毛毛雨,商琴有些犹豫:“姑姑,这个天,还要去吗?” “要去,自然要去。想来下雨去得人少,咱们过去了,越发显得咱们心诚。我告诉你,你今日过去也不是玩,必要将你首饰卖给郡主,才不枉我带你出来一遭。”商大姑玩笑着替商琴披上斗篷,打量商琴一番,“爹爹已经答应给你请师傅指点你了,你可得给姑姑争气。” “……不是说毓秀郡主不爱花儿粉儿吗?”商琴不爱自找麻烦,既然毓秀郡主打定主意不施脂粉,何必费心思扭转她心意。 商大姑笑道:“她不爱,你想法子叫她爱了,这才是你本事。”拉着商琴,由着丫头们撑伞,因下雨不坐轿子,改坐马车,二人进了马车里,叫碧阑几个丫头坐另一辆马车,冒着濛濛细雨向外去。 二人先去了翠环阁封家,封太太笑道:“琳琅轩家陈太太病了,不去了。咱们去吧。” “怎就病了?难不成怕淋雨,才不去?”商大姑笑道。 封太太先领了自家女儿封铃跟商琴见面,然后携着商大姑手臂出来,她耳边低声道:“原是陈太太旁人家请安恰遇上了郡主,她不认得,莽撞地说了句‘好俊俏姑娘,可惜素了些,若配上几朵花好’,郡主听了这话,劈头盖脸地将陈太太一番训斥。陈太太羞了,哪里肯去。” 商大姑忙道:“竟是这样厉害?”转头见封铃果然淡妆素裹,便问商琴:“琴儿可要卸去钗环?” “不用了,姑姑。”商琴心道她就是卖这个,怎能不戴,见封铃并未佩戴什么东西,便对封铃一笑,心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她是要去卖东西给太太、奶奶们,封铃是去结交毓秀郡主,二人难以做了商韬口中手帕交。 出了封家前厅,依旧上了马车。 商大姑又劝说商琴:“当真不摘?到时候你太显眼,岂不是会招来是非?且忘了早先我话吧……” 商琴道:“姑姑,咱们就是卖这个,若自己个也不戴,如何说服别人?再者说,我只跟太太、奶奶们一处,并不去旁地,定不会被郡主看见。” 商大姑叹道:“你呀你,就只惦记你那‘买卖’。”忽地听到外头哗啦啦雨声,随后雷声大作,前头赶车哎呦一声。 “太太,姑娘,天上下冰雹了。”马夫扭头冲后边喊。 “姑姑,咱们跟封太太说一声,回去吧。”商琴听到下冰雹,只觉得今日不宜出行。 商大姑不甘心地撩开帘子看了看,一咬牙,对车夫道:“都走到这了,断然不能回去,再向前赶一赶。” 车夫见商大姑坚持,只能再向前去。 商琴要看一眼冰雹,才撩开帘子,就被商大姑压住手。 忽地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厢向一边歪去,随后依稀感觉到马匹向前使劲,偏马车再不能向前一步,忽地一声脆响,马车歪着彻底不动了。 商大姑搂着商琴,撑着车厢勉强站定,骂道:“出了什么事了?” “回太太,下雨地上塌下去一个坑,车轮子陷下去了。小试着动了动,不想轱辘坏坑里了。”马夫回道。 “混账!胡闹!这可怎么得了?”商大姑此时有些后悔坚持来靖王府了。 “杨太太,我们太太说请您跟姑娘两个去她们马车里坐。”封家长随过来传话。 商大姑见此时只能如此,便撩开帘子扶着商琴出来,二人出来,只见马车下一地都是齐脚脖子水,虽撑了伞,但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大雨、冰雹,竟是一样也没被遮住,此时大街上除了他们跟封家马车,再无他人。 “这样大雨,叫我们怎么过去?”商大姑气得咬牙切齿。 商琴打量了眼地上水,见那小小一个板凳压根不顶用,“姑姑,我们蹚水走,然后去了碧阑她们马车,回家吧。”生怕碧阑几个出来接又淋了雨,便又叮嘱随从:“不必叫碧阑她们下来,免得到时候马车里都是水,越发擦不干收拾不清楚。” 商大姑裙摆已经湿了,但打量了眼娇弱商琴,忙道:“那怎么行,你受了凉,少不得要病下。叫小厮跟旁边人家多借一些凳子来搭桥。”说完,便拉着商琴又进轿子里等。 等了一盏茶功夫,却见一队随从打扮人蹚水过来,走到这马车边,弯腰下去用脊梁排成一条通往那边上人家便门门厅下路。 “请太太、姑娘下车吧,这雨大很,二位怎受得住。”一个穿着一身青黑袍子、粉底靴子人踩着水走过来说。 封家长随见这架势,愣住了,忙去跟封太太说话。 商大姑见那一溜弯下去背脊,讪笑着打量过来说话人,见他二十出头,模样俊秀,又见他看商琴,便将商琴挡身后,“请问您高姓大名?可与商家是相识?” 那人笑道:“太太不认得我,小妹当认识吧?” 听到小妹二字,商琴微微侧头,看过去,原认不出来,随后见那人丢了一枚红彤彤海棠果给她,伸手接住了,略想了想,认出那人眉眼,喊了一声“振鹏哥哥”,因觉傅惊鸿就不远处,便向远处张望。 雨幕之中夹杂着冰雹,商琴看也看不远,因是侧边门上开便门,门上也没匾额,一时认不出是谁家门。 “太太、小妹走吧,身上都湿了。”傅振鹏催促道。 商琴微微咬唇,也不去问傅振鹏兄弟两个如今哪里高就,踩着马车边板凳下来,见旁边就是傅振鹏叫来做人凳随从,径直将脚落入水中,冲傅振鹏一福身,“多谢振鹏哥哥美意,可是小妹还没拿人做凳子福气。”说完,转身便向后头碧阑她们马车去。 “琴儿、琴儿!”商大姑急忙喊,扶着丫头手下来,踩小厮背上左右为难。 “太太先去躲雨,我去问她。”傅振鹏话未说完,却见一匹马慢慢地走来,于是愣住。 商琴也因见有马过来,愣水里。 马上一人披裹着鸭毛大氅悠闲散漫地过来,任凭雨点、冰雹打身上。商琴待那人近了,仰视过去,见那人兜帽下只露出半张脸,半张脸上肌肤细腻如瓷、唇红齿白,不必看全貌,便知此人容貌甚好。 “来。”那人冲商琴伸手。 商琴看那手指根根纤细,指间却又分明有茧子,不觉笑了,将手递过去,借着那人力道,就上了马,坐那人身后。 “哎,琴儿——”商大姑此时顾不得自己做绣花鞋了,跳下水便追过来。 那人仿佛跟商大姑有意胡闹,极其潇洒地调转马头,待听得身下白鬃马一声嘶鸣,勒住缰绳,便向前窜去。 “哎,琴儿!”商大姑急得脸色发白,满心想着商琴叫人拐带走了,回去可怎么跟商韬、商娘子交代? “这位太太别急,那是郡主,跟你闹着玩呢。不是谁家男人。”跟那马后头随从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看商大姑急要哭,赶紧上前解释。 商大姑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随后想起毓秀郡主马上放肆劲,又怕颠簸得商琴也见了红。 傅振鹏过来道:“太太赶紧去前头那辆马车里换衣裳吧,不然必定会生病。” “多谢这位小哥。”商大姑也顾不得去问傅振鹏是哪个,既然已经湿了鞋子,便蹚水去封家马车换衣裳、鞋袜,又向靖王府赶。 一粒冰雹打脸上,傅振鹏哎呦一声,蹚水领着人回去,匆匆走到对面门房下,一边抖着靴子里水,一边对坐一旁一人道:“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故事,你听说商家姑太太带着表小姐去靖王府,就猜着是小妹,既然猜着了,为何不露面?连人家名字都打听好。她想来也猜着你,竟是问都不问一声,扭脸就走了。”伸手拧着袍子上水,看那水哗啦地流下来,又唏嘘道:“真看不出小妹长大了会是这副模样,果然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没有错,看她那模样,果然就像是书里说破茧成蝶了。” 傅惊鸿坐门槛上,看向门前一片汪洋,想起方才隔着雨幕走出来人,虽看得不清楚,但打量着她身量拔高了许多,比其他同龄姑娘都显得细长,可见商家并没有亏待她。 “振鹏、惊鸿,那位不是说是商家姑娘,怎又成了你们小妹?”立傅惊鸿身后一人负手问道。 傅惊鸿仰头道:“回王爷,家里穷苦,养不起小妹,就将她送了人。如今羞于见她,她想来也憎恨我们。” 傅振鹏见傅惊鸿说了,便只管去拧身上水。 “若果然如此,那就是她不体谅你们两个哥哥苦心了。”被称作王爷人打量着倾泻不停大雨,“看来咱们要被困这里不能回家喽。” 这边傅惊鸿、傅振鹏与择定主公说话,那边商琴搂着毓秀郡主腰,一路进了靖郡王府。 “我料定你就是要来我们家,才将你带过来。不然这个天气谁肯出门?你是哪个府上?”毓秀郡主下了马,将兜帽、披风解下丢给前来接应媳妇。 商琴自己个解下披风拿着,看毓秀郡主神色,心知她误会了,“郡主,我是跟着翠环阁封家太太过来,我爹爹姓商,是谢尚书家管家。”偷偷看去,见毓秀郡主果然如商大姑所说容貌姣好,眸子媚而不妖,身量苗条又不纤弱,脸庞经过了风吹雨打,两腮绯红如桃李,越发显得明媚,此时穿着一身靴裤箭袖,干脆利落里又带出七分骄矜。 商琴原本以为来了只会跟太太、奶奶们说话,便不多去想什么毓秀郡主,如今见了她,不免去想毓秀郡主上辈子是当真终身未嫁。若是她心甘情愿,那就罢了,若是只为了骑马破了身子,就生出一股自卑,连累自己一辈子不嫁,那就未免太可惜了——商韬那样男人她没福气遇上,毓秀郡主可未必。 毓秀郡主原大街上远远看见平清王府西边便门里出来一队下人排成肉凳叫马车上人走,又见马车上一女孩儿任性地蹚着雨水,便当是谁家骄纵千金闺秀,此时听她说自己个是管家之女,且还是跟着旁人蹭着来郡王府,便对媳妇交代:“先领了她换身干净衣裳鞋袜。”说罢,步伐阔达潇洒地向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又看向商琴头上簪子戴着簪子、耳朵上扣着水晶坠子,手腕上戴着金玉镯子,手指上还有戒指,立时冷笑道:“你小小年纪也跟那些人学着扮出这样子来取悦人?” 商琴怔住,立时醒悟到毓秀郡主是看不上她这一身叮叮当当东西,笑道:“并非人人都像郡主天生丽质,我……” “你休拿这话搪塞我,你生也不丑陋,还将这些啰嗦玩意戴身上,可不就是一门心思要攀附什么贵婿?”毓秀郡主将那些姑娘家强忍着她这乖戾脾气来靖王府原因想了一想,便将商琴来靖王府用意往寻觅“贵婿”上推。 “郡主,这位姑娘还小。”媳妇们轻描淡写地说和。 商琴见毓秀郡主恼了,心里觉得毓秀郡主未免有些太过愤世嫉俗了,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女都一样。且都有悦人悦己之分,若为了不取悦旁人,就委屈了‘悦己’心,岂不可惜?就如家中种着一树海棠,若是为了不叫旁人见,就将花叶子都打落……” “你别强词夺理!”毓秀郡主脾气坏了那么些年,哪里没听过类似这般劝说话,冷笑两声,见商琴低着头,只觉得若是自己再“得理不饶人”,未免会有以大欺小嫌疑,于是冷笑一声,径直转身去了。 29隔墙有耳 等毓秀郡主一走,媳妇子笑着说了句“我们家郡主就是这么个性子”,然后领着商琴去换衣裳鞋袜,试探着问了句“你为何不谢家姑娘身边当差”,听商琴说了句不籍上,便不言语了。 虽则商琴不似媳妇们原以为是个大家闺秀,但到底靖王府教养,商琴年纪又算得上小,模样又温婉,于是媳妇们也客气待她,请她泡了热水澡换了衣裳喝了姜茶,便对她道:“外头雨小了许多,大多数姑娘都递帖子说不来了。你们谢家姑娘跟着你们谢家二奶奶来了,我领着你去见见?” 商琴听那“你们谢家”四个字十分刺耳,料到谢大奶奶为冉瑞成事无心过来,笑道:“多谢嫂子,只是我原跟谢家姑娘们不曾谋面。见了也尴尬,不如嫂子领着我去见翠环阁封太太还有我姑姑去吧。” 那媳妇有些为难道:“姑娘不知,郡主生了左性子,原是不肯办这茶会。王妃苦口婆心劝说她许久,她才勉强答应。这么着昨日她去了城外庄子里住,今日一早才慢慢赶回来,许多事尚未来得及布置,今日来姑娘虽少,但也不能没了礼数不是。” 商琴听这媳妇啰啰嗦嗦,心知她怕麻烦,想图省事将自己一并送到谢家那边,于是笑道:“想来是我耽误嫂子功夫,对不住很。只是不见姑姑,又怕姑姑担心,要不,嫂子当什么差,我先随着你去,等嫂子忙完了,咱们再一起去王妃那。嫂子一看便是王妃、郡主手上干将,想来没一会子就要跟王妃、郡主复命吧。” 是人都爱听好话,这媳妇既然被指派过来照料商琴这管家之女,原就是个可有可无人物,此时听商琴吹捧了她两句,心里得意,有意叹道:“论理该将姑娘立时送过去,可惜我这劳碌命……”叹息着,领着商琴出去,横七竖八地找了许多闲事,一会子见了个小丫头,催着问今日下冰雹可伤着花园里梅花鹿没有,念叨一声阿弥陀佛,又关怀起今年北边庄子里收成起来;一会子见到个婆子,又说天冷,该多熬一些姜汤,继而冲着皇宫那边一拜,面色凝重地说这个天不知宫里太后身上怎样……总之,据商琴所见,不独靖王府事,就连天下事,都跟这媳妇有两分瓜葛,就好似这媳妇一个过问不周,华家江山就要丢掉半壁。问了姓名,知道这媳妇夫家姓乔,商琴就满嘴乔嫂子喊着,从茶房到门厅,没有不跟着这媳妇去,原本一心要去见商大姑,此时见乔嫂子嘴大心热,乐得跟她听热闹。 乔嫂子原因商琴身份有些怠慢之心,转了小半个时辰,不由地就生出一些亲近之意,嘴里不似早先客套地喊姑娘,也喊她琴儿,带着商琴去厨房里拿了点心、茶水吃过,又领着她出来,对她说:“今儿个姑娘有福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神龟去。” “神龟不是送到皇宫里去了吗?”商琴手腕上提着乔嫂子塞给她盘子大柳条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茶会中要用榛子、松子、瓜子、肉干、樱桃,因今日下雨,来人少,准备好东西多出许多来,于是乔嫂子就仗着她不知从哪里来两分体面拿了一篮子叫商琴提着吃。 乔嫂子笑道:“你有所不知,抓到神龟有三只,献给宫里一只,送给定南老王爷一只,家里还留着一只。”伸手从商琴挽着篮子里抓了一把松子,嗑着松子,随口将皮吐到穿墙游廊外,“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不矜不傲,模样又好。” “看乔嫂子说,我这模样,勉强中下罢了。”商琴说着话,冷不丁见前头过来一队人,微微偏开头回避,眸子垂着,竟见是那队人里,有一个眼熟,就是穿着一身水蓝袍子,行动间,比一众世家子弟都显得贵气、倜傥薛燕卿了。 乔嫂子偷了半日闲,此时忙挡商琴前面。 “乔嫂子又偷懒,这是谁家姑娘?”领头金冠锦衣公子也不过十三四岁,伸手商琴提着篮子里抓了把松子,分给身后人。 商琴将提着篮子向前送了送。 “是谢家。世子爷赶紧去前头亭子里吧,这边两边通风,风太大了一些。”乔嫂子唯恐显得自己太悠闲,不敢说商琴是个可陪伴可不陪伴管家之女,无中生有道:“太太叫我领着姑娘来看神龟,世子爷也是才看过?” 靖王府世子华三思笑道:“我们看,你们也看,若是看杀了那神龟……” “世子爷,这话说不得!”跟着华三思人忙打断华三思话。 “若是看死了神龟,就赖你!”华三思与毓秀郡主一样生了个怪脾气,手指忽地一指,指着商琴鼻子将那十分不吉利话说完。 商琴不敢多说多动,于是呆呆地愣住。 雪艳伸手将华三思手拉回来,笑道:“世子爷别吓着谢姑娘了。谢姑娘怎不跟其他姑娘一处玩?” “看她这身上花红柳绿,定是被毓秀姐姐撵出来了。”靖郡王尚武,旁人华三思这年纪早懂得人事了,偏华三思一心习武,如今于那男女□上还不通,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于是那打人脸话脱口就说出来了。 跟着华三思子弟虽风流,到底有些风度,于是三三两两推着华三思,“走,世子爷,咱们去前头叫人将禽鸟扔出来比试箭法去。” 华三思也不多停留,被人推着就走了。 雪艳走了两步,又回来商琴篮子里抓了一小把瓜子,低声道:“世子心直嘴,你心里莫介意。”说完,便又步伐优雅流畅地跟着华三思去了。 “啧啧,这位公子好相貌,不知是谁家。”乔嫂子一直打量着雪艳身影,等人走远了,长出一口气,拉着商琴向前走。 商琴嗑着松子,笑道:“世子爷跟郡主长得真像。” 乔嫂子唏嘘道:“你不知为了生他王妃受了多少苦,世子爷只比郡主小一岁。据太医说,就为了世子一个,至少夭了王妃二十年寿命。” 商琴会意,心知这是靖王妃连死两个儿子,没等才生下毓秀郡主身子保养好,又生了华三思缘故,叹道:“这可真真是巧了,毓秀郡主不爱花红柳绿、金银珠翠,偏我是做那一行买卖。” “哪一行?你也会做买卖?”乔嫂子问。 “嫂子看我头上戴,都是我自己画。后儿个我也替嫂子画一个,叫翠环阁打出来,送到嫂子门上。今儿个带了一个过来,娘亲交代说要送给王妃,可我又见到王妃,就送给嫂子吧。” “使不得使不得。好巧手,竟然会这个,难怪我看你这打扮这样好。”乔嫂子细细去看商琴头上海棠簪子,嘴里赞叹不绝,手上接过商琴递来鹤鹿同春鎏金簪子,因白得人送东西喜笑颜开,“这哪里使得?若你一定送来,千万叫人送后门上我家里去,不然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好。”商琴靠乔嫂子身上,仰头冲乔嫂子一笑,认定这媳妇靖王府里必定有什么特殊地方,不然嘴碎又爱躲懒又贪心,怎能一身打扮十分体面又能跟毓秀郡主、世子爷都说上两句话。 乔嫂子携着商琴手,笑道:“你既然是做这买卖,我教给你一个巧宗。别去王妃、郡主面前碰一鼻子灰,过两天跟着我去替王妃给隔壁定南老太妃请安,你跟着我同去。太妃虽年纪大了,但她精神头足很,打扮得比王妃还鲜亮,又爱送小辈这些东西。你过去了,好好跟老人家说说好话。她喜欢了,日后再要那些东西,都只管跟你要。” “嫂子跟定南太妃相熟?贸然上门,未免太冒失了。”商琴听乔嫂子轻飘飘话,疑心她是有意装大头,定南老太妃夫君尚,儿子孝顺、孙子出息,与太后一对老妯娌又十分和气,怎会是一个媳妇子想领着人见就能见到? 乔嫂子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我虽是这府上人,根子却定南府上,我爹娘都那边呢。老太妃早几年就不管事,她素日里见不是谁家闺秀,都是有名绣娘、女先生,从早到晚取乐罢了。” 商琴闻言笑了,“多谢嫂子,若不是嫂子太年轻,我当真想认嫂子做干娘。” 乔嫂子拍手笑道:“我还年轻?老婆子一个了,家里小子都比你大几岁。”说话间,拉着商琴上前,“到了。” 商琴一路费心费力揣测乔嫂子靖王府身份,也不曾留心向两边看,此时听她一声到了,抬头就如进了画中,只见两边廊下水流如瀑,前方云烟雾绕,香气熏人,一处嶙峋山石凭空出现游廊之中,山石之上,精心栽培了盘子大血红灵芝数枚,山石之下,是一间屋子大水潭,水潭边,依旧用栏杆围着。再往西边,便是一间紧连着游廊二层亭子,亭子四面开窗,大抵是今日谁选了这处吃酒,此时亭子里已经摆上了桌椅。 “看,那。”乔嫂子伸出水葱一样手指过去。 商琴手撑围栏上,看见那浮碧水之中磨盘一样大龟壳,吓了一跳,惊叹道:“竟然有这样大乌龟?这样大该成精了,它怎没随着云雾飞走?” “说是神龟,你以为它当真神了?”乔嫂子是躲懒躲出窍门人,身子靠栏杆上,将商琴提着篮子接过来,挑一颗樱桃吃了,“若它当真是神龟,何至于被人抓住?” 话音才落,忽地听到动静,竟是从山石后面过来,忙令商琴噤声,听出声音是毓秀郡主,心知毓秀郡主比华三思难缠,便赶紧拉了商琴向亭子里躲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这狗东西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竟然肖想我,还想求太后指婚!”毓秀郡主声音里满是愤怒。 另一个道声音却是男子,“郡主,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你马上事,除了我,谁肯信?” “我就知道是你这狗东西有意散播那些话,你以为我嫁不出去,就会下嫁与你?” “既然你认定是我散播,那我也就只能认了。” 屋子里,商琴听毓秀郡主话里满是愤怒,那男子话又无赖无耻很,越发不敢出去了,忽地又听哎呦一声,有人喊救命。 乔嫂子心慌了,唯恐闹出什么事,忙赶出去。商琴只得跟着出去,过去了,二人双双傻住,看见却是毓秀郡主作势将另一个人向水潭里推,听声音毓秀郡主是十分愤怒,但看二人姿势,此时那十五六岁少年仰着身子倒栏杆上,两只手抓着毓秀郡主手抵自己胸膛,毓秀郡主伸着双手瞪着眼睛去推,嘴角却带着笑。 乔嫂子是有夫之妇,商琴是再生之人,二人一眼看过去,便知她们误会了,毓秀郡主跟那少年打情骂俏。 “郡主,闹出人命可不好!这乌龟是吃肉。”商琴忙去拉毓秀郡主。 乔嫂子也忙嘴里喊着饶他一命,与商琴合力去拉扯毓秀郡主。 毓秀郡主因马上事故心里颇有些自卑,于是强撑着做出跋扈模样,但她终归是妙龄少女,焉能全然无情,只能借着跋扈与倾慕之人打闹,以此试探他真心,颇有些幼稚地以为就算他是虚情假意,也不丢自己脸。此时被人撞见,尴尬不已,被那二人拉开,作势啐了一口,骂道:“还不滚!” “小这就滚,多谢郡主不杀之恩。”那分明做了贵公子装扮人嘴里自称小,作揖再三,才顺着游廊走,走开不远,又折回来,“郡主,理亲王欢过来了。赶紧叫我躲一躲。” 这水潭边四面游廊相通,毓秀郡主一时心急,伸手胡乱向亭子后边游廊指去,又怕那人迷路,赶紧地拉了那人向亭子里走。 商琴、乔嫂子不明就里,忙步跟上。 待进了亭子里,来不及关窗,四人贴着墙躲着。 商琴抱着膝盖,偷偷去看那此时拉着毓秀郡主手少年,心道这人是谁家?理亲王欢又不知是哪个。 那少年见地上有个篮子,弯腰爬了两步够到,送到毓秀郡主手边。 毓秀郡主醒悟过来,瞪他一眼,又瞪向商琴、乔嫂子,听外头有动静,就将那少年手上松子抢了去。 “雪公子,那日一别,再见竟是如隔三秋。” “多谢谢五爷厚爱,雪艳无才无德,担不起。” “你莫妄自菲薄,有道是造化弄人,你这样钟灵毓秀人物竟然落到这般地步,实是暴殄天物。” “哼,”一声自嘲笑后,“谢五爷太抬举我了。我这一生算是废了,除了奉承他人,再没有出路。” “雪公子,你才华高得很,我见你无意间写下诗句已经十分了得,若你有意从良……” “从良?!” “是下唐突了,原不该用这两个字。” “罢了罢了,我今生是再没有翻身余地了,除非遇见救苦救难菩萨,能叫理亲王放手……可惜,菩萨就算是显灵,我也见不着她。况且理亲王终归对我有恩,权当做报恩吧,就这么着一辈子伺候他身边。” “雪公子万万不可,就算报恩,也不独这一条路。你放心,我定会替你筹谋,定要叫你无拘无束!” “谢五爷何必给我这心灰意冷之人一线希望,我可再受不得……唔……” 30山雨欲来 恰这会子雨小了,外头声音听着清楚得很,乔嫂子当机立断地伸手捂住商琴耳朵;商琴虽早有预料,却也没准备听这声音,当即傻住;坐毓秀郡主身边少年方才肆意胡闹,此时面红耳赤却强撑着做出懵懂不解模样;毓秀郡主见惯了少年厚颜无耻模样,此时看他也十分窘迫,不由地捂着嘴闷笑。 许久,外头响起一声响亮巴掌声,随后雪艳凄厉道:“原当你与旁人不同!你怎可这般羞辱与我!” “是我一时情难自禁,雪公子要打要骂,我都随了你。” …… “跪下做什么?你可是谢家五爷,跪我,没得折了我寿命。你起来,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饶了你。” “慢说一件,就算一百件我也答应。” “我这有道题目,限你五日内做出文章,送到我手上。也叫我这人人都可作践人做一回考官,若是你我手上得了状元……” “如何?” “我便依你一件事,只是这文章只能由你来做,不能告诉旁人,若你请人捉刀,又或者请教了尚书老爷,那就算不得你能耐了。” “你放心,不用问旁人,只三日,我便能做出文章。题目哪?” “你随我来,我告诉你,你记心里便好。这是你我之间秘密。” “你我之间……” …… 许久,外头没有声音了,坐毓秀郡主身边少年试探着向外看,见廊下雪艳、谢弘宗渐渐走远,于是咳嗽一声,故作从容道:“今日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打情骂俏了。” “你也要挨巴掌,下跪不成?”毓秀郡主冷声道,想起谢弘宗挨巴掌、下跪之前做了什么事,又红了脸,转而对乔娘子要挟道:“你若敢出去胡说……” 乔娘子忙赌咒发誓道:“郡主放心,我绝不会胡说。” “还有你……”毓秀郡主转向商琴。 商琴茫然地看向那少年,“出去说什么?” 那少年笑道:“你放心,她年纪小,未必懂这个。”随后盘腿坐地上,拿了樱桃来吃,“正经读书都是假道学,这两个*之中不忘做文章,才是真正读书人不成?只是那戏子撺掇谢家少爷做文章,还不许旁人看见……啧啧,必定有阴谋。” 毓秀郡主冷笑道:“你也知道什么是阴谋,走吧,若叫父王、母妃知道你偷偷摸摸地进来了,定要打折你腿……” “……大抵那个雪艳知道今年春闱题目呢?”商琴抱着膝盖,此时毓秀郡主还有那少年没站起来,她也不好站起来,薛燕卿善就是科举考试,他题目,想来就是春闱题目,难不成他要栽赃谢弘宗一个舞弊? “他怎会知道?就连皇上都还没拟出题目呢。”少年看向商琴。 商琴笑道:“世上多少事,你以为不能,都有可能。比如我听公子说要求太后指婚,又与郡主青梅竹马,又躲着理亲王、靖郡王……公子当是太后外甥孙儿,是温家公子。” 那少年姓温名延棋,听商琴这般说,便托着脸探头问:“那你再说一说,我求太后指婚旨意,可能下来?” 毓秀郡主心里一紧,骂道:“你又问她,你当她是神算不成?” “……只怕不成。”商琴偷偷觑了眼毓秀郡主。 温延棋击掌道:“你也这样说,他也这样说,看来我果然该听他,早早地寻了由子打消太后指婚念头。” 毓秀郡主心里说不出失望,强撑着冷笑道:“太后有那念头也是你捯饬出来,如今你又说……”一气之下起身要走。 温延棋忙拉住毓秀郡主手,嗔道:“你急什么,坐下听我说清楚。” “我去门口替郡主看着。”乔嫂子识趣地向外去。 毓秀郡主脸上微微发白,咬着嘴唇笃定温延棋先求太后指婚,又反悔,必定是那指婚事从来就没有,不过是编出谎话来骗她,心里恼火,却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才刚平清王爷家,我见到一个曾跟你说过极有几分怪才人,他姓傅,名字十分有意思,叫惊鸿。他也说若是我此时去求太后指婚,太后定然会将灵国公女儿指给我。”温延棋说完,才看向商琴:“傅惊鸿跟王爷们身边,知道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你又是谁家姑娘?” “我姓商,是谢家管家女儿。”商琴抱着膝盖,心里一叹,傅惊鸿、薛燕卿,竟然都跟王爷身边了,看样子薛燕卿是借着那令人不齿路子跟理亲王身边,傅惊鸿不知凭借又是什么。 “可是商韬?”温延棋问。 “是。”商琴答。 温延棋笑道:“那就难怪了,商韬很有些才干见识,只可惜被谢家束缚住了。” “哼。”毓秀郡主大抵是见温延棋跟商琴说话说得热闹,哼了一声,以将温延棋目光吸引过去。 温延棋果然对毓秀郡主道:“皇上总共有七个儿子,两个还小,五个已经大了。你也知道太后自来跟皇上母子同心,一样偏爱你三叔叔平清王爷。朝廷里催着立太子折子一年多似一年,拥护谁都有,其中拥护平清王爷多。这当口求太后赐婚,太后怎肯叫你我二人如愿以偿。若是这样,岂不是叫旁人以为她站你父王这边?太后是必定不会表明立场,只会挑了其他人家姑娘指给我。你父王、理亲王也不喜欢我们温家,温家坏过他们多少事。等回去了,我就借口被雷劈了,卧病不起,请和尚道士说我这三年不能议亲。” 毓秀郡主咬着嘴唇,嗔道:“谁跟你如愿以偿?被雷劈了?这话谁信,还不如说是从马上跌下来呢。” 温延棋拉着毓秀君主手笑道:“是是,那就从马上跌下来吧。等哪一日我背信弃义了,再叫雷劈我。” 乔嫂子进来道:“王爷领着几位老爷过来了。” “走,从这走。”毓秀郡主熟门熟路地带着温延棋、商琴、乔嫂子从亭子后边门走,乔嫂子不忘提了篮子,赶紧地顺着游廊躲出去。 出去了,温延棋顾不得再说,又怕被人看见,披上大氅,借着大雨,便跟着毓秀郡主安排好人出去。 毓秀郡主患得患失一会子,扭头又看向乔嫂子、商琴,“嫂子去母亲那,就说我要鹿舌、鹿筋、獐子肉,跟商姑娘一起烤着吃。嫂子去说,也免得母亲又以为嫂子偷懒。将炭火安置我院子后头小亭子里,别叫其他姑娘过来,怪吵。” “是。”乔嫂子转身去了。 “你跟我来。”毓秀郡主有些尴尬地说道,一路上咬着嘴唇不言语,半天见雨又大了,才道:“想来你心里十分瞧不起我了。” “……郡主多心了。”商琴回忆不起自己情窦初开时是不是也这么喜怒无常、患得患失,细细回想,自己就不曾情窦初开过。 “你别狡辩,我知道……”毓秀郡主瞪大眼睛。 商琴笑道:“你真多心了,又不关我什么事,我费那个心做什么。比起郡主,我爱关心乔嫂子呢。” 毓秀郡主冷笑道:“那可不,今日来人不多,却也算不得少。你不跟太太、奶奶、姑娘们说话,挤乔家媳妇身边,可不关心她?” “这就是了,郡主何必处处与人针锋相对,未必所有人都将郡主事放心上。我今日来是要卖头面首饰,除了钻营这个,旁我一概不管。”商琴忽地想起自己放碧阑那边匣子,又记起商大姑交代,问毓秀郡主:“郡主可要买些钗钿?我这里有卖。” “呸,你以为看见那混账,我就会被你要挟,食言而肥!”有道是说嘴打嘴,毓秀郡主早年因马上破了处子血,日日听靖王妃、奶娘念叨着她日后如何,便生出反心,赌咒发誓不嫁人。乃至于情窦初开后,将自己逼到这骑虎难下局面中,若是太后、皇上指婚,她大可以说不得不嫁,不得不如何如何,如今上头没发话,下面叫她自己个出尔反尔又将脂粉钗环用上,岂不叫人笑话她? “人生一次,何苦为难自己,跟自己闹别扭。郡主以为不施脂粉是为了自己个骄傲、尊严,实际上,旁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玩笑,原与他们不甚相干,若太意他们,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合该将他们也看成一个笑话,想理他们,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反反复复叫他们一时为你喜,一时为你忧;不爱理他们,便我行我素,如此他们反而将你看做与众不同之人。”商琴慢悠悠地说,说完,依稀觉得不对劲,半天才想起来这是秦淮河上一个好心姐妹开导她话,也不知那一位姐妹如今身何方。 毓秀郡主神色一松,不觉笑了,看商琴比自己还矮一头,心里想起一句穷人孩子早当家,便将商琴看成了靠卖东西养家之人,劝说自己就当施舍米钱了,“谁跟你你呀我呀,你当真是个做买卖人,竟然为了卖我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罢了,将你东西拿来,若好就挑两样。”眸子微动,又觉自己鲁莽了,眼下委实不是跟温延棋议亲时候,可见自己只是跟男儿一样精通骑射罢了,眼界依旧不宽广。 “哎。”商琴笑了,等见毓秀郡主丫鬟过来,便口中喊着姐姐,求那丫头去领碧阑过来,然后慢慢思量着推荐给毓秀郡主什么首饰好。 毓秀郡主看商琴果然只意她买卖,压根对自己这郡主□不感兴趣,一放了心,二因无人关注又生出左性子,拿手指点了点商琴额头,别扭地问:“你说,若是太后执意将那什么灵国公女儿指给姓温,会怎么样?” “那灵国公家姑娘就倒大霉了,温公子又不喜欢她。温公子又没那能耐退亲,成就可不就是一段孽缘。” 毓秀郡主听这话心里得意,却为灵国公家姑娘一叹。 31考场舞弊 商琴原就不是多管闲事能跟人交心人,等碧阑过来了,任凭毓秀郡主如何怀着一颗别扭春心指望着商琴多多提起温延棋,商琴只管推荐自己画簪子、钗子。 毓秀郡主憋了一肚子无明业火,又无从发泄,只能懒散地拿着铁叉去拨弄铁丝网上鹿舌、狍子肉、獐子肉,听商琴说哪个好,便淡淡地看一眼,说一句要了。 碧阑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是糊涂人,看毓秀郡主忍耐神色,还有时不时岔开话题模样,心里猜到毓秀郡主不想跟商琴提买买事,给商琴使了个眼色,却不见商琴搭理。 “回头叫乔嫂子领着你去母妃那领定金。”毓秀郡主捡了一盘子肉推到商琴跟前。 商琴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跟乔嫂子去见王妃,然后就该回去了。告辞了,下会子有好,我再来拜访郡主。”说罢,便叫碧阑收拾东西,因做成了买卖满脸兴奋地要去跟翠环阁家封太太说去。 “哎?罢了,去吧。”毓秀郡主挥了挥手,见商琴无心听自己诉说心事,一番踌躇,也觉商琴不过是个乍然相逢之人,自己虽喜欢她说话,但还不到跟她剖心置腹地步;往日那日朝夕相伴小姐妹不就是背着她,将她马上事故说出去了嘛。 商琴领着碧阑匆匆向外去,出了毓秀郡主院子,见华三思过来,便立一边。 华三思此次目不斜视地就进去了,等他进去,商琴主仆又向外走,被乔嫂子迎上,商琴揽着乔嫂子手,一路说笑,见了商大姑、封太太,将那与靖王府管家媳妇商议定金事交给封太太,闲坐一会,便跟商大姑先回家去。 回了商家外宅,商娘子早听说商琴淋了雨,她不信靖王府会好好地弄热水、姜汤给商琴,又弄了一大桶热水,亲自看着商琴泡了,又叫她自己房里床上裹着被子慢慢喝姜汤。 商大姑笑道:“到底我这婆子没姑娘家金贵,一样淋过雨,一碗姜汤就将我打发了。” 商娘子悻悻地笑道:“我知道你身子骨硬朗。” 商大姑笑道:“行了行了,今日琴儿是有功之人,就好好伺候着她吧。毓秀郡主那么个不爱脂粉人被她说服买了不少钗环,可见素日里说琴儿不爱说话是错,该说话时候,她一句也错不了。” 商琴讪讪地一笑,碧阑纳闷道:“我就奇怪了,毓秀郡主看模样有些闷闷不乐,怎地她还有心从姑娘手上选簪子?” 商大姑道:“这必是她自己个破了自己立规矩,脸上挂不住,说来,还是我们琴儿东西好。” 说话间,商娘子门外丫头千红出声道:“老爷回来了。” 商琴将手上碗递给碧阑,穿着一身杏红衣裤从床上起来,跟商大姑、商娘子去明间里迎。 商韬进来,见商琴、商大姑也,先道:“你们几时回来?听说去时候车轱辘坏了?”看商琴一身单衣,料到她才起来,只当她病了,于是伸手去试探她额头。 “是,幸亏有个叫傅振鹏小兄弟相助。”商大姑笑道。 商琴略想了想,虽说谢家该死,但若连累了商韬委实不好,便道:“爹爹,今日靖王府听到一样好笑事。有个叫雪艳小戏子哄着谢五爷给他下跪,还要谢五爷谁也不告诉地做出他限定题目文章。” 商韬蹙眉道:“靖王府怎会这般没规矩,你见着谢五爷还有戏子了?” “不是,是靖王府里一个姓乔嫂子疼我,想叫我看看靖王府里养着神龟,就领着我去了。”商琴见商韬湿了半边前襟,暗道商韬匆忙回家,有什么要事? 商韬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定是五爷跟那戏子胡闹,没什么要紧。尚书叫我去高迟一趟,明日就走。” “怎会这样急?”商娘子才拿了衣裳给商韬换,“就算是收拾行李,也不当这样急。” 商韬道:“早先派去人找到卧佛了,尚书怕有人使坏,叫我过去看着,再请几个老人算一算湖水引出去了,佛像会不会崩坏,毕竟早先那佛像一边靠山,一边是靠水撑着。” “……谢尚书好细腻心思。”商琴由衷地称赞,谢蕴这般心思细腻,是个好官才好,偏偏是个被皇上倚重大贪官。心里明白薛燕卿手段,于是走到商韬身边,低声道:“爹爹,可想到法子离开谢家没有?” 商韬一怔,见商娘子、商大姑都看他,叹道:“哪能那么容易,如今我又领了要紧差事,越发离不开了。” “爹爹,不如……悄悄地见见惊鸿哥哥、振鹏哥哥。他们想来如今不知哪个王爷面前有两分体面……”商琴虽不想见傅惊鸿,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不是她使性子时候。 商韬笑道:“那两个小兄弟竟有这样体面?如今是来不及了,等我回来再说,况且,你说是哪个王爷,王爷多是,谁知道是哪一个?听我,这些大人事莫管,只管玩你吧。” “看着人是从平清王府里出来。”商大姑忙道。 商韬笑道:“正好我办是平清王府差,等回来有了功,再求平清王爷吧。” 商琴思量一番,如商韬所说只能等他回来再计较,于是也不好再说那些捕风捉影话,赶紧地领着商大姑去阆苑里歇息。 第二日一早,商韬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商大姑借口商阐、商释温书,这外宅里就商娘子、商琴两个,留下跟商娘子娘儿两作伴。 索性谢大奶奶、谢璎珞操心着冉瑞成世子之位,无暇再搅扰商娘子,商琴便一门心思地经营起她那买卖,大抵是众人都听说毓秀郡主见了她画簪子便动心了,各家姑娘、太太、奶奶纷纷下帖子请商琴过去说话。 商大姑打定主意对外说商琴这“买卖”只是玩儿,将帖子筛选一番,只拣出几家门户高叫商琴去,待过半月,商琴给乔嫂子送了一副头面,果然乔嫂子叫人捎话来说某日某时她要去定南王府给老太妃请安,叫商琴那时去乔家找她。 商琴去了定南王府,跟定南老太妃说了半日话,虽老太妃不大喜欢她性子,但却委实喜欢她手艺。如此一来,商琴“买卖”当真做得有些模样了,因是与翠环阁封家合伙,封家太太送了男女一对管事来商家外宅,叫这二人专门帮着两家传递消息。 商琴日日忙着描画头面首饰,又要忙着跟翠环阁老师傅正儿八经地学习,一时间也将雪艳叫谢弘宗做文章事抛了脑后,全然没留意今年春闱皇上点了谢蕴做主考官。直到一日,谢连城买了一升瓜子带过来分给碧阑她们,碧阑玩笑道:“连六哥有闲钱买这零嘴给我们了?” 谢连城笑道:“老爷被点成今次春闺主考,多少人上门递条子呢,老爷高兴,夸我字有进益,就赏给我两粒金瓜子。” 碧阑、朱轩、还有紫阁拉着谢连城暖阁里坐下,打听什么是递条子。 商琴坐摆满各色珠子榻上,正拿一颗玻璃珠子对着窗子看色泽,听到“主考”二字,眼皮子跳动两下,与早先雪艳叫谢弘宗写文章事这么一联系,心下一跳,雪艳竟是要栽赃谢蕴一个考场舞弊罪名?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皇上开恩,便是连降几级,若是皇上追究到底,谢蕴一家老小就要喋血菜市口了——这还罢了,若连累商家可不好。听谢连城嘴里说“递条子”,可见谢家原就不清白,再加上这事,越发说不清了。 谢家罪有应得,可万万连累不得商家。 “琴姐姐,你怎么啦?”谢连城看商琴怔忪,试探着拿瓜子丢她。 商琴躲开,笑道:“眼睛累着了。”掐算了一下时间,“如今过去这么些时日了,早该放榜了吧?” 谢连城笑道:“今年古怪很,论理早六七天就该放榜了,如今还没消息。” 商琴冲谢连城招手,叫他坐自己身边,嘱咐道:“这几天老实规矩一些,早先有金瓜子拿,如今犯了事,就要挨板子了。” “这是为什么?”谢连城纳闷道。 “傻子,你爷爷是主考官,他监考后,上头扣着不放榜,可不就是你家出事了。”碧阑嗑着瓜子幸灾乐祸道。 谢连城猛地睁大眼睛,随后摇头晃脑地握了一把瓜子带着壳嘴里嚼,“出什么事都有高个子顶着,老爷是尚书,他还能对付不过去?” 话音才落,就见白鹅不知怎地窜进屋子里来,谢连城连滚带爬地躲商琴身后。 史妈妈进来,对商琴笑道:“姑娘,一个姓傅公子还有一位姓温公子来了,太太见过了,叫你去见见。” “好。”商琴将手上玻璃珠子放下,见谢连城伸手去拿,就拍他手,“你也来,见见人家正经公子是什么模样。” “哼。”谢连城歪着嘴,不敢不跟着。 商琴、谢连城去了前院厅上,便见傅振鹏与温延棋二人嘀嘀咕咕。 温延棋看见商琴,便笑了:“果然是高人辈出,竟然被你料中了。今科卷子出来,文章大致仿佛足足有三四篇,其他文章看似文采飞扬,请了翰林院、国子监老先生们来看,都说这文章不像是临场做出来。一查,果然这写文章之人粗鄙不堪,再一审,这文章是他提前背下默写出来。凌郡王奉命再查,竟然查出陛下才拟定题目封存,谢家五爷就外跟戏子们炫耀之时将题目抖出来。方才一群书生商议着要去贡院外闹事呢。” 谢连城傻呆呆地问商琴:“琴姐姐,我们家果然出事了?” “他是谢家?”傅振鹏打量着谢连城,他并不知道商琴原是谢家女儿,又打量了商琴一番,见她如今肤色白净、面容沉静美好,便笑了,“若不是有人说这个是你,我当真记不得你了。小妹……” “振鹏哥哥,这小妹二字不能叫了。”商琴道。 “为何?”傅振鹏不解。 “穆家小哥来了,他……”商琴当着温延棋面,字斟句酌地想法子说清楚。 “原来是这个,你放心,我们知道。惊鸿出京替王爷办差去了,你放心,谢家事绝不会牵累到你们商家。”傅振鹏终于说了句叫商琴安心话。 温延棋听不懂这其中曲曲折折,只拍头道:“原来你们是相识,亏得我兴冲冲地领着你来见识高人。罢罢,我还要回去装瘫子,就不久留了。”说话间,却是塞了一个匣子给商琴,“你偷偷拿给那个人吧,她别扭着,心却是善。” 商琴心道若是毓秀郡主不心善,她跟乔嫂子两个早没命了,“我知道了,只是这私相授受事,我不想……” “你与郡主不是朋友吗?”温延棋疑惑了,“若不是朋友,她那性子哪里肯你手上买东西?” 商琴道:“温公子抬举我了,我哪里能是郡主朋友。” “就算我求你了。”温延棋鞠躬道。 “小妹、琴妹妹,你帮一帮温公子吧。虽是私相授受,但他们二人又不是逢场作戏,就当成全他们姻缘吧。”傅振鹏微笑道。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商琴将匣子递给碧阑,转头不见了谢连城,问碧阑:“连六呢?” 碧阑也才留意谢连城不了,“大抵是问明白他家要出事,就赶紧走了 32乱由内生 谢连城到底是小孩,经不住事,出了事头一样就是想回家,原本想回家跟谢太太说,才来到谢太太门前,便听有人喊“老爷要打死五爷!太太赶紧去看看!” 屋子里谢太太、谢大奶奶等人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向前院谢蕴书房去。 谢连城只看见谢三奶奶、谢璎珞等一群人身影一闪而过,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谢家人也知道了,赶紧小跑着跟上。 到了前院,便听到一阵狼哭鬼嚎,此时谢蕴书房帘子早被扯下来,远远看见一屋子人跪下,还有一个趴条凳上人后背上满是血,只听屋子里闷响一声,随后就听谢蕴喊:“换根棍子来!” “老爷,不能再打,再打就当真将他打死了!”谢太太跪求。 谢大奶奶也忙求道:“老爷千万手下留情!一根棍子已经打折了,弘宗身子骨还不知伤成什么样了。” “留情?咱们一家上下都要被这孽障坑死了!”谢蕴进考场前才刚刚知道题目,不想一早谢弘宗就拿了题目出去显摆,这叫他有嘴也说不清楚,只能回来拷打谢弘宗。 谢弘宗早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了,谢太太泪流满面道:“要打死他,也要有个罪名,老爷好歹说一说到底是什么罪名!” 谢蕴冷笑道:“我不说,这事就算过去了,若我说了,谁也得不了好。等我将他打个半死,再带着他去平清王府上求平清王跟凌郡王求求情!” 谢太太错愕道:“这样严重?莫不是这混账哪里得罪了凌郡王?” 谢三奶奶见谢太太护着谢弘宗,微微撇嘴,又见谢连城挤过来,便瞪了他一眼。 谢连城缩了头,想起方才温延棋话,忙道:“老爷,有书生商议着去贡院外闹事。” 谢蕴才接过一条门栓,正狠狠用力地谢弘宗臀上抽打,听了这话,脸上涨红地问谢连城:“你从哪里听来?” 谢连城不敢说是从商琴那边,随口撒谎:“我大街上走,听他们说……” “父亲,赶紧叫人赶去,此事万万不能闹大!”谢弘嗣开口,不等再问,便领人出去。 “这事,怎么跟贡院、书生有关系?”谢二爷开口问。 谢连城脱口道:“听说陛下才拟出题目封存,五叔就外显摆抖出题目来。” 谢太太头脑一懵,考场舞弊四个字跳入心中,手脚都软了,哭道:“他素来老实,怎会知道题目,难不成是巧合?” “巧合?”谢蕴见谢连城说破了,又信以为真地以为满京城人都知道了,此时不再是打了谢弘宗到凌郡王面前说句谢弘宗糊涂就能了了事,于是不再遮掩,冷笑不停,“你叫我去皇上面前说巧合?他是我儿子,我又是主考,巧合二字就能堵了悠悠众口?” 谢太太握着帕子掩面哭,伸手向谢弘宗身上拍去,骂道:“你这混账倒是开口说,你从哪里得来题目。” 谢弘宗自从结识雪艳后,便将学问丢一旁,对春闱一事也不甚关心,压根不知今年题目是什么,虽被谢蕴拷打、被谢太太追问,满心委屈却依旧不知他们问是什么。 “父亲,老五这事给咱们家招祸,父亲累了,儿子替你来打。”谢二爷接过谢蕴手上门栓,用力地向谢弘宗腰上打去,“你倒是说,你到底从哪里知道?” 谢弘宗痛昏过去又醒过来,哭不出声,哀哀地看向谢太太。 谢太太冲谢蕴求情道:“老爷,兴许弘宗当真是被人冤枉……” 谢蕴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往日里商韬提过这狗东西爱与戏子胡闹,好男风。我只当他是玩笑,并不过问,万万没想到这混账东西竟然是巴不得我早死!” 谢太太哭道:“旁我还信,这个我万万不信,定是商韬他……” “哼,你不信?我素日外忙着养家糊口,只叫你教养几个儿女罢了,这都你做不好?”谢蕴此时正气头上,哪里容得人狡辩。 “老爷,兴许是往日里跟五爷玩笑戏子有问题?”商略早被人请来了,此时站人堆后头看。 谢蕴问谢弘宗:“你素日里跟哪个戏子一起做那人不人鬼不鬼事?” 谢弘宗耷拉着头不言语。 “给我打!”谢蕴狰狞着脸道。 谢二爷得了话,不去打谢弘宗腿,又一棍子打谢弘宗腰上,因扭了手,又将门栓递给谢三爷,谢三爷、谢四爷一人打了两棍子,谢弘宗闷哼一声,终于昏厥过去。 “老五!老五!”谢太太看谢弘宗晕了,愤恨地瞪了眼谢二爷,身子晃了晃,也晕了过去。 “父亲,接下来怎么办?”谢二爷心里冷笑,暗道谢家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谢太太还以为有机会报复他不成? “带着你五弟,去平清王府。”谢蕴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行事谨慎缜密,却不想会遇到这般祸事。 商略见谢蕴先出去了,忙先叫人用软轿抬着谢弘宗跟上,又对谢大奶奶交代道:“奶奶们好生照料太太,关了门户,老爷没回来前,谁家捎来信也不能回,谁也不许乱派人出去捎信。家里大小门也要关上,谁敢胡说直接打死。” 谢大奶奶素来跟谢弘宗要好,谢弘宗未婚妻又是她表妹,可这会子一家都被谢弘宗连累了,哪里还会去关心谢弘宗死活,也不提给谢弘宗请大夫上药话,对商略道:“你赶紧跟过去,有了什么消息,赶紧捎回来。” 商略忙答应了一声,才跟着谢蕴轿子出了谢家,便又听人来回说:“谢大爷去了贡院外,他还没说话,就有人打着咱们谢家幌子打人,还装着谢家人说什么苏州出了乱子、梁溪决了堤事都没人敢提,如今这小小乱子算得了什么。” 谢蕴险些吐出一口热血,颤抖着手,隔着窗子对商略道:“你莫跟着我,这事必定是安南伯那老混账干!告诉他,好就此收手,不然,有我苦果就有他苦酒!” 商略忙答应了是,此时也顾不得去想安南伯是不是始作俑者,便向安南伯家去。 谢蕴领着谢弘宗,先去了平清王门前,叫人传话进去,半日,只有平清王妃叫人传话说平清王去凌王府了。 谢蕴赶紧又领着谢弘宗向凌王府去,路上听人说谢弘宗只怕不好了,也顾不得去过问,到了凌王府上,却见凌王府门厅里出来一个姓傅年轻清客。 傅振鹏见谢蕴急匆匆来,便道:“久仰谢尚书大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谢蕴着急道:“请问傅先生,王爷可?谢某有一事要说与凌王爷。” “不巧很,王爷进宫了。” 谢蕴堆笑道:“傅先生,不知王爷进宫所为何事?平清王爷可?” “实不相瞒,为是谢尚书事。谢尚书赶紧回家等着吧,两位王爷为难着呢,思量了一夜,才下定决心将此事上达天听。”傅振鹏一心想看谢蕴惊慌失措模样,不想谢蕴老奸巨猾,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镇定很。 “多谢傅先生,不知傅先生还听到什么话没有?”谢蕴堆笑,将袖子里准备好礼单送上。 傅振鹏不肯接,忽地见有人进来,那人却是傅惊鸿,便对傅惊鸿道:“惊鸿,你来见见谢尚书。” 谢蕴扭头,看见却是个长身而立、一身靛蓝衣裳男子。 傅惊鸿指着门外道:“外头一顶轿子里有人哼哼唧唧,只怕不好了。” “那是犬子。”谢蕴惭愧地道。 “出什么事了?”傅惊鸿蹙眉。 傅振鹏道:“你离京后,谢尚书被钦点为今科主考,他家五爷糊涂,那边没考试,他就将试题玩笑一样泄露出去。” “原来如此,这算不得什么事,值当急成这样。”傅惊鸿轻笑道,方才问话不过是做个样子,他紧赶着回京,半路上遇见了温延棋小厮,早从那边知道了。 “这算不得什么事?”傅振鹏呆住,谢弘宗能知道题目,必定是谢蕴泄露,谢蕴要担了大罪名。 谢蕴忙躬身作揖:“可是惊鸿先生有什么高见?” “高见是有,只是轻易不能告诉谢尚书,须得告诉王爷一声才行。我才回京,许多事要等着交托,不能一一告诉谢尚书了。”傅惊鸿微微一抱拳,转身就去了。 “他是……”谢蕴因傅惊鸿这一举动,一头雾水地看向傅振鹏。 傅振鹏笑道:“这是我兄弟傅惊鸿,他虽算不得绝顶聪明,却十分了得。金陵时就有个怪才名称,专替人解决疑难之事,原本我们金陵耿家当差。四年前凌郡王还不曾封王,随着平清王爷去金陵办差,遇到些许难事,耿家老爷就向凌郡王举荐了他。谢尚书莫看他肚子里文墨不多,他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谢蕴点了点头,只当傅振鹏、傅惊鸿二人联手骗他,随即又觉凌郡王不是收留一群鸡鸣狗盗之人人,忙对傅振鹏道:“我且回家去写请罪折子,还请两位傅先生多多劝说劝说凌王爷。” “是、是。” 谢蕴抹了下脸,抹到一层冷汗,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赶紧赶回家去。才回了家,去看谢弘宗,就见谢弘宗气息奄奄,竟像是要咽气人,赶紧叫人将谢弘宗送回房中,又催着人去请太医,又叫人将上好金疮药拿来。 谢太太扶着谢大奶奶过来哭哭啼啼地来看,也不敢问谢蕴外头事,忽地看见谢弘宗睁开眼,忙围上去。 “……雪艳……雪艳……”谢弘宗迷迷糊糊地喊。 谢蕴冷笑道:“这混账,竟然这会子惦记女人!” “父亲,不是女人,是个戏子,父亲大寿时候那戏子过来唱了《一捧雪》,商韬看见,说了老五两句,老五反而跟母亲告状,母亲还……”谢二爷口舌伶俐地告状,见谢太太瞪他,微微撇嘴。 “这作死畜生!”谢蕴冷笑,“眼看就是太后大寿,竟然弄出这种事来!” “老爷,你莫听老二胡说。”谢太太忙道。 谢蕴冷笑道:“我说怎地家里老人们跟我们谢家越来越客套,原来竟是你这种不辨是非妇人从中作梗!” 谢太太羞愧不已,恨不得将谢二爷弄死。 “老爷,太医来了。”谢大奶奶低声提醒。 谢蕴恰又听谢弘宗喊雪艳,将雪艳这名字与《一捧雪》连一处,虽不曾见过雪艳,却也料定定是雪艳捣鬼,冷笑道:“将太太送走,没我话,谁都不许来看。请太医给他看一看,告诉太医,不必太过心,他若死了才好,若不死……” “老爷,老五吐血了。”谢大奶奶忙用帕子掩住口鼻,看谢弘宗面如金纸,心知谢弘宗寿命了。 “,请太医。”谢蕴原只当谢弘宗伤外头看着厉害,实际上不碍,于是赌气咒骂,此时顾不得再生气,赶紧叫太医来看。 太医伸手给谢弘宗把脉,又看了他身上伤口,摇头叹道:“五爷肾脏破了,老臣无能,救不得他。” 谢蕴茫然,怔怔道:“老夫只打了他臀股,怎会伤了内脏?” “定是老二打那两下,我知道他黑心很!我儿!”谢太太趴谢弘宗身上嚎啕大哭。 谢二爷忙跪下:“母亲万万不能说这话,我才打了他几下?看父亲太用力,我才接过来轻轻地打,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若说打,就连母亲也动手打了……” “五爷要说什么?”太医看谢弘宗张嘴,忙示意谢太太噤声。 谢弘宗趴床上用力将头抬起来,忽地歪着嘴角笑了一下,睁着眼就去了。 33怪力乱神 “我儿呀!”谢太太扑床上痛哭不已。 谢大奶奶等人一边拿帕子擦眼泪、安慰谢太太,一边咒骂谢弘宗好死不死,非要连累了他们。 谢蕴瘫坐椅子上,原本只是想打谢弘宗两下,告诉平清王、凌郡王他已经教训过谢弘宗了,不想谢弘宗就这么死了,“死无对证……” 谢弘嗣等人心里想也是这四个字。 “老爷,老五身后事……”谢大奶奶泪眼婆娑地问。 “先停着,别动。”谢蕴扶着椅子站起来,见谢二爷、谢三爷扶他,将这两人推开,便领着谢弘嗣向外去,先回了自己书房,病急乱投医地对谢弘嗣道:“去,赶紧备了厚礼,去请凌郡王府傅惊鸿先生给拿个主意。” 谢弘嗣道:“谁是傅惊鸿?” “废话少说,去回。”谢蕴心烦意乱道。 “是。”谢弘嗣不再多问,出去一遭,迅速回来,对谢蕴道:“父亲,那姓傅古怪很,他叫咱们搜一搜老五字纸。” “他原话是什么?”谢蕴问。 “傅惊鸿说,老五做文章乃是为了取悦戏子,老五若是出口成章人,如今早有功名了,据此可见,老五肚子里墨水有限。他若诚心哄戏子开心,定会暗自研究文章,既然是研究,想来草稿底稿多是。他说咱们家是书香门第,门下小厮、丫头们都不敢胡乱扔弃纸张。皇上封存题目不过过了三日,三日里老五做文章需要花去两日,时间早已不够,便是文章宣扬开,料想知道也没几个人,有能耐背下文章是屈指可数,何至于考场里出现那么多雷同舞弊试卷。此事定有蹊跷,翻一翻老五字纸就知道了。” 谢蕴闻言,舒展开眉头,对谢弘嗣道:“领着人,将老五内外书房还有院子里都搜一搜,凡是带字东西都拿过来,一一搜检。” “是。”谢弘嗣领命亲自过去,带着人翻箱倒柜,将所有有字东西收拢了几个箱子,又问了丫头、小厮,将他们平日收集去剪鞋样子、卷铜钱废纸都要来,全部抬到谢蕴面前。 谢蕴道:“搜,所有应试文章,还有近老五做文章都拿来我看。” “……父亲,姓傅话未必管用,何必去翻老五箱子,弄得我们做贼心虚一样……”谢弘嗣不解。 谢蕴冷笑,见商略来了,便对商略道:“你来回他。” 商略忙道:“大爷,有道是知己知彼,老爷是要看看五爷是否当真与此事无关。分辨清楚了,才好有下一步动作。” 谢弘嗣忙点头称是,一边听商略回谢蕴“安南伯辩白说此次事与他不相干,若是老爷强赖他身上,他也没法子。到时候替老爷求情折子他也会送上去。”一边将翻出来可疑文章摆出来,忽地几册书中发现十几张稿纸,果然做就是今次科举文章,于是心如死灰地忙将那几张稿纸递给谢蕴,又将近谢弘宗做文章一一传上。 谢蕴眯着眼看,商略站谢蕴身后,忽地指着纸张道:“老爷,您瞧瞧这纸边角上小字。” 谢蕴一怔,忙低头去看,果然瞧见那行小字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晨赠雪艳云云,那日期竟是皇上封存题目日子,心跳不已,颤声道:“竟有人埋伏皇上身边,窥伺皇上一举一动?皇上午时才封存题目,送入孔夫子面前供奉,怎早晨那孽障就做出文章来?” “老爷,不管如何,老爷明日一早进宫,赶紧将此事说给陛下。”商略忙道。 “不急,再翻翻。”谢蕴发话道。 谢弘嗣忙又细细翻查谢弘宗纸张,又翻出两张纸来,“父亲,了不得了。你看弘宗文章,有人替他批改过,字句精炼,竟是比当世大儒还博学多才。”说罢,将谢弘宗被人批改过文章送上。 谢蕴面沉如水地去看谢弘宗文章,稍稍思量,冷笑道:“立时进宫。” “父亲,可要跟平清王……”谢弘嗣有些迟疑。 “不必,谢蕴心中只有皇上,这等事必要先跟皇上回报。”谢蕴说罢,又听商略他耳边道:“老爷,傅惊鸿原是受过韬儿相助之人,他说雪艳便是梁溪穆家小儿,是安南伯干孙子。” 商略说这话时候颇有些犹豫,论理,他也有些人脉,便是谢家抄家合家倒霉,与商家也并无大碍,不过是虚惊一场后,再换家主人继续做下人,日子绝不会比谢家差。不过是他与商韬筹划着与谢家好聚好散,将一家子脱了籍,才会因顾虑重重觉得事情难办一些。 “哦?当初从穆家搜出来东西,可还留着?” “这要问大爷。”商略看向谢弘嗣。 谢弘嗣一愣,随即忙道:“还留着。” “一并带进宫,你去告诉安南伯,要么谢家跟安南伯府同归于,要么请他好好思量如何回陛下话。”谢蕴终于明白雪艳跟他过不去缘由,叫人备轿子,顾不得外面已经天黑,眼看便要关了宫门,叫人抬上谢弘宗文章还有昔日从穆家搜来东西,就急忙向皇宫赶去。 谢蕴御书房外跪了许久,才见皇上领着平清王华迆、凌郡王华逊二人出来。 “谢爱卿可是来请罪?”科场乃是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多少人指望靠科举跃入龙门,如今考场出错,失了天下读书人心,皇帝脸上乌云一片,目光深沉地看向谢蕴身后两个箱子。 “臣有罪,罪教子不严。还请皇上看过犬子文章再说。”谢蕴双手将谢弘宗文章奉上。 平清王去接,看了一眼,先不明所以,待看见那行小字,便讶异道:“父皇,大事不妙。” 皇帝接过那文章,匆匆扫了眼,后目光也落谢弘宗题下那行小字上,“谢爱卿家五公子何?” “……臣一时莽撞,失手打死了他。”谢蕴惭愧不已。 “……”平清王、凌郡王双双看过去,心道他们父皇还不算太严厉。 “据爱卿所见,多久,令公子能做出这文章?看来,考场上几份雷同试卷,多半是参考令公子这篇才华横溢文章所作。”皇帝又问。 谢蕴忙道:“这是搜出来三篇底稿,皇上手上那一篇,已经趋于成型。如此看来,犬子昼夜不眠一日,才能做出这文章。但贱内对犬子溺爱得很,放了大丫头他房里,大丫头看着,犬子断然没有机会彻夜不眠。如此,就当是皇上封存题目前一天做下文章。” “……朕封存题目前一个时辰才将心中所想写出。”皇帝嘴角噙着冷笑。 谢蕴身子一歪,“巧合”二字跃上心头,又自己将这话否决,跪下道:“皇上……臣虽知道此事荒谬,但皇上细想,犬子无才无德,若是巧合,谁会去背诵他文章,想来断然没有巧合一说,必是有人鼓吹这文章是今科试题。鼓吹之人,又是如何知道题目?” 平清王道:“谢尚书暗指,有人窥伺父皇一举一动,借此推测出父皇今年拟定题目?” 凌郡王道:“父皇,先去找几个老人来看一看这墨迹,先确定谢尚书所言非虚,再做他论。” 谢蕴心里松了一口气,机不可失地告状道:“陛下,平安湖卧佛几百年就那边,知道人多就罢了。神龟浮游不定,灵芝长空山幽谷,二者双双被人发现,未免太蹊跷了一些。”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爱卿慎言。”皇帝交握着手,心里也不免疑虑重重,他自信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科举题目早两个月前他便心里定下,只是一直不曾用笔墨记下,如何会有人知道题目? “父皇,温家延棋说他靖王府偷偷听到理亲王府戏子雪艳,也便是谢弘宗题字相赠之人,哄着谢弘宗背着人做文章。且那戏子据说才气十分高,这又是蹊跷之处,试问戏子无人教导,又是烟花之地出身,识字已经了不得,哪里来才气?”平清王道。 凌郡王拿起谢弘宗被人批改过文章,闻了闻,躬身上前两步,“儿臣斗胆请父皇闻一闻。” 皇帝闭上眼睛,闻到一股子香气,便笑了:“脂粉气,好一个戏子!竟然这般高才!令理亲王带那戏子速速进宫。” “是。”平清王挥了挥手,叫人去传话。 谢蕴思量一番,暗道总之今次罪名少不得要他顶,对外说外力乱神一事安能服众?既然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将以往之事都抖出来,若能赶太后大寿前自己盛宠之时提出,待皇帝开恩,日后便不必再怕人提起,想罢,磕头道:“臣因那戏子与犬子十分亲昵,着人查看,这戏子原是梁溪穆家人,他父亲是安南伯义子。” 平清王笑道:“既然是安南伯义子,就是安南伯干孙子,怎会沦落为娈童?” 谢蕴磕头道:“回王爷,臣也一头雾水,这是另一桩蹊跷。不如请安南伯来,一同说个清楚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 不一时,几个精通品鉴文墨老人过来,几人将谢弘宗文章看了又看,纷纷对皇帝道:“皇上,这文章绝非近日所作,起码放了一月有余。” “父皇?”平清王不由地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心道这事实太奇怪了,“谢尚书断然没有教唆儿子写下这文章又害了他性命,弄出这桩悬案道理。” 皇帝知道平清王言下之意,袖着手闭着眼睛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宫里人来传旨令理亲王带着雪艳进宫,理亲王立时慌了手脚,他虽有煽风点火,但跟外人一样认为是谢蕴粗心大意泄露题目,原本正隔岸观火,冷不丁听说谢蕴进宫后,皇帝便要见他,不由地迁怒道雪艳身上:“定是谢蕴告诉父皇是你教唆谢家小子泄露题目。” 雪艳也没料到错漏哪里,但他比理亲王心平气和很,不管怎样,为给读书人一个交代,谢家都得不了好,“王爷莫急,王爷细想,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怎会将罪名推到雪艳身上?”眸子微动,暗下决心进宫之后随机应变,千万要留皇帝身边。皇帝那么多儿子,后帝得了江山是小儿子,可见皇帝心里,是不肯将皇位交出,即便皇位给是他儿子。 理亲王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父皇面前乱说,攀扯我一句……” “王爷放心,雪艳,定不会如此。”薛燕卿低垂了头,虽略有忐忑, 34金蝉脱壳 理亲王领着雪艳进宫,二人进了御书房西暖阁,看见谢蕴跪着,凌郡王、平清王都,地上堆着一些字纸,顾不得多看,理亲王、雪艳二人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雪艳眼睛偷偷向字纸上看去,一心要弄出自己错漏之处,又瞥向谢蕴,心内冷笑谢蕴这次是难以脱身了,微微偏头,又怕被谢蕴认出来。 “雪艳,抬起头来。”皇帝看向地上跪着少年,见他虽一身香气袭人,但神情并不轻浮猥琐,看似,比前面站着凌郡王还要风神俊秀,“好一个少年,老大,不想你竟喜欢这样。” “父皇,不过是个玩意,儿子一时胡闹罢了。”理亲王堆笑辩解。 “雪艳,你可曾教唆过谢家五爷做文章。”皇帝微笑。 雪艳低头,疑心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磕头道:“雪艳出身下贱,却心怀应试之心。因此觍颜与谢五爷一同研究应试文章。” “这可是你替谢五爷批改?果然见识过人,文采飞扬。”皇帝将谢弘宗文章递给凌郡王。 凌郡王将文章送到雪艳手上,稍稍看了雪艳一眼,只觉得这人委实妖异。 “……这是草民字。”雪艳坦然承认。 “今科题目,你是何时告诉谢五爷?”皇帝又微笑。 雪艳匍匐地,磕头道:“陛下,草民并不知道今科科举题目。” “那为何,谢五爷做了文章送给你?做下文章时候,竟是比朕拟定文章时辰还早?”皇帝又问。 雪艳先不明所以,随即恍然大悟,看凌郡王又拿了谢弘宗文章给他,心恨谢弘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大,是谁告诉你灵芝一事?还有老二寻来神龟……”皇帝有意语焉不详。 理亲王只当靖郡王出卖他,忙指向雪艳:“父皇,全是此人告诉儿臣。儿臣与二弟想叫父皇、太后高兴,是以便听了他话。” “原来如此,雪艳,你知道太多了,你可知道,平安湖卧佛一事?”皇帝问。 雪艳趴地上,思量一番,开口道:“草民不知。” “果然不知?神龟那游移活物你都知道,如何会不知道卧佛?朕还以为国运昌隆,苍天赐我一个无所不知之人。”皇帝冷笑,“平清王,你审一审他,问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试题一事。” 雪艳抬头,大胆道:“皇上,草民实不知道什么试题,草民大着胆子给谢五爷出了许多题目,不知哪一道题目有幸与陛下拟下题目雷同?” “岂止是雷同,倘若是雷同,怎会有人争相背诵、请人捉刀代笔?”平清王道,听人说安南伯进来了,便又道:“雪艳,你干爷爷进来了。” 雪艳听到干爷爷三字,抬头,便见安南伯弓着身子进来。 安南伯进来后跪下,看见谢蕴,便直觉是谢蕴陷害他,忙跪下磕头道:“皇上英明神武,臣对科场舞弊一案毫不知情。倘若谢尚书给臣定下什么罪名,还请皇上许臣分辨两句。” 凌郡王道:“安南伯,父皇叫你来认亲,并非叫你来领罪。” “认亲?”安南伯转头看向周遭,后目光落为陌生雪艳身上。 “这人可是你干孙子?”平清王问。 安南伯忙道:“老臣虽糊涂,却还不曾糊涂到这地步,是不是老臣干孙子,老臣怎会不知?” 谢蕴道:“他如今叫雪艳,先前,叫穆燕卿,是你干儿子穆令之子。” 安南伯忙道:“谢尚书莫血口喷人,我不曾听过穆令这名字。” 谢蕴磕头道:“陛下,臣带来两个箱子,是当初梁溪得来。昔日犬子弘嗣人梁溪督查水利……” 平清王、理亲王、雪艳等人纳罕谢蕴怎有胆量提起梁溪水利一事,转而,众人纷纷明白谢蕴这老狐狸要金蝉脱壳了。 “恰听闻穆家发生惨案,穆家娘子阉割穆令。彼时县令忙于公务,谢家管家商韬前去穆家查看,听闻穆家管家穆行扬言穆令是安南伯义子,弘嗣心觉蹊跷,便令人去查,不想查看几日,穆家人心虚,防火焚烧自家宅院逃遁。情急之下留下这两口箱子。” “箱子里,是何物?”皇帝问,心内不喜谢蕴卖关子。 谢蕴起身将两口箱子打开,将一个包袱呈上。 皇帝示意凌郡王、平清王去看,两位王爷看了,便对皇帝道:“父皇,是穆家送给安南伯生辰纲单子,足足有三年之多。” 安南伯脑后流汗,要紧咬牙,心恨穆行办事不妥当,竟然留下这把柄,又暗暗琢磨谢蕴要他说什么,思量一番,磕头道:“陛下,臣虽两袖清风,但每年阿谀奉承要送臣寿礼之人如过江之鲫。臣一概没有收下,大抵有个姓穆,仗着山高水远,打着臣旗号行事。” 凌郡王又去看那两口箱子,一番搜检,拿出箱子里一块金锭给皇帝看。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笑道:“苏州府铸造官银?” 谢蕴忙跪下:“臣曾任苏州知府,离开苏州不久,苏州便有一场纷乱,苏州府库被抢。臣不其位不谋其政,虽挂心苏州,但因与任苏州知府并无交情,身为京官不敢与外官擅自往来。待七年前搜出这两箱东西后,臣辗转反侧,苦于没有证据,又不知状告何人,一直封存这些东西不敢善动。” “吭。”凌郡王强忍住笑意,用帕子擦了下嘴,心道谢蕴好厚脸皮,私自扣下证据,且证据还是银子金子事也干得出,说话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皇帝一双眼睛向凌郡王看去,“十分好笑?” “儿臣……” “出去笑一个时辰。” “……遵旨。”凌郡王躬身出去。 “安南伯,你有何话可说?”皇帝问。 安南伯忙道:“皇上,这穆家行径看起来委实奇怪,竟像是跟谢家有仇一样,谢家人哪里,他便出现哪里,且总会生事。”字斟句酌地说了一通,看谢蕴微微眯眼,料到自己说中,长吁一口气,疑心除了这些,谢家还穆家搜到其他证据。 皇帝笑道:“果真?” “果真,老臣先前领命围剿江南水上盗贼,曾抓住一伙人,仿佛领头之人叫薛令,并非穆令,但是他手下却是叫穆行。因是老臣后一次身负皇命领兵,是以,老臣还记得。老臣曾听人诽谤谢尚书是贪官,想来是寻常百姓不明就里,不知苏州府一半税赋被水贼截去,才有此一说。”安南伯伏身。 谢蕴听到一个“薛”字一凛,疑心是薛蕴后人,再三将雪艳看过,将穆字换成薛字,心道雪艳、薛燕卿……可见,雪艳是薛家后人,难怪敢他生日宴席上唱一捧雪,见雪艳要开口,忙磕头道:“陛下,臣认出这雪艳是谁了,他原是臣苏州故旧薛老先生之孙,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臣先扶持他祖父,叫他家成了小康之家,谁知他祖父见臣因《据经》一书被皇上器重,心中不服,以他曾指点臣数字要求臣属上他名。后倾家荡产状告臣,臣因不肯与他一般见识,割席断义后便不曾再打听他家事。” 雪艳见谢蕴认出自己,又听谢蕴颠倒黑白,不禁怒火中,又知安南伯不敢跟谢家鱼死网破,舍弃了穆行、薛令,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家死伤无数,只剩下草民一个孤鬼,自然由着你们来说。”那箱子里官银明明是谢蕴贪去,竟然说成苏州府库之物;可恨他手上又没有证据。 原本只是来查科场一事,不想又扯出这么多事,皇帝淡笑道:“今日说是科场一事,旁不必再提……” “皇上,还请皇上慈悲,彻查此事,还臣一个清白。”谢蕴磕头。 安南伯恨不得皇帝将谢蕴拖出无门斩首,但因被谢蕴握住把柄,不得不也跟着求:“皇上,这水贼打了臣旗号委实可恨,不可不彻查!” 平清王心知皇帝留住谢蕴把柄,未必不是为了狡兔死,走狗烹,日后好收拾谢蕴这贪官污吏,此时见谢蕴奸诈地要“金蝉脱壳”求皇帝将这些罪名推到早已经家散人亡穆家头上,便笑道:“谢尚书,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安抚住学子们才是当务之急。” “皇上……”谢蕴忙道。 皇帝开口道:“雪艳,原名薛燕卿,薛家爱与谢尚书为难。如此推算,那试题,也是你有心与谢尚书为难?你到底是如何知道题目?” 谢蕴看皇帝并不看他,跪地上,心里颤栗不已,原当皇帝十分器重他,如今看来,也不全然是器重,台阶已经架好,皇帝却不肯顺着台阶下台还他一个清白身,可见,谢家将来绝不会好了,少不得,要被皇帝秋后算账…… 35预知之能 雪艳有两个秘密,一是自己是薛燕卿,二是,自己是再生之人。原本他是宁死不说,但如今他身份已经揭穿,又有谢弘宗文章佐证——难不成,他要推说谢蕴太平日子过腻歪了,有意弄出是非来?如今心恨谢蕴还好端端地隐藏着,自己却不得不暴露出来。 “草民有一事要向陛下坦诚,还请皇上屏退左右。”雪艳匍匐地上。 皇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管说吧。” 雪艳跪地上,坚持道:“皇上……” “你一个小小戏子,不足以服众……”皇帝眼睛向安南伯、谢蕴、理亲王三人看去。 理亲王忙跪下磕头道:“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就是你罪。”皇帝冷笑,“雪艳拉出去砍头,安南伯降两级,谢蕴,贬为正六品苏州通判,罚俸五年,罚银十万两,其子谢弘嗣贬为梁溪县令,门下其他子弟,职,一律降三品,着锦衣卫立时上门搜查谢家,免得谢蕴你再留下几箱子官银做证据。理亲王,贬为理郡王。其他监考官,降三级。” “……谢主隆恩。”安南伯磕头,虽是无妄之灾,但只去了两级,也算是幸事,何况,谢蕴要回苏州去…… 谢蕴磕头“谢主隆恩”四字字字泣血,大难不死,但再回苏州,又是区区通判,丢了颜面不说,只怕苏州日子会如履薄冰;何况还有那抄家…… 理郡王哭道:“父皇,儿子委实无辜。若叫儿子跟谢尚书一同降爵,岂不是叫人以为儿子也搀和考场舞弊里头了?” 雪艳不甘心谢家就此逃脱罪名,心里不明白谢蕴到底有什么才干叫皇帝不能舍了他,这处罚委实太轻了一些,磕头道:“草民愿立时写下薛家与谢家之间纷争……” “朕知道你才思敏捷,朕不爱看。” “陛下,草民带了两册折子来,请陛下御览,虽是管窥蠡测,但……” “军国大事,不需你小小戏子费心。”皇帝道。 雪艳心中赫然出现“不公”二字,他自认能够凭借满腹才华勾起皇帝怜才之心,可惜,竟然无人许他施展,“陛下求才若渴,乃是礼贤下士……” “拉出去砍了吧。”皇帝闭上眼睛,他不爱被人糊弄,他问是雪艳如何知道题目,雪艳避而不答,就该死。 雪艳忙磕头:“不敢求陛下屏退左右,皇上,草民生来便能预知这世上许多事。” 理亲王嘎得一声止住哭声,看向雪艳。 谢蕴、安南伯、平清王也纷纷看过去。 雪艳顾不得去看谢蕴什么神色,为求保命道:“草民不过是一时玩笑,误将题目告诉谢五爷,又酒醉后玩笑……” “若再信口开河,拔舌。”皇帝道。 “……谢尚书方才所言颠倒黑白,《据经》实际上是草民祖父与谢尚书、谢通判合力所作,随后草民祖父、父亲悉数被谢尚书冤枉杀害……” “可有证据?”皇帝问。 “……没有。”雪艳不甘心地答。 “既然没有证据,便莫再提起。即便你有预知之能,又怎会满身才华?难不成是嫖客教你不成?”皇帝问。 “……草民……” “既然能够预知,又怎会不知道今日之事?莫非你预知朕不会杀你,因此便斗胆一试?若是如此,朕当真要杀你一杀。” 雪艳磕头坦言:“皇上,草民有些能预料到,有些不能。” “比如能料到试题,却料不到自己死?能预料到灵芝、神龟,却不知道卧佛?可见你知道都是华而不实东西,留你活命也无用。朕后一次问你,你如何知道试题?”皇帝目光如炬地看向雪艳。 雪艳心知老皇帝性子,坚持道:“草民能预料到一些事。”看向谢蕴,心里冷笑谢蕴装好像,“皇上,草民预料不到事,乃是因草民说破了一些事,坏了原来运数。” 皇帝笑了,平清王爷笑了,理亲王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了。 皇帝看向理亲王,理亲王忙收敛了笑容,皇帝又看向平清王,平清王点了点头,说道:“你虽能预料,但满身才学也是预料来不成?你原本预料自己会成为什么?” “……翰林院大学士。”雪艳莫名地觉得屈辱,原本他谋算好好,就因为谢弘宗太过痴情,留下他名字日期,便将他陷入这般境地。 翰林院大学士几个字说出,原本哭丧着脸理郡王也笑了。 “因草民泄露天机,才遭罚成了供认玩乐之人。”雪艳咬牙。 平清王笑道:“请问大学士,我八弟还没满月,父皇准备他满月时公布名字是什么?”说完,对皇帝说了声“恕儿臣斗胆”,提起御笔纸上写下一个字。 “辽。”雪艳咬牙道。 平清王将自己写字拿出来给皇帝看,纸上写着一个“辽”字,嘴上说:“并非辽字,而是一个闻名遐迩迩字。” 雪艳忙道:“那必是因草民先前所作之事影响了后宫妃嫔运数,还请平清王再出一题。” “……平安湖中卧佛,可会平安面世?”平清王又问。 雪艳忙看了眼理郡王,暗恨平清王刁钻,若是他说会,到时候又出事,岂不是会怪到他头上?若无事,方才他又已经说过不知;若接着说不知,等佛像出来,岂不是打了他嘴?“……草民不知。” “好个大学士,竟然是样样都错。如今,便问你后一件,太后大寿,父皇准备送上寿礼是什么?”平清王并不像雪艳以为难为他。 雪艳松了一口气,忙道:“是一副对联,上联是万几……” “不必说了,说了就没意思了。”皇帝道,指着理亲王问雪艳:“理郡王上辈子落到什么下场?” 雪艳脸上涨红,见理郡王紧张地看他,握拳不语,那等得罪人话,他哪里敢说。 “凌郡王呢?”皇帝又调笑道。 “……亲王。”雪艳道。 皇帝点了点头,平清王道:“父王,说这些又没有个对证,谁知道?不如,请大学士说出今年本该拔得头筹之人名字,咱们再考一次。儿臣以为有真才学人,是不管什么题目都能出类拔萃。” “也好。”皇帝靠扶手上,对内监吩咐道:“给他净身,送入冷宫。谁也不许与他说话,没有朕话,谁也不许见他。” “皇上……”雪艳诧异了,他原当自己说出自己能预知前事,必会被皇帝奉为国师,怎料……况且今科是谢蕴主考,便没有泄露试题一事,也有不少舞弊考生…… 平清王道:“父皇,看他有两分才学,不如……” “不必,朕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但想留一个玩物。茶余饭后,将他请出来,听他说一说日后事,也算趣事一桩。”皇帝缓缓说道。 雪艳万万不肯净身,情急之下,喊道:“皇上不可!草民并非预知后事,而是死后再生之人,臣知道再生妙法!” 平清王等人愣住了,齐齐看向雪艳。 雪艳跪下道:“臣并非预料到自己能做大学士,而是臣当真是大学士。” 听雪艳称臣,皇帝一笑,“给他纸笔,叫他写下今科高中之人,若有十分之七对,则免他一死,不然,就将他关疯人塔。” “是。”平清王与内监合力送给雪艳纸笔。 谢蕴心里翻江倒海,暗道雪艳若说是假,那他给谢弘宗题目事如何说?若是真,他若是翰林院大学士,那谢家岂不是遭殃了?再看皇帝,立时明白皇帝此举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想来皇帝也疑心有人窥探他,是以做出信了雪艳模样,暗地里清查身边之人。 