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未来》 导演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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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这部《未来的未来》是从我自己的孩子得到灵感的作品。 尤其是新生儿(妹妹)来到家中后,长子(哥哥)的反应、被夺走爱情而哭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又太逗趣,让我想到要拍成电影。 我自己是独子,不太了解兄弟姊妹的关系,而我的孩子在妹妹出生前也是独子。然而当妹妹出生后,他突然不再是独子了。 不再是独子的孩子,要如何取回被夺走的爱情?我认为这是很有趣的点。我相信人生是围绕著「爱」打转,一切都会归结到这里,而最早感受到这一点的阶段应该就是在弟妹出现的时候。从弟妹出现的瞬间,孩子就被拋入爱情争夺战中。不过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只是夺走或被夺走爱情,而是如何找到不同的爱情形式。 主角训训之所以设定为四岁男生,是因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妹妹出现后首度感受到身分认同的危机。我想四岁应该是最符合这种情节的年龄吧。 另一个原因是我造访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足立先生家时,他们家的姊弟正处于激烈的争斗当中。当时年长的姊姊刚好就是四岁,所以这点也产生了影响(笑)。窥见激烈的爱恨纠葛现场,令我心想「一定要拍成电影」。 撰写《未来的未来》小说版时,让我花费最大心思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视角、什么样的人称来描写这个四岁小男孩训训。 我询问同时担任小说责编的足立先生:「应该用什么样的文体和视角呢?」他很乾脆地回答:「用第三人称比较好吧。」让我不禁心想:「怎么可能~」(笑)。虽然很困难,不过我还是努力尝试写作,终于设法完成了。这都多亏了足立先生(笑)。 不过有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断挣扎苦恼。我曾试著用成长后的训训视角来写,或是从其他人──譬如训训爸爸的视角来写。可是,碰到这些角色没有看见的场景,就不知道该怎么描写了,结果还是用第三人称来描写。 这是个很小的故事,只发生在家中,乍看之下或许会被认为是我至今制作过的电影中规模最小的,不过我认为或许因为如此,反而更能传达给任何国家的人。正是因为把舞台限缩在「一栋房子和庭院里」,因此充满了各种能让人产生共鸣的要素,使全世界的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乐趣。 尤其是日本和台湾的生活气氛非常相近,希望大家在看电影或小说的时候,也能同时想起自己的家人、亲戚或情人。 导演 细田守 序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在稍早以前的矶子区(注1:矶子区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的一区,有根岸线铁路经过。),山丘上有一座横滨王子饭店,以及绘有浅蓝色彩带的e209系电车,发出「喀咚喀咚」声行驶在根岸线。从国道十六号的杉田交叉路口开车南下,经过海洋研究开发机构的建筑,上了青砥山的坡道继续行驶一阵子,便会看到前方丘陵的南侧坡地上,争相竞逐般矗立著一座座豪华的大房屋。在两侧豪宅之间的狭小土地上,有一栋小小的屋子。这栋小小的屋子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著小小的树。 某天,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来到这里,看到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庭院与小小的树,立刻就喜欢上了。屋子虽小,但对于两人生活来说已经足够,再加上位于坡地上而价格低廉,因此他们立刻签订契约,然后把相机交给不动产公司的房屋仲介,在小小屋子前方的小小树木前并肩拍照。 他们利用先生驾驶的红色volvo 240汽车载运搬家行李,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两人每天都在东京都心工作到很晚,因此很珍惜假日待在这栋屋子的悠闲时光。他们会看书、听音乐、做些稍微讲究的料理度过假日,或者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睡到傍晚。 太太在综合出版社工作,个性认真并具有强烈责任感,是个完美主义者,具备制作好书不可或缺的特质。然而反过来看,她的个性神经质且多虑,从而对他人评价很敏感,就算获得赞赏,也会往负面去想而钻牛角尖,常常为了挽回失败而太过努力,搞得更加疲惫,落入恶性循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仍赞赏她的完美主义并依赖她,使她难以察觉自己过度神经质的性格。 先生任职于建筑公司,具有艺术家气质,总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做事。他天性喜欢独处,具有独创力以及不被环境或他人左右的坚强个性;不过讲难听一点,就是过分顽固而不听他人意见,就某方面来看称得上是迟钝,除了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以外都很随便,缺乏协调性,无法察言观色,虽然平常很温和,但容易因为自己的步调被破坏而发脾气,在工作截止前常常焦躁紧张──举凡这类缺点,说也说不完。 夫妻俩的个性南辕北辙,因此常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起冲突。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分开、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超越个性差异的适性,或者是因为缘分吧。 有一天,太太突然想要养狗。她说,她在宠物店和一只奶油色的英国迷你腊肠犬四目相接,立刻一见钟情。先生虽然担心生活步调会被改变,不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周,小狗就来到这对夫妻的家。它戴著红色项圈、咬著鸡蛋形皮球的模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两人聊起小狗当天的成长、散步途中小小的插曲、毫无防备的可爱睡姿,可以一直聊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简直就像成了小狗的双亲。 结婚第六年,太太怀孕了。 先生以定点观测的方式,将太太逐渐变大的肚子拍下来。他们在妇产科看了超音波影像,年轮蛋糕切片般的黑白画面里,刚好纳入胎儿的大头和小身体。胎儿双脚间有很清晰的男孩子象徵。看到胎儿的心脏跳动,先生的心跳也加速。对于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他能够扛起经济责任吗?不过太太的肚子无视他的忧虑,隆起得越来越大。她依照预定计画请了产假,匆匆忙忙地准备生产。阵痛比预定日期提早一星期来临,太太的母亲依照事先约定从外县市过来。为了促进阵痛,太太依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先生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在傍晚的公园散步。七个小时半之后,太太便和刚出生、脸还红红的新生儿一起自拍,展露大功告成的笑容。在一旁守著女儿的母亲,则像结束长途旅行的旅人,喃喃说道:「你终于也成为妈妈了。」 陪产之后,先生被赋予一项任务:替孩子命名。他面对新生儿交叉双臂沉吟。事前虽然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和眼前的脸庞不搭,所以决定重新再想。他在妇产科医院短暂的会面时间和太太反覆讨论,终于得出答案。 「训」。 读音是「kun」。 太太也赞同,说这个名字很可爱,而且不太常见,所以大家应该会记住。她呼唤新生儿:「训训。」先生用毛笔在和纸上写下:「命名『训』。」 相簿中保留了在夫妻俩中间绽放笑容的男孩一岁照片,也有返乡到医院探望曾外婆时,曾外公抱著男孩拍摄的两岁照片。这两张照片中的小孩看起来一样,但绝对不同。新生儿一下子就变成婴儿,婴儿又转眼间变成幼儿。此外,婴儿时期还可细分为无数阶段,到了幼儿时期又有无数的成长阶段。小孩子的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无法以「小孩子」一词概括。如果可能的话,父母亲会很想完整记住这样的成长轨迹,但他们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耗尽心力,对于稍早之前的孩子模样,会以惊人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忘记。他们只能为孩子的「现在」操各种心,并担忧「未来」的种种。 夫妻俩考虑到孩子长大后的情况,决心改建自己的家。设计工作由先生负责。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屋子的周围,搭起了工程用鹰架。先生请监工人员拿相机,像某年夏天一样大家并排拍了张照片。 爸爸、妈妈、腊肠犬,还有成长为三岁的男孩。 当时的男孩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一个新生命。 小宝宝到来的日子 横滨的天空完全被白云覆盖,彷佛随时要下雪。丘陵上的横滨王子饭店早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并排矗立的好几栋崭新大厦。根岸线列车从e209系变成e233系,轨道也从定尺钢轨改为长焊钢轨,不再听见「喀咚喀咚」的声音。任何事物都一点一滴地变化,彷佛要避免被发现般,刻意屏住气息。 小小庭院里种著小小树木的那栋小小的家重新改建了。小小的庭院现在被主屋与附属小屋前后包夹。也就是说,原本是前院的庭院没有移动位置,直接变成中庭。橘色瓦片经过重新利用,安置在新家屋顶。屋顶环绕的中庭里可见那棵小小的树木。 在接近圣诞节的十二月某个寒冷的日子,小男孩踮起脚从儿童房的窗户往外看。他从幼稚园回来后还没拿下名牌,就在小小的踏台上尽可能踮起脚尖。名牌上写著「太田训」。 儿童房的墙上贴著男孩在幼稚园画的图,还有出生以来的许多张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他面带笑容和爸爸妈妈一起拍的,其中也有九月生日时的照片。男孩满四岁后才过了两个半月。房间地板上,礼物的玩具列车与塑胶轨道架设到一半就被丢著不管。 男孩目送玻璃窗外的轻型汽车经过。他在等的是爸爸驾驶的红色volvo 240,不过看样子还要等很久。白色的气息使玻璃蒙上遮蔽视线的雾气,他便伸出手掌擦拭。男孩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温暖的气息立刻从鼻子喷出,使玻璃再度蒙上雾气。奇怪,为什么会这样?男孩再度用手掌擦拭。 「……怎么还没回来?」 男孩的叹息再度使玻璃蒙上雾气。一辆toyota prius发出尖锐短促的声音驶过。 外婆边把智慧型手机贴在耳朵上边从客厅走下来。 「这样啊。太好了……」 橱柜上摆著小小的圣诞树,降临节日历(注2:降临节日历 advent dar,用来计算到圣诞节还有多少天的日历。通常从十二月一日开始,由一格格纸盒构成,每天开启一格纸盒计算日子。)的格子开启到二十二号。外婆打开餐厅的玻璃门,穿上凉鞋走过中庭。 「嗯,等你们回来。好,路上小心。」 她挂断电话,打开儿童房的玻璃门。 「训训,妈妈现在要回来啰。」 站在踏台上的男孩──训训,眼中充满喜悦的光芒问: 「真的吗?」 外婆蹲在训训面前,降低到他的视线高度说: 「真的喔。期不期待?」 「期待!」 训训张开手臂,使劲从踏台上跳下来,双手贴在地板上喊了声:「汪!」 他在外婆周围绕了好几圈,踢开列车和轨道,不停喊: 「汪汪!汪!汪汪!汪!」 妈妈要回来的消息让他欣喜若狂。 「呵呵,像只小狗一样。」 外婆发出苦笑,然后用提议的口吻接著说: 「训训,小宝宝最喜欢乾净的房间了,要不要整理一下?」 「嗯。」 「你可以自己来吗?」 「嗯。」 他用双手捧起列车和轨道,一一放回玩具箱。 「那就拜托你了。」 「嗯。」 「外婆去上面啰?」 「嗯。」 训训忙著整理,连看也不看外婆一眼。 外婆走出儿童房,关上玻璃门。 「汪汪、汪汪。」 迷你腊肠犬「小悠」摇著鸡毛撢子般的尾巴,朝著吸尘器的吸头怒吼。 妈妈的阵痛比预定日期来得早,已经去了妇产科医院,在包含生产日在内的这一个星期,外婆便从外县市来帮忙。在此之前,爸爸为了迎接新生儿逐步做准备,外婆则帮忙照顾当时正在感冒的训训及小悠。外婆再次用吸尘器把餐厅清扫过一次,为了谨慎起见,又用黏尘滚筒在客厅地毯上滚来滚去沾取灰尘,并确认洗好的内衣数量是否充足,然后重新仔细折好。她边折衣服,边缓缓环顾仍残留著新房子气息的家。 「这栋屋子建得还真奇怪。」 这栋屋子的确和一般独栋房屋有很大的差异。在坡地上盖房子时,一般会先做挡土墙,然后挖土填土,整出平坦的地面。然而,这栋屋子是顺著倾斜的地面做出高低差,连同中庭在内的六个房间,都像阶梯般斜斜地连结在一起。外婆此刻所在的洗衣间、浴室、洗手间一体的空间位在最上层,从这里往下一百公分是卧室,再下去是客厅,再往下则是开放式厨房与餐厅。隔著玻璃门往下,就是小小的树木伫立的中庭,再往下则是儿童房。一百公分的高低落差代替每个房间的隔墙,也因此从卧室可以直接俯瞰儿童房;相对地,从儿童房也可以往上看见卧室。 不过,缺少一般家庭司空见惯的隔间,让外婆感到很不自在。 从中庭下了阶梯就是玄关。虽然号称玄关,但只有一扇厚厚的木门。在这里还不能脱鞋,必须爬上中庭,在玻璃门前方的地毯上脱鞋。被迫遵守这种独特的规则,也让外婆颇为焦躁。 这栋「奇怪」屋子的设计者,就是身为建筑师的爸爸。 「跟建筑师结婚,是不是没办法住在正常的房子呢?」 外婆边用扫帚清扫玄关边喃喃自语。 「对不对,小悠?」 她像是讲悄悄话般徵求同意。 跟在外婆后面的小悠凝视著她的脸回答:「汪!」 「呼。」 外婆和小悠一起从玄关回来,从中庭仰望整栋屋子确认。迎接婴儿的准备已经全数完成,外婆松了一口气,走到下面的儿童房打开门。 「……咦?」 她看到屋内的情景,不禁哑口无言。儿童房内铺满玩具电车轨道,几乎连踏足之地都没有。 「训训……好像比刚刚更乱了啊……」 明明说好要整理的。 训训在轨道与隧道包围中,双手拿著玩具电车比较,似乎无法做出决定。 「小宝宝比较喜欢e233系还是梓号列车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外婆双手扠腰,叹了一口气,望著中庭故意说给训训听: 「咦?小悠好像要去院子玩耶。」 「真的吗?」 「你陪它去吧。」她挥手引导催促训训。 「好。」 训训丢下电车跑到中庭。 「外婆帮你整理好。」 外婆轻轻关上玻璃门。 画著浅蓝色线条的电车经过平交道,上了高架桥,正在度过铁路桥。 距离婴儿到达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拖拖拉拉会来不及的。外婆大步跨过铁路桥,双手抓住响起汽笛声的电车让它停住。 「快点快点……」 鸡蛋形皮球上的两只眼睛直直盯著训训。 在皮球的另一边,戴著红色项圈的小悠也直直盯著训训。 「哈、哈、哈!」 它的眼中充满期待。 「要丢啰~嘿!」 训训把皮球丢出去。芥黄色的皮球在空中划出圆弧,小悠吐著白色气息追逐。皮球在中庭墙壁上不规则弹跳,使它耗费一番功夫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不过还是确实叼住了,然后专心致志地跑回来,扑进训训怀里。 「哈哈哈。」 中庭的面积以训训的脚来测量,大约是十一大步。四方形的地上有自然生长的草,中间伫立著一棵栎树。虽说是庭院,但也只有这么点空间而已。树的种类是黑栎,树干比训训双手合抱稍粗。由于经过定期修剪,因此高度没有很高,只比 屋顶高出一点。小悠从幼犬时期就喜欢绕著这棵栎树跑,也同样喜欢那颗皮球。 训训拿著这颗使用很久、表面变得破破烂烂的球做出准备动作。 「要丢啰~嘿!」 他把球丢出去。小悠转眼间就按住反弹的球,叼起来之后绕过黑栎树跑回来。 就在这时候…… 「!」 小悠突然察觉到异状,仰望天空。 轻飘飘的白色物体从空中飘落。 「啊……」 训训也仰望天空。 小小的白色颗粒无声地掉下来。 训训不禁伸出手,然而空气轻盈地将白色颗粒卷起,使它从指缝之间溜走。他把脚踮得比刚刚更高,却更加抓不著。 训训举著手往上跳,抓住一个小小的颗粒。这回他感觉到确实抓住了,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来,缓缓张开拳头,但手掌中没有白色颗粒,只有水滴。抓到的颗粒跑去哪里?他再度仰望天空寻找。 「……」 飘落的小颗粒以惊人的数量填满天空,此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颗粒掉落下来。一、二、三、四……训训想要数清楚,但庞大的数量让他头晕目眩。当他定睛凝视,可以清楚看到掉落下来的不只是模糊的白色颗粒,而是有六个角的透明冰之结晶。即使不用放大镜或显微镜,光凭肉眼就能确认。他曾在教育频道看过,极小的每个颗粒看似相同,但其实拥有不同的形状。谁能相信,数量多到覆盖整片天空的颗粒,竟然没有两个是相同的呢? 训训茫然地持续仰望,无法找到适当的言语,只能喃喃说出单纯的感想: 「……好奇妙……」 这时,突然传来汽车引擎「轰~」的排气声,他才被拉回现实。 「啊。」 这是爸爸的车声。 小悠像宣告来临的小号般汪汪叫。训训跑下阶梯,使劲打开儿童房的玻璃门。 「训训。」 正在准备婴儿摇床的外婆呼唤他,但是他没有回应,而是跳到踏台上踮起脚尖看向窗外。气息吐到窗户上,使他看不到前方。 「啊!」 他迅速用手擦拭,看到窗外正在停车的volvo 240车顶。车子数度前进、后退,一定是爸爸在驾驶。 「回来了吗?」 外婆问,但他依旧没有回答就冲出儿童房,走下中庭通往玄关的阶梯。半年前他还得屁股朝前、缓缓挪动脚步才能走下阶梯,但现在已能抓著高出头顶的扶手,一阶阶走下去。 「妈妈!」 他努力用比平常更快的脚步下阶梯,并且朝著玄关喊。 「妈妈~!」 这时他听到「喀」的声音。 「来,公主,到达目的地了。」 拿著大件行李的爸爸像护卫般打开门,粉状的雪飘进屋子里。 正在下阶梯的训训停下脚步往前看。 「啊……」 「我回来了,训训。」 穿著雪白色服装的妈妈抱著雪白色的襁褓,宛若女神般微笑。 「妈妈,你回来了……」 训训才应完话,就泪眼汪汪地紧紧依附在妈妈的膝盖上说: 「我好寂寞。」 「感冒好了吗?真抱歉,都不在家。」 妈妈以温柔的声音表达歉疚。这时训训突然抬起头,看著白色的襁褓。 「……那是小宝宝吗?」 「呵呵呵。」 「让我看!让我看!」 训训蹦蹦跳跳地央求。 没错。大约一星期前,妈妈说要去妇产科医院就一直没有回家。外婆代替妈妈照顾训训,喂不断咳嗽的他吃药,帮他在背上贴止咳贴布。爸爸屡屡用手机拍下妇产科医院的情况给训训看,但训训不是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藤编的婴儿摇床中,铺著雪白色的毛毯。 妈妈把睡著的小宝宝轻轻放在毛毯上,然后缓缓抽出扶著小宝宝脖子的左手,避免弄醒她。 训训像著迷般看著小宝宝。 小宝宝裹著细致蕾丝装饰的雪白色服装,正在睡觉。 她看起来惊人地娇小,宛若砂糖点心般,彷佛一触摸就会立刻崩坏。从小小的胸口看得出小宝宝正浅浅地呼吸,脖子倾斜的角度非常不自然。这个奇妙的感觉似乎正展现出婴儿的脆弱。训训只是呆呆地屏息凝视。 「……」 爸爸抬起头看著他,压低声音说: 「这是训训的妹妹。」 「……妹妹?」 训训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个单字。 妈妈用眼角瞥他问:「可爱吗?」 训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要问可不可爱,老实说,他完全不觉得可爱。那么,该怎么回答? 训训刚开口就沉默下来,再度开口却又闭上嘴巴,然后张著嘴巴思索片刻,总算喃喃说出简短的感想: 「……好奇妙……」 雪继续无声飘落在中庭的栎树上。 小宝宝在睡眠中静静地呼吸。 训训战战兢兢地伸出食指,点一下很小的手掌后,连忙缩回来。 妈妈引导他:「轻一点。」 训训再次鼓起勇气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感觉软绵绵、胖嘟嘟的。他直接把自己的食指放在小宝宝的手掌中。过于小巧的五根手指、指甲、皱纹──简直像在摸精巧的迷你人偶。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东西? 这时小宝宝的手抽动一下。 「……唔!」 训训吓得抽出手指,下意识往后退。 小宝宝醒过来,彷佛破晓般缓缓张开眼睑。 爸爸对妈妈悄悄说: 「她醒来了,一直看著训。」 「她还看不见东西。」 「可是她一直看著那边。」 训训被小宝宝注视,无法动弹。 空虚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身影。 这个奇妙的个体看著自己,让他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妈妈说:「训训,从今天起要跟她好好相处喔。」 「……嗯。」 「发生什么事的话,要保护她喔。」 「……嗯。」 训训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只能这样回答。 即使如此,妈妈似乎还是放心了。 「谢谢你。」 妈妈露出微笑,和爸爸与外婆彼此相视。两人似乎也解除了紧张,嘴角浮现安心的笑容。 爸爸在地板上更换坐姿,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的鼻桥问道: 「训训,你想替小宝宝取什么样的名字?」 训训这才被拉回现实。 「名字?」 「嗯。」 「呃~嗯~」 训训探视著藤篮内,简洁地说: 「希望。」 爸爸听了交叉双臂,若有所悟地说: 「希望。希望啊……原来如此。嗯,满不错的。」 「还有~」 训训瞥了一眼房间角落又说: 「燕子。」 「燕子。燕子啊……」 爸爸口中反覆呢喃,仰望天花板,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便反问: 「燕子?」 「那是新干线的名字吧?」 妈妈指著房间的角落苦笑。玩具箱中,可以看到东海道新干线「希望号」与九州新干线「燕号」的车身。 「啊,原来是这样。」 爸爸笑著站起来。 