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论破十神》 chapter 01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网译版 转自 fraha.lofter. 翻译:行寒录 从枪中发射出的“子弹”部分是无法再次使用的。 (大波笃司《图解近身武器》) 本文撰写之际使用了以下文字系统: k2k——system ver2.3 混合物,伪造物,仿制物。在这个手抄本的手抄本滋长蔓延的世界,人们似乎都很有耐性。对于系统的牢固和异常严肃,我只能啧啧称奇。 正因如此,要说我能做什么工作,不过就是些增删的工夫罢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无意加入那些糟蹋古英语诗歌的抄经僧的行列。 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 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1 故事很简单,有一名青年,他打算征服世界。 青年在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并且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问题在于这其中的过程。 2 我在小巷子里听着从人骨教堂当中传出的“征服世界宣言”。 我嘴里嚼着硬邦邦的面包。 那些听到黑船放空炮的官吏,还有听到黑鹰坠落时发出的无线电的队员,会不会也有我这样的感觉呢。“该死的, 这混账东西!”那位王女殿下可能早已经这么优雅地叫起来了。 我有一件大事必须去做。 我必须观察和描述那个人。 我就是“书写”这个动词本身。 我就是“书写”这一行为本身。 我是写作机器,我是文章人偶。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我感觉到自己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个人遭到了掠夺。 名字遭到了掠夺。 身份遭到了掠夺。 并且,为了保险起见他就连衣服都被抢走了,现在睡着了。 就像刚出生时一样赤条条的。 在我身边。 这就是说。 在这个瞬间,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的存在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独占了他? 我发觉了这个事实。 因此,我决定只把面包的味道告诉全世界:实在太难吃了。 3 有飞机被劫,有公司被夺,最近甚至还有家庭被占的,而那个人失去的,则是个人身份。 4 “征服世界宣言”结束之后,立刻就有好几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 那是在百塔之城交错飞舞的铁飞虫。 是他们的手下吧。 是捷克政府派出的吧。 用博尔赫斯就能够确定直升机的来历,不过肯定全世界都出动了,检索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我们能够依靠的却只有彼此。 “白夜大人。” 我终于把这个名字说出了口。 我承认主角出场花了好一段时间,让各位久等了。 不过,请大家谅解。 “超高中级的贵公子”“大财阀的继承人”“十神家族的最强武器”“个人资产四百亿”“会走路的才能”“ 会走路的帝王学”“会走路的眼镜”,这些金勋章都被夺走之后,那个人完全一丝不挂,我并不想把他硬拖出来。 尽管我非常担心,苏醒的白夜大人,他的存在却美得如此纯粹。 他坐在木箱上,毫无羞愧之色地展露出自己赤裸的身体,让人联想到古罗马艺术的雕塑。 麦穗一般的头发柔柔亮亮。 肌肤如同白瓷一般光滑。 碰触眼镜的手指也十分完美。 十神白夜,一百分满分。 即使失去了一切,他身上也仍然洋溢着高贵的气质。 “白夜大人,您身体状况还好吗?” “没有任何问题,”就连声音也这么美。“为什么我会光着身子睡着了,解释一下。” “人骨教堂遭到了袭击,白夜大人您在那个时候失去了意识,我背着白夜大人逃进了巷子里,然后就是现在这样。 请用这个。” “这物体是什么?” “毛巾。” “你是傻瓜吗,这我看了就知道。” “毛巾和我吃的面包都是城里的人给的。” “把那个人找出来。” “要杀他吗?” “给他一座城,”白夜大人把毛巾缠在腰上。“查到袭击者的身份了吗?” “还不清楚,那个……”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欲言又止。” “那个,袭击者似乎跟白夜大人交换了身份。” “交换身份?跟独一无二的十神白夜交换?你的笑话说得很有趣。” 白夜大人像往常那样用手指推了推眼镜镜框。 哎呀,我得改正一下。 刚才我因为太兴奋而用了“像刚出生时一样赤条条的”来形容,但实际上眼镜是平安无事的。还有,“会走路的眼镜”这个外号根本不是好话,所以得改掉。 看来我现在不在状态。 我得赶快恢复过来。 因为我身负重大使命。 我要创作出足以跟《信长公记》与《太阁记》相提并论的传记。 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传记的题目是《白夜行》。 这不是剽窃! “有趣的笑话吗……没错啊,这的确是笑话,很有趣的笑话,”白夜大人好像被自己的话刺激了,不停地点头。 “这次发生的事应该会在《白夜行》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这将成为我人生中唯一一场收复战,唯一一次逆境。这一定会很有趣的,真是愉快,真是痛快。” 呵呵。 呵呵呵。 他笑了起来。 就好像碰到了有难度的游戏。 就好像孩童看到了还没踩扁的青蛙。 这是美丽的一幕。 这是神圣的一幕。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为了在忘记这种印象之前把它记下来,我拿出了惯用的钢笔,以及总是随身携带的一本书。 那就是《白夜行》。 蓝黑色墨水在雪白的纸上浸染开来,白夜大人华丽的记录也随之逐渐接近完成,我在幸福之中挥动着钢笔。 “哼,你马上就写下来了啊,干得漂亮,不愧是属于我的东西,不愧是我的‘蓝墨水’。” “能够得到您的夸奖是我无上的光荣。” “你要注意,充满感情,大加渲染,但不能冗长,不能鄙俗,不能沉浸于感伤之中,写出冷静的文章。我一定会解决这桩事件,没错……” “赌上十神之名。” 5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01102815 标题《征服世界宣言》 晚上好(dobry ve?er)。 对于你们这些没有钱没有才能没有时间的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活着有什么乐趣? 我是十神白夜。 没错,我是“超高中级的贵公子”。 身为十神家的贵公子,我拥有万众期待的未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跟你们就像是月亮与长臂猿一样有天壤之别,是压倒性的存在。 对于你们这些贪婪的长臂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活着有什么乐趣? 自知没有任何价值而活着,这样的人生我难以理解,但这想必令你们难以忍受。 所以 你们会欺负同班的同学,会嫉妒邻居的新车,会陷害优秀的部下,会杀害前程远大的孩子,会恼火才能的不平等。 然后去破坏世界。 你们有没有在弹不好钢琴的时候发过脾气? 有没有在没当上足球队正式队员的时候在妈妈怀里哭过? 在那之后你们没有前进一步,还是小宝宝,你们的手脚很长,但只是装饰。你们必须成长了。 让我问你们。 成长所需要的是什么? 是敌人。 一个需要打倒和攻克的强大敌人。 就让我来当“世界的敌人”吧。 十神白夜说了,将会成为你们的敌人。你们就在幸福中哭泣吧。 那么回到正题。 这是“征服世界宣言”。 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内,将我杀死,或者找到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的“可怜牛”。 只要能够达成其中一项,我就会把十神白夜的所有权利让给那个人。去过堕落的生活也好,去购买核武器也好,去创造理想国也好,所有权力和财力都可以任意挥霍。 但是,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达成任何一项,我将把你们视作真正的毫无价值,开始征服这个世界,统治一切,凌辱一切,践踏一切。 接下来我会证明我不是在开玩笑。 赌上十神之名。 那么。 再见了(na shledanou)。 6 “太像了。” 播放的声音就连我也分不出来。 “真是令人陶醉的优美声音,”我事先声明,白夜大人的表情很严肃。“此人就是偷走了我的一切之后假扮成我的冒牌货吗,重现声音的水平的确很高。” “与其说是水平高,不如说是完全一样呢。” “然而演说的内容只有三流水平。一想到全世界都会把这种东西当成我说的话,简直令人绝望。” “是吗?我倒觉得完全就是十神白夜的感觉。” “你说什么?” “……咦?” “之前你都是怎么观察我的?我可不能把《白夜行》交给一个只有这种观察能力的废物来写。把‘蓝墨水’这个名字交出来如何?” “非、非常抱歉。” 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只有输给世界的人才会发表所谓的‘征服世界宣言’,越是贪婪的残兵败将,越想把整个世界掌握在手。” “说起来,这篇演说感觉就是在煽动别人呢。” “因为人渣看到比自己更没用的人渣就会兴奋无比。” “这种症状真是可怕。” “可以推测我的这个冒牌货有相当强烈的自卑感,他的人生肯定不可救药,被全世界所忽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发表那种丧家犬式的宣言。” “您否定别人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呢。那么白夜大人您是不会征服世界的吗?” “你在吃面包的时候会特意说一句‘接下来我要吃面包’吗?这种只要想做就随时能做的事没必要发表宣言。” “白夜大人您的思维扭曲得好直接。” “‘可怜牛’是指什么?” “完全不清楚。只不过……”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欲言又止。” “我想到了一样东西。” “真巧,我也是。应该就是‘那个’吧?” “就算真是这样,那个白夜大人的冒牌货又怎么会知道‘那个’呢?” “哼,没必要去推理,把他抓住直接问出来就行了,不是吗?” “您说的是。” “这篇无聊的演说是什么时候播放的?”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下午整六点的时候。时限是明天下午六点,所以剩下的时间……” “绰绰有余啊。” “什么?” “日本和捷克的时差是负七小时。揭穿冒牌货的真面目,证明我的清白,回国之后享受下午茶,时间完全足够,星期一就可以去上学了。” 我们是利用周末休息的时间来到布拉格的。 虽说是在那所学院就读,但我觉得日理万机的白夜大人根本就没必要老老实实去上学,不过他却说什么“从不迟到缺席是理所当然的,赌上十神之名”,每天都会好好去上课。 “白夜大人,就算星期一赶不回去,我在《白夜行》上也会原原本本写下来的,不会给您开后门。” 我试图给他打气。 但白夜大人却用带着焦躁神色的目光瞪着我。 “你在愚弄我吗,你以为区区冒牌货会耽误我的时间?” “我绝无此意。” “趁这个时候我就说一句,你有的时候很狂妄啊,虽说你比我年龄大一点……” 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 带着温度的风从巷子里吹过。 正在我想整理一下被吹乱的刘海时, 响起了轰鸣声。 天空裂开了。 地面震动起来,布拉格有名的石板路四处隆起。 远处的天空出现了黑烟。 “哼,一直没有机会客观观察自己的能力,不过这么看起来还真是寒酸,几乎要让我产生自我厌恶感了。” 就这样,我们令人绝望的二十四小时拉开了帷幕。 7 没有时间绝望了。 一辆装甲车穿过小巷驶过来。 为了保护优哉游哉坐在木箱上的白夜大人,我毅然挡在前面,把小巷子堵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动产生了效果,装甲车停了下来。 装甲车车顶的舱口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出,这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最后出场的是一位跟绿色的装甲车很不相称的楚楚可怜的少女。 仿佛能够透出血管的白皙肌肤。 充满了高贵高贵和高贵的眼眸。 在乱风中优雅飘扬的金发。 诺瓦塞利克王国的公主。 “超高中级的王女”。 索尼娅·内瓦曼德。 “听我道来!”美丽的索尼娅王女站在装甲车上,伸手指向我们。“找到你了十神同学,赶快上铐子小菜一碟子! ” “喂白痴王女,刚才那阵震动是怎么回事?” “自己发出的命令,居然还装模作样……哎呀!您的打扮如此无耻学园(译注:永井豪从1968年到1972年在《周刊少年jump》上连载的漫画作品)!”索尼娅王女赶紧遮住了眼睛。“我说 ,十神同学,可能您还没有发现,现在您身上只有一条内裤啊。” “这是毛巾,又不是内裤,有什么好丢脸的。” “用毛巾遮住裆部……这就是日本的男子汉呢,高仓健呢,今日亦是刀风剑雨!” “快回答我。” “我接到报告,说是十神财阀所拥有的一颗人工卫星落在了地中海的某个岛上。” “选择的攻击方式和目标真是让人泄气。反正都是岛,为什么不攻击英国,这可是个好机会,正好消灭可怖的鳗鱼冻。 ” “索尼娅同学,那个,这是误会。” 我赶紧辩解。 “哎呀,‘蓝墨水’同学,您好,”索尼娅王女仍然面带笑容,像往常那样用代号称呼我。“难道您也是共犯?” “求你了,听我解释。” “虽然我很想说闲话休提,但我们有同窗之谊,也罢,请说。” “我们中了圈套。” “圈套,谁的圈 套?”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白夜大人的名字和权力都被偷得精光了。” “真是一位通天大盗,不知他外套的颜色是红还是绿?” “刚才的‘征服世界宣言’是那个冒牌货干的,这里才是真正的白夜大人。虽然他现在身上只有眼镜和毛巾,看起来一副让人不大想靠近的变态样……”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些多余的话?” “我不想怀疑‘蓝墨水’同学,但‘征服世界宣言’的声纹是跟十神同学一致的。莫非您是想说,石田彰先生有好几位?” “白痴王女,居然还有声纹识别,你准备很充分啊。” “准备?” “你为什么没到人骨教堂来?” “咦?” “你没有出席‘世界的选择选择会’的会议,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这个,那个,那是。” 索尼娅王女明显慌了神,毫无必要地伸手去碰头上的丝带。 “这种机密性极高的集会遭袭,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内部作案。这样一来,你身为‘迟迟未来的人’,就是最可疑的。好了,回答我,当时你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 “这、这是逆转裁判吗?” “发言的时候考虑一下厂商的心情。” “呃,这个……各位,干掉十神同学!” 索尼娅王女,她逃走了。 无数枪口指向我们。 一瞬间充满了杀气。 几乎令人窒息。 我们这方有“超高中级的书记”和“超高中级的贵公子”这种特殊设定,但不是动作片类型的,在他们用力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我们肯定会被打成蜂窝。 虽然想逃,但前方有士兵和装甲车。 后方…… 后方? 伴随着引擎的咆哮声,竟有一辆漆成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向着这边逼近了。 疾驰而来的梅赛德斯后门打开,跳出了一个少女。 这少女一头红发很有特点,胸部丰满。 “我就——……” 然后,她把身体压低,与此同时, “不客气啦——!” 她从我和白夜大人头顶跳过,向着士兵们扑去。 突然袭击让士兵们陷入一片混乱,但他们还是试图瞄准目标将其射杀,那女孩却以更快一步的攻击接连将他们打倒。 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把电吉他。 出于习惯,虽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我还是把手指放在了太阳穴上。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83302191 类别 乐器 标题《吉布森探索者(克莱普顿式)》 埃里克·克莱普顿使用过的吉他。 一九五八年出售的探索者在吉他琴箱底部进行了大胆的切割,其崭新的形象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现在定制店正在出售经典再现的限量版吉他,价格为六十五万七千日元。 梅赛德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我们旁边了。 驾驶席的车窗打开了。 “少爷!搭车吗?” 驾驶席上的男子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跳进车里,梅赛德斯再次开始加速。 士兵们下意识地避开车道。 梅赛德斯紧贴着装甲车边发起冲锋,穿过了狭窄的小巷。 我听到索尼娅王女混在枪声之中的声音。 “该死的,这混账东西!” 8 “虽然这段子有点老套,不过又没有可代替的,只能用这个了……按照村上春树的角色风格,就是那种‘真是够了 ’的感觉呢。啊,jojo好像也可以。” 驾驶席上的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有内涵的话。 副驾驶席上的少女仍然表情麻木像是戴着面具,毫无反应,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年龄都跟我们差不多。 “哎呀,真是爽快,在布拉格飙车的话当然要开梅赛德斯啦,不过黑色的梅赛德斯有点不吉利呢,啊哈哈。颠来颠去的路真好玩——差点咬到舌头——话说回来,要不要来一口啊,这是表示友好的方式,酒后开车要等到二十岁以后。” 男子回过头来,取出一个小瓶子。 “皮尔森啤酒啊。” 白夜大人把手伸向那个小瓶子。 “听说过吗?那位总统阁下平时都对酒精饮料避如蛇蝎,在布拉格这个地方却能够开怀畅饮呢,而且是在征服捷克的当天。而这种值得纪念的啤酒,就是皮尔森啤酒啦。” “如果打算讽刺我的话我会杀掉你。” “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对于比我们高出一等的财阀,我一定会采取给人家舔屁股的奴性外交政策。” “财阀?” 我不由得插了一句。 “祁答院财阀……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有什么反应?” “头一次听说。” “没关系,从十神财阀的眼里看来,我们那里还不如养虫的笼子呢。还有,你挺可爱的嘛,”男子仍然脸朝着后面继续开车。“我一见到可爱女孩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特喜欢在她们手腕和脖子上扎大头针。” “那个,请你好好开车。” “这是货真价实的采集兵器(译注:”采集“与”最终“在日文中同音)!” “你怎么不去死呢……” “小姐,根据你瞳孔的收缩,我就能够感知前方的路况。我可以一直凝视着你的眼睛开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去呢。” “我不想跟你变成‘峡湾恋人’。” 我以一种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口气说道。 很久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产生厌恶情绪了。 “有一些人跟那些一般的财阀截然不同,他们被称为‘地下财阀’,其中就以祁答院财阀为首。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跟地下财阀的人见面。” “呜哇……我的设定是不是太让人无语了?地下财阀什么的品味有点糟糕啊。这个伏笔感觉就很难收回来,完全搔不到痒处嘛。能不能帮我抓抓背?” “你是祁答院财阀的人?” “我说少爷,真亏你一副古罗马人的打扮还能说这么正经的话题啊。” “事情全部结束后我会以个人名义给你弄一颗卫星下来。” “那可真是我的无上光荣。我是祁答院财阀目前的家主祁答院旗清的孙子,我叫浩之。然后,这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我是唯香。” 副驾驶席上的少女用懒猴一般的速度回过头来,用比麻雀拍翅膀还要小的声音说。 她的容貌端正得令人害怕,不过表情还是像戴着面具一样。 “姐弟组合是不是很棒?”自称是浩之的男子仍然脸朝后面开着车。“好了好了,自我介绍也结束了,让故事继续进行吧。” “什么故事?” “你可真是了不起啊,什么‘征服世界宣言’,现在就连勇者斗恶龙的关底大魔王都不会说得这么明白啦。” “发表那篇‘宣言’的不是我。” “我知道,”令人意外的回答。“少爷你中招了,不过我对这个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牛。” “你想说什么?” “少爷你知道‘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吗?” 下一个瞬间。 白夜大人手上拿着的啤酒瓶瓶塞一下子脱落,嵌进了汽车顶棚。 “就算我知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 ” 白夜大人笑了。 “嘿,少爷你能徒手开瓶子啊,要是突然想开个趴就能派上大用场啦,”浩之先生也是满脸笑容。“我觉得你是不会回答我的,要是事情这么简单那还枪什么弹辩什么驳啊。不过呢,我好歹也是在你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了你们,至少给个提示吧,小气鬼是不会有出息的。要是你们太小气了,我说不定会把你们直接丢给那些群众。” “这就完了?连威胁都算不上。” “人家不擅长扮坏人喵。” “真是无趣,你应该学学戈林和里宾特洛甫,他们可是把该死的哈查总统给吓昏了。” “不错嘛少爷,在捷克这是个超级爆笑的笑话,连小鼹鼠(译注:捷克著名画家兹德涅克·米勒所创造的经典卡通形象)都会吓一跳的。” “啊?” “不要在意,这是平民的爱好喵。” “你好像挺乐在其中的。” “少爷你才是一副龙心大悦的样子啊,来吧来吧,请品尝皮尔森啤酒。”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泄露‘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赌上十神之名。” 白夜大人举起啤酒瓶,直接向着浩之先生的脑袋砸了过去。 呵呵。 呵呵呵。 残忍的笑容。 大概是刚才关于牛的话题让他有点生气了。 “干杯(na zdravi)。” 9 被淋了一身啤酒的浩之先生自然没办法打方向盘了,梅赛德斯大幅度地左右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失控的梅赛德斯前面! 那个人影撞向失控的梅赛德斯。 冲击、冲击、冲击……久久没有到来。 就像被轻轻接住的少女,就像落在柔软被褥上的鸡蛋,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为什么? “开车应该保持精力集中。这辆车……差一点就粉身碎骨了。” 那个人影接住了梅赛德斯。 那个超规格的存在出现在了车前窗的玻璃后面。 那个出人意料的物体轻轻松松接住了整辆车。 从水手服里面伸展开来的褐色手脚上长着完美无缺的肌肉。 长长的白发在霸气中飘扬,眼中透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的从容。 身高192厘米。 胸围130厘米。 灵长类人科中最强的动物。 “超高中级的格斗家”。 大神樱。 “哇哈哈——真的假的!我踩着油门车子居然纹丝不动耶,”浩之先生抹了一把满是啤酒的脸。“本以为是推理,结果是科幻,这个年头这种套路本来倒是挺常见的,不过现在这个有点难说啊,世界观有点不对劲吧?作画崩坏有点过分了吧?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走错片场的人是你,三流财阀。” “哎呀是吗,能空手接住汽车的这种世界观我只能举手投降啦。” “这就行了,外行人睡你的觉去,”白夜大人打开后排座位的车窗,向自己的同班同学打招呼。“大神,你为什么会在布拉格?” “吾无处不在,亦无处存在。” “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冒出观测问题。” “是缩地术。” 大神同学干脆地说出了比观测问题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22109004 类别 仙术·武术 标题《缩地》 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 (神仙传) 人们借鉴那个将地脉缩短,使得千里之外犹如近在眼前的故事,将能够一瞬间缩短与对手间距离的武术技法称为缩地术。 也就是说,大神同学能够无视距离而行动,这就意味着她能够破坏时刻表诡计,她应该向西村京太郎老师道歉。 “我没问你来的方法,是问你到布拉格来的理由。” 白夜大人似乎对缩地术没兴趣。 “十神啊,刚才的‘征服世界宣言’是真的吗?” “是真的又怎么样?” “我会在这里抓住你。” “目标远大值得赞赏,但这是不可能的。大神,趁你还没受伤,赶紧闪开,跟我姓氏有一部分相同就已经妨碍到我了。” “既然说不通,那就只能诉诸武力了。” “哼,你除了力气之外也没有别的武器了吧。看来你终于连脑子也变成肌肉了?蛋白粉会让你自取灭亡的。” “……以前我就一直感到疑惑,你那种充满攻击性的语气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 “你就当成是商业机密吧。好了,大神,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替谁办事的?” “多此一问,吾心与希望之峰学院同在。” 希望之峰学院。 那个传说中希望的象征,据说“只要从这所学院毕业,今后的人生就等于得到了成功的保证”。 那是一所才能的学府,汇集了所有领域、所有等级的“一流才能”。 我们就是这所特异学校的在校学生。 “那么就如你所愿,让我用武力阻止你。” 大神同学巨树一般的两条手臂开始缓缓旋转。 “是天地上下的架势啊,”白夜大人可能是打算表现得从容一些,趾高气扬地靠在座位上。“这个必杀招数据说是大山倍达所创, 用来跟我斗,勉强算是够格吧。” “那个,白夜大人……”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慌张。既然你是‘蓝墨水’,那就赶紧观察。” “我们会不会被杀?” “大神的目的归根到底只是把我抓住,并非无懈可击。喂,三流财阀。” “……嗯?啊,啊抱歉,我睡着了,”浩之先生抬起头来。“超能力战斗结束了?” “现在正好是最高潮。” “早知道就不问了。” “交给你一个任务吧,打破这种局面。” “有奖励吗?” “你情愿看着我被抓住?” “哎呀呀,真是乘人之危。” 尽管态度显得很不耐烦,浩之先生却动作迅速地挂档踩下了油门。 “可笑。” 大神同学接住了车。 只不过,可能是改变了招式的缘故,这次她用上了两只手。 “不管什么招式,使不出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 “我按。” 就在这时……我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副驾驶席上的唯香小姐按下了导航系统旁边的一个骷髅头按钮,感觉是昭和年代的风格。 从背后传来了机器启动的声音。 汽车的尾部出现了银色的金属筒,怎么看都觉得那只能是喷气发动机。 “当当当!可别小看俺们德国车!奔驰曾经跟纳粹合作,制造过大量军火,汽车自然不用说,还有飞机呢。” 是制造了喷气发动机吗? 仿佛为了打消我的疑惑,发动机发出了高频波似的咆哮声。 像是承受不住高涨的能量,车体开始剧烈摇晃,以坚固著称的梅赛德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了,接下来,你能空手拦住喷气发动机吗,超高中级同学。” 梅赛德斯向前行驶而去……不,是向前发射而去。 然而。 “这等马力岂能与我抗衡!” 学院内大神同学有个广为人知的外号: “巨魔”。 就跟这个外号一样,她像传说中的巨魔一般将力气灌注在手腕上,肌肉异样地隆起。 太惊人了。 大神同学不仅能跟喷气发动机抗衡,甚至还把车体逐渐推了回来呢。 “姐姐,第二波。” “我按。” 唯香小姐又按了一下那个骷髅头按钮,出现了第二台喷气发动机。 “当当当!来硬的不行就来更硬的,出了个发——!” 在浩之先生踩下油门的一刹那。 车前窗里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 道路,天空,景色,大神同学,都在猛烈的加速中消失了形状,以我的动态视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忘了系安全带的我身体在车内撞来撞去,与此同时我想到这下我和白夜大人就成了逃犯了,感到非常幸福。 10 本来我是打算讲解一下捷克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区别或是美国百威和捷克百威的区别,不过现在没这个工夫了。 因为布拉格的气氛陡然发生了变化。 “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 差不多有一百来人吧。 市民们集合在一起大声叫喊着。 临时做的旗帜上面用捷克语写着“征服世界”,然后画了个大大的“x”。 “抗议游行啊。‘宣言’发表以来还没过多久呢,捷克人民对于战争的气息真是敏感。” 浩之先生一面让梅赛德斯缓缓行进,一面观察着那些群众。 我想起了日本国内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巡游”,感觉很腻味,但我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跟自己同级的学生,还是顾不上这个了。 很有特点的三白眼。 染成粉色的头发。 像动物利齿一般尖锐的牙齿。 “超高中级的机械师”。 左右田和一。 与其说左右田同学是在参加抗议游行,倒不如说他是躲在抗议游行的队伍当中,他的存在让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白夜大人和索尼娅王女之所以会到布拉格来是有原因的。 虽说索尼娅王女和左右田同学是同班同学,但这不能成其为他们同来布拉格的理由。 “白痴王女也是,很可疑啊。” 白夜大人透过车窗注视着目前规模还不大的游行队伍。 “我说少爷,你能不能低调一点呢,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搞不好会发生悲剧的啊。” “十神绝不会像丧家犬一样躲躲藏藏。” “你现在身上只裹着一条毛巾逃亡耶,态度还这么趾高气扬。你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我自信的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十神的身份,没有什么比十神更加可靠的了。” “听说你们十神家族实行一种很奇怪的世袭制度啊。” 一瞬间的沉默。 “你想说什么?” “软弱无力的少年经过拼命努力之后成为了那个十神家族的贵公子喵,很了不起喵。”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是自觉自愿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最终目标难道不就是征服世界吗?” “皮尔森啤酒还有吗?” “为什么问这个?” “这次我要把酒瓶子直接砸到你的海绵脑袋上,”白夜大人不悦地哼了一声。“不要把我跟那些人生没有任何可能性的人相提并论,不要把我跟那些沉浸于无聊梦想的人渣相提并论,我不在他们那个领域里。” “虽然皮尔森啤酒是没有了,卫星电话你意下如何呢?我可以借给你用。” 布拉格陷入了孤立。 可能是卫星坠落所造成的信号故障,也可能是冒牌货动了什么手脚,现在电话和网络都无法使用。 但是,只要有卫星电话,应该就能跟日本取得联络了。我倒是没想到祁答院财阀竟然会有这个。 对了,这样的话。 “抱歉打断两位,”是我插了一句话。“可以的话,能不能再借件衣服给白夜大人穿呢。” “喂,没你说话的份,”白夜大人斥责我。“你只要拿出‘蓝墨水’该拿出的样子写字就好,刚才我的话没说完,你有的时候很狂妄啊。听好了,虽然你比我大一点……” “衣服借给你。” 一个小得让人吃惊的声音。 是唯香小姐。 她慢慢吞吞地打开仪表盘,磨磨蹭蹭地取出了一样东西,不为所动地说了一句“当当”。 那是件水手服。 “你的姐姐是傻瓜吗?” “真是失礼!姐姐的水手服可抢手了,连我都想要!” 浩之先生好像搞错了生气的方向。 “那么这个如何。” 唯香小姐接下来拿出的是一套黑色晚礼服,车内困惑的空气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 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一位肩膀上扛着电吉他的少女。 梅赛德斯停在了路边,她敲了敲副驾驶席的车窗。 “唯香小姐的狗回来了!”少女真的就像狗一样从打开的车窗把脸探了进来。“请夸奖我几句,当时我就像绿咬鹃一样飞了起来,然后像赤斑长节锯蜂一样刺了过去!” “都是濒危物种啊。” “我没有对你说话,”少女用阴森的眼光看着浩之先生。“还是向你报告一下吧,索尼娅·内瓦曼德一伙人战败撤退了,”她的视线掠过后排座位上的我们,脸上换上了笑容。“你们好,平安无事就好。我是金井妙子!是屠牛者!” “牛?” “请放心吧,弱者就由我来消灭!” “哦——” “让垃圾更加垃圾,让手纸更加手纸,以失败赐予一切弱者,以地狱赐予一切败者,这就是我,金井妙子小妹妹!” 这个自称妙子的少女本想从副驾驶席的车窗钻进车里,但胸部被卡住了,不由得挤出一声“唔嗯哦”。 “不要再炫耀你的胸部了,”浩之先生耸了耸肩。“我们要去据点,妙子妹妹你呢?” “不要大杀特杀吗?” “不管是出现了冒充少爷的冒牌货,还是那个冒牌货想征服世界,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既然十神家族最重要的相关人员已经弄到手了,我并不打算冒这个风险。” “嗯——,不过,他看起来是不会把‘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告诉你的……呃,唯、唯、唯唯唯唯唯唯、”妙子妹妹忽然方寸大乱。“唯香小姐,那件水手服怎么回事!事态严重!” “是我的衣服。” “打算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这种绝品拿出来……难道是要拿到ebay上卖!水手服之夜(译注:白仓由美1986年在《周刊少年champion》上连载的漫画作品)吗!唔嗬,感谢上帝!唔嗬,唔嗬嗬嗬嗬嗬。那个,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买,可以的话请直接用真空包装……” “因为没有衣服穿。” 唯香小姐优雅地伸出手,指向身上只裹着一条毛巾的白夜大人。 “咦,没有衣服穿就能得到唯香小姐的水手服吗,是这种规矩?感谢上帝!那我也要参加竞选,只要把衣服脱了就行了吧!” 妙子妹妹上半身仍然扎在车里,开始拼命乱动。 理所当然,这是很惹人注意的。 游行队伍发现了异常。 没过多长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后排座位上的白夜大人。 被发现了。 而且还是出于这种糟糕透顶的理由。 “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 响亮的口号。 摇摆的旗帜,无数的眼睛。 逐渐逼近的群众的声音、声音、声音。 游行队伍包围着梅赛德斯的圈子越来越小,最后就像绷紧的弦断了一样,他们一口气涌了过来。 浩之先生猛然加速。由于势头太猛,卡在车窗里面的妙子妹妹一下子掉了出来。妙子妹妹立刻站了起来,向着游行队伍发起突击。 11 梅赛德斯本来的打算是冲出古都,但其他车辆和不断涌出的游行队伍拦住了去路,因而未能如愿。 我打算启动博尔赫斯,但突然想起线路已经断了。 无法推测敌方所在的位置。 对于非常依赖博尔赫斯的我来说,感觉就好像被人蒙住了眼睛。 梅赛德斯巧妙地避开障碍物,把游行队伍甩掉了,但由于道路错综复杂,车速似乎提不起来。 