雪艳提笔细想,又觉殿试之上露面必定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前几名总不会作假,于是一一将人名写上。 平清王将纸张呈上去,皇帝看了,已经信了雪艳八分,“将他送入冷宫,严加看管,谁都不许与他说话。” “遵旨。”平清王心说道。 雪艳勉强自己沉住气地磕头,“谢主隆恩……” 几个太监将雪艳拉走,皇帝看向谢蕴、安南伯:“方才之事不许说出去,还有试题泄露一事,少不得要由着谢通判担着了。” “谢主隆恩。”谢蕴磕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九死一生,再不敢求情。 “散了吧。”皇帝摆了摆手。 谢蕴、安南伯二人十分要好地携手站起来,退了出去,等走到宫门外,两看两相厌地拱一拱手,各走各得路。 谢蕴出来宫门,才发现衣衫已经湿透,看商略过来,便将他被贬为通判一事说了一通。 “老爷,回去咱们便准备去苏州吧。”商略道。 “不,”谢蕴吸了口气,扶着商略手道:“我自认待你不薄,你……” “老爷怎说这话?”商略心里一晃。 谢蕴向宫内看了眼,“出妖怪了,雪艳是薛家子孙,竟然是死后再生之人。若他当真做了大学士,只怕咱们家上辈子就不好了。我离了京去苏州,你万万离不开京城。我放了你们一家,如此大爷、太太们辖制不住你。还请你多多帮扶他们。” “老爷,这话从何提起?”商略心中欢喜,却不露出来。 谢蕴手微颤,握住商略手道:“我信你们父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听我说……”说罢,携着商略手他耳边细细叮嘱。 商略竟听到谢蕴交托他将谢家钱财借着开铺子洗去贪污之名,先惶恐不肯答应,随后见谢蕴坚持,只得答应,明白谢蕴是即使放了商家人出去,也不会叫他们远着谢家,惶恐之余,不忘将商娘子身契也要了。 谢蕴道:“江南之地是事多,看来若是此次去江南不能还江南一片清明,我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商略口中称是,又听谢蕴交代谢弘嗣到了梁溪如何行事。 商略亲自送谢蕴回谢家,疲惫地进了自家大院,见商老太太因担惊受怕,将商娘子、商琴都接过来了,此时一家都等他。 商阐、商释见商略来,便忙将他搀扶太师椅上坐下,商琴奉茶,然后道:“爷爷放心,就算谢家出事,咱们家也没事。” 商略笑道:“谢你吉言,去坐下听我说话。” 商琴、商阐等人按齿序坐下,商略道:“老爷答应放我们全家出来,日后咱们不是奴才了。” “果真?尚书老爷终于开恩了?”商老太太十分高兴,只觉得一下子就吐气扬眉不少。 “不是尚书老爷,是苏州通判喽,据我看,老爷是生出了急流勇退心思。”商略叹道,不敢将雪艳一事告诉旁人,便说了些旁安家人心,随后听说前头锦衣卫正拿着火把抄谢家,天虽晚了,却丝毫没有睡意。 36福祸难料 锦衣卫夜抄谢家,谢家人乱成一片,个个胆战心惊,除了谢蕴知道他银钱并非全放谢家里,其他人,就连谢太太、谢弘嗣都当家里银子要被抄干净了,个个如丧考妣。 抄家之后,谢蕴、谢弘嗣便要赶着离京就职,谢太太有心要给谢弘宗伸冤也不能,只能领着谢大奶奶等人给谢蕴准备行装。不想不等行装收拾好,谢蕴便发话一放了商家,彻底断了与商家来往,二立时分家。 谢太太忙道:“老五才去,怎能如今就分家?好歹叫他媳妇过了门,给他守着,算他们一房人才行。” 谢大奶奶心知他们是要跟着谢太太,分出谢弘宗一份,将来也要归了她,可是谢弘宗没过门妻子是她表妹,她姨妈家哪里肯叫女儿来守望门寡,于是缩了头不说话。 谢蕴皱眉道:“我没有功夫跟你胡搅蛮缠,趁着如今交接差事还能京里多留两月,就赶紧将家分了吧。日后谁惹得祸,谁自己个担着,再没人给你们收拾。” 谢太太道:“老爷怎吓成这样?今次事已经过去了,想来皇上器重老爷,不日又会将老爷调回来,这会子分家,岂不是叫人看笑话了?” 谢蕴冷笑道:“我并非跟你商议,我已经决定了,立时分家。分家后老二他们单过,隔三差五过来问候一声就够了,不许人再寻了由子将人聚一处。” 谢太太被谢蕴顶回来,脸上涨红。 谢蕴有意将谢家弄出“树倒猢狲散”模样,家里放出许多下人,又一样样将房产地契分开,甚至出嫁女儿那挨家都送了些许银钱,就好似散了一场丰盛筵席,日后不能再兴盛一般。 因谢家人都以为谢蕴银子当真被抄去了,于是众人对分到钱财多寡偶有抱怨,大体上还过得去。 谢蕴发话,这两样事等谢弘宗入土就已经办好了,谢太太听说谢大奶奶表妹已经去了外地准备外头嫁人,心思郁结,多了心病,又看家里认定稀少,越发郁郁寡欢。 这事未了,勇毅侯府又赶着来退亲,谢大奶奶闹着不肯退,谢蕴是要脸面人,见冉家这般无情,便干脆利落地做主退了,然后与谢弘嗣同路父子二人只带了几口箱子十分“简朴”地向江南赶去。 外间正赶太后大寿前再举行春闱,谢家人事事小心谨慎,家内无人不形容惨淡,一时间,谢家里反倒安生下来。 谢家被抄家,对商琴而言是喜闻乐见,忙碌几日帮着商老太太、商大姑等人搬到他们住着外宅里,便又准备毓秀郡主太后寿辰上首饰——原本靖王府有准备,但毓秀郡主因疑心商琴那又有温延棋信,因此频频叫商琴过去。 商琴只得自己去,上次弄湿了商娘子做襦裙,今次为叫商娘子开心,便穿了她做石榴裙子,绿衣红裙配上腰上鹅黄禁步,头上簪着两支珍珠珠花,看着青翠很。 商琴去依旧跟商大姑同去,二人同坐一顶轿子里。 商琴路上忽地听到处处都有鞭炮声,便撩开帘子悄悄地看,“今日是放榜之日?” “是,怎忘了今日放榜了。”商大姑艳羡地看着人家放鞭炮,巴不得今日就是她儿子侄子金榜题名日子,不一时,又看见有人胸戴红花游街,轿子过不去,只得街边停下,等游街人去了,二人才走,自然,满耳朵里听都是咒骂谢家话。 商大姑、商琴二人进了靖王府,商大姑去与乔嫂子说话,商琴便随着人向毓秀郡主院子去,忽地身后传来噔噔脚步声,商琴忙避让开,果然是华三思跑了进去。 “姐姐,我叫人将榜单抄下来了。”华三思跑到毓秀郡主屋子中坐下。 毓秀郡主见商琴送首饰过来,只冲她一点头,便急着去看榜单。 商琴见华三思穿着是短打,毓秀郡主今日头上只戴了华盛,明艳动人地捧着榜单细看。 “郡主相识人榜单上吗?”商琴问。 “你不知道?”华三思反问,他见过商琴两次,却不记得商琴名字,也懒怠去问。 “她怎会知道。你来。”毓秀郡主对商琴招手,然后压低声音:“平清王叔说……” “是理郡王伯说。”华三思修正道。 “他们都说了,早先小戏子雪艳,据说是死后再活过来。”毓秀郡主生出两分童趣去看商琴脸色。 商琴稍稍迟疑,做出不信模样,“郡主胡说,怎有这种事。” “怎会没有。幸亏皇祖父英明,没叫雪艳糊弄,将雪艳逼得紧了,他才说出实话。”毓秀郡主笑了。 商琴笑道:“郡主骗我呢,这不可能。” 毓秀郡主道:“你不信?平清王叔叫雪艳写下高中人名,若是对了,他就是真,若是假,啧啧,恐怕雪艳就没命了。” 华三思道:“父王说雪艳说他有重生之道。” “……王爷们,什么话都跟你们说?”商琴问,就好似唯恐天下人不知一般。 毓秀郡主笑了,“傻子,自然是无孔不入听来。” “是,比如父王今日许了要去春雪房里……”华三思才说了半句,就被毓秀郡主打了嘴。 “若是那雪艳当真是再生之人,皇上会如何待他?”商琴又问。 毓秀郡主笑了:“大抵是皇上会叫他炼制长生不老仙丹。” 冷宫并不像雪艳原以为荒芜无比,这边也有人打理收拾。 雪艳被关了一月有余,一个月中,没人敢跟他说一句话。 听到动静,雪艳从房中出来,看见一身常服皇帝过来,怔怔地跪下。 皇帝将两张纸丢下,“一张是你写过人名,一张,是今科榜上之人。” 雪艳颤着手去看,将纸上之人一一看遍,后欣喜若狂,“皇上,臣、臣猜中了,虽偶有出错,但错、错这是第二次考试。”虽有人走了歪门邪道,但大多数人,还是凭着真才实学跃入龙门。 皇帝袖手道:“若是旁人,并不会去记哪一科榜上之人,只有做官,才会去记,行事顾忌着那些‘同门之谊’。” 雪艳跪地上,“皇上英明。” “上一世学士,今生戏子,朕上一世可是寿终正寝?” “是。” “那你可会乱了朕运数?” 雪艳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匍匐地上,不敢将谢蕴隐瞒自己也是重生之人话说出,免得有了谢蕴,他越发连再生长处也没了,瞪大眼睛道:“皇上,臣、草民人微言轻,不能乱了皇上运数,但有几人能。” “谁?谢蕴?”皇帝笑道,太监搬来椅子上坐下。 雪艳料到自己若说是谢蕴,皇帝不会信,不提谢蕴,反说:“傅惊鸿、傅振鹏……” 皇帝嗤嗤笑道:“朕不曾听说过他们,这些无名小卒竟有这样大能耐。” “是,草民就是被他们所害,乃至于落到如今这步境地。”雪艳咬牙,已经被绝了后路,连他也不知道前路何方。 皇帝道:“朕要将你送入疯人塔。” 雪艳愣住,呆呆地看向皇帝。 “对朕而言,你连明日是否有雨都不能预料,就是个废人。朕将你送入疯人塔,朕知道,奇货可居,必有人将你救出来。朕想看看,朕上辈子寿终正寝,是一时运气,还是天命所归。”皇帝慢悠悠地道。 “皇上,草民知道再生之法,能叫皇上死后重生,如此,就等于长生不老。”雪艳慌张了,皇帝心思实不好琢磨,竟是这般让他看不透。 皇帝笑道:“你这再生之人落到这般境地,怎还会以为,朕会浅薄地信你话?送他进疯人塔。朕只活这辈子,断然不会叫任何人以为朕是个迷信巫蛊之术,妄想长生不老荒淫昏君。” 太监们闻言,拿了麻袋去装雪艳,看他挣扎,便束缚住他手脚,然后四个人扛着,将雪艳送了出去。 第二日,龙床之上皇帝闭着眼睛,便听一道尖细地声音他耳边说“皇上,靖郡王买通太监半路用其他口袋将装雪艳口袋换下,理郡王叫人去疯人塔里搜,没找到人;六皇子、七皇子舅舅家都叫人盯着疯人塔看。” “唔,颁旨……”皇帝迷糊着眼,“算了,叫凌郡王瞧瞧近有何难解之事,传我旨意,吩咐靖郡王去办。” 原礼部任职靖郡王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折子,只见凌郡王过来宣旨,然后就送来了三册折子,草草翻了一遍,竟是户部、兵部、工部折子都有。 靖郡王不明所以,叫人抬了箱子,悄悄地去看藏他书房密室中雪艳。 雪艳垂着头躺床上,看见那箱子,听靖郡王抱怨“竟然连江南水患对策,还有倭寇来犯,请谁出兵等事都叫本王来处置……”。 雪艳略回了神,心里猜到皇帝一直盯着他,这是皇帝知道他落到靖郡王手上了。 “王爷,雪艳不才,也能替王爷分担一二。王爷该高兴才是,平清王、凌郡王年幼,理郡王鲁莽,唯有王爷,才是被陛下器重只之人。”雪艳低垂着眼睛,“实不相瞒,是雪艳对皇上说了王爷日后雄才大略,皇上才会如此。” “果真?”靖郡主自忖自己行动隐秘,并不会叫皇帝知道,听到“雄才大略”不禁将“九五之尊”上想。 “当然,只可惜,王爷今生存变数。”雪艳低垂了眸子,嘴角微笑,揭穿自己重生身份也好,如此反倒不必费心去思量如何设计他人。 “……什么变数?”靖郡王疑惑不解。 “一个是我,王爷将我从疯人塔中救出,我对王爷感恩戴德,定然会令王爷今生越发一帆风顺,另一个,则是谢家女儿们,雪艳要见谢家琉璃、琳琅、玲珑,不知,王爷肯不肯成全。她们原是我上辈子妻妾,若叫她们嫁与他人,定会生出不少变数。到时候雪艳想助王爷一臂之力,也不能了。” “这……”靖郡王不肯叫雪艳去见他人,迟疑不肯答应。 雪艳从床上起身,不去看靖郡王,反拿手去抚弄箱子里奏折。 靖郡王微微咬牙,半响冷笑道:“本王并非理亲王,不会被你一个戏子拿捏股掌之上。本王无才无德,乍然处置了这些事,反倒会惹人怀疑。” “雪艳替王爷处置这些事,王爷要拿捏着拖到何时再将折子呈上去,那就看王爷意思了。” 靖郡王稍稍思量,说道:“一言为定。” “还有一个人断然留不得,此人是……” 靖郡王理了理袖子,不肯被雪艳操纵,“……雪艳,本王可以替你报仇,但,先叫本王看看你能耐再说。否则,本王先除掉人,便是你。” 37愿打愿挨 靖郡王不肯轻易上了雪艳圈套,但是他心里委实想皇帝面前出出风头,将其他兄弟比下去,于是有意拖拖拉拉,迟了半个月,才送上去一封折子。 皇帝看了折子,见是户部,将折子送还户部,户部官员看了,对靖郡主解决此疑难法子大加赞赏,于是乎,朝堂之上,皇帝当真满朝文武面将靖郡王大赞特赞了一回。 靖郡王虽谨慎,但也免不得有些飘飘然,被满朝文武并几个兄弟围着称赞感觉太美妙,于是他神情轻地回了靖郡王府,进了书房密室去见雪艳。 雪艳见靖郡王满脸笑容,便道:“恭喜郡王。” 靖郡王冷静地道:“这算不得什么,但本王说到做到,许你先见谢家一个女孩子……” “谢琳琅。”雪艳低垂了眸子毫不犹豫地说,妻妾,总是不同。闭上眼睛,雪艳仿佛看见了婚后那个依旧喊他哥哥别扭少女,那别扭少女哥哥与夫君中纠缠,茫然不知她只是他仇人……因那记忆太久远,他竟然出乎自己意料地回忆中品出一丝甜蜜。 “好。”靖郡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去王府后空院子里住,谁也不许见,等那谢家女孩儿引过来,你就……自称是六皇子,料那女孩儿吃了亏也不敢向外说。” “谨遵王爷吩咐。”雪艳含笑说。 靖郡王是决心放长线钓大鱼人,既然要用到雪艳,又没有其他法子验证雪艳话里真假,那只能拉拢雪艳,免得他对他扯谎。于是靖郡王果然叫人悄悄地给谢家捎话,请谢琳琅来靖郡王府与毓秀郡主作伴。 这话传到谢家,因贬谪、抄家垂头丧气谢太太、谢大奶奶终于来了精神,婆媳二人一番计较,立时“明白”了。 “母亲,想来老爷并非没有东山再起机会,你瞧,靖郡王都没忘了咱们。”谢大奶奶高兴地说。 谢太太心内也欢喜,这好消息虽不大,但此时传来很能鼓舞人心,“赶紧给琳琅收拾收拾去吧。” “……母亲,只怕靖郡王府只听说璎珞定亲,琳琅是璎珞之后大,就叫璎珞去。据我说,不如送了璎珞过去,毓秀郡主是看不起男人人,璎珞又遇上了冉家那没良心,她跟郡主能说得上话。”谢大奶奶原将琳琅当成“她女儿”,心里认定了外人眼中,看琳琅时想到也只是“谢大奶奶女儿”,因此认定了用璎珞换下琳琅也无妨。 谢太太沉吟一番,说道:“你这话有道理,就叫璎珞去吧。” 谢大奶奶欢喜地说是,不出两日,便欢喜地将淡妆素裹、我见犹怜谢璎珞送上了靖郡王府来接轿子。 谢璎珞上轿子并不从靖郡王府正门进去,从西边便门直接抬进了雪艳等着院子里。 过去了,谢璎珞下了轿子,心里温习着自己准备下来要跟毓秀郡主说话,走了两步,见自己丫头被引开,虽略觉诧异,却并未多想,等进了屋子,瞧见一个俊秀少年正手持小刀雕刻一节竹子,忙转身回避。 “谢姑娘?”雪艳抬头。 谢璎珞稍稍转身,待要出来,便见外间门被人关上了,“这是……” 心内惶恐,谢璎珞不敢多看。 雪艳认出这人不是谢琳琅,略有些失望,掐算着年纪认出是谢璎珞,心道今生谢大奶奶还是怠慢谢琳琅,笑道:“唐突谢姑娘了,华某仰慕姑娘许久,早日因姑娘与勇毅侯府定亲,才将相思之情压抑住。如今看姑娘已经跟勇毅侯府退亲,才斗胆邀请姑娘来见。” 谢璎珞略略转身,听到“华某”,就去猜是哪个王子皇孙,待要去拍门,又犹豫了,微微握拳,心里想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这位气度非凡,若是能够与他成就一段姻缘,也能谢家扬眉吐气,狠狠地打冉瑞成那没良心一巴掌……于是转身,薄怒道:“公子不当这样……若是叫旁人看见、听见,岂不是要将我逼死?” 雪艳笑了,“你放心,我情愿自己死了,也不会叫你死。” 谢璎珞脸上泛红,问:“公子做什么?” “箫,做好了,送你可好?来,你替我给这箫打个络子。”雪艳道。 谢璎珞扭头不肯,门边站了半日,见雪艳专心做箫,并未对她做出什么不规矩举动,心想这人是个正人君子,并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轨举动,于是看一旁防着各色珠子、丝线,便去那边坐着打络子,嘴里叼着丝线,皓齿微微咬住红唇,不时地偷偷看向雪艳,打定主意绝不放过这青云直上好时机。 箫做好,络子也做好,雪艳试箫,箫声断断续续,总不成曲调。 “公子,我来试一试吧。”谢璎珞看出雪艳不擅长用箫,大着胆子走近,从雪艳手上接过玉箫,将红唇凑近,唇瓣感受到雪艳留下温度,脸庞绯红,慢慢吹吟出一曲如歌如泣调子。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即便日后父皇……父亲不能将我一偿所愿,我也能借今日捱过残年。”雪艳一叹。 谢璎珞就似呢喃一般道:“公子何必。” “璎珞姑娘,冉家欺人太甚,此仇不可不报。”雪艳道。 谢璎珞心里一荡,“公子要为我报仇?万万不可,若坏了公子清名……” “你放心,”雪艳握住谢璎珞手,看见谢璎珞羞涩地抽手,见她眼中并无厌恶之色,心中大,任凭谢蕴多奸猾,谢家女儿一样是他玩物,“冉瑞成实太过薄情寡性,合该叫他不得好死!” “公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一时?”谢璎珞听他急她之所急,越发欣喜。 雪艳懊恼地一拍桌子,“也只能暂时放过姓冉了!” 谢璎珞长吁了一口气,脑海里来回回响都是雪艳方才失口说出父皇二字,温柔地端起茶盏递到雪艳手上,“我教公子吹箫吧。” “好。”雪艳笑了,看谢璎珞温柔周到地这边弄箫递茶,日暮前将谢璎珞送回去,料定谢璎珞不会跟旁人泄露,便不再多多叮嘱她,心内也与谢璎珞一般,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想了又想,觉得将自己重生事揭露,也并非没有好处。 今日见了谢璎珞,下次再请,依旧说请谢琳琅,可来还依旧是谢璎珞。 雪艳衡量出谢琳琅谢家可有可无地位,暂且将昔日记忆压下,全心应付谢璎珞。 如此过了一月,听靖郡王说太后大寿平清王竟去平安湖边修渠,被皇帝当众斥骂,雪艳才记起平安山下卧佛,心里也不知道理亲王还敢不敢再对那卧佛暗下杀手。 一次偶然听谢璎珞提起谢家不满,便笑了:“我听说商韬,原当他要改投安南伯门下,竟然被你们家放出去了。” 谢璎珞忙道:“公子此言当真?商家竟然那样没良心,跟安南伯勾结?” 雪艳道:“我骗你做什么?就连理郡王也对商韬父子赞不绝口,不然,我从哪里知道他名字?” 谢璎珞强忍着不露出不忿模样,叹道:“人各有志罢了。” “即便是人个有志,也不能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雪艳道。 谢璎珞一时忍不住,冷笑道:“公子不知,商韬好虚伪人物。原本我们家姐妹没有不敬佩他对他娘子情深意重,都想要个他那样痴情郎君……”羞涩地说了这话,却不见雪艳有什么动静,又故作不意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早外头有了女人,随着我父亲去一趟梁溪,就将女人带回来当了外室。” “……从梁溪带回来?”雪艳惊住。 “谁知道呢,那女人金贵很,谁都看不得。”谢璎珞嗤笑。 雪艳沉默了,若果真商韬另娶,谁敢说他不是,偏他将那女人弄做外室,实可疑,“谁都见不得?谢大奶奶也见不得?” “见不得。”谢璎珞不原提起自己要商琴做陪嫁丫头,结果被谢蕴狠狠教训事,巴不得商家倒霉。 雪艳笑了,“越是如此,越是商家心虚,谁知他们瞒下什么秘密,若我是谢大奶奶,我便什么都不顾,先去商家看一看再说。什么大家奶奶体统,先放一放才好。” 谢璎珞道:“公子这话有道理很,待我回去了,就劝说母亲纡尊降贵去商家走一走,将商家秘密给挖出来。” 雪艳道:“该借口家中突然出事,乍然进了商家门才好,免得商家人狡诈,又将谢大奶奶敷衍过去。” 谢璎珞点头,低垂着头道:“……论年纪,你该到开府娶亲时候了吧,可叹我如今不过是个县令女儿,家里亲戚都远了我们,一个个想见也见不到……” 雪艳握住谢璎珞手,看向她眼睛,“你放心。” “……如何能放得下心。”谢璎珞此时不将手抽走,认定了雪艳就是六皇子。 雪艳探头,谢璎珞额头亲了一下,谢璎珞一惊,忙抽手站了起来。 “你身份低微,又退过亲……”雪艳低声道。 谢璎珞一惊,潸然泪下道:“我有自知之明,公子何必亲口来说?” 雪艳忙起身去搂谢璎珞,谢璎珞一番挣扎,哭倒雪艳怀中。 雪艳以吻封住谢璎珞哭泣,“你听我说完,你身份,只能先斩后奏了,你放心,若是你有了我骨肉,母妃不舍孙儿定会说服父皇。你若不肯,我便放了你走,日后再不纠缠你。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谢璎珞一怔,稍稍思量,到底是一心认定雪艳是六皇子,半推半就地就从了。 38骨肉天性 谢璎珞做了雪艳女人,对雪艳话越发言听计从,回去了,便劝说谢大奶奶去商家看一看商韬养着女人。 谢大奶奶不屑:“没得做奶奶还去下人家里看下人媳妇。传出去,我这脸往哪里摆?” 谢璎珞道:“母亲糊涂,就当做卧薪尝胆去商家走一遭,看穿商家秘密,就有了他们家把柄。咱们家多少银子都被抄了去,祖父临走又交代叔叔们只能吃俸禄,不能动了旁银子。母亲想,只靠俸禄能养活咱们一大家子吗?再看商家,商家上上下下披金戴银,肯定是他们家做咱们家下人时候偷了咱们家银子。原是咱们家银子,想法子将银子要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谢大奶奶听到“银子”,终于找到了“纡尊降贵”理由,笑道:“还是璎珞说对,就去一趟商家就是了。回头借口你太太要送你五叔棺材回老家,我去商家走一遭。” 谢璎珞笑道:“正该如此。” “你跟毓秀郡主投契吗?下次去靖王府,将玲珑也带上。往日里各家有什么诗会、茶会都会请玲珑去,如今各家眉高眼低不肯请玲珑,玲珑又不肯跟那些芝麻小官家人来往,孤单很,你带她一起去吧。”谢大奶奶笑道。 谢璎珞道:“这哪里能行?毓秀郡主脾气那样古怪……” “叫你妹妹愤世嫉俗一些,保管毓秀郡主喜欢。”谢大奶奶不容置疑地说道。 谢璎珞待要劝说,见谢大奶奶已经不听了,到底是姐妹情深,心想就叫谢玲珑去见毓秀郡主去,如此一来碍不着她事,二来也能叫谢玲珑有个好归宿。 谢大奶奶素来雷厉风行,因此事事关银子,于是不过两日,便匆忙准备了轿子,风风火火地杀向商家。 商家门上人看见了,赶紧向内去传话。 商老太太素来不喜商娘子那哭哭啼啼性子,因这事犯了难。 商大姑忙说:“赶紧叫嫂子躲出去,叫她领着琴儿去庙里烧柱香再回来。” 商老太太点头道:“只得如此。”说罢,她去前厅见谢大奶奶,商大姑急忙跟商娘子说了,商娘子有些“近情情怯”,匆匆忙忙地领着商琴从后门出去,因跟其他人家夫人都不相熟,只能去城外寺庙里烧香。 路上商娘子忐忐忑忑,商琴安慰她两句,见商娘子依旧心绪不宁,便不再多说。 母女二人进了弘法寺里,先去烧了香,随后商娘子要许愿,便与庙祝去商讨香油钱。 商讨过了香油钱,商娘子又去放生池边放生鲤鱼,待诸事做完,冷不丁看见一个七八岁小和尚跑来。 商娘子看那小和尚白白胖胖,便对史妈妈说:“给他一吊钱买果子。” 史妈妈忙答应了,答应过,又见一个大胡子和尚过来答谢,商琴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走到商娘子身边看向那大胡子,见他头顶有些火烧伤疤,面目有些狰狞,有些似曾相识,便向穆家人身上想起。 “多谢女菩萨施舍。”大和尚低声声音说出。 “不必客气,那小沙弥有趣很。”商娘子笑道。 “……比奉卿还有趣?”大和尚忽地开口阴测测地笑。 商娘子愣住,忙道:“穆行?” 史妈妈等人不明所以,商琴赶紧拉住商娘子袖子,“娘亲,别被他骗了。” “娘子不想见见奉卿?”穆行冷声道。 史妈妈、碧阑等人挡穆行面前,“这位大师傅还请后退。” “娘子若不想见,明儿个我就将奉卿分成两截送上。”穆行狞笑道。 “方才沙弥是奉卿?”穆娘子忙问。 商琴拉住穆娘子袖子,“娘亲放心,他是穆令手下狗,不会伤了奉卿。” 穆娘子蛾眉紧蹙,虽心里认同商琴话,依旧担心不已,“奉卿哪?” “娘子随我去就能见到他。”穆行说完,便转身向远处走。 商琴见穆娘子神情凄怆地要跟过去,忙抱住她,“娘亲,咱们先回去,穆行定是这庙里挂了号,总能顺藤摸瓜抓到奉卿。” “不。”穆娘子摇头,忽地听见穆行走去地方传来一声小儿吃痛惊叫声,便推开商琴向那边走去。 “拦住娘亲。”商琴对史妈妈、碧阑等丫头说,众人将商娘子拦住。 商娘子又听前头小儿哭声阵阵,便泪如雨下,商琴拉着商娘子回庙里厢房,对史妈妈说:“赶紧去查一查方才伤疤头大和尚是哪个。” 史妈妈忙答应去了,商娘子失魂落魄地被商琴拉住,待吃茶时,又看端来茶盘下铺着是一方小小婴孩肚兜,肚兜上又有些许血迹,几乎昏厥过去,双手合十念了几回经,心虚不宁地等史妈妈进来,问:“那和尚哪里去了?” 史妈妈说:“住持说三年前那和尚领着个小和尚来挂单,住持看那小和尚委实可怜,就收下他们。方才那大和尚扛着小和尚从后门跑了。”偷偷去看商娘子,劝道:“娘子,我虽不知道奉卿是什么人,但老爷对你这样好,你何必再留恋他?老太太原本就对你颇有微词,若是再生出事来,老太太为难,你也为难,老爷为难。” 商娘子有苦说不出,原薛令身边不肯多看奉卿一眼,如今她商韬身边,看商阐、商释兄弟二人衣食无忧,又担心起奉卿来,自己个哭得肝肠寸断,听人说天晚了,便随着人离开这寺庙,才出寺门,就听人喊娘。 商娘子坐不住,喊停了轿子,顾不得抛头露面便掀开帘子向外去。 商琴忙跟着拦住她,此时商娘子心急如焚,商琴到底年幼,此时商娘子又发疯一样,就算是男子也拦不住她。 商琴对轿夫喊“去拦住太太”,说完,一行人追着商娘子向后山去。 商琴频频回头,不见史妈妈领和尚们来,又见日渐西下,他们已经进到林中,心里着急得很,等追上了商娘子,就劝道:“娘亲,这样怎能找到人?回去吧,等爹爹回来跟爹爹说一说……” “嘘——”商娘子示意商琴噤声,听到细碎哭声,便循着哭声过去,果然瞧见草丛里早先那七八岁小和尚蹲里头呜呜地哭。 商娘子看见小和尚肩膀有血,心里一凉,忙过去抱他,“奉卿?” 那小儿抬头,一张脸圆润得很,却没有丝毫泪痕,抬手拿了匕首抵商娘子脖颈上。 商琴吓了一跳,碧阑、朱轩等人赶过来,也不敢动弹。 穆行从树后走出来,拍了拍小和尚头,笑道:“奉卿,果然有大哥气派!这女人杀了你爹,你来替你爹报仇。” 奉卿点头。 商琴忙笑道:“奉琴,你别认贼作父,你是我弟弟,被仇人劫走……” 穆行接过奉卿手上匕首,挟持着商娘子,看向商琴,“你是商家女儿?” “是。”商琴看奉卿满眼愤恨,显然十分憎恨商娘子,暗恨穆行不择手段。 “你过来,”穆行对商琴招手,又冲碧阑等丫头、轿夫等人说,“回去叫姓商来,咱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商琴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该找谢家去,何必来找我们?” 穆行听出商琴是知情人,“好个丫头,不独你们家,谢家我也不会放过。你过来,不然我弄死你娘。看年纪,你也不是你娘生吧?难不成你想有意叫我弄死她?” 商琴见商娘子脖子上流了血,只得慢慢走过去。 “谁也不许跟来。”穆行狰狞着脸,领着商娘子、商琴向深山走去。 商琴慢慢跟着,见日落之后山上夜枭啼叫之声不绝,又有狼嚎阵阵,不由地用手去抚摸手臂。 “琴儿,是我连累你了。”商娘子饮泣道,看一边跟着奉卿活泼地跳着,心知他肩膀上伤口是假。 “娘亲改了吧,我虽不埋怨娘亲,但娘亲总该明白。若是你敢面对谢大奶奶,奶奶、姑姑就不会一直这般辛苦地为你遮掩;至于今日之事,母子天性,我不是你生,你都将我视若己出,何况是奉卿。”商琴低声地说,听到树丛后有东西跳,又吓了一跳。 商娘子默默点头。 穆行冷笑道:“什么母子天性?商韬去穆家放火,奉卿险些死火中;你这水性杨花女人害了大哥,跟着姓商京里吃香喝辣,奉卿跟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奉卿,你说这女人该不该死?” “该!”奉卿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 穆行舒心地笑了,“不愧是我大哥好儿子!不枉我将你救出来。”想到他没来得及去救妻小尸骨无存,穆行面容越发扭曲,“今日我就替大哥,替我娘子、儿子、女儿报仇。” “……你娘子、儿子、女儿死了?”商琴问。 穆行压根认不出商琴就是昔日叶小妹,冷笑道:“他们尸骨无存,我也要叫你们娘两尸骨无存。” 商琴脚下丝履磨破,血水黏脚底,一步步就如走刀尖上,“这不对呀,你没去找安南伯?” “……你怎知道安南伯?”穆行警惕地问。 “这如何会不知道,穆总管,你忘了,我是小妹呀!叶经妹妹。”商琴自报姓名。 穆行脚下一顿,转向商琴,疑惑地再三打量她,“你是小妹?难怪商家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姑娘,我还当是商韬种。” “是穆婶子救我出来,穆婶子不敢回梁溪,带着我还有燕哥儿出来。”商琴信口开河。 “胡言乱语!你若被我娘子救出,怎又会跟这水性杨花女人一起?还做了商家姑娘?”穆行冷笑。 “是真,我们去了苏州,穆婶子将我跟哥儿交给一个浑身胭脂味大娘,那大娘嫌我丑,就将我丢出去了。我恰好遇到娘子,就做了娘子女儿。”商琴说。 商娘子不明就里,一心只想多看奉卿两眼,并不插嘴。 “果真?”穆行冷笑,他娘子并不知道薛燕卿真实身份,若是走投无路,他娘子大概会当真将薛燕卿卖了。 “这还能有假,我早先谢家还见过唱戏燕哥儿,燕哥儿说穆婶子安南伯家庄子里。”商琴说。 穆行道:“胡言乱语,你那时候那样小,能记得多少事?怎能认出燕哥儿?” “那大娘手上,我跟燕哥儿说过话。燕哥儿跟我说,他一定会进京城跟谢家报仇,还说他原姓薛……对了,燕哥儿如今叫雪艳,理亲王手上,穆大叔,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商琴胡言乱语道。 穆行沉默不语,半响冷笑道:“随他做了谁戏子,薛家给大哥寡母养老送终,薛家对大哥有恩,对我可没那恩情。”话虽如此,却决心去碰碰运气,找一找雪艳,毕竟,雪艳能混到理亲王身边,绝对有些能耐。 39分头行事 圆圆满月挂天上,深山里又有狼嚎阵阵。 商琴认定了穆行不去安南伯那,必定是安南伯手上吃过亏,毕竟薛令才是安南伯义子,安南伯为又是薛燕卿,如今这两个人都没了,穆行对安南伯而言可没什么用处。不然,穆行早该投奔安南伯门下了。 认定了这事,商琴试探着说:“穆大叔,安南伯不知什么时候跟谢家搅合一起了,你看春闱舞弊案,旁人都没事,就安南伯跟谢家一起获了罪。我商家听说……”脚下痛得越厉害,她越是用吃痛脚尖走,指望地上多留一些血脚印。 “安南伯那老贼!过河拆桥事做过了,再跟谢家狼狈为奸也不出奇。”穆行想起被安南伯按下黑手事,心内恼火不已,“你还听说什么?” 商琴笑了,“我不信穆大叔没听说,理亲王也一并获罪了。” 穆行脚步顿住,他领着奉卿住山外,消息虽不甚通,但也听说了了这三件事,思来想去,立时开口说:“理亲王竟然跟安南伯有勾结?”不然怎会跟谢家一起获罪? 商琴说道:“谁知道呢,我小女儿家一个,哪里懂这些。就是商家父子那听到了两句。” 穆行抿紧嘴,半响冷笑道:“丫头片子,才做了几年小姐,就敢骗我?”暗道三家虽合伙了,但到底谢家获罪了,若这事当真是雪艳能耐,可见雪艳能耐大了。 顾不得去思想雪艳从何处知道家仇,穆行忙问:“那你可知道这次事到底是谁捣鬼?” “十有□是雪艳,谢家五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偷了试题,都被谢老爷给打死了。穆大叔,穆婶子大抵人燕哥儿那,三年前她偷偷见娘亲,娘亲心善,给了她五十两银子,我恰见了,就跟她说燕哥儿理亲王府。她听说了,就说要去试试运气。”商琴又胡言乱语。 穆行冷笑不已,“再胡说,撕了你嘴。”骂完了,却又暗骂他娘子糊涂,既然卖了雪艳,哪里好再上门;雪艳自小就主意多, 爱给人添麻烦,只怕他娘子若果真去见了他,定没好果子吃,又看向商娘子,“这丫头说是真?” 商娘子不曾听见商琴说什么,只管用力地点头。 “笨娘们!”穆行终于骂出了声,隐隐松了一口气,庆幸商娘子是个软心肠人,决心明日去慢慢查证,怕商娘子、商琴跑走,又有意拐着弯地绕路。 绕了半天路,终于众人走进了一处山洞,山洞矮□仄,山洞外堆着一些掩护枯树。 穆行山洞里生火,然后拿出两块干粮火堆上烤,一边烤,又一边问商琴:“你哥哥呢?” “死火里了。”商琴怅然地说,狠狠地瞪向除了奉卿谁都不看商娘子一眼,“穆大叔,这次你一定要叫商家人血债血偿。” 穆行这次聪明地不接话,看了商琴一眼,想了想早先叶家兄妹卖身穆府可怜模样,对着商娘子哼哼地一笑。 “我来替你烤,穆大叔。”商琴主动请缨。 穆行乐得有人帮忙,将叉着两个干饼树枝交给商娘子,又看奉卿这会子不瞪商娘子了,又好奇地去看她,便冷不丁地抓住奉卿肩头,对他说:“没出息,看她做什么?也不嫌丢了你爹人!” 奉卿忙又冲商娘子瞪起眼睛,又吐了一口唾沫。 “烤好了。”商琴将饼递给穆行,却见此时商娘子不哭了,“穆管家,琴儿脚上鞋子破了,有水吗?叫我给她洗洗伤口。” “要你好心!要不是你多事,这会子我该好好地睡觉了。”商琴啐道。 “要你好心!”奉卿跟着商琴一起骂,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有意耸了耸涂了鸡血肩头。 商娘子又道:“穆管家——” “你当自己还是太太?要水——”穆行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向商琴破了鞋子,只见精致丝履已经掉了底,血水渗了出来,用火把一照,这一路商琴走过地都留下了血脚印。 “呸,弄死我哥还不够,又把我祸害成这样?”商琴仿佛才觉察到痛一样,缩地上抱着脚哭。 “不许哭!”穆行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看了一眼,料定商琴再走不动路,商娘子又非要带走奉卿不可,他们都走不了。拿着火把将地上血印子擦去,走到洞口,“敢跑,我将你们三个都弄死!”说罢,又一路拿着火把顺着踪迹去将路上血印子弄掉。 商琴试探着向洞口走去,奉卿一边啃着干饼,一边提着匕首,“不许走。” “你看着这女人就够了。”商琴一拐一瘸地向洞口走去,到了洞边,见穆行已经走远,又折返回来,关切地看向商娘子。 商娘子暗暗摇了摇头,“到娘怀里来睡。” “哎。”商琴答应了,慢慢走到商娘子身边,盘腿歪商娘子身上。 “奉卿也来。”商娘子对奉卿招手。 奉卿不屑地呸了一声,然后坐火堆边瞪大眼睛看向商琴、商娘子。 月已渐落,方才闭着眼睛商琴睁开眼睛,看见奉卿靠着山洞壁上睡着了,穆行还没回来,轻轻握了握商娘子手。 商娘子睁开眼睛,猫一样地慢慢走到奉卿身边,将他手上匕首拿走。 奉卿挣扎着醒来,商娘子伸手捂住奉卿嘴,用力要抱他起来,虎口被奉卿咬住依旧不松手。 商琴忙解了身上禁步将奉卿手捆住,看他踢打,又解了腰带将他脚也捆住,后狠狠地拎起奉卿耳朵,等他耳朵被扯直吃痛松嘴后,又扯了商娘子帕子将他嘴用帕子系上。 “娘,走。”商琴道。 “你可还能走得了路?”商娘子费力地将奉卿扛肩头。 “……咱们分开走吧,我这脚上有血。”商琴原要撕了裙子裹脚上,免得脚上有流血被穆行看见,看了眼商娘子、奉卿两个,料到商娘子抱着奉卿走不远,便打消了那主意。 “这哪里能行?你一个人这林子里。”商娘子不放心地说。 “我引开穆行,娘亲带着奉卿向相反方向走,就这样定了,我自己走指不定还能走出去,跟着娘亲,定不知怎么死呢。”商琴狠心地说。 商娘子惭愧地哽咽说:“是我连累你了。” “走吧。”商琴不跟商娘子废话,将匕首塞她手上,推了她一把,两人小心地向山洞外去,果然商琴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印子,难怪穆行放心留下他们。 商娘子见肩上奉卿还挣扎,将他放下,狠心地扇了他两个巴掌,待他老实了,又将他扛肩头,默默地看了眼商琴,虽不舍,到底咬牙向相反方向去了。 商琴远远地回头看了眼商娘子,又赶紧向前跑去,隐隐看见火把,便跑得。 黑夜里,茂密树林中虬曲树干上、嘈杂草丛中,处处都是禽鸟、野兽叫声,商琴跑了一路,又转头,没再看见身后火把,稍稍安心,停下来脚上便疼走不得路,只能一拐一瘸地慢慢向挪去。 “死丫头!奉卿还有那女人呢!” 蓦然传来一声狠厉骂声,商琴一抬头,就看见这树林走惯了穆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面前。 “穆大叔——娘子带着奉卿向前面跑了。”商琴脸上惊愕敛去,忙拖着脚跟穆行说。 穆行冷笑道:“你还想骗我?”眼睛向前看去,“那女人是没用,她带着奉卿走,不是叫奉卿杀了,就是叫野狼吃了。”一双眼睛阴测测地看着商琴,开始怀疑商琴早先说话,虽是两个小孩子,但是若商琴跟奉卿一起闹起来,软不叮当商娘子哪里是他们对手。 “我说是真。”商琴忙说。 “走,跟我回去。”穆行经验老道地拉着商琴向山洞走,商娘子留下痕迹不似商琴这边明显,只能等明日天亮了再找。 商琴被穆行拖回山洞,商琴道:“穆大叔,商家只怕不会出来找。娘子被官人强占过,又生了奉卿……” 穆行冷笑道:“你还想骗我,商韬那小子痴情很,这样一个女人都能接回来养。” 商琴忙道:“商韬出去办事去了,家里剩下只有嫌弃娘子老太太、老太爷。” “那正好,你们死了也没人找。”穆行冷笑,闭上眼睛,半天问商琴:“你果然见过我娘子?她如今什么模样?我儿子呢?” “穆婶子好得很,紫赯色脸。她说她她姐夫家等了穆大叔几天,穆大叔没去,她看她姐夫脸色不好,就走了。”商琴慢慢地说道。 穆行恨声道:“定是错过去了!我去找她,她姐夫说她没去。” “……大抵是想赖掉你们两家亲事吧,穆婶子原说过她外甥女就是她未来儿媳妇。”商琴细细回忆。 此事是两家暗下定下来,穆娘子早穆行还做水贼时候就嫁了她,是以她姐夫家也不是做什么正经行当人,于是穆行改作管家后,两家就只有暗中来往。穆行又信了商琴两分,却因穆娘子逃走事依旧不放心,累了一日,看商琴不时地呲牙咧嘴,料定她这次当真走不得了,就闭上眼睛歇息。 40心有灵犀 果然被穆行猜对了,商琴脚上伤口太厉害,当真走不得路。 第二日,晨曦洒向大地,穆行撕了商琴裙子叫她裹住脚,就拖着她手臂出了山洞去找商娘子、奉卿。 商琴见穆行就像是猎人一样敏锐地捕捉地上蛛丝马迹,心里着急,料到很穆行就能找到商娘子,忙说:“穆大叔,你弄给我一些伤药吧,我这脚要不行了。” “死丫头,走!你又不是商韬种,再不老实,我这就弄死你。”穆行冷声道,他昨天就该弄死商琴,留她一命,不过是看她知道他娘子下落。 商琴待要说,又看穆行狰狞面孔,不敢多嘴,只能老实地跟着。 深山中一早就有蝉鸣、虫鸣、鸟鸣,静谧林中,一丝风吹草动都仿佛能被人察觉。 穆行带着商琴终于走到了一条小溪边,穆行失去了商娘子痕迹,懊丧地将石头投入水中,忽地转身扼住商琴喉咙。 商琴想要咳嗽偏咳嗽不出,转身,就见一个男子身穿藏青葛布衫长身而立地立树中。 “穆大叔?”那男子皱着眉头,随即惊喜地喊:“果然是你,哥儿说没错。” “哥儿?”穆行疑惑了,却将扼住商琴喉咙手移到商琴嘴上,捂住她嘴,问:“你是谁?” 傅惊鸿忙道:“穆大叔,我是叶经,哥儿一直盯着商家、谢家,昨儿个听说商韬娘子出门被人用个娃娃勾走了,哥儿就说一准是穆大叔。” “……哥儿,是燕卿?大火之后,你怎么还跟着他?”穆行难得聪明地跟傅惊鸿套话,细细地分辨那人眉眼,见他虽不似小时候那般黑瘦,但五官与幼时差不离,都是薄薄嘴唇、剑眉,清瘦脸。 傅惊鸿并不看商琴,说道:“我妹妹死火里了,我带了两样值钱东西逃出来,听人说火是商家放,就来京城找商家给我妹妹报仇。后头被商韬识破,差点死他手上,幸亏被哥儿救了。” “哥儿如何救你?如今他又哪里?”穆行依旧未放送警惕。 傅惊鸿道:“哥儿一直盯着商家呢,他听说有人给妹妹报仇,就猜到是我。哥儿如今理郡王府里,理郡王对哥儿百依百顺。” 穆行手依旧未放下,“哥儿小时候将我看做眼中钉,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哥儿叫我来问穆大叔有没有从火里拿出一个蓝布包袱,他说没有包袱不能报仇。”傅惊鸿急忙道。 穆行又问:“那你可哥儿身边见过其他人?” 傅惊鸿先不明所以,所以见商琴向穆行身上瞥去,暗想定是穆行身上出了什么事,看他做了和尚,可见他娘子没了,只是他不清楚此事,若说错了,岂不是会害了商琴性命,模棱两可道:“没见过,不过哥儿偷偷养了一个老婶子,谁都不叫见。哥儿说了,穆大叔把包袱给他,他就叫穆大叔如愿,要不然,谁都得不了好。” 穆行松开口,破口骂道:“那没良心白眼狼!亏得我一辈子为他卖命,他竟然这般对我!” 商琴被穆行揽住,万万没料到再见傅惊鸿,她依旧是这副狼狈模样,挣扎着喊:“哥哥,我没死。” 傅惊鸿错愕地看过去。 穆行拽着商琴手臂,冷声道:“你随我走,等我取了包袱,咱们一同见哥儿去,大敌当前,哥儿不该再计较我娘子一时糊涂之举,该齐心合力对付谢蕴、商韬才是。” “小妹?你是我小妹?”傅惊鸿故作诧异,看商琴裙子撕坏了半幅,脚上又满是血渍,不由地红了眼,“穆大叔,你先放了小妹,叫我背着她。” 穆行急着见他娘子,终于松开手,人站后面盯着傅惊鸿将商琴背背上,站傅惊鸿身后指点傅惊鸿如何去走。 “……你怎找到我?”穆行本是山野之人,能地上辨明痕迹是常情,傅惊鸿也能找来,就有些令人怀疑了。 “穆大叔,我好不容易带着小妹穆家安了家,一场火后什么都没了,只能四处弄口吃。”傅惊鸿将商琴背背上,仿佛又回到昔日一同做乞丐时光。 商琴两只手环着傅惊鸿脖子绕着,心里因傅惊鸿陌生有些茫然。 穆行冷笑,想到他们一群人好端端梁溪过火,偏又遇上谢家,哥儿做了戏子,小厮四处讨吃,谢家果然该死! 走到山洞外,穆行才放了心,就指着山洞外一棵树下说:“呶,你去挖。” “哎。”傅惊鸿答应了,将商琴放下,背着穆行将一柄匕首塞到商琴袖子里,拿了一根小儿手臂粗细枯枝去挖,果然那处土地松动得很,很就挖出一包油纸,只是大抵是因这地里实潮湿,油纸里散出一股子霉味。 穆行闻到霉味,有些慌张了,忙去打开看,将油纸撕开,里头露出蓝布,再将蓝布敞开,就见里头纸张有几张发霉了。 “你来瞅瞅这霉坏是什么字。”穆行说。 傅惊鸿道:“我只认识几个字。”拿起一张纸慢慢地读,只将“之乎者也”四个字读出来。 穆行气哼哼地将纸张夺过来,又将包袱包怀中,虽是气,但已然信了他们二人,忽地背后一疼,回头,手指向后摸去,再看就见指间染上了血迹,猛地转身向商琴扑去,背后又是一疼,却是傅惊鸿将插他背后匕首一捅到底。 傅惊鸿看穆行虽挨了一刀,依旧挣扎着向商琴扑去,忙迅速地上前又补了两刀,待穆行睁大眼睛倒地上,才收手。 商琴脸上溅了血,傅惊鸿也被穆行血喷了一身,狼狈地彼此互看了一眼。 “上来,我带你去河边去洗。”傅惊鸿蹲□子。 商琴待要婉拒,此时见穆行死了,脚下又疼得走不了路,便趴傅惊鸿背上,叹道:“若是此时你我二人都干干净净多好。” 傅惊鸿道:“这就是命,命里无时莫强求。”将蓝布包袱藏怀中,又继续上前奏。 “多谢你相救,你怎知道我们出事了?”商琴问。 傅惊鸿道:“昨日传来平安湖边惊现卧佛事,随后商韬就回来了,我去平清王府替凌郡王传话,恰遇见他。” “你要这包袱做什么?”商琴问。 傅惊鸿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知道雪艳宫里事?” “略知一二。” “你可知道他如今哪里?据凌郡王说,雪艳如今大抵是靖郡王府。皇上大抵也知道这事,可是皇上没管,近又将靖郡王从礼部调到户部。”傅惊鸿一叹。 商琴道:“如今他明,我们暗,看似我们占便宜,可是,他是能够为所欲为,我们却不能。这该怎么办?自从京里见了他,我不敢多说前生之事,唯恐露出破绽。你……可会遇到什么事?” 傅惊鸿笑道:“你放心,凌郡王不喜诗词歌赋、不喜奇淫巧技,如今他领差事都是实实。没人去攻讦他,他也不耐烦去管旁,是以跟着他省心很,只管办事,不必去胡乱猜疑旁。” “……谢家可会因为大佛……重起复?”商琴低声问,若没有谢蕴挡着,迟早雪艳会疑心放他们身上,如今雪艳有靖郡王做抢,若要对付他们容易得很……想到自己每常去靖郡王府,虽知道雪艳被皇帝送到疯人塔,又出现靖郡王府,必会被靖郡王藏好,依旧不免后怕。 傅惊鸿停住脚步,说道:“我打算将这包袱送到凌郡王手上,凌郡王年轻,锐气十足,他必会将包袱送到大理寺,着人审查。平清王虽觉谢蕴有才,但上次御书房也看明白皇上要对谢家秋后算账。上次是因为太后大寿才放了他们一码,如今怕是不会了。”终于走到溪水边,将商琴放下,先濯水洗了脸,将脸上血渍洗掉,又去看商琴。 商琴也先洗了脸,然后就将脚上布条一层层撕开,撕开一下,就钻心地疼一下。 “别弄了,回去再洗吧。”傅惊鸿道。 商琴笑道:“洗干净了,我换个布条,免得再叫你一路背着。” 傅惊鸿听她肚子里咕咕地叫,就弄了树枝去水里叉鱼,许久没听见商琴说话,便道:“将谢家告发,为是将朝中之事一并打乱,如此,就算是雪艳是两世为人,也不能料到将来之事。” 商琴心知傅惊鸿怕她不忍谢家遭殃,笑道:“冤有头债有主,雪艳一心报仇,如今就替他报了。况且,叫谢家倒了,商家也才能逃出来。只是,爹爹、爷爷重情重义,虽出来了,却未必肯见谢家垮台。” “你放心,我已经跟你如今爷爷说过了,他也说了,谢家事商家搀和不少,如今谢家还将许多赃款藏他家,该还就还了吧,免得子孙后代一辈辈跟着提心吊胆。”傅惊鸿道。 二人将那些话说完,便再说不得旁,傅惊鸿将鱼架起来,见商琴依旧艰难地割裙子裹脚,便走过去,抓了她脚替她裹上。 商琴脚微微挣扎一下,又不动了,“……我倒是忘了,你面前用不着避嫌。” 傅惊鸿一怔,玩笑道:“你小时我每常给你洗澡。” 这话说完,二人重又尴尬了,商琴十二了,已经算得上是个少女,既不是当初瘦骨嶙峋小妹,也不是秦淮河上风韵犹存谢学士夫人,傅惊鸿心中不知该将商琴看成谁。 许久,傅惊鸿尴尬地问:“这么些年,你好吗?” “我很好。”商琴低声道,看向已经年过二十傅惊鸿,因尴尬有些局促地问:“嫂子好吗?” 傅惊鸿尚未回答,便听身后有匆匆忙忙脚步声,回头,就见商韬领着一群人过来 41为母之心 商琴商韬眼中绝对算不得女人,陪着商韬过来其他人,如傅振鹏等人眼中,商琴也算不得女人。 于是商韬压根没想到避嫌二字,傅振鹏是拿了伤药过来递给傅惊鸿。 商琴一双脚落傅惊鸿手上,尴尬地要躲,又怕自己动作大了,反而越发尴尬。 “爹爹,娘亲向西边跑去了……她带着奉卿,奉卿要杀她。”商琴小心地说,毕竟她也无从揣测商韬心思。 傅惊鸿将商琴脚藏自己袖子里,见傅振鹏就径直旁边石头上坐下,一点避嫌意思也没有,咳嗽一声,“振鹏,跟商大哥去找人吧,迟了,这山中不定窜出什么来。” 商韬看商琴指向一处,说道:“来时我看见穆行尸体了,琴儿只怕吓着了,劳烦傅兄弟多照看她一会。”说完,便赶紧领着人去找,傅振鹏等人也跟着去了。 商琴等人走了,就将脚抽出来,自己草草地脚底撒上药,缠足一样用布条裹上,见傅惊鸿把鱼递给她,就接过鱼吃,吃了鱼,见傅惊鸿蹲□子来,又趴他身上。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听见山中蝉鸣鸟噪。 忽地商琴听到熟悉曲调,微微侧头去听,果然从傅惊鸿嘴里听到一曲断断续续、幽幽怨怨秦淮艳曲。 商琴张嘴傅惊鸿肩头咬了一口,然后便垂下头,大抵是记起昔日什么事,两眼又冒出泪珠子。 “……我赎了当年教你怎么讨好男人那个大姐,她原是金陵一个获罪小官家女儿。凌郡王帮他们家洗冤了,她要嫁我为妻,她说了,不为妻,就做妾。”傅惊鸿步伐轻地向前走。 商琴笑道:“那个大姐是好人,有她为妻,却也不错。” 傅惊鸿只是笑,半响道:“还是算了吧,上辈子她是我一个兄弟相好,朋友妻不可戏。” 商琴听见这没道理话,待要笑,又觉没意思,忽地看见远处有乱鸟惊飞,忙探头去看。 傅惊鸿忙背着商琴步向那边跑去,只见跑了百来步后,就到了早先穆行将他们抓住山洞后面,原来却是商娘子沿着溪水跑了后,又担心商琴,于是折了回来。 此时商娘子胸口有血,一柄匕首丢地上,奉卿却是揉着眼睛哭,骂道:“你这女人又要跟了野男人走!又要不要我了!” 商娘子坐地上,此时红了眼睛,语调平和地道:“我叫你捅死我,你又不肯,既然不肯,你又骂我做什么?” 商琴见竟是商娘子自己放开奉卿叫奉卿捅她,心里大骇,忙从傅惊鸿背上下来,一拐一瘸地走过去安抚商娘子。 奉卿地上打滚,将穆行教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等话一一卖出,骂完了,不见商娘子再来哄他,忽地抓起地上匕首向商韬冲去。 商韬自是轻易地就将奉卿手上匕首夺过去,看奉卿恶行恶相,又因他身份,心里忍不住厌恶,到底看商娘子面上只是将奉卿推开。 奉卿闹着踢打商韬两下,被推开了,转而又跑过拉着商娘子袖子用小小手掌去扇打商娘子。 “回家吧。”商韬不知该如何称呼那恶行恶相孩子,当初穆家放火,他有意不去查问奉卿哪里,不想还是躲不过跟奉卿见面一日。 大抵是为母则强,此时商娘子忽地伸手将奉卿两只拳头抓住握手里,拉着奉卿起身,对商韬道:“官人,我不回去了,奉卿要我跟他走。你放心,他如今不会杀我,日后也不会下手。” 商韬看商娘子这一夜颠簸精神萎靡,不觉心软了,说道:“这怎么能行?你走了,阐儿、释儿怎么办?” 商娘子张了张嘴,思量之后道:“阐儿、释儿有你们,奉卿谁都没有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既然剃度做了和尚,我便带着他去外地和尚庙,庙外守着他。” 商韬怒极反笑道:“你这说是什么糊涂话,如此不如将他送到京中庙里做和尚,你随着我……” “呸!”奉卿搂住商娘子腰,又爱又恨地瞪着商娘子,“你这女人敢跟他走,我就杀了你。” 商娘子并不动怒,只是祈求地看向商韬,忽地下跪道:“官人,求你成全了我们吧,就说我死这边了,不然,阐儿、释儿又怨我,奉卿是万万不能领回家里去。” 奉卿因商娘子站他这边,得意地冲商韬翻白眼,全然没有一丝教养。 “娘亲。”商琴见商娘子打定主意要走,不由地慌了神,忙去拉她,“娘亲,也未必要走,奉卿……”因不能替商韬下决心,便又祈求地看向商韬。 商娘子道:“阐儿、释儿是要读书做官人,何必叫他们两个因为我羞于见人。奉卿他被穆行教坏了,回去了定会生事。求官人放我们走吧。” 商韬怔住,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呆呆地看向商娘子,十几年夫妻,七年前将她找回来,原以为是苦甘来,不想偏又遇上这等事,再看奉卿,见他虽皮相尚好,但被穆行教导流里流气,且他对着商娘子都恶语相向,若见了商老太太、商略等人,只怕他会闹得厉害。 “……先离了这林子再说。”商韬道。 傅惊鸿、傅振鹏也不知该劝说商韬还是劝说商娘子,先不提这是商家家务事,单说此时商娘子、商韬二人所思虑之事,就不是他们所能想到。 商韬眼睛从商娘子身上离开,转过树下青苔,又滑过枝上野果,总没有个停留地方,“先离了这林子,我送你去城外庄子里养伤,过几日,雇人送你们去五台山。我那边有几个相熟大师。”艰难地将话说完,转身便向前走。 傅惊鸿忙去将商娘子扶起来,奉卿一颗紧张心落下来,扯着商娘子袖子得意地哼哼。 商娘子什么都没话,摸了下商琴头,用手按住胸口伤,便拉着奉卿跟着商韬慢慢向山下去。 因商家出了这事,傅振鹏等人都不敢说笑,好半天,傅振鹏摘了一枚野桃树上桃子,擦了擦,凑到商琴嘴边:“人家是投桃报李,今日咱们投李报桃。” 商琴这会子因商娘子走得慢,便也慢慢地自己走,冷不丁地看见傅振鹏递了桃子过来,先吓了一跳,随后伸手去接。 傅振鹏犹自感慨道:“当年我抱着你时候你才定点大,如今都亭亭玉立了,也不知将来要便宜哪个妹夫。” “振鹏哥哥!”商琴低声道,又瞥了眼商娘子,便将桃子给奉卿递过去。 奉卿并不接,还气着商琴将他绑了,冲商琴吐了一口口水。 商娘子从商琴手上接过去递给奉卿,奉卿才得意地接过去啃。 傅惊鸿大抵也觉此时太过沉闷,于是走到商韬跟前,有意问:“琴儿亲事……” “已经看好了东街私塾先生家小儿子。”商韬此时并不想说话,面上虽镇定,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傅惊鸿识趣地沉默,到山下,远远听见有人喊爹,商娘子听见是商阐、商释两个过来了,忙惭愧、羞耻地拉着奉卿躲树后。 “爹,娘呢?”商阐问。 商略也过来了,问:“你媳妇呢?” 商韬回头看了眼,将跟着过来人看了一遍,见商娘子已经躲开了,便说道:“来迟了一步,没救出她。” 商阐、商释二人闻言不见有人抬人出来,闹着便要进山去找。 商略看商韬神色不对,对两个孙子骂道:“闹什么?想叫你父亲丧妻之后又嗓子?老实回家安慰你祖母去。” 商阐道:“爷爷,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些事自有我们,赶紧回去。琴儿也回去。”商略说罢,便叫人拉着商阐、商释二人走,又叫人抬商琴走。 商琴看了眼傅惊鸿,又瞥了眼树后商娘子,见竟是不能当面跟商娘子告别,于是冲着山里磕了三个头,上了商略领来轿子走了。 商略等人都走了,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落了,商娘子拉着奉卿出来跪下。 商略心道不妙,看了眼那此时好无礼数,只顾着啃桃子,将桃子啃得满脸都是奉卿,低声急促地问商韬:“你要将他领回去?!” 商韬咬了咬牙,依稀尝到嘴里腥甜味道:“芊草要送他去五台山,然后山下守着他。” 商略松了一口气,见是商韬说话,便不提这话,对商娘子说:“起来吧,既然你心意已决,也只能如此。” “……是,多谢父亲。”商娘子磕了两个头,拉了拉,想叫奉卿给商略磕个头,见奉卿只是撇嘴斜眼去看商略。 商略原不想受奉卿头,转身看向傅惊鸿,“傅兄弟,咱们过一旁商议早先之事。” “好。”傅惊鸿冲商娘子一拜,又冲商韬拱了拱手,便随着商略去了。 42大义灭亲 商韬亲自去送商娘子、奉卿两个去庄子里休养,商略拉了傅惊鸿、傅振鹏一起商议。 傅振鹏对此事知道不多,因此不多嘴,只是一旁听。 傅惊鸿将蓝布包袱拿出来叫商略先看一遍,商略见了那包袱,便叹道:“果然祸根是薛家,当初我便劝说老爷好歹给薛家官人一半功劳,彼此朝中也能有个依靠,老爷偏不听。” 傅惊鸿道:“商老太爷,那就这样定了,回头叫人将谢家东西拉出来,平清王、凌郡王带了东西亲自去给皇上看去。到时候您老人家做人证,少不得要吃一些苦头。” 商略道:“早料到了,商家对老爷忠心耿耿几辈子,今日之前,我也不曾做过对不起老爷事,如今就算是大义灭亲了,便是有人骂我不仁不义,我也受了。” 傅惊鸿道:“商老太爷您是个明白人,如今虽是太平盛世,贪官污吏却数不胜数。合该将谢大人推出来,杀鸡儆猴。” 商略点了点头,若是谢蕴不放他们一家出来,亦或者放了人之后,不再拿那些贪来银子将商家绑谢家身上,他今日就不会答应做出检举谢家之事,怪只怪谢家贪心不足,太会算计,竟是将商家子孙后代都算计上了。 话不需多,傅惊鸿、傅振鹏立时将蓝布包袱送到凌郡王手上,凌郡王又请了平清王来看,随即便瞧见商家从城外庄子里运来几十口箱子,凌郡王、平清王见了,不由地大吃一惊,不曾想过谢蕴京外竟是比旁人所想猖狂。 皇帝见了那些箱子,只说了一句“日后五年修缮水利银子有了”,便着靖郡王主审此事,平清王、凌郡王协理。 平清王、凌郡王心知近靖郡王深皇帝倚重,又依稀猜到其中缘故,于是对此事并无不服。 靖郡王接到委任状,当即回到靖王府寻雪艳商议,“父皇近太过蹊跷,处处将事情交给我处置,难不成,他知道我藏了你?”眼毛凶光,若当真如此,只能杀了雪艳灭口了。 雪艳嗤笑道:“王爷未免太小心谨慎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皇上若知道了,就该处处猜疑你,怎还会重用你?再者说,如今王爷担都是要职,就当借此时机树立威名,如此皇上日后知道了,见你没利用我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事,他还会赞赏你。再者说,靖郡王以为皇上当真一点风声都不知道?皇上是要考验你呢。若是我如今落理郡王手上,少不得要被理郡王弄去给他炼长生不老丹药了。” 靖郡王思量一番,心觉雪艳话有道理,于是便道:“你总算能够报仇了,据说一个姓穆水贼劫持了谢家老管家儿媳妇,那儿媳妇命薄死山上,偏商管家一时鲁莽,求了凌郡王人帮忙抓贼,贼是抓住了,可惜又找到一个蓝布包袱。凌郡王是个不知人情世故,拿着包袱就去找平清王出主意,两个人威逼利诱商家将谢家贪去银子拿出来做物证,将这事捅到父皇跟前了,如今,父皇叫我主审此事。”不管究竟为是什么,到底如今被皇帝重视了,他心里还是有两分自得。 雪艳一怔,原当证据没了,这辈子不能光明正大地替父亲、祖父伸冤,不想柳暗花明,又遇上这事,忙道:“王爷要如何审理?那水贼可是叫穆行?” “仿佛是这个名字,可惜这人已经死了。雪艳,你说,今次本王是否要借此时机,将不服本王人一并铲除了?”靖郡王眯着眼睛,谢家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次审理此事,重中之重,是处置其他与谢蕴一同贪赃枉法人。 雪艳忙道:“王爷不可,皇上叫平清王、凌郡王协理,就是还未全然放心王爷意思。王爷不可操之过急,此次,不若秉公办理,也树立王爷铁面无私名声。”家仇被旁人给报了,心里不免就空了,商韬、商略既然拿出证据,此次他们也算有功,想来会逃过此劫,“商韬、商略父子虽拿出东西来,但昔日多少事他们父子都插过手,王爷又不好明着惩处他们,免得日后其他人不敢弃暗投明,王爷不若借着审问,叫他们父子……” 靖郡王蹙眉:“不可,平清王、凌郡王两个父皇面前保过他们家,父皇也答应了。”待看雪艳露出不忿之色,便道:“亏得你做过大学士,竟跟那些个无名小卒一般见识。大人不记小人过,将他们放眼中才是抬举了他们。今次安南伯是逃不过了,商家将安南伯与谢蕴分赃不均等事一一说了出来。” “安南伯也……请问王爷,此事京城张扬开没有?” 靖郡王道:“还不曾张扬开,父皇意思,是先不京城打草惊蛇,先悄悄地去苏州、梁溪两地将谢蕴、谢宏嗣抓了。他们父子两个到了苏州,少不得因心虚要去毁了先前证据,父皇说,欲盖弥彰,正好过去将证据也一并拿了。” 雪艳心中一跳,皇帝竟然是欲擒故众,等着谢蕴、谢宏嗣自己个将证据叫出来,心里并不感激穆行阴错阳差替他报了家仇,心恨穆行多事,因不能亲手弄死谢蕴,心内惶然,勉强撑着指点靖郡王借此时机拉拢哪些个有用之才,后才说:“想来王爷这会子为避嫌也不能请了谢家姑娘过来,只是,请王爷替雪艳悄悄送信给谢家璎珞姑娘。”站起来拿了一张花签,提笔写了几个字,便将花签递给靖郡王。 靖郡王见了,看上头写着谢蕴离京前将许多银子给了商家保管,商韬父子已经将银子私吞,蹙眉道:“胡闹,若是打草惊蛇,该如何是好?” “请王爷,过上半月,待谢蕴、谢宏嗣父子二人已经被擒住,再将这信交出去。雪艳要静心回想上辈子事。”雪艳心有些乱了,竟是不愿意叫谢家倒霉,依稀有些后悔陷害谢家一个科场舞弊,隐隐觉得这一切又跟薛令之死一样,只要谢家死了,京里人事变一番,他长处便没了。 靖郡王此时春风得意地很,凡事必要亲力亲为,生怕大理寺官员昧下银子,便亲自去盯着官员们清理谢家赃款,随后又亲自去问商韬等人口供。 一来二去,安南伯等人虽嗅出一丝不对劲,但谢家已经落魄,他们便都不以为这次又是谢家事。 过了半月,谢璎珞终于收到了雪艳那封警示信。 拿到信,谢璎珞立时便去寻谢大奶奶说,因气愤一张俏脸扭曲,“母亲,商家当真是白眼狼,祖父也是,竟然不将银子给我们,反送到姓商手上保管。” 谢大奶奶近总是心慌,看了那信,便问:“这是从哪里来?可可靠?” 谢璎珞脸上微红,又觉总有一日会瞒不住,“是六皇子送来,母亲放心,一准可靠。” “六皇子?你怎会认识六皇子?”谢大奶奶隐隐察觉到谢璎珞有些不对劲,往日里只当毓秀郡主坏脾气,将谢璎珞也教导坏了,如今终于品出那丝不对劲哪里。 “早先靖郡王府轿子就是六皇子派来。能指使得动靖郡王人,母亲以为能又几个?”谢璎珞羞涩地说。 谢玲珑微微撇嘴,她见过雪艳,虽年纪还小,但心里也为雪艳倾倒,身份尊贵、言谈儒雅、举止随和,这等皇子哪一个不爱?“母亲,大姐姐已经跟六皇子……” 谢璎珞忙捂住谢玲珑嘴,万幸此时她们母女三个谈心,并未请了其他人过来。 谢大奶奶一拍手,说道:“难怪当初锦衣卫上门只抄出那点子东西来,我就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咱们老爷不当只有那点子银子,竟然是将银子全送到商家了。六皇子知道这事,想来就是……” “就是当初锦衣卫抄家,没抄出东西来,锦衣卫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只是锦衣卫不去商家搜,那想来就是商家奸猾,将东西藏起来了……六皇子定是跟锦衣卫相熟,才能知道这事。”谢璎珞提到六皇子,便微微脸红。 谢玲珑暗暗撇嘴。 谢大奶奶忙道:“不好,锦衣卫哪里是轻易就会放过这事人?他们定是要将银子从商家弄走。”蛾眉微蹙,冷笑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姓商以为脱了奴籍就能跑了?待我捎信给你们舅舅,叫你舅舅跟着我去商家讨银子去。” 谢璎珞、谢玲珑二人双双点头,又说了一些话鼓舞谢大奶奶士气,仿佛谢大奶奶能从商家讨来银子,她们又成了尚书家姑娘一样。 谢大奶奶雷厉风行地给娘家兄弟送信,谁知信送过去了,两天不见回音,待三日后,她娘家兄弟来信叫谢大奶奶莫这会子生出事端。 因那信里说含含糊糊,谢大奶奶只当谢家出事后她娘家兄弟怕事想躲着她,咒骂了娘家几句,认定商家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毕竟若张扬开,商家也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谁都得不了银子。于是杨静储蓄一晚上,待第二日一早,便领着家中剩下强壮仆妇、下人,坐着轿子呼呼喝喝地向商家来。 此时,商老太太、商大姑等人还当真以为商娘子死了,于是虽不大肆操办丧尸,也弄了个衣冠冢给商娘子立了坟茔。 商阐、商释并商大姑三个儿子杨文松、杨文槐、杨文柏五个此时都戴着孝,一家子人个个面有凄色,听说谢大奶奶上门,商老太太、商大姑虽纳闷,却强撑着将她请进来。 谢大奶奶认定了谢蕴银子就是她银子,因此此时理直气壮很,进来后便兀自穿堂入室,领着人商老太太屋子里坐下,“商略、商韬呢?叫他们两个出来说话。” 商老太太看谢大奶奶这架势,不气不恼地对下人吩咐:“去给谢大奶奶端茶。谢大奶奶这大热天过来,路上人多不多?” 称呼上便能听出亲疏,往日里都是称呼她为奶奶或者大奶奶,此时大奶奶变成“谢大奶奶”,委实叫谢大奶奶气闷。谢大奶奶含笑道:“几日不见,商老太太这老太太威风越发足了。闲话日后再说,先叫了商略、商韬来。今日我若满意,那自是你好我也好,若不然,我得不到东西,商家也甭想得了。” 商老太太听见这话,便笑了:“老妇人虽不知谢大奶奶说是什么,但就依着大奶奶意思,咱们谁都别得吧。” 44救命之恩 商家藏下商琴虽跟商家诬告谢家没有什么关系,但若是旁人听说了,焉能不想商家原本德行有亏,诬告一事十有□是真。 因此,商琴少不得听从商略安排搬出了商家,住进了落花巷子里,索性这巷子离着定南王府近,离着凌郡王府近,商琴住进去了,一边留意打听谢家事,一边准备弄出几样鲜首饰送给凌郡王妃,借此跟凌郡王府做下买卖。 一日,商琴好不容易弄来几粒极品玛瑙珠子被白鹅给吃了,正与朱轩、碧阑三个想法子多喂白鹅吃菜叶,好叫它们早些将珠子拉出来,正是尴尬时候,便听人说施家姑娘上门拜访。 碧阑纳闷道:“这施家姑娘是哪个?咱们搬到这边来事没几个人知道。” 商琴先也不知道这是谁,半响想起傅惊鸿说将秦淮河上她昔日一个姐妹赎出来了,想起那姐妹说过姓施,便赶紧叫下人去请。 不一时,便见一个穿着一身绛紫色裙子小家碧玉领着两个丫头,提着两个食盒过来。 商琴怕白鹅又冲撞了人,忙将白鹅喝止,看过去,果然是记忆里那个人,不过记忆里那人早因秦淮河上岁月沧桑了,如今人,大抵是因险境中被人救出,双眼明亮,一颦一笑,满含生机,一张心形脸上俊眼修眉,十分引人注目。 “你是商家琴妹妹吧?我姓施,单名一个佳字。”施佳款款走开,大方地打量着商琴。 商琴因见到熟人,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见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心里又感慨颇多,笑道:“施家姐姐?家里长辈不,不能叫长辈招待,失礼了。姐姐是这边左右邻居?” 施佳笑道:“算是邻居,我就坐这巷子东边。我认识你惊鸿哥哥、振鹏哥哥,实不相瞒,我有一事困扰,因此先求了你振鹏哥哥,你振鹏哥哥指点我来我求你。” 施佳开门见山,商琴见她还跟上辈子一样爽朗,笑道:“我无才无德,不知什么地方能帮得了姐姐。” “出来了。”碧阑忽地小声提醒。 施佳主仆纳闷,齐齐看过去,见碧阑小丫头用簸箕宝贝一样去扫白鹅拉下来粪便,不禁满头雾水。 商琴略有些羞赧道:“白鹅不老实,将我珠子吃了。姐姐进来屋子里说话吧。”亲自打了帘子请施佳进去。 施佳看向穿着一身碧色衣裳商琴笑了,心道这么一位干净小姐,竟跟丫头们一起等着白鹅拉珠子,进去,打量这屋子,见屋子里朴素很,竟是只将墙纸换了,其他还并未布置,“你果然是才搬过来,听振鹏哥哥说你小时候都是你惊鸿哥哥布置?” 商琴不知道傅振鹏跟施佳说了多少,不知施佳要求什么,因笑道:“振鹏哥哥倒是对施佳姐姐知无不言,言无不。” 施佳忙道:“这话说不得,不过是早先我厚着脸皮问他罢了,如今他要成亲人了,这等玩笑再不能说。” “振鹏哥哥要成亲了?”商琴这话才出口,又想自己糊涂了,傅振鹏也是二十几岁人了,拉着施佳房内榻上坐下,见小丫头送茶来,又将茶水递到施佳手边。 施佳笑道:“你还不知道?凌王妃见他们兄弟两个都没娶妻,便将身边一个丫鬟指给了振鹏哥哥。振鹏哥哥说惊鸿哥哥十分疼你,他自己个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就开始照料你了。” 商琴面上带笑,一边听施佳说话,一边将榻上小几针线筐里几粒没攒上珠子串起来,心里思量着施佳来意。 “你知道我是如何认识惊鸿哥哥吗?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桩奇遇,那会子我家里落难,我被拉去官卖,都已经进了秦淮河那龌蹉地方,都已经灰心丧气了,谁知恰遇上一个秦淮河边不知凭吊谁惊鸿哥哥,就被他救下,又得他求凌郡王,我们家才得以平反。”施佳眼睛微红,记起那一日犹自觉得惊险得很。 商琴听到凭吊二字,微微走神。 “秦淮河?”碧阑不解。 施佳见碧阑不知道秦淮河边有什么,脸色微红,只当商琴也不知道,忙道:“总之幸亏有惊鸿哥哥来救我,不然我这辈子就毁了。惊鸿哥哥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无以报答。” 商琴点了点头,抬头问:“你是为了惊鸿哥哥来?” 施佳点了点头。 商琴立时明白施佳来意,笑道:“只怕我是无能为力了,我跟他许久不见,他事,我说不上话。” 施佳脸上笑意略淡,惭愧道:“若是有其他法子,我也不来求你。我是没有资格去求王爷、王妃,厚着脸皮问了许多人,后只能将你看成救命稻草了。你们相依为命过,振鹏哥哥又说惊鸿哥哥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不过就挂心你这一个妹妹。你替我说几句好话吧,虽说你如今是商家姑娘,可是惊鸿哥哥总是你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料他。” 商琴道:“我话当真不管用,自从七年前分开后,我只见过他一遭。” 话音才落,碧阑一手托着五粒玛瑙珠子,一手抱着一个花瓶大小白瓷坛子过来,“姑娘,隔壁傅公子送了一坛子盐腌知了龟过来,都收拾干净了,傅公子说这个有镇惊之效,叫人早上用芝麻油煎了给你佐粥吃。” 施佳笑道:“我不曾见过知了龟,也叫我瞧一瞧。” 碧阑抱着坛子过去,施佳掀开坛子盖,瞧见满满一坛子大肚子短脑袋知了龟泡盐水中,将盖子盖上,笑道:“据说这个吃着很好。” 碧阑又要拿去给商琴看,商琴说道:“收下去吧,这个我小时候常见……哥哥带我晚上去抓过。” 碧阑将玛瑙珠子放回针线筐里,又叫人将坛子送去厨房。 施佳道:“可见惊鸿哥哥还是疼你这妹妹,这么些,也不知几个晚上抓来。振鹏哥哥猜测惊鸿哥哥不肯成亲,是因为你还没嫁人,不放心你。” 商琴假做羞恼道:“施姐姐说什么呢?”见施佳大抵是被傅振鹏误导,以为她跟傅惊鸿是亲生兄妹,忙解释:“家里没有长辈,先等着妹妹嫁人才肯成亲也有,但那是亲生兄妹。一来我跟惊鸿哥哥不是血亲,二来,我如今姓商。” 施佳很是震惊,忙道:“不是亲?可是振鹏哥哥说惊鸿从小就养着你。” “虽是从小养过,可不是亲,要不然我怎会姓商了?”商琴虽对施佳略有感激,但若叫她为劝傅惊鸿娶亲去寻傅惊鸿说话,她又有些为难。 “竟是这样。”施佳一叹,随机又振作起来,“那也劳烦你见到惊鸿哥哥时候替我说两句好话。” 商琴想起傅惊鸿说过“朋友妻不可戏”,便道:“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施姐姐性子好,模样好,要寻什么样男子寻不得?” 施佳叹道:“我原不是这样厚脸皮人,早先家里没出事也是极爱害臊。一日落难了,才想明白人世无常,昔日许多以为极为重要羁绊,原本就不值一提。是以,从惊鸿哥哥将我从秦淮河边救下来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一辈子服侍他。如今不独振鹏哥哥,惊鸿哥哥身边其他人没有不赞我好,有道是事人为,我不信惊鸿哥哥没有心软时候。” “……真难为施姐姐了。”商琴一叹,隐隐心里钦佩起施佳来,施佳不管是青楼楚馆,还是身寻常巷陌,都比她有朝气有毅力。 施佳苦笑道:“我思来想去,惊鸿哥哥前途无量,我终归是进过那种地方人,只怕是做不成妻,只能做妾了。” 商琴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越发无言以对了,转而问施佳:“伯父伯母也住这巷子里?” “是。” “那改日定要登门拜访了,我手笨,指头上活计不太清楚,绣出来鸳鸯看着像呆头鹅,牡丹花月季花,绣出来颜色是混杂不清。正该寻个高师指点指点。”商琴心里明白自己跟毓秀郡主成不了好友,再逢施佳,便觉施佳出嫁前跟她相伴几日也好。 施佳笑道:“我手上针线也就凑合罢了,不敢胡乱指点你。”说着话,因满心里都记挂着傅惊鸿一事,便又拐了弯说:“你可知道谢家已经被锦衣卫看着了?据说,谢老爷、谢大爷都被锦衣卫从江南提回来了。谢家官司牵扯甚远,不独是谢家一个,还有安南伯府等几十家京城内外官员都牵扯其中,还有不知怎地又传出苏州薛家官司也要翻案,林林总总,据说足足要两三年这谢家官司才能尘埃落定。” 商琴闻言道:“若是两三年就能审理清楚才好。” 施佳怅然地悠悠说道:“凌郡王协理,凌郡王又不是只办这一样差人,惊鸿哥哥少不得要跟着忙上两三年,两三年后,我已二十多了。” 商琴捧起茶盏,有心提醒施佳:“施姐姐,我也十二了,又不是亲生兄妹,不好多见。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施佳笑道:“只要你有心就好,他待你这么好,你们之间总会每常捎话,你多劝劝他,他听得多了,自然会回心转意。” 45春心错付 商琴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见人少,还是自己模样实太像个小女孩,竟是一点都不能叫施佳警惕起来。 “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点心……” “多谢施姐姐。”商琴看向施佳带过来食盒,见里头放着两盘子精致小点心,仔细看了看,才看出是马蹄做。 “这一盘送给琴妹妹,这一盘,劳烦你转交给惊鸿哥哥。做不好,请琴妹妹不要笑话。”施佳只将一盘子拿出来,另一盘子略叫商琴看过,又将盖子盖上。 “……”商琴见此,反倒不好去吃了,将跟施佳交朋友心死了一半,只是笑。 “你这里怎这么多珠子?自己攒花戴?”施佳终于将话从傅惊鸿身上移开。 商琴略笑了笑,一时没了再跟她说话心思。 施佳看商琴脸色淡淡,调笑道:“琴妹妹莫不是看我只拿出一盘子就生气了?放心吧,日后有是呢。” 商琴笑道:“我哪里那般孩子气,是答应了几府老太太给她们攒珠子,如今珠子好不容易从鹅肚子里弄出来,肮脏了,当着施姐姐面又不好用。” 施佳再如何开朗也听出商琴送客意思,忙起身道:“是我耽误妹妹功夫了,妹妹先忙着,叫丫头给我你鞋样子,我替你做一双鞋。” “不用了。”商琴道。 施佳笑道:“你跟我不必客气,全将我当你姐姐就是。” “若是当嫂子好。”施佳小丫头惠儿打趣道。 施佳啐了惠儿一口,却没动怒。 商琴再三推辞,奈何施佳盛情难难却,只能将鞋样子给她,给过了鞋样子,施佳看商琴这边太素净,又指点了碧阑、朱轩两句,叫她们将东西摆上。 好容易将施佳送走了,朱轩笑道:“这位施姑娘也太盼望着嫁给傅公子了,真难为她了。” 碧阑嗔道:“什么难为不难为,我看她是已经将自己看成姑娘嫂子来了,竟来这边指手画脚。亏得姑太太今日不,看姑太太了,她还敢不敢姑娘面前说什么嫁人话。” 商琴交握着手伸懒腰,疑心是除了跟商娘子、商大姑没跟旁人这么亲密,竟是也怕了施佳攻势,忽地闻到一股子香味,便问:“什么味道?” 碧阑笑道:“我没吃过那什么知了龟,听厨房里嫂子说这又叫知了猴,就叫她先给我煎了几只。” 朱轩道:“好没脸没皮东西,姑娘没吃,你就先吃上了。” “……没事,我不吃那东西。”商琴说道,手上依旧赶着将珠子攒起来,听见脆脆响声,见碧阑吃金灿灿东西,惹得朱轩等小丫头一起去抢。 扭头又看见施佳留下来点心,商琴便对碧阑道:“等吃了东西,赶紧将施姐姐送东西给惊鸿哥哥送去。” 碧阑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商琴看她那馋猫样,不觉笑了,又见翠环轩将早先她画白鹅样子银坠子、金坠子用模子造出来给她送来了,瞧见那拇指大小鹅形态各异,十分可爱,便挑了两副金,两副银送给毓秀郡主,又送了一对金给施佳,其他给了碧阑等人一人一副,另外打听傅振鹏要娶是哪个,又叫人送了两副过去。 一下午各处得了东西人又纷纷回礼,其中因靖郡王近春风得意连带着水涨船高毓秀郡主竟是送来了一匣子宫制珍珠小发夹,其他人也送了旁东西。 晚饭后,忽地听说傅惊鸿来了,商琴一愣,就叫去请,因她饭后洗了头发,头发才干,便有些慌忙地去梳头发,草草地将头发头上绾了两个环。 傅惊鸿见商琴就这么出来,微微一愣,暗道上次树林里看着还像个大姑娘,这次又显小了,“何必那样客气,我送了东西过来,你就立时送了东西过去。” 商琴看向碧阑,碧阑忙掩口失声道:“哎呀,我忘了说是施姑娘送了。” 商琴讪笑道:“不是我送东西。” 傅惊鸿道:“原来如此,施姑娘竟是来找你了?” 商琴请傅惊鸿廊下坐下,叫碧阑断了茶水来,见白鹅就卧台阶下,交握着手道:“怪别扭,她叫我替她说好话。我是盼着她好你也好,可是要我促成你们……” 傅惊鸿看商琴为难模样,不觉笑了,“我跟施家老爷说了两次,奈何施家老爷死心眼地也认定了我将施姑娘救出来,施姑娘就当是我人了。” 商琴微微咬住嘴唇,低头道:“她是个有韧劲人,你要是不勉强……” “教书先生家那小子竟是打小不学好,我叫人跟了他一日,竟看见才十三岁人没事爱趴墙头上看人家女人。”