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个世界献上i》 第1章 with all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1 to: 吉野 临死前,你最后想到的是什么? 感觉到的是什么? 我好想知道。 我一直像这样,不间断地发手机邮件给死去的朋友。 而在高二那年四月,我收到了不可能收到的回信 * 无论如何就是提不起劲去学校。偶尔会有这样的日子。 并非有什么深刻的理由或原因,只是不知怎地不想去学校。 如果将这样的心情做因数分解:洗脸好麻烦,可以的话甚至连牙也不想刷,换衣服更是大工程,吃早餐如此高难度的工作根本做不到。 总之,不想从床上起来。虽然没有睡意,但想一直缩成一团。 对我而言,一年有几次这样的日子。 说不定,这样的日子任谁都有。 即便如此,我还是照常出门上学。因为我害怕一旦屈服,似乎就会渐渐变成持续的休眠状态。 我强忍呵欠搭上电车,通常不会有空位。身体无比沉重。我没有想得太严重,只是随意想著「有点想死」。曾经在哪儿听过,拉环上潜伏著大量肉眼看不到的细菌,我努力甩开这个念头,抓住拉环。 春寒料峭的京都,各站皆停的电车到站时,溜进车门的风意外寒冷,我扣上一颗外套扣子。 拿出智慧型手机滑了滑。 早晨新闻出现在画面上。 政客贪污、国际纷争、艺人出轨、足球比赛的结果,看起来都距离自己好遥远,毫不相干。 我把萤幕关上又打开,点开手机邮件app。 如今这个年代,早就没有人在用手机邮件发讯息。 人们大多用line联络,如果不是非常亲近,也不会特地交换电话号码。 尽管如此,我仍点开了唯一储存在手机里的她的信箱位址。 再次,没有意义地,传送简讯。 to: 吉野 我忘了写小说的方法, 也好久没有看小说。 什么都不想做。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什么都不用做? 没有回信。 闭上双眼,让思绪奔驰。 我试图回想过去的记忆。 当眼前的现实太艰苦、太凄惨、难以忍受时,我总是这么做。 吉野的脸庞已不再清晰,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一起经历的场面和情景。就像是任意点选看完的dvd片段,沉浸在余韵中。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她成为小说家的那一刻、接吻的瞬间,只有这些桥段掠过脑海。 那时,这样做就好了──到头来,只有一连串的懊悔。真想把手伸进昔日场景中改变一切。 该怎么做才好? 心中充满这样的疑问。 我知道自己正活在过去。 内心某处,就像人生已走到尽头。 ──自从你离开人世之后。 一大早刚到学校,便发现有些许不一样。 教室里多了一个座位。 我隔壁座位的桌椅比其他人新。 「听说是转学生。」 彷佛在解答我的疑问,同班的佐藤可惠指著座位说。 「这种时候?」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已经过了两天。 「本来第一天要来的,听说延后了。」 「男生?」 「女生。我们刚刚在教职员办公室看到她,满可爱的喔。船冈超兴奋。」 我、佐藤和船冈三人在高一也是同班,所以相对亲近。时常有人吐嘈,两男一女的小团体真的只是纯友谊吗?我相信是。不是的话不是很麻烦吗? 「啊,来啰。」 当转学生从教室后方走进来的瞬间,话声突然停止,班上一片寂静。 那家伙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 只有她与这间教室格格不入。这种不合拍的感觉,似乎不是因为今天是她转学的第一天。 从头到脚整齐的制服,上衣连一丝皱褶也没有,保养得宜的乌黑长发闪耀著光泽。这身毫无瑕疵的装扮与她十分相配。 好比是白雪做成的娃娃,不知为何散发出不让人靠近的冰冷气息,也让她看起来有些愁苦。 那天早上,无论是谁,都认真盯著她。 走到座位上的她,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出她内心的想法。彷佛是为了掩盖情感而戴上能剧的面具。 白皙纤长的手指将黑色书包挂在我隔壁的桌子上。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她的头发比一般人还要长。 「初次见面,我是染井浩平。」 我搭话的瞬间,她受到惊吓似地转过头来。 眼神中混杂著讶异、困惑和不安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我正要脱口询问时,佐藤突然插了进来。 「染井,你说的是英文课本的例句吧?o meet you。」 「闭嘴。」 面对搞笑模仿归国子女发音的佐藤,我用声调制止。 转学生没有露出笑容,而是正经八百地看著我。 「我是真白澄佳,请多多指教。」 感觉像是有礼貌过了头的说话方式。 那时,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曾在某时某地听过她的声音。 但不管我如何拚命回想,还是想不起那是什么时候。 绝对是错觉吧。我很快就改变想法。 「染井同学。」 真白叫了我的名字后,整整三十秒没有开口。 奇怪的沉默。 接著,她像要做出重大决定般说道: 「你知道吉野紫苑吗?」 剎那间,时间、心脏似乎同时停止。 「不知道。」 「她是小说家。」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吗?心脏跳得更快了。 「没有听过。我不看小说的。」 「是喔,这样啊。」 真白露出有些沮丧消沉的表情看著我。 但我装作没有察觉,将眼神转回课本。 那天,第一节课是世界史。 本来就已经很无趣的课本内容,发量稀疏的四十多岁男老师又将其改造成更让人想睡的课程。我们私下都说这堂课是「拉里荷玛(注1)」。 课堂上,船冈传来line讯息。 『染井,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o meet you. my name is somei.』 『就这样?然后呢?』 『什么「然后」?』 『真白同学超可爱的啊。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说不定,船冈其实比刚刚佐藤所说的更加对真白有好感。 『你自己去问。』 我不想要有太多交集。 因为恋爱话题很麻烦。 听著无关紧要的上课内容,我回想著与真白方才的互动。 那是怎么一回事? 喜欢的作家刚好是吉野,所以想聊小说的话题吗? 但是,这样的巧合让人难以置信。 我与吉野的关系,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心思与她一起讨论吉野。毕竟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希望破坏吉野身为小说家的形象。再者,我也没有意愿与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分享吉野的话题。 总而言之,我不想和任何 人谈论吉野。 所以,我不太想跟真白扯上关系。 课程中,罗马帝国灭亡的历史从耳边流过,我在桌子底下滑手机。 接著又开始我那毫无意义的杀时间方法。 [emailprotected] 那是吉野随意决定的电子信箱位址。 一般人会放进自己喜欢的艺人名字之类的单字,她却随便打了几个没有意义的文字串,所以才变成这样奇怪的排列组合。 由此也能窥见她对于活著这件事毫不在乎的个性。 我将讯息传送到这个信箱。 永远寄不到的讯息。 to: 吉野 名叫真白的转学生提到你,但我装作不知道。 也许不管被谁问了几次,我都会说不知道。 我在这里,日复一日无趣得快死了, 该怎么说? 其实我也想跟你一样…… 马上就收到自动回覆的讯息。 from: mail delivery subsystem 因为信箱位址不存在,讯息无法传送至[emailprotected]。请确认位址是否正确或有无空格后,再次传送。 每次都是这样。 毫无意义又阴沉的嗜好,实在无法向任何人启齿。 传讯息给死去的人什么的。 自己也总是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 第一次遇见吉野是我们国中一年级的时候。 春天,第一个学期的四月,我正准备加入文艺社。 我曾经很喜欢小说。 除了阅读以外没有其他兴趣──我曾经是那样的人。自己写的小说没有让任何人看过,也没有在网路上公开,更不曾与朋友分享。只是,偷偷地将写好的小说保存在自己的电脑里。 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小说家。 虽然不知道梦想是否会成真,也许不可能,但我曾经希望能够实现。 因为这般兴趣,一开始才会查找文艺社的资讯。不过,选择文艺社并非有什么特殊情感或坚持。 我寻找的是人数少的社团。说实话,无论是广播社、漂鸟社还是机械舞社都没有差别。 文艺社一个社员都没有,再好不过了。我一直想拥有一个人的时间,希望拥有一个午休或放学后不需要和任何人打照面的空间,让我安静看书、偶尔写写小说。因此,没有社员的文艺社正好符合我的需求。 我将填好的入社申请书交给社团老师,老师问:「没有其他社员没关系吗?」我连「这样才好」也说不出口,只是暧昧地点点头。 文艺社的教室在社团教室大楼的最旁边。 那是废社后的社团残留下的教室。 我站在门前。 门后方传来声响。 有人在里面。 虽然觉得奇怪,我还是走进室内。 最先看到的是她的手指。 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奔走。 刚刚的声响来自她敲打键盘的声音。 长发女孩正对著笔记型电脑打字。 「你在写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发问。 「小说。」 她依然没有看我一眼地回答。 教室后方窗外射进来的光线从她背后照耀。尘埃彷佛粒子般闪亮,在空中划出阳光的模样。 我眯起双眼,仔细看她。 她很漂亮。 看起来没有花过多心思在自己外表上,但是五官十分端正,与我这种大众脸天差地远。她的美丽,光是存在本身就能吸引目光。 她还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或许该说是强大的气场。 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年级的同学。 「你是谁?」 当她的眼神转向我,我似乎懂了这股强烈存在感的缘由。 眼神很有力,不是神经质的带刺视线,她的眼里充满坚毅的生命力。 「染井浩平,一年b班。我才想问你……是哪位?」 说著,我心想要是对方比自己年长就糟了,中途才又加上敬语。 「我?我是一年c班的吉野。」 她跟我同年,而且还是隔壁班。 「这里是文艺社没错吧?」 无论如何,我还是开口确认。 「对喔。」 「我听说一个社员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这里是学校里最能够集中精神写小说的地方。」 我有些惊讶。她似乎和我想的一样。 「也就是说,吉野同学是擅自进来使用教室的吗?」 「说难听点是这样没错。」 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子在闹脾气。 「说好听点会是怎样?」 「利用没有社员的社团教室,擅自不当使用?」 「这样更糟了吧。」 我冷静地说,她才露出有些惭愧的神情。 「对不起。因为校内没有其他可以写小说的地方。」 「……我也是因为这点而来的。」 听我这么说,她相当意外。 「染井同学也写小说啊。」 瞬间,吉野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样。如果我没会错意,她的眼神变得比前几秒亲切了些。 「但是……这样社员就变成两个了。」 「嗯,真伤脑筋。」 吉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啊,等我一下」,接著从包包拿出usb随身碟插入电脑。像在存放什么档案后,她把随身碟递给我。 「我把我的小说放在这里面。」 摸不著头绪的我一脸困惑。 「就当自我介绍。」 吉野说著,把随身碟交给我,自然地笑了。 回到家,我用自己的电脑打开吉野的小说。 完全没有抱任何期待,反而觉得要看很麻烦。在那个情况下顺势收下小说这件事,一开始我甚至感到很后悔。 「读读看吧。这么一来就会知道我们以后能不能好好相处。」 小说的篇幅很短。 标题是「love less letter」。 我点开档案,卷动萤幕上的页面。 那是一篇以平行世界为主题的小说。 主角收到死于车祸的恋人来自平行世界的信。 平行世界。 这个单字时常在解说科幻作品时出现。 那是与眼前的真实极为相似的另一个世界。 我们所在的世界总是充满各种可能性。每一次的选择都让世界一点点地产生变化。如果当时做出另一个选择,或许世界便会呈现不同的样貌。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真实存在于有别此地的某处,这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那时,若主角在红绿灯前停下脚步,若恋人没有死于车祸…… 恋人还活著的另一个世界。 看著那些送到自己手中的奇妙书信,主角开始察觉到恋人与自己不曾相爱。 主角才恍然大悟,自己无法爱上任何人。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无法抑制自己想见她的心情。 我受到极大冲击,好像被谁揍了一拳。 独特的文体、譬喻与文字的连结、标点符号的位置、用字遣词,全都与既存的小说截然不同。 几乎所有小说都 受到外界某种程度的影响。平常看书时,我总会一面推敲,一面寻找这部作品受到谁、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吉野受到了谁的影响,我却丝毫不知道。 那篇小说有著跟谁都不像的某种特质。 还有著不可思议却真切的现实感。 那一晚,我难以入眠。 同年级居然有人能写出如此厉害的小说,这件事让我兴奋不已。 隔天放学后,我立刻前往文艺社教室,想赶快见到吉野。 开门进去,她就在那里。 不晓得她是没发现我走进教室,还是无视我的存在,吉野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不断动著手指。 她的手指没有停止动作。 我心想,居然能写得如此行云流水。 她在写什么不得而知,但我知道那不会是一篇平淡的小说。 她的手指动作,彷佛一位处变不惊的钢琴家弹奏著热情奔放的乐曲。 没有半点烦恼,彷佛被带领著奔向事先决定好的某个目的地。 这是我第一次看别人写小说,但是,不知为何内心有种想法:没有人能像她那样子写小说吧。 我走进教室过了十五分钟后,她忽然抬起头。 「染井同学?」 声音听起来像是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 「觉得怎么样?」 我慢半拍才意识到这句「怎么样」是在问我小说的读后感想。 「很好啊,非常好。」 脑中浮现不出其他形容词,我慌张地加一句: 「要是真有平行世界就好了。」 「一定有的。」 不知吉野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一本正经地这样说。 「下次让我看看染井同学写的小说嘛。」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一惊。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我与吉野可是天差地远。我脸皮没有厚到可以把自己的小说拿出来献丑。 「下次吧。」 吉野虽然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但我暂且这样蒙混过去。 那一天,吉野也提出入社申请。我们开始拥有共同的时间。 3 第二次和真白说话,是她转学后过了一周的那一天。 搞砸了,我心想。 那是美术选修课,课题是肖像画,面对面描绘彼此。 「找自己喜欢的人两人一组,开始画对方的脸吧。」 在学校生活中,这可能是我最不擅长的事。 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佐藤和船冈都选修音乐,仔细想想,平常我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没心思找伴的我,默默看著其他人陆续成双成对。当然,最后找不到伴的自己就会落得孤单一人。 这种时候,感觉像是自己的人格被否定。彷佛有人在暗地里嘲笑我:「你连这样随意组队都做不到,真是没用的家伙。」但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和谁也搭不上话,所以就搞砸了。 刚转学过来的真白被留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后,只剩我和她。 「大家移动座位,与伙伴面对面开始画画。」 抬起头,真白不发一语地看著我。 没多久,教室里就被聊天的话声填满。 可想而知,气味相投的两人组队画画,打开的话匣子当然停不下来。 在那之中的我们,没有任何对话。 接下来的美术课,尴尬的时间持续流逝。 我心想,赶快画完就没事了,美术成绩什么的无关紧要。 沙沙、沙沙,快速滑动的铅笔在我的大动作下发出声响。我一心只想从这段痛苦的时间解脱。 巡视教室的美术老师突然低头看我的画。女老师很年轻,如果用阴阳来比喻,阳性气息更强烈。她像有什么话要说似地注视著我的画,最后移开视线,边走边对著全班说: 「大家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平常也很少有机会好好看看彼此的脸。不过,表情或多或少会透露出那个人的性格。请大家把握这一点,尽力呈现出来。」 听起来像在跟我说:「你的画没有人味。」 真不好意思啊──我静静地在内心抱怨。 「我们不说话没关系吗?」 突然,无法忍受沉默的真白对我说。 「大家都在说话,感觉好像我们没资格做人。」 的确,如此沉默地面对面画画的只有我们。 「真希望有人能开启话题。」 「知道了。」 我尽力发挥仅存的社交性,做出让步。接下来几个月的美术课仍持续沉默的话,我也觉得太痛苦。 「真白,你之前念哪间高中?」 「堀见高中。」 那是吉野曾经就读的高中。 一看画布,轮廓线条明显歪了。算了,我决定就这样继续。 「那里的学生很聪明吧?和我们的偏差值相差超过十以上。你怎么会转来这里?」 「放弃人生了。」 「人生如果可以放弃,我也想放弃啊。想在河边玩投接球。」 「很无聊耶。对了,染井同学。」 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真白陷入沉默。接著她开口: 「让我看看你画到哪里?」 听她这么说,我把画布转过来给真白看。 「怎么说呢?画得很好耶。」 真白露出复杂的神情。 「但是没有活著的感觉,好像尸体。」 十分巧妙的比喻。 「其实,我也不太会画画。」 真白和我之间,似乎找到一项共通点。 「人的思绪很难懂啊。」 从表情读懂个性再作画,这种高超的技能,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办得到。 「可是我觉得染井同学画得比我好。」 真白出乎我意料地这么说。 「我也是很努力了。」 我叹了口气。 真白似乎总是一个人吃午餐。 我们学校的午休时间,大致分成营养午餐派和自带便当派。真白不属于任何一派,总是买学校福利社的面包来吃。 要说我怎么会知道,是因为船冈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用line向我报告。 『今天真白同学吃兰姆葡萄面包。』 拿著望远镜蹲在远处草丛里看著真白吃午餐,似乎就是船冈最近的例行公事。 「不要看了啦,真是怪癖耶。」 那一天,我也藏在那块草丛里。本来是来还手机快没电时向船冈借的电池,结果就变成这样。 「染井,美术课你跟真白同学一组耶,我超羡慕的。」 「能换的话,拜托你跟我换。」 「我选修音乐课啊。如果变装,可以伪装成染井吗?」 「整形不就可以了。」 要是同班同学突然整形得跟自己一模一样,还真有趣──我脑中突然闪过这种无聊的想法。 「我说染井,你能不能帮我去跟真白同学搭话?」 「为什么?」 「你们坐隔壁嘛。而且,我觉得真白同学常常偷看你。」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喂,不要推啦。」 船冈用了点力把我往外推。看到忽然从草丛中出现的我,真白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那个面包是你的午餐?」 看了不就知道吗?我一面问一面在心里这么想。真白的脸上带著戒心。到了这个地步,我抱著半是自暴自弃 的心情,和她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即使如此,两人间还是相隔一个人的距离。 『问那件事。』 手机立刻收到船冈的讯息 「染井同学常在上课中看手机耶。」 真白有些傻眼地说。 这么一说,真白在上课中玩手机的模样,我还真的完全没有看过。现在这种学生才是稀有动物。 「我不像真白这么认真。」 『我现在问。』 回讯息给船冈后,我关上手机。 「这次的远足。」 要去附近爬山健行。不知道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有勇无谋,雨天照常举行。 「下次班会要决定分队。真白要不要加入我、佐藤和船冈这一队?」 船冈从之前就一直在说,好想让真白入队。 「好啊。」 她回答得如此乾脆,令我有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 「不过,用这么厌恶的脸邀约队员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讨厌啊。」 说完,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真白能加入我们这一队,我很开心。」 「实在太敷衍了,让我忍不住想笑。」 真白没有笑容地说。 我翻翻口袋,想寄信给吉野。 咦?奇怪,手机不见了。 这种事当然是家常便饭。一生中从来没有掉过手机的人,世界上应该不存在吧。但我还是有些慌张。 理科准备室、走廊、生活指导部的失物招领区,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放弃去买新的吧?」 佐藤侧眼看著我焦急的模样,无奈地说。 「……其实没关系。」 「但是?」 「……联络人之类的没有备份。」 说实话,这件事也无关紧要。 我只是不希望与吉野之间的信件纪录消失。 这种事我不会对佐藤说。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吉野。 吉野就读不同高中,平时常和我见面的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放学后,当我低著头走在校舍骑楼寻找手机时,突然和某个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 我急忙道歉后,抬头发现自己撞到的人是真白。 「怎么了?」 有种微妙的紧张感。 「手机不见了。」 听起来像是藉口。真白稍微沉思片刻后开口:「要帮忙吗?」 「不、不用。」 我原本就不希望能被谁帮助,而且不想欠真白人情。 「这样啊。」 真白背对我往前走。 我在骑楼短暂找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正想放弃时,听到真白大喊:「染井同学!」回头一看,真白正在距离约一百五十公尺的地方挥手。原来她的声音可以这么大啊?我有些意外。 真白的手上握著某样东西。 「这个!手机!不是染井同学的吗?」 我走近真白确认。 「谢谢。」 接著从真白手上把手机抢走。 「……你刚刚是不是看了手机一眼?」 我走近真白前的数秒,她好像瞄了手机。 「没有。」 真白面无表情,完全看不透她的心思。 to: 吉野 学了一堆无聊的东西,却快要渐渐地把你忘记。 有一天也会不再感到心痛。 刚刚找不到手机,让我好紧张。 这支手机除了用来发信给你,别无他用。 记得我第一次寄信,是在吉野的告别式结束后的那一晚。 没来由地想试试,信件是否还能传递到她的手中。 『你这家伙为什么死了呢?』 非常小孩子气的举动。 一开始,那封信确实成功寄出。 因为电信业者的伺服器中,还保留著她的电子信箱位址。 吉野的电子信箱末尾是电信业者的网域,那是绑定手机租约的电子信箱。反正吉野的租约总有一天会被她的父母解约吧,同时,她的电子信箱也会消失。但在那之前,电子信箱依然存在。 『电子信箱还活著吗?』 我持续发信,想确认吉野的信箱是不是被删除了。信再也无法送出的日子总会来临,我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我还活著喔。』 接著,吉野的电子信箱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到来。冷冰冰的系统邮件写著「此邮件无法送出」。那应该是吉野的手机被解约的日子吧。 『好沉重。为什么每天都这样有气无力?』 即使如此,第二天我还是继续发信。寄不出去的信又被退回来,但我依旧没有停止,仍继续发信。 吉野的电子信箱就像童话中的洞穴,深不见底,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人听到。我在那里倾泻自己的心情,维持内心平衡。 写给死去的她,寄不出去的信。 那是我微不足道的逃避现实手段。 ? 从我第一次见到吉野,就发现她有些让人担心的举动。 比如说,她只要一开始动笔写小说就停不下来。 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手指的动作从未间断,向她搭话也毫无反应。 我曾很好奇地问过她这种时候是处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突然间,好像自己要融化在小说中,意识朦胧。彷佛身体不是我的,手指擅自开始动作,意识直接变成了小说的感觉。」 与我截然不同。 我光写一行句子就要琢磨许久,尽想些多余的事,完全没有进展。 她似乎总在等待那个瞬间的到来,还没来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写。为了能在任何时候迎接灵感的降临,她总是随身携带学校禁止的笔记型电脑。 曾经,灵感在一起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来访。当时她的表情非常独特,不知道心思飞去哪里,表情极具特色。 「染井同学,你先回去吧。」 她无暇顾及四周,直接走进附近的公园。不想回家的我追了上去。一坐在长椅上,吉野便打开笔电开始写小说。这就是她平时的步调。 说实话,我非常羡慕吉野。 一旦开始写小说就能全神贯注,几乎从来没有中途停止。她流畅地写著,没有丝毫犹豫。