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气马戏团》 序章 开场白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fkernoob 双手放在桌上一比,左臂的肤色看上去有些浑浊。怎么说呢,手腕至肘部的皮肤有些发青。 想必这是心脏不好的表现。大概是血液循环不均,集中在了右侧,左臂的颜色才显得深。我们家的人心脏都不怎么样,已经有多少位近亲死于心脏周边部位的病症了呢?而我无疑也继承了这份基因,继承了这有瑕疵的肉体。 窗外月色苍白,天寒地冻。 明明时节未到,屋里为什么已经这么冷了啊?这样会害我感冒的。我已不再像儿时一样受到身边的人呵护。如今要是得了病,百害而无一利。 我——本书的主人公——打开了空调开关,等待房间变暖。挨冻实在是一种凄惨的滋味,我打了个嗝,一股晚饭吃的鱼的腥味,真恶心。 就在我心情变得郁闷之际,窗外传来了骚动声,似乎是一帮喝得烂醉的人经过。听声音大概和我年纪相仿。这群青年男女在近旁肆无忌惮地放声谈笑。 我坐在椅子上屏住呼吸,默默等待他们离开。他们有说有笑,慢慢走掉了,没有察觉在椅子上抱着双膝、心烦意乱的我。 而后,他们彻底离去,周遭安静了下来。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启动了电脑。微弱的风扇声响起,蓝色的桌面显现在眼前,我操作鼠标点选了拨号连接,调制解调器发出类似传真收信时的声音,开始和无线接入点通信。 网络实在是个有趣的东西。最初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无意之中接触了它,谁知我却完全沉迷其中了。每晚刚过十一点,上网变为免费,我便立马上线,一玩就到天明,天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有时甚至等不到十一点就急不可耐地连上了网。总之我一有空就上网,彻底沦为了网瘾患者。 最开始我把时间都花在了搜集裸女艳照上,不过有趣的是在网上搜图本身,而看来看去挑不出更好看的,等待图片一张张下载也十分无聊。至于一些企业运营的信息网站,内容和电视上播的也都大同小异。要是网络的趣味仅限于此的话,我估计很快就会厌倦,可接触到个人网站时,一片新大陆突然呈现在了我眼前。 眼下这个时代,在网络上表现自己似乎已变得轻而易举,比如:主妇们汇报自家猫咪的日常活动,年轻女子把自己血淋淋的割腕照片附着诗歌登载,更有学生写些舞文弄墨的文章发泄对社会的满腹怨气。只消轻点鼠标,这些便可一览无余,网络实在是个混乱的地方。 看着这些小人物的生活与表演,我也逐渐产生了参与其中的兴趣。他们没有受任何委托,却满怀热情,每天都在更新,看起来乐趣无穷。 于是,就在这想法萌生的那天,我租了一个免费的网站空间。 我原本就喜欢撰写文章,所以当即便决定制作一个刊载文字作品的网站。我具备几分html1的相关知识,单纯制作以文章为主的简单网页,参考着网上的资料,没有花多大工夫。 我先随便写了些东西,做了一份实验用的文档,按照画面中的指示试着传到了网上。初次看到自己写的文字公开在网络上,心中的欣喜令我不由得惊叹。 选好了字号,设计完版面布局,网站的雏形已经基本确定下来后,我却陷入了瓶颈——找不到该往其中填放的内容。 该如何是好呢?我喜欢读小说,学生时代自己写过一些,但如今已经没了写书发在网上的心情。说到底,网络的乐趣难道不在于它的纪实性吗?网线的另一头是活生生的人类——这种感觉是最为妙不可言的,而刊登人为杜撰的作品则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但抛却创作,我也同样头疼。我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专业知识,又没有讨人欢心的可爱宠物,更没有拿裁纸刀割腕这般玩命技艺、与对社会不吐不快的满腔热血。 天呐!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想要给世人传达的东西,可我依然想写些什么,向全世界公开。这股难以名状的冲动在我心中澎湃。 总之,好不容易租来的空间,什么都不写也太无趣了。无奈之下,最初的一个多月我硬编了些小笑话,但始终觉得不对劲。 这下彻底没辙了。最后,我选择了最为轻松的方法:把每天浮现在脑海中的无聊念头杂七杂八地列写出来,也就是所谓的日记。记叙当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么简单的工作没准连我也做得来。要问读者是否感兴趣?管他呢!我又不靠它赚钱,爱写什么写什么。 刚开始写的时候,我还对公开自己的平日感受与所思所想有些抵触。换句话说,当时我还有正常人的羞耻心。 可是,反正读者都是网络另一头的陌生人,况且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误入歧途的少数人群,能不能坚持看到最后都是个问题。只要避开一些具体名词,想写什么都没关系。明白了这一点,各种抵触也渐渐淡化了。 正如寓言《国王长着驴耳朵》2里一样,我把历来无处倾吐的话朝着网络这个巨大的洞穴呐喊,把自己的人生全数化作文字乱写一气。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这种行为竟如此有趣,而且已不能自拔,每天都会更新网站。 最开始的时候,网站的访问量少之又少,后来借由注册加入日记网站链接录,访问量才一点点增加。后来,我不时会收到读者的来信。还真有人看啊!说不定自己还挺受欢迎呢!感慨之余我有些洋洋得意。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网络日记写手——高兴不已地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暴露在电脑空间上的、毫不值得浪费笔墨的市井小民——沦为了世人避而远之的存在。 哎,这群写手真是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什么都敢往网上写。他们的现实生活成了专供日记素材的挖掘场,变得日益单薄。相应地,网络世界所占的比重越发增多,而他们对此倒毫不担心。写来写去又拿不到报酬,真奇怪。 大学三年级的秋天,我听说父亲有了外遇,离家出走了。 此前不久他就有些形迹可疑,那天晚上终于被抓住了决定性的证据。父亲受到母亲的逼问,无可辩解,索性直截了当地向母亲吼道: “我和你结婚,图的是你爸的钱!打从一开始对你就没有半点意思!” 三弟恰好在场,五官扭作一团: “那我算什么?金钱婚姻中生下来的?这个家是为了钱组建的?” 父亲无言以对,随后默默离开了。 我当时在离家很远的公寓中独自生活,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从母亲的电话中得知的。想不到这种肥皂剧里的情节竟会化为现实,而且还发生在自己家里,我有了一股奇妙的感慨。bravo! 这件事我以戏谑的口吻写进了日记。 收到母亲的通知后,我久违地回了趟她的家。二弟一个人在家呆站着。回头看我时,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声音也很含混,嘟哝着给我说明了情况。他看上去随时可能自杀,为了让他振作,我打开了电视。 在当时,赌马界中有一匹出类拔萃的赛马,每次取胜都遥遥领先。那天正好有它出场的比赛,我便想让弟弟看看这匹健壮俊美的良种马大获全胜的英姿,和我一起热血沸腾一番,也算是在这无可奈何的闹剧中对内心的一丝宽慰。 谁知事与愿违,那匹马在比赛中途摔断了腿,被处以安乐死。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到冰点。我手足无措、表情僵硬,弟弟则垂头丧气。电视上获胜的骑手眉开眼笑地发表感言:“我现在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件事我也以戏谑的口吻写进了日记。 我从大学退学,离开了公寓。虽说可以回母亲家住,但我年少时住的房间如今已被弟弟占据,所以只好搬到父亲的房产事务所,那里停业 后便成了空房。 事务所里没有床铺和被褥,无奈之下我只好在又冰又硬的水泥地板上盖一张薄毯,薄毯上铺一张海绵垫子,趟在睡袋里休息。这样生活半年多后,我基本适应,习惯了也觉得挺舒服。可有时从外面回来,看见地板上七零八乱的睡袋和垫子,瞬间觉得像是来到了流浪汉的住处,难以忍受。 不过,如此破败的地方,对我而言不正合适吗?前途一片黑暗,也算是给将来做热身运动。哈哈哈,总之先笑再说。 类似的事,我同样写进了日记。 天呐,我的人生真的就是一出闹剧!既不沉重,也不阴郁,仅仅是在进行着一场没完没了的三流小品,而其中能当作日记素材的秘密或大事更是半件也没有。这便是我——一个把平日的一切琐事都滴水不漏地写成古怪的文章,并乐在其中的人。 当天我又花了两个钟头更新网站,完工后钻进睡袋。窗外的街道已重归寂静,鸦雀无声。 闭上眼睛本想睡觉,没过一会儿,又禁不住想改一改方才写好的文章,于是我起身再次推敲了一番,覆写在刚上传不久的文档上。可这么一起来,麻烦了,文章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显露。就在我徒劳地反复改稿期间,窗外渐渐亮了。 啊!话费套餐里的免费网时结束了,我的美好时光结束了。心中还有几分留恋,可现在我必须为新的一天做准备。 我闭目凝神,终于开始犯起困意,头顶却响起了小鸟啾啾的叫早声。唉,今天也和平时一样,傍晚开始就有工作等待着我,真头疼。 女士们先生们! 今夜即将呈现在您面前故事的绝非子虚乌有,是距今未满一纪,如假包换的真人真事。 互联网黎明期、it泡沫、大萧条——故事讲述的是这样的背景下,一伙无名青年的人生浮沉。 此外再无他物。 借用一位诗人的话:“狂言绮语,伏乞卒读。”请诸位以这般海涵,轻松愉快地欣赏这股网络狂热的来去经过。 好了,寒暄到此为止。 第一章 大逃亡 一 醉酒男女的说笑声此起彼伏,酒馆内一片嘈杂。 才刚入夜不久,店里就已坐满了面目熏红的酒客。厅堂的女服务生们刚刚还领到了满座奖金,我们厨房的员工却享受不到这种福利待遇,这是哪门子工种歧视?我已经不满很久了,下回一定要找老板娘——我的母亲——讨个说法。 店里的客人全是些年轻人,店员也一样。厅堂的员工除了母亲,其余都是来打工的学生。厨房里最年长的是我,下来是我家三弟,再下来则是两个打工的高中生。要不是母亲拉高了平均水平,店里的人均年龄就只有十来岁,简直和校园庆典上的模拟餐厅一样。 其实店里的年龄状况并非一直如此,我刚来的时候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年长厨师,可他后来辞职了。为什么会辞职呢?原因出在我身上。 他身材胖墩墩的,皮肤偏白,说话语速非常快。平时不管多忙,订单堆得再高,只要打工的女孩一凑近,他就丢下手里的工作,兴高采烈地开始闲聊,我对此忍无可忍。 “忙的时候就别和服务生聊天了吧。” 我禁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正一脸傻笑地在和女孩子聊,听到的瞬间,立即横眉怒目瞪向我,大吼一声:“老子不干了!”然后从厨房飞奔而出。 我的劝告和他的怒吼间隔不到一秒。我从未见过火气来得如此迅猛的人,当场就愣住了,而他此后再也没回店里露面。 在那之后,厨房就只剩下年轻人来打理。没有专业的厨师,我们只好看着总部送来的食谱边学边做,但客人倒不减反增。这世道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恐怕谁也不在乎饭菜的味道,全是冲着厅堂的打工妹们来的。说来从未有人抱怨过饭菜难吃,他们嚼得那么起劲,难道尝不出一点味道吗?自打开始在这儿工作,我对人的味觉彻底失去了信心。 店内一坐满,订单便如潮水般涌来,厨房忙得像过节一样。但只要能设法杀出重围,后面就轻松了,只需处理似乎是客人一开始忘了点、零零星星想起来的追加菜品。 望着厅堂员工满手端着玻璃杯,应接不暇的样子,我呆站着开始琢磨今天该在网站上更新什么内容。这时,名叫亮介的打工高中生过来和我聊起了天。 “瞧那家伙,正问小岛要电话号码呢,脸皮真厚。” 他指的那个学生打扮的年轻客人正在勾搭女店员,而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收下了客人给的白色便条。 “哇,她还真要了!今天下班之后肯定会打电话过去。” “关我什么事。” “绝对会!那个臭女人,碰上的男人但凡长得有点颜色,她就什么都不顾了。”亮介恨恨地咬着大拇指甲说道。他才十六岁,上高二,我来之前他就在这里打工了。 他的发型和眉毛都模仿时下流行的音乐家,整得干净漂亮,然而同外表不同,他对女人根本没有抵抗力,总是被厅堂的女孩们调戏,回到厨房再发牢骚。 前不久那个叫小岛的带他出去一玩,亮介就彻底醉心于她了。以前亮介还说她的坏话,骂小岛丑、胖,最近却感慨:“你说她怎么那么可爱呀!”好笑极了。他单纯的性格估计也是遭女性戏弄的原因之一。到了关键时刻他却被巧妙地打发,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亮介好像丝毫不觉得在店里工作累,每天他都值班。他穿着校服前来上班,换上店里的工作服,一干就干到晚上。胖厨师刚走的时候,他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月,给店里帮了大忙。他还说今后自己想一直在这里打工。 听到他如此钟意这家餐馆,我很高兴,但心中五味杂陈。这家店年底就要关闭了,而他对此尚不知情。 这家酒馆原本就是父亲的副业,而他本人现在则已失常,终日四处乱逛,游手好闲。等父母离婚手续办理完毕,我们撒手走人,这家店就只得关张大吉了。 其实生意这么兴隆,我们不是不能占着店面继续经营,这样生活也应该能过得比较宽裕。 然而,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个方案。 母亲想要尽早开始新的人生,我们三兄弟也都年轻力壮。谁愿意在这家以打工妹为卖点的酒馆当一辈子服务生啊。 何况只要店还开着,我们就必须继续偿还父亲的事业借贷。而且,要是父亲在我们快忘记前嫌的时候冷不丁跑回店里,提出和好如初,我会恼火不已。诚然,我也想趁这大好机会全家一起丢掉这家店,把业务和负债统统推给玩乐成性的父亲,然后开溜。家里其他人怎么想我不清楚,至少我是有这种报复心理的。 再说了,我不认为目前店里的盛况能维持多久。有朝一日客人们清醒过来,开始认真品尝我们做的味同嚼蜡的饭菜,这家店也就完蛋了,前途一片黑暗。所以就该趁现在能赚多少赚多少,存上一笔钱再走人。这不单是感情用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明智的决定。 总而言之,出于这些因素,店铺关张、变卖家里的房子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母亲和弟弟们已经开始做之后的准备,我也没时间磨蹭了,得早点定下来新的住处。全家离散已经近在眼前。 十一月已临近尾声,是时候贴些通告来告知店铺即将关门了。员工们理应事先得到通知,可眼看关门日期已经迫近,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 问题在于,我们因为家庭纠纷要放弃经营的这件事,究竟该怎么说明?这和在网络日记上插科打诨,给素昧平生的人讲故事决然不同。网络上哪怕再不幸的事也能写进文章,可面对面地说明时,不管用什么样的表述都很难引人发笑,即便最后亮介笑了,我也会很窝火。 一边想着这些,我一边听着亮介对小岛的埋怨。 最后直到下班我也没能说出口。酒馆收档前客人没再点菜,亮介就先回去了。我独自留下收拾厨房,完工后和厅堂的员工打过招呼,便从店里离开了。明天休息,走出大门时我如释重负。 我居住的废弃事务所就在酒馆二层,但回去之前,我要先到母亲和弟弟们的住处洗个澡。这所我大学之前一直生活的独立式住宅位于酒馆的斜对面,隔了一条马路。客厅透出的灯光映得夜空闪闪发亮。 三弟已经回去了吗?我疑惑着跨进门槛,见到的不是三弟,而是二弟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十分惊讶。 上次见到他已经是多久之前了啊?父亲离家出走后,二弟一直缩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我知道他住在这里,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哟。”我打起招呼。 “嗯。”他头也不回,盯着电视答道。 我对他完全无法理解。曾经见过一次他蜗居的房间: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床毛毯、一台cd播放机和一对哑铃。以前还要杂乱得多,我和他一起看赛马的那台电视也不知道丢哪儿了,八成是被处理掉了吧。 cd机中放着一盘玛丽莲·曼森3的专辑。没见到其他的cd,恐怕他整天都在听这个。唱片的封面上画着一排像是用来施巫术的人偶,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他呆在房间里的时候,每天都一边听这盘碟,一边举哑铃锻炼膂力。二弟过去一直参与体育运动,长期服用蛋白饮品。现在是不是也喝着蛋白,在房间里锻炼肌肉呢? 可再怎么说,他都过得比我奔放、朋克得多。我对自己法外狂徒般的生活窃窃得意,见到这些时,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不得不说,二弟拥有一片独属的世界。记得有一天深夜,我看见他在车里狼吞虎咽地吃狗粮。那大概是早春时死去的那条狗遗留的。想到为它送终、埋葬的正是二弟,我想他的行为应该是某种吊唁仪式。他有着外人很难窥察的独到想法。 而眼前这个弟弟正在像普通人一样 笑呵呵地看着综艺节目,我感到相当稀奇。我经过他身旁时,他回过了胡子拉碴的脸庞。 “下班了?”他问道。 “嗯。”我回答。 对话进行不下去,他正打算离席时,我叫住了他。说起来,他终日窝在屋里,可能还不知道这间房子将被变卖吧? 果不其然,我说完,他瞪大了眼睛,明显慌了神。这也没办法,本来他还能把自己关在屋里以躲避世间喧嚣,现在连房子本身都要被拿去抵债了。 “那、那悟哥你怎么打算?”他向我问道,狼狈得像一只被夺去了贝壳的寄居蟹。 “我考虑了这份工作结束后的打算,在做一些准备。其他人也一样,就剩你没有任何安排了。房子没了,以后你要怎么办?” 听到我的话,他无言伫立了半晌,接着愁眉苦脸,像呻吟一般痛苦地说道: “那我去上学吧。” 他说要寄宿在认识的医师家里,上所职业学校。听说母亲很早就这么劝他,可他总不答应,为此母亲没少抱怨。 “真的?” 他似乎已平复了情绪,奋力点头作为回答,从表情看来也并非敷衍了事。他本来就不像我和三弟一样话多、想到什么说什么,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开口,所以应该能说到做到。知道了他的这份决心,仍在酒馆工作的母亲肯定会高兴不已吧。 原来要想治好孩子闭门不出的病症,只需变卖房子、全家离散就好。是不是该把这门秘方教给那些苦于同样问题的家庭呢? 一边想着,我一边向澡堂走去。 第二天,到了下午我才缓缓睁眼。 虽说是假期,我并没有出去玩的计划。尽管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附近,但我与中学时代的朋友已彻底断了关系,退学回来后,和大学的熟人也再无联络。回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地玩一回了。每天工作结束,闲暇之余就是上网。然而我对这样的生活却没有丝毫不满。 我已经醒来,但仍窝在睡袋中,呆想着关于诺斯德拉达姆斯大预言的事。 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人类将在1999年7月灭亡——诸如此类的预言曾盛极一时。 许多新书出版、节目上映,顶着高贵头衔的学者和神秘学专家探讨恐怖大王的真身究竟是什么。而等到关键的七月结束,便没有话题可炒了。就这样,人类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年。 先前那么大的骚动如同虚假的一般,没有人谈论预言的事了。要不是刚睡醒,混乱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恐怕我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吧。 话说回来,天上下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毁灭人类?这也太荒诞无稽了吧。再怎么说也不是现代人会相信的东西,小时候的我似乎还当真了,可那都怪大人们在一本正经地谈论啊。 于是我算了算预言的末日那天自己的年龄,深信自己会在二十一岁死去。不过当时觉得能活那么久也足够了,毕竟年纪太小,二十多岁的未来太过遥远,几乎没有现实感。 而现在,我已年满二十一,过完年很快就二十二了。谈何活够,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真烦心。 虽说七月已过,要是天上还能降下来点什么该多好。不要恐怖大王,来些更好的东西。比如大伙最爱的女高中生怎么样?穿着校服的可爱女高中生们噼里啪啦地摔在马路上,爆出红浆。孩子们看到了瑟瑟发抖,嚎啕大哭。我打上一把特制的伞,穿着黑色的橡胶长靴,在鲜红的大街上漫步。艳阳高照,七零八落的肉体随即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天空的蔚蓝与地面的血红交相辉映,惬意极了。 正在我迷迷糊糊神游之时,有人推门进来了。 妈呀,小偷!我赶忙起身,站在那里的却是父亲。不是别人,是我的父亲。我险些大叫出声,惊愕程度不亚于发现内衣小偷。 我与父亲阔别已一年有余。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在这种地方像流浪汉一样睡觉,他也同样诧异不已。 “你来干什么?”我一步开口。 “你说你退学了?怎么自作主张退了呢,学费那么贵……”父亲嘟哝着说道。他的态度从没有如此含混过,是因为现在有了自知之明吗?然而我对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十分看不顺眼。 “自作主张?你以为这怪谁!” 其实要说原因,究其根本还是我没有心思学习,一直在窥伺退学的机会,结果恰好闹出了这桩问题,便趁着这天赐良机主动退了学。论责任还是在我自己身上。保守地来说,称父亲是共犯比较恰当,但我对他实在火大,便把责任都推给了他。 父亲没有作任何辩解,令我泄气。他茫然的视线摇摆不定,接着像是为了躲开我,跑到了架子边开始翻箱倒柜。 “我在找文件,房产档案,你见过吗?”他的话像是在找借口。 “我怎么知道。” 方才很失态地大喊了起来,我有反省。这次尽管压低了声调,语气中的厌恶却仍难以遮掩。 说到底,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讨厌父亲。他年轻时非常粗暴,学了一身武术与格斗技巧,体格健壮,屡屡把幼小的我殴打至吐血。从钱包里偷钱便会挨打,态度稍有忤逆也会挨打,尽管确实是我的不对,可令我愤慨的是他对弟弟们却从不施暴,唯独对我,无论在家在外,甚至当着外人的面都打。 拜过于频繁的殴打所赐,我非常容易流鼻血,上小学时经常会流。为此我还落得了恶名——“那家伙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女人,真下流”——尽管多半确实没错。更可恨的是,每次打完之后,父亲总会面露忧色,似乎隐隐有些悔恨。殴打的疼痛我早已忘记,但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伤我最深的反而正是这幅表情。他难道不知道克制一下悔意,不要当场表现出来吗?我怎么是这么一个蠢货的儿子。 我还有不少其他理由讨厌他。比如说,我带回来的动物无一幸免于他的虐待,令我很不快。 他曾用鱼钩把我的猫割得浑身是血,也曾把我在狗窝里一只一只亲手接生的幼犬,第二天便活埋在了河边。据在场的弟弟说,当时土里传出小狗汪汪的哀鸣,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踩踏地面,直至哭号消失。小狗们出生的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当时我深信它们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因而也深受打击。 啊,不停吐恨水的我真恶心。公平起见,来回想一下我犯的过错吧:在小学教室里乱扔椅子;好奇灭火器里面装的东西,结果喷得走廊里到处都是;天天都被老师叫家长。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嘛! 出了家门,只有杂务工婆婆站在我这边,她经常给我点心吃。其他大人都对我深恶痛绝。我也自知做了坏事,害怕父母会趁睡觉的时候把我杀掉,每晚睡前都会把书桌搬到门前死死堵住,铺盖底下再藏一把菜刀。那时的我是个时刻提心吊胆、令人恶心的小学生。 到头来,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外人大概也会评价有其父必有其子吧。所言极是,我只得颔首。 远离家庭开始一个人生活后,我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个不察觉反而更好的问题——我确实很像父亲。同为一丘之貉,我却还如此讨厌他,我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话虽如此,让我对他立即产生好感也很难。人类的感情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理清的东西,更何况我还是个人渣呢? 我的心中一直回荡着一股无名火,尤其是今天,父亲战战兢兢的奇怪态度让我极其不快。 他又没有杀人,有必要这么害怕吗?虽然不该由我说,但他犯的过错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毁掉了一个家庭而已,他就吓成这样,真丢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少在这儿摆寒酸。一看见他蜷缩的背影我就来气。他脖子上的黑痣惹 得我心烦,运动外套的褶子也令我恼火。我想让他赶紧滚出我的休息之处,一秒也不许多待,可说了无数遍,他都装作在找文件,不愿离开。 “悟呀,别喊了,有什么想说的,咱们好好谈呗。” 尽管嘴上这么说,父亲的视线却飘忽不定,不愿正视我的眼睛。 事已至此,他还是不打算与我直面吗? 怒火涌上心头,我攥紧拳头,几乎不由自主地打在了父亲脸上。他吓了一跳,却并不打算还击,仅仅在狼狈地颤抖。我的身体比过去被他肆意殴打时已经强壮了不少,但单拼力气恐怕还是他更胜一筹,可他为什么不还手呢? 哦,原来如此,我们的立场完全颠倒过来了。在过去,父亲永远是对的,犯错、违反家规的永远是我,无论规矩本身是对是错。不管挨了多少打,受了多重的伤,该反省的人从一开始便注定是我。而现在,我们对调了处境。 如今,父亲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恶人,他本人也接受了这一点,想必母亲和弟弟们也会支持我打他吧。即便使用暴力不对,这种道德因素也不足以逆转加害者与被害者的立场。其实对我来说,事发前我就已厌恶了他很久,动用暴力无非是顺水推舟,然而谁也不会非议,连身为被害者的父亲都无法违抗。原来如此,这就是举着“名正言顺”这杆大旗的恐怖之处啊! 我震惊极了,这是以前我无法想象的。原本被全家人厌弃的古怪长男,在这一年内竟然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过去甚至正常谈话都不可能。而我相比以前也没什么长进,不知为何得到了大家的信赖,害得我最近也不得不承担起长子应尽的责任。这就是所谓的家贫出孝子啊,周围人逼出来的孝子。我并没有尽孝悌的打算,一点也没有,只是因为父亲实在太差劲了。要不是他犯下了这样的错,离家出走的恐怕就是我了吧,至少我是这么打算的。结果却颠倒过来了,轻易得如同山中猴王交接一样。想不到俄狄浦斯情结——儿子想要取代父亲的欲望——会如此完整地投映在我身上。这无意识中表现的心理实在残酷。多么荒唐,多么悲凉。唉,说真的,我根本不希望情况变成这样。 父亲惊恐万状,呆滞的视线摇摆不定。泪水快要从眼中溢出,我很想擦掉来遮掩,可此时一旦侧开脸庞,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我直直地瞪着父亲,任由泪滴从脸上滑落。 这可能是我自小学以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父亲一面偷偷瞟向我,一面拉来了一把钢管椅,是看见我毫无征兆突然哭了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吗?我清楚自己十分可笑,然而现实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我对自己的行为一星半点也无法理解,父亲,你肯定也一样吧。 他取出了烟,却没找到打火机,只好又收了回去。 “悟呀,一起去吃顿饭吗?”他问道。 我没有答应,而是一脚踹开了正打算坐下的父亲。 他失去平衡,翻倒在地上,撞翻了背后的电热壶。热水洒了一片,散发着白色的蒸汽。“烫!烫!好烫!”父亲丢人地哀嚎,满地打滚。 我呆住了,没想到会做到这个地步,险些脱口道歉。但父亲受的伤好像没有他的举动那般夸张,我赶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我无言地望着他。父亲慢慢爬了起来,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揉着通红的手指,慌张向门口走去。 “你怎么就成了人渣啊!” 对着他的背影,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啊!” 父亲的语气出乎意料得动情,几近哭喊。他不敢让我看到他的脸孔,飞奔出了房间。将来我恐怕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吧。 虚脱了半晌后,我抓起钱包去了赛马场。顺道吃的路边摊荞麦面异常美味。好不容易跑一趟,我却没有半点赌意,赛了一圈就回去了。一到家我立马打开电脑,给读者们写起回信。随后又花了两小时在日记里写道自己喜欢荞麦面,真希望以后顿顿都吃荞麦面,写完便睡下了。 二 大包厢正面的卡拉ok大屏前,松井正弓着腰欢唱横滨银蝇4的歌。我本以为她是个温和的人,没想到却如此喜欢叛逆题材的歌曲。她已经连唱三首银蝇的歌了,看上去却仍不打算放下麦克风。她长发披散,酒后的脸上泛着红晕,身材上挺下翘,腰肢纤细,没想到她曲线还蛮不错。要是我装醉摸一把的话,会不会尝到一记粉拳呢? 其他的女孩都坐在各处谈笑。对面的亮介又在和小岛低声说些什么。三弟则在对厨房里最年轻的佐竹慷慨陈词。 母亲收到了厅堂员工们送的花束,感动得流下眼泪。她生日时好像也收到了一台咖啡机作为礼物。没想到她虽然冷淡,倒很受打工的年轻人们爱戴。另一方面,我身边则空无一人,看来我确实不受欢迎,这也在意料之中。 昨天是我们酒馆最后的营业日,今天则是年终联欢兼散伙宴。宴会场在二楼,也就是我住的那层。会场大厅的餐桌上堆满了我们厨房员工忙了一下午准备的生鱼片、沙拉、油炸食品等等。 不必多说,摆菜的自然是店里的服务员。身着便装的她们看上去就像一群打扮花哨、净会使唤人的大小姐,可当她们干起活来,每一次行动都非常利索,这景象真是奇妙。话说她们也太能干了吧?店里每天人山人海,却只安排最低限度的人手,也难怪她们会锻炼得这么厉害。我看着她们,为她们出乎意料的精干深感惊讶。以前觉得她们只顾讨好男宾,工作全都敷衍了事,实在是抱歉。 在我感慨之时,斜前方的三弟仍在对佐竹滔滔不绝。他似乎已经喝高,眼睛都直了。从小以来一直有人说三弟和我很像,我应该没他那么粗鲁才对。 “悟哥,喝点什么吗?”看到我在寂寞地吞云吐雾,一位名叫江幡的女孩过来搭话。 啊,终于有人找我说话了!我一抬头,眼前是一张灿烂得可怕的笑脸。我对她的笑容没有意见,见她开心也很好,而令我无比在意的是:咦?她原来长的是这样吗? 握着我递来的扎啤杯,她向我说起一大堆闲话,但她的脸庞实在令我好奇不已,聊天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要说具体在意的部位,主要是眼睛和鼻子。她的眼睛变得硕大无比,鼻梁也直得出奇。虽然有无数的地方想要指点,但总觉得后果有些恐怖,不敢说出口。聊了一阵后,她终于放我走了。我如释重负,刚叹完一口气,亮介又凑过来了。 “悟哥你听我讲啊,那个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傍上别的男人了!真是过分!” 亮介依然是平时的亮介,一如既往地说着小岛的坏话。 “你见到江幡了吗?她的脸不得了啊,看着跟图坦卡蒙5似的。” “你说江幡?她做整形手术了。”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哦,她是不是整了眼睛和鼻子?” “对,你不知道?” 这件事最近几天似乎成了厅堂的那群女孩间的热点话题,而我毫不知情。不过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原来她是想显摆自己新整好的容貌,才会如此亲昵地来找我搭话。她投入了大笔本就不高的工资,想必现在开心得不得了吧。 尽管已经搞清了原委,但端着酒回来的江幡一笑起来,我还是难以保持镇静,心里发慌。在脸上动刀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到底是什么驱使的她整容呢?以前反而还更可爱一些。 在我心不在焉地应答期间,她对我失去了兴趣,跑去找三弟和佐竹他们,结果把那边的气氛也搞得很僵。或许她期望的仅仅是得到更多的爱、更亲近大家,现在反而所有人都躲着她,真可怜。我回想起了过去看的电影《弗兰肯斯坦》6,不禁怅然。 宴会的最后,我们全体照了张相,之后便散席了。 厨房的伙计们之后要去附近的店里喝第二轮,但我已经灌了不少酒,便推辞了,他们也没有强拉我去。亮介和佐竹向我低头道别:“辛苦了,再见。” “辛苦了”,回过礼,我走下了楼梯。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恐怕一生都见不到了。 回到母亲家中,我从冰箱中取出水壶里冷藏好的麦茶,滋润被烟酒伤到的喉咙。二弟理应在家,可屋里鸦雀无声,房间被寂静笼罩。 这气氛甚是怀念。紧张感在死寂中油然而生,令人不敢松懈。小时候在这紧绷的空气中,我每一次呼吸都提心吊胆。多少年过去,如今已大不相同,可为什么与往昔分毫不差的氛围会一直萦绕在这里呢?难道是某种诅咒吗? 无论怎样,不久之后这所屋子就不再属于我们家了,到时候会被银行竞拍,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交到别人手上。今后生活在此处的人会呼吸着和原来相同的空气吗?还是说这里将变得焕然一新,充满幸福与灿烂呢? 初中时买的仙人球依然放在窗边。电视旁的小盒子里收纳了死去的那条狗的项圈。那条狗表面上是我三岁时捡回来的,实际上带它来的却是父亲。父亲谎称是我闹着无论如何都想要这条狗,劝母亲留下了它。结果时至今日,父亲的谎言依然是我们两人间的秘密,所有人都相信是我捡的那条狗。 我拿起项圈闻了闻,一股动物的味道。握项圈的手指上沾了些黏糊的脂肪,缠着黑毛。这是狗的体毛,是它活着的时候在脖颈上沙沙摇曳的体毛。它是条温顺的狗,无论何时,只要看见家里的亲人,它就会摇着尾巴一路小跑到身边。年老力衰后也依然如此,一见到我便甩开饲料,一瘸一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高兴地抬头望着我,哧哧喘着粗气对我笑。