外婆穿著羽绒大衣,在玄关重绑鞋带 。 「如果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可是我还得去医院看曾外婆才行。」 妈妈刚生产完的现在,应该是最需要人手帮忙的时候,可是外婆也不能一直丢著入院中的母亲(也就是训训的曾外婆)不管。曾外公原本几乎每天都会去医院探病,但在刚入春时突然过世,在那之后曾外婆便完全失去活力,很令人担心。虽然更换替换用的衣物等工作交给外公处理了,但光是这样还是不放心,如果拿婴儿的照片给她看,或许能让她稍微恢复活力。 妈妈笑咪咪地对外婆说:「没关系。多亏有你帮忙。」 「随时再找我来吧。」 「谢谢你。」爸爸也低下头。 「帮我们跟爸爸打招呼。」 「训训,我下次也会搭新干线过来唷。」 「拜拜。」 「再见,小宝宝。」 妈妈让襁褓中的小宝宝面对外婆。 「外婆在跟你说再见喔。」 横滨的丘陵上闪烁著家家户户的灯光。在市区繁忙的喧嚣声中,载著外婆的浅蓝色线条列车往东京的方向驶去。外婆接下来还要转乘新干线,回到家应该会超过晚上八点。 冬季傍晚的天空,因为寒冷而晴朗无云。 训训与小宝宝 训训睡觉时,总是翘起屁股俯卧。 「嗯……」 今天早上他也以这样的姿势醒来。 妈妈已经起床,睡衣上披著开襟毛衣,正在昏暗的卧室床上喂宝宝吃奶。 「训训早安。」 「妈妈早安。」 训训回答时也仍旧翘著屁股。 小宝宝发出「啾、啾」的声音在吸奶。 训训仍旧翘著屁股,对小宝宝说: 「小宝宝早安。」 爸爸在厨房准备大展身手。 「哼哼哼哼哼~」 他在衬衫上穿了围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哼歌。 然而他光是切水果,就因为过度讲究而花了不少时间;接著听到水煮开的声音,便慌慌张张地关上瓦斯,伸手去抓水壶的把手。 「好烫!」 水壶的把手出乎意料地烫,爸爸用力甩手冷却,然后重新戴上隔热手套拿起水壶时,小烤箱发出「叮」的声响。他连忙冲过去,打开烤箱用手指夹出有些烤焦的土司。 「哇,好烫!」 总而言之,爸爸不习惯做家事,连围裙的蝴蝶结都打成纵向的,看起来很奇怪。 训训双手拿著杯子贴在嘴上,以诧异的表情看著这幅景象。为什么?之前明明都是妈妈准备早餐。 他望向餐桌另外一边。妈妈仍穿著睡衣,边喂小宝宝吃奶边打瞌睡。 训训放下杯子,对妈妈说: 「妈妈,我还要牛奶。」 闻言,爸爸停下涂奶油的手,拿起牛奶盒。 「来了~」 「不要!」 训训举起杯子拒绝。 「妈妈,香蕉。」 爸爸放下牛奶盒,从水果盘抓起香蕉。 「来了~」 「不要!」 训训拒绝。 「妈妈!」 他用双手拍打餐桌,想要让妈妈听到。 「来了~」 爸爸蹲下来,凑近一张笑咪咪的脸。 训训连连拍打这张脸。 「讨厌!」 「哇,好痛!」 早餐后,爸爸开始打扫。 他从上方的房间开始,依序用吸尘器清扫卧室、客厅、餐厅。小悠不停吼叫,到处撒落刚换过的毛。餐桌角落是爸爸从事设计工作的空间。他把桌下也用吸尘器来回清理一遍。他在打扫时和做早餐不同,手法相当俐落,或许是因为这栋房屋是他设计的,因此也是理所当然。他精准而大胆地打扫,中庭里的枯叶则拿扫帚「唰唰唰」地清理。 在他的设计概念中,这个阶梯状房屋是以中庭为中心,连结其他房间。屋子的开口朝向中庭,再加上有高低差,即使没有其他窗户也能引进光线。除此之外,构造上由下面吹进来的风也能通往上方。可以说是为了充分利用光与风,而拆除了墙壁。 爸爸打开儿童房的玻璃门,蹲在训训面前说: 「我要用吸尘器打扫这里,所以不要摆出玩具。」 他把训训好不容易接起来的轨道一一拆除,装在玩具箱里。 爸爸好过分!为了不输给发出嗡嗡声的吸尘器,训训深深吸一口气,朝著斜上方的寝室大喊: 「妈~妈~!」 声音穿过中庭、餐厅、客厅,到达卧室。 妈妈正在床上替小宝宝换尿布。 「好了,很清爽吧。」 训训冲上来,踱著脚说: 「我在叫你呀,真是的!」 「咦?训训,怎么了?」 妈妈似乎现在才发觉,悠闲地转头。 「唉!」训训只能叹息。 爸爸用扫帚打扫通往玄关的阶梯。 原木材质的大门是从以前房屋拆下来后,重新安装在这栋新家。木头虽然因为风吹日晒而劣化,不过表面呈现独特的质感。除了大门以外,包括特色鲜明的橘色屋瓦等许多建材,都是来自前一栋屋子。从客厅排列到餐厅的橱柜门合板也是其中一例,还刻意将残留圆形时钟日晒痕迹的板子放在明显的地方。 这不是为了节省经费而回收再利用。身为建筑师,爸爸考虑的不是材料新旧。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是新的比较好。他知道,有些材料必须经过时间才能得到。这些材料并非骯脏、老旧,而是带有岁月的痕迹。或许就像长年珍惜钟爱的旧衣那样吧。 爸爸也很喜欢之前住的小房子。虽然不知道设计师是谁,不过他很喜欢那栋建筑物,也很珍惜夫妻两人住在那里的几年时光。因此,即使要改建,他也想要继承过去生活的气氛──更进一步地说,就是虽短暂但仍属于这个家的历史。就如每个时代的地层堆积并保留到后代,他希望家人一起度过的时间,也能在将来偶尔窥见。基于这样的想法,他设计出这栋房屋。 然而在工作时,几乎没有委托人会做出同样的要求。一般情况下,委托人都想要以最新材料建造的最新建筑。这也是很正常的。 他最后走出玄关,清扫停车场。停在那里的九○年红色volvo 240也是以二手车购入的,至少开了十五年。这辆车换过水箱、离合器,另外还换过无数零件,一直开到现在。珍惜并长久使用──这也是展现他想法的例子之一。 「恭喜。」 「啊,谢谢。」 住在附近的两位太太过来祝福太田家刚生了婴儿。爸爸在玄关前拿著扫把与畚箕答谢。 穿著牛仔裤的短发太太带著和训训念同一所幼稚园的长子,另外还用背带抱著次子。她在生产前是制作人偶的个人工作者,但现在暂停工作,成为专职主妇。另一位穿著针织洋装、扎起长发的太太推著婴儿车中还在上托儿所的长子,大肚子则怀著预定明年春天生产的女儿。她在保险公司担任行政工作,和妈妈一样是边工作边育儿的职业妇女。两位太太都是和太田家全家熟识的好朋友,还会一起吃饭。她们特地来关心妈妈产后的身体状况。 「小宝宝很可爱吧?」 「事实上,我都不记得小孩刚出生时是那么小了。」 「生第二个应该比较轻松吧?」 「也没有。上一个是怎么生的都已经忘了。」 「也对。」 短发的太太附和。 长发的太太问:「听说由美会提早结束产假啊?」 「嗯,因为编辑部里很照顾我的前辈也要请产假了。」 「接下来会由爸爸包办家务啊?」 「不不不,没那么厉害。」 爸爸笑咪咪地摇手否认。 「这阵子我刚好辞职,转为自由接案的工作型态,所以只是在家工作的空档做点家事而已。」 两位太太看著彼此,然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哇,好厉害!」 「没有啦。」 「真的好了不起。」 「没有没有。」 「很少人可以做到这样。」 「没有没有没有。」 受到两位太太称赞,爸爸虽然感到不好意思,却也满面笑容。 因此── 「哼哼哼哼~」 到了准备午餐的时候,他仍无法收起得意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哼著歌。 他很得意地把乌龙面条投入锅中煮沸的热水里,像厨师一样轻巧地用长筷子搅拌后盖上锅盖。正在喂奶的妈妈手拿智慧型手机,以冷淡的眼神看著这幅情景。 爸爸回头之后,才注意到她的视线。 「……咦?怎么了?」 「没什么。」 「我会很在意。到底怎么了?」 「你既然要问,我只好说了。」 「嗯。」 「你从以前就很喜欢在别的妈妈面前扮演『温柔的好爸爸』。」 「……咦?」 爸爸的表情变得紧绷,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可是早就被看穿了。」 「……」 这时,正在煮乌龙面的锅子突然发出「哗」的声音,滚烫的热水溢出来,连地板都变得湿答答。 「啊!」 爸爸连忙想拿附近的毛巾擦地板,但妈妈说: 「那是擦桌子用的。」 「啊!」 于是爸爸改拿抹布来擦。 妈妈抱著喂完奶的小宝宝,严肃地说: 「我三月就要回去上班,你不能只是做个样子,一定要确实做到,否则绝对应付不过来。」 「……好的。」 「这次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只有我一个人在忙。」 「……好的。」 爸爸从餐桌下探出半张脸,用快要消失的声音回答。 「训训会为你做很多事情。」 训训把脸颊贴在婴儿摇床的藤篮边缘,凝视著小宝宝。 「哈~」小宝宝把娇小的嘴巴张开到最大打呵欠。 在训训脑海中,他们两人正来到微风徐徐的高原上。 「训训会跟你一起散步,教你虫虫的名字。」 他指著满天飞舞、拥有棒状身体与两对透明翅膀、眼睛很大的昆虫说:「蜻蜓。」 小宝宝轻轻张开眼睛。 「还会告诉你,云的形状像什么。」 他指著不断涌起的白云。这朵云的形状很像八只脚、尾巴有毒针、双手是剪刀的节肢动物。「蝎子。」 小宝宝打了一个小小的嗝。 「还有──」 这时妈妈从餐厅插嘴: 「现在要去外面还太早了,得等她大一点。」 训训被拉回现实,噘起嘴回应:「好啦。」 他离开婴儿摇床,从客厅下方摆放故事书的角落拉出其中一本。封面上以典型的手写文字印著书名《奇妙的后院》。在典型的庭院树木前方,有个穿著典型款式睡衣的男孩,与一名典型中世纪打扮的女孩手牵手。从封面就能看出这本书的内容很肤浅,只是在模仿英美儿童文学的味道。训训把这本书丢到一边,拉出另外一本,立刻跑回婴儿摇床边,拿封面给小宝宝看。 「《鬼婆婆对上大胡子》。」 小宝宝惊讶地张大眼睛。 「鬼婆婆气得满脸通红,冲出去追大胡子。」 训训随心所欲地编故事,然后把玩具电车一个个排列在小宝宝周围。 「大胡子轻松躲开,跳上e235系山手线列车。」 他把铁道卡片一张张夹在小宝宝的脚趾之间。 「鬼婆婆搭乘e233系京滨东北线追他,可是……」 这时妈妈突然爬上客厅,朝他逼近,把手伸过来说: 「住、手!」 她使劲抢走小宝宝,卡片从脚趾间纷纷掉落。 「不可以打扰小宝宝睡午觉。」 她说完就下了楼梯。 训训恼怒地摇晃婴儿摇床。 「讨厌!」 爸爸在厨房诚惶诚恐地冲泡牛奶。 胸前贴著母乳垫的妈妈在一旁观看,并做出详细的指导,像是「分量要正确」、「不要起泡」等等。这是考量到妈妈日后要回去上班,从现在起就必须让爸爸习惯做这些事。他们把少量的牛奶滴到自己手上,互相确认温度是否恰当。 「差不多这样?」 「差不多这样。」 接下来终于要开始喂奶。完全是新手的爸爸坐在餐桌一角,做了深呼吸后,从妈妈手中接过小宝宝单手抱著,以战战兢兢的动作拿起奶瓶。妈妈立刻给予指导: 「竖直。」 「啊,是。」 爸爸胆颤心惊地把奶瓶放入小宝宝嘴里。 「更里面。」 「更里面?」 「要往里面塞。」 「往里面塞?」 「塞到后面。」 「后、后面?」 「对。」 「新生儿好可怕。」 「如果没有让宝宝确实含住,空气就会跑进去。」 妈妈凑向前指导,爸爸则紧绷著肩膀,动作非常僵硬。两人都专注在眼前的小宝宝身上,即使训训在后方喊「妈妈」、「爸爸」也完全没有察觉。不,他们当然听见了,只是现在没空回应他。 「她不太肯喝奶。」 「给我。」 妈妈接过小宝宝,示范给爸爸看。「要塞到更里面……」 「哇!吸进去的速度完全不一样。」 「喝完要让她打嗝。」 妈妈把小宝宝还给爸爸。爸爸依照她说的,轻拍小宝宝背部,然而…… 「她都没有打嗝。」 「加油,凡事总有第一次。」 妈妈鼓励脸色苍白的爸爸。不论如何,如果不让他做,今后就一筹莫展。 「爸~爸~!妈~妈~!」 训训在他们后方踮脚大喊,但忙不过来的两人听不进去。 小悠在楼梯下方以冷淡的眼神看著这幅情景。 午后的阳光下,帐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训训想要独处的时候,总会躲进儿童房角落的这个帐棚。这是类似马戏团小屋的红黄两色帐棚。训训趴在帐棚里,只露出脸,眼神明显阴郁,嘴唇噘得高高的。他的心情很容易显露在脸上。 墙上的图画、信纸、压花等等当中,有一张用纸胶带贴上的照片。这张照片里,三岁的训训在爸妈之间露出笑容,仍旧处于幸福时期。 训训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因为小宝宝── 训训做了某个决定,把脸缩进帐棚里。 「内衣要用这个洗衣精。」 妈妈在浴室的洗脱烘洗衣机前对爸爸说明。 「袜子呢?」 「袜子也是。」 训训偷偷观察这幅情景,然后悄悄离开。他的模样和平常不同,表情相当严肃,眼神中隐含企图心。他戴起连帽衣的帽兜,帽缘紧贴著圆圆的脸。 这模样太可疑了,简直像个小忍者。 他走下客厅的阶梯,蹑手蹑脚避免发出声音,因为担心被人看到而心跳加速。他紧张到踩空阶梯,不小心发出「啊」一声,连忙用双手摀住嘴巴。不要紧吗……?嗯,不要紧,他们没有发觉。两人都专心在洗衣服,没有注意到其他事物。 训训盯著放在客厅的婴儿摇床,缓缓接近。 他蹲下来,眼神显得很锐利。 小宝宝在摇床里,发出细微的呼吸声睡觉。 笨蛋,危险逼近了都不知道,完全放松警戒。 训训把双手伸向毫无防备的睡脸。张开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拉扯小宝宝的双耳。 耳朵似乎很柔软,拉得长长的。 好像大象。这副呆样让他忍不住笑出来。 「……噗。」 接著他又拉扯脸颊。 脸颊像麻糬,很有弹性地拉长。 「噗噗。」 这张脸也很好笑。 他一次又一次地拉扯脸颊。 「咕、咕、咕、咕。」 太好笑了。 从两侧挤压脸颊,就会变成章鱼 脸。 「嘎、嘎、嘎、嘎。」 太好玩了。 他差点笑出声音,用手摀著嘴巴拚命忍住。 用食指按住小小的鼻子,小宝宝就变成小猪脸。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他笑到快掉下眼泪。 这时── 「呜呜……」 小宝宝的脸突然扭曲,涌出珠子般大颗的眼泪,放声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 泪珠不断沿著脸颊掉落。训训感到不知所措。等等!这么大声的话会被发现──他想到这里时,已经太晚了。 「怎么了?」 从浴室跑过来的妈妈已经来到他身后。 「啊!」 训训背对小宝宝,试图用身体挡住,但是当然挡不住。妈妈用紧绷的声音质问: 「训训,你做了什么?不是约定过,要好好相处吗?」 训训摇头说:「不能好好相处。」 「拜托,你要爱护小宝宝。」 妈妈用恳求的口吻敦促他,然而他一再摇头。 「不能!」 「拜托。」 「不能!」 「训训!」 他难过地紧闭眼睛,一字字大声说: 「不、能!」 训训一时冲动,抓起矮桌下方的「dr. yellow」(注3:「dr. yellow」 新干线的测试用列车,因为车身为黄色而得此昵称。)朝小宝宝挥下去。 「啊!」 妈妈摀住脸,惊愕到不知所措。 喀! 被打到头的小宝宝一开始似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脸茫然,接著眼角迅速溢出泪水,彷佛被火烧到般激烈地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 「你在做什么!」 妈妈反射性地把手伸向婴儿摇床,训训被顺势推倒在地上。 「啊!」 「她才刚出生耶!真不敢相信!」 看到妈妈抱著小宝宝保护她的凶狠眼神,训训直觉自己此刻放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当他领悟到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后,帽兜松落的脸整个皱起来,泪水和鼻涕宛若决堤般涌出。他倒在地板上,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般手脚乱挥,发出尖锐的叫声: 「……呜呜呜哇啊啊啊!」 几乎刺破耳膜的噪音,让小宝宝哭得更厉害。 「呜哇啊啊啊啊!」 跑上客厅的小悠也发出嚎叫: 「嗷呜~嗷呜~」 爸爸则只能呆呆地吞咽口水。 「……唔。」 妈妈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说: 「不要只顾著看,帮帮忙!」 「啊,好的。」 妈妈把小宝宝交给爸爸,用双手压住不断挣扎的训训上半身,让他无法动弹。这个姿势和刷牙后检查有没有漏刷时一样。 「训,你是小宝宝的哥哥吧?」 训训哭丧著脸回答: 「不是哥哥。」 「是哥哥!」 「妈妈也不是妈妈!」 「那是什么?」 「鬼婆婆,鬼婆婆!」 「什……什么……」 妈妈的脸因为愤怒而逐渐涨红。参差不齐的牙齿、额头上波浪状的皱纹、头上微微隆起的角,就跟《鬼婆婆对上大胡子》里的鬼婆婆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 「呜哇~!」 训训嚎啕大哭,挣脱妈妈的手,抱住爸爸的膝盖。 「爸爸~」 然而爸爸抱著哭不停的小宝宝,脸色苍白,无暇顾及其他事。 「喔~不哭不哭~好乖好乖~」 他摇晃著小宝宝,低声唱著怪异的儿歌。 「不要哭~不要哭~」 他苍白著脸,低声继续唱。 训训明白了自己无法依靠现在的爸爸,于是跑离现场。 「讨厌!」 这时,原本嚎啕大哭的小宝宝突然停止哭泣,张大眼睛。 「……!」 小宝宝究竟看到了什么── 被夺走爱情的男人 训训哭著跑下餐厅,使出全力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呜……呜……」 他在通往中庭的平台穿上鞋子,下了阶梯就重心不稳而跌倒,鼻子撞到地面,然后因为疼痛与自怜又开始哭泣。 「……呜哇啊啊……」 他一面抽抽噎噎地哭泣,一面哇啦哇啦地吐出不成语言的声音: 「运运勿以弯咬袄袄。」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换成清楚的说法是── 「训训不喜欢小宝宝。」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 这个抽搐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压抑笑声。 谁? 仔细想想,这里是中庭,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和小宝宝,应该没有其他人会进来。然而,这个声音显然是没听过的中年男子低沉嗓音。笑过之后,这个声音又说: 「呵呵呵……真是惨不忍睹。」 「……咦?」 训训回头。原本应该是只有一棵黑栎树的小中庭,此刻却变成完全不同的景象。 眼前是化作废墟的哥德式古老教堂遗迹,屋顶已经掉落而没有天花板,两旁崩落的墙壁上开著尖拱窗,上面攀爬著密密麻麻的藤蔓,就像被遗忘的古迹。即便如此,铺著石版的地面中央却有源源不绝涌出水的低矮圆形喷水池。环绕著喷水池,还设有典雅的木制长椅。 庭院──没错,这也是某种庭院。 有个男人翘著二郎腿坐在长椅上。从尖拱窗透进来的好几道光线,使训训看不清男人的长相,不过刚刚发出声音的人应该就是他。男人站起来,绕过喷水池,稍微低著头朝训训缓缓走来。 「我来猜猜你现在的心情。没错,就是嫉妒!」 「嫉妒?嫉妒是什么?」 当男人接近,训训逐渐看清他的模样。蓬乱的头发和明亮的棕色长袍,红色领带和七分裤,高傲的口吻和胡碴──不搭调的印象让人联想到没落的贵族。 「你过去独占爸爸妈妈的爱情,却被毫无前兆地突然到来的小家伙连根夺走两人的爱……你知道对她动手会挨骂,但是还是无法忍耐地动手了……」 男人停下脚步,悠然俯视训训,露出讥讽的笑容。 「哼哼,被我说中了吧?」 「……你是谁?」 「我是王子。」 「王子?」 「没错,在你出生前,我是这个家的王子。」 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王子。他到底在说什么?训训诧异地歪著头,男人张开手臂催促他:「看到王子,还不快跪下!」 「……」 训训乖乖地跪下来。 男人把手放在胸前,好似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中。 「爸爸和妈妈原本非常爱护我,随时都在我身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说:『你实在太可爱了……』但是!」 他突然提高声量,以责难的态度绕著训训踱步。 「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一再被冷落,食物也从我喜欢的口味变成特价品,每天连少许的点心都没有,得不到称赞、得不到理会,动不动就挨骂……」 他哀叹著停下脚步,深深垂下头,脖子好像都要折断了。 「……当时我就领悟到,我被夺走了爱情……你知道那是多么令人懊悔、悲惨而难受的事吗?」 「不知道。」训训立即回答。 「不知道?」 男人瞪大眼睛。 「不知道?哦,是吗?那就算了。不过,你别以为和自己无关。有一天你也会尝到同样的滋味,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活该!」 他咆哮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男人这段话让训训不得不接受。他觉得好像被说中了自己在小宝宝出现后的不安。然而,这个人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究竟是谁?该不会……莫非……难道是…… 「啊。」 训训低下头,刚好看到鸡蛋形的皮球。对了,用这个来试试。 「……嗯?」 男人察觉到动静回头,在此同时,训训迅速丢出球。 「嘿!」 「啊!」 男人反射性地追逐划过弧线飞出去的球。复杂的不规则弹跳丝毫难不倒他。他飞快地抓住球后,立即回来把球递给训训。 「给你。」 训训轮流端详男人与手中的球,然后又抓起球丢往别的方向。 「嘿!」 「啊!」 男人迅速捡起球、迅速回来,又递给训训说:「给你。」 训训察觉到男人的真实身分,露出笑容。 「嗯?」 男人看著训训,似乎无法理解这个笑容的含意。 训训使劲把球往上空丢,然后趁著男人抬头仰望、等候球落下的时候,迅速蹲下去钻进男人棕色的长袍里。就如他所预期的,男人的屁股上长著眼熟的鸡毛撢子般的尾巴。 「果然。」 是小悠,绝对不会错。 训训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抓住这条尾巴,顺著蹲下来的动作一口气把它拔下来。 「哇,你在做什么?」 男人发觉有异,反射性地按住屁股回头,这才发现训训竟然拿著自己的尾巴。 「啊?住手!住……」 训训瞄准目标,把尾巴插上自己的屁股。 这时,突然有一股电流通过般的奇妙感觉,从脚底沿著背脊一路往上窜,到达头顶的发梢后,他头上冒出长长的耳朵,脸颊上「咻咻咻~」地长出长长的胡须,鼻子变成黑色的圆形。他把双手贴在地面,抬起头喊了声:「汪!」 训训变成狗了。 男人(也就是没有尾巴的小悠),束手无策地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这时刚刚丢上去的球总算掉下来,掉在男人(也就是小悠)的头上。这时,男人(小悠)总算清醒过来,奔上去喊:「还我!」 但训训以小型犬特有的灵巧动作闪躲,开始猛冲。小悠在石版地上跌了个狗吃屎,但他不顾疼痛,拚命追逐。 「等等!把尾巴还我!」 「哈哈哈哈哈哈!」 训训对于自己变身为狗的事实忍俊不禁,高兴地在庭院中尽情奔驰。他沿著圆形喷水池绕圈圈逃跑,小悠也绕圈圈追逐。即使是小型犬,当狗全速奔跑时,凭人类的双脚还是很难追上。 隔著餐厅玻璃门,可以看到爸爸工作中的身影,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骚动。训训和小悠围绕著黑栎树边吵边绕圈圈,爸爸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汪汪!在这里!」 「不要闹,快还我!」 「才不要,我还要玩!」 训训爬上阶梯,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把鼻子钻进餐厅门的缝隙。 