她让我看过完成的作品,每一篇都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国中生之手。 据说吉野从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写小说。 上课中也想著小说的事,天马行空的幻想不曾停止。 这种克己精神,让我既羡慕又有些恐惧。 要是吉野当不成小说家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小说家也不是说想当就能当的。 能写小说的时间只会愈来愈少。虽然我们还是国中生,但不久的将来,被无聊的事情绊住的时间会愈来愈多。 看著吉野,我实在无法想像她心灰意冷只求生活的样子。 我和吉野不一样,说不定全都是半吊子,不像她能把一切都献给小说。 即使不写小说也活得下去。我就是这样的人。 「染井同学在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正活著呢?」 在公园写了快一个小时,吉野的手指忽然停下,接著没头没脑地这样问我。 「不知道。」 「我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著。」 说这句话的吉野,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孤单。 我的人生,没有所谓「契机」这 种煞有其事的重大事件。 只是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开始不懂得如何好好说话、好好写字。 无法与人好好对话。 奇妙的是,自己的话好像不是自己说的,而是被谁逼著开口,感觉非常不舒服,因此我不再说话。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只有莫名的空虚。 休息时间也好、和家人出外用餐也好、做任何事也好,总是有个打从心底快乐不起来的自己。 别人的八卦、艺人明星的话题,我看不出这些对话有何意义。和同班同学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成为只会答腔的机器。 于是我放弃说话。 面对突然沉默的我,所有人都投以怪异的眼神。 但我还是不说话。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一整天都没有与人交谈。 即使家人和同学来搭话,我也不理不睬,甚至被老师点名也不回答。 不知从何时开始,休息时间我不再出去玩,而是选择待在图书馆。 我所就读的小学图书馆,如果是个更热闹、每天人潮众多的地方,或许我会在没有接触过小说的状态下成长吧。而在图书馆打发时间的过程中,我自然而然地开始看书。 我心想,或者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想要言语。 早安、你好、好累、恭喜、赞、真假、去死──从这些日常生活随手可得的互动所溢出的「什么」,让我察觉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小说能让这种雀跃的心情,这些用一两行文字无法述说的复杂心境化成话语。 从那之后,我边看边学,开始创作小说。 笔电旁放著某位小说家的作品,我试著模仿作家的文体写小说。 其实我和吉野一样,只有写小说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著。 虽然这种事我说不出口。 我也带著电脑到社团教室,和吉野一起写小说。将吉野流畅的打字声当作背景音乐,不熟练地敲著键盘。每天放学后,总是两个人在一起。 当时我做的事是文体临摹,换句话说就是模仿。 我喜欢模仿别人的小说写作。 这样一来,好像离自己尊敬的小说家又更近一步。 最大的理由是,我没有勇气将自己认真写的稿子拿给吉野看,只敢让吉野看我模仿的小说。 吉野读过之后,总是开心地呵呵笑。 「拿gretsch吉他袭击披萨店好几次的村上春树风格短篇超级有趣。」 「下次继续写嘛~如果町田康(注2)变成一百个武者小路实笃(注3)的故事。」 当时的我,写小说的动力也许只是想让吉野笑。 感觉很像轻音乐社的社员,在放学后演奏披头四或radwimps的歌曲。与其写原创小说,这样的小说写起来更轻松。 午休时间也常常吃著买来的面包当午餐,两个人一起写小说。有一次,吉野买了面包给我,我道谢后把面包吃下肚。那天吉野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在洗手间待了好久。她跟我说「你先吃吧」,我便一面专心写小说,一面以眼角余光咬面包吃。 「咦,我的呢?」 从洗手间回来的吉野讶异地问。我看看手边,只剩下两个面包的空袋。 「真不敢相信!染井同学,你这样绝对交不到女朋友!」 吉野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著我。虽然我去重买,但福利社的面包本来数量就很少,很早就卖光,别无他法。 「对不起。」 即使道歉,吉野看起来还是相当生气,怒气冲冲的神情没有改变。 过一会儿,吉野的笔电传来音乐声。这很不寻常,平常吉野写小说的时候是不听音乐的。 「这是什么歌?好像很沉重。」 歌声听起来像是法语之类的。 吉野用紧紧盯著我不放的视线回答: 「〈黑色星期日〉。」 我心头一震。 虽然没有听过,但我对歌名和其存在不陌生。歌曲唱的应该是匈牙利语。 那首曲子发行于一九三○年代的匈牙利。由于歌曲内容以失恋和自杀为主题,非常多人在听过之后选择自杀。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首曲子还被英国广播公司bbc列为禁播曲。 听过的人都会死的歌。 「不用这么生气吧!」 意思是说,吉野透过这首歌暗示我「去死」。 本来以为她会反驳我,但吉野好像忘了怒气,忽然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说: 「小说有办法杀人吗?」 真想这样把染井同学杀了──吉野张大眼补了一句。她果然怒气未消。 「读过的人会对人生绝望、选择自杀的阴沉小说什么的。」 用小说杀人,我们曾经沉溺在这样的幻想中,互相讨论要怎么写出这样的小说。当然那只是开玩笑,小说不可能拥有杀人的能力。也许透过这样的游戏,我们反倒确认了小说的无能为力。 那时吉野写的小说十分有趣,她稍加润饰、巧手加工后,决定投稿参加文学奖。 「如果我死了,帮我把这台笔电沉进海里。」 某天吉野这样说。 「突然讲这个干嘛?」 国中一年级,谁会去想自己也许会死的事。 「人生难料啊。」 啪哒,吉野关上笔电,刚刚只露出一半的眼睛认真地看著我。 「不想让人看到?」 「特别是写到一半的原稿。」 说起来,我从未读过吉野未完成的稿子。她分享的总是已经完成的作品。 「而且我有写日记的习惯。」 「日记?」 被戳中笑点的我忍不住轻笑。 「说不定可以成为小说的题材啊。日记里也有提到染井同学的事。」 「欸~好想看喔。」 「死也不要。」 对吉野而言,可以让人看的文章以及不想让人看的文章之间似乎有一条界线。 「可是,也有像卡夫卡那样的例子啊。」 生前默默无名的卡夫卡,死后由小说家朋友马克斯?布洛德将他未完成的长篇原稿出版,至今仍广为世人阅读。 「我觉得卡夫卡其实不想给大家看的。」 卡夫卡在生前留下遗言,要布洛德将自己的原稿全数烧毁。 「人免不了一死。」 吉野睡眼惺忪地说,将笔电收进包包。 「那时候就拜托你啰,染井同学。」 两人一同走出教室时,吉野好似有些寂寞地这样说。 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不过,相较于一同度过的时间长度,我们对话的时间相对地少。 总是在写小说、看小说中度过。 我与吉野绝不能说是大众认知的朋友关系。吉野对小说以外的话题没有太多兴趣。每当我提起小说以外的话题,她总是突然失去兴致,有时甚至放弃答腔,露出无聊的表情沉默以对。 仔细想想,我也许只对吉野敞开心房,只有吉野是我能够吐露真心的对象。但是,我想她一定没有对我卸下心防。 吉野必定对谁都不曾敞开心怀吧。 除了小说以外。 我们之间只透过小说连系。 升上国二,即使与吉野同班,这样的关系依然丝毫没有改变。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直到吉野成为小说家。 晚上在家吃晚餐的时候,我收到吉野寄来的手机邮件。 『我现在在染井同学家门前,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我惊讶地停下手中的筷子。吉野跑来我家找我,这还是第一次。虽然知道对方就住在附近,但我们不曾去过彼此的家。 我慌张地放下筷子,不管一脸狐疑的母亲走出门。 玄关外头,吉野靠在路旁的水银灯下。 「你怎么突然跑来?」 「我得奖了。」 剎那间,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青娼文学新人奖的评审委员鼓励奖。」 我心想,骗人的吧。 不管吉野的小说再怎么有趣,她还是国二生,这种情况下得奖简直少之又少。 国中生成为小说家,完全不真实。 「作品会刊载在杂志上,春天还会出版为单行本。」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像是无法压抑雀跃。 吉野将成为小说家。 我将这个事实在脑中反覆咀嚼,试图接受,但依旧缺少现实感。 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请她到家里坐坐。结果谁也没有提,只是自然而然地一起走在夜晚的住宅区。运动服加上t恤,吉野私下的穿著很随兴,大概穿什么都无所谓吧。听起来,她刚刚才接到出版社的电话,就马上冲出门来我家找我。这一点倒真的就是国二生呢,我冷静地想著。 「吉野要当小说家啊。」 有种只有自己被留在原地的感觉,无法由衷替她开心。吉野要成为小说家,而我依然只是个平凡的国中生。 从我家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人烟稀少的儿童公园。这附近晚上总是没什么人。 「奖金呢?」 「二十万。」 「好厉害。你打算用来买什么?」 「书吧。」 有二十万圆应该可以将想买的书通通买回家,对国中生而言可是一大笔数目。过一会儿,我才不再去思考无聊的金钱话题。 相对于站在公园正中央的我,吉野无法冷静地在我四周绕个不停。如果我是圆规的针,吉野便像是沿著圆规的笔尖描绘的轨迹般,绕著夜晚的公园行走。 「国中生,早熟的天才作家,震撼出道!」 我勉强用捉弄的语气说,吉野苦笑著回应: 「什么跟什么啊?」 「吉野的宣传词。」 「一定很快会在亚马逊网路书店得到仅仅一颗星的评价。」 没想到她会在意出道后的外界评价。我以为她会觉得与自己无关。 「我说,吉野。」 「我很冷静喔。」 吉野完全无法冷静。她表情激动地对我说: 「我一直很害怕。因为我除了小说,一无所有。」 她一面调整急促的呼吸,一面慢慢地吐了口气。 「太好了。」 「嗯,真的太好了。」 我只是这样说。 我打算陪著吉野,直到她恢复平静。我坐在长椅上挥手叫吉野过来。 「我还没跟家人说,觉得他们不会替我高兴。我想第一个跟染井同学分享。」 但是她没有过来,只是静静看著我。我也和她一样,静静回望她。 「我想要一辈子写小说。」 她明明在我身边,不知为何却看起来好遥远。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她也像是一场幻影。 「你写了那么多小说,有遇到什么好事吗?」 吉野之后一定会比现在更投入小说写作吧。这样一想,我莫名感到有些恐惧。 「做到这个地步,你能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 吉野单纯地说。 「全都留给小说就好。」 最后,吉野没来由地像在瞪我。她大概没有瞪我的意思,但眼神十分强烈。 「我──」 她深吸一口气,接著说道: 「想用小说改变世界。」 她的声音,彷佛让夜晚的空气为之震动。 「我想破坏这个难以生存的世界,让它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懂她的意思。 的确。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现实生活确实让人喘不过气。 但我也对她的话语抱持疑问。 用小说改变世界?怎么可能改变得了。 我压抑自己想这样说的冲动。 现实是固执的,不是你说服它,它便会说「这样啊,我知道了」而简单就改变。 小说根本没人在看。更不用说对大多数的人而言,那只不过是一种娱乐。无论再怎么感动、哭泣或者生气,过两天就忘得一乾二净,又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 然而,如果是吉野,说不定她真能改变? 她是如此独特的人物吗? 「不愧是小说家,说的话就是不一样。」 我只会说这种揶揄的话。 「染井同学不是小说家吗?」 「不是喔。」 「那是什么?小说家的定义是?」 「是不是专业的。我不是专业的,只是个国中生。」 「只要是写小说的人,都是小说家啊。」 「不要说得这么随便。」 「我会先到前面等你。」 吉野有些孤单地看著我说。 「我绝对不可能的。」 我只能像这样,在自己的心情外拉上一道封锁线。 5 「下周的远足,我们要在山顶做菜,所以需要大家分工买材料。」 第五节课的班会,主题是讨论上次提到的远足。我们四人一组,我、真白、佐藤和船冈。 「午餐要煮什么是个问题。」 佐藤的语气像是要决定什么人生大事。出于时下「尊重学生的自主性」这种不明所以的场面话,我们可以自己决定午餐要做什么。 「染井,你有在听吗?」 「……啊~吃泡面不好吗?现场应该可以烧水。」 「太随便了吧!给我认真想。」 佐藤生气了。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你们决定吧,我都听你们的。」 「染井真的每次都说『都可以』。消极主义男子。」 「有这种说法吗?」男子界还真辛苦。 我和佐藤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这时真白开口: 「我想吃寿司。」 「……真白同学是不是有点天然呆?」 佐藤将矛头转向真白的荒唐发言。 「我想吃螃蟹。」 「淘汰。船冈事务次官的意见呢?」 「炒面之类的?」 「啊~啊~不行,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公务员想法。」 「佐藤远足责任大臣,恕我直言,你在区区的远足午餐制造奇迹要干嘛?」 当船冈如此反驳,佐藤像是从刚才就在瞄准发言时机似地,骄傲地发表意见。 「大阪烧如何?」 「麻烦耶。」「很麻烦啦。」「很麻烦。」 看到我们三人立刻反对,佐藤才有些退却。 「咦,不行吗?」 「完全不行啊。我投船冈一票,这样是炒面两票、寿司一票、大阪烧一票,那么就决定做炒面。」 心生烦躁的我决定以炒面作结。其实要是烤肉可能更轻松,但再讲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没提。后来佐藤虽然碎碎念个不停,说什么「民主主义让这个国家变得好奇怪」,但所有人都无视她。 结果远足的午餐决定做炒面,佐藤负责厨具和调味料等等,真白 和船冈负责采买食材。 「染井负责什么?」 「爬山的时候,我负责拿所有的午餐用具。这样可以吧?」 佐藤接受后,讨论总算告一段落。 to: 吉野 有没有什么好藉口可以跷掉远足呢? 好懒喔。 第六节是数学课。 「我们称这个i为虚数。与实数不同,计算具体数字时不使用。平方后是-1。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数字就叫做『虚数』。」 「老师。」 佐藤精神抖擞地举手,同时,教室里传出阵阵窃笑声。 「这对人生有什么用处?」 佐藤说出在场所有人的共同想法,但其实我不喜欢她这样。说出来又能如何? 「这有点难解释。一般来说现在还不会教。比如说,平常用的实数轴是轴,加上虚数轴就能将概念扩大。」 数学老师说著,在黑板上画图。 「这个图叫做复数平面。不用抄,考试不会考。」 「概念扩大会怎么样呢?」 「举例来说,可以解开之前解不开的方程式。」 「解开方程式会怎么样呢?」 「心情很好。」 老师说完,班上有几个人又在偷笑。 「这么多数不完的数字,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好不舒服。」 佐藤带著想不通的表情,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光是想像不存在于世上的虚数如果存在,便让人类进步到今天的地步。我现在教的就是这些知识的一部分。」 似懂非懂,其实还是不懂的途中,下课钟声响起,这一天的课程到此结束。老师虽然一副想继续说的样子,但是想继续听的学生,在我看来一个也没有。 放学后的教室里,我正在寄信给吉野时,突然觉得好像有谁在。抬头一看,发现佐藤在我身旁看著我。 「又是交友网站?」 佐藤用有些傻眼的语气对我说。从高一同班的时候开始,她就擅自将我寄信给吉野这件事,半开玩笑地解释成我在寻找不存在于现实生活的女性。 我慌忙把手机画面关闭,转向佐藤。 「可是,为什么是用电子信箱啊?」 「……啊~对方没有智慧型手机啦。」 「还真是走复古稳重路线的交友网站啊。那你们出来见过面吗?」 「没有。」 「那是网交啰?」 吵死了,我心想。 「感觉染井好像拥有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 「比方说,我们平常虽然在学校见面聊天,但都各自拥有其他世界吧?不是多深的意思,例如社团也是别的世界啊,才艺班、打工之类的也是。但是,染井的另一个世界不在现实之中。」 说不定,其实佐藤以为我在网路上用另一个人格建立人际关系。 「真正的染井一定是在虚数轴上吧。」 佐藤说完,指向刚才第六节数学课留在黑板上的图形。 「你在现实的轴上是零吧。」 「没有那种事啦。」 瞬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厌恶对佐藤的话似乎差点要认同的自己。 「所以,你才不能对我们说真心话对吗?」 「不是的。」 但我一面说,一面心想或许真的是这样。 「真白同学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去采买远足的东西?」 佐藤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 「啊~可以去的话就去。」 「看吧,果然。这样说的人才不会去。」 「为什么要这样说啦。」 「染井,高一最后一次班级聚会时,你也是这样说吧。」 没错,高一的结业式结束后,大家办了场聚会,结果我没出席。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提不起劲。 「要做什么的时候,不能把染井算进去啊。」 一阵尴尬的沉默降临。 为了打破沉默,佐藤又提起真白。 「真白同学很可爱呢。第一天早上她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心动了吧?」 的确心动了一下,但那多半与佐藤猜测的意思有极大落差。不过,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船冈那家伙超兴奋的。」 说起来,最近船冈的话题似乎离不开真白,line讯息也是。 『远足的时候要跟真白同学聊什么好?』 和佐藤在教室道别后,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船冈传了这样的line给我。 『开心正面的话题?』 『具体一点啦。』 『我既不开心又不正面,所以不知道。』 『不要这样说嘛~』 倏地,我回想起吉野死去的那一天。她的死亡消息占据夜间新闻很小的篇幅,主播说了句「愿她安息」后,嘴角突然浮现微笑,声调彷佛人格转换般变得明亮,继续播报下一则新闻。 『动物园的熊猫出生了之类的?』 『会被当成笨蛋吧。』 『配合对方喜欢的事情聊天?』 『所以具体来说到底是怎样?』 『真白同学喜欢吃海胆吗?人家喜欢吃鲑鱼卵~最喜欢先压碎再吃~』 『不要再讲动物的话题了。而且,我从来没说过「人家」,没那么猛。』 『植物呢?喜欢多肉植物吗?我喜欢瓦松属的昭和~』 『没有更符合我们年纪的可爱话题吗?』 『表姐的男友没工作又欠债一堆,现在还怀了他的孩子之类的吗~?』 『太沉重写实了吧,而且我没表姐。』 『没有就编啊,反正只是聊聊。』 『染井好像真的是这样。』 『嗯?』 『看起来很正经,但总是有点随便。要是交往的话,编故事总会被拆穿啊,现实中不可能只是聊聊。』 我心想,船冈的本性很认真啊,同时也想著,这点我还真的不太行。 『抱歉啊,我在反省了,明天开始换个心境,今天先剃光头谢罪。』 『反省过头了吧。』 差不多结束与船冈的对话后,我穿越斑马线。 我在斑马线的正中央停下脚步,往旁边看。宽阔的车道延伸至视线远方。橘色的太阳往地平线落下,突然间,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无比空虚。 一切的一切都好烦啊,真心觉得烦,真想拋下所有跑去国外──我不切实际地这么想。 既然无法实现,我只能寄信给吉野。 to: 吉野 每天的生活都好无趣。 吉野,你死去后,世界彷佛全都褪色了。 你明明说要彻底破坏这个世界啊。 我漫无目的地顺道去了车站附近的书店,并非为了买书。 书店的平台上至今仍大量堆叠著吉野的书。 「早逝的天才 吉野紫苑」。 现在吉野的书仍与这样的宣传书腰一同被排列在店内。果然是因为她十几岁就去世的缘故吧。 英年早逝的作家作品会大卖。 不久前,我甚至在电车上发现有人在看吉野的书。吉野的故事会在这个世界继续流传下去。 但有一天终将结束。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我每次到书店,总是会想像自己推倒书柜的样子。眼前浮现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本一本把整齐陈列的书往外丢的自己身影,令我不禁苦笑。 每天都有大量小说问 世、消失。人一辈子都读不完的大量小说接连不断出现、消失。大部分是不值一提的内容,过没多久就会从书店消失,谁也不去读吧。 一个月后还存活在书店的书少之又少。一年后呢?十年后呢?百年后又是如何? 「我只关心百年后还有没有人看自己的小说。现在看到的现实,我真心觉得无所谓。」 吉野生前曾说过这样的话。 她真的觉得她那种程度的小说,百年后还有人看吗? 没错,我是这样想的── 吉野紫苑大概会消失。 虽然不知会是一年后还是十年后,但十年内多半会消失吧。现在虽然因为英年早逝导致作品大卖,但她死得太早了。吉野没有留下代表作。我不觉得她的作品会流传百年,应该会轻易被埋藏在历史洪流中吧。就像落叶下的昆虫尸体,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然后逐渐被世人遗忘。 你的小说完全不行。 只不过是跟著无聊的八卦一起被消费罢了。 根本没有变成炸弹。你的小说只是未爆弹。 说实话,现在下班途中的男女、学生们正若无其事地进出书店。直接经过你的书前,选择其他作品。 『这就是现实。』 吉野死后,我没有看过小说。 曾经那么喜爱的小说,我现在却不读也不写了。 吉野死后,我对于那些事情的热情骤然消失。 即使想读也读不下去,想写也写不出来,也不再希望成为小说家。 我心想,自己也许会一事无成吧。 我什么都没有买,走出书店。 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我停下脚步查看。 手机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但,究竟是谁? from: 吉野 正因为你对现实怀抱期待,才会一事无成。 那是来自吉野信箱的邮件。 我打了个寒颤。 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我反覆确认寄件者的电子邮件位址。 [emailprotected] 不可能看错。 那是吉野的电子信箱没错。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这是现实。 我活著的世界是现实。 不是小说。 人死不能复生。 绝对不可能。那才是现实。 我认真思考各种可能性。比如说,邮件是误发,因为系统错误,本来应该寄给别人的邮件偶然被我收到。 所以,只要我寄信给吉野,就会像平常一样被退回。 to: 吉野 你是谁? 我按下送出键。 接著确认自己的收件匣。 那只是一次偶发的错误。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但我没有收到平时那封通知信件无法传送的自动回覆。 信寄出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再收到来自吉野信箱的回信。 我陷入混乱。 注1:拉里荷玛 游戏《勇者斗恶龙》中的催眠咒文。 注2:町田康 日本庞克摇滚乐歌手、演员、作家与诗人,本名为町田町藏,出生于日本大阪府堺市。 注3:武者小路实笃 日本小说家、诗人、剧作家,爱称「武者」。白桦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第2章 my love i ? 从吉野确定得奖的那晚,约莫一个月后的某天早晨,我接到她的电话。那时是暑假。 『你现在有空出来吗?』 我虽然觉得麻烦,但仍出门了。牛仔裤搭配t恤,穿著十分休闲。 「早安。」 看到站在我家门前的吉野,我吓了一跳。 那不是平常的她。 她平时的穿著和身为男生的我差不多,不怎么重视打扮,那一天她却穿著黑色洋装。 而且吉野还化了妆。虽然国二就化妆的人不是没有,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不敢相信吉野会做这种事。 「你在干嘛啊?」 大吃一惊的我不禁脱口这么说。难道吉野被外星人附身了吗?脑中甚至浮现无聊的幻想。 「去远足吧,就我们两个。」 吉野表情有些害羞地对我说。 「……啥?」 虽然令我不知所措,但行动总是无厘头这点,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与平时的吉野一样。 「染井同学,拜托你了。」 吉野直直注视著我,这么说道。 「我今天没事,是可以啦。」 其实也不是只有「今天」,那段时间我总是很闲。因为除了吉野,我平常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 「我们要去哪?」 「秘密。」 我们搭上电车,来到京都车站。 吉野要我在商店前等等。过几分钟,吉野回来了,手上握著新干线的车票。 一看目的地,上面写著「东京」。 「要去这么远?」 我以为顶多是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跟火星、猎户座和加州比起来,东京算隔壁院子吧。」 「乱讲一通。」 「快走吧,新干线要开了。」 我本来想直接回家,但是吉野的样子既认真又奇怪,和平常完全不同,让这样的她单独去东京,我也有些不放心。 结果,我什么话都没说,两个人一起搭上新干线。 「为什么要去东京?」 坐在两人座靠走道座位的我讶异地发问。 