傅惊鸿不屑道,“我已经跟商家老太爷说过了,这样人要不得。” 商琴讶异地抬头,见碧阑、朱轩几个都各干各去,先有些责怪碧阑几个不懂事,随后颇有些了然,一个十二岁小丫头跟个二十几岁男人一起能出什么事,这男人还是将小丫头养大,“……你说,我们如今是不见好,还是单做兄妹好,还是……” 傅惊鸿等了半日,听不到商琴说什么还是,于是伸手揉了揉她头发,笑道:“小丫头片子,自然是做兄妹了,谁眼中咱们不是兄妹?你不知道,谢大奶奶先费心思要找什么六皇子,又求靖郡王说情,后来又闹着攀扯你,也不知道她怨恨你什么,竟是闹着要‘拨乱反正’。幸亏靖郡王要显示自己是将才,只捡着要紧事处置,并不过问这些。” 商琴将傅惊鸿手拍开,心知如今这地步,两人不能不见了,笑道:“谁知道她怨恨什么,娘亲当初抱着我被她抛下,她还要怨恨娘亲弄丢了我呢。大抵是这会子谁没站她身边,谁就是她敌人吧。。” 傅惊鸿道:“你放心,靖郡王这次是要办事给皇帝看,他不会去管这些鸡毛蒜皮小事。” “不能心存侥幸,若是他告诉雪艳呢?”商琴有些迟疑。 傅惊鸿心想也是,又将手臂撑栏杆上,低声道:“你换上件旧衣裳,穿上靴子,我带你去摸知了龟去。” “当真去?可还有其他人也去?”商琴问。 傅惊鸿道:“不过是凌郡王、凌王妃还有振鹏我们几个罢了。” “怎么凌郡王、凌王妃也去?”商琴讶异了。 傅惊鸿道:“太后有些微恙,太医说那夏虫对太后身子有补益,眼看夏天就过去了,皇上发话说闲着人去抓一抓,这才是真孝心,比抄佛经强多了。” “凌郡王也闲着?”商琴又问。 “皇上点名说凌郡王闲,据说当着几个王爷面特特称赞了靖郡王、骂了凌郡王。这可不,凌郡王奉旨领着一群皇孙侄子给太后抓知了龟去。”傅惊鸿说这话时候,一点为凌郡王担忧意思也没有,竟然是低声嗤嗤地笑。 天心难测,商琴不大懂得这其中弯弯道道,隐隐觉得皇帝捧杀靖郡王,对凌郡王倒是跟逗小儿子一样逗着他玩。 傅惊鸿见商琴不解,便道:“如今是靖郡王主审,凌郡王、平清王辅助。靖郡主一心邀功,又想借此打压一些人拉拢一些人。平清王虽猜到皇帝对靖郡王心思,但又怕自己人被打压,又怕靖郡王盛名太高,将来就连皇帝也压抑不住。他们两位王爷闹得高兴,凌郡王搅和过去反而不好。” “这么些人,我就不去了吧。”商琴推辞说。 傅惊鸿道:“恰是因人多才叫你去,因这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又不是大场面,带了你过去才不显得贸然。你去认识了凌王妃岂不好?” 商琴笑道:“我正想认识凌王妃呢,今儿得了金银小鹅,正好送她几只。” “依旧挽这个双环髻去,显得年纪小一些,旁人也会多让着你。此外,回头我给你一张人名,你上辈子也算是见过世面人,多少知道一些事,你写给我看,如此我行事也有个避讳。”傅惊鸿一心要引着商琴出去走一走。 商琴早觉不能补偿傅惊鸿救命之恩,因此听他说,只能答应了,果然换了一身旧衣裳,又有意将自己打扮得稚嫩青涩,头上只戴了两个发钉,发呆时候当真显得天真烂漫。 傅惊鸿见商琴穿了一身半旧桃红衣裳,不觉微微晃神,又叫碧阑也换了衣裳,便领着她们跟隔壁等着傅振鹏汇合,商琴、碧阑坐轿子,傅振鹏、傅惊鸿坐轿子,四人向落花巷子外走,路过施家,傅振鹏问:“既然带了琴儿去,不如再请了施姑娘去?” 傅惊鸿道:“早与你说过了,我跟施姑娘断然没有可能。你何苦指点她去找琴儿?” 傅振鹏笑道:“我看她一片痴心,又是不管妻妾都不计较要跟着你。”如此自然是傅惊鸿占了便宜。 “若她果然不计较,且叫她慢慢等着,等我娶妻了,再来纳她。这么着无孔不入,叫你们交口称赞她,反口说我铁石心肠,果然像是不计较模样?谁家妾要敢这么着,早被打断腿送到山里去了。”傅惊鸿冷笑连连。 傅振鹏道:“罢罢,竟是我错了。我们都以为你秦淮河上救她是看上她了,不过为了些旁顾忌才不肯要她。因此才两次三番劝说你,不然,谁肯多嘴替她说好话?” 傅惊鸿低声道:“说好了咱们一起谋划谋划如何进言劝凌郡王上请旨借着谢蕴一事清查江南盐政。一心一意做好咱们事就够了,你难道不知道施姑娘父亲虽平凡,却没什么职务,正想借着咱们攀附凌郡王吗?她父亲虽是清白,但行事有些偏颇,不是个能够与人共事人,少不得将来还要出事,你我都躲着他一些。” 傅振鹏原不过是个书童,早先万万没料到自己会成为凌郡王座上宾,因此对傅惊鸿言听计从,此时听傅惊鸿不单是不喜施佳,还有怕被施佳父亲牵连疑虑,忙道:“是我想偏了,只觉得是给你牵红线,竟忘了还有他们一家呢。” 46恍如隔世 既然是给太后去抓,定然不能去寻常林子里,商琴终于登入了凌王府大门,却见来人里头也有个她认识,那就是温延棋。 温延棋晃悠悠地向商琴走来,打量她半天,笑道:“这样打扮好,显得年轻。” “她才几岁人,竟还要显得年轻?”忽地一道爽朗声音传来,却见一个也才二十一二岁男子过来,只见那男子面容生得极好,剑眉凤眼,当得上是丰神俊逸,此时也是一身半旧布衣,偏上那布衣穿他身上,竟然也显露出几分换璞归真贵气。 凌郡王身边站着一个用帕子包着头女人,也是夫唱妇随地穿着布衣布鞋,这女子虽容貌不甚出众,但胜文雅和蔼。 “都来了?那就走吧。”凌郡王并不废话,见时辰差不多就要走。 傅惊鸿领着商琴上前,笑道:“王爷、王妃,这是小妹。” 凌王妃笑道:“早准备好见面礼了,今日才能得见。”一个眼神,示意身边婢女去取见面礼给商琴。 商琴忙将一个匣子奉上,“回王妃,这是我自己画小鹅,叫人打成坠子,王妃不嫌弃,拿去送人玩。”余光扫到凌王妃身边婢女身上,微微一怔,冲那婢女甜甜一笑。 凌王妃待人接过匣子,见里头是十副小乔玲珑小鹅坠子,便道:“这个鲜很,叫人拿去给小姑娘串手链、项链正好。” “若要做手链,不如配上大小不一珍珠,用打得略粗一些银链子串上,做成两层戴。”商琴笑道。 凌王妃道:“你竟这样懂这个。” 商琴道:“回王妃,民女如今替人画首饰样子,安南太妃、毓秀郡主那边都有我帮着画,再叫翠环阁打造东西。” “既然你会弄,为什么不开了铺子自己做?”凌王妃好奇道。 “不敢请了翠环阁、琳琅轩买卖,开铺子只能等过几年再说。” 凌王妃笑道:“我忘了这倾轧之事是哪里都少不得。先叫翠环阁将你说手链弄出来,听你说式样想来活泼得很,做出来送给小孩儿玩吧。既然你是做这个,送你两个金锞子不如送你一袋子水晶石。”说完,叫人换了见面礼,因傅惊鸿缘故,十分照顾商琴,看凌郡王催促,便领着商琴上了马车,才出了门,便听外头人说:“被傅先生救过施姑娘听说这两日王爷、王妃要去抓知了猴,她说这种东西吃树枝不同,药性也不一样。她知道有一家果子林里这种东西多,若是抓来治病是极好。” 凌王妃笑道:“施姑娘果然无所不通。该叫她也去玩一玩,请了她来吧。”转而对商琴道:“我们今日要去是杨树林,皇上给差事细致很,要将不同树上知了龟分开了送进宫。” 商琴彻底明白了皇帝给这差事就是为了支开凌郡王,微微扬起眉毛。 不一时,施佳便也被请上了凌王妃马车,施佳先见过凌王妃,随后对商琴嗔道:“琴妹妹也不叫我一声。” 商琴道:“我是被哥哥顺便带来,不敢擅自做出去请姐姐。”料到施佳该是看她收了一坛子东西就去打听凌王府事了,斜签着身子坐着,听施佳跟凌王妃说话。 施佳也不常见凌王妃,是以难得一次机会,便跟凌王妃说起江南景致。 商琴默默听着,等车子停下,车外仆妇掀起帘子,便先请凌王妃出去,瞧见外头凌王爷亲自来接凌王妃,微微有些诧异。 傅惊鸿见施佳也过来了,并没有说什么话,只背着两个细口大肚子筐,对商琴道:“琴儿跟着我来。” 商琴原是想跟凌王妃,却见今夜恰是十五月圆之夜,月色正好,又听杨树林中树叶瑟瑟,凌王爷两口子早拿着火把走远了,“哎。” “琴妹妹还是跟我一处吧,我们两个姑娘家一起,也能彼此照应。”施佳笑道。 傅惊鸿道:“不敢劳烦施姑娘。”并不多说,递给商琴一个篓子,就牵着她向林子里去。 商琴回头冲施佳惭愧一笑,就跟着傅惊鸿向前走,走了几步抽开手,见碧阑兴奋地跟凌王府几个丫头一起向林子里去,又见傅惊鸿从王府侍卫那边分了火把,便悄悄地拉着傅惊鸿袖子说:“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怎样,王妃身边那位姐姐仿佛是吕县令娘子,等我去了……金陵,有次听人说她夫君做了次辅了。” 傅惊鸿道:“吕阁老?”微微沉吟一番,“这话莫跟旁人提起,据说这丫头是要被放出去自行嫁人。”一个丫头放出去能嫁了那样人,说来蹊跷很,倒像是有人有意安排。转而又想凌郡王素来便有野心也不外露,何必去管这些份外之事,“……幸得你提醒,我原还想跟吕阁老结交,将他荐给王爷呢,幸亏没误了王爷事。”说完,火把向树根上照去,果然看见一黑褐色东西缓慢地向树上爬。 商琴蹲下去将那还爬东西抓起来丢进篓子里,但看傅惊鸿拿着火把从上到下一照,竟是树上还有几只,有两只已经将头探出壳,正奋力地脱壳变成金蝉。 傅惊鸿一只也不放过地全部抓走,商琴见树上黏着几只蝉蜕,想起那也是能入药,便拿了早准备好布袋装起来。 忽地听到一阵笛声,商琴纳闷道:“谁吹笛子?” 傅惊鸿道:“凌郡王,今日带了王妃过来,花好月圆,他少不得要卖弄一二。” 商琴侧耳听那笛声悠扬、清越,不禁笑了:“王爷、王妃当真恩爱。” 傅惊鸿待要笑说一句,又觉那话太轻佻了,又领着商琴向前走,不过小半个时辰,二人就捡拾了许多,将不大不小篓子装得满满,但看其他人还四处找,便也不急着回去。 其他人大抵也收获颇多,便都放满了脚步,只听见笛声后,又是一阵箫声,随后不知哪两位吹起了树叶。 许多声音搅合一起,虽不优雅,但也热闹有趣。 终于吹箫吹笛子吹树叶斗一处,比着谁声音高,尖利声音林子里回响,忽地吹笛子先传来剧烈咳嗽,吹箫慢慢也偃旗息鼓,只剩下两个吹叶子还斗。 后林子里到处都是咳嗽声,将林中睡着鸟儿惊起不少。 商琴见众人玩笑,不由地也起了童心,见傅惊鸿将火把立一边,又拿了树枝去挖地上小洞,便蹲过去看他能不能挖出什么东西来。 忽地傅惊鸿一用力,将土扬起来,迷了商琴眼睛。 商琴才要揉,傅惊鸿忙拉住她手,忽地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由着商琴流眼泪将眼睛里脏东西流出来,一边笑道:“你当初定然对我心里都是怨恨,才会装出那傻呆呆模样,亏得你跟了商家回京,不然如今定还是枯瘦黑黄模样,要嫁人也难。” 商琴啐了一口,眨了眨眼睛,眼珠子不住地向上看,要将脏东西用眼泪弄出来,“你还说,我记得你要做状元呢!一个脏兮兮小乞丐志得意满地要做状元,难道不可笑?” 二人提起这辈子刚刚相逢时候事,便都笑了。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定是状元。”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我没以为过。”商琴笑道,她一直想报仇来着,其他当真没想过,如今做那买卖,因要顾忌雪艳,也不敢做大。 “琴妹妹怎么了?可是被什么吓住了?才刚我瞧见两只蝙蝠险些撞我头上,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施佳款款地领着碧阑月下走来,走近了,看见商琴脸上亮堂堂泪痕,便拿帕子去擦。 商琴略躲了一躲,自己拿帕子擦了,“是脏东西扬眼睛里了。” 施佳笑道:“那可揉不得。方才听你们说什么乞丐,什么状元,难不成说你们小时候事?说来我听听也好。” 商琴一怔,傅惊鸿道:“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又伤感了。”扭头看见月光下商琴心中不禁一跳,却是月色模糊、火把跳跃中,竟见商琴脸庞模样已经长齐了,竟是跟秦淮河上人差不离了,心中一跳,待要说服自己商琴是被自己养大丑丫头,可她那样子又委实让他看一眼就将他当做同床共枕之人,咳嗽了两声,便伸手牵住商琴手,见商琴看他,眨了下眼睛,却是对施佳说:“施姑娘,也该回去了。一起回去吧。”说完,领着商琴先向前走。 商琴依稀觉察出傅惊鸿古怪,手挣了挣,纳闷地看向傅惊鸿。 “……你说,我上辈子娶过亲没有?”傅惊鸿低声问商琴。 商琴终于抽出自己手,笑道:“你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自然是没有了。”傅惊鸿道。 商琴笑道:“我原当再见你会尴尬要死,如今看来,过了那道坎,也不算什么。如今事事都跟早先不同了,如今我有爹有娘为我谋划,又有自己小买卖,早跟当初不同了。” 傅惊鸿听商琴这样说,只是笑。 远远地,施佳后面看着,对碧阑笑道:“他们兄妹两个真要好。” “同患难过,自然要好一些。”碧阑道,原对施佳有些不满,这一路上见她是真心关心商琴,便对她略有些改观。 等到树林边,略等了一等,才见凌王妃托着一只草丝鸟巢过来,鸟巢里窝着几只雏鸟。 众人又坐了马车回去,因抓多,各人都私藏了一些,商琴跟傅惊鸿别过,回了家见已经过了三,碧阑、朱轩等人兴奋地要收拾知了龟,也不急着睡,就连商琴收拾来蝉蜕,众人也一一仔细清洗,等着晒干后入药。 碧阑被一只知了龟抓哇哇叫,半响才想起来跟商琴说:“施姑娘听到姑娘是一个人住这边,姑太太只隔了几日才来照应一次,就说她明儿个搬过来照料姑娘,姑娘还小,不能没人照顾教导。我说这事我不能答应,她说明日亲自来跟你说。” 商琴正看放笼子里两只已经蜕变了金蝉,听了这话,不由地微微发呆,她虽感激施佳,想跟施佳做朋友,但施佳是为了傅惊鸿来,她跟傅惊鸿上辈子事又说不清道不明,如此,不如远着施佳,免得白受了她好意,又不能助她心想事成,“……我不喜欢跟旁人住一处,明儿她来,我亲自回绝她。” 47快刀乱麻 翌日一早,商大姑便坐了轿子过来,来了后见院子里编筐上晒着蝉蜕,进了屋子里,又听屋子里也有蝉鸣声,问了缘故,不禁笑了,见这边丫头、媳妇被都商琴约束得好好,只有两个年幼淘气,便又恩威并施地跟她们说了话,随后也闲着,看商琴这边屋子里还没摆设上,便叫商琴忙去,她指挥着丫头将东西摆上,又叫人去外头街上买了几盆茉莉花,又弄来了两大缸芙蓉花摆院子里。 收拾好这些,商大姑又问商琴:“可曾请过你两个哥哥吃饭没有?” 商琴忙道:“这边只有我一个,我又不会吃酒,便没请。” 商大姑道:“这边住着,拖累他们照料,该请一请,虽你们有些交情,到底该客气时候不能少了礼数。”因她不能常过来,便叫碧阑立时去隔壁看看傅家兄弟不,去请一请,待听说傅家兄弟傍晚有空,晚上还要陪着凌郡王去抓知了龟,便又喊了她夫君杨官人过来,又叫小厮去外街买菜。 将近午时,就有人说施姑娘上门了,商大姑诧异地问:“哪一个施姑娘,你才两日就交朋友了?” 商琴忙道:“不是,是住这边一条巷子里,她曾蒙惊鸿哥哥救过,想以身相许,偏惊鸿哥哥不愿意娶她,她想叫我替她说好话,又想住过来照料我。” 朱轩道:“姑太太,施姑娘想做姑娘嫂子呢,要替姑太太教导姑娘。” 商大姑听了这话略默了一默,她不能常过来,若叫个稳妥人跟商琴作伴也好,只是商琴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叫商琴搀和傅惊鸿亲事就过了。 “姑姑别管这事,等会子我跟施姐姐说话。”商琴拉着商大姑手说。 商大姑说道:“既然你有自己有主意,我也就不多问了。”说完,又去张罗请客所用酒水、茶水,又叫人做了几食盒点心将落花巷子里邻居都打点一番。 施佳过来时就见一位夫人指挥奴婢办事,先上去见礼,见是商琴姑姑,便也喊了一声姑姑,随后问:“昨日来怎不见姑姑?” 商大姑道:“我不常过来,因此不能见。”见施佳带来了一些江南佐酒小菜,已经明白这位施姑娘十分心细,已经看出他们今日要请客了。 “我来时瞧见这院子里下人进进出出,可是今日要办什么大事不成?”施佳笑道。 商大姑道:“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宴请两位小兄弟。” 施佳道:“可要我帮手?” 商大姑道:“请是傅家兄弟,施姑娘要回避,不敢劳烦施姑娘。” 施佳方才就瞧见商琴脸色淡淡,因此并不知道商大姑这是以寻常议亲女子回避男子惯例来看她,只当是商琴跟商大姑说了什么委屈,笑道:“我才说姑姑不能常过来,要陪着琴妹妹住几日呢。若要每常回避,那也怪别扭,不如大家坦荡荡才好。” 商大姑因笑道:“你这性子也好。”听说杨姑爷叫人送了一些东西来,需要人去看着接了,便对施佳道声失陪,看商琴仿佛已经酝酿好要说话,便放心去了。 施佳笑道:“姑姑笑呵呵人,一看便是心胸宽广。” 商琴道:“姑姑这辈子没遇到头疼事。施姐姐进屋子里来吃茶吧。” 施佳答应了,跟着商琴进去,才坐下,又见翠环阁送了个百宝匣子过来,一层层抽开看过,竟都是玛瑙、琥珀、珍珠、水晶、玻璃珠子,还有几颗猫儿眼、红蓝宝石,送来人放下东西,又递了两张单子,说是近各家姑娘、太太们或生日、或茶会聚会日子,叫商琴捡着方便日子跟着翠环阁家太太去。 施佳咋舌道:“这么些东西,都是人家送?” 商琴道:“哪里,这些都是借来学习,我虽手上多是这些,但真属于我,就没有多少了。不过是经了我手,做些浮夸之物送给上头太太奶奶姑娘们装扮用。碧阑、朱轩,你们去数清楚几个数。”等茶水上来,与施佳临窗凳子上双双坐下,商琴开诚布公道:“施姐姐,昨儿个听碧阑说你要住过来?” 施佳笑道:“我看你孤苦一人,想跟你做个伴。” 商琴道:“实不相瞒,我性子有些孤僻,不爱跟人亲近。只怕施姐姐住过来,会受委屈。再者说,施姐姐心里不过是想接我亲近惊鸿哥哥,这事,也恕我无能为力,我是不会替施姐姐去说。既然我不说,又白受了施姐姐好意,心里难免过意不去。与其日后过意不去,不如如今就豁出去,拒绝了。” 施佳纳闷道:“你为何不能替我说?助人者人恒助之,莫不是我有什么不好?” 商琴私心里还是感激施佳,但她心里对傅惊鸿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若是傅惊鸿跟施佳二人水到渠成结下百年之好,她自是替他们高兴,可要她促成,她隐隐又觉心里不舒坦,“施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太‘盛情难却’。你这般盛情,叫我不受是不识抬举,受了,又无以为报。” 施佳笑道:“你替我说几句话不就得了,再者说,日子长着呢,谁知道有没有你回报我时候。” 商琴明白施佳说日子长着,是指施佳跟傅惊鸿成亲后之事,终归当年受过施佳恩,不好将话说得太狠,嗫嚅一番,便道:“我是不会替你说话,我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能过问惊鸿哥哥亲事?再者说,娶不娶,终归要看惊鸿哥哥意思。” 施佳眼睛一红,强撑着笑道:“你不知道,这样日子我都过了多久了。原本看他们兄弟没有女人帮扶,便替他们操持家务。惊鸿哥哥也跟你一般嫌我‘盛情难却’,我做衣裳,他穿着好好,知道是我做,便不再穿了。我父亲说我也大了,若再这么着,只能嫁个王府长史做妾了,谁叫凌王府人没有不知道我进过那脏地方。” 商琴心有戚戚,却不免想起谢璎珞一边憎恨冉瑞成包养戏子,一边不肯退亲事,“施姐姐为什么不嫁旁人?旁人不知道施姐姐事。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做什么一定要嫁凌王府人?” 商琴话一下子将施佳问住了,施佳惭愧道:“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我家原是官宦人家,官虽小,却也是小康之家。如今落难,父亲正值壮年,又觉他大难不死,必有施展出满身才华一天。如今既然有了凌王府门路,哪里肯再另谋他就。这落花巷子房租贵得很,家当早年又散,平反之后讨回一些,也不够支撑家计。家里母亲、妹妹、丫头闲时做针线全要拿出去卖了糊口。” “如此,越发不敢劳烦施姐姐给我做鞋子了,想来惊鸿哥哥也是这样想,才不肯收施姐姐东西。” 施佳笑道:“这点子也无碍,只是……惊鸿哥哥曾帮扶过我家一些东西,早些时候父亲念叨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责怪惊鸿哥哥不举荐他。如今惊鸿哥哥不帮扶了,他又念叨着果然人心叵测,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惊鸿哥哥跟令尊又没干系,为什么要‘靠得住’?”商琴又诧异了,立时明白施家老爷心里已经将傅惊鸿看成女婿,因此才有靠不住一说。 施佳惭愧道:“原不该拿了这些话来说,不过是家家有本难念经。人活一张脸,如今被父亲日日催逼着,我倒宁肯当初死那脏地方,也比出来了,不知哪一日被惊鸿哥哥看不起强。” 商琴沉默不语。 “我会算几笔帐,不如商妹妹雇了我做账房,我替妹妹算账,我看妹妹这屋子里四处都放着那些东西,昨日又跟王妃商议定了要什么,想来妹妹是要人帮手。” 商琴一怔,因施佳诉说家中之事生出一点子恻隐之心没了,“我这已经有账房了,男女账房各有一个,又有丫头们帮着记账。一不敢劳烦施姐姐动手,二他们也会怨怼我喜厌旧。说句有伤情面话,我虽喜欢施姐姐,但日后还是不跟施姐姐来往好,免得有朝一日,施姐姐跟惊鸿哥哥不能成事,两边见面越发尴尬。” 施佳原看商琴年纪小,面相又温柔和气,只当她是好说话,不想她竟然说出这撕破脸话,再看她神色,见她果然为难,便笑道:“那,日后我不提请你替我说好话事,可能常来?” 商琴坚决地摇头,施家上下已经吃定傅惊鸿了,过几日只怕施家太太也会过来,到时候她哪里招架得住。 施佳一愣,叹道:“我也不是死皮赖脸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替我说一句好话?就是寻常大家闺秀,不动声色地跟哥哥说句谁好话也有。” 商琴道:“我只是不肯。今日家里忙,就不留施姐姐多坐了。” 施佳见商琴又下逐客令,只能起身告辞。 等施佳走了,碧阑、朱轩两个长出了一口气过来。碧阑道:“是我想差了,还当她当真为姑娘好呢。这施姑娘太吓人了一些,哪个男人受住这个?” 商琴托着脸道:“还望她自己个想明白好,这男女之事,自然要男女之间解决。如此避重就轻,就算能成了,也不是一对佳偶。” “我们琴儿大了,竟然懂得什么是佳偶了!”斜地里插入一道声音,却是商大姑前面忙完了过来了。 “姑姑。”商琴嗔道。 商大姑略正了正脸色,叫碧阑、朱轩两个出去,然后走近了对商琴道:“靖王府毓秀郡主叫人捎话过来,她说听见几个王府长史说起你来,仿佛是谢尚书供词里有告我们家私藏了你事。靖郡王又问过她你像不像谢家姑娘。你留意一些,郡主派来人说,靖郡王想背地里审一审,但他查到你住凌王府后头了,因此暂时将这事放下。” 商琴道:“这还要多谢郡主好意。”眸子微动,这样鸡毛蒜皮小事靖郡王会过问,显然就是靖郡王事无巨细告诉了雪艳,雪艳知道谢家琳琅是假了。 48另有变数 施佳离了商琴这边,便有一妇人借口是邻居上了施家门,那妇人见施佳回来,便跟施佳打听商琴。 施佳不明所以,听那人问,便道:“那位商姑娘原是傅家两位哥哥妹妹,家里贫寒,才将他们送了商家抚养。” 那妇人忙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落花巷子这么难租,都被他们租去那么大一个院落。” 这妇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去。 施佳好奇,便悄悄问她母亲施太太:“这是哪个?说是邻居,怎地我不曾见过。” 施太太低声道:“你莫问,是你父亲外结交朋友家娘子。” 施佳道:“神神秘秘,做什么不能问?一会好一会恼,好时候说都托了我福,全家才能从火坑里出来。恼了又怪我没出息,连女追男隔层纱这种事都做不好。”早年她何曾受过这委屈,想起商琴小小年纪,连个理由也不说地跟她断了来往,不由地红了眼睛。 施太太见她是外头受了委屈了,便偷偷摸摸地道:“你父亲凌郡王找不到差事,恰认识了靖郡王府长史,靖郡王府长史说你父亲早先事算不得什么,且已经平反了,等有了缺,靖王爷叫门下公侯随便写个举荐帖子就够了。你父亲为了这事,才跟他们好。” 施佳睁大眼睛道:“这脚踏两只船事哪里做?” 施太太嗔道:“为何做不得?咱们又没吃凌王府俸禄,虽受过他们恩,但没有为了报恩一家子吃西北风道理。” “那女人来,是为了打听谁?”施佳追问道。 施太太先不肯说,见施佳逼得急了,便道:“就是傅惊鸿兄弟还有搬过来商家姑娘。” 施佳心里一急,唯恐自己方才多嘴说了什么,忙站起来要跟傅惊鸿说去。 施太太忙搂住施佳,求道:“姑奶奶,你何必多事,叫你父亲知道,我们母女都活不成了。傅惊鸿兄弟是凌王府人,靖王爷还能动得了他们?不过是靖王爷求贤若渴,打听他们罢了。” 施佳看她母亲吓成这样,作势笑道:“母亲放心,我焉能为了一个外人毁了父亲前程?不过是急着出恭罢了。” 施太太长出一口气,这才放了施佳走。 施佳出了施太太屋子,到底觉得蹊跷,傅惊鸿虽有才,她隐隐察觉到傅惊鸿韬光养晦,差不多事都让给傅振鹏去办,这样人,怎会勾起靖郡王爱才之心?因恨她父亲太过心急出仕,又怕恩将仇报,害了傅惊鸿,不敢自己去说,便买通一个粗使小丫头去傅家说去。 且说靖郡王将商琴跟傅惊鸿关系弄清楚明白了,便向密室去。 靖郡王府书房密室里,因谢家人被锦衣卫看管,靖郡王也没法子替雪艳再请了谢璎珞姊妹过来,雪艳便密室里就着烛火,慢慢地细细地将上辈子事慢慢回忆一番,记纸上,因这些是眼下他存活这世上唯一途径,因此回忆起每一件事,都不免郑重地记下。 “这几位都牵连谢家官司里,如今就要发落。”靖郡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指着纸上几个名字说。 雪艳心一坠,他苦思冥想出来事,断然不能如今就处置了,忙道:“王爷,那不如留了他们,日后再办?如此显得王爷一直都为陛下效命。” 靖郡王冷笑道:“糊涂!他们是今次牵连内人,又有平清王那狐狸看着,放了他们,日后他们再犯事,那就是本王有眼无珠,有愧父皇信赖了!” “是,是草民思虑不周。”雪艳忙说,因许久不曾见过天日,肤色苍白如雪,人也有些瘦削,“王爷,草民原以为谢蕴是重生之人,如今看来,是草民错了,只怕重生另有其人,那人出现了,才叫草民落到如今这地步。” 靖郡王听说还有人重生,忙问:“是谁?那人如今谁手上?”因雪艳已经十分厉害了,唯恐另一个人厉害,挡了他路。 雪艳道:“据草民看来,不是谢蕴,若是他,他怎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那是因他太过信赖商家,我看他老奸巨猾很,锦衣卫头一次抄家都不曾抄出什么东西来。”靖郡王道。 “不会是他,不然他怎会容许苏州出事、梁溪出事。他若是贪,也不该贪这些显眼地方上。早先是我想差了,如今看来,重生断然不是他。也不会是商家父子,毕竟他们家媳妇可是折穆家了。”雪艳慢慢说道。 靖郡王道:“你先前提过傅惊鸿、傅振鹏两兄弟如今凌郡王手下办事,他们家妹妹如今商家,就是商韬女儿商琴,王妃说那丫头每常来靖王府跟毓秀说话。” “谢蕴口供中,商家藏下琳琅姑娘?”雪艳眯了眯眼,回忆一番靖王府看见商琴情形,才要想她也是重生么,又觉不是,若是,她怎会任由自己流落外,怎会不回谢家?若说怕谢家垮台,那倒不会,他前生妹妹、妻子他了解,她心思单纯,定会觉得他倒霉了,谢家倒霉源头没了,就不会有树倒猢狲散那一日…… “正是。”靖郡王盯着雪艳,等着他说谁是另一个重生,究竟是谁那么大能耐将上辈子大学士弄成如今戏子。有道是奇货可居,那人若能收服好,若不能,只能铲除。 “如今看来,另一个重生之人,只能是傅惊鸿了。”雪艳眯着眼睛,极力要想起来上辈子自己到底是哪里听说过傅惊鸿名字,想了一会子,到底“贵人多事”,想不起来了。 靖郡王嗤笑道:“这不可能,凌郡王没办过什么叫人惊鸿一瞥事,如今又被父皇指派着去抓什么知了猴,兄弟间没有不拿这事嘲笑凌郡王。他门下人我也见过,都不是什么能干行货。” 雪艳听靖郡王这般说,忙道:“王爷不可掉以轻心,兴许是那人知道草民,所以才守拙。” “你多虑了,谁不知道你被送去疯人塔了?”靖郡王道。 雪艳待要说兴许有人猜到他被靖郡王藏起来,又怕靖郡王为毁尸灭迹杀了他,“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凌郡王野心不大,王爷不若试着拉拢他,如此也好有个臂膀。借此,也能试探试探傅惊鸿兄弟两个。”既然靖郡王顾忌着凌郡王不肯明着办商家换了谢家女儿事,那便来个诱敌深入,放长线,钓大鱼,只要靖郡王察觉到傅惊鸿、傅振鹏两人异常之处,不需他挑拨,靖郡王也会除了他们。 “王爷,你说商家姑娘每常过来,不如……”雪艳眸光一闪,如今他前世妻子成了商家女儿,商家又不过是谢家下人…… “不可!”靖郡王打断雪艳痴心妄想,“她比不得谢家姑娘,如今她每常去各家王府里说话,若她走漏了一星半点风声,本王就要陪你下狱了。” “是雪艳思虑不周。”雪艳心里难掩诧异,“不知,那商琴是凭着什么去各家太太跟前照应?” 靖郡王道:“那丫头据说跟翠环阁家一同做买卖,弄些讨人喜欢小巧玩意去卖。” 雪艳犹犹豫豫,又觉依着前世那人性子不会去各家太太跟前走动,又觉这辈子不同了,兴许是商家教导她这么着。 靖郡王府密室里,靖郡王听雪艳话,已经心里笃定这世上还有一个重生之人,那边落花巷子里,傅惊鸿也听施佳捎了话来。 傅振鹏待施家人走了,便怒道:“果然你说对,施老爷不是个能共事人,才受了靖郡王恩,就改投了靖郡王。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他要去靖王府便去好了,何苦又给人做耳报神一样还戳凌王府后头,做出一副等着凌王爷垂怜模样。”继而又道:“幸亏施家姑娘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人。”这话说完,心里也有些矛盾,施佳虽有些太过主动,但品性却无可挑剔。 傅惊鸿道:“难为施姑娘来捎话,至于施老爷,放心吧,咱们兢兢业业替王爷办事,不叫人抓住把柄就是了。”因靖郡王身边有雪艳,不免比傅振鹏想深一些,心知靖郡王盯上他们,不是被雪艳怂恿了什么。 因时辰到了,兄弟二人便去商家吃酒,商韬、杨姑爷陪着,请他们吃了一通,席上四人又说了一回谢家官司,又悄声说了一说靖郡王已经盯上他们事,彼此通气叮嘱各自小心谨慎。 待回去后,傅惊鸿左思右想,心觉虽要小心谨慎,但也不能缩手缩脚,如此,岂不是将自己束缚住,没了用处,如此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凌郡王不保他,思量一番,又寻了傅振鹏一同商议一回,决心先将商琴事跟凌郡王通通风。 于是他们兄弟二人一番准备后,便去见凌郡王。 “王爷,琴儿不是我们亲生妹妹,也是我们苏州捡来。苏州出了乱子后几年,江南附近丢了许多她那般年纪女孩儿。”傅惊鸿道。 凌郡王也不见诧异:“我早听说谢家状告商家偷了他们家女儿。” 傅惊鸿道:“可见谢家那位姑娘未必不是穆家当初丢了真谢姑娘,又从旁处拐带来。” “你要救那位假?”凌郡王兴致缺缺地问。 “他既然弄出一个假,必定是早先已经拐出来十个,从十个里头挑出来一个。江南多美女,江南拐子多是,王爷不若顺着假谢家姑娘,将江南那边拐子清一清。有这事做幌子,也好暗地里清查江南盐政。若是能将那假姑娘家人找回来,又能涤清江南吏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凌郡王终于听到叫他感兴趣了,笑道:“我先提出去清查江南盐政,父皇不答应,说是谢蕴事已经打草惊蛇。如今拿了去收拾人贩子说话,父皇见我有遮掩,必会答应。反正我已经抓了几夜知了猴了,父皇再派我出去办些不起眼小案子,也没人生疑。还有你那琴妹妹,也算被拐卖人里头吧,不论真假,何苦叫她没享受过谢家荣华,就跟谢家人一同去受苦。 49有所寄托 凌郡王一直摸不清楚皇帝对他态度,时间长了,也就懒得去摸,将抓人贩子和肃清江南盐政折子一同递上去,过了两日,皇帝才准凌郡王去,不过走前又将凌郡王带去人问了一问。 既然谢家都说谢家里头琳琅是假,凌郡王便将她带出来送到门下一户人家里,请婆子看了她身子,那婆子说琳琅小腹上有一拇指大胭脂胎记;凌郡王原本以为商琴定也有,谁知一查,商琴身上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傅惊鸿很是纳罕,犹记得苏州分别时商琴身上也有胎记,半响才想明白大抵是商琴回京后,叫商娘子用石灰给她将胎记灼烧掉了,因年纪小,烧浅,并未留疤。 待听说商琴身上没有胎记,谢蕴、谢大奶奶方觉困惑,随即便跟傅惊鸿一般心思,认定商家将商琴胎记烧掉了。但随他们怎么想,总归他们是落网之鱼,凌郡王要将错就错,靖郡王投鼠忌器,总之这小小官司压根没人肯这时候提起。 傅惊鸿随着凌郡王去江南前,又见了商琴一回,恰看见她坐满屋子珠子里,正专心致志地描画,于是只是看了一眼,嘱咐她几句话,便辞别了。 傅惊鸿走后,商大姑、杨姑爷二人便搬过来陪着商琴住,过了几日,商大姑陪着商琴,还有翠环阁家封太太一同捧着匣子去给凌王妃看。 凌郡王不京里,凌王妃请了家中妹妹来作伴,于是一屋子大不过二十岁女孩子聚一处,都坐着看商琴送来是什么。 凌王妃叫商琴打开匣子看了,见是两串生柳丝般粗细银链子编成柳叶样,将大小不一珍珠还有银色金色小鹅串一起,又有一条也是一个式样,略大一些项链。 凌王妃见了便笑:“比我想好,我原以为总脱不了几分暴发户模子,如今看来,是我误了,这么粗银链子戴着也雅致很,又不显堆砌。戴了它,头上东西少一些也好。”叫丫头们帮她戴了,又对着靶镜照了一照,不觉将两边衣襟略推了一推,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略红,又叫姊妹们将手链看了,后道:“照着这个,将朱红、赤红、橘红珠子攒上打一条,再用祖母绿、孔雀绿、浅绿珠子攒一条,再弄一条大红大绿,只不要俗气了,此外这珍珠式样,再打上两条。也不光要金银小鹅,也用一些小巧凤凰点缀上去。” 翠环阁家封太太笑道:“那手链要配上吗?” 凌王妃道:“手链也要四条,只是先赶着项链做,我等着送人,手链是自家姐妹玩儿,不用太急。” 这样手链未免显得太过活泼了一些,商大姑、封太太、商琴立时明白凌王妃要那些,是要送给宫里太后等人。几人忙笑着答应。 待别了这边,封太太坐车陪着商大姑、商琴进了落花巷子,笑道:“虽说我们家做东西也有上用,到底那些东西一盒子一盒子送上去,不如这么着单送体面。” 商琴也没料到凌王妃会那么喜欢那些个东西,笑道:“还是你们家老师傅们手艺好。” 封太太忽地对商大姑道:“听说旁金铺家太太见过你?” 商大姑嗔道:“这还用听说?明人不说暗话,做生不如做熟,几家太太见我,说了满嘴好话,我也没搭理她们。琴儿还不知道呢。” 封太太见商琴果然是一脸茫然,笑道:“我不过问一句,看你这乖样。” 商琴听封太太跟商大姑说话,先不明所以,后悟到这是有人想挖墙脚,叫她跟别家金铺做买卖,虽没有换意思,却也不免越发自信,由着封太太跟商大姑对账,她又回屋子里一鼓作气将凌王妃要式样一一用珠子配出来,各处珠子用什么颜色,仔细地摆出来,又细细地记纸上画下图案叫封太太带回去。 待东西打造好,送到凌王府后,不过七八日,凌王府又有赏赐下来,据说赏东西是太后、皇后、贵妃给。 首饰这种东西,有人喜欢跟风,有人喜欢与众不同。因听人说宫中太后、皇后、贵妃都爱这样项链,于是求封家做人数不胜数。 封家到底是买卖人家,心知“奇货可居”,于是不肯再做,只说各样项链,只给一个人做,那人要做多少条都行,随她得了东西送谁都不过问,但绝不给两家做一样东西。如此又将商琴哄抬上去。 如此秋去冬来,转眼大半年过去,商琴因手上活计不断,也无暇去过问旁事,不过是整理京中名门贵族之家名册时,偶然发觉平白京中少了许多人家,经过了大半年,据说谢家官司才只清查了一半,安南伯早被牵扯其中,如今也已经被锦衣卫抄家。还有其他牵连琐碎小官司还未来得及审理,因靖郡王办事细致,又被皇帝嘉奖为靖亲王,风头一时无二。 靖亲王虽春风得意,却也有头疼时候,一日听闻被关押谢家小院里谢璎珞竟然怀了胎,靖亲王猜到孩子是雪艳,原不肯说给雪艳听,偏一日他被人奉承几句,又多吃了几杯酒,看折子时候就有些粗心敷衍,草草扫过,就径直将折子递给雪艳,想叫他看了折子替他出谋划策。 不想雪艳恰看见谢璎珞怀有身孕一章,不免生出痴心妄想来。 雪艳见自己累月不见天日,身子越发羸弱,只觉得有生之年,自己未必能再有一个子嗣,于是不免哀求靖亲王道:“王爷现今越发得意,正是如日中天时候,平清王也要让你两分,还求王爷将谢璎珞救出,只悄悄告诉旁人她病死了,好歹将草民孩儿救出。” 靖亲王蹙眉道:“谢家官司越扯越大,父皇也没有见好就收打算,倒像是要彻底肃清吏治。谢璎珞莫名其妙有喜,锦衣卫里头疑心是有人监守自盗,已经罚了几个锦衣卫了。谢璎珞又胡言乱语说是六皇子种,众人都当她疯了,要将她送入疯人塔。如此,你叫我如何救她?” 雪艳不由地大骇,暗道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前生他设计令谢琳琅、谢玲珑姊妹二人没一个能生下孩子,如今谢璎珞带了他孩子去疯人塔?待镇定下来,忙道:“王爷法力通天,我都能救得出,遑论谢璎珞?王爷,毓秀郡主上辈子终生未嫁,王爷正是春风得意时候,何不将她速速嫁了,如此一来免得王爷日后担心,二来,也能笼络他人。据草民看,上辈子皇上将威风镇国将军家女儿嫁给十五皇子为妻,叫十五皇子安安稳稳地坐了龙椅,如今王爷不若先下手为强,赶镇国将军嫁女前,叫他儿子做了郡主郡马。” 靖亲王疑惑道:“哪一位是镇国将军?”如今他还没有十五皇弟。 雪艳醒悟到如今镇国将军还没获封,忙道:“就是陆行风。” 靖亲王又蹙眉,半响道:“原来是他家,我看他家有些破落,竟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因往日里雪艳说都是些军国之事,难得见他又说起旁,便道:“你将你死之前那些有才做官全部给本王写出来。” “那谢璎珞——”雪艳忙问。 靖亲王道:“不怕,她如今还谢家,等她生了孩子,那孩子要抱出来容易。”见雪艳不信他,又道:“你放心,本王定然言而有信。” “多谢王爷。”雪艳又找到了替靖亲王办事门路,不由地长出一口气,好似江郎才之际,又下笔如神一般。 靖亲王悄悄地跟陆家来往,果然陆家如今门庭冷落,陆行风不京中,但陆家长辈们见靖王府垂青,立时顺着杆子爬,又听说要许亲,虽打听到毓秀郡主行事偏颇,又莫名其妙破了红,依旧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如此雪艳因谢璎珞有了孩子,不似早先那般急着将傅惊鸿、傅振鹏、商略、商韬等人置于死地,反而豁然开朗,认定了老天不会绝了他后路,定会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不禁为儿子前程打算起来,竟是指点起靖亲王该纳了谁家女儿为妾,该给华三思定下谁家女儿为妻。 如此,靖亲王也不觉器重雪艳,三不五时,将谢璎珞消息捎给雪艳。 出了十五,靖亲王请他母妃说项,毓秀郡主听到风声如遭雷击,待要进宫求她祖母,又被靖王妃拦住,困屋子里,又看不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伎俩,只能暗自苦闷。苦闷两日,乔嫂子悄悄给毓秀捎话,说是温延棋叫她稍安勿躁,于是她就等着温延棋想法子。 果然过了两日温延棋找上靖亲王,开门见山要提亲。 靖亲王笑道:“温小子糊涂了,定亲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有自己上门?” 温延棋道:“晚辈知道,不过装糊涂罢了。” “这等事也是能装糊涂?”靖亲王笑道。 温延棋道:“不独这件事能装糊涂,靖王爷藏着雪艳事,我也能装糊涂。” 靖亲王忙道:“胡言乱语!本王只御书房见过他一回。” 温延棋道:“王爷,这可不是你装糊涂事,不独我知道,王爷们都知道,就连皇上也大约知道。京里没有不透风墙,王爷亲自请了陆家人说话,隔日就有人说王爷要跟陆家结亲。” 靖亲王吓得魂飞魄散,冷笑道:“放肆!污蔑本王就罢了,还敢攀扯父皇?”若是皇帝当真知道,怎会事事顺着他心意? 温延棋道:“王爷,皇上英明神武,想将雪艳物其用罢了。你不曾用雪艳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做都是为国为民事,皇上自然由着你褒奖你。” 靖亲王慢慢出了一身冷汗,细想,果然是他得了雪艳后皇帝开始倚重他,他原以为自己行事谨慎,定不会惹人怀疑。 “王爷,请你将毓秀许给我吧。”温延棋又求道。 靖亲王冷笑道:“既然父皇都已经知道了,本王还怕你用这事要挟我?” 温延棋道:“皇上不过是想看王爷是如何用雪艳罢了,但若是我将这事张扬开,皇上哪有不处置你道理?毕竟一国亲王宣扬怪力乱神之事,终归不是好事。” 靖亲王见自己竟然被温延棋要挟了,气得咬牙切齿,虽知道他没证据,但也不免乱了心神,挥退温延棋,去与雪艳商议,雪艳道:“温延棋是个人才,可惜我早先不知道他跟毓秀郡主有些情谊,才说陆行风,如今既然皇上还没赐婚,不如将家里庶出姑娘给了陆家,身份上也配得上,对陆家,就说毓秀郡主先没了红,不敢委屈了陆行风。” 靖亲王心道也是,试探着将毓秀郡主亲事亲自跟皇帝说了,原以为皇帝必不肯将太后娘家侄孙配给毓秀郡主——毕竟两家原本有些恩怨,且那毕竟是太后娘家,谁眼中不是代表太后意思。谁知皇帝竟顺水推舟答应了。 靖亲王见果然如温延棋所说,若非什么伤天害理、算计兄弟事,皇帝一概都会答应,自此后,越发用心审理谢家官司,也不着急打压平清王等人,先依着雪艳所说慢慢地拉拢那些前途不可限量之人。 到了夏日,谢璎珞谢家里生下一个女婴。 靖亲王果然言出必行,先叫人传出谢璎珞生是死婴话,随后将女婴偷偷抱出来,悄悄地拿给密室里雪艳看。 雪艳虽失望这女婴不是个男孩,但因这女婴是他这世上唯一亲人,不由地生出许多怜子之心,原本打算是男孩便叫他替他报仇,如今见是女孩,便将“父仇子报”心思歇了,求靖亲王替他偷偷抚养女儿,又殚精竭虑为靖亲王筹谋,以求靖亲王善待他女儿 50滴血认亲 隔年春日,终于谢家官司告一段落,那些牵扯甚广大官司,如跟安南伯官司,已经处置了,剩下官司繁多且又琐碎。 一日,商琴见落花巷子一头施家嫁女儿,原以为嫁是施佳,于是送了一副头面过去给施佳添嫁,不想过来一个小丫头道谢,又说嫁人是施佳妹妹,嫁是个官宦人家,不过不是妻,是做二房良妾。 商琴掐算了一回施佳年纪,只能叹一声人各有志,又觉施老爷穷算计了这么久,到底是哪家王府都不进不去,只能做个教书先生户口。正廊下跟商大姑学着用丝线打帐子上网络,便见商老太太打发人过来了。 那人过来垂手道:“姑太太、姑娘些换衣裳吧,凌郡王叫人从江南送来许多人,据说都是当初丢了跟姑娘一般年纪大女孩儿人家。如今人都大理寺后堂,等着认亲。” “大理寺?要上公堂?”商大姑忙问,到底是寻常妇人,听说要上公堂就心慌了。 那人回道:“并不上公堂,因要提了谢大爷夫妇还有谢家琳琅姑娘一同过堂,才要借了大理寺后堂用。” 商大姑听了,因又悄声问:“老太太可还叮嘱过旁没有?” 那人回道:“老太太说,去了只管看老太爷、老爷眼色行事。” 商大姑点了点头,忙跟商琴去换衣裳,将商琴打扮齐整了,才领着她坐轿子向大理寺去,大理寺门房里又遇上商略、商韬、商老太太,一群人向内去,进了大理寺后院,果然看见一群或插金戴银、身披绮罗人立院子里。 等商琴来,那些人便纷纷向商琴看去。 “这位姑娘身上可有胭脂胎记?”众人纷纷看去,之所以会来这么这些人,是因为办这案子人是凌郡王,凌郡王并不事事亲为,但到底顶了他名,且又听说被拐走姑娘是当做大家闺秀养,于是这些小康之家乡宦士绅便纷纷来认亲。 商琴摇了摇头,商大姑笑道:“她是苏州人,身上没有胎记。” 听说没有胎记,众人都失望地散了。 说话间,便见一队执事过来,随即又有人领着谢蕴夫妇,还有一位温柔沉默姑娘过来。 那位琳琅姑娘才过来,便被人团团围住,有人道:“这姑娘跟我母亲一个模子,必是我家妹妹。”又有人说:“看她一双大眼睛,该是我们家。” 商琴跟人堆后头,听众人说话,竟然有人家姑娘是被大晚上偷走,猜到定是薛令为弄个相似孩子,于是从稳婆那打听来了消息,便去偷人。 忽地有人道:“大理寺左寺丞到。” 方才七嘴八舌人都住了口,谢大奶奶跟谢宏嗣一同垂着头站着,这会子忽地瞅见了商琴,先看一眼商琴那已经长开了脸庞,心里十分确定商琴便是她女儿,心恨商家人居心叵测,又见琳琅此时因被认亲,急红了眼睛,商琴却安静镇定,不由地心生怒气,认定了商琴知道自己身世,却为了怕被谢家连累连亲生爹娘都不认,于是冷脸看向商琴,“好一个俊俏好姑娘,见了自己亲生爹娘也不跪下!” 商琴故作茫然地问商大姑:“姑姑,这位是谁?”隔世再见谢大奶奶,心里竟起不了一丝涟漪,论起心酸,还不如她想念商娘子时候难受。 商大姑道:“这是谢家大奶奶,旁边那个是谢家大爷。” “大奶奶、大爷好。”商琴客套地福身,就似看不见谢宏嗣、谢大奶奶戴着枷锁。 谢大奶奶一噎,冷笑两声,心中生出一股不平之气,越发认定了商琴是白眼狼,该叫她落到他们一般下场才算老天长眼,于是脸上神色稍便,当即嚎啕大哭起来,挣扎着喊商琴:“我儿!” 谢宏嗣只瞥了商琴一眼,神色波澜不惊,认不认亲,只为了将商家扯入泥潭,如今谢家已经倒霉了,商家倒不倒霉,又有什么用。 “肃静!”有门子呼喝。 谢大奶奶已经是阶下囚,不敢跟人对着来,便收了声,只呜呜咽咽不住看商琴,好似十分心疼商琴模样。 大理寺左寺丞抱拳向皇宫那边一拜,“皇上心忧万民,听闻江南一代拐子横行,害不少人家妻离子散。于是特令凌郡王清查江南拐子,查到许多乡绅丢失女儿腹上有胭脂胎记一枚。如今便令人来认亲,一辨认胎记,二滴血认亲。” 听到滴血认亲,谢大奶奶当即胸有成竹,她心里想着若是商琴这会子服个软,她便劝谢宏嗣不滴血,一双眼睛反反复复所睃向商琴,见商琴冷静自持地不看她,不由地心生气恼,暗道便是只畜生看见爹娘受难,也该滴两滴眼泪。 “商姑娘身上并无胎记,但谢家夫妇笃定她是谢家女儿,因此她只跟谢家仿佛滴血认亲就好。”左寺丞又说道。 商韬、商略一家陪着商琴等着,其他人家女眷则被领取后衙,挨个去辨认琳琅姑娘身上胎记。 商琴站商大姑身边,又听谢大奶奶趁着衙役不看她时哭着喊“我儿”,于是酝酿一番,丢出一个天真懵懂又好奇眼神看向谢大奶奶。 谢大奶奶一怔,哭声一滞,弄不明白寺丞已经说清楚了,为何商琴还是那茫然样。 “老爷,可否叫小女先验血,她虽是小门小户姑娘,但这抛头露面事……”商韬开口道,走进寺丞,悄悄递了个荷包。 寺丞将那荷包一捻,笑道:“是我疏忽了,先给商姑娘验吧。”于是叫人断了两只碗过来,又拿了匕首,将谢宏嗣、谢大奶奶血分别滴碗中水里。 商琴心里有些慌张,却见商韬将手搭她肩头,示意她安心,知道商韬定花银子叫人做过手脚了,于是放心地伸出手指叫人去割,血滴碗中,只见两只碗中血如何搅合都溶不到一处。 谢大奶奶脱口道:“这不可能!” 商琴将割破手指含嘴里吸了两下,看谢大奶奶那副不拉着她一起死不服气模样,微微挑眉。 “血融不到一处,可见是谢家诬告了商家。商家姑娘委屈了,请回去吧。”寺丞忙道。 商略、商韬父子齐齐道谢,待要告辞,便又听人说:“且慢,再验一次!” 商琴看去,见是匆匆而来一个王府长史,猜不到是谁家,心跳不已,只觉这人定猜到商韬做手脚,因此特来再验。 谢大奶奶道:“是,正该再验一验!” 那位王府长史并不理会谢大奶奶,亲自叫人打了井水,拿来干净碗,又叫人割破谢宏嗣、谢大奶奶手指。 商琴先有些忐忑,随后又觉生死有命,于是伸出手指,割破手指将血滴碗中。 那位王府长史亲自拿了筷子去搅拌,搅合了一会,却见两只碗中血还是不融合。 商琴、商韬等人也很是吃惊,商略虽也纳罕,却恭敬地问那位王府长史:“官爷,可还要再验一验?” 那位王府长史心里纳闷,反复又将验血中用到器物看了一遭,后拱手道:“不必了,商官人请。”说罢,请商略一家先走,又等了一会,再看旁人滴血认亲,只见半盏茶后,终于有人血跟那位琳琅姑娘血相溶了,于是剩下不再验。 因上头发话拿谢家贪去两千银两给这位琳琅姑娘做嫁妆,认亲人又自觉领回家是大家闺秀,又是凌郡王做主给认回,便欢欢喜喜地认了女儿,感恩戴德地带着女儿去凌王府谢恩。 那位王府长史将诸事看完,便赶紧回靖王府回话。 靖亲王听说商琴血竟然跟谢家夫妇不能相溶,不由地大吃一惊,随即对雪艳道:“人有相似,如今看来,果然是谢家为了攀扯商家撒下弥天大谎。” 雪艳忙道:“这必然不会,草民靖王府见过,那位商琴确实是真谢琳琅。” 靖亲王问:“兴许是你前生见到琳琅是假,养谢家琳琅也是假。假作真时真亦假呢?你们薛家也没安好心,那么些相似姑娘都是你们薛家拐带出来。” 靖亲王两句话搅乱了雪艳心思,雪艳一直都觉谢琳琅罪有应得,谁叫她是谢家女儿,如今竟然不是……终于觉察自己报错了仇,雪艳不禁有些恍惚,难得地再回想起谢琳琅时有了歉意,一直支撑他报仇意念不禁崩塌,他并不认为前生报仇有错,如今看来,竟是连累了一个可怜,若论血脉,他女儿才是真谢家血脉……因他每常独自一人留密室,只能等靖郡王来跟他说几句话,闲时胡思乱想,不禁想入了魔……此时心乱如麻,终归想起自己女儿,稍稍安心一些,一边想跟傅惊鸿、商韬报仇,一边又怕连累到女儿,迟了那么些年,终于想起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边厢,商琴纳闷为何血不能相溶,只当是商略又布下什么机关,便去问商略。 商略摇了摇头,说道:“谁能想到还会来人?并没有布下什么。” “那我果然不是谢家女儿?”商琴长出一口气,能不是谢家女儿好。 商略、商韬二人对滴血验亲一事也笃信不疑,乐得商琴跟谢家没有牵扯,于是双双点头。 “既然不是,就不怕人再来滋事,你搬回家来住吧。”商略道。 商琴点了点头,巴不得重回了阆苑去住,于是忙回了落花巷子里收拾东西搬家。 因她东西琐碎繁杂,又是样样都是要紧,于是搬家之事只得又拖了两日,忽地一日傍晚有人来敲门,来却是施家人。 一个媳妇上门,寒暄一番,便很是客气地问:“不知商姑娘见到我们家姑娘没有?姑娘一早出门,说是要送一送商姑娘,可如今都没回去。” 商琴道:“我今日都没见过施姐姐,嫂子去旁人家问一问吧。” 那媳妇笑道:“若是商姑娘见了,还请商姑娘支会我们一声。”说完,眼睛四下里瞄了瞄,不见蹊跷,便转身出去了。 “去问一问怎么回事,怎地寻到我们这边来了?”商琴问。 碧阑道:“不独我们这,就连隔壁空着傅公子院子他们也敲门去了,据我说,定是施老爷要叫施姑娘也给人做二房去,施姑娘不愿意,便跑了。” 商琴依稀猜到施佳跑去哪里了,不愿深究,一门心思盘算着自己开铺子事,跟翠环阁合伙那么久,总要有自己铺子才行。 51情窦初开 商琴这两年也攒下了一笔小钱,因与翠环阁家亲近,翠环阁家太太老爷精明得很,心知不能一直拦着商琴开铺子,于是便出了一份银子,算是两家合伙开。 商韬将商家一间胭脂铺子旁书肆替商琴买下,休整一番,雇了两个伙计,请了四个经验老道银匠师傅,弄出个牌匾挂着。 开张那一日,商琴不便出去,便请商韬替她张罗,随后两日才过去看了看。虽是女儿家,到底这铺子是她自己东西,于是前前后后看了一遭,又亲自出了银子请工匠伙计吃酒,然后上了这铺子二楼,将楼上各色做样子钗钿看了又看,这铺子里卖是现成式样,毕竟有心使人专门设计首饰人还太少。 正看着,忽地碧阑、朱轩二人示意商琴悄悄地去楼梯口听,只听楼下是商略、商韬两个说话。 “琴儿也大了,该说亲了。只是如今她又自己捯饬铺子,虽不抛头露面,但寻常人家太太奶奶还是怕她太要强了一些,不服管教。况且她常见又都是王侯人家夫人,跟咱们门当户对,又怕琴儿心大。再说,到底我们将原来主人家告了,名声不说臭了,也有个不仁义名,多少人对我们敬而远之,这样,琴儿不好说亲了。”商略道。 商韬道:“翠环阁封家太太倒是喜欢琴儿,只是她家小哥儿小时候多病,性子养得娇惯了一些。” “这些算不得短处,有越是娇惯男孩儿,越是性子和顺,爱惜女孩子呢。”商略道。 商琴楼梯口微微撅嘴,商略、商韬父子两这做戏做太假了一些,还不如明明白白告诉她大约要跟封家定亲呢,“爷爷、爹爹,封家小哥儿我见过了,太腻歪了,跟我一样大人,说起话来,嘤嘤唧唧,你听我学学,‘妈妈、妈妈,那丫头我喜欢紧,你就赏我吧——’”将头探出来,只见楼梯下还站着两个男子,一个穿着官袍,一个背着光,先看不清楚,待看清楚了,恰就是黑瘦许多傅惊鸿。 傅惊鸿看向楼梯上探下头商琴,只见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脸庞眉眼都有了妙龄少女丰韵。 “哈哈,琴妹妹看着比小时候活泼多了。”傅振鹏笑了。 商家父子知道商琴如此是因为血并未跟谢家人血相溶缘故,毕竟不管相不相认,知道自己父母是害死许多人贪官污吏,心里都不会好受,不管笃不笃信神佛,只要不是泯灭人性,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个“报应不爽”影子。 傅惊鸿眼睛瞅着商琴,却对商韬道:“既然那位封家小哥说话总掐着脖子,那就算了吧。” 商韬遗憾道:“那孩子我瞧着不错,就是有些毛病罢了。算了,如今十□再嫁多得是,再看看吧。” 商琴慢慢走下楼梯,打量着傅惊鸿,暗道若是自己不知根底,哪里会将眼前傅惊鸿认作上辈子傅惊鸿,“哥哥瘦了不少,亏得去还是鱼米之乡,若去了塞外南疆,岂不是要瘦得没形了?” 傅惊鸿打量着商琴用一身碧色衣裳包裹得越发纤长身量,不觉失神,笑道:“去是鱼米之乡,可是是去抓那米里蠹虫去,哪里能够享受。” 傅振鹏随着商韬边说边笑地慢慢走上来,商琴见傅振鹏一身官袍,便笑道:“振鹏哥哥做官了?那惊鸿哥哥呢?” 傅惊鸿不以为意道:“你振鹏哥哥江南抓官商勾结私盐贩子立了功,可惜我白去了一遭,没甚功劳。” 傅振鹏道:“你莫胡说,是你不知又怎地生出闲云野鹤性子,不爱做官,只爱办事,将功劳推给了我。凌王爷不爱强人所难,才叫你留了白身。”转而对商琴道:“过两日我成亲,你来吗?” 商琴笑道:“自然要去,不光去,我如今可是有钱人,还要送礼呢。” 商韬指着商琴摇了摇头,傅惊鸿、傅振鹏也笑了,忽地听到下面一阵锣鼓声,商韬开口道:“不该今日出门,今日……谢家人游街呢。” “已经判下来了?”傅振鹏问。 商韬点了点头,“谢老爷、谢大爷秋后处斩,剩下,年纪大流放到军中洗衣煮饭,年纪小,男子为奴,女子为娼。皇上是发狠了要杀一儆百。” 商琴略眨了下眼睛,说道:“振鹏哥哥听见了吧,以后做官千万小心,不然就要步了谢家后尘。” 傅振鹏笑道:“琴妹妹放心,日后你振鹏哥哥不能成为鼎鼎有名傅青天,也不会做了声名狼藉贪官奸臣。” 因见商琴并不介意提起谢家之事,其他人也不有意做出顾忌她模样,商略、商韬、傅振鹏、傅惊鸿站楼上向下,只见谢蕴父子两个坐囚车里,一路被人追着丢菜叶等物,几人具是不盛唏嘘。 商琴向下看去,忽地手被傅惊鸿握住,待要扯开,又怕惊动了身后碧阑,旁边商韬,于是只能用指甲向他手心里掐去。 傅惊鸿捏着掌心里纤巧手,不禁心潮澎湃,他是当真想将商琴看做妹妹——毕竟总是他养大,给她准备亵裤、肚兜,给她洗澡,这些事自己不知做了多少次。只是她这模样,又说服不了他自己将他看做妹妹。借着袖子遮挡,拿了拇指慢慢摩挲她手背,任她小猫一样掐着,总不肯放手。 “也不知连六哥儿怎样了。”碧阑伸着头问。 商韬道:“进了定南老王爷北边庄子里做下人去了。” 碧阑啧啧两声,伸着头问:“老爷,你说谢家那些娇养姑娘们日后会怎么着?可会有寻死?她们可是平日被人多看一眼就要死要活。” 商略扭头骂道:“就你这丫头舌头长,放心,死不了,蝼蚁尚且贪生,这世上当真肯死有几个?况且谢大姑娘谢家时候就不清不楚地生了孩子。” 傅惊鸿道:“……秦淮河上,大抵会出来几个名动天下花魁了。” 商琴回忆起谢玲珑性子,默默点头,谢玲珑进秦淮河时候年纪也不小尚且能左右逢源,如今只怕那花魁定是她了,想起一个人来,便问傅振鹏:“振鹏哥哥,你们可见到施佳姐姐没有?她一个人离了家,大抵是去找你们呢。” 傅振鹏道:“施姑娘好能耐,一个女儿家,果然还叫她千山万水找到了。只是我们要办差,都不好带着她,到底是相识,又不能叫她流落外,就给了她一些钱。这么着她还一直跟着打理我们衣食,王爷见了,就问惊鸿要不要纳她为妾,惊鸿不肯,王爷就也不管了。只是地方上不知道,当真以为她是惊鸿妾呢。” “那她人呢?”商琴问。 “谁也做不出将她一个女儿家丢外头事,已经将她送回施家了。”傅振鹏道。 商琴喟叹道:“若是我一个人流落外,指不定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琴儿妄自菲薄了,这么个铺子,可都是你自己个赚下。亏得我早先还觉得你腼腆,出去见人不会说话,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商略捋着胡子,很是赞赏地看向商琴,依稀觉得傅惊鸿离着商琴太近了一些,又开口道:“走吧,振鹏兄弟做了官,两位傅兄弟都立了功,就叫老夫请你们吃酒接风吧。” 傅惊鸿、傅振鹏忙答应了,商琴终于将手抽出来,听傅惊鸿一边走,一边跟商略说忙完了江南盐政,肃清了京城内外吏治,要歇一歇,再谋划着劝谏凌王爷什么“民生勤,勤则不匮”。 商琴站楼上看傅惊鸿、傅振鹏跟着商略、商韬走了,自己闷闷地握着自己手走神。 “姑娘,我们也该回去了。”碧阑道。 商琴道:“不急,毓秀郡主大婚用凤钗,我再跟老师傅交代两句。”说着,又下楼跟四个银匠老师傅说话,将事事交待清楚了,才领着碧阑、朱轩二人走。 轿子里,商琴将手伸给碧阑,“你握着我手。” 碧阑一头雾水地接过商琴手,“姑娘手怎地了?”反复将商琴手看了又看,没看出不对劲来。 商琴将手抽出来,又递给朱轩。 朱轩摸了一摸,也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商琴不理会她们二人,方才楼上还镇定自若,此时不禁脸上一红,佯作天热微微撩开帘子,看外头人头攒动,半响,低声问碧阑、朱轩:“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嫁人?” 碧阑忙慌道:“姑娘不喜欢我们,要将我们打发走了?” 朱轩道:“姑娘要打发就打发碧阑走,她又懒又嘴馋。” 商琴抱着手臂道:“谁要打发你们?不过问一问,你们也听见了,我亲事难办,爷爷、爹爹已经做好打算将我十□才嫁出去呢。” 碧阑道:“这么着,我们只能嫁自己家里头了?这可怎么好,喜欢我人那么多,厨房管事家儿子不错,可姑娘铺子里掌柜家儿子也不赖……” “……碧姐姐想多了,大街上,姐姐小声一些。” 碧阑听见商琴首饰铺子儿子恰轿子外跟着送她们回去,原是说笑,此时不禁涨红了脸。 商琴见碧阑偷偷掀帘子冲那掌柜儿子皱鼻子,不禁想到“情窦初开”四字,想到了,便又不免走神。 52干脆利落 商琴回了商家,将鹅喂了,又将各家太太请她过去日程看了一看,将近歇息时候,商大姑忽地捎话来说今晚上跟她娘儿两一起睡。 商琴心中讶异,忙叫人将床上被褥收拾一番,等商大姑过来了,跟她一同梳洗后躺下。 商大姑果然有话说,“我没个女儿,但心里待你如何,你也清楚。大嫂子如今不了,少不得有些话要由我来说。” 商琴翻身,睁着一双明亮眸子看着商大姑。 商大姑道:“爹爹说,你年纪大了,虽小时候跟傅家兄弟亲近,如今也要远着一些,心里存了感恩敬意就好。” 商琴心一跳,只当商略看出什么来了,“今日因铺子里撞见,是以才站一处说话……” “这些我知道,不过提醒你一句,虽哥哥妹妹地喊着,到底不是亲。再者你亲事,你心里有个底,咱们家挑人,只能挑人品,家世、家当,这些慢说是次要,便是首要,咱们也没资格挑。你出入那些豪门大户,千万要守住心,别为了别人家富贵迷了自己眼,白惹人笑话。”商大姑懊丧地叹气,“哎呀,我原就说过我不会说话,我意思你懂了就好。” 商琴笑道:“姑姑放心,我会安分守己,如今除了我那铺子,我什么都不想。”说完,挤到商大姑怀中,想起要被送到秦淮河边谢璎珞、谢琉璃、谢玲珑……不由地觉得她这辈子已经太过幸运。 商大姑笑道:“也不能不想,不然不成木头人了?只是若遇上合适,跟我说一说,千万别自己做主,若是果真合适,我一准替你保媒。” 商琴点了点头,靠着商大姑就睡了。 接连几日,据说傅惊鸿上门了,商琴因后院,只听说,却没见到他面,料到商家人有意阻拦。 因傅振鹏成亲,他又没有长辈,商老太太、商大姑便暂且替傅振鹏张罗,只是未免喧宾夺主,事事都要问过了傅振鹏还有傅振鹏没过门媳妇。 依着傅惊鸿意思,傅振鹏这官会越做越大,应当早早地买下一所大宅,虽暂时用不到,但将来自报门户时候够体面,于是傅振鹏、傅惊鸿兄弟二人又来找对谢家财产清楚商略。 商略给傅振鹏出主意,叫傅振鹏托了关系买下谢家鼓楼东街上用来出租一所四进院子,这院子位置好,价钱又公道。 既然买了院子,自然要买人。傅振鹏官上任三把火,定下娘子又没过门,只能叫傅惊鸿帮着跟商家来往,叫商家帮着买人。 傅惊鸿早觉察出商家人顾忌着男女有别,不肯叫他见商琴,也不贸然提出相见,只自自然然地上门请商家女人替傅振鹏张罗。 半个月后,傅振鹏娶亲,因来都是凌王府一干门客,还有些傅振鹏、傅惊鸿结交友人,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因此只要了礼数,便没人挑剔什么。 如此,虽仓促,却也没出什么乱子。 替傅振鹏招待女眷商老太太、商大姑身上担子轻了不少,商琴过去了,也没甚事做,陪着女人们说了话,等娘子进门了,却陡然看见娘子身边一张熟悉面孔。 “施姐姐?”商琴唤道。 施佳正与几个凌王府陪着过来媳妇说话,认出商琴来,便款款走来:“琴妹妹也。” 商琴道:“振鹏哥哥没有长辈,我奶奶、姑姑过来替他张罗。施姐姐这是?” “我跟茝兰要好,她出嫁,焉能不送一送?”施佳好似没有私自出门那一节,神态坦然地说。 茝兰就是傅振鹏媳妇名字了,商琴有心提醒道:“惊鸿哥哥并不跟振鹏哥哥一起住。” 施佳笑道:“知道,他还住落花巷子里,倒是我家,因那边租子贵,搬到别处去了。听说琴妹妹开了铺子,这可当真是恭喜了。” 商琴微笑,见施佳依旧做姑娘家妆扮,略吸了口气,问:“施姐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像是这么认死理人。”至少上辈子不是。 施佳笑道:“是不是死理,不到后谁也不知道。” “施老爷、施太太许你这么着?”商琴讶异道。 施佳道:“不怕你笑话,我如今替人缝补东西,手上针线也凑合,虽不像你那样开铺子,不敢提买买二字,但也有些收入。父亲吃酒钱都靠着我呢,他还怕我嫁了,叫他没了酒钱呢。” 商琴心里默念也是,又见几个媳妇亲热地喊着施佳去,暗道施佳说果然不差,但凡傅惊鸿所能遇见人,没有不喜欢她。 这边照应了半日,因见一个脸生小丫头过来悄声道:“鸿公子请姑娘去三进那边小花园子里说话。” 商琴只装作没听见,今日人多口杂,若坏了商家名声,她可担当不起。 等到天色暗下来,宾客们都散了,傅振鹏、傅惊鸿二人来谢商老太太、商大姑,商大姑便说:“这么长了,那位施姑娘还是这么痴心不改。我听着有人撺掇今日凌王府过来几个管事娘子教唆王妃成全施姑娘跟惊鸿兄弟呢。” 傅惊鸿笑道:“我对施姑娘又没什么意思,怎能算是成全我?”说着话,却是去瞄商琴。 商大姑道:“惊鸿兄弟这话说也是,没有强摁着牛吃草。” 傅振鹏又将商家母女谢了一谢,傅惊鸿催促道:“你些去洞房吧,别叫嫂子等久了,我送商老太太她们出去就是了。”说着,垂手请商老太太、商大姑先走。 商琴紧跟着商老太太、商大姑出去,走到门边,就被傅惊鸿拉住。 碧阑、朱轩两个忙低声哎了一声,前头商老太太、商大姑不免回过头来。 “老太太、姑太太,我跟琴妹妹说两句话。”傅惊鸿并不就此放手,反而堆笑对商老太太、商大姑说。 商老太太怕闹得难看,若是此时呵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反而显得商琴跟着傅惊鸿一起不规矩,见此时又没旁人,决心先将这会子事敷衍过去,回头再叫商略义正词严单独跟傅惊鸿说话,便笑道:“你们兄妹打小一处,要说话就说,怕个什么,我们略等一等。” 商大姑看了商琴一眼,商琴心里着急,却也笑道:“哥哥要说什么?” 傅惊鸿听那又是兄妹又是哥哥,只是笑,将商琴拉到这后厅里,打量着她眉眼,低声问:“你可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 商琴脸上涨红,知道他说又是上辈子事,骂道:“你这会子又要我报什么恩?” “救命之恩。”傅惊鸿缓缓地道,“就报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如何?” 商琴低了头便要走,傅惊鸿又伸手将她抓住,握着她手,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见了我又想起上辈子事难受,只是,难不成你不见我,就忘了上辈子事了?” 商琴微微摇头。 傅惊鸿道:“这可不就是了,做生不如做熟,你我二人知根知底,合该凑成一对。” 商琴猛地抬头瞪向傅惊鸿:“这是什么话,难道就为了知根知底,就要凑成一对?” 傅惊鸿挑眉:“不然你要什么?” 商琴啐道:“我哪知道我要什么,我从来都是个糊涂人,就没有个清楚时候。” 傅惊鸿低声咬牙道:“你要不是个你落水时候就跳水救你人吗?若不是,那就是我错了,权当我方才话没说过吧。” 商琴莫名地红了眼圈,心知自己若能过了上辈子那道坎,就不会觉得撮合傅惊鸿、施佳别扭了,心里愁肠百结,将能跟她议亲都想了一想,暗叹自己想要,不过是个不像雪艳那样狼心狗肺算计她,除此以外,她再无所求,如今这世上她能确信不算计她,也就傅惊鸿了,“……都随你吧,我知道你是对我好,跟了你,总不会再怕有人卖了我。” 傅惊鸿低声道:“你放心,我不是姓薛。” 商琴抬头看了傅惊鸿一眼,心里说不上喜欢傅惊鸿,有感激,也有患难与共情分,只觉得若是他将来对她好,那就够了。 商琴红着眼睛出来,商大姑猜不着什么事,忙挽着她手走。 商老太太打量了傅惊鸿两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 傅惊鸿抿着嘴,又去前院见商略、商韬,一路送了商家人回去,进了商家,商略、商韬果然留了傅惊鸿说话。 三人进了厅中,挥退下人,商略便道:“早先不好开口,只当你是个聪明人,能瞧出来。琴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该跟她拉拉扯扯。今日这等拉着她背着人说话事,万万做不得。” 商韬也道:“正是,她正是该说亲年纪,若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我们知道你们兄妹两个就跟亲生一般,可旁人并不知道。” 傅惊鸿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商太爷、商老爷,今日无媒无聘,我傅惊鸿空手来跟你们二老提亲。” 商略、商韬愣住,傅惊鸿比商琴大上那么多岁,他们虽见傅惊鸿跟商琴亲近,却只当他们二人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乍然听他提亲,便双双愣住。 半响,商略沉吟道:“你跟琴儿说了?她说了什么?” “……琴儿那性子,无非是两位老爷答应,我又对她好,她便不反对。”傅惊鸿心里略有缺憾,商琴虽答应了,到底美中不足。 商略、商韬二人怔住,商韬是已经将商琴视若己出了,原本是忠与谢家收养她,如今是真真正正看这么些年父女之情上,于是蹙眉:“……这万万使不得,你大琴儿那么些,身边又一直没有女人,说句难听话,未必你没有什么隐疾,亦或者你……并非喜欢女人,不过看琴儿老实听话,才想叫她去给你掩人耳目。” 商略听儿子说出这些呆话,不觉笑了,对商韬道:“你这丈人果然够心细。”又问傅惊鸿,“我们虽不势利,但总要为琴儿前程计较。你身凌王府,又不肯做官,请问你前程何?” 傅惊鸿忙道:“并非惊鸿眉眼高低,实是振鹏眼下所领官职太过低微,做得久了,只怕一身锐气会有一半虚耗应酬上司、下级上头。倒不如就是白身自,不管凌王爷办什么差事,都能凑上一手。待时机好了,再去做官,如此虽依旧不是一飞冲天,但手上也能有几样与人称道‘功绩’,又将上上下下各路官员结识了遍,知交满朝野,再应付上司、下级,便得心应手多。” 商略捋着胡子,默默点头,“虽险了一些,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商韬也觉傅惊鸿此人所图甚大,因离座将他搀扶起来,虽不说话,但已经有几分松动。 “求两位老爷成全,惊鸿迟些日子只怕又要忙起来,恐怕不能将礼数到了。”傅惊鸿拱手抱拳。 商韬不言语,上上下下将傅惊鸿打量一遍,虽不喜他孤身一个,年纪又大,但却觉此人前程不可限量,想当初叫他跟他回京读书他不肯,他只当他是个不知“厚积薄发”人,如今看来是他错了,傅惊鸿做官一道上,将“厚积薄发”参透淋漓致。 “咳,琴儿虽不是我们亲生,但还请傅小兄弟请了媒人上门,这么空口白牙,谁知道你是不是酒后戏言。”商略捋着胡子手一顿。 “多谢两位老爷成全。” 53推心置腹 傅惊鸿跟商琴求亲事,虽没张扬开,但商家上头长辈们都知道了,起先两日,众人看见商琴还跟没事人一样,不由地都觉商琴安分守己,个个老怀甚慰,再过几日,待傅惊鸿果然请了个相熟清客相公家娘子上门,三媒六聘地将这事定下,商琴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商家长辈们背后就开始说话了。 商略道:“女子虽要安分守己,宠辱不惊,但一直这么古井无波,恐怕不是福相。” 商老太太道:“咱们家不是那些大户人家,再者说,我们原以为他们两个是彼此有些小情意。” 商韬道:“难不成琴儿是被傅惊鸿胁迫?” …… 说来说去,商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一些,于是便又是商大姑去说。 商大姑悄悄地试探问:“琴儿,你可是对傅惊鸿不满意?” 商琴诧异道:“姑姑怎又次一问?这亲事是爷爷、爹爹定下,我自然是满意。” “……那你怎么……不羞答答?”商大姑恨不得直接问商琴为何不“怀春!” 商琴被商大姑愣住,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做那羞答答模样干什么?怪小家子气。” 商大姑被商琴气了个仰倒,便指着她道:“你呀你!我们又不是大户人家,不兴那些做派。你该想想傅惊鸿好处来,有道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少年时都没什么恩爱,老了靠什么一起携手?慢说老了,你想想傅惊鸿三四十岁正是意气风发时候,若是没点子年少方艾时恩爱支撑,只靠着你敬我来我敬你,可不得敬出一屋子小老婆?” 商琴向傅惊鸿三四十岁时候去想,冷不丁想起一个腆着肚子庸俗大胖子来,于是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 碧阑、朱轩几个小丫头听商大姑说话,也觉有趣,不觉都笑了。 商大姑骂道:“不听老人言,吃亏眼前。人家姑娘嫁人家有公婆,有小姑子,也有通房丫头,所以才事事小心警惕,不敢流露心迹。你这上头没有公婆压着,又没什么利害关系,不用了柔情将姑爷笼络住,日后定会吃亏这上头。” 商琴略略一怔,上辈子因嫁是薛燕卿,谢大奶奶先不以为薛燕卿有出息——不然也轮不到她去嫁,因此不怎么跟她说婚后公婆相处之道,不过后赶鸭子上架一样地塞给她一副妖精打架图;如今得商大姑推心置腹指点,不敢再敷衍,便道:“姑姑说我明白,可……我该做什么?” 商大姑将商琴面前炕桌上堆着仿古画卷推开。 商琴忙道:“姑姑,那是毓秀郡主借给我描画上头簪子用。” 商大姑不理会她,又对碧阑说:“拿了针线筐来,你年纪还小,哥哥不肯你那么嫁出去,两下媒人好说歹说,才定下明年春天。你嫁妆也不急,先绣一个荷包给姑爷送去。” “……私相授受?这不合规矩。”商琴睁大眼看向商大姑,心里不亚于被雷劈了。 商大姑冷笑一声,“谁吃饱了撑着管这事?又没公婆,傅惊鸿又是一个人住着。不叫他拿了你东西惦记你,难不成叫他孤枕难眠,心里敬着你不肯亵渎了你,就去找不三不四女人?” 碧阑吃惊道:“竟还有这样?” 商大姑道:“人心难测,这都是保不齐事。所以活一日还得热情一日,这么暖烘烘暖人心,忒么个畜生将来有事也该念一念旧情!有道是百炼钢难敌绕指柔,就是大家里女孩儿,聪明些,都知道规矩做外头给人看,关起门来,还该柔情小意、撒娇撒痴,用上十八般武艺将汉子牢牢哄住。” 商琴听商大姑直白地说话,便不住地掩嘴笑,心里明白商大姑意思是傅惊鸿将来未必不是出将入相,趁着如今不必守规矩,该及早将傅惊鸿心收服……想到“收服”二字,不觉红了脸。 商大姑见自己说了小半日,总算有成效了,心里大为得意:“有多大碗吃多大碗饭,咱们都不是什么有身份人,何必跟那些大家子学着端什么规矩?” 商琴点了点头,见商大姑叫人送了两尺石榴红绢布来,便裁了绢布,打量着红男绿女给傅惊鸿做个红香囊。 “姑娘,靖王府乔嫂子领着个姑娘过来了。”碧阑过来道,说话间,就领进来了大熟人乔嫂子,还有一位梳着垂髻,穿着米白薄纱对襟褙子,露出一角月白绣碧莲绣花抹胸,下面拖曳着浅紫纱裙,一张脸明媚灿烂,却是毓秀郡主。 商琴、商大姑原当是乔嫂子家人,因跟乔嫂子亲近,便满脸笑地坐炕上等,不想来却是毓秀郡主,于是商大姑、商琴都起身来迎。 毓秀郡主这身打扮可谓是淡雅、温婉之极,被商琴拉着炕上坐了,便去看炕上绢布,“这一星子布,是留着做嫁妆哪一块?”说罢,戏谑地看向商琴。 商琴被她这么一打趣,不觉脱口道:“郡主自己个也绣着,还问我?” 毓秀郡主微微撅嘴,随后故作冷笑道:“我是不守规矩,你可规矩很,怎地小小年纪就要嫁了?” 乔嫂子忙道:“两位姑娘都是要嫁人,说这些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回。” “是呢,郡主怎么出来了?王妃叫你出来?”商琴亲自捧茶给毓秀郡主。 毓秀郡主笑道:“我不出来就要遭了池鱼之殃了,父王不知听哪个嘴上长疮浑说,竟然要提拔一个犯官之后,还口口声声说那犯官有奇才,不当暴殄天物。于是他……姓温听到风声,就去找父王说话。母妃说少不得他们二人要大干一场,回头父王心里不自,又要来寻我不是,叫我悄悄地出来躲两日。” 商琴道:“谢家一干人等才伏法,如今委实不是提拔犯官之后时候。只是王爷也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就急着提拔人呢?当是哪里出了差错,就寻这么个人来描补。” 毓秀郡主道:“可不是么,温延棋也说不该提拔,该叫那人戴罪立功,这么着才能叫人服气。” 商琴料到该又有些旁事,不然不能够叫靖王妃发话令毓秀郡主躲出来,因知那事是靖王妃私密,不能多问,便作势跟毓秀郡主请教起做嫁妆来。 毓秀郡主也跟商琴一样女红一道十分不精,二人胡闹一般缠着乔嫂子、商大姑两个裁布绣香囊。 半日下来,两人香囊竟是一大半都是两个年长女人绣,商琴、毓秀郡主面面相觑,后齐声道:“罢了罢了,总归这香囊算是我们做。” 商大姑、乔嫂子看她们二人如此,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商琴掩嘴笑着,后又想起商大姑说“活一日还得热情一日”,又觉自己未免太冷情一些,毓秀郡主从家里躲到她这来,她心里却不曾将毓秀郡主当做朋友,心里惭愧,便握了毓秀郡主手出来,同是要出嫁,两人话就贴心许多。 