「啊!」 小悠连忙躲到黑栎树的树干后方。他似乎很抗拒被家人看到没有尾巴的模样,只能哀求地从树荫伸出手。 「啊,别这样!」 训训不理会他,跑到家里,在餐厅地板上乱跑。爸爸听到声音,停下手边的工作探视餐桌底下。 「怎么了,小悠?」 爸爸把训训称作「小悠」。训训想听爸爸再喊一次,便跑上橱柜撞落迷你圣诞树。爸爸皱著眉头站起来。 「小悠,你在做什么?真是的。」 竟然称他为「小悠」?哈哈哈。 训训把故事书踢得乱七八糟,跑上客厅。正在陪小宝宝睡觉的妈妈抬起上半身喊:「小悠!」 又来了,妈妈也叫他「小悠」。 「小悠怎么 了?」 走上来的爸爸目瞪口呆。 「不知道。」 训训爬上沙发俯视著大家。 「训训是小悠喔!」 小宝宝像是要回应他一般,发出「啊~」的声音。 训训被称作小悠,快乐得不得了。变成自己以外的身分,竟然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他获得解放,心情相当开朗。 相反地,被夺走自我的小悠则悲伤地扭曲著脸,从玻璃窗外看著训训。 「拜托,还给我啦~」 太阳已经西斜,庭院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 「呜~呜~」 恢复狗样的小悠爱怜地舔著自己的尾巴,并怨恨地瞪著训训。然而,训训丝毫不以为意,一再模仿小悠喊:「汪汪!」 看到他愉快的模样,爸爸妈妈都有些傻眼。 「刚刚还像是返回婴儿时期般大哭大闹,现在却变得这么开心。」 「明明很顽固,可是心情转换速度很快。」 「不是返回婴儿时期,是返回小悠。」 「那你知道小悠在说什么吗?」 训训代替忿忿睡觉的小悠发言: 「嗯。他说他想要更好吃的狗饲料。」 「啧,这样啊。好吧,我现在就去买新的。」 爸爸带著苦笑站起来。小悠仰望著爸爸,眼中流露喜悦的光彩。 「汪!」 爸爸新买回来的狗饲料似乎正对小悠的胃口,一放进餐盘它就全吃光了。爸爸看著它吃完,然后开始准备人类的晚餐,内容是鲔鱼生鱼片和香肠汤。两种都是训训最喜欢的料理,因此他开心得手舞足蹈。看到他这副模样,妈妈似乎也松一口气地露出笑容。 吃过晚餐,大家一起洗澡。妈妈让爸爸洗小宝宝。爸爸单手放在婴儿浴缸中支撑小宝宝的头,战战兢兢地用纱布清洗脖子周围和手脚上的皱纹之间。妈妈泡在浴缸里详细地指示步骤。训训一会儿把杯子排列在浴缸边缘换水,一会儿把鱼形积木玩具漂浮在水上玩。 洗完澡,小宝宝换上新的内衣,喝过奶之后立刻睡著了。训训今天似乎也很疲倦,在旁边摆了玩具电车的床上立刻睡著。 阶梯状的屋子总算迎来安静的时刻。 在昏暗的餐厅中,穿著睡衣的妈妈用奶油刀在鲷鱼烧涂抹奶油后,双手把鲷鱼烧送入嘴里,鼓起脸颊咀嚼。 「嗯~好幸福。」 爸爸在脖子上挂著毛巾,露出不安的表情面对电脑。 「我今后真的能代替你吗?」 「你担心她不喝奶?」 「我抱她的时候,她都一直哭,可是你一抱她,她就不哭了。」 「不顺利是很正常的。训训出生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做啊。」 听到这句话,爸爸愣了一下,停下手边的工作并惭愧地阖上电脑。 「对不起。我当时拿工作当躲避的藉口。」 「可是又一直对我察言观色。」 「哈哈,真是差劲的父亲。」 他冒著冷汗,面带僵硬的笑容,歉疚地摸了摸脖子后方。 「我当时以为,男人都对婴儿没兴趣。」 妈妈露出回忆往事的眼神。当时真的很辛苦,真的…… 「啊,不过我产生兴趣了。」 「什么?骗人的吧?」 爸爸突然露出活力充沛的笑容,像大力士般双手握拳,上下晃动手臂展现决心。 妈妈看到这个古怪的动作,不禁目瞪口呆。 「是真的,我真的产生很大的兴趣。」 「一定是骗人的。」 爸爸为了刻意向苦笑的妈妈夸耀,继续说: 「看,哈哈哈。你看、你看!」 「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开怀地笑了。 「啊。」 这时爸爸突然停下动作,在自己的手机中输入一些字。 「嗯?怎么了?」 「我刚刚想到的。」 妈妈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盯著萤幕上的文字。 「怎样?」 「嗯……满好的。」 「类似路标的意思吧。」 「嗯,我觉得很好。」 两人盯著各自的萤幕。 训训俯卧在床上,翘著屁股睡觉。 「唔唔……」 他今天早上也以这样的姿势醒来。 他突然起身,环顾卧室。 卧室里没人。 「……」 他穿著睡衣,揉著带睡意的眼睛,走下阶梯到客厅。 「早安,训训。」 妈妈抱著小宝宝迎接他。 「早安。」 正在做早餐的爸爸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向他说: 「你看看后面。」 「……嗯?」 降临节日历上贴著和纸,纸上用毛笔写了些字。 「上面写什么?」 「命名,未来。」 「未来?」 爸爸把手放在训训的双肩上,让他面对小宝宝。 「小宝宝的名字是『未来』。」 训训看著在妈妈怀里板著脸睡觉的小宝宝,慎重地念出这个名字: 「……未来?」 小宝宝好像听到呼唤,突然醒来。 原本没有名字的东西取了新名字。训训心想,命名就好像是把新的力量分送给对方。话说回来,这个名字听起来真奇妙。未来、未来、未来……他在脑中不断复诵。 训训露出笑容,又喊了一次这个名字。 「未来呀。」 接著又补一句: 「好奇怪的名字。」 小宝宝板著脸,侧眼看著训训。 女儿节人偶 「唷咻!」 爸爸从大纸箱中拿出几个小箱子,排列在餐桌上。妈妈把华丽的人偶摆放到橱柜上方。那里是去年放置圣诞树的地方。 训训从阶梯上兴致盎然地观望。 「那是什么?」 「女儿节人偶。替女生庆祝用的。」 「庆祝?」 未来躺在婴儿摇椅中摇著。 爸爸从小箱子拿出和纸包装的三宝与菱台(注4:三宝与菱台 女儿节人偶组合中的小道具。三宝是放瓶子的台子,菱台是放菱饼(菱形和果子)的台子。),替训训说明: 「就是要祈祷她健康长大。」 「吼~」 训训发出怪声,想要爬上橱柜,却被妈妈阻止。 「住手。这是未来的,不准碰。」 「训训也想要。」 「训训是男生吧?」 妈妈抱起他,让他远离人偶。 「哈、哈、哈、哈!」 小悠也想要跳上去闻人偶,被快步赶到的爸爸拉开。 「小悠也不能碰。你是男生吧?」 「呜~」 未来诞生后,爸爸和妈妈决定购买新的女儿节人偶。他们屡次去逛百货公司和专门店,再三考虑过后终于选了这一组。这是只有男女人偶的「亲王饰」,自从二月中旬摆设以来,替太田家的餐厅增添了华丽气氛。收纳用的纸箱为了避免挡路,则是放在客厅角落。 三月三日到了。虽然这个节日又称作桃花节,但这个季节的花其实很少。妈妈把好不容易找来的油菜花和海棠插在花瓶中,准备迎接来客。在柔和的阳光下,e233系电车沿著根岸线驶来。不久,门铃响起,乡下的外公外婆特地来庆祝未来的第一次女儿节。 「好久不见。」 「欢迎。」 「横滨好温暖。」 两人没有脱下外套,就直接凑向婴儿摇椅。 手拿玩具蜜蜂的未来打了一个大呵欠。 「好可爱。女孩子果然跟男孩子不一样,可以穿漂亮衣服打扮。」 「已经三个月了,日子过得真快。」 「体重已经是出生时的两倍。」 妈妈边检视纸袋中的伴手礼边回答。 外婆转头问: 「脖子可以立起来了吗?」 「嗯,几乎可以了。」 外公拿出平板电脑,开始拍摄影片。 「未来~我是外公喔~未来~」 未来挥动玩具蜜蜂,发出「啊~」的声音,好似在回应外公的呼唤。 这时训训突然出现在画面中。 「哇!」 「训训,不要捣蛋,这是要给曾外婆看的。」 外公稍加劝导,继续拍摄未来。 「未来~」 「训训也要拍影片。拍我!」 这回训训拉著外公的手阻挡摄影。 「好、好,知道了。」 训训抬起单脚,摆出得意的姿势。外公无可奈何地拍他,但镜头又自然而然地带到未来那边。 「未来~」 「拍训训的影片啦!」 训训再度拉扯外公的手臂。 「好、好。」 外公拍摄抬起单脚的训训,但镜头还是自动带到未来。 「未来……嗯?」 他以数码变焦功能放大萤幕上未来的右手,看到手掌上有一块红色痕迹,因而放下平板电脑,打开未来小小的手直接观察。 「咦?这是胎记吗?」 「嗯?哪里?」 外婆也探头过来。 「这里。」 「哎呀,真的耶。」 从手掌上的大拇指根部到手腕,有一块面积颇大且清晰的红色胎记。妈妈无奈地叹一口气说: 「那是生下来就有的。」 「看过医生了吗?」 「嗯,可是听说不知道会消失还是留下来。」 「这样啊。如果留下来,本人也许会在意吧。」 「唔~」 未来轮流看著压低声音讨论的大人。 天黑后,爸爸将大盘子端到餐桌上。盘子里的散寿司撒上鸡蛋丝、山椒芽、鲑鱼卵和鲔鱼,非常豪华。木碗里的文蛤汤加了山椒芽和球状麸。准备完成后,大家围绕著节日大餐坐下。 「辛苦了。」 外公慰问上菜后坐下来的爸爸。 「不不不,我只是摆出由美准备的料理而已。」 外公替他倒啤酒说:「来来来。」 「啊,谢谢。」 「我很高兴可以受邀来庆祝喔。」 「欢迎随时来玩。」 两人一起乾杯。 在他们旁边,外婆和妈妈对训训说明: 「女人偶和男人偶是夫妻。」 「夫妻。」 「没错,就像妈妈跟爸爸、外婆跟外公、曾外婆跟曾外公。」 「训训,你记得去年参加过曾外公的丧礼吗?」 「嗯。」 训训用叉子插起球状麸。 「对了。」妈妈拿起木碗问外婆:「曾外公和曾外婆的传说是真的吗?」 「什么传说?」 「听说曾外公在池田医院对曾外婆一见钟情,向她求婚时,曾外婆说:『跟我赛跑,你如果跑赢我,我就答应你。』后来曾外公赢了,两人才结婚。」 外婆连连点头,表示她知道有这回事,接著说: 「这种事,我从来没听他们本人提过。」 「什么~?」妈妈不禁凑向前。「但在丧礼上,大和伯伯他们也在讲耶。」 外公从一旁插嘴:「你外公髋关节不太好,所以大概不是真的。」 「原来是假的啊?」 「不知道。所以才叫传说吧?」 外婆闭上眼睛,拿起碗喝汤。妈妈看到她这副模样,察觉到这个故事应该还有隐藏的真相。她懊悔在曾外公生前没有亲自问本人。曾外公在种田之余,每天都会到医院探望住院中的曾外婆。他过了九十四岁都没有生病,身体相当硬朗,然而某天早晨,他在别屋的厨房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了。烤面包机里还有土司,可见他正在准备早餐。事情真的发生得很突然。 「咦?对了。」 一手拿著啤酒杯,脸色通红的外公询问外婆: 「女儿节人偶不是也有传说吗?」 「听说过了节日之后,如果没有将人偶收起来,婚期就会被拖延吧?」 妈妈用提出异议的口吻说: 「这年头没人会在乎这种事吧……拖延多久?」 「听说每晚一天收起来,婚期便会往后延一年。」 「唉,真是的,这种数字不晓得是凭什么根据来的。」 「就是传说啊。只是传说而已……」 婴儿摇椅中的未来握著玩具蜜蜂,凝视著外婆他们,彷佛听进了所有对话── 手机萤幕上显现「三月四日」的文字。 时间是七点二十四分。 「哇,糟糕。」 穿著套装的妈妈朝摆在餐厅的小镜子迅速化妆,然后急忙从衣架取下大衣。 「要迟到了。」 从很久以前,妈妈就没有把化妆用具放在洗脸台,而是在餐厅的角落化妆。她之所以会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化妆是有理由的。即使是短暂的时间,她也不想要让儿女跑到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外。她已经习惯不论做任何事都要跟他们在同一个场所,否则就会感到不安。 然而,今后不一样了。她从今年春天 回到工作岗位,孩子的事必须全面仰赖在家工作的丈夫。这当然令她忧虑不已,不过还是得做出决断才行。 她背起大包包,快步绕过餐桌,对慢吞吞吃著早餐的训训说: 「训训,妈妈今天跟明天要出差,所以不在家。」 「不要!」 训训伤心地扭曲脸孔,丢下面包、离开椅子追向妈妈。爸爸也抱著未来,走来下方送行。 「要乖乖看家喔。」 「不要!」 「快要大出来的时候,要跟爸爸说喔。」 「不要走~!」 训训一脸不安地在大门口跳著脚哀求。 妈妈回头笑了笑,然后以脸上的妆容不会脱落的程度,轻轻亲吻训训的脸颊,接著又吻了未来和爸爸。 「小孩子就拜托你。」 「好的。」 「妈妈不要走~」 「还有,女儿节人偶要在今天之内收起来。」 「好的,没问题。」 「妈妈~」 「那我走了。」 砰,门关上了。 在瑞香的小花绽放的校园前,一名头发柔顺飘逸的国中男生走过。他虽然个子偏矮,不过修长的脖子很适合穿立领制服,称得上是个美少年。一群同年级的女生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保持适当距离跟在他后方。她们穿著深蓝色水手服和红色领巾,一副古典的国中女生风格。围了好几圈的围巾底下,脸颊染成红色的理由绝不是因为气温太低,而是她们正处于萌生初恋情感的纤细年龄。 在他们旁边,爸爸拉著仍旧啜泣的训训,快步走向幼稚园。 「我要妈妈!不要爸爸!」 「好好好。」 婴儿背带中的未来注视著擦身而过的国中女生。 早晨的幼稚园前方挤满送小孩来学校的家长,爸爸一行在快要关门时才抵达。当训训换拖鞋时,爸爸确认了幼稚园的联络事项,然后直接折返回家路上的斜坡。 当他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手滑,打破盘子。 「啊。」 他还没收拾散落的玩具和故事书,就不小心打开吸尘器。 「啊啊。」 他在洗脱烘洗衣机前,因为不了解洗涤标示的意思,只好用手机搜寻。 「啊啊啊。」 在清扫浴室的时候,原本想要打开水龙头,没想到水却从莲蓬头喷出来,害他吓了一跳。 「哦哦哦哦。」 他泡了牛奶,未来却嫌弃地往后仰,完全不肯喝。 「哦哦哦哦哦。」 他看向时钟,不禁吃了一惊。 「啊,已经这么晚了。」 接小孩的时间快要到了。他从冰箱拿出昨晚剩下的散寿司,想要当作午餐。散寿司变得又冷又硬,用筷子戳进去便整块抬起来。他无可奈何地直接咬下去,边咀嚼边摸索著扣上身后的婴儿背带。 「呜哇啊啊啊啊!」 未来不肯停止哭泣,不知是因为肚子饿、想睡觉、还是心情不愉快。 午后的幼稚园已经挤满来接孩子的家长。爸爸因为忙于应付未来,差点赶不上时间。训训正在换鞋子。 「我不要爸爸。」 「好好好。」 他拉著哭哭啼啼的训训,沿著斜坡回家。 未来仍旧嚎啕大哭。爸爸拆下婴儿背带的扣环,把她放在婴儿摇椅里说: 「来睡午觉吧~」 未来立刻睡著了,看来她是想睡觉。 爸爸轻轻替她盖上毛毯,松开手后无声地缓缓后退,避免弄醒她。 「呼~」 他深深叹一口气,坐在餐桌一角的工作椅上,打开笔记型电脑。 然而── 「……」 累积的疲劳使他的脑袋无法运转,工作完全没有进展……他阖上电脑,趴倒在餐桌上。 午后慵懒的阳光中,传来细微的睡眠呼吸声。 「……呼~……呼~……呼~……呼……」 声音中断,变成无声。 身体一动也不动。 接著── 爸爸突然抬起上半身,揉著眼镜底下还想睡的眼睛,再度打开笔记型电脑。他打开资料夹翻了一下就放在一旁,立刻著手工作。 「唔……」 他在萤幕上的3d模拟软体视窗中进行作业。 爸爸开始自由接案后立刻经手的作品意外获得许多奖项。他虽然不算年轻,却成为受到瞩目的建筑师之一,接到来自国内外的大小委托案件,工作表满到难以置信。然而不论得到多少奖项、受到多大瞩目、接到多少委托,他的办公室仍只有餐桌一角,并且几乎得独自一人完成所有作业。 「爸爸陪我玩。」 训训从底下探出头,把一块饼乾放在餐桌边缘。饼乾是鱿鱼形状,这是海洋生物造型、口感脆脆的饼乾。 「你不去小裕家玩吗?」 「嗯,我要跟爸爸玩。」 训训从袋子拿出章鱼和鲔鱼饼乾,一个个排列。 「你不是不要爸爸?」 「没有不要,所以陪我玩。」 他又摆出虾子、乌龟和翻车鱼饼乾,仔细地调整角度。 「嗯,我知道了。」 爸爸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双眼却没有离开萤幕。 「念故事书给我听。」 「嗯。」 「放影片给我看。」 「嗯。」 「来玩陀螺大赛。」 「……嗯。」 「……」 「………嗯。」 「……」 「…………嗯~」 爸爸专注工作到什么都听不见,连排好的饼乾似乎也没有看到。训训只好放弃,把头缩回餐桌底下。 未来在婴儿摇椅上睡得很熟。 「未来。」 「……」 他呼唤未来,但她没有醒来的迹象。 「未来,你有没有看过鲸鱼?」 训训拿鲸鱼形状的饼乾给她看。 「嗯……」 未来在睡眠中翻身,转向另一边。训训无可奈何地吃掉拿出来的鲸鱼饼乾。 「训训还是不喜欢未来。」 他从袋子拿出另一块饼乾,又是鲸鱼的形状。他盯著这块饼乾,想到一个点子,脸上露出奸笑。 训训离开后,未来仍旧继续睡觉。 「嗯……」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发出不舒服的声音。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因为未来的脸上摆满饼乾。鱿鱼、虾子、翻车鱼、乌龟、鲔鱼、章鱼饼乾,以不会掉下来的巧妙平衡摆在未来的额头、脸颊和下巴上。鼻子下方摆著鲸鱼形状的饼乾,看起来就像小胡须。 然而,未来本人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这样。 「嗯嗯~嗯……」 未来像是在作恶梦般,发出痛苦的声音。 传说 「哼哼哼~哼哼哼~」 训训打开通往中庭的门,穿上运动鞋,关上玻璃门。哈,清爽多了。他哼著歌摆动上半身,走下通往中庭的阶梯。 呱、呱呱。 这时他听见很粗野的叫声。 接著,闷热的空气突然迅速灌进来。身体周遭的湿度急速上升,肌肤上都是黏腻的汗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训训回头,看到原本只有一棵黑栎树的小小中庭变成完全陌生的景象。 周遭不知何时长满热带植物。 「……咦?」 仙丹花、姑婆芋、观音座莲、滨玉蕊、粗肋草、短穗鱼尾葵……训训心想,简直就像丛林。圆叶刺轴榈、林投树、海檬果、垂榕……各种植物密集生长,宛若竞逐般茂盛。训训像是在翻阅图鉴般浏览了一阵子。 呱、呱呱。 他又听到刚刚那阵怪异的叫声,抬起头看到在巨大的椰枣后方,有两只庞大的鸟影并排飞过。一定是那些鸟的叫声。更上方的天花板覆盖著铁架与玻璃的圆顶。这里不是丛林,而是温室。仔细一看,通道上铺著六角形的磁砖。 也就是说,这里是热带庭园。 「咦?又来了。」 训训喃喃自语。他又像之前一样,来到奇怪的地方。 他在潮湿的空气中边走边东张西望,这时,他脚边发出「喀吱」的声音。 「……嗯?」 他移开脚。六角形的磁砖上有某样东西的碎片。他蹲下来,用手指夹起来。碎片是浅棕色的。 「这是什么?……啊。」 前面还有,他站起来走过去查看。这块保留了碎掉之前的形态,是他熟悉的形状与颜色。他捡起来大喊: 「鲸鱼饼乾!」 接著,在前方又发现章鱼形状的饼乾,收起来;更前方还有海胆形状的饼乾,再收起来──简直像糖果屋的故事。 「这里也有!哈哈哈。还有!呵呵呵。」 他开心地跳向一块块掉落的饼乾并捡起来,不知不觉就偏离磁砖道路,进入长了厚厚青苔的道路。他抓起蕨类叶子后方的鱿鱼饼乾,接著发现更前方的海豚饼乾。 然而,他伸出手后突然停下来。 那里有一双鞋子。 训训呆呆望著棕色皮鞋和折起来的白袜子。视线前方飞舞著色彩鲜艳的蓝色蝴蝶。他以视线追逐蝴蝶,缓缓抬起脸。出现在那里的是── 「……咦?」 深蓝色水手服上绑了红色领巾、一身国中制服的陌生女孩,昂首站在类似香蕉的芭蕉科大叶子前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著他,及肩的黑发末梢呈现纤细的卷度。水手服和香蕉这样的组合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她的鼻子与嘴唇之间夹著鲸鱼饼乾。 国中女生以噘起的嘴巴说道: 「哥哥。」 「……什么?」 训训被称呼为「哥哥」,不禁张大嘴巴。 国中女生夹起鼻子下方的饼乾拿下来。 「不要玩我的脸。」 训训仍旧张大嘴巴,然后问: 「……你是谁?」 「之前你还把我打哭……不过这个姑且不论。」 国中女生收回带些怒意的口吻,叹一口气,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前,像在压抑自己。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 她伸直手臂,指著远方。 训训站起来仰望她的右手。 她的手掌上有块红色的胎记。训训觉得这个形状很眼熟。 「你该不会是……」 训训睁大眼睛喃喃说道。 「……未来的未来?」 国中女生感觉到视线,连忙将那只手藏到背后。 「不要看!」 训训睁大眼睛,往后倒在青苔的地毯上。 蕨类的叶子摇晃了一下。 未来的未来指著的是女儿节人偶。 训训把手指圈起来当作双筒望远镜,贴在眼前眺望人偶。隔著餐桌的另一边,可以看到爸爸用电脑工作的身影。玻璃门前方的黑栎树被热带植物包围,显得很局促。 「每晚一天延后一年……」 未来躲在叶面有双臂张开那么大的龟背芋叶子后方,真切地说: 「你也许会觉得:『什么?才一年而已。』可是,如果每年都累积一年,结果会变成怎样?」 她的语调明显带有怒意。 训训看著未来问:「会变成怎么样?」 未来像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搞不好就不能和喜欢的人结婚了……」 她指的是昨晚外婆提到的女儿节传说。如果不在期限之内收拾女儿节人偶,就会拖延婚期。训训把圈起来的手指望远镜转向未来,朝她逼近。 「……」 「什……什么事?」 「你喜欢谁?」 未来似乎心生动摇,红著脸说: 「那那那是将来的事。」 「要不要赛跑?跟我赛跑。」 未来困窘地抬起手防卫。 「总总总总之,你去叫爸爸赶快收起来!」 但是── 「不要。」 训训把脸转向另一边。 「……为什么?」 「因为训训不喜欢未来。」 「为什么不喜欢?」 「不能好好相处。」 未来以殷切的表情抓住训训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 「你要知道,我没办法自己去跟爸爸说。」 「为什么?」 「所以拜托你,哥哥。」 她摇晃训训的身体,然而训训又把脸转向另一边。 「训训不是未来的哥哥。」 听到这个回答,未来好一阵子哑口无言。 「呼。」她叹一口气,接著说:「这样啊?哼哼。」 她露出冷淡的眼神,竖起食指。 「你既然不听人家请求,就要接受蜜蜂的惩罚。」 「蜜蜂的惩罚?」 训训把脸转过来问。 未来突然站直身体,竖起双手的食指。 「扭扭屁股~」 她模仿蜜蜂,可爱地扭屁股,然后又说: 「去散步~」 她摇晃上半身,彷佛在画著八字形飞舞。 「……嗯?」 训训只能呆呆凝视这一连串奇妙的动作。 接著未来发出呵呵的笑声,出其不意地用双手食指戳训训的两侧。 「刺你刺你刺你。」 「啊哈哈哈哈。」 训训因为很痒,扭动著身体。 「刺你刺你刺你。」 「啊哈哈哈哈。」 他苦闷地扭曲著脸,不断扭动身体。 「刺你刺你刺你。」 「啊哈哈哈哈。」 他几乎喘不过气,一直扭扭扭。 这时未来突然停止戳他。 训训得到解脱,双手贴在地面大口喘气。 未来拨起头发,彷佛完成一项工作。 「怎样?要不要听我的?」 训训把满头大汗、红冬冬的脸朝向她说: 「……可不可以再来?」 「嗯?」 未来不禁眨了眨眼。 训训再次小声地要求。 「……再来。」 呱、呱呱。 先前那道非常粗野的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喀唧、喀唧喀唧……爸爸按著滑鼠发出 声音。训训从中庭爬上餐厅。爸爸专注于工作,即使训训呼唤他,爸爸的双眼也没有离开萤幕。 「爸爸。」 「在~」 「你看看女儿节人偶。」 「嗯~……」 「要不要收起来?」 「嗯~……」 「爸爸。」 「……在~」 不行,爸爸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不可能要他收拾女儿节人偶。 「真是的。」 躲在热带植物阴影的未来叹一口气,等训训从餐厅回来就对他说: 「既然这样,哥哥要负责帮我收好。」 「嗯,我知道了。」 「你说你知道了……啊,等等。」 