一个到处都是可爱的石头小屋的城市,对于布拉格的这种印象,仔细想来,也不过是最近才形成的。 这是一座曾是要塞城市的古城。 这是为了防止敌人侵略而建造的战斗之都。 就在这个布拉格的上空, 飞翔着婴儿。 全身漆黑的婴儿就像在空中四肢并用地爬一样,向我们飞来。 ……虽然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把我看到的景象原原本本地描述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顺带一提,飞在天上的婴儿本来应该是眼睛和嘴巴的位置都布满了裂缝,令人感觉非常不寒而栗,非常不合情理。 我一旦面临不合情理的感觉,就马上会向博尔赫斯求助。只是检索的话,不联网应该也没问题。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22785571 类别 艺术 标题《电视塔上的婴儿(俗称)》 布拉格的第三区——奇奇科夫地区矗立着一座电视塔(全长216米),建于社会主义时代。 政权交替之后,为了改变城市形象,电视塔经过改建,外侧装上了巨大的婴儿,与检索对象非常相似。 顺带一提,这座电视塔在美国电视台评选出的“世界最丑建筑”中排名第四。 通过摄取知识,我恢复了冷静,头脑里浮现出一个假设。 如果经过了“超高中级的机械师”左右田同学改造,捷克电视塔的婴儿是有可能飞起来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索尼娅王女。 左右田同学。 大家都怎么了? 难道他们背叛了学院? 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呢? 是因为他们打算杀我们? 飞在空中的婴儿在上空盘旋数圈,突然向着梅赛德斯急速降落。 婴儿的脸从中间裂开两半,里面伸出一支细长的东西。 “是机枪!” 浩之先生怒吼道。 机枪?我承受不住太过坚决的杀意,涌起一股呕吐感。 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响亮,子弹接连射出。 “什么情况!” 浩之先生让车体大幅度倾斜,拐了个u形弯。我的胃受到剧烈震荡,呕吐感更加强烈了。 梅赛德斯不顾红绿灯的指示,拐了个弯开进了繁华区。 在这里,捷克市民们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 不慌不忙的购物,不紧不慢的约会,出入酒吧的大叔,手牵手散步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母亲,热衷于游行的市民…… 在繁华区内狂奔的梅赛德斯引得人们频频皱眉,无数责难的目光投向我们。 然而,这一幕在飞翔的婴儿来到之后便戛然而止。 市民们的表情介于困惑与苦笑之间,望着本城著名的景点在空中飞翔。 飞翔的婴儿毫不在意这些市民,再次对着梅赛德斯扫射。哒哒哒哒哒哒。 “不会吧!” 叫了起来的人是我。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虽然没什么根据,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波及无辜市民”“应该多少还是有规矩的”。 其实这根本就不可能。 这个世界充满了杀意,生命廉价得令人吃惊,尸体一下子就堆成了山。 我其实早已见识过了。 梅赛德斯每次从枪林弹雨中避开,就会有一片腥风血雨随之而起。 满身是血的婴儿在婴儿车里陷入长眠,穿短裤的小孩子脑袋没了一大半,已经死去的学生嘴里塞着被染得通红的披萨,不知是血还是番茄酱……。 在布拉格日常生活的图景之中,零零星星点缀着非同寻常的景象。 飞翔的婴儿不断制造着尸体,与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透过后视镜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 “三流财阀,”白夜大人开口说。“你的喷气发动机怎么了?” “嗯——,那个啊,只能用一次来着。” “不要先把王牌亮出来。如果一定要亮出来,手上就应该保留另一张王牌。” “抱歉抱歉,呃,哎呀呀,两面夹击呢。” 前方出现了装甲车。 它以足以碾死行人的迅猛速度驶来……不,实际上在它向这边逼近的过程中,已经有不少人被卷进了车轮下。 装甲车里面坐着索尼娅王女。 每个人都在若无其事地杀人。 接下来是不是会有无数死亡造访这个世界呢。 我被一种糟糕透顶的预感所笼罩。 “三流财阀,你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王牌我已经用出去了啊。就这样从装甲车旁边挤过去怎么样?” “也就三流财阀想得出这样的主意。开到那边那条岔路上去。” “为什么?” “三流财阀闭上嘴乖乖听话就行了。” “气死我了——!张口闭口都是三流三流的,就算三流好歹也是财阀啊!” 浩之先生嘴里抱怨着,但还是把车开上了岔路。 每当开到岔路口,白夜大人就会发出指令,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摆脱了追击。 飞在天上的可怕婴儿和残忍无情的装甲车都不见踪影了。 “为什么?” 我情不自禁地出声说。 “当然是因为有我在指引方向。” 白夜大人这样说着,他的脸上……眼镜已经不见了。 “白夜大人,那个,眼镜呢?” “你说那副装了信号发射器的眼镜?已经扔了。” “咦?” “把替换的拿来。” “马、马上给您。” 我赶紧拿出了替换的眼镜。 “哼,现在那些家伙应该正在向着眼镜发起突击吧。” “信号发射器是……” “你想想看,那些人把我的鞋袜都抢走了,为什么单单把眼镜留下来?想必是为了保险吧,考虑到在我逃亡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我有个问题。” “允许你提问。” “为什么白夜大人您发觉有信号发射器却不管它呢?” “只要身上有信号发射器,那些人就一定会在我面前出现。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机会就可以揍他们一顿之后从他们嘴里问出情报,单是打防御战未免太无趣了。 ” 但是……我尚存的那一部分天真的心发出了抗议。 要是早点把那副见鬼的眼镜扔掉,城里的人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当然这不过是马后炮。“早知道那个时候应该这样”“当时没必要这么做的”,就跟这些话一样,这只是身在安全区的人会有的感想。 经历过“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我们很清楚,为了生存,不得不堆起一座尸山。 能做的事情全都不要放过。 要是牢笼里有勺子,就要用它来挖洞。 就算枪口抵在脑门上,在子弹击穿大脑的那个瞬间到来之前都要面带笑容。 这就是我和白夜大人的生存之道。 12 白夜(a nightless summer)。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三十分了,但只是让人觉得天色稍微有点暗,距离黑暗还很远。 皮尔森。 在这个距离德国国境线很近的城市,天空仍然很明亮,再加上疲劳和倒时差所导致的轻微睡意,让我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皮尔森城里有斯柯达的工厂,这是一个在日本不大常见的综合性机械制造集团品牌。 “三流财阀也是有伙伴的喵。” 浩之先生把车开进斯柯达的汽车工厂,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地下通道。 我突然想起,在皮尔森这个城市的地下,有着欧洲规模最大的地下通道。 我们下了车,沿着长长的地下通道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个有体育馆那么宽敞的空间。 水泥裸露在外的天花板上挂着日光灯,角落里用屏风隔出了卧室,有一张办公桌,再就只有简易淋浴间了,构造非常简单,大概也就是个稍微豪华一点儿的防空洞吧。 “这是我的据点,”浩之先生的声音四下回响。“斯柯达财阀解体的时候,其中一部分就来抱祁答院财阀的大腿,从那之后就有了联系,这个据点就是他们给的,还分给了我们一些老式的战车。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德军接收之后经常用的那种。” “lt-35,”我回答。“不过德军是把它称为ltz(t)35的。” “小姐,难道你是个军事迷?你是不是那种听到人家说些一知半解的知识就会气得要死的人?” “知识的源泉不在脑袋里,而在这里,”我用指甲在右眼表面弹了一下。“这是义眼。” “你的眼睛很漂亮啊。” “你说的是哪只眼睛?” “都很漂亮。是十神财阀开发的吗。” “信息检索图书馆……我把它叫做博尔赫斯,简单来说就是能够实时更新的百科全书,包括词典、新闻、热点、地图等等。” “我没有恶意啦,不过还想问一句,你那玩意儿应该也能打电话吧?还有,那难道不是巴别图书馆(译注:《巴别图书馆》,博尔赫斯创作于1944年的短篇小说)?” “数据通过视觉直接显示,是很完美的ar技术,而且还有智能眼镜的功能。而且博尔赫斯因为失明而进入了黄昏的世界,因此他才能常驻图书馆。” “这还真是上流社会气质艺术爱好者风格充满智慧的名称啊!” 浩之先生这么叫了起来,我试着对他检索了一下,哔哔哔哔哔(注:实际上并没有发出声音)。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87654321 类别 财阀 标题《祁答院财阀》 该财阀起源于祁答院沙井门一世,由沙井门二世组建完成。 未被列入一般所称的八大财阀(注:包括三井、三菱、 住友、安田、川崎、浅野、古河、大仓)。据说在祁答院、入来院、大宫司、佐仓、小泽所组成的地下财阀集团中,以祁答院为首,但详细情况尚不清楚。 离线检索能查到的就这么多。 关于斯柯达制造的战车,信息反倒还更多一些。 这个小财阀集团的公子浩之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香烟和啤酒。 “未成年人吸烟喝酒是违法的。” “反正拍动画的时候会把烟变成棒棒糖的,没关系,”浩之先生吐了一口烟。“加入动画原创角色我也能接受,把剧情全塞进一季动画里我也不会生气的啦。” “你在说什么?” “最近游戏的管制比动画漫画都要严格呢,cero那帮人就跟录像伦理审查协会一样没有幽默感。家用游戏里居然会有十八禁的,真不知道那些家伙在想什么?” “我来检索一下吧。” “你那个博尔赫斯能像半夜上网一样拿来玩吗……啊!” “怎么了?” “你该没有每天晚上都用博尔赫斯查一些色情词吧!比如阴核!” “……” “比如巴氏腺!” “你怎么不去死呢……” “顺便一问,对于‘h’这个词,你觉得大写还是小写更能让你兴奋?” “我决定检索让你闭嘴的方法。” “那是不可能的,cero和录像伦理审查研究会都不能限制我的发言和行为。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只要看到一点点对于虐待和遗弃儿童、性虐待有所表现的内容就觉得是犯了大忌,不过我们这边这种事都干了十多年了……” “喂三流财阀,快给我准备卫星电话。” 不知什么时候,白夜大人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身上穿着那套黑色晚礼服。 他胸前插着一朵玫瑰,太刻意了。坐在椅子上交叉双腿,然后推了推眼镜,这种姿势也太刻意了。 办公桌旁的床上睡着戴睡帽的唯香小姐。 看来大小姐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了。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太不识趣了呢。 浩之先生把笔记本型的卫星电话设置好之后,说了句“请随意”,然后消失在了淋浴间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说起来他好像被啤酒淋了一身。 只剩我们俩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正想跟十神家联系,一个严肃的声音却制止了我。 “难道白夜大人……您认为冒牌货已经笼络了十神家?” “虽然不大可能,但那个冒牌货玩那种‘猜猜我是谁’的诈骗手段水平可是一流的,有必要谨慎一些。” “潘尼沃斯先生呢?他应该不会把白夜大人和冒牌货弄混的。” “要是我是敌人,肯定首先就会从这里下手。”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00481837 类别 重要人物 标题《阿罗伊修斯·潘尼沃斯》 过去曾为十神家工作的管家,“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幸存者。 是十神白夜能够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是十神家不可缺少的人,但目前已经退居二线,经营着一家会员制管家酒吧。 潘尼沃斯先生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白夜大人的阿基里斯之踵。 要是冒牌货抢在了我们前面,这就等于暴露了我们情况不妙的现状,告诉他们“人家现在好害怕好害怕~呜呜呜”,而且潘尼沃斯先生已经离开了十神家,也不能指望他提供支援。 不能靠家里的时候,我们这样的学生能向谁求助?漫画和电视剧已经告诉我们了。 朋友。 我在博尔赫斯里面找到了通讯录,开始用卫星电话跟白夜大人的同届生……78届学生联系。 “喂喂。” 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 根据时差,日本那边比这边快七个小时,应该 是早上三点三十分,青春期精力无穷的高中生在盛夏的星期六早上,不可能正在蒙头睡大觉。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这也许,大概,是因为白夜大人很不讨人喜欢? 虽然他的性格确实有点缺陷,而且从设定上说也全盘接收了公子哥类型角色的缺点,不过没想到他人际关系这么差,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在参观上课的时候才知道自家孩子人缘很差的母亲。十神家的未来真是一片灰暗…… 我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仍然毫无反应,名字一个一个从通讯录上消失。 这次通讯录是m打头的。 m。 m。 m。 苗木…… “够了,”白夜大人说,他可能觉得有点受伤。“跟希望之峰学院联系。” 原来还有这么一招。 我用卫星电话拨打希望之峰学院的热线电话。 “喂喂,有人吗,请回答,请问有人吗。” “……是……的!”是个女声。“喂……的……这边也很严……” 杂音很厉害,画面上是一片雪花点。 “哼,便宜货啊,可恶的三流财阀。” 白夜大人啧了一声。 这时,睡在床上的唯香小姐突然像《驱魔人》里的琳达·布莱尔小朋友一样支起了上半身。 唯香小姐头上罩着缀有小毛球的睡帽,眼睛半睁不睁,皱了皱鼻子, “啊嚏。” 优雅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再次陷入了沉睡。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卫星电话已经变得清晰了。 呃,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喂,你好!”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我说听得见吗?听得见就回答一声,说句嗯或者啊都可以啊——!” “听得见。是希望之峰学院吧?老师到哪里去了?大家都没事吗?” “不要老是问问题啊!我现在也慌得要死啦!” 卫星电话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位少女。 颜色鲜亮的头发左右扎起,涂得红红的指甲非常醒目。 大大敞开的胸口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眼睛、嘴、鼻子、耳朵乃至每一根睫毛,都充满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表现自己。 吸引别人。 仿佛这就是她唯一的欲望,仿佛这就是她唯一的目标,画面上出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她令我不由得感到头晕目眩。 时尚杂志的女王。 少女希望的终点。 “超高中级的辣妹”。 江之岛盾子。 13 要是看到某个学生的入学理由是“因为是个很厉害的辣妹”,可能会有人对希望之峰学院的立场产生怀疑吧。 这可能很容易引起误会,不过希望之峰学院所追求的就是“一流的才能”。 说得极端一些,所有学生都是通过类似于特长生招生的体制入学的,不管是“超高中级的辣妹”,还是“超高中级的家里蹲”,只要有大大超出旁人的个人特质就没有问题(不过,“超高中级的家里蹲”可能在到学校的那个瞬间就被开除学籍了)。 “啊,这不是学姐吗!”江之岛同学好像也看得到这边的情况。“嗨,能不能帮我买包百奇来啊?” “百奇?” “话说能联系上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安心放心生活!学姐你听我说啊,现在情况超级糟糕,你快来学校里救我啊。” “江之岛同学,你对学姐说话不礼貌,我不怪你,你听我说,我现在在捷克。” “……捷克有百奇卖吗?” “谁知道。” “捷克是在欧洲?” “没错。” “欧洲的首都在哪儿?” “勉强算是巴黎吧。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没办法来救你。有没有哪个老师在?我跟大家联系不上,他们还好吗?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学校里?” “我、我说慢点儿啊,学姐你问题太多了。” “只有三个问题吧。” “只有!学姐你觉得三个还不够多?” “我们这边也很紧张啊。” “好像没见到老师。电话打不通可能是因为信号混乱吧?然后,我们之所以会在希望之峰学院里,是因为感觉这里比较放心。哇喔,三个问题我都答上来啦,耶!盾子妹妹又聪明又可爱!” “‘我们’?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是吧,我现在也跟白夜大人在一起……”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 江之岛同学一下子被撞飞了,与此同时,一张阴郁的面孔占满了整个画面。 大江健三郎跟约翰·列侬会戴的那种圆眼镜。 明显不大健康的肤色。 蛇一样长的三股辫。 “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 腐川冬子。 “我……我说——,为什么有你在啊……”那个声音里仿佛凝结了全世界的阴气。“你、你该不会是在打跟白夜大人幽会的主意吧,不、不可原谅……居然在冷静与热情的夹缝间情绪高涨,不可原谅!” “腐川同学你冷静一下,对学姐说话没礼貌我不怪你,冷静一下。” “你这个狐狸精!臭婊子!淫荡学生!恶灵退散!” “我只是为了写《白夜行》才跟他同行的……” “什、什么《白夜行》啊,讲谈社怎么还不让你吃官司——” “这又不是剽窃!还有《白夜行》是集英社的!” “果然还是剽窃啊!” “那个,白夜大人您也说几句……” 咦? 不见了。 我这才发现白夜大人连同椅子一起移到据点的角落里去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不管您离我多远都是没有意义的白夜大人——”腐川同学的笑容把整个画面占满了。“虽然我平时是近视眼,但搜索白夜大人的时候视力会变成18.2。” 这都超过非洲马赛人了。 “白?”腐川同学蛇一样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您那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居然是晚礼服……难道,您是在提前排练跟我的婚礼?所以您才会去布拉格?呼、呼呼——呼呼呼呼——我说白夜大人,顺便也提前排练一下初夜好不好,其实我这几天正好是危险期……” “腐川,我有两个命令,”白夜大人远远对着这边说话。“第一,今后不要告诉我任何关于你排卵情况的信息。第二,你既然是‘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那就在两百字之内给我把情况说清楚。” “日本时间凌晨一点,‘征服世界宣言’在布拉格发表后,国内发生暴动。由于感到危险,同时也为了收集情报,我来到希望之峰学院避难,在这里与江之岛盾子会合,没有发现其他师生。在我们操作校内的卫星电话时,与您取得了联络,完毕。” “暴动是怎么回事?” “可以的话,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详细解释一番,以便让白夜大人您产生性趣。” “别把字弄错了。” “以便让白夜大人您产生兴趣,不过我很快就逃进了学校,所以不大清楚……非、非常抱歉!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您可以随时把我绑在马桶或者三角木马上!” “是群众引发暴动的?” “那个,这我也不大清楚, 不过……” “我听到引发暴动的那些人提到了‘密室’。” 密室。 怎么回事。 “给我闪开你这腐女!”江之岛同学把腐川同学一脚踢开,回到了画面中。“让你们久等了~美美的盾子妹妹再次出场读者们十分感动☆” “我、我说你干吗啊——!很痛的啊——……” “这是我要说的话啦,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我的发型可是做过的,跟你那不值钱的辫子不一样!” “咯咯咯咯,辣、辣妹真是吵死人了……你的发型明明看起来像春日的云絮一样柔软!” “谢谢你的夸奖啦腐川。” “我、我我我才没有夸你!” “是啊,只是你一不小心表现出了文学才能嘛。” “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开心的!” 啊,感觉她们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下放心了。 “相声说完了吗,”白夜大人插进来说。“江之岛,有件事我要问你。” “啊~?我化妆的秘诀可是最高机密。” “你那个令人遗憾的姐姐到哪里去了?” “干吗要说人家的姐姐令人遗憾啊!不过姐姐是真的令人遗憾虽然令人遗憾但要是说她令人遗憾也太可怜了吧。” “就你说的最多。” “哎呀呀?说起来,好像没看到姐姐,她老是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一直没注意……喔……啊。啊——!我想起来了!她留信出走了。” “留信出走?” “放在桌子上,说什么‘我想保护这个星球’,真是太中二了。” “她是不是又去当民兵了,打算去终结某个地方的纷争吧。” “姐姐最喜欢保护什么星球什么贞操的。话说回来,十神你是在担心我们?你是不是想让姐姐给你当护卫?” “哼,随你怎么说。” 顺带一提,江之岛同学的姐姐是战刃骸同学,被称为“超高中级的遗憾”……我说错了,应该是“超高中级的军人”。 “话说,我听到了你的”征服世界宣言“,”江之岛同学咧嘴一笑。“十神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情嘛,老师们现在应该超慌张的吧?没想到死板板的第78届学生当中还藏着你这么个野小子,盾子妹妹我可吓坏啦!差点暴露真面目呢!” “江之岛,你打不打算在我的计划里帮把手?” “好啊好啊!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在确认附近安全之前,在学校里待机而动。” “咦——,待机什么的好无聊,我对待机儿童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没叫你呆着别动,你在学校里要做两件事。” “只有两件事的话辣妹的脑子也记得住呢。” “你的脑子真是可怜,我可以给你介绍医生。” “我倒是有个朋友是神经学者,不需要啦。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第一,要是找到了老师,就告诉他们我是清白的。” “直接得出人意料啊。” “第二,在学校里打探消息。” “咦,为什么?” 江之岛同学歪着脑袋。 这时必须要由我来说了。 “听好了江之岛同学,虽然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这次的事件……有可能跟我那一届的学生有关。” “真假学园!嗯,那为什么学姐你不知情呢?他们排斥你?” “在此之前我首先是属于白夜大人的。” “讨厌啦~这话色色的,有种属于大姐姐的色情感呢……” 江之岛同学扭来扭去,远处传来了腐川同学骂骂咧咧的声音。 “总、总而言之可能有关,”我加快语速。“证据就是索尼娅同学和左右田同学都在布拉格。” “真假学园2!不过,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他们都杀了人。” “什么啊……居然杀了人,超级严重的啊。” 透过浓妆也可以看出她的脸上没了血色。 不过实际也是如此。 借用江之岛同学的话来说,超级严重。 这很有可能是希望之峰学院成立以来的最大丑闻,比闹得沸沸扬扬的“巡游”还要更严重,令人莫名其妙的是,这件超级严重的事情居然把白夜大人给卷了进来。 “ok,我明白啦,”过了一会儿之后江之岛点了点头。“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会认真去做。学姐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 “谁要找麻烦我随时奉陪,就是这样。”白夜大人说。“我会打败冒充我的人,星期一之前回国,像平时一样去上学,赌上十神之名。” “呦,好潇洒!” 江之岛同学鼓起掌来。 白夜大人的宣言让我非常感动,由衷地感激让我有幸能够书写《白夜行》的命运。 没错。 怎么可能会输呢。 绝对不会。 从原理上说就不可能。 那个时候也好,现在也好,今后也好,都会胜利。胜利,胜利,胜利,一直胜利下去。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我发觉据点的天花板正在微微颤抖。 说起来上面好像是斯柯达的汽车工厂,星期六生产线也没停吗。现在“宣言”都已经发表了,他们可真是兢兢业业。 斯柯达? 我突然想了起来。 不经意间就想了起来。 捷克的姓氏之中很多都有特定的意思,就像日本的“御手洗”一样。 比如说,以《莫尔道河》的作曲者身份而为大众所知的史麦塔纳,说起来有点好笑,这个姓氏的意思是“酸奶油”。 斯柯达在捷克是个很常见的姓氏,不过它当然也有自己的意思。 就是“遗憾”的意思。 chapter 02 eve burst error 1 麦当劳,麦当劳,超市便当,泡面,达美乐比萨,肯德基,泡面,泡面,麦当劳,麦当劳,达美乐比萨,超市便当。 要是说这就是我一周的菜单,你会不会吓一跳? 2 快餐并不是现代社会特有的病态表现,这个事实是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 古罗马的公寓没有厨房,只能买现成的食物;在十三世纪的巴黎,就已经有出售饭菜和蛋糕的商店了;江户时代小吃摊文化盛极一时。 自己做饭的好处? 饭桌上结下的友谊? 这些玩意儿全是胡说八道。 我啃着没吃完的薯条上了会儿网,再次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有才能的,觉得有点困了,于是去睡觉。 已经搞不大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会一直过着这种鼹鼠似的生活了,不过我唯一清楚的是,这全都要怪希望这东西。 我被希望打垮,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安居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呵呵呵。” “你、你……居然笑得出来?” “大叔你果然还是个新手。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笑,那可以让你的心情平定下来。” “是这样吗。” “你试着笑一下吧,来,跟我一起笑。呵呵呵呵……嗯?这是什么,好吃。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然而为什么我要到外面去,通过食物跟人产生联系呢? 3 稍微查了一下,“超高中级的日本舞蹈家”“超高中级的宠物美容师”“超高中级的女贝斯手”“超高中级的猎熊人”“超高中级的蜡烛艺术家”“超高中级的木炭工匠”……就冒出了这么多种才能。 就好像想告诉人们才能本身并没有任何价值一样。 简单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出路。 我是远离了学生生活独自沉睡在地底的鼹鼠。土里面有碳水化合物和网络,倒还不至于会死,但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游戏销量里寻找生存价值,也有很多人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赢了就会精神百倍。 这些人把别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增光添彩,他们把别人人生中的成功占为己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钞票也好,球也好,本来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我做的事情也跟这种卑劣的行为很接近。 我这只鼹鼠,只要一嗅到那些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冒出的才能的气味,就情不自禁地开始进行自我宽慰,告诉自己:“说是才能其实也挺普通的嘛,又不是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 我当然也想到“外面”去。 但是没有才能的人没有办法到“外面”去,而且尽管我像这样苦恼不已,却有许多没有才能的人在“外面”生活,这个事实是最令我痛苦的。 明明是个粪池,泡在里面的人却感到很满足,那么这勉强也算得上是“外面”。此外,建立了一个小家庭,取得了一点成功,因为这些事情就误以为自己得到了在“外面”生活的权利,这种人也不在少数。 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我不会踏进“自我满足”的陷阱,不会化身成为专门讲述不幸的布道者。我不会变成保护玩具房子的“爹地妈咪”,也不会变成会哈哈大笑的“社长先生”。 那你要怎么办? 我最烦别人这么问了。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说实话,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因为我一直坚信,就算自己一无所有,也仍然是有才能的。 并不是诸如3秒钟内跑完一百米、看一看葡萄酒的颜色就能说出它的牌子、空中悬浮这类特殊的技能……比如说,写文章的才能怎么样呢。 “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和“超高中级的轻小说作家”写的小说我都看过,都烂得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真是可恶。 为什么他们那样的就是“可以”,我就是“不行”呢。 为什么那些家伙在“外面”,我却只能当鼹鼠呢。 啊? 你说太长了? 可能的确是这样吧,就连跟少女探讨人生都会让人觉得烦,一个大叔的独白简直糟糕透顶了。 闭上眼睛吧。 睡觉吧。 梦想,去死。 希望,去死。 坚信梦想和希望都会变成现实的人,更应该去死。 晚安。 4 我当然已经发觉有异常。 在我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爆炸声,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绝望病”终于来到这个乡下小地方了,然而窗帘后面传来的动静感觉不大对劲。 我在某个猎奇的上传网站上看到过某个国家大半国民都患上了“绝望病”的录像。 国民们看起来很开心。 他们狂笑不止,就好像绝望之上再叠加绝望、消极之上再叠加消极反倒变成了快乐一样。 他们一边狂笑一边互相残杀。 不管是被打的还是打人的,被捅的还是捅人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充满幸福和攻击性的笑容,也许可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加害者,没有受害者。 然而现在,公寓外面却传来了惨叫声。 我还是爬了起来去检查了一下窗户有没有关好,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可能是因为太过不安,我感到头痛。 我回到房间里洗了手,打开电视,但毫无反应,网络也连接不上。 电话呢? 由于我没有人可以打过去,也没有人会给我打过来,在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之中,我试着拨打了天气预报的号码,打不通。 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明显越来越多了。 我检查了一下泡面的存储量,像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毫无意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再次钻进了被窝里。 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正常化偏见”。 眼前发生了事故或是灾难,生命面临危机,人们却还沉溺于日常生活之中,觉得“应该没关系的,反正死不了”,就是这样一种体系。把自己排除在故事之外,逃避近在眼前的死亡,就是这样一种体系。 可怕的是,尽管具备这样的知识,我却没办法下床。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期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别说什么响动了,就连风声都听不到。 静寂。静寂是美丽的,静寂扩散开来,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美丽。自我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品味到如此安静的状态。 我从被窝里钻出来。 身体的倦怠感,脚上角质层的坚硬程度,胃里总是保持六分饱的感觉,都和之前一样。 尽管如此,我的心情却不大一样,该怎么说呢,有种很痛快的感觉。 我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找到其中的理由。 对啊。 变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昨天的常识都玩完了。 我只要随我的心意就可以了。 不,慢着,我可不是白痴,我不会得意忘形的,胆小鬼才会为世界末日的到来而开心,那样跟盼望世界末日的邪教有什么区别,我虽然是鼹鼠一样的生物又是胆小鬼,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去膜拜一个刚刚创造出来的神。 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 不要改变自己,保持平常心就好。 继 续诅咒才能就好。 保持平常心出发。 从负数出发。 只是去看上一眼。 就这样,我出于购买食物之外的理由出发了。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5 我莫名觉得镇上应该已经变得一团糟了。 瓦砾堆成了山,地上都是尸体,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这是我预想的情景,但事实却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 便利商店,可以从公寓窗口看到的住宅区,很有情调的电线杆,环绕在小镇周围的广阔群山,都没有任何变化,这个阴暗的小镇仍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镇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有没有人啊?” 