狗这种动物,为什么这么温顺啊? 就在家里被父亲的事搅得鸡犬不宁的时候,它悄悄死去了。我没有见到它的遗体,大概是葬在某处了吧。它现在应该是在泥土中一点点化为白骨,或许还有蚯蚓从它的眼窝里钻进钻出。蚯蚓们不知道这条狗是我从小养大的,不会知道。 放在这盒子里肯定会被人丢掉,我叠好项圈,收进了口袋。 就这样,旧年过去,新年到来。年份都变了,人也要跟着改变。我决定趁着新年期间,移居至新的住处。 清晨,街上十分冷清。我穿着羽绒服,双手插兜,盯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这时,远处一辆卡车开来,停在了我眼前。驾驶窗打开,逆野探出了脸。 这位皮肤偏白、头发睡得有些乱的男青年是我自高中以来的朋友,碰巧他最近和我一样大学退学,迫于一些情况需要从家里搬出去,便决定和我一起合租。 他的大件行李似乎去年已经搬入了新居,只有几件随身行李孤零零地扔在货台角落。他借到的恐怕是普通驾照能开的最大的车,有这么大的容量就没必要跑第二趟了。 我们将我独居时用的床和家电从仓库里搬出,堆在了货台上。逆野干活时一言不发,连我的必杀笑话都无法逗笑他。认识了这么久,他一直是个无趣的家伙。 而后,直到搬运结束,全家也没有一个人睡醒。招呼都不打,我这是在乘夜逃跑吗。不对,都已经是大早上了。也罢,这样就好。 我虽然有驾照,但没自信能驾驭这么大的车,便把方向盘交给了逆野。由于是正月,大街上空无一物,车子在清爽的晨光中风驰电掣般疾驶。 啊哈,终于离开那个家了!这次比高中毕业开始独居时要彻底得多。终于甩掉那些从小就对我死缠不放的人和事啦!终于从三流中产阶级的家庭内战当中解放啦!打死我也不想再和那些蠢事扯上关系了。今后我将走向社会,开始我自己真正的人生,开始大展宏图!一想到这些,我心里轻松快活,飘飘欲仙。 “对了,新住处开通isdn7了吗?” “还没吧,放完年初的三天假应该很快就能开。” 与我高昂的兴致正相反,逆野板着面孔,时不时还松开抓方向盘的手去挠鼻子,似乎是有些痒。 “那就没法上网了啊。真难受,我还有邮件没回呢。是个女孩子发来的,她也有个人网站,访问量好像还不少,前一阵还发照片,说自己过去是网络偶像呢。人家可是偶像啊!网络偶像!吓坏了吧?这样的人怎么会看我的网站,还发邮件过来?她还自称是我的粉丝。” “呵,是吗。” “不过她已经不干了,现在正在经营一个满是学术气息的网站。最近热潮已经消退,网络偶像也少了一大批,估计都转行了吧。唉,我还蛮喜欢的。怎么说呢,感觉她们大势已去了,网络偶像有些地方和冲锋队8挺相似的。对了,最近我把网站的‘日记猿人’和‘read me!’9标签去掉后,访问量反而增加了。一开始要是没有它们就没人看,真奇怪。” “是吗。” “是啊。小心,那辆车好像要出来。”我指向正打算从角落里驶出的淡蓝色汽车,逆野放慢了速度,让它先行。 “好啊,安全驾驶,我再支持不过了,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长命百岁……对了,我买了你之前说特别好玩的那个游戏。” “《帝国时代2》10?” “对,就是那个。反正还没连网,找到活儿干之前也闲得慌,到了家咱们建个局域网玩呗。买来之后我还一次都没玩过呢!之前一直忙工作去了。我抽根烟不介意吧?算了,不能把车里搞得乌烟瘴气的……话说车真少啊!新年刚到就搬家也是傻得可以,正常人肯定会悠闲得多——全家老小聚在一起,喝个满面通红,满不情愿地给亲戚家的孩子发红包……真是的,街上跑的怎么全是货运卡车。你看马路,掉色掉得这么厉害,都是过年害的。今年叫做千禧年、千年纪,知道吗?这么值得纪念的新年居然在给别人搬行李,物流运输真是个倒霉行当。对了,我打个岔,你退学以后怎么办呀?经济这么萧条,一穷二白地走进社会,前途可是一片黑暗,不觉得太仓促了吗?人生已经完蛋喽。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哈哈。管他呢!今天天气真棒,照进前窗的阳光有股说不上来的暖和。完了,这下我要变健康了。好兆头!真难得。人生在世要是没有幸运眷顾,干什么都不会顺利。” 第二章 畸形之舞 一 电车里的人前拥后挤,宛若一罐瓶装泡菜。 面朝右,眼前的中年大叔的吐息扑面而来,恶心极了;朝左则会闻到另一个大叔整发液的气味;扭向别的方向呼吸,又有一股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电车一晃,我倒在了斜后方的大妈身上,她像瞪流氓一样白了我一眼。车门打开,下车的人的包挂到了我身上,在他使劲拽开时,一肘锤在了我的胸口。有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哇,这是妙龄女孩的身体——令我心跳不已,结果却是一位肥胖小哥的后背。唉,要是没发现该多好。我浑身瘫软,好不容易盼到了目的地,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出发时明明还是个大晴天,真倒霉。买把伞吗?可去商店里一看,卖剩下的伞全要五百日元。按理说应该有更便宜的,但已经卖光了,可恶。五百块的伞对于一个时薪八百的打工族来说太贵了啊。想到家里还剩了好几把,我也不愿再多买。探出手试了一下,这点雨量应该没有大碍,我便快步走出车站。 车站还很新,朱红与浅茶色的瓷砖铺满地面,还保持着施工时鲜艳的色彩,没有瑕疵。哎,街上的这类装点粉饰我全都觉得非常碍眼。最近电视节目里报导说,这附近的主妇装腔作势自称是某某一族,仿的明显是人家“白金一族”11。剽窃得这么直白,她们不害臊吗?倒不是说不能剽窃,可抄过来总得编造点解释吧。实在是不知廉耻、愚不可及。 唉,见到什么都来气,这可不是好征兆。打工回来的路上心烦意乱,情绪暴躁。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没有学历,经济也不景气。难不成我要一直干着这份时薪数百的苦力劳动,直到变成一个浑身恶臭的糟老头吗?要日复一日地重复千篇一律的生活吗?要年老病衰后横尸路边吗?想到这样的未来,我不由得冒出冷汗。要是能一辈子游手好闲该多好啊。 穿过车站前的马路,归家之途始于一条长而缓的下坡,紧接着又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这一带路面大多起伏不平,少有平坦的路段。这碍不到出行全靠高档豪车的那些富婆们,但对我这个只有徒步或骑自行车可选的人而言则相当痛苦。 垂头盯着柏油路,走着走着,我感到有些消沉,便抬头仰望泼洒着雨水的阴天。 立在道路左右的这些树木是樱花树吗?春天,这些令人倍感亲切的落叶树绽放的花儿美得令人心醉,可现在却在黑压压的天空下投映出更为浓郁的黑影,助长了阴暗。 雨势渐渐变大,我十分后悔没有买伞,但已经走到这里,只得冒雨前进。别郁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雨水雨水,说白了就是水嘛。 可至少内衣不能弄湿吧。我把皮夹克的拉链拉到最高,人造毛皮的衣领已经湿透,贴上了脖颈。 转眼间,小雨变为了瓢泼。通过一间供奉稻荷神12的祠堂前时,我的裤子已经完全浸湿,透进登山鞋里的水沾在脚趾上,被体温烘得温热,令我很难受。 翻过了上坡,前方又是下坡,路上经过全自动蔬菜贩售店,在一家橱窗已结了蜘蛛网的小餐厅前拐弯,下坡结束,到了最后一个上坡。走到这里,目的地就不远了。我顶着风雨眯眼抬头,看见坡道的顶端有一间岩壁般的大型公寓,窗户在黑暗之中透出光亮。这栋建筑叫做“花园公馆”,名字相当没有品味。那便是我现在的住处。 眼下到了十一月,清爽的秋风中渐渐有了几丝寒意。约莫两个月前,我搬到了这间花园公馆,此前我一直和逆野共同生活。 我们打交道已久,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不便。搬家的契机是逆野的朋友们夏天造访公寓时,说他们也想合租房子,后来就谈到大家找地方一起住。 他们和逆野比较熟,但同我仅见过一两面,没有太多来往。他们上过我的网站、单方面地陈述了感想,可尽管如此,终究只是网友的关系。我以为是逢场开的玩笑,想不到其他人都出乎意料得认真,没多久就落实到具体行动上了。文本网站带来的交情,写的人没什么感觉,读的一方倒觉得十分亲近——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 最后他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我嫌麻烦没有跟着看房,听逆野说似乎费了相当大工夫。 哪怕找到了大小合适的房间或整套平房,一提到合租的全是男人,房东大都沉下了脸。再怎么解释,对方的态度也是冷冰冰的。 据他们所说,年轻人过着公社式生活会让人联想起奥姆真理教事件13。说实话,一群没有固定工作的年轻人扎堆居住确实相当可疑。 最后,由于找不到能让所有人都住下的大套房,便只好租相邻的两套三室一厅一卫的房间。就这样,我们定在了这个花园公馆的106和107室。 我和逆野,加上年纪相仿的三名年轻人,总共五个人住两套房间,必然要商量谁选哪间房。而在这件事上,我失算了。 106和107的布局相同,具体来说,每套房的厨房和餐厅一体,邻接有两间9.6平米和一间6.4平米的房间。因为住的有五个人,我们决定的分法是四间9.6平米的房一人一间,剩下的两间6.4平米的留给最后一个人。 “加起来不就有13平了嘛!”单看数字,我还是太嫩了。 尽管106与107相邻,往来两间房需要经过走廊,还要掏钥匙开大门,极为不便。就算把一间房用作储物室,6平半的大小也无法充分利用,而且必须留在身边的东西多得出乎意料,居住空间狭小的问题仍得不到解决。非但如此,我没有跟着选房,对狭窄以外的其他居住问题更是毫不知情。 窗户只有一扇,而且已经封死,无法透气。加之没有空调,房间里的空气很容易浑浊。此外,这扇窗户的另一个功能也派不上用场——不光空气,阳光也透不进来。 花园公馆建在斜坡上,一楼的通道被背后的高地遮挡,如同处于在地下,而且背面紧邻高速公路的高架桥,通道被桥的影子完全覆盖,阳光完全无法直射进来。连白天都十分昏暗,荧光灯时时刻刻都开着。 唯一的窗户正是装在靠通道的这面墙上,因此从早到晚,模糊的窗玻璃上都朦胧地映着那一成不变的青白色灯光。拜此所赐,只要待在屋里,外面是昼是夜、是阴是晴一概无法得知。 我对这透不进光、通不了气的窗户死了心,无奈之下只得打开房门,可一开门,眼前却是厕所与澡堂的大门。要是一直敞着门,如同在监视别人如厕,解手的声音也会传入耳中,想不听都不行,实在尴尬。 时间和空间都与外界相隔绝,这简直和住在棺材里没两样。光看图纸不了解真实情况,住下之后我很快就为挑了此等宝地后悔不已,待到察觉,一切都为时已晚。 总之,我现在浑身湿透,向着“棺材”步步前行。 打开大门,餐厅传出房客们热闹的声音。直到现在,一回到家,家中有别人在吵闹的景象仍令我感到不可思议。长期以来我一直独自居住,和逆野生活的时候,他又不会和自己有说有笑,要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得把他拖到医院去了,所幸没有,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房间里玩电脑,屋内总是极其安静。 一股香气飘来,他们是在吃火锅吗?我肚子也饿了,很想立即加入他们,但身上又湿又冷,便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换了一身衣服。在我拿吹风机烘干头发时,又有人放起了音乐。 话说,我头发的颜色真难看啊——看着镜子我痛彻地感受到。 头发中混杂着各式各样的颜色,整体是灰的,却夹杂着淡绿色、没染均匀的地方,都怪我自己染了好几遍。就在我羞愧地吹着头发,快要烘干的时候,外面有人敲起了我的房门。 “回来啦阿水,来喝呗, 有清酒。他们都喝不了,就等你回来呢。”同住的房客中名叫u君的一位隔着门说道。 “马上就来。”我回答。这就是合租生活啊,不知为何我叹了口气。感觉不坏。 第二天休假,难得有一天能不去打工,我却没有好好利用,而是一味蛰居在家里坐在电脑前,实现对人生的无为而治。 虽说这个房间不折不扣是口棺材,但唯独有一个优点——网络环境很好。 首先,尽管线路依旧是isdn,但套餐换了新的,终于能全天连网了。不管从早到晚上多久的网,传输多少数据,都不必再担心话费会高得吓人。 其次,我们在餐厅用linu系统的设备架设了一台服务器,把各房间用网线相连,构建了家庭局域网。这么讲可能有些难以理解,直白来说,房客们在各自的房间里足不出户,就能获取到网上公开的形形色色情报、彼此之间传输文档与信息。你呼我喊地询问、跑到别人房间去看图片这类过时的行为也消失了。 曾有熟人见到过我们咔哒咔哒敲着键盘和近在隔壁的人交流的样子,狠狠地鄙视了一番——“恶心”、“滥用科技”。我们却表示这才是未来人类的沟通方式。哎呀,当玩笑话讲没什么不妥。 这间屋子毋庸置疑是间棺材,却又不能单纯称作棺材,原因便在这里:一根小小的网线,把它与广袤的电子世界连在了一起,带来了无限的可能。 于是乎,我在这无边无际的网络棺材中,花费着自己的假日与互联网的可能性,浏览个人网站上性欲旺盛的女人的牢骚、旁观论坛上没完没了的争论、等等。其实并没有多大乐趣。要是现在去照镜子,我的眼神肯定像磨砂玻璃珠一样空虚。 累了,我伸了一个懒腰,结果臂肘撞上了储物柜,我皱起眉。 6.4平米实在是窄,说它窄得可怜也不为过。安置完电视和电视柜、地铺、cd机,地板已经被覆盖得严严实实了。就算把手头一时用不上的东西全扔到106室的房间,也无法给电脑腾出空间,只好敞开收纳间的门,固定住,主机箱和显示器放在其中。 现在,我在地铺上盘腿弯腰,操作着电脑,壁橱中的机箱嗡嗡吹来热风,令我十分难受。 扫了几眼论坛,我便去玩一款叫做暗黑破坏神214的游戏——勇闯地下迷宫,消灭妖魔,掳掠它们的宝藏,畅快淋漓。 原本我和隔壁的u君约好一起玩,但今天他突然说想去作曲,只好作罢。 他是逆野的熟人,开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前,我和他没打过几次照面。他精通音乐合成器,作的曲子也是细腻的爵士乐改编,所以见面之前,他在我的想象中是一名面容清秀的温柔男子,实际却是一脸虬须、短发直立的彪形大汉。现在他和逆野住在隔壁106室,两人经营着一个同人音乐社团15。今天的曲子估计也是写给社团的。 他张口闭口都离不开音乐。我对这片领域不是很熟悉,但我知道他房间里的音乐设备甚至都堆到了窗前,而他就在这座器械大山中整天制作cd。有一样能全身心投入的创作活动实在令人羡慕。我没有这样的爱好,唯一类似的也只有撰写网络日记,但那无非是写写平时的思绪、舞文弄墨而已,除了自娱自乐,派不上任何用场。唉,写它干什么。 一个人玩暗黑2没什么乐趣,不久我便放弃,仰面躺倒。 那是个周内的午后,走廊传出孩子们奔跑嬉笑的声音。 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想必每一天都五彩斑斓。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曾经我也有这样的时期。 无奈之下,我便去写网络日记,可提笔却想不到什么好素材。呆想了一阵,放弃了。虽说每天都在更新,可我是出于喜爱而自愿写的,并没有必须更新的义务。我在日复一日的写作过程中不知不觉产生了责任感,这本身就不对劲。要是写得让自己难受可就太傻了。今天就久违休更一次吧。下定决心后,我走出房间拿饮料。 屋里住的净是邋遢的懒汉,走廊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用途不明的泡沫塑料和杂志之类的东西,网线搭也在边角。我连踢带踹进入餐厅。 餐厅中陈设着不知是谁带来的电视和破破烂烂的被炉。墙上装着我拿来的廉价摆钟。搬家的时候摆锤折断了,只好拿永谷园16的海苔茶泡饭吊在上面,让它继续工作。 一台图片放大机安置在厨房的灶台旁,它是107室的房客叠泽的私人物品。他改造了房间,在厨房和餐厅之间装了遮光帘隔开,制造出简单的暗室,有时在这里投映胶片。 他现在似乎在家,门后传出轻柔的音乐。 我很想喝一杯红茶,可茶包去哪了?想不起之前放到了哪里,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我收拾的。 我在厨房翻箱倒柜时,室友开门出来了。 “阿叠。”这是我对他的称呼。 “干嘛呢?”他挠着杂乱的金色卷发,睡眼朦胧地问道。 “找茶包。” “抱歉,我刚把最后一包喝了。” “哦,怪不得,那算了。看上去挺开心啊,嗑药了?” “嗯,宁神定。要尝点吗?” 我点了点头,他回房间取来了一板药片。这些粉扑扑的可爱药片就是阿叠最爱的精神药物,包装上印着药品名——宁神定。 他每两周去一次医院的心理科,说些胡编乱造的症状,比如难以入眠、意志消沉等,弄来精神药品。对于滴酒不沾的他来说,沉浸在药效之中享受音乐似乎是一种放松。 说到精神药品,我原本以为它们遥不可及,只存在于网上众多女孩发来炫耀的处方单中。当它实际出现在眼前时,我有些惊讶。不过服过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很快我便适应了。 我从他的手中拈起一片药,含入嘴中,就着自来水咽了下去。 眼下已到了白天都能感到寒意的时节。餐厅角落的燃油暖风机插着电源,就在我吹着热风,啜着替代红茶的速溶咖啡时,阿叠高兴地抱着电吉他来了。 “这是一个我认识的自由乐师昨天送的。我正在上弦,看起来还能用。反正我也不靠吉他吃饭,这个足够了。” 他的兴趣很广泛。除了摄影,他不但加入了爵士乐队,还会接软件工程和编程的工作,屋里的网络也是他搭建的。 他曾制作了一个网站作为名片,并在上面发布一些程序。而最近也开始逛文本网站,便另做了一个兴趣爱好相关的网站,有时会撰写记录做梦内容的文章。 他和u君一样,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不过开始在这里一共生活后,我们格外意气相投,现在不单交流音乐和电影,连更为私密的家庭话题也会谈及。除了年龄相同,我们对于父母抱有类似的复杂感情,这大概也是聊得来的原因吧。尽管有同病相怜的因素,但没想到光是环境相近就可以产生如此亲近的感觉。 除了我们的房间外,107室中还有一间9.6平的房间空着,一位名叫t川的人将要入住其中。 我没有听说过他的准确年龄,不过他应该比我们小两到三岁。他是想考东京大学的落榜生,今年如果能考上,加入我们、一同生活的打算也要暂时搁置。不过据他本人所说,这一年来谈何学习,玩得都快疯了,根本没有及第的可能。按计划,他来年考完试后便会搬进来住。 等待着他迁入的房间映入了我的眼帘,门户洞开,空空如也。 好想离开那个狭小的棺材,到这间屋里生活啊,哪怕只住到房主搬来的那天也好。但总觉得这样不好,便打消了念头。循规蹈矩可是我性格中的一大闪光点,应该更为人称赞。 阿叠开心地拨了拨吉他,发现 音调不太对,便开始对着调谐器调节旋钮。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向他问道: “我刚才看见洗碗池底下有两个棕色的罐子,里面是什么?” “嗯……可能是给图片用的显像液,有剧毒。”他边忙手上的工作边说道。 “不小心喝了会怎么样?” “会死吧。”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么要命的东西放在厨房多危险啊。”我笑了。 “有道理。”他也笑了。 调音完毕,阿叠说绿日乐队17的曲子他基本都会弹,我便点了一首。阿叠欣然同意,先以很低的音量弹起了《basket case》。一曲弹罢,他高兴地说:“下一首是《geek stink breath》,翻译过来就是‘御宅族18的口臭’。”随即又开始了演奏。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玩吉他,曲子却弹得相当不错。我喜欢听音乐,但对于演奏一窍不通。学生时代我为了学习一门器乐,还买了个蓝调口琴,不过刚学到基础就碰壁,放弃了。 阿叠通晓摄影,善奏音乐,精通最新技术,性格平易近人,此外相貌也受过不少称赞。真羡慕啊,我不禁叹气。 不久,咖啡因和药片的主成分溴西泮开始微微生效。 阿叠将这类药品带来的感觉描述为“迷乱头脑,让你不去胡思乱想。” 或许是体质的原因,我并没有感受到他所说的效果,只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脑袋里思索着过后日记上该写什么。 我在网上已经发了多少篇文章了呢?站名和风格改了一次又一次,网站成立也差不多有一个年头了。 只要写上一年,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网站,都能够在外站累积一定自己的友情链接。因而对写或读这一类文章的阶层——或许该称之为文本网站界——也会逐渐产生认识。我曾在随意浏览的时候见过自己网站的链接被别人粘贴出来。开心归开心,可大部分时候对方的介绍却与我的本意不符,为此我每每失落。 此外,邮箱里收到的感言也增多了,全是莫名其妙的白领女性、大学女生和高中女生寄来的。之所以都是女性,据说是由于男人的网站总是女人发来的邮件多,而女人的网站里男人的来信多,也就是异性相吸的缘故。 读者和作者大都是血气未定的年轻人,这种现象虽说是自然而然,却低俗而空虚。“我是你的粉丝”、“我喜欢你”——这些话语在我耳里怎么听都觉得轻浮。我的想法肯定很不礼貌吧。诚然,能接触到异性我很开心,但总觉得会给我这种人书信传情的家伙多少有些不正常。究其根本,我写日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他人产生私交。我不喜欢被无视,不乐意被贬低,连夸赞也受不了。 刚开始我还很单纯,收到一封来信就能开心半天。现在虽然高兴不减当初,我却变得相当世故,邮件全都一扫而过。本性终究还是显露了,悲哀。 我的两种可耻疾患——“目中无人病”和“妄自菲薄症”——已经深入骨髓。不争气的想法必须尽早戒断,可头疼的是,暴露自己恶劣的一面是我的一大癖好。到头来我还是在此倾吐出了这些念头,在网上也写了同样的话发表。这究竟是什么精神怪癖呢? 总之我想说的是,经营网站的时间一长,和网络上其他人接触变多了,也渐渐被吸收进社群。不知是好是坏,也与我个人意愿无关,我和这个圈子变得愈发紧密。 增加的不光是链接和读后感。听说过icq吗?那是一款极其方便的通讯软件,能为联网的人实现即时通讯。经网站结识的人一多,icq的好友列表也越来越长。电话本上那么凄凉,网上的好友名单却涨个不停,令我心情十分复杂。 添加的好友变多,被搭话聊天的次数也增加了。那天,有人给我发来了信息。icq在收到信息时会发出“啊哦~”的滑稽通知音,引起了部分人的不适与反感,但我个人却十分钟意。 “在吗?” 发信人名叫宇见户,他是网站“人民游乐园”的站主,网站里写满了低俗、张扬自身恶劣癖好的笑话。不知宇见户是他的真名还是昵称,也没有兴趣了解。 这个叫宇见户的家伙表示他很喜欢我的网站,最近极为频繁地与我联系。比起相信他自称的喜爱我的网站,我更认为他仅仅是喜欢社交。我清楚他平时经常聚集一些站主开酒宴,热衷于文本网站界的往来。 我至今还没有出席过这类聚会,对现实中的宇见户没有了解,他的长相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似乎比我大一到两岁,但对别人格外客气。 正是这个人,提出要为我举办一场酒会。 “水屋口先生,线下会能来参加吗?来喝一回吧。” 所谓线下会,即是指平时仅在网上有联系的人到现实中会面。我很讨厌这个土气的词,但其他人都很自然地在用。 “呃,线下会……” 尽管一直在网上发表日记,和读者也有邮件和icq的往来,但我总有一种固执的念头,觉得在现实世界中彼此肯定相处不来。线下会似乎会越过自己的底线,我提不起兴趣,宇见户却分外积极。我刚回复说具体事宜以后再商量,手机立马传来了“啊哦~”的声响。 “来吧来吧,有什么不好嘛。除我以外也有人想见你,大家聚一场,你看怎么样?” “什么?居然有人想见我?” “还说自己相当期待。” “真恶心啊。”我不慎吐露了心声。 “别这么说嘛。当然,酒钱由我们出,这周六意下如何?” 他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有些犹豫。我并不想通过文章让读者对我本人产生兴趣,但即便如此还有人想要与我会面。我反倒想瞧瞧这样的奇人生着何等异相。 啊,莫非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写出这种文章的人,长相会有多凄惨,好想见一面。倘若如此,他们恐怕是想拿我的相貌讥笑一通吧。 这我可不乐意。不过,一想到这是花别人的钱大吃大喝的机会,我又陷入了思想斗争。毕竟我是个一穷二白的打工青年。 而且,尽管我不觉得宇见户老实正经,但他也不像是会取笑他人的家伙。我才是这种人。 怎么办呢?去还是不去啊?对了,如果找个人一起去,应该会轻松一些。 我问能不能带上阿叠,宇见户回答说没问题。最后我答应了邀请。 “都有谁来?”我问宇见户。 “草野会来,还有一个叫增冈的人,认识吗?网站‘水与榕’的作者。” 草野我知道。他的站名我虽然记不得了,但网站的背景好像是淡蓝色的,写的似乎是逗人莞尔一笑的日记。另一个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宇见户立马发来链接,一个童话风装扮的网页呈现在我的网景浏览器19中。内容是一个外貌有严重缺陷的大学男子,动情地倾诉自己多么受女性厌恶、多么想和女人好好相处、并且还未摆脱处子之身的种种境况所带来的梦想和绝望。 “哦,明白了。”我不得不含糊地回复。 身材肥胖、家境贫寒、心理病症、等等,讲述自己的自卑之处是文本网站上很常见的风格。虽说我写的类似的自虐式文章也不少,可这个增冈太热衷于强调自己是个处男了吧?他对性交是有多深的执念啊?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但这种人让我实在不想和他积极搞好关系。 “水屋口先生,他也很想见你!一定要来啊!” 这消息令人根本提不起兴致,可要是听到这话后再回绝邀请,未免太气人了。我掩饰着内心的担忧,答应会去。 二 会合地点位于新宿 站东口的alta大楼前。 夕阳西沉,往来行人的面容和衣装都被霓虹的色彩映得光怪陆离。看到这般景色,我想起了椎名林檎20,以及学生时代的一位非常喜欢椎名林檎的朋友。他现在过得还好吗?那时每逢月底,我们两人都会掏出兜里全部的零花钱,买来最便宜的烟酒一同分享。他是我曾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眼下大概在原来的地方读大学。而我则在这片嘈杂的街区,即将和网上认识的人一起喝酒,他肯定想象不到吧。 “马上要见自己的粉丝了,是不是很期待?”阿叠神情恍惚地说道。但凡是去人多的地方,他出门前都会服用安定剂。他的话明显是调侃,我没有回答。 从新宿站东口出来,面前不远就是alta大厦。我们在人群中左拥右挤,向大楼前进。这里不愧是热门的约会地点,周围一片都被正在无所事事地等待的个人和小群体所淹没。 身披黑色风衣、肩挎豹纹围巾的华丽女子严肃地盯着手上的电话;像是大学社团的一群男女不时爆发出欢声大笑;胡须拉碴的男人和患了病一般面色青白的男子在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他们身旁有一名分外年幼的少女,在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她是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的吗?还是个小孩子啊,一个人跑到这种繁华地段来是要等候何方神圣?说起来,最近关于未成年人卖春的讨论多得出奇,或许还是回避为妙。 我们提前五分钟左右到达,不知道宇见户他们来了没有。就算到了,我不清楚他们的相貌,认不出来,只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 我拨通了电话,话筒中响起拨号声的同时,面前有人拿起了手机,是刚刚见到的那个络腮胡男子,他从兜中掏出了橘黄色的电话。那应该就是宇见户。 “喂”,话筒中传出的宇见户的声音和这个胡子男的嘴型完全匹配,看来没错。我关闭电话,向他招了招手。他也注意到了我,赶忙低头行礼。 “初次见面,我叫宇见户。” “我叫水屋口,你好。” 互相寒暄完毕,宇见户便向我介绍他右边这位肤色苍白、眉毛稀疏的青年。 “他就是草野。” “我叫草野,幸会。” “啊,幸会。”我行起第二次见面礼,同时对自己像啄木鸟一样频频点头的样子感到十分滑稽。 我不由得陷入自我反省,一言不发,被晾在了一旁。阿叠则圆滑地做了自我介绍,和他们闲聊起来。他和宇见户等人的交集明明比我都少,从他们亲密谈笑的样子中却完全看不出来。药效的强大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么,现在就差增冈了,对吧?” “增冈已经来了。”宇见户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我没有找到形似的人。 “在哪?”我下意识问道。 “她就是增冈。” 宇见户所介绍的是半遮半掩站在他背后、身材纤细的少女。 “怎么……” 她正是刚刚见到的紧张不安的女孩。 她不是离家出走、正在等卖春客户的少女吗?怎么会是增冈?宇见户笑嘻嘻地盯着万分诧异的我。 “她是临时加入的吗?” “哈哈,不对。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增冈。增冈的真身是个小女孩,吓到了吧?做出那种可怕网站的人居然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谁能想到呀。我也是在之前的线下会上才知道的。很不错吧?何况她还是初中生。水屋口先生你之前不是在日记里念叨过女初中生嘛。” “啊,嗯,我好像是写过这个……” “所以我就想给你物色一个,你瞧,活蹦乱跳的。”宇见户猥琐地笑了。 唉,头疼。什么叫活蹦乱跳?物色又是什么说法?简直像肥油满面的政客和娼妓贩子之间的对话,真受不了。日记里写的肯定都是玩笑话,他怎么就信了呢?还真的给我介绍了个初中女孩来。 我心里有些慌张,但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难堪,只好努力故作平静。 “你,你好,我是网站‘水与榕’的作者增冈。”少女紧张地向陷入沉默的我打招呼,动作十分僵硬。 “啊,嗯,初次见面,我是‘电器马戏团’的水屋口。” 说完我才意识到,互报昵称和网站名的自我介绍方式十分羞耻。这下真的和线下会一样了。 我感到极其尴尬,无奈地挠了挠头。 穿过标着“歌舞伎町一番街”的著名标牌,道路被往来男女的喧嚣所埋没。拿着汉堡,边走边吃的年轻人;醉意盎然,面目熏红的酒客;还有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眼光锐利地观察着行人的西装男子。啊,站在十字路口摆摊的是最近流行的药贩吗? 不过虽然同叫药贩,他们不像富山行商21,后者贩卖的是治疗发烧跌打一类的普通药物,而这伙人卖的则是更为堕落的药品。 他们贩卖的是通称“益智药”22的化学物质,宣传服用后会对精神产生影响,能致幻、增强性爱快感。光看药效似乎和lsd23之类的违禁药物没什么区别,但它尚未被列入禁药名单,卖再多也不会被逮捕。因此药贩们就敢光明正大地张贴广告,大白天都站在街角卖药。挂在他们摊位的广告上是手写的大字——“风靡当下的合法毒品!”,下面标有“5-meo-dmt”、“5-meo-dipt”等商品名。 这样的药物竟以热门休闲娱乐产品的名义在深夜电视节目上给年轻人推销,这个国家绝对有问题。虽然我不会服用路边摊买来的药,但各个街区都能见到这帮药贩出没,看来销路相当广。估计都卖给了防备意识淡薄的乡下人,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吧。 现在同样有两名男子站在摊铺前,我停下脚步,想见识一下究竟什么样的人会买这些药品,结果宇见户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千万别在这里买!想要的话我给你介绍更便宜、信得过的地方。” “啊,不,我没打算买。” “是吗?” 宇见户客气地一笑,接着回到队首继续为我们带路。早听说他喜欢迷幻菇24,没想到他也很熟悉这些化学品。 宇见户此人对新宿了若指掌。“走,我认识一间不错的酒家”——尽管是头一次见面,他的语气却和在icq上聊天时一样直爽。今天要去的就是他提到的这家,到底怎么样呢?但愿别是什么诡异的地方。 宇见户打头,身后是草野和阿叠并肩聊着,我在最末尾追着这个小团体。离得太远肯定会被人群冲散而掉队。周末的夜晚,生意正旺的歌舞伎町展现出不亚于上下班高峰的熙攘程度。 许多人讨厌这个城市的拥挤,尚未习惯时,有的嫌走路需要互相避让太难受,有的抱怨人太多会犯晕。阿叠就是代表性人物,总是说些娇气的话,声称见到大量的人走在路上就难受得要命,看到眼前人潮涌动便几近精神崩溃。因此,每逢上街前,他都会服用比平时多得多的精神药物,声称不这么做就无法出门。 尽管阿叠的例子非常极端,但我几乎没听说有人喜欢这样的熙攘。不过,从很久以前我就对此十分钟意。 诚然,我讨厌在挤满了人的电车上推推搡搡,但唯有在这人潮之中,我才感到自己和他人都不再是吵闹的人类,化为了简单的沙砾,内心无比平和,能静下心思考。 走着走着,我回忆起十几岁的时候,自己曾和当时的恋人一起来过这里。那时,喜欢装酷的我为了逞能,专程跑来这里看电影。我一路兴奋不已,她在新宿时却一直抱怨街道太臭,心情很差,在回去的电车上也是一副生气的表情,说再也不会来了。好不容易出了趟远门,约会以全盘失败告终。 究竟臭的是什么呢?当时 我丝毫闻不到她所说的恶臭,现在也不觉得哪里有这种味道,也许是精神上的因素吧。是因为她也忍受不了这个都市的拥挤吗?还是说,她是在抽象地向我抗议吗? 一边走在路上,我一边哼哧哼哧地嗅着路上的气息,不经意间,增冈来到了身旁并行。 她似乎是个静不下来的人,方才一直在队伍中前后乱窜。走在我身边时也一样,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小脑袋转来转去,几乎没有朝前看过路。与其说是孩子气,看上去更像是自我意识极度强烈、羞耻心强、精神亢奋的表现。倘真如此,也算和我同病相怜。 增冈年纪虽小,个子却比成年女性的平均水平都要高。大概有1米62到63吧?不过她的身材就很符合青春少女的身份了,不凸不翘,有待发育。脸上的妆扮也不够成熟,粉底拍得很厚,眉毛抹了太多睫毛膏,显得非常沉重,嘴唇也涂得红过头了。 这样的小丫头都能理直气壮地来参加这种聚会,社会真是完蛋了。要是让警察发现,我们不会被逮捕吧?不过,要是把这附近类似的团体一个个都抓了,警察恐怕会累死。 就在我直盯着她时,我们的视线对上了。她露出了毫无戒备的笑容,我一时没能礼貌性地回她一笑,反而下意识错开了目光。自己糟糕的态度让我略感挫败,好不痛快。 宇见户介绍的这家酒馆在一栋大楼的地下。走进其中,店内有些昏暗,只有餐桌上有照明,墙纸上映着模糊的白光。该说这是有气氛吗?店里和我过去工作的酒馆大相庭径,没有吵闹的客人,氛围很成熟,很难让客人和店家打成一片。这家店比想象中要正经得多,和宇见户脏兮兮的形象完全不符,我很惊讶。 “这里贵不贵?”我小声向宇见户问道。他得意地哼起鼻子: “看上去很奢侈吧?其实并不是很贵。这里的餐具和装潢都相当不错……来,水屋口先生,里面上座有请,你可是主宾。其他人也都请坐。” 他指着椅子,说明每个人的座位次序。与其说他喜好管事,看起来更像是爱出风头。 “草野坐那里。啊,增冈你别去那边,你得坐到这里,对,水屋口先生旁边。剩下的……叠泽先生这边请,草野就坐这里也行。” 全部入座后,店员前来点单。阿叠和增冈不喝酒,要了软饮料,其他人点了中杯扎啤。 被特意安排在了女孩子旁边,我有点慌张,可太过不安又显得丢人。 “那个……”机会难得,我有一些在意的事想问增冈,便向两眼放光、顾盼四周的她搭话。 “啊,在!”她立即转过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尽管表面上怕生,她对四目相接好像没有抵触,哪怕不经意间对上眼,她也没有显露畏惧,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她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方式和我差别很大,我感到十分惊异。 是我的感受错乱了吗?在如此近的距离被那黑亮的瞳孔注视,我又一次想错开视线,但这次拼命忍住了。 “那个网站,真的是你写的吗?那些抱怨没有破处的东西,一点也不像是初中女孩的文章。”我一面观察着她的神态,一面用连我自己都觉得讨人嫌的态度说道。 “是我写的。网站的确有些奇怪,可html的代码都是我亲手用文本编辑器打的,dreamweaver25那些太难用了。” “嗯,确实很难。我以前也用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转回文本编辑器了。dreamweaver过几个版本说不定会有变化。” “是呀!”增冈开心地点头。 我还是难以相信,可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看来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处男,真身就是这位初中女孩没错了。 公开的年龄和性别不一定是事实,这在网上是常识。不过一般都是男扮女装、胖子谎称体重正常、张贴修正过面部缺陷的照片,等等。难道不是为了美化自己形象吗?听说早在电脑通信之初,这种形式的欺诈就已经很常见了。想不到竟有人反其道而行。莫非这样的例子在文本网站界并不少见,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虽说扮成男性能回避许多猎艳者的麻烦邀请,可网上的女孩不都喜欢受人追捧吗? 无论怎样,网络实在是个可怕的地方。不管增冈是特例与否,她这般年幼的少女为了与网络上几乎毫无瓜葛的人相见,甚至跑到了新宿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在酒馆中参加聚会,这是不争的事实。世风日下啊,我不禁像看客一般叹息。 “增冈今天不喝酒吗?”宇见户坐在桌子对面,边拿湿巾擦着嘴边问道。 “我、我才不喝酒呢!”增冈不高兴地回答。 “之前你没喝吗?喝了没有?……记不清了,我那次也烂醉如泥。说起来,那次可真开心呀!……对了,水屋口先生,之前的线下会上我和她亲嘴了呢。” “什么,真的吗?”我十分吃惊,宇见户倒显得若无其事。 “嗯,骗你干嘛,哈哈。而且还是湿吻。增冈你还记得吗?……干嘛不说话呀。哦,对了,草野当时也在,你看到了吧?” “这个……不清楚。”草野困扰地回答。宇见户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总之上次的聚会开心极了。你们可别会错意,说是亲嘴,但不是什么下流的事。酒席上热闹嘛,顺势就亲了。增冈那时候也挺开心的,别误会啊。”虽然没有人过问,宇见户却详细地辩解道。增冈对他的话既不肯定也不置否,光是面色青白地苦笑。 这时,饮料端上来了。 “来,今天的酒宴就叫‘水屋口参见会’!”说罢,宇见户举起了扎啤杯。 他起的这个名字总感觉像是在调侃,我心里有些不快。但毕竟我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可能只是想多了。忍住内心的不满,我应着宇见户的祝酒词一同干杯。 “能见到自己喜爱的网站站主,真的很开心。” 大家喝着各自的饮料,而后最先开口的依然是宇见户: “今天幸会了‘电气马戏团’的水屋口先生。之前的聚会上见到了增冈。当时‘isotope’的人也在,认识吗?是叫……味醂26。哈哈,那人虽然名字叫味醂,身体却看上去不怎么样,面色惨白。哎呀,他确实写得一手好文章。当然了,水屋口先生也相当出色,一般人写不出那样的文字。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网站!” 宇见户咧着埋在胡子堆中油光滑亮的嘴笑了。他就是用这对鼻涕虫般的嘴唇和增冈接吻的吧。虽说有酒醉的原因,可真亏他下得了手。 宇见户没有注意到我一直死盯着他的嘴巴,继续侃侃而谈: “所谓文本网站,就是大家在自己屋里,把生活或人生的感悟写出来,向世间公开的地方。既有严肃直率的话语,又有幽默灿烂的日常生活,更有完全架空的故事。写出来后,也会有专门给其他网站找茬的家伙上门。真是太棒了!多么鲜活,多么真实!……你们不这么认为吗?肯定和我想得一样吧?哎呀,不用说出来,各位心里都清楚,否则也不会写出那样的文章了。”宇见户嘿嘿笑了: “无论形式如何,大家都已经完全沉迷其中了。最妙的是,投身其中并不能获取利益,目的非常纯粹……说真的,这份能量非常庞大!我平时因为工作原因会写一些文章,看到这样不求回报的热情,实在该反省反省。这才是一切表现行为的原点。” “你一谈起这方面的话题就起劲。”才喝了没多久,草野的眼角就已变得熏红: “知道吗?宇见户可是在编辑公司27当写手呢,我还有刊载了他文章的杂志。” “哇,是什么杂志?”阿叠问道。不知为何,一直旁听的增冈忽然偷偷笑了起来,宇见户本人也苦笑: “哎呀,怎么说呢,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杂志,专门给男人看的。” “哦,懂了,封面大部分是肉色的那种对吧。不论怎样,能从事撰文的工作都很叫人羡慕。我要是也能通过写作赚钱就好了……有这种能挣点外快的零工吗?”我问他。 “这个嘛……我也希望能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喜欢你的文章没错,可它和我参与的杂志不对口。怎么说呢……倾向不同……” 宇见户挠着头说道,一向清晰的口齿忽然含混起来。我只不过是在说笑,他要是也随口应付,顺水推舟就过去了,可他态度如此坦率,令我十分窘迫。 “水屋口先生准备以后靠写作吃饭吗?”宇见户说道,像是在为陷入窘境的我打圆场,但他提出的问题很糟糕。对打工族而言,工作属于敏感话题,很难回答。 “啊,不,也不是十分憧憬,而且我不觉得写作的工作能干多久。怎么说呢,还是因为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体力工作太累,我就希望现在干的这些事最好能和工作有关联……”我也打起了太极。 “哦,是这样啊,你是在ktv打工对吧?日记上你说自己一点工作热情都没有,果真和文章里写得一样!”宇见户开心地笑了: “嘿,我越发觉得网上的人真是有意思。见过面的都是些年轻人,岁数虽然差不多,内在却五花八门。不光有在网络上倾吐生活苦水的学生,还有纯粹想满足虚荣心的年轻女子……总之,这些人我虽然不全都喜欢,但光是这么繁多的种类就足以让我开心了。” “你讨厌什么样的人?讲讲嘛,见过的或是网上看到的都行。”草野唆使起宇见户,嘴角露出了和他端正的面孔不相称的猥琐笑容。按理来说,他应该先从自己讨厌的人说起,但他却毫无此意,不冒任何风险,可谓相当狡猾。 宇见户全然不觉: “哎呀,说实在的,我讨厌的是那种装腔作势,还自命不凡的人。在文首大书‘我是女人家’,有意无意地显摆自己的恋爱故事和时髦生活,难道不是肤浅、没有内涵吗?可偏偏就有人喜欢这样的,对不对?” “呃,你别问我。这类网站也算是种不错的形式吧?”草野苦笑,然后变得一本正经: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人之中其实有真有假。” “你是指?” “其中一部分人是真正有水平的。他们的文章不同凡响,见面也能看出来这些人的眼神非同寻常。比如增冈的眼神就很不一般,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眼睛。”草野感叹道。 这番话引得大家都看向增冈。突然间被众多视线注视,她奇怪地大笑起来。 “确实,她的眼睛很独特,炯炯有神。”宇见户抒发自己的感想,草野点头同意: “说的没错,何况她的文章本来就不是初中生能写得出来的。试想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前途无量啊。水屋口先生也这么认为吧?” 我没有回话,含糊地耸了耸肩,相互吹捧的场面令我很不舒服。 “哎呀,草野说得太对了!我第一次见到增冈的时候也深深感受到,文本网站界确实不可小觑。”宇见户感慨颇深地叹息: “我做这个网站差不多有一个年头了,水屋口先生好像也是吧?咱们的时间一样长,你觉得和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如今文本网站的数量大幅增加了。” “确实。”我点头,可说实话,我对剖析批评这个网络群体毫无兴趣。“可能是因为网民基数增多了吧?网络现在也逐渐普及了。” “非也非也,原因不止如此。诚然,作为一种文化,文本网站界正在大力发展。随着‘read me!’、‘日记猿人’、‘日记才子’等排行网站的数量增多,这里变得越发活力蓬勃,但不光数量,性质和以前相比也改变了,你不觉得吗?” “时到现在还说这些?日记网站可是网络时代初期的老古董了,我倒没觉得性质有什么变化。” 听了我的话,宇见户摇了摇头: “过去的日记网站和现在所谓的‘文本网站’还是有区别的。究其根本,文本网站不光包含日记,对不对?污秽不堪的妄想、逗趣搞笑的小故事、自己悲惨的人生经历、等等,这些以文章形式来传达某些想法的网页全部综合在一起,才叫做文本网站。这么多的内容,光凭‘日记网站’是无法概括的。” “呃,是吗。” “没错,而且写手中的氛围也有所不同。举例来说,炫耀自家小猫小狗的日记越来越不受关注,许多网站方方面面都让人觉得是在刻意献媚,这是排行网站的影响太强导致的,是不是有种互相比拼娱乐性的感觉?每个人都在自发地磨练独特的写作技艺。没错,简直就像商业街里各具特色的私家小店一样。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水屋口先生你呢?是不是没兴趣?”宇见户独自滔滔不绝,然后笑了: “哈哈,其中也有叫‘电气马戏团’和‘水与榕’的店呢。” “不要把网站名大声念来念去。” “哈哈哈,至于嘛。”对我的抗议,宇见户置之一笑,接着转向阿叠和草野,开始列举具体的网站,有褒有贬。 他似乎不打算拉我一起讨论这话题,看来我终于解放了。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人听见网站名,再上网搜索出来,可就不好受了。”我对身旁的增冈低声吐露感想,她也点头赞同。 在那之后,我彻底成为了听众,一声不吭地享用着桌上的料理,期间喝了不知道多少杯扎啤,呼吸中都带着酒气。这种时候还是来杯软饮料镇定一下吧。在我翻阅菜单时,增冈小心翼翼地向我搭话: “那个,水屋口哥哥,你给人的印象和网站一模一样啊。” “真的吗?” “嗯,完全相同。” “被评价为和那种烂文里的人性格相似可不是什么开心事。” “说什么呢,那可是你自己写的。”增冈皱起眉头,打抱不平似地说道:“文章和你本人给我的感觉一样,你是在直白描写自己吧?” “阿叠也经常这么说。真的如此吗?说到底,既然已经意识到别人会读,写出来的东西就不可能直白。增冈你尤其如此,对吧?你能写出那种文章,肯定可以理解。” “不对吧,我的网站可不一样。” “真的吗?你的那个童贞网站?” “哈哈,是呀,那可一点不假。”说着,她拍了拍我的肩头。 她熟络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转眼一看,她面前的玻璃杯里盛的不是刚才一直喝的橙汁,而是某种紫色液体。 我打了声招呼,尝了尝她的饮料。果不其然,甜中无疑夹杂着酒精的味道。 “你这个小鬼,居然喝黑加仑苏打!”我板着脸说道,增冈嘿嘿笑了,看上去毫无悔意。 “真是的,一个人跑到这种繁华街不说,还敢喝酒,之前是不是也干过?天也晚了,家里人不教训你吗?”我无奈地说道。 “他们才不管,我一个人住。” “什么?” “我爸爸因为工作原因租了套公寓,我现在一个人住在里面。” “公寓?在哪?离这里近不近?” 接着增冈嚷嚷着说了一堆什么坐山手线只需十分钟不到、住的街区非常近,等等,声调中已夹杂了些许醉意,说完笑了。看来她属于喝高后会不停笑的那种人。 “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为什么会在大城市里独自生活啊?真莫名其妙。难道是为了上私立学校才住在那里的吗?” “那倒不是,不过学校确实是私立的。老家本地的学校,离这里很远。”增冈笑了, 似乎是想岔开话题,但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远?有多远?” “在栃木。” “什么?那么远怎么上学。” “我现在不上学,哈哈!哎呀,别说这些了,不上学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入学以来我就没去过几回。那里的朋友我虽然喜欢,但感觉学校不适合我。真是的,多管闲事!你自己不也没有正经工作嘛。我可清楚着呢,网站上全都写了。咱俩是不是很像呀?写的都是糟糕的玩意!” 增冈笑着坦白完,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就在这时,她长袖口外的白皙手腕上露出了几道平行的直线伤痕,像是被猫抓的,但以抓痕而言伤势似乎过于严重。 “啊,这道疤……”我说道。 察觉到伤痕被发现的瞬间,增冈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可她没有遮掩,继续端起玻璃杯,一口灌了下去。 哦,原来如此!我在网络日记的照片里见过不少。恐怕是她自己干的吧,用裁纸刀之类切的,总之和割腕差不多。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哇,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自残啊。 在吃惊的我面前,增冈咕咚咕咚喝了干净,把玻璃杯放回桌上。这时有什么东西被碰到了,掉在我脚下。 低头一看,是挂了一副钥匙的皮质钥匙链。我捡起来递给她。不知为何,增冈一脸阴沉,不肯收下。 “不要,你扔了吧。” “说什么呢,这不是房间钥匙吗?” “不是!这个不是我房子的钥匙……啊啊啊,我真的不要了!够了!” “你干什么呀。我特地给你捡的,怎么又扔回来了。” “我都说了,真的不要,别捡了!”增冈对再次俯下身子拾钥匙的我说道,似乎有些生气。 “说什么胡话,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莫名其妙。再说了,你说这不是你房间的钥匙,那究竟是哪里的?”我问道,增冈明显产生动摇: “……怎么说……就是……熟人家里的钥匙。” “朋友?不对,看起来不像。哦,我知道了,是男朋友家的吧?那你可更应该好好保管啊。” “不、不是!不是男朋友。是、是个比我大的男人家里的,可我现在不需要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去了,他自己会硬往我家闯……啊啊,不对不对!够了!干嘛非要让我拿这个!” 增冈再一次扔了出去,但这回钥匙链滚到了草野脚下,他疑惑地拾了起来: “这是增冈的?还是水屋口的?” 增冈板着脸,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回答。 “是她的,给我吧。 我代她接过了钥匙,可不能再让她丢掉。这回我没有递到她手上,而是擅自打开她的皮包放了进去。合上拉链时,增冈怨恨地瞪着我。 夜晚十一点左右,宴会散席,我们从店里离开。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宇见户买了单。他说话不靠谱,我本以为他会在结账关头提出均摊,最后却只字未提。 随后,我们和来时相同,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路挤到了新宿站。 我很担心小小年纪就喝酒的增冈,但从后面看她走路还算稳当,反倒旁边的草野似乎快不行了。他跟增冈聊个不停,把她逗得咯咯大笑。 “今天玩得怎么样?” 宇见户来我身边问道。我也没什么好说,只得回答“很有趣”这种客套的说辞,他高兴地点头: “我打算下次找个大点的集会场所,组织一场活动,把网站的作者和读者都叫来一同欢聚。到时候能烦请叠泽先生和水屋口先生再来吗?当然,二位是内部人员,可以免费进入。” “好啊。”阿叠说道。 “有时间的话再说。”我回答。 “真的吗?那太棒了!我会安排得很好玩的,敬请期待。” 尽管我没有明确说要去,宇见户却欢喜得像是已经敲定一般。 来到车站,每人搭乘的电车不同,我们便在检票口前解散了。单独坐地铁的宇见户在检票台外为我们一直目送到了最后。向他行完礼,我们走到站内的第一个路口,草野道别了。或许是因为醉相不好,前往中央线月台时,他有些脸色发青。紧接着,增冈在下一个岔路离开,去了山手线的站台。她比刚见面时要熟络得多,道别时的语气亲昵得过分。而后,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阿叠了。 我们乘车的月台很远。并排走在路上时,他给了我一片名叫舒必利的药,我便含到嘴中。 “这个药呀,研发之初是胃药,发现对精神有影响后就被当作精神药来用了。” 我一边感受着药片在舌下逐渐分解,一边听着阿叠解说。 聊起药物时,阿叠相当愉快。 这个名叫舒必利的药还有增加雌性激素的作用,女性服用了会出现乳房胀大和分泌母乳等情况。阿叠谈起曾经有女性朋友通过这种手段产出了母乳,还让他舔了舔。 “味道如何?” “没什么味道,只挤出来了一丁点。” “我也好想尝尝啊。” “说不定男人身上也挤得出来,行的话你自己就能动手。” “那太恶心了。”我笑了,接着谈起今天的感想。 在店里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实际上我醉得相当厉害。天旋地转,打的嗝也是一股热气。阿叠似乎说了些揶揄宇见户的话,在笑。我虽然听不清,倒也莫名觉得赞同,跟着笑了。 路过的女人身上香水刺鼻,令我作呕,头顶的灯光亮得晃眼。回到家中睡下,我梦到宇见户上身全裸,黑毛浓密的乳头上滴着鲜白的乳汁,追着我要喂奶。 三 天寒地冻的时节到了。 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暖气设施,入夜之后简直冷得能结冰。被褥我向来不叠,单靠潮湿的被子无法保暖,只好穿着大衣钻进被窝。唉,都有房子了,我还要像流浪汉一样睡觉。 一时难以入眠,我便开始呆想。今年也到了十二月,很快便将告终,过得真快啊。这一年来,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最初是从同逆野坐上卡车、逃离那个阴暗的家开始的。 当时我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了令我的少年时代蒙上阴影的苦闷家庭问题,心情舒畅,觉得自己彻底自由了。 和逆野一起搬入的地方是闻名关东的色情产业密集区,常听说这里有很多物美价廉、技术销魂的店,违法赌场一类的店面似乎也藏了不少。 虽然很感兴趣,但最后我一次也没去。比起把钱花在这些不良场所,我更乐意减少相应的工作时间。在打工休息日,我会去更新网络日记、玩些游戏、喝点小酒等等。光靠这些,生活得也蛮滋润。 恐怕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干吧。住在母亲家时,无论愿意与否,我都只能在酒馆里工作,无处可逃。但在变得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后,我除了最低限度的活动,其余一概不做,多么老气横秋呀。 这时,我打了个喷嚏。房间太过安静,声音显得出乎意料得大。阿叠已经睡下了吗?一般没事的时候我们都窝在各自的房间,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而后,我和逆野的两人生活相安无事地结束了,接着来到了这个地方开始多人生活。 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目前看来还不坏,没有想象中人多带来的聒噪。多半是因为互相之间都不干预彼此的生活。大家虽然表面有所不同,本质上都是内向的御宅族,基本足不出户,忙着自己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们之间并非完全没有情份。偶尔大家也会聚起来吃个饭,一同喧闹。 前不久,u君在对门的房间弹电子琴,阿叠也拨着吉他伴奏。在此期间,什么都不会的我和逆 野便拿u君收藏的罕见乐器随意摆弄。 即使是没有多少面会的人,生活在一起也无甚大碍。回想当初,倘若没有网络、没有写网络日记,恐怕我现在也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如此想来,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仅仅是出于喜好在电脑上写了些东西,就能和别人邂逅、一同生活。这是我当初在那孤独压抑的房间里创设网站时丝毫没有料到的。 天呐,信息化的社会实在太可怕、太糜烂了。毫不相关的人们被轻易地联系在了一起。但凡稍具搜索能力,只消点点鼠标就能找到销售非法药品的网站,甚至还有协助自杀的论坛。而且随便参加个线下会都能碰上拒绝上学的初中女生——话说那个叫宇见户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货色?把网络上的呆瓜们聚在一起,这样的意图本身就相当可疑。网络折映出现代人内心的阴暗,充斥着魑魅魍魉。 当然,说着这番话的我也是其中一员。线下会后,我和那个初中女生有了往来,宇见户组织的活动八成也会去。我已经陷入其中,今后会一直无法脱身吗? 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我呢? 而后,恍惚之中我睡着了。醒来时已到了早上,响动吵醒了我。 大门附近传来女性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阿叠的恋人。我隐约记得他之前似乎说过今天会请女朋友过来,没想到一大早就到了。 转念想来,今天是周六,他们两人肯定打算尽量利用全天的时间来好好玩。不同于我们这种没有正经工作、一天到晚都游手好闲的人,他的女友是个认真上学的学生。周六全天都能自由支配,对她来说很珍贵。 我听见去门口迎接的阿叠正要把她招待进屋里。为了透气,我房间的门时刻敞开,屋里的惨状会被路过走廊的客人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如此,如果现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又显得是在拒绝别人,感觉不太好。话说就是因为门户大开昨晚才那么冷的吧。连这一点都没能察觉,看来我醉得相当厉害。 总之,我赶在他们通过之前钻出了被窝,放弃了关门遮掩。鬼鬼祟祟的样子挺丢人的。零乱和邋遢是这间屋子的真面貌,想看就看吧,我没有硬撑脸面的必要。 “啊,早上好。”她和屋里正准备开电脑的我视线相交,轻轻点头致意。我们曾打过两三次照面。 “你好。”我回复道。刚起床,脑袋还昏沉。 我和阿叠都半途辍学,过着典型的失败者的放荡生活,如果就此毕业,她会和我们拉开很大差距。事实上,她毕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甚至连就职公司的内定都收到了,似乎还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企业。 我想起阿叠曾哀叹他们之间差得太远,与她面对面时我也不由得自惭形秽。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今后恐怕会只增不减吧,或许某一天会连外面的路人都不敢直视。 “起床啦?”阿叠从他女友的肩后探出脸。 “刚起。吓我一跳,接人家进来之前怎么不先喊我起床呀,差点被客人看见睡相。”我抱怨道。 “谁叫你睡觉不关门。”阿叠笑容满面地说着再正确不过的话。 本以为他们两人会就此通过,可他的女友站在了走廊,向屋内的我攀谈。 “不好意思,能打搅一下吗?这次见到水屋口先生,我想请你推荐几部小说。” 为什么会让我推荐小说?她的话出乎我意料。此前我们仅仅有点头之交,连话都没怎么说过。更何况我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何从推荐? 难道是她看过了我的网站,单方面地觉得对我有一定了解,才会提出这种问题吗? 很可能是阿叠给她发了链接:“这是我室友的日记,怎么样?恶心吧?可笑吧?他本人正是这样。”倘真如此,那可太丢人了。 然而我也不能问她有没有看过我的网站、读过我的日记,这会暴露我的自我意识过剩,我还没有那么厚颜无耻。 “啊,嗯,没问题。” 我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望向堆在墙角的文库本28的书脊,寻找有没有合适的。 “给,这本,我最近才读完。” 我拿起最上方一本新潮文库29的书,其中收录了拉迪盖的《魔鬼附身》30。这是我在读谷克多31时顺便看的,一点也不好看。虽被誉为传世名作,但对我而言,它只使我再次确信拉迪盖不对我胃口。 我将这本书递给了她。 “非常感谢,读完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没事,我只想处理掉不合口味的书,不还给我也没关系。别介意,收下吧。” 她以为我在开玩笑,苦笑起来,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真不好意思。 “好期待呀。” 她说着这样的话,然而我仅仅是在诚实地把自己不要的垃圾推给别人,根本不算推荐。 “这本书很出名,希望你能喜欢。”我说着客套话,笑了。 话说回来,她可是朋友的恋人,我怎么会和她进行这种没有朋友本人余地的对话? 我感到很尴尬,坐立难安。并非是我有歪念,对方的请求也属于稀松平常的日常情景,令我不适的是这种场合本身。 我把书塞给她,满心期待她会离去,谁知她仍站在那里笑眯眯地跟我聊天。我找不到话题可说,只得一味地含糊应答。 这位兴趣奇特的小姐肯定是看过我的网站了吧?要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水屋口先生,你很像《罪与罚》32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她突然提到了著名俄国小说中的登场人物。 “哎呀,应该是斯维德里盖洛夫才对。”阿叠一本正经地订正道,然后总算拉着她的手从我门前离开了。 终于只剩我一个了,安心之余也有些寂寞,总之我长舒一口气。 她所说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是杀了放贷人还爱上娼妓的病态主人公,阿叠提到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则是胁迫前者的妹妹,强奸未遂后自杀的淫乱财主。哪一方都不是值得世人赞誉的家伙,但我却非常喜爱这两个角色,所以感觉并不坏。不过要说的话,后者我更为钟意,也有共鸣。不愧是阿叠,真懂我。 由于她突如其来的造访,我险些忘记今天打工出勤的日子。出发时间快到了,我收拾整理后离开了房间。在大门前穿鞋时,背后阿叠房间紧闭的门内传出两人欢快的笑声。 来到外面,严冬时节天色青白,太阳在空中有气无力地发亮。寒风扫过,眼前的一家独栋民居晾着的衣服随风哗哗飘舞。我两手插兜,蜷缩着后背以御寒。走在蜿蜒起伏、时上时下的路上,我朝车站进发。 从池袋站前的大道出来,我踏入了蚁巢般错综复杂的小路。 这里虽然又窄又小,左右却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往来的行人也相当多。我穿插在人与人的空隙间前行,来到了百元店33旁一栋闭着绿色卷帘门的建筑,这里就是我工作的ktv。 我从兜里掏出钥匙,捅进已经结冰、很难插入的钥匙孔中开锁,接着用手抓住卷帘门中间的凹孔,把门提了起来。一阵生锈金属的刺耳摩擦声响起,路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对门书店的老板也惊异地瞪着这边。虽然很尴尬,但这个卷帘门无论怎样都会发出声音,没有别的办法。 承受着背后的视线,我把门拉到了腰身的高度,从空隙中钻入店内。上楼的台阶近在眼前,里面响着警报。按防盗系统的设计,打开卷帘门时安保设备会被激活,必须尽快关掉。 我一路小跑赶上楼梯,进入前台后面的员工休息室,抄起挂在存钥匙处的卡片,插进面板停止警报。如果不执行这些操作,让它一直响下去,好像会招来西科姆34的警卫。我没有犯过这种失误,新员工偶尔会搞砸。 一 台打卡机放置在西科姆面板的近旁,我从边上的储卡柜中翻出了自己和同事的计时卡,记录出勤时间,这样我和同事今天就不会被判迟到了。 我调节收银台侧面的旋钮,把有线电台从平时一直放的流行乐换到了爵士频道。店里一下子有了夜间的氛围。 我在饮料台前拿笛型玻璃杯调了一份琴汤尼35,然后躺倒在前台前方的皮制沙发上。距开店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准备工作只需十分钟就能完成,所以我每次会都像这样躺二十分钟。 当我在灯光关闭的昏暗店里犯迷糊时,玻璃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发出响声。 “小筱?” 电话的另一头是我的同事田端小姐,她说自己估计在快开店的时候才能赶到。我告诉她我已经帮她打卡了,不用着急。 “谢谢!下次轮我开门的时候你可以晚点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今天的准备工作只好自己一个人做,我便提前开始。换上制服,拿掸子清理了各个房间,接着提了一桶水拖地板,最后确认找零的钱足够。这样店面的准备工作就结束了,我下楼把半开的卷帘门完全打开,推着立式招牌,在轮子嘎啦嘎啦的响声中来到路边。 穿着冬夏兼用的单薄制服,外面严冬的空气相当寒冷。我吐着白气,将招牌放置在平时的位置,然后蹲下,把电源线连到入口内侧的插座上,这时碰见了前来上班的田端小姐。 “早安。”她向我打招呼。 明明是大冬天,她的皮肤却晒成了小麦色,头发也染得鲜亮,穿着黑色的大衣和长靴,一身现代风格的打扮。大腿露在我眼前,上面起着鸡皮疙瘩。 “早上好。”我盯着她满是颗粒的腿回答。 “对不起,睡过头了,昨天晚上喝了个通宵。”她抱歉地说道。我告诉她自己并不介意,她便小跑着上楼去了。 确认招牌的灯光已经点亮后,我起来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就要开始工作挣钱了。 这家ktv附带有正规的厨房和职业大厨。虽然称不上档次高端,但在这一带也算消费比较贵的店了。不过,白天自由计时的收费标准并非如此,反而比附近的竞争对手都要便宜。所以一开始营业,那些没钱却有大把时间的年轻人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无论周内还是周末,开店后短时间内前台都会排起长队,非常繁忙。 不过,房间全满后就清闲了。选用廉价的自由计时方式的客人不但会在包厢里泡很长一段时间,额外的饮料也不点,只会不停唱歌。一旦这样的顾客把房间占满,剩下只需要呆在休息室聊天,随便怎么打发时间,直到自由时段结束。对于从楼梯上来的新顾客,告诉他们房间已满,赶走就好。 店里的早班工作无非就是这些。由于要两人独处很长时间,要是和同事关系不好,过得会很难受。 大部分男职工都被分配到了晚上,不知为何我却经常被安排到早班,而除我以外的早班员工全是年轻女子。所以只要来上班,就必然会和她们之中的某人在近乎二人世界中度过一整天。两名女性之间似乎还存在关系好坏的问题,我这种情况则是男方占了大便宜。我被排在她们的政治斗争之外,被当成缓冲地带一般,所以相对而言和每个人都处得不错。 人际关系一搞定,哪里还有别的工作能比这份更滋润?只消端一杯果汁,听着年轻女人的闲言碎语,不停点头称道,薪水就能落入腰包,可谓轻松至极。我是在和逆野一起住的时候开始到这里打工的,搬家之后通勤时间变长,我却依然坚持来这里上班,便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唉,说实在的,好的工作世上本来就不多,能开开心心、安安稳稳干下去的地方也很少。当然我也明白,做不开心的事才能拿钱,但人活着还是要有理想的嘛。 你看,现在经济萧条,跟过去繁华时代相比,糟糕的工作要多得多。在找到这份兼职之前,我之所以哪里都待不下去、接二连三地更换工作单位,有一半是社会的原因,对不对? 当初尝试过的所有零工之中,最恶劣的是在地铁施工现场的工作。 那里简直是中上健次36小说的主人公犯下强奸罪之前工作的地方。内容是用工人们在地下深处用钻头挖下来的碎石填满垃圾袋,再背着袋子爬到地面上。且不说肉体负担极其严酷,空气中弥漫的粉尘刷白了整个视线,带着口罩在其中呼吸都会把嘴熏黑,非常痛苦。加之当时我还患着感冒,意识逐渐模糊,确信自己无疑将在这里一命呜呼。 朦胧之中,我想起小时候经常盯着黑蚁,看它们从巢中把沙粒搬出来的样子。原来它们是这样的心境啊。真对不起,我不单往巢里注水,还把它们抓起来捏碎。我现在是在遭受当时的报应吗?我将在这黑暗的地穴中死于蚂蚁的诅咒了吗?我明明醒着,却陷入了噩梦。在我瘫倒在楼梯口时,一位像是从事这行的老手扛起了我的垃圾袋。 “头一次干肯定很辛苦,歇着去吧。” 他对我笑了,被粉尘和汗水染得乌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年龄和我相差无几,身体也谈不上特别健硕,却远远要比我坚强。那时我明白了,世上有超人存在,而自己绝不可能成为其中之一,不可能变成中上健次的小说主人公那样。 同那个将人变为蝼蚁的噩梦工地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容我再啰嗦一遍:端着果汁,点头赞同女人的闲言碎语,薪水就能落入腰包,白花花的银子就能到手,真是太惬意了。哎,这才叫真正的人类生活。黑蚁和中上健次都见鬼去吧!这种不需要肌肉的娇嫩工作才更适合我。回想起以前在家里的酒馆打工时,被我埋怨了一句“不要和女孩子说个不停”就辞职的那个厨师,我良心很是不安,也算是报应。 接下来,和平时一样,今天的工作开始了。 我拉开卷帘门,回到了前台,年轻人像追赶着我一般接二连三地登上了楼梯。距开店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在门厅等待。开店后办理包厢手续的期间,客人继续增多,最后椅子和沙发都已坐满,只得站到墙边。每天都能见到这幅景象。 员工之一负责在柜台接待和办理发票,另一个则要接听分机上不停打来的饮料点单。值得庆幸的是,三十分钟左右房间就满了,之后只需要两人一起提供饮料。再过十五分钟,工作便告一段落,我们进入休息室歇一口气。 “小筱,你喝什么果汁?” 田端小姐问道。 我正在桌子上准备电烙铁和替换部件,用以修理麦克风。 “那我来杯可乐行吗?”我一边忙碌一边回答。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她离开了休息室。 刚刚她叫的“小筱”是我在这里的昵称。在这里我的名字是“筱冢悟”,稍事修改,大家便以“小筱”这个昵称来叫我。 父母的离婚协议数月前才刚刚通过。虽说家长改了姓氏,但我已年满二十,无需再做变更,更没有什么好处。不过人一辈子能改名的机会可不多,因为有趣,我趁此机会换了一个。 此后,我的姓就改为了“水屋口”。但由于解释家里的情况太麻烦,在店里我还用着以前的姓,更名的事没有告诉店长以外的人,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有点当特务的感觉。 然而,真正的特务只有国内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其本名,可我的真名在网上人尽皆知。当然,这是因为成立网站的时候,我选用了“水屋口”作为网名。 之所以当时用了母亲的旧姓,自然是为了匿名,我根本就不打算在网上公开真名。水屋口也算是个罕见的姓,如果别人以为是编出来的,倒也正合我意。 哪知阴差阳错之下,水屋口变成了我的真名。结果,我在网络世界中以真实的名字公开日记, 第三章 空中飞人 一 我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工作了,没有参与任何社会活动,没有做出任何劳动贡献,这样好吗?真的好吗?我究竟有资格活着吗?现在我心中举棋不定,到底是该去死还是活下去呢?我向自己发问,但不知道答案,更不愿知道。