「怎么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 「手?」 训训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掌。 「恶,好脏。怎么都是泥巴?还是算了。」 「为什么?」 「就说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用那双手碰女儿节人偶……啊,你刚刚挖鼻孔了?」 「没有。」 「你挖了。」 「没有。」 「我看到了。」 「我没有挖。」 「不要边挖边说这种话……算了,我不拜托你。」 「为什么?」 「住手!」 「住手什么?」 「不要抹在裤子上!」 唉,没办法。 未来叹一口气,接著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弯下身子走向前方。她躲在龙舌兰的花盆后方,窥探爸爸的动作,然后经过黑栎树后方,迅速来到阶梯。她像猫一样爬上阶梯,手伸向玻璃门,轻轻将门打开到勉强可以通过的程度。 「……」 她脱下皮鞋踏入餐厅,从餐桌边缘偷看。爸爸凝视著电脑萤幕。很好,没有被发现。她再度抬头仰望橱柜上的女儿节人偶,然后环顾四周。收纳人偶的箱子应该在某个地方。这层没有找到,那么在哪里?她像间谍般翻身爬上阶梯,跳入爸爸视线死角的位置,把头探向客厅,在小型龟背芋的盆栽后方看到大纸箱。她压低身子迅速上楼,挨近箱子,再次确认没有被爸爸发现,然后轻轻打开盖子。 「……找到了。」 她不禁低语。纸箱里有大小箱子,上面放了两双白手套、鸡毛撢子,以及记载女儿节人偶收拾方式的手册。白手套是为了不让汗水与皮脂弄脏人偶而准备的。未来大略检视过后,迅速放入水手服胸前的口袋。 她回到下一层的餐厅,从餐桌边缘探出头。 爸爸似乎依旧没有发觉,正发出「唔~」的沉吟声。 未来低下头,把戴上白手套的手悄悄伸向人偶前方的菱台。 这时爸爸突然抬起头。 「……嗯?」 「!」 未来惊觉情况不对,反射性地缩回白手套。 「咦……?」 在近视的爸爸眼中看来,刚刚好像有双白到不自然的手伸出来,然后又突然消失。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揉揉眼镜后方的眼睛,接著缓缓把脖子斜向旁边,想要检视餐桌底下有什么。 未来紧紧闭上眼睛,缩起身体。 爸爸继续缓缓将脖子往旁边伸长,视线忽然转到下方。 「……咦?」 他没有看到婴儿未来的身影。 「不见了?」 婴儿摇椅中只剩下毛毯。 爸爸惊讶地跳起来。现在不是工作的时候。眼见大事不妙,他慌忙搜寻四周。 「未来,你在哪里?」 未来趁这个空档,急忙沿著地板爬向外面。木头地板发出砰砰声响,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当她离开时,爸爸刚好蹲到桌子底下。 「未来,你在哪里?」 未来从打开的门奔入热带庭园。 就在此时,爸爸站起来,再度望向婴儿摇椅。 「咦?」 婴儿未来滑到毛毯底下,正在睡觉。 「……原来只是滑到下面去了。」 爸爸松一口气,温柔地抱起未来,避免弄醒她,然后把她轻轻放回婴儿摇椅。 刚刚是什么情况? 训训眨了眨眼睛。 「你看到刚刚的情况了吗?」 变成人类的小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用手指圈起的双筒望远镜眺望。 「原本以为小宝宝消失了,结果又出现,真是奇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这意味著,未来的未来和婴儿的未来不能同时存在。」 「存在?」 在草地上躺成大字形的未来猛然起身,穿回鞋子。 「你才应该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奇妙吧?竟然还会说人类的语言。」 「这点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小悠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未来无奈地叹一口气,然后走近他们说: 「问题不是这个,现在的问题只有:『女儿节人偶要怎么办?』如果有时间感到奇妙,小悠──」 「什么事?」 「你也来帮忙。」 未来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手册。 「啊,好的。」 小悠接过手册,迅速翻阅。 未来转向训训说: 「哥哥,你负责分散爸爸的注意。」 然而训训红著脸,显得扭扭捏捏的。 「……怎么了?」 「刚刚的。」 「啊?」 「再弄一次。」 「刚刚的什么?」 训训什么都没说,低著头抬起视线,害羞地扭动身体。 爸爸面朝墙边的书柜站著,低头阅读资料用的专业书籍。 「哈哈哈哈哈。」 他听到训训的笑声回荡在中庭。 他斜眼瞥了一下外头。训训在玩什么?他没有看到训训的身影,大概是在黑栎树叶后方吧。 「哈哈哈哈哈。」 笑声再度传来。听到他充满喜悦的笑声,爸爸也忍不住泛起笑容。 「呵呵……什么事情这么好玩啊?」 爸爸喃喃自语,翻阅著专业书籍。 未来的未来 训训、未来和小悠三人从热带庭园一一探出头,把头压得很低走向阶梯,避免被发现。他们蹑手蹑脚地入侵室内。就如事先的讨论,训训走向背对他们在看书的爸爸,未来则往人偶那边前进。小悠拄著手肘戴上白手套,跟在未来身后。 「嗯~」 爸爸面朝书柜沉吟,训训来到他旁边站起身。 「爸爸。」 「嗯?」 「那个啊,训训……」 「什么事?怎么了?扭扭捏捏的。」 只要训训说些话,应该就能让爸爸不去注意人偶,争取更多时间。 未来戴上白手套,挨近女儿节人偶。小悠像情报员般,背贴著橱柜走过来,然后踏向前方用双手拉来儿童椅,把手册放在儿童椅上。他的动作非常敏捷。未来拿下菱台和三宝,仔细检视。 「……好漂亮。」 她彷佛被人偶的美夺走灵魂般喃喃自语,然而只过一会儿她就收回心思,屏住气息爬上通往客厅的阶梯。这项任务最重要的是把女儿节人偶收回纸箱。小悠把女人偶左侧的柑橘花移向左边,双手轻轻拿起男人偶。 另一方面,训训仍保持暧昧的态度扭扭捏捏。 「呃……」 「该不会是要大出来了?」 爸爸推测。然而训训瞥了一眼未来他们的方向,否定爸爸的问题。 「不是啦。」 「要大出来了?」 「不是。」 「你要大出来了吧?」 「不是。」 「如果要大出来了,就跟我说。」 爸爸似乎非常担心训训快要大出来的状态。 在这段期间,小悠热心地比对椅子上的收拾方式手册与实际的男人偶。照片上指示要拆下突起于头上、称作「缨」的零件。他依样画葫芦,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人偶头上的零件左右摇动。 「拆下……这个。」 零件「啵」一声拔下来了。 他把这个「缨」放在照片上,接著寻找手册上称作「笏」的零件。原来如此,那是拿在右手、看起来像板子的东西。 「嗯……」 他夹起这个零件转动一下,又拔下来了。 未来把菱台和三宝收回盒子,回来时转头看到小悠的举动,不禁吓一跳。 「……小悠,你干嘛在这里拆解人偶?」 她很想大声质问,但没办法这么做,只能挥动双手用手势表达。 「咦?啊?」 小悠吓一跳,轮流看著男人偶和未来。 「抱歉。啊哇哇哇……」 他焦急地抓起缨,插回男人偶头上。未来连忙回来,张大嘴巴却又小声地说: 「不用放回去啦!」 「啊哇哇哇……」 小悠受到责备不禁缩起身体,显露宠物狗的胆小本性。 这时爸爸似乎察觉到背后骚动的气息。 「嗯?」 未来和小悠也察觉到了。这是紧急状态,必须赶快撤离。小悠慌慌张张地想要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把手册从儿童椅上拍落,却把笏留在椅子上。他没有理会,把男人偶放回原来的位置,可是不小心稍微碰到纸灯笼。 爸爸缓缓地转向女儿节人偶。 「嗯~?」 没有人,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不知为何,只有纸灯笼失去平衡,不停摇晃。 接著它掉落地面,发出短促的「喀」一声。 「……」 爸爸观望了一阵子,把专业书籍放在餐桌上走过来。他捡起纸灯笼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往后退,坐在儿童椅上。 「为什么会掉下来呢……?」 他凝视著纸灯笼,不解地喃喃自语。明明没有人在──爸爸这么想,没有发觉就在他身后的餐桌底下躲著勉强缩起身体的未来和小悠。 未来拚命屏住气息。距离这么近,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大概就会被发现。她冒著冷汗,对身旁的小悠低语: 「会被发现……小悠,不可以呼吸……」 「什么……?」 听到这个蛮横的命令,小悠的脸抽搐一下。 爸爸仰望上方,似乎陷入沉思。 「嗯~究竟是什么样的物理现象……?」 他不了解原因,发出沉吟转向右方。 「嗯?」 转向左方。 「嗯嗯?」 接著转向下方。 「嗯嗯嗯?」 手册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 糟糕!未来焦急地失去冷静,想也不想就伸出手。 咻──手册从爸爸的视野消失。 「啊!」 爸爸惊讶地叫出声。 「这个现象究竟是……」 他缓缓起身,试图从胯下窥探。 餐桌下的未来微微睁开紧闭的眼睛看向旁边。小悠满身大汗,脸部痛苦地抽搐。未来闭上眼,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紧急状况,却想不到任何点子。她再度瞥向旁边,看到小悠因为停止呼吸太久,脸色变成黯淡的土黄色。未来把眼睛闭得更紧。 爸爸缓缓低下头。 「……!」 这时,有声音传来。 「要大出来了。」 「啊?」 爸爸惊恐地转头。 训训把手贴在大腿上扭动身体。 「要大出来了。」 爸爸连忙起身。 「哇,等一下、等一下。」 「等不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爸爸似乎忘记一切,抱著训训匆匆跑上阶梯,直奔卧室上方的洗手间。确认看不到爸爸的身影后,小悠像倒下般从餐桌底下出来,大口呼吸。 「啊啊啊,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呼,快趁现在!」 未来和小悠奔向女儿节人偶。 金屏风、纸灯笼、樱花……两人以惊人的速度将人偶收进纸箱里,并且尽可能慎重、仔细地用鸡毛撢子拂去灰尘才包起来。最后,未来疼爱地把女人偶放入箱子,只剩下等在后面的小悠手中的男人偶还没收进去。 这时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接著听到爸爸和训训的交谈。 「你可以自己擦手手吗?」 「嗯。」 「我知道了。」 未来暂且先盖上纸箱,迅速躲到纸箱后方,并用鸡毛撢子遮住脸。小悠仍旧拿著男人偶原地打转,不知道该躲去哪里,最后因为没时间了,便匆忙趴在客厅矮桌底下躲起来。 爸爸从洗手间回来,经过矮桌和纸箱旁边,但没有发现任何异状,走下阶梯回到餐厅的书柜前方。 训训跟随在后,来到客厅,边拉裤子边问: 「好了吗?」 这时候── 「啊。」 未来看到小悠手中的男人偶。 「啊~」 她张大嘴巴,却只能小声叫出来。 「怎么了?」 「笏不见了!」 仔细看人偶,右手果然什么都没拿。 「什么是笏?」 「就是手上像板子的那个?」 小悠连忙搜寻四周。 未来双手放在脸颊上,脸色苍白。笏到底掉在哪里呢?那么小的零件几乎不可能找到。 「怎么办?没有笏的话,就不能算是收拾好……」 「你说的笏是不是那个?」 「咦?」 训训指著底下的餐厅。 未来张大嘴巴,用很小的声音叫出来: 「找……找到了……」 笏黏在站在书柜前的爸爸屁股上。木头碎裂的部分勉强勾住裤子的纤维,不停晃动。 爸爸背对著他们在查阅资料。 训训、未来和小悠同时从餐桌的另一端探出头。 他们看到在爸爸屁股上摇晃的笏。 三人悄悄地踏出脚。 爸爸翻著书。 三人暂时停止动作,紧张地吞咽口水,然后再次缓缓移动。 他们屏住气息,以同样的动作蹑手蹑脚地接近摇晃中的笏。 然而,此时爸爸突然转身,走向电脑。 「!」 由于事出突然,三人保持著单脚抬起的姿势僵住,不停颤抖。 不过看来爸爸因为专注于工作,没看到三人的身影。他操作完电脑,又自顾自地背对他们,把资料放回书柜。 「……呼~」 三人单脚站立了好一阵子,总算松一口气,再度缓缓向前。 爸爸拿出另一本书翻阅。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 他们朝不断摇晃的笏接近。 这时,爸爸突然毫无防备地抓了抓屁股。 「!」 三人都僵住了,无法动弹。 爸爸若无其事地收回抓过屁股的手。 三人以单脚站立的姿势静候好一阵子。 「……呼~」 他们又松一口气,缓缓前进。 笏还在摇晃。 紧张到满身大汗的小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 笏在摇晃。 训训也踮起脚尖伸出手。 「……!」 笏仍旧摇啊摇。 未来也紧张地流著汗伸出手。 「……!」 三人的手已经很接近爸爸的屁股。 就在这时候── 笏突然停止摇晃。 转眼间,它无声地掉下来。 「……嗯?」 爸爸察觉到动静抬起头,转头观望。 「嗯~?」 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 他搔搔头,似乎认为是自己多心了,然后把正在阅读的资料放回书柜。 笏回到未来手中。 被爸爸屁股压到而产生的裂痕没有想像中明显,不过仍旧是受损了。未来向箱子里面对面收纳的男女人偶道歉,脱下白手套和人偶一起收好,道了声「明年再见」,轻轻盖上纸箱的盖子。 「哥哥,谢谢你。」 未来露出任务完成的满足笑容。 翡翠葛垂挂著无数花朵,形成梦幻的隧道。这种土耳其石色彩的花,将站在前方的未来衬托得更加可爱。 「听说一起做一件事,有时候会让人产生同伴意识而增进感情。怎么样?你稍微喜欢我了吗?」 「嗯~」 训训歪著头想了一下,用力摇头说: 「没有。」 未来苦笑著叹一口气,接著说: 「这样啊?那就算了。」 她故意摆出冷淡的表情背对训训,头也不回地走入翡翠色的隧道。训训想到,这个未来是未来的未来,所以穿过这条隧道,大概就会回到未来吧?不过,这其实只是普通的花隧道而已。 天空已经呈现暮色。 恢复原状的中庭里,传来出差回来的妈妈声音。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好累啊~」 妈妈一上到客厅,还没换下套装就抱起未来。 「呼~未来,我马上喂你喝奶奶喔。」 接著她看到沙发旁的纸箱,对爸爸微笑说: 「啊,谢谢你收拾了女儿节人偶。」 闻言,刚好爬上阶梯的爸爸回答: 「啊,我忘记了!」 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奔向下方的餐厅,然后又面露不解地指著后方回来。 「……是你回来之后收拾的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正在玩迷你推土机的训训头也不抬地说: 「人偶是训训收拾的。」 「什么?」 「还有未来。」 「未来?」 爸爸不可思议地看著正在喝奶的未来。 「还有小悠。」 「小悠?」 小狗小悠在矮桌底下打一个大呵欠。 这天的晚餐是妈妈从出差地买回来的伴手礼箱寿司。厚到惊人的鱼肉充满鲜味,大家连连称赞好吃,一下子就吃光了。晚餐后的点心是训训要求妈妈做的松饼加草莓,并淋上蜂蜜。 未来在婴儿摇椅上挥动著玩具蜜蜂。 「啊,对了,训训遇到未来的未来。」 「哦?你们在一起做什么?」爸爸一手拿著马克杯问。 「蜜蜂的惩罚游戏。」 「蜜蜂?」 「还有一二三木头人。」 「这样啊。真羡慕你。爸爸也想快点见到长大之后的未来。对不对,妈妈?」 爸爸感慨地看著未来。妈妈切著小盘子中的松饼,想了一下说: 「这个嘛……我还是比较希望慢慢来,现在只要小宝宝的未来就好了。」 她抬起头看著未来。 「训训也只要小宝宝的未来就好了。」 餐厅里洋溢著笑声。 未来盯著爸爸、妈妈和训训的笑脸,在婴儿摇椅上像平常一样叹一口气。 「呼~」 水中 梅雨淋湿了中庭。 黑栎树的叶子承载的每一颗水滴,都映照出独自的小小世界。 妈妈躺在床上,让训训看笔记型电脑中的照片。今天是假日,她早已预定要悠闲地和训训度过。她从图库选了一张照片,像猜谜一样秀出照片提问: 「猜猜这是谁?」 「呃~是妈妈。」 「答对了。」 萤幕上,几年前的妈妈和现在不同,把头发扎到脑后,戴著眼镜。 「训训在哪里?」 「在我肚子里。你是在这之后出生的。」 妈妈在照片中朝向侧面,卷起衣服露出大肚子。十个月。从这里往前回溯图库,在定点观测纪录的照片中,有八个月、七个月、六个月的照片,肚子越来越小。 「训训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小宝宝?」 「像现在的未来。」 「训训不喜欢未来。」 「不可以讲这种话。」 妈妈皱起眉头,一脸无奈。 照片回溯到刚结婚的时候。在采访旅行的西堤岛小巷子拿著紫罗兰花束的妈妈。在改建前的家中厨房,右手拿平底锅、左手拿炒锅、摆出搞笑姿势的妈妈。工作回来的深夜,在爸爸的房间坐在地板上吃便当的妈妈…… 接著,突然出现身穿雪白婚纱的妈妈照片。 「啊。猜猜这是谁?」 「妈妈。」 在衬著绿色庭园的玻璃教堂前方,妈妈脸上化著结婚典礼用的浓妆,面露微笑,看起来就像故事书里的公主。 「好漂亮。」 「对吧~~~~?」 「瘦瘦的。」 「啰嗦。」 妈妈阖上笔记型电脑,拿出纸本的相簿。 「接下来是这本。」 一打开相簿,就闻到旧纸和照片定影剂的酸味混合的气味。 「这是刚遇见爸爸的时候。」 那是在咖啡连锁店和记者一起采访爸爸的照片。 「这是刚工作的时候。」 那是在编辑部楼层翻开杂志、勉强摆出笑脸的照片。 与这些照片相邻的,还有一手拿著大学毕业证书、一手拿著花束、穿著和服袴装微笑的照片。照片旁都有小纸条,写著拍摄日期与简短的文字介绍。每翻一页,相簿中的妈妈就变得更年轻。从下一页开始,是妈妈十八岁前在乡下生活的照片:首次穿上高中制服,害羞地不敢看镜头,自我意识过度强烈的时期。和国中戏剧社同学笑得好像很开心,但其实在班上被欺负的痛苦时期。和家人出游,去滑雪、恐龙公园、东京主题公园等等的快乐时光。以木造校舍为背景,紧张地直立不动,背著书包参加入学典礼的时刻…… 「啊,你看,这是叶一。」 「叶一?」 「妈妈的弟弟。去年不是参加过他的结婚典礼吗?」 在乡下屋子前院,一对小姊弟并肩拍照。穿著连身裙的年幼妈妈,看起来比训训稍微年长。在她旁边的弟弟叶一,握著附辅助轮的脚踏车的把手。 「你们感情不好?」 「我们感情很好。因为只差一岁,大家常说我们看起来像双胞胎。」 「有猫咪。」 「啊,这是布偶,是曾外婆送我的生日礼物。」 「训训也要礼物。」 「为什么?」 「嗯~因为生日。」 「训训的生日还没到吧?」 妈妈用力阖上相簿,像是要中断对话。 「我要脚踏车。」 「为什么?又不是生日。」 妈妈抱起刚满六个月的未来,彷佛要逃跑般迅速下床。真是的,动不动就说要买东西……妈妈无奈地走下楼梯。 「啊……」 客厅被展开的铁路玩具占据,几乎没有踏脚的地方。 「搞什么啊,真是的。」 她哑口无言地环顾四周,跳过轨道,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走下阶梯来到餐厅,一如预期,餐桌底下也摆著组合到一半的轨道。 「唉,真是的,我刚刚才打扫过……」 她感到轻微晕眩,回到客厅。 在那里等候她的训训拿起e353系超级梓号给她看。 「脚踏车要这个颜色。」 「外婆要来了,把这边整理乾净。」 妈妈把未来放在婴儿摇椅上,盯著训训拜托他,但他仍旧指著紫色的车身,叽哩咕噜地说要这个颜色。妈妈刻意放大声量说: 「训训,拜托!」 「我要跟爸爸一起整理。」 「他今天去工作,不在家。」 「那就没办法。」 为什么会这样?妈妈手扠腰说: 「不整理的话,我就全部丢掉啰?」 「……不要!」 训训顽固地摇头。 唉。这么不懂得珍惜玩具,早知道就不买给他了。 「那我以后什么都不买给你了。」 「不要~!」 训训焦躁地用力摇头,原地蹦蹦跳又跺脚。 「那就整理乾净。」 「不要~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副绝望到无法站立的模样,趴在地板上边哭边扭屁股表达懊恼。 糟糕,不小心说得太过分了…… 妈妈露出痛苦的表情闭上眼睛,内心后悔。 (唉,又骂他了……)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心生后悔。她想要平心静气、温柔地对待小孩,在现实中却几乎总是无法如愿。她想要当个好妈妈,但从来没有成功。 这时训训突然爬起来说: 「训训不喜欢未来!」 他举起先前的电车想要打下去,但妈妈及早察觉,迅速抱起未来。 「不可以打她!不是叫你要跟妹妹好好相处吗?」 叮咚,门铃响起。 「真是的,外婆都来了。」 妈妈把训训留在客厅,快步走下阶梯。兴奋的小悠在餐厅汪汪叫个不停。妈妈穿上凉鞋,走过雨后的庭院,先到儿童房把未来轻轻放在婴儿摇床中。 「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门铃再度像催促般响起。 「来了来了。」 妈妈小跑步下了阶梯来到玄关。 妈妈走后,训训有好一阵子露出锐利的眼神鼓起脸颊,嘴唇噘得像鸟喙。 好过分。竟然说要丢掉玩具,以后要怎么玩?小孩子如果不玩耍,就不是小孩子了。还说「什么都不买给你」,怎么可以说这么残忍的话? 训训越想越气,从肚子里升起怒火。 「……讨厌!」 他试著吼叫,但怒火仍无法平息。该怎么办?他四处张望,看到沙发上装满轨道的玩具箱。刚刚好。他用双手把玩具箱推翻,把里面的东西撒落一地。然后,他丢开这个箱子,转向反方向,看到矮桌上也有玩具箱,便凭著蛮力把它翻落到地上,接著又边摇晃边拿起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讨厌!」 他丢开箱子后,蹲在撒满玩具的地上,粗暴地拉出涂鸦本,凭著怒火握住蜡笔,在雪白的图画纸上用力涂抹。为了宣泄心中的情感,上半身越来越往前倾,最后一气呵成地画完,便用力把蜡笔敲在图画纸上,像是画上句点。 图中的妈妈头上长角,变成鬼婆婆。 「鬼婆婆!妈妈是鬼婆婆!」 即使如此,他的怒火仍旧没有平息。 「训训不喜欢妈妈!」 他大步向前走,愤 怒地用力打开门,附在玻璃门上的雨滴顺势洒出去。他一阶一阶踩著走下阶梯,进入雨后的中庭。 这时── 咕噜咕噜咕噜…… 他听见冒泡泡的声音。 「……嗯?」 训训突然感觉到空气变得冰凉,停下脚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黑栎树后方的景色让他顿时屏住呼吸。 绿油油的草原宛如大陆上的大平原般一望无际,拓展到地平线彼端。草原上的几座山峦,犹若岩石砌成的巨大餐桌,露出粗犷的断崖矗立著。大自然完美的绝景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然而,虽然是绝景,眼前的自然景观却让人感觉不太自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训训为了寻找原因而仰望天空。 上空浮现巨大涟漪,并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扩散。 「……」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训训睁大眼睛仰望上空。脚边的草以和涟漪扩散同样的节奏摇曳,宛若波浪。 又来到奇怪的地方…… 这时他听到声音: 「怎么可以说不喜欢妈妈!」 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声音。 「……未来的未来?」 未来的未来站在黑栎树旁边。