我本来是想这么叫一声的,但想到要是真的有人就太丢脸了,要是真的没人又会让我很不安,所以我还是保持着沉默漫无目的地走着。 便利店里亮着灯,麦当劳里面也有迹象表明他们刚才还在做生意。住宅区也没有任何异常,路上的车也没熄火。 只有人不见了。 来到某个爱斯基摩人的村庄,那里并没有人,小屋里还有吃了一半的食物以及用来制作衣物的海豹皮等物。村民去了哪里,为什么消失,原因至今不明。 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怪诞奇谭。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我想象中的是那种末日论的刻板印象,比如人们遭到屠杀,小镇遭到毁灭,然而实际上却是超现实的发展。 我不喜欢超现实,我也没有能够理解超现实的鉴赏能力,这只能让我的胃在突然袭来的压力之下阵阵作痛,差点把吃下去的汉堡和薯条都吐出来。 没有人。 然而镇上的景象却一如既往,这种不变反倒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知不觉间已经奔跑起来。 我跑了好大一圈,跑累了,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路上。 “好痛!” 缺乏运动的身体发出了抗议,我的腿抽筋了,我忍受不住疼痛,倒在了地上,按摩了好久都没有恢复。真后悔在跑之前没有先做拉伸运动……不,拉伸运动没有任何效果,这一点已经得到证明了,就跟我是个废物的事实一样。 真是可耻。 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异常情况,有个人却腿抽了筋痛得死去活来,一想到这个人是我,我就觉得真是太可耻了。 “嘿呀——” 就在这时,有个人狠狠揍了我一下。 某个像是巨大的提包一样的东西狠狠打在了我脸上。 我倒在地上,整张脸都麻痹了,几乎没什么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我摸了下鼻尖,发现都是鼻血。 可恶。 果然是这样。 这是我活该吗。 就算全世界都改变,我的立场还是不会变。 因为我没有才能。 因为我是个路人甲。 疼痛,愤怒,还有不大清楚是什么成分的感情之中,我抬起头,在我左右摇晃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样东西。 有个人拖着什么像是巨大提包的东西正在缓缓向我走近。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那个人带着拖动重物的声音,很快来到了我身边。 我在一种几乎是无意识的愤怒之中,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条腿踢了过去。 “呼嗡!” 伴随着一声奇妙的惨叫,那家伙飞了出去。咦,吓了我一跳,居然踢中了。 而且那还是个美丽少女。 6 “为什么要这样凝视着我?” “抱、抱歉。” “居然还道歉,就像个新手一样。呵呵呵,我不介意的,我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看了。” “不是,抱歉我踢了你一脚。” “你真是个新手。是我先攻击你的,你没有责任啊。” “那我就放心了……” “我也放心了,终于发现了第一位村民。” 让我重复一遍。 这是个美丽少女。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 纤细修长的手脚。 大大的眼睛,眼角稍向上吊。 “呵呵呵。” 以及微笑。 感觉就像是一只优雅而爱恶作剧的猫变成了人类。 看着这个比我小上一轮的少女,这么想可能有点不道德,不过我还是心跳加速了。 看看你的熊样。 这句话并不是对别人说的。 “我是青叶里美,请多指教,第一位村民先生。” 美丽少女自报家门,鞠躬的角度让人感觉很好。 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长发飘飘如同清爽的绿叶。 “不过这里不是村子,是镇子,”我纠正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误。“那个,你为什么会到这个镇子上来?” “我正在失恋旅行的途中。” 这个自称名叫青叶的少女衣服和发型都很干练,那个让我挂彩的行李箱似乎也很重,看起来的确是个外来的旅行者。 但这个镇子不过就是个著名钢琴家的故乡,其余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只有广阔得几乎令人厌烦的大自然。她是不是正在去往某个观光地的路上呢……话说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会失恋啊,“外面”果然可怕。 “话说回来,这个镇子是怎么了,没有人呢。” 青叶像个女主持人似的面带微笑发问。 “不,我其实也不大清楚。” “不清楚?” “我在睡觉。” “哎呀哎呀?” “因为我很困啊。” 虽然这种回答简直就像是人渣代表会说的话,但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正儿八经说过话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美丽少女,这也是没办法的……希望她能这么想就好了。 “呵呵呵,”青叶突然笑出了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是新手。” “什么意思?” “人生的新手。” “咦?” “看起来你的人生不大顺利。要是没有某种程度的成功经历,想要脱离新手阶段是很难的。” “……” “跟单双杠和吉他是一个道理,只要在最开始的一步出了问题,也就谈不上前滚翻跟琶音了。” “见面还没多久,你嘴上真是不留情啊。” “不行吗?” “看到我就忍不住想教训几句,这种心情我明白,但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个,真的睡着了……” “是十神白夜干的吧。” 7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从青叶嘴里冒出这个名字,我大吃一惊。 十神白夜的确很有名,但他不是那种年轻女孩会知道的人,而且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他的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征服世界宣言’?” 正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青叶似乎比我更加困惑,歪了歪脑袋,她的那种反应让我觉得很头疼。我不知道什么“征服世界宣言”,不知道这种听起来就很蠢的宣言。 因此。 从青叶口中得知了一切的我感到全身乏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十神白夜在布拉格宣布要征服世界? 要么在二十四小时内杀死他本人,要么找到“可怜牛”(这什么玩意儿),否则他就要征服世界? 为了证明“宣言”并不是开玩笑,他让人工卫星落在了地中海的一个岛上? 开什么玩 笑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在布拉格?坐私人航班去的?真是让人恼火,这人大概从没尝过钱包里除了积分卡之外一毛钱都没有的滋味吧。 “十神白夜是个惹人厌的家伙,”我说。“他是‘超高中级的贵公子’,明明是个日本人,却是金发碧眼,自称是‘超高中级的完美’,曾通过日内交易赚了差不多四百亿日元,暴躁的眼镜……” “你跟他认识?” “怎么会呢。” “但你却很熟悉他。” 很熟悉? 那还用说吗。 最爱的希望。 最恨的希望。 我。 我一直。 “因为我一直很想进希望之峰学院啊。” “哎呀,”青叶叫了一声。“我有个朋友在希望之峰学院上学呢。” “是吗?” “大叔你有什么样的才能?” 我想了一想到底是哪个词伤害了我的心灵,嗯,应该都有。 “我没什么才能。” 但是我曾经有梦想。 看了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比赛转播的少年产生了“想要成为职棒大联盟选手”的淡淡愿望,偶尔从花店门前经过的少女心中萌发了“想要开家花店”的小小梦想,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冷静地判定自己没有这种才能,从而放弃梦想。 我曾经有个梦想。 读过雾间诚一、岛边博人、杉田古城、关口巽、梦野久作、基尔戈·特劳特、德雷克·哈特费尔德之后,我有了梦想。 只是没有才能。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交换了情报。十神白夜在布拉格发表“征服世界宣言”的时候,我正在公寓里借睡觉逃避现实,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镇上没了人,一切结束之后,青叶来到了这里,就是这样。 我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三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袭击这么个乡下地方? 作为征服世界的第一步,既然要发动袭击,到处都是非常合适的城市,札幌、纽约、博洛尼亚、安庆都可以,为什么要把这里当成目标? 第二个疑问。 镇上的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要想展示自己的力量,在人心中植下恐惧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屠杀,让人消失的做法我觉得有点偏离重点,还是说这其中另有缘由呢。 第三个疑问。 “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不能保证大叔你就是镇上的居民,所以我打算先让你失去战斗的意志再来问你话。” “这是什么想法啊,跟军人似的。” “军人会做这么可怕的事吗?” “我可不知道……”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青叶拖着那个曾经用来攻击我的行李箱打算离开。 “等、等一下,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道歉。” “你有说什么惹我不高兴的话吗?”青叶回过头来。“新手才会马上道歉,有罪恶感你就输了。” “抱歉,”结果我还是只能想到道歉的话。“我说,拜托你等等吧,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确认。” “确认?” “确认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你有什么线索?” “谈不上什么线索,只有一个地方。” “搞不明白……是哪里?” “家里。” 8 要想藏起一棵树,就要把它藏在森林里。虽然这句话不太适用,不过把镇上的人赶进自己家肯定要比把他们带走简单,而且也更有效率。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从家里出来呢。 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让他们不能出来? 感觉就要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了,所以我决定让身体先于大脑动起来。 我们盯上了一家住户。 那家住户有很大的院子,屋顶是红色的。 里面没有开灯。 青叶按了按门铃。 没有反应。 再按一次。 没有反应。 青叶转动门把手,理所应当地,门锁上了。 “我们绕到院子那边去看看。” 尽管如此,面对院子的窗户也理所应当地锁着。 “我、我说,还是算了吧,”我有点胆怯地说。“既然都锁上了那就没……” “让开。” 青叶举起行李箱,向着窗户扔去。 巨大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大了七倍,回响在无人的镇上。 “这下可以进去了。” 青叶拖着沾满碎片的行李箱进了起居室。 事到如今也无路可逃了,我也跟在她后面。我们打开灯在一楼四处寻找,虽然打开了很多扇门查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称得上是异常或是异变的情况,很常见的房屋结构,很常见的家具,如此而已。 只剩下卧室了。 青叶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前,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转动了门把手。 门打开了。 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哎,都一样了。 反正他已经死了。 那个男生被钉在房间的墙上。 剪刀深深刺进他的双手,支撑着他纤细的身体。 他腹部也刺着好几把剪刀,其中的某一把,也有可能是所有,形成了致命伤,从中流出大量血液。 鲜血狂欢 钉在墙上的尸体旁边写有这样的字,应该是用被害者自己的血写的。 我们从房子里飞奔出来。 镇子被一片静寂所笼罩,就好像刚才我们亲眼目睹的惨剧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无风则云不会自动,无人因而悄然无声,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就像精巧的房屋模型似的。 剩下只有两条路了。 去看。 还是不去看。 “去看看吧。” 我想也是。 尽管早知道青叶会这么说,我还是涌起了一股呕吐的冲动。什么心理准备,什么自暴自弃,都毫无意义。 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巷子里的住家作为目标。换个居住区也许还有存在活人的可能,这完全是一种出于希望的看法,但这种确认工作要是没有希望是无法进行的。 我们像刚才那样打破窗子,像刚才那样进入起居室。 这次的尸体在浴室里。 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哎,都一样了。 反正她已经死了。 那个女生被塞进了浴缸里。 她脖子上插着一把小刀。 小刀刺得很深,不是稍微用点力就能拔得出来的,它在昏暗的浴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尸体的衣服被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们又一次从房子里飞奔出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站在了最开始见面的那条路上。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沉默了多久,我们面面相觑,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青叶终于开口了。 “……第一具尸体是灭族者翔干的吧。” “那第二具尸体应该是刺杀手杰克干的了。” 灭族者翔。 一个轰动全日本的连续杀人魔。 这个杀人魔专以十几二十岁的男性为目标,用剪刀反复猛刺被害者致其死亡,并会在杀人现场用被害者的血写下“鲜血狂欢”的字样,就像狗做记号一样。其手 段十分异常和残忍,莫名带有微妙的波普风格,且从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因此甚至有人将其当做了“都市传说”。 刺杀手杰克。 这则是个专以少女为目标的连续杀人魔。 其杀人手法十分简单,以小刀一刀刺穿被害者的脖子,至今已有七十七名少女成为刀下亡魂。其神出鬼没的行踪甚至催生了一个名为“刺杀手杰克今日预报”的三分钟节目,该节目受到pta和人权团体的强烈抵制,收视率却居高不下,甚至有人讽刺说这也许将会成为一个长寿节目。 灭族者翔和刺杀手杰克都是日本极具代表性的连环杀手,他们的真实身份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警方自然不用说,听说就连侦探图书馆的零级侦探也仍未找到破案的突破口。 还有传言说好像已经向jdc日本侦探俱乐部请求协助侦查了,似乎还有er3大统合全一研究所。 “不过那应该是模仿犯罪吧。” 为了避免各方面的麻烦,我赶快说道。 两个杀人魔偶然来到了同一个镇子,偶然同时杀了人? 太荒唐了。 不过嘛,虽然认定是有人模仿连续杀人魔犯罪在镇子上捣乱也很荒唐,但要是十神白夜真的实行了这么个荒唐的计划,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征服世界?他不是开玩笑?如果是这样,那我对十神白夜就太失望了。 征服世界实在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不重要了。 把整个世界都掌握在手中又能怎么样,能做的事情跟公寓的管理员差不多,收房租,听房客抱怨,翻新整修房子,这有什么意思啊。 统治这个世界跟靠着自己的才能为这个世界疲于奔命不能划等号。 既然那是十神白夜,这种事他应该很清楚。 我很关心他在布拉格爆出的“征服世界宣言”的详细内容。 “大叔,我们到其他家里去看看吧。” 语言的游行令人心情郁卒。 任何情报都是我们所需要的,因而我们继续令人厌烦的探索。 结果。 我们调查了十五家住户,发现了十五具尸体。 有人身穿婚纱四肢被切断。 有人胸口深深插着一把日本刀(同田贯)。 有人脑袋淹在养金鱼的水箱里。 有人在冰柜里被冻成了冰块。 有人用自己的血写下了留言。 其他十具尸体就不说了吧,有被肢解的,有没了脑袋的,反正都很异样。 说起异样,我们调查过的十五家住户,全都锁上了。 玄关大门自然不用说,阁楼和浴室的小窗子都锁得好好的。 都是密室。 而且密室还不仅如此。 鸟死在鸟笼里,狗死在狗屋里,而且鸟笼的门上缠着铁丝,狗屋的出口钉着木板。再多说几句,装着婴儿尸体的微波炉缠着锁链,装着小猫尸体的电水壶盖子上贴着胶布。 呃…… 好像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镇上的所有生物,除了我和青叶之外,都在密室里被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9 世界坏掉了。 10 事情既然变成这样,那就要去商店里翻一翻了对吧。 我们从空无一人的超市货架上随便翻出了不少食物。 把装蔬菜的箱子翻过来当做临时的桌子,把香肠和茄子之类的东西放在上面,我喝起了啤酒。 平时我是拒绝尼古丁和酒精的,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朦朦胧胧的酒醉感十分惬意。 自从那次充满绝望的毕业典礼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身体对酒精产生渴望。 那个时候我灌了很多酒,醉了两天……好像是三天吧。我拼命喝,拼命喝,喝得烂醉之后,像《个人的体验》里的主角一样吐得一塌糊涂,但却没办法把渗透到身体内部的绝望给排出体外。 我被希望植入了“个人的绝望”,它令我痛苦不已,因此我只能去当鼹鼠,只能花钱买安心,生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被希望打垮,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安居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呵呵呵。” “你、你……居然笑得出来?” “大叔你果然还是个新手。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笑,那可以让你的心情平定下来。” “是这样吗。” “你试着笑一下吧,来,跟我一起笑。呵呵呵呵……嗯?这是什么,好吃。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然而为什么我要到外面去,通过食物跟人产生联系呢? 青叶递给我的进口软糖,该怎么说呢,味道就跟自行车的轮胎似的。我有多久没有把不合自己喜好的食物放进嘴里了呢。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种事,被迫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被迫读自己不喜欢读的书,被迫看自己不喜欢看的东西。 “嚼啊嚼。” 青叶一边吃着软糖一边在店里到处走,她的眼睛就像想到了什么恶作剧的猫似的闪闪发光。 根据她本人的证词,她来到这里是因为正在失恋旅行的途中,看到尸体的时候神态也很憔悴。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 她的恢复能力。 这就很不寻常了。 被卷进了莫名其妙的风波里,而且还刚刚见到了那么多尸体,她现在看起来却好像已经振作起精神了。 她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感到筋疲力尽。“我不想再看到尸体了。” “嚼啊嚼。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我也想知道其他镇上的情况,我们走吧。” “同意,我举双手同意。” “大叔你的家人和朋友呢?” “没有。” “女朋友也没有?” “干吗这么问啊,我的父母不住在这里,而且我也没什么朋友。” “太令人悲伤了。” “咦?” “太·令·人·悲·伤了,”青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分头行动吧。” “等、等一下,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好主意啊,生还者分开行动又不会……” “呵呵呵,跟大叔你一起行动,我感觉不会有任何好处。” 青叶露出笑容毫不拐弯抹角地说。 “那个,但是,呃,这个,”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仍然拼命地转动着脑筋。“你看,不是有句话叫十年修得同船渡吗,发起大化改新的中大兄皇子跟中臣镰足也是在蹴鞠的时候认识的啊。” “蹴鞠?” “你不知道吗,大化改新。” “我学的时候大概是叫乙巳之变。” 现在不是因为代沟而情绪波动的时候。我拼命地恳求她,并且推销自己,说自己对这附近的情况很熟,还会开车。我从来没有这么拼命地表现过自己。 青叶虽然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决定跟我同行了。 趁着她还没改主意,我们决定立刻上路。 我们离开了超市。 美丽少女就在我的身旁跟我并肩而行。 在我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带着这种正妹出门。 但是只要一个不小心,青叶就会丢下我离开。平时的话也就算了,现在可是遇到了异常情况啊。 正是因为遇到了 异常情况,我也许才应该更加强大吧。 男人就是累啊。 要是不强大居然就没有价值了。 “话说,大叔你的车在哪里?” “我没车啊。” “……” “等、那个,等下等下,我们坐那辆吧。” 我跑向一辆停在路边的丰田卡罗拉。 我把从超市顺来的金属丝扳成鱼钩一样的形状,然后(屏蔽),拉开驾驶席的车门。接着我把手伸到方向盘下面(屏蔽),火也点着了。 青叶带着鄙夷的表情看着我。 “大叔,这种技术你在哪里学的?” “以前在网上查到的。” “为什么要学这个?” “那个,因为我想变强……” “什么?” 咚 传来了响声。 青叶看着我。 我。 我。 我装作没听见。 青叶轻轻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向着响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咚 接下来传来的响声很沉重,就像保龄球落地的声音一样,感觉肚子也跟着一震。让人烦恼的是,这声音很大,足够让人判断出是从哪家住户里传出来的。 真是的! 我去追青叶。 青叶已经站在应该是响声源头所在的那家住户门前了。 “为什么要跟来?” “那个,因为放不下心……” “我开门了。” 青叶把手放到门把手上,门轻易就打开了。 然而之前我们进过的十五家住户全都锁着。 我们进入内部。 起居室,无异常,厨房,无异常,浴室,无异常。 “喂部长,这要怎么搞,用锯子割不好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副部长,切割尸体之前先冷冻一下。” “哇哈哈——!冷冻金枪鱼呢!好兴奋好兴奋!” “喂,看这个,被血搞得黏糊糊的,太滑了!” “我不会同情你,都怪你不肯听我的建议。” “太黏了!就跟鳗鱼一样了!这会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以后会变成一种性癖的!” “好了,别说话了,快砍下来。” “哈哈哈——!切断四肢呢!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打了个寒颤。 因为那是小孩子的声音。 尽管由于出现第二性征而有了一些变化,但那声音仍然很尖细。 从这些孩子们的对话看来,他们好像正在切割尸体。 “我、我们快逃吧,”我说。“到极限了,快逃吧。” “但是……” “你说什么呢,什么‘但是’啊,你救不了人的……” “说得没错,”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的少年。“死者是得不到救赎的,唯有密室除外。” 11 “在游戏、漫画和小说里,在尸体前对话的场面很常见,但这并不现实,把尸体看得太轻了,只有相当专业的人才可能有那种本领。因此,我们就在没有尸体的地方来谈谈尸体吧。” 我们在一楼的起居室里。 高级地毯,老式沙发,墙上挂着穆夏画作的复制品,巨大的圆桌上摆着古董茶壶和糖罐。 在充满了欧洲情调的室内,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少年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一个身穿学生制服头戴学生帽的初中生。 这已经超过怀旧的界限,简直是cosy了。 他旁边那个深深陷进沙发里的大块头少年也是同样的打扮,抱着饼干盒大吃大嚼的样子就跟五利良地瓜(译注:吉泽保美所著漫画《全力青蛙》中角色)似的。 另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少女,正在泡红茶。 “呵呵呵~,请用吧客人,这应该是大吉岭,不过我也拿不准呢!” 少女把红茶摆在我面前。 “啤酒。” “什么?” “啤酒应该有吧,冰箱里面。” 我尽量用有威慑感的口气说。 “是的~!客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未成年人,我立刻给你拿来呢!小弟最喜欢满足别人的要求!” 是个假小子啊,最近大家装备太多可真是不容易。 陷入一片混沌的起居室里,青叶喝了一口端出来的红茶。 她的恢复速度还是那么厉害。 “话说回来,你们能活下来运气不错,”少年说。“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超规格的重量级人物’……不过看起来不像。” 我没办法作出反应。 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超规格的重量级人物。 “你们对‘世界是由密室构成的’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还是没办法作出反应。 “客人,让你久等了~!” 少女拿来的瓶装啤酒标签上写着皮尔森啤酒,本来我想喝的并不是这种,而是札幌啤酒或是金麦啤酒之类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表示抗议。 我一口气把啤酒喝干。 好了。 借着酒劲渡过难关吧。 “我是成年人。呃,意思就是,我不想听你们这些小鬼的意见。” “也就是说你的存在很可耻啊。” “你们跟十神白夜是一伙的?” “为什么会这样推理?” “这不是推理。” “的确,”少年点了点头。“推论,推想,推测,现在不是‘推’这种高尚的文字出场的时候,这连猴子都想得到。” “……” “即使如此,在这个地方,这种气氛下,这种时候,能够提出十神白夜的名字还是值得表扬。简单来说,我们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刚才他说什么? 希望之峰学院? “喔!”“嘿呀!”“哈!” 三个学生跳到沙发上,摆出莫名有点老土的姿势。 “月光传递着爱的讯息,我是‘超初中级的侦探狂’,部长!” “那么多泄底我都不是白看的,我是‘超初中级的侦探迷’,副部长!” “那,我……呃,是对侦探小说没什么兴趣的普通会计!” “我们三个人,为了未解之谜!”“不惜生命,勇往直前!”“我们的名字是!” “希望之峰附属初中推理研究会!” 嗯,这个嘛。 不愧是文弱学生。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统一。 但是他们自己好像很满意的样子,清爽地挥洒着汗水,甚至还有了点青春的感觉。 我对于这一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 12 私立希望之峰学院。 这是一所得到政府认定的学院,只有拥有特别才能的高中生才能入学,完全是采取邀请制的。 虽然也有附属学校这么一条入学的途径,但这并不等于直升生制度也得到了认同,邀请制的壁垒仍然时时存在。 但是,也有学生在附属学校表现突出,从而被负责招生的人员留意到,进而在课程中加入有效发现和培养才能的内容,另外还组织与本科学生进行交流,在此过程中“让自己的才能觉醒”。 不过嘛,他们大多数都是进不了本科的。 顺带一提,希望之峰学院除了附属学校之外,还有预备学科制度,不过这个制度就真是让人笑不出来了 。渴望得到希望之峰学院这块镀金牌子的人只要出钱就能进预备学科,背地里有人把那里叫做“垃圾学科”。 而对我来说,附属学校和预备学科都一样。 他们不是真实的才能。 他们不是真正的才能。 跟鼹鼠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才会对着他们放声大笑。 不要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在“外面”大摇大摆。 13 附属学校的学生们看到我狂笑不止,感到十分困惑。 “客人他发疯啦~” 自称是会计的少女说。 “这家伙是在嘲笑我们吧?” “看来是这样,而且他的笑声中还饱含热情和执念。” “啊哈哈哈哈哈哈!”可能也是酒劲上来了的缘故,我笑得很猖狂。“把我吓了一跳,什么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啊,只是附属学校嘛,跟预备学科比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自称是副部长的大块头说。“别把我们和垃圾学科放在一起比较。” “都一样啊,反正你们都是对希望充满憧憬但是又成不了希望。” “垃圾学科可能是这样吧……” “你们知道吗?听说从附属学校转入本科的人跟一般学校受到邀请的人比起来,后者的人数更多啊。” “你知道得不少啊,确实没错,但是附属学校里呢,有很多人后来都进了希望之峰学院的,比如‘超小学级的班级活动’‘超初中级的茶道部成员’……” “到此为止,”他还想继续辩解,那个自称是部长的少年制止了他。“既然我们不是本科的学生,是附属学校的菜鸟,那不管我们怎么说都没有任何说服力。” “但是让人很气啊,这种家伙居然也能否定我们的才能。” “副部长,不要忘记,现在我们虽然没有进入本科,但全世界不是都看到了我们的才能吗?” “怎么回事?”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追问道。“所以你们发觉自己进不了希望之峰就自暴自弃了?你们管这叫才能?” 无聊的思考方式。 跟那种自称是艺术家的人毁掉毕加索的画之后大喊一声“老子干了票大的”有什么区别。 跟那些不知满足的人因为人生不顺主动去看“绝望小说”患上绝望病之后幸福得发疯有什么区别。 “你说话的确相当难听,想必是长时间充满了自卑感吧,”部长指出。“我也提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啊?” “今年贵庚?” “第三个本命年还没到。” 我自认回答得很巧妙,不过再一想就觉得也不过如此,不由得沮丧起来。 住口。 别提什么年龄。 我的攻击说到底只是个被社会打败的高中毕业生高高在上地鄙视预备学校的学生……不,就好像是被他们低低在上地鄙视和愚弄。 在对方认真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大叔,变成一只被才能抛弃的鼹鼠。 “呵呵呵。” 起居室里回响着笑声。 美丽少女静静地放下了茶杯。 “回到正题怎么样?”青叶保持着微笑说道。“附属学校的各位同学正在进行恐怖活动对吧,这不是希望之峰学院主使的对吧。” “那是当然,最爱希望的希望之峰学院不可能会助长绝望。”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走上邪路了吗?” “希望你把这称为分裂。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有派系,极端的派系总是不受欢迎,但最后这一派系都会成为正统,就好像侦探小说的历史一样。” “你们跟十神白夜的关系是?” “他既是我们的学长也是我们的老板。话虽如此,我们对他那种征服世界没有兴趣。就好像侦探小说中有无数定义一样,征服世界的内容也是千人千面,我们推研只要让救赎遍及全世界就满足了。” “莫名其妙。” “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没有兴趣,除了自己坚信的道路之外我们对其他没有兴趣,这也就像侦探小说的历史一样。” “我一直很想知道,‘侦探小说’是什么?” “啊?”“咦?”“唔?” 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初中的推理研究会成员们都僵住了。 部长脸上没了表情,副部长的饼干从嘴里掉了下来,会计把茶杯弄得丁零当啷乱响。 “指的是推理小说,”我补充道。“推理研究会应该意思指的是推理小说同好会。” “为什么他们要把‘侦探’和‘推理’分开用?” “谁知道,大概是一种美学吧?” “……你们看到尸体了吧?”部长低声说。“看到我们精心培育的尸体了吧?” “说得就好像那是大米一样呢,看到了又怎么样?” “你们发现了比拟的地方吗?” “那是什么?” “跟你说话好累,”部长叹了口气。“那是隐喻啦,隐喻,就像枯山水里面用砂石表示水一样。《犬神家族》你总听说过吧?” “大叔你看过吗?” “《蒂博一家》倒是看过,”我回答。“听你这么解释我大概明白了,你们是模仿灭族者翔和刺杀手杰克的犯罪手段布置了尸体吧。” “不光是现实发生的案件,还有侦探作品,你们发现了吗?” “嗯——” “我就破例给你们泄个底吧,胸口插着日本刀的尸体是模仿‘武田鬼屋杀人案’,身穿婚纱手脚被切断的尸体是模仿‘全部成为f’……” “嗯——” “难道这你都不知道?” “这个之前是不是出过动画还是电视剧?” “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记得塞林格是绝对不同意自己的作品被拍成电影的。” 我指出。 “我错了!”部长抱着脑袋。“啊真是的,这是何等的惨状,何等的惨剧,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部长部长,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现在是冬天的时代,”会计不知为什么很开心的样子。“就和小弟我一起,让我们在这个冰冷的季节对爱说三道四吧(译注:t.m.revolution《white breath》歌词)!” “繁盛一时的侦探小说现在正处于冰河期,这一点我很清楚。” “正因为这个业界不习惯胜利,所以才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天下呢!” “会计,你到底帮谁啊。” “小弟当然是帮部长啦!现在我把运动内衣解开,你就原谅我吧~摸摸索索~” “我认为侦探小说并没有失败,也没有毁灭,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把自己的种子四处播撒,渗透到了所有的小说类型和所有文化中。” “好啦好啦部长,所以才会有小弟这种人嘛,小弟我也只有玩游戏的时候才会看看字,但我还是接触到了侦探小说,这都是因为部长心爱的书成为了我的养分。来吧来吧,打起精神来!” “真是惭愧。” “要是部长你没精打采,‘世界密室化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要把无聊的世界关进密室,让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充满有意义的死亡,你的这个夙愿也就没办法实现了!” 