「染井同学,难道你想跟我去其他地方吗?」 「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跟著我就知道了。」 吉野看著我微微一笑。 「那我要先睡了。」 她直接闭上双眼,没再开口。 什么跟什么啊?我如此心想,也把椅背往后倾斜。 过不久,突然觉得肩膀碰到某种东西。一看,吉野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瞬间犹豫著要不要叫醒她。 我看看吉野。 她好像要去哪里约会似地。与我以外的某个人约会。 这样看著,吉野就跟一般女孩没两样。开心享受人生的漂亮女孩。 说不定,这样的时光不会再有第二次──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结果,我没有叫醒吉野。 无事可做的我,看著窗外打发时间。 当新干线经过品川、抵达东京站时,我摇了摇吉野。 「嗯……已经到了吗?」 「我们要去哪一站?」 「四谷。」 转乘电车后,我们在四谷站的月台下车。 「这边。」 吉野打开手机的地图app给我看,地图上显示的是前往目的地的自动导航路线。『前方右转。』我们一步步跟著亲切的自动语音导航,走在东京的街道上。 「感觉好像路痴喔。」 「不是好像,真的是路痴,所以也没办法。」 从自动语音导航的口吻听来,似乎已接近目的地。 眼前是雄伟的庞大建筑物,看起来像是做为结婚典礼会场的气派建筑。 「这里是?」 「进去就知道啰。」 一走进建筑物,便看见除了我们之外的人,而且每个人都穿著西装、燕尾服,女生也盛装打扮,服装都特别正式,其中还有穿和服的女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的是结婚典礼?我开始胡思乱想,或许是吉野亲戚的结婚典礼之类的。你是谁?我名叫染井。你们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吉野小姐,你今天远道而来辛苦了。」 入口附近的西装男子朝我们走过来,似乎是吉野认识的人。那是个年近三十的胡须男,看起来不好亲近,胸前佩戴名牌。 「淡路先生,初次见面。」 吉野的口气像是第一次碰面,却知道对方的名字。真让人紧张。怎么回事?网友见面吗?怎么可能。 「实际见面还是第一次呢。虽然我事先就知道,但还真年轻啊。」 「毕竟是国中生。」 「啊,不好意思,请问这位是?」 淡路先生看著我,露出疑惑的神情,一副完全不知道我要来的样子。 「他是染井同学。」 淡路先生目不转睛地盯著我,有些尴尬地说: 「那个,今天基本上只有相关人士可以入场。」 「染井同学是小说家。」 她突然在说什么啊?面对困惑的我,淡路先生说: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他也非常年轻呢。」 淡路先生从长裤后面的口袋取出满是皱褶的皮制名片夹,将名片递给我。上面写著「青娼编辑部 淡路广之」。 「喂……难不成……」 我用抗议的语气对吉野开口。 「不过,该怎么说呢……今天的颁奖典礼没有寄邀请函给染井同学……」 不祥的预感成真。 「居然是颁奖典礼?」 「对啊?我没跟你说吗?」 吉野没有愧疚的意思。 「……如果染井同学不能一起进去,我就不参加颁奖典礼。」 吉野正经八百地说出傻话。 「你是认真的吗?」 「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淡路先生轻叹一口气,将自己胸前的名牌拿下,接著把名牌翻过来,从口袋拿出签字笔在上面写「染井」之后交给我。 「这身服装能不能想想办法?」 淡路先生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我的穿著,语气一下子变得随意。t恤加牛仔裤,看来的确像是走错地方。 「不,我要回去了……」 说完,吉野紧紧抓住我的手。力气不小。 淡路先生拿出另一个事先准备好、印有吉野名字的名牌,亲手交给她。 「那我们走吧。」 淡路先生似乎不耐烦地催促我们进场,自己也迈开脚步。吉野面无表情地跟在淡路先生后面,我也追了上去。 「我这样好吗?」 「虽然不好,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淡路先生没有看著我回答,口气十分敷衍。 建筑物内,会场的走道宽阔,地上铺著红毯,好几个人来来去去。会不会是颁奖典礼的参加者呢? 「你看,染井同学,那位是行方尚助。」 朝吉野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位身材浑圆的中年男性,但我不认识他。 「那是谁?」 我一说,走道上的人全都同时转向我们。吉野一脸无趣地回答: 「你不知道?三年前以《鵺汤》获得文学奖的小说家。」 「小说有趣吗?」 「倒是挺无聊的。」 「听起来就很无聊。」 「我说,你们说话可以注意一点吗?」 淡路先生有些生气地说。 「连跟你们走在一起的我都有危险了。」 「对不起。」 我还是聊表歉意。走道上的人们一直注视著我们。 「这些人都会写小说啊。」 吉野反而环顾四周,像在欣赏动物园里的稀有猴子。 「大家的个性看起来都不太好耶。」 「吉野小姐。」 淡路先生停下脚步,交互看著吉野与我。 「麻烦你们紧闭嘴巴。」 「是。」 吉野伸出拇指和食指沿著嘴唇划一条横线,我慢半拍才发现,那个动作好像是拉上拉炼的意思。 「我没有期待你们的社交能力,只拜托你们不要扣分就好。」 淡路先生只说这一句,又继续往前走。 上楼后,我们到达里面房间的门口。 「会在这个房间举办颁奖典礼。吉野小姐,你先进去排练,有人会告诉你事前要做什么准备。」 「好的。」 吉野乖乖走进那个房间。 「染井同学,你一个人要是被缠住或被骂就不好了,典礼开始前可以先跟我待在一起吗?」 「啊,好的。」 我跟著想抽菸的淡路先生来到吸菸室。本来想在外面等就好,没想到跟到了里面。室内有菸灰缸和皮制沙发,淡路先生一屁股坐下后开始抽菸。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未成年的我跟进来却一句话也不说,我心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大人啊,但又想想,或许他是个有些奇怪的大人吧。 「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同班同学。」 「男朋友吗?」 淡路先生抖著脚,静不下来的样子。看起来不像高雅的人。 「不是的。」 「她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耶,感觉应该没有。」 「为什么?」 「她平常更朴素。我第一次看到她穿成那样。」 「她算是满漂亮的女生啊。」 「但私下都穿运动服和俗气的t恤。」 「比如说哪一种?」 「太宰治的棒球t恤之类的。」 我一说完,淡路先生好像被戳中笑点,笑著说:「那种东西在哪里买的啊?」 仔细看才发现淡路先生的西装是皱的、领带是歪的,而且长度很奇怪,衬衫也皱皱的,袜子是诡异的骷髅图案,皮鞋是很像学生的款式,鞋跟都磨平了。 他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却又与不修边幅的氛围十分契合。 「嗯,没有男朋友让人比较放心了。」 淡路先生这样对我说。 「为什么?」 我很难理解。 「因为这样才能专心写作啊。」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差不多该走了。」 淡路先生看著吸菸室的时钟说。 「会场没有染井同学的座位,你跟我一起站在后面看吧。」 颁奖典礼无趣又平淡地进行。 出版社的某位高层发表了煞有其事的演说后,接下来是最终评审委员的老师们发表他们对于得奖作品的感想。 在大奖、佳作之后,最后是获得评审委员鼓励奖的吉野作品的讲评。最终评审阶段,评审意见似乎分歧了,有人认为吉野的作品不值得获奖、为什么要把奖项给这种作品,也有人认为她的作品十分创新。 接下来是大奖得奖者和佳作得奖者的演说。经过二十年艰困的投稿生活,终于在四十七岁获得大奖的辛苦上班族,以及三十多岁身为医生的佳作得奖者。两人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好像谁都不愿意说真心话。有种个性很差的感觉。」 我对淡路先生直白地表达我的感想。 「因为大家都把人性放在创作的世界里了。」 淡路先生强忍呵欠这么回答。 「淡路先生喜欢小说家吗?」 「这世界上有人喜欢小说家吗?」 淡路先生用平静的口吻说。 接著轮到吉野。 她看起来很紧张。 不知是不是吉野那种不谙世事所带来的不安定感传染给整个会场,或者也因为国二生获奖的话题性,会场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 吉野终于要登场了,我有些期待。 她会说出什么无厘头的话呢?会不会用爆炸性的发言,将这里一脸正经的大人们自以为从容的气氛破坏殆尽呢? 然而── 「这次能获得荣耀的青娼文学奖评审委员鼓励奖,我由衷地感谢。」 用无聊的制式台词开场的吉野演说,接下来也以无力的节奏持续著。无关痛痒的话语右耳进、左耳出,没有留下半点记忆。 摄影师们不断按下快门。也许是闪光灯过于刺眼,吉野眯起双眼。 总是坦荡大方的吉野,那时在我的眼里却有些渺小。 彷佛快要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那晚在公园里的宣言到哪里去了? 不过,吉野只是平静地发表普通的演说。 「嗯,都是这样吧。」 旁边的淡路先生松一口气似地说。 我失去气力地看著用笨拙说话方式持续演说的吉野。 只是呆呆望著台上那个变得美丽却也变得无趣的吉野。 颁奖典礼结束后,庆功派对在另一处举行,没多久众人便乾杯,吉野也很快地被形形色色的人包围。最终评审委员、出版社人员、其他小说家进进出出,得意洋洋地发表意见。我喝著柳橙汁,从远处默默注视。 有时,吉野与我四目相交。吉野没有笑容、没有表情,用虚无的眼神看著我,丝毫没有吉野的样子,比我喝的果汁还要淡,就像一台只会答腔的无害机器人。如果接受图灵测试(注4),应该会被判定为人工智慧吧。 我没有说话的对象,淡路先生丢下我不知道去哪里。闲闲没事的我看著会场天花板的吊灯打发时间,忽然想起《歌剧魅影》的剧情。我想像吊灯落下,砸到吉野头上、她满身是血的画面。 派对在七点结束,几乎所有人都要继续续摊。他们为从京都来参加颁奖典礼的吉野订了饭店,本来她也预计要参加续摊。 「我今天要先回去了。因为跟染井同学一起来,我想跟他一起回去。」 听吉野这样说,让淡路先生很困扰。 「不能先让他回去吗?」 「我今天很累了。」 结果,吉野十分坚持。 「我先回去了。」 最后,两人决定搭乘最后一班新干线回京都。 淡路先生送我们走出会场。 「那么,等候你下一份原稿。作品出版的话,可能会请你再来东京一趟。拜托你了。」 「今天谢谢你。」 吉野弯了弯腰,鞠躬致意后走向会场外。 「啊~好累喔。」 吉野抬头望著夏夜的淡色天空,用手轻按肩膀。 「女生的角色扮演还真累。」 表情恢复为平时的吉野。 「刚刚好像不是吉野的感觉。」 「……我本来以为,如果带染井同学一起来,就能保持原来的自己。好像很难。」 吉野「唉~」了一声,叹一口气。 「好好当女生,小说好像才会畅销。」 吉野也会思考这种策略啊?我内心很惊讶。 「一定会畅销的。」 这句话没有丝毫根据,只是想让吉野 安心。 其实我希望吉野可以更超然一些。 吉野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往眼前的大水洼用侧肩投法丢出去。石头从她的指尖离开、碰触到水面的瞬间,我才察觉她的意图──打水漂儿。但是小石头和水洼不合拍,跳一次就沉到水里。 「我想写出更好的小说。」 吉野不满地对我说。 「嗯。」 我只能说出这句话。 2 由于一直没有从吉野的信箱收到回信,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无法专心。 我一直在等待,上课中也好、休息时间也好。 「染井,你一直在看手机。」 「……对不起。」 一个人静静地等,时间就会过得特别慢。佐藤约我下课去唱歌,不知不觉就两个人一起去ktv。早知道应该也约船冈才对。 「染井,明天远足你要穿什么?」 「素色棒球t。」 「不觉得很俗吗?」 「你管那么多。」 当佐藤点的歌前奏响起时,我收到回信。 from: 吉野 染井同学现在很混乱吧。 对不起一直没有联络你。 佐藤明明在唱歌,但我只是边摇头晃脑地随意打拍子,边看著那封回信,将简单的文章看了好几遍、好几次。 『吉野已经死了。』 连新闻都有报导。我也参加了葬礼。你已经死了,我确认过无数次。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那一天,我死后发现自己身在别的世界。你可能无法相信,但在这里就好像我还活著一样。』 『对不起,我完全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 『除了我活著这件事以外,其他一切都没有改变。现在我在的地方,说不定是一种平行世界。』 这要我怎么相信? 简直像那一天第一次读到的吉野小说。 来自平行世界的讯息。 如果吉野没有死。 如果吉野活著的世界是另一个有别与现实的世界。 如果从吉野那里收到讯息。 『不敢置信。』 打完这几个字,我又加上一行: 『不敢置信。如果你真的是吉野,证明给我看啊。』 发信后,我心想自己也病得不轻。 吉野现在仍然活在与我的世界不同的平行世界。 蠢毙了,我想。 但是…… from: 吉野 得奖那一天, 夜晚的公园里, 记得我说想破坏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发生的事吗? 我到现在还记得喔。 「染井,你到底老是在和谁传讯息啊?」 佐藤的声音让我回到现实。 对了,我现在在ktv。 「幽灵。」 只有这个解释。 背脊有些发凉。 在那个公园说的话,吉野曾跟我以外的人说过吗? 我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现实。 「怎么了吗?」 虽然很抱歉,但佐藤担心的声音,对我而言只觉得很烦。 「你的表情超凝重。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说出来啊。」 很奇怪。 原来如此,对方知道只有我和吉野才知道的事。 这点我懂了。 所以呢,那又如何? 吉野还活著这件事,不可能是现实。 但对方如果不是吉野,到底又是谁? 吉野有那样的对象吗?把她与我的回忆逐一分享的对象?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吉野有朋友或男朋友? 再说,假如对方是第三人,为什么我是从吉野的信箱收到信?这依旧是一团谜。 想到这里,我开始打字写信。 只有吉野才能回答的问题。 to: 吉野 吉野为什么那时候要吻我? 这件事吉野绝对无法对别人开口。 即使曾说过,一定也不会连心境都说出来吧。 因为那时吉野的心情,也许谁都无法理解。 远足那天早上,我确认过有没有从吉野的信箱寄出的回信,但没有新邮件。 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呢? 我抱著至今仍然无法相信的心情,带著浓浓的睡意出门远足。 说实话,远足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五月底,天空万里无云,气温急遽升高。 前往比睿山的巴士中,我有些后悔自告奋勇说要帮大家拿行李这件事。更糟糕的是,真白还带了一个莫名巨大的冰桶。 结果,爬山的时候只有我落单。一路上,我好几次想把冰桶丢了,但还是满身大汗地走在山路上。 终于抵达山顶时,最先发现我的佐藤小跑步靠近。 「我都有点担心了呢。」 「你担心的是午餐吧。」 其他小队已开始在准备午餐,不过还没开始用餐,所以我不算是大迟到。我急忙放下行李交给佐藤。 「我有点累了,剩下的交给你们。」 舍弃准备午餐的我,瘫坐在山顶的长椅上。真白与佐藤两人活力十足地准备做菜。我正想船冈跑去哪里,本人不知何时突然坐在我旁边。 「做菜就交给女生吧。」 「你活在古代啊?」 船冈坐的位置距离我很近,有股汗味。 「我准备今天告白。」 「今天不要吧?」 再怎么说节奏也太快了,我心想。 「你就这么饥渴?」 我诧异地问船冈。 「应该说,高中生活要是没有女朋友,就很闲啊。」 「是这样吗?」 愈想愈觉得是不同种类的人类,和我天差地远。不过船冈这种人才正常吧?像这样对恋爱有兴趣的人,或许才是身心健全。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咦?没什么,就很自然啊。你应该也有过吧?」 到底有还是没有,我也不清楚。 「我偶尔会觉得恋爱是不是虚构的。」 「啥?怎么变成严肃的话题。」 「我说真的啊。那真的是自然涌现的情感吗?」 「……太难的事我不懂。」 船冈像要结束话题般站起来。 「裹足不前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 让某件事开始是好事吗? 战争什么的,不是不要开始比较好吗? 这种事跟船冈说也没用,我有这样的感觉。那么,到底该对谁说? 真白与佐藤把食材都切好,一切准备就绪,接著就要开始炒面。 「炒面我来!」 船冈不知怎地有些自暴自弃,手上拿著公筷要开始炒面。 「啊,冰桶。」 真白突然想起来似地,将沉重的冰桶拿过来。 一打开,里面有个小木盒。 「……那是什么?」 看到里面装的居然是又小又轻的东西,我瞬间感到无力。看来大部分的重量是来自冰桶本身。 真白把盒子打开。 「是海胆。」 「……」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怕会食物中毒,所以决定严格控管温度。」 「啊、啊啊,这样喔……」 我完全提不起劲说话,只是垂头丧气地默默完成在铁板上涂油的工作。船冈将蔬菜和肉放上铁板,只听见肉片滋滋作响,接著真白把海胆放上去。 「这是炒海胆。」 「炒海胆?」 佐藤夸张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大家要吃吗?」 「不,我不用……这也太不真实了吧……」 「就像解剖台上的缝合器和蝙蝠伞的相遇般美丽吗?」 「那是什么啊?」 真白的发言让佐藤一头雾水,我则选择无视。 「嗯,炒海胆意外地不错喔。我觉得可以接受。」 「对吧?」 乐天的船冈跟著起哄,面还在炒就开始偷吃。两人顺势接著聊天,我只好接收佐藤。我压低音量,用只有佐藤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佐藤有喜欢的人吗?」 「什、什么?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有啊,算是市场调查?只要回答简单的问题,就能获得精美小礼物。」 「什么礼物?」 「什么都可以。」 「……那么,换你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不管问什么都一定要回答喔。」 「嗯,好啊。」 「要认真回答。」 佐藤跟著变得认真的表情有点好笑,不过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我有喜欢的人。」 「在学校?」 「学校。」 「同班?」 「对。」 佐藤说著,眼神没有看我。 「难道是船冈?」 「去死啦。」 说著,佐藤作势刺向我的腰腹。 「啊啊,内脏都坏了。没救啦,我死了。」 「炒面的时候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 炒面即将完成,香气四溢。 「那么,换我问问题可以吧?」 我用脸上写著「什么都可以,你快问吧」的表情看向佐藤。 「染井是对人没兴趣,没办法喜欢上任何人的类型吗?」 「……不知道。」 「你看,又敷衍我,每次都这样。」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但也许真的是这样。」 「主动开启恋爱话题的是染井耶,你认真一点啦。」 话是这样说没错。我主动问人家问题,自己却随意回答,要说狡猾也真的是很狡猾。 「那下次和我两个人去哪里玩玩吧?」 「好啊。」 我说完,佐藤一脸惊讶。 「咦,可以吗?」 「没差啊。」 并不是被刚才的船冈影响,不过我内心觉得没关系。很多事要做了才知道意义,说不定会有新发现。虽然我并不是认真地这样想。 「难得大家一起出来,要不要先交换联络方式?电话号码和line。」 远足的最后,佐藤这样说,大概是想顺其自然地让船冈和真白交换联络方式。我也慢吞吞地默默拿出手机。 「咦,真白同学,你是不是只储存染井的电话啊?」 佐藤探头看真白的手机这样说。 「啊~刚刚只是先打名字,号码栏还是空的。」 「第一个就先打染井的名字啊?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不是。」 真白的语气极度冷淡,害我也有些沮丧,原来我如此被厌恶。 一行人下山后在学校解散,回程的电车上我收到回信。 from: 吉野 我只是觉得接吻的话,也许就能知道某些事。 回信的人到底是谁。 我也明白不会是吉野。 但如果是其他人,为什么可以用吉野的信箱寄信给我? to: 吉野 如果你真的是吉野该有多好。 那我就还能面对自己活著的现实,不觉得无趣。 from: 吉野 那你问我其他问题吧。 我会向染井同学证明,我就是吉野。 在内心某处,有个念头开始发芽:如果平行世界这种蠢事真的存在就好了。 ……我居然有这种想法,也许开始有些精神错乱了吧。 to: 吉野 你死的那一天,我们本来要一起去的地方是哪里? from: 吉野 二手书市。 五月的现在,我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应该尚未开始的蝉鸣。这一定是幻听或错觉吧。 那是比今天更加炎热的一天。 说不定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为炎热的一天。 ? 吉野死去那一天的事,我直到现在依旧会每天想起。 那天,我们约在京阪线的出町柳站。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刚好有个下鸭纳凉二手书节,会举办二手书的户外市集。我们说好要一起去逛逛,其实就像是二手书店的夏日庆典。 正值八月,从车站出口走到地面上,耳边立刻传来蝉鸣声。 吉野说她会晚点到,等得发慌的我决定先去市集看看。 夏天强烈的太阳光线像剑刺向人群,在会场内形成好多影子。 所有影子都是为了买书而来。这样一想,我感到有些晕眩。彷佛大家都是只有影子、没有肉体,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怪物。 我被混杂著二手书味道和汗味的气味包围,逛了逛会场,但没有特别想买的书。 我想把写小说写到没哏的吉野带出门,二手书市集只是一个要她出门的藉口。 看著大量二手书,脑袋开始有些发昏。光是这里的书,即使花一辈子也读不完吧?我差点被这个事实所吞噬。 突然,眼前出现《萨德全集》中的一本。 萨德是吉野喜欢的作家。那本书售价一千五百日圆,比定价便宜。这个价格我也买得起。 买来送她也不错,毕竟我平常总是向吉野借书。 买完书后,我看了看手机。 没有来自吉野的消息。 感觉很奇怪。 怎么回事? 我等了两个小时,她依旧没有出现。长时间待在烈日下,口乾舌燥的我决定先离开会场。 我在咖啡厅点了杯冰咖啡,将店名发信告诉她后,翻开打算送给她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好多人接二连三死去的书。我和吉野都喜欢这类型的故事。 接著,我继续等待。 外头开始下雨。 天色陷入黑暗,二手书市集也结束了吧。我决定不再等待,回家去。 到家后,我脱下被雨淋湿的衣服,打开客厅的电视。 变换频道的过程中,吉野的名字出现在夜间新闻上。 『小说家吉野紫苑小姐,今天被发现在自家身亡。 相关单位正朝意外事故与自杀两个方向同时进行调查。』 小说……吉野…………………………身亡………………………………………… 吉野死了。 吉、野、死、了。 头脑的理解速度跟不上现实。 要接受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太难了。 对于吉野真的死去这件事,我一点都感受不到真实性。 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小说能杀人吗? 不知怎地,我突然回想起国中的时候,两人一起乱写小说的事。 吉野死了。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一天总会到来。 从我第一次见 到吉野的那天开始,就有种感觉──吉野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死。 吉野的告别式很晚才举行。 因为自杀的可能性遭到质疑。 结果,吉野死后三天才终于举办告别式。依照家人的意思,只有真正亲近的人参加。 我去了告别式。年纪轻轻就早夭的吉野,遗照用的是小说家吉野紫苑最近的作者近照。或许只是因为这张拍得最好看,但看到那张照片,我反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现实中的吉野从未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告别式上也看到淡路先生的身影。 他像笨蛋一样系著黑领带,表情彷佛换了一个人似地向吉野的父母低头致意。为什么告别式上一定要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呢? 因为怕麻烦,我打算装作没看到淡路先生,赶紧回家。认真想想,为什么我会来参加吉野的告别式呢?这么空虚的事,明明毫无意义。 「喂,等一下。」 淡路先生向我搭话,但我没有停留,快步往前走。 「我不是说等等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电话响了,铃声和我的一样,瞬间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在响,后来才发现是淡路先生的电话。 「你接电话没关系。」 听我这样说,原本犹豫不决的淡路先生最终接起了电话。 「……是的,没错。我希望可以赶上下个月,也请书店大动作宣传。是的。拜托了。」 听到淡路先生的话,我脑中灵光一闪。 我对挂断电话的他说: 「刚才是在说吉野小说的事吗?」 「……对。」 淡路先生不知为何一脸很受伤的样子。现在哪是受伤的时候啊?我在内心吐嘈。 「早夭的天才吉野紫苑──感觉会大卖耶。因为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好好地卖书吧,一定会畅销的。吉野也会很开心。」 「我要用什么样的心情……」 淡路先生用力捶打旁边的电线杆两、三次。 也许,他最想殴打的是自己吧。 那份心情,我也稍微能够理解。 原本以为,我和淡路先生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吉野死后、告别式结束后,我很快地又再次见到淡路先生。 我想找吉野的遗稿──淡路先生这样开口。 希望你跟著我──淡路先生这样说。 