商琴悄悄问些温家人态度、温延棋有无通房,又将她去各家听到一些温家话说给毓秀郡主听;毓秀郡主问傅惊鸿有没龙阳之癖、是否挟恩求娶,二人彼此开解,感情一日千里。 毓秀郡主跟商琴两个难得推心置腹一日,靖王府里果然如靖王妃所料,鸡飞狗跳。 靖亲王原以为做了温延棋岳父,就如得了一员猛将,不想如今猛将不见,先迎来了一顶紧箍咒。 温延棋此时穿着一身短打,与撸起袖子、气咻咻靖亲王双目对视。 靖亲王冷笑道:“温家小儿,你敢对岳父出言放肆,看本王不将你扭送到大理寺!再送到宗人府!” 温延棋云淡风轻地道:“岳父,话不多说,你且领着我去见雪艳,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听闻岳父近求才若渴很,只是不知那位如诸葛卧龙一样大贤,皇上叫人去了两次请不来,岳父要如何请了人家出山做你幕僚?” 靖亲王后背立时留下一层冷汗,忙道:“女婿这话从何说起?”皇帝求不来,他去求,求不来还好,只有个异想天开骂名;求来了,少不得要先死皇帝手上——虽有个雪艳,一则他没有弑父夺位打算,二雪艳上辈子不过是大学士,算得上清流,他也没那个助他谋权篡位能耐。这么着,显然死就是他了。 靖亲王冷笑不出来,若要堆笑请温延棋再说,又拉不下脸。 “皇上自己说。”温延棋瞄向靖亲王,“岳父以为皇上为何促成我与毓秀亲事?不过是物其用罢了,叫我盯着岳父。” 靖亲王头皮一麻,手指微微发抖,“……据女婿所说,早先父皇不是装作不知道嘛?” “岳父动作大了一些,皇上虽有童心,乐得老子逗儿子,逗岳父玩一玩,但也不能叫其他王爷们人心惶惶。” 靖亲王点了点头,想起雪艳说温延棋也是个人物,早先有些看不上温延棋,此时不免对温延棋刮目相看,“……那雪艳,是不是该……,以绝后患?” 温延棋看靖亲王做了个抹脖子手势,忙道:“岳父不可,若是皇上想杀他,早就杀了。皇上是明君,他不能担下一个宠信满嘴重生之道疯子骂名,又想用那疯子嘴里话,才设计将他弄给岳父。岳父当好好待雪艳,叫他为民谋利。如此,据太后说,岳父就是眼瞅着金山不动心,脱不了一个铁帽子王称号。” 靖亲王虽没问过雪艳他将来下场,但早已隐约察觉到他与理郡王将来都没好下场,于是此时一身冷汗,几近虚脱之际听说个“铁帽子王”称号,不觉跪下冲皇宫那边磕头谢恩。 “岳父些领着我去见雪艳,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婿是万万不敢算计岳父。”温延棋知道病根出雪艳身上,不然靖亲王不会这般急迫。 靖亲王思来想去,终归有些迟疑,待看见雪艳拿出一枚眼熟玉珏,认出玉珏是皇帝随身之物,不敢再迟疑,一边想着得了个备受皇帝宠信女婿,一边赶紧领着温延棋去见雪艳。 54妻妾之争 靖王府书房密室中密不透风,不过小小一间,雪艳又不辨昼夜地殚精竭虑,早已瘦削苍白失去早先模样。 温延棋看他精神萎靡,忙对靖亲王道:“父王,将他弄出来,给他请大夫,他万万死不得。” 靖亲王明白温延棋意思是皇帝还没用雪艳,不能叫他死了,又见如今还是白日,迟疑道:“若叫人看见?” “王府人岳父还约束不得?”温延棋反唇相讥。 靖亲王见雪艳果然摆出一副要死模样,忙叫人将他弄出去,依旧送到往日雪艳见谢璎珞小院里,不敢请太医,只请了个大夫来看。 那大夫看了,只说这是身子失与调养所致,也无从开药,得了赏钱就去了。 雪艳这几日头脑就有些发涨,就如脑仁上顶着石头一般,此时见温延棋叫靖亲王将他弄出密室,三分疼也装出九分来,唯恐靖亲王又将他关回去。 “若是有人拿了雪艳攻讦本王,那该如何?”靖亲王只觉得雪艳是块烫手山芋,拿了不能大吃大嚼,还要护着他周全,还要防着旁人拿这事陷害他。 温延棋道:“岳父放心,皇上心里有杆秤,有人用这事陷害你,就是陷害雪艳,皇上能容下这等事?” “女婿言之有理。”靖亲王背着手站床边,居高临下看向雪艳,见他肤白如雪,眉头紧蹙,却比之早先苍老许多,兴许是用脑过度,此时竟冒出白头发来。 “小海——”雪艳微微颤着嘴。 温延棋蹙眉道:“谁是小海?” 靖亲王咳嗽一声,尴尬道:“雪艳之女,如今养下人家里。” 温延棋待要问雪艳如何能有女儿,看靖亲王那尴尬模样,便不再追问,对雪艳道:“你日后就这院子里老实本分地替王爷办事,若是动了什么歪脑筋,再弄出科场舞弊那样将朝廷威严践踏脚底事,不独你,就连你女儿也休想得好。” “是、是。”雪艳唯唯诺诺地答应,被温延棋一语惊醒,终于明白皇帝为何始终不曾像靖亲王这样将他当做奇货可居,原来一开始他用手腕就将皇帝得罪了。 “叫人看着他就好,岳父来,咱们将你近办事一一看一遍。”温延棋搀扶着靖亲王手,有意将皇帝给玉珏露给靖亲王看。 靖亲王心中呕血,只觉得女婿不像女婿、丈人不像丈人,只能忍住一口血,跟向皇帝交功课一样领着温延棋去看。 雪艳躺床上,稍稍思想,头脑又疼起来,扶着脑袋,见靖亲王已经是一副温延棋傀儡模样,心中一叹,料到自己当真没有报仇时机了,心里竟因这一念头松了一口气,不觉昏昏沉沉进入梦魇,待听见啊啊叫声,醒来睁眼看见他女儿趴床边,不禁露出了笑容。 靖王妃不知靖亲王这岳父已经被女婿拿捏住,不见温延棋告辞,又打听到靖亲王脸色不好,于是也不敢去接毓秀郡主。 毓秀郡主自打昔日同是贵女闺中密友手上吃了亏,也许久不曾跟女孩子这般交心,见靖王妃不来接,也不回去,与乔嫂子一同谢家歇下。 晚间乔嫂子领着碧阑还有毓秀郡主丫头睡外间值夜,毓秀郡主跟商琴同榻而眠。 商琴听毓秀郡主翻来覆去,便问:“郡主择床?” 毓秀郡主道:“我择什么床?只是,婚期将近,心里越发不踏实。” “这又是为什么?”商琴打了个哈欠。 毓秀郡主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商琴一怔,翻身支起身子看她。 毓秀郡主一双眼睛帐外烛光下微微闪烁,“……我不信你没听说过我马上事,温家人只怕等着看我出丑呢。母妃也说,原该嫁前教我一些事,如今看来是教不得了,免得温延棋以为我做过那等没廉耻事。” 商琴立时明白毓秀是担心洞房花烛夜不见红,托着脸,心想毓秀郡主这性子,一看就知道她红是当真破马上,不像有心人背后说嘴那样龌蹉;不由又想到自己,因想若是自己洞房花烛夜露出“破绽”来,少不得……又觉自己杞人忧天了,左右不过是躺床上,能有个什么破绽,于是道:“靖王妃太杞人忧天了,总归不过是躺床上,教不教又有什么干系?” 毓秀郡主笑道:“你个死丫头!这话也说得出。”说完,便压商琴身上去撕他嘴,商琴扭着身子翻转,终归敌不过毓秀郡主,被牢牢压住。 “说,你这死丫头从哪里听来那些话?” 商琴只是笑,等毓秀郡主放开她,又是安慰毓秀郡主,又是安慰自己道:“温大哥又不是毫不知情人,何必他面前遮遮掩掩,自自然然、坦坦荡荡,他若疑心你,那就是他配不上你;你若多心疑心他,那就是你辜负了他。” 毓秀郡主深吸了一口气,搂着商琴道:“难为你能说出这话来,可见我没白跟你好一场。” 商琴一怔,胡思乱想一番,便睡下了,第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起。 毓秀郡主一早起来便嚷嚷道:“都怪身边人睡得太熟,我才起不来。” 乔嫂子听见了,忙道:“郡主可别这样说,若叫温家人听去了,他们还当娶了个懒媳妇呢。” 毓秀郡主啐了一口,见商琴一头长发黑亮,披散下来竟垂到臀下,便一时兴起,非要亲自给她梳头。 才梳着头,碧阑说傅振鹏娘子叫个媳妇过来送东西,随后就领了个媳妇进来,那媳妇将两盒子出碧螺春茶叶送上,然后垂手低头不敢乱看道:“姑娘好,我们奶奶说她回家待嫁那会子跟施佳姑娘好过一场,施佳姑娘求她跟姑娘说情,她原糊涂着要说,被爷教训了一通,不敢再提那些糊涂话了。只是施佳姑娘意志坚定,恐怕会再寻旁人上门。姑娘心里有个主意才好。我们奶奶说,爷将姑娘看做自家妹妹,她便也将姑娘看做妹妹,如今只当做亲上加亲,日后甭管什么事,她总是站姑娘这边。就连王妃那边,我们奶奶成亲后去跟王妃谢恩,都跟王妃说过了,府里有用管事执事,也都是不管这些闲事人。奶奶说,姑娘别怕事,施姑娘找不到什么有用靠山,随她如何口灿莲花,都别听她。” 毓秀郡主听得有些糊涂,问商琴:“施佳姑娘是哪个?怎一个意志坚定法?” 商琴道:“等会子跟郡主说。”又对那媳妇道:“替我跟嫂子说一声多谢,跟嫂子说,振鹏哥哥兄弟两个大小无父无母,是看重家人,因自觉跟嫂子夫妻一体,才会一时忘了客套说些重话。” 那媳妇心里讶异,万万料不到商琴小小年纪说这话,忙答应着便去了。 乔嫂子待那媳妇走了,对商琴道:“你有个厉害嫂子呢,只说她上上下下替你打点就是了,何必又说被你振鹏哥哥教训话?可不是说你挑拨人家婚燕尔斗嘴,叫你内疚吗?一圈子话里头就这句是重中之重。” 商琴笑道:“嫂子放心,我才没那个心内疚呢。她倒好,自己个才成亲,就张罗起给小叔子纳妾事了。我若当真内疚,就给她送几个小妾去。” 毓秀郡主一愣,扯到商琴头发了,“那个施佳要做妾?” 商琴揉着头皮点头,将施佳事略说了一说。 毓秀郡主冷笑道:“你也太没出息,听你那嫂子话,竟是人家为了做妾,将你夫君东家上上下下有头有脸人都笼络住了。这样人你还容得下她?” 商琴唏嘘道:“我原没想过会跟她搀和一起,早先就说过跟她不来往。” 毓秀郡主道:“这事你莫管,我替你处置了。” 商琴忙拉住毓秀郡主手道:“郡主要如何处置?那位施姐姐心还是好,只是主意太大,性子又执拗。” 毓秀郡主笑道:“看你这软不叮当碾死只蚂蚁都心软样!那傅惊鸿是貌比潘安,还是富过石崇?是权倾朝野还是学富五车?挑出个比傅惊鸿好,她能不乐意?” 商琴看了自己双手,再看毓秀郡主,心道看似凶神恶煞,毓秀郡主手上未必死过一只兔子。 商老太太、大姑恰过来伺候毓秀郡主早饭,听了这话,商老太太便笑道:“若有那样好,直接给我们琴儿不就得了?何必便宜姓施。” 毓秀郡主一怔,笑道:“老太太太贪心了,若有那样好,我就先留着了。”说完,叫人回靖王府探信,听靖王妃说靖亲王陪着温延棋大半夜,骂了温延棋大半夜,一早嘴上冲了几个血泡,正四处要找毓秀郡主问她如何招惹得温延棋。 毓秀郡主听了这话,又不肯回去见靖亲王,便借口看大婚首饰头面,留商家。 商琴一直等着施佳来,终于一日,施佳上门了,却是认了凌王府一位长史娘子做干娘,由着那位干娘一同领来。 因那位王府长史有些脸面,商老太太、商大姑不免齐齐去迎接。 商琴不由地庆幸毓秀郡主,不然少不得要得罪那位王府长史,有道是宁得罪君子十个,不得罪小人一个,昭明太子那样优秀人物都能因偶然得罪了个太监死太监之手,何况傅惊鸿,“郡主——” 毓秀郡主道:“放心,有我呢,我倒要看看什么长史家太太,能逼着你给傅惊鸿纳妾。” 乔嫂子见多识广地道:“只怕不是纳妾,做妾哪一个不扮可怜,不是扮作之所以做妾乃迫不得已,就是扮作被大房欺负得不敢喘气,再就是为了爷们一点子情分委曲求全。定是那施姑娘看出姑娘性子虽软,却也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性子,逼着姑娘退步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算是个褒奖意思,商琴不由地拉着乔嫂子袖子道:“我竟然有那样风骨?” 毓秀郡主微微撇嘴道:“你就差把那风骨写脸上了。” 55斩草除根 毓秀郡主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心软很。商琴一时有些后悔没早跟她交心,待梳妆打扮一番,随着毓秀去见施佳、长史娘子,才隔着屏风看见施佳一个影子,不由地愣住,只见此时施佳穿是一件朱红褙子,一条桃红裙子,整个人打扮得又庄重,又和气,那位张长史娘子此时也是一脸沉稳,毫无求人姿态。 商琴拉住毓秀郡主,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碧绿,心知自己此时出去,少不得会因一身孩子气又因口称施佳为姐姐落于下风,于是拉着毓秀郡主慢慢退了出来。 毓秀郡主纳闷道:“为什么不过去?倒像是我们怕了她了。” 商琴道:“郡主姐姐不知,我曾受过那位施……姑娘恩惠,原不忍太叫她为难,想全解她想开一些。谁知她竟逼我如此……不看旁,只看她那一身打扮,便知她是要年龄上、气势上都压我一头。过去了,少不得张长史娘子要空口白牙地说些施姑娘江南跟惊鸿哥哥如何如何,众人都以为他们如何如何,施姑娘再难嫁给旁人,求我大慈大悲等等。我性子,施姑娘是知道,她是料定了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立时闹着跟惊鸿哥哥退亲。” 商琴已经是不乐意叫施佳姐姐了,若是此时跟她定亲人是旁人,她必然恳请商家长辈退亲,可如今是傅惊鸿,虽说不上是心上人,但傅惊鸿总与旁人是不同。 “那你要如何?”毓秀郡主问。 商琴握着毓秀郡主手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当真跟惊鸿哥哥好人,哪一个肯出这个头?就算是跟施姑娘好,也是不肯露面。可见,这张长史原就是个跟惊鸿哥哥心里不和睦人,既然不和睦,不若除了他,也免得留下后患。” 毓秀郡主一愣,伸手商琴尖翘鼻尖上用力一戳,笑道:“原来你也并非没有主意,不过是看着我,就扮出一副柔弱相,拿我当枪使。” 商琴忙堆笑道:“郡主姐姐侠肝义胆,我又年纪小,怕事,唯恐一步行差踏错,给惊鸿哥哥惹麻烦。” 毓秀郡主问:“那你要如何?” 商琴笑道:“不敢叫郡主姐姐做什么,方才是我糊涂,如今想起来姐姐也是待嫁之人,若叫人知道姐姐不靖王府里,来了我家,不知要被多少人嚼舌头。这事是爷们事,我叫人去找惊鸿哥哥去办。郡主姐姐等我一会子,咱们回头换个院子躲一躲。”说完,叫乔嫂子先送了毓秀郡主回阆苑,然后看碧阑年纪小,又是她身边丫头太引人注意,便寻了个跟她要好又嘴紧媳妇来,吩咐道:“你去找傅惊鸿公子,告诉她施姑娘穿着一身正红来闹我了。同来还有张长史娘子,有道是斩草除根,叫他利落一些。”又想起商大姑叮嘱过“热情”,便拿了自己一条每常使用帕子给那媳妇,“言语和软一些,告诉他我信他,并未动气,正……给他绣香囊呢。” 那媳妇是极懂得揣测人心,商琴手上又素来大方,于是此时虽没从商琴手上得什么,但也忙慌答应了,将自己要说话细细跟商琴述说一遍,便赶紧地去找傅惊鸿。 若是旁人听说商琴斩草除根话,必定会以为要铲除是施佳,偏傅惊鸿是知道商琴性子,明白像商琴那样经历过许多事人,虽看着软弱,胸襟、目光却比旁人开阔一些,此时要铲除人,不过是那位明着跟他要好替他纳妾实际上恨不得他事事不顺长史。 于是傅惊鸿袖子里揣着商琴帕子,心里纳罕那小人儿终于心软,嘴上说:“回去告诉姑娘,这事我自会处置,叫她别将施姑娘事放心上。”说完,又觉她送了帕子,总该回礼,因她送了贴身之物来,便也回了一条成日使用帕子回去,另给了那媳妇二两碎银子。 等那媳妇一走,傅惊鸿先找了两个相熟清客,一位凌王府长史,叫了傅振鹏,买了酒菜,众人齐哄哄地去了施老爷家,又将施佳认作干爹张长史也领了过去。 张长史只当傅惊鸿要求他不去做媒,于是施施然地便来了。 施老爷因这几年落魄,越发生出谄媚之态,因见傅惊鸿还是白身,傅振鹏都已经做官了,便觉施佳有眼无珠,若早早看上傅振鹏,如今他也能跟着去几进宽敞院子里住,何至于一家缩陋巷里。 施老爷因这样想,越发百般奉承座之人,又因家里唯一丫头叫施佳领出去冲门面了,只能叮嘱施太太去隔壁请了几个媳妇过来帮忙张罗。 傅惊鸿兄弟齐心,再加几个相熟好人合力,不一时,施老爷还有张长史便双双醉倒。 傅惊鸿先拱手谢了众人,然后径直取了张长史腰上玉佩,先令几家小厮将张长史随从小厮们拆散开,寻了个落单又年幼小厮来,因他落了单,自然猜到他不合群,不大会做人,于是道:“去商家,将这玉佩给施姑娘送去,就说施老爷已经将她许配给你家长史做四房,这是张长史给信物。叫你太太赶紧回来给施家准备聘礼。” 那小厮不明就里,心说才认了干女儿,怎又要纳妾?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拿了东西就去了。 有道是有人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地方就有党派。傅惊鸿虽不刻意凌王府折腾什么党派,但这几年下来,聚他身边人自是看出来傅惊鸿跟那些只会附庸风雅哄东家开怀清客相公不同,于是不甘心一直做清客相公,不自觉地便跟他要好。如此,便自然生出党派来。 不需傅惊鸿说,便有用来一位长史道:“这张长史醒来只怕不认,还该写下婚书,叫他们二人按手印。” 傅振鹏见施太太要过来,唯恐叫施太太看出破绽,便故作酒醉眼花,拉着施太太手轻浮地喊“小娘子”。 施太太臊红了老脸,连忙避让出去,不敢再说什么“点到为止,请各位老爷多吃些菜就莫再喝酒”话。 傅惊鸿将早已准备好笔墨拿出,对一位请客相公道:“还请林先生动笔,有劳了。” “客气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凌郡王虽不是爱积攒些鸡鸣狗盗之人孟尝君,麾下也有些会巧计人,这位林相公提笔,一手字与张长史字不差分毫。 众人合力拿了印泥叫施老爷、张长史按了手印,然后将两份契书放下。 “听闻,施老爷跟靖王府要好?”一位清客相公道。 傅惊鸿点了点头,低声道:“如今凌王府内有些魑魅魍魉,不求进取,一心要将上进人拉下来,这等人,诸位可容不容得?” “自然容不得。”众人齐声道,有抑郁不得志满腔积愤,也有学富五车却碍于些蝇营狗苟小人不能一展才华。 傅惊鸿道:“小弟听闻今年考科、道前,有位才出仕老爷死了娘,于是求张长史替他遮掩,全充作凌王爷弟子去参考。因狐假虎威,当真没个人去追究他这事。如今那位还户部候选,不日就要上任。若等那位老爷上任,这事就再难亡羊补牢了,此时少不得要连累王爷。但才出了张长史自作主张去我岳父家提亲事,我若出面,又不好……” 座几人也并非不知道张长史替人匿丧事,不过是原本不乐意得罪人,不敢戳穿罢了,此时听傅惊鸿说,傅振鹏便道:“我去跟王爷说。” “你是惊鸿哥哥,这话你说不得,自然是我们去说才使得。我们原就是没什么能耐,也不怕张长史日后报仇。”一位清客相公明知道凌王爷知道张长史替人匿丧事,张长史便彻底断绝了前程,有意说着这话显得自己慷慨无私,又拿了桌上花生米去砸张长史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几位了。”傅惊鸿站起来拱手道,他自然乐得他跟傅振鹏两个都不出头,毕竟检举同僚,终会叫其他同僚防范。 “傅小兄弟又客气了。”众人说道,又毫不见外地叫施太太再拿酒来。 这边厢张长史、施老爷已经是人事不省,那边厢,张长史娘子与施佳两个却是气得九窍生烟。 她们二人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了许久话,奈何商老太太圆滑,商大姑又会装傻,她们二人跟商家两个女人说不通,便要见商琴,可是一请再请,总不见商琴露面,除了商琴养着两只大白鹅悠哉地伸着脖子这堂上窜了一回,就连商琴丫头也不曾露面。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史官虽小,但出门外,谁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凌王爷面上对他十分尊重,就算是宰相丞相,也该客气一些。 张长史娘子许久不曾这样被人轻慢过,于是乎脸色渐渐不大好,“令千金果然身娇体贵,郡主我都常见,令千金却登门造访也不能见一面。” 商老太太、商大姑双双心道:郡主你家住过没?虽心里腹诽,但为了毓秀郡主名声,忍着没说话,只是讪笑。 张长史娘子待还要再说,便听商家门上人说他家小厮来了,只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便叫人将小厮领来。 那小厮果然是很没有眼力劲,只觉得这差事虽是傅惊鸿交托,却实实是张长史,一个是官人,一个是娘子,自然要站官人那边,于是进来给众人磕头,然后对施佳道:“施姑娘,令尊已经将你许配给我们老爷做四房姨太太了,这是我们老爷给你信物。”迟迟不见人来接,就将玉佩递给施佳婢女,又对张长史娘子磕头,“太太,老爷叫你赶紧回家给施姑娘准备聘礼。” 张长史太太一口银牙咬碎。 “干娘——”施佳受不住这变故,唯恐她干娘迁怒到她头上,忙从婢女手上接过玉佩,要送还给张长史娘子。 张长史娘子原本因商琴迟迟不来,就有些烦躁,此时见施佳“急切”地握着玉佩,便冷笑道:“干你娘!好个玻璃心肝好女儿,难怪姓傅不要你,你还硬着头皮上,却原来是声东击西!”又问小厮:“老爷呢?” “老爷还施家吃酒呢。”小厮低着头道。 张长史娘子脸上青筋跳起,她原本就极白,脸上血管分明,此时一气,越发显得面容可憎。 56亲上加亲 “恭喜张太太跟施姑娘亲上加亲。”商大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商老太太长出一口气,却说道:“我就说施姑娘这样好人品,不嫁入官门,太可惜了。果然,终归还是做了官家人。” 施佳忙要将玉佩递给张长史娘子,口中道:“干娘,你别急,定是父亲、干爹吃醉了酒,这玉佩原是送我玩……”忙款步过去要将玉佩塞张长史娘子手中。 张长史娘子面上如刮着三秋之风,伸手夺过玉佩,手指施佳手背上用力抓了一把,含笑道:“施妹妹没得胡说,我急什么?我原也看你好,爱你爱得了不得,本想替老爷讨了你来,又怕你心气高,看不上我们老爷。如今可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说,等我回家,就给你准备聘礼。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你。” 施佳听张长史娘子先还口口声声喊她女儿,此时却改口称妹妹,心中一凉,暗道万万不能叫张长史娘子生出叫她做张长史妾再整治她念头,于是忙伸手去握住张长史娘子手,含泪跪下,“干娘,女儿情愿做了姑子,也不能对不起干娘,做出那*事来。干娘仔细想一想,干爹怎早不说,偏等着这会子才说?” 商老太太心知张长史娘子不发作,是还想留给脸,又看施佳到这份上还不死心,便火上浇油道:“认作干娘、干爹?说句不好听,这事多了去了,我们家老太爷年轻时候跟着老爷们走南闯北,那花楼里、私窠院子里,他都跟着去过。据说那些地方不成体统很,一个个姐儿搂着老爷们脖子都喊爹。” 施佳因进过秦淮河,原有些心病,此时听商老太太说这话,不由地脸上煞白,“老太太,那些人原就没脸没皮,你为何将我比作她们?” 商老太太故作茫然道:“施姑娘多心了,老婆子说是旧年听来事。” 张长史娘子此时并非先前那一心替施佳做主人了,此时依旧是笑,只是两片猩红嘴唇里不再是称赞施佳重情重义又勤俭知礼,笑道:“老太太不知道,这丫头原就进过那些地方,因此听你一说,不免就心虚地往自己身上套。”说罢,便叫丫头挽着施佳手,略一福身,对商老太太、商大姑道:“叨扰了,早知施老爷有这么个心,我就不替施妹妹跑这么一趟了。” 话说完,张长史娘子看向施佳,见她还是已经是满脸泪水目光殷切地看自己,便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了,“看你哭什么,不明白,还当是我小气不容人,欺负了你。” 施佳唯恐再得罪张长史娘子,忙低了头,心绪繁乱地思量着这变故委实来诡异,此时不是乱了阵脚时候,交握着手,依旧是一副端庄持重模样。 出了商家二门,张长史娘子看施佳一身红色不顺眼,又觉施佳这人所图甚大,不能不早早地打压她,“这红色,以后再穿不得了。” 施佳原是跟张长史娘子一顶轿子来,忙还要进张长史娘子轿子,低声道:“此事蹊跷很,干娘别上了别人当。” 张长史娘子冷笑道:“事已至此,下人、商家人都知道了,再有蹊跷又如何?”说罢,示意丫头拦着施佳,自己进了轿子。 施佳只能上了丫头们坐着马车,马车里张家丫头不肯跟她亲热,施家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知如何开解施佳。 张长史娘子人轿子里,越想越气,气莫过于商大姑所说“亲上加亲”四字,暗道凌王府长史家眷们都知道她认了施佳做干女儿,又替她揽下找女婿事,若日后叫她们瞧见施佳做了张长史妾,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于是隔着轿子,悄声对人吩咐道:“一会子不许人替她赁轿子,叫她走出去。再叫两个无赖充作秦淮河上她旧日相好,臊臊她。” 施佳到了张家门上,便被打发出来,拿了身上银子请张家门上人替她租顶轿子,门上人又被张娘子叮嘱过,不敢替她走动。 施佳只得领着个小丫头,用帕子遮着脸向外走,因她比之寻常街头抛头露面女子相貌出众,一路被风流浪子、无赖泼皮调戏了两回,这倒罢了,偏走到热闹街头,来了两个恶形恶相人,这二人一个手里绕着两枚核桃,一个手里提着一柄俗气扇子,见了她,一个上前搂腰,一个上前拉手亲嘴。 “这不是春风楼桃红姐姐嘛!姐姐怎不秦淮,改京城了?”绕着核桃一脸油光。 “桃红小心肝,可想死个人了。不告而别,该罚该罚,随我去酒楼上,罚你三皮杯!”拿着扇子兀自向施佳香腮上亲去。 小丫头急得红了眼,却不敢上前拉扯,又怕喊出声,越发引得人都看过来,低声求道:“两位爷认错人了!” 施佳羞愤欲死,因她是官家小姐,进了秦淮河,老鸨只将她当做花魁人选,百般奉承她,不曾叫她这般被人羞辱过,此时恨上心头,极力挣扎,心思百转,脱口道:“休得放肆!我是凌王府傅相公家人!再这般轻薄我,你们两个都得不了好。如今是有女人嫉妒我,容不得我留傅相公身边,才收买你们——”正说话,却见几匹马慢悠悠走过,马上人都纷纷看她,一张脸涨红,簌簌落泪道:“惊鸿哥哥救我!” 傅惊鸿虽没将施佳话听个整个,但意思已经清楚了,“施姑娘何时成了我家人?青天白日,我跟你没甚干系,我女人又为何嫉妒你?施姑娘要脱身,何必诽谤我未婚妻子名誉?” 傅振鹏原是要救施佳一救,毕竟相识一场,但人总有个亲疏远近,慢说是施佳,就算是他娘子都比不得傅惊鸿、商琴两个“知根知底”人亲近,待听见施佳 “急中生智”话,冷笑道:“凌王府有两位傅相公,你这是说谁?亏得我娘子还跟你好,回头我说给她听,总之惊鸿是还成亲,说必定是我了。只是施姑娘是张长史四房姨太太,我可不敢你有什么瓜葛。” 施佳并不分辨这些,忙求道:“两位好哥哥且救我一救。” 街上围观之人不明就里,但见一会子四五个爷们跟这姑娘都有瓜葛,便起哄道:“果然是从秦淮河上出来,竟然到处都是好哥哥。” 施佳涨红了脸,不信傅惊鸿那般侠肝义胆人会弃自己与不顾,只是可怜兮兮看他,不想,傅家兄弟只是丢下两句话,便慢慢悠悠地骑马走了。 施佳登时眼泪汪汪,几乎瘫倒,暗道傅惊鸿为何绝情至此?瞥见几个熟人,那熟人也不肯多事,只装作看不见走了。 万幸这两人也心虚,依稀猜到施佳当是哪位老爷妾,不敢得罪人,只胡乱地抱着亲了两下,便赶紧走了。 施佳一路低着头,噙着眼泪,闷不吭声地带着丫头疾走,没进门,便被邻居家小儿、还有张长史小厮随从缠住。 “四姨太太大喜!” 施佳见那两三个小儿伸着手问她要赏钱,嘴里咬出血来,推开小儿就进去了,不理会那几个随从小厮。 等进去,便见施太太诧异道:“张太太没用轿子送你回来?”再看施佳一脸泪,“将脸擦干净,傅家两位公子才带着几个老爷走,张老爷、你父亲醒了又醉了。” 施佳红肿着眼睛,愕然道:“傅家两位哥哥是从这边走?” “那可不是。”施太太道,又拉着施佳手,“张老爷是知道你早先对傅惊鸿一往情深,你别这么着,赶紧用井水将眼睛捂一捂,不然张老爷醒了不高兴。” 施佳道:“母亲,怎地父亲会……” 施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酒,突然就传开你父亲将你许给张长史事了。” 施佳怔怔地点头,又见外头有人来道恭喜,施太太忙着去应付,便进了堂屋,就见屋子里满地鱼刺、鸡骨头,桌子上有张纸,却是施老爷许亲契书,竟是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张家,这契约虽不成体统,因没有中人算不得卖身契,但施老爷如何绝情,又委实像刀子一般割着她肉,听到屋子里鼾声如雷,踱步进去,只见张老爷一旁暖炕上躺着。 施佳心中无限恨意,弄不明白商琴跟傅惊鸿两个原是亲如亲生兄妹,怎地冷不丁地就定了亲,又想难怪商琴早先不肯替她说,竟是两家早早商议下来,只瞒着她一个;今日事少不得是傅惊鸿从中作梗……将众人都恨了一回,到底是念着昔日恩情,不敢心里毁谤傅惊鸿,只恨了商琴,又将张太太恨了一遭,今日事明摆着是张太太做下,又看了眼身边这俗人,暗道张太太说是,木已成舟,既然如此,她只能跟张太太争一争。于是抖擞精神,回房洗了脸匀了面,又弄了醒酒汤来亲自喂给张长史。 张长史醒来,见施佳这么柔情蜜意,先还诧异,见施佳娇嗔着给他看了契约,虽不知自己何时写契约,但看拇指上一片嫣红,又看施佳欲语还休模样,不觉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有人算计他?就算醉了,他也该有两分清醒,这施佳原是用来拿捏傅惊鸿……又想就是算计又如何,先将美人得手,再翻脸不认就是了。 施老爷未醒,施太太又见事已至此,也不好过来打搅施佳,便由着施佳施展,自己回避了。 “老爷好糊涂人,竟然叫小厮立时送了玉佩给我。如今玉佩被太太得了,太太又将我撵出轿子,叫我一路上被人看了个遍。”施佳先下手为强地告状。 张长史待要去抓施佳手,又被她避让开,醉后还有些糊涂,便道:“那婆娘是有些不容人。” 施佳低声道:“那玉佩……” 张长史伸手向身下摸去,见自己随身玉佩没了,又看施佳羞红了脸,一双眼睛因有些红肿越发显得含情脉脉,他原是花丛老手,料到施佳这情形不过一时片刻便能哄得她宽衣解带,于是假模假样道:“我立时叫人将玉佩要来。” 施佳只管跟张长史虚与委蛇,“既然要,怎不差人?”一个眼光流转,立时叫张长史酥到骨子里,张长史只觉还差一步就能将施佳弄到手,立时叫了小厮来去要。 施佳焉能不知张长史这是做戏,于是只是满含风情地敷衍张长史,一心要将玉佩要来,给张太太一个下马威。 57长嫂为母 大抵傅惊鸿不救施佳,施佳依旧会成为秦淮河上敢爱敢恨一代名妓。 张长史大盘算着吃了不认账,施佳决心虚与委蛇,二人周旋半日,张长史不曾得了什么好处,施佳也并未将玉佩讨回来。 张长史心中暗道:好个小娘子,往日只听人说她聪慧,不想聪慧至此,竟是磨了半日也没叫他上手。因张太太叫人来请,只得起身离去,路上又去想这其中蹊跷,半日想定是傅惊鸿不愿意纳妾才推给他,又觉不过是个女人,得了还是他占便宜呢,于是当真回去叮嘱张太太纳妾事宜。 张太太要用施佳进过秦淮河事阻挠,张长史却道:“他老子写了卖身契了,怕个什么?好不好,领她出京卖了,谁能知道?” 张太太听说有卖身契,忙将卖身契拿来,又去找中人去官府里登记,然后租了一顶轿子将施佳接过来就算了事。 张家女人们才因施佳这人到来有些着慌,隔了七八日,就听到凌王爷要处置张长史替人匿丧之事。不过三四日,张家人尚未来得及替张长史打点上下,就已经判了张长史摘去乌纱帽,流放云南。 张太太一番哭天抢地,要随着张长史去云南,便变卖家当奴仆,因二房小妾有子必要跟着,三房小妾家人来求张太太施恩,张太太便将三房小妾放了出去。施老爷、施太太有样学样,也来求骨肉团圆。 张太太余恨未消,看施家人敢来求,便口口声声说不舍得施佳,不肯放了她,等张长史被押送出送,便携家带口地跟着去,离京城远了,才将施佳发卖出去。 商琴听闻这事,不由地感慨许多事终难逃注定一说。 转眼便到了毓秀郡主出嫁那一日,商琴不好相送,只能心里默默为她祈福,因毓秀郡主婚,她又有婚约身,也不好出门,见谢家事之后,商家买卖很有些不好,只能了自己绵薄之力,越发费力地画些精致首饰叫人打造出来卖。 等到了院试之后放榜,商阐、商释还有杨文松三个中了秀才,商家才重鼓舞起士气。 虽是秀才,但商家一家就有三位,且往上追溯几辈子,商家也不曾有过这样“出息”子弟,因此商家人不免兴高采烈,先燃放了鞭炮,随后去自家祖坟上上坟禀告祖宗,后又摆下宴席,请亲近之人来吃酒。 那一日,前院□里热热闹闹,处处都有人恭维贺喜。 商琴先听说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二人来了,才纳闷为何傅振鹏之妻冯茝兰不一起来,便听人说冯茝兰自己上门了。 商琴依着规矩,回避到了阆苑,阆苑屋后潭水边山石上倚着,拿着菜叶逗了一回白鹅,听人说冯茝兰过来了,便忙去相迎。 冯茝兰原本自持是凌王妃身边婢女,很有些傲气,又觉傅振鹏没有根基,越发生出要将傅振鹏降服住心思。原本婚燕尔,傅振鹏对冯茝兰话无不遵从,冯茝兰也因此越发有恃无恐,只当傅振鹏巴结她。又觉傅振鹏一直被傅惊鸿压制住,该鼓励傅振鹏不再唯傅惊鸿马首是瞻,于是接着施佳事试探傅振鹏,不想原本对施佳满口称赞傅振鹏一听冯茝兰说要将施佳说给傅惊鸿做妾,立时不答应,随后又听冯茝兰说了几句诋毁傅惊鸿话,丢下几句狠话,竟是虽同一个府里,也不肯跟冯茝兰同吃同住。 冯茝兰先笃定了傅振鹏会服软,于是照常吃吃喝喝,待过了几日,看他还是不理不睬模样,不觉低了三分士气,叫人去凌王妃面前一说。 凌王妃身边嫁出去丫头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她哪里去管这些丫头嫁人后琐事,只字也不曾回她。 自此,冯茝兰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过跟傅振鹏一样是个没有根基之人罢了,于是便又温柔小意地讨好傅振鹏,不敢再踏雷池一步。傅振鹏孤苦惯了,好不容易成家,也不愿意才成亲就夫妻反目,于是夫妻二人一番交心后,冯茝兰便立时自责自己糊涂,听傅振鹏言下之意,竟是傅惊鸿将功劳让给傅振鹏,傅振鹏才能有今时今日。于是冯茝兰不觉动了脑筋,暗想若是傅振鹏、傅惊鸿分散开,各干各,日后少不得傅惊鸿为了自己前程要弃傅振鹏于不顾,合该一直叫傅惊鸿扶持傅振鹏才是,这扶持好法子,自然就是令傅惊鸿去做了傅振鹏智囊。 冯茝兰虽不敢跟凌王爷抢人,但她也有迂回妙法,那法子便是借着骨肉兄弟缘故,待傅惊鸿与商琴成亲后,叫他们二人也住他们那几进大院子里、 于是,冯茝兰这次有备而来,春风满面地向商琴走来,商琴向她走一步,她便迎上去三四步,等握着商琴手,便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说小叔多少年不提成亲事,怎地一日急赶着叫人来提亲。竟是这么个神仙一样人儿。” 商琴故作羞涩,心里纳罕这冯茝兰怎跟她所想不一样?她原料想冯茝兰该是个“狐假虎威”惯了,见人总有两分威风人,如今这人满脸堆笑,当真是和气很。继而又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冯茝兰若没事,不当不留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反而来了这边。 冯茝兰携了商琴手向屋内去,将屋内摆设扫了一眼,又随着商琴里间炕上坐下,便道:“好妹妹,你素日里都做什么?” 商琴道:“操持些小买卖。” 冯茝兰原等商琴说针黹,她便接口说她也做这个,如今不好接话,便道:“妹妹好能耐。可惜我却不能,原本凌王府,一群姐姐妹妹一起说话做女红,当真是有趣紧,如今偌大院子里就我一个,实孤单。” 商琴道:“嫂子该想原本人和院子都不是你,如今偌大院子都是你了。” 冯茝兰叹道:“我没有个兄弟姐妹,好容易振鹏有个亲兄弟,偏因上头没有长辈,不好叫惊鸿一起住。如今可好了,等你过了门,我就有伴了。” 商琴顿生警惕,笑道:“只怕嫂子要失望了,我虽消息不通,但姑姑说,惊鸿哥哥叫人收拾了落花巷子。” 冯茝兰收敛了脸上笑容,眼眶一湿,“原本我才嫁来时候糊涂很,看振鹏跟惊鸿亲密很,竟吃了莫名醋,说错了几句话,惹得振鹏不高兴。后头几个多嘴跟振鹏同僚家太太奶奶们说我连夫君唯一兄弟都容不下,前儿个鲁编修家太太生日,我去了,一屋子太太、奶奶都拿我取笑。” “日久见人心,嫂子不必太过介意。”商琴借着将榛子、杏仁、核桃等果子推到冯茝兰面前将自己手抽出,自己捧着茶碗慢慢去品。 冯茝兰道:“话虽如此,一则是我不好见人,二则你振鹏哥哥也有个不孝不悌名,他不照看惊鸿,一对不起地下父母,二也有愧这么些年患难与共兄弟情分。” 商琴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原官场里就没少过,嫂子若当真了,才中了那些人计。” 冯茝兰看商琴只是一味平和笑,半分怜悯、义愤填膺也无,暗道自己小看她了,小小年纪,竟是这样连条缝也不给人留,“惊鸿性子倔,我是年轻嫂子,又不好去劝她。琴妹妹是大方……” 商琴讶异道:“嫂子叫我去劝说惊鸿哥哥?” 冯茝兰忙道:“我怎会是那么没规矩人?是请琴妹妹过去跟我一起求商老太太、商大姑说情。我们又不是旁人,也算不得住旁人家里。白日里惊鸿、振鹏两个出去公干,咱们两个也有个伴。” 商琴忙做出大惊失色模样,骇然道:“嫂子竟是叫我去前头那么多人面前絮叨傅家事?这事我可做不来,羞死人了。”说完,用帕子握着脸,有意做出羞愤模样。 冯茝兰并不觉自己失言,认定了商琴有意“胡搅蛮缠”,笑道:“琴妹妹这话说,我哪里不懂得你这小女孩儿听到夫家事就害臊,是规矩得不得了,不肯早插手一步。等到了前头,咱们请老太太、大姑单独说话,你只坐着,听我说话就好。为了你振鹏哥哥前程,算是嫂子我求你了。”说着,便低声下气地冲商琴鞠躬。 商琴脸上胀红,“我不干!嫂子太会埋汰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没过门,就要降服惊鸿哥哥呢!”说完,连连跺脚,一扭身就出去了。 冯茝兰怔住,这边立时过来两个妈妈圆场。 “傅太太,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幸亏姑娘嫁人家没有公婆,不然可怎么着呢?!” 冯茝兰听这婆子话里意思是自己虽是嫂子,可也管不着商琴事,面上带笑,心里恨傅惊鸿、商琴二人难缠,嘴里说了句“是我说话没个轻重,惹得她如此”,便又去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 商琴等冯茝兰走了,便又折回来,听两只白鹅嘎嘎地叫,竟是追逐一只秋后蝴蝶,窗前坐了一坐,将冯茝兰用心想了一想,便叫人提醒商老太太、商大姑千万别答应冯茝兰。 等到黄昏人散了,听人说商略、商韬跟傅惊鸿说话,商琴便去商老太太那边去等。 商大姑道:“好一个唱念俱佳,险些就叫振鹏媳妇哄着劝惊鸿不分家了。” 商老太太冷笑道:“什么不分家?房子是振鹏,叫惊鸿、琴儿两个去寄人篱下,日日看人脸色过日子?又不是没有屋子,何必去多那个事。据我说,那媳妇精明得很,这是要绑着惊鸿、振鹏两个呢。” 商琴见商老太太、商大姑看得透彻,便道:“莫非大嫂当着人面又说了一番我们不去住,就叫她背上个离间人家骨肉兄弟名?” “还下跪了,好一出苦肉计,若是你娘亲,早哭哭啼啼地答应跟她一起住了。”商老太太随口说出商娘子来,语气里很有些思念,虽也腻烦过商娘子,但说到底,她见过这么多女子里,真真心无城府、待人至诚,也就她那苦命儿媳妇了。 “……爹爹想叫哥哥娶续弦。”商大姑试探地说。 商琴一愣,咬住嘴唇才将“不可”二字咽下,她看来商娘子并未死,若是商韬再娶,商娘子便再无回来可能,可是商大姑、商老太太是当真以为商娘子死了…… 58时局利弊 商老太太听到“续弦”二字,也略怔了怔,叹道:“人心叵测,不急一时,等阐儿、释儿将乡试、会试、殿试都过了再说。你哥哥不是缺不得女人人,还是两个孩子前程要紧。” 商琴依稀松了一口气,却见紫阁进来道:“姑娘,老太爷说他已经听说傅太太想叫你们去她家住事了,这到底是你们事,你去跟惊鸿公子好好说一说,不可坏了他们兄弟两人情分,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商大姑、商老太太纷纷道:“去吧。” 商琴福了福身,便向阆苑旁竹园去,见傅惊鸿正兀自跟商阐、商释、杨文松三兄弟说什么“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又听他头头是道地胡扯各省宗师考卷,便过去笑道:“几位哥哥别听他胡说,他不曾正经读过书。” 傅惊鸿手撑绿杆竹子上,含笑看商琴:“我不曾正经读过书,哪里来惊鸿这名字?” 商琴不觉愕然,见竟是她不曾问过,想当然了。 傅惊鸿对商、杨两家兄弟道:“这八股文章精髓,就是……” “就是什么?”商、杨两家兄弟忙问。 傅惊鸿故作高深地道:“就是四分功夫出考场里,六分用考场外。” “考场舞弊?”商、杨两兄弟不禁咋舌。 傅惊鸿摇了摇头,叹道:“昔日我父亲就是不懂这道理,虽做得锦绣文章,却屡屡落第。不是我胡说,你们三个可知道为何你们三个一同中了?” 商阐道:“自然是我们三兄弟文才好。” 傅惊鸿又摇头,商琴唯恐傅惊鸿说出什么话来叫商阐五人再不能潜心读书,忙道:“惊鸿哥哥,别说了。我们要商议正经事呢。” 傅惊鸿道:“是了,还请五位……大舅子且让一让。” 商阐道:“若要我们让,你且将方才话说完。” 傅惊鸿一叹,搭着商阐、商释肩膀,“好好,我便说给你们听,免得你们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今年考你们学政是谁?是平清王岳丈门下弟子,你道这关系是亲还是疏?” 商琴怔住,商韬恰不放心商琴单独与傅惊鸿说话,便也过来了,听到这话,不觉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如此承了平清王情,日后拿什么还?且如今又因傅惊鸿、傅振鹏关系,他们跟凌王府也近很。虽眼下凌王爷紧跟平清王身后亦步亦趋,但将来呢?难不成要烧香求凌王爷一直不跟平清王翻脸?果然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咳,莫听他胡说,你们中了秀才,如何不是你们本事?切莫骄傲自满,赶紧回去洗洗睡了,明日再读书。”商韬虎着脸道。 商阐五人忙领命去了。 商韬叹道:“到底是他们日子过太顺遂了,一个个都这么天真烂漫,难怪父亲说要迟几年等他们出息了再说亲。” 商琴笑道:“是该迟几年,等过几年哥哥们都金榜题名,再娶了好来。” 商韬只管笑,走近了低声问傅惊鸿:“平清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因谢家缘故原本跟他十分亲近,如今谢家没了……” “平常心,岳父只管跟早先一般来往。这几日,又有人闹着要立太子,捧不是平清王,却是靖亲王了。靖亲王朝堂上吓得了不得,连连磕头说才疏学浅。皇上明摆着当着文武百官面说了有人这是要借立太子捧杀靖亲王,将领头请立拉去询问罪魁祸首,又发话说,太子一事,叫内阁大臣与他细细商议,明年就有个结果。”傅惊鸿伸手也额头抹汗。 商韬听了这话放了心,笑道:“如此也好,立下储君,大家伙才能心安。”继而又蹙眉,心觉这太子是连番群臣上奏逼迫下立出来,即便是个才德兼备人,也难免被皇帝迁怒,“……这太子,万万不要是平清王。” 傅惊鸿点头道:“凌王爷也这般说,可惜平清王……志必得,又见靖亲王短短时日,便声威浩大,他耐心不足了。” 商琴听了两耳朵,暗道傅惊鸿是再生之人,说出那话也情理之中,商韬却也说那话,可见商韬才是真才干,可惜被谢家耽误了,于是很是敬佩地看向商韬。 傅惊鸿捕捉到商琴目光,冲她一笑,商琴觉察,便也看过去瞪他。 商韬见他们大眼瞪小眼,对商琴道:“琴儿先回去,我们有要是相商。” 傅惊鸿忙道:“岳父,我恰有要事跟琴妹妹说。” 商韬抿紧嘴,道:“我去叫人再布置酒席,你们且说说话。”走了两步,示意碧阑、朱轩二人紧紧盯着。 傅惊鸿看见商韬身影消失绿竹中蜿蜒曲折小径上,叹道:“岳父好人品,知情识趣。” “呸!”商琴啐了一口,请傅惊鸿去这院子前石桌石凳上坐,上头早有人铺好了褥垫布上了点心茶水。 商琴握着手问傅惊鸿:“振鹏哥哥当真跟嫂子闹过?” 傅惊鸿点头,“我虽知道,但不好劝说,就权当做不知道。想来是大嫂跟着王妃威风惯了,一时难改了性子。” 商琴道:“虽她说得恳切,可是没有因为她会用苦肉计,我们就中计道理。只是我纳闷了,她要我们一起住做什么?” 傅惊鸿呷了一口茶水,不好当着丫头面动手动脚,心里痒痒,便用眼神逗商琴,将“我们一起住”无声地说了一遍。 商琴咬住嘴唇,又羞又怒地瞪傅惊鸿。 傅惊鸿难得见她露出这模样,好好欣赏一番,才道:“寻常人家里出了一个官,其他子弟要做什么?” 商琴道:“其他子弟?若能做官便提拔着做官,若不能,就跟着那做官跑腿办事。虽没有品级,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也算是衙门里混着。”立时顿悟了冯茝兰意思,“莫非嫂子不愿意叫你去做官,想叫你跟着振鹏哥哥跑腿?这不能够,你是跟着凌王爷,况且,你跟振鹏哥哥两个都有出息了,这岂不好?” 傅惊鸿笑道:“一个人能跑一百步,一个人能跑五十步,若是前头那人推着后面那人,能叫那人跑七十步。” 商琴笑道:“这话不通,做官跟跑步不同,一个人做了一品,不需言语行动提携,自然有为巴结那人人给他兄弟考绩时候锦上添花,如此两个就都好了。” 傅惊鸿喟叹道:“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跟你一般想法,有些看似聪明人,算不清楚这账目,还当兄弟两个齐心合力只叫一个做官才有赚头。你放心,不管振鹏听不听她,总之咱们就住到落花巷子里去。” 商琴道:“你原本不是劝振鹏哥哥买个大宅子好见人吗?” “山不高,有仙则灵。若那落花巷子里出入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还怕不好见人?”傅惊鸿自信道,从袖子里掏出一物,慢慢向商琴推过去。 商琴拿起来看,见是桃核做小篮子,精巧篮子上两条红黑细线缠一起,“谁吃桃子?” “自然是我吃,难不成还捡了别人吃过桃核送你?”傅惊鸿暗笑,眼睛觑向碧阑、朱轩,犹记得这两人早两年可是十分放心他跟商琴呆一起,此时看这二人站商琴身后寸步不离,微微挑眉,心说这两丫头总认真错时候,这会子离开该多好。 商琴拿了那小篮子叫碧阑给她绑手上,傅惊鸿一边品着茶,一边心里遗憾,原本他以为自己拿出来,就该亲手给商琴绑上去,绑上去时候正好能摸一摸她手、臂膀…… 碧阑打了个寒颤,扭头去看傅惊鸿,见傅惊鸿也看她,脱口道:“傅公子,我马上就许人了。” 傅惊鸿愕然。 商琴也怔住,又听碧阑死道友不死贫道地说:“要看你看朱轩去!” 朱轩忙摆手:“怎么扯到我身上?姑爷一直看都是你。” “原来如此——”商琴含笑,纤细手指抚摸手腕上桃核篮子,“竟是已经开始算计丫头了。” 傅惊鸿蹙眉,失笑道:“谁开始算计丫头了?不过是看这丫头好不识趣。” “当真没有?”商琴微笑。 “若有,你给吗?”傅惊鸿将手上茶盏放下。 商琴微微撇嘴,见碧阑一副十分怕“一朵鲜花插牛粪上”,朱轩将碧阑瞪了又瞪,期期艾艾地道:“我也马上要许人了。” “你给吗?”傅惊鸿又追问。 商琴脸上慢慢胀红,虽知是玩笑话,但她素来心思重,此时不免就去想日后,想了日后,不免就有些瞻前顾后,半响微微嘟着嘴道:“不给,你求也不给。” 傅惊鸿闻言笑了,他心里自认为商琴是他掌上明珠,原本她小时候怕别人委屈她,如今她大了,又怕她自己委屈自己,心中得意,又看碧阑、朱轩两个小丫头羞愤并不看过来,便探着身子低声道:“放心,我求,也不求她们。” “那你求谁?”斜地里一道声音传来,傅惊鸿、商琴间才酝酿出些许温柔缱绻立时荡然无存。 商琴忙起身道:“爹爹来了,天晚了,我回去了。” 商韬背着手,点了点头,目送商琴出去,才叹道:“我也怕她扭扭捏捏半天,说出句任你予取予求话。惊鸿,咱们都是贫贱出身。”踱步商琴坐过凳子坐下,“我商韬看不上便是那些暴发户嘴脸,先还是个勤俭好人,一朝得势,开了富贵眼,便挑三挑四,连贫贱发妻也看不上。有贪花好色,恨不得将早些年没沾女人都补上淫一遍,这等人,比纨绔子弟还坏一百倍。” 傅惊鸿站着垂手受训,微微瞥商韬一眼,暗道商韬好“知情识趣”,竟是立竹林里偷听他跟商琴说话,万幸他方才不是十分轻浮,“岳父说是,岳父站竹子里听许久了?” “咳,只听到一句。” 59偷鸡不成 商韬被傅惊鸿识破,颇有些尴尬,好等酒菜上来,翁婿二人说都是正事,一时也没人顾忌早先尴尬之事。 那边厢,今晚月色正好,傅振鹏又才吃了酒回家,进了家门,便见冯茝兰红着眼睛殷勤相迎,他又是纳罕,又是舒心,由着冯茝兰细心服侍他洗脸漱口喝醒酒汤。 等柔软舒适床上躺下了,傅振鹏便问冯茝兰:“可是又想你爹妈了?你放心,已经叫人跟人牙子打听了,总能找到人。” 冯茝兰见傅振鹏将她事放心上,心中得意,又哽咽道:“并不是为了他们,昔日他们狠心将我卖了,今日我想他们做什么?” “那是什么事?”傅振鹏好脾气地问。 冯茝兰哭道:“这几日因你我二人置气,外间传出我苛待小叔话。我想亡羊补牢,今日去了商家,便想请商家老太太、姑太太替我劝一劝二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叫二叔成了亲将家安咱们府里。这么着我也能跟弟妹两个作伴。” 傅振鹏道:“我知道你心是好,可是我跟惊鸿商议好了不一起。你莫多操那个心,若想多亲近,日后常走动不就得了?”闭上眼睛,傅惊鸿跟他分开住事,是兄弟两人商议好,毕竟雪艳还靖王府,叫人防不胜防,只能分开了,叫雪艳没法子将他们两个一网打。 冯茝兰素手揉捏傅惊鸿肩头,柔声道:“我这么着,也是为你思量。你兄弟那么能干,又不肯做官,叫他一身才华白费了,那才叫天打雷劈呢!就叫他住过来,帮着你一些,又能怎样?” 傅振鹏握住冯茝兰手,紧闭着眼皮子动了动,暗道冯茝兰竟然还不死心,还要离间他跟傅惊鸿,看来,自己合该来个狠,一次就叫冯茝兰知道他跟傅惊鸿之间是万万不能有嫌隙——若有,昔日事抖落出来,还不知道先死是哪个。 冯茝兰只当傅振鹏握着她手是将她话听进去了,越发媚眼如丝地搂着傅振鹏脖子,“你想,他又要做官,又不当真去做了隐士,可不是要甩开你,一个人凌王爷面前卖好意思。据我说……”忽地手腕上一疼,看傅振鹏一双眼睛睁开,眸子里满是寒光,立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傅振鹏起身,披了衣裳便要出去,冯茝兰忙问:“老爷,你哪去?” 傅振鹏冷笑道:“多口舌,竟然来离间我们兄弟了,如今就拿了这七出中一条休了你!你也莫提王妃,如今我就去王爷面前请罪,看到底王爷、王妃跟前,是你脸大还是我面子重!”说吧,抬脚将房门哐当一声重重踢了过去,便出门叫人备马出了家门。 冯茝兰吓得一身是汗,她对嫁给傅振鹏并无不满,傅振鹏老实又贴心,唯独美中不足,就是傅振鹏“上进心”不强,此时顾不得妆容凌乱,赶紧地叫人去跟着看傅振鹏到底去哪里了,一边想着傅振鹏人品是断然不会休了她,大概只是吓唬吓唬她,一边又想着傅振鹏兴许是真生气了,又吃了酒,兴许会气头上……将诸般都一一想了一通,才想到若是凌王妃知道了,定会责怪傅振鹏打她这王妃脸,又觉得凌王妃责怪傅振鹏,她也得不了体面…… 想了半日,听人说傅振鹏果然冲凌王府去了,冯茝兰是吓了个半死,屋子里哭成一团,又不肯叫才买来丫头媳妇看见,天晚了,她又不敢出门,出了银子叫人凌王府打探,又打听不出什么来。 一夜不眠,第二日,冯茝兰亲自去凌王府后门去找昔日相熟管事媳妇,去了管事媳妇家,管事媳妇只说昨晚上傅家兄弟一同去见了凌王爷,旁一概不知。求管事媳妇去凌王妃跟前说句话,那管事媳妇被她好一番央求才答应,过去了,回来便对冯茝兰说:“王妃忙着呢,来小丫头可会说笑话了,惹得王妃笑得了不得。” 冯茝兰心里一凉,抽抽噎噎地坐了轿子出来,又去落花巷子里走一走,进了傅惊鸿家,听说昨晚上傅振鹏这边歇着,便仔仔细细地将这边上上下下丫头媳妇看了一遍,见这边只有两三个年长女人洒扫、洗衣、煮饭,略安了心,待要这边坐着等傅惊鸿回家求傅惊鸿说情,那女人们又似怕她身上掉下虱子一样,不敢叫她坐下,也不敢叫她收拾傅振鹏被褥,只说傅振鹏交代。冯茝兰借故跟那女人们说话,只听那些女人满口都是傅振鹏、傅惊鸿二人如何手足情深,一个病了,另一个是如何悉心照看,又说傅振鹏手上银钱有限,为买傅振鹏成亲大宅子,傅惊鸿将所有身家都送出去了。 冯茝兰越听越心虚,越发绝望,呜呜咽咽地从落花巷子走了,回了自己家中,待要寻死逼着傅振鹏心软,白绫挂房头,又不没那胆量吊上去,就用手抓着白绫叫人去请傅振鹏回来说话。 请了几回也请不来,就这么惨淡淡过了两日,凌王府一直不说许傅振鹏休妻,也没说不许。傅振鹏又一直不回家,再去落花巷子,那边竟是不肯开门了,再要去找傅惊鸿,傅惊鸿也没影子。 冯茝兰下了几次决心要去傅振鹏衙门里闹去,终归没那跟傅振鹏“鱼死网破”骨气,也不敢叫傅振鹏同僚家太太帮忙,免得被人又笑话,只能回了傅家自己个哭去,迟了几日,红肿着眼睛好不可怜地又上了商家门。 商琴早听说傅振鹏这次下定决心治一治冯茝兰,因此又提醒商老太太、商大姑,于是商家人只陪着冯茝兰安慰她,半分许诺替冯茝兰说服傅振鹏意思也没有。 商大姑一边看着哭得凄惨冯茝兰,一边道:“不该呀,无缘无故振鹏做什么休妻?振鹏那性子跟我家孩子他爹仿佛,都是年幼时候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娶妻生子了,就宝贝得了不得。他不是那等才翻个身,就轻狂人。他敢休妻?莫不是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话。” 冯茝兰自然不敢说她对傅振鹏说了些挑拨他们兄弟之情话,此时哽咽道:“姑太太,我哪里敢说什么?那一日他你们家吃醉了,我才哄着他喝了醒酒汤,他就闹起来了。” 商老太太笑道:“他大嫂子莫哭,小孩子拌嘴,算不得什么事。闹大了才叫人笑话。” “可他几日没回家了!”冯茝兰换了条帕子接着哭,婚燕尔,傅振鹏又不是喜欢书房呆着人,自然但凡家就跟她一屋子里说话取乐。因傅振鹏这不同,她才生出胆量要降服他。不想如今摸了老虎屁股了。若不是思来想去,跟傅振鹏亲近就是这莫名其妙商家,她也不会上了商家门。 “哎呦,别是振鹏外头有了人了?”商大姑有意吓唬冯茝兰,“不该呀!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怎么才娶了妻就这样了?”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瞄着冯茝兰。 冯茝兰气息一滞,傅振鹏洁身自好那么多年,才娶了她就成了个不顾家,那她成什么人了?“姑太太,你别……” “他当真落花巷子里住?别是哄你吧。你去了那边,下人不叫你动振鹏被褥,别是被褥里头藏了香囊头发吧。”商大姑又神神叨叨地引着冯茝兰向那歪路上想。 冯茝兰虽有些心计,但到底年纪轻,又听多了见多了大家子里偷鸡摸狗勾当,此时不禁想傅振鹏哪里能当真洁身自好?难保是才成亲他贪图鲜,于是对她好,如今借口她“多口舌”想名正言顺地养小老婆? 商琴见冯茝兰脸色煞白眼珠子又转着,便道:“姑姑,振鹏哥哥不是那样人。” 商老太太道:“是呢,振鹏不是那样人,怪好小伙子,若当真有人,他嫂子又不是不容人,直接领回家就是了。” 冯茝兰才因商老太太前半句话略宽心,又因后头半句心中一堵,待要发出毒誓觉不能叫傅振鹏才成亲没半年就纳妾,又没了底气,“……他若有人就领回来,别糟践我。”只求傅振鹏不当真休了她,“还求老太太、姑太太替我跟振鹏说说情,我孤苦无依,凌王府已经不能回去了,他冷了脸,我能去哪里?” 商老太太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若是你,就闹到王妃跟前去。他若休,就叫他休去。” 商大姑也说:“正是,做人该有些骨气。咱们光明正大,怕个什么?先去凌王府闹,再去他衙门里闹,叫他上司、同僚都看看他是什么人。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休想得好。” 冯茝兰看向商琴,见商琴只是陪坐递帕子,商家两位女人又是看戏不怕台高地煽风点火,一时心恨没有个人替她说和,不禁想难怪寻常人家不跟无父无母孤儿结亲,早先觉得好,如今竟是两口子吵架,连个劝和人都没有。 商琴终归日后还要跟冯茝兰相处,于是卖好道:“奶奶、姑姑别说那话。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嫂子到底如何跟振鹏哥哥斗嘴,我们又不知道。大嫂子不肯说,我们也不好问,大嫂子自己知道要害哪里,就自己去解决就是了。又都不是小孩子,哪有说休妻就休妻?” 冯茝兰尴尬地笑了笑,心道傅振鹏是一心要躲着她了,如今要求,只能求到傅惊鸿跟前,“琴妹妹知道近惊鸿忙什么吗?几次去落花巷子都不见他。” “忙什么民生事,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只听到一句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如天子兴财路君王领民富。”商琴道。 冯茝兰不识字,是听不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意思,只是堆笑,白来了一次,除了被商老太太、商大姑两个圆滑女人戏弄了一遭,什么都没得。灰心丧气地回了傅家,叫人盯着傅振鹏衙门口看,又叫人瞅着落花巷子。 足足等了□日,先听说傅振鹏近并不回落花巷子,并传出消息说他要再买个院子养女人,随后又打听到傅惊鸿回了落花巷子。 冯茝兰忙收拾打扮一番,坐了轿子向落花巷子赶去,待进了傅惊鸿院子里,却见院子里堆满了木料,有些零零碎碎金丝楠木、红檀木、梨花木,还有成块大片柳木、杨木、槐木,傅惊鸿竟是院子里做木工,看那还没上漆梨花木上雕刻着朵朵怒放芍药,又看那模子,猜到是架自带各色下匣子梳妆台,堆笑道:“小叔叔忙?” 傅惊鸿并不停下手上活计,一边刨花,一边道:“嫂子怎来了,我这边忙着,怕会怠慢嫂子。” 冯茝兰道:“小叔叔随着王爷公干,已经十分辛苦,何必自己做这些?” 傅惊鸿道:“空有一身手艺,生怕一时不做生疏了,日后再拿不起来。” “你振鹏哥哥,他可曾跟你说起我来?”冯茝兰试探地问。 傅惊鸿吃惊道:“嫂子这是什么话,平白无故大哥跟我说你做什么?” 冯茝兰羞得脸上通红,又看傅惊鸿一心一意要捯饬那梳妆台,竟然一点洗手换衣跟她正经说话意思也没有,料到傅惊鸿大抵听说了,暗恨傅振鹏糊涂,两口子说话再生气也不当告诉旁人,于是一咬牙,跪下道:“叔叔救我!” 60能者多劳 傅惊鸿大吃一惊,“嫂子这是做什么?” 冯茝兰用帕子抹着眼泪,再顾不得会不会折损颜面,哭哭啼啼、遮遮掩掩地道:“是嫂子糊涂,生出了望夫成龙贪念。想叫你多多扶持你哥哥,你哥哥听了,就骂我多口舌,要用七出之条休了我。” 傅惊鸿做出待要扶起冯茝兰又不敢模样,不再刨花,转而拿着才一尺见方金丝楠木,用粉上头细细描画出靶镜模子,此时画不是芍药,却是一朵朵水莲花。 冯茝兰见傅惊鸿又不来扶她,料到是傅惊鸿知道内情,不满她话,于是嗫嚅半日,又道:“我是心觉你聪明一些,生怕你哥哥公事上有个差错,才想叫你多帮着他一些。” 傅惊鸿道:“嫂子,我与哥哥这么些年来风雨相伴,相互扶持,便是你不说,我们也会这么着。” 傅惊鸿虽不追问,但他这话里意思显然就是冯茝兰再说。冯茝兰又哭道:“是我一时嘴笨,一时说了两句不太中听,你哥哥这才恼了,要休了我。” 一边啼哭,一边将傅振鹏冷落她之后事想了想,只觉得自己想差了,凌王妃自然是见她好了才肯对她客气一些,她若不好,凌王妃怎会纡尊降贵地跟傅振鹏计较?况且傅振鹏才是王爷、王妃心中真正得用。如今她依靠也只有傅振鹏了,傅振鹏又跟傅惊鸿兄弟情深,可见是她有两大错处,一是以为凌王府会给她撑腰,二是以为傅振鹏娶了她,就跟她亲。 傅惊鸿先不言语,等冯茝兰又痛定思痛地反省不该算计他,才松口道:“嫂子先回去,等我跟大哥说一说。我们是贫贱出身,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们是不会做那不仁不义事。” 冯茝兰终于等到傅惊鸿说了软话,忙磕头将他拜了一拜,一颗心颤巍巍,唯恐傅惊鸿只是哄她,低声许诺道:“叔叔,我是当真悔改了,琴妹妹虽不是大家闺秀,但我瞧着她也是娇生惯养。婚期又近了,虽你们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被褥、家具又有商家陪送,但房总要收拾收拾,还有旁也该早早去办,免得失礼。” 傅惊鸿放下东西拱手道:“这些就有劳嫂嫂日后为我操持了。” “一家人,何必说这话。”冯茝兰这才放了心,忙起身擦了眼泪,一边走,一边思量着该好好替傅惊鸿张罗,眼瞅着她才嫁来就生出这么些事,若叫人捏造出他苛待小叔子事,一不好见外头人,二傅振鹏那边也不好交代。 冯茝兰心里认定了除非她生儿育女,否则原不如傅惊鸿跟傅振鹏亲近,于是回了傅家,洗脸梳妆后,赶紧布下酒菜等慢慢等傅惊鸿回来。 等到傍晚,傅振鹏冷着脸姗姗来迟,一见冯茝兰殷勤地迎过来,便冷声道:“若不是看惊鸿面上,我肯回来见你这黑心妇人?” 冯茝兰忙羞愧道:“老爷又说这话做什么,我已经悔改了。”试探着要问傅振鹏外头女人,又不敢问,忙请傅振鹏入席吃酒。 傅振鹏边吃边说:“昔日我们兄弟二人一同讨生活,连个照看我们给我们洗衣服女人也没有,样样事都要亲力亲为,彼此扶持。那时候只怕你还王妃身边享福吧?” “……是,是我错了,老爷不是无情无义人,定然是心里将兄弟放首位。”冯茝兰忙又给傅振鹏斟酒,听傅振鹏说些昔日他们兄弟二人艰难日子,越发羞愧,心知傅振鹏是有意叫她掂清楚自己斤两,忙拿了如何替傅惊鸿筹办婚礼岔开话。 傅振鹏唏嘘道:“琴儿小时候那么个模样,如今又是这么个模样。也亏得惊鸿能下手,我就当琴儿是亲妹妹。” 冯茝兰拿着酒壶手一顿,料到傅振鹏这话意思是警告她不独傅惊鸿说不得,商琴也动不得,忙赌咒发誓说了许多句。 “你爹妈找到了,只是你说那三四个姊妹都叫她为给你兄弟还赌债卖了,找不到了。你爹妈叫你兄弟撵到一间小屋子里,听说一日只给一碗面汤两个面饼。你若想他们,府里地方大,就接了他们来家里住。”傅振鹏用话敲打了冯茝兰半天,又说了句温情话。 冯茝兰睁大眼睛,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接他们来做什么?享清福?没得丢我脸,旁人家太太问我可有姊妹没有,难不成回她们都叫卖了?可恨当初为了大哥娶妻卖了我,还许诺我好好养几个妹妹,将她们嫁到好人家,如今可好,将女儿都卖了,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临了儿子不管,却得了个官老爷女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事!” 傅振鹏道:“虽不接过来,但也该送些银钱过去。” 冯茝兰气道:“我知道老爷仁义,可这仁义也太软弱了些。有什么该不该?他们若信守承诺养活几个妹妹,那便是该,如今为了哥哥将妹妹们也都卖了。若送了银子过去,他们定像是闻到血腥味苍蝇,成群结队地就赶着过来了,你赶也赶不走。老爷万万送不得!” 傅振鹏原是为了打一棒子给颗红枣地收服冯茝兰,怎会当真“仁义”地孝顺冯茝兰那十几年不见面爹娘,此时见冯茝兰不独算计傅惊鸿,是连她亲父母兄弟也算计着,暗自庆幸幸亏冯茝兰还当他是自己人,不这样锱铢必较地算计他。于是故作迟疑道:“既然你这样说,就依着你。凌王爷前几日赏了我一袋子金锞子,你收着花用。另有这几日相识老爷们送小玩意,你都收着吧。” 冯茝兰点了点头,见傅振鹏醉了,又赶紧伺候他歇息,等傅振鹏睡下了,她去将傅振鹏这几日用包袱收拾一番,见里头银子并不少,反多了两柄扇子一挂佛珠一个银丝熏香囊,见都是男子用,安了心,坐床边,看着傅振鹏俊秀面孔,只觉得这就是失而复得,将要降服傅振鹏心死了,洗漱之后,便也睡下。 自此之后,冯茝兰不再有意拿捏傅振鹏,也不多管傅惊鸿、商琴事,只兢兢业业地领着人,又是打扫又是买了布帛封房顶、糊窗户。傅振鹏见她无此,也无心闹事,又看冯茝兰虽心眼小持家却有一套,也乐得隔三差五地对冯茝兰分外好一些,如此他们夫妇二人日子也算和和美美。 慢慢明年皇帝下诏立太子消息传出,京中之人纷纷翘首以待。进了冬日,临近年关,几位年长王爷,除了凌郡王依旧不得闲,还领着门下之人张罗着写什么民生十要,平清王早早地闭门不接客,靖亲王因认定了自己顶多是个铁帽子王,又有亲家温家紧盯着,也不敢如何。剩下老大理郡王不住地奔波,见缝插针地跟几位内阁大臣套近乎;四王爷生来孤僻,话都说不全,此时没人来找他,他也不找旁人;几个还没封王皇子,或有心有余力不足,或有仗着母妃年轻叫母妃温情软语笼络皇帝…… 大年初一,傅惊鸿上商家门来拜年,将给众人礼物一一送上,见商琴又大了许多,她原就是做首饰,自然极会收拾自己,此时穿着一件银鼠掐腰半袖短褂子,一条胭脂红弹墨绸裙,既不显得单薄,又不显得臃肿,配上一张温柔得能滴下水粉脸,立时叫人移不开眼。 傅惊鸿明知道商琴内里性子并非她脸上露出来那样,但此时也做了俗人,暗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狠辣时候惹人喜欢,温柔娇怯时候惹人怜爱。 商琴先去看傅惊鸿送了什么,并未察觉,等做她旁边商大姑拉了拉她袖子,才恍了恍神看过去,狠狠地瞪了傅惊鸿一眼,便只管去看自己礼物,见是一柄金丝楠木镶嵌水晶镜子,向那镜子背面看去,就看见一朵怒放牡丹。 商大姑笑道:“这镜子有趣,送了我吧。” 傅惊鸿堆笑道:“姑姑喜欢,待出了十五,我再替你做一柄。” “你自己做?”商琴讶异道。 傅惊鸿自谦道:“不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 商略咳嗽一声,说道:“今年过年各家小心谨慎得很,家家都不敢奢华得放肆,用去扎灯笼绢料等物也比往年少了三四成不止。只怕今年绢料价钱要跌,我盘算着趁这会子多囤一些,待明年后年出手。惊鸿要参一股吗?” 傅惊鸿笑道:“自然是要参,只是银钱不多,不能占了大头。” 商略点了点头,“出了十五,就叫阐儿他爹出门去办。” 商韬为难道:“原想出了十五再说,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什么事?”商略问,商琴也顾不得去欣赏镜子背面花纹,随着商老太太、商大姑等人一起看过去。 商韬道:“平清王腊月里见了我,叫我帮他一个忙,领着他小舅子去杭州上任。” “平清王岳父家没人?”商老太太急道,心知这一去又是个一两年。 商韬道:“他家虽有人,但平清王说他那小舅子是个实人,这种人十有□会被欺上瞒下属下坑得有苦说不出。杭州那边又是个美差,平清王还有他小舅子都不舍得不要。因此叫我陪着去两年。我推辞了几次,又是三个小子要考试又是琴儿要出嫁,平清王满口说三个小子功名自然是没有问题,至于琴儿婚期,他已经给找好了黄道吉日,提前到三月初……谢家早先事虽大,但除了苏州乱子、梁溪决堤,其他事都是不显眼。平清王这么着,才叫我去。兴许出了十五他就是太子了,越发推辞不得。” 屋子里,除了商阐五兄弟还有商大姑,其他人都立时明白了。 商琴讷讷不能言语,用力地握着镜子,心知平清王心大,这是要重利用商韬给谢家收拾烂摊子“能耐”,要商韬帮着他小舅子如何不引人瞩目地贪银子,毕竟哪有路过宝山空手而归道理,杭州那富庶之地,去了不贪,某些人眼中是极不合情理。一时情急,一双晶亮眸子便依赖地投傅惊鸿身上。 傅惊鸿对上那眼睛,立时绞脑汁地思索起来,暗道商琴头会子这般依赖他,万万不能叫她失望。 61表白心迹 有什么法子既不得罪平清王这十有□是太子人,又能叫商韬免得才从一个泥潭里跳出来,又跳进另一个泥潭? 傅惊鸿额头微微有些出汗,先从狠处想,除了平清王小舅子?那不成,没了一个小舅子,还有无数小舅子顶上;叫商韬装病?痕迹太重,定会得罪平清王,且平清王手上还拿捏着商家三位小少爷前程。 “爷爷既然知道眼下入手绢料过两年会赚大钱,那其他呢?有没有能惹得平清王动心大买卖?”商琴眼巴巴地看着商略,她并非什么愤世嫉俗人,那些个仆妇丫头贪小便宜沾些小钱事她看眼中,心知是人之常情,也不计较,只是能动用到商韬帮着去贪银子,定然不会是小钱,一次侥幸没跟着谢家一起遭殃,两次就没那么走运了。 商略拧着眉毛道:“琴儿说是,若有正经法子叫平清王赚银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毕竟谢家事余波依旧没平息,谁敢轻易动那歪念头?” 傅惊鸿忽地舒展开眉头,“是了,给平清王一个正经赚钱法子就是了。岳父先别急着回绝平清王,免得惹得他不喜。凌王爷正与我们捯饬民生十要,凌王爷已经跟平清王说过话了,这民生十要囊括士农工商等等,虽说是十要,里头却有百来条。其中经商一科中有几种不同经商路子,适合岳父,便是海外经商一道。只是不知岳父是肯去海外吃苦,还是要去杭州那人间天堂?” 商韬冷笑道:“自然是宁肯去海外。去了杭州,虽一样随着官老爷吃吃喝喝,逍遥自,到底底下干那些勾当见不得人,又是有伤阴骘,贻害子孙,万万再干不得了。” 傅惊鸿点头道:“过些时日,待平清王看过了那民生十要,我再请凌王爷、温老爷等美言几句,荐了岳父做参谋一同出海。虽赚来银子平清王占不到大头,但也这是他做了储君后一桩大功劳。” 商略、商韬听了纷纷点头,赚些见不得光银子,跟皇帝面前出风头立功相比,平清王目前缺是后头一样。 商韬道:“这么着一样是给平清王办事,还望他即便看出什么破绽,能看我们依旧为他效劳份上放过我们。” 傅惊鸿点了点头,忽地又听外间小厮说:“又下雪了,好大雪。” 傅惊鸿赶紧道:“既然下了雪,也不好立时告辞。不如咱们一家人去吃酒赏雪?不管如何,明年岳父总要出门,不能不多聚一聚。” 商老太太、商略心知商韬出海比去杭州还凶险,都红了眼眶,顾不得去分辨傅惊鸿用心,叫人将后廊窗户开了,摆上屏风,就屋子里看雪吃酒。 等都坐了席,傅惊鸿将座众人都敬了一遍,又看商家人都围着商韬叮嘱,便挨着商琴坐了,低声道:“可见太会替人收拾烂摊子也不是好事。从一个烂摊子跳出来,又栽另一个里头。” 商琴点了点头,提着酒壶拿了温水浸泡着杯子给傅惊鸿斟酒,看外头大雪连天,想起谢连城也是半大孩子了,便先将酒水送到傅惊鸿身边,笑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惊鸿哥哥答应。” “妹妹要请什么?”傅惊鸿举起酒杯一饮而,暗道商家人好识趣,虽都一间屋子里坐着,却不来吵嚷他们。 商琴大:“谢家连六哥也会干些事了,将他也弄到船上去,他若有造化回来,论功行赏,他也能得个小功劳,求了恩典还了自由身。他若就……”因大年初一说死字不吉利,便略顿住,“若不回来了,那就是他注定没有过好日子命。给他个机会,总好过一辈子被人□为奴。” 傅惊鸿笑道:“难为你这般念旧情,只是早先怎总是冷冷淡淡,就好似庙里供着观世音,笑脸也不肯多给一个?” 商琴心知他说又是上辈子事,便低声嗔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虽说不是什么风骨,但我也不是逆来顺受人。你是谁,我是谁?我日日对你笑脸相迎,再曲情款待……,那算个什么?” 傅惊鸿心知自己唐突了,商琴没秦淮河上寻死觅活,并非怕死,不过是寻思报仇;她虽不甚聪慧,却也不是谢玲珑那等“识时务”,进了青楼楚馆便只管争着做花魁人,忙低声道:“是我说错话了……” 商老太太听到商琴急迫声音,忙扭头问:“琴儿,大年初一不好生气,若生气,定要生一年。” 商大姑也道:“正是,便是心里不平,也且忍耐一些。” 商琴起身福身道:“奶奶、姑姑说是,是我急躁了。天有些冷,我回去换了衣裳再来。”说罢,便转身向外走,走到廊下,从碧阑手上接过伞,就径直向后头阆苑去。 傅惊鸿从屋子里跑出,看她孤零零地走雪里,忙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伞替她撑着,“才从暖屋子里出来,要换什么衣裳叫丫头去拿就是了。”见她不转过头来,便步拦着她,再一看,竟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 碧阑、朱轩两个识趣地道:“先到老太太这院子后头到厅里避避雪,我们去拿姑娘要换衣裳来。”说罢,便领着他们去。 商琴原不要随着傅惊鸿去,后被他拉了两下,又怕叫人看笑话,便跟着去了。到了倒厅里,眼泪依旧停不住,等碧阑、朱轩两个出去了,便走到倒厅廊下,眼睛看向那风中飘着鹅毛大雪,哽咽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处境?我不言不笑,依旧少不得许多人来看学士夫人、嬉笑嘲讽,若是对你殷勤了,还叫我怎么活?那一天天迎来送往,要接下多少人?” 傅惊鸿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旁人叫你做妾,你就甘心做妾人。早先冷冰冰,也是你自保法子。” 商琴避让开,只觉得那冰雪吹脸上冷得很,要廊下台阶上坐下,又被傅惊鸿拉起来,微微嘟着嘴忍住哭声,待气息平和了,才道:“多谢你先前惠顾,只是你与早先已然不同,为何还要娶我?” 傅惊鸿拉着她,听着外头呼呼风声,笑道:“你可知道,我前生梦想是给你赎身。” 商琴不觉又将傅惊鸿来回看了一遍,嗔道:“那么个冷冰冰人,又、又脏了,你稀罕她什么?” 傅惊鸿道:“我是个没什么眼界人,一直看都是歪瓜裂枣,或者比施佳年纪还大半老徐娘,好容易见到个大美女,价钱又公道,能一亲芳泽就跟做梦一样。看她冷冰冰,心里也受用得很,只觉得这才是正经贵不可攀、冰清玉洁。又看她对着我破衣裳那苦恼着要不要缝,又觉这女人憨傻得有趣。心里觉得学士、宰相家夫人大抵都是这么个木头模样,若弄回家,虽不能封侯拜相,但也能过一过学士、宰相瘾。” 商琴愁眉微微舒展,噗嗤一声笑了,“贱骨头,人家对你冷冷,你反而觉得那才叫好。” “这就是与众不同。四分冷淡,四分呆傻,两分妩媚。”傅惊鸿见商琴终于能够不动怒地说起秦淮河上岁月,不由地松了口气。 商琴呆了一呆,问:“四分呆傻?” 傅惊鸿道:“你不知道?你可是有名呆夫人。” 商琴听他戏谑,便将方才他出言冒犯事忘了,跺脚道:“你才是呆相公!我哪里呆傻了?”说着,便要追着傅惊鸿打。 傅惊鸿看她追来,又见碧阑、朱轩过来,有意不肯叫两个丫头过来扫兴,便将商琴向没人地方去引,两人围着游廊打闹,不巧遇上出来衣商大姑。 商大姑横他们中间,看方才商琴伤心出去,此时又好了,便笑道:“琴儿做什么打人?” 商琴拉着商大姑道:“姑姑给评评理,方才我们说是瘦子好,还是胖子好。我说胖子好,惊鸿哥哥便说我俗不可耐,那脑满肠肥有什么好。” 傅惊鸿听商琴借着玩笑表白心意,心里又惊又喜,暗道她那么个人能说出这样表露心迹话,实难得,自己要不要也回一句他喜欢呆子?才张了嘴,便听商大姑道:“琴儿胡闹,你年纪小吵吵闹闹没人计较,你惊鸿哥哥忒大人了,这么着又跑又笑,叫人笑话。” 商琴抿着嘴笑,难得微微有些敞开心扉,便冲傅惊鸿一皱鼻子,拉着商大姑去寻商老太太。 傅惊鸿心说好一个偏心姑太太,她侄女胡闹就是天真烂漫,他略闹一闹,就是老不知羞。继而又想平清王给定下三月份婚期,暗道不依着办,不知又生出多少事,还是及早办了婚事吧。 