可怕、可怕,这个答案太过于可怕,每当快要知晓的时候我便开始喝酒。无论早上还是中午,一睁眼就喝酒,喝酒就是一切。酒酒酒,上酒来!啊,不,麻烦给我些酒。今日酩酊,明日酣醉,酒宴之舞至死方休,哈哈哈——有什么可笑的,根本一点也不好笑。要问为什么?原因在于我,不是别的,就是我自身。当然,我也希望能以特蕾莎修女76的平等博爱精神,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地一笑了之,但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因为我就是我。我应该更重视自己的人生,应该严肃地为之苦恼才对,而非笑一笑过去,后者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而且如果我不重视自己,就彻底没人为我操心了,实在太过凄凉。所以,我才会继续宣称我要认真。天呐,这文章“我”字也太多了! 总之,昨天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像是前天的吧?到底是昨天前天还是今天我已经分辨不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过着晚上九点醒、第二天下午睡、两个小时后再起床的生活,精神无法适应十二点日期变更这一全世界的事实。所以说到昨天或前天,我无法凭直觉第一时间反应出来。不管怎样,那天我一大早醒来——应该说是“一大晚”,时间是二十一点半——去了拉面店。我和同居的女性一起,去了拉面店。没错,就是真赤,认识吗? 嗯,认识就好。 我把睡在身旁的她叫醒,徒步走了没多久,漆黑的空中有如天女散花一般下起了白白的雪。啊!都过了季节,怎么还会下雪。我出门时没带伞,冷得要命,然而掉头回家取伞又感觉像是败给了雪,令人无比窝火,而且也麻烦,我便顶着雪继续前行。寒冷也好淋湿也好,不管是什么讨人厌的东西,都随便你们怎么着吧。只要放弃挣扎,很快就能熬过难受的阶段,产生舒适的感觉……不知诸位可否明白。这一招我还颇为拿手。脸上的皮肤等身体部位被冻得僵硬,不可思议的是,我却兴奋了起来。另一方面,同居人则备受煎熬。叫你不穿得厚点,傻瓜。总之,我们就这样走在路上,终于在濒临冻死的关头抵达了拉面店。 这家拉面店我之前去过好几次,很熟悉。我和平时一样点了“小町a套餐”。套餐中有半份拉面,半份炒饭,还附带酱菜,仅售650日元,价格相当良心,最近我格外喜欢它。不,这些都不重要,这里的拉面和炒饭油水大,十分油腻。尤其是炒饭,味道怎么这么重?吃多了肯定会吐。哎呀,真是标准的垃圾食品。尽管嘴上抱怨,实际也剩下了一多半,但我仍时常来这里用餐,肯定是我不正常,脑子有病。然而我带来的这位同伴要厉害得多,她才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她一边吃着自己的拉面,一边指着碗里的食物说: “我感觉这拉面像屠宰场流出来的臭水沟。是猪骨拉面对吧?汤里全是猪肉中的血水,屠宰场排水渠肯定也一样,成分差不多。拉面里的葱就是臭水沟里的浮藻,红生姜是赤虫77。哇,太像了,真恶心,恶心死了,哈哈哈。” 就算我一句不答,她也像来了电一般自说自话,说说笑笑,还用筷子指着猪背脂:“像蛆一样”,并吃得很开心,触目惊心,丧心病狂,令人不忍直视。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善良的我心中暗自落泪,可为了她却仍保持着笑容,从头到尾都在随声附和。天呐,我真是个大好人。 吃饱了肚子,身体也暖和。来的路上冷入骨髓,现在却十分惬意,人体真是不可思议。我并肩和真赤走着,抬头一望,夜空中浮着幽幽的月亮。 “月亮周围的一圈,感觉模模糊糊的。”她也跟着抬起了头,忽然说道。 “这叫胧月。” “还有这种叫法?”她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唉,无知真可悲。 “嗯,没错。胧月的‘胧’字,你会写吗?” “不会。” “那怎么行。记住了,月字旁加个龙,这可是常识。” 难得我如此亲切地教导,这位同居人的脸上却明显地表露出“嘁,臭显摆”的神色,丝毫没有感激。唉,心灵贫瘠真可悲。 在那之后,为了让这个愚昧又可怜的少女明白知识有多么重要、轻视学习是多么悲哀,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好心地给她讲吉田松阴78的监狱佳话,对她进行教诲。教诲的过程中,我的脑袋里想的尽是在这片住宅区中呼呼大睡、对平静的每一天没有任何疑问的人们,挥之不去。我们走的道路在高处,低头俯视下方,瓦顶鳞次栉比,亮着点点灯火。啊,同样的天空,同样的大地,同样的空气,明明所在的舞台相同,前途无望的我在自以为是地教育无家可归的少女,他们却阖家美满,宛若枕在母猫身边的小猫一般,做着香甜的梦。唉,世道如此艰难,不要再安稳地睡觉、起床、上学、欢笑、哭泣了!然而,我清楚这只是自己在嫉恨。何况,我们又算什么货色呢? 我想着这些,不能自已地想着这些。唉,都是因为走夜路,心情才会如此阴沉。 仰面望去,一轮胧月高悬天空。 能看见浑圆的月亮也就意味着,没错,雪停了。实际上雪花确实不再飘了,我丝毫没有察觉。哦,雪已经停了啊。 在我独自唏嘘时—— “……你说对不对?”真赤表情严肃地问道,等待我的回答。 然而我刚刚完全沉浸在思绪之中,根本没有听她说话。这下难办了,她究竟说了什么呢? 真赤搬来一周后,我和她便开始睡在一个房间了。 外人或许会觉得6.4平米的房间一个人住都窄得要命,睡两个人岂不是发了疯。当然,我们确实疯了。从不整理的被褥铺满地面,两个人躺在上面翻不了身。只要一个人坐下,另一个人能坐的地方就自然固定了。 在此等弹丸之地,我没有工作,她在高中入学前也一身轻松,没人约的时候只有要吃饭才会出门,所以我们几乎全天都蜗居在房间里,用各自的电脑上网,除了上网就是上网,不过我们并不觉得无聊。怎么说呢,上网轻松,不麻烦。 来到这里应该还没有多久,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光。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知为何每天却都有骚动发生,天天都很刺激。 我记得初次感到震惊大约是在她到来后第三天,当时我们还没有在同一间屋里生活。在那前一天,我、阿叠与真赤和平时一样三人一起吃完饭,回到各自房间睡觉。而在当时,事情还没有显露出任何征兆。 早上醒来后,我去冰箱拿饮料喝。那天早晨天寒地冻,冷得让我想起初中在剑道部时的冬季训练。尽管我极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但喝了酒,身体就会渴求水分。我双手搓着身子走进餐厅。 107的住客们都没有关自己房门的习惯,阿叠和真赤的房间大门敞开,所以就算不想看,也能从餐厅中得知各个房间的动静。这时,我发现真赤不在房间,她从被子里金蝉脱壳了。 她去了哪里?去便利店了吗?可她应该几乎身无分文,不知道她有没有留言。我窥探了一眼阿叠的房间,他正在低声打着鼾熟睡。我决定直接询问当事人,拨通了真赤的手机,从而发觉了异常。 “啊,水屋口哥哥……” 电话接通,真赤语气恍惚。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却嘟囔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所云,随后她又掐断了电话。 我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是药效使她言行奇怪的吗?还是说她终于发疯了吗? 不,或 许是她不愿和我们一起生活才选择了离开。嗯,这个理由解释得通。如果真是这样,我无权阻止她。话虽如此,我却不能置之不理。且不论原因如何,她的态度和平时相比无疑有明显差异,精神状态不像正常的样子。 我立即重拨了她的号码。如果她真打算拒绝沟通,说不定会选择关机。我心中忐忑不安,所幸呼叫声响起,她接通了电话。 看来她还有和我交谈的意愿。我些许安下心来,再次向她询问。 “感觉……是为什么呢?脑袋不对劲……所以就出来走走。舒服极了。啊哈哈。” “走?去哪里?” “哪里呢?不清楚……啊,太阳好刺眼。” 随后,她重复着梦话般的言语。 不妙,原因不清楚,但绝对很不妙。 我从家中飞奔而出,在晨雾朦胧的街道上寻找真赤的身影。没头没脑地乱跑是不可能找到的,然而给她打电话她也意识模糊,不知是在近处还是远处、走了多长时间。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我让她暂且呆在原地不动,给我说明周围的景色特征、电线杆上标记的地址等等,她的回答依然很含混。费了好大功夫,终于问出了大致的位置信息。 她走得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远,但我对这片区域并非了若指掌,也没有带地图。我便在路边粗略的地图上确认了地名,参照着电线杆上标的道路编号,在住宅区摸索了三十分钟,终于发现了她。 时值春草萌发的季节,道路左右鲜亮的黄绿色刺得我眼睛生疼。柏油路才铺设完毕不久,乌黑锃亮。真赤出门前没有更衣,身上穿着睡觉时的连衣裙,白皙纤细的手臂抱着同样白而瘦的双腿,蹲在地上。 我靠近身边,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我。 我向她搭话。她反应迟缓,平时机敏过头的眼神现在也一片呆滞。 “回去吧。”我喘着白气说道,但她一动不动。 “不想回去吗?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住在一起?” “……不是。”她终于开了口。 “那就一起回去吧。” 我扶真赤起身,发现她没有穿鞋,便背着她走回了公寓。 真赤似乎睡醒后精神会特别不稳定,像这种早上起床后消失的情况后来又发生过两三次,每次我都拿着电话问出大致的信息,找到她的所在,光脚的话就背回去,如果穿着鞋就手牵手回家。 非但如此,自残、情绪突然失控而大喊大叫等情况也增多了。不用多说,真赤的自残是用刀具割开腕部的皮肤。 尽管之前在外面见面时她没有让我看到伤口,但我听她亲口讲过,所以并不惊讶。不过如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也应该采取一些对策。 于是,我定下了自己的方针。 首先,无论她做出多么翻天覆地的举动,我不能因为生活被打扰而发火,也不会强硬地逼她停止。以我的经验,这种时候她最不愿自己出于悲伤或愤懑的表现,仅仅以烦人为由而被制止,所以我绝不会这么做。话虽如此,我也不会熟视无睹。我要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情绪平复,而除了真正危险的行为以外,都让她尽情为所欲为。 我决定,我青春时期渴望身边大人们对待自己的方式,要在她身上履行。 诚然,目睹刀锋撕裂手腕、鲜血汨汨直淌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些发怵。小时候明明看见血或伤口都不当回事,是因为年复一年,我变得脆弱了吗?光是瞥一下就会头晕眼花。 不过,我明白自己必须保持理智,便咽口水忍了过去。换种角度来说,这是真赤和我的信赖游戏。她伤害自己的身体,制造令我担惊受怕的骚动。而我绝不能被吓倒,要照看着她以防做出过度行为。 最初的一段时间相当难熬,但没想到我竟能习以为常,人类确实有趣。 如今,早上的真赤台“探索·发现”已成为结合散步与推理的健康游戏。当她割腕时,我笑着骂她“小傻瓜”,拿走刀具,帮她擦拭伤口,血流不止的她也回我以安心的微笑。这一系列流程有如传统戏剧般雷打不动,且变成了我们之间常见的问好方式——早安割腕、晚安割腕。 不过,真赤也在琢磨各式各样的手段,所以当我习惯了失踪和割腕时,她便为我准备新的考验。花样日新月异,数都数不过来,更无法每一个都记住。 我现在一时能想起的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真赤突然开始脑袋撞墙,样子滑稽极了,害我忘了阻止她,笑了出来。对了,她还试过上吊,那次也相当有趣。 当时好像是下午。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铺上,忽然听到沙沙的响声。我好奇地睁眼,看到真赤这家伙在窗帘架上绑了绳子,扎了圆环套在头上。四目相对,她向我露出愉快的笑脸。 我的天,上吊可不是闹着玩的!危险性比割腕之类的要大得多。虽说我知道这和她平日的行为没有区别,但万一出事就完蛋了。 我当即从床上弹起,她看准这时,从垫脚的书堆上跳了下来。时机绝佳,留给我的时间正好能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动作倘若有一丝迟滞便会失之交臂。然而刚睡醒的我并没有那么敏捷,在最后关头,我迟了一步。 真赤要吊死了!我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想必各位也知道,窗帘架并不是十分牢固。嘎吱声响起,架子从窗框中被扯落,她一跟头倒栽葱摔在了地铺上。真赤两脚朝天,裙摆倒垂,内裤暴露无遗。 哎呀,摔得那叫一个惨,当时我们两个都大笑开怀。 幸运的是,这些事都只牵扯我们两个人。但有一次,其他人也跟着遭了殃。 那天早上我少见地出门,午后回到了家中。真赤听到动响,像亲密无间的小狗一般,势头猛烈地冲出房间:“欢迎回家!”似乎期盼已久。这样的迎接活泼可爱,我因此掉以轻心,高兴起来。然而,随后她歪着小脑袋,满面堆笑直盯着我的面庞,令我察觉到了不对。 我对真赤的小心眼了若指掌,看到她这副表情,我当即意识到——这家伙又捣了什么鬼! 该怎么说呢……真赤的态度就像装模作样隐瞒考试得了满分的小学生一样。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她都是打算通知惹人心烦的坏消息。 我不想听,但也别无他选,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你这丫头,又干了什么好事?” 真赤乐不可支:“我吃烟草了。” “多少?” “一整根。” 我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提着进了厕所,隐约中听到了她的哀鸣,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有人的死因就是喝了烟灰缸里的水。烟草中的尼古丁是致命剧毒,致死量是多少来着?真赤身体瘦弱,可能连四十公斤都不到,致死量肯定要比一般成年人小。 我把真赤的嘴对着盖子掀开的马桶,指头伸进她口中。我没有给别人催吐的经验,能不能成功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一刺激她的喉咙,真赤的后背立刻开始颤抖,温热的液体从食道深处涌出。 出来了,出来了,棕色的烟草出来了,卷烟的纸也在,滤嘴也没落下。毋庸置疑,这是我平日最爱的peace长烟,她居然整根吞了下去,吃秋刀鱼都还要剔掉脑袋和骨头呢。不过要问烟草哪些能吃哪些不能,我也不清楚。 真赤没有做任何抵抗,任由我处置。她涕泗横流,五官拧作一团,看来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相当痛苦,而她没有叫苦,光在没完没了地吐。呕吐快要停止时,用指头轻轻戳一下喉咙深处就又能继续吐。这就是传说中的吞吐魔术吗。 真赤现在一定处在地狱般的痛苦中,她却颤抖着忍耐下来,并没有冲我发火、说自己想 死、让我不要拦着。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算计到我会给她催吐了。她惹事,我解决,果然这是一场游戏。 但是,我不可能每次都成功,她明白这个道理吗?我要是没发现她笑容背后的心思怎么办?如果真赤是期待着、并确信无疑我能立即察觉才做出这种事,那她该多么信赖我啊?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测验我,她可真是性格扭曲。哎呀,可爱得要命! 渐渐地,她吐出来的只剩下胃液,烟草也终于消失,我总算让她抬起了头。真赤的脸糊满鼻涕、眼泪和胃液,惨不忍睹。我用毛巾帮她擦拭。 “难受吧?” “嗯。”真赤重重地点头。 烟草姑且吐干净了,但我担心这种程度的处理不够充分,取出手机,拨打了人生中第二通11979。顺带一提,第一次是小学的时候和朋友恶作剧打的,消防车好像还来了,闹出了大乱子。总之,这是我初次因为正经原因拨打这个号码。 “出事了吗?”接线的女性语气干脆。 “那个……有小孩吃了烟草,好像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吃的……我先让她全吐出来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吗?以前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了解,独自在家期间误服了烟草。” “不算是误服,应该是故意的。啊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本想快速准确地解释清楚,结果反倒越说越乱。不过对方毕竟经验丰富,依然很冷静。 “吃下了多少?” “应该是一根的量。” “孩子多大?” “十五岁。” “什么?”连自始至终保持沉稳的她都震惊了。 哦,原来她以为不小心吃下烟草的是婴儿。想想我的描述,确实很容易误解。何况除了小婴儿,哪有人会愿意吃烟草啊? 完了,暴露出家里人脑子有问题了。我瞬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那个……不是小孩子,是个年纪挺大的女孩。情况有点类似自杀未遂,故意吃下去的……” 我屈辱地继续解释,姑且请来了救护车,但见到误食烟草的巨婴和狼狈的我,来救护的大爷苦笑不已。而他也不理会我的担忧,一味地给我文件要求签名。我问这是什么文件,他说要署名表示不需要运送。 啊,这混账老头打算空手开溜,竟想让我们签字撇清他的责任。 “不需要洗胃之类的吗?”我问道,他笑着敷衍。 难不成吃下一定量的烟草没有危害?还是说我们这些愚昧青年就该去死? 我咽不下这口气,准备想办法让他把真赤带去医院,然而连真赤本人都拉着我的衣角,一副劝我放弃的神色。最终我只得妥协,将老头递来的圆珠笔交给真赤,让她签名。 救护车离去后,我依然无法安心,当事人却满不在乎。她换下脏衣服,又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以上的事接二连三都发生在这短短的期间,而且几乎都在这不足七平米的狭小房间之中。 但我不可能总像圣人一样处理问题,有时也想给她灌下精神药来令她老实。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在猪排店出了洋相,真赤对精神药产生了抵触。我拼命劝她,说适当服用可以起到镇定效果,真赤才终于肯服下。 然而我察觉到了——倚仗长辈的立场,以有益健康为借口来使她屈从、逼她吃药,这和她母亲的行为一模一样。因为嫌麻烦,我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哦,人之所以会变得傲慢、不理会他人的意志,原来是出于这样的心理。 总而言之,由于上述的种种,真赤来了以后我每天都像在暴风中度过。可偶尔也会像今天一样,平静得如同台风的风眼。 她现在就在我背后,伸着双腿坐在潮湿的地铺上,不知什么时候从睡衣换上了赤红的旗袍。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旗袍当休闲衣穿的人。这件好像是在原宿的大中80买的。为什么要买这件?她的穿着品味令我有些难以理解。同时,她把我给的笔记本电脑搁在大腿上,兴趣盎然地盯着屏幕。反正无非是浏览文本网站、搜索关于朝鲜的无聊消息、又或是看最近开始感兴趣的“早安少女组”81的图片吧。 另一方面,我则在同icq上的熟人闲聊。 对方是位昵称古怪的女性,叫做“卧村亚弦”。 不用问,她也有自己的网站。大片涂抹浓艳的色彩,到处装点着毫无意义的闪烁,简直是神经病设计的。日记中罗列了许多包含大量“天皇”、“爱国”等词汇的右翼文章,而在网上她自称是网络偶像。我刚开始接触网络时收到了她的邮件,因而有了交情。尽管她经营的网站十分古怪,聊过会发现她本人其实很正常。 我和亚弦相识的时间比和真赤都要久,但我们从未见过面。不过她和真赤在线下会上有过几次面会。 鉴于这样的关系,前不久,我忍不住把自己正在和真赤同居的事告诉了她。虽说对网上的人我基本不会透露,但一方面亚弦口风很紧,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她能给已经濒临失常的我们冷静而正确的意见。 然而,她说道: “这怎么行。不能对未成年人做这种事情。现在就让她回家!” 我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可转念一想这样做确实冷静而正确。她的话再正确不过,无可辩驳。 说得太对了!果然,在这个道德败坏、净是人渣败类的网络世界中,亚弦是为数不多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我心生敬佩,真赤却大发雷霆,开始对亚弦恶语中伤。她最讨厌自己的行为受别人非议。 我正和这位亚弦小姐在icq上,一起说着宇见户的坏话。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这是很普通的日常对话。 阿叠和女朋友出去玩了,家里剩下我与真赤。屋内只有啪塔啪塔的敲击键盘声,屋外传来收废纸人员的声音,以及孩子们的嬉笑。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静寂。被子上真赤的粉色手机亮起了来电提示灯。我拿起它,丢给了真赤。 似乎是她的母亲打来的电话,真赤眉头紧皱,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我和平时一样,催促她快接。要是连电话都不接,她就彻底成为失踪儿童了,再怎么说也有些过火。我曾劝她接过母亲的电话。 因此,真赤的母亲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离开了原先的公寓,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正在同居。然而她并未发挥身为监护人的权利将真赤强行带走,也没有报警,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难道这对父母原本成家就是一时兴起,现在独生女做了同样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吗?还是说真赤的花言巧语骗过了她? 无论怎样,她双亲的态度对我们目前的生活并不造成威胁。即便偶尔打来电话,这对母女之间也像业务联系一般,只进行生存状况确认等事务性交流。看来就结果而言,我们竟处于受到家长半公认的状态。这在我当初接她来时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而今天这通电话也不夹带私情,是为了告知后面高中入学的相关事项。 我们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数天前我让她去附近的儿童保护中心咨询,但她对职员的态度很不满: “真是浅薄的家伙,人生肯定也一样肤浅。什么都不懂还装善良,恶心。”真赤十分气愤,看来再也不会去了。 “妈妈说发来了一些入学前必须完成的课题,叫我这几天去乡下的家里取。”通完电话,真赤愁眉不展地向我报告。 “那就去呗?”我已和亚弦的聊完,横躺着回答。 “真的?你不担心我回不来吗?” “你会回不来?” “应该不成问题……” “那不就得了。” 我翻了个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指甲刀。真赤对着我的后背说道: “你说……我真的非上高中不可吗?” “那肯定啊,学习是第一位。反正你也会回来吧?那你就从这边上学就好,虽然远了点。”我起身剪着指甲说道。 “不能不去?” “不去不行。” 真赤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浏览网页上,屋内重归寂静,孩子们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啊,真舒服,别有一番悠闲。人生中的安逸,或许就是这样的滋味。 剪完两手的指甲,我再次躺倒,呆望着天花板。半梦半醒之时,真赤戳起我的肩膀,我向她转头。 “水屋口哥哥,武志又发奇怪的文章了。”真赤笑着向我汇报她喜欢的文本网站的最新动态。 “哦,知道了。真厉害。” 听到我毫无兴致的回答,真赤撅起小嘴,视线又回到了电脑上。 二 花园公馆迎来了一如既往的夜晚,随之而来的还有宇见户。 我不记得我邀请过他,是阿叠叫来的吗?他隔三差五和宇见户会面,而我自上次活动后就没有直接见过宇见户。 许久不见,宇见户依旧是一副邋遢的样子:披着皱巴巴的夹克,身穿皱巴巴的法兰绒衬衫。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胡子比上次见面时还要长,杂乱的胡须更显得他蓬头垢面。 传言他最近过得很不好,丢下写作的本职工作,沉迷游乐,投身于奇怪的活动。不过他本人的神态中却丝毫没有悲怆,反而异常兴高采烈。 “水屋口先生!rm之后咱们就没见过了,也该开始更新你的网站了吧,我期待着呢。”他笑眯眯地对来门口迎接的我说道。真赤正巧从房间里出来,宇见户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她: “啊,是增冈。真狡猾,增冈明明是我先出手的,居然挖墙脚。”他的语气像是在闹别扭。 带他来到餐厅,阿叠正在吃便利店买来的炒面。阿叠似乎刚起床,头发仍乱蓬蓬的。宇见户挥手向他问好。 “晚上好,叠泽先生。哎呀,rm的反响棒极了,等天气暖和了还要举办。下一次我打算换个更大的场地。请叠泽先生到时候务必再来当dj呀。”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宇见户邀请阿叠当dj,对我怎么没有任何表示?不,不是说我想受邀。就算他请我上台,我也绝不愿意站在众人面前摇头晃脑,就是因为没被邀请才会为此纠结。这也算适材适所。 家里没有座垫,我们便直接坐在地板上。阿叠品着饭后的绿茶,真赤从冰箱里取出可乐,我从房间里拿来祖布卡的酒瓶,宇见户打开自带的罐装啤酒。 他似乎并没有具体的事要谈。他说以前就想来这里玩,碰巧今天有空,就联系阿叠来串门了。 “你说你现在有空,平时工作很忙吗?感觉你整天都在玩。”我说道。 “真过分啊。”宇见户陪笑道:“别看我这样,工作还不少呢。最近除了本职,我还接了演艺和戏剧方面的工作,但根本赚不到钱,说来确实和玩差不多……啊,对了,今天我有事要问!增冈呀,你有兴趣参加演艺活动吗?” “什么?”心不在焉的真赤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瞪大了眼睛。 “我看有戏。你有一种奇特的气场,绝对能火。” “你说我?” “嗯。有空你来一趟事务所,我把你介绍给社长。社长肯定会看中你。” 受到宇见户的邀请,真赤露骨地皱起眉头。 “别那么不情愿嘛,又没有阴谋。有我在呢,绝对没人对你胡作非为。” “听着挺有意思,试试呗?”真赤沉默不语,阿叠事不关己地煽风点火。 “不,不想参加,我讨厌上镜。”真赤回绝道,面色依旧阴沉。 “是吗?真遗憾啊。你再考虑考虑,我还会再邀请的。”宇见户爽快地接受了。 “对了,蘑菇好像快要受管制了,知道吗?”他立即改变话题,这家伙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蘑菇?你是说迷幻菇?”阿叠问道。 宇见户点头:“唉,太可惜了。说实在的,世上的众多药物当中,蘑菇是我最喜欢的。比起镇定剂和兴奋剂,还是致幻类的好。叠泽先生试过吗?” “嗯……蘑菇我用过一次,完全没有效果。说不定尝的是假货。” “确实有大批的假冒伪劣产品,不过真家伙可就厉害了……水屋口先生呢?” 宇见户向我投来视线,但我没有服用致幻菇的经验,只得摇头。 “哦。太可惜啦二位!趁现在还没受法律管制,体验一回货真价实的蘑菇吧。这蘑菇味道稍微有些难以下咽,所以最好放进西红柿汤里。酸味的汤非常适合去除蘑菇这种干货特有的怪味。不用西红柿也行,但一定要烹调除去蘑菇原本的味道。回头带了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做好,一起尝尝吧。” 宇见户分外积极。每次和这种人打交道我都会好奇:这些药物痴,怎么随随便便就拉别人下水? “嘿,真的吗?好呀。”阿叠回答道,一脸药劲上头的温和笑容。 “嗯,免费就行。”我也轻松附和。 “好,那就说定了,下次抽空啊。真期待。近来流行的都是化学药剂,蘑菇可是大自然的产物!自然的东西对身体好。”宇见户心满意足地点头。 而后他兴致高涨,说是现在上网就能轻松买到真的致幻菇,方便极了。只要知道靠得住的网站,没有任何困难。他又说某个网站的某某站主也痴迷药物,两人之间经常交流等等。 “不过他喜欢的是‘5-meo-dipt’,知道吗?性爱催情用的。我对那类药品一点兴趣也没有,相反,他除了性药一概不买。” 宇见户侃侃而谈,然而我们都不认识那位站主。结果,大家商量说看看他的网站。我们进入阿叠的房间,挤着凑在屏幕前。 宇见户的网站上贴有那人的链接,点击进入,首页上是一个男人的脸,发型和妆扮像视觉系歌手般独特。这个看上去有强烈自恋气息的家伙就是方才提到的人物,宇见户告诉我们。 看到照片,真赤失声叫道:“啊,我好像见过他!” “照片上虽然显得白白嫩嫩,他本人其实是个大老粗,跟块土豆似的,难看死了,还化妆抹粉弄成这副模样,真恶心。” 似乎说的同时她也回忆起来,吱吱地笑了。 一开始我觉得真赤说的有些过火,但阅览了他的网站,我不由得产生同样的感受。像模特一样摆装帅的姿势,日记中记载着自己男扮女装和别人性交、嗑药嗑到休克等经历,还登载了用大量笔画繁多的汉字写成的诗。 看见这些,真赤笑得喘不过气,阿叠也笑呵呵的。宇见户发现自己的话让朋友变成了笑料,非常尴尬。 “先看到这里吧,逛逛其他网站吗?”宇见户说道。阿叠便操作鼠标关掉了网站。 接着,我们打开了一个又一个别的网站,谈论这些站主,有褒有贬:某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交了个那一路的女友;某某站主虽然写了如此下作的文章,却是个正值壮年的优秀成人;某某某的网站出类拔萃,具有划时代的经营风格,无人能效仿,但本人从不出席聚会,大家都对他抱有浓厚的兴趣……诸如此类。 宇见户毕竟是举办过活动的人,认识的圈里人多,可没想到阿叠知道的也不少,我很震惊。好像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和宇见户等人一起出去玩乐,结识了许多网上的人。真赤熟悉的也挺多。不经意间,我发现自己只能闭着嘴点头附和。 我做网站的时间也 算比较久了,然而交际几乎全在网上,现实中的交流少得可怜。我根本从未主动去见过别人。当初若非宇见户强烈邀请,恐怕我现在谁都没有见过。本来我生性就不喜欢社交,加之在我眼里,和网络日记同好见面只会败兴,提不起兴趣。这种观念至今都没有完全打消。 然而,偏偏我这样的人,不但和他们见了面,还把酒席上认识的人带进家里一起生活。人生真是莫名其妙。 话说,阿叠对文本网站界也太熟悉了吧? 他对这个圈子的接触应该是从和我一同参加宇见户的线下会那次开始的,不知不觉中,他的交际面已经远超过我了。休假的时候他经常出去玩,是不是趁机弄来了女人的联系方式?最近我时常见到他好像在和恋人以外的女性通话。平时人畜无害,实则不可小觑啊。 “叠泽先生偶尔写的记录梦的日记也特别有趣。做成一个正式的日记网站怎么样?”宇见户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客气得令人感受不到诚意。 “啊?得了吧,我的本来就不是文本网站,是工作营业用的。”阿叠一脸厌弃地拒绝。 “那已经算是文本网站了。”“不,不是。”宇见户和阿叠开始了无意义的争执。这时,真赤突然说道:“我想举办线下会!” “我准备把武志叫来,给大家欣赏。” 这位武志,是真赤非常喜欢的一位站主。他的网站和真赤以增冈的名义制作的网站类型相同,日记里写的是没有女人缘的单身男子的欲求。不过,和热衷抒情、喜欢空想的真赤有别,他倾向于对性爱方面的愿望和渴求进行更为直白的描写。 他用天真活泼的语气谈论自己的性器,列举自己在妓院的体验,告诉路过的女学生自己对她作了如何淫猥的妄想,总之话题除了女人就是性。 这类日记在网上其实很常见。女性会写自己人见人爱、性生活放荡。男性则会说自己不受欢迎,创作自嘲式的幽默段子。这样的套路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定则。有些大牌网站用此类风格吸引了众多读者,或许是它们带来的影响。 对于这些太过具体、太过直白地描写性欲话题的网站,我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否定。没什么不好的,有想表达的东西就行。尽管写作的动机有别,但本质上来说,我们这些站主都患着同样的病,不认同别人又能怎样? 总而言之,出于以上原因,我对此人并没有特别的印象。真赤却非常喜欢他,喜欢到了提出为他举办线下会的地步。 单纯地想组织一次线下会倒没什么,可为什么非要让这个叫武志的家伙来做主宾呢?为什么真赤会对他如此中意?虽然最近我渐渐意识到她容易迷上新潮和怪诞的东西,但武志可是个整天向全世界描写自己的性器、性欲、以及女性肉体的人啊。不是说这样不好,可实在有些过度。 “但是有趣呀!他特别奇怪。”真赤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你们见过?” “不记得了?之前的那次线下会,他也去了。”宇见户插嘴。也就是说,那次指的是他和真赤亲嘴的线下会吧。 “参加个线下会而已,他居然穿着藏蓝夹克,还系了个粉色的蝴蝶结,头发也用油抹得锃亮,戴副圆眼镜,脸颊红扑扑的,对,跟腹语表演里的人偶一模一样。” “他好像还带了大米?”宇见户问道,真赤点头: “就是就是!他带了五公斤大米,说是给我拿的礼物。你们怎么想?大米?” “那……肯定是因为你在日记里说自己平时没饭吃呗。” “话是这么说,可拿这种东西来我只会头疼。沉,带回家也没煮饭锅。再说了,给第一次见面的人送大米是什么意思?” “哎,确实不该给生人送米当礼物,可他心肠应该不坏吧?” “不是说他坏,我也觉得他人品挺好。不过特别搞笑,真的!”我表现出明显不情愿的态度,真赤热情地向我劝道。 “他本人和网上给人的印象一致。”宇见户好像也和他聊过: “对了,增冈,那米最后你怎么处理的?” “记不清了。我肯定带回家了,好像之后给别人了吧?” “真过分,你居然卖掉了。”宇见户耸肩。 “这个叫武志的真有那么怪?不要紧吗?”阿叠问道。 “人是有些怪,不过人畜无害,老老实实当白领呢,还是家优秀企业里的。” 宇见户谈到的企业是一所家喻户晓的龙头电信公司,据说武志在其中负责开发手机操作系统。 “哇,挺厉害嘛,可以昂首挺胸拿来夸耀了,至少比我们要正经得多。” “他才进公司不久,应该没有担任要职。”真赤笑也不笑地说道。 “说话别太过分。”我皱起眉头。 “叫上他嘛,他可好玩了,在icq上聊的时候也相当不得了。” “叫他干什么?” “叫来就行。叫他过来,大家一起观摩。用不着特意干什么,拿他寻开心就够了。当然,不能让他本人知道我们的目的,给他说是普通的线下会。啊,对了!以我的生日派对为名义怎么样?正好生日也快到了。表面上庆生,实际是‘围观武志会’,想想就觉得好玩!” 真赤实在是生性恶劣。她眼中闪闪发亮,表情十分灿烂,露出毫无忌惮的喜色,兴高采烈地描绘着这次聚会将有多么愉快。 不过,在听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理由反对。 我和武志虽然无冤无仇,但戏弄别人本身就很有趣。真赤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瞧瞧他的样子。