说不定他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前往。 我们站在吉野家的玄关前,按下门铃。 「请进。」 是吉野的姊姊。 「都保持她生前的模样。」 吉野家有主屋和别馆,吉野住的是别馆。 那里原来是曾任大学教授的吉野祖父居住过的地方。 别馆内有书房和卧室。 吉野的书房简直是一团乱。 之前看到的时候虽然也十分凌乱,但现在简直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混乱。大量书籍四散在桌上,纸张也散落一地,还有贴在墙上的,其中包括故事大纲的草稿和内文。基本上是列印出来的纸张,但上头用笔写了各式各样的注解。 简单来说,吉野本人以外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像这样的小说碎片布满整个房间,好比晚秋时分的银杏林道。 「很糟吧?」 吉野的姊姊这样说,但淡路先生一语不发地整理起房间,我只好跟著帮忙。 「没看到笔电。」 经过两个小时,将各种纸团都塞进纸箱之后,淡路先生愣愣地说。 的确,她平常用来写小说的那台笔电,哪里都找不到。 我们翻箱倒柜,但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最后,淡路先生带著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离开京都,看似目标未达成的样子。 「到底会在哪里呢?」 淡路先生一头雾水地说,但我也完全摸不著头绪。 那是吉野眼里仅次于生命的重要执笔工具。 如今居然与她的灵魂一起从这个世界倏然消失。 过了不久,我突然发现。 一定是吉野自己把笔电处理掉了。 就是这样对吧? 吉野死后,曾发生过一次不可思议的事。 某天,我在午休时间被校内广播叫到教职员办公室。 有人打电话到学校找我。 听到校内广播,我在走廊上快步走著。 依接到电话的行政人员转述,电话是我亲戚打来的,说是祖母过世了。 那时,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早已不在人世。 感到可疑的我,在办公室一角接起电话。 『你有在写小说吗?』 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没有。」 我脱口而出──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那是一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奇妙电话。 我呆站了好一会儿,只是望著办公室窗外的景色。天空十分晴朗,像是用电脑软体填满颜色,没有任何渐层变化的蔚蓝天空。那样澄净的天空,如同吉野死去的那一天,在办公室里划出深深的阴影。 好像被死去的吉野骂了一顿。 自从吉野死后,我不再写小说。 吉野的死,彷佛在我心中画上句点。 我决定把书架上的书都扔了。纸类回收的日子正好快到了。 其实,最爽快的做法是一次把书全都烧掉,但是我家没有庭院,也没有其他可以烧书的地方。 从我家到纸类回收场约有两百公尺。我来来回回无数次,把小说全部丢掉,一本都不打算留。所以,吉野的小说当然也不例外。 心中的某处似乎受了伤,对我来说却有一种快感。 过去的我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放声大喊吧。 看著空荡荡的书架,心情就像完成一件大工程。书架不久后也被我扔了,因为很碍眼。 我心想,要活得像个人。 那是吉野最讨厌的生存方式。 交朋友、和异性培养感情,甚至找个女朋友也可以,接著再说句「我爱你」也无妨。建立人与人的信赖关系,和他人搞好关系,成为一个普通人。 那是最轻松、最有利的生存方式。 除了活在现实,没有其他应该做的事。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被幻想或其他或许会成真的可能性左右。我想成为一个只看著现实而活的大人。 为了交朋友而努力,为了成为正常人而努力。只要努力就能做到。我想得很简单。 如此这般地活著,大概是适应现实的方法中的最佳答案之一。 我并非轻而易举地过活,只是拚命努力去适应现实。因为在这方面我身处后段班,不加油是不行的。 死不了的人除了继续活著别无他法。而要继续活著,就必须对现实持续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不再写小说之后,我感到有个昏暗的东西积压在自己心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像是深深的黑暗。 要适应现实生活,无论是谁都有需要演戏的时候。 每当此时,无可宣泄的情感、思绪就在我心中堆积。 现实中无处可去的情感不断不断累积,差一点就要迸裂。 也许我一直以来,透过写小说的方式,与心中的不明物体取得了良好平衡。 于是,我将那份黑暗转嫁在给吉野的邮件里。 我不再写小说,取而代之的是写信给她。 因此,发信给死去的吉野就是我的代偿行为。 4 远足隔周的周六,我和佐藤两人来到环球影城。 「染井,你开心吗?」 「不知道。」 我毫不掩饰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名为学校的场所、脱下制服,切换成与平常不同模式的缘故,自己为了迎合现实所创造的角色渐渐脱落,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修复。 面对如此的我,佐藤看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染井,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累?」 佐藤语带担心地说。 ──跟你在一起就很累。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让我捏了把冷汗。 这样不行啊。 我到洗手间打开手机画面,打算发邮件。要是不快点将心中的恶意宣泄出来,就要直接倾倒在佐藤身上了。 『我讨厌的东西是?』 『现实。』 『一年级是哪一班?』 『b班。我是c班。』 这样的问答已经持续一周。 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总是能迅速回答我的问题,答案也与我的记忆大致吻合。 每当我看著那些邮件,总觉得现实感从自己的脚下慢慢流失,所以当时的我也感到有些晕眩。 从洗手间回去后,我看著眼前佐藤的脸孔,她一脸似乎有些紧张的奇妙表情,应该是担心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我装出精神满满的样子,转了转手臂。 「接下来要坐哪个?」佐藤问。 结果,我们选择去搭摩天轮。 虽然巨大的摩天轮一直在视线范围内,但是环球影城内并没有摩天轮,必须出园搭船到对岸,乘坐与环球影城毫不相干的摩天轮。 「我好久没坐摩天轮了耶。」 佐藤开心地说。 我只是单纯觉得,那是最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游乐设施。 摩天轮节奏缓慢地往空中前进。视野愈来愈高,高入天际。 我打开手机。 『吉野第一次给我看的小说内容。』 发信。 「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发邮件?」 「……嗯。」 我敷衍地回答佐藤的问题,视线没有离开手机画面。 「染井,看这里啦。」 『从平行世界收到了来自死去恋人的情书。』 很快便收到回信。 「染井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我看向佐藤的脸。她一脸似乎有些紧张的奇妙表情。 「没有,我从来没跟谁交往过。」 「这样啊。」 这种时候,人通常会希望对方反问自己相同的问题,但我不知道佐藤是不是真的希望我反问,而且觉得很麻烦,所以选择沉默。 「最近我有件事搞不懂,你听了可以不要笑我吗?」 我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佐藤的笑话多半不好笑。 「我一直在想,成为男女朋友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佐藤也会想这些事啊。」 「染井,你是不是把我当笨蛋?」 「没有啦,只是很佩服。继续吧?」 「该怎么说?每天见面、一起出去玩,重复做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呢?不觉得很空虚吗?染井可能不会,但我有这种感觉。」 「这是佐藤从过去的恋爱经验中得到的感想吗?对佐藤来说,还真是格外虚无的想法。」 平时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佐藤,在内心深处原来也有另一面,令我有些讶异。 「佐藤,现在这种话题和氛围,是不是在勉强配合我?」 「没那种事。」 佐藤说完,指向摩天轮窗外。 「像这样来到高处,思考事情就会用俯瞰的角度吧?类似那种感觉。」 我跟著望向窗外。像模型一样迷你的现实在眼下展开。各自拥有自我意志、熙来攘往的人们,就像蚂蚁在筑巢,看起来令人反胃。 『我最尊敬的小说家是谁?』 『应该是我吧。不对吗?』 「佐藤,你为什么活著?」 我问。话说出口才想,我在问什么啊。 「什么嘛。这问题很过分耶!」 佐藤好似受伤地笑著,轻轻推了我一把。 「啊,抱歉,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活著的原则之类的。」 「没有啊。也许正因为没有才能活著吧。」 这或许也是可以深入探讨的课题。但是,我还不够成熟到足以轻易接受这样的想法。 「不过我现在很幸福喔。」 「为什么幸福?」 「什么是幸福,或者什么才是不幸,即使去想这些,到头来不也没用吗?」 「没用吗?」 「就算在这些事情上钻牛角尖,也只是心里受伤罢了。想了没用的事就不去想,因为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如人意。」 抱著这种想法活著一定才是正确答案吧。 「染井为什么活著?」 「不知道。」 我心想,自己最近对佐藤的回答好像都是不知道。 「我啊……」 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我连忙说:「等等。」 但佐藤没有等。 「我喜欢染井。」 佐藤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我无法用玩笑带过。 「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家伙呢?」 接著,佐藤像是自嘲般笑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直低著头,没有办法对上佐藤的视线。 to: 吉野 吉野,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我果然还是不明白。 from: 吉野 我以为染井同学是知道的,跟我不一样。 回家的电车上,邮件的对话仍在继续。 就像真的是吉野本人。 自己的情绪不可思议地渐渐高涨。 难道对方真的是吉野吗? 吉野活在平行世界? 不管怎么想都不对。 我问的都是只有吉野才知道的问题,而对方回覆的都是正确答案。 from: 吉野 染井同学现在有在写小说吗? 说实话,这也许是我最不想被吉野问的问题。 我关上手机,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坐过了一站,连忙跑下车。 我坐在月台长椅上思考。 她也许是吉野。 还有其他可能吗? 至今所有的邮件往来,上面写的都是只有吉野才知道的事。 吉野活著。 这样一想,脸上差点不自然地露出笑容。 夜晚昏暗的车站月台上,默默傻笑的男子。这画面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走出验票口。因为才坐过一站,我决定走路回家。 如果吉野真的活著。 活在另一个──另一个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平行世界的话。 我的期望只有一个。 to: 吉野 我没有在写小说。 比起这个,吉野,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做才能去你那里? ? 国中毕业后,我和吉野各自升学到不同的高中。 没什么在念书却天赋异禀的吉野,念的是京都府内排名前几名的高中。我想和她念同一间学校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强烈,结果没有认真念书的我,便进 入普通的高中就读。 即使如此,我们的通学路到中途的电车是同一班,所以上下学途中还是常常遇到。 开学典礼那一天也是。 「高中制服很适合你喔。」 吉野坐在月台长椅上,表情一如往常般索然无趣。 「是吗?我从来没想过制服适不适合自己这件事。」 吉野一副不认同那种事情有任何价值的表情,抓起制服衣襬。 「要是全人类的制服都是睡衣就好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两人一起搭上了拥挤的早晨电车。 「你觉得自己能适应新的高中生活吗?」 真不可思议。明明很早就做出决定,但事到如今,到了开学典礼的早上,第一次看到吉野和自己穿著不同的制服,心中开始有种奇妙的罪恶感。 「去哪间高中都一样。」 「不认为是环境规范了人类吗?」 「没想过。」 吉野的视线前方,刚刚绽放的樱花树在车窗外流泻而过。照射在她脸上的阳光,看起来像染上粉红色。 「我不管到哪里都是我。」 她直率的处事态度,依旧让我羡慕不已,感到无比耀眼。 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 一直以来,我想过无数次。 「不管身在多无趣的地方,我都无所谓。」 不知怎地,我觉得被吉野影响的自己彷佛十分愚蠢。 然而,进入高中不久,吉野有了状况。 那天夜晚,外头突然下起雨。激烈的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声响,待在自己房间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傍晚家人都到外面吃饭,只有我独自在家。 当时,我正在上网搜寻吉野出道作品的评价,不知道为什么找到的都是恶评。我大概是世界上最了解吉野网路评价的人,应该把世上所有评论都看了。 看到否定的意见,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松一口气。 举例来说,我的心态就像萨里耶利(注5)面对莫札特。对于天才所产生的忌妒之心。 突然间,有人不断激烈敲打玄关大门。敲门声在别无他人的家中回响。 我想起莫札特一个有名的小故事。某天有位陌生人来敲他的家门,接著这位来历不明的人物请求莫札特为他作送葬曲。但是,接受委托的莫札特已罹患重病,并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近。因此,他认为这是死神要他为自己所创作的送葬曲。结果,莫札特的曲子创作到一半就离开人世。 虽然怎么想都像是骗人的,但在传记或历史中,偶尔会穿插类似这样的虚构故事。恐怕是因为人类在思考著如何认清现实之际,故事依旧不可或缺,而叙述故事总是会需要在某些地方说点谎。 我边想著这些事,边慢慢走在空无一人、昏暗又静悄悄的家中走廊,前往玄关。如果是死神该怎么办?我幻想著打开门。 「怎么办?」 站在门外的是吉野。 她全身湿淋淋的。 好像没有带伞,只是湿答答地伫立在门外。 一眼就能明白她的样子不寻常。 「我才该说怎么办吧。」 说完,我让吉野进到家里。要是家人在,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了。 我把毛巾和自己的换洗衣服丢给吉野。吉野叫我「转过去」,我照做。 「完蛋了。」 只有吉野换衣服的声音回荡在家中客厅,感觉很怪异。 「我写不出小说了。」 「为什么?」 我不禁转过身去。吉野已经把衣服换好。看到穿著我的衣服的她,果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吉野反覆说著。 「好好跟我说啊。」 我让吉野坐在客厅椅子上,自己也跟著坐下。 「大概是从三天前开始。」 吉野没有对焦的眼神迷失在餐具橱柜的方向。 「我突然变得很奇怪,为什么?」 我无法进入状况。 「写不出小说。」 「也是有这种时候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安慰的话。 「之前从来没有过。」 「写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瞬间』没有降临。」 我回想吉野写小说的方式。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手指没有半点迟疑。 「低潮吗?」 虽然曾听过这种说法,但从没想过会发生在吉野身上。 「写不出来。」 吉野痛苦地说完,整个人趴在桌上。 「写得出来的。」 我紧张地这样说。声音彷佛被她的焦急传染,异常急迫,自己听到也有些惊讶。 「可是……」 「吉野就算没有『瞬间』也写得出来。」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应该要这么说。 「从以前到现在,吉野是依循本能、无意识地写出小说。这虽然是非常厉害的才能,但就算不这么做、就算不像吉野的作风,你还是可以写啊。像我总是先动脑再下笔。总之,先理性、冷静地用头脑想一想吧。」 说到这里,吉野静静地将湿掉的手机递给我。仔细看画面,文字看起来是小说的原稿。我不发一语地接过来。文章很短,我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心就凉了。 「如何?」 「说实话……」 「嗯。」 「很严重。」 那根本不像是吉野写出来的文章,而是谁来写都一样、老掉牙文体的普通小说。比喻很陈腐,台词也很冗长,毫无可取之处。完全无法想像是吉野写的小说。 这绝对是现在的吉野痛苦写出的文章吧。 吉野的这份痛苦,连读者也感受得到。那是一段让人感到苦涩的文章,看著就觉得辛苦。因为在文章中,没有一丁点的想像力。 「有什么原因吗?」 我像是在模仿心理谘商师,试图从吉野身上问出一些端倪。 「什么都没有。」 「比如说,看太多网路上的恶评,或是和淡路先生意见不合所以写不出来。」 「不知道啊,但可能也是原因吧。」 用毛巾擦拭头发的吉野,表情依旧很阴暗。 「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那时,我应该对她说什么呢?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在那之后过了好久,我依旧一直在思考,但既然那时候没有答案,后来当然也还是无解。 「吉野的话,一定写得出来。」 怀抱丑陋的心态,对吉野的才能充满忌妒的同时,却也充满崇拜之情。 「嗯。」 我将吉野湿漉漉的头发用吹风机轻轻吹乾。头发吹乾后的吉野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 因为担心情绪不稳定的吉野,我撑伞送吉野回家。 「衣服随时还我都可以。小说等心情平复再写就好。」 「不如一直穿著吧,澡也不要洗了。」 「澡还是要洗。」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像染井同学一直陪在我旁边?」 从黑暗天空降下的雨水沾湿地面。路旁的路灯照射著水洼,看起来像幽微的光芒落在柏油路上。 「我要是写不出小说……」 「没问题的。」 在吉野家门前分开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 如果吉野写不出小说了,往后的日子要怎么生活呢? 我想像了一下。 我去工作来养吉野? 不用住在一起也没关系,不管是结婚还是同居都无关紧要。 但是吉野一定不愿意吧,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可是我们都还是高中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为生活烦恼。 吉野只不过是一时陷入低潮,大概过三天就能找回原本的步调,又像平常一样开始写小说吧。 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担心吉野的状况。 看起来,吉野似乎是在创作上碰壁了。这我能理解。所以,那又如何呢?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从来没有碰过壁、写小说从未间断的吉野才奇怪,这时候差不多应该要碰一次壁才对──我事不关已又不负责任地这样想。 像这样碰壁,再一次又一次地跨越障碍、破壳而出,持续这样的过程,才能往杰作之路迈进不是吗? 我心想,要是她就那样顺顺利利地写出杰作也很困扰。 内心果然还是怀抱某些丑陋、类似忌妒的情感。 吉野愈烦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心情就愈好。 也许,我果然不是吉野的好朋友。 我之后很快地从吉野口中听说,当时淡路先生也因为她的低潮伤透脑筋。 吉野的出道作品因为是国中生作家的出道作,具有十足的话题性而大卖。吉野一下子备受瞩目,出版社当然希望她的下一部作品尽快问世。 淡路先生这样对吉野说: 「请写一本刻骨铭心的爱情小说。」 最先说出这句话的据说是淡路先生的上司,也就是总编辑。 想看现在最具话题性的高中小说家所写的恋爱小说。 应该会很畅销。 而淡路先生就这样转述给吉野。 「请写一本以京都为舞台,与现在的吉野小姐相符的爱情故事。」 淡路先生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一定认为,这对吉野来说是很好下笔的题材吧。 在奇怪的地方格外较真的吉野,为了回应要求,打算认真写一本恋爱小说。 我想,吉野还不满足。 所谓畅销,也等同于对那么多人具有影响力。 吉野总是希望自己的小说能被更多、更多人看到。 希望用小说改变世界。 吉野为了让书畅销,试图创作恋爱小说。 但问题在于,她本质上就不了解人的心情。 所以吉野因为这件事,渐渐走向崩坏。 「我今天被班上男生告白了。」 吉野在电车上说起这件事,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要交往吗?」 「没办法吧。」 吉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发黑。她说每天都吃安眠药。我以为她只是在比喻自己「很不舒服」,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距离我们两人家最近的车站还有两站,吉野却突然下车。不明所以的我愣了一会儿,立刻追上去。接著她冲向车站的无障碍厕所,开著的门也不锁。我瞬间踌躇了一下,才跟著走进厕所。 吉野在马桶边呕吐。 「没事的。」 吉野像在找藉口似地对我说了好几次。 我只是有些犹豫地拍著她的背。 「与我相符的恋爱小说,怎么写得出来啊。」 她这样说著,虚弱地笑了。 又是在回家的电车上。 「染井同学,你要不要跟我约会看看?」 吉野冷不防说出这种话。 「到底怎么啦?」 「我想说可以当作下次写小说的参考。」 「只有形式不也没用吗?」 「但是从形式著手,说不定就能了解内涵。」 我不懂吉野的意思,而且我们到头来还是没有一起去过哪里。 「可是,如果只是普通地去游乐园,会有心动的感觉吗?」 吉野说著意味不明的话语,眼神毫无生气。 「我想到了。」 吉野突然像获得天启似地对我说。 「这周末,染井同学可以来我家吗?」 「……咦?」 「拜托。这件事只能拜托染井同学吧。」 虽然吉野的说法让人在意,但我还是说「知道了」,答应她的要求。 「……这是在干嘛?」 我们在吉野的房间。约五坪大的和室里有张床,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的单调房间。 我被推倒在床上。 被吉野压在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一见面就感觉吉野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在玄关迎接我的到来,而且不是穿运动服,算是简单清爽的服装。 接著,我被带到房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了染井同学,我没有其他认识的男生。」 「……所以呢?」 「染井同学现在的心情如何?」 如果说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是骗人的。 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再怎么说,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吉野,你太焦急了。」 「人生苦短啊。」 「我还嫌太长。」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停下来。」 吉野似乎已找回平静,看起来像总是赶著过活的人。这份急躁多半遗传自吉野的祖父,另外,那个书架上的藏书说不定也带来了压力。 吉野住的别馆里有两个房间,另一个房间当作书房使用。书房里的书架整洁又完美。这并不意味她有好好整理或打扫,而是那座书架上只放一流小说家的作品。无趣的小说家因为太无趣,这种小说家的作品读来反而能让自己安心,可是那种给人心灵平静的小说,她的书架上一本也找不到。 她的书架上只有文豪。 而她大概也正认真往文豪的目标迈进。 所以,吉野的内心想必十分急迫。 只要浪费一点时间,自己是不是就当不成文豪?是不是就无法完成可以改变世界的杰作?她感到非常焦虑。她的焦急,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可以接吻吗?」 吉野这样问,我烦躁地回答「可以」。 吉野的脸渐渐靠近。昏暗的房里,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制造出些微的光影变化。吉野隐约存在的影子好像落在我脸上。我像是事不关己似地,冷眼感受自己的心跳声。 嘴唇交叠在一起。 吉野睁著双眼。 「眼睛闭起来啦。」 吉野说。 「你还不是。」 剎那间,因为说话而分开的嘴唇又叠在一起。 说起来,除了吉野,我也没有其他亲近的女生朋友,所以这是我的初吻。想必吉野也跟我一样吧。 那完全不是「初吻」这种具有特别意义的吻。 我毕竟也是凡人,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初吻。我曾经幻想过很多种场景,但每一个都与眼前的吻截然不同。 这个吻只是无趣。