她穿著及膝的黄色长靴,身上披著萤光色的莱姆绿雨衣,袖子长到遮住手,看起来像斗篷的造型,非常可爱。训训心想,很有未来的特色。 「还有,哥哥,你刚刚又想拿新干线打我吧?」 她又带著怒气。这点也很有未来的特色。训训用力摇头否认: 「那才不是新干线。」 「新干线不是拿来打人的。」 「是超级梓号。」 「都一样!」 未来板起脸孔挥挥长袖子,像平常一样叹一口气。隔著树站立的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出现红蓝花纹的小型热带鱼──霓虹脂鲤,像吊挂装饰般无声地飘浮。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妈妈?」 「就是不能。」 「她偶尔才放假,你这么坏心眼地对待她,她不是很可怜吗?」 「……」 训训想说自己才不是坏心眼,却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头沉默不语。他不能好好对待妈妈,是因为妈妈不爱他。他希望得到爱,为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你怎么了?」 「……训训不可爱。」 「什么?」 「……未来、小悠都很可爱……可是训训不可爱……」 悲伤在训训心中不断膨胀,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他用手擦泪,但不管怎么擦,泪水都不断涌出。 另一方面,未来则露出慌乱的表情僵住了。 「呃……这……」 她说不出话,不过还是快步接近训训,慌张地安慰他。 「没、没这回事,哥哥很可爱!」 训训连连吸鼻涕,背对她说: 「没有,不可爱。」 「很可爱呀。所以……啊!」 「呜哇啊啊啊啊!」 训训甩开未来的手,盲目地往前冲。 「等等,哥哥!」 受到惊吓的热带鱼群同时改变方向,朝著未来前进。 「哇!」 她不禁用雨衣的袖子遮住脸。 「哥哥!哥哥……」 不论未来怎么呼唤,训训都不回头。 「呜哇啊啊啊啊……」 训训挣扎著跑在不知何时逐渐增加的热带鱼群中。他因为太过悲伤,没有余力察觉这个奇妙的状况。成群游泳的热带鱼形成隧道般的洞,似乎要把他引导到某处。波浪缓缓划著螺旋,变成更大的螺旋当中的一部分,而更大的螺旋又是另一个更大螺旋的一部分,然后又有另一个……就这样,彼此相似的螺旋形成无限连锁。最后,在引导的路径前方出现一丝光线。这道刺眼的光逐渐接近。那是出口吗?是连锁的终点吗?接著,彷佛撞到海面般,眼前突然充斥著泡沫,然后爆裂为白色── 眼泪 训训顺势以头朝下的姿势滑落。路上浅浅的水洼溅起巨大水花,形成无数涟漪。 「唔唔……」 训训发出呻吟,抬起趴在地上的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甩动湿湿的头挥落水滴,这么一来又产生新的涟漪。 「咦?奇怪……」 训训发现不对劲,惊讶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陌生的街道雨后的小巷子,路宽仅容两辆车勉强双向通行,两旁是挂著「酒」、「香菸」、「西服」、「盐」等招牌的个人商店。停在路边的汽车车灯形状是圆形或四方形,自动贩卖机属于没有听过的饮料厂商。贴著「印一张照片二十圆」的店家,不知为何不是相机店而是药局。这里怎么看都不是现代,却又不是古老的年代。屋檐下的阴影彷佛象徵著不新不旧的年代,和湿漉漉地反射天空白色光芒的柏油路形成对比。 「……这里是哪里?」 他站起来,自言自语般询问。某处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彷佛在回答他的问题。训训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咦?」 眼前是一栋栋瓦片屋顶的木造老房子。老式理发店门口摆著盆栽,一把红伞倚靠电线杆立著。 在那后方,有个弯腰蹲著的长发女孩背影。 「……呜呜……呜呜……」 女孩似乎在哭,以手背贴著眼睛,孤单无助地颤抖著肩膀。 「……呜呜……呜呜……」 她比训训稍微年长,大概是小学一年级。训训悄悄接近她,窥探她的脸。 「……你为什么难过?」 女孩没有回答。 「……呜呜……」 训训想了一会儿后,把手掌放在她头上,像母亲对待小孩般抚摸她的头。 「不要哭。」 女孩放下摀住脸的手,缓缓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睛看著训训。 「……谢谢你,你真体贴。」 「啊……」 这张脸和相簿中看到的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孩眨眨眼微笑,继续说: 「不过我不是真的在哭。」 她用拿著铅笔的手稍微展示膝盖上的纸条。上面以歪斜的文字写了一些内容。 「我想说,写信的时候要投入感情比较好。」 她发出呵呵的笑声,耸耸肩吐出舌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刚刚她是在假哭。训训大吃一惊,感觉好像被摆了一道。 女孩拖著红伞,走在雨后的道路上。 她穿著白色圆领的紫蓝色连身裙,或许是手缝的。训训跟在女孩后方,盯著她白色的长靴。靴子表面沾了湿湿的松叶,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他茫然地想著这些问题时,女孩停在一栋大房子门口。 门牌上写著「池田医院」。 女孩告诉他这里是「池田医院」,训训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庭院里种著精心照顾的优美松树,建筑连结了传统的纯日式主屋,与和洋折衷的「医院」区。女孩说,这栋建筑是在昭和初年「改建」的。 她打开装饰精致的玻璃门,窥探玄关。从入口到玄关,地面铺著外国制的磁砖。室内弥漫著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古典的窗口毛玻璃上有「挂号」与「领药」的文字,然而没有人在。上午的诊疗时间结束了,现在或许是休息时间。 一双高雅的女用皮鞋整齐地摆放在玄关角落。 女孩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盯著这双鞋子。 「……」 接著,她从口袋拿出那封信,瞥了一眼确认内容,然后迅速折起来,将信悄悄放入女鞋中。 女孩拖著红伞,走过大型味噌仓库旁边。 训训朝她的背影问: 「你写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头,朝著前方回答: 「『外婆:我想要养猫,请你答应。』」 「猫?」 「我很容易受到动物喜欢,跟任何动物都能立刻成为好朋友,可是外婆对动物过敏,一直不肯答应养宠物,还说要养就养在外头。哪有人养在外头的?所以在她答应前,我要持续写几十封信。直到外婆答应为止,我都不会放弃。」 训训呆呆地听她如此执拗的坚持。女孩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鼓舞自己,使他没有插嘴的余地。 这一带是以前的大街,有设置千本格子(注5:千本格子 纵向间隔很细的木格子,可做为栅栏、门窗、屏风等,常见于店家门口。)、入口与屋脊平行的传统民宅,也有常春藤蔓生的土墙仓房、门口挂著杉叶球的制酒厂等历史悠久的商家。在后巷的仓库,他们发现小猫缩著身体,躲在堆高机的栈板缝隙间。被雨淋湿的小猫看到他们,微微抖动著眼睛,发出警戒的呜呜声。 女孩把伞交给训训,蹲下来伸出手。 「乖,过来,不用怕。」 她摇动手指引诱小猫。 「呜呜呜呜呜……」 小猫变得更加警戒。 「不用怕。我们来当朋友吧?」 「呜呜呜呜呜呜……」 小猫发出更激烈的低吼声。受到这样的威吓,女孩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让训训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不愧是受到动物喜欢的人,果然不一样……他才刚刚想到这里,小猫便发出「哈~」的呼气声,伸出爪子攻击。女孩叫了声「哇」,在千钧一发之际缩回手。 两人无言地目送小猫离开。 「……」 女孩在堆起的栈板前一动也不动。训训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女孩轻巧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你有兄弟姊妹吗?」 他们路过小学操场,操场上处处积了水洼,映照著树木倒影。女孩说要走捷径,踩著水洼穿越操场,训训也跟在她后方。 他回答,有兄弟姊妹。 「哪一个?」 「妹妹。」 「我有弟弟。他功课没有我好,而且身体很虚弱,又很爱哭。所以跟弟弟比起来,妈妈比较喜欢我。即使外婆不肯同意,妈妈一定也会让我养猫。真高兴我弟是个爱哭鬼……」 训训茫然看著女孩的背影听她说话,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到了。」 「……?」 训训没有问「到哪里」,而是抬起头,看到屋檐下有燕子筑巢。巢里有几只紧挨著彼此的雏鸟。 女孩踮起脚尖插入钥匙,打开玄关的玻璃门。 她脱下长靴后,没有摆整齐就进入屋里。她的意思大概是可以进去吧?训训探头窥看玄关,看到里面铺著高雅的地毯,植物盆栽放置在地板上,室内整理得很乾净,处处摆著书柜。往正面看去,有一座小小的水槽。训训看到水槽不禁喊: 「啊。」 只有一种水草和一种石头构成的简单设计,正是他先前看到的大草原和岩山风景。他刚刚还在那里吹著风、仰望山峦。那个场景收进了只有双臂张开大小的水槽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呆呆望著在水槽里优游的热带鱼。 喀啦喀啦喀啦。 他听到很大的声音,立刻被拉回现实。 靠近外廊的和室纸门是打开的,他窥探里面,看到榻榻米上散落著玩具。 「……啊。」 「你可以玩我弟的玩具。」 女孩把玩具箱放在矮桌上,又拿来壁龛旁的另一个玩具箱,豪迈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训训面前。乐高、迷你车、积木、娃娃……玩具多到玩不完。她或许是在招待训训,不过弄得这么乱,训训不免担心她待会儿整理会很麻烦,于是问她: 「这 样会被骂吧?」 女孩耸耸肩说: 「弄乱比较好玩啊。」 她扬起嘴角,露出无畏的笑容。这是典型「坏孩子」的表情。 训训缓缓抬起头,反刍著刚刚这句话。弄乱比较好玩……好玩……好玩…… 「……没错!」 训训露出严肃的表情感叹地说道。这个说法让他拍膝叫好。女孩站在壁龛挂轴「无为」两字的前方对他微笑。 「你肚子饿不饿?」 她走出和室。 训训跟著她来到厨房。厨房里有瓦斯炉、瓦斯煮饭锅、瓦斯暖炉……不知为何都是瓦斯器具。桌脚在中央的圆形餐桌上摆著报纸,头版标题是「戈巴契夫总统,促成东西德统一」。 他听到「沙沙」的声音,因为女孩在椅子上把饼乾盒倒过来,将点心撒满整张圆桌。接著她把盒子丢开,拿起bourbon白巧克力牛奶风味饼乾,打开包装说: 「你也吃吧。」 训训担心地问:「不会被骂吗?」 女孩停下正要把饼乾放入嘴里的手,又露出坏孩子的表情,得意地笑说: 「弄乱比较好吃啊。」 训训哑口无言地看著女孩吃饼乾。她竟然说出这么大胆的话。真的是这样吗?他模仿女孩拿起饼乾,撕开包装,用门牙咬了一小口,接著再咬一口。他用臼齿咀嚼,品尝味道,然后抬起头,露出严肃的表情感叹地说: 「……好吃!」 完全不一样。和过去规规矩矩享用的点心完全不一样。 女孩一脸满意的模样站在椅子上。 「没错吧?」 训训也紧靠著餐桌。 「好吃!」 「好吃!」 「好好吃!」 「哈哈哈哈哈!」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交互把体重压向桌面,摆动圆桌玩翘翘板。饼乾纷纷散落到地上。女孩发出尖锐的叫声,从椅子跳下来,像猴子般奔跑。 「哈哈哈哈哈!」 训训也发出笑声一起奔跑。两人穿过放著罐头和一升酒瓶的狭窄走廊,撞上洗手间半开的门。女孩说: 「像这样呢?」 她把堆叠在走廊书柜里的文库本一一丢到地上。训训也模仿她,把书丢到地上。两人不断从书柜抽出文库本乱丢。 「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接著女孩又问: 「像这样呢?」 她跳向晒在外廊的衣物,用力扯下衬衫。 「欸!」 晒衣夹发出声音弹开。 「欸!」 训训也学她拉扯,内衣随著衣架一起掉下来。 两人一次又一次跳跃,衣服纷纷掉落到他们脚边。 「哈哈哈哈哈。」 他们乐到停不下来。 女孩满面笑容发出怪声: 「咿嘻嘻嘻嘻!」 训训也发出怪声: 「欸嘿嘿嘿嘿!」 两人都玩疯了,高声尖叫并四处奔跑,尽情做想做的事。他们踢翻玄关的盆栽,把桐木五斗柜的抽屉全部拉开,并且让冰箱的门开著。 客厅电视机旁边堆放著vhs录影带。训训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细长盒状的东西。侧面的贴纸上写著工整的手写小字。这是什么?要怎么使用?还有,电视机的形状也很奇怪,简直像四方形的箱子,厚度非比寻常,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训训转向旁边,看到女孩把叠起来的录影带小山丘一口气推倒,发出高亢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训训也发出笑声。他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两人爬到矮桌上,笑得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转动钥匙的「喀嚓喀嚓」声。 两人吓一跳,转向声音来源。 隔著玻璃可以看到有人正在打开大门。 「是妈妈……」 女孩把手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原本拿在手上的录影带掉在矮桌上。恢复冷静环顾四周,只见客厅一片狼藉,简直像遇上暴风雨般凄惨。 「怎么办?会被骂……」 女孩拉著训训的手,打开厨房的后门,把他和鞋子一起推到外面。 「回去吧!」 「啊!」 训训来不及说话,后门就重重关上了。 幽暗的乌云遮蔽天空。雨滴一颗接一颗落在柏油路上的水洼里,激起涟漪。路边的草不安稳地晃动。 训训困惑地抬头看铝门,轻轻把耳朵贴到门上。 「真不敢相信!怎么会弄得这么乱!」 屋里突然传来怒吼声,让他缩起身体。这是女孩妈妈的声音。接著,他听到女孩悲痛的哭声:「呜哇~」 「气死我了!我要把你的玩具都丢掉!」 怒吼声强烈到门上的玻璃都在震动。 「呜哇啊~妈妈,对不起~」 雨势变大,水洼溅起了水花,杂草疯狂地摇晃。 「我不会再买点心给你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啦~!」 训训突然感到害怕。这种恐惧就像过去堆积的东西在一瞬间崩落。他无法忍受继续听女孩痛切的哀求声,不禁摀住耳朵,像逃离现场般跑进大雨中。 小学的树木像在跳舞般大幅摇晃。训训在浸水的操场上跌倒,溅起盛大的水花。他发出「唔唔」的呻吟,全身衣服因为湿透而沉重。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卯足力气再度奔跑。他想要及早逃离这场恶梦。 训训离开后,雨下得越来越大。 简直像整个世界都要泡在水中。 彷佛在宣告他无路可逃。 训训不知何时回到昏暗的卧室,睡在床上。 妈妈以温柔的眼神俯视他的睡脸。 外婆从楼梯下方小声问: 「要不要吃饭?」 「他没有醒来。」 训训白天活动过度而太累的时候,到了傍晚有时会很早就睡著。这种时候,妈妈不会勉强叫他起床,而是让他继续睡,通常就会一觉睡到天亮。妈妈姑且有来看看情况,不过训训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即使帮他换上睡衣,他也没有醒来,不知道正在作什么梦。 「训训是我的宝贝。」 妈妈亲吻他的睡脸,悄悄离开,避免吵醒他。 外婆说:「这是我以前的台词吧?」 「现在是我的台词。」 「呵呵呵~」 妈妈夹起外婆在车站大楼买的配菜。餐后的点心是色彩缤纷鲜艳的果冻蛋糕。切下训训和爸爸的份之后,剩下的蛋糕由两人均分。 妈妈趁外婆抱著睡著的未来时,用汤匙挖起果冻送入嘴里。味道一如外观般色彩缤纷。 「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养猫的许可,害我好伤心。」 「可怜你了。」 「我以为我绝对比叶一受宠,没想到棘手的孩子更能得到父母亲喜爱。」 「你也是很棘手的孩子啊,既顽固又麻烦。我记得自己当时都在怒吼。」 「我忘了。」 「你总是弄得乱七八糟。」 「因为我是在结婚之后才学会整理。」 「真受不了你。」 两人一起笑了。 接著妈妈抬起头,彷佛看著远方,以诉说内心话的语调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想要边工作边尽力照顾孩子,却发现自己老是在发脾气。我很不安,这样的母亲没问题吗?」 她的内心老是在摇摆。身为孩子们的母亲,她没有一天不去想:这 样真的没问题吗?继续工作是否正确?是否应该选择专心照顾孩子的生活?除了这样的大问题,还有像先前那样,怀疑自己是否该生气的小问题。每次遇到选项,就会想要停下来,但是她只能在没有想出答案的情况下继续前进。在这当中,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 「我只希望能让他们更幸福。」 「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扶养小孩的时候,『愿望』是很重要的。」 外婆摸著睡著的未来的头发这么说。 妈妈低下头,仔细咀嚼这句话。 「……愿望啊。」 「……嗯?」 训训在半夜突然醒来。 妈妈在未来旁边疲倦地睡著了。训训睡眼惺忪地起身,看到妈妈眼睛凹陷的地方积著泪水。 「……」 妈妈的泪水让训训联想到那个女孩的眼泪。在那之后,她的玩具有没有免于被丢弃呢?她妈妈还会买点心给她吗?还有,猫咪怎么了? 妈妈什么都没有回答,睡得很熟。 训训把手放在妈妈头上,像当时对待那个女孩般,温柔地用手掌摸头。 「乖。」 练习 梅雨季节过后,夏季的天空晴朗无云。 训训和爸爸开著volvo 240前往公园。沿著国道十六号往中区方向走,有一座名叫根岸森林公园的大型公园。爸爸把车停在停车场,从行李架拿下崭新的儿童用附辅助轮脚踏车。训训立刻戴上安全帽,跨坐在脚踏车上,使劲踩著踏板,轻快地行驶在停车场的柏油路上。辅助轮发出「嘎嘎」的嘈杂声音。 「真是好方法。竟然能想到写信放在妈妈的鞋子里。你从哪里学来的?」 爸爸走在兴高采烈骑脚踏车的训训旁边,羡慕地仰望天空说: 「爸爸也来试试看好了……」 「啊~」 背带中的未来发出呼唤声。她已经超过七个月大了。 「好好好,未来。」 爸爸低下头,用帽缘遮住脸,努力扮鬼脸。 「看不到看不到~~啪!」 未来没有笑,只是呆呆看著他。 妈妈曾经高兴地说,未来在三个月大之后变得很爱笑,然而未来还没有对爸爸展露最灿烂的笑容。明明是待在家里的自己花更多时间照顾她,但未来即使对他笑,也只是稍微笑一下,当妈妈回来时却满脸笑容。为什么?果然还是不敌母乳的力量吗?没有母乳这项武器的自己,只能继续努力吗? 爸爸再度低头,尽可能做出可笑的脸孔。 「唔~~啪!」 未来没有笑,只是诧异地看著爸爸。 爸爸调查并研究过扮鬼脸的有效方法:一,先藉由视线接触,让对方认知到自己正常状态的脸孔;二,遮住脸的时间不宜太长或太短,应该适中;三,尽可能扭曲脸孔,和正常脸孔的差异越大,小宝宝就会笑得越开心…… 爸爸第三次低头,卯足浑身力量,伸出下巴翻白眼。 「唔~~啪!」 未来没有笑,只是兴致盎然地看著他。 爸爸失望地垂下肩膀,无力地喃喃自语: 「……根本就不肯笑嘛。」 根岸森林公园过去是日本首度举办西式赛马的根岸赛马场,二战结束后由美军接管,解除接管后则由市政府整顿为公园。公园里保留昔日风貌的只有一九二九年建造,称之为「一等马见所」的七层楼高观众席。但此处现在覆盖著茂密的常春藤,几乎化为废墟。 在「一等马见所」旁边,有一座小小的圆形广场。爸爸和训训是为了在这里骑脚踏车而来的。训训之前只骑过三轮车,为了习惯脚踏车,必须找一处平坦宽阔的场地练习。爸爸在网路上搜寻可以练习的地方,结果找到这里。 草地上有许多小孩子在玩球或跳绳,发出快乐的嬉笑声。老年人牵著狗悠闲地散步,穿著运动服的中年外国妇女在长椅上翻阅杂志。爸爸在隔壁的长椅解开未来的婴儿背带,改让她坐进婴儿车。 「……」 这时,训训跨坐在附辅助轮的脚踏车上,完全没前进。 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活力十足地骑著脚踏车。 训训一动也不动,只是望著那些骑车的小孩。 这些小孩骑的脚踏车后轮上没有辅助轮。 训训突然回头看自己跨坐的脚踏车。 他的脚踏车后轮上,有辅助轮。 训训再次望向前方的小孩。 他们骑的车没辅助轮。 看自己左右两边。 车有辅助轮。 辅助轮。 「什么?你真的要拿掉辅助轮?」 爸爸站起来惊愕地问。 训训转身,以严肃的眼神深深点头。 「嗯。」 「现在?」 「嗯。」 「你要练到可以骑?」 「嗯。」 「……真的是认真的?」 「嗯。」 爸爸前往停车场,拿著车上的工具箱回来。他用活动扳手转动六角螺丝,便轻易地拆下辅助轮。 训训让爸爸扶著脚踏车后方,双手握住把手抬起脚。然而── 「唔……唔……唔……唔……」 跨坐上去时,他的脚一直卡到座椅。因为脚太短了。 「唔唔……」 终于坐上去了,双脚微妙地踮著。接下来要怎么让脚踏车前进?嗯~不知道。脚呢?要怎么办?嗯~不知道。 爸爸似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呼唤: 「……训训。」 「教我。」 「呃~」 爸爸抓起训训的脚,放在踏板上。 「把脚放在踏板上,用力踩就会前进……」 训训依照爸爸说的踩踏板,脚踏车便猛然前进,让他几乎抓不住把手。于此同时,前轮不断摇晃,无法保持平衡。 「啊啊!」 训训立刻跌倒了。 爸爸说,想学会骑车就得练习。 如果从小就玩滑步车,改骑脚踏车时似乎能很快学会。爸爸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曾建议训训玩滑步车,但训训对滑步车没什么兴趣,一直在骑三轮车。 现在如果想学会骑脚踏车,就得承受某种程度的煎熬。爸爸鼓励训训说,他小时候也学得很辛苦,最后还是努力学会骑脚踏车了。 爸爸请坐在长椅上的女士暂时帮忙照看未来,女士很爽快地答应。 未来从婴儿车朝广场中央的训训及爸爸发出「啊~」的声音。 「没问题的。」女士温柔地对未来微笑。 爸爸支撑著训训的背部说: 「那就出发吧!」 然而,训训的脚畏缩地无法动弹。 「好可怕。」 「我会扶著你。」 「……」 他总算踩下踏板,像刚学走路的小孩子般前进。 「喔,前进了,很好很好。」 然而训训几乎完全依赖支撑,没有自己踩动踏板。前轮立刻开始摇晃,接著脚踏车倒下来。爸爸也被牵连,头摔在地上,不过他立刻站起来担心地问: 「痛不痛?」 「好痛~」 训训抱怨。爸爸笑咪咪地说:「再来一次吧。」 爸爸再度支撑训训的背部,一起奔跑。 「右左、右左。」 「啊!」 吆喝声和踩踏板的时机没有配合好,两人纠缠在一起跌倒了。训训哭出来,说著:「不想骑了,好可怕。」但爸爸笑咪咪地说:「再来一次,更使劲地踩踏板就行了,来吧。」 训训第三次依照爸爸的指示,自认已经很使劲在踩踏板。 「右左。」 「啊!」 然而前轮不论如何都会摇晃,最后便倒下来。训训用眼神表达「不行了」,但爸爸只是朝著他摆出笑脸。 