62民生十要 商琴与傅惊鸿两个上辈子,一个是被养父哥哥所害,一辈子不曾动过芳心,一个是庸庸碌碌,半生为糊口奔波,也无暇谈情。 如今因缘巧合之下定了亲,又有商家人认定了他们都是小户人家,不必拉大旗作虎皮学人家弄那些假道学规矩,因此二人微微有些敞开心扉后,便你来我往地试探着来往。 商琴先收了傅惊鸿镜子,便亲手替他做了挽发簪子,随后料到傅惊鸿那边针线都是家里仆妇做,那些妇人手上针线怎能精细了?便又替他做衣裳,万幸商大姑、商老太太二人知情识趣,不光不管,反而商老太太又叫商大姑过来跟商琴说了许多御夫法子,什么软硬兼施,什么欲擒故众,都一一说给她听,甚至连婚后若是遇见了狐狸精、撞见上峰赏赐女人,商大姑都绘声绘色地告诉商琴两边不得罪处置法子。 转眼出了十五,皇帝将封上御笔拿出来,年第一次早朝,便众人瞩目之下立了才德兼备平清王为太子,平清王虽不是皇后所生,但皇后无子,平清王自幼养皇后膝下,算得上一干王爷中身份尊贵。 才立了太子,皇帝便表彰了平清王献上《民生十要》这一大功劳,又叫平清王全权料理这《民生十要》里列出来条条道道,如此越发巩固了平清王这太子之位。 早朝之后,自然少不得恭维晋太子人,太子心知《民生十要》是凌郡王诚心诚意让给他,越发跟凌郡王亲近,大有兄弟之间不分你我意思。太子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一边叫人将《民生十要》印出来,一边请了凌郡王门下几个要紧人物还有户部、工部官员前来商议。 凌郡王承傅惊鸿情,便举荐了商韬,又顺口问定南老王爷要了谢连城。 太子稍稍思量,有些怕步了谢家后尘,又觉商韬不是甘心再做那些鬼蜮伎俩人,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凌郡王,连着两月,虽有人想巴结讨好他,但他一心要立功,也无暇去理会。 却说靖亲王虽觉有个铁帽子王已经足够了,但看见平清王、凌郡王一系那般春风得意,便弄来一份《民生十要》要去见雪艳,奈何温延棋十分警醒,竟然也跟着去。 乍暖还寒时候,雪艳因思虑过多,两鬓斑白,恰似洗去一身铅华,超脱世俗之外,不染尘埃一般坐靖王府偏僻院落里,正搂着个小女孩房里识字,靖亲王进来,便将一份折子丢案上,开口道:“太子他们喊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如天子兴财路君王领民富’,本王已经想好咱们口号是‘明利弊,勘正途’,就差你来办正事了。他们有《民生十要》,咱们就有《民生十忌》。” 那小女孩因靖亲王气势汹汹,眼睛里盈着泪光,撅着嘴不敢动弹。 雪艳起身将小女孩送到仆妇手上,叫人带出去,拿了那《民生十要》来看,只见上头列了许多种大小科目,上至帝王侯爵发家之道,下至贩夫走卒糊口之计,都列了出来,甚至许多他不知道行当,上头也有,目瞪口呆道:“这就是,太子立威东西?” 温延棋心知不是太子,却不言语,等着看雪艳有什么应对法子,又瞥了眼被送出去女孩,心说那女孩一双眼睛跟商琴有两分相似。 靖亲王冷笑道:“哪里是太子,是凌郡王领着人不眠不休赶十五前捯饬出来。亏得凌郡王那般孝悌,不知道自己送上去邀功,竟然拿给太子。真真是好兄弟。”暗恨一般都是兄弟,怎地凌郡王不跟他好? 温延棋细细地看着雪艳神色,问:“这东西你上辈子可见过?” 雪艳摇了摇头,靖亲王握拳道:“都传说这东西是傅惊鸿才随着凌郡王从江南回来就开始捣腾,如今看来,他果然就是变数。” 温延棋素来跟傅惊鸿、傅振鹏要好,他虽年少,但别有一番处事妙法,上得皇帝信赖,下与平清王、凌郡王要好,此时看靖亲王眼有戾色,便忠告他:“岳父,说什么变数,这两月来,雪艳所说之事十件里头有七八件不通,可见这世道早因为雪艳变了许多。况且岳父都知道是傅惊鸿倒腾,皇上、太子焉能不知?皇上至今不曾提过傅惊鸿名,太子提拔了凌郡王府那般多人,却也不曾提过要升傅惊鸿官,可见是凌郡王护着傅惊鸿,不肯叫他此时做官。” “此时做官有何不好?”靖亲王不解道。 温延棋道:“傅惊鸿人如其名,只凭着这一本《民生十要》便能朝堂大放光彩。纵观满朝文武,有那阅历知道民间疾苦能有几个?纵有知道,也多是自觉苦甘来,暖香温玉抱满怀,美酒佳肴随意塞,还肯再跟人提起那满腿烂泥苦日子?纵有肯拿着先前困窘日子做文章,也不过是想博得个寒窗苦读美名。哪一个会有那眼界将穷苦、富贵都看遍,却能清清醒醒置身事外,大公无私一一指点各行各业发家之道?这等人才,凌郡王肯叫他早早做官,然后替他人效力?只怕,傅惊鸿做官,还要再迟两年,如今,时机不到。” 靖亲王疑惑道:“什么时机?” 温延棋见他岳父竟然连这个也不通,不禁好气又好笑道:“自然是等太子风头过了,待太子无力拿捏傅惊鸿时候。” 靖亲王先拧眉,心内依旧不解,待看雪艳豁然开朗模样,不肯叫他们二人看出他尚未想通其中关节,便要拿了话将这事岔开。 雪艳忙起身向温延棋一拜,“实不相瞒,学生上辈子很是为难了郡马两次。如今想来……学生之所以死,也有两分是因得罪郡马。”此时再不敢自持是什么再生之人,暗道靖亲王何其有幸,今生能得了这么个女婿。 温延棋愕然道:“若果真是我也插手治死你事,为何又向我一拜? “这是……”靖亲王蹙眉。 雪艳忙道:“王爷,郡马意思是,凌郡王宁肯将大鱼送给太子,却不肯将渔翁交出来。”又对温延棋道:“雪艳已经看破报应不爽,既然是雪艳赔罪,那自当是雪艳曾做过对郡马不恭之事。” 靖亲王兀自点头,心道雪艳这比喻妥当,凌郡王果然是留了一手,偏太子蠢顿,还当凌郡王对他推心置腹——若是指点一番,叫太子茅塞顿开,那太子定会对凌郡王…… “岳父不可,何必去做那损人不利己事?凌郡王年前朝堂上便精神萎靡,皇上虽不似疼爱太子那般疼爱凌郡王,却也叫人问了几次。那时凌郡王就倒腾《民生十要》,他将这个送给太子,定是跟皇上说过。不然凌郡王肯叫皇上疑心他结党营私、巴结任太子?定是皇上也觉该叫太子立威,才应准。可见这事凌郡王是办滴水不漏。凌郡王虽隔三差五被皇上骂一通,细说起来,却也是皇上信赖儿子中数一数二。如今岳父这早先有私心儿子去挑唆皇上宠爱儿子跟信赖儿子,皇上能绕得过你?”温延棋私心里是看重凌郡王,凌郡王比太子沉得住气,且他并不执拗,野心虽有,却不大,行事又稳妥,步步为营,比太子、靖亲王几个厉害多了。 靖亲王睁大眼睛,羞恼地一拳打书案上,将笔洗里水溅出来不少,就好似明知道一个人偷奸耍滑,众人却将他当实诚人,他这知情人又被捂住嘴,没法说出口一般。 温延棋又道:“岳父,我今日跟着你来,便是想告诉你。雪艳虽能预知前事,却不表明他比其他人都厉害。还有就是,太子、凌郡王都是不好相与,宁可避开他们,千万别去招惹。理郡王不邪,找了人说《民生十要》难等大雅之堂,又说了些什么小人才言之以利话,理郡王虽没事,但他母妃可苦了,已经去佛堂捡了三日佛豆了。” 雪艳眼皮子一跳,明白温延棋心思是叫靖亲王做个不争王爷,不敢插话,便将那折子又看了一遍。 靖亲王咕哝着嘴,因温延棋对他言辞恳切,也不好发作,又问雪艳:“你可写得出《民生十忌》?本王口号都准备好了,就差你折子了。” 雪艳嘴角微微抽搐,坦诚道:“王爷,学生上辈子只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一世……虽堕落到那见不得人地方,却也不曾如何见识民间疾苦。那十要里耕种、织布、编筐等等无一不包括,学生见也不曾见过,能知道个什么忌讳?” “正是,要是将孕妇有孕不能动针线写上去,可不叫人笑话?”温延棋接着道。 靖亲王额角青筋跳动,颓然坐下,“竟是没法子出头了?” 温延棋好生劝道:“岳父要什么出头?与其想法子出头,不如慢慢看戏。总之,你功劳也不小,怕个什么?” 靖亲王连声说是,不肯雪艳这陋室里多待,便甩袖去了。 温延棋待靖亲王出去,便郑重地看向雪艳:“岳父性子你也看明白了,日后若是他做出什么来,我必定怪你头上。” “……是。”雪艳低头道。 温延棋道:“你无论如何都是学士,该拾起些大学士风骨。与其绞脑汁回想他人功劳,不如自己去好生琢磨一下推陈出。与其计较前生之事,不如放眼将来。你也有个女儿,当知道你女儿将来是生是死,过得如何,全赖你为她筹谋。” 雪艳躬身答是,被靖亲王关这么久,他也日日思量着上辈子事,唯恐哪一步错了,半丝自己意思也不敢写进去。如今竟然有温延棋劝他“推陈出”,不禁感慨万千,竟有些感激温延棋。 温延棋话不多说,又叮嘱雪艳不可怂恿靖亲王办错事,便也去了。 雪艳心内感概万千,又见女儿小海被送来,搂着女儿,重研墨铺纸,待要像傅惊鸿一般弄些务实文章,又没个章法,白费了许多张纸,终于一番犹豫,写下了一句“北阙南天,是非功过谁记;画楼亭台,恩怨情仇我知。”先还下笔犹豫,少顷,便将上一世恩怨情仇、是非功过用细腻哀艳笔法徐徐写出,写到动情之处便落泪,写到愤慨之处,便怒容满面,待写了四五篇纸,忽地醒悟,暗道自己不思进取,写这些淫、靡文章作甚?待要撕去,又不舍,待丢一旁,又不忍只有这几篇,于是心内矛盾犹豫,便又陆陆续续地女儿捣乱中将他心内故事写完。 63肉字当头 转眼便到了三月,桃李开遍时节,商家隔了那么些年,终于又有了一门喜事。 喜事前半个月,商琴就因为想念商娘子落落寡欢起来,她心里商娘子比谢大奶奶还像她亲娘,不觉回想昔日商娘子每常抚着她背感叹她几时能长大。 商老太太、商大姑将她心思看眼中,却也没法子开解。 过了七八日,商韬叫商琴随着她去给商娘子上坟,又不许商大姑陪着,商大姑虽纳闷,却只当商韬要私下里叮嘱商琴些什么话。 商琴知道商娘子有个衣冠冢,又想商家已经算盘给商韬娶续弦了,大家又都当商娘子死了,显然商娘子是不会回来了。一路又哭了许久,等马车停下,却见进了了一处庄子,向内走了几步,先听一小儿嘟嘟嚷嚷骂声,随后便见商娘子泪流满面地迎了出来。 “我琴儿大了,终于要嫁人了。”商娘子因离开商韬、商阐几个,又苍老了不少。 紧跟着她,是个白胖小和尚。 小和尚伸手抓住商娘子衣襟,就仿佛怕商娘子哄他,一转身甩下他走了。 “娘亲。”商琴喊了一声,跟商娘子抱着哭成一团。 哭了一会子,商琴又去看奉卿,笑道:“奉卿。” 奉卿扭头紧紧地抓住商娘子裙子,等看见商韬,便来回看了他两眼,然后不说话了。 “来,为娘给你洗头,叫你干干净净地嫁出去。”商娘子擦了眼泪,因奉卿这般神态,歉疚地给商韬赔不是。 商琴道:“娘亲是来了就不走了?还是还要走?要是还走,咱们就一起说说话,洗什么头发?” 商娘子哽咽道:“我当初嫁人时候,我娘亲自给我洗了头发。如今我也给你洗一洗。正日子里不能给你梳头,如今先替你梳一梳。”又拉着商琴向屋子里去。 只见屋子里,商娘子早准备好了米汤、鸡蛋、香皂、花露……,商琴看她准备停当,不敢再推辞,便由着商娘子给她解了头发,一边洗头,一边说话。 商娘子手指插商琴青丝里,只见她满满一头头发将脸盆都填满了,不由地喟叹道:“大奶奶头发也不像是你这么多。许多人要梳高髻还得用假髻,想来你是不需要了。只是日后行事还该小心一些,这世上转有一等轻狂人,看人头发多,便心里嫉妒,发话叫人剪了头发给她做假髻。” 商琴歪着头,不觉也用手牵住商娘子衣襟,两眼一红,这世上能担心她到唯恐人要剪她头发地步,也只有商娘子了,“娘亲放心,没人有那胆子敢要我头发。” 商娘子笑道:“那样才好。要是不能叫人没胆,就藏着一些,有人问你发髻,你只管说是假髻,凡事藏着一些,总是好。”说罢,眼泪滴商琴头发上。 商琴又听商娘子事无巨细地叮嘱她许多事,商老太太、商大姑已经是十分心细,不想商娘子越发细致了。 母女二人屋里说话,忽地听到屋外动静,商琴去握商娘子手叫她去听。 只听屋外奉卿问:“你是多没用才让人抢了媳妇?还是我爹有用,能抢了你媳妇。” 商娘子听奉卿出言冒犯商韬,不觉一僵,一边用帕子给商琴绞干头发,一边低声道:“我回头就带他走。” “……你又没有媳妇,问这么多做什么?”商韬声音淡淡地响起。 随后奉卿叫道:“谁说我没媳妇?你等着,我也抢媳妇来。” “……然后叫媳妇剪了你雀儿?” 商娘子手一顿,并未出去说话,依旧默默地看着商琴,慢慢替她将头发擦干,又叮嘱她:“嫁了人,当以夫为天,听说你还做了个小买卖?那也好,帮补家计也不错。只是别跟姑爷太生疏,若事事都算清楚,你银子是你,我是我,那还成亲做什么?成了亲,不能去想着日后他变心了该怎么办,也不能想着日后……出了差错,生出隔阂怎么办,打上花轿那一天起,就当知道这是一辈子事。” 商琴眼泪簌簌落下,握着商娘子手不住地点头。 屋外,商韬也不知听没听到商娘子话,沉默无语了,只剩下奉卿一个人叫嚣“你们都不许我娶媳妇,我偏要娶!我明儿个就抢媳妇来!……哎哎,跟你说话呢,没用,连媳妇也护不住。” “……奉卿脾气比早先好了,至少,没喊打喊杀。”商琴道,凡事往好一面想至少奉卿如今不会骂商娘子了。 商娘子无奈地一笑,将商琴头发拧干,又拿了梳子慢慢给她梳理,涂了一些桂花油,便将商琴推到镜子前,细细地替她去梳头。 商琴跟商娘子镜子里对视,不觉握住商娘子手,问:“娘亲可还会回来?两个哥哥都出息了。” 商娘子慢慢摇头,说道:“不回来了,他们两个出息了,娶了好媳妇,若媳妇知道了我,少不得要看不起他们。不回来了。” 商琴哽咽住,不再说话,对着镜子,果然看见商娘子给她输了个莲花髻,真头发梳出来发髻自然比假髻多了五分天然韵味,待头发梳好,商琴料到商娘子、商韬两个碍着奉卿也没好好说话,便出了门,见商韬靠柱子上看天,奉卿蹲他脚边不住地念叨着“没用”等话,心里一气,伸手提着奉卿耳朵向外拉。 “哎呦,你这臭丫头干什么?!”奉卿嘟嚷着,伸手去抓商琴袖子。 “走,咱们姐弟一同叙叙旧去。”商琴道。 奉卿喊道:“谁跟你是姐弟!”眼睛瞅见商娘子出来跟商韬站一起,就如被人抢了娘一般扑过去。 商韬伸手拉住商娘子,步进了屋子,拿门栓将门栓上,任凭奉卿踢打也不开。 “有用了吧?我又将媳妇抢回来了。”商韬门内冷笑,见商娘子立一旁,二人尴尬地别过脸去。 奉卿踢打不开门,便又开始哭喊:“娘亲,娘亲,你来救我!” 商琴看奉卿这无赖模样,嗤笑道:“人就这屋子里,你怕个什么?你来,跟我说说想要个什么样媳妇。” 奉卿白了商琴一眼,又去撞门。 商琴道:“有道是出嫁从夫,你闹得娘亲不高兴了,娘亲就不要你了。” 奉卿一哆嗦,人靠门上不动也不说话了,就仿佛是一只被人抛弃哈巴狗。 商琴矮了身子蹲过去,用手指他脸上戳了戳,“五台山大和尚就这样教你?叫你大了抢人家媳妇?” 奉卿伸手将她手拍开,满身匪气地道:“你信不信我抢了你!” “我是你姐姐,你抢我是*,不但要被剪掉……还要下地狱。”商琴恐吓道。 奉卿拍了拍门,依旧不肯离开一步。 “……你跟我走,我给你鸡腿吃。”商琴低声道。 奉卿眼睛一亮,回头向后看了眼,心里也明白商娘子不会弃他不顾,便低声对商琴道:“不光要鸡腿,还要蹄髈、鱼肉。” 商琴点了点头,心说终归是个小孩子,虽说破了他一戒……算了,满嘴要抢媳妇人,能有个什么戒律?忙领着奉卿换了一间屋子,赶紧拿了自己钱叫人去买来。 少顷,便有下人去熟肉店买了肉回来,又有机灵随从去猎户家买了兔子、獐子,炖了两大盆送来。 商娘子茹素,奉卿又是和尚,自然奉卿想吃肉都没地去找,此时大鱼大肉当前,便大吞大嚼起来,商琴不时给他添汤,思量着商韬、商娘子两个能去说什么话。 转眼桌上菜肴被奉卿扫去一半,商琴看见奉卿那肚子,便道:“别吃了,撑坏了可了不得。” 外间忽地想起一个女人声音,奉卿尚未分辨是不是商娘子,便吓得赶紧去躲,待要躲,又舍不得桌上肉干,急得要用手去抓了塞袖子里。 商琴忙道:“别急,不是娘亲。”待要拿自己干净帕子给他裹肉干,又怕他拿了肉干又去找商娘子,于是就静静坐着看奉卿抓耳挠腮干着急。 奉卿身上没有一处能装东西,但今日一别,下回吃肉又不知道今夕何夕,于是满屋子乱转,待要撕了自己衣裳去包裹肉,又怕商娘子看出破绽不喜欢他不要他,后终于将眼睛盯商琴身上,“你把帕子拿出来。” 商琴坐着不动道:“要帕子做什么?” “你拿来。” “我是谁?” “我怎知道你是谁?” 屋外又响起女人声音,奉卿额头流下汗,抓了一把鹿肉干塞嘴里,又实吃不下了,忙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去商琴袖子里掏。 商琴看他急忙忙地将鹿肉干裹帕子里,又将帕子塞衣襟里拍了拍,不觉失笑,心道奉卿还是有个怕头。 又将桌上剩下东西看了一回,奉卿道:“都是你吃,我可没碰一口。”唯恐被商娘子看出破绽,反倒期期艾艾,不敢主动去商娘子跟前。 商琴听人说商韬、商娘子出来了,才领着奉卿过去。到底是再生之人,商琴依稀看出自己替商韬、商娘子争取来了“金风玉露一相逢”时机,心里不尴不尬地夸自己孝顺。奉卿一是破了戒律,二是年幼不通人事,并不知道他不商韬夫妇做了什么,只顾着掩饰身上鹿肉,竟是连抓商娘子衣襟举动也没了。 “我们去了,明儿个一早有人送你们走。等我回来,我再去看你。”商韬望向商娘子道。 商娘子含泪道:“再娶一个,咱们了断了吧。” 商韬道:“又说这话做什么?我心里只有你,娶了谁,就是辜负谁,何必呢?” 商娘子又哭又笑地看着商韬,忽地闻到什么味道,便去看奉卿。 奉卿双手压着衣襟里鹿干,心虚又着急地道:“娘亲,我没吃肉!” 64洞房花烛 商娘子眯着眼睛,难得露出两分厉色,伸手向奉卿衣襟里探去。 商韬心知奉卿要吃肉,定是商琴捣鬼,忙道:“芊草,大抵是这厨房婆子做斋菜时候误放了猪油。” 奉卿原不肯承商韬情,但到底是小儿心性,这两年又被商娘子养得烂漫一些,忙点头道:“是呢,就跟他说一样,我只吃了一口就没吃。” 商娘子岂会猜不到究竟,厉声对奉卿道:“下不为例,不然告诉你师父,叫他狠狠罚你。” 奉卿忙哎了两声。 商韬又看了商娘子一眼,便领着商琴去了。 商琴马车里对商韬道:“爹爹,我觉得娘亲走不了。” 商韬问:“为什么?” “……奉卿吃斋多年,破戒时候又吃都是腥膻油腻……”商琴低声道,暗暗念了一回阿弥陀佛,她可没想害死人,不过是想叫商韬夫妇二人多相处几日。 商韬一喜,笑道:“是了,那小混账少不得要拉肚子。如此少不得要耽搁个几天。”虽只有几天,却也足够了。 商琴掀开帘子,看商韬兀自时忧时喜,不觉也替他们两个伤心。 等商琴回家,商老太太、商大姑等人都见商琴洗了头发,虽诧异,却也不多问。转眼几日过去,商琴见商韬日日出去,料到他是去见商娘子,临到商琴正日子前一天,商琴有意去问商韬,商韬道:“你娘亲回去了。” “奉卿……也不是不好降服人。”几盘子肉就将他引开了。 商韬道:“不独是奉卿,你爷爷、奶奶还,不能不替他们思量。”便是奉卿脾气好了,商略老两口看见他也不会顺心。 商琴听了这话,只能感叹幸亏傅惊鸿无父无母。因是嫁前一夜,商琴也不免紧张起来,晚间做梦,梦里依稀披了盖头入了洞房,等着盖头被人掀起来,见是傅惊鸿,二人便宽衣解带,忽地傅惊鸿愣住,问她:“又不是头一回,你这般扭捏矫情做什么?” 商琴从梦中惊醒,见才是四天,不愿惊动碧阑、朱轩,便自己个枕着手臂躺着,开始为洞房为难起来,琢磨着如何煎熬过去。 剩下一个次也睡不着了,早起之后就有些头晕,众人只当她紧张,便也不多想,忙着给她梳妆打扮。 毓秀郡主原说要过来,因才查出有喜,便又不能来,只送了厚礼。一日里只吃了少许汤饭,等到黄昏听说傅惊鸿来迎亲了,商琴越发紧张,稀里糊涂地被扶上轿子,进了轿子一时欢喜这辈子给她送亲有五个哥哥,一时又为难起洞房事。 紧张得手足无措,竟是连拜堂时都如云里雾里,等坐床上,听喜娘说吉祥话,傅惊鸿挑去盖头后,商琴是屏住呼吸,十分尴尬地冲傅惊鸿笑。 “姑爷出去给宾客敬酒吧,娘子也要歇一歇。”陪着来媳妇道。 傅惊鸿将商琴娇憨神态看眼中,暗道果然是呆夫人,轻声道:“等等我就来。”说完,念念不舍地向外去。 商琴握着手,待傅惊鸿一出去,就露出惊慌神色,“婶子,等会我……” “姑娘别怕,这凡事都有个先苦后甜,今晚上受累一些,日后就舒坦了。”陪着过来媳妇安慰道。 商琴哭笑不得道:“婶子说什么呢,你拿了茶水给我漱漱。” 屋子里陪着众媳妇丫头忙拿了茶水给商琴,先叫她漱了漱口,又叫她喝了小半盅。 商琴交握着手,不知等会子该怎么办,依稀记得施佳教过她说床上莫矜持,也莫放肆,该拿捏着分寸,叫男人自以为她一切都他掌握中,这样火候才正好。心里反复思量了两回,终归对那分寸、火候不大有把握。 媳妇们也不好多说,等到了一天,见傅惊鸿满身酒气地进来,众下人先送了茶水给傅惊鸿漱口,又叮嘱他一句“娘子还小,姑爷多担待一些”,反复道了恭喜,便退了出去。 傅惊鸿待门关上,便向商琴走来,坐床边将头倚她肩膀上,歪着脸蹭她粉腮,见她睫毛微颤,一顶小巧金芍药花冠压着满头乌压压青丝,便向她红唇吻去,一时又急不可耐地去剥她衣裳,几下将她衣裳剥干净,手指轻轻拂过她脖颈,又烛光下贪婪看去,见她胸小如鸽,肌肤晶莹,腰肢纤细,竟是跟他早先所想决然不同,宛然是个还未长成少女模样,与他熟悉少妇身量截然不同,待又向她腿间看去,又见她身上干净很,只有些许浅淡绒毛,下面也是一样洁白肌肤,只露出微微一条肉、缝,剥开才见粉色花瓣。 傅惊鸿已经是忍不住了,解了自己腰带,挺着滚烫铁杵便要刺进去,忽地觉得异样,看去竟是商琴紧闭着眼睛、双手抓着褥子,两条腿微微有些抗拒地挺直,好似就等他泄了身子将这洞房花烛夜敷衍过去。 傅惊鸿见她如此,不禁咬牙切齿,只是恨却是雪艳,暗道商琴眼中雪艳是哥哥远非夫君,自然这床笫至上,她难受大与享受;日后又去了秦淮河,她越发不爱这些事了。 微微她眼皮子上亲了一下,等商琴睁开眼睛,便又吻向她唇,用力地纠缠着她舌头,手又向她身下伸去,却见一碰到她那边,她才有一点情意又没了,依旧将身子绷得紧紧。 傅惊鸿坐起身来,商琴只当哪里叫他不满意了,忙掩着空口叠着腿坐起来,“惊鸿哥哥……” 傅惊鸿看她慌张模样,心知先要叫她知道这鱼水之欢好处,她才能施展得开,于是忽地抓住她两只脚踝,将她向自己一拉,便埋下头,低头向那隐秘幽谷吻去,舌尖一挑,将缝隙分开,先去逗弄那一直缩着不敢露头珍珠。 商琴心里一慌,忙去推傅惊鸿头,惊叫道:“那里亲不得,是脏。”就如一道闪电划过,身子一僵后,又觉得酥酥麻麻,两只手去推傅惊鸿肩膀。 “姑娘,姑爷比你懂得多,你听他。”洞房外奉命来指点他们行房媳妇坐窗下说。 商琴心里一急,又被傅惊鸿推了一下,身子向外倒去,两只手撑床下脚踏上,待要起身,身上又没有力气,只能咬着牙忍着。 傅惊鸿原只是轻轻一推,此时见商琴撑着身子只有他按住两条腿还床上,因正好就着烛光看她,越发觉得兴致高昂,两条腿压她腿上,一只手她颤抖双峰上轻揉慢捻,一只手将她两腿掰开,又用唇舌慢慢去逗弄,舌尖钻进幽穴中,慢慢地梭巡一番,见她那珍珠终于露出头来,便用力地用手指一揉。 商琴终于嗯了一声,气息有些粗重,只觉得身上热得很,竟是浑身出了一层香汗,伸手要去抓着被褥起来,手伸过去,就被傅惊鸿五指交叉地抓住,傅惊鸿见她身下出了少许清液,便又凑过去吮吸一番,终于见她哆嗦着泄了身子,便用力将她拉起来,将她两腿盘子自己腰上,向她唇上亲去。 商琴一时躲避不了,被他亲个正着,便脸颊泛红地嗔道:“怪脏,不行……” 傅惊鸿拿了已经煎熬许久铁杵向她臀上磨蹭,喘息道:“如何不行?夫妻一体,日后你若病了,少不得、还有我替你尝尿辩病症时候……” 商琴又羞又气,只觉得鼻子里都是傅惊鸿男子气息,竟熏得她喘不过气来,唇舌相接,只觉得身子里热浪如潮,身下竟是又涌出一股春水,忽地觉背上一热,继而原本贴着自己后腰东西软了。 傅惊鸿颓然倒下,身下花生、莲子硌着后背,依稀又有别样磨蹭滋味。 商琴一边拿帕子擦脸,一边又去看傅惊鸿,“……这算什么洞房!”见他手指又向自己身下钩来,忙夹腿跪坐一旁。 傅惊鸿道:“怎么不算?你乐了,我也乐了,还不算?”手指不屈不挠地伸过去,又揉弄她身下,“夫妻嘛,有什么脏啊、臭啊,日后你来月事、生孩子,脏臭时候多着呢。你不信?你也去亲亲我。” 商琴先不肯,别扭地扭动身子,见他手无处不,便试探着凑过去。 傅惊鸿身下被商琴口中呼出热气一蒸,便又有微微挺起意思,傅惊鸿看商琴开窍了,便扭着身子去看,却见她犹犹豫豫张着樱桃小嘴去含,先看她模样觉得舒坦,随后便忙挣扎着出来,“这不是咬!” 商琴分辩道:“我没用力!” 傅惊鸿笑着将她扑倒,还学了方才叫她半个身子悬床外,等他二弟准备妥当了,便轻轻向微微开启幽谷里推进,依稀顶到韧韧一层膜,微微用力,便又向内顶去,却见里面紧迫得很,竟是再动弹不得,还留有一寸多外,待要强顶进去,又怕伤到她,微微动了动,又见压根动弹不得,看商琴眉头紧蹙,银牙紧咬,忙将她拉了回来,摆正她身子,又要设法慢慢移出。 商琴先疼得了不得,不住地倒抽冷气,此时两腿挣扎着,见傅惊鸿不动,就问他:“怎么了?” 傅惊鸿咬牙道:“太紧,进不去。” 商琴一愣,挣扎着坐起来,果然见傅惊鸿并未全进去,咬牙道:“你进来。” 傅惊鸿原以为她会顺水推舟,将这洞房花烛夜敷衍过去,不想她说这话,便道:“怕会伤了你。” 商琴又咬牙道:“先苦后甜。” 傅惊鸿一狠心,猛地挺身,依旧不能进去,颓然地倒商琴身上,“……你这是,名器,要么进不来,要么出不去……欣赏人少,调、教好了,就是……” 商琴疼得要命,无心跟他玩笑,因他一动就钻心地疼,两只原本搂他脖子上手忍不住狠狠地用力抓下去。 65春宵难捱 今晚上绝对不算个美好日子。 商琴疼得心里着急,傅惊鸿也是进退维谷,连抽出来也不能,半响等身下彻底软了,慢慢退出来,便长出一口气地瘫床上,心中又不舍,商琴腮上亲了一下,又凑过去,拿了喜帕去擦,将血水擦去,忍不住又伸出手指向内钻探,见手指微微探进去,就仿佛被吸住一般,又大喜过望地她大腿上亲了亲。 “……果真名器?”商琴嘲讽地问,不用问也知道这洞房洞得不舒坦,虽依旧觉得疼,但见傅惊鸿兴致不减,还摆弄她那里,便由着他去。 傅惊鸿摆了摆手,微微捅了捅手指,见她又倒抽一口气,忙不敢再动,爬过来跟她并肩躺着,她耳边道:“我原以为是你扭手扭脚,里头干涩才不好进。如今看来,果真是名器。” 商琴原是戏谑地问,此时听他当真说了,便用手去掐他臂膀。 傅惊鸿覆商琴身上,向她唇上亲去,亲了两下,见她又紧张地闭上眼睛握拳去抓褥子,手指向下钻去,果然见下面越发紧了,探头她额头上一亲,“睡吧。”翻身平躺着,将揉她胸口手也拿开。 商琴深吸了一口气,虽觉这样也好,但又想今晚上洞房花烛夜,开头不好,日后可怎么得了?于是侧着头问他:“那……方才,为什么也进不去?” 傅惊鸿道:“你□幽深,里面褶皱层层,就如直通云霄蜀道,难于上青天。初次、二次乃至九次、十次都十分艰难,非要等走熟了道路,且次次耐心湿润才能顺畅地进去,那时进去,就如进了天堂,令人神魂颠倒。因不好调、教,识货人又寥寥,你才被埋没了。” 商琴先被傅惊鸿说得晕头转向,随后猛然醒悟到他这话不对劲对方,张嘴向他胸口要去,执拗地挣扎着起身,先去擦了自己身子,后又拿了帕子将傅惊鸿身上擦了一擦,对着那铁杵上下套、弄,等它又烫又硬了,才起身试探着坐下去。 “你要做什么?”傅惊鸿看她那姿势忙问,伸手拦她腰肢上。 商琴抿嘴不说话,双手掰着傅惊鸿手,固执地坐了上去,果然只没入一半,还剩下一截便难以进去了,狠心用力地往下一坐,自己还没喊疼,便听傅惊鸿惊叫道:“哎哟,姑奶奶!你要我命了!这事不能强来,得等你有了兴致才行!” 商琴也疼得说不出来,咬着牙仰着身子向后倒去。 傅惊鸿忙搂着她一同躺下,方才好不容易退出来,此时加动弹不得,“千万别断里头了!” “……你、你们男人不是觉得紧好吗?”商琴低声咬牙问。 傅惊鸿倒抽着冷气,方才存了侥幸心思,便由着她,不想她……此时抽动不得,又不能用手,那东西偏不老实地不肯自己软下去,心里急得不行,手下一摸,依稀又摸到商琴流出来血,便也咬牙切齿道:“过犹不及……” 商琴略动了动,见果然她就如被钉那里一样,只能压傅惊鸿身上,一张脸因下、面火辣辣疼,还有傅惊鸿话胀红,他肩头咬了一口,犹自不解恨,便啃骨头一样向他锁骨上啃去,忽地噗嗤一声笑了。 “想什么呢?”傅惊鸿看她皱着眉头怪异地笑,便开口问她。 “想胖子呢。”商琴低声着急道:“……这可怎么办?” “要是明儿一早还弄不出来,定要找大夫了。” “呸!我情愿你一直留里头,也不找大夫。” 傅惊鸿闭着眼睛,越是着急,他二弟越是强硬,有些话不变跟商琴说,那便是就因她有这名器,大抵是跟雪艳洞房时候就将雪艳吓住了,雪艳才不肯多跟她亲近;至于到了秦淮河上,那些寻花问柳人,哪一个肯敦伦前先耐心地服侍商琴,叫她先湿润了□再去享受,一次不爽便散了;还有生孩子时候,大抵会多吃一些苦…… 原本该是风花雪月时候,因这变故,二人便尴尬了,又睡不着,便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熬过了四,二人模模糊糊睡去,忽地听到一声鸡叫,商琴、傅惊鸿二人醒来,傅惊鸿一翻身,终于退了出来,偏人有个犯贱本性,才庆幸能退出来,又因退出来滋味动了歪念,于是又伸手去撩拨商琴。 商琴只觉得身下火辣辣疼,叠腿坐着,用披了衣裳盖着身子,低声道:“……我大约要用些药。” 傅惊鸿看了她一眼,忙道:“这里有药。”说完,见有人敲门送水,便放下帘子,先叫人将水送到西间屋子里,待人出去了,便扶着商琴去洗,然后叫她蹲坐西间榻上,自己拿了药用手指沾匀了药,替她慢慢向内涂抹。 商琴先有些不自,后又看他一边抹药,又一边不住地逗弄他,又不禁讪笑地啐道:“叫你进你又敢,这会子又动手动脚。” 傅惊鸿笑道:“谁不敢?日后大好日子多是,傻子才急一时。” 商琴皱了皱鼻子,又赶紧去换了衣裳,今日虽不用见公婆,但好歹要将傅振鹏公婆见一见,便又去换衣裳,将一身束腰大红襦裙穿上,又梳了个朝云髻,越发显得身姿窈窕。 傅惊鸿见她对镜理妆,便主动过来邀功:“你看着梳妆台上纹路可熟悉?” 商琴将手上靶镜翻转,又对比了一番梳妆台上各色花纹,吃惊道:“这也是你做?” 傅惊鸿点了点头,商琴又惊喜又感动道:“难为你这样,我不该……” “你不该什么?”傅惊鸿逗她。 商琴不说,只是镜子里看着傅惊鸿笑。 傅惊鸿看她唇上染了胭脂,便张嘴要擒住她红唇,商琴见碧阑、朱轩进来,忙起身拦着她们两个道:“被褥我等会收拾,你们两个才过来,想来也没睡好。” 碧阑、朱轩两个因进了人家房,便也双双红了脸,巴不得不去收拾床。 碧阑、朱轩不收拾,昨晚上商老太太叫过来媳妇却进来了,这媳妇先对商琴、傅惊鸿道了恭喜,又忙道:“姑娘、姑爷忙着,小收拾收拾,就去跟老太太、姑太太报喜去。”再三拱手后,便去床上收拾,碧阑、朱轩背过脸,也不去看那媳妇收拾什么。 商琴脸上也是一红,心知虽没有婆婆,到底要见了红,行过周公之礼,将礼数都了,这亲事才算彻底尘埃落定,便由着那媳妇去收拾。 果然那媳妇收拾了床褥,见外头傅振鹏夫妇二人来了,便悄声跟冯茝兰说了落红等事,再去通知商家这喜讯。 商琴收拾妥当,站起身来,又觉火辣辣疼得很,强忍着做出羞涩欢喜模样,又看傅惊鸿穿着一身朱红袍子,衬得一张脸硬朗、黑黝,脸上一红,竟是比不穿衣裳时候还害臊,磨蹭着跟着傅惊鸿出去。 那边厢,冯茝兰一心要讨好傅振鹏,为傅惊鸿喜事很是上心,此时满脸堆笑地陪着傅振鹏等着,心里颇有些心事重重,因满腔心事拿捏不定要如何巴结傅惊鸿。 听人说傅惊鸿小两口进来了,冯茝兰忙回神,起身相迎道:“好妹妹,终于盼到你进门了。”拉着商琴手到正座左边坐下,“昨日众人送礼我都替你收着了,回头你再自己瞧瞧。只是毓秀郡主跟温郡马忒地古怪,竟是送了两份礼物来。” 商琴笑道:“我跟毓秀郡主要好,惊鸿哥哥跟温哥哥要好,所以他们就送了两份礼。” 冯茝兰笑道:“原来如此。” 商琴等碧阑、朱轩送了茶来,便又起身给傅振鹏、冯茝兰奉茶,冯茝兰也不敢拿长嫂架子,又拉着商琴坐了坐,说了几句话,看着傅振鹏眼色,便赶紧告辞。 傅振鹏也不久留,说道:“衙门里还有事,你们又是婚燕尔,便不耽搁你们了。”说完,领着冯茝兰告辞。 商琴总觉得冯茝兰方才神色似乎是有些话待要说,又畏惧傅振鹏不曾说出口,“惊鸿哥哥,这些天劳累大嫂子了,可要送些东西谢她?” 傅惊鸿道:“你看着办吧,虽是嫂子,但对她还是客套一些得好。” 碧阑道:“昨天嫂夫人玩笑着问凌王府过来执事娘子姑爷是不是要升官了,那执事娘子说不知道这事,嫂夫人笑着说就瞒她一个。” 傅惊鸿听了,便道:“难怪嫂子这般小心,莫管这事,我眼下是不会做官。”说完,便叫他院子里下人来见商琴。 商琴叫人将准备好见面礼拿出来,见傅惊鸿这边只有四个媳妇,四个家丁,两个小厮,再加上碧阑、朱轩、紫阁、粉楼四个丫鬟,人数也不多,将人都打赏了一遍。 傅惊鸿知道商琴此时还强忍着痛楚,便道:“都见了人,我这也没什么账册要看,不如回房说说话。” 商琴笑道:“我不回去,早先我就住你隔壁,却不曾来看过,如今要看看你这院子里都有什么。”说完,站了起来,因又觉得疼,不免扭捏地走路。 傅惊鸿看她两条腿微微夹住,越发显得孺裙下粉臀浑圆,暗道好个呆子,只怕她此时还觉自己行动优雅,不知道自己这么着越发好玩好笑,笑了笑,便领着她去看。 傅惊鸿这院子才三进,前院住着下人,二进住着他们并四个丫鬟,再向后,便是一个小小后院,后院里花木不多,且显然已经被改成了一座菜园子,几道隆起坎上,已经种下了不知是什么幼苗,后院里只盖着一座两层上下各三间小楼,楼下依旧堆着许多木料,常见木料是大块,罕见,就只有零零碎碎边角料,还有几个虬曲蟠绕树根墩子,向内走去,竟有个已经成了形摇篮、木马摆里头。 商琴忙去看,手指轻轻一推,听那摇篮楼下吱嘎地响,不觉又红了眼睛,转身顾不得碧阑、朱轩站不远处,靠傅惊鸿肩头哭了起来,“虽将爹爹、娘亲当做亲,却时时怕连累他们,只当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换了地方住。如今当真算是有个落脚家了。” 傅惊鸿拍着她肩膀道:“我跟你是一样,咱们幼时四处漂泊,大了为了糊口,也要南上北下地往来。如今算是扎根这边了。”拿了手给她擦泪,看她越哭越多,便道:“别哭,不然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66求才若渴 商琴破涕为笑,又将摇篮、木马一一看了一遍,便拉着傅惊鸿道:“我也不是一无用处,走,叫你瞧瞧我东西去。” 傅惊鸿此时想就是哄着她回房去,巴不得她这么说,便跟着她过去,一边指着院子道:“靠墙是两颗槐花树,四五月便有槐花吃。墙边架子下要种上各色豆角、丝瓜,地上种茄子,留下一小片种上草莓,再众种几颗南瓜,后再点上几棵豌豆。” 商琴笑道:“好会过日子人,这样可不要省下许多买菜钱。” “那边是棵石榴树,石榴旁边是无花果。还有几棵枸杞、香椿、柿子。”傅惊鸿指点江山一般叫商琴看他种下这么些东西。 “这两年你要把酒话桑麻?”商琴暗道傅惊鸿种下这么些东西,又没做官意思,近当是十分清闲了。 傅惊鸿见她看穿自己韬光养晦心思,便点了点头,牵着她回房去,待进了房里,便坐东间太师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商琴将东西东西拿出来。 “这是铺面契约,这是爹爹替我趁机买下谢家官卖庄子、屋子,庄子不大,一年也有五六百银子,还有各色果蔬、猪肉、鹿肉。这屋子也不大,一年能有个一二百两租子。”商琴拿出一样,就跟傅惊鸿说一样,丝毫不觉得去买谢家东西有什么不对。 傅惊鸿诧异道:“我当你不会跟我说,等着有一日指着我鼻子说:‘瞧瞧,我可不用你来养活!’” 早先商琴是定要跟傅惊鸿划分清楚,免得日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此时道:“我虽没有催逼着你觅封侯心,但也要告诉你家底有多少,免得你一时怕家里揭不开锅,走上歪路;还有一句话叫做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叫你清楚了,免得你看着家里大鱼大肉,就当都是你功劳。” 傅惊鸿托着脸看商琴来来回回地给他看嫁妆,又见商琴叫碧阑将她那珍贵各色珠子都一一锁柜子里,便笑道:“可收拾清楚了?碧阑、朱轩两个也累着了,叫她们去歇一歇,我再跟你说说话。” 碧阑、朱轩二人识趣地出去,傅惊鸿察觉到商琴隐隐兴奋,便拉了她膝上坐下,手搭她腿上问:“不疼吗?” 商琴低了头,脸上笑意依旧未淡,许久搂着傅惊鸿脖子道:“我什么都没瞒你,你将来别卖了我,不然……” “不然什么?”傅惊鸿见她此时还怕有人卖了她,不觉心疼地将她搂紧。 商琴头靠傅惊鸿肩膀上,“不然,我拉着你一起死,死了就再不做人了,这人做得太没意思了。” 傅惊鸿听了久久不言语,她耳边低声道:“好容易得了你,我肯叫你死?”又向她脸上亲去,手微微滑动,尚未碰到她要害,却见她手指用力抓着椅子扶手,虽有些抗拒,却极力勉强自己配合他。 傅惊鸿将商琴脸掰正,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暗下决心要将她不爱敦伦毛病改了,才要再提出借着给她上药调戏她,又听外头有人轻轻敲窗户。 “连六哥来了,他说来给姑娘道喜。”碧阑外间说道。 商琴忙道:“请他进来。”握了握傅惊鸿手,“你要见见他吗?” 傅惊鸿道:“总是你少有几个亲戚,见一见吧。”说完,便跟商琴出了屋子,去前厅去见。 谢连城虽本是谢家人见人憎,但原本也是锦衣玉食,此时落难成为奴仆,又因容貌俊秀,被人凌、辱,年纪虽小,却没了早先青涩稚嫩,此时虽有两只白鹅挤身边,也没了与它们嬉戏心思,见了商琴,便扑过去搂着商琴腿哭道:“琴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我姐姐……锦衣卫抄家时候大奶奶就说你才是真琳琅姐姐……”又嚎啕道:“幸亏姐姐没回来!你不知道家里人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模样!” 商琴怕谢连城年幼无知错怪商韬、商略身上,便道:“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可见为人当为子孙积福。” 傅惊鸿将谢连城拉起来,叫他坐下,又问:“你如今住哪里?” 谢连城道:“定南老王爷开恩,叫我先跟着商大叔,听说这次出海,有许多皇商还有许多自愿租船跟着出海,商大叔要跟户部人合计哪些商贩能够出海,商大叔说,不是所有中国东西外国人都喜欢,我们这次出去并不多带银子,是带了货物出去跟外国人换金子跟东西去。” 傅惊鸿道:“定南老王爷给你这次机会,你就该好好为朝廷效劳。多跟商大叔学一些实用,待讨回自由身,再娶妻生子,这辈子便也圆满了。” 谢连城叠声说是,又问商琴:“祖父、大伯、哥哥他们……” 商琴忙打断谢连城:“滴血验亲时候验过了,我不是你们谢家人。” 谢连城一愣,又道:“是我欢喜糊涂了。” 商琴慢慢吐出一口气,“我虽不是你亲姐姐,但你要是出息,我也认你。衣裳鞋袜可够?” 谢连城忙点头道:“定南王府里赏了一些,商老太太、商大姑也给了一些。不知怎么着,太子也叫人赏了一些。” “太子?”傅惊鸿、商琴齐齐惊讶。 谢连城见他们竟然不知,赶紧站起来将怀中藏着一小袋梅花银锞子拿出来给他们看。 商琴忙问傅惊鸿:“昨儿个太子可送贺礼来了?” 傅惊鸿道:“都是振鹏还有嫂子收着,我这一日都围着你转,并不知道。只是若太子有送,为何嫂子不说太子事,反而说了毓秀郡主?” 谢连城懵懵懂懂,只管坐一边听他们两个说话。 商琴怕谢连城才出定南王府又有心思,叫他将银锞子收下,又事无巨细地问了他如今身边照应之人,中午留了他吃饭,又叫人送他回去,等谢连城一走,他们二人便忙去看昨晚上冯茝兰收着贺礼,一一看过,终于翻出几匣子写着平清二字帖子。 傅惊鸿道:“谁不知道平清王就是太子?来送人怎会没跟嫂子通报姓名?” 商琴亲手去打开,一匣子一匣子看了,竟是一个三朝之前玉笏,几件蟒袍金带。 傅惊鸿道:“这可了不得,我得想法子送回去。” 商琴也明白太子送这个来,是存了要拉拢傅惊鸿心、许傅惊鸿做官意思,忙将匣子盖上,问:“要是径直送回,可会得罪了太子?不如先问过振鹏哥哥看他知不知情,再拿着逾越送到凌王爷面前,叫他处置?” 傅惊鸿点头道:“也只能这么着,咱们家留着那蟒袍玉笏也没用。”终归是成亲头一日,又不舍得出门,趁着没人,用手商琴腰上掐了两把,才叫人去请了傅振鹏来说话。 傅振鹏过来后,先听傅惊鸿问,便道:“你嫂子昨儿个说有贵人送礼,我知道你跟上头几家都有来往,只当是他们看交情上送。竟然有太子礼?” 傅惊鸿道:“玉笏、蟒袍、金带!你说这些东西怎么能留下?” 傅振鹏稍稍迟疑,肯定道:“定是你嫂子收下。” 傅惊鸿道:“也未必,嫂子不识字,就是识字,太子府送东西来,她敢推辞了?” 傅振鹏道:“你莫替她开脱,我昨儿个就看她心事重重,又听她说了不得了,你要做大官了。”他跟傅惊鸿好,自然也早听傅惊鸿说过太子眼下地位看似牢固,日后还不定如何;又觉是凌王府出来,虽凌王跟太子要好,但下面人也不该错认了太子做东家。 傅惊鸿道:“你且回去看看太子送了你什么东西没有,我先拿了这些东西给凌王爷看,这些东西我是万万不敢留着。” 傅振鹏连声称是。 傅惊鸿又换了衣裳,安慰商琴两声,便叫人先去凌王府瞧瞧凌王爷不,等听准了信,才急赶着过去,等书房里见了凌郡王,便将玉笏、蟒袍、金带送上。 凌郡王见了,便道:“你且去太子府上登门道谢,他许你什么,你只管答应着。” “……王爷,卑职才成亲,不欲这么做官。”傅惊鸿道。 凌郡王笑道:“放心,你是父皇面前挂过名人,父皇上次知道《民生十要》是你领头写,也不曾提过要赐你官职,如今定也不会。” 傅惊鸿一惊,“还请王爷指教,皇上,怎会知道我这微末之人。” 凌郡王笑道:“父皇说,雪艳提过你们兄弟是变数,只怕父皇想瞧一瞧你这变数是好是坏,才肯授你官。” 傅惊鸿心内惶恐,讪笑道:“皇上……” 凌郡王道:“放心,父皇这事只说给我听了,不然太子也不会先叫你做官。你只管去应付了他,他见不能成事,少不得要疑心你哪里不得父皇待见,如此也能远了你。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傅惊鸿忙连声称是,凌郡王道:“你还跟早先一样,但凡有人请,便去细细解说《民生十要》。” 傅惊鸿又道了一声是,凌郡王又对傅惊鸿连声道了恭喜,便叫他回家陪娘子。 傅惊鸿回了家,将这事说给商琴听,商琴听了,便说:“雪艳再如何,是已经交底了,皇上也不怕他折腾。偏雪艳说了你们,你们又不曾被皇上摸清楚根底,皇上当然要试探着防着。” 傅惊鸿笑道:“我也这般想,罢了,反正皇帝不想叫我做官,你嫁妆又多是,且叫我试一试用这脸皮吃饭是什么滋味。” 商琴啐道:“又胡说,要用脸皮吃饭,你先将你这脸皮捂得白嫩一些。” 67他人之忧 傅惊鸿不敢耽搁地又去太子府拜谢太子,果然太子许了他个实缺,傅惊鸿心知太子说不算,便感激着答应了,又收了太子送几刀名贵宣纸、两卷银子。 回家后,傅惊鸿将东西送给商琴收着,看她要沐浴,便跟着同去,虽不能再当真做什么,但耳鬓厮磨,说些情话,也叫人心里熨帖得很。 第二日,因要三朝回门,便早早地收拾各色礼物坐着轿子去了商家。 商家里,商老太太、商大姑早等着了,见了商琴来,便只管笑,拉着她坐下后,又看傅惊鸿春风得意模样,便对傅惊鸿道:“你大舅子小舅子早等着你呢,你博学多才,就去指点指点他们。” 傅惊鸿道:“祖父、父亲,小婿不敢狂妄。” 商略、商韬道:“莫要谦虚,你虽读书不多,但胜才思诡谲。秋闱监考还没定下,但料想今年你弄了个《民生十要》出来,考题当会是个务实又出人意料。你去指点指点他们,叫他们有些眼力劲,瞅准了监考,再斟酌着做文章。” 商琴道:“秋闱还用面试?为何要看着监考做?” 商韬道:“贡院里做好了文章,一一交到监考手上,才会被人拿去封住名字籍贯。监考拿了,必会先草草看一看,若是好,他用指甲微微划一下,可不就记住了?阅卷官员跟监考一朝为官,怎会不相识?听人说一说,知道哪个好,就特意留心多看。需知许多文章第一次、第二次看不出什么来,第三次才能看出精妙所。能叫阅卷官老爷多看一看,这就是莫大荣幸。” 商琴笑道:“原来还有这么大文章里头,可见须要样样都明白,才能顺顺利利地金榜题名。” 商韬说着,便跟商略领着傅惊鸿去看家里五个小子做文章去,毕竟眼下商家重中之重,就是商阐五人前程了。 等男人们走了,商大姑噗嗤一声笑了。 商琴忙问:“姑姑笑什么?” 商大姑先摆手,随后道:“叫去听房来回,说是你们房里比唱戏还热闹。” 商琴脸上一红,嗔道:“姑姑说什么呢!是谁舌头这么长,看我不拔了他们舌头!” 商大姑笑道:“气什么气,人家说无人听房有碍与后!还要谢人家一谢呢!” 商老太太骂道:“你这也是做姑姑,那些厚脸皮臊她就罢了,你也跟着来?”叫商琴坐她身边,拉着她手摩挲,“好了好了,终于成了大姑娘了。女婿那院子里人少,也不必费心降服;要缺了什么,只管叫人来说。” “是,奶奶。”商琴靠商老太太身上道。 商老太太摸着商琴背,又道:“这两日有人来问你嫁了人还做不做早先那营生了,我说了迟几日再做。” 商琴忙问:“是谁家?兴许是人家女儿出嫁要做陪送头面。” 商老太太道:“看你急成什么样子,才嫁了人,安生家里做两日贤妻再操持外头事。” 商琴笑道:“奶奶也说了那院里人少,不用我做什么。难道要我洗手作羹汤?我又不会那些,不然这贤妻可要怎么做?” 商老太太道:“姑爷总有个喜欢东西,比如甜蒜、大酱,你问一问,弄一个能给他日日佐粥。一坛子能放半年,一时辛苦,却省下多少事。” 商琴慢慢点头,商大姑又说:“你做女孩儿时候东西都带走吧,这边没有女孩子,要给了丫头,你东西又都是好,没得糟蹋了。” 商琴忙又谢商大姑想周到,商家说笑一日,赶着黄昏时回了家,回家之后,少不得又要将东西都拾掇一遍。 等晚间洗漱后躺床上,商琴将枕头叠一起高高地枕着,由着傅惊鸿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进行“调、教大计”,跟他商量着说:“我明儿个就接着操持铺子里事行不行……”因被碰到又疼又酸地方,低低地啊了一声。 傅惊鸿此时正忙碌,将商琴两条腿搭肩上,用手指替她抹药,那根手指自然是不老实,四处抠弄揉捻,听她问,便道:“若是时常出门,那可不行,若是一直留家里,那你做你,我做我,总之我这两年唯一放心上事,就是你。可惜了了,上辈子竟然没看出来!”试探着要将□之物凑过去,又见商琴立时不自觉地咬牙握拳,忙离开一些,又用手指逗弄她。 商琴上辈子虽极力不理会身边事,但终归见多不怪,心知床笫之上,那些人品才华威望统统不作数;又觉男人迷恋女人身子,也是对女人一大赞美——此时虽别扭尴尬,却也极力勉强自己遂了他心思。此时听他那话,两条脚轻轻他肩头蹬了一下,略想了想,“想来这会子我出去了又要多事,太子要提拔你,总有听到风声人。到时候有人借着向我买东西贿赂你,又见你终究没做官,可不要怨我昧了她们银子?还是不出去好,免得多事。我只单做些东西送铺子里卖。” 傅惊鸿笑道:“好个乖巧人。”向她大腿内一拧,将药膏放枕头下,便抽了她头下枕头枕着,“叫我辛苦了这么久,你也该犒劳犒劳我。”说着,拉着商琴手向下按。 商琴会意,冷笑道:“你也不怕我咬你!”又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才矮□子将素手凑过去。 啪地一声,傅惊鸿她臀上拍了一下,又用手去抚弄她腰肢,看她小腿又细又长,又去把玩她小腿。 如此过了一月,傅惊鸿、商琴两个有意闭门不出,又借口婚燕尔不见外客,一时叫那些听到风声想来笼络巴结傅惊鸿这太子面前红人也没法子。 再过一月,进了五月,因商韬等人行事雷厉风行,原本要准备半年事便早早准备妥当,太子亲自送行,商韬、谢连城等人便上了运河,准备出海。 商韬等人走了,商琴、傅惊鸿二人去商家住了几日安慰商老太太等人,等再回了自己个家,费了两日将菜园子里豆子、倭瓜、瓠子种下,便听说冯茝兰有了身孕。 商琴少不得作为弟媳妇要去看看,于是将成亲时人家送礼看了看,拿出两匹缎子、一包燕窝、一支人参准备着送过去。 还没等她过去,冯茝兰先叫了人来,那媳妇过来了,便道:“早先老爷心疼太太,叫人找人牙子去打听太太爹妈哪里。谁知那人牙子嘴,跟太太爹妈、哥嫂说漏了嘴,只说我们太太做了官太太了。如今太太爹妈找上门了。我们太太一急动了胎气,隐隐有些见红。偏这会子老爷又得了部里嘉奖,几位老爷闹着家里吃酒,又撞上了,闹得不好看,越发不好处置了。老爷请二官人、娘子去帮忙料理料理,他一个男人,总不好跟太太娘亲嫂子斗嘴。” 商琴听说这事,不由地纳罕,又想起早先将她跟傅惊鸿卖给穆家媒婆,心知那些人重利,定是又设法弄钱,才漏了口风,况且不早不晚,才来了人吃酒就有人上门认亲,未免太巧合了一些,毕竟冯茝兰有喜,不好料理家事,傅振鹏论理该外外头清客才是,忙道:“我收拾收拾就过去。”说完,就去换了一身粉色衣裙,照了照镜子,见镜子里自己虽做了妇人装扮,却一点妇人样子也没有,十分稚嫩,忙又换了一身暗红褙子穿着。 傅惊鸿恰进来,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老颜色衣裳。” 商琴道:“这是娘亲,姑姑送了我一箱子做念想。与其放着不动,还不如改一改,不时穿一穿。” 傅惊鸿道:“我便不换衣裳了吧。” 商琴忙道:“你又不是没有正事人,何必过去?况且那些人……虽不是我小看他们,但到底他们招数也不过是胡搅蛮缠,仗着是亲生父母作祟。你过去了,没得叫你烦心。” 傅惊鸿道:“还是我随着你一起去吧,免得那些人又冲撞了你。”虽冯茝兰不大讨喜,但早先也力替他们张罗了,况且又要看傅振鹏脸面,不能不过去帮着看看。 商琴忙点头说是,又悄声问傅惊鸿:“这么久了,太子也没提叫你做官事了,可是他死心了?” 傅惊鸿道:“应当是死心了,我看他待我也不像早先那样亲近了。” 商琴笑道:“这就好。”见又有丫头过来说冯茝兰小产了,便忙慌赶着过去。 坐了轿子才进了傅振鹏家,就见门厅里坐着老少七八个人,商琴听他们哭喊着什么百善孝为先,骨肉至亲进了门连口茶水也没有,掀开帘子微微一瞥,见竟是连包袱都带过来打定主意要这边住下了,放下帘子,并不理会这事,又向内去,等进了仪门才下轿子。 傅振鹏此时也赶着来了,只见他捶头顿足:“原想成了亲,替她寻个亲,一家子骨肉亲亲热热好好过日子,谁承想招惹来这么一群泼皮无赖!” “振鹏哥哥不是衙门里有事吗?”商琴问。 傅振鹏道:“家里有了事,告假出来。” 傅惊鸿安慰道:“你别急,这等事急也没法子。先拉了那人牙子来拷打,问他为什么走漏消息。至于门厅里那群人,打是不好打,但若是中了他们计,叫他们住下来,又太便宜他们了。” 商琴听傅惊鸿跟傅振鹏说话,忙随着人先去看望冯茝兰,等进了冯茝兰屋子里,就见她躺床上手里抓着丝被掩面痛哭。 “嫂子。”商琴唤道。 冯茝兰微微动了动,将被子握手上,花容惨淡地哭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荒唐事,十几年不过问,一日听说我嫁了个好女婿,就携家带口地找上门来了。” 商琴道:“纵是这样,也不该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冯茝兰道:“遇上那些不讲理,进来了就哭我不孝,嚷嚷着我只知道自己个享福,也不知道提携他们。一个个不成体统,连家里下人也不如,又被老爷同僚们撞见,还叫我哪里有脸见人,少不得要被你振鹏哥哥看轻了。” 商琴道:“太过计较就是嫂子不是了,嫂子原该知道自己身子骨才是要紧。如今才小产,便哭成这样,伤了身子,日后如何是好?凡事想开些,你只想着你如今病了,管不得事,就将那些事交给振鹏哥哥处置。” 冯茝兰哽咽道:“要都能像你这样心宽就好了,他们拿捏着孝道,一个孝字就将我们压死,还能有什么法子?来了后,我老娘又说她打听到我一个妹子做了哪个乡宦家通房,叫我说说情,好歹叫她做个妾!你听听这是什么糊涂话!难道叫我一家子都是这样亲戚不成?” 商琴心知冯茝兰心高气傲,拉不下面子,毕竟她曾经也风光过,是凌王妃身边数一数二,众人争相巴结讨好人,便道:“嫂子这会子还要面子?越是要面子才越会被他们拿捏住。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全不要面子,由着振鹏哥哥处置。免得日后留下后患!” 冯茝兰打了个嗝,听商琴说得坚决,只能默默点头。 68怀柔之计 商琴跟冯茝兰本就不是一路人,说话也不甚投机,只能安慰了她一番,又去叫丫头媳妇烹茶、买了上等点心给冯茝兰爹娘送去,等送去了,又问过傅振鹏同僚没走,便又叫人送了酒菜过去。 傅振鹏听闻商琴叫人煮了好茶买了点心给冯茝兰家亲戚送去,拉着傅惊鸿躲到内书房中,不禁红着眼睛道:“琴儿到底年纪小,糊涂!怎给他们家人送茶水!合该撵出去!” 傅惊鸿看傅振鹏红着眼,便道:“琴儿不糊涂,你才糊涂呢!都是官老爷了,知道都说是你岳父岳母贪心不足,不知道还以为你嫌贫爱富。” 傅振鹏握拳道:“好容易娶妻了,正等着抱儿子,又撞上这事,谁能不气?” 傅惊鸿道:“那也不当你那些同侪面前露出恶相,不然叫人参你一本不孝,看你怎么着。慢说只是女婿,就是一族族亲,有人存心赖上来,就算到了衙门里也说不清楚。” 傅振鹏坐椅子上闷不吭声。 进来个小厮说:“人牙子躲出去了,没找到人。” 傅振鹏拧紧了眉头,挥手叫小厮出去。 傅惊鸿待小厮出去了,便低声道:“瞧见了吧,你我如今是如履薄冰,不得不步步小心,如今这事还算是轻,若有人知道你我底细。” 傅振鹏忙赌咒发誓道:“你放心,那事是烂心里也不能提。况且你嫂子又是那么个模样,我能告诉她?”又气冯茝兰大意,又不免心疼她头胎就遇上这事。 傅惊鸿道:“先好好招待冯家人吧,至少你那些同僚面前,不能丢了脸面。莫管那些人嘴里说些什么话,你且先忍着。” 傅振鹏冷笑道:“这事如何能忍得?杀子之仇,我就算他们头上了。” 傅惊鸿道:“越是这样,越该好好地招待你岳父母大舅子他们。才显示出你宅心仁厚。” 傅振鹏冷笑道:“你莫打趣我,你是知道我,除了你跟琴儿两个,我真心将谁当做亲人了?如今不知哪里冒出来弄掉了我孩儿,这仇一定要报!” 傅惊鸿道:“既然要报仇,就该弄得好看一些,叫人家都夸你仁义,都羡慕他们有福气有个好女婿,出事了,都怪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有主意?”傅振鹏忙问。 傅惊鸿道:“振鹏,等那些同侪走了,你去寻了温郡马,跟他说些好话。然后告诉你那岳父岳母大舅子大舅母们,就说你跟郡马好,郡马已经答应叫他们去北边一个庄子里做庄头,撇去每年孝敬给郡马郡主几千两银子,其他都归了他们。” 傅振鹏道:“这等好事,没得便宜了他们!”看傅惊鸿笑而不语,立时顿悟了,咬牙道:“这事,可是明着孝顺,实际上是流放!叫他们风风光光地合家搬到北边去,然后北边再也回不来!”因觉此仇能报,不禁又笑了。 傅惊鸿道:“这还算是小事,我心里推敲了一会子,觉得今日事太巧,你才请了同僚来,就有人来寻你晦气。且头会子上门,你岳父母知道你做了官,会不想着说好话巴结你,会一上门就哭闹?这事太不合常理,谁家亲戚上门打秋风不是陪着笑脸,软硬兼施。” “你是说,有人设计我?”傅惊鸿微微眯眼。 傅惊鸿点头,追问道:“你衙门里可有得罪什么人?跟同侪可有置气?” 傅振鹏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嘛!我素来和气,就算心里不服谁,若没有利害关系,也不肯表露出来。” “那你仔细想想,若有人害你,能是为了什么缘故?”傅惊鸿又问。 傅振鹏左右思量一回,咬牙道:“我想起来了,早先有个人嘲讽我,说太子登基了,我们也做了鸡犬跟着升天了。想来因凌郡王缘故,我也被算到太子麾下了。” 傅惊鸿道:“那便是有人要借着你做筏子,诋毁太子名誉了。我们是凌王爷人,凌王爷因亲疏要避讳不能过问你事,太子焉能不看凌王爷面子上护着你。又有百善孝为先一说,他们是你岳父母,不好委屈了他们。若叫他们闹着告到官府,越发将小事闹大了。你岳父母是一穷二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糊涂人。你可不能跟着他们胡闹将事情闹大了,留下案底可不好。只是若要平息,咱们又万万不可白白平息了,折损了名声银钱不要好处地提太子办事。” “那当如何?”傅振鹏忙问。 “依旧照着前头话办,只是告诉温郡马,叫他小心看着可还有太子麾下人出事,若还有,自然能由叫温郡马替你将你忍辱负重告诉太子,如此一来,不显得你我谄媚,二来,不将凌王爷卷进来,三来,太子也会承你情。”傅惊鸿暗道果然是步步如履薄冰,才封了太子,就有人急着拆太子台。 傅振鹏忙点头称是,傅惊鸿替他理了理衣裳,又拍拍他脸,“甭管你岳父母说什么,只管小心赔不是,想来琴儿也叫人去打扫客房给你岳父母大舅子他们了,你只管说先留他们住下,稳住了他们,再提叫他们做庄头事。仔细别露出心迹,也别给他们由头叫他们越发闹起来。” 傅振鹏又连连点头,将忍辱负重四字念了又念,一吸气,便迈步向外去,果然是先去了门厅里去看冯家一家,果然冯家存心闹事,虽有商琴叫人弄了好茶好点心来,那些人只管大吃大喝,嘴里胡吣些茶水、点心没有滋味话。 傅振鹏过去道:“小婿方才只顾着茝兰,一时怠慢了岳父岳母、大舅子,院子里已经收拾好了屋子,还请几位里头请去歇息。这茶水、点心不好,便莫再吃了,留着肚子吃宴席。” 冯家二老俱不言语,冯大舅蛮横地道:“妹夫,你跟妹妹两个吃香喝辣,还不知道爹娘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你们可真有良心!” 傅振鹏心道做儿子都不管,他这女婿凭什么去管,堆笑道:“有道是近情情怯,这可不,茝兰听说你们来了,一时激动,便丢了孩子。我们原本要请你们来,不然家里就我们两口子,买这么大院子做什么?不过怕大舅子嫌我们多事,埋怨我们留他留下个不孝名,因此不敢去接。” 冯大舅做贼心虚,嘟嚷道:“你这是什么话!女婿就是半个儿,一样是儿,谁孝顺不是孝顺?” 冯家老奶奶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上公堂,不如住进女儿女婿家里,忙打圆场道:“他姐夫这样诚心诚意,还说旁做什么?一家子骨肉,伤了感情可不好。叫我进去瞧瞧兰姐儿。” 傅振鹏心里怒气滔天,强忍着堆着笑送冯家人进门,等冯家人去了客房,又听说冯茝兰动气不见冯家人,少不得又去劝她,见了她便低声道:“琴儿都知道这会子该忍一忍,给冯家人些好处,你怎不明白?” 冯茝兰哭道:“他们来了就气掉了我孩儿,还要我见,还要我讨好他们?”又落泪道:“若他们是个王爷、王妃,我倒是乐意去,可他们是个什么?我才掉了孩子,就叫我见了她们去亲亲热热说些骨肉之情吗?” 傅振鹏眉头皱了又皱,说道:“那只能叫琴儿去见了。” 冯茝兰哭道:“也只能辛苦弟妹一遭了。可恨我这脾气太害人,经了这次,我定然改了,再不为那些不相干人动气。” 傅振鹏听她说这话,也不好为了冯家人事迁怒到她头上,伸手摸了摸她裹着帕子额头,安慰道:“别想了,万事有我呢。你安心养好身子,年纪轻轻,要多少孩子没有?”待安慰了冯茝兰,又忙去看傅惊鸿将他那群来看热闹同僚打发走了没有。 等看见人都走了,冯家人那边也被商琴安抚下来了,傅振鹏便对傅惊鸿道:“也怪我不经心,竟没想到他们闹着来吃酒,是跟咱们哄着张长史去施家吃酒是一个路数。” 傅惊鸿道:“闲话少说,赶紧寻了温郡马来说一说。温郡马也是跟太子、凌郡王都要好,找他来准没错。” 傅振鹏忙答应了,亲自骑马出门去温家拜访温延棋,见了温延棋,便将有人害他要坑他个不孝之名话一一说给温延棋听。 温延棋也不以为傅振鹏这无足轻重小小官吏能得罪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报复他,便道:“将人弄到北边庄子里不算个什么事,等他们过去了,就拿他们亏空了庄子里东西逼着他们写欠条扣住他们,若是他们敢逃,便报官。若是他们不逃,总是你岳父母,自然好生款待他们。” 傅振鹏忙鞠躬拜谢,“既然是我亲家,那一切花销……” 温延棋笑道:“这费不了什么事,若你这般见外,我反倒不好帮忙了。先将这事料理了,我再请太子警惕一些。”眼下正是借着太子东风壮大各家势力时候,就连凌郡王也不舍得叫太子这会子就清名有损,何况是他。 傅振鹏忙再三谢过,“今生能结交你这么个朋友,实是我傅振鹏三生有幸。” 温延棋但笑不语,送了傅振鹏出去,约定了六日后去他家说话。 傅振鹏又折回来,见傅惊鸿、商琴二人准备走,挽留了几次,只得送了他们走,又去冯家人跟前说了几句好话,叮嘱下人好生招待他们。 过了六日,温延棋假装才听说傅振鹏妻子小产,登门送礼探看。 冯家人这几日里好吃好喝,作威作福,又见这家里果然就冯茝兰、傅振鹏两个,越发得意,家里上上下下事没有他们不敢管,是见冯茝兰不能动,将管家事揽下来了,大有猴子称王架势,听说温郡马来,冯大舅一边纳罕傅振鹏竟然跟那等富贵人家又来往,一边赶紧地穿了做衣裳出去见人。 傅振鹏见冯大舅果然不请自来,心内冷笑,却谦逊地领着冯大舅见温延棋。 温延棋见冯大舅高高个子,便道:“好一个好汉,这般伟岸,不知哪里高就?” 冯大舅早先是仗着糊涂蛮横性子过来,此时见温延棋满身贵气,言谈举止不俗,便有了几分畏缩巴结意思,忙道:“原家做些小本买卖,如今见妹妹病了,家里没人管家,就替妹妹妹夫来管家。” 傅振鹏眼皮一跳,却笑道:“正是,要没有大舅子一家,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温延棋错愕道:“不想冯大舅就有这样能耐,大舅可会用算盘?” 冯大舅赌场里混大,忙道:“不是草民自夸,不用算盘,小也能掐算出数目来。” “果然是奇人辈出。”温延棋惊叹,明知冯大舅等着他说出下文,却跟傅振鹏惋惜道:“傅兄弟不知道,郡主才得了北边两个庄子,庄子里也有上千户人家。交付给郡主之前,年年能送给靖王府五六千两银子,大小鹿、各色猪几千头,谁知交付到郡主手上,不过一年,那些个人欺负郡主年轻,认定了郡主才成亲不敢太过严苛,年前只送上来三千多两,你说气人不气人?” 傅振鹏道:“这等欺上瞒下人多是,郡主又出了名不拘小节,他们自然觉得郡主不计较,就可着劲欺负她。” 温延棋道:“靖王妃听说了,也说那些人太过了,要郡主换了他们。可郡主还是小孩儿性子,见眼下不缺吃喝,便不肯计较。我说她,她还说,这年头,肯拖家带口去北边能有几个?我说去了那边就是爷,庄子里酒肉去了比我们还先尝上,山高皇帝远,谁肯不去?郡主听了,就说你有能耐你找个人来。” 傅振鹏讪笑道:“实不相瞒,早先我跟内子也吵过嘴,她们才做媳妇,哪里能一时本会拉下脸。” 温延棋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冯大舅一旁听得愣神,暗道一下子扣下这么些银子,那些酒肉果蔬还不算,果然是“山高皇帝远”,又觉傅振鹏傻气得很,人家说是庄子里亏空,他偏往小两口吵架上说,忙拉了拉傅振鹏袖子,想叫傅振鹏举荐他,见傅振鹏不动,便毛遂自荐道:“草民不才,会算些账目,不如叫草民替郡马郡主效劳?” 6九十年一剑 温延棋、傅振鹏就等着冯大舅这一句,温延棋先故作不肯,傅振鹏经冯大舅用眼神再三请求,才替他说情,温延棋看傅振鹏面上答应了。 不过两日,弄了几架马车来,风风光光地将冯家人接走,特意冯家旧宅外转了一圈,才送了他们去北边。路上叫人旁敲侧击地一问,果然是有人说给冯大舅撑腰,他才敢来傅家门上闹。 随后几日,察觉太子门下之人又有大意犯事,温延棋悄悄说给太子听,劝他道:“刚刚立嗣,又有个《民生十要》将咱们人光明正大地提拔了,可不叫一些人眼红?他们既然眼红了,肯定要生事。太子不如劝门下人都跟傅振鹏学一学,能忍则忍,不然小不忍则乱大谋,日后想后悔也不能。”又将傅振鹏如何被无赖岳丈家门事说了一通。 此时平清王刚刚做了太子,正是小心谨慎、锐意进取时候,听温延棋这样说,便道:“难怪我总觉得近事不顺,定是那起子小人作祟。说来委屈傅振鹏了,原不曾对他委以重任,叫他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温延棋立时道:“这些倒无所谓,太子赏赐他小产娘子一些滋养东西,就够叫他感激涕零。太子约束门下之人,才是眼下重中之重。我等荣辱前程,全看太子了。” 太子只管点头,疑心是傅家兄弟迂回地向自己示好,暗道傅振鹏、傅惊鸿原是亲兄弟,傅惊鸿不知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不喜傅惊鸿做官;那自己便提拔傅振鹏,总是一样。 于是过了两月,傅振鹏便被太子提拔到户部报道。 冯茝兰见傅振鹏升官,原本因小产还有见了娘家人郁闷不已,此时不免又打起精神,听傅振鹏说不办酒席庆贺,先有些不喜,但她忌惮傅振鹏得很,也不敢逆了他意思,随后就听说太子门下“嫡系”官员因宠妾灭妻“这等小事”被人弹劾,太子“大义灭亲”没有包庇那人,当即不敢出风头,只置办了一桌酒席打发人送给傅惊鸿、商琴两个。 落花巷子里傅家中,傅惊鸿拧着眉头,琢磨着如何再出一次风头,毕竟不管皇帝对他态度如何,他总算是皇帝跟前挂过名,要是“江郎才”,就贻笑大方,闲坐着,听说冯茝兰送了酒席来,便叫人拿了两罐子女儿茶送去做回礼,三进菜园子里转了又转,到底思路不畅,一双青面布鞋蹭脏了,才背着手向前头走去。 进了正房侧屋里,听到动静,便进去,见商琴跟两个七八十岁老师傅一起坐着说话,对面凳子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干净利落管事。 商琴手里托着个凤冠,见傅惊鸿进来,对着他头比了比,嗤笑道:“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众人忙站起来跟傅惊鸿见礼。 傅惊鸿拱了拱手,叫众人依旧坐下,问:“这是谁家姑娘要嫁人了?”再一看,又见商琴身边还有三四顶凤冠,上面因出嫁女儿娘家身份不同,垂下璎珞又有五个穗子,三个穗子,“好家伙,出嫁人那么多?” 一位姓吕老师傅笑道:“太子定下来了,人心安稳了,大家嫁娶可不安心了许多。这是翠环阁接下来,听说姑娘近不爱出门,便送了过来。” 老师傅说得隐晦,傅惊鸿却听明白了,一一看去,见几个凤冠各不相同,看那金凤姿态威严,便知是个权贵家女儿戴,凤姿飘逸,又是个诗书门第出身,又见里面还有两顶蟠龙金冠,纳罕道:“男子金冠你也做?” 商琴笑道:“我是半路出家野路子,什么赚钱做什么,从婴孩长命锁,到老寿星驾鹤西去用玉珏,我哪一样不能做?” 两位老先生笑着说:“小娘子做东西灵巧,又不重样,所以大家伙喜欢。” 傅惊鸿听那一声声“小娘子”,心里不免悻悻然,坐一旁听商琴头头是道地跟两个师傅说话,又叫了一男一女两个管事上前,指着冠子道:“送了东西去,千万要仔仔细细将话说明白了,这冠子上哪一处都有典故,那些典故必要说出来,人家才能恍然大悟然后称好,你腼腆不肯说,人家见了也说不出个好处来,下次就未必来找咱们。” 两个管事道:“姑娘放心吧,你话我们一句也没错过。” 傅惊鸿一时无聊,便问:“什么典故?” 商琴笑道:“自然是好典故了,比如用上什么珠子,雕上什么花纹,都要给人家说出一个好兆头来才成。这好兆头,还要用诗句来描摹,不能太过肤浅外露,不然就如同跟人家才定亲姑娘说什么早生贵子一样,没得讨人嫌;又不能太深奥了,不然人家听不懂,还当我们卖弄墨水。” 傅惊鸿立时会意,明白不过是些寄托多子多福、夫妻恩爱典故,陪着坐了一会,等老师傅、管事都走了,便悻悻然地仰身倒她怀中,叹道:“只怕我是江郎才了,竟然想不出个好点子来。若没有好点子,皇上心思又琢磨不透,我只怕当真要靠着你养活了。” 商琴手里把玩两根簪冠子簪子,沉吟道:“你想没想过,兴许,皇帝不许你做官,是因为他慧眼如炬,不肯叫你一身才华糟蹋了?你想,你要是做官,岂不是就要进了部、科、道,那就是定了术业专攻了。就跟我一样,明明男子女子冠子都能做,一旦被人以为只会做女子,就丢了做男子冠子财路。大家里男儿衣着也精细得很,会来事人家里男孩比女孩还金贵,这笔银子,不赚叫人心疼得很。” 傅惊鸿会意,搂着她腰道:“你意思是,皇上看了《民生十要》,看穿我深知民间疾苦,且所知甚杂,因此不愿意叫我只去了一部一道?” 商琴连连点头,傅惊鸿道:“你这猜测还算说得通,看来我定力还不够,竟然为了这事着急。待我也慢悠悠地十年磨一剑。十年后再一鸣惊人。”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将傅惊鸿推起来,将这屋子里东西自己收一收,然后放进弃着屋顶高柜子里,忽地想起上头柜子上存着两粒早先凌王妃赏赐红宝石,暗道用那宝石做了长命锁上饰物,等毓秀郡主生了孩子送她,便又搬了凳子去勾,踮着脚站凳子上跳了两下,依旧摸不着,便打算叫碧阑搬了梯子来。 “你求我,我叫你坐我肩膀上去够。”傅惊鸿仰头看着她笑。 商琴乜斜了眼居高临下道:“不必,你也算不得十分强壮,压坏了你,我拿什么赔?” “你还担心这个?拿了你自己个来赔。过几年我未必担得起你,如今你年轻又窈窕,还怕扛不起你?”傅惊鸿掐腰矮了脖子,见商琴不动弹,便拍了拍肩膀。 商琴咬着嘴唇,暗道骑驴看唱本,有人想做牛做马,她怕个什么?想着,撩起裙子便抬腿跨到傅惊鸿脖子上,骑着他脖子,“起来吧,向左走两步。” 傅惊鸿果真向左跨了两步,两手按她腿上问:“到了没?” 商琴举着手开了柜子,柜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匣子来,打开看见正是那个,手上攥着宝石,却关了柜子门,“不是这个柜子,我记错了,大概是右边,你向右边走几步。” 傅惊鸿仰头,也看不见她拿了什么,便向右边走去,依稀听见她柜子声音,须臾,又听她说“也不是这个,还要向左走。” 如此来回了几次。 此时傅惊鸿焉能看不出她是存心捣乱,低着头作势要将她摔下来,笑道:“你当真将我看成牛马了。” 商琴惊呼一声,急着去抓傅惊鸿耳朵,手里宝石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地上,忙道:“我要找不是这个。” 傅惊鸿听她大呼小叫,便仰着头对她说:“据我娘说,大冬日里家里没钱买柴火,我娘又没鞋子,我爹便背着她雪地里赤着脚跑着玩笑取暖。” 商琴道:“没叫人笑话?” 傅惊鸿道:“笑话?一村子小媳妇大姑娘都愿意自荐枕席,后来村里老村长看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地跪着对我爹说,‘你长了这么个风流倜傥样,又这么疼媳妇,一村子小媳妇大姑娘都迷上你了,叫我们都打光棍!?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别背着媳妇乱跑了,这一担柴火送你!’”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啐道:“胡说八道,怎会有人穷得连鞋子也没有。再说村长既然老泪纵横,他娘子岁数也大了,跟小媳妇大姑娘不相干!哎呀!原来你话里还藏着这么龌蹉意思!”转而想起早先他们乞讨日子,“看我好日子过了两天,就忘了本了。”弯着腰搂着傅惊鸿脖子,一时还跟做乞丐时候一样紧贴着他,“走,洋槐花开了,你驮着我摘花去。” 傅惊鸿道:“既然是你说,那我就去了。”说完,当真要向外头去。 商琴见他当真要出去,忙捂着他眼睛,“停下,出去了不知要被人笑话成什么样。” 傅惊鸿眼前一黑,听到哎呦一声,料到商琴撞到头了,只管道:“出去了,有是大姑娘小媳妇愿意自荐枕席。” 商琴冷不丁地听见门外有商大姑声音,忙拍了拍他,“姑姑来了。” 傅惊鸿只当商琴有意唬他,笑道:“姑姑来了?那就叫姑姑看看我这风流倜傥样!少不得她也得后悔嫁得早了……” 商琴心里着急,挣扎了两下,等傅惊鸿弯腰停下,忙小心地下来,理了理裙子,便向外去,到了外头,只见商大姑正站窗子下跟碧阑几个说话。 商琴笑道:“姑姑怎来了?” 商大姑笑道:“前天下雨,你奶奶大意跌了一跤。如今只说想吃蒸得洋槐花。” 商琴忙道:“可厉害?怎没来告诉我?” 商大姑道:“不怎么严重,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些,大夫交代不能起床,要好好养着。” 傅惊鸿出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去摘了鲜。” 商大姑叠着手笑道:“不知姐夫一个人能不能够着,要不要叠个罗汉?我也想瞧瞧是怎么个风流倜傥样。” 傅惊鸿料到商大姑从窗口看见了,便笑了笑,忽地一拍手,对商琴道:“我明白我十年磨一剑要磨什么剑了。” “什么剑?”商琴忙问,商大姑一头雾水,却笑盈盈地等着傅惊鸿说。 傅惊鸿摆着手道:“不可说,待我日后叫你们惊鸿一瞥。” 70到此一游 商琴、商大姑闹着叫傅惊鸿说一说,傅惊鸿有意卖关子不肯说,亲自将镰刀绑竹竿上,领着商大姑、商琴打了一筐子槐花。 商大姑见傅惊鸿种菜蔬很好,瞧见能吃,便都摘了带走。 商琴、傅惊鸿跟着去商家探望商老太太,见商老太太果然没有大碍,留商家吃了饭,才又赶回来,等回来了,傅惊鸿便弄了许多史书翻看,一边看着看着,默默地写着什么。 如此就进了金秋八月,八月里,商阐、商释、杨文松三个要进贡院,连带着傅惊鸿、商琴也替商家紧张起来,一同去商家送了这三人进考场,商韬不,商略不住地跟傅惊鸿、傅振鹏三个请商阐他们老师一起推测这三人名次,听闻老师说商阐大抵能排个中上,商释、杨文松两个只能中下,商略对这结果满意得很,只是对着傅惊鸿、傅振鹏,不免又担忧道:“若果然是中游,那自是好,要都是名列前茅,那太招人眼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贵人抬举我们家呢。” 傅惊鸿、傅振鹏原本没什么根基,又没甚亲戚,好容易有个商家,这二人自然巴望着商家能好一些,于是忙又四处请人打探主次监考官员并阅卷官员来历等等,待听说今年领命主考恰是隐隐跟太子有些瓜葛人,傅振鹏便去求了温延棋打听太子口风,温延棋帮着跑了一回腿,回来便说太子心里有分寸。 商略等人是不信太子当真有分寸,心里忐忐忑忑地等着,烧香拜佛,只求别叫那三个小子排上游。 好容易等考完了,商琴、傅惊鸿等人去看,见商阐兄弟三个如脱了一层皮一般,不敢说些什么叫他们心绪不宁,只能安慰着叫他们好好歇息,待过了一日,才请了老师来细问,见今年题目果然被商韬、商略料中,是关乎民生。 那老师细细问了这三人文章,又打发他们三个走,便捻着胡须对商略、傅惊鸿、傅振鹏道:“这般看来,释哥儿、松哥儿八成是要落第了,只有阐哥儿文章还说得过去,能勉强挂尾榜上。” 傅振鹏怕商略太过担心,忙道:“三个小兄弟年纪小,又是头会子进贡院,有一个能中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傅惊鸿替商略谢了那老师,送了人走,才说:“看来三位小大舅文章确实不如何,就怕他们名次太前,若取中后呈到皇上面前,只怕不大好看。还有三位小大舅文章未必不好,只是这考官、判官都是迂腐人,只认识四书五经,怕是不能欣赏三位小大舅文章。” 商略拧着眉头说:“只能人事听天命了。” 如此终于熬到放榜那一日,傅惊鸿亲自去看榜,将榜单抄了,回来便道:“还好还好,都是中游。” 商略闻言一颗心才落心坎处,虽说是中游,但已经比老师预料得好多了。 商阐兄弟三个虽听到中游不大欢喜,但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敢多求。 过了秋闱,商家人又忙为春闱做准备,剩下大半年里,家里人都小心地捧着商阐三个。 转眼过年,天尚且冷着,商阐三个便进了考场,今次竟是比上次还受罪,回来三个里头就有两个觉得头疼,要家好好歇着。 商略这次连请老师问他们三个答得如何也不敢问,只是听商阐说出门跟其他同年说了一说,仿佛他们三个文章都不大好。 又等到放榜那一天,照理是傅惊鸿去看榜,回来,傅惊鸿便道:“三位小哥哥都挂榜上,今次是中下。” “到底是多少名?”商略忙问。 