只有真实,却没有意义。 「接下来要做什么?」 吉野用有些困扰的表情对我说。 「看你啊。」 我回答。除了任凭吉野吩咐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说法。 「一般来说,如果是男女朋友会怎么做啊?」 「会脱衣服吧。」 我极力用兴趣缺缺的语调回答,意图远离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 「之后呢?」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 「这应该不是以写出文字为使命的小说家该说的台词。」 「但有很多小说也省略床戏的描写啊。」 「也有认真描写的作品喔。」 吉野说得没错,那种作品同样有非常多,所以即使我们未曾实际体验,也经历过几次模拟体验。虽然对实际的做法懵懵懂懂,但是对于那种事应该在什么样的气氛、什么样的心情下进行,这些范本都曾在纸上学习过。 「要做吗?」 这次换吉野凭我吩咐。 「不做。」 我叹了口气的同时推开吉野。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吉野大概是无意识地用手擦了擦嘴角,那个动作让我受到轻微的打击。 「为了写小说,需要这样让自己在现实中也照做吗?」 「不行吗?」 她顶著毅然决然的表情整理衣衫不整的服装。 「那么,如果写药物成瘾的男人就要嗑药、写杀人魔的故事就要杀人吗?」 「萨德(注6)和柏洛兹(注7)都这样做喔。」 吉野端出过去真实存在的小说家名字反驳我。 「吉野只把现实当作写小说的题材啊。」 那个现实也包含我本人吧。 「这样很奇怪吗?」 她的回应听起来像在守护自己被伤害的重要事物。 「比起人类,我更爱小说。」 吉野的手像在颤抖。 「我受够了。」 我站起来,转过身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那是悲伤沉痛的声音,颤抖、脆弱又无力。 「我也一样啊。」 我只丢下这一句话,便离开房间。 也许人们会笑说这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真正理解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呢。 注4:图灵测试 turi,科学家图灵于一九五○年提出的一个判断机器是否能思考的著名试验,测试某机器是否能表现出与人相等或无法区分的智能。 注5:萨里耶利 与莫札特同时代的杰出音乐家,但因美国导演米洛斯?福曼(milos forman)所执导的电影《阿玛迪斯》,使人们产生一种迷思:他的才能不及莫札特且妒忌心重。 注6:萨德 萨德侯爵,是一名法国贵族和一系列情色和哲学书籍的作者,以情色描写及由此引发的社会丑闻而出名。 注7:柏洛兹 威廉?苏厄德?柏洛兹二世,美国小说家。大部分作品都具半自传性质,最主要描绘他身为海洛因成瘾者的经验。 第3章 this world 1 吉野活著,活在另一个世界。如果真是如此,那里才是真正的世界。 那么,我现在活著的眼前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冒牌货。 无聊、无聊、无聊。 自己所在的只是暂时的世界。 这样想,心情轻松许多。 心中的郁闷也跟著豁然开朗。 『我不想去上体育课。』 『我也讨厌运动。』 只要在邮件里说真心话就能变得很放松。 为了维持自己、为了保持平衡,我继续用邮件闲聊。 『你有没有过重绑好几次,鞋带还是一直松掉的窘况?』 『用强力胶黏起来就好啦。木工用的最好。』 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继续发邮件,聊聊芝麻小事什么的。 就像吉野还活著的时候一样。 『啊~真的好闷。』 『我也是。』 『告诉我转换心情的方法。』 『吃鼻毛?』 『好新潮!』 好无聊。每天传的邮件就是这样。 但偶尔也会进入认真模式交换意见。 『从今以后要怎么活下去才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人生除了绝望没别的吗?』 『是啊。』 希望两个字听起来好假,没有什么值得相信。 『我们两个人应该要一起去更多地方的。』 『为什么?』 『我只有你在写小说的回忆。』 『你想去哪里吗?』 『哪里都可以。你又想去哪呢?』 『看萤火虫或是参加祇园祭?』 『那还不是为了找写恋爱小说的题材。』 『被你发现啦。』 from: 吉野 染井同学为什么没有继续写小说? 如果能像那时候一样写小说就好了。 偶尔也会浮现这样的想法。 但是真要提笔的时候,手指就会停住不动。 to: 吉野 我想写小说。 用遥控器关掉房间的灯之后,我待在黑漆漆的室内继续发信。 只有在发信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著。 其他的时间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你现在在干嘛?』 『在呼吸喔。』 『我也是。』 感觉像在海里或地底互通讯息。 『吉野讨厌我吧。』 间隔了一会儿。 『为什么我无法爱人呢?』l 你问我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就这样,我的意识像是沾染了很多种颜色的画笔,我在此之中沉沉睡去。 隔天放学回家的途中,我拨电话给淡路先生。 他的声音带著睡意,我好久没有听到了。 『什么事?』 这个人该不会是睡在公司吧?我瞬间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也不无可能。 「如果吉野还活著,你怎么想?」 『我可以挂电话吗?』 淡路先生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大致叙述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 『那你把小说的原稿寄给我。』 他的口气听起来打从心底不相信我。 『会大卖喔。吉野紫苑,来自阴间的原稿。超棒的。』 接著电话就被挂断了。 也不能勉强,一般人不可能轻易相信这种事。 我有些不爽地发信给吉野。 to: 吉野 淡路先生说想看你的原稿。 可以用邮件寄给我吗? 你现在还是在写小说吧? 然而,我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从那之后,无论我寄什么信都没有收到回音。 我心想,她应该很忙吧。 内心开始感到不安。 渐渐地只为了等待邮件而活。 有些日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仔细想想,自从我不写小说,什么都没做的时间增加了。这些时间都拿来和她聊天,让我莫名感到安心。 但是,我再次一口气被拋进虚无的时间中。感觉好比是从船上被扔向大海的垃圾。 我有的只是看不到尽头的时间。 ? 我坐在电脑前方,正准备写小说。 脑海中忽然迸出一个可笑的想法。 不如来模仿吉野的文风吧。 那么一来,吉野一定会笑的。 我将书架上所有吉野的小说拿出来排在桌上,随意翻阅,回想吉野的文体与风格。 吉野的文风很有特色,和其他小说家截然不同,具有独创性。 这种小说家容易模仿。 所以,很好下笔。 使用吉野的文风写小说,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吉野的小说我可是一本都不漏地读完,就连她出道前、尚未出版的作品我也几乎都读过。 世上读了最多吉野作品的人肯定是我。 比起淡路先生,我更了解吉野的小说。 再者,现实生活中一直陪伴在小说家吉野身边的人也是我。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有自信能写好吉野的小说。 如果是我,一定可以。 一旦动笔就停不下来。 吉野前无古人、气势万千的文体,文章的推展、节奏、语气。 谁都无法像吉野那样自由自在地写小说。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现在最喜欢的小说家也许是吉野。由于距离最近,所以我一直不想承认。 但昔日文豪什么的,我都看不上眼。 现在,这一瞬间,世界上所有存在的小说当中,最创新、最新潮、最棒的就是吉野的小说。 与其跟吉野接吻,装作吉野写小说这件事反而更让我开心。 我从这本小说感受到成就感。 我废寝忘食地埋头创作,完全没有睡觉和吃饭的时间,彷佛被吉野附身。我只能仰赖这一点。而吉野在写小说时那种破坏力十足的速度也转移到我身上。 手指停不下来。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写小说这件事让我开心不已。 接著,我把小说完成了。 这部原先只是抱著恶作剧心情所写的小说,我希望吉野会是第一号读者。我想听听她的感想。因为自己无法客观看待这篇小说。不过,我有自信这会是一部有趣的小说。 吉野读了会说出什么样的感想呢? 会赞美我吗?不,应该不可能。但当我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彷佛浑身被幸福感包围。幻想总比现实更让人得到百倍、千倍的满足感,所以,我还不想让吉野真正看到我写的小说,反倒想好好珍惜幻想中的吉野给我的好评。 小说完成后,正当我沉浸在成就感的余韵中,突然收到吉野寄来的讯息。 『今天能见面吗?』 我很少拒绝吉野的邀约。 我会感到犹豫,是因为知道今天是吉野的小说截稿日。这种时候,她怎么会主动邀约呢?一点都不像吉野。我感到莫名不安。 结果,我决定将写好的小说印出来带出门。 我想把那篇小说带到吉野内心旁。即使她没有读,也希望让她看个一眼。 举例来说,我曾经读过这样的小说。女人怀了前男友的骨肉,几年后,她带著长大的孩子去见父亲。男人没有察觉,只是直接走过,但女人还是心有所感。 我想著一样的事。 我抓起小说塞进邮差包,出发前往与吉野相约的地点。 那个地点和平时不同。 我们约在国中时代两人一起度过的文艺社教室。我们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学弟妹加入,之后也没听过其他社员入社。 吉野指定在那里见面。 我打开门,吉野已经先到了。 暑假期间的国中文艺社教室,除了吉野之外空无一人。 「好久不见。」 「有很久吗?不是一个礼拜前才见过?」 我这样说。吉野的时间观念很奇怪。不过几分钟前的事情觉得像是很久以前,一年多前的事情却以为是最近,吉野就活在这样的时间感中。 「我不知道啊。」 那时,我直觉地发现:啊,她是写不出小说吧。 「我不明白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吉野以纤长的手指抚摸文艺社书架上排列的书背说著。 「我看了《咆哮山庄》也不懂,看了《傲慢与偏见》也不懂,不管看什么都不懂。关于小说的其他事情我都能理解,唯独不懂什么是爱。」 听到吉野吐露的心声,我没有话可以接。 那些事,我也一样不明白。 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 「小说对我来说很重要。读小说的自己很重要、写小说的自己很重要。小说以外的事,我真的觉得无所谓。别人终究是别人,我一点都不觉得重要。」 「这样也没关系啊。」 即使在这些事上钻牛角尖,不也得不到答案吗? 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世上的人们平常会认真思考这些事。 其实,大家一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日子。 明明不了解什么是爱,只能装作很懂的样子。 这是为了活著的一种规则。 说不懂的人,会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以外。 「在一般人眼中,我一定是有缺陷的。但我不觉得自己异常。我认为我是正常的。世界上的所有人才恶心,恶心到极点。」 「不写小说也不会死啊。」 吉野沉痛的内心呼喊,我没有勇气直接碰触。「肚子不饿吗?要不要出去吃午餐?」这种时候,人们会转移话题,提出日常生活的问题,试图将有些偏离现实的人拉回现实。 那时,我有种想伤害她的念头。 「吉野,截稿日呢?」 「只剩不到一小时,我得打电话给淡路先生……」 「我帮你打给淡路先生吧?」 「……没关系,我自己打。」 「其实……」 我起了头。或许我被吉野影响,那时候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我一面对自己的一时兴起是否有天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感到害怕,一面又期待著恐惧的到来。 「我试著写了小说。」 「……什么?」 我从包包里拿出小说稿纸丢在桌上。 「我试著写了吉野的小说。」 听到我的话,吉野睁大双眼。 「如果用得上,你就把那篇小说交给淡路先生吧。没问题的,一定不会被发现,谁也不会知道。只有这次,你可以这样试试看。」 吉野拿起小说,不发一语地开始阅读。 她是不会在阅读之前就予以否定或肯定的人。可能也是因为她阅读的速度很快,因此看完就会立刻给予评价。与其问我问题,她不如直接阅读还比较快。事实上,吉野比起和人对话,看文字反而能更快地消化更多资讯。 吉野翻页翻得很快。 小说的场景一个接一个在她脑中掠过。 我只是默默看著她。 除了吉野读小说的手,房间里毫无动静。 不过,慢慢地吉野开始产生变化。 吉野总是用一定的步调读小说,但阅读的步调崩坏了。 翻页的手慢慢停下来,阅读的速度也放慢。双眼无神,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理解故事的内容,让人看著都觉得不安。 即使如此,吉野并没有停止读小说。我望向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几分钟。如果要把这篇小说交给淡路先生,也到了该下决定的时候。 慢慢阅读但仍比平常人快上许多的吉野持续翻页,剩下的页数不多了。终于,看完最后一页后,吉野一动也不动。 「……你觉得如何?」 我忍不住开口问。 吉野看著我。 她那时的表情,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那就像一种诅咒。 正确来说,当时吉野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我无法像照片一样明确地回想起来,只能回忆起当时留在脑海中的印象。 吉野脸上的表情── 看似被杀了一样。 被压得扁扁的。 好像被打扁之后的蟑螂尸体。 那不是人类的脸。 彷佛脸的正中央有个黑洞。 而且那个黑洞再也无法填补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这样。 「不要这样。」 那个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吉野将我印出来的小说丢在我身上。因为没有用夹子什么的固定,纸张散落一地。 「不要模仿我的声音、我的模样去说什么假惺惺的爱。」 小说在空中飞舞。 故事的碎片、我自己写的文章的一部分,即使飞在空中也瞬间映入眼帘,在午后阳光照射下看得很清楚,就像故事被分解后支离破碎的样子。 「染井同学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作者用什么心情写小说,跟小说本身有关吗?」 我冷冷地说。 我一直很忌妒吉野。 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厌恶。 厌恶吉野。 厌恶优雅地写小说的吉野。 就像吉野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我一样,我也憎恨吉野。 憎恨她的才能,憎恨得不得了。 所以才会演变至此。 「染井同学你──」 吉野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吉野情绪激动的样子。我想,那也许是吉野第一次对现实产生激烈的情感。 吉野摇摇晃晃地掐住我的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吉野的手掐进我的脖子。 但是她的手臂无比纤细,力量也无比脆弱。 吉野── 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如果你现在杀了我,谁都不会知道这篇小说是我写的,那你就可以坦荡荡地交出去。」 吉野掐住我的手稍微松开了些。 我推开吉野站起来。这一点都不难,我轻而易举就能把吉野推开。 「杀人在小说里杀就好了吧。」 像是失去灵魂般,或如金蝉脱壳后的壳般轻如羽毛。 就这样走出教室的我扪心自问: ──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还不满意。 我无法忍受吉野紫苑因为这点小事就结束。 那天回家时,我的手机响了。萤幕显示是淡路先生打来的。 『我联络不到吉野小姐。』 「然后呢?」 『她没交稿。』 「这样啊。」 『听起来好像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的话又怎样?」 『不只这样,她电话也不接。其实我想马上过去确认状况,但是我这里忙著解决开天窗的问题,根本没时间。』 那时, 我好像著了魔。 「吉野有写稿喔。」 我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似乎要让自己深信这是事实。 『……不可能吧?』 「只是因为她对内容不满意才没有寄给你,但我有她的原稿。」 『可以让我看看吗?』 「用电子邮件吗?」 淡路先生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手上有吗?寄到我的信箱。我马上看。』 「我现在寄了。」 我在邮件夹带档案寄出去。 『谢谢。』 电话很快被挂断。 为什么我会做这种事? 我想试试看。 吉野以外的人读了我的小说会怎么想? 我想知道。 深夜,我再次接到淡路先生的电话。 「怎么样?」 我降低自己的声调询问淡路先生。 『很好耶!』 淡路先生兴奋地说。 好空虚。也许我是希望从吉野口中听到这句话。 够了吧,我心想。 『我想联络吉野小姐。这份稿子我觉得出版也没问题。我来说服她。』 「抱歉,淡路先生。」 『嗯?』 「那是我写的。」 淡路先生的反应颇令人发笑。经过一阵沉默后,他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便问我是不是在骗人。 『可是,这怎么看都像是吉野小姐写的小说。』 「所以说只是单纯的模仿。我复制她的风格。我很擅长写这种文章。」 即使我反覆说明,依然无法说服淡路先生。 『不不不,你是认真的吗?』 「淡路先生很没有眼光喔。」 我傲慢的口气像是嘲弄学校老师的不良学生。 『……做这种事,染井同学你有什么好处?』 「小说是谁写的,对小说而言有那么重要吗?《人间失格》如果是三岛由纪夫写的就会失去价值吗?作者是谁、用什么心情创作,这跟小说到底有什么关系?像《索多玛一百二十天》这种创作动机不纯的小说,不也救了人吗?」 『我不懂。染井同学,这很奇怪。』 「用吉野的名字出版不就好了吗?」 『别开玩笑。』 淡路先生挂掉电话。 我完全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如此致命。 我以为,只要过一个星期,又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和吉野说话;即使内心仍有些疙瘩,我们的关系依然会持续下去。 因为我相信所谓的现实就是这么牢不可破。 只要时光流逝,这些事也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吉野会走出低潮,从今以后还会写出一本接一本的小说。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去到我伸手无法触及的高处。我曾经这样想。 『要不要去逛鸭川纳凉二手书市集?』 两星期后,暑假也过了一半。我发信给吉野,邀她去逛二手书市。 完全不知道她那天会死。 3 时间来到七月,高中期末考的时期到来,教室里弥漫著些许紧张的氛围。 明明就不是什么人生大事,大家却非常认真,连下课时间都翻开参考书。我觉得很棒。虽然跟我没关系。 期中考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什么比没干劲参加的考试更无趣的东西。 其他人都专心在考试,振笔疾书。安静的教室内,纸张削去黑炭的声音宛如现代音乐般回荡。 这种时候,思绪总会不小心飞到与眼前现实毫不相关的地方。 活著的意义、高中生活有多没营养、人生的无趣,我的思绪会绕著这些事打转。 期末考期间,我突然发现,吉野总是在我的下课时间传邮件给我。 比如说,考试期间从来没有收到。 为什么? 我忽然想试试。 如果考试中发信给她会如何?吉野会回信吗? 要是被怀疑作弊就麻烦了。 所以邮件内容一开始就已经想好。 to: 吉野 你现在在哪里? 接下来,只要将事先打好的邮件发送出去。 我把手插进口袋,轻轻碰触手机。 等了一会儿,我听见手机震动的声响。 但是,内心并不怎么高兴。 我希望吉野真的存在于平行世界。我也和吉野一样对现实感到轻蔑。 难道不是吗? 这样的现实要人怎么去爱呢? 我们高中在期末考之后还要上一星期的课。 不过,这个星期上课的内容不会考,所以大家都提不起劲,也没有人专心听课。课程就像没有气的碳酸饮料般持续。 闲闲没事做的时候,大家便会想些不正经的事。 那一周是所谓的告白周。 在那一周对异性告白,在学校形成一股小风潮。 一星期的课程结束后,经过短暂的考后假就是结业式,接著放暑假。实质上来说,暑假从考后假就开始了。 那一周可以说是为了找个恋人开心度过漫长暑假的准备期吧。 『我在想要不要跟真白同学告白。』 船冈搭上这班顺风车,表示他要跟真白告白。 随便你,我心想。 午休时间,我随意从教室注视著两人的情况。 窗户下方,船冈把真白叫到校园一角。 两人好像在说些什么。 我发信给吉野。 看到真白拿出手机。 我什么也没写,只寄出一封空白信。 船冈在和真白说话。 结果,真白留下船冈独自离开。 照这情形看来,船冈大概是被甩了吧。 「在看好戏?」 佐藤从旁边吐嘈。 「才不是。」 我的心情糟透了。 午休结束,真白到了第五节课都没有回到教室。 老师不经意地说,她好像是在保健室。 上课没多久,我便藉口身体不舒服,溜出教室。 然后直接走向保健室。 我骗保健室的老师说我头晕。量体温虽然正常,但听我说自己没食欲,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晚上也因为太热睡不好,老师就让我在床上躺著休息。 六张床的其中一张有人,帘子也拉上。 我想,那应该是真白。 我躺在那张床旁边,对她开口。 「真白,你没事吗?」 「染井同学?」 果然是真白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我来玩。」 为了不要被待在没有病床的另一间房里的老师听见,我们压低音量小声交谈。 「船冈跟你告白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有听他说。」 说完,我听见真白一声长长的叹息。 「男生聊这种事开心吗?」 「女生不也一样?」 真白似乎欲言又止,我等著她开口。 「我不懂。」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懂大家这样理所当然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这就像吉野会说的话,我心想。 我把枕头折半靠在脖子后方,头稍微抬高,拿出手机发信给吉野。 『难道你现在在我旁边?』 身旁立刻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 我好像听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是吧?』 『喂。』 『我说你啊。』 我发了好几封信,每次都听到身旁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你怎么知道?』 明明可以直接说,真白却不知为何用邮件回覆。 「你帮我捡手机的时候看到信了吧?」 吉野总是在上课以外的时间发信给我。真白在上课中不会把手机拿出来。 如果跟我通信的人不是吉野,还可能是谁呢? 考试时寄出的信,让我知道对方是班上的某人。 接著,我回想起远足时,真白的手机里有登录我的名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问。 真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 第五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我们走出保健室。 昏暗的保健室外是大晴天。我觉得自己像是从洞穴中爬出来的原始人。 「下一堂要不要跷课?」 听到真白这样说,我点点头。因为我也正想说同样的话。 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坐在学校附近公园的长椅上。隔壁小学似乎已经放学,可以听到小朋友玩耍的声音。时间已是初夏,绿草长得好高,像被吹风机吹拂的长发般摇曳。 真白开始断断续续地述说事情经过,内容大致如下。 吉野的电子信箱被称作企业信箱,与gmail等免费信箱不同,是跟手机业者绑约时被自动设定的。 企业信箱在手机解约的同时会遭到冻结。 但那个信箱位址并不是永远无法使用了。 为防止信箱被滥用或收到误发信件,该信箱一定期间内会被停用。话虽如此,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其他人也可以重新使用这个信箱位址。吉野之前绑约的手机业者设定的期间是一百八十天。 了解这项规则的真白,拿到了与吉野一模一样的邮件位址。 这样一来,我终于明白吉野的信箱是如何被使用的。 接下来我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i 真白在国二时第一次读到吉野紫苑的小说。 国中时,真白找不到自己的归属,被当空气般对待,好像变成透明人。 哪里都去不了,极为痛苦。 有一天,她在书店平台上看见堆叠摆放的新书。 契机非常简单。 国中生作家,震撼出道。 吉野紫苑。 真白心想,这个人和自己同年,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啊。 不甘心。 自己在人生的谷底,而她一定是在最顶端吧。 真白有些不悦地拿起书来,随意翻阅。 里面写得好像是自己的故事。 没有人了解自己的心情。 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她的这份心思却好像都被写在这本书上。 那本小说彷佛把真白带到了遥远的地方。 不希望把小说看完。真是不可思议。