14 “等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动机?” “说得没错,”部长振作起了精神,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我们是为了‘世界密室化计划’而杀人。” 啊是吗。 难 怪讲不通了。 知道跟他们讲不通之后我松了口气。 知道我跟这些家伙构成的物质完全不同后我放心了。 “当然,我并不指望你能够理解,”部长接着说。“令一切犯罪、一切悬疑、一切密室再现,将尸体收纳其中,从这个仪式中获得美感,这种感性非同一般。” “……看来你对自己的症状还是有自觉的啊。” “对自己的疯狂有自觉才称得上是狂热爱好者。” “狂热爱好者都是疯子。” “并且所有狂热爱好者要是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疯子就会兴奋。” “十神白夜也是侦探狂?” “不,十神只是出资者。他为了自己征服世界的计划,向我们提供了资金和人员,让我们能够完成‘世界密室化计划’。不仅是这个镇子,现在世界各地多处应该都在同时进行‘世界密室化计划’。” 讲不通。 这样就行了。 按照自己的主张,依靠自己的才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得到满足,这样就行了。 但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 我再说一遍。 征服世界实在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不重要了。 就算是十神白夜将“超高中级的贵公子”这个才能发挥出十二分,结果选择了征服世界,我也不会接受。 因为方向就不一样。 这不是我所渴望的“外面”。 “能够体验到今天这些预热活动,你们应该很高兴吧,”部长说。“那么,接下来就该给你们无聊的人生增加一些色彩了。” “你、你要杀我们?” “你想死在什么样的密室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诡计?” “怎么可能有啊……” “不要生气,不要害怕,我将会用密室改变你除了死亡之外一无所有的无意义人生,你将会迎来有意义的死亡。你就在喜悦之中……” “我明白了——!” 发出咆哮声的是副部长,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没有参与对话了。 副部长一边从嘴里吐出饼干的碎屑,一边用沾着饼干碎屑的手指指着青叶。 “安静些,副部长,”部长自然要提醒他。“我现在正在向他们解释各种设定并且威胁他们,正是关键时刻。” “不,别管这个了。” “你居然说’别管这个‘!” “我总算想起来了,”副部长盯着青叶。“喂,你难道是青叶里美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问。 “喂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你之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青叶里美,她是偶像明星啊。” 副部长这样说道,然后提到了一个日本人人皆知的国民级偶像组合,以及这个团体的核心人物,一个顶级偶像明星的名字。 舞园沙耶香。 我这么个不知世事的人也很熟悉她,这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或是知名度,而是因为她的才能。 舞园沙耶香身为“超高中级的偶像”,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在籍学生。 然后。 青叶是这个偶像组合的成员? 我跟一个偶像明星在这个毁坏了的世界里同行? 这是什么情节发展啊…… “呜哇呜哇,好厉害——!”副部长好像很激动。“话说青叶里美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是拍什么外景?拍mv?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呵呵呵。” 青叶只是笑。 “啊哈!太棒了!”副部长似乎认为她是同意了。“喂部长,给我一张没用的纸,把你老是带在身上的那本书撕一页给我行不行?” “你把别人的珍品书当成什么了?” “真小气啊,少了几页谜团不是更多了吗,你应该大叫万岁才对。” “哇——你可真会说——” “我呢,很喜欢你那个位置啊,”副部长心情非常好。“大家都一边倒地喜欢舞园沙耶香,狂热粉丝力顶羽山绫香,不过就我看来,他们都太嫩了。” “你原来是个偶像迷啊。” 部长目瞪口呆。 “以舞园沙耶香为中心,五个人一起出现在舞台上,”副部长滔滔不绝地说着。“老二和老三分别在舞园沙耶香的两侧,羽山绫香在最右边,青叶里美在最左边,这是固定位置。不过你明白吗?这个时候力顶人气最低的羽山绫香,其实是很保险的。” “你好像比谈侦探的时候还要更有热情啊。” “我说部长,说自己喜欢麻耶雄嵩听起来要比说自己喜欢伊坂幸太郎更熟悉侦探小说对吧,咖喱里面的胡萝卜也能吃得很香的小鬼让人看起来就不爽对吧。” “后面那个比喻我不太明白。” “那些力顶羽山绫香的人呢,就是在告诉别人:‘支持长得又不好看人气又低的绫香香,我是不是很有品味啊’。与此同时,这个位置也让他们觉得很放心。” “这些都不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替伊坂先生圆一下场,刚才那句话我觉得不大妙……” “不管是舞园沙耶香的粉丝还是羽山绫香的粉丝,就我看来都一样。青叶长得不错歌也唱得不错却是万年老四,把目光集中在既不是老大又不是老五,而是老四的青叶里美身上,我认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才是现在的业界所需要的观察角度。” 我对于这个偶像组合没有任何了解,尽管如此,他的解释却非常详尽,就像把青叶的现状清清楚楚摆在我眼前一样。 也就是说,青叶毫无疑问受到了伤害。 但她的表情却毫无改变。 但她的脸上仍带着微笑。 因为她是专业人士? 因为她有自尊心? 还是说她已经习惯听这些笨猪说她坏话了? 那她就跟我一样了。就让我当做跟我一样吧。 遍及这个世界的骗子们,没有才能却腆着脸在“外面”走的冒牌货们,他们一直在伤害我。那些没有才能的人,一直告诉我“你是没有才能的人”。 实际上,这些人却计划着实行“世界密室化计划”这种没有才能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活动,拼命想在“外面”出风头不是吗。 要是听到这些骗子们再说些才能怎么怎么样的话,我就忍耐不住了。 才能。 才能是混账! 附属学校那些不承认自己没有才能的人,个个都盯着青叶。 就像在说鼹鼠一点都不重要一样。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偷偷擦着手心里的汗。我的指尖在颤抖,由于紧张而感到头痛。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成功的脑子里,失败和惨败的场面在打着转儿。我觉得自己赢不了。我觉得事情一定不会那么顺利。 但是我还是要去做。 要干票大的。 我按住桌子,一口气把它掀翻。 茶杯、盘子、勺子,还有糖罐,都在空中飞舞,它们向着没有才能的初中生们扑去。 就是现在。 我抓住了青叶的手。 柔软的、冰冷的手。 “一起走吧。” 我就这样拉着青叶的手,撞破了起居室的窗玻璃。 我们冒着雨点一般的玻璃碎片冲了出去,穿过院子来到路上,坐进刚才那辆车,踩下油门。车瞬间加速,我们出发了,成功地出发了。 风景流动着。 空无一人的小镇流 动着。 不对。 不是这样的。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住户里都是被封锁在密室里的尸体,他们被荒谬所打败,失去了生命。 但是我们却堪堪躲过了荒谬的袭击,保住了性命。 “大叔,”过了一阵子,青叶说。“刚才那下,有点帅气。” 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chapter 03 三方混战 1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一个失败主义者在写下这种前言的时候大概会为之陶醉。 但是我们不会认输,不顾危险,也从不曾抛弃敢于孤注一掷的冒险精神。 尸体。 内脏。 肉块。 脑浆。 就算地面上洒满了这些东西,我和白夜大人也只能前进。 就像发射的子弹只对前方有兴趣一样,这是一种原理。 2 塞德莱茨骨库。 这座位于库特纳霍拉镇上的奇妙建筑物内,大约保管有四万人的骨头,其中大约一万人的骨头被用来进行内部装饰,并由此而出名。 祭坛,天花板,圣体台,栏杆,纹章,装饰物,一切都是由人骨制造而成。 这里俗称骸骨教堂。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骨?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博尔赫斯应该会给出有力的答案,但现在不是学习历史的时候。因为现在,这个时刻,正以迅猛的速度发生变化。 要说骸骨教堂内什么装饰最有观赏价值,那应该就是巨大的人骨吊灯了。 据说这盏人骨吊灯用上了人体所有部位的骨头,甚至能使人的生死观产生令人厌倦的动摇。然而现在,在人骨吊灯下面,却是一幅更加栩栩如生的死亡图卷。 地狱般的景象。 墙壁上黏着还没干的碎肉,楼梯扶手上挂着肠子,飞溅的血液将地板染成一片红。除非是让十头饥肠辘辘的熊闯进了这里,要不应该是没办法出现这种情景的。 然而造成这个场面的不是熊,而是人类。 从他们的袭击之中逃出生天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哼,在这种地方丢掉性命,未免太不像样。说到底,他们的人生就像蜉蝣一样毫无意义。” 窗框勉强逃过了被血染污的命运,白夜大人坐在上面说道,他好像觉得很无聊。 骷髅的白色和血的红色衬托着他那身黑色的晚礼服。 “呜哇——,虽然我曾经踩死过好几千只板栗仔,但看到这种惨状,也真是没话说啊。” 浩之先生尽管这么表示却并没有没话说,他点起了一支烟。 唯香小姐在教堂里面散步。她似乎并不太在意脚下的血泊,大概是因为她穿着红色的鞋子吧。 不知为什么感觉他们就像是我的“老伙计”,这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跟白夜大人两个人的逃亡,这种充满浪漫气息的情节看来是暂时没希望了。 好了。 工作工作。 我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启动博尔赫斯。 就算没有活体数据,根据肉块、衣物、贵金属、肤色等也是可以确定个人身份的,简单来说就跟确认坠机事故中的遗体身份差不多。 把那些搜索到的零散情报像立体拼图一样组合起来,结果可以确认的是八十三具遗体,也确认了其中的三十一具是会员。 这跟除白夜大人和索尼娅王女之外的会员人数一致。 “可不可以告诉我,”浩之先生吐出一口烟。“这满地的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要在骸骨教堂聚会?” “给他解释。” 白夜大人只说了这一句。 看来这是我的任务了。 “白夜大人身为伟大的十神家贵公子,是‘世界的选择选择会’的成员。” “……我说小姐,这个话题莫非会扯到共济会什么的?”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是吧。” “呜哇。” “你不是也会说什么地下财阀吗。” “看来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请接着说。” “‘世界的选择选择会’起源于何时何地,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听说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它就已经存在,每当世界面临危机的时候,这个组织就会发布召集令,暗中引导世界作出回避危机的选择。” “啊是吗……”浩之先生有点泄气。“我顺便问一句,会员果然都是有名的政治家或者贵族或者大财阀对吧?” “那是当然。” “就跟彼尔德伯格会议一样啊。”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36695501 类别 阴谋论 标题《彼尔德伯格会议》 乔瑟夫·瑞廷格等人于一九五四年创立的秘密会议。 该集会有大约一百三十人参加,其中包括著名政治家、金融界大佬、大企业ceo、欧洲各国的君主、银行家等,但由于会议内容对外不公开,关于该会议的阴谋论一直甚嚣尘上,诸如他们在策划成立新政府、他们为了调节世界总人口数在讨论实施削减人口计划等。 “在白夜大人加入后这是第一次发布召集令,所以我们就趁着这个周末飞到捷克,来到了骸骨教堂。” “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开会?” “我听说是的。” “这个库特纳霍拉有个称号是‘国家财宝库’呢,过去的金融之城,在这里制造的银币就是美元的前身。简直可以感受到他们那种强烈的意识,非常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正在暗中操纵世界’。” “你的意见一针见血。” “家康在寺里的钟上面发现了‘国家安康’‘君臣丰乐’的句子,之后他消灭了丰臣家。暗喻之中孕育着阴谋,诞生出破坏,”浩之先生的表情格外严肃。“总而言之,这下我搞清楚你们为什么会到布拉格来了,只是没想到这其中会牵扯到什么秘密结社。” “既然你不知道‘世界的选择选择会’,那为什么现在又会在这里,还能见到我们?” “我是地下财阀喵,这简直小菜一碟。” “你也是活在一个不现实的世界里的?” “话是这么说,这个世界可是很现实的,不会有什么太过荒唐的不现实的东西。所以,人是不可能作出什么世界的选择的。” “是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组织,每天也都在发生各种令人难以预测的事情,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某个意志能够控制得了的。虽然我很喜欢阴谋论,但我觉得当真相信这个的人只能是白痴。” 我对于浩之先生的意见没有任何异议。 还不至于谈到世界这个层次,学校、公司、家庭这种最基本的构成单位也是不可能实现完全控制的。 我们不是齿轮。 我们不是人偶。 曾参与过断头台改进工作的路易十六,在革命中被断头台的刀刃砍掉了脑袋,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这样的失算和讽刺。 想要引导世界是不可能的。 “除了一样东西之外,那就是‘可怜牛’。” 浩之先生露出轻蔑的笑容,再次转向白夜大人。 “告诉我吧少爷,那个‘世界的选择选择会’为什么会接近十神家族?” “三流财阀,你对于‘可怜牛’了解多少?” “嘻嘻,讨厌啦,还装傻。然后呢,到底怎么样,他们接近十神家族的理由是什么?” “就因为是十神,不需要其他的理由了吧。” “……” “那些人就是请求我帮助他们引导世界,我没有向他们打听内情。” “给人跑腿啊,真不符合少爷你的风格。” “要出人头地少不了这种无聊的社交。” “‘世界的选择选择会’搞不好是为了打听‘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才会主动接近你的啊。” “就像你这样?” “嘻嘻……话说回来,这次的世界危机是什么?陨石坠落?外星人袭击?全球变暖?” “那还用说,是‘绝望小说’和‘绝望病’。” 3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92778018 类别 书籍 标题《绝望小说(部分屏蔽·验证中)》 某篇文章的俗称,令人类绝望的现象,亦即“绝望病”的发病原因所在。该文章的正式标题已经确认,但由于有可能引发“绝望病 ”,在当前阶段不予介绍。 据推测,“绝望小说”原始文章应为日语,目前已被译为二十五个国家的语言,并在全世界广为传播。 “绝望小说”篇幅换算为日语共三千三百八十二字(包括标点符号),属于短篇小说,题材为私小说,此外掌握的内容在当前阶段不予引用和概括。 “绝望小说”不断在全世界传播,传言“只要一读就会绝望”,读过的人所产生的症状则被称为“绝望病”。 目前暂未发现读过之后未曾绝望或之后痊愈的病例,只要看过一眼“绝望小说”,发病则不可避免。 速读,间隔长时间之后阅读,只读一半,听人朗读,改变文字顺序,从最后一页开始读等等,在不发病的情况下阅读“绝望小说 ”的方法目前正在摸索之中,但尚未发现何种方法能够确保安全。 各国首脑已发布“焚书令”,以世界卫生组织wto为首的国际机构正致力于解决该问题。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92778018 类别 疾病 标题《绝望病(验证中)》 阅读过不断增殖的“绝望小说”(#92778018)后,“读者”所产生的症状之俗称。 无论语言种类,阅读过“绝望小说”的人精神状态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发生变化,自嘲、自虐、歧视他人、幽默、有攻击性、暴力倾向等性格上的一面异常凸显,大多数发病者将这种心情描述为“绝望”,“绝望病”由此而得名。 发病者的特征是忠于自己的冲动,与其他“读者”相互勾结,化身为暴徒,对于能够让人联想到希望的概念(大企业、重点学校、 名人、贵族、财阀等)发起攻击。 此外,在发病者引发混乱之际,部分反政府主义者和恐怖fenzi借机在暗中活动,目前已有国家陷入内战。 各国首脑已采取将发病者隔离、烧毁“绝望小说”等对抗措施,但“读者”具有病毒式的传播性,由于他们翻译、印刷“绝望小说 ”和将数据上传网络的行为,目前“绝望小说”尚未完全禁绝。 另外,由于读过“绝望小说”后必定会患上“绝望病”,目前尚未掌握治疗方法,就连发病原因也未能确定,对此有“恐怖fenzi的兵器”“未知病毒”“与超高中级才能有关”等数种解释。 由于当前仍未找到根本的解决措施,部分军事评论家和智囊团认为,如让该现象继续扩大,可能会造成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之事件 。 4 可能是由于捷克语属于小语种,也可能是由于捷克的荒诞小说并不少见,目前还没出现“绝望小说”的捷克语版。 据说“绝望小说”的原版是日语,比捷克语好不到哪儿去的小语种。 尽管如此,国内却毫无“绝望小说”蔓延的迹象。 每个人都辛勤工作,动画在深夜播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满地都是,在这样的日本,国内发病率并不高,仿佛是在证明日本国民根本就没有时间看书一样。 说实话,我对“绝望小说”并不怎么关心。 冒牌货发表“征服世界宣言”,白夜大人和世界陷入危机,在这种情况下,我几乎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世界的选择选择会”会员也许对于遥远国家发生的战争和爆发的传染病会有很真切的感受,但说到底,我所拥有的只是平民的感觉。 我现在正置身于骸骨教堂地下的密室内。 我曾经心怀期待觉得这里可能会有生还者,但这里却空无一人,看来没有任何人来到这里,想必他们也没这个闲工夫。 “金库好像没事,”坐在骷髅摆设上的白夜大人好像很满意。“你在磨蹭什么,赶快打开。” 我打开嵌在密室墙壁里的金库,里面是: 卫星电话。 便携食品。 还有许多金块。 “哇——好多金块!”浩之先生探头看去。“不知道总共值多少倍利卡(译注:福本伸行漫画《赌博默示录》中帝爱集团建立的地下王国所使用的货币)啊。” “三流财阀,要是把这些金块给你,你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吗?” “我说过了啊,对于高出一等的人我会采取给人家舔屁股的奴性外交政策,免费为你服务喵!” “看来我问错人了。” “别那么失望啊少爷,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跟你正常对话的人反倒比较少,像我吧,对于那些觉得猫比人更重要的家伙,或者那些笑起来很猥琐的宅男,我都是没办法跟他们正常对话的。好了我走了,姐姐正在等我。” 自顾自说完想说的话之后,浩之先生就回去了。 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白夜大人注视着我。 “那、那个,有什么事?” “有没有人肯为了这些金块赌上性命?” “原来是这个话题啊……”真是失望。“说实话,我不知道。准确来说,是我想象不出来。” “因为冷血啊。” “卡波特(译注: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著有《冷血》)?” “你一直是个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人,”白夜大人说。“就连我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时候,也会把希望当做诱饵来鼓舞自己,或者把绝望当做鞭子抽自己的屁股。然而,你的人生当中,不用说希望了,甚至连绝望也没有参与的余地,这就叫做冷血。”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我一点都不冷血。” “你的存在理由是什么?” “以‘超高中级的书记’这个身份,完成白夜大人的传记。” “没错,你是为了写《白夜行》而活的,这是你活着唯一的理由。” 听到他这样对我下断言,也许有人觉得我会悲伤,但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正好相反。 因为对我来说,“无论何时都要优先撰写传记”,这是至高无上的命令。 “我们读过传记之后,自以为了解了海伦·凯勒和居里夫人,”白夜大人推了推眼镜。“然而,其中究竟掺杂了多少虚构的内容呢 。” “传记不是虚构的,传记作家是现实的奴隶。” “哼,实际上并非如此。传统的表现方式,在资料的基础上添油加醋的逸事,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这种裹满了糖霜的传记实在太多了。然而,在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上添枝加叶,跟趁火打劫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那么做,《白夜行》是纯洁的。”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传记作家不能遵守这条最基本的规则?” “不知道。” “因为他们是人,”白夜大人短促地吐了口气。“能不能告诉我,‘蓝墨水’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你这么一个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人,在每天的生活中都在想什么?难道说,有什么概念比希望和绝望更大吗?” “这个……” “是欲望。” 我听到了白夜大人的声音。 但我眼前的白夜大人紧闭着双唇。 “欲望。这种期望,比希望和绝望都要强烈许多,这是因为欲望正是希望和绝望的原型、原点以及原罪。欲望介于一切行动之前。 ” 这个声音响起的地方应该不只是这间密室之内,骸骨教堂,布拉格,捷克,全世界都收到了信号。 “总算来了啊,该死的冒牌货,”白夜大人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让我见识一下你接下来的招数吧,可别让我失望。” 那是当然。冒牌货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就好像在这样回答他。 他们俩似乎都很开心。 5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01106638 标题《征服世界宣言(2)》 是欲望。 欲望。这种期望,比希望和绝望都要强烈许多,这是因为欲望正是希望和绝望的原型、原点以及原罪。欲望介于一切行动之前。 说说你们的欲望吧。 不用客气,尽管说。 我明白的。 你们很无聊吧? 你们很想去冒险吧? 我来让你们的欲望实现。 来参加我的游戏,接受“征服世界宣言”吧。 这是能够让你们摆脱无聊的大型活动。 那么,在这里,对于你们这些像牛一样蠢笨的人,我就给你们一点优惠吧。 我现在正在骸骨教堂。 没有什么像样的武装,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随从,我现在正在骸骨教堂。 现在你们……可以轻松地杀掉我。 来吧,来杀我吧。 今天一定要拿出真本领。 今天一定要杀掉你们最恨的希望。 只要杀掉我,就能得到我。 难道说,面对送到嘴边的肥肉,你们还是只能做原地蠕动的蛆虫?我对你们如此优待,你们却还缩在自己的壳里找借口? 反正人生是自己的。 那就随自己喜欢吧。 可以至死都是人渣,可以不管别人怎么想至死都相信自己不是人渣,也可以让自己的名字流传千古,随自己喜欢吧。 努力也会背叛你,艰辛不一定有回报。即使如此,仍然想留下自己生存过的痕迹,如果没有这种欲望,那也就没办法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抓痕,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 再见了(na shledanou)。 6 “这是个陷阱!”我叫道。“该该该、该怎么办,我们就不该毫无戒心地回到骸骨教堂来……” “这是当时我们能走的唯一一步棋。” “您为什么这么若无其事啊,我们上当了!” “把这当做让子局吧,让四子其实正好。而且,目前的情况并不需要太悲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来到骸骨教堂是一招妙棋。 ” 白夜大人把金库里拿出的卫星电话的电线拉开,动作毫不犹豫,开始拨号。 “那个,您在跟谁联系?” “下订单。” “订单?是订披萨吗?” “当然是杀人订单了,向曾经的‘超高中级杀手’大槻凉彦下单。” 一听到这个名字。 从我的左眼里。 就像墨水从瓶子边缘滴下来一样。 眼泪。 眼泪掉了下来。 “是我,听得到吧。” 白夜大人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把卫星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中永怀白金汉宫!劳您久等啦,在下就是大槻凉彦,以‘想要在人群中央大声怒吼/号外新闻的真凶就是我……’(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而出名,您好!” 听筒里透出一个癫狂的声音。 那个声音属于一个愚弄全世界、以恶意和恶语为食的人。 那个声音属于一个认为除自己之外的人毫无例外都是白痴的人。 那个人的声音。 “白夜弟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有没有努力征服世界啊?哦哈哈哈。” “我没心思跟你聊天,直奔主题吧,我要下杀人订单。”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干吗这么问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还用说吗,白夜弟弟你可是全世界现在身上集中了最多杀意的人,从你那张可爱的小嘴里说出这种话,我当然会笑啦。” “集中在我身上的杀意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笑。” “哦哈哈哈哈,真是帅气啊,不过我现在正在约会呢。” “约会?” “我现在是在偷偷听电话啊,你听不出来吗,怎么能让我心爱的小甜心知道我工作的内容呢。” “你在说什么呢。” “啊——!看到电话我想起来了,说起来前几天我跟某个杀手家族打过呢。然后呢,他们的武器都是剪刀和铁棍之类会在僵尸电影的前半部分出现的武器,所以我就这么说了:‘你们这些家伙我用电饭煲就能干掉!’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明白哪里好笑,而且也完全没有‘电话’这个要素。” “真、真的吗……那就接着往下说吧,我已经接受了杀死十神白夜的委托!”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等等等不要挂电话啊白夜弟弟,你还是这么冷淡啊,我的角色性格还没有确定下来呢。” “这又不是我的责任。我挂了。” “不要客气嘛,现在说什么都可以的啊,谈谈理查三世也可以的啊。” “哼,一个杀手居然会提到这个名字。” “对于要去委托别人杀人的白夜弟弟来说,这也是跟你关系很密切的人啊。就好像那些大人物在去干架之前会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一样,你在委托别人杀人之前,也应该把《理查三世》放在手边!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11118905 分类 历史·故事 标题《理查三世》 约克王朝的末代英格兰国王,同时也是最后一位战死沙场的英格兰国王。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理查三世》中将他描述为一位肉体与心灵都极度扭曲的奸雄人物,野心勃勃,口才出众,具有奇特的魅力,但约瑟芬·铁伊《时间的女儿》认为,理查三世的反面形象是后世有意丑化的结果。 他的一生充满了谜团,其形象至今未有定论。 “听好了大槻,我跟你之间有天壤之别,你可别忘了,”白夜大人握紧了听筒。“我给杀手作担保,而杀手受不了自己无聊的良心谴责自取灭亡。” “好险好险,良心这玩意儿呢,老早我就已经跟它断绝关系了,‘人们全都/抛去良心/疯狂起舞/直至黎明’(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说的就是这回事啦,良心这东西只会让人变得胆小。” “我知道你是没有一点良心的。” “哦哈哈哈哈!受到表扬啦,作为报答我现在就去杀你——” “把我塞进葡萄酒桶里就行了。” “还在逞强啊,真是可爱。好了白夜弟弟,你至少要活到我来杀你的时候啊,从这次通话结束的瞬间开始,你得小心不要背对任何人。哦哈……” “就是这么回事。” 在听到那令人不快的狂笑之前,白夜大人挂断了卫星电话。 “那个,您说的妙棋是指 ?” “没想到我的计划会这么不顺利,这个世界也挺狂妄的啊。” “白夜大人,您听到我说话吗?” “要跟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为敌,事情变得非常严重了。说实话,我稍微有点情绪不稳定。” 在白夜大人眼中,其他的人就好像蚯蚓或是某种水母一样,连他都这样说了,由此可见,那个人……大槻的才能相当不一般。 在读学生中能够跟他匹敌的,大概也只有战刃同学了吧。 “请江之岛同学和腐川同学帮忙怎么样呢。” 尽管很清楚这一点,我还是这么说了。 “这对于辣妹和爬格子的来说负担太重了,你应该也很清楚,那家伙几乎就不像是这个维度的人。只能在大槻到捷克之前把冒牌货的事情解决掉了。” “这怎么可能呢,太蠢了。” “同时对付他们两方更不可能。还有,今后千万不要再让我听到‘蠢’这个字。” “……我有个提议。” “说吧。” “我们用‘那个’吧。” 那是。 压箱底的秘密绝招。 能够改变世界的一击。 令全世界为之疯狂的话语。 然而。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走我自己的路。” 沙。 沙。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 突然响起了无数脚步声。 强烈的气息包围了骸骨教堂。 你们很无聊吧? 你们很想去冒险吧? 我来让你们的欲望实现。 可能是博尔赫斯接触不良,语音自己开始播放了。 的确,拜那个冒牌货所赐,我的冒险之旅已经迎来了最高潮。 7 时间是晚上十点。 距离“征服世界宣言”发表以来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还只是微微发亮的天空下,却已经聚集了许多民众。 那一张张脸上带着愤怒和激动,以及成分略微占了多数的不安。 骸骨教堂完全被民众包围了。 “横滨体育馆巡演终场!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骸骨教堂内耸立着三座尖塔,浩之先生和唯香小姐已经爬上了其中一座。 “这是怎么回事……” “嗨小姐,这些观众都是冲着少爷的性命来的。” 目睹那些仰望着我们的民众,我不由得想到了“巡游”。 和希望之峰学院的预备学科学生所发起的“巡游”比起来,那种无谓,那种傲慢,那种暴力,那种卑劣,那种视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我感到头痛。 我需要吃巴非林。 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地放在了我突然开始作痛的脑袋上……是唯香小姐的手。 “摸摸。” 她困倦的声音和表情之中,蕴含着让人心情平定的力量。 接下来,唯香小姐递给我一颗金平糖。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给我金平糖?” “很甜的。” “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啊,虽然看起来浑身都是刺。” “感、感觉有点抱歉……” “辛苦你了。” “咦?” “看孩子。” 没时间向她打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我发现骸骨教堂冒出了火光。 有人放火! 民众们看到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大概是一下子进入了兴奋状态,发出欢喜的呼喊声,听起来像是在唱法多。 “哦——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浩之先生从尖塔上向下俯瞰。“虽然我在网上有个‘煽风点火帝’的称号,不过没想到真烧起来了 ,这下真是没话说啦。” “喂,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信长临死之前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你要是没有办法让我们脱身就闭嘴。” “被骂了啊,那我就如你所愿把嘴巴的拉链给拉上。até breve, ado! (译注:葡萄牙语”下次再见,谢谢“之意,nhk1992年大河剧《信长king of zipangu》每集最后旁白的结束语)” 在我们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的时候,火势还在不断扩大,烧到了教堂的墙壁。老教堂的防火性能是不能指望的,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跟差不多四万人的骸骨一同化为灰烬了。 从民众的声音之中,我听到了一个低沉而细微的声音。 那是引擎的声音。 有什么沿着道路开过来了。 骸骨教堂的大门被撞破之后,那东西驱使巨大的轮胎发出轰鸣声,冲进了教堂内。 “各位平民,请离开骸骨教堂,我们是希望之峰学院的人!” 8 改装卡车。 俗称decotora。 过多的装饰灯,闪闪发光的空力套件,货舱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图案,这是一种日本独有的文化,最近其艺术价值已渐渐得到了人们的承认。 在地方高速公路和休息区随时可以看到这种奇怪的卡车,通常是运输业的年轻人在开。 然而这里既不是栃木县也不是千叶县,而是捷克,坐在改装卡车里的人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辆停在骸骨教堂院子里的改装卡车车头上写着“豪华绚烂”“王女生涯”的字样,货舱上大大画着索尼娅王女的图画。 图画旁边还加上了一些文字,感觉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让人智商下降。 掌上明珠一般长大 出落成一位王女殿下 虽然帝王学令人落泪 也会绽放希望之花 让我们出发 向着终止符之后的世界出发…… 索尼娅·内瓦曼德 “虽然遇到一些不顺,但看来还是赶上了。” 经过抛光的驾驶席车门打开,索尼娅王女下了车。 迎接她的是喝彩声。 刚才还一心想要攻击我们的民众,面对“超高中级的王女”的出场欢声如雷。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劝诫或煽动民众的时候,年轻美丽的女孩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各位捷克人民,我为此次希望之峰学院的丑闻向大家深表歉意。”