前轮第四度摇晃。 「啊!」 脚踏车转眼间就倒下。 满身泥巴的训训终于忍不住抱住爸爸。 「脚踏车好可怕~」 「别哭别哭。」 同样满身泥巴的爸爸摸著训训的背安慰他,但训训仍继续哭。 「好可怕~」 「唉。」 爸爸仰天叹息的时候,听到「铃铃」的脚踏车铃声。 「嗯?」 骑脚踏车的男生们一一停在他们面前。这些活泼的孩子刚刚还在远处玩耍,近看才发现他们比原先想像的稍微年长。 「你第一次骑脚踏车吗?」 「你在练习吗?」 「要不要教你?」 「很简单喔。」 他们以孩童特有的亲 切态度纷纷开口。训训不知该如何回应,面对他们的提议感到困惑而无法回答。 这时,听见未来「呜哇啊啊」的哭声。爸爸往那边望了一眼,想了想,然后看著训训说: 「要不要让哥哥们教你?」 「……」 训训没有回答,只是看著爸爸。让不认识的小孩教导令他不安,而且他更想和爸爸一起练习。他想这么说,但是在说出口前,又听到更激烈的哭声。爸爸像是被哭声牵引般站起来。 「爸爸……」 训训想要拦住爸爸,但爸爸头也不回地走了。爸爸小跑步赶回去,那名女士以无助的表情迎向他说: 「她突然哭出来了。」 「啊,真抱歉。」 爸爸一再低头道歉。 训训必须独自抬起倒在地上的脚踏车。之前都是爸爸帮他抬起来,等到他自己抬起来时,才发现脚踏车很重,让他立刻感到挫折。 其中一个男生说:「你要先踢地面。」他做出双脚走路的动作。 「往前试试看。」另一个男生则示范抬起双脚前进。「往前冲之后抬起脚。」 他们七嘴八舌地指导完,对训训说: 「那我们去前面等你。」 然后,他们就轻松地骑著脚踏车离去。训训跨上勉强抬起来的脚踏车,在困惑中孤伶伶地留下来。男孩们说得轻松,他却无法前进,只能不知所措地望向长椅。 「……」 爸爸从婴儿车抱起未来,口中说著「乖、乖」。女士眯起眼睛看著未来说「真可爱」。 训训不安地呢喃: 「爸爸……」 他的声音很小,不可能被听到。他以求助的声音说: 「爸爸~……」 但是爸爸正在和那名女士交谈,没有发觉。 训训一直看著爸爸的方向。 「爸爸……」 那些男生回来看他的情况。 「咦?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他们看到训训眼中涌出大颗泪珠,不禁面面相觑。 「好像在哭耶?」 「什么?不会吧?」 「为什么?」 孩子们用高亢的声音询问。 训训一直盯著爸爸,大颗泪水不断沿著脸颊掉落到草地上。在一群小孩环绕中,他感到非常孤独,最后忍不住大声吼叫: 「爸爸~~~~!」 「呜哇啊啊啊啊!」 回家后,训训仍旧挥舞著双手哭闹。他连安全帽都没有脱下,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发出刺耳的叫声不停捶打爸爸。 「讨厌!训训不喜欢爸爸!」 「哇,好痛……」 爸爸被打也只能乖乖承受。妈妈正在给未来看旧相簿,偶尔会以困窘的表情抬头看父子两人的状况。爸爸显得更加为难,对迟迟无法停止哭泣的训训说: 「对不起。下次再去骑吧?」 「不骑脚踏车了!」 「怎么这样?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凡事都没有!讨厌!」 「啊。」 训训甩开爸爸,走出儿童房。 爸爸叹气望向妈妈。 「……唉。」 妈妈像在回答他,也叹了一口气: 「……唉。」 「啊唔~」 未来把手放在相簿上,像是在指什么。 「嗯?」 妈妈探头去看。未来好像在问「这是谁」。她现在可以很自然地坐起来。 「这是曾外公。」 相簿中有去年过世的曾外公照片。妈妈怀念地看著曾外公温和的笑脸。这是大约十年前的照片,他当时八十岁出头,跨坐在大型机车上,拍照地点是以前朋友的公司。妈妈记得曾外公有些腼腆地说,那是受到开发团队邀请,不得已才合照的…… 青年 训训冲到中庭。夏季的阳光很刺眼。 他想要脱掉安全帽,却很难解开下巴的带子。 「唔、唔唔、唔唔唔!」 他凭著蛮力总算脱下来,焦躁地把安全帽丢开。 「训训不喜欢爸爸!」 安全帽碰到黑栎树的树根弹起来,在空中翻转。 「嗯?」 红色安全帽在转动中,宛若施了魔法般,变化为旧式的皮革飞行帽。 「咦……?」 训训忍不住凑过去。这时── 啪啦啪啦啪啦。 四周突然刮起强风,并出现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以及刺耳的引擎声。由于风压太大,训训不禁往后仰。他的头发被吹乱,脸颊上的肌肉在颤动,身体大幅左右摇摆。他眯起眼睛,看到星形引擎和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强风似乎就是由此而生。黑栎树彷佛遇上台风般剧烈摇摆,训训被风压逼得后退。宛如在空中乱飞的树叶,训训好像也快被吹走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才刚产生疑问,风就戛然而止。 「咳!咳!咳……」 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著灰尘、机油和蚊香混合的气味。 他张开眼睛,看到眼前是类似工厂的昏暗场所。不知是材料还是废料的物体堆积在角落,木墙处处都有缝隙透进光线,烟雾在带状光线中飘荡,形成漩涡。 又来到奇怪的地方…… 这时── 「……嗯?」 训训发现和材料放在一起、散发特殊存在感的物体──放射状排列的七个汽缸前后相叠,一共有十四个气筒,显然是飞机用的往复式引擎。训训心想,这东西就跟先前眯起眼睛看到的星形引擎一样。然而眼前的这个引擎盖著布,静静地固定在台上,没有螺旋桨,也没有活动的迹象。那么,刚刚那个产生强风的引擎跑去哪里? 噗噗噗噗噗噗…… 此刻传来的引擎声和刚刚的不同,微弱许多。训训回头寻找声音来源。周遭摆放著与小工厂不相称的大型机械,似乎是从别处搬来的。另外还看到吊床、蚊香的烟、长椅上的一颗桃子。 平台上放了组装到一半的机车。没有涂漆与外壳、焊接痕迹还很明显的衍架结构框架上,装了左右配置汽缸盖的既成引擎。声音无疑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油箱还没装上去,装在瓶中的汽油像点滴般吊起来。 这时训训总算发现,有个人背对他蹲在机车前,正在调整化油器。 训训感到紧张,不禁发出小小的叫声: 「……啊。」 「嗯?」 这个人似乎听到声音,缓缓站起来。他身上的无袖上衣沾满油渍和汗水,裤子上有口袋,靴子看起来穿了很久。个子高高瘦瘦的,脖子上挂著窄版手巾,黑发拨到后方,一双眼睛诧异地俯视训训。这个人──这名青年开口问: 「……有什么事吗?」 「啊哇哇哇。」 训训焦急地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场所。 「你对这个有兴趣?」 青年把手搁在组装到一半的机车上问。他站起来显得格外高瘦。训训忐忑不安地用力摇头否定。 「没有。」 「要不要骑看看?」 「不要。」 「不用客气啦。」 「不要。」 「其实你很想骑吧?」 「不要。」 青年看著他,似乎很失望地垂下肩膀。 「原来你不想骑啊?真遗憾。」 他拖著脚从平台下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凡事?」 训训站在原地,重复对方的话反问。青年把身体靠在工厂的大门,把门推开。 「没错。不是说,凡事都有第一次吗?」 他露出笑容,然后把外套挂在肩膀上走出去。 这句话很耳熟。为什么素不相识的人会说这种话?这个人究竟是谁?还有,这句话以前是在哪里、听谁说过? 这座工厂彷佛是隐藏在林间建造的。雨淋板覆盖的墙上,设置著裸露的水管与电线管。林道是以凹凸不平的厚重水泥铺成的,彷佛是有人紧急铺上水泥,然后一切又变得无用而被弃置。 训训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著青年走。 穿过树林走上田间道路,就来到悬崖上方。 本牧岬朝著海面突出,从屏风浦的海水浴场依稀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另外也看得到白旗山的松树。隔著海隐约可见房总半岛。横滨市电车沿著与海岸线平行的国道,发出叮叮声往杉田方向前进。沿路上家家户户都是瓦片屋顶,其中甚至还有古老的茅草屋顶──古老?这里的确是训训居住的城市,却没有训训熟悉的风景。这里看不到根岸线和湾岸线的高架桥,或是填海而成的重工业与化学工业区。眼前看见的是那一切成立之前的景象。 然而训训不可能会知道,他只顾著注视走在田间道路前方的青年拖曳的脚步,看样子青年的脚似乎有问题。青年只有右脚脚尖朝向旁边,因此走路有些外八字。 训训从后方注视良久,然后仰望黝黑的背部说: 「……脚。」 「嗯?」 「脚会痛吗?」 他很直接地提出疑问。 青年侧眼看训训,然后说: 「这个啊?这是战争的时候搭的船翻了,才变成这样。」 他的口吻彷佛在说跌倒时擦伤膝盖一样。 「不过习惯之后,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 他皱起眉头,眯著眼睛遥望海平线。 「……」 训训也望著同样的方向。 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飘浮在空中的云。 沿著田间道路走一阵子,就来到栅栏围起来的一处广场。广场旁边有一栋铺木板的双层建筑,青年头也不回地进入里面。 训训不知该怎么办,留在原地犹豫,不确定要不要跟进去。他完全不认识这名青年,却不知为何受到吸引。为什么呢?他踌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下定决心踏进屋内。 他一走近那栋建筑,便闻到独特的动物气味。里面有什么?他窥探黑暗的门内,不禁叫出来: 「啊……」 一格格的隔间中,有好几匹马探出头,好奇地看著训训。这里是马厩。青年从里面呼唤: 「喂,进来吧。」 训训战战兢兢地观望左右两边的马。有浅棕色的小马,也有体型较大的灰色马,种类似乎不少。从近处看真正的马,和图鉴或影片给人的震撼力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看到。」 听训训这么说,青年不敢置信地扭曲脸孔问: 「第一次?」 他大步走向训训,在紧张地摆出防御姿态的训训面前猛然蹲下,凑近脸孔确认: 「看到马?」 「嗯。」 「第一次?」 「嗯。」 「真的?」 「嗯。」 「……」 青年皱起眉头,默默凝视著训训的脸。训训在对方的注视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紧张地吞口水。接著,青年的脸上突然浮现笑容,转头朝里面喊: 「有人在吗?」 两名年轻人从黑板后方探出头。 「在。」 「可以拜托你们安装马具吗?」 「当然。」 「马上准备好。」 他们回答之后便消失到后方。 不久,一匹毛色光 泽亮丽的马被牵到马厩外。这是一匹体型稍小的栗色骑乘用马。其中一名年轻人把马肚带往上拉并确实扣住,另一名年轻人则将缰绳交给青年。 「辛苦你们了。」 青年对他们道谢,然后朝著马吆喝「来、来」,熟络地摸著马的脸和脖子。他看准时机抓住鬃毛,彷佛骑上没有马鞍的马一般,不踩马镫就跨坐上去,坐稳后迅速将脚尖插入马镫中。 「哇,好厉害。」 训训看到他的动作,由衷佩服地蹦蹦跳。 青年用缰绳操控马,然后俯身到几乎快要掉下来,朝著训训伸出手说: 「来吧。」 他的意思应该是要训训也上马。怎么可能?办不到。训训挥手摇头,明确地表达拒绝。 「没办法。」 然而他还是被抓住领口。 「哇!」 转眼间,他就被拉到马鞍上。马转动脖子,缓缓停下来。 「啊啊啊!」 从马背上眺望的景色高得吓人,简直像从二楼俯瞰地面。马摇摇晃晃地踏著脚,让训训觉得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如果掉下去,大概不只是受伤吧?他感到头晕,几乎要失去意识,抓紧青年的手臂反射性地喊: 「啊啊啊……爸爸!」 听到这句话,青年不禁苦笑。 「爸爸?你在叫我?」 马不安地踏著脚。 「爸爸!爸爸!」 训训在摇晃的马上紧闭双眼,抓紧手臂不肯放手。 「别怕。你害怕的话,马也会害怕。」 青年温和地说,接著谨慎地把马头转到反方向。 「走吧。」 这匹马慢条斯理地走在丘陵上的田间道路。 悬崖的另一侧是梯田,只有无尽的马铃薯、里芋与蕃薯的叶子。从马鞍上也能感受到马肩规律的肌肉动作。训训在摇晃中,保持僵硬的姿势一直低著头,紧紧抓著马缰。 训训刚刚称呼这名青年为爸爸。虽然是情急之下喊的,但当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句「凡事都有第一次」是在儿童房听爸爸说的。没错,爸爸的确说过。这么说来,这名青年该不会是年轻时的爸爸吧? 青年以稳重的声音说: 「马已经不怕了,它接纳了我们。不可怕吧?」 「……有一点。」 训训仍低著头回答。 青年指著远方的地平线说: 「那就看更远的地方,不要看下面。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只看远方。」 训训因为太紧张,没办法马上抬起头。不过在眨了几次眼睛后,他紧紧闭上眼睛,照青年说的抬起头,然后慎重地睁开眼。 「……」 他看到好几朵白云,一直延续到地平线彼端。根岸湾的海风舒适地吹拂他的头发。或许因为如此,他感觉到自己的紧张逐渐舒缓。 仔细一看,发现远方有个东西。河川对岸的丘陵上,有一栋庞大的建筑。 那是根岸赛马场的「一等马见所」。 「啊……」 训训看过相同的建筑物,那就是根岸森林公园里的观众席废墟。一定没错。周围的景象虽然完全不同,但只有那里存在相同的建筑,使训训心中产生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呆呆注视好一阵子。 青年以温和的声音问:「怎样?不可怕了吧?」 训训被拉回现实,露出笑脸回答:「嗯。」 青年用脚在马肚上给予信号,马便开始奔跑。和先前不同的上下晃动节奏,让训训瞪大眼睛。 「啊啊啊啊!」 载著训训的马,奔驰过丘陵上起伏的田间小径。 训训心想,这回搞不好要被甩出去了。他再度紧紧闭上眼睛,青年立刻挺直背脊说:「看远方。」 「啊。」 训训惊觉过来,努力抬起头眺望地平线。他以赛马场的观众席为目标,自己也能感觉到比先前更快恢复冷静,并且逐渐习惯奔驰的节奏。 「很好,要加速啰。」 青年露出微笑,以短促的吐气与脚的动作给予信号。栗色马全速奔驰,像获得解放般奔过丘陵。 激烈的马蹄声与风声瞬间拉高频率。 突然,训训发现自己骑在机车上,奔驰在沿著湾岸的国道上。 爸爸 轰隆隆隆隆隆。 海面闪烁著耀眼的阳光。他们与悠闲北上的横滨市电车瞬间擦身而过,绕过根岸湾,沿著国道南下。 训训的身体以皮带紧紧固定在驾驶的青年身上。bmw制的49水平对卧空冷双缸引擎二十四马力的震动,直接传递到趴在油箱的训训身上。油箱上以油漆画了马的标识。没错,他们刚刚应该是骑在栗色马上……训训感到困惑,双眼在不知何时戴上的护目镜中眨了好几次。他抬头看青年,想要询问理由。 青年身上穿著刚刚还挂在肩上的皮夹克,双手戴著厚厚的手套,夏季用飞行帽的带子在风中飘扬。 「那里。」 护目镜中的眼睛有一瞬间瞥向左方,训训往青年示意的方向望过去。 「我以前工作的飞机公司。」 从杉田的上坡树林间,可以瞥见填海地区的巨大工厂锯齿状的屋顶。那里大概就是生产林间工厂中有十四个气筒的航空引擎的地方,然而工厂中一片死寂,窗户也像洞穴般黑暗,让训训觉得好像一座死掉的建筑。青年加快机车的速度,死去的建筑就随著加速倒退的风景被拋在遥远的后方。 他们和京急本线的列车擦身而过,沿著国道十六号继续南下。 从富冈到金泽八景未铺装的山路上,青年以流畅的压车技巧轻松绕过急转弯,在不易过弯的弯道上也没有减速。过了弯道后车身扶直,然后又马上压车,彷佛在试探训训的胆量。 机车闯入出现在弯道前方的船越隧道。 青年在黑暗中问:「还会怕吗?」 训训以僵硬的表情逞强地回答: 「……不怕。」 「看到地平线了吗?」 训训稍微张开眼睛,看到隧道的出口接近了。 「……看到了。」 他们飞入耀眼的光芒中。 穿过船越隧道来到田浦町,前方就是横须贺本港。 据说过去由于横须贺港属于军事机密,因此沿著湾岸的道路筑起遮蔽用的高墙。不过现在这道墙已经拆除,可以看到停泊的美军船舰船桅后方,林立著庞大的锤头型起重机和悬臂起重机。训训睁大眼睛,看著这幅壮观的景象。把视线移向右方,就看到第二船台巨大的高架起重机,散发压倒性的存在感耸立著。这幅景象的规模过于巨大,让他产生宛若来到巨人国的错觉。em俱乐部前有外国士兵唱著开朗的歌走过,另外也有与之形成对比,垂肩拿著许多行李排队的疲惫人群。街角可以看到小孩子的身影。这些小孩都很瘦,却发出快活的叫声到处奔跑。 机车卷起沙尘,驶过马崛海岸沿岸的道路,和载运许多材料的破旧前置引擎卡车擦身而过。训训发现之前几乎没看到汽车,货物大多都由马或牛来载运。经过旧式房屋并排的走水区寂静的岩岸、绕过观音崎时,连马和牛都很少看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海上各式各样的船只。每看到一艘船,训训就会指著海面喊:「有船!」 张著帆的拖网渔船。 离开东京湾的第九号输送舰。 从久里滨还看到载送遣散士兵的空母凤翔的舰影朝著浦贺前进。 青年喃喃说道: 「驾驶所有交通工具的诀窍都一样。学会一种,就能驾驶其他种。不管是马、船、或是飞机──」 从三浦海岸绕过半岛到西岸,夕阳耀眼的光芒映照在海面上。机车持续奔驰在凹凸不平的乡间道路上。 训训抬头看青年。 「爸爸。」 「嗯?」 「好帅。」 青年仍旧看著前方。 「对吧?是我做的。」 「不是这个。」 训训一直盯著青年。 「……」 他想要用某种方法传达这种难以言喻、类似憧憬的心情,却只能一直盯著对方。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对他笑了一下,但仅此而已。当他再度抬起头,护目镜的反光遮住了眼中的表情。 青年的机车引擎声回荡在海岸的芦苇原,一直向前奔驰。 另一种引擎声与机车交错传来。训训仰望天空,看到远方的飞机。因为太远,所以无法辨别机型,不过在训训耳中,这个独特的声音似乎和七个汽缸重叠排列的那台引擎相同。 次日早晨。 妈妈在出门前发现爸爸粗心的失误,因而大发雷霆。 「怎么会忘记交出这么重要的文件!」 爸爸穿著t恤和短裤,乱翘的头发还没整理,一副邋遢的模样跟在妈妈后面。他昨晚熬夜工作,刚刚才起床。 「对不起啦~」 「我不是拜托你了吗?真是的!」 「就说对不起了嘛~」 他以招架不住的表情发出窝囊的声音。 「不要生气啦~」 训训一直注视著这样的爸爸。 「……爸爸?」 「嗯?」 训训以憧憬的眼神说: 「请早安。」 「训训,你在说什么?那是敬语吗?」 爸爸惊讶地反问。 训训戴上安全帽,确实扣好下巴下方的带子,然后模仿马厩那两名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说:「请去公园了。」 「咦?」 「请骑脚踏车了。」 「咦?」 「请。」 他们再度来到根岸森林公园的圆形广场。 「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爸爸摇著背带中的未来,从长椅旁边观望。训训露出毅然的表情转身背对他。 「不要紧。」 他帅气地抬起腿,想要跨上脚踏车。 「唔……」 然而他的脚又卡到座椅。因为脚太短了。 「唔……唔,唔……唔!」 上次骑脚踏车的四个男生也从远方注视他。 「唔……唔!」 他总算跨上座椅。 他把脚放在踏板上,用力往下踩。脚踏车立刻摇晃,才前进一点就立刻倒下。 「啊!」 爸爸发出叫声。 训训抬起沉重的脚踏车。 「远方……看远方……」 训训模仿那名青年所说的话,喃喃自语。 他抬著头踩踏板,但立刻因为车身摇晃而双脚著地。他重新踩踏板,摇摇晃晃地前进,然而在比先前稍微远一点的距离又跌倒了。 「啊啊啊!加油,训训!」 爸爸不禁把上半身凑向前方,彷佛在努力压抑想要立刻冲过去的心情。 训训跌倒好几次,满身泥巴,但仍旧拚命扶起脚踏车,气喘吁吁地踩踏板。 「……远方……远方……」 那四个男生也紧张地观望著。训训才刚刚骑到比上次更远的地方,又重重地摔了一跤,让四人缩起身体。 「啊~!」 爸爸也惋惜地抱著头。只有未来在背带中文风不动地盯著。 训训已经满身大汗,或许是因为太累了,他想要扶起脚踏车,却迟迟无法扶起来。但他仍旧卯足力气。 「远方……远方……」 在不断流下的汗水中,他突然瞪大眼睛。 他看到被茂密的常春藤覆盖的观众席废墟。 他一直盯著那里,踩下踏板。 「……唔!」 即使摇摇晃晃地前进,他仍旧看著前方。 「唔唔唔唔……!」 脚踏车不断摇晃,似乎快要倒下来了,但他仍旧勉强支撑著。 爸爸握紧的拳头颤 抖著。 「哦,好厉害!」 训训一直看著前方。前轮摇晃到夸张的地步,不过奇妙的是,他没有倒下来。 直视前方的双眼看到的,不是眼前的废墟。 他看到的是在海风吹拂的丘陵上,和那名青年一起眺望的根岸赛马场的「一等马见所」。 「啊啊啊!」 即使剧烈摇晃,他还是继续踩踏板,没有倒下来。 「好厉害!好厉害!」 爸爸挥舞著握紧的拳头喊。 脚踏车还没有倒下。虽然摇摇欲坠,但没有倒下。只要双脚踩著踏板,脚踏车就会持续前进。 也就是说,训训已经学会骑脚踏车了。 「太棒了!训训好棒!太棒了!」 爸爸在长椅旁高兴地挥舞著手。他不断原地跳跃,一直挥著手。 训训把双脚放在地面停下来。 「呼~」 他喘了一口气。这时,那些男生纷纷骑到他身旁,煞车的声音响起。 「你一下子就学会了嘛。」 「很简单吧?」 他们面带笑容,每个人都祝福呆望著他们的训训。 「来玩吧。」 他们径自说完,就先踩著踏板离开。 训训想到他和那些男生一样,能够自己骑脚踏车了。想到这里,心中就逐渐产生舒畅的满足感。 那些男生呼唤他:「一起来啊。」 训训露出满面笑容,用力踩下踏板。 「嗯!」 「该怎么说呢?感觉像见证了孩子爬上成长阶梯的瞬间。」 爸爸描述先前发生的事件经过,兴奋似乎还没有平息。妈妈伸出双手抓乱训训的头发,极力称赞他:「好厉害!训训好厉害唷!」 「哈哈哈哈。」 训训笑著一屁股坐下来,顽皮地翻著摊开在地上的相簿,露出既高兴又觉得痒的表情。 妈妈说:「训训是因为有爸爸替他加油,才能那么努力。」 这个解释对爸爸来说有些意外,他重新注视著训训问:「是、是这样吗?」 「对呀。」 「……」 看著训训翻阅相簿的天真模样,爸爸心中突然涌起种种思绪。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回忆,感触特别深,眼中不禁泛起泪水,急忙眨眼睛遮掩。 「……小孩子真了不起。没有人教,有一天却突然学会了。」 他说话时再也无法压抑,忍不住吸了吸鼻涕,伸出食指擦眼泪。 妈妈看著爸爸怀里的未来说: 「对了。」 「嗯?」 「未来现在被你抱著也不会哭了。」 「……咦?」 「她的表情很安心。你抱小孩的技术也提升了吧?」 爸爸仔细端详未来的脸,然后摇摇头,像是要拋开这个想法笑著说: 「不不不,我的事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训训太厉害了。」 「呵呵呵,好吧。」 妈妈苦笑著退让,心想既然他专注于训训的成功更胜过自己一小步的前进,那么现在就先别提了。 这时训训回头说:「啊,这是爸爸。」 「嗯?在哪里?」 妈妈也探头看相簿。训训指著一张老照片。 「这个。」 「不对不对,这是曾外公。」 「不对,是爸爸。」 「不对,是曾外公。去年过世了……」 「曾外公?」 训训看著照片中的护目镜、机车、皮夹克、林间工厂。 还有他一直称作「爸爸」的青年身影──照片中的一切都是他曾亲眼目睹的。 「曾外公在战争的时候制作战斗机的引擎,后来被徵兵,编入要开船直接去撞对手的特攻队,可是运气很好没有死掉,战后进入开发机车的公司……」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 训训一直盯著照片。照片中的青年看著他,彷佛静静地在说什么。 