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 她站在书店忘我地把书看完了。 放下小说、正要从书店的自动门离开之际,真白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把那本书买回家。 真白在自己房间里反覆读了好几遍。即使读到第二遍、第三遍,感动也丝毫不褪色,好像直接用原色画笔在脑海中上色。时间的感觉也消失了,她一直读到隔天早上。如此日复一日。 真白对一直以来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胆小、冷淡、不知不觉已经放弃人生的自己。 从那之后,吉野紫苑成为真白的憧憬。 只有在读吉野的小说时,她才觉得自己活著。 其他时间全都是假的──她关上感知外界的器官,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地对自己这么说。真白用这种方法撑过困境。 「你这种人,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好了。」 曾有人这样对真白说。 真白自己也总是这样想。 好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到吉野紫苑的小说里去。 真白每次看见吉野的名字,就会心头一震。 所以进入高中、看到座位表上出现「吉野」的姓氏,她也瞬间心生期待。 真白走进教室。 和吉野紫苑相同的发夹──映入眼帘之际,这是真白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真白记得在杂志上看过吉野紫苑的发夹。因为太想要一模一样的发夹,她还曾花时间寻找哪里有在卖。 发夹主人的发型也和吉野紫苑很相似。 不仅如此。 五官似乎也和吉野紫苑很像。 不,根本一模一样。 居然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真白在名册上确认那个女生的名字。 ──吉野紫苑。 怎么可能? 真不敢置信。 连要眨眼都办不到。 现实中真的有这种事吗? 简直像是小说的剧情。 太棒了。 不可思议的奇迹正在眼前发生。 真白一直注视著吉野。因为模样过于异常,教室里甚至有些骚动。 真白与吉野四目相交。 面对真白的反应,吉野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真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直看著吉野。 神。 神降临在教室里,和自己一起上课。 奇迹。现实比小说还更加奇妙。 自己该如何是好? 真白只是继续盯著吉野。 等待。 因为真白实在无法开口。这样做的话,吉野应该会主动向她搭话吧。 「真白同学。」 这个瞬间来得意外迅速。 「那个,如果我弄错的话很抱歉……」 「没错。」 再也无法停止。 真白诉说著自己有多么热爱吉野紫苑。 看到滔滔不绝的真白,吉野露出腼腆的神情。 「我有点不好意思耶。」 吉野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听关于自己小说的感想。 但是,好想跟她待在一起。 话虽如此,真白与吉野的关系并不对等。 小说家与读者。 神与信徒。 她们说不上是对等的朋友关系。 与吉野变熟之后,真白发现本人并不像作品中的世界观那样难以亲近,反而拥有非常平凡的感性;应对进退也很平凡,在班上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之处。 吉野一点一点地和真白分享小说的话题。 因为真白喜欢吉野的小说。 喜欢这样断断续续地、不完整地听到关于小说的事。 想这样永远听下去。 吉野在高中没有参加社团。问了才知道,她以前在国中的社团教室写小说。但自从吉野升上高中,就找不到适合写小说的地方。 结果,吉野总是在家里写小说。渐渐地,她缺课的次数愈来愈多。吉野说这是旷课。 吉野不在的高中教室,真白只感到无趣。 某天,真白也跷课去吉野家玩。 真白曾听说吉野是住在别馆,亲眼一看,在主屋旁果然有一栋颇有品味的白墙小屋。真白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进来」的回应。 房内整齐乾净。真白被第一次见到的吉野房间给震慑住了。直至挑高的天花板都堆满书,房间中央有桌椅,吉野正对著笔电写小说 。 「好厉害喔。」 「坐那边吧。」 虽然吉野这样说,但这个房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真白依旧站著注视吉野写小说的模样。那是真白第一次看见吉野写小说的身影。 那时,吉野的集中力随即中断。 「我吵到你了吗?」 真白有些紧张又抱歉地对吉野说。 「没有。」 吉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抬头看向真白。 接著,两人开始聊天。 真白觉得自己似乎打扰到吉野而感到抱歉。她在回家的路上心想,不要再去吉野家可能比较好。但意外的是,几天后吉野主动对真白说欢迎再来玩,如果可以的话,帮她买杯星巴克的星冰乐之类的。 不久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吉野的房间里多了一张椅子。 吉野让真白坐在那里,刚好正面面对吉野。 「我只是希望你一直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 一开始,真白以为吉野在开玩笑。不过,真白为吉野真挚的神情震慑住了,默默照著她的话去做。 接著,吉野像在瞪真白似地,反覆移动视线开始写小说。 就像画家一边看著模特儿一边作画。 她的样子实在太认真,让真白也跟著紧张起来。 吉野没有告诉真白她在写什么。 真白也没有多问,只是坐著。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星期中有过好几次。 学校放假的时候,或是吉野偶尔旷课的时候,真白总是坐在吉野房间里的椅子上。 真白心想,如果能为吉野出点力,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真白就这样和吉野度过如此奇妙的日子。 「如果我有天死了──」 没来由地,吉野突然这样说。那时,吉野似乎遇到写作的瓶颈,在杂志采访中也出现许多与死亡有关的字词。 「才不会死啦。」 「我不希望笔电被其他人看到。」 吉野虽然这样说,真白心里却想,好想看啊。 那时正好有个男生喜欢真白。 也有人只是因为外表不错这样的理由就告白。 真白决定和这个男生交往看看。 她希望那能让当时正在写恋爱小说的吉野做为参考。 真白试著跟那个男生约会了几次。 每一次都像不断在确认自己完全不喜欢对方。 吉野死前不久,结业式的前一天,下午两人跷课外出。其实是吉野突然说「我们跷课出去玩吧」。面对吉野的邀约,真白的字典里没有「拒绝」两字,她依著吉野的提议跷课。 两人在鸭川旁吃著三一冰淇淋。鸭川有个奇妙的文化,一对对情侣会等间距地坐在鸭川河畔。看著眼前情景,吉野忧郁地说: 「我该不该放弃写小说呢?」 放弃也没关系喔──自己是不是应该这样跟她说呢?或许是吧,但真白给了完全相反的回应。也许是因为,真白不是吉野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我不能接受。」 真白心想,这样没有活著的意义。如果不能看吉野紫苑的小说,活著也没有意义。 「开玩笑的啦。」 吉野笑著,吃了一口冰淇淋,接著又说「真白的也给我吃」,从真白那里咬了一口。真像小孩子──真白想著,将自己的冰淇淋给吉野。只要是吉野,真白愿意奉献一切。 两人喝著自便利商店买来的酒走在路上。 来到木屋町的巷子时,她们被两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叫住。男人们身上穿戴著耳环和项炼,年龄虽然接近大学生,但谁知道有没有好好去上学。 「跟我们走嘛。」 已不太记得男人说了什么搭讪台词,但印象中似乎说了类似的话。 吉野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表情,接著就像正片和负片反转一样,瞬间换上一张开朗的脸孔,大声说:「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别这样。」 真白抓著吉野的衣袖走到大马路上。真白的手和吉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两人几乎没说话,坐上阪急电车回家。 隔天结业式,吉野没有来学校。 两人心里还有疙瘩,所以虽然担心,但真白不敢联络她。 话虽如此,吉野怎么会死了呢?真白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至此。 自从吉野死后,真白就无法上学。 所有人都来问她是怎么回事,但关于吉野的事,她什么都不想说。 当时交往的男友很担心真白,但是真白已经没有与他继续交往的理由。 吉野死后,真白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台笔电。 吉野死前还在写的小说,一定储存在里面吧。 晚上,真白来到吉野家。对于胆小的真白而言,这么做可是鼓足了勇气。 大门是上锁的,虽然瞬间感到绝望,但在外头绕了一圈,她发现窗户没有锁。 真白爬上窗户入侵房内。 吉野的笔电还在那里。 彷佛吉野仍活著,而笔电依旧期待著后续的写作。 真白拿起电脑,从玄关离开。 她虽然有自己做的事不正确的罪恶感,但无法停止。 如果笔电继续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被谁发现。吉野应该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回到家,真白打算照吉野所说的把笔电扔掉。但不管要扔去哪里,她心想先把里头的档案删除会比较好。 她打开笔电。 ──「给染井同学」。 最先看到的是这样的档案名称。 那是谁呢?真白内心一阵骚动。 真白不知道那是谁,感觉是男生。 难道吉野曾经有男朋友吗?怎么可能。 真白把档案打开。 光是阅读档案无法了解其中意义。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除了真白以外,吉野还有另一个亲近的对象。 一旦开始看就无法停止。 笔电里存有吉野未完成的小说,还有像日记般的文章,详细记录著吉野与染井同学的每一天。 真白自从没去上学后,就一直在家睡觉。 这段期间,真白反覆看了吉野笔电里的档案好几次,熟读到可以把内容完全背起来的程度。 身为保健室常客的真白虽然没有留级,但最后还是决定休学。 说是休学,却也没有其他计画。 真白试著打电话给染井同学。 这个男生好像也在写小说。 比起本人,她对他的小说更感兴趣。 「你有在写小说吗?」 『没有。』 真想揍他一拳。 办妥休学手续后,父母问真白想转学到哪间学校,真白的回答是染井同学就读的那所高中。 因为实在太想知道染井同学是什么样的人,真白决定转学到这所高中。 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居然说自己不认识吉野。 某天,真白看到他在找不见的手机。 抢先一步发现手机的真白,看到邮件寄信失败的自动回覆显示在待机画面上。 真白记得那个邮件位址。 那是吉野的。 点开手机画面,发现他不知为何,至今仍不断寄信给死去的吉野。 看到的当下,真白开始思考该如何拿到吉野的邮件位址。 经过一百八十天后,第三者就能使用同样的信箱 。真白之前就知道这项规定,因为她过去便曾想要使用和吉野同样的信箱。 想到不久的将来,某个和吉野没有半点渊源的人要用吉野的信箱,她就无法忍受。 真白看著留在手机联络簿中的吉野信箱,对于是否要实行想法也曾犹豫不决。 最后真白取得了信箱位址,心想那如果能成为和染井谈论吉野的契机就好了。 然而,正要发信的时候,她心中冒出一个喜欢捉弄人的小恶魔。 真白心想,不如假装成吉野吧。那就像是对冷淡的他进行的复仇。 伪装的过程中,真白渐渐地无法说出真相。 而且,化身成吉野通信有种奇妙的感觉,彷佛吉野真的还活在某个地方。 因此,真白无法停止。 4 真是不可思议。 我决定请真白让我亲眼看看那台笔电,随同她一起来到她家。 我们在真白家打开笔电。 因为这台笔电的存在,真白才能一直扮成吉野回覆我的邮件。 启动笔电后,桌面中央有几个文字档。 档名差点让我的心脏跳出来。 ──「给染井同学」。 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打开档案。 希望第一个看到这个档案的人是染井同学。 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 不知是幸或不幸,成为小说家的我,必须谨慎留意自己的文字在死后会被如何看待。 我的期望很明确。 宁愿死,我也不要未完成的稿子被看到。 包括日记和其他笔记类文字。 因此,如果染井同学看到这则讯息,请遵守你与我生前的约定,迅速将这台笔电沉进大海里。 其实,连这则讯息我都不希望被人看到。所以这是警告,请勿观看档案夹的内容。 我希望你不是像马克斯?布洛德(注8)那样的背叛者。 再见。 她为什么要特地留下这样的文字档呢? 但即使看到她留下的文字,我的决心也不曾动摇。 我没有半点踌躇地打开档案夹。 吉野如果是普通的女生、如果不是小说家,我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她留下的文字,我想读得不得了。 说不定,吉野反而希望这个档案夹被打开吧──我脑中甚至出现这种对自己有利的解读。 该怎么说呢,好像在窥探别人的大脑,感觉有些愧疚。 小说、日记,这些档案夹内应该都有文字档。 我打开命名为「小说」的资料夹。 里面是大量的文字档案。 我忍不住大叫出声,依日期筛选排列。 档案大小不一,有些档案看起来文字量不多,应该是写到一半放弃了。 最近的档案日期停在吉野死去的那一天。那一天她也在写小说。 《为这个世界献上爱》。 档名这样写。 不知怎地,这个档名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那实在太不像吉野的作风,像是某首流行歌的曲名。她应该会用更刁钻的名字才对。 爱,那不是吉野最痛恨的事物吗? 我犹豫不决。 害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读了这篇小说,让我就此对吉野失望透顶。 这是吉野生前最后的作品。她想必是碰到瓶颈,接著因此而死。 不过,即使我对她心生失望,也无可奈何吧。 我点击档案,将它打开。 那是一篇非常奇妙的小说。 主角是名为「染井」的男人与名为「真白」的女人。 那是以我和真白为原型的角色。 小说就以这两人为主角。 接著,名为「吉野」的小说家登场。 无论怎么想,那都是吉野以自己身边现实为原型所写的小说。 由于自己在小说中登场,意识又突然被拉回现实,我的脸大概红了。因为这在吉野的作品中,是风格明显迥异的作品。以真实的人,也就是以我为原型。 我被吉野写进了小说里。这样一想,令我心生恐惧。我还要继续读这本小说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看下去。 仔细看档案夹才发现小说有好几个版本。 第一版、第二版……一直到第十三版。这意味著吉野重写了十三遍。 我试著比对初版和最新版的稿子。 原稿还残留著修正的痕迹。 文字量多得惊人。同一本小说经过无数次的修改。 我一个一个档案慢慢读。 吉野笔下的我,说实话一点都不帅气,还有些滑稽。这个同班同学希望成为小说家,但正遭受挫折。 「吉野」总是和名为「染井」的男生形影不离。小说里也描写了两人间的相处。 终于,两人升上高中,各自就读不同学校。 吉野与真白成为同班同学。 真白与吉野相遇的经过也全写在小说里。 作家吉野彻底化身成我、化身成真白。 接著,因为吉野,染井与真白相遇了。 两人坠入情网。 什么跟什么啊?我心想。 * 自从真面目被揭穿后,真白寄来的邮件就变得异常亲昵。 『要吃零食的时候,不知道要吃pocky好,还是要吃pretz好,真是个问题。by真白史皮尔。』 『我期末考都没念书,什么都不会写。虽说不懂的事情就要保持沉默,但要是被留级怎么办?by真白维根斯坦』 邮件的内容愈来愈没营养。 『高中被留级超狂的啊。你继续往坏学生的道路前进吧。』 『染井同学,中午一起吃饭吧。』 『可以啊。』 真白在邮件中虽然是这样的调调,一旦见面却板著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坐在食堂吃著从福利社买来的面包。到了七月,外面的长椅实在太热。 「你说点什么啊?」 「明明是你约我的耶。」我不以为然地说。 「嗯……」 结果真白严肃地盯著眼前的柑橘面包僵住了。搞什么啊。 到头来,我们之间的话题只有吉野。 「吉野同学到底在想什么呢?」 「谁知道。」 我心想,知道的话就不需要烦恼了。 「暑假有什么计画吗?」 「什么都没有。」 我过得不是那种暑假有计画的人生。 不过,明年的此时就是升学考试,也许会忙著念书。说不定,高二的现在会是人生中最闲的暑假。 『吉野同学没有喜欢的人吗?』 晚上回到家,真白传来这样的讯息。 我想了一下这样回覆: 『吉野烦恼著自己无法爱任何人。可能连家人都是。』 距离结业式没剩几天的星期日,没有任何约会的我独自在房里打发时间。 无事可做。 一直以来,这种时候我会和吉野的信箱互传邮件。 我打开手机的邮件画面。 『有空吗?』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寄信键。 『有空!』 立刻收到回信。我在脑中想像,能用这种速度回信,表示真白也许和我一样在随意滑手机。 『要继续画画吗?』 其实,我和真白尚未完成上学期的那 幅画。老师要我们尽快完成。 『啊~要去哪画?』 于是,两人来到学校。 我们未完成的画被放在美术教室的一角。 两人面对面作画,沉默不语。 「我们好像……」 「嗯。」 「比起面对面,用邮件反而更好开口聊天。」 的确,我只要面对真白,至今还有种奇妙的紧张感。很难理解那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一开始抱持的排斥意识在作祟。 不知道是注意力被打断还是要去洗手间,真白默默走出教室。这样一来我也无法继续画画,所以从椅子上起身打算休息一下,此时手机发出震动。 『染井同学,你鼻毛露出来了。』 我急忙用手机的自拍镜头当镜子确认。 「开玩笑的啦。」 真白从教室的门后方露出脸来看著我。 「我说你啊。」 我不爽地站到真白画到一半的我的肖像画前方。 画已接近完成,那是一张表情阴郁的高中男生脸庞。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我自己都这么想。换成是我,可能不想跟这种人当朋友。我用铅笔在真白画的我的脸上加上鼻毛,鼻毛还延伸到嘴巴。如此一来,画中的我一下子变成谐星。 「等等,你在干嘛啦。」 真白慌忙把我推开。 「啊~糟透了。」 「用别的笔再涂一层不就好了?」 美术教室位在一楼,外头面向中庭。我开门走了出去。 「等等,染井同学,接下来要怎么办啊?」真白从后面跟上来。 「暑假还真闲。」 这种想法对我来说可能是第一次。以前的我反而比较喜欢闲闲没事做的感觉。我认为一个人度过的时间,比与某人在一起的时间更珍贵。 但今年不同。原因我不清楚。 「我以为染井同学是更优秀的男生。」 「什么意思?」 我只能苦笑,甚至没有转过头去的意思。 「因为你是那位吉野同学唯一亲近的人啊。」 「只是巧合罢了。」 我们最后拥有的只有这个。现实中发生无意义的巧合,我们凑巧住在附近,所以念同一所国中、参加同一个社团。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曾经活在她身旁。 「你想像中的染井身高更高、腿更长、发质也更好,是个体贴又有男子气概的好人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 基本上没有人能胜过想像。 「染井同学不写小说了吗?」 「是啊。」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我希望不用思考、不用感受、不用做什么大事地活下去。 「不后悔吗?」 「就算这样说,后悔也不会提早出现。」 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后悔,现在怎么知道呢? 「我什么都没有。」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我颇在意她对我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我的人生很无趣,所以我懂。」 「没有那种事。」 「别说得那么简单。」 真白面无表情。 「我的人生真的很无趣,已经可以预见将来,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没用。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无法用尽全力。你知道有这种人吗?」 真白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出自虐的台词。 「但染井同学你明明就有想做的事,想写小说,虽然我没读过不知道你有没有才华,但是你明明想写小说,却啰哩啰嗦一大堆,总是找藉口。你只不过是在害怕,只不过是胆小而已。太白痴了吧?你只是害怕写出烂东西。」 「我说你啊。」 真白打断了试图反驳的我。 「连我的份一起全力以赴啊。」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仔细看著她。 她眼里渗出泪水。 「全力以赴啊。」 真白坐在美术教室前方花坛的边缘,位置高我一截。夏天偏白的阳光让视野的色调变得比平时淡。真白从上往下俯视我。 她举起白皙的手臂,用最长的手指指著我。 「我是来叫染井同学写小说的。」 我因为事出突然而不知所措。 「这就是我来到这所学校的目的。」 别擅自决定──我想这样说,但眼前的真白莫名给人一股压迫感,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所以,去写小说。」 真白从花坛跳下来,落地时有些不稳。她接著走向我,用有些挑衅的眼神瞪著我。 「……但是,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才好。」 我说著,避开她的视线。 「那还用说吗?」 这句话的嗓音魄力十足。 「恋爱小说。」 我心想,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注8:马克斯?布洛德 布洛德在德国布拉格查理大学进修法律时结识卡夫卡。一九二四年卡夫卡病逝后,布洛德没有遵照他的意愿将手稿烧掉,而是陆续将它们编辑出版。 第i章 with all my love in this world i 结业式后,我和真白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作战会议。」 她这样说。 「染井同学的走出低潮大作战。」 被真白的气势压倒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做了很多功课。」 只有不祥的预感。 「要走出低潮的话,总之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把想到的事全都写下来。」 「这样啊。」 这样就能写出小说的话也不会那么累了。我边想边把真白的话当作耳边风。 真白将稿纸和笔放在桌上。 「现在就来写写看吧。」 「我平常都用电脑打字耶。」 「现在先用这个也行吧。在我面前试试看,把想到的事情都写下来看看。」 虽然觉得烦躁,但我仍是拿起笔。她细心准备的还是万宝龙钢笔,也许真白家境还不错。 我双眼无神地随意写完给真白看。真白眼睛一亮地拿起稿纸念出声来。 「嗯……我是杀人魔,现在想把眼前的女人给杀了。要用什么方法呢?既然要杀就杀得华丽一点吧。对了,大爆炸应该不错……这是什么啊?」 「现在真实的心情。」 真白气得将稿纸撕成两半,像是把厚厚的电话簿撕破的摔角选手。 「给我认真一点!」 「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啊。」 我也带点怒气地回嘴。 「我没有女朋友,也没谈过恋爱。几乎没看过恋爱小说、对恋爱完全没兴趣、恋爱偏差值等于零的我,到底要怎样才写得出恋爱小说啊!」 「不就是要幻想吗!写恋爱小说的人,实际上多半不受欢迎、一辈子结不了婚,只不过是把理想的恋爱写出来弥补缺憾而已!」 「不要没凭没据地说那种过分的话!」 给我向全世界的恋爱小说家下跪道歉! 「你想得太严重了。不需要写什么惊天动地的恋爱故事吧?不用写什么被命运捉弄而分离的两人,应该是更微不足道却又真实的……」 「那才是最难的!你真是不懂。惊天动地的恋爱有先例,所以怎么写都可以。那些肥皂剧里没有描写的人类细致情感,以现代为背景的恋爱小说,才是最难写的。又没有可以参考的作品。」 说到这个地步,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为什么吉野会那么挫折呢?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要写出与自己相符的恋爱小说,或许比登天还难。 「吉野同学未完成的小说。」 真白将吉野的小说印出来带到咖啡厅。小说明明只是一种资讯,印出来成为一叠纸的时候,却让人感受到它分量十足。 我也读了那篇小说。 未完成的几块碎片。 暑假期间,一对高中男女尝试各式各样的事物,彼此间的情感也在这段过程中逐渐加深。大概是这样的内容。 「要不要两个人一起试试看?这样做也许可以知道些什么。」 「那不就跟吉野一样吗?」 我从咖啡厅的椅子站起来。吉野并没有因为那样做就把小说写出来。我认为只是浪费时间。 「等一下。」 我把钱放著离开。接下来是暑假,明天不需要在教室碰面,绝对逃得掉。 「我也会帮忙。」 背后传来真白的声音。 「我什么都做。」 我假装没听见,往回家的路上走。 暑假,无事可做的我独自待在昏暗的房里。 冷气坏了。 冷气如果在酷暑时分坏掉会如何? 那根本是地狱。 即使开机,冷气室外机也没有运转。冷气变成只会吹出热风的电风扇。 我穿著坦克背心和短裤,打扮得像是电影《裸之大将》的男主角,吹著热风。但那不过是杯水车薪。新的冷气还要等两个星期才会送来。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我想去高濑川看萤火虫。我会等到染井同学来,你没来的话我就睡在野外。』 高濑川是位在荒郊野外的观光胜地。京都市内可以看到萤火虫的地点有限,那里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房内还是很热。我发现外头说不定还比较凉快,忍不住走到房外,无法继续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冲个澡换身衣服,喝口自来水,穿上t恤搭配橄榄绿的休闲裤出门。 