索尼娅王女以一个优雅的角度低下头。“我能够理解大家想在这里让十神白夜同学化为尘芥的心情,但能否将这件事交给我来解决呢,请让我来将走上了歧路的希望导回正途。” 令人称羡的发言力。 虽然内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那种气氛却不会让人产生这种想法,受到感染的民众完全安静了下来。 “索尼娅同学!索尼娅同学等等我啊!” 左右田同学从改装卡车撞坏的门外跑了进来。 我利用博尔赫斯的收音功能聚精会神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不必多礼,左右田同学,请你抬起头来。” “不……呼、呼,不是的索尼娅同学,我不是客气,而是太累了,我是全速跑过来的啊。” “其实你也坐改装卡车一起来不就好了,再说这辆车本来就是出自左右田同学之手。” “我晕车很严重啊,你忘了吗?” “这个设定真是麻烦呢。” “请不要说这是设定!” “那么左右田同学你是怎么从日本到捷克来的呢?” “这你也忘了吗?都是那家伙啦,说什么既然害怕飞机那就睡一觉好了,给我打了一针,害得我狂睡不醒……” “简直跟金刚一样呢,你就跟那部票房惨淡的电影一起安息吧。” “嗯——,索尼娅同学你这句话对我的伤害比你想象得要严重啊。” “十神同学进入了骸骨教堂的情报是真的吗?” “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好像那两个人还跟他在一起。” “‘骗术师’同学情况如何?” “索尼娅同学你听到刚才的演讲了吧?他扮十神白夜扮得正在兴头上呢,不过性格好像有点改正了,比真人更像个‘好人’。” “十神同学是那种容易被人误会的典型呢,就跟杰洛士和哈瓦德(译注:均为石田彰配音的角色,分别出自《秀逗魔导士》 和《星球流浪记》)一样,我这么说应该就好理解了。” “完全不明白……” “索尼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个,总而言之‘骗术师’那家伙现在马力全开,接下来只要我们能在这里把真正的十神白夜弄到手就完事了,请你打起精神来吧索尼娅同学。” “说得也是,因为兴趣不同就举全国之力暗杀左右田同学也不太好。” “国家失控也太恐怖了!” “不必介意。” “我很介意!” “好了,我们也开始工作吧,然后这个世界就只剩一局死棋了!” 索尼娅王女说出让人不太明白的标志性台词之后,对着尖塔上的我们伸手一指。 虽然还有几个词让我很在意,但现在顾不上这个了。 索尼娅王女。 左右田同学。 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公然向我们发起了攻击。 我要想出打破这个局面的办法。 我一定要想出活下去的办法。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索尼娅王女的领袖风范似乎已经征服了全场,民众们没有动静,他们之中弥漫着一种气氛,就好像在说“接下来就交给希望之峰学院吧”。 “索尼娅同学,随时可以开始了!操作的时候我是不会晕车的!” 左右田同学坐进改装卡车的驾驶席,后面的货舱打开,出现了用于高空作业的吊车和工作台。 索尼娅王女在民众的注视下上了工作台,伴随着机械启动的声音,吊车的吊杆伸长,接近我们所在的尖塔。 “我现在同时理解了‘浅间山庄事件’的铁球和小林幸子女士的心情!” 他们是打算直接闯进来? 虽然这办法很单纯,但正因为如此,也是很保险的。 我们没有武器可以用来击退敌人,只能像等待圣诞老人到来的孩子一样,眼睁睁看着索尼娅王女逐渐逼近。 博尔赫斯所附带的光电测距仪不动声色地告诉我索尼娅王女正在一点一点接近。 二十米。十四米。八米…… “到此为止了,白痴们。” 我这才发现白夜大人一直不见踪影。 我在三座尖塔的其中一座之上……发现了白夜大人。 他坐在塔的边缘上。 金发在风中飘拂。 在民众面前。 在敌人面前。 堂堂正正。 他脸上带着如霸王亦如魔王一般的微笑。 9 “有些人把人生比作游戏,为了得到最好的结局而努力,这种人生也许的确跟游戏很像。学业、工作、人际关系、人生规划,像玩游戏一样推进这些内容,这种态度我也能够赞同。一切都是要么赢要么输的游戏,胜利者痛饮美酒,失败者饱尝辛酸,就是这么简单的游戏。” 民众也好,索尼娅王女和左右田同学也好,大家都静静听着白夜大人说话。 他想说什么。 他想怎么做。 这些连我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当然,有那种成为胜利者之后又再次没落的人生,以及只有自己相信自己是胜利者的人生。有那种失败者到了最后绝地逆转的人生,也有再怎么坚持努力毕生也没有得到过一次胜利的人生。没有必胜的方法,也没有无敌的招数,初始条件和初始装备各不一样,能够投入的资金和时间也都不相同,这个游戏就是这样不友好、不公平。正因为如此,这个游戏才有趣,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失败主义者无心参加这个游戏的借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说到这里,白夜大人顿了一顿,就像在确认自己的话产生了什么效果一样。 “在你们这些人当中,想必也有人觉得这次发生的事情就跟什么活动一样,想必也有人很开心,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个垃圾游戏一样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机。这是一次庆典,是一次冒险,是非同寻常的经历,是绝地逆转的戏码。我想说的是,我会再给你们安排一个奖励关卡。看吧。” 于是白夜大人把金库里的金块向着地面上撒去,就像上天一时心血来潮降下的恩泽。 “我宣布奖励关卡在此开始。只要有人能抢在希望之峰学院的人前面,把我从这座燃烧的骸骨教堂里带出去,我就把这些金块全都给他。” 10 白夜大人为了保险起见,再次扔下金块。 下面的民众看了又看那些闪着金色光芒的柱体,明白了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从塔上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们的心里已经起了波动。 面对这意外的奖励关卡,民众们重新思考起了自己的欲望。 自己原本是为了什么来到骸骨教堂的? 要想得到这些金块该怎么做?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还要怎么出丑? 他们的行动模式在大概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变化。 有人想要爬上还没烧起来的墙壁,有人用矿泉水去灭火,有人往卡车驾驶席上的左右田同学身边挤,民众们都在想方设法接近白夜大人。 “呵呵呵,他们真的为了这种东西拼上性命了啊。” 白夜大人俯瞰着脚下的情景,十分满足。 白夜大人神明一般的身姿也令我感到十分满足。 说得更诚实一点,我觉得很萌。 我想现在就开始写《白夜行》。 创作冲动。 啊好想工作。 好想达成我生存的目的。 好想成就“蓝墨水”这个身份的意义。 我的手,我的大脑,我的心,都在蠢蠢欲动。 我就是“书写”这个动词本身。 我就是“书写”这一行为本身。 我是写作机器,我是文章人偶。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我感觉到自己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个人遭到了掠夺。 名字遭到了掠夺。 身份遭到了掠夺。 然而,他正为了复辟和复活而奋战,身上穿着美丽的晚礼服。 这就是说。 在这个瞬间,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他的存在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发觉了这个事实。 因此,我决定只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全世界:实在太幸福了。 11 “各位平民,不可以,快住手,本店商品禁止触摸——!” “喂混蛋!别随便碰那个地方!” 索尼娅王女和左右田同学面对民众的行动束手无策、 他们是代表希望之峰学院公开露面的,这起了反效果,现在他们没办法像在捷克时那样任意杀 戮了。 民众们正在苦战恶斗,甚至有人爬上吊车杆,想要抢占索尼娅王女所在的工作台。的确,只要能占领那个工作台,这应该就是能够最快到达白夜大人身边的路线了。 “各位平民,请下去,这样很危险,只有日本的消防员能这么做!他们有一种新年演习的仪式……” 索尼娅王女的小科普被一个刺耳的声音盖过了。 那个尖利的声音仿佛能够刺穿鼓膜……不,仿佛能够刺穿整个耳朵。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尖锐的疼痛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下来是一阵足以撼动这座尖塔的狂风。 “哎——呀——!” 索尼娅王女纤细的身体从工作台上轻轻飘了起来,然后被吹得远远的。如果她是细菌小子,这个时候就应该大叫一声“拜拜菌”了 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时才发现,教堂周围笼罩在一片尘埃之中。 一个新的剪影从中浮现。 一个巨大的、丑陋的影子。 它现出身形,原来是一台奇怪至极的交通工具。 那是一辆运输车,车头装有两台喷气发动机,就像螃蟹的两个钳子似的。 它的意义,它的用途,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是把它当做兵器还是当做交通工具,它都是不完整的、扭曲的。 像我这样的现代人,一旦遇上了困难就会马上去搜索。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41908870 类别 兵器 标题《飓风》 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军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开发的排雷车。 它的灵感来自机场的除雪机,开发之初设想它能够用喷出的气流将地表掀起,吹走地下的地雷,比起使用炸药排雷更为经济,而且也能够让退役的兵器得到重新利用。 但实际上,由于它卷起的尘土太大,其排雷效率也与人工作业相差无几等种种原因,其开发计划后来被冻结了。 在这么一架失败的兵器之上,乘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 其中一个是红头发的男子,尽管天气这么好,他却撑着伞。 另一个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观察看起来都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小女孩,她居然正在操纵“飓风”。 载着两个人的“飓风”一路带着喷气发动机运转的声音,毫无顾忌地从墓碑上驶过,向着骸骨教堂接近。 “唔唔,唔唔——” 浩之先生好像想说什么,嘴不停动着。 难道他还在玩那个把嘴拉上拉链的游戏吗。 “别玩了,请你说话吧。” “那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5926750 类别 机构 标题《初濑川研究所》 不分领域研究所有学问的研究所,由初濑川贺庸所指挥。 该机构机密性极高,对于研究成果不作任何报告和公开。 其运营方麦高芬电脑公司(美国)是有名的企业,但对于初濑川研究所,公司始终采取无可奉告的态度。 跟普通人比起来,我与财阀和协会的关系要深一些,但对我来说,初濑川研究所也跟都市传说没什么两样。 大家都知道它是存在的。 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和所在地。 然而没有人认识实际在研究所里工作的人,朋友的朋友在研究所里开发新药,熟人的熟人在深山的研究所里做人体试验,诸如此类的传言一直不断,但没有任何人了解实情。 “初濑川研究所难道是指的那个初濑川研究所?”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由自主地问出这个问题,这也难怪。 “我觉得没有其他的初濑川研究所了。” 浩之先生耸了耸肩。 “初濑川研究所想得到白夜大人吗?” “准确来说,他们想要的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想要这玩意儿的人成千上万,祁答院财阀和初濑川研究所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 虽然我个人很想向他打听更详细的情况,但这个世界并不会等待。 那个刺耳的尖利声音……喷气发动机运转的声音……刚刚传入我的耳朵,“飓风”已经发起了攻击。 轰隆——! 卡车货舱上索尼娅王女画像的脸深深凹了下去。 驾驶席上的左右田同学只顾慌张了,忘记要去开动改装卡车。 “左右田同学,注意回避!” 是索尼娅王女的声音。 我看到索尼娅王女打开了降落伞,正在随风飘荡。 然而改装卡车一动不动,“飓风”仍在毫不留情地用喷气发动机产生的气流攻击货舱。 轰隆轰隆轰隆! 噗嗤噗嗤噗嗤。 一部分民众遭到波及,像小番茄一样被砸得稀烂。 民众们大概是发现这个奖励关卡的难度太高不合算,纷纷作鸟兽散,从教堂的范围内逃了出去。 “哼,这些家伙真是无聊,”白夜大人不满地哼了一声。“既然爱惜性命,那一开始就不该参加游戏。” “左右田同学,快让改装卡车动起来!” 民众们纷纷往外跑,解下了降落伞的索尼娅王女却跑了回来。 “就算是索尼娅同学的要求也没办法了!”左右田同学从驾驶席上探出头来,一脸欲哭无泪。“真的不行啊,我晕车了,想吐…… ” 索尼娅王女大概是认为这样下去解决不了问题,果断地把左右田同学丢了出去,把改装卡车向前开去。 教堂的范围并不大,两台兵器接连把墓碑扫倒,绕着圈子行驶。 巨大的轮胎把泥土和花朵尽数挖出,留下无数轮胎印。 索尼娅王女的驾驶技术相当了得,她让改装卡车绕到了“飓风”背后。“飓风”是只能向前方攻击的,这样一来它就只能一味躲避了。 “咦,呃呃呃……” 左右田同学四处奔逃,躲避两台纵横驰骋的铁疙瘩。 “左右田同学,你在那里做什么?” “不是索尼娅同学你把我扔出来的吗!” “快跳到改装卡车上来!” “从各种意义上说都不行!我会边哭边吐的!” “但是,我一个人没办法合体!” “什么?” “我要和左右田同学合体!” “什么?” “我是说,我要和左右田同学……” “索尼娅同学,现在我会用无损录音机录音,能不能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次?” “好了,快点!” 发火了。 这也许是情急之下爆发的力量吧,左右田同学发挥了令人惊异的运动能力,抓住了行驶中的改装卡车,然后就这样钻进了驾驶席。 “ja——!(译注:《机甲警察metal jack》中的变身口号)” 索尼娅王女高声叫道,从那一瞬间开始,改装卡车开始乒乒乓乓地作出机械性的动作,伸出手臂,长出腿脚,最后出现的是, “改装车老大,拜上!” 一台人型机器。 这是台不良少年型的机器人,外形设计上相当用心,感觉完全就是广岛一带高中里的老大。 机器人的胸部,同时也是驾驶席,里面坐着满面笑容的索尼娅王女和脸色发青的左右田同学。 对这种东西作出评论好像也有点煞风景,大家都不怀好意地保持 了沉默,于是改装车老大为了缓和冲击,两脚左右分开,大喊一声 “暗扣炮”,发射了加农炮。 谈不上什么防御力的“飓风”相当吃力地旋转车体躲过了这一击,但改装车老大立刻再次瞄准目标,意义不明地大喊一声“不良高中光束”,接着发射了一发炮弹,按照“飓风”的行驶路线,这一击它是躲不开的。 然而……这一发炮弹却飞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在空中爆炸了。 “太轻了。” 声音。 “不用拳脚的攻击轻得不值一提。” 兵器与兵器互相交火的战场上,站着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 这个人威风凛凛地屹立于战场之上,自报家门。 “天在呼唤我, 地在呼唤我, 人在呼唤我, 呼唤我打倒绝望。 听好了绝望们, 我就是希望的战士,肌肉假面!” 不过不管怎么看那都是戴着面具的大神同学…… 12 在捷克的狂欢节上,面具是必不可少的。 藏头露肌肉。 戴着夸张面具的肌肉假面,也就是大神同学,正在一步一步缩短她跟改装车老大之间的距离。 “给你三秒钟。” 拳头挥起跟索尼娅王女她们跳出来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装饰着航空套件的驾驶席就像纸做的模型一样变了形。 受损严重的改装车老大背后传来了喷气发动机运转的声音。 “飓风”向着大神同学发射了压缩气体。 然而。 “破!” 这也随着一声大喝化为乌有。 令两台兵器束手无策。 这是。 这就是。 “超高中级的格斗家”的实力。 “十神,我从江之岛那里得知了详细情况,”大神同学抬头望着尖塔。“你太见外了,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于我?” “呵呵呵,真是了不起,”白夜大人赞赏地拍着手。“你只要发挥暴力工具的作用就足够了,暴力工具就应该尽自己的本分,用暴力解决一切暴力。你看,又来了。” 噔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噔——。 兰尼·克拉维茨的代表作《are you gonna go my way》(译名:奔向自由)当中那个有名的连复段响了起来。 这次又是什么? “这次是我!” “飓风”上多了个人影。 那个以华丽的动作弹着吉他的人……是妙子妹妹? “飓风”就像在给她助威一样,向着地面发射了一炮。 尘土飞扬。 妙子妹妹乘势向着大神同学发起突击。 大神同学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向着头顶砸下来的吉他。 “嘿呀——!” “唔——!” “吉米·佩奇将莱斯保罗吉他做了相位切换让声音更细!” “乐器应该是用来演奏的吧!” 大神同学将吉他连着她的人一起甩开,妙子妹妹在空中调整了身体的平衡,平安无事落了地。 “她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浩之先生很轻易地就爆出了惊人的事实。“她是负责盯着我们的,也就是监视者。” 这就是说。 1希望之峰学院(索尼娅王女和左右田同学)。 2初濑川研究所(穿白大褂的两个人和妙子妹妹)。 3白夜大人(祁答院财阀、大神同学和我们)。 也就是说接下来是三方混战。 大神同学和妙子妹妹已经展开了激战。从身手上来说应该是大神同学更胜一筹,不过似乎是因为有“飓风”的后方支援干扰,她没办法给对方决定性的一击。 与此同时,改装车老大根据我的观察,似乎已经不受操作系统控制了。索尼娅王女很不高兴地抱着胳膊,左右田同学正抱着呕吐袋大吐特吐。 “嘿呀嘿呀嘿呀嘿呀嘿呀!” “吾心如明镜止水,你的攻击于我如同静止。” “哼,吉他攻击没有效果……上当啦,飞——踢!” 妙子妹妹的一记飞踢被大神同学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 “真是狡猾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直都很狡猾的,你难道不知道?你也不要光顾着锻炼肌肉了,去享受青春啊。” “我的青春与肌肉同在。” “这种青春真是没趣,”妙子妹妹把腿挣脱出来,再次用吉他发起攻击。“晚上把教学楼的窗子全部砸坏或者在学校活动时组临时乐队才算是青春嘛!” “你要把青春的概念强加给别人吗。” “你就尽管去锻炼肌肉吧,没谈过恋爱的可怜虫!” “真是失礼。……我也有自己的恋爱经历!” 大神同学的肘击狠狠击中了妙子妹妹的侧腹。 妙子妹妹被一下子打飞了,她这次可没办法在空中调整平衡,像皮球一样在地上弹了几下。 大神同学本想乘胜追击,“飓风”以气流牵制了她的行动。 妙子妹妹乘机站了起来,吐出一口夹杂着血的唾沫。 “没想到你能跟我这个斗牛士打成平手……” “打成平手?看来你自视甚高啊,你已经完全输给我了。” “我可不承认,要是承认的话这种设定就会定下来了啊。这种不认输的坚强,你难道不觉得很重要?” “你为何总是执着于一招取胜?” “因为很帅气嘛,一招取胜。我对需要判定的胜利没兴趣。” “难道你以为这对我行得通?” “难道你以为我没发现?” “……嗯?” 大神同学的一只眼睛睁大了。 “的确,我的攻击动作太大,但其中是有理由的。我的任务不是把你打败,而是封锁你的行动。” “怎么回事?” “我攻击,你回避,“飓风”把地面刨出洞,我一边作出攻击的样子一边布下地雷,“飓风”再把尘土盖上去……哎呀,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里现在已经是高密度的地雷区了!” 妙子妹妹把裙子轻轻提起,就像是少女的秘密一样,好几个地雷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佩服。” “这样一来你的行动就被封住了,虽然我不敢小看你的跳跃能力,但你总不能在不落地的情况下从这里突破吧。”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行动?” “什么?” “你也一样不能动吧。那辆车看起来似乎有排雷的功能,但一旦地雷排除,我立刻就会去追击。” “这个你不必担心。” 妙子妹妹的背后……一个气球膨胀起来。 她就像小孩子看的画册里面的人一样轻轻飘了起来。 坐在“飓风”上穿白大褂的两个人背后的气球也膨胀起来,飘到了空中。 “这就是广受大家喜爱的富尔顿回收系统!”妙子妹妹叫道。“我们不用穿过雷区就可以回去了!” 影子。 我抬头看去,那是一架擦着地面低空飞过的运输机。 咻——。 咻——。 我听到这个让人泄气的声音之时,打在白夜大人身上的气球已经膨胀起来,将他的身体带到了空中。 “白夜大人!” 我伸出手去,但我的手自然是碰不到对面的尖塔的。就好像小孩子一不小心松手飞走了的气 球一样,白夜大人一眨眼工夫就升上了天空。 “白夜大人!” 不要。 不要。 不要啊。 我再也不要跟他分开了! “别露出那种表情。” 高高飘在天空中的白夜大人仍然抱着胳膊交叉着腿,表情很从容。 就好像在告诉我不用担心。 就好像在鼓励我,叫我不要在这种地狱面前屈服。 “喂,‘蓝墨水’,说说你的使命是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优先撰写传记’。” “那你就好好观察,这种光景,这种情况,这种逆境,好好观察,然后写下来,不停地写。” “姐姐!啊呀呀呀呀呀呀,姐姐——!” 我在远远的上空看到了唯香小姐的身影。说起来发射的声音是两声,不过我现在当然是没有工夫去管她的。 “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是、是的。” “我给你一个命令,听好了。” “保护我这个与全世界为敌的人。” 运输机收回所有气球后飞走了。 然后骸骨教堂终于塌下,我和浩之先生被瓦砾和火焰吞没了。 chapter 04 我与我于校园(上) 1 《偶像也是一种能力》 作词:上井草凰 作曲:junk gar 才华崭露头角 啦啦啦啦 每天瞬息万变 我生存的痕迹 就在唱片的销量里 这是一份 给人带来梦想的工作 让我们齐声唱起 希望之歌 我不相信 数据库理论 不过请告诉我 你喜欢什么样的动作? 偶像也是 一种能力 光靠可爱吃饭 就是消费社会? 偶像也是 一种能力 向着时光 love motion 爱心满满! 希望得到 饱含温柔的答案 才华崭露头角 啦啦啦啦 每天瞬息万变 我走过的痕迹 就在大家的回忆里 梦想的结局 并不是梦 让我们一起 浇灌希望之花 我不习惯 假装成熟 不过请告诉我 你想看到的世界可是这样? 偶像也是 一种能力 公平竞争的 幻影之中 偶像也是 一种能力 自己的力量 motivation 眼泪过后! 希望得到 饱含温柔的答案 yeaaaaah! 我听着上一辈……不,应该是上上一辈的旧型号汽车音响里播放的偶像歌曲,跟唱这首歌的偶像明星一同踏上了逃亡之路。 副驾驶席上的青叶脸上带着倦怠的表情。汽油加得很满,这辆车虽然旧但保养得很好,想怎么加速就怎么加速。快得令人头晕的速度最好,我们可以乘着这辆车去往天涯海角。 这是怎么回事。 “这首歌第一次拿到了排行榜第一名。这个第一名可是胜过了“s-nery”(译注:声优组合,成员包括桑岛法子、前田木乃美和桂川千绘)和“混合果汁”(声优组合,成员包括中原麻衣、植田佳奈、斋藤千和、森永理科)的,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青叶把带来的cd从车载音响里取出来。 “这首歌听起来让人不舒服,”我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简直是在拼命表现自己充满才华的事实,你的歌迷听到这种歌会开心吗?” “不是我,是我们的歌迷。” “没想到偶像明星是这个样子……那个,虽然我觉得还是很可爱的啦。” “听到别人说‘可爱’的时候,我们既不能表示肯定也不能表示否定,”青叶说。“因为我们是偶像明星,可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要是我们直接承认自己很可爱就会招来反感,而否定自己可爱的话,在有这么一张脸的情况下,也还是会招来反感的。” “那要怎么办啊?” “理论上说,这个时候就要默默地低下头,含糊地回答一声‘谢谢’。” 青叶从副驾驶席的车窗探出头去,微笑着说了句“这风很舒服”。 对于自己的才能如此谦虚的同时,却唱着宣扬才能的歌,我觉得这样很扭曲,但想到“爱恨交加”这个词之后,我释然了。 对于才能,我怀着爱恨交加的感情。 希望之峰学院附中的那些人应该也和我一样。 如果对于才能只有“爱”或是“恨”,他们是不会进行什么‘世界密室化计划’的。 在他们这种异常行动的背后,肯定充满了爱恨交加的情绪,我认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必定错不到哪里去。 “我想到机场去看看。” 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从我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踏上逃亡之路以来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我们发现医院或者超市这种可能会有人的地方就会进去搜索一番,但到处都空无一人,看起来只能说世界已经完蛋了。 “你觉得机场还在运行吗?”青叶的态度有些微妙。“我们也可以选择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藏起来。” “但是,既然目前的情况跟十神白夜有关,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拼尽全力逃亡。喏,看丧尸……” “丧尸?” “啊,没什么,抱歉。” “不用害怕我的反应,不必有所顾虑,请你继续说吧。” “……看丧尸电影的时候我就觉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是很危险的。” “听到大叔你这样的人这么说好像很有说服力呢。” “遇到怎么也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时,不能藏着死活不出来,而是应该尽全力逃走。要是丧尸出来了,与其在购物中心跟它们周旋,还不如逃到森林里或是孤岛上。” “所以你才会想到机场去吗。” “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 “呵呵呵,逃到机场远走高飞,感觉跟电视剧似的,很美好啊。” “怎么能这么说……这可不是什么很潇洒的情节。” “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情节,就看大叔你的努力了,”看来她多少还是对我有所期待的。“我们飞到哪里去呢?” “呃,哪里都可以。利尻怎么样?” “利尻岛那边只有海胆和海带,我出外景时去过。” “偶像明星还会去利尻出外景?” “我还去过bumbun kumbang(译注:马来西亚塔曼奈加国家公园中著名观兽点)。” “真是不容易啊。”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旅行。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青叶按住在风中飞舞的头发。“这个世界真是有意思。大着胆子打破规矩溜出来就已经让人心跳加速了,没想到还会被卷进征服世界这种大事……” “规则不能决定人的行为。” “这是谁说的?” “我忘记名字了,反正是个外国的哲学家,”我说。“他说过,逻辑上而言,你是不能用数学法则反驳一个深信100+100=6的人的。” “你知道很多没什么用的知识呢。” “因为我整天没事就读书……” “你应该很喜欢吧。” “咦?” “书。” “啊,差、差不多吧,”我尽量保持面无表情。“从小就看了不少书。” “你有没有喜欢的画册?” “《野兽家园》吧。” “我很喜欢《pikki和pokki的海水浴》,因为里面的鼹鼠小风很可爱。” “写这个故事的人后来成了作家,画这个故事的人后来替村上春树画了插图。”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啊。” 青叶再次说道。 这次我没有慌张,而是从容地回答。 没错。 我。 “我非常喜欢看书。” “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咦?” “将来的梦想,应该有的吧?” “都这把年纪了,”我吓了一跳,说。“什么‘将来’,什么‘梦想’,我已经没资格说这些词儿了。” “简单来说,这是有没有干劲的问题。那个童话怎么说的来着,很酸的那个。” “你是说《酸葡萄》?” “就是那个,”青叶微微点头。“狐狸发现葡萄结了果,看起来很好吃,它跳了好多次,但葡萄太高了够不到,最后狐狸放弃了,它说‘那些葡萄肯定很酸’……。大叔你却连跳都没有跳。” “因为我没有才能……” “大叔你看到好莱坞明星、大 富翁、黑手党老大、超模、总统和摇滚明星这一类人的时候,有没有发自内心地感到过‘嫉妒’?” 怎么可能有呢。 因为我不可能成为这种超一流的人。 这跟年龄或者才能没关系。 不管是谁,肯定都没办法变成那种人的,对吧? 给我们准备的“外面”,顶多就是有几个小钱的富人、企业经营者、大学教授、律师、寿司师傅、钓个金龟婿、设计师、电视剧演员。 而我,就连达到这一步的才能都没有,如此而已。 “真是新手啊,”青叶继续谴责无意反驳的我。“看到好莱坞明星、大富翁、黑手党老大、超模、总统和摇滚明星这一类人的时候,要是你没有‘真心’感到嫉妒,没有‘真心’相信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那你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啦。” “……那你现在倒是马上让自己的人气提起来啊。” 出于内心的气恼,同时也是因为想转换话题,最关键的是就这样忽略她的话未免显得太过刻意,我这样说道。 沉默。 青叶关上了车窗,把cd封面给我看。 上面是青叶所在的偶像团体的全家福,她们身穿五彩缤纷的衣裳,周身笼罩着青春和华美的光芒。 青叶指着最右边的那个物体。 这、这是……。 有个词叫做“鹤立鸡群”,这个词差不多已经被人们当做了带有歧视性的词语,而cd封面上的景象,则正是这个词的反面。 要是在“12345”、“abcde”、“甲乙丙丁戊”这种评级标准当中,自己被评为了第四等,尽管令人沮丧,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要是在“1234☆”、“abcdn”、“甲乙丙丁〇”这种明显混进了一个异类的集合里面,自己还是被排在第四,那又如何呢。 第四不就等于是最后一名吗? 青叶是个美貌少女,而且声音和身材都很出色,但就跟她本人说的一样,因为她是偶像明星,“可爱”是理所当然的。 实际上,就cd封面看来,很难看出她和排在前面的三个成员之间有多大差距。 然而青叶却排在第四。 她和前面的三个人有什么不同? 才能。 人们就会得出这样的答案。 人们就会得到这样的结论:青叶身为偶像明星的才能不足。 偶像也是一种能力。 这对她们所高歌的这种论调给出了证明,同时也对她们自己造成了伤害。 “呵呵呵,我可没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然而,只要青春未逝,只要傲气还在,只要可能性尚存,青叶就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 这个女孩很清楚,一举扭转局势的机会随时都有,自己的才能也完全没有被磨灭。她坚信自己将突破障碍来到“外面”。 与此同时,我却只知道缩在鼹鼠洞里,满怀怨恨地仰望着“外面”。 说句实话吧。 鼹鼠式的生活其实也很惬意。 最底层,反过来说也是最高层。 正因为身在最底部才会感觉自己所向无敌。 正因为身在最低处才会感觉安心。 我只是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但是。 这个世界因为《征服世界宣言》而一下子变了样。 原本毛毯一般令人安心的生活被强行剥夺,鼹鼠被不由分说地赶了出来,在这个没有规则的世界里,开始了自己的第二人生。 “规则不能决定人的行为。” “简单来说这是有没有干劲的问题。” 可恶。 突然怎么了啊。 我一怒之下狠狠踩下油门,车猛然加速。 超速,闯红灯,酒驾,我这些交通犯罪行为并没有人来指责。现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人,没有迎面开来的车,没有行人,也没有警察。 一切都是我的自由。 即使如此,我仍然松开了油门,这并不是因为交通规则。 在没有任何人命令我的情况下,我出于自己的意志,循规蹈矩地继续开车。 2 《财阀也是一种能力》 作词:祁答院◇浩之 作曲:junk gar 财阀崭露头角 啦啦啦啦 每天瞬息万变 我活得匆忙的痕迹 就在固定资产税的数字里 把管家和山羊 摆在一起玩耍(译注:“管家”与“山羊”在日语中发音相近) 五岁那年的春天 毕了业 初二那年的夏天 过着御宅生活 在湖畔的别墅 玩死亡游戏 财阀也是 一种能力 想吃乌冬面 就买下香川 财阀也是 一种能力 院子的面积 以公顷为单位 对银座很了解! 希望得到 饱含温柔的答案 财阀崭露头角 啦啦啦啦 给政府首脑提建议 闲着无聊把铁郎做成机器人 玩上一玩 然后拆掉 (译注:出自《银河铁道999》) 让女仆 学会女忍者的淫邪忍术 大宅的寝室里 汁液横流 我也哭闹着说 想要小右(译注:出自《寄生兽》) 博士就发明了 花园鳗 财阀也是 一种能力 像完成定额一样 常买锦鲤 财阀也是 一种能力 借心跳回忆基金 反倒大赚一笔 (译注:心跳回忆基金:konami于2000年发行的信托投资基金,募集资金计划用来开发制作《心跳回忆3》与《心跳回忆girl"s side》,遭遇跌破面值的窘境,漫画家畑健二郎曾因漫画中出现暗示该基金跌破面值的内容而受到konami抗议) 沙发是真皮的! 希望得到 饱含温柔的答案 ureeeeeeyy! 我们漫不经心地听着最新型的车载音响里播放的电波歌曲,追在白夜大人后面。 浩之先生把油门踩到了底,梅赛德斯向前疾奔。汽油大概六成满,车况无可挑剔,想怎么加速就怎么加速。快得令人头晕的速度最好,我们可以乘着这辆车去往天涯海角。 这是怎么回事。 “我很喜欢写电波歌,不过这首歌是第一次让我很满意的作品,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话是这么说,想要达到denki groove和横死队(译注:原文为“変死隊”,在伊集院光的广播节目中从听众中选取8名成员组成的音乐组合,代表作品为《so-ma-to》)的高度还是不容易的,禅宗的悟入可真难。” “请你认真一点。” “你是说写歌?” “你的兴趣爱好不重要,这是态度的问题。” “果然还是说的写歌嘛,”浩之先生苦笑一下。“关于你的宝贝少爷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导航仪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以极快速度移动的白点,那是白夜大人身上的gps信号发射器正在发送位置信息。 那无数蠕动的绿点应该就是预计中的人群吧,它们以布拉格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白点前进的目的地也正是布拉格。 梅赛德斯追赶着白夜大人,行驶在欧洲e67号车道上。 一条道路把荒凉的大地从中分割开来,这与北海道的景色有几分相似。然而我现在该做的事并不是描述环境,而是解释我们是 如何逃出骸骨教堂的。 好了。 工作工作。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61998325 标题《偷工减料》 骸骨教堂崩塌了。 裂缝也正沿着我们所在的尖塔蔓延开来,脚下剧烈摇晃着。 