「……」 不久,训训好像接收到了讯息。 「……原来是这样啊。」 他露出微笑。 「谢谢你,曾外公。」 在训训眼中,青年似乎也对他微笑。 离家出走 夏季强烈的阳光投射出浓密的阴影。 浅蓝色线条的e233系电车响起「嗡」的警笛声,轻快地行驶。东京车站的在来线(注6:在来线 意指新干线以外的旧国铁和jr铁道路线。)月台停靠了中央线、山手线、超级梓号、东海道线、踊子线、日出出云、成田特急等各种列车。e233系电车发出「嗡」的警笛声驶入东京车站,直接「过站不停」。 「不要!」 下半身只穿内裤的训训丢开裤子。儿童房的地板上已经散落好几条短裤。e233系电车行驶其间。 「这件呢?」 爸爸摊开条纹裤子,但训训又愤怒地甩开。 「不要!黄色的呢?」 「现在正在洗。」 训训像是在闹脾气般蹲下来。爸爸从抽屉拿出深蓝色短裤,但训训把头转向另一边拒绝。 「我要黄色的。」 「可是那条还没乾。」 「不要。」 「那就穿内裤去吧?」 「不要!」 「那就快穿。」 爸爸抓住些微空隙,扑上去压住训训,想要让他穿上深蓝色裤子。训训无法动弹,哇哇大叫著挥动手脚抵抗。 「不要~~~~!」 e233系电车驶出儿童房,沿著由点心盒、文件盒、面纸盒与盆栽支撑的轨道爬上中庭,接著又很有耐心地沿著洗衣篮、积木、橡皮擦、量杯堆积的精巧环状桥,盘旋爬上阶梯、抵达餐厅。 「汪汪、汪汪。」 小悠像在迎接列车般吼叫,但e233系电车毫不理会地继续前进,沿著牛奶纸盒、图鉴、恐龙玩偶、故事书组成的高架轨道,转动车轮爬上更高的客厅。 「好痛……」 听到小悠的叫声,妈妈难受地按著额头。她从昨天就一直头痛到现在。 「啊唔~」 未来从早上就到处爬。她对于来到客厅的京滨东北线列车(注7:京滨东北线列车 埼玉市到横滨市的铁路,使用的车辆即为e233系电车。)没什么兴趣,只顾著东张西望,彷佛在寻找失物。 「在找什么吗?」 未来八个月大之前就学会爬行,比训训早很多。一动起来就得随时紧盯的时期来临了。妈妈抱起她喊:「未来飞行~!」 然后,妈妈让未来躺在地板上,迅速脱下连身衣。 「来换衣服吧。」 这时训训爬上来,手上拿著短裤表达不满: 「妈妈,我要黄色的裤子。」 一起上来的小悠也汪汪叫,彷佛在煽动他。 「小悠,安静,我头很痛。」 「我要黄色的!」 「这件很适合你。」 「我要黄色……唉唷,吵死了,小悠!」 训训迁怒汪汪叫著逃跑的小悠,绕来绕去追著它跑。妈妈在中间忍著头痛皱起脸,按住想逃跑的未来,替她穿上外出服。这件是为了旅行特地准备的新衣服,原本想要好好欣赏她穿上新衣服的可爱模样,但是在如此骚乱的情况下根本没有那种心情,只是很普通地完成穿衣程序。 爸爸拿著捕虫网,从楼梯底下探出头说: 「时间到了。」 「我知道。」 「该放行李了。」 「就说知道了!」 妈妈忍不住大声回答。 爸爸缩起身体,低垂著视线走上客厅,迅速抓起沙发上的四个背包转身。 「好好,对不起,我不会再回嘴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没事。」 爸爸以逃跑的速度下了楼梯。 「真是的!」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妈妈感到更加焦躁。 这时训训突然停下脚步说: 「我讨厌蓝色的裤子了!我要黄色的!」 他出其不意地开始脱裤子。 「啊~不准脱、不准脱!」 妈妈连忙抓住训训的手,连同裤子一起往上拉。 「那个……」 爸爸在下方用有些顾虑的声音呼唤,小悠听到便汪汪叫著跑下去。妈妈叹一口气说:「好~好好好。」 她抱著换好衣服的未来走下楼梯。 训训被独自留下来。先前的喧嚣彷佛作梦,周遭变得悄然无声。 「……」 他试著喃喃自语: 「果然比较喜欢未来,不喜欢训训吗……?」 但是没有人回答。 「……喂!」 他踱著脚喊。 「要出门啰。」 妈妈的声音传来,感觉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不去!」 「那你要怎么样?」 「离家出走!」 「什么?你要离家出走,到上面的房间吗?」 「嗯!我不回来了!」 他说完,转身快步爬上通往上层的阶梯。 片刻过后,妈妈从楼下探出头。 「训训?」 然而训训已经离开,客厅里没有人。 真是的。妈妈闭上眼睛。 「……唉。」 训训无法平息激动的情绪,用力打开浴室门,走进浴室蹲在空浴缸中躲起来。接著他探出一点点头,自己大声喊: 「训训不见了!」 喊完他又缩起头,等候别人来找他。 「……」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屋内悄然无声。 「讨厌!」 接著他钻进卧室的衣柜里,自己大声喊: 「训训不见了!」 喊完他就关上门。 「……」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讨厌!」 他大步回到原来的地方,噘起嘴问: 「为什么不来找我?」 但是── 「……咦?」 从客厅俯瞰,屋内真的没有人,连小悠都不在。 「……在哪里?」 静悄悄的客厅中,只听见e233系电车「嗡」的警笛声空虚地响著。捕虫网彷佛被遗忘般靠在餐桌。 「……大家丢下训训走了吗?」 他悲从中来,眼中泛起泪水。 「呜哇啊啊啊啊……」 竟然把他留下来,太过分了。他边哭边感到越来越生气,流著鼻涕大喊: 「训训不喜欢大家!」 训训下定决心。 算了,既然他们都这样,他就要真的离家出走。 训训跑过餐厅,从冰箱门内侧的架子拿了纸盒装的柳橙汁放入背包。渴了就喝这个。接著,他伸向餐桌上的水果篮,从梨子、奇异果等水果当中毫不犹豫地抓了香蕉塞入背包里。肚子饿的话就吃这个。 他打开玻璃门,中庭有一只迷途的小燕子飞来,但他无心理会,穿上运动鞋走下通往中庭的阶梯。 这时他突然听到陌生的声音: 「这样不好吧。」 「咦?」 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站在无人车站的月台。 「……奇怪。」 由于事发突然,他惊讶地环顾四周。车站除了单线的轨道以外,只有月台旁种著树叶茂密的高大黑栎树。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全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在遥远的地方才看到民宅的影子。这里像世界尽头的无人车站,很难想像会有电车来到这种地方。在接近傍晚的下午,天空开始染成黄色,刚刚的小燕子飞走了。 声音来自月台上小小的候车室。 「不好,你那个态度实在太差了。」 训训警戒地缓缓接近,偷偷窥探候车室内。 「……你是谁?」 那是一名高中男生。他坐在长椅上,很邋遢地把脚伸向前方,手插在口袋里。 高中男生从浏海缝隙间看著训训,以淡淡的口吻说: 「你待会儿要去露营吧?要抓昆虫、看祭典的烟火、去住外公外婆家,对不对?这是大家期待的夏季假期,希望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不是吗?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听到他高高在上的训话口吻,训训哑口无言。为什么要被刚见面的人这样指责? 「所以说,你是谁?」 训训又问一次。 然而高中男生没有回答,继续说: 「裤子跟美好回忆,哪一个比较重要?」 「……」 「懂了吧?懂了就去道歉。」 训训瞪著高中男生说: 「裤子。」 「啊?」 「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什么?」 训训以绝对不退让的强烈意志咆哮: 「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高中男生也以绝对不退让的强烈意志咆哮: 「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两人互相咆哮当中,一辆列车沿著单线轨道驶来。是浅蓝色线条的e233系电车,却只有四节车厢。列车进入月台后,响起煞车声停下。 无人车站生锈的站名标识上写著「矶子」。 训训抓著候车室的门,紧张地注视眼前的列车,听到气压缸发出「噗咻~」的声音,车门打开。他吓得往后跳一步。车门旁的目的地标示牌是暗的,没有任何标示。这辆电车是从哪里来?如果坐上去会被带去哪里?是否要坐上去才能知道答案? 这时他听到尖锐的声音说: 「不要坐上去!」 男高中生伸手制止他。 「……你该不会想坐上去吧?」 听到这个人这么说,训训不知为何就心生强烈的反抗欲望。他下定决心,在警笛声响起的同时往前跑。 「啊,等等!」 训训无视高中生的呼喊,跳入即将关闭的车门,紧急搭上车。 e233系电车缓缓离开月台。 被留在候车室的高中男生目送列车离开后,缓缓靠在长椅上,以苦涩的表情喃喃自语:「……小鬼。」 车内没有其他人,只有训训一个乘客。 他把运动鞋脱在地板上,爬上座位看窗外。另一辆浅蓝色线条的e233系电车发出轰隆声经过他眼前。咦?刚刚明明是单线,难道已经进入多线区间吗? 「……啊。」 隔著好几条平行轨道,他看到绿色与灰色的taki1000形列车。 「油罐列车!」 他凑向前大喊,呼出的气息使窗玻璃蒙上白雾。 天空在西斜的太阳照射下,绽放鲜艳的光芒。一路上他只看到铁轨、电线与电线杆,彷佛地面上其他东西全都消失了。 然而训训并不在乎。油罐列车前方出现牵引货柜车厢的ef210形电力机车头。他兴奋地上下摇摆,高喊:「货柜列车!」 再前方又有e259系、e233系3000番台、e235系电车依序出现,并排行驶。 「成田特急、上野东京线,还有山手线!」 他独自在座位上跳跃。 哔咿咿咿咿咿── 这时,突然传来彷佛空气被不自然抖动的奇妙震动。眼前的窗玻璃产生共鸣,宛如感到恐惧而颤抖。究竟发生什么事?他惊讶地望著窗外,看到在超前的e235系电车前方的高架桥上,出现陌生的列车。 「……啊!」 训训屏住气息。 ──那是全黑的新干线。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客车的车窗透出红色的光,不过因为太远,因此看不到详细情况。 哔咿咿咿咿咿── 黑色列车留下奇妙的震动,高速驶过。 他第一次看到这辆列车,为什么会觉得那应该是新干线呢?话说回来,那辆列车有十六节车厢,而且行驶在非在来线的高架桥上,所以应该不会错。训训在那辆列车消失踪影后,仍一直望著它驶去的方向,眨了好几次眼睛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系的新干线……?」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所有车厢都涂成黑色的新干线。 『请注意,电车即将进站。』 随著广播声,在来线月台的萤幕以多国语言显示站名。 天花板挑高的偌大空间中,并列著无数月台。浅蓝色线条的e233系电车发出煞车声,停在其中一座月台。 所有自动门同时打开。 『东京、东京,感谢您的搭乘。』 这里是东京站。 训训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车内广播继续说:『请注意,本列车即将回送,不再提供载客服务。』 「咦?」 训训吓了一跳,急忙爬下座位,把脚套进运动鞋,却因为太过焦急而无法好好穿上鞋子。 「啊、等等、啊~」 『请注意,本列车不再提供载客服务。』 车内广播像是催促般反覆宣告。 「等等、啊、啊~唔。」 『车门即将关闭……』 「等、等、等一下!」 他从门口往外跳,在千钧一发之际下车。 月台门随著铃声关上。列车离开,驶向车库。 训训起身仰望车站大楼内部。 他当然来过东京站好几次,对这里很熟悉,但眼前这座东京站和他所知的完全不同,规模更大、更传统,却又好像经过改造,使工业风格的机能美与便利性共存,感觉好像来到陌生国度的机场。 高耸的古典柱子上装设好几台萤幕,依序用各种语言显示出发与到达时刻的资讯。没听过的路线图和各车站详细时刻表也都以多语言显示。好几国语言的广播在他头上播放。训训搭乘电扶梯上楼,俯瞰在来线月台的全景。到底有几座月台?少说有二、三十座吧?各种路线的电车驶入后又一一驶出,好像在看快转的影片。大量人潮下了电车,然后换同样大量的人潮上车。 电扶梯来到最上方。 「……啊。」 训训看到复杂交错的高架桥上,有一辆白色列车缓缓发动前进。 他不禁发出欢呼声: 「哇,新干线!」 令人联想到外国高铁造型的双层新干线抵达上方的高架桥。这不是e4系也不是e1系,是他没看过的车型。他把视线移向下方的高架桥,又有没看过的新干线驶出。它们不属于既存的任何车系,而是像f1赛车般有著长形车头的未来风格车型。 「那是什么系的新干线?」 未知的新干线载走排队等候的人群,每几分钟就会发车。训训身为爱好电车的小孩,脸上带著开心的笑容边走边东张西望。 叮咚!随著很响亮的声音,闸门关上了。 「好痛!」 训训的脸重重撞到前方,他摀著鼻子摇摇晃晃地后退。有标识在闪烁。他先前茫然走著,不知不觉就来到新干线闸门。 验票闸门像在训斥般说道: 『无法搭乘。无法搭乘。无法……』 「我又没有车票。」 训训摀著鼻子抱怨,然而自动验票闸门只是无情地反覆:『无法搭乘。』他无可奈何地转身。 「我要回去了。」 训训逆著涌向验票闸门的人潮,独自离开。 「可是,要怎么回去?」 偌大的车站内无数人来来往往,发出无数的脚步声及无数的喧嚣声。电子看板上的多语言显示迅速转变,同样地也有拿著大件行李的众多旅客以多语言交谈。数人的突发性笑声此起彼落。 只有训训孤立其间。 从半圆形的玻璃天窗可以看到染上暮色的天空。训训有好一阵子只是望著经过的人身上的包包、鞋子和袜子。这时突然传来「咚」的声音,接著广播响起: 『有一名孩童走失。』 「在这里在这里!」 训训高举双手,跳了好几次想要引起注意。 『来自峨野峨野区的大辅小朋友,大辅小朋友,你的母亲在银铃下面等你。』 在突兀悬挂的巨大银色铃铛底下,有个绑马尾的母亲身影担心地把手放在胸口寻找孩子。 这时,有个理光头的幼儿身影跑过去喊: 「妈妈~」 绑马尾的母亲蹲下来抱住他。 「大辅!」 训训哑口无言地目送他们。 「……」 举起来的手失望地垂下。那不是他的妈妈。 反方向又传来「咚」的声音,广播再度响起: 『有一名孩童走失。』 训训听到又回头,跳了好几次。 「在这里在这里!」 『来自武佐武佐市的佐江小朋友,佐江小朋友,你父亲在猫的铃铛下面等你。』 在突兀悬挂的巨大猫铃铛底下,背著肩背包、戴著四方形眼镜的父亲身影担心地寻找孩子。 这时,有个戴眼镜的女孩身影跑过去喊: 「爸爸~」 戴四方形眼镜的父亲蹲下来抱住她。 「佐江!」 训训呆呆地目送他们。 「……」 举起的手再度垂下。那不是他的爸爸。训训以失望的表情看著反方向。 「……啊。」 他不禁重新看了一次。 在人群中,他看到抱著小宝宝的熟悉背影。乱翘的头发、不太可靠的姿态,一定是爸爸没错。 「爸爸!」 训训大声呼唤。 那个人回过头来。然而相似的只有背影,脸孔完全陌生。小宝宝则是和那个陌生人长得很像的陌生小宝宝。 「不对……」 训训垂下肩膀喃喃说道。 「……妈妈……」 他不安地看著其他方向,然后又重新看一次。 「……啊。」 在拥挤的人潮中,他看到发型熟悉的背影。没错,这头稍微偏棕色的直短发一定是妈妈。 然而,同样发型的背影共有七人,而且还排成一列走在一起。怎么回事? 「妈妈!」 他一喊,七人当中有六人同时回头。然而相像的只有发型,脸孔完全陌生。训训相当失望,不过中间有个没有回头的背影,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妈妈? 「妈妈~!」 最后一人回头。 锯齿状的牙齿,额头上波浪状的皱纹,还有短短的角──训训看过这张脸。 「……鬼婆婆!」 训训翻了白眼,瘫坐在原地。 电子看板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车站内有无数人来来去去。 训训坐在置物柜前,望著往来的人群。太阳已经西斜,慵懒的光线也照射到这条连结通道。 训训从背包中取出纸盒包装的果汁,从盒身拆下吸管,剥掉塑胶膜,把吸管插入吸管口。他用双手抓紧纸盒,用力吸吸管。酸酸甜甜的滋味让他松一口气。他移开嘴巴,空气进入纸盒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呼……」 他叹一口气看向前方。 自己不见了,爸爸妈妈不知道有什么反应。他们会担心地找他吗?还是不会找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两人到底在哪里做什么? 训训完全不知道,一筹莫展。 这时他抬起头,看到电子看板角落有伞、包包、以及问号的标识图案。 「嗯……?」 上面写著「lost & found」。 失物招领 北圆顶挤满了急著回家的旅客。 训训的身影出现在「lost & found/失物招领」的看板前方。他虽然看不懂文字,但从标识图案可以想像得到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他的后面不断有人排队。上下车的旅客越多,遗失的物品应该也会成正比地越多吧?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排在这样的窗口,因此内心忐忑不安。排在这里没问题吗?轮到他的时候,他有办法确实说出自己遇到的麻烦吗?他边等边想著这些问题。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 「……都是小孩。」 不论回头看或往前看,排队的不知为何都是小孩子,最年长的小孩大概也才十几岁。这些小孩有的在玩掌上型游戏机,有的在滑手机。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队伍是儿童专用的吗?然而看板上没有这样的标示。难道说遗失东西的都是小孩子? 他不经意地抬头往上看。白炽灯泡黄色的光线照在石造阳台,上面有新艺术风格的美丽装饰。从钢铁与玻璃材质、设计细致的圆顶天窗,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晴朗天空。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 正当训训抬头仰望正上方时,有道声音传来: 「下一位。」 「啊……」 他走到敲打著桌上键盘的站务员面前。 「你遗失物品了吗?遗失的是什么样的行李?」 「没有。」 站务员的手停下来。 「这里是失物招领的窗口。如果有其他问题……」 训训抬起头,老实说出心里的话: 「我迷路了。」 失物招领处的工作人员抬起苍白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训训。他身上的制服没有一丝皱褶,头上戴的制式帽子没有一点尘埃,背脊挺直为直角,以完全左右对称的姿态坐著。他用起重机般的动作抬起左手,手指夹著镜架推了推眼镜。他的眼睛好像拿剪刀从哪里剪下来贴上去的,形状歪歪斜斜。 「迷路。也就是说,你遗失的是你自己?」 训训眨了好几次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 「我知道了。」失物招领人员说。「那么为了广播找人,我必须问几个问题。首先请说出你的名字。」 「训训。」 训训立刻回答。这时失物招领人员的肩上出现怀表大小的男人。 「叮咚。」 男人举起绿旗子。他身上的制服有双排扣子,帽子上有两条金线,因此一定是站长。仔细看,他的脸是怀表的表面。 失物招领人员敲著键盘。 「登录上去了。接下来请说出你母亲的名字。」 「妈妈的名字?」 训训愣了一下。奇怪,他想不起来。他张大眼睛,双手按著头。 「呃~叫什么呢?」 「请说出名字。」 失物招领人员反覆询问。训训明明知道,却说不出来。他按著头上各个部位,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焦急地上下摆动身体。 「奇怪,为什么?呃,那个……」 「叭叭~」 随著蜂鸣器的声音,怀表站长犀利地举起红旗。 「无法登录。接下来请说出你父亲的名字。」 「爸爸的名字?」 训训当然可以回答,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他摀著脸焦躁地跺脚。答案已经到喉头,可是还差一点点,说不出来。 怀表站长降落到桌上。 「呃~那个,呃……」 「叭叭~」 怀表站长得意地举起红旗。 「无法登录。请说出其他家人的名字。」 「小悠。」 「叭叭~」 怀表站长迅速举起红旗。 失物招领人员以添加注释般的口吻告诉他: 「宠物无法透过广播呼叫,敬请谅解。请说出其他家人的名字。」 「呃~」 「请说出其他家人的名字。」 「呃~呃~」 怀表站长在桌子的两端之间来回踱步等候答案,但很快就等不及地跺脚。 训训打算姑且随便说出一个答案,却想不出任何东西。 「呃~呃~呃~呃~」 怀表站长终于高举红旗,像是刻意秀给他看。 「叭叭!」 表面内侧有一双冰块般尖锐冷淡的眼睛看著训训。 失物招领人员平静地问: 「无法登录。那么就不需要广播了吧?」 「如果不广播会怎样?」 失物招领人员剪贴般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俯视训训。这双眼睛搞不好真的是从哪里剪贴来的,完全不会动。 「这里是非常大的车站,每天都有很多像你这样走失的小孩。如果没有人来迎接,那些小孩就必须搭上洞穴里特别的新干线。」 训训屏气问:「……搭那个会去哪里?」 「无处可去的小孩要去的地方──」 失物招领人员缓缓抬起左手,推了推眼镜。 「──就是孤伶伶的国度。」 这时广播的声音响彻北圆顶: 『新干线即将抵达。』 训训吓得回头。 「……!」 他的后方刚好有一块以多语言显示「新干线月台」的大看板,电子看板上闪烁著「失踪」文字。新干线闸门发出「喀锵」的声音同时开启。通过闸门进入后,就看到整齐排列的电扶梯通往地下,底端的距离远到无法辨识抵达的地点。即使左右张望,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抬起头则已经无法辨识出发的地点,只能一路往下,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感觉逐渐变得麻痹。不知道下降了多久后,终于抵达最底端。这里是黑暗的世界。瓦斯灯昏暗的照明,宛若回到过去的年代。广大的空间里铺设了好几列、十几列、几十列的轨道、电线与月台。这里依旧完全死寂,只有生锈而像幽灵般静止的0系、151系、101系等列车。难道这里是退役的古早列车墓地?不过在灯光照明的中央月台上,有一个孤单的人影。这里并不是完全没人。不知那是维修员、驾驶还是站务员?总之得过去确认那是谁。结果── 那个人是一脸茫然的训训。 「……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终于理解状况,眼睛瞪大到快要迸出来,张望著左右两侧。他刚才明明还在北圆顶,怎么会来到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 哔咿咿咿咿咿── 「啊。」 这时他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不禁回头。不自然的震动在空间中回响,缓缓接近。黑暗中的远方出现摇曳的光点,并且缓缓增大。训训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从剪影和眼睛位置来看,他联想到e5系电车,但这辆列车明显不一样。车头灯绽放强烈光芒、车身全黑的新干线,震动著空气逼近。外型诡异的前方车厢上,相当于车灯的双眼像刀刃般往上斜,裂开的嘴巴中露出好几排牙齿。车身不是漆成黑色,而是覆盖著类似毛或鳞片、只能称之为生物零件的东西。客车上的一排圆形车窗透出红光,黑色新干线缓缓减速并停下来。