不管怎样,总比我和真赤两人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排放二氧化碳污染空气要好。 “好吧,那就去安排吧。”我说完,她嘴角露出坏笑,开始讲具体计划。 聚会地点在一家位于楼房四层的酒馆。 电梯出了故障,我和阿叠只好在昏暗又夹杂着霉味的楼梯中踏着哐当哐当的脚步,好不容易才爬到。 我们来到这间幽深的日式酒屋时,与会的人员已经基本到齐了。 提前出门的真赤坐在上座,和宇见户、草野在谈笑。 说起来,我和草野也许久没见了。最近他在文本网站界中开拓自己的势力呢。他和很多站主有了交情,拉帮结派,还把自己的圈子统称为“周边”,草野周边。这家伙明明连自己的网站都不更新,却笼络私下的人际关系来发展势力。 我向草野简短地打了招呼,对正在和他聊天的真赤也仅相互点头而已。虽说已经有部分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想故弄玄虚来隐瞒,但同样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宣扬。两人同为站主是一方面的原因,二来我本身就不喜欢不必要地炫耀这种关系。 接着,我和阿叠在角落入座,位于真赤和宇见户的对面。 今天参加线下会的全是真赤的熟人,都是主办人真赤直接在icq上邀请的,年龄都在二十上下。他们和我年纪相仿,也不知道是学生还是打工族,看上去没有背负什么社会责任。每当举办文本网站圈的线下会,就算没有事先商量,来的也净是这个岁数的青年,八成是因为这个年龄层有大把时间可打发吧。 我和阿叠跟左右的参加者互相自我介绍,也就是之前那个极其羞耻的仪式——互报网站名和网名。报完还以“哦,久仰大名,我看过您的网站”“哪里哪里,我也读过您的”互夸一番为仪式之美。文本网站界的圈子非常小,一般来说,来参加这种内部联欢的人,就算没见过面也多少对其网站名有耳闻。 坐在我旁边的人名叫“山田”,是个比我年长一岁的大学生,日记中记载的是留级生无聊的日常生活。他眉清目秀,身穿高档毛 衣,看上去颇有修养。怎么连这样的人都会迷上网络日记? “我待会儿还得去熟人家里一趟,今天早起在家里发完日记才赶来的。”他自嘲地笑了。 看来他是在自嘲经营网站的过程中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一天不更新都不行,尽管根本没人拜托自己。这种心情我也十分理解。 建立网站之初,无论哪个站主肯定都会想方设法增加访问量,对不对?然后稍稍一搜,就能发现大堆大堆逐条列举怎样吸引读者的可疑网站,其中必定有一条“加大更新频率!” 要是稀里糊涂地听信了这点,开始天天更新网站的话,哪一天不写日记,那一天就会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陷入失魂落魄的中毒状态。而且如果不经意间刷新了连续更新记录,就更停不下来了。我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时期,所有人都会有这样一段经历。 “今天到场的人都有自己的网站啊。”我半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问别人的意思。 “谁知道呢。邮件里的名簿上有倒几个人不是站主。”山田耸了耸肩。 原来还有名簿。我好像也收到了通知邮件,但嫌麻烦,压根就没看。 “你的名字这里也标着‘电气马戏团’呢,可能是给有网站的人都加了备注,借此事先了解。”说话的时候,山田不自然地躲避着视线接触。 他无法直视着别人眼睛说话吗?就算是看上去如此正经的人,既然患有日记瘾,那多少也有些人格缺陷吧,否则才不会写什么网络日记。 “给草野标的是新网站名。那家伙三天两头地换站名,真搞不懂他。” “你和草野很熟吗?” “经常一起喝酒。” “哦,那你算‘草野周边’中的一员?” 听到我的话,他露出不悦的表情。恐怕他们都不喜欢被人直接这样叫,也许这个称呼是2ch82之类的地方对他们的蔑称。 我尴尬地摆弄着眼前的一次性筷子盒,这时饮料端上了餐桌,宇见户站起身号召: “大家的饮料都上了吧?等武志从厕所回来,咱们就干杯。” 他的话字面上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但如果知道今天聚会的真正目的,便能听出弦外之音。不用说,关键嘉宾没到肯定没法开场啊。 不过,既然宇见户说要等他回来,也就意味着传闻中的武志已经到场了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我急切地等待时,有个人畏畏缩缩地回到了包间。 头发油光滑亮,藏蓝夹克上配着醒目的黄色蝴蝶结,这位装束别具一格的男子就是武志。听说他之前的线下会上也穿了这种服装,我立马便认出来了。 这种衣服他平时应该不会穿,难道是他最花哨的一身礼服吗?至少他看着没有故意逗趣的意思。和衣装随意的其他人相比,他明显不合群,但当事者本人却毫不在乎。 武志坐在了上座的真赤和宇见户近旁。他好像有些怕生,刚开始很老实。不过跟随宇见户的号召干杯后,他立即情绪高涨,笑得比其他人都响亮。 我在末席一边和旁人闲聊,一边时不时瞥向武志。如流言所说,他确实是位有个性的人物,我真想对他敬而远之,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然而真赤却指着我向他介绍: “他是‘电气马戏团’的站主水屋口。”尽管听不见声音,但从口形上我能看出来她说了什么。 接着,武志转向这边,和我四目相对。我远远地点头致意,他即刻起身,兴冲冲地靠了过来。 “你好,我叫武志!我读过你的日记!非常有意思,我很痴迷!” 或许是因为正在兴头上,武志激动地高声说着。 “今天真开心!好多读过的网站的作者都来了,大家都很亲切地来和我聊天。”他憨厚地笑道。 其实今天的聚会是为了瞧他才办的,所以大伙才积极地找他说话,不过他不可能察觉到这一点。 好了,那我现在该说什么呢? 保险起见我可以聊聊网站的事,但说实在的,我不喜欢他的文章。虽然跟他客套也可以,可我同样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批判他也不合适。聊些别的?我们都是网络写手,除了网站以外还能有什么话题? 沉默之中,气氛一度很尴尬,我便厚着脸皮问了个早已知道的问题——“你从事什么工作呢?”尽管询问涉及现实生活的问题有违礼节,他却毫无保留地给我一五一十地讲了企业名称、他在其中的工作内容等。非但如此,无论问什么,他都汗流浃背地告诉了我。说得这么详细真的不要紧吗?我这个听的人都替他担心。他对别人没有警惕吗?不,只是因为他善良。虽然日记里写的全是性欲的话题,但他是个好人。 武志憨厚的笑容十分耀眼。正因为他是如此真诚的人,真赤才会发挥她与生俱来的扭曲爱心、发挥她的嗜虐本性,产生举办今天这样的线下会的念头——我终于明白了。 “那回头邮件联系!也麻烦在icq上加我好友!” 说完,他又回到宇见户和真赤那边开始聊天了。他总想向真赤搭话,但说话语无伦次。每当他吞吞吐吐真赤都会放声大笑。 桌上摆着宴席餐品,但大家都没怎么动筷,而在兴高采烈地闲谈。炸鸡脆骨上飘散出冷掉的油的怪味,偷懒反复用油就会导致这样的后果。我夹起一块,丢进嘴中。 尽管今天的是“围观武志会”,是为了把他当笑话看的聚会,不过除了串通好一起观察武志的言谈举止外,并没有准备别的坏点子。所以,当武志和所有人寒暄完毕,之后便和普通的线下会没区别了。 出谋划策的罪魁祸首真赤和武志聊得正欢,其他参加者也分别聚在一起,各聊各的话题,热闹非凡。 阿叠在对面和宇见户说话,我则与旁边的山田以及换座位过来的草野一起交谈。听说草野从游戏专科学校毕业,目前在成人游戏公司工作,我向他核实,他苦笑着承认了。他笑着说自己每天都被使唤去给插图打马赛克,此外不愿透露更多。 难得外出一趟,参加酒会,和室友以外的人也聊了个够,我心情十分畅快。真赤也和武志说了不少话,好像很满足。而今天的主角武志看来也乐在其中,直到最后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最终,真赤初次主办的线下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回到家却发生了一桩麻烦事。 真赤有一位名叫“小吉”的女性朋友,这次线下会也邀请了她。她没有自己的网站,但以读者的身份和各种各样的站主都有交流。据真赤所说,她像一个掌心里的小公主,可爱极了,所以我也多多少少对她抱有兴趣。然而她却突然缺席,原因不清楚,真赤也很疑惑。直到聚会结束的几天后,详情才明了。 是小吉联系上的真赤: “没事吧?没有被下手吧?”她不安地发来第一条消息。 没事?什么意思?真赤不明白她的意图。反问回去后,小吉一点点解释起原委。 她那天缺席并非是因为有别的事情,其实能去,实际上,她一直没有改主意。然而临到宴会前几天,一件事情令她决定不参加聚会。 是什么呢? “听说呀,那帮人是下药强奸女生的犯罪团伙,去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icq上有人如此教唆她。 那人还说了,主办“武志围观会”的团体是无法无天的不良集团,平常会嗑药乱交、伤害女性,等等。这次的活动估计也是类似的淫靡盛宴,小吉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最好别去参加。 小吉对此照单全收,深信不疑,还说她被吓坏了。 “啊?”真赤不禁喊出了声。此前她一直在独自敲打键盘,这时她叫来 了我。 “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 “真过分。话说这人是谁啊?” 真赤向小吉问出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的网站和文本网站略有不同,绝不登载任何恶心想法,而是汇集热门动画的动态图片,非常对女性的胃口。 “网站我倒是知道,可和咱们风马牛不相及。是你认识的人?” 真赤摇头。 这个人没见过真赤,估计同宇见户他们也没碰过面,和我们的圈子关系疏远。既然如此,他是听到了网上的谣言才以讹传讹的吧?话说回来,为了强暴女性而召开线下会——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恶劣诽谤。 上了此人的网站,发现他和卧村亚弦似乎关系亲密,我便立即找亚弦询问。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可能只是无意失言吧。” 哦,一个没有恶意的人会给别人贴上集体强奸犯的标签啊,会说别人欺骗楚楚可怜的小女生、吓得人家瑟瑟发抖啊。对,没错,常有的事,不是故意的嘛。 “息怒,息怒。”亚弦安慰道忍不住开始冷嘲热讽的我。 “可能是因为宇见户先生经常在网站上发药物相关的东西,给别人的印象不好,才造成了这样的误解。” 确实,要说宇见户形象不好,我多少还能理解。可即便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也纯粹只是对药物有着无人能比的热爱,喜欢那种陶醉的感觉,并不是用其胡作非为、对女性施暴的恶棍。当然,上次的聚会没有这样的内容。遭殃的顶多就只有武志,而他也仅仅是被戏弄了一番而已,怎么可能被强奸? 我和真赤都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事实,我们没辙。即便是假的,光在某个论坛的小圈子内说说坏话倒也无妨。可他竟然在和我们有直接联系的人之间散布这种流言蜚语,我实在忍无可忍。难道是想挑拨离间吗?卑鄙无耻。 我要找他提意见。有本事就来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强奸犯啊?接着,我试图向亚弦要来他的联系方式,但她恳求我千万不要这样做。 “他是个病人,原谅他吧。他病得真的很重,一直无法出院,生活只有网络,不会为人处世。所以他听到了关于宇见户先生的一些传言就夸大其词。你看看网站上他的照片,戴着帽子对不对?是因为治疗导致了脱发,他在掩饰。” 我一看,确实,登载的照片中背景明显是夏天,他却带着针织帽,脸色也十分苍白。 管你老弱病残,网络上人人平等。就算他的确罹患重病,我也不能就此咽下这口气。生病又能怎样?就算是病人,就算不懂人情世故,大家都一样是人啊。你要是说自己是病人,需要特别关照,倒也没问题,但那可是在鄙视你,对谁来说都不好。 即便我如此主张,亚弦也拼命阻拦。而听说了重病的事,连真赤也完全丧失了气势,在我咔嗒咔嗒地敲着键盘向亚弦倾泻怒火时,她戳了戳我的胳膊。 无奈之下,我只好让步。 “哎,没办法。到头来,我们狂妄地想戏弄别人,背后却受到别人无中生有的非议,遭人鄙视。这就是网络啊。” 和亚弦谈完,我憋闷地说道。真赤像忍着喷嚏一般,一副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三 樱花绽放的时季很短,正以为快来了,不久又将过去。从花园公馆到车站的坡道途中,左右的樱树都开了花。每当清风稍事歇息,花瓣都摇曳不定,仿佛要坠下来。 去年这个时候,我夜晚和ktv的同伴去了上野公园83赏花。把大厨做的菜装进便当,提着店里的伏特加和金酒瓶出发,摆在野餐垫上,现场做鸡尾酒喝。在那之后,我们又去了附近的店长家留宿。看见屋里的床,店里做兼职的一位女性悄悄在耳边对我说:一想到店长在这里和女朋友做的事就心情复杂。她突然说起这些,心情复杂的是我才对。一年后,我独自踏在樱花盛开的坡道上,没有去赏花,而是前去借钱。 预算出了差错——对我而言这种事经常发生,这次也一样,直到火烧眉毛前我都没有仔细考虑过,现在钱不够了。 原因是开始和真赤一起生活后,伙食费和交通费都翻了一番,我却没有太当回事。加之和网友的联系变得频繁,外出用餐的次数也增多了。不用说,和真赤一起去的时候她的费用同样由我来付,这也是一笔开销。 尽管生活并不奢侈,但本来我就没有分文收入,钱又不会从天上掉,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自然会捉襟见肘。 所以,就在昨天,我给母亲打去了电话,说自己大手大脚把钱花完了,拜托她借我一些以解燃眉之急,而她的要求是我去见她一面。于是乎,我将真赤留在家中,独自走在开满樱花的坡道上。 花园公馆中也将迎来新的成员。其实就是最开始已决定搬入、且同为挑房成员之一的t川。和大伙的预料一样,他顺利地在东京大学的入学考试中落榜,决定四月份入住。 今天也一样,他早上就来到了花园公馆,搬运入住前的一些大件行李,叮呤哐啷的。出门前,我和他聊了一阵。 “什么时候有女生住进来了?吓我一跳。”嘴上说自己受了惊,t川的表情却没有感情波动。 他无论碰上什么事都是一副扑克脸。我听说他因为年复一年落榜,感情渐渐麻木,变得面无表情了。这下见识到,哦,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今年考得怎么样?不,我知道没考上,问的是考完的感觉,有没有比之前好点?明年有没有希望?我直率地问他。 “哎呀,连保底的志愿都没考上,去年还及格了呢。”说完,他干声笑了。 t川没有去工作,时间都集中用来学习,成绩却下滑了,看来他今后的前途也是一片绝望。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即便如此,仍打算来年再挑战一回。 “没事吧?”我不小心多嘴。 “我才该问呢,你那边不要紧吧?” 这么说来,确实我的情况更加糟糕,无言以对。 钱花光了,我去找母亲借。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母亲的新居,所以也不知道路线。倒了几趟电车,我在埼玉县住宅区的一个从未去过的车站下车,原地打了通电话,母亲来接我了。 接着,我们开始向她目前住的公寓前行。和母亲走在一起总觉得很尴尬,而且,怎么说呢,去母亲的公寓也令我有些害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至今以来,母亲一直是守护家庭的存在,但如今她离家租公寓住后,突然像是变为外人了一般,进入她的家中会有一种类似闯入别人隐私地带的紧张感。 我出走后,家庭四分五裂了。 以往闭门不出的二弟住进了熟识的正骨医师家中,一面帮忙干活,一面上着职业学校。 至于在酒馆和我一起工作的三弟,则和母亲一起住在我现在去往的公寓中,同样为了文凭在学校读书。 母亲每天都在打工,而父亲的去向自那以后我一无所知。 我们过去所住的房子被银行没收、拍卖了。之后怎样了呢?说不定哪个陌生人买下,住进其中了吧。我对那栋建筑并没有多少留恋,也一直刻意保持距离,但想到自己的归所已不复存在,还是会萌生出特有的感情。 说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家庭破碎啊。虽说我没有这种感觉,可事实的确正相匹配。在电视上听到这个词时感觉十分沉重,然而实际体验后却发现没什么大不了。或许世上大多数人情变故都是如此,无论外人看来多么特殊的情况,自己置身其中便会觉得理所当然、平淡无奇。世间的“理所当然”中的蕴意可真不得了。在电车之类的人群中时,每个人上去都大同小异,但恐怕每个 人的感受存在天壤之别,都活在各自独特的世界中吧。 想着想着,我们到了目的地。林立的楼房不算崭新,也称不上漂亮,墙壁有些脏,是随处可见的廉价公寓,母亲住的便是其中之一。她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打着临时工,操劳身心和儿子两人一起生活的啊。 听说母亲的老家过去从事商业,生活宽裕。她年少便开始学习插花、茶道和弹琴等风雅艺术,在私立学校接受一条龙式教育,婚后娘家也没有停止接济。如果当初找了正经的对象结婚,现在肯定也不会走上这条道路吧。就因为嫁错了人,岁过中年之时一切急转直下,沦落到过上这样的生活。人生是一场何其空虚的泡影啊,太蠢了。 进入房间,我静静坐着,母亲端来了茶水,似乎是她某个朋友送的好茶,但我尝不出差别。绿茶这种东西,感觉只有浓的淡的、烫的温的之分。 “他人呢?”我问起三弟的去向。 “上学去了。我没告诉他借钱的事,你也要保密。” “我怎么说得出口,何况我们之间也没联系,没机会说。” “有空还是要见一见,你们可是亲兄弟。”母亲叹道。 房间很朴素,没有生活气息,大概是为了节省吧。母亲目前在打零工,单以这部分收入很难维持生活开销,想必是花着开酒馆时存下的现金,弟弟们的学费也肯定是靠它出的。虽说存了不少,可要是光减不增,迟早会用尽。我竟然还打这笔钱的主意,哈哈,真是大不孝呀。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和朋友合租及打工辞职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真赤的事我便细讲。说实话,我很想高效行事,早早拿钱走人,但不好意思直说出口,只得一边听着母亲说话,一边企盼她能主动开口谈钱的问题。 方才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真赤发来的信息。一旦和我分头行动,这个怕寂寞的家伙就会接连不断地发些什么。而要是放着不回复,她就会越发开始感情用事,最后迟早会打来电话。 能不能赶在那之前借到钱呢?就在我感到焦急的时候,母亲终于站起身,取来一个茶色的信封放在桌上。我拿起信封,虽然很想确认一下内部,可由于不懂借钱的规矩,便没有拆开,直接将信封塞进了钱包。 任务完毕,接下来我开始窥伺离开的时机,而面前的母亲又继续闲谈起来。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母亲对心不在焉的我说道,皱起眉头: “刚才我就一直好奇了,结果真是这样,悟,你的身上有味道,怎么回事?” “不可能,我天天洗澡。” 当面说别人有味道,就算是对子女也未免太不礼貌了吧——我板着脸回答。 “可就是有啊,感觉像药味,到底是什么味道呀?”母亲感到很不可思议。 “有味道”、“真难闻”,她不断重复,我始终不信,闻了闻自己衬衫领子,也没有闻出什么名堂。 要说药的味道,确实,最近服用精神药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可我既没听说过会引发体臭,也没有被别人指出来过。比我嗑得远远要多的人身上也没有怪味,难道这味道当事人察觉不到吗? 应该不会吧。然而我说出来后,母亲却下了结论,咬定这是原因: “别再吃这种药了,味道特别大。哎呀,熏死了,真难闻。” 四 “这是哪门子cosy84?”看见真赤的旗袍,t川瞪圆了眼睛。 我解释道这是真赤的居家装束兼睡衣,他露出复杂的表情,很难看出能不能接受。 “真怪。”他说道。 我们在餐厅喝着瓶装茶水。今天t川心情不错,又是说附近的一家超市看上去物美价廉,又是说车站那边的某某饭店难吃得要命,没想到周围的东西花样还不少——他汇报着闲逛时的发现。我寻思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一问,果不其然。 “水哥,下个月要出新的r78-2高达85模型,我打算预定,做工非常精良。怎么样?水哥你买吗”虽然他仍是一副扑克脸,语调中却掩饰不住喜悦。 “模型?好怀念啊。你说的那个是最开始的高达?” “嗯。” “那我也买,帮我预定一下。” “好的,交给我吧。这个月也会出吉姆的模型,要吗?” “吉姆就算了。” “比高达要便宜。” “不用了。” “是吗,真遗憾,我倒更喜欢吉姆。对了,你叫真赤是吧?怎么样?买台吉姆吗?” “不要。”真赤毫无兴趣地摇头。 回到房间后,我讲起在自己小时候高达模型有多风靡: “当时我喜欢一种叫做‘bb战士’86的模型,模型手上的枪可以发射叫做‘bb弹’的塑料子弹。用它射猫,威力弱得猫都察觉不到,不过有趣极了。你太小了不知道,那时候这些很流行。此外还有叫做‘筋肉人橡皮’87的玩具,和附带《仙魔大战》88贴纸的巧克力。我在小学里的公园做买卖,还被骂了呢。” 我感到十分怀念,忍不住滔滔不绝,真赤尴尬地笑着应付,说她根本就没看过《高达》,只知道里面好像有机器人登场。 是吗。我小时候经常看埼玉电视台上的重播。除了《高达》,还播过《妖怪人类贝姆》89、《排球甜心》90等动画。 可是,真赤依然对我的怀旧故事不感兴趣,抓起了丢在房间角落的曲脆91袋子,瞅了一眼,确认里面空了,又扔回原处。 “话说我们昨天吃饭了没?” 真赤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是两个人分了这袋奶酪味的曲脆,撑过了一天啊。不过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很强的饥饿感。真赤也说她不是很饿,毕竟整天都不动弹。 回想起来,昨天除了上厕所以外,我们一步都没踏出过房间,好像一直在上网和睡觉。啊,这么说来昨天也没洗澡,不洗澡可不行,那等于放弃人类最低限度的矜持。令我们堕落的大概是这无事可做的生活吧。 四月已至,真赤成为了前途灿烂的高中生,然而这个懒蛋只在开学仪式的那天出席了一回,此后再也没去过学校。劝她也不听,她嫌麻烦,不愿意去。 “为什么不去上学?”我问道。 “因为一点都不好玩嘛。” 看来她今后也没有返校的打算了。 太可惜了,难得当上了女高中生。有了女高中生这个身份,在分外追捧妙龄女孩的日本社会里还算小有地位呢。这样下去万一退学,她就会变成无业游民了。无业游民——听上去现实而毫无美感。同样是四字词,和女高中生相比,二者给人的印象为何天差地别?我希望她能作为后者乖乖上学,可她本人却满不在乎,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哦,我也要成无业游民啦。” 此外,她还声称和不去上学的原因是花园公馆的大伙呆在一起更有趣。 呵,这么有趣啊,我都不知道,想不到你嘴里竟能吐出这种话。对了,话说你最近自残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对不对?肯定是因为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才打消了自残的念头吧。长大了呀,真让我高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纠结了。即使当不成女高中生,能回归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姑且也算一点进步,我还是不要冷嘲热讽了。再者,我本来就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真赤即将成为高中辍学的无职人士,我已经沦为大学辍学的无业游民了。况且我身为一名成年人却游手好闲,还闲到了令我想质问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活着的地步。 忙着照顾真赤时,我能够不去想别的问 题。通过给予她关照,我感到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然而等她安定下来,我就真的只剩无所作为地浪费时间了。 向母亲借的钱也即将花光。哪怕不追求生活奢侈,光是活着就会有一定的开销,何况我还托人订了高达模型。 重担压在了我的身上,必须要工作了。但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动力,只想一辈子像这样在房间里和真赤他们聊着闲话,进入梦乡。 有没有不工作还能随心所欲生活的办法呢?我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赚钱的好点子。渐渐地,一味思索金钱问题开始使我反胃:我岂是为五斗米折腰的鼠辈!应该为高尚事业忧患才对!难道就不能把金钱这种无聊的东西抛诸脑后,无需劳苦,在四季如春的国度优游岁月吗?再来几位美女服侍左右——说道这里,真赤生气了。 最终我什么主意也没想出来。社会上做事滴水不漏,能高效拿出成果,且不用疲于工作,过着惬意生活的人并非完全不存在,但可惜的是,我看来并没有这种才能。我恐怕属于只能老老实实流着汗水辛勤干活的层次。然而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我也不想工作。 “我要不要再去找份兼职呢……”在双手抱臂的我的面前,真赤嘟哝道。 “‘再’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工作过?就你这个小丫头?” “嗯,虽然职位没什么大不了。” “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样的?不是那种色情工作吧?” “才不是呢,是给杂志写一些记叙文。” “什么样的记叙文?” “各种各样。” “各种各样?初中生能写出什么东西?” “说了就是各种各样的啦。我要不要重新开始干这行呀?好久没联系了。”真赤陷入思考。 “你原来还做过这种工作,我完全不知道。话说回来,你要是真想工作,不是还可以去前一阵宇见户提到的演艺事务所吗?” “那个我绝对不去,反正也接不到工作,而且写杂志文章也不要求我露面。” “哪有杂志出版商会让人露面的。算了,总之你不用工作,我来干。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行吗?” “放心吧,只要我铁下心来,很快就能找到工作。” 真赤面露不安,她这么信不过我吗?那我反而更应该努力挣钱了,我可不想被人看扁。 我并非完全在虚张声势,心里其实是有底的。 仅仅数年之前,电脑通信还是部分好事者不为人知的乐趣。而如今,互联网已成为男女老少无不使用的工具了。这片曾遭人鄙夷、被掩藏起来的世界,一跃成为先进的象征,变得无比风光。 it,这两个含义不明的字母统称了电脑和网络等相关范畴,它究竟是什么时候火起来的呢? 行内企业的发展突飞猛进,传闻中的it泡沫似乎已然到来,余波甚至对我的周围都开始产生影响。具体来说,条件好得出奇、唯独只要求会用电脑的兼职越来越多。 社会的重心正急剧向网络倾斜,可技术人员的数量却远远追赶不及。非但如此,眼下连能执行最基本操作的人都不多。 比方说,只要有安装windows系统的经验,或能独自组建局域网,具备了这种程度的技能,甚至没有也无妨,光是平时接触过电脑、没什么专业知识的人,都能在诸如服务中心的地方干得很不错。以往和it没有交集、不了解这方面技术层次的企业尤其如此,有时候给临时工开的薪酬比职业程序员都高。 我也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似乎真的如此,目前it产业正处于黎明期特有的价值混乱中。 逆野不久前便从事起这方面的兼职。直到上个月,他的工作名叫“服务器维护”,听起来相当困难,而实际情况却是每个钟头动几分钟电脑,剩下的时间不管是看漫画还是打游戏都无所谓,只要一晚上不睡觉,每小时就能有1600日元的收入,骇人听闻。和我之前在ktv的工作相比,单比赚钱效率就高了近一倍。 这么不合情理的工作,他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一问,得知是他网上的朋友介绍的。逆野的一位网友与劳务派遣公司的社长很熟,对方的业务和it相关,是给网上数不胜数的、除了电脑和网络一无是处的年轻人们带来工作。 我也曾受过邀请。之所以向真赤夸口说有工作的着落,就是因为想到了这条出路。 原本我是不想干这行的。尽管条件确实不错,但对做事只有三分热度的我而言,包含体力劳动的工作更合胃口。一动不动地独自面对着显示屏,为了兴趣爱好倒没问题,可换成是工作我就不乐意了。不过,放着这么好的职位不要,跑去找低收入的工作也太傻了。最重要的是,省去了翻阅招聘杂志、寻找称心工作、准备附照片的个人履历的过程。 我以前就特别讨厌这些繁琐的手续,考高中的时候因为嫌自己提交志愿麻烦,结果一封志愿都都没有交,临近公立学校志愿截止的关头被班主任叫去谈话,我还有如此一番经历。在这一点上,it的工作只要和逆野打声招呼,手续就算全部办完了。 事不宜迟,当晚我便叫住了工作回来身穿西服的逆野,说自己想找工作。很快,两天后公司就联系上我了。 “喂,是水屋口的电话吗?”对方操着用嗓过度的沙哑声音:“逆野说了你的事情,我叫柾木,幸会。” 柾木,我知道这是派遣公司社长的名字,但和印象中有所不同。听说逆野和他的同伴都随意直呼其名,我就想当然地认为他很年轻,可声音比我想象的要老气。 “我听逆野说你在找工作,现在找到了吗?我给你介绍,你能马上投入工作吗?” “啊,没问题。我现在待业在家,随时都可以。” “哦,哈哈,待业呀。没收入很难熬吧?我正好有一份现在就能给你介绍的工作。” “有劳您了。” “嗯……工作内容是安装电脑系统,技术上不怎么难,也有人教,你来做肯定没问题。” 明明不了解我,他的口气还真大。 “这种活我应该没问题。” “对吧?工作本身很简单,不过,劳动环境有一些特殊……你呀,想试试在海外生活吗?” “什么?” “要你去印度、泰国等周围的国家,到那边装电脑。” 柾木社长的发言太过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能住进在日本无法想象的大房子里,物价也便宜,能存下不少钱呢。大约三年,短则两年,工作就能结束,回来的时候能捞好一大笔。你也年轻,这是一次很不错的经验。你太走运了!” 再怎么夸我幸运,我也难以应允。确实,我也自知不能继续窝在房间里,可没想到竟然不光要走出房间,连国门都要踏出去。 “这有点……”我含糊其辞,请他让我再多考虑考虑,但对方并不愿让步。 这下难办了。通话结束后,我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一旁看着的真赤怯怯地问道。 “说是让我去东南亚生活三年。” “什么?” “这份工作要求居留海外,期间基本回不来。” 真赤一怔—— “不要走!不许去!绝对不能离开!”她抓紧了我,表情泫然欲泣。 坦白说,我一直对印度和泰国抱有些许兴趣。 泰国是阿叠力荐的旅游去处,印度则不必多说,是嬉皮士92、瘾君子等地球上一切人渣的圣地。我虽然从未有出国旅行的经验,但已下定决心,要去就去这些国家。幸运的是,我现在完全和社会脱 第四章 小丑秀 一 “用打火机把它烧化,同时开始吸……没错,就是这样,吸进肺里……啊,不行,别咳出来……见效了吗?肯定没有吧。你咳嗽了,把成分全都吐出来了。好,再来试一回。” 我手中拿着玻璃烟枪,烟壶上放着一层小金属网。说完,宇见户将两三块白色半透明的碎片加在了上面。 “味道感觉和烧塑料差不多。”我表情苦涩地说道,再次握起宇见户带来的使用过度、内壁沾满了褐色污渍的烟枪。 接着,我重新按照刚刚他教的那样,左手点燃廉价打火机,将火苗凑近药物结晶,慢慢地吸气。火焰被引向了结晶,碎片一点点熔化,变成白色烟云,被我吸入口中。尽管味道不佳,我还是照宇见户所说,一直吸入了气道深处。 吸入毒品所造成的身体排斥与肺部作呕般的难受感觉使我想要咳嗽,我憋着气拼命忍耐。 “怎么样,生效了吧?” 我摇头表示否定。憋气到了极限,我又把药物咳了出来。 “试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效果,可能我的体质不适合这药。” “真奇怪啊。”宇见户摸不着头脑。 实际上,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见效。 最先尝试的鸳野吸到一半就开始咯咯大笑,停不下来,然后筋疲力尽地躺倒了。阿叠安静地仰望天花板,脸上笑眯眯的。 5-meo-dmt是一种被归为致幻类的药物。听说吸食之后,眼中的景象会闪闪发光,变得五彩斑斓。经常有人称“吸了它就能‘穿越’!”可能如字面所说,吸食体验如同经历了一场异界之旅。 最先着迷的是宇见户,阿叠也在他的推荐下上瘾了。“比起镇定剂和兴奋剂,还是致幻类的好。”我知道他常这么说。然而,遗憾的是对我丝毫不起作用。 我也想到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回接触,但倘若如此,鸳野就不可能当场显出药效,大概还是体质不合吧。 “真奇怪啊。”宇见户再次嘟囔道,同时伸出手。我用袖子将烟嘴擦干净,递到他手上。 紧接着,宇见户也启程了,我被独自留在了现实之中。其他人都陶醉在药物创造的世界里,呆坐在他们之中甚是无聊。我将瘫软在电视柜周围的三人留在原地,自己回到了房间。 我打开笼子,和文鸟玩了一阵,然后上网闲逛。想抽烟时发现没有打火机,我便走出房间去借用他们拿来烧药的打火机,碰见醒来的鸳野正准备再次吸食。 抽入白色的烟云,她又翻倒在地。打火机和烟枪被她握在手中,我只好起身抓着她的手,掰开手指,取出这两样东西。鸳野好像并没有察觉。 我将烟枪放在桌上,拿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烟。说实话,无论烟草还是药物,都从未令我真正产生感觉,充其量不过头晕目眩,无法使我平静。但我也没有戒的念头,完全是习惯性抽烟。为什么我这么缺乏享受的能力啊? 赌博没有使我上瘾,工作得到认可也无法令我充实,网站被称赞了我也不怎么开心,我完全是一架干枯的空壳。 卷烟抽剩一半时,我发觉走廊另一头有人影。那是鸳野的妹妹,过来玩的。她紧皱眉头,瞥向倒在地板上的姐姐和她的朋友们,眼神仿佛是在瞧垃圾,然后一言不发地出门了。 一不小心让年幼的妹妹看到了糟糕场景,当姐姐的鸳野依然没有察觉,不停地笑着。 真赤走后,造访花园公馆的人变多了。 宇见户也比过去来得更加频繁。除他之外,经常有我不认识的客人在家里有说有笑,可能是爱社交的阿叠或鸳野叫来的网友。说实话,我没有逐一过问他们是谁的熟人,好些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里。 起床或是从外面回来时,我常见到外人在家里悠闲地呆着。既有熟识的面孔,也有从未见过的家伙,场面有些混乱。我不介意陌生人上门,相反,还可以排解无聊。 或许宽松的环境会引来无处可归的人,有些人像避难一样来到这里。 上周小吉来投宿了,还记得她吗?临参加真赤主办的线下会前,她听信了别人说我们是集体袭击女性的歹徒的流言,结果决定缺席。 以前听说她在贵族女校上学,是个不喑世事、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而一年过去,和我们一样,她也经历了曲折的人生。 我听说她逃离了位于千叶的家,像私奔一样跑去找网上认识的大阪的大学生,在他的公寓里同居。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几天前她和对方大吵一架后又回到东京,受到了严父的拳头制裁,在家里呆不下去,便来到了花园公馆。 