我 该、该怎么办…… 浩之 这样下去这地方就要塌了! 一声格外响亮的巨响过后,脚下崩塌了。 我们向下坠落。 我 哎——呀——! 浩之 不用担心!(以大幅度的动作打了个响指) 在他的远距离控制之下,梅赛德斯以迅猛的速度出现在我们眼前。 梅赛德斯的车顶自动打开,变成了一辆敞篷车,我们就像被吸了进去一样,稳稳落在车座上。 浩之 看来还赶得上派对是! 我 话说,既然你有这种本事,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啊! 浩之 (抓着脑袋)嘿嘿,这还真是输了一招。 解释得太不走心了?那是因为我现在心情很烦躁。 “自己的姐姐都被抓走了,真亏你还有闲心玩。” 我坐在后排座上,用怨恨的目光瞪着浩之先生。 “说起玩,你的同届同学不也差不多?”浩之先生把车载广播打开。“要是他们干那种事的时候是认真的,那可真是惊魂记啊,就算我不是珍妮特·利也要吓死啦。” 车载广播里正滔滔不绝地播报着关于这次骚乱的新闻。 博尔赫斯终于连上了网,根据它给我的情报,以及一股脑儿涌来的邮件……尽管这些邮件的内容和可信度都要打个问号……在《征服世界宣言》发表的同时,世界各地都发生了密室杀人案,不知是否应该怀疑它们之间有所关联。此外,从索尼娅王女在骸骨教堂说过的话看来,她们极有可能跟假冒白夜大人的冒牌货是一伙的。 虽然我不愿相信,但许多要素都证明我的同届同学已经疯了。 这样一来的话,他们在找的“可怜牛”……。 “那些家伙算是psycho,而且把pop的概念理解错了,”浩之先生继续说。“嗯——,真希望有个词能准确地描述这种状态呢。对了,尽管是psycho……然而又pop,虽然psycho但也很pop……psychopop!这是我想出来的词!我对它拥有合法权利!这是原创的!” “吵死人了杰尼龟!”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我。 放在后排车座上的卫星电话屏幕里,一个辣妹风格满满的女孩正在化妆。 那是别动队的江之岛盾子同学。 她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杰尼龟?”浩之先生一脸吃惊的表情,把头转过来。“为什么我是杰尼龟?” “啊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有点像乌龟吧?” “你这辣妹真是没礼貌,你自己的名字不也像是某个盛产小沙丁鱼的岛吗(译注:指神奈川县藤泽市境内的江之岛)!” “闭上嘴看着前面好好开车吧乌龟——” “气死我了——!” 啊,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很融洽,这下我就放心了。 “话说回来,江之岛同学,腐川同学怎么样了?好像没见到她人啊。” “学姐你听我说啊!关于这个呢,腐川她离开学院了。” “啊?” “刚才学姐不是发邮件跟我说十神被绑走了吗?然后腐川就一下子发疯啦——接着呢,下面让盾子妹妹给你们模仿一下~‘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他他他他他他他吱吱吱——————!’” 呜哇。 好可怕! “所以腐川就说她要去国际机场,然后到布拉格去。” “这可麻烦了。” 我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我也觉得很麻烦啊!我一个人被留在这种鬼地方,姐姐也不在,熬夜之后妆也花了,很困又什么都没吃,真是情绪低落得不行了!” 现在布拉格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零二分。 这样的话日本就是早上六点零二分。 一夜没睡而且又没吃东西,这个时间段的确很难熬……。 “江之岛同学,你怎么没去找老师呢?” “我现在躲在体育器材室里面呢。” “体育器材室!”浩之先生不知为什么叫了起来。“辣妹和色情要素!我心爱的法兰西书院(译注:日本一家出版社,主要出版成人书籍)又来一波新书!恭喜超兽传说取得三连冠!” “话说,这只杰尼龟大概比自己想得还要惹女人讨厌。” “我也这么想。” “气死我了——!” “然后呢江之岛同学,你为什么又到体育器材室这种地方去了?” “因为老师都陆陆续续到学校来了,我刚开始的确是想向他们求助的,不过该怎么说呢,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太妙?还是应该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老师他们好像知道冒充十神的家伙是什么人啊。” 江之岛同学一边收拾化妆用品一边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咦……他是谁?” “我说,我反过来问你啊,” “学姐你知道‘超高中级的骗术师’ 吗?” 在希望之峰学院里,的确有一些类似于隐藏角色的学生,比如说“超高中级的谍报员”和“超高中级的挂名部员”什么的。 ……“骗术师”同学情况如何? 索尼娅王女说过这样的话。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还有这么一个学生?” “干吗问我啊!我只是听到老师这么说,他们说是有个‘超高中级的骗术师’,那家伙代替了十神什么的,不过他们还说见面会的时候要把这件事瞒下来。” “等等江之岛同学,见面会是怎么回事?” “据说学校接下来要开媒体见面会啊。” “但是他们打算隐瞒‘超高中级的骗术师’的事情?” “啊哈哈哈,毕竟是桩丑闻嘛!” “这哪瞒得过去啊。” “你跟我说也没用。” “不能想想办法吗?” “就说跟我说也没用啊!这种事情哪是辣妹解决得了的……啊,哎嘿嘿,说到解决,我想起来啦,”江之岛同学从乳沟里抽出一张纸条。“呃,我有件事要报告。” “报告?” “接下来我出个题目——” “报告哪里去了?” “下列选项中哪一个拥有能够解决问题的才能呢~1辣妹2辣妹侦探3不是辣妹的侦探。” “3。” “叮咚——!秒答耶!我们班上有个阴沉的女人是‘超高中级的侦探’,她托我给十神传个话,”江之岛同学把纸条展开。“啊哈哈哈,居然忘记了自己写了个备忘纸条,盾子妹妹真是个量产型特便宜的蠢角儿!” “快读给我听吧。” “遵命遵命,呃……” “她说:‘你要回想起过去 ’。” 就在这时。 车载广播里,防灾无线扬声器里,博尔赫斯里,响起了那个声音。 “事不宜迟,我现在公布接下来的奖励关卡。” “来了啊,”浩之先生把广播的音量调大。“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接下来一个小时之内,找到我的人有赏’。” 于是那个冒牌货说了,“我就在捷克国内的某个地方,找到我的人将获得奖励”,可以说浩之先生说的几乎就是正确答案。 “杰尼龟!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在骸骨教堂吃了败仗,还让少爷被初濑川研究所给抢走了,而且应该还没找到我们在哪里。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煽动民众来个地毯式搜索了。”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01799012 标题《征服世界宣言(3)》 事不宜迟,我现在公布接下来的奖励关卡。 我就在捷克国内的某个地方,找到我的人将获得奖励。 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声明一点。 说句实话呢,你们这些蠢货的迟缓让我非常厌烦,甚至产生了愤怒的情绪。 迟缓是一种危害。 不管你有没有干劲,不管你有没有才能,慢性子都应该去死。 所以,你们去死吧。 所以,拿出速度来吧。 所以,快来跟上我吧。 这个奖励关卡并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但要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我,你们会遭到惩罚。 内容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我是认真的,这次我也会证明。 完毕。 3 听说人生面临重大转折点的时候,往往都是伴随着后悔的。 “当时要是偏差值再高那么一点……”,“当时要是向着左边投球而不是向着右边投球……”,“当时要是鼓起勇气表白……”,等等等等。虽然我是没有的。 “因为这只是自以为是而已。” 我们一面享受兜风的乐趣,一面继续着毫无明朗气息的对话。刚才占据了车载广播频道的“征服世界宣言”,其肆无忌惮的程度可说是变本加厉,但就我看来,那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就算当时我的偏差值再高一点,就算当时我向着左边投球了,就算当时我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也不会怎么样。” “你没有希望吗?” 青叶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这样问我,这反倒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会有呢。 被希望之峰学院摧毁了希望的人,实在数不胜数。 坦白说出这种事情实在让人觉得很丢脸,而且公开这么宣布的人简直是个祸害,应该被铲除,不过我想说,我一直想成为小说家。 某个音乐人把歌曲小样送到唱片公司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下我可以正式出道了”。某个小说家把原稿送去参加新人奖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我肯定会得奖”。 这是一种只有拥有才能的人才能得到原谅的傲慢。 我不自觉地犯了这个错误。 “希望之峰学院一定会来邀请我入学的,”我毫无根据地产生了这种想法。 完全的邀请制,这种制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于“你只要张着嘴等着就好”,结果它造成了我接下来所说的悲剧。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我相信自己拥有才能,等着希望之峰学院来邀请我入学。 等了一年。 等了两年。 等了三年。 他们没有来找我。 高三的时候,我从当时上的高中退学,进入另一所高中就读。这样一来我就又一次变成了高一学生。 等了一年。 等了两年。 等了三年。 他们没有来找我。 我是有才能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些拥有巨大才能的怪物,我跟他们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后来出现的“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和“超高中级的轻小说作家”,我对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写的内容也完全是垃圾,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拥有莫大的才能。 毕业仪式举行那天。 我手握毕业证书,在在校学生的目送之下向前走,我看到校门前站着一个人。 黑西装的胸前,希望之星的徽章在闪闪发光。 希望之峰学院的教员。 入学的邀请。 教员举起一只手,对我露出了笑容。 让你久等了。 他的笑容仿佛在这么说。 我有种获得了救赎的感觉。 教员走过校门,向着我走来,然后就这样从我身边掠过……他向着附近一个高一学生打招呼。 恭喜你毕业了。 我后来查到,在我面前接到入学邀请的那个人,以“超高中级的主厨”的身份进入了希望之峰学院。听说他毕业之后,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宫内厅管理部御膳房的长官。 呃。 我这些个小规模的失败传奇就说到这里了,我想应该不需要再解释了吧? 关于在此之后我人生中第一次烂醉的经历,以及如何走上通往鼹鼠式生活的歪路,应该不需要再做详细的描述了吧? 我被才能抛弃了。 “都说不是啦,”听完了这一切,青叶仍然重复着这句话。“简单来说这是有没有干劲的问题。” 4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10922970 标题《希望之峰学院媒体见面会》 台上两人分别为雾切仁(希望之峰学院院长)和一位不知名的男子(推测为评议委员会成员)。此外,以下如未特别说明者,均为雾切仁所回答的内容。 评议委员1 感谢各位今天早上来到这里。今天我们召开见面会,是为了解答一些疑问,是关于发生在日本时间星期天凌晨一点,当地时间星期六下午六点的“征服世界宣言”的。 提问 对方似乎自称是十神白夜? 评议委员1 抱歉,稍后有专门安排提问环节……。首先,我需要在此声明的是,“征服世界宣言”与我校没有任何关系。刚才也有人提到,某人自称是我校学生十神白夜,但此人并非希望之峰学院第78届学生十神白夜,是冒充者,这是事实,也是真相……。我方需要声明的就是以上内容。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哪位有问题要问的,请先说明自己的名字与单位,问题将由学院院长进行回答。那么,请那位记者发言。 提问 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我是大日本通讯社的吉备。请问真正的十神同学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回答 目前我方尚未收到十神白夜同学的消息。由于目前冒充者有了新的动向,我们正全力展开搜索行动。好了,还有没有哪位要提问……那位记者。 提问 我是每晚时报的大泽。关于冒充者,请问贵校现在是否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 回答 目前正在调查当中,希望之峰学院正在全力进行调查,而且也已经向警方请求协助,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提问 院长先生您个人对此事的看法是? 回答 考虑到我个人的发言可能会 产生多余的效果,给各位留下先入为主的观念,在此请允许我保留个人意见。还有其他人有问题吗……好的,请那位记者发言。 提问 我是pqp新闻的安泽。十神财阀集团目前还未发表任何与此次事件有关的评论,请问十神财阀与希望之峰学院之间是否取得了联系? 回答我们双方之间交换了情报,交换情报的内容在此不能公开,但可以说的是,为了平息事态,双方一直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下一个问题……那边那位记者。 提问 我是北日报社的山田。冒充者为什么要声称自己是十神同学,对此您有没有什么头绪?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是出于对学院或是十神财阀的怨恨? 回答 目前正在调查当中。 提问 听说不少人都对希望之峰学院和十神财阀怨声载道。 回答 目前正在调查当中。下一位……请那位举手的记者发言。 提问 我是但丁日报的薄伽丘。呃,贵校是否会对此次事件宣布负责或是作出补偿?此外,负责或是补偿的范围有多大? 回答 这个……。 评议委员1 各位记者,我再次重申,此次事件与我校以及十神白夜同学没有任何关系。此次卑劣的攻击行为借用了我校纯朴学生的名字,能否请各位新闻业界的人士对此一事实进行慎重的审查,之后再发表意见呢? 提问 但是,也有人认为,十神同学之所以成为冒充者的目标,部分原因也是由于他是贵校的学生。 评议委员1 目前人们已经倾向于把十神白夜同学视作“世界公敌”。我恳请各位用手中的笔洗清他的冤屈,还他以清白,拯救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提问 我是吉备。尽管您这样表示,但目前的情况很微妙,很难说希望之峰学院究竟是不是单纯的受害者。撇开十神财阀的负面传闻不谈,我很愿意帮助十神同学摆脱好事者的侮辱谩骂,因此我也希望能够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这样的话,那就必须请希望之峰学院说出真相了。 评议委员2 请不要恐吓我们。 评议委员1 请各位听好了,“世界公敌”既不是希望之峰学院,也不是十神财阀,而是那个冒充者,他玷污他人的名誉,打算在自己不出面的情况下称霸世界。他向全世界散布毒素,散布猜疑心理、对人类的不信任、利己主义、不合逻辑的观念以及破坏欲,而新闻业界的工作,就是揭露这一切,请各位记住这一点。还有问题吗? 提问 我是白石时报的南乡。我有个问题想问学院院长,部分报道声称,这有可能是学院的内部斗争,您对此有何意见? 回答 这只是谣言。 提问 然而,贵校的预备学科学生所引发的“巡游”,现在仍然毫无平息的迹象,而且学院内似乎还发生了其他骚乱。还有传言说散布“绝望小说”的就是希望之峰学院呢? 回答 我校内部不存在任何问题,而且就算存在,我校内部的问题关系到世界局势的说法,在我看来也是不合常理的。还有其他问题吗,时间差不多了,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吧。请那位记者发言。 提问 我是llc通讯的金子。我想请问,对于此次骚动,院长先生您的想法是? 评议委员2 请不要向我们询问个人的意见。 回答 让我来回答吧。 评议委员2 院长…… 回答 所谓的希望,必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希望。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希望都必须是美丽的、光明的、灿烂的。希望之峰学院秉着“才能才是人类的希望”这一理念,成为了“希望的象征”。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绝望,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逆境,希望都不会溃败,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如同各位所说,我校正面临“巡游”等一系列的问题,甚至可以说目前已经来到了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够放弃希望,我们将勇敢面对这次的事态,解决这次的问题。……好了,见面会预计的时间已经到了,会议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配合。 5 嗯——。 见面会的内容很稳妥。 6 呕。 见面会的内容简直糟糕透顶啊。 从车载广播里播出的媒体见面会内容看来,其中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 居然想要隐瞒学生的丑闻,简直毫无底线。说了一堆关于希望的花言巧语,到头来也就是个政客。 “呵呵呵,也有可能希望之峰学院什么都还没发现啊。” “那就更糟糕了……” 汽车终于驶进了城里。 要想去机场,只要穿过这里,再沿着前面那条路一直走就可以了。 哦。 这个地方。 这个城市里。 理所当然有人。 灯亮着,也看得到人,路上还有车。 我和青叶几乎是同时露出了笑容。 为世界的坚固而笑,为规则的强大而笑,为人类的强韧而笑,剩下的还有什么呢……很正常的安心感?这些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让我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不经意地望过去,看到道路两旁等间隔排列着电线杆,车体突然摇晃起来,下一个瞬间,其中一根电线杆突然跳了起来,以惊人的势头向我们逼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后方突然被追尾了。我下意识地踩下刹车,然后还是下意识地打了方向盘,整个视野天旋地转,就好像被丢进了洗衣机似的,半规管的功能完全被扰乱了。 然后我发现。 自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一分钟? 一个小时? 令人不快的高频率声波在我耳朵深处嗡嗡作响,脑子停止了工作,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跟我毫无关系。在我没有接到入学邀请就这样毕业了的时候,我彻底变成了普通人,当时一种感觉侵袭着我,就好像这个世界把我脚下的梯子一下子撤走了,现在这种感觉就跟那个时候非常相似,是一种强烈的虚无感。 然而我的本能在叫我赶快动起来,作为一只动物,我听从了它的呼唤。虽然不能指望这种老款车会有安全气囊之类的东西,不过我系了安全带(要感谢自己的小市民意识),所以并没有受到致命伤。然而,车门和仪表盘似乎让我的身体多处受到撞击,全身都很痛。我吃力地抬起头,看到被撞得粉碎的前窗玻璃后面,那根电线杆已经连根折断了。 青叶她, “……呜呜——” 在流血。 “咦?” 她按着侧腹,那里有很多血流出来,令人触目惊心,车内狭小的空间充满了鲜血真切的气味。 虽然我很想继续沉浸在混乱之中,但现实一下子逼到了我的眼前。 我必须去思考。 我必须作出判断。 思考 和判断什么? 要怎么思考和判断? 折断的电线杆后面是城市。 那里完全是一片狼藉,就好像台风过境之后一样,住宅倒塌,到处都烧了起来,粘稠的黑烟四处弥漫,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也被黑沉沉的乌云所笼罩,路上堆着瓦砾,遍地是死人。 “呜呜呜——” 青叶发出呻吟声,流着鼻血。原来偶像明星也会流鼻血啊,我这样想道。 、 7 卫星坠落在了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虽然我听说事情是这样,但并没有空去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导航上显示的白点很明显来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那是南北贯穿布拉格的莫尔道河。 差不多在河流的中央……代表白夜大人的白点停了下来。 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在河里? “啊,真是的!” 驾驶席上的浩之先生显得很烦躁。 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布拉格,但这里已经化作了暴乱之城。 “征服世界宣言”响起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有前兆了,现在布拉格市民终于让游行示威的呼声蔓延到了整个城市。 历史悠久的美丽古都之中,树起了无数旗帜,响起了无数呼声,主要干道上随处可见聚集的人群。 “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反对!” 简单来说,布拉格的市民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百塔之城从镌刻着历史印记的石板缝隙之间,喷涌出了对于征服世界的强烈抗议。 “市中心是走不了了啊,我们绕路吧。” 浩之先生把梅赛德斯开进小巷里,避开游行的队伍。 “导航是怎么回事?”我指着仍然停止不动的白点说。“白夜大人是不是平安无事?我说……” “不用担心啦。” 浩之先生在操作面板上按了一下,地图一下子扩大,我原以为是河中央的那个地方,显示出了一个小小的岛屿。 “这是……” “detsky岛,直译的话差不多就是‘儿童岛’的意思吧,少爷就在那里,姐姐应该也在。” 梅赛德斯进入了犹太区之后,我们顾不上去参观庄严肃穆的犹太教会堂,穿过胡乱立着许多路标的石板路,来到莫尔道河沿岸的道路上。 然而大桥附近被人群和车流堵得严严实实,让我们无计可施。从导航画面看来,似乎只有莫尔道河对岸才有上岛的路。 浩之先生啧了一声,说了句“我们转换下心情吧”,把cd插进车载音响。 合唱团的歌声响起。 令人怀念的莫尔道河 清澈的河水 荡涤我心 雄壮美丽的莫尔道河 蔚蓝的河面 宛然不变 阳光温柔照耀水面 圈圈涟漪诗情画意 波涛拍岸 浪花朵朵 卷起深深漩涡 (作词:岩河三郎) 我曾在音乐课上学过莫尔道河,用博尔赫斯粗略搜索了一下,据说这条河上建有十五座桥。我还没来得及告知浩之先生,他已经沿着临河的道路把车开得飞了起来。 但是,由捷克立体主义权威人物所修建的马内斯桥、历史悠久的查理大桥、以及名字听起来杀气腾腾的捷克军团桥都堵塞严重,无法通过。 布拉格的街道从未遭到过战争或是自然灾害的荼毒,为了防止敌人入侵,结构相当复杂,因此它才会被当作世界文化遗产大加宣传;但与此同时,要是发生了什么恐慌,自然也会引起交通混乱。 “哎呀哎呀,他们真应该向我们国家学习,我们国家可是在日本桥上修起了高速公路的。” 浩之先生按着汽笛,但没有任何效果。越往前走道路越发拥挤,路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们的车终于只能停下了。 我将目光投向莫尔道河。 就像博多的中洲一样,河里有许多小岛,白夜大人所在的那个岛就是其中之一,肉眼就能看到。 我用博尔赫斯测量了一下距离。 直线距离为三百一十二米。 就差这么一点。 白夜大人都离我这么近了! “小姐。” “怎、怎么了。” “不管希望之峰学院收集了多少希望,那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那个’是不一样的。” “…………” “‘那个’不是什么技能或是技术,它是一种关系到世界规则的能力。你和少爷以前曾经见识过,你们体验过‘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没错吧?” “…………” “我是祁答院浩之,跟希望之峰学院以及十神财阀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个搅浑水的,当不了主角,也变不了星星。不过小姐,你却不一样。” “我是属于白夜大人的。”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小王子》的主角也不是王子啊。你是‘超高中级的书记’,自然有解说的资格,而且你还有记述的资格,说实话这可是很厉害的。” “难道你是想鼓励我?” “很难说啊,大概是想跟你告别吧。” 浩之先生露出微笑的一瞬间,梅赛德斯猛然加速。 咦? 但是。 道路应该已经被封死了……。 “i fly——!” 浩之先生的惨叫声解答了我的疑问。 他打算跳进莫尔道河! 由于道路堵塞,梅赛德斯的速度也提不起来,很自然地,还没飞出十米就掉了下去,完全没飞起来,没有参加鸟人比赛的资格。距离儿童岛还有大概三百米。 “姐姐就拜托你了!” 浩之先生在导航仪上操作了几下,车顶棚完全打开了。 我感觉到屁股底下震动起来,突然,车后排的座位……载着我一下子发射了出去。 人肉火箭。 强大的加速度向我袭来,几乎要将我的腰椎碾碎。向上顶撞的力量十分强劲,强风灌进我嘴里,让我难以呼吸,感觉屁股肉快被盆骨压烂了。 头顶上是天空。 脚底下是莫尔道河。 梅赛德斯好像沉进了河里,已经看不到它的影子了。虽然我觉得浩之先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但以他这种下场的方式,这趟浑水的确是搅得相当大了。 载着我的座位终于开始沿着稳定的抛物线轨迹飞行。 我看到了岛屿。 辨认出了民宅的屋顶和客车。 然后地面也向我逼近。 呃,有没有类似于降落伞的东西……。 好像没有! 我从座位上跳出来,打算采用双膝加单手的三点落地式着陆。 然而。 这不是没受过训练的一般人做得到的,我抑制不住惯性,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尽管我作出了保护动作,但肌肉还是受到了撞击。 我咬牙忍住喘息声, 勉强支撑起身体……有了意外的发现。 文理高中。 造型厚重的古老校舍。 旁边是木结构的宿舍。 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教堂。 看来我落下的地方似乎是学校的校园里。 我突然发觉视野的角落里似乎有一样东西。 “白夜大人?” 在那里的是绝望。 8 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说,这个城市已经完蛋了。道路四分五裂,大多数建筑物都完全损坏,剩下的也残缺不全。电线杆悉数折断,路边随处可以见到有东西在燃烧,不知道是什么着了火。 至于人类,大家都死光了。 肉块被烧焦,其余部分则粉碎四散,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气味,那是人体被灼烧的味道,生理性的排拒令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四处弥漫的黑烟和空气中混杂的黑暗粒子给这个崩塌的城市涂上了浓重的色彩,让它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厚重的乌云,形成巨大的漩涡。这个场景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想起电视里看得人腻味的“战争影像”之中,就常有与眼前这一幕十分相似的场景,那才真是看得人腻味。 焦土。 我刚刚踏过的那片瓦砾,似乎不久之前还是城里的电器店,水泥块下面埋着好几台半坏不坏的收音机。 “……我的……是……了。……像……一样,我……证明给你们看……。这……对你们的惩罚也是你们……罪。我……的……心……继续游戏……的理由……” 我折回车里。 青叶一直流血不止。 到城里去之前,我用随身带的衬衫代替绷带大概给她包扎了一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接下来最多也就是帮她堵住鼻子不让鼻血往外流了。 我和青叶按住伤口的手上一片殷红,车内充满了铁锈味一般的臭气,跟车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化作一种令人绝望的气味。 “你、你还好吧?” 没有反应。 “都叫你系上安全带了……” 没有反应。 “怎么能在这里停下呢,我们还没到机场。” 没有反应。 “喂,快醒醒啊,你要是老不醒,呃,我会很难办的啊。” 没有反应。 “难得成了偶像明星居然受了伤,太浪费了……” 青叶的手一瞬间回握了我的手一下。 即使如此,我仍然狂喜不已,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青叶”。 “应该,”青叶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早一点叫我名字的。” “抱歉。” “手。” “咦?” “别碰。” “……抱歉。” “…………” “我、我说……” “…………” “青叶?” 没有反应。 青叶的眼睛又一次闭上了。 远远传来了引擎声。 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 敞篷式的吉普车上面坐着三个学生。 四眼。 胖子。 少女。 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初中推理研究会再次出场。 吉普车在我眼前停下了。 “这样的装备没问题吗?”部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们似乎很享受这次逃亡之旅,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世上的一切都是残酷的生存游戏。人们不是常说世事难预料吗?你知不知道柯南弟弟‘偶然撞上’杀人案的次数是多少?” “救、救人啊!” “什么救人?” “她快死了,流了好多血,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城市直接受到了卫星坠落的冲击,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尽管如此,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叫我们救人,我们可不是南丁格尔。” “哎呀——,”副驾驶席上的副部长一脸厌恶的表情眯起眼睛。“青叶里美流的血也太多了吧,真是恶心,不配当偶像。” 尽管他冷酷无情的话足以令人勃然大怒,但我自己也想过“原来偶像明星也会流鼻血啊”,所以我跟他其实也是一丘之貉。 “唉,这下青叶里美玩完了吧,看样子她会流干血死掉,”副部长接着说。“哎,算了,把第三名换成别人好了。” “好的~!要更换机型是吧!兴奋兴奋!” 会计前后晃动着从短裙下面伸出的两条腿。 这些家伙看起来倒是很开心。 从他们的态度看来,别说我和青叶了,就连周围这地狱般的景象,对他们而言大概也就相当于主题公园里的布景。 跟他们是讲不通道理的。 不过,我难道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吗。 最开始碰到这些家伙的时候,我不是就知道了吗。 “好了,”部长从吉普车上跳下来。“你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对于人生的不满,无法拯救女孩的无力感,白白长了一把年纪却什么都做不到,这应该让你很痛苦吧。就算这个世界完全被非同寻常的要素所占据,你无聊的日常生活也仍然看不到尽头,这种平凡就是你现在的一切。然而,说起来令人害怕的是……这其实根本算不上很痛苦对吧?” “……不!” “嗯?” “不过是附中的学生而已!”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恶一些。“你们这些附中的人我是不会认同的,我要拒绝这种人生。” “这种叛逆的能量真是不错,像是浓重的憎恶之情的聚合体。” “给、给我闭嘴。”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毒品会遭禁?” “咦?” “开拓美洲大陆的时代,奴隶们一边嚼古柯叶一边干活,所以他们能够无止境地工作下去。而那些白人劳动者对此感到恐惧,于是他们把伦理道德当成盾牌,禁止了古柯叶的使用。什么善恶,什么伦理,这些都是后来才补上的。” “那又怎么样?” “对于世界感到愤恨的人,对于世界感到不满的人,大可以磕毒品磕到爽,这就是我想说的。副部长,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于是副部长从吉普车的行李架上扔了一样东西下来。 那东西掉在了地上。 它看起来不过就是本廉价的同人刊物,印刷得很粗糙,装订得也很粗糙。 然而,我一眼就看穿了从那本书中渗出的陶醉和黑暗。我就这样看穿了。 我知道。 这个世界也知道。 “本月的推荐书就是这本。” 部长说。 当然,那就是《绝望小说》。 9 绝望。 我在那个地方,看到了绝望。 在校园的正中央,有一样被抛弃的物体孤零零地横在那里。 那是白夜大人的尸体。   ; chapter 05 我与我于校园(下) 1 我大叫起来。准确来说,我的确是想要大叫的,但却发不出声音。我发出无声的惨叫,然而我还是看向了眼前的那样东西。 观察。 像往常那样。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空旷的校园里摆放有装饰得很华丽的白色圆桌和白色椅子,圆桌上面摆着同样以白色为基调的茶杯,仿佛不久之前这里还在举行茶会。 白夜大人的尸体就倒在茶具旁边。 白夜大人闭着眼睛,后脑勺挨着地面,手臂和腿交叉,保持着平时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午睡一样。 然而他嘴角边流出一缕鲜血,咽喉处也毫无动静。 必须要把这一幕牢牢记住。对于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我感到非常厌恶。 现在时间是下午十一点三十七分。 我这时才发现,天空已经被黑暗侵蚀,新月正挂在半空中。 白夜已经过去。 平时我是不会在意这种无聊的隐喻的,但白夜大人的死亡让我趋于崩溃,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已经无法自己将构成自我的要素导回正轨了。 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和手里撑着伞的男子,这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正注视着我。 他们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就是他们杀害了白夜大人。 我动了杀心。 杀戮的冲动贯穿了我的心。 然而,我必须向他们俩问出详细经过,这个想法让我的精神没有崩溃。 理性优于本能,工作优于感情。 因为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撰写《白夜行》是我所接受的至高命令。 “为什么要杀他?” 我问。 “还没开始就生气了……”那少女看起来只是个小学生的模样,她晃动着身上松垮垮的白大褂说道。“大姐姐,总之你别急,先听我说啊,十神哥哥他始终不肯坦白,我可是说得很清楚了,我威胁他说:‘小心我把烤过的竹签子插进你指甲里,往你身上滴滚烫的蜡油啊喂——’但是他却不理我,这是不可抗力啊。哦,顺带一提,我是主任。” “主任?” “我是从初濑川研究所的北海道支部来的,出差到了这里,以后还请多关照吧喂——”自称是主任的少女弯下娇小的身体鞠了个躬。“外表看似小孩,身份却是大人!所以了,大姐姐,你应该对我这个主任非常尊敬才对!” “去死。” “咦……咦,她一点都不尊敬我,还很自然地对我表示轻蔑。这不对啊,我明明穿着白大褂呢,在学校明明很受欢迎的啊……呜,我、我也很那个的啊,我也会哭的,你给我听好了,把小孩子弄哭了……就会……很麻烦……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主任的身体痉挛起来,撑伞的男子动作迅速地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我嚼我嚼我嚼……呼。好、好险啊——喏,因为我是天才,所以大脑消耗糖分的速度非常惊人呢,所以啊,我必须频繁摄入糖分,要不然就会犯低血糖。大姐姐你要不要也来点?这是六花亭的黄油夹心饼干,我的镇定剂,一百六十五千卡。” “主任,我们回到正题吧,”撑伞男子说。“您从出场开始就一个人说个不停,但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天才之处。” “他是我的下属,下属哦,下属。” “我是下属金井。” 撑伞男子点头致意。 “好了金井君,我的下属金井君,给我做牛做马的金井君,我的厕所拖鞋金井君,你替我向她解释!” “遵命,”自称金井的男子恭恭敬敬地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我。“我将代替主任为您解释。您也知道,初濑川研究所的研究对象什么都有,从宇宙起源,到太阳塔上类似于手臂的部分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说,不把一切森罗万象都研究清楚,我们就不会罢休。对于我们而言, ‘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一直格外令人感兴趣,但我们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去得罪天下仅此一家的十神家族,所以无从下手。而由于这次的‘征服世界宣言’……” “我说金井君。” “主任,冗长的说明要听到最后,这也是一位淑女应有的风范。” “那个,我的大脑需要糖分……” “不是刚刚才吃过黄油夹心饼干吗?” “因为我是天才……所以……大脑……昏……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 “请您忍耐一下,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不管您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都会买给您的。” “沉沉沉沉沉沉沉沉……喜、喜欢的东西?能给我买蛋糕吗?” “好的。” “‘欧博茨尼·斯威特卓尔’的泊美拉诺丘威·多尔特·扎奇莎诺·斯美达诺。” “什么?” “店名和蛋糕的种类啊。”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主任已经学会了捷克语。” “捷克语这种东西我两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啦,谁叫我是天才呢。好了,你继续说明吧喂!” “遵命,”金井点点头。“出于以上理由,我们抓获了十神财阀的公子十神白夜。然而由于他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们采取了让他服用吐真剂的手段。这种吐真剂是初濑川研究所特制的,效果非常显著,只是有一点副作用,喝下去就会死,您也看到了。” 是啊。 他死了。 我也看到了。 白夜大人躺在校园里的尸体就像在革命中被打倒的独裁者的石像,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寂寥。 寂寥。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管是哪种尸体,它们内在都拥有这种东西。我所看过的尸体都是这样,我非常喜欢的人,和我非常讨厌的人,大家都死了之后,看起来都很寂寥。 “十神白夜喝下吐真剂之后说了很多,”金井的解释将我带回了现实之中。“并且最后,我们终于知道了‘十神家族的秘密’。没错,那就是‘件’。” 2 “这不是推理小说,就算是推理小说,也是时候进入解决篇了,所以现在公布真凶也没什么问题。万恶之源就是希望之峰学院,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学院招来的绝望。” 部长站在这座像是烧焦了的烤鱼架似的城市里,拾起了“绝望小说”。 这本书并不太厚。 要是它也没什么内容的话,我就可以哈哈大笑了。 “十神白夜,推研,还有‘绝望小说’,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学院所制造的,希望制造了绝望。怎么样,这种情节发展很让人绝望吧?” “你是说只要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那这个世界就会充满希望吗……” 我所能做的,只有作出毫无意义的回答,以及守着青叶而已。 青叶。 生命正一点一点从躺在车座上的青叶体内流失。 她侧腹血流不止,车座下积了一大摊血。她脸上现在连痛苦的表情都消失了,要不是时而还能听到呼吸声,简直跟尸体没什么区别。 “只要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这个世界就会充满希望?真是可笑。” 部长笑道。 坐在吉普车上的副部长和会计也发出同样的笑声。 随便你们笑吧。 想笑就笑吧。 但你们嘲笑的可是未来的自己啊。 “这种假设未免想得太美了,”副部长把一张笑脸转向我。“要是母亲没有死于癌症,那希特勒就不会从政,不会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井睦雄也不会杀那么多人,作家也不会写出《八墓村》 ……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是的是的!这样一来《丑时三刻之村》(译注:西村望以1938年的津山事件为题材所写的纪实小说)也写不出来了呢!”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不依不饶。“要是没有‘起’,就不会有‘承’,更不会有‘转’和‘结’了。” “一九四〇年,”部长说出一个年份。“中日战争陷入泥沼,札幌的冬奥会泡了汤。然而在人们的热情和努力下,三十二年后的一九七二年,冬奥会再次决定在札幌召开。” “干吗突然说这个?” “不管那是在一年后还是在一百年后,大地震总有一天会发生,飞机总有一天会坠落,瘟疫总有一天会流行,战争总有一天会爆发。太阳五十亿年后也会死亡,到时地球也会跟着完蛋。弥勒菩萨在五十亿七千万年后会降临,但那时地球都没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应该要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 “就是这么回事,”副部长接过话头。“意思就是说,就算希望之峰学院这种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次这种大灾难,也总有一天会发生。” 原来如此。那么要是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那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在城市里给公司拼死拼活打工的我1”“在乡下干农活的我2”或者“成为小说作家勤奋工作的我3”,会不会存在这样的“我”呢。 感觉很难想象。 就算我的希望没有被希望之峰学院摧毁,我觉得我还是会面临跟现在差不多的情况,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实现梦想,有时候看看书,有时候不看书,有时仿佛踏上了社会,有时又仿佛没有进入社会,有时像是活着,有时又不像活着。 我就是我。 我不是“我1”不是“我2”也不是“我3”。 我不是假设。 我不是过程。 我不是才能。 我不是工作。 我不是人生。 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有这样的现在。 我之所以是我,是有意义的啊。 “让我给你一个为你而存在的故事吧,”部长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把手中的“绝望小说”高高举起。“情节很单纯。一直令你饱受痛苦的心伤,一直被你扭曲的被认同的欲求,这一切,都将在你读过这本‘绝望小说’之后得到解决,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3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9010922 分类 资料 标题《关于件的种种(情报公开等级4)》 六日,丙寅。武藏国浅草寺,如牛者忽然出现,奔走于寺。于时寺僧五十口计,食堂之间集会也,见件之怪异,廿四人立所受病痾,起居进退不成,居风云云。七人即座死云云。 ——《吾妻镜》 此兽名曰件,传说古来有之。某老云,昔文政年间,此兽现世。此兽语一年吉凶于诸人,且云若图其形张贴室内,则可免除灾难病厄。此兽三日后即死,故众人各求取其图形。此兽为牛所生,形似牛,人面,头生八角,能吐人言,故以人旁加牛字以记之。今于云州,是年四月上旬生此兽,示吉凶云:是年诸国岁丰,然孟秋时将有恶疫流行。因闻此兽三日后即死,故于此图其形,记上述内容以示诸人。务请诸君得此图形,张贴室内以除病厄。 ——《瓦版——件兽之写真》 我闻着清风送来的沙子的味道,想起我以件的模样出生之后,接下来就将迎来诞生后的第一天,于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些此前我一时疏忽未曾想起的可怕事情。我听说件出生之后第三天就会死,其间它将会口吐人言,预言未来的吉凶。我以这种生物的模样诞生之后,不管能够生存到何时,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因此即使在短短三日之内就将迎来死亡,我也并不在意,但要作出预言,对我来说则很让人头痛。 ——内田百闲《件》 据闻,神户地区生“件”,语曰:听其言者须信之,于三日内食用小豆饭或“荻饼”,则可免于在空袭中遭难。 ——《三月间流言蜚语》 不知件这种生物将会在何处出现,总之,件是必定会出现在某处作出预言的,预言的内容包括流行病的袭来和战争的爆发。这种怪物据说是一种像人的牛,预言即将到来的不幸,并且将应对不幸的方法传授给人们,之后就会死去。件这种生物寿命不长,一般四天或五天,最长不过七天左右就会死亡。也不知件所传授的这种方法是从何处传来,现已十分流行,每家每户都会悬挂蒲包,或准备特殊的食物。 ——樱田胜德《松浦群岛》 早在我的青年时代,曾有一名男子背着一个包袱四处走家串巷,据说包袱里面装的是“件”的遗骸。他到处分发一枚纸片,以此讨取大米或金钱。纸片上是用木版印刷的红字,内容是: “件对彼女子口出一语,曰:丰年不足七年。此后即毙。” 字下面还画着人面兽身的“件”的模样。在我出门在外的时候,这名男子来到家中,留下了这枚纸片,家人亲眼见到了男子包袱里装的干货一般的东西,据家人说,那东西跟小猫差不多大。从纸片上印刷的内容推测,这个所谓的“件”,应该是人类母亲所生,除此之外一无所闻亦一无所见,情况一概不明。 ——《西播磨昔话集》 件(灵) 为牛所生,能解人语,所说的一句话必定准确无误,故有“如件所述”(译注:件の如し,意为“如上所述”,信件、合同或证明中常用来作结尾词)之俗语,现九州、中国地区仍时有其传言。诞生后只能生存四五天,所作预言多与流行病或战争有关。 ——《综合日本民俗词汇》 看来您没有明白预言的意思啊。 不管想出多少办法,用尽多少手段,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这就是预言。 ——tori miki《帕西法厄的宴会》 就这样,在听完件大人的预言之后,那个孩子说:“我会征服这个世界的,我会让大家放心的。” ——《白夜行》 4 “希望之峰学院喜欢瞎操心,他们太过于热爱希望,因此对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绝望了,”部长接着说。“不管是传染病蔓延,还是爆发核战争,对于学院来说,这都不是‘世界末日’。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在,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那都不是绝望。” “也就是说,那个学校害怕的,不是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人心充满了绝望的那一瞬间,”副部长接过话头。“也就是所有人类叫出‘我绝望了’的那一瞬间。” “是的是的是的!因为希望之峰学院根本就不相信普通人呢,”会计说。“最后学院终于陷入了一种妄想之中,他们想让‘优秀到足以被称为全人类希望的才能’来统治这个世界。新的一神教出现了!” “当然,‘没有神的一神教’,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学院想要人工创造自己所渴望的神,创造‘超高中级的希望’。从赞助商和预备学科那里吸收的资金,被他们像流水一样地花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既然这个世界仍然处在一片混沌之中,想来他们是失败了吧。而且,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计划。” 部长再次举起“绝望小说”。 就好像这一本用草纸订成的印刷物是什么圣人遗物一样。 “以前有本叫做《完全自杀手册》的书很流行。” 我知道这本书。 我读过这本书。 淹死烧死缢死毒 死触电死跳楼自杀。 那是一本写满了各种自杀方法的说明书。 “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读过那本书了吧,那就好说了。那本书囊括了一切自杀方法,想自杀的人对它趋之若鹜,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想死,而是因为他们不想死。” 没错。 非常非常非常想死,但也同样非常非常非常想活,这样的人们在《完全自杀手册》中寻找着慰藉。 这本书作为自杀目录簿是顶级的,同时也是防止自杀的顶级品。 虽然这种反面论调很俗套,但《完全自杀手册》确实有让自杀行为无效的作用。 “希望之峰学院在制造‘超高中级的希望’同时,也在考虑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做些什么,”部长举着“绝望小说”说。“在人类被绝望统治的时候,他们是否能够给人们带来希望呢?为此他们能不能创造一种行动指南,一种营养补充剂,一种福音书呢……做法跟《完全自杀手册》是一样的,他们打算让人们阅读一本囊括了一切绝望的书,反过来以此建构一种机制,将人们的绝望化为希望。而我们把这种方法夺了过来,用它来作恶。” “这就是‘绝望小说’的真面目。” “我们把它四处传播,跟推理小说一样,跟播种一样,接下来只要等它传遍整个世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就好了。即使推理已死,骨骸还会留存,诅咒还会留存,”部长歇了口气,就好像在观察他的话起到了什么效果一样看着我。“虽然这个案件解决篇有点草率,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你听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我久违地开口说道。“希望之峰学院的真实意图,还有‘超高中级的希望’,为什么附属学校的人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情报?” “就叫你不要瞧不起附属学校啊,”副部长说。“希望之峰学院已经玩完啦,空中楼阁终于快要垮了,进入末期啦,末期末期。我猜要不了几年它就会完全崩溃了吧。” 崩溃。 希望之峰学院。 我非常喜欢又非常讨厌的希望之峰学院就要崩溃了? “那学校已经到极限了,政治、收支、运营、秘密,一切都充满了欺瞒,马上就要胀破了。就算我们不用针去戳它,它也会自己啪地一声炸掉的。” 这段话刺痛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说得更直接点儿吧,我感到很受打击。 我一直深信希望之峰学院会永远存在,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情况非常严重。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球员从政了一样,我觉得很受伤,虽然说起来很丢脸,但我真的快哭出来了,鼻子直发酸。我的心灵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痛楚。 看到我深受打击的样子,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初中推理研究会的三个人好像非常非常开心。 我现在总算明白,这群本来把附属学校的名头当做救命稻草抓着不放的家伙,为什么会对自己曾经那么想进入的希望之峰学院弃之如敝履了。 因为这样就不用去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能进本科读书了,真是太棒了。 尽管我想到了这么一句讽刺的话,但同时,我也和他们深有同感。 我们同样深爱着希望之峰学院,为希望之峰学院即将消失而感到悲伤,但希望之峰学院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从这层意义上说,我们同病相怜。 “希望之峰学院要完了,但是我们还没有结束,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了。” 部长脸上露出近乎苦笑的表情,想把“绝望小说”递给我。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想让我看这本书?” “我想看到你的绝望。” “我的,绝望……”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才能,在这个世界面前一败涂地,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就这样长成了大人,这样一个人沦为鼹鼠之后却还没有放弃抵抗。” “……” “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自己去看‘绝望小说’,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凑热闹,加入狂欢,这不是就够了吗,你靠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做完了。” 那是一张同志的脸。 我看到我的手自己动了,接过了“绝望小说”。 “你有资格看这本‘绝望小说’,有资格获得绝望,重新找回自尊心。” 这样一来。 游戏就开始了。 一个选择是绝望还是不绝望的游戏。 出现了两个选项。 看“绝望小说” 不看“绝望小说” 我该怎么办呢。 我应该选哪个呢。 我的希望在哪边呢。 5 “十神家族虽然是采取世袭制的,但听说他们是实行一种特殊制度的,名字叫做‘下任家主决胜战’,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争夺下任家主的宝座而展开混战,同族之间互相对抗,彼此打压,”金井仍然立在昏暗的校园里接着往下说。“上次‘下任家主决胜战’中途发生了连续杀人案,那就是传言中的‘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 我知道自己现在面无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就好像脸部的肌肉都紧紧黏在了头骨表面一样。 “哦,没想到您会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你会知道‘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应该只有极少一部分人……” “您对于故事情节态度很严谨啊,事到如今其实不用摆出吃惊的样子了。能够阅览‘没有向外界公开的非公开秘密资料’,这种特权不是十神家族专有的,”金井镇定自若地说。“跟‘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有关的人,大部分都在事件之中被杀,而——” “您和十神白夜,则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用不着使用博尔赫斯了,“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的潜在记忆。 我几乎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天的惨象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来。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理阴影吧,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些每天都在发生残忍的杀人案的日子……已经成为我无可取代的宝贵回忆了。 “十神白夜已经坦白了一切,包括十神白夜和你为了解决事件而借助了件的力量的经过。”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我们也希望能从您口中得到情报。” “十神哥哥他啊,不知道‘件的关键’是什么呢。” 主任看都不看一眼白夜大人倒在旁边的尸体,坐在椅子上品着茶。 “主任,您不介意吗?” “不介意。既然没有点心,好歹让我喝口下午茶吧喂。” “那杯红茶里加了吐真剂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我会把所有的丢脸事都说出来然后死掉!”主任从胸前口袋里取出药片,慌慌张张地吞了下去。“呼——幸好我是天才——要是我没有天才到无缘无故把解毒剂装进口袋里那就死定了……” “毕竟有句俗话说‘傻子和狗屎只有一步之遥’啊。” “那是‘傻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遥’吧喂!” “事情就是这样,”金井重新转向我。“希望您能合作,您应该知道‘件的关键’是什么。” “要是我不合作呢?” “那就只能请您喝下吐真剂了。” “解毒剂我刚才全吃掉了,已经没了。” 主任说。 “结果不是一样吗?”我抗议道。“不管我是自己坦白,还是被逼着喝下吐真剂,不 管怎样,初濑川研究所都能够得到件的相关情报。” “现在掌控了局势的人是我们,所以所有条件都是一边倒地对我们有利,这一点希望您能理解。而且……结果其实不尽相同,您的生死会有区别。” 这样一来。 游戏就开始了。 一个选择是绝望还是不绝望的游戏。 出现了两个选项。 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我该怎么办呢。 我应该选哪个呢。 我的希望在哪边呢。 6 我的选择。 我…… 看“绝望小说” ?不看“绝望小说” 7 我的选择。 我…… 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幕间 我想各位可能已经忘记了,所以在此重复一遍。 本文撰写之际使用了以下文字系统: k2k—system ver2.3 冒牌货,耍花招,玩手段。在这个无处不充斥着渣滓的世界,我感觉人们表现都很不错。对于这个可能让任何人背上罪名的世界体系,我只能啧啧称奇。 正因如此,要说我能做什么工作,不过就是发表一篇小小的宣言罢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无意加入那些写后记自取灭亡的小说作家的行列。 呃。 你们看得还开心吗? 我希望本书,这次的媒体组合(在出版界这个词早已废弃,然而由于它太过常规,这种现象已经化作了日常的一部分——大冢英志《角川历彦和媒体组合时代》),这篇衍生小说,能够让大家发自心底感到快乐。 如此而已。 我说真的。 因此,为了今后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衍生小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刹那间的量产型故事,是具有良好经济效益的作品向其他媒介衍生的产物,其目的是生产周边产品,乃至发挥宣传效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之前我读过好几本衍生小说作品,它们却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 那是完全按照赞助商和出版社的指示创作出来的不痛不痒的故事。 那是在赞助商、出版社和创作者都毫无干劲的情况下创作出来的,那是只能勉强打个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专业作家按照小说体裁去套用故事情节的产物,那是归根到底还是只能勉强打个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完全白费了制作组的努力的结果,那是爱好者们会大呼这是在亵渎原作的故事。 那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那是就连爱好者们也会质疑究竟是否有过这样一篇作品的故事。 都在搞什么鬼? 开什么玩笑? 写书的人,让他写书的人,看书的人,都再拿出点干劲行不行? 你所敬爱的人家中的书柜,爸爸妈妈推荐给你的书目,暑假布置的阅读作业,你一直喜欢的小说作家的新书,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些场合的书,那就是衍生小说。 接下来让我来破坏这种常识吧。 就让我来向人们展示衍生小说的矜持,令人们体会到衍生小说的教益,哪怕是一天也好,让这本书被送到附近旧书店的时间尽量向后推迟一些。 就让我来把它变成一本这样的书吧:在你为了搬家或是结婚整理行李的时候,看到它会想:“啊,这本书我可舍不得扔。” 但愿这本书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摆在你的书柜里。 好了,接下来更加精彩。 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 重复一遍,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8 坐吉普很容易屁股痛。 我把油门踩到了底。 安全驾驶和交通规则我都不在乎。 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和车辆我也不在乎。 副驾驶座上的部长在说话,但我不在乎。 后座上的副部长和会计也在说话,但我不在乎。 我再也不在乎了。 我已经下了这个决心。 虽然我还是很在乎青叶的伤势。 ?不看“绝望小说” 我仍然选择了不看那本混账的“绝望小说”,但我还是想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希望,属于我自己的结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撕掉了“绝望小说”,把它摔在地上。推研的三个人看到这一幕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这样接纳了我。 “谁接纳你了啊,”副部长戳穿我说。“我们是在考验你。我们想知道,你明明没有一点才能,却不愿意看‘绝望小说’,这么一个人要怎么让我们看到希望。” “是的是的是的!这是最终考验呢,兴奋兴奋!既要找到自己的希望又必须救这边这个快要死了的大姐姐,真是任务一大堆!” 会计将目光投向后车厢。 我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我这里看不到青叶。 “你再发会儿呆青叶里美可就死定了啊,”副部长咧嘴一笑。“我呢,在这次的事情当中看到了很多人的死啊。失血过多了?哎呀,那很简单嘛,她马上就会死了。” “你要是觉得他很烦,可以杀了他,”副部长简短地说。“武器就在这里。” 我打开仪表盘下面的储物格一看,里面装着求生刀、冰锥等各种各样的凶器,全都是为了伤害和杀死别人而存在的工具。 无聊。 这不是我想要的。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满足,那跟看“绝望小说”有什么区别。 我为了希望而驾驶着吉普车向前飞驰。 假如骑上偷来的摩托飙车是年轻人的特权,那么开着别人给的吉普飙车,也就是大叔为数不多的权利之一了。 9 我在面积并不算大的岛上找了个地方藏身。没有看到主任和金井,追兵也没有出现。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放过了我还是打算拿我寻开心,但看来我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了。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我作出了实在太过理所当然的选择,但我还是想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希望,属于我自己的结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用博尔赫斯找到了最佳逃跑路线,从校园中穿过,藏了起来。 博尔赫斯虽然功能很多,但我的装备并没有那么齐全,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岛上逃脱陌生敌人的追捕还是很难的。准确来说,博尔赫斯是为了便于让我撰写《白夜行》而开发的笔记协助工具,而不是能够让我在生存竞赛中存活的万能工具。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就是一场生存竞赛。 白夜大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挑战解谜,而我呕心沥血地写下《白夜行》。 虽然人们常说这是一种脑力劳动,但在每天充满了事件和记叙的日子里,我才深深体会到了将自己的所见所感形诸文字是多么艰辛。 写作也是一场生存竞赛。 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感觉不大顺利啊,大脑。白夜大人怎么了?啊对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搞什么鬼。啊那个。 总而言之我得逃走。 要怎么逃走? 把我空投到这里来的人肉火箭是走不了回头路的,而且看样子这个岛除了一座跟本土相连的桥之外,没有其他路可 走。 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只能想办法过桥。 在一片用“淡墨色”来形容可能有点偏西式的黑暗中,我借助着时有时无的月光,一路往前跑。 岛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人们是全都出去参加游行了,还是害怕得躲在家里,或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情况不明。不安和孤独感,以及白夜大人已经不在了的现实令我难以承受,还没等我跑累,呼吸已经开始不正常了。我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呜呜的奇怪声音。每次一跑起来,钢笔就会漏墨,这一直让我很头痛。有一段时间我想用圆珠笔或是铅笔来代替,但只有钢笔墨水才能很好地渗进纸里。只有蓝黑色墨水。只有蓝墨水。 啊? 大脑。加把劲啊大脑。我的大脑,加把劲啊? 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 现在是提问时间。 既然白夜大人已经不在了,既然白夜大人已经死了,那《白夜行》要怎么办? 说起来,我不知道《信长公记》是怎么结尾的。我不知道信长在本能寺大意被杀之后,书还写了多少页才结尾。 “白、白夜大人……” 10 从拥堵的路上横穿而过,我们终于进入了附近最大的城市,但医院里也十分拥挤。 可能是因为在卫星坠落的事故中幸存的人都被送到这里来了。 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态,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总而言之,关键在于不要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把吉普车停在路中央,冲进医院里。 也许可以说是不出意外,医院里满地都是伤员,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这状态应该也跟野战医院差相仿佛了。手和腿负伤,还有比手和腿更致命的部位受了伤的人们挤满了这间医院,几乎让人连脚都没处放了。 虽然也能见到医生,但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我把青叶偷偷放在医院里,她受到救治的可能性应该也很低。虽然也有威胁他们这个办法,但可想而知肯定会被警卫逮住。 我在狂怒之中奔出了医院。 部长可能是察觉到我遭遇了失败,耸耸肩似乎在表达对我的同情。 之后我开着吉普车,只要一见到医院就进去看看,但病床上都躺满了伤员,要不就是门口挂着临时停业的牌子。 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这种发展啊。 为了找到希望我都行动起来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却没有给我回应?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就跟之前一样。 我仿佛看到“外面”正这样说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最后我也没能找到空着的医院。 “该怎么办?”部长对我说。“你要怎样结束这场战斗?就算开着车到处乱走我想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倒是挺讨厌这种人的,”副部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该怎么说呢,不是有些人喜欢突然就发火吗,本来一直很安静的,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大发脾气那种,我特别讨厌。” “‘王八蛋’系列那样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可是森田芳光啊?日本国宝啊?” “总而言之,一直很失败的家伙突然变得激动得不行,让周围人都吓一大跳,这种情节我觉得有点那啥。” “副部长,这不是搞革命的人该说的话。” 那些蠢货聊起天来了。 我的心情就是随他们去吧。 我放弃在城里找医院,将目标转向小镇上开诊所的医生。 沿着国道开了一会儿之后,远处出现了机场。 啊,机场。 机场! “机场”这个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富有热情和攻击性。 机场。这座能把我们带到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建筑,我本来是打算和青叶一起去的。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走这条路没关系吗?”部长问。“我实在不觉得你能够应付目前这个局面。” 