傅惊鸿还没答,便又有报喜人接连上门,早将名次说了出来,待三报人来了,又有太子府长史送了三套袍子冠子来,“太子说,有人嘴先跟皇上说了商家一门出了三个贡士,皇上叫人特特将三位卷子叫人呈送到他跟前看了。皇上说文章好,不当只挂末尾,但榜已经发出来了,不能再改。太子说请三位贡士好好准备殿试,若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太子府要。” 商略忙叫了商阐兄弟三个过来磕头谢恩,此时也不打发他们走了,叫人拿了金银歇了报喜之人,等进了内室,立时愁容满面道:“可了不得了,果然太过,就叫人盯上了。不然怎不说别人,偏说我们?” 傅惊鸿道:“爷爷也别担心得太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有人想借着咱们算计太子,三位小大舅文章也递不到皇上面前。皇上高瞻远瞩,比那些人看得远。” 商略道:“但太子立时登门送礼,岂不是显得咱们跟太子太亲近了?” 傅惊鸿道:“爷爷只管做自己本职,兢兢业业,不做那贪赃枉法事,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话才说完,便听有人笑着说:“榜下捉婿人来了!” 屋内众人忙迎了出去,见是温延棋,傅惊鸿便笑道:“你儿子才落草多久,哪里冒出这么大女儿要来招婿?” 温延棋道:“为何招不得?现生一个女儿也来得及。” 傅惊鸿心知温延棋嘲笑他年纪比商琴大许多,只是笑了笑,心道也不见得大多少。 温延棋道:“并不是我,是外头人,媒婆已经上门了。” 商略赔笑道:“不知是哪户人家?大门大户,我们可不敢要。” 温延棋道:“若不是大门大户,谁敢榜下捉婿?”玩笑过了,便对傅惊鸿、傅振鹏道:“一件要紧事要跟你们说,今年秋闱题目是《商而无盈》原是论商,结果取中锦绣文章里,十篇有*篇都是中看不中用,那些士大夫靠不住,皇上叫我选几个知文识字商户老爷去贡院里帮着看,只瞒着他们不叫他们知道看文章是秋闱文章。想来想去,只先请了你们两个还有商老太爷,再请几位皇商去看。免得动静大了,又惊动那些士大夫,闹得不好看。” 商略忙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那些文章岂是我们能看?别辱没了人家读书人。再者说,我们也有亲戚文章里头,合该避讳一些。” 温延棋道:“这不相干,便是你们捧上天文章,皇上看了不好,也没法子。再者说榜单已经放出来了,皇上不过是想有个底,知道到底有多少是中看又中用。” 商略听了这话,到底是愿意给温延棋卖个好,便赶紧答应着,收拾收拾,因不曾进过贡院,不免紧张起来,特特换了一身好颜色衣裳,才跟着傅惊鸿、傅振鹏、温延棋并四五个很有名望商户老爷一同进了贡院。 先经过几道大门,因那门楼恢弘,一进门就有穿堂风刮过,众人打了个哆嗦后,都不敢言语,垂手整冠进来,等再进来,不见了守卫,只剩下他们几个,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不曾考过科举,要么是读书不多,就连温延棋那般家里有功荫,不必考试,也不曾进过贡院。这京城贡院他们心中不亚于皇宫,能进来一次实属难得,因此不免个个激动。 傅惊鸿、傅振鹏、温延棋三个并四五个老爷们抢先一步向那天字一号里闯,因上面横木有些低矮,不免都撞了头,捂着额头争先恐后进去,却见里头早坐着一位正蘸了墨水写字。 那人见温延棋三个争着过来,略抬了抬眼皮子,笑道:“都知道天字一号好?” 温延棋收敛了许多,傅惊鸿看这老者气度不凡,一时也不敢放肆,傅振鹏也客气许多,躬身道:“老前辈坐过了,能不能叫晚辈也坐一坐?” “你要坐我位置?”那人笑着问。 傅振鹏听他那般问,一时也不好说话,心道好个不和气老者,忽地外间传来商略一句“该请个画师来,将我等坐天字一号房模样画出来,回去也好告慰祖宗。” “该写上我等到此一游。” 温延棋咳嗽一声,拉着傅振鹏道:“傅大哥,不可放肆。” 傅振鹏看温延棋这模样,也不敢说话了,隐隐猜到是谁,心内腹诽这人要微服私访,何必又摆出这唯我独尊架势。 “人都来了?除了天字一号,叫他们各寻了屋子去看文章。”那人捧着茶水慢慢呷着,将温延棋三个并后头商略等人看了一眼,等人都走了,便转出来,果然瞧见门外用清水写着四五个到此一游,只那名字被人用水糊了,看不出到底是谁。 温延棋先吩咐人领着傅惊鸿等人走,回头见了这还没干字,忙替那几位老爷赔不是,“这是老爷们糊涂了,才留下这印子。” 皇帝哈哈笑道:“果然是物以类聚,难怪你请了他们来。你不知道他们经商人,原本就胆量大一些,思路敏捷。换几个酸儒来,谁敢这写字?”拉下帘子,又坐屋内坐了一坐,过了过这贡院里考试瘾,等温延棋再来请,才慢慢向外去。 “皇上今年为何又要再叫人看一遍文章?”温延棋心中不解。 皇帝冷眼看他,“到底疼你岳父,这么就叫他送了雪艳半本书来。” 温延棋忙低了头,他怂恿靖王爷将雪艳书送给皇帝,为得是戳破那一层窗户纸,免得日后因雪艳事,靖亲王得了不是。 皇帝道:“雪艳文章里虽有风花雪月,却也可见世情。他生于江南繁华之地,死京城,多少事,他落笔时候未必都能想到,但却已经写下来了。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比他早先绞脑汁想出来那些政论有用多了。” 温延棋忙口中称是,又见他父兄同来伺候,便又向后退了两步,跟他父兄一同亦步亦趋地跟皇帝身后。 皇帝背着手,将方才自己胡乱做文章浸泡房外大水缸里,走了两步,进了天字二号房,见是一位户部挂了名皇商家老爷,见那老爷十分恭敬地将一张张文章细细去看,便走过去,扯了文章扫一眼,摇了摇头,“这人卷子不必再看。” 那人忙站起来,向皇帝身后看去,虽猜到来人是谁,但不敢口呼万岁,只谦虚道:“请问,您要到底是什么文章?” 皇帝背着手道:“看你也像是个有为之士,你教导你家儿孙经商时,说些什么?便依着那些话来挑。” 那位老爷也机灵,忙道:“学生明白了。”忙又去看文章,此时便是一目十行,不等皇帝转身,就有四五个学子文章被弃一旁。 皇帝略点了头,又向外去,一连走过十几间,却不见人,便蹙眉问温延棋,“人呢?” 温延棋也纳罕,转而道:“定是他们猜到皇上身份,又想过一过这贡院里考试瘾,便都去了远处看文章。”果然寻了个差役问,那人说傅惊鸿、商略等人都去后头了。 皇帝先不以为然,随后跟着温延棋向后走,走了一炷香功夫,才黄字号院落外看见不知哪位老爷用手蘸水又写了一句“到此一游”。 温延棋眉头一跳,心道这些人果然胆大。 皇帝摇了摇头,不肯再慢慢寻找,便叫差役领着去,果然后几间院落里找到人,还不曾进去,站门外便听有人说:“邹兄,这位文章大有你家家规风范,你当仔细瞧瞧去。” “可惜了了,这样人合该去做买卖,不当去死读书。看他文章里字句很是不通,说话却很有道理,可惜不入翰林学士眼。” 皇帝听了,便叫人搬了凳子领着人外听着,听了一会子,皇帝起身低声道:“这些商人比士大夫还会取士。” 温延棋道:“各有好处,这世上非此即彼事不多。” 皇帝道:“是不多。”说着话,又问:“傅惊鸿哪一间?” 71盛世二字 温延棋到底比不得儿子,许多话,皇帝跟凌郡王说了,却没跟温延棋提,因此温延棋只当皇帝因《民生十要》才留心到傅惊鸿身上,忙又问了人,搀扶着皇帝过去。 又走了一会子,才听见一个人说:“爷爷,您老头略高一些画着才好看。” 又有人说:“惊鸿,你瞧,皇上叫论商,竟然有一大半话里藏话嫌这题目有辱斯文。” 温延棋抬头,便见傅惊鸿蹲一小间外,正手里捏着一支笔趴板凳上仰着头给谁画像,再走几步,听那小间里声音,果然里头坐着是商略。 温延棋咳嗽一声,看皇帝冷了脸,暗道不该叫他们来贡院,换个地方他们未必如此。 傅惊鸿忙站了起来,商略听到动静,便也出来,傅惊鸿也从一间里出来迎着。 皇帝问:“文章都看过了吗?” 商略忙道:“都看过了。” “这样?”皇帝蹙眉不信。 “回……这位老爷,又不用看字体、辞藻、文理、章法,只看里头意思。不过须臾就能看完。”商略道。 皇帝听了,便不言语,问:“你是商略?你儿子商韬做了参谋随着出海了?” 商韬忙答是。 “你以为出海下一步当是如何?”皇帝问。 商略道:“操练海军,造船,造红衣大炮,防外敌来犯。” 皇帝一滞,“为何早先不说?” 商略一愣。 皇帝也醒悟到商略身份,只觉自己打了自己嘴,商略便是说了,他焉能听到? 商略低头道:“人微言轻,虽有进言,但不能上达天听。” 皇帝道:“是了,定有人心胸狭隘,以为听了这话,我就会怕招来外敌,不许出海。”又去看傅惊鸿给商略画,“这画是要回去供着?” 商略略红了脸,惭愧道:“是要烧给祖宗。” 皇帝心里也明白这些人有生之年进了一次皇城贡院就如天宫里吃了蟠桃宴一样,笑道:“即是这样,那就慢慢画。”随着温延棋去一间里坐下,又有人又送了八盏插灯过来,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皇帝先将筛掉扫了扫,见头一份就是会元文章,不由地失笑,又慢慢去看。 温延棋父兄示意傅惊鸿接着给商略画。 皇帝又去看傅惊鸿三人取中文章,看了一遍,不禁感概万千,又接连看了三四次,叫道:“表哥,你来看,这才是真正锦绣文章,可惜这样人竟然名落孙山,若是他回去发愤图强还好,若是他一蹶不振,那就是错杀人才了。” 温延棋父亲忙恭敬地进去看,略扫了一眼,便也叹道:“这人一手字见不得人,文理又有些错乱,措词又有些张狂。才气是有,可惜心性不好,太过狂狷。这人知道名落孙山,定会一蹶不振。看他文章上叫人掐了指甲印子,定是他没进考场便已经得罪了人。不好不好,这人用不得。” 皇帝听了,果然将这试卷丢了。 傅振鹏外听得胆战心惊,暗道上头取才竟然这样严苛?不会为人不要,太过圆滑只怕也不讨人喜欢。有个指甲印子就能被看出这么多事来?难怪人说“欺上瞒下”也是才干,上头人也未必就是傻子由着人欺瞒。 傅惊鸿也不觉竖起耳朵去听,商略是汗流浃背,后悔自己这么大年纪人一时被傅惊鸿怂恿着画像。 皇帝看了许久,忽地冒出来一句“雪艳书里头写到跟他妹妹琳琅成亲那日了。” 众人不明所以,傅惊鸿虽听见了,心里明知道皇帝说给他听,也只装作不知道,商琴是他从商娘子手上抢来,是不是谢家女儿,他心里清楚;只怕那滴血验亲做不得准,只是雪艳忒地无耻,竟然去写书。 皇帝原要试探傅惊鸿是不是也是重生之人,又顺着蛛丝马迹猜到商琴就是雪艳书里妹妹,因此才说了这话,话音落下,不见傅惊鸿有些不对劲,便不好再说,叫温延棋收了文章待回宫后再看,便又问傅惊鸿:“听说你近也写书?” 一个也字,平地里叫傅惊鸿如被雷击一般,越发小心谨慎地道:“算不得书,草民闲来无事,翻了翻史册,依稀看破一个词,因此先要写出来……” “什么词?”皇帝问。 傅惊鸿放下纸笔,说道:“草民看破是‘盛世’二字。纵观史册,能称得上盛世寥寥无几,且能被草民看得上盛世,是没有。什么万国来朝,不过是花了银子给自己买花戴,什么钟鸣鼎食,不过是报喜不报忧。还有那些国富民丰,竟是只管吃喝这些生银子地方使劲,一旦外敌来袭,便不堪一击……” “放肆!”温延棋兄长喝道。 温延棋脸色一凝,看了他兄长一眼,便不言语。 皇帝也冷笑道:“好个狂妄人,竟是比早先落第那位还要狂狷。” 傅惊鸿、傅振鹏、商略三个忙低头跪下。 “我问你,会生银子地方,你以为是哪些地方?”皇帝又问。 傅惊鸿道:“享乐地方来银子又多,但却未必是次次回回都有银子。衣食住行,这些……” “不通!回去仔细写了文章叫凌王爷送来!”皇帝斥道,见天色不早,便令温延棋等收拾了文章回宫。 皇帝走了,傅惊鸿不由地也出了一身冷汗,商略道:“不该说这些,太过锋芒毕露了。” 傅惊鸿拿袖子去擦额头汗,低声道:“见了那位,我哪里有胆子去想什么,心里还没想到,嘴里就说出来了。”又扶着商略向外走。 商略道:“这里头怪冷,咱们只是坐半日就受不住,那些屡败屡试人当真可敬可佩。” 傅振鹏忙跟着说是,一同搀扶着商略出去,半路跟其他老爷汇合,再路过天字号,就见四个龙飞凤舞“到此一游”黑墨字,两个机灵老爷料到这字定是皇帝留下,忙问衙役讨了纸张将那还湿着字拓下来。 傅惊鸿等陪着将那四个字看了又看,直等到字彻底干了,才向外走。 果然外头温延棋还留着等他们,温延棋将几位老爷一一谢过,只说上头赏赐了一些东西给他们,又说:“几位既然想过一过进贡院瘾,为何不花钱捐了监生?监生虽小,却也是得了功名一大台阶。” 众人先不明所以,后见温延棋但笑不语,忙领悟到是他们不知哪里被皇帝高看了,皇帝要提携他们,他们又没有功名,才叫他们捐了监生,日后好提拔他们,忙又磕头,含含糊糊地谢恩。 温延棋特意多给了傅惊鸿一个砚台,笑道:“你别怕,看看凌王爷就知道了,陛下越是骂,越是看重意思。回头好生将文章写出来。” 傅惊鸿答应着是,商略有要请温延棋吃酒,温延棋也不推辞,答应着跟商略等人一起商家。 商略试探着问:“榜单都已经贴出来了,再挑出来人要留着做什么用?” 温延棋道:“大抵是要破格录用,不用再考科、道,直接分到各部去。”又见方才说捐监生时候商略不大动心,便又特特叮嘱:“商太爷是定是要捐一个,若你不捐,我掏了银子替你捐了。” 商略忙道:“我一把胡子人,连个童生也不是,捐了也进不得贡院考试。” 温延棋笑道:“有道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商太爷这样人,从贡院里走一遭,只怕就是状元了。” 商略听他还有言下之意,不敢再推辞,暗道就是两三百两银子事,若捐了没用,就权当做打水漂了,“到底是皇上英明,不叫贤才抑郁不得志。” 傅振鹏问:“那雪艳又写了什么文章?” 温延棋低声道:“大抵是他两辈子事了,这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傅振鹏连声称是。 傅惊鸿先还费神,半响便不问,见商略竟然跟两位同来老爷们携着手论起儿女亲家事,只管跟温延棋一起去商家吃酒,等吃得醉醺醺跟商琴一起回家,进了房里,便瘫榻上由着商琴给他脱靴子,喃喃道:“我竟然也有进那贡院一天。” 商琴看他醉了,便笑道:“你还有上朝堂一天呢。”扶着傅惊鸿起来去隔间里洗澡,一边去脱他衣裳,一边道:“奶奶、姑姑喜得了不得,好多人上门说媒,不是翰林家姑娘,就是御史家小姐。” 傅惊鸿将手摊入商琴衣襟,又伸手慢慢揉弄,见成亲一年了,她才刚刚丰满,手下感受着那细腻肌肤,见她要将他手拉出来,便两根手指用力地红樱上一挤,含含糊糊地问:“奶奶挑中谁了? 商琴只能由着他,起身探着身子将他衣裳挂屏风上,又扶着他将他裤子脱下,“奶奶说要任凭爷爷做主,爷爷说,不要权贵也不要清贵,赶紧定下两个还算门当户对,不然隔几天,少不得要有人要将嫁不出去女儿指过来,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傅惊鸿醉眼朦胧,只看见商琴殷勤地扶着他用帕子给他擦洗,笑道:“你爷爷知道妻贤夫祸少,不像有些人,只当是大门大户里出来就是好。据我看,他大抵要找两个商户女儿。”说着话,一双手又不老实,又探到商琴裙子里。 商琴将他手拿出来,拧了帕子给他擦身,草草给他擦了,又扶着他上床,然后自己个洗了,叫丫头将水抬出去,才撩开帐子上了床。 才进去,就被傅惊鸿压住,傅惊鸿三两下将她衣裳剥下,又拉了她躺被子里,叫她靠高高枕头上,先吻向她红唇,两只手驾轻就熟地将她两条腿架肩头,然后一周手向下慢慢游走,到了目地,轻揉了两下,便钻了进去,里头钻弄了两下,隐隐听到吱吱得水声,便低下头,慢慢地吮吸,听商琴咬着牙没有声息,又伸手向她脸上摸去,用手指轻轻去掰她下巴,听到她情不自禁吟哦声,偷偷抬头,见她并未看过来,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蓄势待发铁杵□早已湿润幽穴,两只手十指交叉地握着商琴手。 商琴因这意外,忽地一阵紧张,两条腿夹傅惊鸿腰上,傅惊鸿一声惊叹,原本还能动弹一下,她这么一夹,自己便动弹不得,抱着商琴转了个圈,将她一条腿依旧扳到肩头扛着,艰难动了两下,嘴里不住地喘息,又转了个圈,伸手商琴臀上用力一拍,见她不自觉地蠕动,便鼓励地也挺动了两下。 商琴会意,两只手撑傅惊鸿胸上,将腿收回来,慢慢摸索着上下套、弄,又左右蠕动腰肢。 傅惊鸿一声长叹,忽地仿佛神至灵台,脑海中一片空白,半响悠悠地看见商琴对着自己笑,那模样又不像是如今商琴,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恰像是从梦中醒来,看见商琴趴他身上,忙小心地退出来,挣扎着起身起看,只觉得浑身无力,见她也没有力气起来,便喘着气说:“不是、不是叫你见差不多抽开嘛……”用力地拉着商琴起来,又去拿痰盂。 商琴动弹不得,只觉得浑身发麻,星眼微眯地不肯动弹。 傅惊鸿腰软腿也软,拉着她起来蹲马步,叫那东西慢慢流出来,又去倒了温水给她慢慢向里头洗,洗了之后才抱着她躺下。 商琴原不知还有这免子法子,虽觉这方法不大妥当,但这一年多,傅惊鸿鲜少射进去,也不见她有孕,想来这法子还是有些用,傅惊鸿怀中蹭了蹭,问:“果然要过了二十才叫我生孩子?” 傅惊鸿点头,自得道:“我可不是为了叫媳妇生孩子就肯叫媳妇陪上半条命人。” 72金銮奏对 傅惊鸿从来都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人,自己说完了,还逗着商琴问:“好乖乖,你说你相公好不好?” “哪哪都好。”商琴急着睡觉。 “你倒是说一说,哪哪,到底是哪?”傅惊鸿又去搔商琴手心。 商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嗔道:“从头到脚都好,没一处不好。” 傅惊鸿既然人床上,又不是古板性子,自然要引着她说两句荤话,于是又拉着她手逗她,“到底哪点好?要是我身子你只能要一块,你要哪一块?” 商琴打了个哈欠,听明白了他意思,笑道:“要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傅惊鸿笑说:“此三寸非彼三寸,只要它岂不寂寞?”不觉咬了舌头,叹道:“除了不会生孩子,这三寸能耐也算大。”玩笑了小半个时辰才睡去。 第二日,商琴陪着傅惊鸿家写书,等到第五日,听说商略一把年纪果然捐了个监生,忙送了酒菜过去贺喜,第七日,傅振鹏过来捎话说:“据说朝堂上,皇上说了句出海经商恐会招来一些听闻我国地大物博便闻腥而来贼子。于是一大半士大夫说原不该经商,说外国东西远远不如咱们中国好。还有一半跟着太子磕头说皇上多虑了,咱们兵强马壮,大可以高枕无忧。凌郡王这次没跟着太子跪,太子虽没说他什么,但已经对凌郡王有些不满。” 傅惊鸿这话意思深得很,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话大可以领会成凌郡王开始不跟太子身后亦步亦趋了。 第九日,先有凌郡王亲自领着傅惊鸿进宫,后有商大姑借着请商琴帮忙料理商阐等人说亲事叫人用轿子将她抬回商家。 商大姑说:“我就知道惊鸿进宫,一个人家里肯定心慌慌。” 商琴笑:“可不是么,伴君如伴虎,虽有凌王爷跟着,到底心里不大安稳。”见商略不,又忙问:“爷爷去铺子里吗?” 商老太太笑盈盈地手里拿着三封大红金子庚帖,“你爷爷也进宫了。” “进宫了?”商琴讶异道。 商老太太笑道:“你爷爷是监生了,据说他跟皇上说了两句话,又算是天子门生了,据说见了皇上能自称学生了。”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三位哥哥还没面过圣,就叫爷爷抢先金銮奏对了。” 商老太太只管笑,又拿出一匣子庚帖,“这些是要退回去。我也原想要个官家出身孙媳,过一过官家老太太瘾,如今就算了吧。你瞅瞅这些帖子,大都是姨娘生,不是姨娘生,竟是外室女人生。可不叫人越看越气?” 商大姑道:“这也是没法子事,谁叫咱们原本是谢家下人出身,没有根基就罢了,谢家还算是死咱们手上。都说谢家罪有应得,可那些人哪个不做贼心虚,就怕咱们卖了他们。” 商琴伸手去看那些帖子,果然都是不好,她做那首饰买卖自然是将各家女儿都熟悉得很,帖子上人有几个是冷不丁冒出来,想来当是外室生,这些人送帖子,不过是不甘心漏掉大鱼,又怕被大鱼拖下水,便送上一个庶出过来“抛砖引玉”,只怕他们心里,商家是见了杆子就爬,娶了他们家庶出,也欢天喜地很,“不知爷爷、奶奶到底看中了谁家?” 商老太太笑道:“看上了皇商蔺家,他家也才兴起来,根底干净,早十几年前,凌王爷还没崭露头角,他家就拿出一大半家底做聘礼娶了凌王妃哥哥嫡亲女儿。如今家里兴旺得很,姑娘们我也见过,很是精明知进退,这是说给释儿;还有欧阳翰林家,你爷爷亲自领着阐儿登门拜访,欧阳翰林原是看不上我们,见你阐哥哥斯斯文文,你爷爷又实诚,便将他家不舍得配人女儿许了咱们;剩下,就是你杨姑父亲自看,你杨姑父说咱们家跟翠环阁封太太是世交,封太太又一直盼着跟咱们亲上加亲,原本封太太喜欢你,要你过去,偏你又被你惊鸿哥哥早早地看上了。” 商琴见商老太太戏谑地看她,知道这会子该扮出一个害羞模样,嗔道:“孙女蒲柳之姿,一直不曾被抢过,还等着封太太领着人抢亲呢,偏没个人来抢,叫我怪落寞。” 商大姑笑道:“娘亲,你瞧瞧,果然是嫁了人脸皮就厚了。”特特拿了封家女儿帖子来看,越看越欢喜,“我就喜欢这姑娘利索性子,等她进了门,我就撩开手,总归长嫂为母,我日日跟着琴儿作伴去,叫封家姑娘上上下下都打理了。” 商老太太骂道:“也不怕吓着人家好姑娘。” 商琴将帖子一一看了,那蔺家姑娘看似商家出身,却跟凌王府有瓜葛,欧阳翰林又是清贵人家,封家是一直跟商家共进退人家,这么一看,商略挑孙媳妇、外孙媳妇,竟是既想到了拉拢朋,又想到了巩固旧友,“只是定下来太仓促一些了吧?” 商大姑道:“哪里仓促了,不赶着定下来,又有人等着榜下捉婿了。” 商大姑话音才落,就见家里婆子进来说:“老太太、姑太太,又有媒婆上门了,问了问,好像是太子大舅子马兵部员外郎家。” 商大姑蹙眉:“又来了?”伸手向要退回去匣子里翻了一翻,翻出一张庚帖来。 商琴看向上头金闪闪字,说道:“难怪封太太说马家急赶着要了许多头面首饰,不要鲜,就像是凑数一样胡乱地要了一堆。看这八字,仿佛来说这位姑娘是外室生,那外室自己个就不人不鬼,原是个好端端进士家娘子,夫妻间也算恩爱,阴错阳差下认识了马老爷,好巧不巧地就死了夫君,然后做了马老爷外室,就因为‘好巧不巧’这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故事。马家不许那女人进门,连妾也不许她做。那女人就外养着,一共生了两个女儿,见女儿大了,马老爷就领了人去见他们家老太太。他们家老太太原看不上那女人,偏见了两个孙女,见两个孙女长得是如花似玉,又教养得很好,又看儿子跪地上恳求。便叫马老爷挑两个根基浅显、又有前途做女婿。” 商大姑冷笑道:“果然说得是咱们家呢,我也不盼着文松做了状元,蟾宫折桂。只求我爹这会子宫里千万别没了分寸,好好对答,先弄个状元回来。” 商老太太骂道:“胡吣什么,些收拾了。要不是怕有些人知道咱们要跟这三家定亲就从中阻挠,咱们也犯不着这样偷偷摸摸地行事。眼看二十一那日就要殿试,琴儿帮着你姑姑准备帖子、聘礼,我去应付了那媒婆。” 商琴忙答应了,暂且跟商大姑一起回避到她原来院子里去,众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理出来,等前头媒婆才走,后脚就赶紧叫人将聘礼等往那三家里送去。 商家里有条不紊,上了金銮殿商略却有些手忙脚乱。 商略跪下说:“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学生已经犬子出海前叮嘱他捎带几个外国工匠回来。但犬子归期不定,不能全指望他。再有,先谢尚书爱收集那些奇怪玩意,抄家时候他有一大箱子外国香水配方、火枪、洋船模子。如今东西,当是收……”料到收哪里了,便闭嘴不说。 凌郡王心知东西收太子那,却不能说出口,一双眼睛垂着。 傅惊鸿见凌郡王不能说,只能替他说,才动了嘴皮子,商略见他要说,忙抢着道:“当是收太子那边,名贵字画典籍已经送入国库,剩下不值个什么钱,太子怕下头人不爱惜,就叫人收了去了。” 傅惊鸿感激地看向商略,心知这会子谁说就是谁得罪太子。 “香水配方?”皇帝微微蹙眉。 同来蔺家老爷忙说:“皇上,学生听说这东西外国是有价无市,想来先谢尚书为了那配方费了不少功夫。不若咱们用那配方造了香水出来。虽说咱们东西比那好上不下百倍,不稀罕用那东西,但叨登出来,再用船送去海外卖,也是桩厚利买卖。” 虽商略等人料到太子做不长久,但皇帝也并非立太子时候就存了废他心,此时心知就算是太监出门办差都要揩油水,何况太子,因此便也没将太子扣下谢蕴一些东西事放心上。 皇帝笑道:“听你们这样一说,朕竟是十分想念谢尚书了,他除了贪婪,也是个妙人。这会子要是他,他定然朝堂上口灿莲花,替朕将那些听不明白朕话里意思东西一个个说服了。着人速速去太子府取了东西来。” “遵旨。”一个大太监领命,出了金銮殿,令两个小太监带人去取。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向下面跪着傅惊鸿、商略等人,玩笑道:“诸位要不要请了画师来画一画,回去烧给祖宗?” 商略等忙说不敢。 凌郡王瞥了傅惊鸿一眼,傅惊鸿忙磕头道:“皇上,草民近写书里,就有这么一节,草民以为所谓盛世,就当是内松外紧。” “细细说来。”皇帝道,见商略、蔺老爷等跪得久了,又不知太子那边东西什么时候拿回来,便令商略等站起来。 只傅惊鸿一人跪下道:“正是。内松,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如此自然国运昌隆。但如此一来,帝王也会因民间繁华生出好逸恶劳、骄奢淫逸性子,如此又疏忽了抵御外敌来犯。是以……” 皇帝丢了傅惊鸿书,道:“这道理浅显得很。” 凌郡王忙道:“虽浅显,但古往今来懂得人少。不过明主为了抵御外敌、一统山河,肆意增加徭役赋税,害得百姓叫苦不迭,即便天下一统,也不过是守着个破山河,当不得一个盛字。也有一些昏君,不理朝政,无心收复山河,却能叫百姓衣食无忧,但这些朝代,又免不了‘内忧外患’,不过几十年,便国破家亡,也当不起盛字。至于那些囤积天下粮食放仓中,却无视民间疾苦吹捧出来盛世,是当不起一个盛字。” 皇帝嗤笑道:“内松外紧?又不许徭役百姓,又不许增加赋税,如此对外哪里能紧了?” 傅惊鸿低头道:“皇上,《民生十要》里有法子,比如今次皇上令人出海经商,赚来银子,便可省去百姓徭役之苦。有道是预则立,不预则废,皇上可请了工部、户部、兵部大人们一同过来商议海防一事,将用银多少、费时多少算出来。” 皇帝袖手略想了想,笑道:“你道理虽浅显,稍稍变通一些,却也不失为妙法。朕这一生,文治虽有,却差武功。” 商略等人忙低了头不说话,凌郡王笑道:“父皇要武功?那儿臣愿意为父皇身先士卒。儿臣愿领命去福建,近听闻有倭寇频频来犯,且叫儿臣去治他们一治。” 皇帝摆摆手,“还用不上你,你给朕老实待家里,多多替太子分忧。” “是。” 傅惊鸿原想一鸣惊人,不想自己主张一点一点抖落出来,竟是谁都没惊到,看皇帝模样也不像是要赏赐他官做,不由地悻悻然。 傅惊鸿正懊丧,却见早先领命去小太监赶回来,跪下复命:“回陛下,太子说他不曾擅自收下谢家东西。” “没有?”皇帝扬眉,谁抄家不会顺带着捞上几箱子东西,转而想定是太子以为他怪罪他,才不肯拿出来,“去告诉太子,朕急等着用那东西,叫他莫小孩子心性敷衍朕。” 皇帝自觉这话已经十分温和,必定不会叫太子起疑心,又叫小太监去讨要。 小太监出去后,奉旨过来兵部、户部、工部官员便进来了,这些老爷们不明白什么事,但听皇帝张口闭嘴都说造船事,料到皇帝不顾朝堂上众臣反对,执意要操练水军、造船了。 “回陛下,太子随奴才过来了,正等殿外等着觐见。”小太监匆匆进来。 “东西呢?” “太子说他没收着,太子令人去靖王府问,靖亲王也说并没收着。” 皇帝失望地抚掌,料到谢蕴收集一箱子东西当是彻底没了,商略敢说,就是十拿九稳东西太子那,太子不认,是因为太子以为那箱子是赃物,交出来,便要落下一个贪婪罪名,看商略白了脸、几位商户家老爷也是满脸惋惜,心知太子毁了东西大抵能造出一支舰队来,对那小太监挥了挥手,“对太子说,要么送上东西,要么,就回去吧。” 73状元及第 “……父皇,儿臣去跟三哥好好说一说。”凌郡王出声了。 皇帝点了点头,“叫靖亲王将收着谢家东西拿出来瞧瞧。” 凌郡王赶紧退出殿外,看见殿外太子面上恭敬地站着,赶紧过去。 太监们识趣地背过身去。 凌郡王忙劝:“哥,父皇并没有为那谢家东西怪罪你意思。原本那箱子里东西就不值个什么,那箱子若还你手上,便拿出来给父皇。” 太子方才听了小太监话,立时后背汗涔涔。金銮殿上就那么几个人,定是他们中一个出卖了他。凌郡王人也里头,却不替他分辨,且凌郡王早先殿上并未站自己这边,薄薄嘴唇紧紧地抿着,衡量再三,咬定道:“老五,我怎会收了谢家箱子?也不知父皇从哪里听到风声。” 凌郡王苦劝道:“哥千万别糊涂,父皇都说了是小儿心性,你将东西拿出来,大家玩笑就罢了。” 太子冷笑道:“无凭无据,你也认定了箱子我这?当初可是二哥主审,该问他才是。” 靖亲王是什么性子?靖亲王虽然也藏了东西,但那些东西都是值钱,绝对不会是一箱子杂七杂八文书。 正想着靖亲王,就见靖亲王急赶着叫人抬了两箱子来。 靖亲王路过凌郡王、太子身边,先对太子行了君臣之礼,惶恐地请太监传话,然后将箱子抬了进去。 凌郡王不再称呼太子为哥,口呼殿下说:“殿下赶紧交出来吧,你看二哥已经将藏下来东西拿出来了。”心里对太子心结一清二楚,不外乎是皇帝将太子当儿子看待时候,太子非要做臣子。 太子眼睁睁看着靖亲王被传唤进金銮殿,后背又湿了,他素来谨小慎微,再加上早先有人攻讦他门下之人,叫他深深地懂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因此万万不敢叫皇上以为他言行有亏。方才太监过去讨要,他就悄悄叫人将那箱子里东西给烧了,如今哪里能将实情说出,少不得要死赖到底。咬牙道:“靖亲王竟然敢藏下东西!” 凌郡王见跟太子说不通,忙又进了大殿,大殿里,靖亲王抖若筛糠地跪着,商略并几个老爷领命去翻检,翻找了半日,果然靖亲王收都是名贵又不显眼东西,一张纸片也没留着。 “回陛下,没有。”商略十分可惜地说。 知己知彼这话总是不假,即便外国东西没有他们好,但看过了,心里有个底,再做什么都有个成算。如今就如瞎子摸象,想防着外敌来犯,偏又不知道外敌是个什么模样。 皇帝终于露出了愠怒,问凌郡王:“太子还没说?” 凌郡王迟疑道:“……兴许,太子当真没有……” 皇帝冷笑两声,将靖亲王吓得脸色发白,虎目从凌郡王身上转到商略等人身上,“事到如今,几位还有什么对策?” 商略、蔺老爷等人对视了一眼,商略又跪下说:“恕学生狂妄斗胆直言,比如各色鲜果,年年从产地进献上来,劳民伤财,累得百姓官员叫苦不迭。因此除非媚上之人,许多两袖清风父母官见地方上有什么奇果蔬,是宁可对不住皇上,也不能进献给皇上。这鲜果就如海外之物,有人怕送了一个来,皇上又要第二个,因此不敢斗胆送来。说句冒犯话,宫里没有,宫外未必没有。” 蔺老爷等说:“家里也有些舶来洋船,才小匣子大小,却造得十分精细,有道是见微知著,它上面舵头、风帆样样都有,仔细看看,也能略猜到那些海外之国能耐。” 商略又道:“还有手铳,近年来国泰民安,渐渐不曾被人提起。但据学生已过世父亲说,早些年这些都是常见东西。天下太平了,只用刀枪就能对付了土匪,那上好东西就被锁了起来。” 皇帝闭着眼点头道:“是了,咱们原本就有,何必一味去旁人那边求。叫人开了库房去找出来。至于民间那些希望物件,就交给你们收集了来,凡有进献者,赏。”又见户部、兵部、工部官员已经等着,便道:“诸位爱卿且去商议我国库中还有多少银钱能挪用,多少男儿能被征召入水军。” 众人忙答应了,齐齐跪下恭送皇帝,等皇帝走了,尚且不知商略等人身份官员便跟他们彼此寒暄,换了姓名。 等出来了,依旧见太子固执地站着以表清白,各自行了君臣之礼,便去了。 靖亲王原以为皇帝要责怪他,此时见那些东西皇帝也不要,又叫他抬回去,心里十分侥幸。 太子看靖亲王箱子依旧抬了回去,知道皇帝这是做给他看,两条腿微微有些发软,见凌郡王无奈地看了看他陪站一会子便径直去了,心恨凌郡王藏奸,又觉君心难测,谁知自己当真交出来,会不会叫皇帝以为他这人贪婪无厌。 太子站了许久,皇帝也不见他,等关宫门了,才脚步虚晃地向东宫去。一夜里翻来覆去总是惦记这事,第二日又是休沐日,去太后、皇后跟前请了安,又与皇后说了被“冤枉”事。 皇后听了,便劝他:“不是什么大不了事,靖亲王都将赃物拿出来了,皇上也没揪住不放。” 太子听了,依旧喊冤:“母后,儿臣当真没动那东西。儿臣不是没眼界人,怎会看上那些?” 皇后也大约猜到皇上要找那箱子东西不是金银珠宝,就是一些琐碎文书,虽不是太子亲生母亲,但却已经将荣辱寄托太子身上,“听说是个姓商说东西你那,皇上不知怎么就信了他了。” “商略?”太子道。 皇后道:“本宫告诉你这话,不是叫你去挟私报复,不过是想着人多口杂,世上没有不透风墙,你总会问出来。他一介平民,却能进了金銮殿,可见皇上是十分看重他,你千万莫多事。”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太子恭敬地答道,听到是商略,就不由地往谢蕴身上想,只觉得有一就有再,商略能出卖谢蕴,便也会出卖他,回了东宫,又听太子妃说:“那个商家果然了不得了,竟然连我们家女孩儿也看不上。旁人家庚帖退回来就罢了,连我们家也退。” 太子细细去问,太子妃将马家女儿身世掩去,只说是庶出。 太子眼中马家庶出女儿配商家也绰绰有余,听了便闷声不言语,半响叫了人来,叮嘱道:“殿试那一日,请几位老大人商家三个小子身边多转一转。” 果然到了二十一日殿试时,有两三个监考官员轮流商阐、商释、杨文松三人跟前转悠。 商阐、商释、杨文松三个傍晚从宫里出来,就一个个哭丧着脸嘟嚷:“原本都想好怎么写了,那虎着脸大人我跟前那么一晃,我又忘了。” 商略忙问:“是只你们跟前晃,还是别人那边也有?” 商阐道:“别人那边也有,但不如我们跟前晃得多。” 商略早料到自己替傅惊鸿说话会得罪太子,便说:“休再抱怨这个,不过是当官跟前晃一晃,就忘了对策。要是做官了,当着皇帝面,你也忘了不成?” 商阐三人不敢再抱怨,陪着等候音讯傅惊鸿、傅振鹏二人忙安慰道:“老太爷别急,榜单没放出来呢,谁知道三位小哥儿答得如何?” 傅惊鸿心里又比傅振鹏对商略多了许多感激,毕竟那日情形是他跟商略里头要有一个得罪太子,也说:“爷爷别急,我瞧着皇上很是欣赏你,兴许皇上爱屋及乌呢?” 商略捋着胡子笑着摇头:“别往我这老脸上贴金了。只是我原以为你也能得个官,怎又没消息了?” 傅惊鸿沉吟一番,低声道:“凌王爷说皇上叫我下月起逢六去宫里给皇子们讲课,我推说肚子里墨水不多,不肯去。凌王爷说,皇上知道我是贫寒出身,叫我随便讲一讲。不拘是什么,只叫皇子们知道些外头事就好。” 商略闻言,笑道:“不想你竟成了皇子老师了,虽不是什么官,但体面地很。不知你下月初六进宫,要给皇子们讲什么?” 傅惊鸿摩挲着下巴道:“我意思是讲一讲秦淮河上恩怨情仇……” 商略笑容僵住,傅振鹏也忙去拉傅惊鸿手,“这可不是玩笑,一个不好,你小命就没了。” 傅惊鸿见商略、傅振鹏慌成这样,忙说:“玩笑而已,不能当真。” 商略、傅振鹏这才和缓了脸色,商略再三叮嘱傅惊鸿一些话,又早备下筵席,请傅振鹏、傅惊鸿留下吃酒。过了两日,封家悄悄来说有人逼着他们家退亲,商家唯恐封家为难,特意点明如今亲事还未张扬出去,若要退,也没什么妨碍。封家听了,叫人感谢了商家几次,到底将才做成亲事退了。 等到金榜放出那日,商略早早地领着傅惊鸿去看榜,很有自知之明地避开一甲二甲,直接向三甲边上挤上去看,等见三甲并没有商阐三人名字,又叫人护着别挤到商略,自己去二甲上看,依旧没看到。 忽地两个报喜喊:“让开,别挤到状元老爷了!” 众人听说探花也,忙纷纷看去,一个唇红齿白少年被推了出来,那少年喊“我姓商,可不是状元郎!”众人忙又向周遭看去。 商略捋着胡子,叹道:“竟然也是个姓商,真是同姓不同命。”不等他感慨完,就见傅振鹏、温延棋领着两个报喜来,不由分说,先将大红花给商略绑胸口,然后扶着他上马游街。 商略吓了一跳,此时围榜前人忙让开,他眯着眼一看,果然一甲头一名就是自己名字,一时间险些昏厥过去,万幸被傅惊鸿等人用手扶住了。 温延棋低声商略耳边道:“皇上说了,您老人家为他得罪了太子,要不给你个状元当当,哪一日您老人家出了事,就是他这当皇帝思虑不周、辜负贤士信赖了。” 商略身为一个庶民,对那九五之尊有敬仰畏惧,却谈不上忠诚,此时听温延棋说出这贴心话,立时感动得痛哭流涕,伏马背上不住地拱手叩谢天恩。 “原来是个老头,哪里是状元郎,分明是状元爷爷。”等着看状元郎人失望地摇头。 傅惊鸿眼瞅着商略春风得意地游了半个京城,将一干士子羡慕得半死,不觉心里也慷慨激昂,心想商略一把年纪,又是那么个出身,尚且能有出人头地一天,自己还年轻,不过是两次不能做官罢了,急个什么?原本心里算计着皇帝驾崩后叫凌郡王登基才好,此时不由地心里盼着皇帝长命百岁,连连赞叹皇帝御人之术。因又怕累着商略这老状元,赶紧叫他下马换了轿子回家去。 商家里人人笑容满面,商阐几兄弟虽落了第,但家里能出状元总是好事,于是忙着招呼过来道喜亲朋。 直到二天,才将外人都送走,傅振鹏、傅惊鸿已经跟商家算是一家子骨肉,于是便连带着冯茝兰、商琴两个也这边帮忙,并未回去。 家宴上,因商略年纪,自然要说到六十岁才遇到周文王、八十岁才做了宰相姜太公。 商琴知道傅惊鸿心里羡慕商略,便说:“人家姜太公八十岁才做宰相,算算年纪,爷爷八十岁也能做宰相。至于振鹏哥哥、惊鸿哥哥,想来四十岁就够了。” 傅惊鸿笑道:“幸亏你没说叫我学了姜太公钓鱼去。”一双眼睛灼热地隔着桌子向商琴看去。 商琴呶了呶嘴,便不理他,冷不丁地瞧见冯茝兰幽幽地看她,不由地一哆嗦,心想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74死而复生 有道是十年苦读无人问,一举题名天下知。 认识不认识人纷纷上门,个个带了厚礼,口中以世伯、世叔称呼商略。又有今年同榜一甲二甲三甲进士上门联络感情。若脸皮厚一些,竟有要认商略为干爷爷。 早先退亲封家也来人了,封太太过来时候就有些悻悻然,等见了商老太太、商大姑,便坦然了,开口试探了一下,见商家人虽知道他家难处,却没有再跟封家定亲意思,于是便也不再提两家有亲事,只心里感叹大抵他们封家跟商家没有缘分。 傅惊鸿、商琴跟着劳累了许久,因为傅惊鸿要进宫给皇子们做先生,商琴翻了他衣裳,觉得都不好,于是重挑选了一匹群青色棉布,白日里商家忙完了,回来挑灯领着丫头给傅惊鸿做衣裳。 傅惊鸿连着两次劝她别做,商琴听了,笑说:“你头会子进宫,不将你打扮得好好,我才睡不着。” 碧阑一边拿着熨斗帮着熨布匹,一边笑道:“也不能太好了,不然被公主看上了怎么办?” 商琴微笑:“胡说,寻常人家请坐馆先生都不能见了东家小姐,他进宫,就能见了公主?”看碧阑、朱轩困了,就赶了她们去睡觉,因傅惊鸿进宫讲学日子近了,就要连夜替他缝制衣裳。 傅惊鸿对面坐着,看着商琴灯下越发显得柔美脸,又见她眼上睫毛被灯影子拉成,竟有别样妩媚,又伸手去摸她睫毛,心里暖融融。 商琴被傅惊鸿一伸手之下吓了一跳,赶紧撵他,“些去准备吧,奶奶、姑姑准备送爷爷去琼林宴,我也得多准备准备。”见傅惊鸿不动,就放下针线,拉着他向床上去,将他推到下去就要再去做活。 傅惊鸿猛然拉住商琴手叫她跌倒自己身上,两只手摸着她后背,感觉到她衣衫下那道肚兜带子突起,不觉又去伸手反复摩挲。 商琴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脸,“睡吧,就算不睡,也仔细想一想头回子上课该去讲些什么。” 傅惊鸿被商琴手摸得舒坦了,等她手停下,又扯着她手摸了两下。 商琴会意,便用手他脸上、胸口上反复抚摸。 “这讲什么,皇上早就给定了。他虽没说,但这些日子要不是人都忙着去看殿试等着选官,朝堂上早闹起来了。太子是铁了心地想靠海外贸易赚银子,这可是他做了太子后头样功劳;凌郡王还好,皇上想什么他也想什么;其他文武大臣,只怕过了这会子,有些迂腐还要闹,不是不许贸易,就是不许操练许多水军。我头会子去教书,定有皇子们为难我,等我就将贸易、水军利害说一说。”傅惊鸿打了个哈欠,隐隐有些兴奋,“你给我缝制了布衣,兴许皇上看我没锦缎穿,就赏赐我一身官袍呢?” 商琴笑道:“我虽没面过圣,但我想,爷爷那样老人有些才干皇上都十分爱惜,何况你这样锐意进取青年?他不肯叫你此时做官,怕是因为你念头太过‘与众不同’。比如当今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却是不肯将追名逐利事挂嘴上,你一样样将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兴家法子都写《民生十要》上,可不显得你为人市侩?庸俗?也难怪上古传下来东西只有诗词骚赋,那些引人向往木牛流马却不见踪影。他们是阳春白雪盖着黑泥烂土,偏又不喜欢化掉那层白莹莹白雪。你跟他们定然不能投契,如今去教皇子们,这多好,你教出来学生,个个都听你,自然会跟你投契。” 傅惊鸿被商琴摸得舒坦了,眯着眼睛哈欠连连,困得说不出话,却觉她话十分有道理——就算没道理,他听着也舒坦,难得有个人不管怎样都信他有大能耐…… 商琴等傅惊鸿睡着了,起身拿了茶水擦了擦眼睛,又去暖阁炕上接着给他缝衣裳。 太子府里,太子对着一轮残月,无心睡眠,心里反复地想:父皇虽没有再提那天事,可是见了我,也没有什么笑脸,反而是老五,三天两头被父皇指派这去户部、去兵部,看老五那模样,就像是已经把户部、工部、兵部握手上了;可笑老五还不知道,商家、傅惊鸿都被父皇拉拢去了,如今还不知他们算是父皇人,还是老五人。 长吁短叹个没完,正要回房歇息,不觉听到那一边有窸窸窣窣声音,小太监正要去问,太子挥手令小太监停下,亲自无声地向那声音靠近,只见太子府小花园假山后传来一声尖尖诡异腔调:“你爹娘死了,你莫忘了,宫外还有个养了你十几年大伯娘,老子日日都能出宫,一句话下去,替我弄死你大伯娘多是。” 又有一女子饮泣。 太子咳嗽一声,“出来。” 话音落下,又听到悉悉索索整理衣裳声音,然后就见一小太监、一宫女心惊胆颤地过来。 太子将两人看了一眼,猜到定是这小太监没了男人玩意还想着弄女人,不耐烦管,只叫身边太监将两人拉去处置了,背着手来回转了转,忽地想是了,傅惊鸿、傅振鹏无父无母,未必没有个帮扶、教养他们亲戚,或是大伯娘或是婶娘,总是对他们有恩人,要能找到,也能辖制傅惊鸿、傅振鹏;要是辖制不了,便怂恿大伯娘、婶娘去状告他们两个不孝,这不孝罪名,民不告官不纠就罢了,一旦告了,谁也受不住——依着傅惊鸿、傅振鹏所说父母过世时间看,那时候他们两个那样年幼,要没人帮扶,早死了,这忘恩负义跟孝字混淆一起,也够呛。思量一会,就趁夜发话:“叫几个谨慎依着傅振鹏苏州户籍上地址查一查,看一看,他们老家可有什么亲人恩人没有,实查不出,就说傅惊鸿两个都做官了,这么一说,肯定有人会出来。” 太子门下洪成领命带着人马加鞭向苏州去,去了苏州秀水村,见这秀水村有白来户人家,村子里人十之八、九姓傅,原以为好查看,问了半天,许多壮年竟都不记得有傅惊鸿、傅振鹏这两个人,依着太子所说,洪成撒谎说:“是傅家两位老爷做了大官了,想家休憩祖坟、祠堂呢。傅老爷今非昔比了,身上银子多是。”四处吆喝了几遍,都没人出来应声,只能去寻了傅家族长问,那族长听说傅惊鸿、傅振鹏做了官,不光不欢喜,反而有些做贼心虚地反复问:“他们兄弟两个当真要来报恩?” 洪成察觉到异样,赶紧说:“那可不,京城御史大人们都看着呢,谁做了官不像着提携一下老家,等着衣锦还乡?两位老爷娶妻也没人帮着照看,他叫我们来接了他恩人回去,我们就稀里糊涂来了,半路上才想起来没问恩人到底是哪个,又犯懒不肯回头,又想恩人还有人冒充?就赶着来了。” 傅族长听了这话,就去领了一个瘦长脸,脸上颧骨高耸中年寡妇过来,“这是他们婶子。惊鸿、振鹏两个爹是外乡人,也姓傅,是个孤儿,又勤又能干,就这认了个娘,跟我们族里连了宗,算是自家人。他爹有眼力,把个荒地收拾成了好果园子,又识两个字,族里就叫他祠堂边上教书。后来族里要将果园子收回,他爹不肯,闹了一场死了,他娘也难产死了……” 傅族长说到难言之隐处,皱着眉头不吭声了。 高颧骨女人傅杨氏见洪成衣着光鲜,越发说不出话来,忽地瞥见洪成腰上大刀,只当洪成来报仇,忙跪地上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振鹏、惊鸿年纪小,白给他们三亩水田荒废了可惜了了,我们替他们种,替他们收,给他们粮食,这可不好?都是振鹏、惊鸿性子太倔,不听人劝,非要走。” 洪成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要来找傅惊鸿、傅振鹏恩人,原来却撞上仇人了,看来是当年傅惊鸿兄弟爹娘因为果园子被族里弄死,又因为水田,被撵出秀水村了。 “……振鹏死了,还能做官?”围过来一个酒糟鼻子、赤红脸颊醉汉多嘴问。 洪成笑道:“大老爷好端端坐着官呢。” 那无赖听洪成这样说,就不肯说。 洪成觉得有蹊跷,就问:“不知这死了一说又从哪里冒出来?我们才随着大老爷办事,不知道呢。” 听说傅振鹏死了话,其他人都是一哆嗦,又有人说:“早先我去京城卖草,瞧见惊鸿一个人城里做乞丐,来来回回两三次,也没瞧见振鹏人影。” 先开口醉汉懒洋洋地抓着肚皮,神叨叨地说:“那天下雨,我也不知道自己躺哪边,被雨淋醒了,一看自己不知怎么到了乱葬岗了,眼瞅着惊鸿手里拿着树枝掘坑,边上他兄弟一动不动地躺着……” 洪成睁大眼睛,随后又迷了眼睛,笑道:“定是您老酒喝多了,看花了眼。” “那哪能呀?我虽醉,一双眼睛厉害着呢。”醉汉说。 洪成没寻到恩人,却听到这么一桩匪夷所思事,又哄着醉汉问:“你记得他哪掘坑?” 醉汉道:“谁记那事?多少年没人提,我都忘了这事。” 洪成赶紧哄着傅杨氏:“婶娘收拾收拾跟着我回京享清福吧,皇上喜欢孝顺人,您老赏脸过去他们家坐上一坐,见见人,也显得老爷们不是忘恩负义人。” 傅杨氏不敢去,族长怂恿说:“就去吧,振鹏如今是做官人,做官都孝顺得紧。听说不孝顺,连官都做不得呢。” 傅杨氏不敢吭声,洪成一伙人围着傅杨氏喊婶老太太,殷勤地替她去收拾家里,又雇了一顶宽敞大轿子将傅杨氏还有她儿子傅元一起带上回京路。 马加鞭回了京,洪成先领着傅元、傅杨氏路边认一认骑马傅惊鸿、傅振鹏,傅元一个也认不出来,傅杨氏也认不出,洪成又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两位老爷亲戚,别是哄我们吧。” 傅杨氏忙说:“女大还有个十八变呢,两位老爷变化太大,实认不出。” “老爷们身上没个什么印子?婶老太太,我们头一回当差,找错了人,就是好死呢。”洪成又故作焦急地说。 傅杨氏忙道:“怎会错?我就是他们婶子,当初振鹏、惊鸿因为有人说他们偷了祠堂里祭祖肉,族长叫人打了他们,振鹏护着惊鸿,后腰上挨了一下,我瞧着见血了,他腰上定有个伤疤。”将话抢完了,又讪讪地说:“后头查出是傅九偷肉,我心里一直都信他们不是会偷东西人。” 洪成冷笑,难怪傅振鹏、傅惊鸿出息了没一个想着泽披乡人、衣锦还乡,又哄着他们母子先去了一家客栈歇息,不叫他们现去见傅惊鸿、傅振鹏,赶着去跟太子回话。 太子先听没找到恩人,就有两分不悦,“这一趟,竟然是徒劳无功?” 洪成说:“也未必是徒劳无功,一个醉汉说傅振鹏早死了,如今他好端端活着……” 太子冷笑道:“难不成,又是一个,雪艳?”想到雪艳,不由地一凛,“难怪他们兄弟总有出不风头,竟然是死了又活过来。” 洪成说:“卑职就是心里想着这个,才把傅家人带过来两个。卑职打听到傅振鹏娘子进门两年还没个动静,傅振鹏要纳妾,太子不如先找个女人去亲眼看了傅振鹏身上伤疤,认出他就是本人无疑,再将傅振鹏死了又活过来事张扬开。皇上连雪艳都不敢用,怎会用傅振鹏?要用了,不就是告诉旁人,皇上就爱这些怪力乱神事嘛。” 太子这么些日子来事事不顺心,终于听到了一件好消息,“按你说办。” 75栽赃嫁祸 洪成先请几个官老爷哄着傅振鹏去吃花酒,偏傅振鹏近忙得很,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商略领了翰林院挂名做官文凭,人却随着凌郡王日日往户部、工部、兵部跑,于是傅振鹏不但要做本职工作,还要顾念着商略年迈、傅惊鸿要兢兢业业地准备进宫事,将商略身边那些繁琐应酬来往接下来,于是有人来请,他也不肯去。 洪成见吃花酒是不成了,又打听清楚傅振鹏不肯要丫头,非要找个年纪大一些、好生养、清白人家女儿做妾,觉得这事好办,待要买个没破身妓、女,又看那些妓、女年纪太小,寻常人家女儿要么年纪也小,要么也怕她们做妾后跟傅振鹏一条心;现买也买不来这么大清白姑娘;终于马家挑了个清秀十*岁没破身二等丫头,买通媒婆,为这丫头捏造出清白身份。 银子多使一些,媒婆舌灿莲花,替傅振鹏纳妾冯茝兰便定下了这女人。 虽是纳妾,但是傅振鹏纳头一个,总要两桌子酒客套一下。 于是商琴、傅惊鸿就也收到了帖子。 傅惊鸿已经进过宫讲过四次学了,比起做文章他不是其他先生们对手,说起民间奇闻异事、风流韵事,那些先生们就比不得他。起先傅惊鸿还有些束手束脚,渐渐跟皇子们熟悉了,又看凌郡王十分给他脸面地过去听,就放开了手脚,将前后两辈子民间所见所闻侃侃说来——他原本想着总要说出个提纲擎领话,显得自己高深,不过两次,就明白了“难得糊涂”,他话也不必全是对,有时候错一些反而好,皇子们听到错处,才有精神批驳他,这么着,越发能因小见大,挖出话里深意来。 如此一来,傅惊鸿不像是皇子们先生,反而像是他们同窗了。 傅惊鸿对着结果满意很,皇帝见总算多了几个儿子能明白他心意,也倍感欣慰。 好容易到了休沐日,傅惊鸿、商琴便去傅振鹏家里吃酒。 进了门,商琴看见冯茝兰脸色,见她提起纳妾就笑盈盈,单独对着她,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心里奇怪傅振鹏纳妾关她什么事? 商琴不知道,冯茝兰心里她们原本是差不多了,一个是丫鬟出身,一个是下人家女儿出身。两人成亲后,都没生出孩子。原本看商琴不急,她就也不急。谁知傅振鹏先急了,闹着要纳妾,她又怕自己没有根底,当真三年无子被傅振鹏休了,只能答应——凌王妃那边她算是明白了,她好,凌王妃才会对她好;她不好,凌王妃身边嘴甜丫头多是,哪里有功夫记挂着她。偏偏,商琴、傅惊鸿两个成亲那么久,还好得跟蜜里调油,商略一把年纪竟然做了状元…… 商家老太太不得闲,商大姑便过来凑个趣,几个女人凑一起,冯茝兰院子里坐着吃酒看戏,说起傅振鹏要纳女人,商大姑问:“为什么不先要个通房?冷不丁就要纳妾?” 冯茝兰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爷看不上家里丫头,又不肯买,嫌买来不知道底细。” 商大姑笑道:“竟是这样。” 冯茝兰有意叹息道:“能有个什么法子呢?谁叫我这肚子没有个动静。”眼睛瞅向商琴,盼望着商琴皱皱眉头,看商琴不动,就有意问:“我就罢了,想来是上次伤了身子,琴妹妹怎也没个动静?” 商琴察觉到冯茝兰敌意,想把傅惊鸿叫她过二十再生话说出来刺刺冯茝兰,又觉那样太不厚道,同是女人,何必她伤口上撒盐,“……大抵是太忙了一些吧,近嫁娶人家许多,忙不过来。” 冯茝兰听着商琴敷衍话,追问:“你成亲多少日子了?老太太、姑太太没给你调一调?据我说,男人心靠不住,你也该早做准备。” 商琴只是一味地笑,商大姑看不过眼,就说:“这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琴儿就算将来没有,你多生两个送他们一个就是了。” 冯茝兰脸色一白,要是她生出,如今就没纳妾事了。略冷了脸起来,听人说妾室已经抬来了,就叫人领了人过来见过商琴、商大姑。 那妾室生十分齐整,不算花容月貌,但也温婉可人,柳眉樱桃嘴,算是个漂亮女人。过来后,殷勤地见礼、敬酒,然后老实地一边陪站着。 冯茝兰说:“今天是你好日子,你先回去歇着吧。”有意要敲打那妾室,叫她有自知之明,又说:“兴许等会子老爷朋友们闹着要见你呢,你回去好生等着。” 正房夫人没人敢闹着见,小妾不算个什么,叫人闹就是了。 那妾室听了,柔声答应,再敬了一巡酒,就倒着慢慢退下去,直到房门边才转身走了。 这一退,做了许多年丫鬟冯茝兰放嘴边酒杯就停住了,商琴、商大姑也怔住。 “……当真是小户人家女孩?”商大姑终于出声了,“这样懂礼?我们家丫头也只退两步,就直接转身拔腿走了。 冯茝兰嘴角挂着一抹笑,她一直觉得傅振鹏看不上她丫鬟身份,如今又来了个丫头,看傅振鹏怎么办,起身道:“等我去问问她是不是谁家放出来,那烂舌头媒婆,竟然骗我。” 商琴忙抓住冯茝兰手臂,“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看那丫头做派,不是寻常人家放出来,既然是大户人家出来,媒婆说项时候怎会不提?这又不是见不得人事,媒婆那等人眼中,还是十分光彩事。” 冯茝兰拍着商琴手说:“等我问清楚不就得了?” 商琴道:“嫂子不如去寻了振鹏哥哥说,振鹏哥哥如今领了不少要紧差事,兴许是有人想拉拢他又不能,于是弄个丫头过来栽赃振鹏哥哥,想叫振鹏哥哥日后有苦说不出,只能违心地替人家办事。” 冯茝兰推开商琴手,“你就多心,你振鹏哥哥又不是状元,再说,送个丫头能有什么大不了?你也太抬举她们。” 商大姑也看出冯茝兰是有意不听商琴,就说:“兰大嫂子就寻振鹏说去,没影子事你说出个影子来,他听了就不会去找那丫头,你还年轻,少说一年半年就有了喜信了。何必叫旁人抢了先。” 冯茝兰笑道:“我哪里能做那些事,说了没得又叫老爷埋汰我心眼小。”话虽如此,却也觉再多几个月,自己未必生不出孩子来,于是就叫丫头悄悄地将傅振鹏从酒席里喊过来,对他低声嘀咕着将商琴对那妾室猜测说了。 傅振鹏先以为冯茝兰信口开河,冯茝兰冷笑道:“不信老爷也去看看,看看她那做派,可像是个家里没钱急等着嫁女儿做妾人家?” 傅振鹏听了这话,就跟着冯茝兰过去看,隔着一层薄薄窗纱,只见那妾室十分温婉得体地跟丫头说话,一举一动,虽比不上冯茝兰从凌王妃那边耳濡目染学来做派,但委实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儿,甚至比小家碧玉还斯文一些。 冯茝兰等傅振鹏走开两步,才低声道:“我是不信小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就能有这做派,老爷自己个爱信不信。” 傅振鹏眉头紧锁,冯茝兰跟他总是说不来话,冯茝兰小产之后又一直没有动静,因此他才有了纳妾念头,如今好容易找了一个样样合他心意,偏又是这么个做派,低声道:“我且去前头吃酒,你给我好好审一审,务必审问出来。这事要紧很,指不定是谁想要害咱们呢。多少人送了扬州瘦马给我,我也不敢收,谁知道又有这么一桩破事。” 冯茝兰道:“老爷放心吃酒去,我一准问出来。”满脸堆笑地送傅振鹏走,转身叫了四五个强壮有力婆子。 一群人进了那妾室屋子,喝退丫头,听冯茝兰说“剥了她皮”,就赶着将妾室一身粉色衣裳脱了,然后押着她跪地上。 冯茝兰说:“我问你,你是谁家丫头?” 那妾室不肯说,嘴里喊:“太太这是怎么了?” 冯茝兰冷笑,“叫人弄了针线来,看她到底是皮硬还是嘴硬。” 婆子们听了,立时从头上拔下尖头簪子向妾室身上用力扎去,妾室只当冯茝兰醋心大发,要给她下马威,哭喊着救命。 “你是谁家丫头?”冯茝兰只管拿着一句话来问,见妾室不说,就说:“给我她背上捅出几百个窟窿,按了小黄米窟窿里,然后绑院子里喂鸟。” 妾室脸色苍白,见当真有人拿了一碗黄米要往她背上按,忙一脸眼泪鼻涕地说:“奴婢原是太子妃娘家马家二等丫头。” “来我们家做什么?”冯茝兰又问。 妾室先不肯说,看见一个婆子伸手抓了一把小黄米,想到黄米按肉里不好剔出来,又有鸟雀用嘴往她肉里啄黄米……“奴婢……有人叫我来看老爷腰上有没有伤疤……” “谁叫你来?”冯茝兰又问。 那妾室哭道:“奴婢也不认识,我们老爷说只是看一看,不伤傅老爷什么,还叫奴婢好好伺候傅老爷。” 冯茝兰心中惊疑不定,心想莫非傅振鹏竟是什么王子皇孙不成?怎会有人来看他?又将妾室拷打了一回,见再问不出什么话,就赶紧去跟傅振鹏说。 傅振鹏听了,又赶紧跟傅惊鸿商议,傅惊鸿听说要看腰上伤疤,就微微眯眼道:“莫非,有人怀疑你身份了?” 傅振鹏是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墨香那小厮身份,忙问傅惊鸿:“如今该怎么办?要将计就计,传话说有,还是没有?” 有还是没有,乍看不怎样,仔细一想,不管是有还是没有,都会多事。 傅惊鸿想了又想,说:“既然他们真鹏腰上伤疤,就是回了我们老家了。”沉吟一番,“何必告诉他们有还是没有,将那丫头送回马家。但看下一步他们要如何。” 傅振鹏连连点头,立时发话叫人将妾室送到马家门上,以表示知道他们用意。随后,惊出一身冷汗,“只怕我这妾是纳不成了,还有你嫂子,也要支会她莫将我事说出去。” 那妾室一身是伤地送到马家门前,马家人自然不肯收,此事又传到太子耳中,太子想起傅惊鸿跟众皇子们亲近模样,还有因傅惊鸿、商略,凌郡王越发得皇帝器重事,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只觉得若不刹住傅惊鸿、商略劲头,凌郡王定会借着傅惊鸿、商略将自己比下去,冷笑道:“他们不是跟秀水村人都有仇吗?如今他们风光了,怎会不想着报仇?” 洪成会意,便说:“那傅惊鸿、傅振鹏婶娘、堂弟呢?” 太子道:“先留着,日后还要叫他们看一看傅振鹏到底是不是跟雪艳一样。村子里,要留下几个活口,证明傅家兄弟一朝得势,就回去报仇雪恨。” 洪成领命而去,先叫人将傅杨氏母子接去庄子里养着,随后领着人马加鞭又去了苏州秀水村,此时天干物燥,正是放火好时节,洪成叮嘱手下:“动手时候,记得喊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傅老爷替爹娘报仇来了’。” 众手下答应了,便蒙了脸,手里拿着火把、大刀,先放火,后挨家砍杀起来。 76东施效颦 一场大火将原本世外桃源一般宁静秀水村烧毁,村子里人死死、逃逃,再没有活人出没。 洪成回京跟太子复命后,就躲了起来,不再抛头露面,太子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眼巴巴地等着看逃出秀水村村民有没有那个胆量进京报仇。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太子自从加强海防一事后,与凌郡王渐行渐远,眼睁睁地看着凌郡王处处紧随着皇帝吩咐办事,而自己这太子就像是被皇帝遗忘了一般无所事事。太子竟然慢慢地看出了自己与凌郡王不同,皇帝能够胡闹一般地罚凌郡王出去笑一个时辰,也能赌气当着朝臣面求全责备地痛骂凌郡王;凌郡王能听皇帝话嘻嘻哈哈地去抓知了龟,也能一本正经地领命去江南清查盐政。而文武百官也习惯了皇帝一边骂着凌郡王,一边倚重他。 太子甚至想过,要换做凌郡王被皇帝讨要私藏东西,他敢不敢立时拿出来;若不拿出来,皇帝对他不理不睬,他该怎样再跟皇帝“重归于好”? 这问题研究了许久,太子终于明白凌郡王跟皇帝关系始终不太亲昵又不甚疏远关键所,那便是凌郡王能够精切地掐算出何时该给皇帝行君臣之礼、何时该行父子之礼。 于是,原本被凌郡王紧跟着太子,竟然处置跟皇帝关系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凌郡王了。 听闻傅惊鸿又要来宫里讲课,太子下朝后瞅见凌郡王急匆匆地要去上书房,就也跟着去,只见绕过一条巷子,恰有皇帝与太傅、太师、太保三公慢慢边走边说,于是他有意放慢脚步不惊动前面凌郡王,眼睁睁地看着凌郡王手上托着官袍前襟,侧着身子冲皇帝略一弯腿,对三公尴尬地一笑,就摆出急等着去上书房模样。 皇帝先怒其不争地骂:“混账东西!儿子都那般大了,还这样慌慌张张!”然后又无奈又骄傲地跟三公说:“老五就爱去上书房,其他几个封了王,就没上书房露过面。” 三公忙说:“学海无涯,凌郡王是随了皇上,都是勤奋人。” “既然要去,还不去!幸亏三公,不然定要罚你!”皇帝嗔道,摆摆手,就像是不耐烦看见凌郡王留下给他丢人一般。 凌郡王随皇帝如何骂,脸上端着笑,等皇帝放人,就托着袍子急匆匆向上书房跑去。 “是不是老臣看错了?凌郡王个头又见长了。”太傅说。 太保道:“不像是长个了,倒像是清瘦了。” 太子后面听到这些亲切长辈絮叨小辈话,不觉猜到下面定是三公称赞凌郡王为皇帝分忧以至于清瘦了,唯恐暗地里跟得久了惹得皇帝疑心,忙上前去,学着凌郡王草草行了个礼,就说:“父皇,听说傅惊鸿今日又进宫了?儿臣也想去听一听。上会子他说了秦淮河,儿臣先听了觉得他大胆,只当他说是些见不得人事,后来又听他细细说了秦淮河上什么名妓有银子没自由身等等,很有感触,今日想去当面听一听。”久久等不到皇帝回话,只见三公睁大眼睛看他。 皇帝捋着胡子,微微垂着眼皮,三公也是惊疑不定地看他。 “……去吧。”皇帝说。 太子一颗心一沉,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忍着狐疑去了上书房,从上书房出来,就听说皇后叫他过去。 皇后见太子来,便一脸不解又不满地问:“太子今日三公面前失礼了?” 太子忙道:“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皇后道:“皇上叫太监来说给我听,三公面前,你冲着皇上一撩袍子就要走。只怕,明日三公要弹劾你行止不谨慎、对皇上不恭敬、态度狂妄。” “母后这话从何说起?”太子心里不甘起来,将凌郡王比他敷衍态度细细说了一说,莫名地觉得皇帝以及三公对他吹毛求疵。 皇后听太子说了,失笑道:“殿下糊涂,怎跟凌郡王比?你是储君,他是郡王,这怎能一样?不说这个,年纪也差一截,且凌郡王装乖卖巧惯了,三公都是看着皇上脸色说话,皇上待凌郡王亲近,他们便也不以臣子身份自居,改用了世交家长辈絮叨晚辈口吻说话。”看太子近举止有些不大从容,就像是乱了分寸,又细细叮嘱:“皇上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做去,何必去看旁人?难不成六皇子跟皇上撒娇,你也要学去?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理。多想想你当太子前处事态度吧,虽是你开始操持海外贸易,但皇上只说要操练水军,又没说不许贸易,你何必跟他唱反调?就算几个人背后嘀咕这么劳民伤财,是因为你这罪魁祸首非要做什么海外贸易。你听他们做什么?是他们说算还是你父皇说算,为了不失他们心失了你父皇心,这才是得不偿失。” 太子惶恐地问:“母后,父皇近不大理会儿臣……” “父子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放宽了心,只要没有个错处,你这太子就是好端端储君。”皇后心思一转,特意问:“太子没有错处吧?” 平清王这太子得来不易,多少人前赴后继地请旨恳请皇帝立太子,足足费了几年功夫,皇帝才松口立下太子。皇后心里认定了只要太子不功不过,他太子之位就十分稳固。 太子不信皇后这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罪名实太多,比如今日那不恭敬、态度狂妄罪名,凭什么凌郡王没有只有他有,赶紧说:“母后放心,儿臣就只这一次急着去上书房有了错处,旁再没有了。”从皇后宫中出来,先东宫闷坐一会子,暗自神伤地吃了两盏闷酒,转身出宫去太后娘家温家,路上看见昔日自己提拔起来凌王府门下之人,待要将他们打回原形,又怕动作太大,又被皇帝抓住短处,因觉得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由地气闷不已。 半路上看见温延棋远远地骑马领着一顶轿子向凌王府方向去,太子心里便又不痛。明眼人都看出凌郡王赞成皇帝巩固海防后,他这太子就跟凌郡王有了分歧,温延棋如今竟然还跟凌郡王亲近,莫非,太后娘家温家人倒戈了,也偏向凌郡王了?都怪早先他被凌郡王蒙蔽,也不曾细细想过多少人只忠心于他。如今该不该旁敲侧击,从太后那边一探虚实?一时心绪纷乱,不再去温家,转而去了太子妃娘家马家。 从马家出来,太子思量再三,先问出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二人行踪,得知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出京督查税赋,一个随着商略户部连夜计算造船、操练水军所需银钱,就吩咐手下道:“这两日傅振鹏离京督查秋收税赋,你拿着一份假邸报上门告诉傅振鹏娘子,就说傅振鹏叫你烧杀了秀水村,催逼着她拿出傅振鹏名帖,就哄着她说是要请人瞒下这官司用。然后你叫人拿着名帖,抬着银子飞速去贿赂苏州知府。” 手下疑惑道:“傅振鹏那芝麻小官名帖有个什么用?” “他名帖不管用,他上头有个状元郎呢,谁不知道老状元才中状元,就被皇上委以重任。”太子嘴角噙着冷笑,若非商略出卖他,他也不会这般不受皇帝待见。 手下忙道:“太子放心,卑职定会完成任务。”话音落了,赶紧叫人去印制假邸报,急匆匆去傅振鹏府上,急巴巴地求见冯茝兰。 冯茝兰好歹是个官家太太,怎是谁想见都能见,先推辞不见,两次三番之后,看那人叫人捎话说什么事关傅振鹏老家等话,只当是傅振鹏老家人来打秋风,待要还不见,又想傅振鹏重情重义,打发他一些银子,也能傅振鹏跟前留下好名,于是叫管家去见。 半天管家慌慌张张地拿着一份邸报过来,“太太,老爷老家秀水村被全村灭口了,这是才印下来邸报,因为先前谢尚书苏州闹出乱子被人瞒下,苏州风吹草动都有人看着,是以苏州知府将这事一层层报了上来,御史朝堂上说了这事,皇上说这事太过惨绝人寰,况且又是两位傅老爷老家,定要叫人彻查到底。” 冯茝兰先有些事不关己,后又怕直接打发了人,傅振鹏眼中就成了她看不起他乡亲父老,就叫管家陪着隔着窗子见。 只听那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说:“太太,这节骨眼上老爷怎出京了?了不得了,秀水村跑了两个刁民,告到苏州知府府上,只怕这事要露馅了。” 竟不是来打秋风?冯茝兰忙问:“什么事要露馅?” “……太太,不是有人要查老爷身世嘛,老爷发了狠,要叫秀水村刁民都死干净。偏属下办事不利,逃了两个,太太,老爷哪里?还请太太拿出老爷名帖、银子,叫小赶紧去苏州求知府老爷看商状元面上将这事推到江洋大盗身上。将那两个刁民斩草除根。” 冯茝兰心惊肉跳,暗道傅振鹏竟然是江洋大盗?为什么要瞒着身世?再一想上次傅振鹏听说人要看他身后伤疤就紧张得了不得,心一抽一抽,眼珠子一动,傅振鹏要是江洋大盗,傅惊鸿就也是了,“看住外边人,速速去请惊鸿相公来处置。” 管家听那些话也下得了不得,赶紧依着冯茝兰话去办,偏这会子落花巷子里只有商琴一个,傅惊鸿又不家。过去人不敢跟商琴说,就又回来了。 冯茝兰急得额头冒汗,“再叫人出京找找老爷。” 管家说:“城外那么多乡下村子,也不知老爷去哪一处了,如何去找?” 太子手下只管虚张声势地做出着急模样,“太太果决一些,这可是关乎一家子性命大事,迟了一会半会露出风声,想再补救也不能了。” 冯茝兰又想到了商家,只是她拿不准商家跟傅振鹏关系,要是商家出卖了傅振鹏呢?毕竟就连她都怕被傅振鹏连累,何况是莫名其妙跟傅家两兄弟要好商家。为难了半天,终于冯茝兰咬牙叫管家准备了五千两雪花银子,待要去拿傅振鹏名帖,又犹豫了一下,多了个心眼地不叫管家代写名帖,反而拿了个旧年傅振鹏因公事准备送给上任苏州知府而没送出没写日子名帖,暗想若是苏州知府当真肯替傅振鹏瞒下,名帖错了,他也会帮着瞒;要是他不肯,也不能落了证据苏州知府手上。等去见银子要交出去时候,又想她并不认识这个人,要是来骗银子呢?虽邸报定是真,但谁知道是不是有狡诈人借着邸报编出谎话来骗银子?借口银子不好捎带,换成了银票,又悄声叮嘱人吩咐汇丰钱庄十日内不许兑银子。于是就叫管家将名帖、银票送上去,又叫两个家丁跟着同去。 太子手下见名帖、银票到手,匆匆看了眼,见里头写着敬拜苏州知府等等字样,顾不得细看,虽觉银票不如银子好,但生怕露馅,不敢跟冯茝兰多纠缠,未免冯茝兰事后跟傅振鹏、傅惊鸿说话知道真相,赶紧借口要将邸报还到衙门里去将邸报要走,然后拿着名帖、银子走了,出了京就马不停蹄、昼夜不歇地向苏州赶。 77自送把柄 却说温延棋与毓秀郡主凌王府做了半日客,傍晚从凌王府出来,因与凌王妃约定过几日再来,就等几日后,再次上门,等从凌王府告辞后,不回家,却拐进了落花巷子里,此时傅惊鸿已经从宫里出来了。 商琴跟温延棋也算是十分熟悉,早先帮着他跟毓秀郡主私相授受,此时也不用避讳,等毓秀郡主出来,就忙迎上去,握着她手,看见毓秀郡主身姿丰腴,脸色红润,笑道:“郡主越发貌美了。”见轿子里冒出一个脸上红扑扑小孩,又惊又喜地问:“猛哥哥也来了?” 猛哥儿还不会说话,勉强能蹒跚走两步,一张脸跟毓秀郡主生得十分相似,长睫毛大眼睛,俊俏就像个小姑娘家。 商琴将猛哥儿抱怀里,猛哥儿才长牙,牙根痒痒,张嘴向商琴脸上咬去。 毓秀郡主忙用手向猛哥儿屁股上打去,打了两下,猛哥儿才松口,商琴脸上留下上下两颗小牙印子。 傅惊鸿忙心疼地去看商琴脸上那口水淋淋牙印,假装生气道:“叫你一声哥哥,温大衙内真以为你是情哥哥了?我要是知道谁是你媳妇,就赶着也去咬一口。这才叫有借有还。” 商琴用帕子擦着脸,啐道:“就会胡说。” 猛哥儿嘴里嗬嗬地叫着,挥舞着手臂,谁也不知道他兴奋什么。 毓秀郡主玩笑道:“既然要咬,那就赶紧生一个,甭管生几个女儿,我们猛哥儿都包圆。” 温延棋怕傅惊鸿、商琴哪一个有些隐疾不利生育,因此不跟着素来粗枝大叶毓秀郡主说这些儿女亲家玩笑话,看傅惊鸿穿着一身布衣,衣襟掖腰带里,脚上又满是泥土,就问:“怎做了这打扮?才从户部回来也不歇一歇。” 傅惊鸿道:“累过头了,反而睡不着了,难怪反对皇上大肆操练水军官老爷那么多,也不怪他们,确实太费银子。都十月了,萝卜先前忘了拔了,今儿个去拔了藏地窖里。” 毓秀郡主道:“又去折腾那些东西。”拉着商琴,看着猛哥儿商琴怀里扯她头上步摇,就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过去,对商琴说:“早先你送那些树根子老鹰、虎狼,可还有?家里摆了两日,三思过去一趟,就问也不问地拿走了。” 商琴忙看向傅惊鸿,傅惊鸿说:“后院小楼里还存着几个,我叫人拿来。” 温延棋道:“拿什么拿,傅二哥,我们过去看。”挨着傅惊鸿低声道:“今日来,有一桩事要问问你。” 傅惊鸿会意,领着温延棋、毓秀郡主向三进去,进了那院子,只见十月里柿子树上挂着火红柿子,地里萝卜缨子依旧翠绿,院墙上丝瓜藤上挂着许多老丝瓜,地里,没拔掉南瓜藤上还开着两朵结不了果子空花。 众人先进了小楼里,傅惊鸿亲自去翻找他先前做根雕,等找到根雕,就见温延棋已经将猛哥儿放了涂了粉漆画了红鞍木马上,猛哥儿身上还挂着一套木头弓箭盾牌。 猛哥儿嘴里啊啊地喊,兴奋地用力地摇晃木马。 傅惊鸿忙看向商琴,心里埋怨她没看好自家东西;商琴此时却很有兴致地跟毓秀郡主一起逗猛哥儿。 温延棋看着傅惊鸿不住地笑,“竟然藏箱子里了。”眼睛一瞄箱子,微微撇嘴,做出瞧不起傅惊鸿小气模样。 傅惊鸿有意对猛哥儿说:“温大衙内,咱们拔萝卜去,不玩这个。” 温大衙门呀得一声,忽地一挥木剑,险些砍傅惊鸿肩膀上。 “好有出息人,看你这样就知道你防着我们讹你东西,刀剑盾牌我们要了,木马还给你留着。别心疼了,出来我跟你说正事。”温延棋看儿子玩欢,就将他交给毓秀郡主、商琴看着,领着傅惊鸿出来,也拔了根萝卜将头掰掉然后坐地头慢慢地用手去剥那层厚厚红皮,“你是秀水村人?” 傅惊鸿笑道:“你怎有空问这个?” 温延棋将萝卜红皮剥掉,然后拿了傅惊鸿放丢小楼里小刀慢慢脆生生萝卜上雕花,“秀水村,出事了。” 傅惊鸿蹲地里拔萝卜手一顿,忙问:“出了什么事?” 温延棋道:“死了上百人,逃出去几个也不知落到哪里了,有几个结伴去苏州告状,苏州知府是我家族里兄弟拜把子兄弟,他拿到状子,因这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就一层层递了上来,又知道我跟你要好,就跟我也说了一声。据说,是你们兄弟所为。” 傅惊鸿失笑道:“莫名其妙,我们才几岁就被赶出村子,十几年不曾回去过。” 温延棋问:“那你跟村子里是不是都有仇?” 傅惊鸿说:“实不相瞒,我离开村子时候才刚刚懂事,振鹏也不比我大多少。村子里人联起手来欺负我们两个孤儿,夺了我们屋子、水田、果园子,要说没仇就是假。可是要说报仇,你也知道我们如今虽不算出人头地,但也有些能耐了,谁还会记着那多少年前旧事?要这些事都一一记得,早晚将自己逼得心胸狭窄,自取灭亡。” 温延棋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不会跟那些山野村民一般见识,幸亏我叮嘱苏州知府一定要秉公办理。” “竟然有人阻挠不成?”傅惊鸿想起早先马家设计要看傅振鹏腰上伤疤事,自然将这事算了太子头上,毕竟近接触过秀水村人就是太子一系人。 “仿佛有些人‘欲擒故纵’地追杀村民,逼着他们告状。” 温延棋手上渐渐绽放出一朵红心萝卜花,花瓣晶莹剔透就似昙花一般神秘诱人。温大衙门玩腻了木马,依旧戴着盔甲拿着宝剑,被商琴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温延棋将手上萝卜花递上去,商琴才要称赞一句巧夺天工,就见温大衙门牛嚼牡丹地捧着萝卜花啃,两口下去,将一片花瓣啃烂,然后后知后觉地被辣得口水淋淋、眼泪哗哗。 商琴忙将温大衙内抱回小楼,嘴里不哭不哭地哄着他。 温延棋由着傅惊鸿心里去想到底是谁陷害他,嘴上低声道:“你也算经常宫里出没人了,请几位太医看一看吧,我瞧着琴儿十分喜欢我们家猛哥儿呢,讳疾忌医要不得,赶紧寻了太医看看。” 傅惊鸿笑道:“你误会了,琴儿年纪小,我有意要等她大一些再生。” 温延棋浅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成算就好。” “……秀水村事,十有□,跟太子有关。”傅惊鸿低声说。 温延棋万万想不到太子会做这事,就算一次不和,凌郡王、傅惊鸿也没跟太子对着干,虽说太子因商略话很有些不得皇帝待见,但皇帝也没有罚他,“证据是没有,只有几个证人证明是你手下去杀人,还说早先你叫人将你婶娘、堂弟接走。口说无凭,这官司断不断得下来,就看后头了。叫振鹏还有你家状元爷爷都别插手这事。” “虽说口说无凭,但众口铄金。”傅惊鸿忧心忡忡,不再拔萝卜,只用力地搓着双手上泥土,死了那么多人,不明就里人,十有八、九会义愤填膺地把他跟傅振鹏两个当做凶手。 温延棋何尝不知道众口铄金道理,只是眼下除了令人秉公办理,再没旁法子;又看傅惊鸿很有些宠辱不惊模样,暗叹秀水村村民委实太狠心了一些,傅振鹏、傅惊鸿那般年幼便没了庇护,能双双成才,当真是老天保佑。 “老爷,大太太过来。”