鸳野说自己在京都的时候,经常见同居中的小吉和她男友。当时她男友还会横抱着——也就是所谓的“公主抱”——小吉,突然上街乱跑,向周围人秀恩爱。鸳野的语气中充满感伤。 网络会将人生搅乱。最终,她在避孕、怀孕与否等关键问题上和男友起了争执,毫无责任感的对方令她反感至极。家长还在生气,大学也已辍掉,今后该怎么办啊?她用活灵活现的语言说着那个大学生的坏话。 我认识她的前男友,经常和他在网上聊天,但小吉脸上的疤痕令我联想到真赤的那件事,我开不了口,只能一言不发地附和。 最后她究竟做出了怎样选择呢?我不清楚。不知何时,小吉离开了。 相应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深见住了进来。 深见是以前曾在“rm”上分发乙替唑仑饼干的女大学生。她的网络日记中写的全是关于电影、音乐、红茶、以及记录服用大量精神药的日记。最近她染了一头金发,行为比过去活跃了一些。很少回自己的住处,经常去别人家逛。 前不久,我被她拉去一起玩。我们先去新宿观看了最新上映的影片。好像是大卫·林奇147的《穆赫兰大道》,但我睡眠不足,困倦不已,内容记不清了。结束后她说她有朋友住在附近,我便跟着去了。我满心以为她的朋友独自居住,实际却是和同一所大学的男生住在一起。 深见的友人和那个男生既非情侣,又不是单纯的朋友。两人之间存在性关系。他们喜欢性交,所以经常做——我问都没问,深见就喋喋不休地讲道。 那位男生不在家,我们便在他的房间过夜。深见很快就睡着了,我则和她的朋友聊起天来。在不认识的男人的房间,对方是初次见面的女性,该聊些什么呢?我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说她读过我的网站。原来她也上文本网站,那就好说了。 她告诉我,自己攻读精神医学专业,正在把用药过度、对他人有强烈依赖的深见作为身边的病例观察,所以希望听听我对深见的看法。于是我们便交流了一些深见的奇行异举。 第二天,又来了一位他们的大学同学。新来的青年最近刚拿下一家大型基础设施企业的工作,得意地给深见等人讲述自己的求职技巧。 向他介绍时,深见说我是“在网上认识的人”。这个头衔似乎并不好听,他讥讽似地回答:“呵,那可恭喜你了。”之后对眼前的我熟视无睹,一句话都不说。 阿叠的房间里打了地铺,在那里起居。做到了这个地步,连我这个对他人的暧昧关系毫无兴趣的人都觉得显而易见。 然而,即便她睡在同一房间,也没有带来任何改变。无论有没有客人,这里住户的行为都一成不变。起床,上网,边闲聊边吃饭,一起看电影、打游戏,然后睡觉。房间脏乱还没人清理,大部分物品的主人也不明确,掉在地上的东西无论谁拿去怎么用都无所谓。在这里想呆多久、想什么时候回去都随心所欲。 “简直像避难所一样。”深见曾如此说道。 鸳野之前在那家店长是同性恋的百吉饼店打工,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整天和网上认识的人游玩。阿叠依然当着业务稀少、在玩乐中消磨光阴的系统工程师,此外还会接编程的工作,一次一项,以维持生计。但近来似乎因为和女友进展不顺,他比以前消沉,服药的量也增加了。 我仍和过去一样,没有工作,游手好闲,每周一到两次去真赤在原宿的公寓露面。另一方面,她几乎不来花园公馆了。为了取得高中毕业的资格,真赤最近开始动真格学习了,偶尔还会向t川请教。 而t川也面临今年东京大学公布录取结果的事。鸳野和阿叠好像还打算去见证决定他命运的瞬间。今年他回到老家后洗心革面,发愤图强,但他本人没多少自信,面如死灰,看上去不抱希望。差不多从前年开始,他的成绩已经无法达到自己第一年曾考上的保底私立学校了,今年好像也没被录取。如果成绩无法再取得长进,他今后会重考一辈子吗? 哎,轮不到我来操心。要论将来的事,我才没有担心别人的资格。 尽情享用完所有的致幻剂后,宇见户没有留宿,回家了。随后大家也缩回各自的房间。家中瞬间安静下来。 我一边抽烟,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恰好看见某个女站主的公告,说要发布自己和男友性交的视频,我便看了看详情。 最近,网站上不止登载文章,还有人发布带有音频的网络广播,前不久宇见户等人还试播了一回。不过,实时播放视频还很少见。 年轻女孩公开展示私密性交——这策划引发了热烈谈论,效果卓越,大批的人点开了直播的网站,在附属的聊天室里打字发言。 而后,时间到了,但半天都没有开始播放。等到画面终于出现,屏幕中却只有像是吊灯的光亮,一动不动。接着画面切换了,出现了蓝色的东西,可镜头摇晃得太剧烈,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不知道问题出在传输设置还是网络带宽上。 最后,镜头一直没有切换。那个女站主则登陆了聊天室,说明道:“现在正在后入”,然后继续开始实况直播。 太蠢了,我关闭网页,然后顺势关掉电脑,像烂泥一般睡下了。 那天我住在了真赤的公寓。因为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我借了她的长袖t恤。 乍一看,这衣服的样式不像是女装,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布料很薄,透露衣下的皮肤,令我非常倒胃口。睡之前我喝酒了,没有察觉,早上起来看见自己的模样,郁闷极了。听到我的话,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真赤笑了。 当初搬去花园公馆时,这间房子里的生活用品全部被带走了,而现在补充了新的东西:新的绒毛被褥、新的椅子、新的桌子。桌上摊着做到一半的习题册和参考书。 “水屋口哥哥,你也是时候从那里搬出去了吧?” 真赤似乎仍没有放弃和我找一间公寓两人共同租住的计划。不过对我而言,目前我们的见面频率正合适。 再说,谈何搬迁,我现在要想继续留在花园公馆都难。尽管随着真赤离开,生活费的负担减轻了,可我没有收入,迟早会走投无路。 那就不得不工作。然而我已失去劳动的意欲。到底怎么才能唤起热情和欲望啊? 没有想从事的职业,物欲淡薄,有钱则会拿去浪费,没钱也不怎么苦恼。即便有什么强烈渴望的东西,并且走运得到,我也会很快从满足感中醒来,沉浸不了多长时间,只剩下空虚——到头来它也不是我想要的。 心中总有一种模糊的饥饿感,可我不知道要得到什么才能将它淡化。我到底想要什么?小学以来我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没有任何寻获,时间一味地流逝,人生一步步走向终结,令我恐慌。想要饱睡一觉,却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睡下,不到四个小时又睁开眼,总是很神经质。 在那之后我得到了些许成长,可仍然一无所有。非但如此,经历了与真赤的邂逅,我变得越发茫然。 啊,好想活在贪婪的追求之中,好想厚脸皮地活着。欲望是对世界的眷恋。反正一无所有,不如干脆带着自己的矜持,碌碌无为地活下去、离经叛道地活下去。“我是永在否定的精灵!”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好像是《浮士德》148里的墨菲斯托吧?它似乎是我用零花钱买的第一本海外文学,也是我读过的第一本戏剧。当时是在东武百货店二层的一家小书店里,伴着耳边流淌的轻音乐,我拿起了那本书。它在书架上不知被搁置了多久,封皮和书页都已泛起茶黄。尽管我分毫无法理解内容,可光是触及位于远方国度、遥远时代的人的言语,我就兴奋不已。那时我厌恶周身的一切,一心想念外面的世界;厌恶生活;厌恶吃饭和饱腹感;厌恶冰箱和吸尘器。我暗自下定决心,绝不去渴望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 不管怎样,还是抛掉像常人一样对无意义的恐惧吧。正如自己迄今以来所做的一般,今后我也该继续荒废人生。至于那些叫嚷着“意义”、“意义”的家伙,一刀两断就好。我要勇敢实践自己的思想。要说具体怎么做,那就是在臭烘烘的床上睡大觉。 “学习怎么样了?”我看着真赤没做完的习题册问道。 “从考试内容看来没有多难。好好努力的话,明年年中应该就能取得资格。” “呵,挺厉害嘛。你也会向着人生目标发奋啊。是受t川的影响吗?真了不起,以前只会一个劲地哭呢。” “不至于吧。”真赤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过,如果明年拿到考试资格,那岂不比正常上高中的人还早了一年?” “嗯。要是明年能拿到,我打算之后的一年全部用在考试复习上。啊,对了,文鸟还好吗?” “好着呢,可情绪还是不安定,经常啄人、尖叫。不过心情好的时候,即使从笼里出来,它也会站上我肩膀或头顶,缠在我身边。” “哈哈,它看到餐巾纸和窗帘的时候还会像以前一样生气吗?” “会,它最讨厌的就是白色、轻飘飘的东西。怎么看那些都人畜无害,为什么它会那么憎恨啊?” 今天是t川录取结果公布的日子,阿叠和鸳野陪同他去了东京大学的本乡校区。他们计划要是合格,阿叠就拿相机记录下t川的表情,鸳野一起为他高兴;要是不合格,两人则去安慰t川。 鸳野和t川并不熟,我甚至都不清楚他们是否见过面,真亏她愿意去。在这方面,鸳野总是令我很佩服。 按照安排,查完结果后,大家将在真赤的公寓集合。 我换好衣服,躺在被炉里等待联系。随后,鸳野打来了电话,和预想中一样——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传达了t川落榜的消息。 “他有什么反应?” “脸色煞白,一副想死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鸳野欢快地告诉我,声音大得像仿佛喊破了喉咙。 “我听见鸳野的笑声了,难道他考上了?” ?” “考中的人在大喊‘万岁’、‘万岁’,我就凑热闹一起喊,结果被电视台采访的人误以为是合格的考生,一个像是播报员的人过来问我现在的心情。” “你怎么回答的?” “‘我好开心!’然后还随便说了点什么。你说我会不会上电视呀?要是上了,看到的人会把我当成东大的学生吧?实际我只有初中学历。真是对不住他们啦,啊哈哈哈!” 在那之后,我们在真赤家中汇合,喝了些茶,然后返回了花园公馆。晚上有客人要来,我们打算一起吃火锅。也邀请到真赤,可她一脸嫌弃,摇头拒绝了。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强烈的抵触啊?我有些不明所以。 当天来造访的有深见、鸳野的朋友、以及平时经常和我玩网游的松冈。 为了找工作,松冈从山口来到了东京,但没有住处。我便和他商量搬进我们这里,于是有了今天这场聚会。 用在车站前的超市买来的食材,我们做了什锦火锅,放在灶台上。大家围坐一圈,等待煮熟。 松冈叹道面试的感觉很不好。和他同岁的深见表示自己没有找工作的打算。剩下的人和正经的求职活动无缘,冷淡地附和:“哦,是吗。” 随后,火锅煮好了,阿叠拍完照片,众人开始动筷。啤酒和高球烧酒149递了过来,席上觥筹交错。 不知怎的,话题转到了松冈的衣服太过死板上,阿叠说自己有很多种类的衣服,让他拿去穿。没等松冈回复,阿叠就从自己房间搬出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体操服、水手服等。有人问他怎么会有这些衣服,阿叠笑而不语。 结果,松冈从中挑了水手服穿在身上,裙下探出两条毛腿。大家纷纷掏出数码相机和手机拍照,松冈也赏脸摆出可爱的姿势,惹得大伙哄堂大笑。我原以为他是个寡言而认真的人,真是没想到。 我聊累了,远离喧嚣,独自回到房间休息。笼中的文鸟用喙把栖木顶上去,落下来,又顶上去,又落下来,无休止地重复。“喀嗒”、“喀嗒”,它反复进行这无意义的简单动作,喙和栖木的部位留下了无数裂伤。模样太过凄惨,我劝它停下,它却发出可怕的威慑声。我伸出手指,它怒气冲冲地啄了上来。 我的文鸟,果然已经疯了吗? 为什么你尽做这样的事啊?即使困倦的时候,我也会揉着眼睛给你喂食,给你的养育无微不至。我明明按照《文鸟养育指南》,把你向亲近人类的方向培养。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从笼中取出文鸟,放到桌上。这套桌椅是当初逆野还在时,我从一家倒闭公司的办公室买来的。结实、宽敞,质地相当不错。 这只文鸟姑且算是能在掌中把玩的类型,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它会主动依偎在我身边,飞上肩头或头顶,缠着我陪它玩。然而,一旦心情不好,它就会像现在这样变得凶暴,宛若一条患了狂犬病的狗。 对于精神异常,药物会管用吗?我从抽屉里取出银色的海乐神药板,放了一片在桌上,然后用烟灰缸碾碎。正当我准备把最小的碎片喂给文鸟时,它却擅自叼走了最大的一块。我握住它的嘴,试图让它吐出来,可它已经咽入喉中。 明显投药过量了,接下来这家伙会怎么样?会死吗?毕竟鸟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大不相同,不能随便给它喂药,我也明白这一点。 就在我看护它时,文鸟突然飞了起来,然后径直装上墙壁,坠在毛毯上。摔落后它仍无法维持平衡,躁动地扑扇翅膀,不断歪七扭八地试图飞翔,如同喝醉了一般。 “这鸟怎么了?”不知何时,鸳野站在房间门口看向这里。 “我看它好像有些狂躁,就给它喂了海乐神,结果好像产生了奇怪的药效。原来海乐神还能影响鸟的精神,哈哈。”我笑道。 鸳野皱起眉头,露出反感的表情。 春天结束,来了一场错季的台风。台风过后,天气忽然变得酷热难耐。 无论经历多少次,我依然讨厌夏天。热得像蒸笼一般,白天我连起床的力气都使不出。而到晚上温度依然没有下降。即便一直开着窗户,身上还是会冒汗。我的干劲被这暑气消磨得一干二净。再没有比夏天更可恶的季节了——我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忙着手头的事。 要问我在干什么,答案是把衣服和一些小件物品塞进从超市买的纸箱中。明天,我将搬离花园公馆。 今年春天,我在网络上的熟人山田从某所大学毕业,并顺利找到了工作。有工作虽好,可由于近来it人员短缺,文科出身的他被迫当起了系统工程师。好痛苦、好痛苦——他天天在网站上抒发这样的黑色情绪。 我知道他的情况,所以几天前和他见面时给了他一本《蟹工船》150作为礼物。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呢?故事内容是一群男子乘船在天寒地冻的鄂霍次克海151捕蟹,但严酷的劳动使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便举行了罢工。总之,那地狱般凄惨的劳动场景美妙极了。我将这本书递给了苦于工作的他。 山田带着复杂的表情收下了书,满怀恨意地瞪了我一眼,瞪了我这个无业游民。 没错,我依然完全不工作,因而也没有半点收入。回想起来,当初我身穿西服在商务街区徘徊,正好是去年这个季节的事!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真是难以置信。期间我什么也没有做。 尽管花园公馆的固定费用分摊制令住客得以低成本生活,但无所作为地荒废了如此长的时间,存款已实在支撑不住,我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当然喽,我仍然不想工作。与其干那些无聊的事,还不如一死了之。 于是,恰逢我穷得叮当响之时,母亲得到了一套房子。没有笔误,是真的得到了房子。富有的祖母为她提供了一套独栋房屋。 那栋房子十分奇怪,样式类似于所谓的“两代居住宅”152,但居住空间划分得更为严格,单元之间没有相通的部分。每个单元有各自的门户,而且都配备了卫生间和澡堂,正如公寓里的单间。一楼有两间这样的单元。这种设计似乎是为了将来给别人出租,借此赚取生活费。 目前三弟已决定入住其中,母亲问我要不要搬进空余的另一间单元。她似乎将住在二楼。 要说生活在母亲身边,我并非没有抵触,可事到如今我已没有挑三拣四的脸面和尊严,到头来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 最终,我决定明天搬离现在的住所。方才更新完网站,我开始打包行李。 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疲乏得像个死人。由于一直无所事事,光是来回忙活,比如把散乱的书本叠起来扎捆、把没用的东西装进垃圾袋扔掉等等,我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建立丰功伟业,成为了有价值的人,快乐无比,连空气都在闪耀。 然而,仔细想来,我做的只不过是收拾整理,在经济、社会、任何方面上都没有建树可言。何况,如果我真的有价值,就不可能落得现在这一贫如洗、全军撤退的处境。在夏日的深夜里忙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已经够凄惨可悲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彻底陷入郁闷当中,同时极其缓慢、毫无章法地打包行李。 当时的我怀着人生将要回归正轨的喜悦,将它们收入箱中。与我长年不和的父亲已经离开,营业开始时会泛起新屋香气的酒馆和自己度过青春时期的房屋都被变卖,弟弟们和母亲也要各奔东西。今后我将孓然一身步入社会,迄今以来生命中的一切都将改头换面。然而相比于失去的感伤,我对人生前景的期待远远宏大得多。 不知不觉中,两年零七个月过去了,来到这花园公馆也有了一年又十个月。当初二十一岁的我现已二十四。 这些年里,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逐一想来,我不禁毛骨悚然。 我的少年时期被那个狭小的家所掌控,从家庭带来的小小烦恼中解脱,同处境相仿的友人在这广阔的世界开拓全新人生——这时我当初的展望。 然而,本质上我丝毫没有解脱。我不去追求、不去享受能从社会中得来的新事物,无法从自己孩提时期缺失——抑或是一心以为自己缺失——的部分中走出,一步也没能前进。而真赤又出现在了一个绝佳的时机,我便期待借由拯救真赤,使自己残缺的灵魂得到救赎。 我犯了根本的错误。实际上,她所处的环境基本不存在严重到需要我伸出援手的结构性问题,她精神上存在的一些病症也随着时间经过,自然而然地解决了。如今再去回想,到头来,她感受到的大概是任何人都会经历的青春期的烦恼,尽管多少有些极端。 我完全沦为了跳梁小丑。不过,即便万事按照当初的设想得以解决,我身边的状况或许也不会改善。救济他人以弥补自身的欠缺——如今我明白,这种想法错得离谱。 打从一开始,从本质上拯救别人就是不可能的。就算能为他人的新生助以一臂之力,想要借此来解决自身的致命问题,不过是痴心妄想。这些最终只能通过自身成长,慢慢融入生命之中。 眼看着真赤历经成长,脱胎换骨,向着下一阶段进发,我体会到了这一点,然而为时已晚。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已彻底迷失当初的目的,只剩下满腔痴情,宛若灭绝文明的遗骸般的痴情。 不过,或许最初她就只想要一段痴情关系。嗯,恐怕多半如此。无非是我闹了误会,打着精神救济的大旗,一个人手忙脚乱,到头来对自己、对她、对现实绝望了而已。并且净做不必要的事,精力全费在了一味地糟践对方、糟践自己上。 我在天亮前收拾完了。 第二天,几位事先联系好的朋友赶来,帮我搬运桌子之类的大件行李,以及驾驶卡车。到达新居时已是晚上七点,我们一起吃完饭便解散了。我回忆起曾经和逆野一起坐上卡车的那个早上。 同那时相比,现在的一切都正相反。 就这样,我在花园公馆的生活静静落下了帷幕。 二 鲜明的意识令我痛恨、令我厌恶、令我难以忍耐。无论是在家静养还是在外徘徊,处处都飘散着尸臭般的味道,仿佛全世界都化为了坟地。 到了日落时分,我一心只想给今天画上句号。服用安眠药,灌下酒精饮料,九、十点左右我就会睡着。要是夜晚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我兴许还能获得一时平静,然而白天必将到来,我也必将苏醒。一旦意识变得鲜明,我就要面对一个乏味而悲惨的世界,无处可逃,令我烦躁。 我对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欲望,唯独不停地撰写网络日记。不过,我写的东西已经称不上是日记了。 我的日常生活中没有值得动笔的素材,硬要说的话,全部活动只剩下写作本身。事已至此,我能写的只有书写文章的自己,而在反复写作的过程中,我发明了全新的文章创作法——写作,同时书写写作本身。 凭借这一招,我成为了永远可以写出没有内容的文章、纯粹过头的网络日记写手。 这里到市中心有一定距离,也没有人一起同居,所以不会有任何人造访。回想起来,最初建立网站的时候,我也位于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凄凉房间中。在那之后过了两年,哈哈,结果还是回到了同样的地方。要说唯一的不同:过去的房门是通向世界的出口,而如今却只有进屋的入口,不存在出去的大门。 真赤很少来这边。 她在原宿的公寓接收t川的辅导,为大学入学资格考试做准备。我劝她一个人住不要让男人进门,她不高兴。偶尔我去她家玩时,她不高兴:“那我岂不是也得去你家里。”我错过了末班车,走路回家时为了消磨时间,给她打电话,她不高兴。我生气了,威胁要和她分手,她却冷静地回答:“你是觉得我肯定不会同意,才说这种话的吧。”我们分居之后,她简直像附身的妖魔被赶走了一般。 如今她已不再更新自己的网站,而线下会却在积极地参加。几天前,她在一个市内独居的男人家过夜的事披露了出来。虽然她本人坚称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不相信。 夏天已经过去,残余的暑气还很强烈,仍需要开空调。平时的白天,我窝在昏暗的房间中,眺望着眩目的太阳,沐浴着机器吹出的冷风,痛切地感受到:啊,我真失败。事实的确如此,责任也在我自身,所以不得不坦诚接受,可心中依然会感到不快。 为了散心,我打开电脑,和平时一样开始构思网络文章。 就在我对着白花花的编辑页面思来想去时,真赤发来了即时消息: “不要向草野问奇怪的问题。” 据她所说,我昨晚纠缠不休地向草野质问真赤疑似出轨的事。 我全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行为,可查看了msn messenger153的聊天记录,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毫无根据地指责草野,胡搅蛮缠,勒令他不许对真赤出手。他那尝试息事宁人的回复让我很过意不去。 正好草野在线,我便为昨夜的无礼致歉。 “没关系,误会打消了就行。” 他之所以如此态度温和,大概是因为对我已不抱希望了吧。 “你保持这样就好,这才有趣。” 对于他假惺惺的话,我只得哈哈干笑。 我本想权当已经习惯,可牵连到草野这种无关人士,实在太丢人了。 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我清楚这一点,也明白应该用什么途径解决。 说白了,去工作就好。生而为人,多少会有性格和生活上的阴影,但只要设法努力,踏实、勤勉地创造经济价值,在社会上也得到一个人应有的待遇。反过来说,无论心地多么善良,生活多么健全,要是没有任何经济能力,也不会被人看重,更别说人格缺陷的患者了。 原本决定再也不工作,可落得这步田地,心中还是没了底气。 我才不在乎有钱还是没钱;无论是受人尊敬、赞许,还是被人忽略、藐视,我都不放在眼里;做善人恶人都无所谓——至今以来,我对一切精神的外在都嗤之以鼻,单纯重视内在的品质,意欲在其中搭建琼楼玉宇。然而这无非是黄粱一梦,我彻底失败了。 而失败之后,我开始过分在意他人的眼光。事已至此,我不就只能放弃原来的活法,去选择另一种方式了吗?也就是怀着对他人评价的强烈关注活下去。 现在工作应该还来得及。怎样的工作都好,总之先就职,赚够生活必要的钱。只要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肯定就能抛却自卑,堂堂正正地活着。要丢弃琐碎的固执,在社会上好好相处。汇集空虚的喜悦来充实人生——这种方式又有什么不好。 在那么舒服的地方,我都没能坚持下去。即便受到了录用,我难道不会很快厌倦吗?难道不会和当时一样,“就算有钱可赚,工作也没有意义”、“纯粹是在荒废人生”——被这种闭塞感袭扰吗? 想着想着,绝望——“我这样的窝囊废到哪都没用”——与自嘲——“哈哈,这无非是你不想工作的借口。快去好好掩饰吧,只有表面也好,省得添麻烦。你这个懒汉,就该像这样把心思都放在人生的战败重建上。”——两股感情纠缠不息,束缚我的行动。最擅长的原地打转又开始了,时间开始白白流逝,这是一贯的模式。 就在这时,传来了出乎意料的喜讯。 “有份写文章的工作。”一位关系不怎么密切的网友对我提起。 我向她给的号码打去,一名女性接了电话。由于要的是负责人的号码,我本以为肯定会是男人。接电话的女性给我说明了情况: “不用立即开始动笔,先来公司玩游戏。” 她说详情等日后见面时再谈。 虽说电话里确实不方便,可避免说明具体细节显得有些可疑。不过,即使是给违法成人影片写封面文章之类的工作,只要给钱我就热烈欢迎。毕竟玩游戏和写文章都是我平时做的事。连我也能干这行——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还没商定任何结果,可光是这一番对话,就令我喜不胜收。 我赶忙给真赤打去电话,想把消息告诉她,然而还没等我开口说事,她的话就从电话中传出: “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分手为好。” 听到这话,我的手开始颤抖,一阵寒意爬上后背,汗毛倒竖。 “什、什么意思?”我听得一清二楚,却仍问道。 “我不讨厌你,只是没法再这样下去了。我不喜欢你了。” 真赤的声音很沉稳,看来不是出于一时冲动。也就是说,她是基于冷静的判断、坚定的意志,道出了这些话。 我惊愕到了晕眩的地步。其实情况并非无法想象,而且也有明显的预兆。事到如今我还会惊讶,大概是因为我内心其实是轻视她的吧。我一心以为真赤如她过去所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分手。 当然,考虑到过往和现状,那是不可能的。站在常识的角度,我这种人能有女人陪着才怪了。对于这个结果,我只得说是彻彻底底咎由自取、活该。而这样的情况我情绪安定的时候理应能够想到,但面对起来并不容易。 电话险些失手脱落,我咽了咽口水。 “什么时候你起的想法?”我声音颤抖,无比动摇。 “之前我们不是在你家吵架了吗?” “呃、嗯。” 她指的恐怕是上周发生的事情。 她一如既往地前来留宿,然后一如既往地和我吵架。 由于真赤大声吵闹,我发了火,将她赶出屋外,锁上了房门。真赤在门前不停哇哇大哭。而后她安静了下来,我开始担心,便打开门将她接了进来。当时她手中握着一罐咖啡,我一问,是我路过的弟弟给她的,劝她冷静。 “我被赶到外面哭的时候,感情忽然淡了。”真赤说道。 可即便她如此解释,我也无法想象她的感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张皇失措地进行不像样的辩白。比这更严重的口角过去多得数不胜数,为什么突然提出分手?“积少成多”,她冷漠地答道,没有丝毫的动摇。 过去女友提出分手时,我从未挽留过对方。我清楚这么做是徒劳的,仅仅是给自己的失败雪上加霜。我想尽一己所能,帅气地处理这类场面。然而,眼下我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判断力,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挽留: “求求你,求求你了,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会尽力改正。” 对于我近乎战败宣言的话语,她两个字否定: “不行。” 这下彻底决出了胜负。我完全失去了控制,之后也一次又一次地央求:“至少最后再见一次面,再谈一回”、“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求求你冷静地告诉我”、等等,但都被真赤不耐烦地拒绝,最后随着她单方面挂断,通话结束了。只能说干的太漂亮了。 我眼前一片漆黑,力气被抽出了身体。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板上,垂着脑袋,双肩像提线木偶一般不住颤抖,然后一头扎入被子中。 这夺目而出的滂沱泪水、嗓中嘶吼的放声号哭,是失去最后一切的悲伤?还是面对终将来临的一刻时认命般的无奈?抑或是悔恨所带来的吗?最近我开始无法命名自己的感情了,总之是一副彻头彻尾的败者模样。 哎,就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间的缠结姑且算是解开了,腐败的依赖关系得以完全消除。在这场破绽了然可见的懦夫博弈154中,真赤选手精彩地拿下了胜利。 她对现状的见解不一定和我相同,能得出这个答复,她恐怕有自己的理由。就结果而言,彼此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认同这一点。不必再耽误她的时间,我也感到了解放。 所以,我当然希望能祝贺她的大获全胜。可要想释怀并不容易,我还是无法接受。 到了第二天,我一次次拨去电话,被她拉入拒接名单。随后又不停地发送msn信息,直至被屏蔽。失去联络方式后,我像乌龟一样蜷缩在被子里,纹丝不动。 中途我缓缓起身,要说该干什么,那就是更新网站。我写了一篇自嘲式的日记,写完后给文鸟喂食喂水,接着服药,继续龟缩。过了一段时间,电话响起了来电的声音。我一跃而起,飞快地伸出手,仿佛之前的无精打采都是假象一般。然而,打给我的并非真赤,而是之前为了工作而联系的女负责人。 她用办公式的语气告诉我:面谈的日期已经确定,这通电话是为了给我通知。 我心想,不要为这种无聊的事烦我,可她仅仅是尽自己的职责。 “今天下午就可以,不行的话改到周二中午……” “对不起,不用了。”我打断了她,如实说道: “我决定还是不干了。我被女朋友甩了,所以就算了吧。” “啊,好的,明白。”她的声音含着笑意。 于是,电话挂断了。这份工作究竟是要做什么呢?还没来得及问清就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缩在房间里一味地更新网站、阅览他人的站点。沉浸其中时,内心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不会有做其他任何事的念头。 我昏天黑地地上了几个星期的网。问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真赤依旧在参与线下会玩乐的消息不由得传入耳中,令我烦躁不已。那个混账,肯定又在到处勾引男人。诚然,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参加线下会的文本网站站主不也都是跟我年龄相近、没有尽到社会责任的渣滓吗?她要是勾搭上这伙人,拒绝我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前不久,她参加了一个名叫n的人主办的线下会。他是什么货色?他可是真赤曾经亲自痛斥“写的尽是空洞、无聊、装腔作势的文章”的家伙啊。那是假话吗?她总是胡说八道。不偏不倚地说,比起他写的玩意,我的日记要出名得多,也更受好评。她就是为了和这群浅薄的家伙彻夜嬉闹才甩了我吗?太让我失望了。真是个愚蠢、庸俗的女人。 我在屋里静不下去。某天夜晚,我起念走出房门。 家仍不安全,我感觉路过的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辩解的材料。我强行挤出笑容,引得别人回头。 我很快结束了夜半徘徊,回到房间,给阿叠打去电话,拜托他让我留宿一段日子。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呆在这间屋里。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空间,而是母亲的房子。在这里受照顾,母亲和弟弟大概会瞧不起我吧。我已不愿再受人鄙夷了。 在我搬离后,阿叠和鸳野两人在花园公馆短暂生活了一段时间,现在则已迁到市内的其他公寓租住。我最近没有见他,尚未造访过他的新居。到他那里去,聊些积攒已久的话,结束之后,我就去流浪街头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都睡了一年,只要能遮风避雨,总会有办法过活。我想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和他人毫无瓜葛地活着,为水屋口悟的人生闭上帘幕,作为一只无名的街头生物活下去。 阿叠爽快地答应。于是,我把今后的必需品装进运动包,睡了一阵,等到早上便离开了家。 光是走在路上我就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是因为没吃药吗?口袋里鼓鼓地装着药板,我边走边取出一板,将所有药片一粒粒挤到掌中,丢进嘴里,然后把空了的药板放进对侧口袋。 我用大牙咬碎嘴里满满的药片,尝不出任何味道。吃的是什么药啊?算了,哪种都一样。实际上,无论吃什么、吃多少,都起不到一点作用。能使我安定的不是药效,而是胡乱吃药这一行为本身。哪怕医生给我开的是淀粉团,我恐怕也察觉不到,会一直服用下去吧。 我在铁道口驻足。太阳的光芒分外耀眼;电车的车轮与铁路交击的哐当声在耳内挥之不去;身旁打电话的男子散发着口臭;两名中年妇女讨论着数天前发生在这间车站的人身事故,声音断断续续地夹在电车噪音中:哗啦一下血流出来……白色的袜子……小个子的女……还那么年轻…… 栏杆升起,我再次迈开脚步。 坐上周内白天乘客稀疏的电车,中途我觉得不舒服,在车站吐了。啊,说起来我完全没有吃一顿像样的饭。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吃了些东西,可仔细一想,我只给文鸟喂了饵料。我把笼子搬到母亲的房间,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便给它多喂了些食物和水,结果却以为自己吃了饭。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呢?呆想的期间,不知为何我在并非目的地的站点下车了。 这是真赤住的地方。 哦,对了,每次去东京的中心地带,我总是会来这附近。是因为我意识迷离、半梦半醒,才来到了这里吗? 于是,既然难得来了,我决定去真赤的公寓看望一番再离开。明明不该这样,我却朝那个方向走去。 站在真赤的公寓门前,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不久之前,我还能轻松按下对讲机的呼叫键,让她为我开锁,但如今这里已是陌生人的住处,这么做会惹她发火,视情况甚至会报警。真难以置信啊。何况在电话里被甩掉后,我一次都没有和她见面,一切仿佛是南柯一梦。 我属于运气差的那一类人,所以根本不抱能见面的希望。本打算在门前思考一段时间,等到自己能认清现实了就回去。然而不知为何,偏偏这次走运——不,恐怕还是厄运所致——我遇到了真赤。 “啊。”我失声唤道。 “啊。”她同样诧异。 真赤从通道另一端走来。她今天似乎又去玩了,身穿外出的装束,画了外出的妆容。以外人的眼光看来,她出乎意料得美丽。 真赤露出困扰的表情,我也不知如何开口。 “抱歉。”对视了一阵后,我向她道歉。她叹了一口气: “要进来吗?” “可以吗?” “总不能坐在这种地方吧。而且,感觉你又惨又可怜。” 于是,我久违地进入了她的房间。屋内同过去一样空荡,缺乏生活气息。 “文鸟怎么样了?” “好着呢。” “把它给我吧,我妈妈也很喜欢它。” “不行啊,你会把它养死的。” 我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当时真赤向我讲述家人逼她服用可疑药物的事,此外好像还聊到了把房间钥匙分给真赤的大学生。