电话响了。 『你出门了吗?』 是真白打来的。 「对。」 我不耐烦地回答。 我转乘公车前往高濑川,和她说好直接在当地的公车站附近碰面,但是下车看看四周,不见真白的身影。 「辛苦啦。」 真白的声音让我转过头。 只见打扮比平常更休闲的真白。 「今天好热。」 「我是不太流汗的类型。」 的确,她看起来比我凉快。 「很快就要天黑了。」 「不会太早来了吗?」 到了晚上,仍未看到高濑川的萤火虫。 「今天看不到了啦。」 我的口气里有著「快点回家吧」的意思。 「果然现实是不一样的。」 真白没趣地说,踢了脚边的小石头。 两人就这样走在高濑川河畔。 「可是,为什么大家想看萤火虫啊?」 「情侣看到萤火虫会有幸运的感觉吧。」 我回答得非常随便,真白却露出非常同意的表情。 「这附近一定有看不见的点数卡可以集点。」 「集点可以做什么?」 「结婚吧?」 「结婚后呢?」 「用点数支付。就像我爸妈一样。」 「我们家好像也是。」 实在看不出自己的父母亲之间现在依然存在恋爱情感。 「咦,那是什么光?」 我顺著真白指的方向看去。有个光点浮在空中,也许是萤火虫。 「我没看到啊。」 「骗人。」 「不是鬼魂吗?」 真白蹲在地上盯著萤火虫看。 「还满漂亮的。」 我注视著萤火虫,突然想到如果吉野在这里,会不会说什么有趣的话?也许会说些冷嘲热讽却又高明的话让我们大笑吧。 「快点啦,染井同学,快从萤火虫的光芒感受人生的虚无啊。」 「很难耶。」 两人走在黑漆漆的路上。 「自从吉野同学死后,我就没办法好好地阅读小说。」 「我也是。」 我看不清真白的脸,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是,没有小说只有现实的现在,让我喘不过气来,好像快死掉。」 那时,我才稍微感觉到真白的心情似乎与我相同。 「我想看有趣的小说。」 「是啊。」 道路前方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夜晚的鸭川。 鸭川三角洲附近有个猫咪坟墓。 吉野把在斑马线上被车辗死的猫咪葬在这里,我们决定找找那个坟墓在哪里。 吉野有个兴趣好像是偶尔会把土挖开,看看那只猫的尸体。 看著猫咪的尸体,感觉更接近死亡。 「找不到耶。」 可能因为是晚上,吉野日记中写的地方不好找。 「好像在找幸 运四叶草。」 风吹草动,杂草有时拂过脸颊。 「乾脆也找找幸运四叶草吧。」 「这样会变得幸运吗?」 真白轻笑著说。我心想,变得幸运又是怎么回事呢? 「染井同学。」 找了约一小时后,真白呼唤我。她不发一语地看著自己脚下。拨开那里的杂草,便看到吉野日记上写的用石头堆成的奇妙坟墓,彷佛小人国的巨石阵。 「感觉好不可思议喔。」 周围静谧无声。直至方才还不时听到的酒醉大学生的吵闹声也消失了。 再现吉野未完成的小说。 模仿吉野笔下的情境。 真白看著鸭川。我稍微回头与她面对面。背后是鸭川。 我向后后空翻,纵身跃入水中。 真白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感到莫名得意。 视野跟著翻转。 水花就像夏日祭典的烟火般四溅。 「染井同学,你的精神状况怪怪的。」 「如果做这种奇怪事情时的精神状态和平常一样,那才可怕。」 若是一本正经地以脚碰水,穿著衣服小心翼翼地下水,那才蠢吧。 正当我这么想时,发现真白还真的要这么做,于是对她说:「跳啊。」 于是,真白踩著运动神经奇差无比的步伐跳进水中。 她啪哒啪哒地划著狗爬式。 「脚碰不到地。」 碰得到吧,我心想。 我压著真白的肩膀让她冷静。她的脚碰到地面,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好像还满好玩的耶。」 真白似乎也开始享受现在的状况。 「难得来,游一下吧。」 说著,真白潜入水中。实在很难想像现在和刚才差点溺水的是同一个人。 「这条河啊。」 没有人在看我们。 两人在夜晚的鸭川独处,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好像潜意识溶解在水中般的奇妙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和大海相连。」 「那当然,这是河啊。」 真白缓慢地用仰式游泳。我只是静静看著她的泳姿。 「真白。」 「什么?」 真白脚踩著水底,停下来看向我,对于浸湿的衣服毫不在意,笑著看我。 那个看起来有些崩溃的笑脸,我并不讨厌。 「真白,你难过吗?」 「嗯。」 「对于吉野的死,我其实有些松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待在她身边总是觉得不安,无法冷静,不知道吉野何时会内心受挫而死,对此经常感到无比恐惧。能从恐惧中解脱,我才发现自己似乎变得轻松许多。」 真白只是静静听我说。 「不觉得我很差劲吗?」 真白轻轻拧乾上衣的袖子,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染井同学。」 黑暗的水面上反射出某道光,我抬起头寻找光的来源却找不到。 「如果吉野同学没有写小说,你和她会变得亲近吗?」 「不可能吧。」 因为吉野和我没有其他任何交集。 结果,我们在那里待了大约三十分钟。游了泳、说了话,大概也快感冒了,才从鸭川上岸。 「接下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想。」 愚蠢的我们没有带任何换洗衣物,全身湿淋淋地不知如何是好。 「超惨!」 真白一开始虽然心情不太好,但也无可奈何。 不久,不知是不是看开了,真白呵呵呵地大笑出声。笑声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水滴沿著我们的衣服,在柏油路上画出黑点。 「好冷喔。」 真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 小说没有把这些事写进去。 正因为没有写进去,所以可能会带换洗衣物,也可能像我们一样湿淋淋地回家。 没有写的事情无从得知。 然而,也许我们就是为了读懂那些没有写进去的空白才做这些事。 2i 某天,我们决定冒著危险做某件事。 北区有个名为千束坂的陡坡,坡度非常非常之陡。 深夜,我们推著脚踏车走上陡坡。 「真的要这样做吗?」 真白紧张地问。 「没问题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没问题。对于是不是真的没问题没有自信。 「因为小说里的两人这样做但没死啊。」 我用毫无根据的话语安抚真白。 抵达坡道上方后,我深呼吸下定决心。 脚踏车的座椅是朝向坡道下方。 坡道下方是车道,现在这个时间多少还是有汽车呼啸而过。 如果从陡坡顶端骑脚踏车冲下去,必定会以极快速度穿越车道。那时,若是车道上有车,绝对会相撞吧。 「如果怕,真白可以不用来。」 「我也要去。」 说著,真白似乎也下定决心,坐在脚踏车后座。 「抓紧喔。」 真白紧紧抓住我的腰。 「出发啰。」 我往柏油路一踢,接著立刻踩下踏板。 脚踏车一下子加速。 彷佛往下坠落似地急速前进。 「完蛋了,我们要死了。」 真白发出有些崩溃的声音。 路树一下子从旁边流泻而过,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有没有车经过只能赌一把。赌输就是死。 车道逼近眼前。 「我不想死。」 真白说出真心话。 脚踏车的速度变得更快。 我一鼓作气地用力踩踏板,想让脚踏车冲得更快。 「快停下来啊!」 「不停。」 车道近在眼前。 车子会过来吗?来的话就结束了。 接著,我们全速前进,穿过马路。 「太好了!」 我松一口气地大喊。 真白在后面抓住我的手微微颤抖。 「要买爆米花吗?」 「不买,又没钱。」 京都市近郊名为南会馆的电影院,正在举办通宵看恋爱电影的活动,我们两人一起去看了。为了不被发现是高中生,我们穿著稍微正式的服装。夏天却穿了件西装外套,好热。 「我一直都想参加这种通宵看电影的活动,但一个人有点害怕。」 「是吗?」 我曾经在小说中看过主角通宵看电影,但实际上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种时候,小说中的人物多半正遇到人生瓶颈,例如分手的时候、辞职的时候。其实,我和真白的精神状态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也许正是恰到好处。 电影播到接吻的桥段时,前面几排的情侣也在接吻。 「原来会那么亢奋啊。」 真白似乎也察觉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坐在外头沙发上这么说。我们买了冰咖啡。要是不摄取咖啡因,恐怕要睡著了。 「通宵播映的电影种类很多耶。」 真白看著电影院的传单说。 「像是通宵看默剧之类的。」 「感觉可以好好睡一觉。」 「真的。」 但即使不是看默剧,真白也睡著了。 「吉野同学。」 我听到真白 小声说著梦话。 「好想读小说喔。」 我独自一人沉浸在恋爱电影中,有种会被洗脑的感觉,也觉得能被洗脑就好了。 回到家,我打开吉野的笔电,反覆读了好几遍她未完成的小说。 吉野想写的是什么呢? 虽然隐约知道,但那似乎是件极为困难的事。即使重复读了无数次,这样的印象依旧没有改变。 为了阅读恋爱小说当参考,我们两人来到府立图书馆。 正当我认真地寻找恋爱小说时,真白不知为何被宇宙论的书籍区吸引。 「你在做什么?」 发现她的举动,我讶异地问。 「染井同学,宇宙的神秘好厉害啊。」 「是喔。」 看恋爱小说看到烦的我走近她。因为比起恋爱,宇宙还比较能引起我的兴趣。 「据说宇宙在一开始的时候,曾有虚数的时间流逝。」 「那是什么?」 又是虚数。我回想起好久以前和佐藤无关紧要的对话内容。 「意思是说,不同于我们现在度过的时间是可数的实际时间,事实上还有另一种时间。这本书上说,在世界刚开始时是这种时间。」 「格局好大的话题啊。」 我们一起站著读那本书。 所谓虚数时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也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区别。 根据这个说法,某个时机点从这样的虚数时间衍生出来的,就是我们现在生存的宇宙。 使用想像中的数字「虚数」表现了时间。 「不只是在宇宙刚开始时,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也有虚数时间,而且能生活在那个时间轴上就好了。」 「为什么?」 「这样的话,不就能见到死去的吉野同学吗?」 听她这样一说,我心想这果然是个十分艰深的话题。 我们是活在单向通行的现实时间里。 如果能更自由地活在时间里,也许不会像这样为了死者烦恼、痛苦吧。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这种蠢事。 我与真白两人如同地狱之旅般的恋爱修行渐入佳境。 两人决定一起参加祇园祭。 家中冷气还没修好。到底何时才会修好啊,真烦。 「人好多喔。」 我穿著喜欢的乐团周边t恤和牛仔裤,真白却穿著浴衣前来。浴衣看起来价格不斐,但她走起路来十分自然大方,我心想真白家里果然很有钱吧。 「我应该是第一次来祇园祭。」真白说。 我很久以前曾经和家人来过,但国中之后就不记得自己参加过这种祭典。如果有那种空闲时间,我应该会和吉野写小说。 人潮拥挤的程度让人不敢置信。虽然一下子就感到疲累,但不是退缩的时候。 手机讯号也变差,要是走丢很难再会合。 我和真白很自然地牵起手。不知是谁先主动这么做的。 「我也是第一次和男生牵手。」 转过头去发现真白的脸些微泛红。 「如何?现在有恋爱的感觉吗?」 「怎么说呢……」 走过摊贩聚集的地点,我们决定买些东西吃。 「巧克力香蕉?」 「鱿鱼仙贝。」 「苹果糖?」 「炒高丽菜。」 结果我们买了章鱼烧。 「小哥,女朋友很漂亮喔。」 光头店员把章鱼烧递给我们的时候这么说。 「啊~不是这样。」 「太冷淡了吧。」 两人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吃章鱼烧。真白好像很怕烫,放入口中之前「呼~呼~」地吹了好几次。 「为什么刚刚的人会说你冷淡啊?」 真白一副不懂的神情问我。 「应该是因为,」我边思考边回答。「我们看起来像是你喜欢我,我们虽然有肉体关系,却还没有正式交往。」 「什么啊?情况还真多。」 真白边说著好烫,边非常缓慢地咀嚼章鱼烧。 「我在想啊。」她一面吃,一面有点呆呆地抬头看夜空。「如果未来可以让电脑执行恋爱配对不是很好吗?透过各种参数判断出最适合的对象,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剩下的人了吧。你看现在的恋爱是一种选择,也就是说会有人没被选上,没被选上的人又很痛苦,那何不全部交给人工智慧处理呢。你觉得如何?」 她一口气说完,喝了口水。 「但是参数会变动,也就是说人会改变,过去最适合的对象可能变得不适合。」 「那就让电脑决定他们分手,我们只要依照指示做就好。」 「这样你能接受吗?」 「不能。」 真白拿出章鱼烧送到我嘴边。 「干嘛?」 「就那个啊。」 「那个?」 「『嘴巴张开,啊~』那个。」 「嗯。」 我只好张开嘴。 「即使谈了恋爱,但曾经喜欢的人现在不喜欢了,还是会沉浸在爱的残渣中永远在一起吗?」 「那样子感觉也很累。」 「到那个地步,继续走下去或乾脆分手哪个比较辛苦?」 「不知道,我没谈过恋爱。」 「不知道啊。」 真白回应著站起身,张开手伸向我。 「什么?」 「手。」 「不用牵也没关系了吧。」 走到八坂神社的路上虽然很拥挤,但进到里面人就没那么多了。 「……这样比较有恋爱家家酒的感觉啊。」 我无言地看著真白。「什么啦。」但还是握住她的手往人潮中前进。 「先说好,这是扮家家酒喔。」 「我知道。」 人潮渐渐变得稀少。 「哇~你看,好漂亮喔。」 那是再平常也不过的捞金鱼。 两人一起蹲下来捞金鱼。真白意外地厉害,一只接一只把金鱼捞起来。店员问我们要不要把金鱼带回家,她犹豫了一下说「会死掉还是算了」,又把金鱼放回原来的位置。 「庙会每年都办真讨厌。」 「我不太懂。」 「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会回想起现在的事。」 「照这个逻辑,你也讨厌暑假吗?」 「讨厌啊。」 真白脑中想起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 因为我也一样每年都会想起。 「感觉好不可思议喔。」 真白手中拿著刚刚捞水球时得到的水球晃呀晃地说。 「我们不久前还是陌生人。」 「现在呢?」 真白思考了一会儿,结果什么也没说。 「开学后,这段关系就结束啰,所以在那之前,染井同学要写小说。」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我既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含混带过。 「只是期间限定的话,更容易下定决心假装是恋人。」 「不用这样也没关系啊。」 「喜欢上我也可以喔。」 「别开玩笑。」 「这样的话,我会狠狠甩了你。本来就是要失恋一次才能写出好的恋爱小说不是吗?但丁和歌德都是这样。」 忽然,内心一片灰暗。 这种情况对我而言经常发生。 「我不想写小说。」 「染井同学。」 真 白抓住我单边的肩膀。 「冷静想想,染井同学,你功课好吗?」 「不太好。」 「我知道啊,你完全没在认真念书,期中考成绩也多半吊车尾吧。明明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却完全不行。」 「是啊。」 「运动也不行对吧?也没参加社团。」 「嗯。」 「朋友也很少,口才不算好。个性也是,硬要说的话是讨人厌的家伙。」 说得好过分。 「不写小说的染井同学,说好听点只是个垃圾而已。」 「垃圾也没关系啊。而且就算写了小说,垃圾还是垃圾。」 真白指著神社境内的所有人说: 「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吧。」 「小说什么的又不可能改变世界。」 「我变了喔。」真白露出阴沉的笑脸看著我。「因为吉野同学的小说,我的世界变了。」 「……嗯。」 「染井同学应该也变了吧?」 改变的是什么呢?自己的人生受到吉野的小说影响吗?我不知道。 「回去吧。」 没过多久,真白似乎无法再忍受莫名尴尬的氛围,率先开口。 我们一起走到车站,搭地铁回家。 『我们家有别墅。』 在乌丸御池站转车道别后,我收到讯息。 『总是和家人一起去。』 居然有别墅,真白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要一起去吗?』 『好啊。』 最近,因为与真白相处的时间变多,我渐渐习惯和人在一起。和谁在一起比独自陷入孤独更轻松。 3i 真白家的别墅在岚山。 这个年代拥有别墅的应该是有钱人没错,但是住在京都的人,别墅却也在京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很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真白家有好几栋别墅,在伊豆和轻井泽也有。这次她家人都去轻井泽,只有真白坚持要去岚山。 「当然,我是说和女性朋友一起去。」 搭电车不到三十分钟就抵达岚山,接著必须搭计程车才能抵达真白家的别墅。 「那附近什么都没有。」 好像连卖吃的也没有,所以我们在便利商店把食物买齐。 说好要住三天两夜,食物如果全都得在超商解决,分量还真不少。 「感觉好开心喔。」 真白一个接一个把食物丢进篮子。 「我还是第一次在超商使用购物篮。」 「是喔?我还满常用的耶。」 布丁、水蜜桃果冻、巧克力、洋芋片。 「零食太多了吧?」 「这是让人情绪高涨的魔法食物喔。」 真白说著我听不懂的话,继续把食物丢进篮子。 我抓了几个便当、ate(注9)和杯装炒面放进自己的篮子后,两个篮子一起结帐。光是装袋也麻烦了三个店员,看起来很辛苦,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哇,我们买了八千圆耶。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收据。」 接著,我们搭计程车前往别墅。别墅在山上,计程车绕著一圈又一圈的山路向上爬。 「你们看起来很年轻耶,高中生吗?」 虽然穿著便服,但是这个年纪搭长途计程车的人应该很少见。 「其实是私奔。」 真白故意乱说。司机先生也笑了一下,亲切地回说:「这样啊。」 「想逃避现在的人生。」 没兴趣加入对话的我闭上双眼。 两人提著沉甸甸的购物袋下车。 别墅看起来是老旧的小木屋风格。 真白开门进去,没有开灯的室内当然一片昏暗。 「得先打扫了。」 在我看来已经很整洁,但还是照著真白的话做。 「这种小木屋在电影里很像会有僵尸跑出来耶。」 拧乾抹布后擦地板,感觉像在寺院中修行的僧侣。 我突然不想打扫,感到厌烦的我慢慢接近真白。 「干嘛,你在演僵尸吗?染井同学意外地很白痴耶。」 被这样说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也无法后退,只能继续逼近她。 「等等,不要过来!」 瞬间,她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音量也提高。 「你太害怕了吧?」 从僵尸变回人类的我说。 「不是。」她回答。「染井同学后面有只大蜘蛛。」 「啊,那我去打扫玄关。」 「等一下。」 真白抓住我polo衫的衣襬。 我急忙想甩开,真白露出发现什么的表情。 「难道染井同学也怕蜘蛛?」 「……没有啊。」 「好弱喔。真不敢相信,明明是男生。」 「我的目标是实现男女平等的社会,理想是男生不会被要求有男子气概。」 「给你。」 真白像变魔术一样,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报纸卷起来递给我。 定睛一看,眼前有只跟手掌一样大的巨大蜘蛛。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经过几个像这样的小意外之后,花了两个小时总算打扫完毕,疲累的我们决定先休息,并把看起来相对新颖的冷气开到最强。 「前年才换了一台新的。」 冷气果然属于容易坏掉的家电。幸好别墅里不是旧冷气。随时都要担心冷气坏掉的环境可说是地狱。 「不过真白家还真有钱耶。爸妈是做什么的啊?」 「代代都是医生?」 「那真白也是?」 「算了吧,我已经放弃人生。」 说著,真白将巧克力的包装纸揉成小球丢向垃圾桶,虽然像弹珠一样飞在半空中,但碰到垃圾筒边缘掉在地上。真白捡起来重新丢进去。 「将来想当什么?」 「不知道,现在活著就够累了。」 大冰箱虽然老旧,但插上插头还是能正常运转。我把手伸进几小时前启动的冰箱说「变冰了」,把买来的饮料放进去。我洗过冰箱的制冰盒后,将制冰盒装满水放进冷冻库。 「但是来这种深山也没事可做啊。」 的确,用智慧型手机查看地图,附近什么都没有,真的连超商、餐厅都没有。还有一件不重要的事,手机的电池只剩3%。 「啊,对了,我记得好像有仓库。」 真白穿上带来的夹脚拖走出去。 「你有充电器吗?」 「在背包里!你自己打开!」 打开一看,背包里有个装大量药丸的袋子。和吉野吃的药一样。我装作没看见,拿出充电器插上插头。 「要玩哪一个?」 回头一看,真白双手各拿著桌球拍和羽球拍。 「好像满开心的耶。」 羽球的羽毛在空中飞舞。抬头一看,树叶在摇晃。 「染井同学呢?」 「一般吧。」 真白羽球似乎打得不错,不管我如何强力杀球,她好几次都能打回来。 别墅因为在山上,相对较凉爽。 「我说啊,染井同学,你要成为成功的小说家喔。」 「不可能吧。」 「然后请我当秘书嘛,我会每天帮你倒茶。」 「小说家这份工作就算做得成,也没那么多钱可以请人。」 甚至有很多人边做正职工作,边兼差写小说。 「不要这么小家子气。梦想要远大,就靠版税生活吧。」 「又不是为了钱才写小说。」 「那染井同学是为了什么写小说?」 羽毛缓缓飘在空中,结果在我身边落下。在那之前的瞬间,我认真思考著。 「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 这句话轻易地说出口。 小说在脑海中的时候最美。 变成文字后,篇幅愈长愈让人烦躁。为什么想的东西跟写出来的东西如此不同呢?对自己才能的不足感到厌恶,所以想立刻放著不管。 即使如此,还是继续写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想把自己心中的某个东西传达给自己以外的某个人吧。 「为了真白。」 啪,我打下羽球。羽球直直往前飞去。真白很快地回击。我再次回拍。 「为了吉野。」 真白用左手抓住向自己飞来的羽球。 「写小说吧。」 「……嗯。」 打完羽球,我们在附近散步。两人走在岚山的山中,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不久后天色渐暗,只看到彼此的身影。 「小说里经常出现进入森林的情景耶。」 真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那是潜意识的象徵。」 「潜意识?」 「也就是说,平常我们脑海里浮现的意识以外,有某些不明物体被封印在名为潜意识的地方。」 两人呼吸著山中空气,平静地踏著地面往前走。 「潜意识里藏著什么?」 「平常被压抑的东西。」 「比如说?」 「明明是真正无可取代的重要对象,却希望他失败、死掉的想法。」 「其他的呢?」 「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应该去死一死的心情。」 「还有吗?」 「性欲之类的?」 「没有人认为这种情感不必要吗?」 停顿了一会儿,我回答: 「但包括这些恶意才是人心。如果不能好好面对这些不明所以的混沌情感,总有一天内心会失去平衡。」 「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真白突然没来由地问我,语气十分不安。 「那就只能在森林里生活啰。」 我想像著,这样应该也不错。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嬉皮风的外国人把货柜屋搬到森林里生活。 「但是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室喔。」 「啊,那真的不行。」 真白立刻放弃。 「话说真白看起来就不适合这种大自然的有机生活。」 「别说这种失礼的话。」 接著,我们继续无言地走在森林中,耳边传来虫鸣。 终于,两人都累了,但也没有可以坐著休息的长椅,我们只能继续往前。 「你觉得我的潜意识在想什么?」 在昏暗的夜空、土壤的气味、树木的摇曳声环绕下,我陷入思考,却完全没有头绪。相反地,我试著翻找自己的内心,结果想到一件事。 「『我可能曾经杀过人。』」 我这样说。 真白一句话也没说,往前几步走在我前方。 那一晚,彷佛自己与真白的潜意识交叠著走在一起。 散步完回家,两人吃著在超商买的食物无所事事地度过。房间没有开灯,日光灯对我们那时的氛围而言,感觉过度干扰。 「不能只吃零食活下去吗?」 真白那天的晚餐是布丁、冰淇淋、饼乾和巧克力,但不知怎地,看起来不像她平常也这样吃,反倒像是某种反抗举动。真白十分开心地吃著那些垃圾食物,彷佛在享用非常珍贵的大餐。 「不如当点心师傅?」 「就这样吧。」 全部吃完的真白打了个呵欠,上半身靠在桌子上。 「我最近都睡不著。」 「我也是。」 「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比一个人更容易睡著。」 「可是为什么呢?旁边要是有人,翻身会发出声音,更别说有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睡在旁边,那股存在感反而令人更难入睡。」 「大概是因为人类生来就无法忍受什么都没有的状态吧。」 真白的意思我不是不能理解。 「小时候比现在更害怕一个人睡觉啊。」 「为什么?」 我不加思索地下意识问道,真白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会不会是因为睡觉宛如接近死亡?你看,睡觉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进入假死状态。」 「换句话说,我们每天都稍微死了一下啊。」 接著,我们在卧室铺好棉被,两人一起趴在棉被上,打开吉野的笔电看她写的小说。 「如果没有吉野同学的小说,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偷看真白的侧脸。和在教室里的模样截然不同,现在充满生气,气色非常好。 「吉野同学一开始为什么会想写小说呢?」 「我问过她。」 虽然犹豫该不该说,但对方是真白,说了似乎也没关系。 「有时候不是会觉得自己和其他人简直太过不同吗?」 「嗯,我好像懂。」 自己的心情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但这种心情大家都曾经有过。 「吉野好像无法忍受。」 「我偶尔也无法忍受。」 「但是,小说即使写的是自己的事,不时却有种写的是别人事情的感觉。这可能是理由吧。」 「就这样?」 「还有,大概是认为人生没有意义。」 