碧阑微微蹙着眉头,领着红肿着眼睛、花容惨淡冯茝兰过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 冯茝兰嘴一张,就不停地掉泪,一张脸煞白煞白,“我让你们兄弟给坑死了。” 温延棋识趣地说:“我去看看我家大衙内去。” 傅惊鸿赶紧洗了手,领着冯茝兰向前面正屋去,“叫娘子过来……” “别,别叫她来。”冯茝兰以己度人,琢磨着商琴定然不知道这事,跟着傅惊鸿进了屋子,不顾男女大防地叫人都出去,就开始抽抽噎噎,“你们兄弟到底是什么人,怎会先有人偷偷摸摸要看老爷腰,又有老爷要杀光了秀水村人灭口?你们害死我了,那样伤天害理事也能做?” 傅惊鸿忙道:“这话从何说起?嫂子千万不能把这脏水往自家人身上泼。方才温公子来说,我才跟他说这事定要秉公办理,将居心叵测贼子抓住。” 冯茝兰咬牙道:“当真不是你们干?邸报上都有皇上命苏州知府一个月内破绽事。” 傅惊鸿道:“我前头几日都户部,虽忙得晕头转向,但也没少看邸报,我怎没看见上头写着这事?若有,温公子做什么多此一举来跟我说?” 冯茝兰头皮一麻,到了这地步,不敢再有所隐瞒,牙齿打颤地将前头傅惊鸿不,傅振鹏也不时候有人上门讨要银子、名帖事说了。 怕什么来什么,傅惊鸿忙问:“嫂子将银子、名帖给了?” 冯茝兰点了点头,忽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冲到门边喊:“去去,告诉汇丰钱庄,那五千两银子过了十日也不许兑。” 外头丫头吓了一跳,赶紧去传话。 冯茝兰心疼五千两银子,脸色越发不好。 傅惊鸿忙又问:“嫂子将银子、名帖给了?” 冯茝兰说:“名帖给了个旧年你哥哥写给上任苏州知府,银子给汇丰钱庄银票,原本说了过了十日才许兑……还叫两个小厮跟着那人一起去苏州。” 傅惊鸿看冯茝兰慌成一团,忙问:“嫂子那日怎不找琴儿不找商家老太太商议?” 冯茝兰瞠目结舌道:“我一个妇道人家,遇上这种事,不替你们兄弟遮掩,还替你们张扬不成?” 傅惊鸿道:“名帖虽不对,但有银票有小厮,谁不认定了是我们贿赂苏州知府?原本被人栽赃还没个证据,如今证据就送到人家手上了。” 冯茝兰听出傅惊鸿话里怨怼,掩面啼哭,“谁叫你们兄弟两个神叨叨,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有人要看你哥哥后腰,你们只叫我瞒着不告诉旁人,我哪里知道 你们是不是隐姓埋名江洋大盗。” 傅惊鸿见商琴走了进来,忙问:“毓秀郡主他们呢?” “见咱们家有事走了。”商琴脚下踩着门槛,看冯茝兰泣不成声,又看向傅惊鸿。 傅惊鸿说:“你安慰着嫂子,我赶紧叫人寻了振鹏说一声。”说完,便步向外奔去。 778连环毒计 傅惊鸿先叫人去找傅振鹏,后去将才出门温延棋追上,拉住温延棋缰绳愁眉不展地看他。 温延棋看傅惊鸿一脸汗,便转头对随从们说:“先送了郡主回府。”先目送毓秀郡主轿子走出十来步,然后跟傅惊鸿去偏僻巷子里说话。 傅惊鸿将有人从冯茝兰这里骗了银票、名帖、小厮事细细说说了。 温延棋错愕道:“你家嫂子怎……只怕坏了,你家小厮不明就里,只怕当真以为你们犯事了。就算如今捎话给苏州知府,他们早出发了几日,追也追不上了。苏州知府虽跟温家有些瓜葛,但兹事重大,只怕他也不敢瞒下小厮事。” 傅惊鸿头皮一麻,咬牙切齿道:“难道是天要亡我?”杀人放火时候有人证;事后掩盖痕迹时候有物证,这哪里能说得清楚?“还要跟凌郡王说一声,他为人仗义,若知道了,虽明知道不是我们干,但只怕会因为这事不好处置,替我们大事化小地隐瞒过去。这又,将凌郡王也扯进来了。” 温延棋也替傅家兄弟忧心,但如今这事他再插手,也有替傅惊鸿遮掩嫌疑,只怕会越帮越忙、越描越黑,“傅二哥这样想也对,赶紧跟凌郡王说一声去……虽你疑心是太子,但此时就将矛头对准太子,又会连累凌郡王一个心口不一罪名,毕竟,皇子们一个个出世,皇上又年富力强,没了太子,还有旁人。” 傅惊鸿见温延棋果然是一心向着凌郡王,就说:“秀水村事虽惨绝人寰,但还不到呈到皇上跟前份,要是凌郡王肯领着我面见皇上,将这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明才好。只是这样,又难免会打草惊蛇,既然有人来骗嫂子,难保没人再来骗我们,只要他来骗,就会露出破绽。” 傅惊鸿两辈子,难得稍稍平顺一些,就遇上这样事,心里苦涩只有他自己能品味。 温延棋道:“这事就由我跟皇上说,毕竟是你们兄弟事,皇上近看重你们,他未必不知道是有人心存不甘,蓄意陷害。” “……多谢温兄弟。”傅惊鸿握拳感激道。 “小弟准备进宫跟皇上说这事,傅二哥赶紧跟凌郡王、傅大哥说一说吧。” 傅惊鸿赶紧答应着,随着温延棋出了巷子,又向凌郡王府上去,到了府上,只见一群三四个小皇子正跟凌郡王马厩里看马,因不曾换衣裳,未免失礼,就叫人替他请凌郡王过来。 凌郡王远远地看见了傅惊鸿,就洗了手踱着步子过来,看他一身泥土,就笑道:“才耕田回来吗?我虽没耕种过,可也知道这时节不对。” 傅惊鸿脸色凝重道:“有一事要说给王爷听。” “……进书房说。”凌郡王步向书房里去。 傅惊鸿忙跟上,进了书房,将他老家秀水村被人烧杀一空、又有人来骗冯茝兰银票、名帖事细细说了一说。 凌郡王眸子速转着,有人陷害傅惊鸿、傅振鹏,傅惊鸿、傅振鹏又是商家亲家,商家才出一个状元必要被牵扯进去,毕竟大义灭亲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出;傅惊鸿、傅振鹏又是他人,要不管,委实寒了人心,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忠心耿耿,立下不少功劳,要管,又要被牵扯进去,可见,有人是抛砖引玉,想用傅振鹏、傅惊鸿,将他这凌郡王拖下水。傅惊鸿又猜测陷害他人是太子,细想,自从雪艳一事后,皇上知道理郡王酷爱娈童,就厌烦了他;靖亲王手下有个雪艳,但有温延棋看着,靖亲王利用雪艳所做都是利国利民事,皇上已经默认了靖郡王老老实实就能做了铁帽子王事;剩下四王爷身有残疾,懦弱不堪,其他皇子还小,说来成年王爷里日日替皇上办事就他了,太子这些日子来无所事事,不被皇上待见,又被三公弹劾态度不恭谨,可不要将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王爷,草民以为这事该诱敌深入,等有人再来讹诈我等,再出手擒住那人。”傅惊鸿说。 凌郡王慢吞吞地问:“要是你爹娘还,又有权有势,你被人欺负了,是要自己强撑着自己做了没头苍蝇四处想法子,还是去找爹娘做靠山?” 傅惊鸿先不解,随后明了,“草民自幼无父无母,因此不知道这事。” 凌郡王笑道:“被人欺负到门上了,还不找爹娘,想叫爹娘以为你翅膀硬了,用不着他了?要显摆能耐有是法子,何必这会子强撑着。我只诉苦喊冤,只字不提旁人,能落下什么把柄?” 傅惊鸿忙道:“草民听王爷。草民且去看着门户,别叫人再哄骗了家中女人。”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琢磨着这事该是他命里一大劫数。 凌郡王挥手叫傅惊鸿赶紧回家去,傅惊鸿回了家,见冯茝兰吓得不敢回府,依旧拉着商琴埋怨傅家兄弟有事隐瞒她,见傅惊鸿、商琴稍稍露出怨怼神色,就说:“帖子是错,银票也兑现不了,就有两个小厮,或许使上银子当真能将这事了了?” 傅惊鸿毕竟是小叔子,不好管冯茝兰,心知他是被告,一动不如一静,只等着看凌郡王、温延棋能请来皇上什么话。 却说太子听闻属下顺利地从冯茝兰手上骗得名帖、银票,心下大,立时又传话过去:“,将那傅家婶子、堂弟拷打一番,然后将傅家婶子丢到傅振鹏回京路上,告诉她,她儿子命我们手上,叫她先哭喊着赖上傅振鹏,跟傅振鹏亲近后就行刺傅振鹏,如此傅振鹏人自然会群起而上将她打死。叫她老实照办,不然,她儿子小命就没了。” 太子许久不曾这样才思敏捷,得意地将这计划想了又想,傅杨氏死傅振鹏手上,这官司就算板上钉钉了,傅家兄弟百口莫辩,想翻身都难,到时候闹大了,就看凌郡王敢不敢救傅家兄弟,他不信傅家兄弟做了凌郡王多年亲信手上没有凌郡王什么把柄,只要有把柄,凌郡王就算不心甘情愿,也要插手这事。若是凌郡王要杀了傅家兄弟灭口,自己便阻挠,逼着凌郡王越陷越深;若是凌郡王要救傅家兄弟,胡乱拉了个人顶罪,他就“拨乱反正”,定下凌郡王徇私枉法罪名。 比起理郡王、靖亲王,太子如今恨人就是凌郡王,一个早先紧紧跟他身后小弟眨眼间成了带头大哥,这藏奸心思比理亲王、靖亲王还可恶。 洪成听从太子叮嘱,跟早先就被收买过傅振鹏手下一衙役何大文联络一番,得知傅振鹏回京路线,又暗暗将傅家母子拷打了一番,后逼着傅杨氏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板桥上跪等傅振鹏。 夕阳西下,几点寒鸦掠过天际。 傅振鹏不是好风雅人,此时满身疲惫,顾不得去看这小桥流水场面,抱着手臂靠着轿子闭着眼睛小憩。 忽地一声别扭腔调“振鹏”将他从睡梦里惊醒,随后就觉轿子停下,然后一个衙役大声喊“哪里来疯婆子,敢直呼老爷之名。” “振鹏,我是你婶子。”傅杨氏跪地上喊,这桥上没有挡风地方,秋风瑟瑟,吹得傅杨氏如干枯河滩上被风吹散蒲草。 “大胆!胆敢阻拦老爷官轿!”衙役齐声呼喝。 傅杨氏一口苏州话,半句官话也不会说,此时张着嘴喊,模样又狼狈肮脏,因此那些衙役纷纷摸刀,想将傅杨氏吓走。 傅振鹏撩开帘子看了眼,见是一个穿着破烂中年女人,待要说不认得,既怕此举属下心里留下个翻脸不认人印子,又怕漏了陷,暴露了自己不是真傅振鹏。继而又想自己离家时才几岁,能认识什么人,听她说苏州话,旁人当是听不明白,就以苏州话问她,“胡言乱语,本官自幼无父无母,哪有什么婶子?” 傅杨氏忙喊:“振鹏,你忘了?我们家就你家左边,就隔着一道院墙。” “我离家时候尚小,若有婶子,我们兄弟两个怎会沦为乞丐?定是你存心讹诈。”傅振鹏斥责道。 傅杨氏想到要不能赖傅振鹏身上少不得一个死字,忙喊:“振鹏,婶子家也揭不开锅,家里有几张嘴等着吃饭,顾不上你……” “你家里那些嘴如今都长大了,怎又会叫你流落外?”傅振鹏冷笑。 傅杨氏依着早先想好话喊:“振鹏,婶子听说你们兄弟人京里,想着当辜负你爹娘托付,没好生照看好你,就想来瞧瞧你,谁知道半路上骡车叫人抢了,我跟你兄弟们也走散了。” “老爷,这婆子疯疯癫癫,八成想赖上老爷,小们替老爷将她打发得远远吧。”轿子外,被太子收买衙役何大文低声说。 傅振鹏又看外头傅杨氏凄惨模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忽地又想这婆子怎会那么巧知道今日自己要经过这里?她跟儿子们走散,没能耐找到儿子,却有能耐找到他。傅惊鸿当初救下一个施佳,后来不知惹上多少麻烦,可见,这太过宅心仁厚要不得,这婆子明摆是来打秋风——兴许不只是打秋风,不然直接进城去他家门上讨银子不比来这荒郊野岭找他容易?又用苏州话问傅杨氏:“你怎么知道我这?说,如今就咱们两个苏州人,其他人听不懂咱们话。” 苏州、梁溪那般近,两地方言已然不同,这傅杨氏不会官话,只会一口苏州方言,这会子听她嘀嘀咕咕,旁人都是一头雾水。 傅杨氏此时也知道早先哄着他们母子进京不是傅振鹏、傅惊鸿,虽说她跟傅振鹏、傅惊鸿有仇,但要是她死了,绑着她儿子人要是食言而肥,没有放她儿子呢?于是有些不着四五六地喊:“振鹏,你怨不得我,我这是为了你兄弟命!你兄弟被个人喊洪大哥人绑了!”说完,举着藏着袖子里刀子就向轿子冲撞过去,做出一副要跟傅振鹏同归于架势。 傅振鹏一惊,只听噌得几声,身边衙役一惊拔了刀,忙叫道:“不许动手。” 他这喊声下去,就见几个衙役已经将傅杨氏踢开,傅振鹏忙下了轿子,瞅见傅杨氏被人踢了几脚后倒地上嘴里咯咯地吐血。 “老爷,将这婆子丢桥下吧。这怨不得老爷,是这婆子太放肆。”何大文说。 傅振鹏弯下腰,摸了摸傅杨氏鼻息,站起身来,冷笑道:“是谁动手?这跟我何干,怎会怪到我头上?”背着手,看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将傅杨氏丢下桥,也没人看得见,只是,这事太过蹊跷,傅杨氏喊出那话,就像是一心求死。因看见她身上有些地方血渍已经干了,血渍外衣裳虽肮脏却又是完好,又起了疑心,背着手反复思量一番,忽地说:“带着她回城去医治。”亲自伸手去搀扶傅杨氏,装作亲近地她后背上按了按,见傅杨氏果然有旧伤,按一下还咳血脸上就露出愁容,心里纳闷谁会跟个农妇过不去,就叫人将傅杨氏送到轿子里去。 傅杨氏此时虽清醒,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歪着头奄奄一息地等死。 “到底是谁动手?”傅振鹏又问了一遍。 衙役们都是义气之人,低着头不说话。 傅振鹏知道这事等后头一个个分开了问。 何大文又说:“老爷,留下她怕会叫人误以为是老爷伤了她,看她原本就有伤样子,不如将她留这桥上自生自灭。”他又以眼色怂恿其他衙役一起劝说傅振鹏丢下傅杨氏。 其他衙役也嫌麻烦,纷纷说:“老爷,这女人要行刺老爷,老爷何必管她死活?就丢了她吧。” ……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况且又是你们伤了她,将她丢这边,不是君子所为。”傅振鹏一脸慈悲地说,认定了这事有古怪,丢了傅杨氏反而说不清。 傅杨氏晕晕乎乎,心下狐疑傅振鹏怎会以德报怨?但她又冷又疼,禁不住轿子里暖香诱惑,想着临死前坐一坐官老爷轿子也好。 “老爷,叫她做轿子,老爷走路,怕会误了行程。衙门里等着老爷去回话呢。” 何大文又低声说。 傅振鹏瞄了这衙役一眼,“不怕,前头几日咱们马不停蹄,如今有是时间。”说完,就将傅杨氏送进轿子里卧着,对随着轿子来随从叮嘱:“去告诉二相公这事。”说完,跟轿子边,心里仔细思量这事。 何大文不料傅振鹏这般谨慎,竟然不肯将傅杨氏这麻烦甩开,心里着急这事该传出去,又想傅杨氏命不久矣,傅振鹏带着她也没用。 傅振鹏一行到了京城门外时候已经四天了,原本以为还要城门外等一等,不想他们才到,城门就兀自开了,门那边,他家随从领着傅惊鸿,傅惊鸿携着温延棋,温延棋领着一队捕头,两个仵作、两个太医就也赶来了。 傅振鹏看这架势,吓了一跳,忙问:“这女人是钦犯不成?” 傅惊鸿道:“秀水村被人烧杀一空,这女人怕是秀水村出来人证。”将傅振鹏拉到一旁,又低声说:“秀水村逃出来人说是你我杀,是以你我是被告,且回家避嫌去。” 傅振鹏错愕地看向轿子,听见太医喊“将人参汤拿来给这女人吊命”,又有仵作说:“这女人是受过拷打。”被秋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口说无凭,他们两句话哪里能定了咱们罪?”他们如今不是寻常平头老百姓,也不是谁想冤枉都能冤枉。 傅惊鸿摇头,终归将冯茝兰送了银票、名帖、小厮事说了,傅振鹏彷如挨了晴天霹雳,咬牙切齿道:“那女人,竟然一点跟琴儿商议打算也没有!要问了琴儿,琴儿怎会不告诉她断然没有这种事?” 傅惊鸿说:“多说无益,此事已经上报皇上,皇上说这案子太过灭绝人伦,要巡按大人去彻查。你我赶紧回家等消息,插手了,就算寻出证据来证明清白,旁人也以为咱们捏造证据。” 傅振鹏嘴里槽牙咯咯地响,闷着头,才走了两步,忽地听人说傅杨氏咽气了,不觉头皮一麻,赶紧又将傅杨氏早先喊话告诉傅惊鸿、温延棋。 温延棋听了,便说:“你们别管这些了,些回家等着消息吧。”太子身边,有几个姓洪? 779恩断义绝 身为被告,傅振鹏、傅惊鸿不好多插手这秀水村案子侦查,双双回了落花巷子。 落花巷子里,商琴、冯茝兰两个也是一夜未睡地等着,看见人来了,赶紧迎上去问。 傅振鹏冷着脸,等冯茝兰迎到跟前,也不看她,疲惫地冲商琴一点头,对傅惊鸿说:“就听你,暂且都落花巷子来住着,有个什么事也能一起想对策。”说完,就去院子里客房歇着,冯茝兰心里一凉,赶紧步地跟上去。 商琴顾不得去看傅振鹏兄弟如何了,拉着傅惊鸿说:“我叫人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听到外面此起彼伏鸡叫声,傅惊鸿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见商琴拉着他手走,嘴角还露出笑容,进了屋子里,由着商琴将他衣裳一件件脱去,然后浸泡热水中,等额头上隐隐冒出汗水来,就靠着木桶问:“琴儿,你说是出世好,还是入世好?”见商琴脱去外面大衣裳,露出一身杏色儒裙,当即招手叫她过来,将她手拉到自己胸口放着。 商琴见傅惊鸿竟然因这事存了遁世心思,伸手搂着傅惊鸿,“多田多官吏,无所谓出世入世。多几亩田都能招来征收税赋官吏,何况是做官?那些个既想着良田万顷,又想着无忧无虑,未免太过天真烂漫了。这世间隐士,我只佩服那些渔翁、樵夫,家里有两三亩地。要是哪个家财颇多,又跟权贵有勾结,凭他将自己吹嘘有多享受田园之乐,我也不认为他是隐士。” 傅惊鸿伸出手指慢慢将商琴放他胸口手指一根根抚摸,描画她每一根手指轮廓,仰着头,眼皮酸涩地看向商琴:“你我二人果然是心有灵犀。”仰着头商琴唇上亲了一下,细细地吻了吻,然后又转过头,“说是,无所谓出世入世,要紧只是人心。”两只手覆盖住商琴小巧手,又低声问:“要是这次实躲不过去,你我……” “怎会躲不过去?要实躲不过去,你去哪,我就去哪。跟不过去,我就死这落花巷子里,等着你回来。”商琴低声喃喃地说,红唇傅惊鸿脖颈上印了个印子,侧着头去看傅惊鸿脸,看他垂着眼皮,神色虽疲惫,却坚定很,将头靠木桶上,歪着脖子看他,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傅惊鸿伸手她脸上一掐,商琴道:“得了个好夫君,没事偷着乐,就这一次当着你面乐了。” 傅惊鸿笑道:“只看见我就乐成这样?我再叫你乐一乐。”忽地一转身,从水中站起来,带起许多水花,露出昂扬之物,手上依旧抓着商琴手,逼着她来看。 商琴骂道:“仔细别冻着。”撇着嘴拿了帕子给他擦身子。 傅惊鸿也没精力被翻红浪,从木桶里出来,换了身衣裳,就四仰八叉地倒床上。 商琴也累得很,就紧挨着他睡下,闭着眼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我昨天累着了,身子有些发烫,胃口也不好,你要是疼我,就甭管嫂子那边有了什么事,替我挡一挡,我一听她哭就头脑发胀,太阳穴突突地疼。” 傅惊鸿伸手紧紧地勒住她腰肢,就像是要那将那杨柳细腰折断一般,含糊道:“放心,振鹏回来了,嫂子当不会再闹。”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要不要去商家躲一躲?暂且避过这风头,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商琴摇着头说:“我不去,你一看就是出将入相面相,我这会子走了,你就有理了,过些年瞧见哪个女人好,就要收了她,我不肯,你就说:‘好个没脸没皮妇人,当初我有难,你跑得比谁都,如今有脸拦着我不要人?’” 商琴这话说完了,就等着傅惊鸿保证说绝不要旁人,不想,傅惊鸿悠悠地问:“那女人有名器没有?” 商琴伸手向傅惊鸿身上掐去,傅惊鸿一翻身,将她压身下。 才说着,忽地冯茝兰丫头过来喊:“相公、娘子去瞧瞧!老爷要杀了夫人呢!” 傅惊鸿拉了被子将自己跟商琴两个盖住,外头碧阑、朱轩等人赶紧将冯茝兰丫头拉开,劝道:“我们相公、娘子累得很,动弹不得了。两口子打架,床头打床尾和,你也别搀和了。”将那丫头拉开后,碧阑生怕冯茝兰那边又来叫人,就跟朱轩两个门外守着,碧阑恨恨地说:“要不是天冷那白鹅不爱动弹,就该将它们放出来,看两头看家白鹅,谁敢生事。” 冯茝兰丫头请不来人,冯茝兰哭闹道:“既然你要休了我,前头就是凌王府,我再回王妃身边去。” 傅振鹏冷笑道:“王妃身边那样多丫头,年年放出去两三个,王妃还记得你?要走些走。” 冯茝兰哭得梨花带雨,看傅振鹏冷着脸坐床上瞪她,跪下抱着他腿说:“老爷,这怎么怨我?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是你惹来了仇家,跟我有什么干系?你有事瞒着我不说,又叫我保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就怕你是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哪个女人会不把自己夫君往好出去想?偏你就以为我是江洋大盗?我要是叫人回来拿名帖、银子,为什么不叫脸熟人来?”傅振鹏满腔火气,一夜未睡,此时脾气暴躁得很。 冯茝兰哭道:“你们就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商琴进门日子还没我长,你也琴妹妹地喊,他也琴妹妹地叫,一家子四个人,就我是外人,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说漏嘴了吧,”傅振鹏冷笑连连,“既然你知道我们将琴妹妹当自家人,有事她能不知道?你做什么不问她一问?” 冯茝兰哽咽着强词夺理:“她年纪小,能懂个什么?你们就算将她当自家人,也不能件件事都说给她知道。”见自己话叫傅振鹏脸色越发不好,又哀声求道:“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总有一日两日是好吧?老爷看往日我好上,就饶了我这次吧……再说,我也是动了脑筋,银票兑不得,名帖是错……想来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赖咱们身上。” 傅振鹏看她要站起来贴自己身上,伸手将她推开,“美人计?你也不照照自己这会子模样!废话不说,这次我是一定要休了你!”说完,就亲自开门叫人拿了纸墨笔砚过来。 冯茝兰抱着傅振鹏腿,被他拖了两下,不禁满心不甘起来,傅振鹏也只是贪鲜对她好几日罢了,后来就渐渐不阴不阳,再后来就是不稀罕搭理她,她满腔委屈,又因为他犯下事心神惶惶了这么多日子,人都瘦了那么些,他不说一句知冷知热话,竟然回来了就兴师问罪,手臂上一疼,竟然是傅振鹏用力将她手掰开,人滚一旁,饮泣着蜷缩门后,看见傅振鹏面沉如水地写休书,脱口冷笑道:“你休了我,我就告诉别人你背后没有什么伤疤。” 傅振鹏握着笔手一顿,又继续写下去,将成亲前欢喜、忐忑、期望一一回忆一番,那时候自己才做官,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时候,见冯茝兰温柔、秀丽,心里喜欢她得很,满心憧憬着将来相敬如宾、子孙满堂,谁知不过才这么些日子,就什么都消磨了,自己费了法子也不能跟冯茝兰同心同德,握着笔,忽地问冯茝兰:“王妃身边丫头嫁人里头,我傅振鹏算不算没根基一个?” 冯茝兰微微探头,看傅振鹏已经一鼓作气地写了大半张,心内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只觉得傅振鹏竟然是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又看听丫头们去喊,也没将傅惊鸿、商琴喊来,再次心里冷笑傅惊鸿、商琴就没将她当做内人,“问这做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次也嫁了个七品。可怜我冯茝兰王府里处处忍辱负重,原以为会嫁个好人,可是老天不长眼,竟然叫我嫁了你这个无情无义!”忽地窜过去将休书握手上撕了,瞪大眼睛说:“士可杀不可辱!我又没有个错处,就连你如今身上背着上百条人命官司也没想离了你!你凭什么休我?” 傅振鹏手上捏着笔杆,鄙夷地道:“你没离开?要是你有个去处,你肯不离开?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罢了,这休书我也不写了,既然是王妃指婚,我再求王妃休了你去。” 冯茝兰慌了神,凌王府是定然回不去,呆呆地看着傅振鹏要出门,忽地一个箭步,狠狠地向门上撞去,等顺着门倒下,眼睛上被血水糊住,哀哀地喃喃道:“我就算死,也不走……” 傅振鹏吓了一跳,待要拔腿就走,到底心存不忍,喊了一声“请大夫”,就赶紧将冯茝兰抱回床上,看她头上破了个窟窿,血水不断地涌出来,就用帕子将那窟窿堵住。 冯茝兰见傅振鹏心软了,就头晕目眩地轻声道:“我死了,看你休谁去。我这辈子,爹娘靠不住,能依靠人只有你……就算、就算我一时有个错处……你也该知道,我心是为你好……我比你还急。”眼泪滚了下来,手又软软地去摸傅振鹏手。 傅振鹏先要抽开手,等觉察到她手心凉气,又用另一只手握着她手,“你就不能改了吗?我们兄弟事琴儿知道多,你有事就跟她商量着办。这辈子,咱们四个人是荣华富贵、宠辱贫贱都绑一起,你猜忌他们做什么?” 冯茝兰听出傅振鹏话里不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到底被今日事吓着了,连连答应道:“若是我不死……我定然听你。” “大嫂子怎么了?”傅惊鸿、商琴两个脸上带着惺忪睡意,见冯茝兰脸色灰白地躺床上,额头上压着帕子也被血水浸湿,双双吓了一跳。 傅振鹏低声道:“我要休了她,她就寻死。” 商琴说:“振鹏哥哥,别说这个了,人命关天,先叫大夫看了嫂子再说。”闻到血腥味,忽地就觉恶心,捂着嘴干呕了两次,便忙出了门向外面吐去。 “琴儿?”傅惊鸿顾不得关心冯茝兰一句,赶紧追了过去。 冯茝兰额头疼得厉害,偏心智清醒得很,看商琴奔出去呕吐,眼睛猛地睁大,心里跳出一句话:商琴有了!她要被休了,商琴就有了……眼泪当即落得凶,一双眼睛盯着傅振鹏看,又觉自己这次不被休,等过些时日也会因无子被休掉。 傅振鹏心急如焚,并未留心到冯茝兰目光,好容易等到大夫来,就叫大夫赶紧给冯茝兰看。 大夫看了冯茝兰头上,就说:“好家伙,只怕要留疤。” “留疤不怕,就怕伤及性命,还请大夫赶紧瞧瞧该怎么办。”傅振鹏心急如焚地说,听说冯茝兰要吃些人参提元气,就叫人赶紧问商琴要人参去煮汤,等参汤来了,就见冯茝兰额头已经上了药用纱布包住了。 大夫一走,冯茝兰就低声对傅振鹏说:“等这事过了,就算不纳妾,也给你添上两个通房,是我不知足,旁人家没有个妾,家里老爷也是将身边丫头一个个都用一遍。” 傅振鹏讶异道:“你怎想通?” 冯茝兰可怜兮兮地说:“我改了,只求你不将我撵走,什么事我都听你。先叫个丫头替你生孩子吧,不然惊鸿儿子都几个了,你这做大哥还没个动静……” 傅振鹏后知后觉地想起商琴方才奔出去模样,“竟然是这样……算了,别想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了眼下这个坎,要是过不去,我依旧休了你,放了你走。” 冯茝兰心一坠,轻声问:“这次事,十分凶险?” 傅振鹏点头,“我回来路上,家里婶子疯疯癫癫,被衙役打死了,越发说不清楚了。只怕这次要不好了。” 冯茝兰眼睛一睁,竟是后悔方才那用力一撞,隐约听见外头丫头说“偏赶这时候来,可见是个没福气”,一颗心落了谷底,越发认定了傅家这次要遭殃了,握着傅振鹏手,心想既然撞了就不能白疼一下,嗫嚅道:“……振鹏,这次这般凶险,若是你我齐齐遭难,连个搭救人也没有……不如,我先带些盘缠出去,要是你有个万一,我也能替打点……就算你被流放,我也有银子一路跟着你走……你方才都瞧见了,我是宁肯死也不肯离开你……” 傅振鹏自幼为奴,被转卖了几户人家,名字也被主人家换了数次,虽有傅惊鸿、商琴两个,但到底想着有个不离不弃妻子,原本气冯茝兰坏事,后来又因她宁肯寻死也不走软了心肠,此时再听她这拐着弯说话,心里不由地动了怒,心内嘲讽地一笑,心说再娶娘子时候,他要自己去挑,不论身世、相貌,且要挑一个果真不离不弃,于是顺水推舟道:“这样也好,我是陷里头人了,我立时写了休书给你,你回府上去,收拾收拾,能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吧,免得一旦被抄家,就什么都没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将来千万记得要回来照应我。” 冯茝兰含泪连连点头。 80韬光养晦 傅振鹏起身去写了休书,出了门,先去找傅惊鸿,见傅惊鸿、商琴两个站院子里,就说:“琴儿有了身子怎还站这风地里?仔细头疼。” 商琴有些羞涩地说:“振鹏大哥哪里听来?没有事。” “还没叫大夫看一看?”傅振鹏问。 傅惊鸿笑道:“她不肯现看,说要等过几日再说。你怎么不陪着嫂子?” 傅振鹏扬了扬手上休书,“要先赶去衙门将这休书办了。” 商琴、傅惊鸿愕然,双双想方才不还好端端。 商琴忙说:“既然要休,嫂子就要离开咱们家,她离开……不是我将她往坏里想,恐怕会有人去找她收买她,将早先她叫人给苏州知府送银子、名帖事都推到你们身上。不如支会延棋哥哥一声,叫他请人跟着嫂子?” 傅惊鸿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听傅振鹏将冯茝兰自己请去话说了,便也不多问,傅惊鸿随着傅振鹏去办,商琴家叫人好生伺候着冯茝兰。 傅振鹏拿了休书去衙门里办休离,又叫人去凌王府说了一回。凌王妃听了这话只说了句没缘分,并不插手过问。 冯茝兰拿了休书,却又对傅振鹏许下许多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满心里想着若是傅振鹏没事就回来,若是他有事,那就你走你阳关道,我过我独木桥了。虽受了伤,但又怕隔日傅家被查封自己要身无分文地出了傅家,于是强撑着病体回府里收拾东西,将几个可用下人卖身契拿着,匆匆地将能拿走东西都拿走,待要离京,又有顺天府官差阻拦,只能赶紧赁了院子匆忙搬了出去。 冯茝兰仿佛没傅家留下一丝痕迹,没了她,傅振鹏、傅惊鸿、商琴三个说起话来加自。 因天凉了,傅振鹏不知为何想起他们三个从穆家离开后野地里烧红薯事,便三进小楼下架起火盆围着火盆烤红薯。 渐渐闻到了香气,傅振鹏用拨火棍去拨了拨,看商琴下颌柔美,神情恬淡,叹道:“早知道你要嫁给惊鸿,我就先下手为强,先向商老太爷求了你。知根知底,也不怕有什么难言之隐害得两口子生了嫌隙。” 商琴笑道:“振鹏大哥太抬举我了。” 傅惊鸿捡了个烤好了,将两截掰开,只留下中间商琴爱吃有些硬一截放盘子里递给她。 “嫂子要是跟人说了你后背没有伤疤,那可怎么办?”商琴用银勺慢慢挑着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 傅振鹏看向傅惊鸿,傅惊鸿说:“没有就没有,反正知道人都死光了,没死,他说了也没人信。信了又如何?” 商琴心说也是,“秀水村被烧干净了,咱们要不要将地买下来?死了那么多人,只怕敢买人少。” “……买下来吧,修个小庄子,若我当真没什么出息,便带了你去那边养老。”傅惊鸿笑道。 傅振鹏托着脸说:“你们两个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那地上鬼怪多。”连连叹了两声,“我当真以为她寻死是不肯走呢,却原来是时候未到。” 傅惊鸿拍了拍傅振鹏肩头,“大丈夫何患无妻?过了这个坎,有是愿意嫁你窈窕淑女。” 傅振鹏一本正经地问:“你们说,要是我如今去抱养个女孩儿来,养个十几年,然后……” “呸!振鹏哥哥又来取笑我?”商琴心知傅振鹏这话是暗指傅惊鸿从小养着她。 正说着话,就听碧阑进来道:“温郡马过来了。” 傅振鹏、傅惊鸿、商琴连忙去请,温延棋脸色不太好地过来,也火盆边坐下,坐下后一声长叹道:“这官司不好处置。” 傅振鹏问:“怎么个不好处置?” 温延棋说:“振鹏兄小厮、名帖、银票已经苏州知府手上了。那人机灵人,只叫两个小厮过去,自己没露面。早有人苏州散布谣言,说什么你们兄弟是凌王爷左膀右臂,慢说上百人,就算是杀了上千人也没事。这话传很不好听,沿着回京运河,处处都有人提起,只怕将那官司调到京中审查,难听话会多。” “……原本背后那人就是针对凌王爷,有这些话,也不足为奇。”傅惊鸿道。 温延棋说:“正是如此,我才叮嘱商家状元爷爷别搀和进来。众口铄金,要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说你们兄弟杀,只怕……为了好收场,会将错就错。” 傅惊鸿扬声道:“我不信皇上是畏惧人言,因为了好收场,就将错就错人。是不是已经有御史上书揭发我们了?” 温延棋点头道:“有几个御史已经上书了,还有说惊鸿品行有亏,未洗脱嫌疑前,不当再教导皇子,免得皇子们耳濡目染,也学了那些睚眦必报行事。” 傅惊鸿吸了一口气,“为人臣子,不忍皇上为难,待我也写个折子呈上去,先将皇子师父差事辞了。”一伸手,握住商琴手,犹豫着要不要也先休了她,等风平浪静了再将她接回来,“竟然没有转机了?” 温延棋说:“就算有转机,如今也没发现。那个洪成不说没找到,就算找到了,又怎样?那个傅杨氏已经死了,也指认不了洪成。你们小厮又糊涂,稀里糊涂地只说是来替你们行贿。” 傅振鹏、傅惊鸿心里哀叹连连,傅振鹏说:“都已经猜到是太子了,还找不到证据吗?” 温延棋说:“你们猜到是他又如何?莫须有罪名你们身上使不得,太子身上就使得了?还要找真凭实据才是正理。眼下你们都留这落花巷子里,凌王爷虽要避嫌,但他也求了皇上叫公正严明郭大人去协查这案子了,过几天顺天府尹郭大人叫人来问口供,你们只管说给他人听。” 傅振鹏、傅惊鸿连声说是,傅惊鸿握住商琴手,心想这次太子出手委实毒辣。 傅振鹏忽地想起傅杨氏京外荒野之地拦住他轿子事,就问:“不知那傅杨氏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要经过那道板桥?这事定要查一查,少不得是我身边有人被人收买了。”再三思量,想起一个叫何大文不住地怂恿他将傅杨氏扔下桥,就说:“那个叫何大文定有古怪,该好好问一问他。” 温延棋点头,再三叮嘱道:“二位好好留家里,千万别出门,不然,又要多了是非。” 才说着,就见温延棋小厮跟着碧阑速地跑进来,“公子,果然有人去冯茝兰家里请冯茝兰编造虚假供词,如今人已经被抓住交到顺天府尹郭大人手上。” 温延棋忙说:“我且去看看。” 傅惊鸿、傅振鹏连忙答应了,二人送了温延棋出去,傅振鹏垂头丧气,一时又要借酒浇愁,看傅惊鸿、商琴两个劝他不要饮酒,就垂着头向客房去。 傅振鹏走了,商琴伸着手火盆上烤火。 傅惊鸿紧挨着她坐着,将她无波无谰脸庞看了又看,“琴儿,收拾东西去商家躲一躲吧。看来这次事当真不好办了。” 商琴将头靠傅惊鸿肩膀上,“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皇上还想要用你们,你们就没事。” 傅惊鸿苦笑道:“皇上还要用着谢蕴呢,谢家事闹大了,皇上不是一样要处置了他?”望了眼商琴,明白她此时不看大夫,怕就是当真证实有孕,他就要逼着她去商家避难,兴许还会休妻。 商琴额头有些痒,傅惊鸿手臂上蹭了蹭,仰头道:“抄家见捕事我见多了,还怕这个?” 傅惊鸿看她坚持,只能依着她。 没两日,果然有顺天府捕、文书过来问口供,人家问一句,傅惊鸿、傅振鹏字字属实地答一句。顺天府人又去冯茝兰门上问,上次有人来收买她,她还没答应,就有捕闯进来将人抓走,此时冯茝兰不敢捏造虚假供词,赶紧也照实说了。 顺天府尹郭大人看了供词,不由地愁眉不展,他做了那么些年府尹,心知平头百姓是不信无头官司这话,如今证据证明是傅惊鸿兄弟指使人所为,百姓人云亦云,也认定了是傅家兄弟。可若当真定了傅家兄弟罪,凌王爷、皇帝、温郡马那边又不好交代,且证据也有些单薄;若不定他们罪,这官司成了无头冤案,他那兢兢业业得来铁面无私名声,又要毁于一旦——至于温郡马所说那几句话,若要查,必要查到太子头上,这又是不好办差事。 顺天府尹到底是为官多年,虽两袖清风,却不是鲁直人,心知如今这无凭无据地不能去查太子,该想些法子拖延,等太子那边露出颓败之势,才能将这官司查得水落石出,于是借口亲自去苏州查看,费劲地拖延时日。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当年腊月里,腊月里天寒地冻,自然也没法子再查,只是可怜傅惊鸿、傅振鹏两个日日牵肠挂肚,又因官司身,不好出去办事。 腊月里下了一场雪,商琴肚子依旧不显,商家送了许多年礼过来,凌王府也送了各色干活鲜肉过来,又有温延棋、毓秀郡主等一众亲朋好友送了银子、布匹、蛏干、鲜果子等物过来。 傅惊鸿、傅振鹏二人闲着也是闲着,见白受了各家情,又没好礼去还,就动起了亲自动手做些东西给各家送去心思,二人洗了手卷了袖子,三进院子里用泥土砖块垒起了炉子,先听说商琴要吃粉蒸肉,二人一个去筛选米粉,一个指挥人买来大锅大蒸笼,又割了整十斤三层肉。 商琴抱着暖炉披穿着灰鼠皮大褂站一边看着,见二人忙成这样,暗叹自己何德何能,今生能过上这样日子…… 才想着,只听见一句“做什么呢?这么大动静?”就见商大姑穿着一身大红衣裳过来了。 商琴忙迎上去,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商大姑赶紧将商琴扶起来,骂道:“一点不知道轻重。”打量下,见她还苗条很,又问:“怎还不显怀?” 商琴说:“惊鸿哥哥叫我少吃点,说吃多了孩子太大不好生。” “别听他胡说,他又没生过。”商大姑瞪了傅惊鸿一眼,又骂商琴:“狠心丫头,现搬回家里住,也省得我们替你操心,这个样,要是真有人上门抄家,你叫谁放心?”拉着商琴走回大炉子边,看傅惊鸿、傅振鹏将一碗碗抹了米粉肉放进去,却也理解这兄弟两人为何入了庖厨。早先还前途大好,如今被个官司压家里,进庖厨总比借酒浇愁强,“振鹏,茝兰走了后捎信回来没有?” 傅振鹏被碰到心头刺,一边去摆碗碟子,一边瓮声瓮气道:“要她捎信过来做什么?” 商大姑道:“照我说也该彻底了断了,不如再找一个,这时候肯嫁给你,定是好。” “那就有劳姑姑替我寻摸寻摸了。”傅振鹏说。 商琴忙问:“这大冷天,姑姑过来做什么?” 商大姑说:“爹爹预料着明年立夏哥哥他们那些出海就能回来,爹爹说,等他们回来了,不管挣了多少银子,都是一场是非。皇上决定明年就征召水军,明年招比往年多。肯定又会有人闹着劳民伤财,宁肯不做贸易,不‘招惹’来外贼也不肯造战船。你们闲着没事,好好想着如何应对,有道是有备无患,先将说辞准备好,到时候随旁人怎么说,也能将他们驳倒。” 傅惊鸿道:“皇上还肯叫我们去?” 商大姑见碧阑手上端着一盘子拔丝,盘子边又有两双筷子,先自己拿了筷子去夹,看那糖丝扯得长长,知道太烫,就先放下,“都说了有备无患,朝堂上文武百官虽多,但却只有十之三四赞成皇帝旨意,皇帝又不能说谁不听他就斩立决,因此定要多找几个知道他话里意思,你们兄弟可贵之后就于说话直白易懂,传下去,也能叫下面平头老百姓明白。” “可是我们身上有官司。”傅振鹏明白商大姑意思是他们读书小,不会掉书袋子,心想这读书少,还成了长处了。 傅惊鸿说:“有备无患,多准备着,要是皇上不叫我们去,那也无妨。”蹲□子,又拿了柴禾向炉子里放,看着上面高高几层蒸笼,不由地自得地道:“其实咱们兄弟去做厨子,也饿不死。” 81离人归来 傅振鹏、傅惊鸿兄弟二人齐心合力看着锅,终于糟蹋了十斤好猪肉。 商大姑看了一场笑话,人就去了,商琴原本盼着要吃粉蒸肉,这会子看见蒸笼里端出来玩意,也没食欲了,改吃了旁东西。一个年里,商琴日日看着他们兄弟折腾着又是烤肉、又是蒸全猪,糟蹋了许多东西。 到了年初五,商琴纳闷傅振鹏怎不接着跟傅惊鸿一起做菜了,犹豫了两次,就开口问了傅惊鸿。 傅惊鸿说:“那一日商大姑来,你陪着商大姑说话去了。呼呼地北风吹着,隔壁忽地飘来一条轻丝帕子,振鹏踩着梯子隔着墙去看,见那边两个丫头护着一个姑娘着急地要找帕子,于是他隔着墙将帕子还回去了。” 商琴略想了想,就说:“咱们家左边院子是我以前住过,那院子还空着呢。右边,就是老学究杨先生家。杨太太没有子嗣,杨先生五十岁上纳妾才有了个叫素心小姐,年前才得了个吃奶儿子。杨太太没有亲生,将他们姐弟视若己出。”皱了皱鼻子,忙问:“振鹏哥哥该不会跟素心小姐私相授受吧?” 傅惊鸿忙伸手捂住商琴嘴,“要能私相授受就好了,那天振鹏恰围着皮围裙,脸上又不大干净,杨家小姐还以为他是厨子呢。这两日他不动弹,我琢磨着他是想法子进杨家去。” “他不会是想爬墙头吧?”商琴推开傅惊鸿手。 “我给他指点了个好法子,杨小姐弟弟还吃奶,我叫振鹏装作有病,要借奶水服药。叫他趁着哪一日杨先生不上杨家门去借奶水,你想那奶水是什么东西,本就暧昧,一来二去,定会勾得慧心小姐心痒痒。”傅惊鸿调笑道,伸手向商琴小胸脯上摸去,暗叹过些日子就没这么玲珑胸口看了。 商琴不知他是玩笑,一本正经地啐道:“你就不教好,要是人家家奶娘以为振鹏哥哥存心调戏她呢?要是杨小姐以为振鹏哥哥看上奶娘了呢?” 傅惊鸿忙道:“我玩笑呢。” “说个玩笑也能带出早先影子来,可见,你可是调戏良家妇女、暗里偷香老手。”商琴乜斜了眼睛看他。 傅惊鸿盯着商琴看了一眼,忽地低着头,对商琴肚子严肃地说:“方才爹说话老实记住,日后调戏奶孩子寡妇时用得上。” 商琴伸手向他后背上一打,骂道:“就不教好,我可不要个满脑子□儿子。万一怀了个姑娘,你教她这么些话,将来要成个什么模样?” 傅惊鸿挨了一下,依旧不直起腰来,又摆出一副敦敦教诲模样说:“如今爹再教你怎么调戏小娘子。”说完,猛地将商琴抱起来,又床上身体力行地“教导”。 过了今日,商琴有意留心去看傅振鹏,果然看见傅振鹏日日心思重重地绕着三进小院转悠,三不五时地架梯子探头向杨家里看。 商琴极为傅振鹏着急,又怕他当真跳进人家院子里做出不才之事,要请商大姑替他做媒,又怕杨家嫌弃他们官司身上。 一日,傅振鹏头戴纶巾,做了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两本书做出去杨家请教模样,转到杨家门前,又折了回来。 傅惊鸿、商琴二人闲着没事,只盯着傅振鹏看,自然将他那患得患失模样看眼中了。 傅惊鸿说:“若是有缘……” 傅振鹏忙摆手道:“咱们这官司看着十分不好处置,何苦再拖累别人?要是被杨家撵出来,那就没脸见人了。” 傅惊鸿、商琴心知傅振鹏为人,料到他若当真喜欢那位素心小姐,定会想法子。 果然正月十五那日,商琴、傅惊鸿、傅振鹏三个三进小楼里庆贺,自家虽没放烟花,但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凌王府放各色绚烂眼花,忽地听到隔壁一声“火星子落到姑娘身上了”,就见傅振鹏速地窜出小楼,顺着梯子爬到杨家,便向下跳去。 傅惊鸿对商琴说:“你这等着。”就也爬了墙头去看,只见傅振鹏这一过去,就有些尴尬,却原来杨家把杨素心闺房就安置这后面院子里,此时听闻“火星子落到姑娘身上”,杨家人赶过去,就撞见傅振鹏搂着人家素心小姐,恰像是抓采花贼一样。 傅惊鸿忙将头压低,借着月光看向那位素心小姐,看了一眼,便低头对不听他话走到梯子下等他商琴说:“那位素心小姐果然人淡如菊,难怪振鹏日日都要看她两眼。”说了这话,又看去,就见一个白发老太太搂着杨素心,一个略年轻一些妇人去查看杨素心裙子。傅振鹏惊慌失措,那位素心姑娘却没慌张,镇定地替傅振鹏解释“父亲、母亲、姨娘,我这裙子叫火星子烧到了,这位傅公子来替我扑火呢。” 此事不好声张,杨先生虽迂腐,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便顺着素心姑娘话跟傅振鹏道谢,又请他去前头吃酒。傅振鹏先暖香温玉抱满怀,此时失落落,又看杨家一心要将方才事撇清,于是一时糊涂,说了句“我家里也有宴席,告辞了”,便走到这边,踩着墙边木棉树,向上一蹬,麻利地翻墙而过,然后自家院子里腿脚被抻得站不起来。 傅振鹏翻过墙,才看见傅惊鸿、商琴两个。 傅惊鸿低声道:“你怎翻墙过来了?赶明儿个,杨家不将素心小姐搬出后院,也会将那木棉树砍了。” 傅振鹏此时才想起这事,也是一副十分懊恼模样,待要解释,又解释不清楚,谁叫他一心不肯叫杨素心小看,动作那么娴熟,不知道,还以为他时常翻墙而过,去跟杨家小姐偷期幽会。 商琴忙说:“算了,算了,今儿个十五,赶紧去吃元宵去。” 傅惊鸿从梯子上下来,牵了商琴,又安慰傅惊鸿:“别想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杨小姐就住隔壁,他们家还能搬家不成?” 傅振鹏怕坏了商琴、傅惊鸿过元宵节兴致,只能收敛了愁容。 隔了两日,商琴果然打听到杨家将素心小姐屋子唤到前头去了,那棵木棉树也砍了。因这,便又紧催着商大姑给傅振鹏寻一门好亲。 傅振鹏此时反而没那么想成亲了,等立春后,便对府惊鸿说:“那墙角下,你别种丝瓜、豆角了,我有用。” 傅惊鸿耕种计划被傅振鹏打乱,就问他:“你要哪墙角做什么?” 傅振鹏道:“我种蔷薇。” 等立春后,傅惊鸿就开始整治院子,准备种菜,傅振鹏叫人搜寻了许多种蔷薇,沿墙种满了,又日日浇水照看。 一晃神就进了春日,苏州百姓都有些淡忘了秀水村官司,偏京里风声越来越大,不但有人将傅家兄弟官司往商家去扯,处处还有人传说凌郡王包庇傅家兄弟话。这情形,十个人里头都有七八能悟到这是有人想借着傅家兄弟弹压凌郡王,毕竟,眼下一直得皇帝重用成年皇子里,就凌郡王、靖亲王两个,靖亲王年纪略大且领差事多是些按部就班就能办好;凌郡王青春正茂,又锐意进取时候,怎么看,都比靖亲王要惹眼。 如此,明眼人不搀和进去,其他人,除了不问世事四王爷、一心奔着铁帽子王去靖亲王,其他皇子都多多少少推波助澜,郭大人原想等风头过了再细细查证,不想从上年尾到今年头,总有人来催促。郭大人也算有心,将来催促人名一个个登基下来,进了烟花四月,便将名单送给皇帝过目。 郭大人说:“皇上,这么些皇亲国戚催促,臣以为这案子不能急,若急了,少不得要冤枉无辜。” 皇帝依稀猜到这事与太子有关,且看见上面那些人名,冷笑不已,“朕就知道有人不服朕偏疼哪个,朕才用着谁,就对谁没个好脸色。如今他们逼着朕定下傅家兄弟罪名,朕偏不顺了他们心思!黄袍加身能逼得主上登基称帝,却不能逼着主上妄杀贤良。这官司不必急,便是定成个无头官司,错也不郭爱卿身上。” 郭大人连呼皇上英明,心里有了底,越发不疾不徐地令人慢慢调查此事,据他琢磨,有人杀了百余条性命,又有心栽赃嫁祸,定不肯就这么由着这官司成了无头冤案,再等一等,那原先布局人少不得还会再动手。 五月里,果然有人开始弹劾凌郡王,口口声声说凌郡王包庇傅家兄弟;又有据说从秀水村里跑出来百姓当街怒斥凌王爷并要撞死街头。郭大人早有准备,对外说那百姓死了,暗地里却将撞破头百姓收押审问,谁知那背后之人手段高明,竟然问不出个什么。 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凌郡王门下也有不少人劝说凌郡王“大义灭亲”,将错就错除了傅家兄弟。 凌郡王一半为了义气,一半为了赌气,怎肯被人逼着就范?见风声大了,干脆跟温延棋一说,火上浇油,又将温家人扯上去,放出早先太子也不敢放出“温家人也替傅家兄弟遮掩”等话,果然这话出去了,原本风言风语反而少了一些。 据温延棋说这话得罪了温太后,温太后不管旁人,只叫了皇后、太子来,当着太子面,指桑骂槐地暗中弹压皇后,太子心知太后矛头对着是他,他虽叫人用风言风语弄得满城风雨,也明明知道温家替傅惊鸿、傅振鹏办了许多事,但他忌惮着太后,一直不敢叫人将温家也扯进这浑水来。此时听了太后话,先一纳闷,随后了然,赶紧约束下人收敛一些。 直到六月,一道喜报传来,全城人心振奋,才将京城人视线从秀水村被烧杀一空事移开眼。 提前数日,就有人早早去京外运河上占了位置,过了几日,就见出海几年商队回来,出去时候只带了二十几艘船,回来时,却又是带来了上百艘船,一船船金银货物抬下船,又有数百名高大黄头发、红头发外国船工站船上好奇地观望,一时间众人都听到风声说出海贸易是一本万利事,都称赞出海好处,不少人家卖屋卖地,要造船跟着朝廷商队出海。 身为献上《民生十要》,以及此次出海总指挥,太子自然功不可没,因他下了许多本钱,撇去各商户所得,以及缴入国库那一大半,此时也赚了个盆溢钵满,深得朝中一众激进官员拥戴,许多看着眼红也想出海商户,也将眼睛盯太子身上。 自从上年春闱后就一直消沉惨淡太子终于吐气扬眉,朝堂上赞扬太子折子数不胜数,春风得意之余,太子请皇上并几位王爷亲自去船上看了那些货物,又四处将得来东西送给达官显贵。一时间,京里处处都是原本看着十分稀罕舶来物,葡萄酒、玻璃杯、八音盒比比皆是。 太子这般得意,皇帝也没闲着,料到定有是非,就赶给出海之人论功行赏前一日,先将傅惊鸿、傅振鹏、商略、凌郡王、温延棋等都来,说道:“朕料到水军征召之时,又要起一场纷争。不知几位有什么主意没有?” 商略、傅振鹏齐齐说:“臣已经准备好了,虽不能舌辩群儒,但但凡是朝臣所问问题,臣都思虑到了。”说完,将二人准备与文武百官辩论话呈上来,温延棋、凌郡王也将准备好文章送上。 皇帝略看了看,见他们二人准备十分周全,又见傅振鹏、傅惊鸿“宠辱不惊”,不似他料想那般抑郁不得志、借酒浇愁,又问傅惊鸿,“你以为呢?” 傅惊鸿道:“草民以为许多大人们不过是为辩论而辩论,他们心里未必是那般想,不过是各自揣测着老师等几位老大人意思说话。不如撇开他们,将那几位骨干老大人单独请来,等到论功行赏,众人提起是否该操练水军、修建舰队之时,皇上您叫人摆下三个圈圈,头一个圈,只有米汤,是给那些不许贸易、也不要水军大人们站着,第二个圈,给要贸易不要水军大人们,里头放上外国酒,第三个圈,里头是给要水军,不要贸易大人们,里头只放上大鱼大肉。这两圈交集处,就是赞同皇上主张地方,那边有酒水又有珍馐佳肴,看他们往哪边站。人一日不吃饿不死,就叫大人们圈子里站上一日,究竟如何,事实胜于雄辩,看他们自己怎么选,选对了,也就想通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子,心想就算不是事实,到时候反对他坐他正对面,谁又那胆子坐下去?笑道:“那些大鱼大肉当弄得味道重一些,至于米汤里,一粒盐也不许放。” 82以退为进 凌郡王道:“这主意好,亏得我还想如何去驳倒他们,却忘了事实胜于雄辩,雄辩尚且有强词夺理,事实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温延棋也说:“正该如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以口舌争胜负,定有人不服气,要以武力分出,又显得太过霸道。” 众人都称赞这主意好,皇帝也厌烦了这些日子日日有人阻挠他扩招水军,见这边主意定下,又问温延棋:“他们兄弟两人官司还没有个定数?” “郭大人说要等一等。” “那老滑头。”皇帝嗤笑道。 转眼过了几日,到了论功行赏那一日。 朝堂上,傅家兄弟等人站得偏远,遥遥站文武百官前头太子并未留意到今日多了许多论官阶低微之人被拦庙堂里外,他决心一鼓作气,朝堂上请旨论功行赏后,又呈上个白来个甘愿出海贸易商户名单后,眼睛就瞟向此番赚得品满钵盈,又才得了皇帝称赞几个商户。 果然那几个商户才刚刚回来,受人欺瞒,只听说皇帝要大肆操练水军、打造战船,不许海外贸易,就齐齐起身跪下,朗声说:“陛下,虽海外之人实数未曾开化蛮夷之邦,处处比不得咱们中土大国。但有道是以德服人,咱们若诚心跟他们友好往来,他们自会感激涕零,跟咱们和睦相处。若是操练水军、打造战船,只怕会将他们吓住。自古就有狗急跳墙这一句,若是他们破釜沉舟,向我国袭来,虽说他们定会惨败而归,到底会坏了咱们大国仁义名声,叫海外蛮夷拿捏住咱们以大欺小罪名。” “正是,我大国崇尚是以德服人,不必像那些蝼蚁小国一般动辄舞刀弄枪,徒惹人笑话,且那操练水军、造船银子,折算下来价值不菲,若用来再做贸易,不过数年,海外众国金子,全部要落入我泱泱大国手中。” …… 皇帝高坐宝座上,懒懒地听下面众人絮絮叨叨,眼睛向太子看去,等着下面其他人说话。 果然,傅惊鸿队伍后面开口说:“几位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傅某才疏学浅,还请几位将道理说得深入浅出一些。” 前面官员回头,见是傅惊鸿,便不理会他。 太子等人心里都纳闷傅惊鸿怎来了。 皇帝高高上地坐着说:“正是,你们说太深刻了,朕也听不大明白。” 皇帝这么一说,敢站出来说话人便少了。 忽地,素来跟皇帝君臣和睦张太傅站出来,正气凌云地说:“征召男丁入伍,方能操练水军,增加赋税,方能有银子造船。这等劳民伤财之事,做来做什么?” 傅惊鸿见张太傅说话,便明白这是皇帝有意叫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 商韬出来说:“此次出海买回来许多外国船只运载货物,老大臣看一看,便知道他们船舶不输给咱们。今次是我们过去,下次就是他们过来。敢问太傅,谁能保证海外友邦下次来,船上带是货物,而不是长枪大炮?” 张太傅道:“那就不出海就是了。定是你们出海,他们那群闭塞蛮夷才知道有我天朝大国。” 张太傅这话出口,早先同样疑心张太傅是有意□脸太子也放下了疑心,反而要跟商韬、傅惊鸿一起说服太傅,“太傅这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大有‘非风吹云动也,只是尔心动’……” “说浅显一些。”皇帝道。 太子忙拱手称是,“其一,海外有众多邦国,即便咱们闭目塞听,他们也不会消失无踪影;其二,互通有无乃是人与人来往之根本,也是国与国来往之根本。张太傅这话,大有怕被馒头噎死,就不肯吃饭意思。” 张太傅说:“太子是承认吃馒头会噎死了?既然会噎死,何必非要吃馒头,就吃米汤就是了。” 太子怔住,心道这老货竟然会胡搅蛮缠,莫非他当真不是皇帝指点来搅局?“太傅明知道本太子要说得浅显,就单说了馒头事。” 张太傅一笑,傅惊鸿说:“既然如太傅所说,不吃馒头,只吃米汤也能活,就不知太傅能吃多久米汤?” 张太傅恼羞成怒地道:“这厮休得无礼!你是何人,敢跟老夫这样说话?” 太子一怔,因张太傅这太过用力“恼羞成怒”,又觉张太傅是被皇帝叮嘱过这样说。 皇帝笑道:“傅惊鸿话有道理,既然只吃米汤也无妨,那就叫人将米汤端上来。” 皇帝话音落下,就见宫人扯着三条手腕粗麻绳进来,将文武百官请到一旁,就大殿左边摆上一个麻绳围城圆圈,然后又将麻绳围成两个圈,先中间那交接处摆上中土佳肴,又摆上舶来香茗,然后左边摆上香茗,右边摆上大鱼大肉。后大殿右边也围上一个圈,里头放上米汤。 皇帝说:“不许贸易,不许造战船,站到那放米汤圈里;许贸易,不许造战船,站摆着外国葡萄酒圈里;不许贸易,许造战船,站摆珍馐佳肴圈子里,剩下,又要造战船,又要贸易,跟朕坐中间圈子里。”说完,便起身向佳肴、香茗走去。 众大臣不明就里,看皇帝走到美酒佳肴那边坐下,先略怔住,随后见傅惊鸿等人动了,又见太子也迟疑地动了,就各自向圈子里走。 后只放着米汤圈子里,张太傅不服道:“陛下,我中土自有美酒佳肴,便是不贸易不造战船,也不会落到只有米汤地步。” “怎不会?商韬已然说了海外之人兵强马壮,太傅以为,他人兵强马壮,会空手而来,空手而归?”皇帝瞥了眼身边众人,众人见皇帝看,便有意做出大吃大嚼模样。 皇帝也举杯说:“今日是给几位功臣庆功,请诸位放心吃喝。”说完,先要将杯子里葡萄酒一饮而。 其他人学着皇帝纷纷这样喝酒吃肉。 张太傅圈子里人对着米汤毫无胃口,纷纷庄重地袖手坐着,大谈特谈兴起战事百姓苦楚。 皇帝意思已经十分明白,那就是跟着他人有美酒佳肴,于是,他那圈子里人越来越多。 太子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原先不觉,此时惊觉自己正坐皇帝对面,这如何能叫他受得住,当真是如坐针毡,握着酒杯,瞄了眼身后人,示意他们稳住,便自己向皇帝身边坐去。 太子这边人虽没想明白,但看太子走了,便也动摇了,一个个眼珠子乱转,心急如焚地想着站哪边。 如此一来,不过须臾,站其他圈子里人便减减少了,过了一个时辰,众人见皇帝还不叫人散,只能强忍着;再过两个时辰,终于张太傅那边人饿了,开始去喝米汤,嘴里没味道,就去看吃肉人;吃肉那群人腻歪得要命,偏又没东西来解油腻;喝酒是醉醺醺,怕再喝会失态,待不喝,肚子里饥饿,又没法忍。 皇帝隐隐有了要出恭意思,却强忍着,看众人强撑着,便说:“听朕话,许去出恭。” 听皇帝这么一说,不管哪个圈子都磕头谢主隆恩,不敢再为了风骨为了暗地里主子说一句跟皇帝意思相悖话,夹着憋了许久肚子赶紧向外奔去,大殿门一开,外头站着等着官员看见一众德高望重人奔向恭房,心里纳闷不已。 终于许多人撑不住了,都恭敬地跪后头,以示听从皇帝话,只剩下几个执拗顽固依旧强撑着不动。 挨到月上中天,终于张太傅等人坐不住,投降了。 皇帝此时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先扶着人去出恭,回来后,从容地问:“还有谁不解朕为何要贸易要造战船?” 下面臣工没一个敢说,皇帝心说不枉他强撑着憋到后才去殿后传恭房,“既然无人不解,那就写下通俗易懂策略来,挑出好叫人印邸报上发放全国。” “遵旨。” 皇帝淡淡一笑,待要退朝,忽地听人扬声道:“皇上,傅振鹏、傅惊鸿兄弟二人身上背着上百名人命官司,且那人命还是他们叔伯子侄,当真是灭绝人性!请皇上下旨捉拿他们二人!” 立时有人附和道:“皇上,虽有法外容情一说,但傅家兄弟并没有什么才华值得皇上法外容情!不过两个平庸之辈!若不将他们收押,严刑拷问,问出实情,秀水村上百条人命枉死,定会叫百姓们心中不服!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还请皇上三思。” 金銮殿上跪下了一半人,皇帝淡淡地看向下面人,默默地说道:“三人成虎。”能逼着众臣听从他吩咐造战船,却不能逼着众臣不提秀水村官司,毕竟他不是昏君…… 太子也跪下说:“父皇,先将他们二人收押交到郭大人手上,是非黑白,郭大人定有定论。” 皇帝脸上略冷了,有人说傅惊鸿没什么才华,是因那人并不知道《民生十要》是傅惊鸿领着人写,太子心知他如今正是用傅惊鸿时候却说出这话……淡淡一笑,“既然爱卿们认为朕当如此,那便暂且将傅惊鸿、傅振鹏收押顺天府。” 太子虽赢了一次,却因皇帝脸上淡淡笑心悬嗓子眼里,思量一番,只觉得傅家兄弟必死无疑,虽凌郡王谨慎,但学生犯错还要与老师同坐,凌郡王这次若不得了申斥,皇帝实难以服众——这申斥,可与早先皇帝嗔骂凌郡王话不同,可是会令人伤筋动骨申斥。 傅惊鸿、傅振鹏没料到皇帝会当真叫郭大人收押他们,但毕竟是落郭大人手上,料想那些“严刑拷打”是没有,这未必不是皇帝一招以退为进,于是束手就擒。 傅惊鸿看了商略、商韬两眼,这二人知道他放心不下商琴,便双双说了一声“放心”,眼睁睁看着傅惊鸿、傅振鹏被人拿下,等退了朝,便向落花巷子赶去。 商琴肚大如箩,原等傅家兄弟回来,不想只见到商略、商韬,便迎上去先跟商韬叙旧,笑着问:“振鹏哥哥、惊鸿哥哥呢?” 商略道:“收押顺天府了,你且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去。” 商琴猛地睁大眼睛,说道:“早先皇上还赞惊鸿哥哥主意好呢。” “你放心,我看皇上意思是不肯拖下去。今日朝堂上没人有异议,但太子自成一派,领着人跟皇上对着干,皇上定不会饶了他。”商韬说,隔了几年不见,见商琴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不禁感概万千,看商琴虽红了眼,神态却还镇定,心里越发酸涩,心道看她强撑成这样,也不知自己走后几年里她吃了多少苦头。 商琴不再多问,便扶着碧阑、朱轩去收拾东西,先收拾了衣裳鞋袜叫人给傅振鹏、傅惊鸿送去,然后又收拾自己衣裳,后摸着肚子,想到自己生孩子时候傅惊鸿只怕还牢里,就领着人去小楼,将小楼里摇篮、木马、木剑等全收拾带走。 碧阑牵了牵商琴袖子,叫商琴向蔷薇花墙上看,商琴抬头看去,就见满是红花绿叶墙上蝴蝶蹁跹、蜜蜂飞舞,花墙上露出一张素净脸,一看就是杨家素心姑娘。 杨素心踩着梯子攀花墙上问:“傅嫂子要搬家了吗?家人看见你家进了好些人。” 连着几年这墙上都种豆角、丝瓜,今年改种了蔷薇花,杨素心也不蠢顿,自然知道这花是给她种。 碧阑瞅了眼商琴,想着不能叫傅振鹏一腔痴情丢出去没人知道,就扬声道:“我们相公还有老爷都押入顺天府牢里了。” 趴蔷薇墙上杨素心哎了一声,看她吮手指,当是手指被蔷薇刺刺到了。 杨素心慢慢下了梯子,碧阑替傅振鹏不甘心说:“要是老爷这一墙蔷薇是给我种,我情愿跟着他坐牢去。” 商琴笑道:“你放心,自有人替你种花戴呢。”傅振鹏跟杨素心之间清清白白,杨素心听说傅振鹏坐牢就下了梯子也不奇怪。转身又进了小楼里叫人将东西小心地一样样拿出来。 倏尔碧阑出去,回来抱着一个月白包袱过来,笑嘻嘻地对商琴说:“姑娘,这是杨家太太送来给老爷。” 商琴伸手打开,见里头做了一件衣裳,细看那衣裳上绣花,不像是下人手上针线,就猜到是杨素心不知怎么说动了杨家老太太;衣裳下,又有几本书,仿佛是杨素心打听到傅振鹏读书不多,特意挑选了好送他,翻开里头还有娟秀蝇头小楷批注,暗叹傅振鹏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叮嘱碧阑:“别声张,还不知老爷、相公怎么样,张扬开就叫杨姑娘为难了。” 83山水相逢 商韬回来,商阐、商释兄弟二人婚事就要紧锣密鼓地操办。 商琴虽回了商家,但怕打搅商家喜气,便暗暗叫人打点着要去大牢里探监。 过了两日,商韬终于察觉了,便提前一日对商琴说:“明儿个收拾收拾,我带你去大牢里看看——那边怨气重,身上多带几个护身符。” 商琴忙道:“爹爹,这事……原就有人胡言乱语说爷爷仗着是状元,就欺上瞒下替惊鸿哥哥……” 商韬道:“怕个什么?郭大人定能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打量着商琴有些瘦削脸,叹道:“当初不该叫你这么早出嫁,若挨到你爷爷中状元,你再嫁……” 商琴忙拉着商韬袖子,笑着说:“等爷爷中状元再嫁,还不知道嫁个什么样势力人呢。” 商韬听她这般说,叹了一声,又叮嘱她两句,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商琴叫人准备了衣裳、酒菜带着,就上了轿子,跟着商韬一起向外去,等到了顺天府门上,看见冯茝兰小厮走出,商琴疑心冯茝兰给傅振鹏送东西呢,等见了捕,便笑着问:“大哥,刚才那小厮来,可是来探望傅振鹏老爷?” 捕是知道郭大人心思,但看傅振鹏兄弟人牢里却没吃苦,便知道他们两个来头不小,此时听商琴问,便说:“哪里是来探望振鹏老爷,我琢磨着,那女人未必不是来打听振鹏老爷会死不会死,然后改嫁呢。” 商琴心想这才多大功夫,待要问,自己就想通了,定是又有人再寻冯茝兰,想以一门好亲事贿赂她,叫她改了供词。话不多说,先随着捕、商韬去了大牢里,等进了那阴暗大牢,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裹紧披风进去,偷眼看去,两边牢间里关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个个伸手将头探栅栏里死气沉沉地看商琴一行人。 商韬领着商琴加脚步,终于走到头单间牢房里,只见这牢房比早先那些安静、干净许多。里面摆着一桌一床两凳,还有一个两指多长蜡烛立烛台上,后面向阳窗子里金色阳光洒进来,比起方才走过牢间,这边算是天堂了。 “几位慢慢说话,我去去救来。”捕识趣地开了锁。 商韬忙又递了银子说多谢,里面傅振鹏、傅惊鸿正看杨素心送来书,见来人,便起来。 傅惊鸿见商琴来了,便气道:“你怎来了?这等地方来做什么?” 商琴摸着肚子慢慢扶着门进来,低声道:“不看你一眼,我能安心?” 傅惊鸿忙扶着商琴凳子上坐了,碧阑、朱轩两个被吓得脸有些发白,将点心酒菜摆上去,又拿了酒杯斟酒。 傅惊鸿握着商琴手,低了身子,跪她身边,摸了摸她隆起肚子,又握着她手亲了亲,哽咽道:“终于又连累你了。” “你一直被我连累,能被你连累一次也算两讫了。”商琴有意说笑,偏这会子说两讫,又有一拍两散意思,知道自己失言,便赶紧紧紧握住他手,以免他多想了去。 商韬瞅了眼傅惊鸿两口子,便拉着傅振鹏出来寻捕说话去,又将碧阑、朱轩两个也带上。 只剩下两人,傅惊鸿便戏谑道:“果然是呆子,这会子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起来,依旧跪着搂着她腰,低声道:“如今已经比上辈子好许多了,就算这次死了,这辈子也不算亏了。想前生,我哪有个能这样搂着你说话时候?” 商琴伸手慢慢摸着他头发,笑道:“又提那事做什么?” 傅惊鸿笑了一声,眼角滑下泪,便将眼睛商琴身上擦了一下,脸对着商琴肚子,无声说了句“将来你娘跟谁,谁就是你爹”,这话说完,眼泪簌簌落下,想到虽然他跟傅振鹏这牢里有郭大人关照不曾受过拷打盘诘,但秀水村官司迟迟找不到证据,这案子没有个突破口,少不得他们两个要…… 商琴慢慢摸着傅惊鸿头,傅惊鸿一抬头,就见商琴微微嘟着嘴似是想什么,心里忽地认定她想不是好事,便猛地握住她手,“琴儿,你胡思乱想什么?” 商琴低声道:“你早先人不京里,我又是深宅妇人,知道事都不如雪艳多,要是、要是去问他……” “使不得,你去问他,不就暴露了你跟他一样么?想那雪艳行动不得自由,要是你也这样……我情愿死,也不能叫你那样。再说,他跟你有仇,知道是你,还能放过你我?”傅惊鸿哽咽道,“不为你我,也要为了他……”一双手颤抖着放商琴肚子上,暗想莫非自己就没有父子缘分? 商琴眼睛眨了眨,却忍着没落泪,安慰他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听你。只是,这未必不是解决这事法子。” “给我死了这条心!找他断然没好事!”傅惊鸿斩钉截铁地说。 商琴将脸转向一边,转过头来,低声笑道:“好,听你。你起来,我敬你一杯酒,看你吃些好心里才能放心。” 傅惊鸿略怔了怔,不信商琴那么执拗人会改了心思,暗道该叮嘱商韬好好看住她,站起来,接过商琴递给他酒,先喝了,然后痛痛地吃给商琴看。 等商韬、傅振鹏来,傅惊鸿借口这边阴气重,叫碧阑、朱轩先陪着商琴出去,然后握着商韬手说:“岳父,还请你替我好生照看琴儿,只叫她老实呆家里,别叫她多事,又做出旁事来。” 商韬道:“可是她说了什么?” 傅惊鸿说:“她糊涂,听说雪艳是活了两辈子,就以为雪艳知道我们这官司,想找雪艳想法子呢。” 商韬忙道:“这万万使不得,那雪艳邪性很,跟谢家、商家又有仇,怎能找他?”看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两人这般落魄,便安慰道:“放心吧,有皇上看顾,你们一准没事。” 傅惊鸿、傅振鹏心说案子没有进展,就算皇上看顾,难不成他们要一辈子这大牢里?这秀水村案子一日悬而不决,他们两个即使出了大牢,也是千夫所指凶手。 “……琴儿不大好生孩子,还请岳父先请了稳婆家里候着。” 商韬虽不知道傅惊鸿怎么笃定商琴不好生孩子,但听傅惊鸿说,便也答应了。 等商韬走了,傅惊鸿怔怔地发呆,傅振鹏又拿了书看,一边看,一边笑道:“是该多看看书,不然出去了,跟那杨小姐话不投机,反而叫人笑话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傅惊鸿见傅振鹏因得了杨素心青睐精神大振,便也打起精神来,握着手,心里想着好歹趁着没事先将孩子名字给起了,于是便也去翻书。 商韬回家后叮嘱商大姑看着商琴,商大姑日日安慰商琴,却没见商琴怎么样。等过了一月,听说逃难外秀水村村民都召集起来进京了,证据也送到京城了,料到郭大人要审案了,商大姑便劝说商琴:“郭大人明镜高悬,定然没事。” 商琴笑了笑,此时她已经卧了床上,就等着日子到了生孩子。 商大姑又说:“茝兰改嫁了,果然是个没良心,这么就寻了人。” “大半年了,振鹏哥哥都另有心上人了,还不许冯嫂子也有人?”商琴道。 商大姑、商老太太看商琴这般镇定,反而越发疑心,这两人背后嘀咕道:“琴儿不是爱哭性子,但也没少哭过,怎么这会子竟然不哭了?” 虽疑心,但转眼就有商阐娶妻一事,又有商略要随着人去福建征召水军、造船一事,有冯茝兰改了供词、矛头越发指向傅惊鸿傅振鹏一事,这二人也不能只顾着商琴,日日忙忙碌碌,又因商琴不言不语省事很,便也不再盯着她看。 一日毓秀郡主亲自来探望商琴,见她比早先还瘦削一些,空荡荡衣裳里高高地挺着个尖翘肚子,看着就让人心酸,便嗔怪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要是你有个万一……要是你把自己折腾老丑了,等傅惊鸿从牢里出来,看他还要不要你。” 商琴握着毓秀郡主手,笑道:“好姐姐,那个雪艳是活过两辈子,你替我问问他,这事有没有法子处置?” 毓秀郡主道:“他说上辈子没这官司,他不知道。”还有,那便是雪艳巴不得商家跟着傅家一起倒霉。 商琴道:“他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他是死了又活过来,他怎会不知道太子事?兴许,他知道太子犯下过什么事呢?兴许,他知道太子手下有什么人强抢民女,又或者……总归是太子门下犯错,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定能找到秀水村案子凶手。” 毓秀郡主见她说得急了,便伸手替她抚着胸口,又看她可怜兮兮地看她,便叹道:“罢了罢了,虽如今跟我要好人许多,但我知道,早先我名声不好,她们不定背后怎么议论我。我心里只将你一个看成朋友,若不帮你,我心难安,你等我叫延棋问问他去。” “多谢郡主姐姐,郡主姐姐别忘了。”商琴央求道。 毓秀郡主迭声答应,等回了温家,便将这事说给温延棋听。 温延棋听了,叹道:“难为她想到这个,只是我见雪艳听说傅家兄弟有难,竟然得意忘形,可见,雪艳,是定然不会替他们想法子。还有太子滑不留手,皇上虽寒了心,放手叫郭大人去查,但郭大人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来……只怕这官司拖下去,郭大人也要落个办事不利、徇私枉法罪名。” 毓秀郡主说:“好歹了心,替琴儿走一遭,我看她瘦成那样,只怕傅惊鸿有事,她也活不成了。” 温延棋点了点头,暗想且去试一试。 这般想着,过了两日,便去靖王府登门造访,靖亲王听说要问太子短处,便有些为难地道:“我一时大意,跟他说话时候把太子跟傅家兄弟官司事说了,只怕……雪艳猜到是跟傅家有关,不会道出实情。” 温延棋道:“那他早先写下来他上辈子事里头,可有关于太子?” 靖亲王道:“你一心叫我安分守己,等着做铁帽子王,谁有心问他这个?” 温延棋一怔,他心思是顺其自然,因此早先也没想利用雪艳知道谁不是,甚至,他连将来谁做皇帝也没问过雪艳,此时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去问雪艳了。 靖王府别院里,小海已经会捻着笔写字了,她虽年幼,却依稀察觉到自己不同,这院子里,除了她爹,丫头婆子就像是聋哑一样,话也不说一句。 此时,小海见常来温叔叔又来了,便上前抱着他腿,仰头问:“叔叔答应我风筝呢?” 温延棋忘了这事,靖亲王一蹙眉,便吩咐下人:“去府里挑两个齐整风筝过来。” 温延棋对小海说:“小海乖,你留院子里玩,我跟王爷找你爹说话去。”说完,便跟靖亲王向屋子里去。 隔着窗子,雪艳已经看见温延棋、靖亲王来了,便捧着自己写好半册书给他们看。 温延棋草草翻了翻,见雪艳竟然是反复润色跟谢家恩怨情仇,竟像是将自己跟谢家绑一起一般,并未多提起太子等人,心里略有些失望,便将来意说了:“雪艳,从你只言片语中,可见太子上辈子并未落下个好下场。不知他犯下了什么事?” 雪艳敏感地看向温延棋,常年不见天日,脸上肌肤越发莹透,淡然一笑道:“温郡马是为了傅惊鸿来?”眼睛看向靖亲王,见靖亲王略有躲闪,便已经了然,镇定道:“王爷、郡马若拿小海要挟雪艳,雪艳自是无可奈何,但若跟傅家兄弟有关,恕雪艳无能为力。” 靖亲王道:“堂堂大丈夫,我等岂会拿个无辜小儿要挟你?” 温延棋道:“雪艳,皇上正用傅家兄弟时候,定然不会叫他们受苦。你如今设法将他们救出,这也是你功劳。” “雪艳此生,还能封侯拜相不成?既然终归要困这小院里,能两手干净地看着仇人落入法网,也是桩大人心事。”雪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听见外头小海呼声,便抱着手臂去看,全然不管温延棋、靖亲王,看温延棋似对傅惊鸿案子十分关切,便又说:“若想叫我开口,请傅惊鸿娘子亲自来。不然,你们这群自命是正人君子人,也不必折腾,这世上事,很多不就是上头说有罪就是有罪,上头说没罪就是没罪吗?”眼睛里似笑非笑,手撑窗边,仰头看向外边小海放出去风筝。 84人之将死 有道是山水有相逢,昔日卖了雪艳傅惊鸿也料不到有一日会要求了雪艳才能逃脱这牢狱之灾。 温延棋、毓秀郡主为免商琴多心,只瞒着她说雪艳病了,开不了口说话,并不将雪艳话告诉她。 七月流火,大牢里傅惊鸿掐算着商琴日子惶恐不可终日,商家里商琴终于发作了,商大姑、商老太太急着叫人请稳婆、大夫。 商大姑亲自产房里陪着商琴,见她咬着牙使劲,便心疼地落泪说:“好孩子,你喊出来,别憋着,将牙齿咬松了,就再没地补了。” 商琴虚弱地一笑,“姑姑……生了三个……自然要听姑姑。”虽这样说,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喊叫。 床上扭了半日,商琴用上全身力气也生不下孩子,眩晕中听见稳婆说她骨盆小了一些,不便生养,越发将全身力气积攒出来,听着商大姑话将那孩子往外推,推了两下,人就像是死了一样瘫床上。 商大姑着急地喊“琴儿?琴儿?”看她手脚有些发凉,便落着眼泪给她擦脸,问稳婆:“可能用擀面杖去赶孩子?听人说过有用擀面杖将孩子从肚子里赶出来。” 稳婆忙摆手:“小不会那些,用了伤了小娘子、孩子性命,小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 商大姑心里干着急,又叫人出去请商老太太请太医。 商琴朦朦胧胧听到商大姑声音,忽地就觉自己漂浮水中,手里依稀握着谁手,用力去拉,只见青丝、衣带随着水波荡漾,拉近了一些,就见手上拉着竟是傅惊鸿,水光中,只见他瘦瘦脸慢慢变大,就像是被水泡浮肿了,待还要再拉近一些,忽地水波一荡,她手就没有力气了。 “惊鸿哥哥——”商琴低声喊着,眼睛瞥向床边,竟瞧见已经点起蜡烛了,身边商老太太、商大姑哭成一片,还有个白胡子老大夫她身上扎根。 “我昏多久了?”商琴低声问。 “大半日了,喝了参汤,等会子还要用力。”商大姑劝说道。 商琴听话地被商大姑扶着喝参汤,等那老大夫出去了,略歇了一歇,隐约听稳婆说不能再等了,便靠着高高枕头,听商大姑说一声用力,便用一次力气,又有两个经验老道稳婆她肚子上按着帮着用力,挣扎了半天,商琴只觉什么东西从身子滑出来,看了一眼,没听到哭声,身下脐带还连着,便伸手去探,“姑姑,怎么没声音?” 商大姑也急了,赶紧问:“怎么没声音?” 一个稳婆去剪脐带,两个便忙去拍孩子,终于听到哭声,商琴松了一口气,又听商大姑说是个男孩,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梦里,商琴一直梦到自己水里漂着,随着水波慢慢摆动荡漾,手里握着傅惊鸿手,偏没有力气将他拉过来,等到耀眼阳光刺过来,眼睛终于觉察到光亮,便听一旁有婴孩哇哇声,还有商大姑、商老太太啜泣声。 “茝兰竟然反咬一口,偏那何大文又死了,这样闹下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保住惊鸿他们了。”低不可闻声音传来,商琴猛地睁开眼睛。 商大姑、商老太太并不知情,又絮叨了一些秀水村案子事,关照碧阑她们好生照看商琴,便抱着孩子去。 商琴等她们走了才醒来,碧阑红肿着眼睛给她断水漱口喝水,“老太太说姑娘照看不了孩子,她把孩子抱走了。已经跟牢里相公说了生了个男孩,据说相公高兴了不得,给起了个名字叫秉元,听说元字为首,是蟾宫折桂蟾宫,将来指不定能高中状元呢。” 商琴心想傅惊鸿若获罪,凭孩子多大能耐也不能走科甲那一条路,面上笑道:“他高兴就好。” “要不要将孩子抱回来给姑娘看看?”碧阑问,等商琴漱口,便拿了红糖红枣茶给她喝,又吩咐人去将炖着鸡汤端来。 商琴看了看自己手,手上仿佛还水里拉着傅惊鸿一般,“不用抱来了。我坐一坐,还要睡。睡醒了再看。” 碧阑、朱轩两个一头雾水地听她说,心想这做娘怎会不想见孩子?虽疑惑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满口胡诌着孩子哪里像商琴哪里像傅惊鸿哄着她开心,又说了哪一日商阐岳父岳母家来看人屋子等等。 商琴听了就攥着被子睡了,歇了两日还是恹恹,终于才去看自己个孩子,见了孩子,看他瘦巴巴,便又哭。 商大姑、商老太太赶紧哄着她再睡下,又怕孩子哭闹吵嚷到她,就叫人将孩子抱走,只盯住人好好看着她歇息。 商琴捡着欧阳家上门那一日请毓秀郡主来说话,等到那一日,她已经坐满了月子,洗了头发身子,此时也还算清爽,先请了毓秀郡主来,等她来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郡主姐姐,请问秀水村官司怎样了?” 毓秀郡主笑道:“你放心,郭大人紧锣密鼓地审着,虽说傅惊鸿还大牢里,但是皇上有事也叫人去问他。” 毓秀郡主意思是皇帝一日用着傅惊鸿,傅惊鸿便平安无事。商琴却想这么一直待那阴湿牢里,什么时候是个了?急道:“郭大人没查到太子什么?” 毓秀郡主迟疑地说:“我那个太子叔叔,他才做了几日太子,就要顺藤摸瓜,眼下也找不到藤。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查来查去也没意思。唯有顺着雪艳口中那些‘兴许会有’话,才能找到他‘莫须有’把柄。偏雪艳又不肯说。” 商琴心想也是,早先太子那般谨慎,哪里会留下什么把柄;就这么一桩秀水村案子,也因太子太狠抓不到线索,见毓秀郡主看她,便忙问:“郡主姐姐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管说就是了,我没那么娇弱。” “……雪艳要见了你才肯说。”毓秀郡主终于将藏了许久话说了。 “他要见我?”商琴眸子稍稍睁大,“那就见吧。” “你……”毓秀郡主听商琴话,莫名地就觉得商琴认识雪艳,可论理,他们不该认识。 “劳烦郡主姐姐替我安排一下,我今日便去见他,夜长梦多,免得雪艳也遭了毒手。那可当真求救无门了。”商琴心里一团乱麻,猜到雪艳不会轻易松口救人。 毓秀郡主道:“你再歇两日……” “不必,趁着今日欧阳家人上门,些去吧,免得叫奶奶、姑姑不放心。”商琴道。 毓秀郡主不由地后悔自己多嘴了,忙说:“那个雪艳邪性很,不阴不阳,见了怕没好事,还是……” “姐姐,就叫我去见见他,看他能怎样。”商琴道。 毓秀郡主思量再三,雪艳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怕他不成?于是便点了头,叫人抬了自己轿子来,领着商琴一同坐进去。 碧阑、朱轩两个被商琴指点去抱孩子,此时回来见商琴已经坐着毓秀郡主轿子走了,赶紧去跟商大姑、商老太太听。 商琴一路上思量着见到雪艳要说什么,是软硬兼施,逼着他弃械投降,还是……转而想到雪艳只怕没什么挂牵事,不好要挟他,便将这心思息了;思量着苦肉计也未必成,雪艳是心狠…… 一路上犹犹豫豫,便进了靖亲王府,跟着毓秀郡主去见了靖王妃,又叫人领路开了关着雪艳院子门,抬脚进去,只瞧见院子里传来小女孩儿笑声,跟毓秀郡主互看一眼,便迈步向内,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十分面善小女孩儿跑过来,那小女孩儿见来是生人,一脸失望地折返回去。 满地梧桐枯叶堆积,商琴走过去,隔着窗子,恰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面孔,看见雪艳两鬓斑白,不由地喉头堵住,心道这又是何苦? 窗子里,雪艳抬头望见商琴,看她十分憔悴,不由地也心里喟叹,依旧认不出商琴就是曾穆家出现小妹,竟是十分欢喜激动地走出来,“琳琅,你来——”说着,恰像是忘了今生他还没跟商琴见过面一般,熟络地拉着她去看自己写书。 “哎——”毓秀郡主喊。 商琴轻声道:“没事,郡主姐姐等一等我。”眼神示意毓秀郡主将这院子里看守雪艳人支开。 毓秀郡主点了点头。 雪艳拉着商琴手反而一顿,他叫了琳琅,她没否认…… “哥……”商琴思量再三,还是决心喊雪艳哥哥。 雪艳心里一跳,瞳孔微微睁大,手却袖子遮挡下微微摇了一摇,“来,你来,我有书给你看。你信三生石吗?”心酸了又酸,就像是苦水里泡着,终归又听到商琴喊哥哥了;待要推算她到底知不知道傅惊鸿曾将他卖了,终归不肯追究,心想,她既然还叫他哥哥,那就好;反正如今,不管是傅惊鸿、还是商琴,这些人都远没有他女儿重要。 商琴虽不明白雪艳心思,但看他颤抖着摆手,知道他不想让她喊哥哥,便有意装作懵懂地问:“三生石?雪艳公子,听说你是活了两辈子,求你救救我夫君。” 雪艳剧烈咳嗽两声,先嘲讽地想亏得她能对着自己结发夫君说这话,随后又想,她是豁出去来救傅惊鸿呢,就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若遭殃,她会不会也这样救他? “你来,我给你书看。”雪艳拉着商琴向屋子里去,才进门就被小海抱住腿。 “小海,这是你姨妈。”雪艳推了推女儿。 “姨妈。”小海仰着头看向商琴。 商琴这才确定这小女孩儿是谢璎珞生,摸了摸她头,将手腕上珍珠银鹅链子解下来,弯腰给小女孩戴上,“姨妈给你这个玩。” 雪艳又热情地领着商琴进屋子,将自己写书给她看。 商琴打量着屋子里空荡荡雪洞一样,不禁怜悯地看向小海,心想这孩子大了怎么办?随即又想自己家里还有官司,顾不得去管旁人事了,接过来,见扉页上写着《满堂珠玉》,想起谢家里璎珞、玲珑、琉璃、璇玑,便猜到什么事了,“雪艳公子,求你……” “你看,看完了,你就知道,那傅惊鸿不过是个可救可不救人,他跟你没什么大关系。”雪艳说完含笑看着商琴,一口银牙咬碎,洗了呕血,但除了商琴,他如今还能求到谁? 小海难得遇见了一个亲人,便好奇地围着商琴看。 商琴为难地翻书去看,一页页翻过,虽心里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却还是装作满脸惊讶、不敢置信。 “你看这个穆令,他本该叫做薛令。老来多忘事,我写书时候,才想起来,他曾带着你我一同粘知了,你记得吗?我忘了,你怎会记得?”雪艳自言自语地说。 商琴微微颦眉,终于明白院子里婆子虽被指使出去,但未必没人盯着雪艳看,只是,雪艳自言自语这些话,有意洗脱她也是再活过来嫌疑……看见书里雪艳写着洞房花烛夜,雪艳心里挣扎着她是妹妹又是仇人之女,便有意呀了一声,急匆匆向后翻,想去翻太子事,终于依稀有两句写太子,却写着句“太子对安南伯说:‘你若当真对我忠心一片,便将我这膝下孩儿带走,好生养大他,叫他成家立业。’”心里狐疑得很,她虽对外头事不知情,但安南伯,是决计不会跟太子一路;才疑心是早先雪艳留下准备考研她,瞥了眼巴着她手臂小海,忽地心里跟明镜一样了然了,知道雪艳这是要托孤,只是不知道雪艳后怎么又挑了她;又将书本向前翻了翻,却见雪艳只有前面半册书是真,后面俱是胡编乱造,俨然是不肯叫人知道后半册事——料想,又是给“后来人”留下了余地,免得露出什么马脚,又被人揪住“死后再生”小辫子。于是作势摸了摸小海脑袋,“小海,听姨妈,去找方才跟我一起来郡主。” “郡主?”小海茫然地睁大眼睛。 “郡主是温叔叔娘子。”雪艳握拳咳嗽。 商琴看向雪艳单薄身子,还有方才握着自己手时忍不住颤抖,心里明白雪艳怕是活不长了。 听说是温延棋娘子,小海步向外跑去。 “她大名叫做谢海音。”雪艳淡淡地说,又看了眼商琴,心里惴惴不安,随后又释然,她也是死后再生才好,依着她那软性子,绝不会亏待小海;至于傅惊鸿,傅惊鸿当初不离不弃带着小妹投奔过来,可见他也是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人,不会伤及无辜。心内自嘲地笑个不停,竟然到了这地步,他开始赞赏起商琴、傅惊鸿连个了。 商琴等小海走了,将雪艳书稿向案上一放,哀声求道,“雪公子,我不管你为什么喊我琳琅,求你救救傅惊鸿。” 雪艳只是笑,看见了商琴,终于依稀想起自己上辈子哪里听过傅惊鸿名字了,原来,却是秦淮河上……淡淡地说:“听说你夫君好能耐,连皇帝面都能见上,这样人,怎么会死?” “……虽不会死,但人牢中,伤了身子根本,迟两天出来,身子不好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雪艳对这话倒是感同身受,又是一阵铺天盖地咳嗽后,说:“看明白了吧,书里,你该是小海姑姑、嫡母。你想救你夫君,可以,将小海带出去养吧,能不能救你夫君,就看你有没有能耐将海音弄出去。” 85抽丝剥茧 商琴听雪艳话,就知道雪艳还将她当做上辈子她,可她终归不是了。虽对小海动了恻隐之心,虽被小海唤作姨妈,可是小海是雪艳养大,她自家儿子秉元又才刚满月,若是小海被雪艳教导对秉元下手,那她防不胜防…… 商琴耐心地拿着雪艳书看,有意要诈他,于是先愁眉不展,向后一页页翻过去,忽地舒展开眉头,“……我不明白你那些嫡母、姑姑话,我自幼京中长大,上次有人污蔑我是谢家女儿,滴血验亲后,我血跟谢家血压根不会融合。”将书一放,转身就要走。 雪艳先等着商琴温言软语求她,此时看她要走,赶紧将她一把拉住,只当商琴他书里看出来什么,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琳……” “我姓商,单名一个琴字。”商琴伸手将雪艳手推开。 雪艳怔住,冷笑道:“你不想救你夫君了?” 商琴喃喃道:“救与不救,与你有什么相干。”转身就要离去。 雪艳终于放下倨傲,噗咚一声跪下,“琳、琴儿,你将海音带走吧,咳咳,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她、她……”靖王府怎肯再养着她?不是叫她沦为奴婢,就是斩草除根! 商琴两只手抠着书案,低着头,“听说太子如今滑不留手,寻不到什么破绽。” 雪艳忙道:“他有破绽……只是那破绽如今还没排上用场,可是抽丝剥茧,总会找到他短处来。”因顾不得咳嗽,脸上被憋得涨红,一双眼睛迟疑地看向商琴,怀疑商琴不会善待海音,可是除了商琴,他能托付谁? 雪艳咳嗽着,眼睛里渐渐咳嗽出眼泪来。 商琴握着手,眸子动了动,太子还没派上用场线索?若是煤矿铁矿银矿太子手上,又怎会都说太子滑不留手?这些也算是证据;若是巫蛊等事,一旦沾上,也不算是没派上用场;若是龙袍等物,一旦藏了,也算是破绽……那么,就是藏着人了?世上复杂就是人,这一时是好人,下一会就是坏人了,这才算是没派上用场,“没派上用场便不能做了罪证,是人?……多学雪艳公子指点。”说罢,转身便要出去。 雪艳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上辈子废太子时候,太子罪状足足有上百条,可如今太子小心谨慎,那些事都还未犯,要想找他短处难得很,唯独从这几个人身上,拔出萝卜带出泥,才能找到一丝傅惊鸿案子线索,“……你……”心知此时只要顺着商琴话,引着她将自己也是再生之人话说出,靖亲王定然不肯放她走,只是商琴不走,海音托付给谁?“琴儿果然聪慧,只是那几个人不好找。求你……” 商琴忽地扬声道:“靖王爷可外面?”今日毓秀郡主那般容易就带着她见到了雪艳,只怕是靖亲王放水。 商琴喊了两声,果然靖亲王、温延棋双双走了出来。 温延棋对商琴道:“琴儿先去寻毓秀吧,我知道怎么叫他说出来了。”转而对雪艳说:“小海喜欢我,不如我将她领回去吧。” 雪艳惊疑不定,温延棋又笑道:“莫非你怕我害她不成?不过是个女孩儿,对外说是从育婴堂领回来,谁敢多嘴说一句?况且,我那又只有毓秀郡主一个女人,人口简单,比旁处好。” 雪艳脑中咣当一声,看商琴不言语,立时明白他虽放下仇恨,可商琴却还是忌惮他;待要说两句狠话将商琴也是再生之人事揭穿,又看温延棋护商琴前面,心知温延棋那等聪明人,未必没猜到商琴也是再生之人;若是他揭穿商琴,温延棋怕会恨屋及乌,不会再替他养着海音,于是咳嗽两声,点头答应。 商琴吁了一口气,对温延棋道谢,便赶紧向外去。 靖亲王心中海音终归不过是只小虾米,不值得太过费心,就问:“你有法子……处置了太子?”虽他是做不成太子了,但能推一把,叫太子下台,他心里也乐意。 雪艳点了点头,说道:“太子上辈子有十大罪名,除去不孝不悌巫蛊那些捕风捉影,其他罪名,是结党、私自联络外省官员、受贿。这私自联络外省官员、收受贿赂,又是他名下三大恶棍洪成、孙济、孔逢春穿针引线帮着做。” 温延棋说:“孔逢春是哪个?不曾听说过太子身边有这么个人?” 雪艳说:“安南伯上辈子搅合参奏太子事里,我记得清楚。”一时嗓子痒,不觉多咳嗽两声,“……太子城外蠡县有个庄子,叫北郑村,那庄子里,藏着太子日后收来贿赂。若是实找不到太子罪名,便先抄了那村子,将太子收留江湖之人一个个查抄了,按照日子算,如今太子已经收留了不少日后爪牙,只是如今还没用上。其中,孔逢春,孙济、洪成几个是骨干,日后替太子四字联络外省官员、收受贿赂、掩藏官司都是这几个。抓住他们,要问洪成事也容易。” 温延棋蹙眉道:“如今没有个罪名,就去抓太子人……”若是太子有个罪名,商琴也不用来求雪艳。 雪艳心中冷笑连连,果然上头说有罪,便有罪,便是没罪也要找出罪名来,“那孔逢春手上绝不会干净,捏造出一个强抢民女罪名就够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到孔逢春,将事情都问一问,太子罪名就都有了。况且,温郡马多虑了,那北郑村,可没登记太子名下。” 靖亲王拿着雪艳书翻了一翻,后大着胆子问:“你说,后做了皇帝是哪个?” “岳父——”温延棋是认定这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因此想阻挠靖亲王,毕竟,若是雪艳随口说出哪一个,恰那一个人又是个微末之人,冒然凑过去,岂不惹人疑心? “皇上,小儿子。”雪艳满心讽刺地说。 靖亲王一凛,随后不做声了,只听雪艳这样说,他就打定主意要老老实实了,小儿子,连凌郡王也不是,可见,皇帝英明神武,是绝不许任何人插手他江山…… 温延棋也略怔了怔,随后却笑了:“这么说,皇上身子骨很硬朗,能活很久喽?阿弥陀佛,我们早就盼着皇上长命百岁,如今可能安心了。” 靖亲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又催促温延棋速速去办事。 等温延棋走了,靖亲王便问雪艳:“本王答应将你女儿放了,你且告诉本王,你、们,是用了什么法子再活过来?” 雪艳笑道:“什么法子?大抵是,身上有什么仇怨吧,怨气大了,阎王都不收。王爷也想试一试?” 肯用这辈子去换下辈子吗?就算能换来又有什么意思?总要受一辈子苦。 靖亲王冷笑道:“胡言乱语!”说完,甩袖去了。 雪艳原本有个女儿陪着,如今孤身一人,不觉越发寂寥,又咳嗽几声,便慢慢去整理自己书,将原本打算写今生事,悉数删了。 温延棋先叫毓秀郡主领走雪艳之女,随后立时拿着北郑村事去说给郭大人听,二人合计一番,郭大人说:“不妥,秀水村跑出来百姓,只知道是傅家兄弟指挥人所为,竟是连凶手模样也描画不出来。可恨何大文又被人灭了口,冯茝兰改了供词,本官不肯冤枉了傅家兄弟,才将官司拖到如今。空口无凭,如今又要网络罪名太子身上,如此岂不失了本官本意?就算有个孔逢春,他虽有个强抢民女罪名,但这罪名能有多大?既然雪艳说那庄子是太子暗藏赃物,收留打手地方,只派去区区几个衙役,打草惊蛇不说,反而惊散了他们。” 温延棋微微蹙眉,暗道这案子竟然只有抓住真正放火人才能洗脱傅惊鸿、傅振鹏罪名,对郭大人说:“若是,有个美貌女子是钦犯,她逃到北郑村,被人扣留起来……” 郭大人抚着胡子说:“窝藏钦犯,这罪名可不小。” 温延棋笑道:“大人意思,晚辈知道了。”说完,又去了牢里跟傅惊鸿、傅振鹏说了一席话。 傅惊鸿听说商琴当真去找雪艳了,吓了一跳,唯恐雪艳对商琴不利,忙道:“那雪艳莫名其妙地恨我,不知他对琴儿……” 温延棋道:“你放心,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叫他女儿喊琴儿姨妈,要将女儿托付给琴儿,我将这事揽下了,他就将太子手下还藏着什么人说了。幸亏他说,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呢。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难怪太子看似温和,却不冷不丁做出秀水村案子来,却原来,他背着人,收了许多阴险狡诈亡命之徒。” 傅振鹏道:“这般看来,还要谢谢雪艳,不然,这案子当真没法破了。” 温延棋道:“别高兴得太早,还要看能不能当真抓住人。话不多说,我赶紧去办了。”说完,一抱拳,便退了出去,才回了家,待要去找美女,便有他父亲来训斥:“何苦搅合到这事里?又是关于太子事,太子总是皇上儿子,要是哪一日,皇上心疼起太子来,又怨恨你们呢?” 温延棋听了,便他父亲耳边低声说:“雪艳说了,后当皇帝是皇上顶小儿子,只说顶小,却不说是哪一个,可见那顶小如今未必生出来呢,皇上这么多儿子,有折腾呢。待儿子去将这事奏明皇上,皇上说要查便查,若说不要,儿子也不敢擅自做主。” 温老爷才要训斥温延棋满嘴胡言,略想了想,便道:“你这话却也合了太后意思,太后原就说过,都是她孙子,她儿子喜欢哪个孙子,她就喜欢哪个孙子。原本皇上喜欢平情王,她便也跟着喜欢;如今皇上不喜欢太子了,她自然也不喜欢。些去跟皇上说了吧,这些皇家事,千万别自作主张。” “儿子明白。”温延棋满口称是,匆忙进宫求见皇上,将太子私自收留江湖中人事细细说给皇上,皇上听了,看出温延棋不敢多插手这事意思,便叫锦衣卫去,温延棋只跟随锦衣卫过去认人。 温延棋又跟锦衣卫统领合计一番,叫人寻了个国色天香美人,又叫那美人带了一包袱金银珠宝,趁夜向城外逃去。 那美人前头逃着,后面几个锦衣卫追着。一路你追我逃,就进了北郑村,到了那地头,果然有村民瞧见个犹如受了惊兔子一般美人来,自然要通知庄头来看,那庄头先看见美人已经神魂颠倒,再看美人带着珠宝,听美人我见犹怜地说是与人携财私奔却所托非人被人追赶,便立时“英雄救美”将美人带回庄子中大宅院里。 温延棋等人看清楚美人进去了,便叫锦衣卫、顺天府捕数百人人一股脑地涌上去,将那宅院团团围住,一进进搜查,果然看见许多飞檐走壁匪类四处逃窜,众人齐心合力拼杀了半夜,方才逮住了一群人。 温延棋听说孔逢春几个都抓住了,唯独要找洪成不,便领着人去看他们,紧裹住黑色缎面披风,过去看,就见孔逢春等人个个满眼邪淫、阴鸷,想起秀水村村民说傅杨氏是跟儿子一起被带走,便问旁人:“傅杨氏儿子傅元可找到了?” 锦衣卫道:“并没有找到。” 孔逢春道:“天子脚下,竟然有擅闯旁人家门事……” “并非擅闯民宅,因你们窝藏钦犯,本官才令人上门。如今,本官问你洪成何?”温延棋又问。 孔逢春冷笑一声,“孔某并不认识什么姓洪。” 温延棋生怕傅元被人杀人灭口,便令人去这宅子里花园等地去搜一搜,搜了半日,那傅元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洪成也没宅子留下痕迹。 温延棋冷笑道:“当真是好手段,诸位英雄好汉这般仗义,就不知道死到临头了,还能不能仗义得了。”他并不急着走,又叫人搜查这宅子,后只抬出五六箱子东西来。 温延棋微微蹙眉,暗道定是这伙人还没来得及大肆搜刮银钱,便被逮住了,才只有这五六箱子东西,叫人打开看了,见有四箱子各色蟒袍玉带明珠,也不算上等值钱东西,不算个什么,至多不过逾越小罪名。稍稍失望后,见孔逢春等得意,便叫人再打开剩下两箱子,等瞧见了了箱子里与外官来往拜帖等等,不由地喜上眉梢,“这东西比金银还好,有了这东西,怕是你们主子得不了好了。”特意自己押着那箱子走,“这两箱子送去给皇上看。”又看孔逢春这些草莽之人压根不知道这些拜帖有什么厉害,便细细说给他们听:“你们是只知道逞勇斗狠人,只当跟了太子就了不得了,还以为天底下官都逃听太子。却不知道,太子私交外省官员,这也是大罪!” 孔逢春等人只懂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律例”,虽早先替太子办了一些“跑腿”小事,心里也不将那些事当一回事,只觉自己清清白白。此时听温延棋说,不由地慌张了一下,随后镇定下来,纷纷想这鸡毛蒜皮小事,能伤到太子皮毛?太子没事,他们自然也就没事。 86引蛇出洞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孔逢春等人心中,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既然是下一任皇帝,皇帝要杀个人放过火,又有什么大不了? 什么,皇帝要废了太子?这怎么可能,太子可是皇帝心中好儿子,虎毒不食子,亲爹能对亲儿子做什么? 温延棋与锦衣卫统领联手诘问了孔逢春等人半天,这几人一是有恃无恐,二是愚昧无知,竟是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温延棋果断地将太子私交外官证据送入皇宫,东西送去后,皇帝眼瞅着那些拜帖、书信,叹道:“朕隐隐预料到会有今日,只是今日来太。” 温延棋眼皮子跳了跳,明白皇帝意思是他“本意”不想针对太子,但立太子时,已经隐隐预料到今日。这话看似矛盾,却也是实情。 “看那不孝孽障做事,日后再有谁敢叫朕立太子,杀无赦!”皇帝怒道,将那些名帖一扔,“令刑部、吏部彻查此事,所有视我朝京官不得与外官私交这一律例为无物,统统抓起来!” 温延棋与锦衣卫统领双双答应是,心里牢牢记住“谁敢叫皇帝立太子”一句,暗道太子当真要不好了,这次不被废,也再无东山再起时机了。又知皇帝这番矛头顺带着将早先两次三番“恳请”他立太子人捎带上了,心里有了主意,便从皇帝这边退下。 出了大殿,温延棋便对锦衣卫统领道:“魏大人,倘若有人问话……” 魏统领道:“温世兄放心,若有人来问,魏某便说那烧杀秀水村人伏法了。” 温延棋拱手道:“多谢魏大人。待我去跟顺天府里郭大人说一声。”与魏统领彼此拱了拱手,便一同先将孔逢春等人从天牢押回顺天府大牢,随后,魏统领先走一步,温延棋对郭大人道:“大人,孔逢春几个亡命之徒,大字不识一箩筐,不懂国法。若是跟他们讲理,定然说不通,不若,便对外说孔逢春等将主谋说出来了,咱们要将傅家兄弟放出来。” 郭大人捋着胡子道:“太子素来小心,只怕不会上这个当。” 温延棋道:“太子知道皇上那存了他私交外官证据,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乱了分寸,再知道孔逢春几个交代了,定会一时慌张,叫人偷偷进来杀人灭口。” 郭大人脸色凝重地道:“不可,此举,未免太冒险一些,倘若叫太子得手,连孔逢春几个也没了。” 温延棋道:“自然不能叫他们当真进来,只是准备好迷香,看苗头不对,便将人放倒,再抓住几个指证太子人。至于孔逢春那边,咱们先放出风声,将太子私交外官罪名放大,先哄一哄孔逢春几个,然后,等他们不似早先那般深信太子了,再叫人扮作受太子指使人过来杀孔逢春几个灭口。” 郭大人点头道:“这法子还算可行。温郡马先将傅家兄弟领出来吧。” 温延棋道:“多谢郭大人。”说罢,便领人去大牢里领傅惊鸿、傅振鹏二人,才进去,就依稀听到傅振鹏抱怨说牢房里不能多走动,骨头都结疙瘩了,便笑道:“大喜大喜,今日我来接两位傅大哥出去。” 傅振鹏、傅惊鸿俱是喜不自禁,傅惊鸿忙问温延棋:“抓到凶手了?” “了。”温延棋语焉不详道。 傅惊鸿喜色一淡,随即慌忙走出这牢房小间里,“,我且回家瞧瞧我儿子去。” 傅振鹏忙伸手将傅惊鸿拉住,他比傅惊鸿顾虑多,比如,出了牢房,虽把握不大,但兴许会见到素心姑娘,于是对温延棋指了指下颌上欷歔胡须并那结块头发,“温郡马,可否,叫我们兄弟收拾收拾再出去?” 傅惊鸿闻了闻自己身上,也觉虽他儿子未必记得住,还是收拾体面一些去见才好。 有捕道:“那就请两位傅先生去后衙里收拾收拾吧。”领着温延棋等人出了牢房向后衙去。 傅惊鸿、傅振鹏一边洗漱、剃胡子,一边将“要抓到凶手”事细细问了温延棋。 温延棋慢慢地回答他,傅惊鸿听说是孔逢春几个不肯招供,心里一叹,暗道枉自己是再生之人,此时被太子一口咬住,竟然想不出法子应对,低声问温延棋:“太子,可会因今次事……被废?”若不废,太子心里别扭,皇帝心里膈应;若废,又有些小题大做…… 温延棋踌躇一番,“今日我大胆揣测圣意,只怕,太子废不了,会被皇上束之高阁。如此一来,已经有太子,谁敢擅自再请旨册立太子?二来,太子有了这么大错处,谁敢保证他不会一错再错,谁敢跪请皇上对太子委以重任?” 傅振鹏道:“……如此才好。” 傅惊鸿心里也这般想,皇帝英明神武,政事上兢兢业业,又心胸豁达,看他诸般行事,只怕皇帝弱点,就是不肯与人分权。侍奉一个有弱点皇帝,总比侍奉一个无懈可击、圣人一般皇帝容易。 匆匆光了胡子、洗了澡,傅惊鸿、傅振鹏两人就出了顺天府,出了门,早有商韬过来迎接。 寒暄一番,都知道傅惊鸿急着见儿子,便话不多说,识趣地放了他们走。 傅惊鸿、傅振鹏二人骑马,路上问商韬商略福建如何了,问完了,路上遇到太子府属官轿子,便路边稍等,等那轿子过去了,才又向商家去。 进了商家,傅惊鸿便直奔阆苑去,他一跑,两只大白鹅便长着翅膀伸着脖子紧跟着他去。 傅惊鸿跑进廊院正房里,没走进去,就听到婴孩啼哭声,再三步并作两步地进去,就瞧见商老太太、商大姑、商琴都。 此时商老太太抱着元哥儿,见傅惊鸿跑进来,就笑道:“我们就知道你一准来这边,就没大厅那边等。” 傅惊鸿忙先跪下给商老太太、商大姑磕头:“惊鸿不家时候,多谢奶奶、姑姑替我照看琴儿。” “一家子说什么两家话。”商大姑笑了,打量一番,看傅惊鸿老了许多,便道:“原本岁数就差得大,如今旁人看了,还不以为是老夫少妻。” 商老太太道:“行了,打趣他做什么。”伸手叫傅惊鸿来接孩子。 傅惊鸿先将手衣摆上擦了下,然后才伸手,只见抱花布襁褓里傅秉元脸上满是奶膘,白胖胖一团,先是一喜,随后担忧地看向商琴,见她还没保养好,此时脸色依旧有些蜡黄,“这小东西生下来没这么大吧?不是叫你少吃一些吗?” 商老太太笑道:“瞧你这爹当,放心,孩子生下来跟猴子一样大。亏得我这老人是带惯孩子,才一个多月,就将你们家瘦猴子养成了小胖猪。” 商琴一直不说话,默默地打量着傅惊鸿,忽地抿嘴一笑,“奶奶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我们家这大瘦猴子养成大胖猪?” 商老太太啐道:“我老人家拿小孩子玩笑可以,你这做人娘子这般取笑夫君却不行。有违妇道。”起身拍了拍傅惊鸿肩膀,又对商大姑嗔道:“还不走?” 商大姑笑道:“看我欢喜都忘了识时务了。”说完,便搀扶着商老太太出去。 等他们出去了,傅惊鸿才跟商琴一起坐床上,搂着她肩膀说:“辛苦你了。” 商琴将头靠傅惊鸿身上,仰头笑道:“看来咱们三个里,还是我聪明,我只卖些小首饰,也不怕招来什么祸事,你跟雪艳两个……”看傅惊鸿一下子沧桑了许多,不由地心疼起来,几眼眶一湿,贴着他肩膀便啼哭起来。 傅惊鸿道:“你放心,经过这事后,我再也不强出头了。便是凌郡王,我也要劝他少出头才好。” 商琴道:“可见古语都是对,出头椽子先烂,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看似没有才干,却依旧被上峰倚重。果然聪明人,上峰想到五样,他想到十样,后做给旁人看时候,定是叫人以为他上峰想到了十样,他才只想到五样。” 傅惊鸿点头,又伸手商琴手臂上掐去,“告诫过你不许去见雪艳,为何还要去?倘若他拼着鱼死网破,要揭穿你也跟他一样,要留下你跟他一起被关靖王府呢?” 商琴伸手逗着儿子小嘴,笑道:“鱼死网破我不怕,只要能将你救出来就行。我生秉元时候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傅惊鸿问。 商琴道:“我梦见自己死了,水里拉着你手,想把你拉近一点也不能。我这些日子一害怕,就感觉自己水里慢慢地漂着。” 傅惊鸿无语凝噎,将儿子放床上,便握着商琴手也仰身倒床上,“别害怕,我拉着你,你漂不走。”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又趴傅惊鸿胸口,闻了闻他身上味道,才要说话,又住了口,摸着傅惊鸿脸叫他安生睡了。等到傍晚听说商韬摆下了宴席,便赶紧向前头去。 众人对这次无妄之灾都是感慨颇多,感慨过后,傅振鹏思量着对商大姑说:“姑姑忙着娶侄媳妇,是不是不大有空?” 商大姑笑道:“我知道你心思,杨家姑娘不错。你儿子满月时候,我见着了杨家人,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一个小哥,本意是姑娘嫁人后,能替他们老两口管教他们家小哥,因此不求什么达官显贵,只求人好。我琢磨着他们家跟你们做了多年邻居,有意要等你呢。” 傅振鹏道:“那依姑姑看,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才好?虽有杨家老前辈准许,到底私底下来往有些不上台面,有损杨姑娘清誉。” 商大姑说:“暂且等一等,等你官司彻底了了。免得又将他们家牵连了。” 傅振鹏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又道:“也不知道我种蔷薇有人照看没有。且要回去再瞧一瞧。” 商韬道:“便暂且住这边,等官司了了再回去吧。这么着,凡事也有个商量。” 傅惊鸿也惦记自己菜园子,毕竟商家虽好,却不是他心里家,“多谢岳父,落花巷子凌王府后面,没人敢去那边造次。再者说,我们是被告,又有凌王爷、温郡马、郭大人替我们奔走,便是回去也无碍。” 商韬道:“那就过了今晚,明日叫人将落花巷子收拾妥当了再回去吧。” 傅惊鸿、傅振鹏连忙答应了。 这边厢,商家人言笑晏晏,那边厢,太子府里,太子愁眉不展,身边太子府属官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乃至于太子宾客等人都围着太子。 太子太傅道:“太子怎会跟那些不成体统亡命之徒有瓜葛?如今太子与外官往来证据落皇上手上,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太师道:“莫非太子当真跟傅惊鸿兄弟那个案子有牵连?” 太子自然不会这些属官面前承认自己做下那些事,冷笑道:“两位也太小看我了,那傅惊鸿无才无德,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本宫为何要害他们?” 太子太师道:“太子莫说这些气话,傅惊鸿到底如何,我们都心里明白。倘若太子没有因为怕……” “怕什么?养虎为患?也太抬举傅惊鸿、傅振鹏了。”太子明知道太子太师说虎,是傅惊鸿、傅振鹏之上凌郡王,却故作不知,又叹息道:“当初几位一心谋求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官位,绞脑汁要推举我做太子,如今一点子风吹草动,几位就动摇了?” 太子太师忙道:“臣等对太子忠心耿耿,怎会动摇?太子这般说,太叫老臣寒心。” 太子太傅道:“眼下不是说这些时候,请问殿下,那些亡命之徒,当真是你门人?若是,需要想出对策才行。” 太子沉吟道:“孟尝君门客三千,门下还有些滥竽充数鸡鸣狗盗之人。我一时不察,叫人钻了空子。定是那些人借着我名头中饱私囊。” 太子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太子太傅话。 太子们下众属官不觉都有些着急,后众人推举太子太师出来劝太子:“太子些去皇上跟前好好磕头认错,趁着言官们还没察觉这事,及早认错,方能大事化小。” 太子心中冷笑,暗想锦衣卫既然去抄孔逢春等人,就是皇上已经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知道孔逢春等人是他人;皇上若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该是不动声色地只敲打他,责令他小心谨慎,何至于这般大张旗鼓地令锦衣卫去抓人?又看太子太傅等人眼神殷切地看他,便敷衍地答应道:“几位老大人话我听进去了,等会子换身衣裳,便去见父皇。几位老大人安心回府吧,免得旁人听到动静,知道咱们太子府人都聚一处,还当出了大事了呢。” 太子府众属官不敢将太子催得太紧,垂手退了出去。等这些人走了,便立时有人跟太子说:“郭大人说秀水村凶手已经有线索了,不是傅惊鸿、傅振鹏,已经将人给放了。” “放了?”太子眉头一挑,郭大人敢放人,那便是孔逢春已经将洪成招了?两只手放腰上玉带上,此时去皇上跟前认错,不单是将私交外官、收留匪类罪名领下,还有那秀水村上百条人命。皇上肯叫锦衣卫去抓孔逢春,就没有放过他意思。因此认错是没用,该斩草除根,看没有证据,自命明镜高悬郭府尹如何定他罪。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白开水一样,没啥起伏,多谢大家不离不弃呀 87因材施教 倘若太子如今跟凌郡王一样受皇帝重用,那太子断然不会将自己逼到如今这地步。可他是储君,皇帝怕哪一日被储君逼宫,是万万不会重用他。因此,太子走到这一步,旁人不知道,他自己明白自己一肚子无可奈何,甚至,他无可奈何地想,他什么事都没做——秀水村事他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事,单说皇帝要造战船征召水军,为之倾家荡产人就数不胜数,秀水村上百条人命跟这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因此太子觉得皇帝吹毛求疵,认定了自己万万不能留给他什么借口叫他废了自己,而不留借口手段,就是杀人灭口。 太子一句话发下,当日深夜,就有几个穿着捕衣裳人混进大牢边,看守着大牢人打瞌睡,先伸手将狱卒拍醒,然后大张旗鼓地说:“郭大人要趁夜过堂,些将孔逢春几个领出来。” 狱卒不解道:“三半夜过堂?” 那人虚张声势:“你以为这审是谁案子?这案子差了一星半点,郭大人都得遭殃。” 狱卒赶紧领路,“几位是来?脸生得很。” “什么生熟,我们当差,还要先你们跟前暖热了脸?” “不敢不敢。” …… 一通废话后,这几人就到了锁着“孔逢春”等人牢间外,待要以为狱卒会多问,却见几个狱卒打着哈欠嘟嚷着“些些”,就去了一旁打瞌睡。 这几个前来杀人灭口心想这样省事得很,也不怕这大牢里跟狱卒起了争执,不好逃出去,看“孔逢春”几人身上血迹斑斑,手脚无力,又猜测定是郭大人给他们用刑了,对半死不活又戴着枷锁几人毫不提防,进去了,骂骂咧咧,就将人向外拖。 大牢里昏暗得很,隔了许多步才摆上一盏油灯,这几人不疑有他,将“孔逢春”几个拖出大牢,到了外边,忽地听人问一句“什么人”,便举起刀向“孔逢春”几人砍去,不料这几人灵活得很,躲开之后竟然将枷锁挣扎开。 “早知道他要杀人灭口!幸亏我们兄弟先跟郭大人交代了。”充作孔逢春一伙一个人开了口。 太子派来杀手冷笑:“背叛主人还敢大放厥词!” “是他不仁,怎能怪我们不义!我们兄弟大字不识一个,怎会知道他叫我们办是要杀头事?” “太子对你们百般提携,事到如今,你们竟然敢这样卑鄙无耻!” …… 一群人打成一团,忽地外边有人蒙着口鼻过来,将迷药向这群缠斗一处人撒去。须臾,不分杀手、“囚犯”,一群人全倒一处。 郭大人领着人走来,又叫人将白日里就提出大牢孔逢春等人叫来,对用铁链子锁着双手孔逢春几人说:“你们认一认地上人。” 孔逢春几个被压着头,等捕用火把照亮地上躺着人,便低头去看,将人一个个认了一回,只有两三个是他们认识,但这已经足够证明太子叫人杀人灭口了。 郭大人道:“方才这群人喊太子,你们当也听到了吧?” 孔逢春脸暗夜里涨红,他们兄弟被困天牢大门外隐蔽处,将方才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枉费他们这般重情重义,太子竟然要灭了他妈口,“私交外官,果然是死罪?” 郭大人点头,“除非是亲戚、世交,不然,私交外官,有互通消息嫌疑,是死罪。先前谢尚书家何等荣耀,如今男为奴女为娼,也有几分是因为私交外官缘故。” 听说谢蕴事,孔逢春几个立时恍若当头棒喝,忙对郭大人道:“大人明鉴,我们兄弟自幼无人教导,不曾读过书,不知道这些家国律例。”因跪着磕头,链子又响成一片。 郭大人道:“你们如今知道了,招供吧。若上边不点头,本官敢查那人案子?” 孔逢春心里暗暗称是,被押解去了大堂,便一五一十地将如何蒙太子垂青经过说了一说。 郭大人有意感慨:“昔日安南伯结交水上匪类薛令、穆行,苏州就有了一场大乱子。谢家垮了,连带着跟谢家交好安南伯也被吵了家,就连冉侯府经过那件事,事到如今还一蹶不振,只怕家道也不长远了。” 孔逢春脸色一变,“大人明鉴,草民只做过这事,旁再也没插手过。” “秀水村上百条人命呢?”郭大人问。 孔逢春忙道:“那是洪成做。”忽地脸色一白,“坏了,大人去救洪成,太子能来灭我们口,也会去灭洪成口。洪成带着傅元说什么大隐隐于市,藏琼县他相好玉红家里。” “玉红家哪里?” 孔逢春赶紧摇头,“草民黑灯瞎火跟着洪成去过一遭,到底哪里记不得了。” 郭大人一个眼神后,五六个捕趁夜出了衙门。 郭大人又问孔逢春:“除此之外,太子还吩咐你们做了什么?” 孔逢春道:“太子还叫我们去查访民间奇人异士。他说既然有个死了又活过来雪艳,就定然还有其他活过来人,他想知道死了又活过来法子。” “……那他知道了吗?”郭大人素来严肃人也不禁对这话嗤之以鼻,太子竟然会信那无稽之谈? “有两个自称懂得这道行人跟太子见了两次,教太子布下了五芒星阵。” “阵布哪里?”郭大人忙问,“可是太子宫里?” 孔逢春连连点头,“依着那两人话,是布太子寝宫里。” 郭大人闻言,便知太子越发将事情闹大了,虽说那阵是他求再生用,到底是巫蛊一事,不能不汇报给皇帝。 郭大人等天一亮,便坐轿子进宫去跟皇帝禀报。 皇帝初初起身便听闻这消息,不似郭大人想羞恼,竟然平静地说,“朕年轻时候锐意进取,眼看着几个儿子很好,便不肯多费心思他们教养上,不想竟然养出这么一个傻儿子。”摇头叹息再三,便对郭大人说:“既然郭大人查到此事,请郭大人带着锦衣卫查抄太子府。朕稍后再来。”略想了想,对太监说“去靖王爷府上,叫靖王爷将雪艳悄悄地提到太子府里。再将其他王爷、皇子都给朕叫过来,若有哪位妃嫔敢过来求情,暂且记下名字,今日之后,不需再来回朕,直接令她们迁入冷宫。” “那今日早朝……”太监忙问。 “停了吧,就说,东宫出事,暂停一日早朝。” 那太监闻言,知道太子劫难逃了,赶紧退身向外去靖亲王府。 郭大人忙也起身,领了几个锦衣卫,便向太子东宫包抄过去。 东宫里太子正准备上朝,听人说郭大人领着锦衣卫上门,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久久不言语,等灵魂归位了,就觉心跳如雷,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不知郭大人上门是为了……” “奉旨查抄东宫,还请太子行个方便。”郭大人先将君臣之礼恭敬地做完。 “查抄东宫?”太子冷笑,待要说话,又见锦衣卫过来,知道跟郭大人强辩没有什么用,便闭着眼树桩一样地站着。 郭大人带人直奔东宫而去,竟然瞧见太子寝宫里有奇阵三四个,民间巫蛊做法用物件,也寻到一两个。 太子握着拳头,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阵仗,乃是祈福所用,那些东西,春日祭祀、冬日祭祀里也有。”这些阵若不细看,谁会留意到?况且,他也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试一试,并不是像有些人沉迷于修道成仙,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郭大人道:“太子莫急,等会皇上便领着众皇子们过来。” 太子一怔,心里依旧愤愤不平,他看来,若非他妄想弑父篡位、巫蛊震魇皇帝,皇帝断然没有理由这般对他;若皇帝针对他,那就是吹毛求疵,无论他做下什么,皇帝都能从中找到错处。 “皇上驾到!”一声呼喝后,太子虽未看见皇帝,已然跪下。 皇帝领着凌郡王、靖亲王等人径直向太子寝宫而去,内监忙劝皇帝:“皇上,太子宫里有奇怪星阵,只怕会对皇上不利。” 皇帝道:“你说,朕身上有没有帝王紫气?” 内监忙堆笑道:“皇上乃是真命天子,身上自然是有。” “朕帝王气数莫非要了?不然区区一个小星阵,朕就怕了?”皇帝戏谑道,将一众儿子领到太子寝宫里,便抬头向太子布下阵看去,“太子果然高瞻远瞩,这么,就想到下辈子事了。莫非,你日日想着就是:我有恃无恐,不管今生如何,总有下辈子。” 太子噗通一声跪下。 皇帝待要坐太子床上说话,又闻到那被褥上奇香扑鼻,依稀猜到太子昨晚上那做了什么好事,便又领着儿子们出来,到东宫正殿里坐下,指着太子,却看向其他人,“你们那些过河拆桥、上房抽梯、隔岸观火、隔山打牛伎俩朕早几十年就见识过了,说起来,这些伎俩朕玩得比谁都好。” 凌郡王一凛,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此番过来不过是看太子笑话,不想皇帝说“过河拆桥、上房抽梯、隔岸观火”,却是盯着他说。 “父皇——”太子糊涂了,皇帝嘴中“你们”二字,不禁叫他觉得今日倒霉不是他一个人。 “朕若玩得不好,怎能做了皇帝?朕私心里是想叫你们历练历练,有道是优胜劣汰,皇位终归要有人来坐,朕不想将皇位交给一个穷凶极恶人,也不愿意将皇位送到一个懦弱无能,处处要朕要母家庇护人手上。是以,争是一定要争,但如何争,就看你们手段。许你们积极上进,也许你们真真假假装作‘不争’。但手段下作,朕瞧见了,立时便处置了他。” 理郡王额头流汗,痒痒得难受,靖亲王偷偷觑了眼皇帝,凌郡王略安了心,心想原来皇上不喜欢跟母族亲近;其他年幼皇子们或有吓得脸色苍白,或有若有所思,或有懵懂不解。 “雪艳何?”皇帝问。 靖亲王忙做出“皇帝私下里许他养着雪艳”模样,开口说:“父皇,雪艳已经领来了。” “领进来吧。” 众皇子们齐齐好奇地准备去看传说中死了又活过来雪艳是什么模样,看见一脸色苍白憔悴、鬓发花白却眉眼秀丽男子进来,众人纷纷抽了一口气,雪艳这模样,当真妖异。 皇帝嘲讽地看向太子:“雪艳,太子殿下想学你死后重生。” 雪艳咳嗽两声,将死人了,被皇帝拉过来教育儿子……为了小海,少不得要遂了皇帝心意,“那太子可错了,学草民……那太子殿下可大错特错了,草民活了两辈子,只觉得这人呢,还是只活一辈子好。上辈子报过仇仇人还好端端活着,看了他们,草民就想再报仇;上辈子,草民受过他们恩惠恩人,这辈子,总会找出他们弱点短处,生怕他们连累草民,于是恩将仇报……人活得久了,好事都会忘记,坏事,会越记越清楚。活了两辈子,想要东西越来越多,草民上辈子是大学士,这辈子……还想做了宰相呢。” 太子脸上微微泛红,“父皇,靖亲王私藏雪艳……”这罪比起他不算小吧? “朕许他藏着。你们瞧瞧,雪艳身为大学士,如今落到了什么下场?谁还想学他死后再生?” 众皇子们沉默不语,纷纷看向雪艳,看雪艳脸色灰败、行动迟缓,暗想这死后再生莫非还会反噬? 太子道:“父皇,儿臣不知父皇从哪里听到谣言,但儿臣初听所雪艳是死后再生之人后,是如何看待他,父皇看得一清二楚,定是有人陷害儿臣……”他对重生之道并不痴迷,但皇帝口中,就仿佛他是个这辈子没过完,就一心求下辈子疯子一般。将话说完,对上皇帝眼睛,忽地明白皇帝才不管他对“死后重生”事痴迷到什么程度,皇帝要,不过是一个教训儿子们机会,警告其他儿子们不可迷恋巫蛊谶言。 “雪艳,将你两辈子事,捡着要紧说一说。” “遵旨。”雪艳强撑着,简要地将自己上辈子忍辱负重、飞黄腾达、遭人暗算等经历说了,又将这辈子眼高手低、险象环生等说一回,耳朵里听皇帝敦敦教诲众皇子什么不可依照常理看人、遇到变故如何变通,心内嘲讽得很。 太子也有些麻木,原以为皇帝领着人来骂他,不想却是教导其他皇子们如何“上得了台面”地争皇位。 “父皇竟是连骂都不愿意骂我了。”太子默默地心里说着,眼睛一酸,越发不明白自己错哪里,靖亲王藏了雪艳,理郡王爱娈童,死他身下娈童只怕比秀水村人还多……为何他们都没事,单单他有事?冥冥中,太子终于想明白给他惹祸是他那太子位子。 88尘埃落定 太子终归是振作不起来了,雪艳也因再一次在大庭广众将伤疤揭开,回了靖王府就奄奄一息,没几日就含恨死了。 靖亲王、温延棋等人守着雪艳的尸体小半日,最后靖亲王小心地问:“你们说,雪艳会不会又活了,下辈子,他要报我软禁他的仇……我要不软禁他,他兴许不会这么早死。” “岳父若不软禁他,他早死在疯人塔了。岳父放心,雪艳很谁也不会恨你。”温延棋安慰靖亲王。 靖亲王点了点头,想了想,叫人将雪艳的稿纸都送去给皇帝,然后又问温延棋:“女婿,你说父皇不急着贬斥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父皇心软了?” 温延棋道:“皇上只怕是等着当初屡屡进言要求皇上立太子的臣工怕被太子牵连又上书弹劾太子,请皇上废太子的时候,才肯处置太子。” 靖亲王立时想到到时候朝堂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冷笑:昔日众爱卿两次三番催朕立嗣,如今又请朕废太子。出尔反尔,未免太儿戏了一些。朕原说皇子们年幼,不可早早立嗣,免得叫被立嗣的生出骄纵之心,未被立下的,惫懒不知上进。如今果然被朕料中了…… 靖亲王长叹一声,又看雪艳是不会这会子再活过来了,请仵作来反复检查一番,便叫人悄悄地将雪艳送出去埋了,据说有些好奇雪艳的人,等他的人一走,就将雪艳从坟丘里挖了出来,他也只是一笑,谁爱研究再生之术的就去,反正他是亲眼看过雪艳的下场的,对那再生之术没什么兴趣。 隔了半个月,就连太子宫的属官都纷纷上书悔过兼弹劾太子,皇帝此时果然如靖亲王所想,将昔日那些情知册立太子的人骂了一通,然后定下太子御下不严、收留恶徒、纵奴行凶、私交外官、巫蛊厌胜等罪名废了太子,将他软禁在宫外昔日的平清王府中。 秀水村一案,傅元早被洪成灭口,洪成又被捉拿归案,这一案子便也破了。 傅家兄弟无辜受累,傅振鹏官复原职后,又连升三级。傅惊鸿不知怎地,也被皇帝送到了翰林院。 秀水村的官司尘埃落定,傅振鹏、傅惊鸿两个便在落花巷子里将昔日帮扶他们的人一一歇了一遍。 “皇上八成想叫你进内阁,只是到底能不能进去,就要看傅二哥的能耐了。若进不去,留在翰林院,只能做个籍籍无名的文人。”温延棋前来赴宴,思来想去,觉得皇帝这招毒辣的很,傅惊鸿墨水不多,那“文人”他是做不成了,要想有所作为,要比其他人更加吃力。一样的文章,其他人可以靠文采、好字出众,傅惊鸿只能靠文章里的新意了。 傅惊鸿拱了拱手,叹道:“我们能熬到今日,多谢你帮扶了。不然,我们定要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 温延棋忙道:“该多谢皇上英明,若换了旁人,未必不会将错就错。”话音一转,提到凌郡王,便低声又说:“今日瞧着凌王府过来的老爷们没几个,可见,凌王爷聪慧得很,已经知道避嫌了。” 傅振鹏不解,他与傅惊鸿、温延棋三个远远地避开众人站立,忙问:“这要避甚么嫌疑?” 傅惊鸿道:“你我二人,还有商家,就好比是先服侍着公主的面首,如今公主将面首献给了女皇,自此之后,面首是女皇的人,自然要避嫌?” 傅振鹏唾道:“也不知羞,竟然拿了面首自比,你我二人若一张脸面能跻身面首之流……”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剩下的话说出来太过自贬,便又骂傅惊鸿,“也不看看你那张黑脸!” 三人正玩笑,就见温大衙内抱着一只巨大的木鹰出来,傅惊鸿忙去拦着:“这鹰才做好,温大衙内,你手下留情给我们元哥儿留下吧。” 温延棋儿子温大衙内跌跌撞撞搂住温延棋的腿,“父亲、父亲。” 温延棋忙将温大衙内抱起来,嗤笑道:“傅二哥,你就没有个大方的时候?” 傅惊鸿干笑一声,又哄着温大衙内说:“你留下这鹰,过几日我给你送一匹大大的木马。” “我留下这鹰,过几日你给我送一匹,”温大衙门吸了口口水,“大大的木马。” 傅振鹏此时正在得意时候,重新做官不说,杨家素心小姐也喜欢他积极上进的性子,每日爱通过杨家老先生指点傅振鹏读书,如此二人算得上是非常投契,顺带着,杨老先生也喜欢傅振鹏这发奋的性子,便一鼓作气地将两家的亲事定下了。 于是春风得意的傅振鹏一时大意,脱口道:“幸亏这大衙内没随了毓秀郡主的性子。” 这话说出口,温延棋便打趣傅振鹏道:“你倒霉了,我家大衙门新近最爱学话,叫毓秀听见,你一准没好日子过。” 傅振鹏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补救道:“大衙内要郡主那么个爱恨分明的性子,将来少不得要叫你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 “烂摊子。”温大衙内口齿清晰地学着说。 傅惊鸿拍了拍傅振鹏,“罢了,多说多错,这话还是别说了。” 几个人正说话,就有人来锦上添花。 来人说:“苏州知府已经奏明皇上了,秀水村乃是傅家人聚集之处,如今傅家人只剩下几个活着的,秀水村的田如今要按人口分,还请傅家老爷叫人速速去苏州看着分地。” 傅振鹏道:“既然如此,赶紧就叫人去吧,若有人不肯要果园子,便将果园子买下。”虽他们不会去秀水村住,但总归那是傅惊鸿爹娘留下来的,还得好好经营着。 傅惊鸿也说是,于是又叫人赶紧去苏州分地买地,打发人走了,他也不回昔日买下的府邸去,因觉住在这边离着杨家近一些,干脆搬到了傅惊鸿、商琴住着的院子左边那院子去,如此跟傅惊鸿离得近,也能就近跟杨老先生读书。 晚间众宾客散去,傅惊鸿、傅振鹏两个轮流逗弄元哥儿,看商琴在一边整理今日众人送来的东西。 商琴道:“那些点心果子留不长的,就先拿出去送给邻居。剩下的布匹等,先扣除给振鹏哥哥成亲用的,剩下的分两份,一份我们留下,一份送到隔壁屋子里锁着。” 傅振鹏听了,忙说:“不该这样分,这样分得我心里过意不去。” 商琴笑道:“振鹏哥哥别推辞,如今轮到我替你操办亲事,还不许我多留一些东西充脸面?到时候,旁人来了,除了新娘子,第一个就要我年纪轻轻怎么操办这红事呢。” 傅振鹏忙道:“那也不该这样……” “叫她这样分吧,”傅惊鸿吃了几杯酒,有些醉意上头,打量着商琴细心地将贺礼公平地分开,只觉得她今晚上分外地妖娆,心痒难耐,一心要将傅振鹏打发出去。 傅振鹏固执道:“万万不行,当初给我买下鼓楼那边的宅院就已经……” “振鹏哥哥争这个做什么,论理,人家大族里成亲生孩子的银子都是公中的。远则疏,近则怨。当初咱们两家住着太远了一些,才会叫冯嫂子跟我不亲近。如今咱们看似住在一起,实际上又是两道门,这样不亲不远,才最好。要是振鹏哥哥执意跟我们分太清楚,新嫂子进门不明所以,还以为两家原本就是针头线脑也要计较个清楚明白呢。” 傅振鹏听商琴振振有词说这些歪理,心里清楚明白商琴、傅惊鸿两个是看他家财都叫冯茝兰拿去了,有意贴补他,于是也不再推辞,红着眼睛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哥哥我就不推辞了。” 才想到冯茝兰,碧阑便过来抱怨说:“门上已经锁门了,又有来敲门的。是冯姑娘来了。” 傅振鹏蹙眉道:“她已经改了嫁,又过来做什么?” 碧阑道:“我问了,她不肯说。看她鼻青脸肿的,怕是挨了打。” 傅振鹏将元哥儿抱在怀中,想起自己在牢里,冯茝兰为了门“好亲事”改了供词,险些将他置于死地,便冷了脸说:“叫她回家找她男人去,我可没那闲心管旁人家的事。告诉她,安心过日子是正经,若她男人打她,就找那男人家明理的亲戚说情。实在不行……她有的是银子,买通官府判个合离。” 碧阑忙应了,她如今也嫁了人,两口子住在前院里,于是就到门上去看冯茝兰,“冯姑娘,大老爷说他管不着,叫你回家去找你男人说话去。” 冯茝兰忙道:“你胡说,大老爷最是心善,怎会这么冷心冷肺?你……你告诉他,那姓张的要占了我的嫁妆,那嫁妆可是我跟你们老爷的东西。你叫老爷想想法子跟衙门里说一说,叫我跟那姓张的离了。嫁妆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老爷知道了,肯定不会不管。” 碧阑打量着冯茝兰,看她身上衣裳朴素,神情凄惶,微微撇嘴,随后说:“我们老爷快成亲了,他可不能管这事,不然叫新娘子家知道老爷跟冯姑娘离了后还惦记送给你的银钱,那新娘子家要见大老爷看成什么人了?”话音才落,便见几个粗壮婆子上门来,那婆子们一边堆笑说叨扰,一边将冯茝兰向轿子里拉。 碧阑依稀听那婆子劝说冯茝兰什么“官人知错了,他说不该喝了酒打娘子,如今官人哭得什么似的,单等着娘子回去赔不是呢。”。 一番拉拉扯扯,冯茝兰被婆子塞到了轿子里,碧阑瞠目结舌,随后打了个哈欠,也不将冯茝兰的话传给傅振鹏,径直回自己家睡下了。 傅振鹏略坐了一会,等不来碧阑再回话,便也将冯茝兰这事放下,依旧回客房歇着。 傅惊鸿终于熬走了傅振鹏,瞥了眼自己已经入睡的儿子,又色眯眯地看商琴。 商琴怎会不明白他那眼神,只装作不知道,先去沐浴后,便坐在床上用桂花油揉搓着脚。 傅惊鸿也去洗了一洗,有意袒露出胸脯来,一边扯着衣襟,一边看商琴:“死丫头,脚有什么好擦的?裂了皮了?”说完,便向商琴压去。 商琴用脚将傅惊鸿抵住,一只白嫩嫩的脚抵在傅惊鸿胸口上 “有件事,姑姑叫我问问你,姑姑说,必要得了你的准话才好。” 傅惊鸿一动,就见商琴那涂了桂花油的脚抵在了他脖子上,圆圆软软的脚趾头在他下巴上才长出来的胡渣子上摩擦,两只手摸在商琴笔直的腿上,看她穿着一件青玉色小袄,露出胸口一片大红抹胸,满头青丝松松挽着,几缕秀发垂在修长白皙脖颈上,“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嬉笑着,又向她腿弯处挠去。 商琴忍不住笑了起来,用两只脚,先将傅惊鸿踹开一些,然后抵在傅惊鸿脖子上的脚慢慢向他胸口划去,“你想不想叫我问?” 傅惊鸿道:“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答案。” “你怎知道?” “我什么事不由着你,你今晚上叫我累死,我也从命。”傅惊鸿难得见商琴媚眼如丝,不觉心旌荡漾,忽地向商琴一扑,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仰身倒在床上搂着她的脸亲,“既然你这样好兴致,今晚上你服侍我如何?” 商琴坐在傅惊鸿身上,骂道:“谁服侍你!姑姑叫我先迷住你,我今晚上好不容易才想出来怎么迷住你。” 傅惊鸿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一时急色坏了商琴的计划,便懊恼道:“那你继续。” 商琴将桂花油收起来,“我才不继续。姑姑叫我问问你,你如今做官了,要不要纳个妾?” 傅惊鸿枕着手臂,心知商琴既然计划好了,总会继续,察觉她一双脚向又从自己胸口慢慢往下滑,便说:“姑姑肯定不是叫你这样问的。定是你看我潇洒倜傥,怕我变心才这样问。”两只手向商琴后腰上一掐,“我呀,上辈子看美人看伤了眼,如今,闭着眼跟你一个凑合着过吧。” 商琴听到凑合二字,便伸手向他身上用力掐去。 这辈子要报仇、要飞黄腾达、既要报仇又要飞黄腾达的三个人,一个死了,剩下的两个,经历过是是非非,终于成了庸庸碌碌为前程为家计奔波的寻常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这完结的不算潦草吧……怕挨打,本来想写的就是一个从占着重生的优势慢慢变成“寻常人”的故事,文笔不好,写的有点乱,见谅…… 89番外一 还俗 “喂,白胖子,你爹来了。” 五台山下,一身布衣的农家女挎着篮子冲后山喊,连喊了两声,才看见一个拧着眉头瞪着眼睛,总时时刻刻犯嗔戒的和尚用袖子抹去嘴上油光,慢吞吞地走出来。 这和尚白是很白,但不是很胖。白胖二字,说的是他小时候。 “那不是我爹。”奉卿走近,伸手向农家女篮子里掏,“有馒头、大饼没?肉吃多了,腻歪。” “呸!一个和尚爱吃肉,还敢说出来。不怕我告诉方丈去!”农家女骂虽骂,却将篮子上盖着的一层野菜拨开,野菜下一方干净帕子里包裹着还带着一丝丝热气的油饼。 “又弄油的,油腻腻的,谁爱吃?”奉卿不满地在僧衣上擦手。 农家女说:“不爱吃算了!我自己吃。”一双眼睛登时红了,赌气拿了油饼往嘴里塞。要不是知道她来了,奉卿定会问她要吃的。她偷偷做这饼的时候,哪里舍得放这么多油? 奉卿看她吃了,用手撕了一缕子塞嘴里,才在这山脚下坐着。 “你不回家?”农家女问。 “等一等再回去。”奉卿伸手揪着地上的草叶子。 农家女说:“你回去就是了,你娘年纪这样大了,难不成还要、还要……”险些说错话,此时脸上羞红,看向奉卿的眼神里满是爱慕。 奉卿揪着地上草叶子的手一顿,商韬来了,定要跟商娘子说些体己话,然后干些夫妻之间的事,这事他早就明白,依旧皱着眉头,微微斜着眼看农家女:“没听说老来子?”眼睛向商娘子住着的院子看去。 “你爹……” “不是我爹。” “那他管不管你还俗的事?”农家女有意碰了碰奉卿的手臂,看他一动不动,干脆叫了一声,“有蚂蚁爬我衣裳里,快帮我抓!” 奉卿依旧摆着苦大仇深的脸,伸手在她后背打了一下,听她叫“哎呦,蚂蚁咬我了,快帮我抓!”终于嫌弃地将手伸进农家女衣裳里,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摸索着找蚂蚁。 “蚂蚁在哪了?” “它往前面爬了,哎呦,好毒的蚂蚁。” …… 奉卿的手已经放在了农家女胸口上,手下就是农家女所说的“蚂蚁”,手掌向下按了按,“这‘蚂蚁’咬你?” 农家女点了点头,干脆靠在奉卿身上,“你还不还俗?不还俗就快把手拿出来,还俗……我就随你了。” 奉卿的手在农家女胸口揉了揉,眉头依旧皱着,他一直吃肉,早两年,商韬为了跟商娘子一夜**,还有意引着他喝了酒——他不喜欢酒,醉后头疼得难受,因此只吃肉。但即使坏了这么多规矩,他一直都没想过还俗的事。商娘子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没什么想要的。 此时农家女靠在他身上,身上皂荚的清香包围着他…… 农家女等了一会,羞恼地骂:“不还俗就算了!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要站起来,又被奉卿一把拉住,干脆地跌坐在他怀中,奉卿手一动,她心里一阵激荡,果断地搂着奉卿的脖子,“等会,我跟你去求你爹,叫他让你还俗。” “你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多的呢。”奉卿揽着农家女,眉头皱着,许多事他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总之,他还俗了,商娘子的心思就要多一些,比如还俗后,不在五台山了,他们娘儿两个去哪里? “有什么道道?哎呦,你这什么硌着我了。”农家女窝在奉卿怀里动了动。 “……你把我腰带解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奉卿咋了一声,摇了摇头,看农家女今儿个已经豁出去要逼着他还俗了,他还了就是。看以后他还俗了,日日跟着商娘子住,商韬要拿什么贿赂他。 农家女稍稍有些犹豫,有一丝担忧奉卿吃完了不认账,随后又想他敢不认,她就叫她爹闹到寺院里去,于是犹豫着就解了奉卿的腰带。 两人都懂了人事,自然知道他们如今在干什么,借着草丛、矮树遮掩,便在山脚下将好事办了。 办了事,奉卿兀自穿好衣裳,看农家女羞羞怯怯,有些不耐烦地提起篮子,“走了。” “我腰酸腿软,走不动路了。”农家女理了理衣裳,将擦了自己处子血的帕子塞在篮子里,赖在地上不肯走。 奉卿矮□子,叫她爬上来,慢慢地迈开脚步向山下村子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 农家女狠狠地扯奉卿耳朵,“我们认识五六年了,你问我叫什么?” “算了算了,叫什么都好。”奉卿老气横秋地说。 路上一个割草喂兔子的村民经过,看一个和尚背着个大姑娘,就问:“小师傅,翠敷是不是伤到腿脚了?怎么劳您背着?” 奉卿道:“她伤到腿根子了。”脚下不停歇,依旧背着农家女走。 那村民心眼灵活,赶紧拿着镰刀向农家女家里奔去。 翠敷又用力地去扯奉卿,喜滋滋地骂:“你才伤到腿根子了。”两只脚欢快地跳了跳,眼看快要进了商娘子住的院子,才收敛一些。 商娘子如今教导村里一大半的姑娘们做刺绣、打络子、攒珠花,那些姑娘们既然是学徒,就跟铺子里的学徒一样,将商娘子家的活都干了,此时几个相熟的姑娘知道商韬在,就不去二进里打搅商娘子,聚在商娘子家门首里一起绣帕子拿去卖。 远远地看见奉卿背着个女人过来,就有一个姑娘赶紧跑去二进里喊:“师父,慧悟大师背着女人来了。” 屋子商韬、商娘子匆匆系上衣带出来。 商娘子忙问:“背着女人?”她眼里奉卿可是十分老实的,除了吃肉,没犯过什么戒。 “是,看模样,是翠敷。” 商娘子错愕道:“可是翠敷受了重伤?被蛇咬了?” 商韬道:“要是受伤,为什么不送去人家姑娘家里?过去问问吧。”又对来报信的姑娘说:“多谢这位姑娘了,请姑娘带着小姊妹回去吧。”又问自己等在一旁的小厮,“带过来的帕子、绢料、丝线,送给姑娘们没有?” 小厮忙说:“已经送了。” 来报信的姑娘识趣得很,先道谢,然后赶紧去前头领着其他的姐妹走。 商娘子忧心忡忡,“这可怎么是好?” 商韬道:“船到前头自然直。”携着商娘子的手去了前面,只见做学徒的姑娘们已经殷勤地烧水沏茶。 奉卿将翠敷背到商娘子、商韬跟前,微微挑眉说:“我动了她了,要还俗。” 商娘子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翠敷瞪了奉卿一眼,捧茶跪在商韬跟前,“商老爹,我跟奉卿两个早就看对眼了,求商老爹成全。” 奉卿仰着脖子说:“反正人都看见了,回头方丈也会将我打出来,不叫我再做和尚。” “这事起码要挨五十戒棍。”商娘子听奉卿说得轻飘飘,就狠狠瞪他。然后又替奉卿求情地看向商韬。 奉卿虽不认商韬是爹,但这个家出了事,还是要商韬拿主意。 商韬接了茶水,抿了一口,先叫翠敷起来,然后问奉卿:“你还俗了,要做什么?” “农夫。” “地呢?” “去租寺院里的地。” 商娘子斥道:“奉卿跟你爹……好好说话。” 奉卿咕哝道:“我怎么没好好说话?”眼瞅着商韬,“我要打猎,你媳妇肯叫我拿着弓箭在你跟前晃荡?……” “怎么说话呢。”翠敷嗔道,然后笑盈盈地对商韬说:“商老爹,我们早想好了。奉卿租地种地,我去茶园里帮工。” 商韬看翠敷模样清秀,可惜脚大了一些,对奉卿说:“你说的那些都没用。你像是种地的人?我再问你,你还俗之后要做什么?” 奉卿蹙眉,“我今儿个才想要还俗,没想这些。” 商娘子道:“种地也好,我帮着看着呢。” 商韬嗔道:“这是什么话?种地是谁都能种的?” 商娘子不言语,奉卿见他娘被骂了,便嗔道:“你吓唬谁呢!骂我娘做什么?” 翠敷赶紧去拉奉卿的衣襟,奉卿被商韬连连逼问,才说:“我算是寺里的武僧,想读两年书,考考武举人……就怕有人不敢叫我去。”眼睛很是委屈地瞥向商娘子。 商娘子心里很是愧疚,她私心里想着将奉卿一直扣在五台山,大家安安生生的都好,万万没想到奉卿心里有主意了。 “谁怕你?”商韬不屑,“读书也好。” “官人,他不能进京。”商娘子坚持。 翠敷睁大眼睛,商家的事太多,她听也听不明白。 “他不能进京,老太太、老太爷……阐儿、释儿……”商娘子优柔寡断,眼圈红了起来。 “他们知道。”商韬道。 “知道了?”商娘子几乎昏厥,“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商韬道:“这么些年了,我有空就向五台山来,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等我回去给奉卿弄个户籍,再来接你们。” 奉卿别扭道:“瞧见了吧,你媳妇怕呢。” “这个家我说了算。”商韬发话道。 奉卿皱着鼻子,翠敷晕晕乎乎,听见外头她爹娘气势汹汹的喊声,赶紧要躲。 奉卿伸手拉住翠敷的手,哼哼地看向商韬:“……那个谁,这女人的爹娘打来了,你去应付应付,我不好跟他们动手动脚。” 正抹泪的商娘子手一顿,在心里噗嗤笑了一声,看奉卿对商韬那依赖的模样,可见自己操错心了。 90霸业 “皇上,西边羌民民风彪悍、不服教化,又屡屡伤我汉族子民,皇上……” “褚成仁,你端地会猜度朕的心思。可是,朕要的是文治武功,不是滥杀无辜。羌民一事,朕已经叫人查清,实属你家驻扎在西边的儿子残暴不仁,欺压羌民引起来的。” “皇上……” 皇帝伸手将褚成仁的折子丢下台阶,“谁再敢猜度朕的心思,拿出这些莫须有的折子教唆朕兴兵,朕便治他一个祸国殃民之罪。” “臣等遵旨。” 下朝后,皇帝将几个王爷、傅惊鸿并才从福建回来的商略叫到御书房,他面对着御书房里高高挂起来的海域图,两只手紧紧握紧地背在背后,“……海域,还是风平浪静?”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皇帝,“文治武功”是莫大的荣誉。可惜,皇帝在位几十年,天下太平,虽偶有些地面上的百姓受苦受难,但大部分看过去还是有几分“国泰民安、夜不闭户”模样的。所以,这文治是有了,但武功二字,因皇帝不屑于学习前朝那些为求武功就兴兵祸国殃民的皇帝,是以,这“武功”实在难求。 看见皇帝紧紧握着的双手,众人哪一个心里不明白皇帝如今空有水师舰队却不能将他们派上用场的遗憾心理,哪一个心里不知道皇帝已经将将士、粮草辎重都准备妥当了,就差一个自投罗网的敌人了。 商略道:“皇上,有倭寇来犯。” 倭寇二字听进耳朵里,皇帝立时振奋起来,“果真?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来蚍蜉撼树!快快召集朝中大将军来。” 凌郡王等人跟着松一口气,皇帝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追求武功了。 满朝文武调集起来,几个算盘打得十分响亮的商户人家出身的官老爷提着算盘抖了抖,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此次所需的资费、辎重等等算了出来。没过几日,皇帝就留下凌郡王主持京中诸事,亲自领着三公等人去福建给水师践行去了,足足在福建停留大半年,才班师回朝。 有人不解道:“倭寇来犯,将他们打跑打怕了就够了,为什么这点事,还要皇帝亲自去践行?” 有人回说:“皇帝英明神武,说了替海边百姓铲除祸患。” 多数人还是不明白天外有天的话,只有那些见惯了洋人的人,心里对皇帝此番的举动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帝从福建回来后,又有些怅然,他叫了傅惊鸿、凌郡王并膝下众儿子来问话,红着眼眶,似是十分辛酸难受,人靠在榻上,也不像早先那么有精神。 傅惊鸿心想他还没进入内阁,皇帝千万要保重身子长命百岁;其他年幼的儿子心里也纷纷想着他们还没长大成人,皇帝千万要坚持着多活几十年。 皇帝一滴老泪落下,“朕叫人出海,用的是朕叫人出海贸易赚来的银子,出征将士家里的也另外给了银子。况且又是倭寇先来犯我,为何天下大半人说朕劳民伤财、为求武功虚名坑害子民?” 凌郡王跪下道:“请父皇保重身子。”傅惊鸿并其他皇子纷纷跪下。 凌郡王说:“回父皇,因为天下子民并不知道倭寇来自何方,并不知道倭寇造下的罪孽。对他们而言,倭寇就仿佛是咱们山东或者湖北的土匪,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剿匪。为剿匪大动干戈,是十分不值当的。倭寇与土匪,实在是外与内之分,他们不知道皇上尚且能容得下土匪蹦跶两天,容不得倭寇长年累月祸害咱们。” 傅惊鸿道:“正是此理,下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皇帝用手抹了抹眼角,对他不在的半年里凌郡王的作为十分满意,更叫他满意的是,自从他说过叫儿子们公平竞争后,妄想在他不在的时候谋朝篡位的少了。 傅惊鸿说道:“下臣以为,该将咱们早先得来的海外地图刊印出来,送到各省各县的官学、私塾中,叫各地的夫子、学子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免得他们以为天地间,就只有咱们。坐井观天不说,还容易夜郎自大。就好比两个人自从生下来就困在一间屋子里,他们并不知道屋子外还有人,因此只当治死了另一个,就天下无敌了。” “不可,那可是机密,好不容易从外国偷来的地图,怎能印出来叫天下人都看见?”六皇子道。 靖亲王附和道:“正是,要是叫外国人看见,知道咱们偷了他们的地图,他们不跟咱们来往贸易了,那可怎么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要好的两个人之间也有个磕磕绊绊,等地图发下去,事已至此,他们也没奈何,不过是叽叽咕咕地抗议几天,想要趁机讹咱们一些东西。咱们态度硬一些,由着他们抗议,过几天,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傅惊鸿道。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从外国偷来的外国的机密,又不是咱们的机密,怕什么?老三,拿去叫人仔细印了,再印在官报上,将官报送给京里京外的官宦、乡宦士绅,叫他们都知道知道,这天地到底有多大。免得再有人不知道海外又什么,一心以为朕叫几万将士出海送死。”眨了眨眼睛,又用帕子擦了擦,看靖亲王好奇地喊他,就问:“老三有什么话要问?” 靖亲王吭吭咽咽了半天,“父皇,雪艳书里,今年该有两个弟弟出来,可如今……后宫各位母妃都没动静。” 一句话后,众皇子们都去看靖亲王,理郡王素来不是个正经人——正经就不会沉迷于捧戏子、玩娈童,“老三这什么话,父皇大半年不在后宫,母妃们能有个什么动静?”一双眼睛看向凌郡王,要有动静,那常常进宫替皇帝给太后、皇后请安的凌郡王可就倒霉了。 皇帝才因一颗雄心得不到天下万民的理解辛酸委屈,此时被靖亲王气笑了,继而说:“你们母后劝谏朕,朕有那么多的宏图霸业也实现,不当沉迷于女色,朕年纪大了,伤身。” “母后英明,父皇实在该保重身子。”皇子们素来对皇后褒奖不一,毕竟都想得到皇后的偏爱,因此十个皇子里头,有**个抱怨皇后偏心眼的。此时皇后劝谏皇帝别生儿子了,这对已经生出来的儿子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皇帝眼瞅着几个儿子遮掩不住喜色,微微摇了摇头,年纪大的就算了,年纪小的也跟着瞎高兴,也不想想年纪大的都是已经有一番事业了,年纪小的还要靠着母妃的宠爱来获得事业,他们跟着瞎高兴什么?不过皇后说的是,既然他要实现“文治武功”的宏愿,就不该再做那些伤身的事。 几个年幼的皇子回去兴高采烈地将皇帝的话跟年轻貌美的母妃们学了一学,几个年轻的妃嫔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为娘近不得你父皇的身,将来你封王的时候可怎么着?” 几个年幼皇子早在上书房里被人用男儿当自强等等吹嘘得头脑晕晕乎乎,听母妃们这样问,就傲然地道:“儿子们自会争气,不叫母妃难过。母妃与其争宠,不如想法子叫父皇多活几年,这才是正经。不然,就算比戚夫人更得宠,又有个什么意思?” 妃嫔们终归是听不懂皇子们这些话的,但这不妨碍他们按着皇子们吩咐的话办事。有道是我吃不到葡萄,你也休想闻到葡萄的味。众妃嫔心里将进谏的皇后日日咒骂一百遍,却紧盯着唯恐旁人暗地里争宠,谁敢使出什么小花招给皇帝送个帕子或者叫娘子寻什么香进宫,众人纷纷前去跟皇后告状,请皇后治那人一个媚上的罪名。 如此,知道皇帝要立顶下的儿子做皇帝,乃至于频频等着皇帝将最小的儿子生出来的靖亲王就好似心里悬着一根弦,那跟弦空摆在心里,就没有个响动的时候。闲来无事,靖亲王叫了温延棋来问:“你说,最小的皇子迟迟不出生,这皇位……” 温延棋见靖亲王还记挂着这事,就说:“上辈子天下太平,皇上闲来无事,是以才有众多皇子出世,这辈子皇上心里有事,哪里还会一百年纪了在女人身上虚耗精力。” 靖亲王连连点头,又试探着问:“你说,这位子,最后能叫谁得了去?是老五,还是下面的?”下面的皇子们虽没什么雄才大略,但也个个不凡,大抵是皇帝提出大家争皇位的日子早,皇子们便八仙过海,有的举起了仁孝的大旗,有的挂上了矫勇善战的幌子,还有的,不知怎地有了个文武双全的名声……像他跟理亲王这样跟那位子无缘的大皇子,对下面的小皇弟们个个都要捧着,万一得罪了哪个,将来只怕会全家都遭殃。如此,皇子们不论大小,竟然出人意料地空前地兄友弟恭起来。 温延棋说:“十有八、九是凌郡王了,凌郡王差事办得好,人也机灵。他看商韬父子、傅惊鸿兄弟得皇上重用,就不似早先那样跟这两家往来密切。新近他又遇上几个奇才,都是直接推荐给皇上,自己并不对那几个施恩。皇帝就喜欢他这心思清明的模样。”虽有些假了点,但皇帝乐意。 靖亲王蹙眉,“我也琢磨着是老五。” “不过也可能是七皇子、八皇子,十三皇子,这几个看着也不错,皇上也有好好培养他们的意思。”温延棋又说。 靖亲王目瞪口呆,随后又觉合情合理,毕竟皇帝如今健康着呢,“本王只愿父皇长命百岁,兄弟们和睦友爱。” 温延棋抿着嘴憋着笑,暗道果然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一个皇帝,能叫儿子们盼着他多活几年,实在是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