第二次来是在过年期间,我们两人吃了螃蟹,真赤说她把钥匙还给了那个大学生,而被甩的他闯入了这间公寓,提着菜刀指向真赤。当时她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真赤欢快地告诉我。 回想起来,看见她那副笑容时,我似乎隐隐感到了不安:有朝一日,我会不会站在和那名大学生相同的立场上呢?没想到这份担忧真的化为了现实。与其称之为不幸,不如说是愚蠢。 我丝毫没有伤害她的打算。真赤给了我矿泉水,我解释道自己正准备去阿叠家,途中不经意来了这里。真赤不知听没听见,模棱两可地笑了。 就这样,聊着无趣的闲话,我出乎意料得开心。正当我以为今后或许还能继续当朋友的时候,她突然提到: “话说回来,我找到新男友了。” 虽说已经隐约有了察觉,可见到她笑着说起这件事,我还是会心烦意乱。不过,我佯作平静,问道: “是谁?我认识吗?” “是山田。”她回答,并窥视着我的表情。 “哦,是山田啊。” 我和他很熟。初次相识是在真赤主办的“武志线下会”上,之后我们也见过许多回,前不久我刚拿《蟹工船》调侃他。 “他挺不错的呀,比我强多了。只不过从日记看来,他工作还是那么辛苦,不要紧吧?” “不过,我是在咱们分手之后才和他交往的,没有脚踏两条船。” “哦,这都无所谓,知道是山田我就放心了。”我真心说道。 而后,该说的已说完,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房间的对讲机响了。 我以为是上门推销之类的人员,但真赤好像打算让对方直接进门。怎么回事?我正觉得可疑,却发现进来的是t川。 “水哥,好久不见。”t川表情僵硬地说道。 “是我偷偷把他叫来的。和叠泽哥哥也联系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来。” “为什么?” “因为你赖着不走。” “什么?这是什么话!我根本没有勉强你啊!要想让我走人,直说不就完了。我之后要去阿叠那里,不是告诉你了吗?” 真赤没有回答。 啊,原来如此。真赤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为了不刺激到我,才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怪不得她会轻易放我进门。 “原来如此,到头来我的话你一句也没有信过。哈哈,是吗,原来是这样。” 看她的态度,可能打从我赶到她家开始,她就已断定多说无益。换句话说,对于真赤而言,我已经沦为无法对话、精神错乱的可疑人物了。 “我也通知了你弟弟,他说这就来接你。” 听到真赤的话时,我恐怕脸色铁青。 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我的家人牵连进来吧? 小时候虽然吵过架,可长大之后我同弟弟几乎从不谈论私事。确实,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多半也已意识到自己的兄长不是正经人,可兄弟之间也存在隐私。不做不必要的深入,这是我们的默契。 真赤肯定也一清二楚。即便如此,她却要把弟弟叫来这种地方,太狠毒了。 “你是从哪知道电话的?” “之前在你昏倒的时候,我想联系你的家人,就从手机里调出来了。” “可恶!该死!” 我无地自容,向窗户跑去,想要一头摔死在高楼之下的 马路上。然而就在我迟迟无法开窗锁时,t川抱住了我的双腿。平时不注意健康致使我完全使不上劲,无力将他甩开。我大喊着叫他松手,t川充耳不闻。 我们纠缠成一团,不知何时阿叠赶到了。我事先联系过要去他家,本期待他能告诉大家这件事,替我辩护,可他一言不发,默默地站那里,悲哀地望着我。 他也被真赤灌输了什么鬼话吗?并且和真赤一样,认为我现在的状态如同一头不通言语的野兽吗?不,或许是他自己放弃了我。可能早在见到我被甩后心慌意乱的模样时,他就已经觉得我发疯了。 t川在对我说话,但我耳朵刺痛,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反正肯定是在帮真赤。曾有人传言t川喜欢真赤,事实大概真的如此吧。所以他才会厚着脸皮来到这里,堕为走狗。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同伴,弟弟们也得知了一切。想到这些,我突然觉得脑中的一根弦绷断了。 “我要宰了你!” 说着,我抄起掉在地板上的剪刀,却立刻被t川夺走。与其夸他眼明手快,恐怕更是因为我的动作慢得不像话吧。t川把剪刀丢开,真赤迅速收走了。 我的行为似乎惹火了t川。此前一直保持克制的他忽然变得积极,主动向我扑来,骑在了我身上,用格斗用语来说就是骑乘压制。 哦,对了,他喜欢看格斗节目的转播啊,我模糊地想起。他这是在一边回想看过的格斗家的动作,一边付诸实践吗?身为一名爱好者,他应该很开心吧。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攻击,我便试图用双腿妨碍,然而两腿又被阿叠死死抱住,无法防御。t川握紧拳头,打在了我的脸颊旁。 下半身被阿叠紧抱着牢牢锁住,上半身则被t川骑乘,用膝盖压制着我的双臂。被两个成年人以这种方式控制,不论怎么反抗都是徒劳。我完全失去了防护,只能一味地用脸承受t川挥下的拳头。t川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以殴打一个毫无防备的对手而言,他的攻击太小题大做了。 这样下去我会被杀掉,至少让我用上双腿。可是,即便我遭到如此惨烈的痛打,阿叠依然死死地控制着我的双腿,还有t川、真赤在背后支援。 天啊,怎么会这样!过去无论何时,哪怕他和真赤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我都信赖着阿叠,支持着他,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想法。即便根本不愿站在我这一方,他至少也该保持中立啊。 我松懈全身的力气,停止抵抗,希望以此作为投降的标志。忽然,我看见使出浑身解数的阿叠和t川两人的背后,真赤正在笑,嘻嘻窃笑,打从心底感到好玩。 是啊,她肯定开心极了。在自己的指使下,几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打成了一团,如她所愿。这副笑脸使我放弃了投降,无谓地挣扎到动弹不得,挣扎到被t川揍掉门牙。 我耗尽了所有体力,想动也动不了。全身被一圈圈地缠上布带,我被搁置在地板上。这下简直像格里高尔·萨姆沙155一样。某天早晨变身为甲虫的他由于外形丑陋,被家人抛弃。我也被曾经的恋人和朋友视为无法沟通的异类了。 而后,弟弟们来了。原以为只有他们中的一个会来,结果两人到齐了。他们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兄长的丑态呢?我错开了视线,没有看到。只不过,这间屋里、这伙成员当中混入了自己的血亲,我感到无比违和。 我坐进他们两人开来的车中,向家驶去。这么快就被送回了之前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去的地方,实在是滑稽。阿叠也同样乘上了车,陪在我身边。至于t川和真赤,我不知道怎样了。 夕阳已经西下。记得我刚到真赤家时,太阳还高悬在空。如此看来日落也太早了,我不觉得自己逗留了那么久。不过,考虑到弟弟们乘车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经过的时间应该没错。 我坐在后排,身体倚靠在车门上。鼻血被塞入鼻腔深处的餐巾纸阻挡,顺喉咙逆流进胃里。方才脸上和身体各处都像灼烧般阵痛,但似乎分泌的脑内物质覆盖了痛感的皮层,屏蔽了大部分刺激。 中途我们决定吃晚饭,便顺路来到一家汉堡店。店内几乎空无一人,偌大的餐厅里顾客只有我们。 我点了一份汉堡套餐,可嘴巴不听使唤,吃起来很困难。好不容易咀嚼了两口,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我明明没有得感冒之类的病,怎么可能突然味觉失常?是这汉堡本来就没有味道吧?所以生意才会这么惨淡。 我想进行确认,但两个弟弟和阿叠都在若无其事地吃饭。也就是说,汉堡的味道对他们而言大概并不特殊。要是现在说自己尝不出味道,可能又会被当成怪人,我便默默咽下。 让弟弟们目睹了兄长的这番丑态,我心中很过意不去,无颜主动开口。结果三弟向我问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与我交流。我粗略地说明了来由,情况似乎和他从真赤口中听来的大相径庭。 “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那个娘们,竟然敢耍我们!这就回去弄死她!”他要从椅子上起身。 弟弟竟会为我如此愤慨,我一面感到意外,一面安慰了他。 即使拼命转移注意力,我也无法时刻绷紧神经。 真赤在我倒在地上挨打时的笑脸、t川和阿叠蔑视我的情景见缝插针地浮现在脑海。一旦出现,就迟迟无法消散。 所有人,不许看我,不许嘲笑我,不许鄙视我。好想找个洞穴躲进去,从别人的视线、对我的感情中逃离。 我将被子搬入壁橱,试着在其中睡觉,可仍觉得受别人的视线纠缠。被紧盯不放的是精神而非肉体。真赤在那间房里将我的内心连根拔出,剥掉外皮,粗暴地把我一鼓一颤搏动着的血管和遭到触碰就会致死的心脏挖出来嘲笑。这分明是绝不能暴露给他人的部分。 与借钱、撒谎之类不足为奇的耻辱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这更为致命、更不能让他人触及。尽管我曾给真赤展现过,但那是出于对她的信任。然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连家人也知道了,还是以最不光彩的形式亲眼目睹。发生了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我该怎么活下去?以往我还能带着虚张声势保持界限,可现在和任何人都无法人模人样地打交道。 天呐,弟弟们是怎么想的呢?过去父亲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时,我还算工作踏实,还在进行积极、建设性的活动,还有一定声望,还想建立作为长子的威信,这下全部付诸东流了。阿叠和t川又是怎么想的呢?比起我来,或许他们仍更相信真赤。没有人站在我这边,连我自己都不可能拥护自己。事已至此,我只得大笑:哈哈哈哈!母亲很担心我。大家就不能把我这个人忘掉吗?就不能当我不存在吗? 秋天的时候别人邀我去玩。我不想出门,不想和任何人见面,可忽然回心转意——算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又来到了井之头公园。 内容是和宇见户、草野等人逛跳蚤市场,其实和平时的聚会没有区别,我心中却慌张无比。 。我要去死。奇怪的是,有了目标,我的情绪久违地高涨起来。 由于不希望自己的尸体漏出排泄物,我先进行三天绝食绝水。虽说感到了饥饿,但振奋的精神更胜一筹。屋内没开暖气,空气冰凉而干净,氛围很不错。好了,该怎么死呢?在我一边喝酒一边思索时,手机响了。 是t川打来的。尽管他在真赤的公寓里揍了我,但我并不讨厌他,觉得他是个好人。可和其他众多熟人一样,我同他没有联系,这也是事实。 他突然来电是想要说什么呢?我接通了电话。他说他看到我在网站上发表了自杀宣告,吓得打来了电话。 什么?怎么可能。我慌忙打开电脑进行核实。的确,“电气马戏团”的最上方摆着一篇仅有一行的日记:“我要死了,再见”。 我慌乱了。尽管没有印象,但这恐怕是我嗑药之后兴致上头,一不小心写下的吧。多么羞耻。这是有心理疾病的缠人精在网站上发的内容啊!这下我终于拿到了大满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强忍头晕目眩离开桌前,倒在了床上。 作为一名人类,这样的行为确实丢人现眼,难堪至极。不过,这倒也没错。毕竟我身为文本网站的站主,有自己的责任和矜持。无论多么丢脸的事,我都有义务毫无保留地写出来公开。所以这样就好,没什么可担忧的。重要的是,我必须明白,既然发表了宣告,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瞬间找回了干劲,缓缓起身,走到电脑桌后,把电源、鼠标等连着的一切线材都用蛮力拔除。拔完之后,我抱起电脑主机,搬到门口,砸向水泥地。我亲自组装的电脑发出干响,在地上弹了两下,粘着se pistols156贴纸的盖子飞了起来。这是因为我为了方便维修,平时都不上螺丝。我又一次将它抬起来,砸下去。这回前置面板坏了,但框架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说不定还能启动。保险起见,我把它拿到水池,拧开水龙头,打湿了硬盘和cpu周围。 似乎仍有些欠妥,可没有摄取食物的肉体缺乏热量,我已经喘不过气,便将电脑丢在水池,自己回了房间。 当我开始选择具体的死法时,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来,仿佛在阻止我自杀。不对,其实就是为了阻止吧,他们都是看到日记才拨来的。 打电话的全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人:想来已认识了出奇之久的草野、成为真赤新男友的山田、以及不知何为会有我手机号的众多站主。 受到如此盛情挽留,我简直像成了一个大红人,心里很高兴,但实际上这仅仅是庆典式的热闹,我已在别人的事件中见过许多例子。当有人扬言自杀或大出洋相时,究竟有多少人是为了沉浸在庆典的兴奋中才打着担心的旗号接近对方的呢?无论怎样,现在不是嘻嘻傻笑的时候。有几个人似乎打算亲自上门。必须赶在我的房间变成庙会会场之前进行了结。 如果尸体被文本网站界的人发现,我死时的模样恐怕会被用作日记的素材吧。既然如此,有必要挑个卖相良好的死法。想着想着,身体开始反应迟钝了,是酒精和体力消耗造成的。要是现在睡着、在房间里被救下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我匍匐着从大门出去。 外面阴雨绵绵,空气冰冷,呼出的气息瞬间便化为白雾。 有这份严寒,虚弱的我就能在睡梦中死去。冻死也没什么不好。为了不被赶来的人发现,我闯入了隔壁家的领地,躺在植物丛的阴影中。身上裹着一层毛毯。吸收完雨水,它应该能很好地令我的身体降温。 就这样,我入睡了,却没能成功死掉。在医院醒来后,我被大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然后被放回家了。回到家,屋里放着t川的留言:“快变回过去的水哥”,以及一盘筋肉少女带157的单曲cd——《香菜,我来让你变聪明》,似乎是他的礼物。 身体康复前,我被安排在母亲的身边起居。 得到了充足的食物与睡眠,静养了三天左右,我就已经能走动了。于是,我久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依然萦绕着闭塞感。尽管心中的念头仍没有完全挥散,可既然已经失败,我也不打算反复为之。事已至此,只能活下去了。我收拾了那天自己裹着毛毯出门后一直保持原样的房间,把整理好的垃圾搬到门外时,见到了搁置在水池中的电脑。 我试着插上连线,按下开关,伴随着“哔”的一声,电源风扇开始旋转,硬盘读取的咔咔声响起。接着,屏幕上显示出windows 2000的启动画面。 虽然这恢复可能只是暂时性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松了一口气。一想到没有电脑的生活我就胆寒。没有了它,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它彻底坏了,我是没有钱购置新电脑的。 无意之中打开电子邮箱,大量邮件铺天盖地地涌入。我以为是某些企业发来的垃圾邮件,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些邮件是网站读者发来的。 总数有二百多封,其中大多写着劝阻我自杀的话语,甚至还有“你要是死了,有人会跟着自杀的”这种几近威胁的内容。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反响,我有一种羞耻的感觉——对区区一个网络日记写手,真亏他们能写下如此动情的文章。然而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自己必须更受打动才对,并为此感到罪恶。 在义务感的驱使下,我从最早发来的邮件读起。读的期间,又一封接一封地收到新的邮件。哦,对了,我的自杀宣告还贴在网站上,忘记换掉了。 我立即停止阅览邮件,打开文本编辑器,如是写道: “我还没有死。确实,我曾想要自杀,但在网站上发表声明后,立刻便有朋友赶到了我家中,叫来了我母亲和救护车,让我无能为力地接受了治疗。写了要自杀,却没有死成,实在厚颜无耻,实在丢脸至极,然而我还是活下来了。感谢众多将我拦下的人们,尽管事实上我的忧郁仍未消失,但我有预感:只要还活着,这件事将伴我一生。总而言之,我现在还活着,这是唯一的事实。非常抱歉,给各位添了麻烦。” 我清楚应该尽可能正确地汇报情况,可一旦写起文章,脑袋里就乱成一锅粥,无法好好组织语言。 花了平时两倍以上的时间写完后,谈何雕琢,我连重读一遍的力气都不剩了,直接贴在了“电气马戏团”的首页。 随后,我将发来的邮件全部过目,结束后便睡下了。 三 既然决定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工作,赚取填饱肚子的钱。 新年过后,带着仍未完全调整过来的情绪,我开始求职。 首先,我阅览便利店买的求职杂志以及网上的招聘广告,寻找符合条件的工作。我还是希望能找电脑相关的白领职位,但这类招收似乎不如过去那么多了。 是单纯一月这个时间点不好呢?还是盛极一时的网络热潮在渐渐衰退?我不清楚原因,可要是招收量减少,竞争率升高,对于没有任何技术专长的我来说,形势并不乐观。餐厅和便利店的工作依旧很多,但事到如今,找这种干不长久的零工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已经决心真正步入社会,且不论雇佣形态,至少工作内容要值得写进简历才行。 总之先在劳务派遣公司之类的地方登记吧。我打电话咨询,被要求接受一个简单的测试。 丝褶皱的西装。他虽然言谈彬彬有礼,却不苟言笑,说明方式也极其冷淡,语速很快,整体上给我无礼的印象。派遣公司对待来登记的人都是这副态度吗?还是说只是这个员工的素质问题?我不太明白。毕竟,无论担任交涉工作的人是冷漠还是反之太过热情,都说明这家企业有问题——过去维修机器时走访公司的经验使我提起警惕。 交完简历,我被带到了一个和车站厕所单间差不多的狭小房间。我脱下外套,屋里的暖气似乎没有运作,我又立即穿上。 好久没有进行笔试了。上大学期间,我打从心底觉得学分拿不拿都无所谓,所以要说真的具有衡量意义的测验,恐怕得追溯到大学入学考试了。 真的没问题吗?我不光有一段空白期,脑细胞也因药物滥用的疯狂生活而灭绝,毫无自信可言。我做好了一定思想准备,然而印在卷子上的问题并不是很难。 这下即便是现在的我也能轻松回答。安心的同时我拿起铅笔,正准备填写姓名时,我惊呆了。 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无法将笔画写直。 难道是气温比我所感觉的更冷,手指冻僵了吗?我放下铅笔,揉搓双手,向手指哈气,然后重新握笔。颤抖虽然平息了,指尖却仍有些不对劲。 我写不出正常的字。虽说我的字本来就不好看,但与以前的水平相比,这字太过拙劣,简直像刚学会写字的幼儿笔下的东西,纯粹是在画线。即使我反复擦掉重写,出现在纸上的依然是同样扭曲的文字。看着它们,我感觉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我一次次放松、暖热指尖,文字却丝毫没有改善,依然不堪入目。也就是说原因不在身体上。莫非我是在紧张吗?可是至今以来,无论在什么地方,接受什么考试,我都完全没有紧张过。 我卡在第一道题上,一次次地擦了又写。负责人投来了冰冷的视线,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想:“这才刚开始,他在干什么”、“来了个无能的家伙”。啊,我明明知道答案!水准这么低的考试,竟让他如此嚣张。不管字好不好看,时间都在分分秒秒地流逝。我用这拙劣至极的文字填入了答题栏。 在最后关头,我总算完成了全部问题。累得我精疲力竭。正确率应该不会太低,但不知道阅卷人能否读懂我的字。就算能读懂,他们会聘用书写这么烂的人吗? “接下来请到这边的房间。” 没有休息的时间,我移动到另一个房间进行盲打速度测试。给我的是一台老旧的windows电脑,已经启动了测试程序。 这位男子为我说明了操作方式。据他所说,这套软件有着独特的汉字变换方式,似乎是基于微软日文输入法。平时使用atok158的我不习惯这种操作方式,但也不是完全没用过。 我打字速度还算快,想要在这一项上挽回刚才丢掉的分数。要是拿到好成绩,指不定能拿到电脑操作员的工作。 然而,打字同样失败了,手指依然无法正常运动。此外,和平时不同的变换方式也使我反应不过来。失误,删除,如此反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点小小的变动,我不是总能现场适应吗?对这方面的能力我是有相当自信的,可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到呢? 我带着陷入泥潭般的心情输入完,考试结束。结果虽然不公开,想必糟透了。 不出所料,无论等多久,劳务派遣公司都没有发来工作介绍的消息。 在此期间我也没有闲着,通过求职杂志的信息接受了几回面试,但要么是谈过发现宣传与内容不符,要么是被对方拒绝,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 拒绝原因并非必备技能的水准要求过高、我无法胜任。有时也会有“你会安装操作系统吗?”这种极为初级的提问,可就连这样的公司也没录用我。 无论去哪里面试,总能见到几名身穿西服的年轻人在排队。果然,如我看求职信息时所预料的那样,这个行业不再是过去那个卖方市场,已经有人开始失业了。对我这种各方面都是半吊子的人而言,可钻的空子已经不多。 就这样,二月告终,三月临近时,我依然无法找到工作。正在这时,我受邀去阿叠家和大伙一起聚会,便久违地出了一趟远门。 乘坐中央线的红色电车在荻洼站下车,打了通电话,阿叠很快就来接我了。真赤家中那件事过后已有一段时间,我和他的关系恢复如初。我们到车站旁的餐厅吃饭,我点了啤酒和炖带籽鲽鱼套餐,阿叠挑了盐烤秋刀鱼套餐。 他所住的公寓就在走路十分钟开外的地方。一摸栏杆,上面生着铁锈。建筑陈旧,关上门也会有风从缝隙透入,但面积有两室一厅一厨,居住的感觉应该不坏。 那天要来的有鸳野、宇见户、以及一位正在经营插画网站的学生,叫做川喜田。等人到齐的期间,我和阿叠聊起天。 我陷于找不到工作的困境,而阿叠也在经济危机中挣扎。 “眼下还能养活自己,但如果考虑将来,自由职业程序员是当不长久的。新技术不断涌现,上了年纪迟早会应付不来。如果待在组织里,还能靠从事管理职位苟且,可自由人终究是一次性的,用完就丢弃。” 他说自己正在摸索别的职业出路,但暂时还没有眉目。 刚搬进花园公馆的时候,我和阿叠每天都聊天。真赤到来之后,谈话减少了。而如今我们分开居住,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不多。所以,如今像过去一样聊着天,我感到些许怀念。 各自汇报完阴沉的近况,我们谈起共同的熟人,说到了当下引发一时热议的草野。 他断绝了音信,去向不明。 我和别人已经很少交流,完全和这些消息疏远。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了传闻:这个长着平脸的男子数月前辞职了,之后一直没有固定职业,靠向恋人、朋友借钱度日。而他突然间失去了联系,从住处消失了。 “几个跟他关系近的人打过电话,他只接了一次,之后再怎么打也打不通了。”阿叠说道。 “是不是回老家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外地出身。” “没有,老家他也没回。他父母也不知道草野目前住在哪里,还找认识草野的人问呢。” “那可真不得了。也就是说,之前在井之头公园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负债累累了?”我问道。 “嗯,应该是。” “完全看不出来啊。到底发生什么了?草野明明不是会这么胡来的人。” “估计是精神错乱了吧。”阿叠回答。 “给他借钱的人呢?” “当时很愤怒,现在已经平息了。” “为什么?” “他父母全额支付了呀。他们找到草野乡下的父母,说草野失踪了,让他们很为难。”阿叠笑道。 “真过分。”我也笑了。 “怎么还没有人到。对了,水屋口,要叫人来吗?” “叫人?谁?” “之前东先生带了一个女人,有一半白人血统,不过和咱们想象中的混血儿不同。” “怎么不同?” “感觉像个摔角手一样,特别积极,还给我留了电话号码。叫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就会赶来。怎么样?叫吗?” “不,免了吧。”我皱起眉头。 闭幕 数年前,我同一名曾经的文本网站站主聊了一回。 这位女性过去作为一个性格恶劣的“bpd疯子”,在网上非常出名。这个词汇的详细解释在此避而不谈,但所谓的“缠人精”往往被归为这一类,借此应该能大致想象。 总而言之,它被用于指代某种具有麻烦性格的人,是带有歧视色彩的俚语。而她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不分对象地发生男女关系,大家都怕她把圈子搅得鸡飞狗跳。 而这名女性突兀地打来了电话。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她号码,也没和她见过面。邮件交流和在线聊天似乎有过,但仅仅是打招呼的程度。实际上,我现在的手机中没有记录她的号码,直到她自报家门我才知道她是谁。 她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警惕地接通电话—— “不知怎么,忽然想找你聊天了。”她用娇滴滴的语气,轻声说出印证过去世人评价的话语。 接着她开始单方面地陈述自己的现状,不给我发言的机会。她说自己已不在东京居住,回到了乡下,在当核电站的事务员。身边的职工净是和她年纪相差很多的中年男女。日子虽然安稳,但每天单调的生活令她十分厌烦。 “水屋口先生呀,那个,别看我在核电站工作,但一点也不懂:呆在这种地方确实对身体有影响吧?比如,是不是应该注意不孕的问题?哎呀,虽说我觉得本身我就很难怀孕,以前危险的时候也都没出问题。” 我可不清楚。比起这些,我更意外她居然有稳定的工作——我说道。 “我都二十六岁了,也该稳定下来了。月薪十八万日元,每个月我都很努力,已经不像当初那么过激啦。” 而后,我们聊起当年的文本网站,她提出:“要不要看看我那时候录的视频?” 我被这跳跃性的对话搞得不知所措,回答说想看。由于通话时两人的电脑都开着,她便当场用邮件发了过来。 “当初不是有女孩子在日记里张贴了一大堆割腕的照片吗?我虽然也割过,但是看到那种做作的东西,不知怎么特别气愤,一气之下就拍了这个。”在我下载的期间,她解释道制作动机。为什么这类女性对同类的厌恶都那么强呢? 她发来的视频开头是一片纯白。 不光墙壁和地板,连桌子也是白色的。灯光似乎也用了正规器材,画面刺得我眼睛疼,真亏她能以一己之力布置成这样。就在我感慨时,一位苗条的女性全裸进入了画面。 “这是你吗?” “没错。” “裸体啊。” “胸那么小,真丢人。”她在我的耳边嬉笑。 画面中的她同样带着笑容,在椅子上落座,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右手紧握着一把裁纸刀。 “接下来,我来教大家简单易懂的正确割腕法。”她用明快的声音如此宣布,随后对割腕道具的选择方式、切割的位置进行说明,语气和笑容简直像儿童节目里的大姐姐。结束后: “那么,让我们实际尝试一下吧!” 伴随嘎吱嘎吱的声音,裁纸刀的刀刃被推了出来。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架在左腕上,横向一拉。血从裁纸刀划过的肌肤上缓缓渗出,连成了一条红线,接着膨胀为几滴浑圆的血球,从手腕滴落,染脏了桌子。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同样的方式切割手腕,动作逐渐变得夸张,最后一边发出“呀哈哈哈哈”的大笑一边拿刀疯狂挥砍。血液随着她激烈的动作四散飞溅,纯白的桌子、肌肤、摇动的乳房,都被飞沫染得越发赤红。 “这段视频你拿来干什么了?放到网站上公开了吗?”播放结束后,我问道。 “嗯,不过设了密码,只有部分人能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说完,她叹了一口气:“确实当时是受了愤怒的刺激,但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可是,如今再看一遍,有种像是羡慕、又像是羞耻的感觉。那时候我是不是发了高烧、神志不清了啊?”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太闲了吧。” “哈哈,有可能。不过,现在就算有空也不想再干了。当年的那些人如今还有在玩网站的吗?” “我没有调查过,好像仍有人勉勉强强在继续。” “是吗,真厉害。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都老大不小了,还在网上写日记,是不是发育有问题呀?” “哎,你这话……” “呵呵,说得过火了。不过,时到如今再去回顾,一切都很不可思议,像一场梦……你看,我现在竟然彻底变成平凡事务员了。” “月入十八万的。” “没错,十八万。” 她说她很快就要结婚了。 当然,对方不知道她在网上的经历。她说在平常的生活中,自己的那些过去仿佛完全不存在。然而有时会像发病一般,曾经的回忆突然涌现,当天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给我打来电话。 讲了一大堆自己的事后,她说她忽然困了,单方面掐断了电话,之后再没有打来第二回。 我过着和她相差无几的生活,没有制造特别的问题,也没有杰出的才华,当着一名随处可见的劳动者,当然,不会把过去网络上的活动告诉别人。与其说是刻意隐藏,更是因为本身就没有机会接触这个话题的机会。 我目前所在的单位不只网络,和it本身都毫无关联。作为一名公司职员,我充当着构成社会经济活动的一根小小的管道,干着再妥当不过的劳动,拿着再妥当不过的报酬。 尽管机会很稀少,我还是能得知网上熟人的近况。他们大多也选择了同样的生活。过去涉足it行业的人应该有很多,但如今仍从事相关工作、保持密切关联的人正在减少。或许是因为围绕电脑与网络的狂躁已经消散,随着行业的成熟,滥竽充数的人无法再呆下去。也可能仅仅是人们都转移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岗位上。我不清楚这方面正确的因果关系,总而言之,大家都变得成熟,找到了新的人生归宿。 大多数人结婚生子、购入了最新式的大型冰箱、苦恼于街坊邻里的人际关系、为了健康开始长跑。他们承担着社会责任,和过去在网上欢欣雀跃地发表幼稚文章时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都换上了老气的新装。我也穿起了和那时截然不同的衣服,加入了一场截然不同的盛装游行。 其中没有任何人与曾我一道走来,全是新邂逅的人。终有一日他们也将离去,届时我也会步入别的行列吧,直到走不动的那天。 看啊,我们的马戏团在此落幕。猛兽与小丑都结束了使命,准备关张大吉。五颜六色的帐篷被叠起,刚撤除的旧址冷风萧萧。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场全新的表演已经开始,但享乐其中的,是新的、尚未观看过的人们,是我们所不认识的、年轻的人们。 同我过去种种的最后联系——那只文鸟,在一个寒冬之日死去了。 它最终活了十年。这个品种的鸟能活如此之久,可以说是长寿了。 觉到了紧急情况。尽管很想陪它走过最后一程,但我顾不上。 时逢一位与我关系密切的熟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我需要探病,也经常思考关于那个人的事,所以没有时间为眼下濒临死亡的小鸟着想,时常连家都不回。 因此,我没能见证它死去的瞬间。深夜从医院回来后,我没有听到平时迎接自己的吵闹叫声。难道它死了吗?我向鸟笼中看去,发现它在笼子角落,仰面朝天,已经一动不动了。 文鸟的双爪蜷缩着僵化,趾中空虚地攥着空气,薄薄的眼睑盖在眼珠上,嘴中张着发丝大小的缝隙。由于衰老,覆在身上的羽毛四处生着斑点,但表面依然色彩亮丽。 说实话,我没有伤感,反而觉得麻烦。 今天我一直从早工作到傍晚,之后又去远处的医院探病,和时日无多的熟人聊天,肉体和精神都已无比疲乏。晚饭也没有吃。我连晚饭的时间都舍不得,为了好好睡一觉,才径直回到了家中。明天还有工作。 要不然先放在这里,明天再埋葬它?不行,今天提早下班剩的工作,明天要额外补上,寻找埋葬地点也会花费工夫。那干脆丢进垃圾堆里扔掉吧,就像我过去所做的那样。常识上来讲这会带来罪恶感,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能容忍。 然而,最终我没有这么做。这只文鸟理应像受其他人养育一般得到厚葬,而就算没有外人的眼光,我也应该像其他人一样举止,无论那令我感伤与否。 我将手伸入笼中,指头轻轻探到尸骸下方,把它拨至掌心。它比想象中要轻,手中仿佛放了一团纸。 我轻轻将它取出,裹入餐巾中,又装进超市送的塑料袋里,连同去年为了移植观赏植物时买的小铲子一起收入手提袋,然后出门寻找埋葬地。 空中浮着一轮略有残缺的月亮,风声像女人的哀鸣。我重整了一下围巾,穿着皮鞋踏上凹凸不平的柏油路。 这里是乡下小镇。虽然我住的公寓附近住宅林集,可走出这一带,周围就全是草丛和无人看管的杂树丛。这附近栖息着许多野生小动物,死后便化为泥土。我想相比于被丢进垃圾堆,让文鸟的尸骸同样回归大地更为妥当。 在它生前,每到早晨,这只文鸟就会和停在窗旁电线上的麻雀相呼应,一同鸣叫起来。我不知道麻雀和文鸟之间能否对话,但它拼命鸣叫的样子,仿佛是在传达自己遭到囚禁的苦楚。 文鸟是一种不被人饲育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弱小鸟类。它也一样,毕生只能靠喂养的饵料和水生活,死后终于得到了解放。 可是,法律方面没问题吗?即便是野生动物四处陈尸的地方,擅自埋葬还是会违反某些条例的吧? 要想正式下葬,或许还是找卫生站协商一番为好,但都到了这里,我并不打算折返。我已经累坏了。 走在路上,我思考着关于今天探望的病人的事。 那个人受到癌症晚期的折磨,无疑会就此死在医院,然而本人却毫不知情,依然相信自己能回归社会,聊着回去后的打算,努力做着复建运动。尽管如此,他有时似乎也会不安。今天同样向我问道:自己真的能得救吗?不会就这样死去吧?“当然能得救”,尽管我若无其事地答道,对此却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对方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病情才向我提出这些问题,我的回答大概只会给他带来受骗的孤独感吧,带来没有人道出真相、没有人可相信的绝望。 另一方面,他可能单纯只想听我的一句“没关系”。倘若如此,我的答复未必是错的。然而从根本上讲,隐瞒真相这一行为本身真的正确吗?不知道。 只不过,我觉得即便我的态度是错的,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我无法凭一己之见透露所有人共同隐瞒的真相。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诉说真相的勇气。 