我张开手掌伸向天花板,然后彷佛要抓住什么似地握住拳头,但什么感触都没有。 「默默接受无谓的人生继续活著,实在太漫长了。」 毫无虚假地活著的人生毫无意义、杀气太重,某些谎言是必要的。 「没有天堂吗?」 「没有,也没有地狱和炼狱。」 「不管是谁都只是回到虚无的状态吗?」 「我也是,你也是。」 「吉野同学也变成无了吗?」 「只有作品留下。」 但有一天会消失。这样一想,写小说这件事果然还是很虚无缥缈。 夜晚,关掉电灯的房内只有吉野的小说在笔电中发出光芒,彷佛吉野正在注视著我们。 「你睡不著的时候会做什么?」 「以前会看看小说、写写小说。」 「现在呢?」 「……回想吉野的事。」 「我也一样。」 「差不多该睡了。」 我把棉被盖到脸,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身旁传来动静。 「牵手吧。」 踌躇了几秒钟,我还是把手伸向她。 「那不是手。」 「抱歉,看不见。」 「这才是手。」 冰冷的手抓住我的。 「祇园祭的时候。」 「嗯。」 「我很想牵,但是不敢。」 我回握她冰冷的手。 「真不想睡。」 两人就这样一直牵著手。 过不久,听到她发出哽咽声。 我张开眼睛看她。 她坐起上半身看著我。 「我觉得……」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痛苦。」 真白发红的双眼直直看著我。 「心里好像一直在淌血似地刺痛。」 我依然牵著她的手,起身慢慢靠近她,然后认真地注视她。 「真白。」 话说出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重要时刻却说不出口。好像每次都这样。和吉野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用说的事情说得那么顺口,重要的话却讲不出来。 「试著抱抱我。」 真白在我耳边低语。 「这样也许会平静一些。」 我照著她的话做。把手臂张开环抱她的背。彼此默默不语。 「完全没有平静下来啊。」 我好像听到真白的心跳声。声音渐渐加速。 「没关系。」 我寻找著话语,试图找到正确答案,试图选择恰当的字眼,但根本办不到。 「因为我也一样痛苦。」 所以,我决定表白自己的心情。 「……染井同学,你在哭吗?」 「怎么可能。」 真的吗?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说说看你喜欢我。」 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如果我们现在接吻,会有什么变化吗?」 内心除了矛盾还是矛盾。 这样做,到头来还不是虚假的。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们稍微分开,真白的脸庞近在眼前。 闭上双眼。 我们的嘴唇交叠。 一大早,我张开双眼,真白的睡脸就在旁边。 我穿上衣服,准备回家,并把吉野的笔电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这样说虽然非常过分,但我想要孤单一人。 『我先回去了,会再联络。 但是,暂时不要联络我。』 我留下字条,离开别墅。 想要一个人独处。 回到家,打开不知何时换好的新冷气,拉上窗帘。 接下来,启动吉野的笔电。 关掉电灯,我在不知是白天或黑夜的黑暗房间思考。 不这样做就不是我了。 这就是我的人生。 深呼吸,吐气。 有些恐惧的我祈求著。 希望我所相信的自己的才能没有消失。 拜托了。 希望我活著的意义还存在。 我再次打开反覆读过无数次的吉野未完成的小说,重新阅读。 c 那是我不认识的吉野。 我读著吉野的小说。 她与我相处的日子、与真白相处的日子交互描写。 那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原来吉野曾经这样想啊。 当然,小说和我记忆中的细节也有些微差距。无论再怎么参照现实,写作的本质就是说谎,无法将现实原封不动地照抄。因为过去和现实不是由言语构成的,转换成文字的剎那,不管有多写实,都会成为谎言。所以,说实话,要将现实原原本本地写成文章是不可能的事。 吉野的小说细分成几个版本。 事实上每个版本的内容变化不大。 第一版的最后,吉野留下了简短的评论。 『这样下去不行。』 第二版、第三版,小说不断被修改。 在最初阶段,小说的文字有些人工、抽象,也没有人情味,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带有不可思议的温暖情感。 吉野的新境界。 那是一本不成熟的小说。 小说的技巧被削减,变得愈来愈简单、朴实,现实被一点一点地描绘。 一开始,我以为吉野败给了现实。 但我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吉野希望达到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举例说明,那应该是纯粹的虚数与现实的实数混合的复数世界吧。 * 我不懂何谓爱人。 因此,常常带给人伤害。 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大家和我相处的时候,总是露出悲伤的神情。 * 吉野的人生并非曾经遭遇什么不幸。如果是因为这样才无法爱人,那她一定早就得到救赎。 然而,她不一样。 没有理由,只是自然而然地无法爱人,所以她无法用自己的声音讲述爱的话语。 取而代之的是,利用其他言语、借用其他文字书写何谓「爱」。 吉野想要描写的事物,我似乎懂了。 吉野的小说在某个地方突然中断。这也是当然,因为这是她未完成的小说。无论重写几次,她还是犹豫著该如何下结论。 我继续读吉野的小说。 关于吉野的心情、她内心的想法,我现在似乎最能理解。 相较于她至今写过的其他小说,以及现实中与她的相处,阅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更能理解她百倍、千倍。 我认为她并非向「现实」屈服。 她投注在那本小说的爱,不是异性之间的爱,也不是家人之间的爱,而是另一种爱。 那是对于虚构小说的爱。 透过这份爱,透过谎言,她用特技表演的方式试图爱人。 爱的不是人而是小说的她,也许是用这份爱,透过小说面对一切。只要穷究小说真谛,绝对可以爱上那么憎恨的「人」与「现实」。憎恨现实与人情味、把自己逼到孤独中写作的她,一定已经碰触到那份真实了吧。 我不分昼夜窝在家里读吉野的小说,对时间和日期的观念渐渐消失,甚至连自己是活在自己的人生中还是吉野的小说中都快要分不清楚。我发疯似地反覆阅读吉野的小说无数次。 感觉像是吉野融入了我的体内。 读了无数次后,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心中扩散。 我想知道小说的后续。 我想把中途结束的吉野小说好好地读到最后。 像这样被放弃的未完成小说,实在太可怜了。 回过神来,我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 如果吉野活著,会如何写下去? 如果吉野活著,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如果你还活著。 如果,吉野那天、那时候没有死。 如果存在那样的世界。 如果吉野活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我想写吉野活著的世界。 那也许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想写小说。 现在只想写小说。 其他无聊的事都无关紧要。 比如说,自己有没有才能、能不能成为职业小说家。 我打从心底觉得,那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只有一点,我不想让吉野的小说在这里结束。 我开始想像吉野小说的后续。 吉野的高中生活会继续吧。她会让真白和我见面,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即使如此,也许吉野不会了解我们的心情。 但至少在小说里,我希望拯救吉野。 让自己与她同步。 让自己成为她。 水乳交融。 她的心情我能切身体会。 透过写小说,我彷佛陷入在和吉野对话的奇妙体验。 夜晚,无法入眠的夜晚,吉野活著的时候,我们偶尔不是传邮件,而是讲电话。总是从『睡了吗?』『还没。』这样的邮件开始。虽然聊得再多还是不明白我们睡不著的理由,但无关痛痒的对话仍是持续下去。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之类的话题,愈是谈论,心便离得愈远,但我们还是继续说。 换上睡衣,关灯躺在床上,闭上眼,我开始说话。问了才知道,吉野大多也用相同的姿势讲电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想像可以无限奔驰。 『想像一下。』 吉野像在施展催眠术似地跟我说。 『我们现在在海边聊天。』 比如说,晚上我们坐在空荡荡的沙滩,沐浴在月光下,两人亲密对话。 「染井同学。」 「终于见面了。」 一眼望去只有夜空和大海,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只有浪涛声。那晚的波浪像用刀削似地将脚边的砂砾带走。彷佛末班车的终点站,寂寥的大海空无一人。 「你先死真是太狡猾了。」 「对不起。」 如果能再见吉野一面,我会说什么呢?虽然想了很久,但仍提不起劲把自己内心乱糟糟的思绪告诉她。 「现在还喜欢小说吗?」 「不知道。」 从开始写小说至今到底过了多久,我完全不记得了。 「仔细想想,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嗯。」 放弃一切、成为正经的大人什么的,结果还是做不到。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写不出小说,变得和吉野一样?」 「没问题的。」 吉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我会在你身边。」 吉野不在,但现在还是能读吉野的小说。她一定是这个意思吧。 「只要写小说,就能像这样见到你。」 这样的光景在现实中不存在。 现实中无法见到死去的人。 只有在小说中可以见到吉野。 「我想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听到我的话,吉野没有回答。 以前,我们曾聊过理想的死亡方式。吉野说不想要任何人守在自己身边,想一个人死。所以,不管是我或其他人都好,她一定不想和任何人永远在一起。 「我喜欢小说。自己无法经历的好几种可能的人生令人无比爱怜。」 我好像可以理解。人类只要被现实限制,就只能过著眼前的人生。如果是太空人、如果是外星人,如果不是这样的人生──这些可能性都能在小说里被赋予生命。 「如果转世投胎……」 不想投胎成人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虽然不知道是谁先有了轮回转世这样的想法,但如果真有其事,光是想想也能获得救赎。死后的世界也是同样的概念。除了眼前的现实之外,如果还有一个美丽的世界,就像我和吉野现在所在的此处。 「我是不是能成为一个平凡的女生呢?」 吉野牵著我的手,眼神悲伤地说道。 「你不用成为平凡的女生也没关系。」 我不禁脱口而出。不要说这种话啊,不需要觉得自己是奇怪的人。 「成为平凡的女生也可以啊。」 吉野把石头丢向大海。与颁奖典礼那天不同,这次石头确实跳了无数次,直到天边都没有落下,最后像被水平线吞噬般消失。 「那我们是否也会更不同呢?」 「嗯。」 「想像一下嘛。」 「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啊。」 两人站起来,往沙滩的反方向走,眼前景色彷佛走马灯似地流泻,背景不知不觉变成我们共同的记忆画面。 第一站是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光粒子闪耀著,那间文艺社的社团教室。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奇怪的家伙。」 我轻轻敲了敲吉野的头。 得知吉野获奖的那天晚上。路灯的光让吉野的脸变得苍白的夜晚。 「那时,不能真心替你高兴,对不起。」 「没关系,我明白。」 「可是,现在我很开心你成为小说家。」 颁奖典礼上,大量的闪光灯此起彼落,照亮吉野觉得无趣的神情。 「我看起来好没用喔。」 「但是很漂亮喔。」 听我这么说,她看起来有些害羞。 「谢谢。」 《love less letter》。吉野小说中的世界,读著平行世界来信的男人。 「我也收到啰,虽然是真白骗人的。」 吉野陷入低潮的那个夜晚。回她家的路上,昏暗的光线撒落在水洼。 「那时借的衣服,结果没能还你。」 接下来是在电车上。樱花粉色的阳光照在第一次穿上高中制服的吉野脸上。 「电车彷佛象徵著什么。」 升上高中后,我们几乎都在电车上碰面。 「象徵什么?」 「时间的流逝?即使静静待著、睡觉,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毫不留情地流逝。」 两人在吉野的房里接吻。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那时不平静的氛围,我至今仍然记得。 「早知道应该做到最后比较好吧?」 「你明明不是这样想。」 「可是,我不讨厌染井同学喔。看我的小说就知道了。」 「嗯。」 在文艺社教室,吉野将我的小说丢向我。小说稿纸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对染井同学做了好多过分的事。」 「彼此彼此。」 纳凉二手书市的场景。刺眼的白光只照著我一人。 「但真想一起去逛逛。」 再往前走,许许多多的光芒闪耀,将我们两人包覆。过于明亮的光线让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全部。果不其然,人生意外地不过如此。」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心想,内心有些懊悔与不舍。 「以后也继续写小说啊。」 吉野说。 「会写的。」 我回答。 周围的景色消失,世界一片雪白,空无一人。就像积雪的地面,就像什么都没写的一张白纸。 那里只有我和吉野。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对不起,染井同学。」 写完这本小说的时候,我也必须跟吉野道别吧。 吉野会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不再像现在一样,时不时能回想起来。 写作是为了留下某样东西的行为,但与此同时,留下文字也会失去某些东西。吉野也好、我也好,一定都因为写作而失去了许多。 「你干嘛道歉啊?」 我苦笑著对吉野说。 「不喜欢染井同学,对不起。」 说完,吉野笑了。那是至今未曾在现实中看过的表情。 「那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啊……不能勉强嘛。」 不能爱人也没关系。 吉野不需要为了这种事受伤。 雪白景色无边无际。 「这本小说也差不多到尾声了吧?」 吉野这样对我说。她依旧十分敏锐。 「嗯,要结束了。」 我没有隐瞒。 「那该说再见了。」 等等,等一下啊──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拚命将那句伤感的话语吞下肚。 其实,真希望这本小说可以持续写下去。 然后,好想一直跟吉野说话。 永远。 不过…… 「如同人生会结束,小说也必须画上 句点。」 「是啊。」 吉野听到我的话,轻轻点头。 「再见了。」 吉野迈开脚步。 「我说,吉野啊。」 声音在颤抖。吉野用讶异的表情回头看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对你……」 之后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嘴巴像故障似地动不了。 冷汗直流。 我自嘲般地笑出声。 咬紧牙关。 表情扭曲。 用尽全力。 取而代之的是,喊出一直想对你说的那句话。 「我也爱小说!」 吉野露出微笑。 彷佛想原谅什么。 「染井同学。」 我吓一跳地看著吉野。 「要走到我前面喔。」 吉野以手掌做出大声公放在嘴边,如此大喊。 「染井同学的话,一定写得出来!」 吉野无凭无据地说,但那一定是相信我的意思。 「谢谢!」 我只是努力开始往前走。 写小说这件事会让我对人造成伤害。 在新的小说诞生、被阅读的同时,也有小说会消失,还有些小说不再被阅读。说不定我和吉野的小说同样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无所谓。 总有一天,我的小说、这本小说一定会没人再去读它吧。 但小说会继续。 某一天、某个人会从我的小说中获取些什么、借用些什么,接著创作出别的小说。虽然无法做出任何保证,但我是这样相信的。 而小说会透过这样的循环继续下去。 小说。 与眼前的现实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照耀著我们的现实。 就像小说受到现实影响,现实也受到小说影响。 我认为,小说不会与现实相亲相爱,而会傲气十足地活下去。 我也好、吉野也好,都会在这样的浪潮中活下去。 注9:ate 由日本大冢制药生产的能量补充食品品牌。 终章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将如此难以解释的情感变成言语吗? 但现在,我不想这么简单地赋予这份感情任何意义。即使无法说出口、谁也无法理解亦无所谓,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收到真白的回信了。 我要和真白约会。也许有一天,我们必然会确认彼此的心意。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完成小说后,我接著做的事是去国中的社团教室。 真白在那里等待。 因为我联络真白,约好两人在那里见面。 来到社团教室后,我先叫醒了真白。 先到的真白不知道是不是等得累了,睡得很香。她坐在我和吉野每天度过的沙发上。 「……你写好了吗?」 「嗯。」 真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染井同学……没事吗?」 「完全没事。」 接著,我把那本小说给她看。 我希望真白是第一个读者。 「结果,暑假哪里都没去成。」 真白有些遗憾地望著窗外。 「染井同学一直在写小说。」 「这种青春也不错吧。」 我回应。 「我觉得很好。」 真白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非常棒喔。」 真白开始专注地阅读我刚写好的小说。原本看书速度就不快的她,等她看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天也黑了。 「这就是染井同学的小说啊。」 这是真白的第一个感想。 那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终章有点不足的感觉。」 「嗯,所以我打算现在来写。」 两人走出国中的社团教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时钟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说是深夜也不为过。 「我们会变得幸运吗?」 「会啊。」 我毫无根据地说。 「现在要去哪里?」 真白这样问我。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要去哪里的时间,所以我想真白在问的应该是其他事。 「哪里都能去喔。」 我是认真这样想。 回到家,我在自己房间补足最后的终章部分。 夜已深,家人都呼呼大睡,也听不见外头的脚步声。 活著的人都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的时间。 最适合写小说的时间。 但终章很难写。 不管写什么都像画蛇添足,我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 在写终章之前,我突然灵光一闪,决定将小说上传到网路上。 《为这个世界献上i》。 我们的小说会慢慢地为人所读。 from: [emailprotected] 后来,他跟真白怎么样了呢? 某天,我收到读者传来的讯息。 怎么样了呢?我能从现在改变吗? 我久违地发邮件到她的信箱。 to: 吉野 出门看场电影,一起吃爆米花吧。 接著,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急忙将联络人的名字改成真白。 变更联络人姓名。 真白澄佳。 是否确定变更? 是。 那时,我有些想哭。我喜欢她吗? 不知道。 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将如此难以解释的情感变成言语吗? 但现在,我不想这么简单地赋予这份感情任何意义。即使无法说出口、谁也无法理解亦无所谓,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收到真白的回信了。 我要和真白约会。也许有一天,我们必然会确认彼此的心意。 后记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参考文献 《虚数的情绪──自国中生开始的全方位自学法》吉田武著(东海大学出版会) 《霍金讲述宇宙──从大爆炸到黑洞》史蒂夫?霍金著/林一译(早川书房) 《霍金 关于虚时宇宙 宇宙的特异点》竹内薰著(讲谈社)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 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是独自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每天持续,心情也愈来愈与世俗脱节,偶尔还会感觉自己成了幽灵。 活在现实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晚上,看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 此时,我会回想自己过去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学生时代。虽然那时结识的朋友们,已不像昔日那般频繁见面,但我会想,他们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看著玻璃窗吧。 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像染井同学一样写不好小说,总是在电脑前闷闷不乐。 我四周有很多人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有人达成,也有人没能达成。 大三的秋天,大家脸色苍白地开始求职之际,我和目标成为漫画家的朋友失去联络。听说他不打算找工作,而是窝在房里创作要参加新人奖的漫画。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职业漫画家与小说家,我写故事、你画漫画,一起创作吧。」 我们是曾经有过这种对话的朋友。 求职活动顺势持续了半年左右,当我找到工作时,他主动联络我。 他的漫画得奖,准备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前往东京。 我心想:「真的假的?」羡慕不已,但实在不认为自己有羡慕的资格。 「这次要是没得奖,我也没脸见佐野了。」 坐在京都某大学的长椅上,两人抽著菸,他这样对我说。那时,也许他已经放弃和我当朋友。 「我先去前面等你。」 说完,他对著什么都还不是的我露出平静的笑容。当时的事,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后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络。 我一面回想自己的记忆,一面创作这本小说。 举例来说,读者当中应该也有像漫画家的他、像书中的染井一样,暑假一直待在家读书、创作,或是专心投入某些事物的人。相较于去海边玩耍,这样打发时间或许偶尔会感觉空虚。 会烦恼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有何意义。 身为小说家的我也感到烦恼。 佐藤所说的「○○有什么用」这句话遍布整个社会,每每看到这句话,虽然有些受伤,但我会将「○○」代换为小说,将「小说有什么用」当成自己的问题思考。虚数和小说都是乍看之下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乍看之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打发时间方式,说不定藏著可以改变现实的契机。如果只是默默接受眼前的现实活著,无法改变现实。好比虚数和小说可能改变现实一样,眼前的努力,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或他人的现实。所以,我真的认为那样的努力是非常棒的。 我这次能将这部作品送到世人面前也是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 继《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之后,继续担纲插画的loundraw老师,您的图让我久违地有了跳进鸭川的冲动,棒透了。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多亏你们两人的努力,这部作品才总算得以出版。更重要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能让我依自己的想法写作。负责校阅的各位、业务部的各位、印刷厂的各位、接下来要把书送到读者手中的书店店员们,以及其他给予协助的人们,这次是借助了非常多人的力量才能出版这本书,真心感谢。 这是我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做了许多挑战的一部作品。 写了这部作品,让我觉得身为小说家的自己稍微前进了一些。 希望大家也能阅读我的下一部作品,我会加油的。 佐野彻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