随著「噗咻」的气压缸声响,气密门的锁在训训面前解除,车门缓缓打开,弥漫在月台的烟被卷入车内。 出入口透出的红光开始闪烁,人工的广播合成人声反覆播放: 『可以搭乘……可以搭乘……』 愿将他的脚拉往车门的方向。 「啊啊啊啊啊!」 在闪烁的光线中,训训不禁往后仰。他觉得好像有人抓著他的脚,强制要他上车。就在快被拉进门的瞬间,他张开双臂抓住入口边缘,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撑住。 「不要~~~~!」 但他终于输给看不见的力量,被吸入车内,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他在车厢间的通道上摀住脸发出「唔唔唔」的呻吟,这时车厢的门自动打开。他抬起头观望车厢里,原本朝后方的两排加三排座椅自动转向他,贴在所有座椅上的骷髅脸孔同时面向他。 「哇啊啊啊啊!」 训训发出悲鸣,倾全力跑出车厢,但又被看不见的力量拉往车内。 「不要啊啊啊啊!」 他的双腿几乎空转,奋力跑向外面,但又第三度被看不见的力量往内拉。 即便如此,他仍旧设法从出入口跪著爬出去。 「唔唔唔唔不要啊啊啊!」 突然,红光停止闪烁,拉扯他的力量彷佛也像没发生过般消失了。 「啊!」 他在惯性作用下跌到车外。 训训立刻爬起来,满头大汗地说: 「不、要!」 每说一个字他就跺一次脚。 『那么──』 失物招领人员的声音,彷佛从地下月台的天花板降下般响起。 『你必须自己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训训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意思,但大概可以领会话中的用意。他默默地思考,彷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然后结结巴巴地说: 「训训是……训训是……妈妈的小孩。」 已经不会动的生锈0系新干线从远处月台平静地问: 「那是谁?」 训训双手放在胸前,像在询问自己般喃喃说道: 「训训是……爸爸的小孩。」 「啊?谁?」 生锈的橘色101系电车也平静地问。 「训训是……负责给小悠点心的人。」 生锈的151系特急电车问: 「妈妈是谁?」 训训想著妈妈,喃喃地说: 「妈妈……很不会整理房间。」 生锈的ef58形电力机车头也问: 「爸爸是谁?」 训训想著爸爸,喃喃地说: 「爸爸很不会抱未来。」 外观像恶魔的黑色新干线以合成的声音说: 「训训不喜欢未来。」 训训惊恐地抬起头。 「未来是……未来是……」 未来是……讨厌的小孩,名字很奇怪的小孩,不笑的小孩,喜欢香蕉的小孩。还有……还有……还有……他失去自信,声音也细微到快要消失。 「训训的……训训的……训训……的……」 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啊唔~」 「……咦?」 训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婴儿的声音,惊讶地转头。这个声音该不会是……? 在黑色新干线前方,一号车厢方面的月台上,可以清楚看到婴儿未来的背影。 「啊!未来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讶异的同时,想也不想就跑过去。 「啊~」 未来发出声音,像在寻找东西般东张西望。她从今天早上就是这样,到底在找什么?训训抬起头,看到眼前黑色新干线的门。 「不可以去那边!」 训训在月台上奔跑,大叫著想要阻止她,然而── 「啊!」 他不知绊到什么东西而重重摔倒。 未来完全没发现训训。她看著车门,然后爬向红光,根本不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啊啊啊!」 满身擦伤的训训立刻站起来,拚命奔跑。他的帽子脱落,帽绳勾在脖子上,但他不予理会,直接大喊:「未来~!」 他喊得这么大声,未来却没有听到,终于爬进红光范围中。 这时感应器似乎产生反应,光线再度闪烁,并开始广播: 『可以搭乘……可以搭乘……』 未来彷佛被磁铁吸引般,被拉到门的方向。她似乎很惊讶地看著脚边。 「不可以坐上去啊~!」 训训不禁闭上眼睛大喊。 『可以搭乘……可以搭乘……』 未来即将坐上黑色新干线。 在这一瞬间,训训伸出双手,跳入红光当中。 「未来!」 他拚命抱住小小的身体,然后重重摔在月台地板上,滚了好几圈。由于滚到红光的范围外,因此出入口的灯光停止闪烁。 训训倒在月台上,好一阵子无法动弹。不久,他缓缓抬起处处擦伤的脸。他怀里确实抱著未来,未来边蠕动边像平常一样发出声音:「啊唔~」 她没事。训训松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想到这里,他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情景。 下雪那一天,他第一次遇到未来的时候。 妈妈曾经拜托训训: 「发生什么事的话,要保护她喔。」 过了好几个月,他总算觉得自己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在此同时,心中涌起过去不曾产生的情感。 「训训是……训训是……」 他抬起头,彷佛要对全世界宣告,使尽全身力量大喊: 「训训是未来的哥哥!」 声音响彻黑暗的地下月台。 这时,地面上的北圆顶响起正确答案的「叮咚」声。 失物招领人员似乎接收到训训的答案,推了推眼镜。接著,广播的声音响彻钢铁与玻璃圆顶。 『来自矶子矶子区的未来小朋友。未来小朋友。你的哥哥在地下新干线月台呼唤你──』 不知躲藏在哪里的好几只燕子同时飞起来,在上空划著圆弧回旋。 训训在地下月台放松了紧闭眼睛的力量,缓缓睁开眼睛。 「……啊。」 他手中没有小宝宝。 「……咦?不见了……」 这时── 「找到了!」 听到这个声音,训训抬起头。 「啊?」 随著那道声音,有一只手伸向他。 手掌上有他看过的红色胎记。 训训拚命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抓住向他伸过来的手。 这只手属于── 「未来的未来!」 在训训眼前,未来的未来飘浮在空中,水手服的白色领子和红色领巾随风飘扬。训训觉得她就像一只鸟。 「自己要离家出走还迷路,真蠢。害我找了好久。唉!」 她像平常一样叹一口气,然后凝视著回程的路。 「走吧。」 未来的未来在黑暗中踢了一下,然后像溜冰般在空间中滑行。和她牵著手的训训也一起在空中被拉著往前进。 「哇!」 他们沿著地下电扶梯逆行,不断往上。虽然应该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们却一下子就到达顶端,刚好来得及穿过同时关闭的新干线闸门,飞入北圆顶拥挤的人潮中。 「哇啊啊啊啊!」 未来 未来的未来和训训穿过天窗玻璃来到北圆顶外面,拖曳著光的尾巴,上升到东京的天空。 他们不停地越飞越高。 「哇!未来飞行!」 训训俯瞰底下的东京夜景,兴奋地喊。 然而当他抬头看上方,却感到诧异。 「……咦?」 不知为何,天空中也有地面,云层间出现月光照亮的草原。 「咦?我们该不会正在往下掉?」 「没错!」 训训发出悲鸣。 「哇啊啊啊啊啊!」 他们不断往草原上的一棵树坠落。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呃……院子里的黑栎树?」 「看起来是黑栎树,实际上是我们家的历史索引。」 「索引?」 未来在剧烈吹拂头发和衣服的风压中,仍旧注视著正下方。 「图书馆不是有整理书籍的索引吗?就像那样,我们家的现在、过去和未来全都变成卡片收在那里。我们得从里面找到哥哥所在时间的卡片……」 「找不到的话呢?」 「就回不去了。」 「什么?」 「要跳下去啰。」 「哇啊啊啊啊!」 两人从黑栎树正上方疾速跳下去,发出「沙沙」声穿过坚硬的黑栎树叶形成的隧道后,眼前突然变成白色。这里是巨大的球体内部,圆环状的演化树呈几何排列,俨然是超现实的空间。 「啊……!」 训训说不出话来。 从圆环分歧的树枝一再分歧,一直延伸到尽头。在多到令人晕眩的反覆分歧之后,每一根枝头都标示一片绿叶,宛若标记一般。叶子一端有标签般的突起,上面刻著类似住址的记号,真的就像索引一样。未来的未来和训训飞入无数叶子当中的一片,眼前再度变成一片白色。 燕子大幅飞跃向前,眼前出现几朵云缓缓飘过天空的景色。他们跟在倾斜翅膀的燕子后方下降。云层下方是某个乡村的田园风景,沐浴在夕阳光线中。未来的未来与训训缓缓地从天空下降,逐渐接近聚落中的小学木造校舍。宽敞的操场上,有一个骑著小型脚踏车的少年,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你看到脚踏车了吗?」 「嗯。」 「那是爸爸。」 「什么?」 在训训惊讶的同时,脚踏车重重地摔倒在地,男孩被拋到操场上。瘦削的胸膛不断喘气,戴著眼镜的脸难过地扭曲,眼中泛起泪水。 「事实上,爸爸身体很虚弱,上了小学还不会骑脚踏车。现在正在边哭边练习。」 「爸爸……」 训训想起自己还不会骑脚踏车时,爸爸曾经拚命帮自己加油,忍不住把双手放在嘴边喊: 「加油!」 未来也同样地把双手放在嘴边一起喊: 「加油!」 两人朝著双手摀脸偷哭的男孩一起喊: 「加油!」 燕子的影子通过男孩上方。 这时,景象有如被摇动般大幅扭曲。他们转眼间又回到附标签的树叶并排的演化树空间,在空间中高速移动。 「啊啊啊啊啊!」 两人再度飞入另一片叶子。 他们在云层中跟随燕子大幅回旋,朝深山的溪流沿岸下降,看到林间有一处青草茂密、看似运动场的地方。 在其中一角的栅栏旁边,有一名发色光泽亮丽、发长及肩的男孩,和一名妇女一起仰望天空。男孩穿著菱形花纹的背心和短裤,脖子上绑著红色丝巾,宛若某个国家的王子。一旁的女人怜爱地搂著男孩的肩膀,表情显得很难过,但男孩不以为意地继续抬著头。 「那个小孩是谁?」 「是小悠。」 「什么?」 「小悠马上就要离开狗妈妈,来到我们家──」 「小悠……」 刚刚看上去还是男孩的外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小狗。它被狗妈妈怜爱地舔著,似乎觉得很痒般扭动身体。 训训忍不住喊: 「小悠~!」 景象再度晃动,转眼间他们又回到演化树的空间。 「啊啊啊啊啊!」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前进,飞入另一片叶子。 燕子穿过灰色云层下降。从天空状况来看,似乎随时要下雨。 「啊……」 有个女孩蹲在家门口,训训立刻看出那个女孩是谁。 「……妈妈。」 女孩手上有一只幼鸟,一动也不动。地面上有斑斑血迹。女孩用哭肿的眼睛仰望天空。训训想起女孩家门口有燕子的巢。雏鸟是从巢中掉下来的吗?未来像要回答他心中的疑问,对他说: 「她拿在手里的……是遭野猫恶作剧的燕子雏鸟。妈妈原本那么喜欢猫,可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太喜欢猫。」 现在家里的确只有狗(也就是小悠)没有猫,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好几只燕子的影子飞过女孩上方。景象大幅扭曲,他们又回到演化树的空间。两人再度飞入无数叶子当中的另外一片。 轰……轰…… 远处传来低沉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造成空气震动。 他们从上空缓缓下降,看到横须贺空中弥漫无数对空炮火的烟雾。震动来自炸弹。一九四五年七月十八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左右,横须贺军港,阴天。好几道水柱朝著战舰「长门」溅起。海面上有一名青年的身影,在溅起的水花中漂浮著。 时间追溯到更久以前。 青年十八岁时成为徵用工人,进入矶子区填海地区的航空引擎制造公司。公司内部有开发新型引擎的计画,他被告知将成为助手参与该项计画。然而,引擎在层层审查之后没有获得采用,无法继续进行研究。 后来,他加入中岛飞机生产的荣21型及31型引擎组装工作。随著战况变得激烈,公司里年纪较大的人纷纷被动员当兵,其中也有第一级的熟练工人。公司为了填补人力,便指派不够熟练的年轻人替代。恶性循环当中,二十岁就当上组装长的青年只能拚命努力因应。 战局一路恶化,到了一九四五年,已经没有可组装的引擎,青年终于也被徵兵。他被编入水上部队成为维修兵。水上部队是以搭载改良卡车引擎的合板小艇载运炸弹、进行自杀攻击的队伍。这是为了预防敌国进攻本土而编制的众多特攻队之一。 青年前往长崎大村湾接受简单的训练后,回来被编入第xx特攻战队第xx突击队,为了领取特攻艇而来到横须贺海军工厂。回来当天,青年曾从海上仰望系留在码头做为防空炮台的「长门」舰桥。这艘船舰涂上迷彩色做为伪装。 巧合的是,当天下午美军第三十八机动部队便攻击横须贺军港,主要目标是「长门」── 轰……轰…… 远处传来低沉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造成空气震动。 「呼……呼……呼……呼……」 青年发现自己漂浮在海面上,周围漂浮著被破坏的「长门」第一舰桥大量残骸及士兵尸体。他领取的合板制小艇被烧光,连碎片都没有留下。青年下半身受伤,流出的鲜血溶入海中,然而他连确认伤口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变得朦胧。 啊啊啊啊啊!」 他的右手举向天空,海水滴落在他脸上。在指尖上方,厚厚的乌云出现裂缝,有一瞬间照射出强烈的阳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把举起的手挥下来,奋力拍打水面,溅起激烈的水花。青年只凭著手臂的力量,游过到处漂浮著残骸与尸体的海面。 轰……轰…… 炸弹的声音震动海面── 燕子穿过白色云层,倾斜翅膀边滑翔边降低高度。他们看到和河岸上宽敞河流平行的铁路。车站前密集排列著传统民宅的屋顶。从那里往郊外前进,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稍微偏离干线道路,有一栋格外大的住宅。 这片地区虽然也曾经是炮击的目标,但和其他城市相较,没有受到太大损害。一九四六年八月,战火已经无影无踪。 未来和训训从傍晚的天空缓缓下降。 训训记得自己曾看过这栋建筑的石墙、松树、以及外国制的特殊磁砖。门牌上写著「池田医院」。当时女孩曾带他来这里,把信放入当护士的曾外婆鞋子内。 门前站著一名穿著无袖上衣的男人,以及穿和式工作裤及围裙的女人。傍晚的阳光将影子拉得很长。男人身旁停著那辆试作机车,也就是说男人就是那名青年。他指著道路前方的树,似乎在跟女人说话。青年问:「到那棵黑栎树就行了吗?」但不等对方回答就蹲下,双手手指贴在地面就定位,然后看著女人,像在催促「快点」。女人显然顾虑到青年的脚而踌躇,但他本人像是毫不在意。女人无奈地叹一口气,以站姿就定位。喊了「预备、跑!」之后,两人开始奔跑。相较于女人围裙随风飘扬的轻巧跑姿,青年拖著右脚、上半身前后摇摆,跑得很笨拙。他在那场炮击中伤到髋关节,赛跑时明显处于不利。这时,女人在稍微超前的地方停下脚步,等候青年追上,目送青年摇晃著身体拚命跑过自己身旁后,她才再度奔跑。 在黑栎树形成阴影的道路中央,青年躺成大字形,胸口大幅起伏,不停喘气。跑过来的女人从中途就用走的,来到青年旁边压著裤管蹲下。青年起身调整呼吸,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阿惠,你跑得真快,我还以为自己会输。」 女人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把手放在嘴前笑著说: 「……呵呵呵,真好玩。」 未来从上空凝视这幅景象,喃喃地说: 「曾外公要是当时没有拚命游泳……曾外婆要是这时没有故意跑慢……就不会延续到我们。」 女人缩起身体呵呵笑的可爱姿态,似乎显示她也喜欢这名青年。 「像这样微小的事件一直累积,才会形塑成『现在』的我们。」 「……」 训训缓缓转向未来问: 「现在……?」 他想问,是谁的「现在」? 这一瞬间,景象晃动并大幅扭曲── 夏季的天空在闪耀。 这里是和平常一样的矶子区早晨风景。 和平常一样,究竟是和什么时候相比?譬如说,奔驰在根岸线的浅蓝色线条e233系电车已经退役,换成新型列车。譬如说,这一区出现好几栋新的办公大楼和高楼大厦。除此之外,处处可见彷佛和现在相同,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过一一列举这些差异有什么用?任何事物都会一点一滴地变化,彷佛要避免被发现般,刻意屏住气息。 阶梯状的屋子仍旧矗立在南面斜坡,橘色屋瓦也保留下来。 中庭那棵小小的树变得比以前稍微高大,不知何时已经超越挑高的天花板,向外伸展茂密的枝叶。 在这棵树前方,站著一名身材高挑的男生。他就是当时坐在无人车站候车室的高中男生,左手挂著运动风格的背包。 有人朝著他白色衬衫的背影呼唤: 「哥哥。」 穿著夏季制服的未来从玄关爬上中庭。高中男生明明听见了,却故意没回应。 「……」 「爸爸和妈妈在叫你。」 「你啊……」 「怎样?」 「早餐至少要坐著吃吧?」 他看著未来手中的香蕉说。 「你要吃吗?」 未来递出香蕉。 「不要。」 高中男生说完就走到下方的玄关。未来悠闲地目送他。这时──她忽然好像发现什么,望向这边。 「……?」 训训从中庭下方轻声呼唤: 「……未来的未来。」 未来笑著摇头。 「不对,这里的我是活在『现在』的我。也就是说──」 她拿香蕉指向高中男生离去的方向。 「你知道刚刚那是谁吗?」 「……嗯。」 「呵呵呵……就是这么回事。」 「……啊。」 训训此时发觉到某件事,张大眼睛。 未来仍旧用手指夹著香蕉,朝他微微挥手。 「你有办法自己回去吧?」 接著,她稍微耸起肩膀说:「不要再迷路了。」 训训皱起眉头。 「……要分开了吗?」 看到他快哭出来的脸,未来不禁差点笑出来。 「你在说什么?今后我们都会在一起,甚至到厌烦的地步。」 她稍稍歪头笑了。 这一瞬间,训训的视角一举飞上天空。转眼间,在中庭挥手的未来身影就变得很小。他远离地面,仰望上空,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演化树的空间,以高速移动。 不久,他到达所有分支汇聚的地方。 训训在这里看到巨大的圆环。过去延伸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未来也延续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从这里看,就会明白「现在」这个场所只是其中小小的一点。不论喜怒哀乐,或是各式各样的情感,都存在于仅仅一点的「现在」当中。当感觉到「现在」的下一瞬间,就变成另一个现在了。现在永远会消逝,并迎接无限多个新的「现在」到来。 训训飞向训训的「现在」。 强烈的光芒使他看不到眼前任何东西。 叮铃铃~ 滚筒式洗衣机响起烘乾完毕的旋律。 训训以赤脚著地,踏在浴室前的擦脚垫上。 洗衣机的门自动打开,全乾的黄色裤子跳出来,飘到他脚边。 「……」 他把深蓝色裤子脱下来。打从今天早上,他就一直吵著要黄色裤子。 「……」 然而今天早上的焦躁不知为何已像是遥远的过去。他改变主意,把脱下的深蓝色裤子又拉上来。 洗衣机彷佛理解了,再度关上门。 训训做了一个深呼吸,满足地环顾屋内。 「……」 他总算回到怀念的日常。 volvo 240的车尾是打开的。 爸爸和妈妈一起将返乡与露营用的行李──帐棚、瓦斯炉、保冷箱、led灯、捕虫网、捕虫盒、装满小孩衣物的袋子等等──放进后车厢。 小悠气定神闲地趴在副驾驶座上,突然把头转回后座,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 「头痛好了吗?」 「终于好了。」 「多保重。」 爸爸露出笑脸,把行李塞进后车厢里。妈妈看著爸爸,突然说: 「……你最近变温柔了。」 「我?」 「那么久以前啊?」 「那时候你总是为了工作紧张焦虑。」 「你也变了。」 「我?变成怎样?」 「变得不太容易惊慌。」 「哦。」 「你以前很神经质,动不动就会感到不安。」 「唉,别说了,别让我回想起来。」 「没想到彼此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因为小孩的关系。」 他们暂停堆放行李,窥探后车厢前方的后座。训训的学童座椅和未来的儿童座椅并排,各自座位的旁边悄悄摆著玩具电车和玩具蜜蜂。两人有好一会儿感慨地默默望著。 这时,爸爸突然喃喃问: 「像我这样,也比以前更有爸爸的样子了吗?」 「嗯,还好。」 「还好啊?」 「我呢?有妈妈的样子吗?」 「还可以。不过不算最好。」 「还可以就够了,只要不是最差就行。」 两人凑近肩膀,彼此相视。 爸爸以朴质老实的笑脸看著妈妈。 「呵呵呵呵……」 妈妈也以开朗美丽的笑脸看著爸爸。 「哈哈哈哈……」 小悠趴在副驾驶座,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把头转回去。 「呼~」 它发出不知是安心还是惊呆的叹息。 「……感情真好。」 训训走下楼梯时,展开的轨道已经收回玩具箱。爸爸和妈妈把玩具全收起来了。 他看了儿童房一眼,突然停下脚步。 「……?」 未来独自待在空旷的儿童房,两人四目相交。 「……」 训训走到未来面前盯著她。未来也盯著训训,然后发出「啊~」的声音朝他爬过来。训训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香蕉问她: 「要不要吃?」 他不等未来回应就开始剥皮。未来兴致盎然地伸出手。 「啊唔~」 训训把剥了皮的香蕉折成两半递给她。 「给你。」 未来一把抓过去。她在离乳食品当中最喜欢香蕉。她把香蕉捏烂,塞入张到最大的嘴里。 训训缓缓抬头眺望中庭。 「……」 黑栎树长著茂密的叶子,看上去只是一棵普通的树,然而,当他知道这棵树就像装满家族过去与未来一切的图书馆,便感觉到它是特别的。训训记得在图鉴看过,树木的寿命远比人类长。它从以前就一直看守著他们,今后应该也会一直看守下去。训训想像著,在遥远的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未来的未来呢? 这时,爸爸妈妈从下方的玄关呼唤: 「训训~未来~」 「准备好啰~」 训训深深吸一口气,打算充满活力地回应。 然而未来抢先一步,充满活力地回应:「啊唔~」 「……?」 训训歪著头仔细端详未来,他觉得未来彷佛是在模仿自己想回答的样子。 未来发觉到了,也看著训训。 两人彼此相视。 接著── 未来突然露出满面笑容。 训训吃了一惊。他第一次看到未来这样的表情。不是微笑或苦笑,也不是稍微浅笑,这是最灿烂的笑容。 他不禁受到吸引,呆呆看了好一阵子。 「……」 看到这张笑脸,他感觉到内心紧绷的种种情绪都溶解了。在此同时,他也萌生不能输的心情。 他也要让未来看到最棒的笑容。 「嘎~~!」 他像狮子一样露出牙齿、摇晃脸庞,尽可能摆出最大、最棒的笑容。 未来呆呆看了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然后微笑了一下。 「啊~~!」 她模仿训训摇晃脸庞,尽可能摆出最大、最棒的笑容。 她虽然想要露出牙齿,但因为是小宝宝,还没有长牙──不,仔细看,只有下排冒出两颗小小的牙齿。 「……」 训训看到之后,感到极为满足,心情格外清爽。 爸爸妈妈又在呼唤他们: 「准备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