恐怕今后无论面对多少次同样的情况,我都会做出同样的答复吧。虽然如果立场对调,我肯定希望对方能说真话。 除此之外,那个人的死也连带出一些现实问题。每每这时,病人明明还活着,却已被当作死人对待。 那时我的时间全都被这些不快的事情占据,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一边走在路上,我一边回想自己的举动与其他当事人的言行,手提袋里的文鸟几乎被我抛诸脑后。 我在众多没有人迹的杂树丛中挑了一个,踏入其中。 头顶的树叶在风中飘摇,发出沙沙声响。我小心地向深处前行,不让潮湿的泥巴进入皮鞋。途中发现了一棵枝干粗壮的阔叶树,我便决定将文鸟埋在它的根部。 握着铲子的手已经冻僵,我很想早点结束,回房间去,但又不能处理得太过粗糙。为了不让野狗挖出来吃掉它,我挖了一个深坑。其实被土里的生物分解和变成野狗的晚餐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我还是挖得很深。随后,我打开包裹的纸巾,将文鸟的尸骸放入这片阴影之中。 这时,我的心中终于涌现出伤感般的情绪。 在宠物店选中这只文鸟时的情景复苏在脑海。 笼子里,一只不停践踏同伴、想要踩在它们头顶的雏鸟吸引了我的注目。我不讨厌这份活力,但它头与身体的比例不是很匀称,不美观,作为玩赏宠物而言还有待考虑。 在我犹豫之时—— “就养它吧。”身旁的少女说道。 是啊,精力旺盛是最关键的。重要的是长寿,其它都不成问题。无论幸福还是不幸,首先都要活着才行。 我以夸张的表述说道,想要开玩笑。她没有回答,只是在笑。 过去的景象忽然显现在眼前,我感到一阵眩晕。 但那转瞬即逝,我很快回过神来,照原样盖上泥土,用脚踏实,然后离开了。 完—— notes(注释) [←1] html:超文本标记语言(hyper tet markupnguage),用于网页创建与编辑的一种编程语言 [←2] 国王长着驴耳朵:故事梗概:迈达斯国王的耳朵被阿波罗变成了驴耳,只有他的理发师知情。理发师无处诉说这个秘密,十分痛苦,便挖了个地洞对洞说了出来。后来地洞上长出了芦苇,不时发出“迈达斯国王长着驴耳朵”的声音。 [←3] 玛丽莲·曼森(marilyn manson):男,美国音乐制作人、歌手、导演,以其另类奇异的扮相著称,音乐风格为工业金属和哥特摇滚。后文提到的专辑为《portrait of an ameri family》。 [←4] 横滨银蝇:日本80年代著名摇滚乐队,其不良少年的装扮在飞车党盛行的当时赢得了极大人气。 [←5] 图坦卡蒙(tutankhamun):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法老。 [←6] 《弗兰肯斯坦(fraein)》:又名《科学怪人》。原著为玛丽·雪莱的长篇小说。故事讲述的是科学家弗兰肯斯坦用尸体拼凑了一个人体,并赋予了其生命。创造出来的怪物巨人天性善良,向往美好,却因外貌丑陋,遭到了社会唾弃。 [←7] 人数不断膨胀,1934年已达250余万,而后以恩斯特·罗姆为代表的冲锋队上层企图取代国防军,最终遭到了希特勒的清洗。 [←9] “日记猿人”与“read me!”都是具有投票排名功能的文本网站链接录。 [←10] 帝国时代2(age of empires ii):全效工作室(ensemble studios)开发的一款即时战略游戏,《帝国时代》的续作,发行于1999年,受到广大玩家的欢迎,后于2013年发布高清重制版。 [←11] “白金一族”(シロガネーゼ):该词源于1998年的女性杂志,指在东京都港区的白金(地名)及周边地区出生长大、有一个高收入的丈夫或自身收入高的女性。 [←12] 稻荷神:日本神话中谷物、食物的神,主管丰收,中世纪以后也开始象征财富。稻荷神社是日本境内最多的神社。 [←13] 奥姆真理教(オウム真理教):日本邪教组织,由麻原彰晃于1985年创立。奥姆真理教事件是指从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该教引发的一系列恐怖事件的总称,共计致使29人死亡,逾6000人受伤。2018年7月6日,教主麻原彰晃连同6名干部被处以死刑。 [←14] 暗黑破坏神2(diablo ii):美国暴雪娱乐(blizard eai)研发的动作类角色扮演游戏,于2000年上市。 [←15] 同人音乐:指非商业性的,不受商业影响,不以盈利为目的,不在商业平台发布的由个人或者同人社团创作的音乐作品,如歌曲唱片、歌曲音像档案等。 [←16] 永谷园:日本食品生产商,主要生产拌饭料、速食茶泡饭与速食味增汤等。 [←17] 绿日乐队(green day):美国朋克乐队,1989年成立于加利福尼亚,主唱为billie joe armstrong。 [←18] 御宅族(オタク):指对某种技术或文化有狂热兴趣,并有深度了解的人。 [←19] 网景浏览器(scape):由mardreessen开创,发布于1994年,是90年代最热门的浏览器,后在竞争中被微软的ie打败。 [←20] 椎名林檎:日本女歌手,被誉为新宿系女王,1998年出道,2003年成立乐团“东京事变”并担任主唱,2012年乐队解散。音乐风格多样,有极强的个人色彩。 [←21] 日本富山地区盛产药品,卖药行商始于江户时代中期,范围遍及全日本。富山行商给顾客先留下药品,每年回来访问一至两次,收取用掉的药钱并补充药品。 [←22] 益智药(smart drugs, nootropic):能够加强人类认知功能、记忆力、创造力的药剂。 [←23] lsd:麦角酸二乙基酰胺,一种强烈的半人工致幻剂。服用后会4到12小时会使人视觉富有色彩,对周围物品产生幻觉,听觉变得敏锐。但也可能产生噩梦幻觉,导致精神混乱。 [←24] 迷幻菇(magic mushroom):致幻型毒菌,能引起人或其他动物神经致幻型中毒,类似于lsd,医用有缓解焦虑抑郁症状的效果。 [←25] dreamweaver :adobe公司出品的网页设计软件 [←26] 味醂:即甜料酒,将蒸过的糯米和米曲与烧酒或酒精混合酿造,再去渣、杀菌而成的酒,带有甜味,主要用于烹调。 [←27] 编辑公司(编集プロダクション):接受出版社和广告商委托,进行书籍、杂志等编辑工作的媒体相关企业,多为独立的小型公司。 [←28] 文库本:一种平装口袋书,a6纸张,轻便、廉价。 [←29] 新潮出版社创立的文库系列,创刊于1914年9月18日,是日本现存的最古老的文库,网罗了大量经典文学。 [←30] 雷蒙·拉迪盖(raymuet,1903-1923),男,代表作《魔鬼附身》、《德·奥热尔伯爵的舞会》,文学天才,年纪轻轻便被誉为诗坛瑰宝。十五岁时与二十九岁的让·谷克多相恋,随后以自己的爱情经历完成了《魔鬼附身》。该书讲述了十六岁的男主人公与十九岁的有妇之夫有染,并产下一子的故事。 [←31] 让·谷克多(jean cocteau, 1889-1963),男,诗人、文学家、剧作家、演员、导演,1917年与拉迪盖坠入爱河,完成了大量诗作。5年后拉迪盖因风寒早夭,谷克多痛不欲生。 [←32] 罪与罚(Пpectyплéhne n haka3áhne):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пpectyплehne n haka3ahne,1821-1881)的代表作,讲述了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杀害了放高利贷的老板娘和其妹妹,在经历良心的煎熬后,受到妓女索尼娅的宗教思想规劝,最终投案自首。 [←33] 百元店:日本的一种廉价百货店,大部分商品的税前价格为100日元(约合人民币6元) [←34] se:日本最大的安全公司,成立于1962年,提供面向企业和家庭的安全系统。 [←35] 琴汤尼(gin and tonic):一种由金酒和汤力水以1:1至1:3的比例调制成的高球鸡尾酒。 [←36] 中上健次(なかがみ けんじ,1946-1992):小说家,1976年以《岬》一作获芥川文学奖,1977年出版续作《枯木滩》,代表作还有《凤仙花》。其作品多描写社会底层的“部落民”(祖先从事与血液、死亡、污秽等相关的职业,或为外来人口、土著、罪犯、俘虏等,因遭到歧视而形成的特殊社会集团)的悲惨命运。 [←37] 痴人之爱(痴人の爱):日本唯美派文学家谷崎润一郎(たにざき じゅんいちろう,1886-1965)的代表作,讲述了二十八岁的男主人公河合让治收养了十五岁的咖啡厅服务生娜奥密,欲将其培养为理想中的女性并结婚,最后反被娜奥密任由摆布的故事。 [←38] 秘密天主教徒(隠れキリシタン):指日本江户时代幕府颁布禁教令,弹压基督教后,依然暗中保持信仰的教徒。 [←39] dj(disc jockey):指在夜店、酒吧、派对等娱乐场合播放音乐、打碟的职业。 [←40] 假面骑士(仮面ライダー):日本著名特摄系列(特摄目前多指演员穿道具服、含带特效的特技表演的影视作品,如《奥特曼》),东映株式会社出品。第一代假面骑士以其蝗虫头盔、红色围巾、骑手服的形象深入人心。 [←41] [←43] imac:苹果公司出品的一款电脑 [←44] hope:日本烟草品牌,发行的卷烟皆为70mm的短烟,10根一包。 [←45] 日本人将阳历12月31日称为大晦日(除夕),1月1日称为“元日”(元旦)。 [←46] ms-dos:微软磁盘操作系统(microsoft disk operating system),1981年由微软购入,是windows系统普及前个人电脑中使用最多的系统。 [←47] 沟鼠:又称褐鼠、挪威鼠,为鼠类之中最大的物种,成体平均重250g~350g,重者可达500g以上。 [←48] 高岛屋:日本最大的百货公司,创立于1829年。 [←49] 笑笑也无妨!(笑っていいとも!):富士电视台播放的电视节目,始于1982年10月4日,工作日播出,内容是主持人森田一义与每期嘉宾对话,并有活动环节。2003年作为世界上最长寿的单人主持节目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于2014年3月停播。 [←50] 主体思想(????,kimilsungism):朝鲜劳动党的思想体系和理论基础,提倡“革命的首领观”、“社会政治的生命体论”。 [←51] 金日成(???,1912-1994):朝鲜国父,1948年起至其去世一直担任朝鲜最高领导人,主体思想的提出者。 [←52] koma剧场(新宿コマ剧场):1956年12月开幕,场内有2092个座席,有“演歌的殿堂”之称。由于来客量减少,于2008年5月闭馆。 [←53] 乙替唑仑(etizm):又名depas,抗焦虑药物。具有较强的镇静、催眠、抗焦虑作用,以及很强的中枢肌肉松弛作用,久用停药有戒断症状。 [←54] arabesque:1977年在德国法兰克福成立的女子乐团,时值欧式迪斯科的鼎盛时期,该乐队在日本和苏联十分红火。 [←55] 7-11便利店(セブンイレブン):世界最大的连锁便利店集团,名称源于早7晚11的营业时间,1975年起变为24小时营业。原属美国品牌,2005年成为日本公司。 [←56] peace长烟(ロングピース):日本代表性卷烟,长85mm,一包20根。 [←57] 浩室音乐(house music):1980年代诞生于美国的一种电子音乐类型,由disco发展而来。节奏为4/4拍,每排一个鼓声,在此基础上加入其他旋律。 [←58] 恶魔人(デビルマン):漫画家永井豪(ながい ごう,男,1945年生)于1972年创作的漫画,讲述了少年不动明与恶魔合体成为恶魔人,与真正的恶魔战斗的故事。 [←59] 信那水:又称香蕉水。由乙酸乙酯、乙酸丁酯、苯、甲苯、丙酮、乙醇、丁醇按一定重量百分组成配制成混合溶剂,易挥发,主要用作喷漆的溶剂和稀释剂。吸食会导致知觉受损,可作迷幻药。 [←60] 苯二氮?类药物:全球处方量最高的精神药,包含地西泮、劳拉西泮、氯硝西泮等,可治疗失眠、焦虑、癫痫、中枢肌肉松弛等。但长期大量服用有一定的成瘾性,服药多年后停药会产生失眠、心烦、恶心、急躁、坐立不安等戒断反应。 [←61] dsm-iv (the diagnosti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4th edition):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由美国精神病学会于1994年出版,列出了297种精神病症。第五版已于2013年推出。 [←62] icd-10 ( iional statistical ssification of diseases aed health problems, 10th edition):国际疾病分类。由世界卫生组织于1983年开始编写,1992年完成,收录了疾病记录近26000条。 [←63] 三环类抗抑郁药:治疗抑郁症最常用的药物之一,常见的有氯米帕明、阿米替林、多赛平等。曾是首选的抗抑郁药,但由于抗胆碱能和心血管不良反应较大,临床应用受到了限制。服用量超过一天剂量的十倍时就有致命危险。 [←64] 海乐神(hal):即三唑仑,苯二氮?类镇静催眠药,临床上多用于入睡困难的病人,成瘾性极强。随着用量加大,临床表现为自轻度的镇静、催眠,甚至昏迷。 [←65] 氟硝西泮:又称氟硝安定,在苯二氮?类药物中属长效型。服用后一般20分钟可以安眠,作用为普通安眠药的十倍,醒后会有宿醉感及部分记忆丧失。大量使用会有快感,长期使用会心理及生理上瘾产生戒断性。 [←66] 仿制药(ゾロ薬):又称为非专利药,指专利药品保护期结束后,其他国家和制药厂仿制的在剂量、安全性和效力、质量、作用以及适应症上相同的药品。 [←67] 美仕唐纳滋(mister donut):起源于美国的甜甜圈连锁店,1956年由harry winokur创立。日本乐清于1971年引进日本,后不断发展为日本最大且唯一的甜甜圈连锁店。 [←68] ↑the high-lows↓:以1995年解散的the blue hearts的两名主要成员(甲本浩人、真岛昌利)为中心,同年成立的日本摇滚乐队。2005年11月停止活动。 [←69] 祖布卡伏特加(?ubrowka):又名野牛草伏特加,经野牛草浸泡制成,酒精度40%,口感醇厚,且带有草药香味。 [←70] 四枚瑰(four roses):原产于美国肯塔基州的一种波本威士忌,现为日本麒麟控股所有。 [←71] 东急手创馆(东急ハンズ):日本一家连锁居家生活百货公司,创立于1976年,售卖货物包含家具、手工艺产品、电器、文具等。 [←72] 赤川次郎(あかがわ じろう):日本推理小说作家,生于1948年。其作品有多个系列,如“三姊妹侦探团系列”、“三色猫系列”、“南条姊妹系列”等。 [←73] 洛丽塔18号(ロリータ18号):1989年成立的日本女子乐团,1997年正式出道,特色是主唱卡通式的尖锐女声。 [←74] 鸟居:形似牌坊的日本神社附属建筑,代表神栖息的神域的入口。 [←75] 拉蒙·麦格塞塞奖,1979年获诺贝尔和平奖,2016年9月4日被天主教会封圣。 [←77] 赤虫:即摇蚊幼虫,淡水生态系统中数量最多的昆虫,数量巨大,营养丰富,可作为多种经济水生动物的饵料。 [←78] 吉田松阴(よしだ しょういん,1830-1859):日本幕末时期思想家、教育家、兵法家,宣扬尊王攘夷思想,培养出高杉晋作、伊藤博文等倒幕维新领导人。1854年试图登上佩里的美国船偷渡,失败入狱,狱中1年2月期间读书618册,并在囚犯当中开展学习会,为他们带来生的希望,连狱卒也被打动加入其中。 [←79] 日本的救护车由消防局管辖,故急救电话和消防电话同为119。 [←80] 大中(だいちゅう):杂货店,主营时尚杂货、趣味商品、以及熊猫造型的商品。 [←81] 早安少女组(モーニング娘):日本流行乐女子偶像组合,成立于1997年,翌年正式出道。截止2017年,已有12期人员更替。 [←82] 2ch(2ちゃんねる):日本最大的电子论坛,成立于1999年5月,用户主要为三十岁左右的群体。2017年10月1日由于运营公司改变,论坛更名为5ch。 [←83] 上野公园:日本第一座公园,位于东京市台东区,是著名的赏樱胜地,包含上野动物园、不忍池等娱乐场所,同时东京国立博物馆、东京都美术馆等文化场所也坐落于此。 [←84] cosy:全称“e y”,即角色扮演。指利用服装、饰品等手段扮演电影、动画、游戏等虚拟作品中人物角色的行为。 [←85] r78-2高达(r78-2ガンダム):高达系列为日本机器人动画,始于1979年的《机动战士高达》,r78-2高达为该部动画中为主角的座驾。后文“吉姆”也是高达系列中的机器人。 [←86] bb战士:由日本万代公司于80年代末出品的模型,将正常的高达机器人卡通化,造型可爱,和一般的模型相比价格较低,组装零件数量较少。 [←87] 筋肉人橡皮(キンケシ):以日本漫画家组合ゆでたまご创作的漫画人物“筋肉人”为模型的橡皮,1983-1987年期间由万代等企业制作并贩售,种类极其繁多,仅万代一家发售的常规系列就有418种。 [←88] 仙魔大战(ビックリマン):最初为1977年乐天公司贩卖的巧克力中的附赠贴纸,而后80年代至90年代初期掀起了巨大潮流,推出漫画、动画、游戏等衍生系列产品。1992年随着最火的“恶魔vs天使系列”相关产品发布结束与翌年动画完结,近10年的热潮迎来了尾声。 [←89] 妖怪人类贝姆(妖怪人间ベム):1968-1969年播放的动画片,讲述了妖怪人为了人类与妖怪的友好沟通而努力消灭破坏和平的同胞的故事。2006年以原作为蓝本播放了内容全新的动画片,2011年日本电视台将其拍成真人版。 [←90] 排球甜心(アタックno.1):原作为日本漫画家浦野千贺子创作的排球题材漫画,1969-1971年由富士电视台动画化。2004年漫画家小泽花音的重绘版开始连载。 [←91] 曲脆(カール):日本明治公司生产的膨化食品。 [←92] 嬉皮士(hippie):本用于描写1960-70年代反抗习俗与时政的年轻人。他们用公社式和流浪的生活方式以表达对民族主义和战争的反对,并试图通过药物来改变内心。毒品、长发、非同寻常的衣着等是当时嬉皮士的标志性特征。 [←93] 牛角(ぎゅうかく):日本烤肉连锁店,创立于1996年1月,在全世界有逾700家分店。 [←94] 松板肉(ピートロ):位于猪的颈部,每头猪仅能取出500克左右,被誉为“黄金六两”,肉质鲜嫩,口感发脆。 [←95] 赏月团子(月见だんご):日本人过中秋时吃的一种江米团子,通常在盘中堆成金字塔状。 [←96] 黄金周(ゴールデンウイーク):日本的黄金周在4月底至五月初,由多个节假日组成:4月29日昭和之日(2007年起),5月3日宪法纪念日,5月4日绿之日(2007年起),5月5日儿童节。 [←97] 南青山:地名,位于东京港区。 [←98] 劳拉西泮(lorazepam):商品名罗拉、安定文锭或阿提凡。主要用于焦虑症的短期治疗,也可用于失眠、酒精戒断症候群等。常见的副作用包括虚弱、昏睡、低血压以及呼吸困难,若长期服用后停药,可能会出现戒断症状。 [←99] tsutaya:日本最大的音乐、影像、软件等租赁连锁店,部分店铺亦经营漫画出租业务,创立于1983年3月,当时名为“茑屋”。 [←100] 扎古(ザク)、老虎(グフ):同属于《机动战士高达》系列的机器人。 [←101] 游戏王:由日本konami公司开发、出版,于1999年首次推出的卡牌游戏,改编自日本漫画家高桥和希的漫画作品《游戏王》,2009年获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为全世界最畅销的集换式卡牌游戏。 [←102] 约合人民币2万3千元。 [←103] 舒必利(dogmatil):苯甲酰胺类药物,主要用于治疗精神病和精神分裂症,亦用于止吐、治疗脑外伤后的眩晕等,在欧洲和日本使用较多。常见不良反应包括失眠、早醒、头痛、烦躁、乏力、食欲不振等。 [←104] 盂兰盆节(お盆):阳历8月15日为日本盂兰盆节,该节是祭奠祖先神灵的节日,各地节日活动有所不同,有迎火、送火、盂兰盆舞等习俗。依企业性质,期间会有6-9日法定假期。 [←105] 日本广播协会(nhk:nippon housou kyoukai):日本的公共媒体机构,成立于1925年,主要业务为电台广播及电视广播,由东京涩谷区的广播中心、其他各个地区的广播台、作为采访据点的支局或通讯部、以及负责签约和收费的营业处组成。 [←106] 桂米助(かつら よねすけ):本名小野五六,生于1948年,落语家、电视明星。落语为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由落语家坐在舞台上,讲述长而复杂的趣味故事。桂米助为小野五六作为落语家的艺名(亦称高座名)。 [←107] 订票费,而后者不保证有座位。 [←109] 青山洋服(洋服の青山):日本西装连锁店,获吉尼斯纪录认证“西服销量世界第一”,产品价位适合工薪阶层。 [←110] gba(game boy advance):日本电子娱乐厂商任天堂于2001年发售的便携式游戏机,极受欢迎,截至2010年全球累计销量8151万部。 [←111] 赛马大亨(winning post):赛马题材电子游戏系列,始于1993年。发售于1995年的系列第二部作品为2001年gba首发游戏之一,截至2018年,系列最新作品为《赛马大亨8 2018》。 [←112] 文鸟:即禾雀,体长13-14厘米,体重24-30克,知名观赏鸟类,以禾本科植物种子为主要食物(小麦、大麦、玉米等)。 [←113] 银河列车:出自宫泽贤治(みやざわ けんじ,1896-1933)的小说《银河铁道之夜》,故事讲述了名叫乔凡尼的男孩在梦中和自己的挚友康贝瑞拉一同坐上了一辆行驶于银河轨道中的列车,见到了许多美丽而奇异的景象。 [←114] 修学旅行(しゅうがくりょこう): 日本小学、初中、高中教育的一环,以文化教育交流为目的,由老师组织学生进行团体旅游。 [←115] 牛若丸即为日本平安时代名将源义经。传言源义经十一岁途径京都五条大桥时,路遇强夺武士太刀的破戒僧武藏坊弁庆,二人展开决斗。体魄健壮、刚勇过人的弁庆被身轻如燕的源义经以柔克刚打败,深为其折服,成为了源义经家臣。 [←116] 清水寺(きよみずでら):京都最古老的寺院,建于公元780年,1633年重修,1994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其本堂由139根立柱支撑,本堂前悬空的部分形似巨大的舞台,因而被称为“清水舞台”。清水寺得名于寺中清澈的“音羽瀑布”,瀑布水分三股,各代表“学业”、“爱情”、“长寿”。 [←117] 小泉纯一郎(こいずみ じゅんいちろう,1942-):日本政治家,2001-2009年连任87、88、89届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在任期间推行邮政民营化、财政重建等改革。 [←118] 生八桥(生八つ桥):京都的代表性和式甜品,主要原料为米粉和砂糖,亦有经过烘烤的八桥和带馅八桥。 [←119] 美国村(アメリカ村):大阪市西心斋桥附近区域的通称,名称来源于1970年左右年轻人改造仓库,在此贩售美国西海岸及夏威夷出口的服饰。 [←120] 道顿堀(どうとんぼり):大阪市的主要商业区,得名于此处运河的名称。 [←121] 蕨饼(わらび饼):日式甜品,由蕨粉、水、砂糖制作。 [←122] 此处谈到的游戏为1992年在超级任天堂(sfc)平台上推出的角色扮演游戏《真·女神转生》。 [←123] 神田(かんだ):东京市千代田区的东北地区 [←124] 花体网站(フォント弄り系):指大量使用空行、醒目字体及颜色的文本网站。代表性作品为2001年3月3日网站“侍魂”上发布的文章《最前沿机器人技术》(6.la.or.jp/private- ku/robotyuugoku.htm),该文引发了一阵模仿热潮。 [←125] 井之头公园(井の头恩赐公园):横跨武藏野市东南部和三鹰市东北部的公园,1917年开园。中心为占地43000平米的井之头池。2007年起周末和节假日会沿池开展艺术市场,有大量摊位贩卖艺术品、手工制品。 [←126] 乔治·a.·罗梅罗(gee andrew romero, 1940-2017):美国恐怖片导演、编剧、制片人。代表作为《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开创了现代僵尸片的先河。 [←127] 机动战士z高达:高达系列的第二部动画作品,首映于1985年。 [←128] y station 2:日本sony公司于2000年推出的家用电视游戏机,受到广大欢迎,发售11年内全世界累计销量突破1.5亿,2012年11月宣布停产。 [←129] 人面鱼(seaman):日本vivarium公司1999年开发的模拟养成类游戏,最初的平台为dreamcast(dc),ps2版于2001年11月发行,游戏内容是养育人面鱼身的怪异生物。 [←130] 英帕尔战役(battle of imphal、ウ号作戦,1944.3.8-1944.7.3):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陆军对英属印度发起的战役之一,由牟田口廉也中将指挥。牟田口错误地认为征发牛羊同行可以解决恶劣地形下的补给问题,却因为带领大批动物导致更容易被英军空军发现并攻击,反而使补给更为困难。加之四月为当地雨季,日军行军困难,饿死、病死不计其数,而牟田口为了赶在4月29日天皇生日前拿下英帕尔,拒绝撤退,最终以惨败收场。出征的90000日军仅生还12000人,非战斗死亡过半。 [←131] 过度呼吸(hyperpnea):指呼吸超过身体需要的现象,诱因可能为乏氧性缺氧、精神性原因等。发作时会产生呼吸困难,胸口闷、疼痛,手脚麻痹,恐慌等症状。不会直接导致死亡。 [←132] the blue hearts(ザ?ブルーハーツ):1985年组成的日本朋克摇滚乐队,1987年正式出道,代表作有《linda linda》、《train-train》等歌曲。1995年解散后,主唱甲本浩人与吉他手真岛昌利另组了新乐队the high-lows。 [←133] 辉夜姬(かぐや姫):70年代大火的日本民谣乐队,代表作有《神田川》、《なごり雪(残雪)》等。第一代成立于1970年,并于同年解散。翌年成立第二代,成员变更,持续活动至1975年正式解散,而后陆续进行过一些小规模演出。 [←134] tulip(チューリップ、郁金香乐队):日本乐队,前身为1968年成立的业余乐队the four singers(ザ?フォーシンガーズ),1972年正式出道,为既非摇滚亦非民谣的音乐分支——new music的开拓乐队之一。1989年暂时解散,1997年重组。 [←135] photoshop:美国adobe公司旗下的图像编辑软件。 [←136] windows messenger:微软公司开发的即时消息通讯软件,windows p系统中附带。2008年终止开发,目前已被后续产品取代。 [←137] 网络创世纪(ultima online):美国ea游戏公司旗下的in工作室开发的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mm),发行于1997年9月,以史上运营时间 最久的mm、第一款达到10万玩家的mm等记录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 [←138] 杰克丹尼(jack daniel’s):美国威士忌品牌,建立于1875年,销量多年高踞美国乃至世界威士忌榜首。 [←139] 波洛(hercule poriot):著名推理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1890-1976)笔下作品的主人公。 [←140] 夏亚(シャア)、阿姆罗(アムロ):《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中的主要角色。 [←141] 正片(ポジフィルム,positive film):摄影底片的种类之一,是与负片相对的感光材料的总称,可用于影片拷贝、幻灯机成像等。 [←142] 互累症(共依存、codepe):指照顾者与被照顾者(包括毒瘾、酒瘾、赌瘾患者,以及精神病患、未成年人等)之间失衡的依附状态。照顾者无意识地从被照顾者的依赖中找到自我价值,并操控对方按自己的希望行事,以保持自身心安理得。照顾者表面是在无私奉献,实际上却拒不实施能让被照顾者真正恢复的手段。 [←143] j-phoele有限公司旗下的数字通讯系列企业,1997年2月正式使用“j-phone”作为名称。2001年由于日本tele被英国vodafone并入旗下,j-phone也在2003年消失,改为了vodafone。2006年vodafone将其日本法人转让给softbank公司,相应的商号、商标也改为softbank。 [←144] doo:全名ntt doo有限公司。于1993年正式开始服务,由ntt(日本电信电话有限公司)控股。市场占有率约46%(2017年9月数据),为日本最大的移动通信企业。 [←145] 阿岩(お岩さん):《东海道四谷怪谈》的女主人公。阿岩的丈夫与其父亲敌对,她被丈夫背叛并毒杀,死相凄惨。死后化为幽灵,折磨并杀死其夫。 [←146] e ca du mode:five foes公司旗下的时尚品牌,由日本设计师上田稔夫创造,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147] 大卫·林奇(david lynch,1946 ~ ):美国电影及电视导演、编剧、制片人。其作品多带有迷幻色彩,属超现实主义。代表作有《象人(the elephant man)》、《蓝丝绒(blue velvet)》、《穆赫兰大道(mulhond drive)》等。 [←148] 浮士德(faust):德国作家歌德(goethe,1749-1832)创作的长篇诗剧,为其代表作。以十五世纪的智者浮士德为题材,描写了主人公浮士德在恶魔墨菲斯托的影响下经历的人生。 [←149] 高球烧酒(チューハイ):一种混合了蒸馏酒和软饮料的低酒精饮品。原为甲类烧酒兑纯碳酸水,如今指代范围更广,亦可是金酒、伏特加等勾兑非碳酸水的饮品。 [←150] 蟹工船:日本作家、无产阶级文学家小林多喜二(こばやし たきじ,1903-1933)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身份低下的劳工们在蟹工船上从事残酷的捕蟹工作,受到监工迫害,最终团结一心,奋起反抗的故事。 [←151] 鄂霍次克海(sea of okhotsk):太平洋西北部的边缘海,位于日本和俄罗斯之间,北至西伯利亚,南抵北海道。鄂霍次克海维度较高,冬季严寒而漫长。海水中营养盐类较多,盛产蟹、鱼等海产品。 [←152] 两代居住宅(二世帯住宅):指两套相邻而又独立的住宅,室内相通,但各自拥有完整的卧室、厨卫等生活设施,以及独立的户门。便于婚后没有独立门户的孩子与父母共同居住。 [←153] msn messenger:微软公司于1999年发布的即时通讯软件。2013年,msn messenger服务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关停,被skype取代。 [←154] 懦夫博弈(chi game):两人对峙,要么双方都不退让、两败俱伤,要么一方退下、一方获胜。 [←155] 格里高尔·萨姆沙:捷克小说家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的代表作《变形记》的主人公。 [←156] se pistols:英国最具影响力的朋克摇滚乐队,成立于1975年,1978年随着主唱johnny rotten的退出与贝斯手sid vicious之死而解散。该乐队以其厌世、自我毁灭式的朋克精神缔造了摇滚乐史上的一段传奇。代表作有《god save the queen》、《anachy in the uk》等。 [←157] 筋肉少女带:日本摇滚乐队,组建于1982年,活跃于80年代末至90年代末,2006年全面复出。主唱为大槻贤二。 [←158] atok:日本软件公司justsystems制作的日语输入法,1982年推出首个商业版本。目前也支持安卓、苹果客户端。 [←159] 柔和七星(マイルドセブン,mild seven):日本烟草公司出品,是世界上第二大的烟草品牌,2013年更名为梅比乌斯(mevius)。 [←160] 飞越疯人院(one flow over the cuckoo’s ):米洛斯·福尔曼( milo? forman,1932-2018)执导的影片,上映于1975年,改编自肯·克西(ken kesey,1935-2001)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主人公mcmurphy为了逃避强制劳动而假装精神异常,被送入精神病院,以其自由精神冲击封闭的精神病院的故事。 [←161] 移魂女郎(girl, interrupted):詹姆斯·曼高德(james mangold,1963- )导演的影片,上映于1999年,改编自苏珊娜·凯森(susanna kaysen,1948- )的同名自传小说。影片中,苏珊娜由于边缘精神错乱症被送入精神病院,在其中结识了一群非同寻常的朋友,做出一系列疯狂冒险。 [←162] 装配式建筑:建筑部件预先在车间生产,运至工地现场装配而成的建筑。 [←163] 原因,母亲说这是为了让儿子在回去的路上不会迷路。儿子被母亲打动,将母亲带回了家。 [←165] 司马辽太郎(しば りょうたろう,1923-1996):日本小说家、纪实文学作家、评论家,原名福田定一(ふくだ ていいち),主写历史小说,笔名的来自“远(辽,はるか)不及司马迁的日本人(故为‘太郎’)”。代表作有《国盗物语(国盗り物语)》、《龙马风云录(竜马がゆく)》等。其作品《宛如飞翔(とぶがごとく)》描写了日本明治初期西南战争时发生的历史故事。 [←166] 梅图一雄(うめず かずお,1936- ):日本漫画家,恐怖漫画的创始人,作品内容范围广泛,亦包含科幻、搞笑、青年等类别。代表作有《漂流教室》、《我是真悟(わたしは真吾)》等。《我是真悟》讲述了两名六年级小学生近藤悟和山本真铃相恋,却因家庭原因被拆散,他们的秘密玩具机器人“真悟”觉醒了自我意识,为了将悟的爱意传达给真铃而踏上旅途的故事。 [←167] 托马斯·曼(thomas mann,1875-1955):德国作家,20世纪德国文学的领军人物,192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有《布登勃洛克一家(buddenbrooks: verfall einer familie)》、《魔山(der zauberberg)》。后者的故事内容为大学毕业生汉斯·卡斯托普(hans castorp)来到阿尔卑斯山中的一所肺结核疗养院探病,期间被诊断出肺结核,于是住入魔山治疗,而后在其中逗留了七年。 [←168] 内田百闲(うちだ ひゃっけん,1889-1971):日本小说家,随笔家。师从夏目漱石(なつめ そうせき,1867-1916),并受到后辈芥川龙之介(あくたがわ りゅうのすけ,1892-1927)仰慕。代表作《阿房列车》系列著于1950至1955年期间,分为三卷,记叙了作者在日本各地进行铁路旅行的故事,其中也插入了与旅途无关的回忆与其本人的短篇小说中出现的非现实情景。 [←169] 文艺春秋(ぶんげいしゅんじゅう):日本文学月刊,创刊于1923年,设立了芥川奖(来源于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直木奖(来源于小说家直木三十五(なおき さんじゅうご,1891-1934))等诸多文学奖项。 [←170] 石原慎太郎(いしはら しんたろう,1932- ):日本作家,政治家,前日本之心党最高顾问,2014年从政界引退。1955年凭短篇小说《太阳的季节(太阳の季节)》获得芥川奖。 [←171] 宫本辉(みやもと てる,1947- ):日本小说家,1978年以小说《萤川》获得芥川奖。 [←172] 博客(blog):一种由个人管理,可张贴文章、图片或视频的网站,源于网络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