管他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开车,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偶像明星?不管怎么样,看样子这一路会很无聊。” 管他呢。 “哎呀,别这么说嘛部长。越是不受欢迎的男人越喜欢抓着一次恋爱不放,我有个朋友,他现在还会讲他在幼儿园时候的传奇故事……” “呀哈哈——副部长是自称很受欢迎呢!” “什么叫自称啊,我本来就很受欢迎,到了巧克力的季节,我还得提前准备辆卡车……” “听说我送你的巧克力你还收藏在冰箱里,是真的吗?” “你什么时候送过我巧克力啊。” “我有问题老师,请问‘科马内奇’能算是搞笑段子吗?(译注:由罗马尼亚体操运动员纳蒂亚·科马内奇的高叉连体衣而来的搞笑动作,为北野武的招牌动作)” “不算啦。还有,店里买的巧克力点心我也不介意,明年一定要送我。” “呜哇哇,突如其来的表白——” “才不是表白!” “想看我的运动内衣吗?” “拜托了!” 学生们闹成一团。 我继续开车,有种心里下起了倾盆大雨的感觉。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声音,我的胃部附近感觉越来越沉重。愤怒,郁闷,欲望得不到满足。负能量散发出来,思考、感情和现实杂糅,我感到操纵我自己的线都缠在一起了。 脑袋晕晕乎乎。 眼前金星闪烁。 季节,时间,我都搞不清楚了。自己多大年纪,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这些都模糊不清,然而我还是知道,除我之外的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这不是跟之前一样吗。 这时…… 一个女人走在这条路上。 她的脸我好像见过。 在我享受鼹鼠式生活的时候,我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调查希望之峰学院的信息上。 这是那个时候我查到的脸。 也就是说她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那女人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她说: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 呜哇。 真可怕! 这人怎么回事。 嗯。 希望? 希望这混账。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踩下油门,撞上了那个希望之峰学院的女人。 我给希望从后面狠狠地来了一下。 那女人就像被扔到河边的黄书一样,难看地飞了出去。 我大笑起来,但推研的人看到我突然撞倒本科的学生,都吓了一跳。 喂喂。 喂喂! 有什么好吃惊的啊,你们想让我看“绝望小说”不就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吗。 我不会对这个世界发火。 我不会杀任何人。 但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你这混蛋另当别论。 我从吉普车上下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光注视着那个痛苦得全身痉挛的女人。 “呜……呜呜……” 她在呻吟。真有意思。不对,真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狠狠踩住那女人的脑袋,用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这种平凡的象声词来 形容正合适。 于是那女人发出平凡的尖叫,我觉得很失望。明明是超高中级,真是不像样,让人看了就生气,饶不了她。 既然有才能,那就应该发出稀有的尖叫啊。 比如嘿喵啦,噗咻咻什么的,虽然我不大懂啦。 这次我又狠踩她的肚子,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于是那女人一下子喷出了血和呕吐物混合的东西,但我还是没有停下,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踩下去。女人内脏破碎的感觉传到了我的脚上,开心开心。 哦。 说起来,不是还有刀子吗。 我从储物格里面取出了生存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向那女人的手臂。 由于刺进去实在太轻易了,我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把小刀刺下去。嚓嚓嚓嚓,就像从便利店买来冻得硬邦邦的刨冰吃的时候那样。嚓嚓嚓嚓,乱刀刺下,把肉割下,把筋斩断,把手指砍掉。女人的手臂就像掉进陷阱里的鼹鼠一样血淋淋的,千疮百孔。真是傻透了,明明有才能,却会像普通人一样被小刀刺,真是傻透了。 女人遭到利刃蹂躏的手臂沾满了油腻腻的血。 啊,脏死了。 啊,受够了。 原来超高中级也跟我一样流着红色的血,流出来之后也会让人觉得脏啊。 我抓起那条筋络肌肉手指都被切断体无完肤的手臂,使出浑身力气把它往下扯。 在噗嗤噗嗤的声音,以及一丝微弱的抵抗之后,女人的手臂像一棵蔬菜一样被我摘了下来。 接下来我要切开那白皙的喉咙。 我要杀了她。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女人伸出了仅剩的一只手,怎么,她居然想抢我手上的刀。 哇。 等等。 一瞬间我试图收回手,但冲击来得更快一步。 我裆部挨了一脚。 一阵裂开似的疼痛贯穿了我的睾丸,紧接着蔓延到了全身。 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我身体向前弯曲。 那女人按照柔道里巴投的法子把我扔了出去。 天旋地转。 我的脑袋撞到了地面上。 眼前一黑。 我大概昏迷了几秒钟左右,在这期间,形势完全逆转了。 我倒下,那女人站了起来。 什么啊。 已经结束了吗,我的时间。 那女人瞪着我。 她断折的手臂流出大量鲜血,嘴角边还沾着血和呕吐物的混合物,真是满身疮痍。尽管如此,那女人……她是哪来的力气啊,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整个提了起来。 咯。 咯咯。 咯咯咯。 气管被掐住,咯,咯,咯咯咯咯咯,我难以呼吸,咯咯,脑子里咯咯咯咯一片模糊,视野咯咯咯变暗,耳鸣咯咯咯咯严重。 “唔噗!” 响起了这么一声,我知道这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感到很失望。面临威胁性命的危机,却只能发出这么无聊的声音,这样的自己令我绝望。 “什么啊……”女人掐紧我的脖子。“什么啊,什么啊。” “唔噗、唔呃、唔唔……” “把别人的手臂弄成这样。” “唔噗、唔、唔呕,唔噗!” “什么啊,你是谁啊。” 虽然我想回答,但脖子被这样掐住,我发不出声音。 我最多能从喉咙里发出青蛙的合唱。 啊…… 到此为止了吗。 视野开始模糊。 意识开始远去。 头脑开始混乱。 我快要不是我了。 “你是谁?” “我、我、我我……” “说名字啊。” “我是、我是……” “你是谁,什么人?” “我、我是、大槻凉彦!” 11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哎呀,好奇怪,什么叫“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我应该一直醒着才对。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像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广阔的夜空。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我爬起来一看,发现这里发生了更加令人费解的事情。 这附近都被砍断了啊。 花草,电线杆,路标,汽车,就连小石头,一切都被砍断了啊。 眼前的景色被切成了两半。 面临异常情况的时候,不管怎么思考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个真理我是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当中学到的。这种时候推理是毫无意义的,动脑子不如动脚。 我决定回学校去看看。 夜路上的一切都被切断了。昆虫,小树枝,空罐头,自行车,垃圾箱,还有塞在里面的垃圾…… 一切都被均等地切成了两半。 大家团结友爱地互相平分。 我心中被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所占据,心里七上八下。只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而已,我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从莫尔道河上吹来的风,以及夜晚的凉爽,都无法让我的心平定下来。 我所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自己的脚而已。 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学校,在这里,我理解了一个事实——绝望正在扩大。 摆在校园里的茶具被切成了两半。在那里享受下午茶的初濑川研究所主任,从头顶被纵向切成了两半。切口非常整齐,但黏糊糊的大脑和内脏都落在了地上,跟乌贼饭不一样。金井死在旁边,他手上的伞也被切成了两半。 受损的还不止这些。 一台不久前校园里还没有的大型车辆……那种车叫做吉普……就像汽车工厂里的展示品一样从中心分割开来,周围散落着肉块,那是人的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日式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跟捷克一点都不相称。 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制服,被割成两半的心脏,像嫩树枝一样伸开的手脚散落满地,还没完全消化的饼干从破裂的胃里溢了出来。 在滚落在地的无数尸块当中,一开始就死了的白夜大人却好像还活着一样没有任何损伤,这一幕让我不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哧——。哧哧哧哧哧。哧——。 声音。 哧——。哧哧哧哧哧。哧——。 这个既不能用愉快也不能用不快来形容的声音,每间隔一会儿就会重复一遍。那个声音每次响起,那个声音每次停止,不知为什么,都会让我有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哧——。哧哧哧哧哧。哧——。 然后我发觉。 那是用刀子裁开纸的声音。 在这么一个月夜裁纸,可能那个人已经疯了。 “请——你——试——着想起——那是何——时……” 我在校园深处的黑暗之中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都——曾——有过……” 人影一边用手上的小刀哧哧哧地切割书页,一边反复哼着《思念相簿》的高潮部分。 思念相簿 作词:增田俊 作曲:本田铁麿 请你试着想起 那是何时 那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 都曾有过 有过欢喜 有过乐趣 无论何时 都不会忘记 “看啊,”人影说话了。“新月出来了嘛,在这种夜晚,总会忍不住念上一句诗呢。‘蓝天是黑蓝色/那可是新 月的笔尖/用来写着死亡的歌/(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 “……” “好久不见了啊,你看起来挺精神,这就好。还是老样子,天天写文章吗……啊,那条胳膊,不好意思,我刚起床不在状态。” 仔细一看,我左手的义肢不见了。 驱动关节的液压系统漏油了,红黑色的油流了出来,但这不重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就像老太婆一样嘶哑。 恐惧和不安,以及稍微多上几分的怀念,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实际上我应该还差一点就哭了。 “这是什么问题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影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让各位久等了,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打工大叔,大槻凉彦出场了嘿!” 人影……大槻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 被割破的书乘着风在夜空中飞舞。 “嗯——这一幕挺不错的嘛。‘铅笔刀/从不生锈/从不离身/与回忆共逝’(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的感觉,你不觉得吗?” “为什么会到布拉格来?” 我不理睬自己不听使唤的眼泪,这样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啊第二环节……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啊,只要是为了委托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去完成杀人任务的,不管是东京塔顶,还是珠穆朗玛峰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的,‘征服世界宣言’发表以来才过了差不多五个小时,不管出发得有多早,我都应该还在飞机上,要不然就太奇怪了,这就是你想说的吧?不过呢,这是门外汉的想法啦。” “你一开始就在布拉格?” “回答正确。你看,我以前不是‘超高中级的杀手’吗?所以在收到委托之前,我就会知道目标是谁。” “什么啊,这根本算不上是理由。” “算得上啊,‘超高中级的贵公子’拥有人工卫星,‘超高中级的格斗家’会用缩地术,他们需要理由吗?在这个世界上呢,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称号,那就没问题了。既然你是‘超高中级的书记’,这种事你应该明白的……看你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啊,那接下来就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属性吧,给你打开属性界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2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27119505 标题《他的属性》 姓名 大槻凉彦 职业 杀手 lv 91 hp 788 mp 0 使用特技 ·冻结波动(令所有魔法无效) ·隼斩(能够攻击两次) ·格挡(防御敌方攻击) ·阿邦式快速剑(参考《达尔的大冒险》) ·埋伏(由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的嗅觉而来的能力,在接到委托之前,就能知道目标是谁。在此之后,就像鼹鼠钻洞一样将自己的人格封锁,对拥有能够接近目标的动机或关系的角色进行分析,并化身为该角色,以此方法接近目标并将其暗杀。为了接近目标,能够不惜欺骗拥有上帝视角的人……亦即读者) 13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在日本,而在捷克!只是你们这些又蠢又瞎的人没有发现而已,我可是一开始就百分百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我发现下一个目标是白夜弟弟之后,在白夜弟弟出发到捷克之前,就抢先到了波西米亚天堂这个自然风光优美的地方,改变自己的人格,把自己关在了家里,这就是真相。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槻高声大笑,虽然毫无必要,他却用脚打着拍子,哒哒哒哒哒哒。 “呜、呜呜呜……” 声音。 一个身穿学生服的少年扒开汽车零件和人类内脏爬了出来。 “啊,砍漏了,刚刚醒过来脑子迷迷糊糊的工作也做不好啊。” 大槻举起了小刀。 “到、到、到底怎么回事?” “啊哈,不好意西啦,另一个人格的记忆我总是很快就会忘记的,不管当时受到的冲击有多强,只要一醒过来,你就会忘掉梦的内容对吧?所以拜啦,我的梦中人。” “没想到……你居然是‘规格外’的人,”少年的声音在发抖。“我们在那个镇上制造密室的时候,也曾经收到报告说有同伴被杀,原来是你……” “嗯——虽然我没有印象,不过在跟事先设定好的人对话的时候,还有生命面临危机的时候,我的人格就会自动恢复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哎呀,没什么,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大槻又开始用脚打拍子。“你好像是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学校的人吧,我说,你现在感觉如何?被你们贬得一无是处的大叔居然以前是‘超高中级的杀手’,知道这件事之后你现在感觉如何?” “……” “无言以对是吗,很好很好,那个时候的本大爷呢,准确来说是‘我’,全部都是假的。‘我’的那些苦恼和郁闷听起来很像回事吧,但对本大爷来说,那些玩意儿不过都是快餐,最多我也就想个三分钟。很烦‘我’的人,同情‘我’的人,警惕‘我’的人,挑剔‘我’的人,大家都辛苦啦,干得不错。这样好玩吗?别管这个了,还是加油过好自己的人生吧——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偶像明星呢?” “嗯?” “你打算拿那个偶像明星怎么办?” “她嘛,说是失恋旅行,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在说谎。” “太好了……看来你没有忘记她。” “跟这没关系啦——” 大槻的小刀落下,就像变了一个精巧的魔术一样,少年的身体从正中间被割成了两半。 “反正都是要杀的,跟这没关系啦——” 他这样说着,踢了一脚吉普车。 从货架上面掉下来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这女孩腹部受了伤,与其说她睡着了,倒不如说看起来跟尸体没什么区别,但她的确还活着。 大槻俯视着那女孩,再次举起了小刀。 “等等!” 我叫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等了啊,” 大槻很守规矩地说。“然后呢,你要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既然她还活着,那就没必要杀她啊。” “你这话非常奇怪……你自己感觉到了没?” “别管我,也别管我说了什么。” “哦哈哈,毕竟是书记嘛,” 大槻眯起一只眼睛。“听好了,一件非常基本的事情,我曾经是‘超高中级的杀手’。虽然我脑子里是有‘曾经’这个概念的,但做的事情从来没什么两样,我一直一直都是杀手。” “那又怎么样?” “我从希望之峰学院毕业之后,还是像这样一直杀人。我身为一个杀手才华横溢,所以能够熟练地使用刀具,话虽如此,我是没办法改行去做厨师或是理发师的。我们这些被才能束缚的人,只能活在才能之中。” “我……” “你也是一样啊,我可爱的妹妹,” 大槻说。“你只能以‘超高中级的书记’身份活下去,没错吧,‘蓝墨水’?没错吧,十神忍!十神白夜的姐姐!” 14 “你想说的就这么多?” 15 白夜大人站在那里。 在月光下,他的头发在夜里也仍然那么耀眼,蓝色的眼睛也充满了压倒性的自信,灼灼闪光,就好像白夜大人自己就在发光一样。 白夜大人推了推眼镜,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这片地狱般的景象,然后他似乎觉得很无趣,吐了口气,还是似乎觉得很无趣地耸了耸肩。看样子主角缺位造成的熵增大现象令他相当震怒。 不对。 话说。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 “真恶心,你在模仿腐川?”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但、但是您不是死了……” “没发现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博尔赫斯给你的。十神不灭,如此而已。” 白夜大人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抓,把皮肤撕下一层来。 接着下面出现了另一层皮肤,被他扔掉的那层假皮上装有一个小袋子。 “这东西结构跟‘圣者之喉’差不多。谁会喝什么吐真剂啊。” “那么……”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初濑川研究所的那些人,因为‘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和‘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都没有必要向社会公开。” “白夜大人!” 我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向白夜大人奔去,想给他一个拥抱。 “你哭了吗?” “……啊。” 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我速度慢了下来。 “如果你是打算来救我的,那未免来得太迟了。” “非、非常抱歉。” “哼,变形了。”白夜大人把眼镜丢掉。“拿替换的来。” “马上……” 我立刻取出了替换的眼镜。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你是来救我的吧?我在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那个……”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欲言又止。” “非常抱歉,逃脱计划完全是一片空白。” “哼,书记居然交白卷,真是渎职。” 嚓嚓嚓。 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 大槻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两把反曲刀。 “呀嗬白夜弟弟,你老是不醒,我还以为你准备借着装睡逃跑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首先是一阵大笑。“哎呀,虽说我的武器是小刀,虽说武器不能体现个性,但你们也不要摆出那样的脸啊。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靠剪刀或者订书机这种类似于文具的东西战斗的,不过我可不是小学生!我也有被选举权!”他这样说着,作出一个老套的动作,舔了一下小刀的刀刃(应该是故意的)。“我的同行当中,有个人以前是‘超高中级的攀岩家’,你猜他的武器是什么?是手指啊,手指,这又是另一种没有新意的表现对吧?要是‘超高中级的按摩师’当上了杀手,那他们角色就重复了对吧?小刀果然是最厉害的对吧?话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对吧?”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达到了混乱的顶峰啊,”白夜大人重新戴上眼镜。“‘世界的选择选择会’崩溃了,冒充我的人还在大摇大摆,学院的学生在暗中活动,初濑川研究所也掺和进来了,所有人都在寻找‘件’,而你,大槻,你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哦哈哈哈哈,有什么不好,要是上册就把问题全都解决了反倒更让人头痛吧。” “这就是‘绝望小说’吗?”白夜大人捡起落在脚边的碎纸。“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你说那个?是我杀掉的小鬼身上的东西。他们好像是跟希望之峰学院有什么关系吧……啊——嗯——我想不起来啦——” “‘绝望小说’四处蔓延,‘绝望病’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一切都在向着绝望发展,”白夜大人撕掉碎纸把它抛开。“这个已经呈现出晚期症状的世界,必须由我来统治,必须由我来管理。” “必须由我来征服世界。”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一直对征服世界不感兴趣的白夜大人改变了选项。 这是一桩事件。 这是一次进展。 这是一场革命。 这是无上幸福。 无上幸福? 谁的? 没错,是我的无上幸福。 我一直梦想着一个由白夜大人来统治的世界。我一直希望着一个以白夜大人为规则的世界。 从那一天开始。 “哦哈哈哈,征服世界啊,真不错,小孩子的梦想就应该远大一点,” 大槻手上举着小刀迈着大步向这边逼近。“然后,打破小孩子的梦想就是大人的工作,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退下。” 白夜大人这样说道,然后向着大槻走去。 对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注视着两名就快要撞上的男子。 “白夜弟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缩短跟敌人之间的距离才行呀。” “哼,我也要对你说同一句话。” “你怎么不逃走呢?” 大槻举起小刀。“力量的差距很明显啦——下一页你就会死在我手上了——” “我不会输的,赌上十神之名。” 没错。 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绝对的。 这是一种原理。 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这次,亦或是今后,他都会取得胜利。胜利,胜利,胜利,一直胜利下去。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coda 绝望高中 ※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时间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铃声响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整个小岛都开始剧烈摇晃,随即学校的墙壁突然开裂崩塌。 我怀疑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 这是因为从崩塌的墙壁里面出现了一座漆成白色和黑色的建筑物,设置在左右两边的巨大射灯看起来简直跟两只眼睛似的。 熊猫? 熊? 不管怎么说,面前这恬不知耻、非同寻常、超现实的情景令我丧失了语言。这种东西要怎么写进《白夜行》里面啊。 “这什么玩意儿?” 大槻也忘记了自己举在空中的小刀,抬头看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建筑物。“比茨城的爱情旅馆还没品味啊。话说,这么大一块包袱皮没关系吗,人类难道没有从《spec剧场版》当中学到什么东西吗。” 正在我想顶他一句告诉他那种电影根本没人看的时候,我的衣服突然被扯了一下。 “咦?” 接着就好像重力的平衡状态一下子被打破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飞在了空中。 地面离我越来越远,白夜大人和大槻越来越小,我正在急速接近月亮。 我人生中还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月亮。 真美。 不对,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 这时我的身体被扯到了建筑物的屋顶上,我就这样一屁股着了地。 “索尼娅同学,回收完成!” 我抬头一看,左右田同学穿着一身我没见 过的衣服,一边操纵一台像是鱼竿怪的机器,一边向我打了个招呼。 非常普通的招呼,就像我们只是在走廊上互相擦肩而过一样。 “您好,‘蓝墨水’同学。不,应该是十神忍同学。” 索尼娅王女也在屋顶上,还是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衣服,她的头发在强风中飞舞,站在满腔疑惑的我面前。 “索尼娅同学,那个,这到底是……” “您觉得这身制服如何?” “制、制服?制服?” “希望之峰学院的制服实在太老土了,不过这里的制服是请我的专属设计师设计的,所以很时髦。您觉得如何?有没有体现出绝望的气质?” “绝望?” “绝望高中,建校!” 索尼娅王女大声宣布之后,小岛再次摇晃起来。 校园就像小孩子玩耍过后的沙坑一样一片狼藉,沙尘漫天飞扬,白夜大人和大槻的身影都不见了。 最后出现的是一座校门,仿佛在对留在校园里的两个人表示拒绝。 “这是什么……”我要求索尼娅王女作出解释。“到底怎么回事,索尼娅同学,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莫名其妙!” “我改行了。” “什么?” “接下来请大家齐唱校歌!”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索尼娅王女的背后出现了两名少女。左右田同学也跑了过来,四个人背对着我排成一排,就好像在向全世界展示自己一样。 没过多久,屋顶的扬声器就开始大音量播放那首有名的《广播体操歌》的曲子。 四个人全然不顾我的满心困惑,开始高声唱起他们所说的“校歌”,一首替换了歌词的歌。 新的夜晚来到了 充满绝望的夜晚 喜悦中敞开心胸 抬头仰望绝望 绝望歌声中 迎面吹来清新的风 来吧敞开心胸 预备 绝望 绝望! 新的夜晚之中 有着光辉的绝望 把手脚舒展开来 踩稳脚下大地 伴随着绝望 在这片广阔土地上 来吧伸展手脚 预备 绝望 绝望!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王女’,索尼娅·内瓦曼德。”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机械师’,左右田和一。”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恋兄癖’,镜佐奈。”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双重人格’,镜那绪美。” 四个人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从扬声器里传出了那个声音。 “还有,我是‘绝望高中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 “你给我出来!”我冲着扬声器大叫。“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人质,十神忍。” “我们早就知道你是‘超高中级的骗术师’了,不,你已经不是骗术师了,你只是个跳梁小丑。” “如果说我是小丑,那我一开始就是。而且,你不是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你快现身吧。” “……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那个冒牌货这样说,然后向着站在地面上的白夜大人放声说道。“听到了吧,你心爱的姐姐,还有珍贵的过去,都暂时由我们保管。要是想让我们还给你,那就自己来拿吧,正品先生。” 在绝望之中,我启动了博尔赫斯。 被放大显示的白夜大人脸上表情非常从容。 他那无比从容的表情,就好像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失败一样。 没错。 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绝对的。 这是一种原理。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从容? 上帝? 不对。 那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在拼命。 他只是在强撑。 那是个非常软弱的孩子。 那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别管我了,快跑。 大家都疯了。 校门打开了。 <上册·完> chapter 06 了结 网译版 转自 fraha.lofter. 翻译:行寒录 不可,不可打开,休要将墓道之门打开。 ……住手。为何还不停手,阿姊何愚至此。 (折口信夫《死者之书》) 假托、仿作、伪作,在这个二次创作的二次创作四处蔓延的世界,人们似乎都很有耐性。对于这个系统的坚固和死板,我只能啧啧惊叹。 正因为如此,说起我的工作,不过就是做些增删的工夫。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这次我也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干活。 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 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1 故事很简单,一个青年打算■征服世界。 这个青年■历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冒险之后,终于■■以偿,平安归■,结局可喜■■。 问题在于迎来这个结局之前的■■。 2 “欢迎来到绝望高中,要想到达冒充您的人……‘超高中级的骗术师’所在的最高层,必须先击败在各个楼层待命的其他学生。但您注定将会在这里游戏失败,‘绝望高中级的王女’,索尼娅·内瓦曼德将会华丽地将您击败。接招吧,幽灵箭!” 索尼娅王女大叫着倒在地上。 左右田同学和那两个自称是镜佐奈和镜那绪美的少女也各自散落在夜晚的教学楼之中,看起来是不会醒了。 3 游戏开始之后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 以白夜大人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4 “快给我起来。” 白夜大人用鞋尖戳了戳索尼娅王女。 “为、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睁开的眼睛里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我是十神白夜,以索取赎金为目的的绑架,恐怖分子的目标,国家之间的外交筹码……我的人生总是与危机相伴相随。我已经随时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他的意思就是说,攻陷绝望高中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 “好了。” 白夜大人一脚踩在索尼娅王女头上,就好像在行使一项理所当然的权利。 大概是身为诺瓦塞利克王国王女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索尼娅王女眉头抖动着,嘴里嘀咕了一句“该死”。 “白痴王女,告诉我那个冒牌货在哪里,要不然让我就这样把你的脑袋踩穿也可以,就像踩穿一块朽烂的地板一样。” “就说是在最高层了。” “你难道打算劳烦我把最高层所有的门全部打开吗?” “十神同学您现在应该感觉很不安吧。‘蓝墨水’同学,您的姐姐,或许此刻正在与骗术师同学幽会,这令您很不安对吧。” 白夜大人对她的挑衅不予理睬,从晚礼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 “这是吐真剂,副作用会致人死亡,你要不要试试?不过你已经背叛了希望之峰学院,成了‘世界公敌’,就算你死了也应该没有人会为你流泪的。” “‘世界公敌’是您才对吧,”索尼娅王女回敬道。“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以绝望高中的名义暗中行动,而十神同学您,大家都认为您发表了‘征服世界宣言’,到底谁才是‘世界公敌’呢?” “胜者为王。” “……什么意思?” “在你们的努力下,我现在的确成了‘世界公敌’。真是没想到,居然要在布拉格这个城市发动胡斯战争。要是扬·杰士卡在他死之前灭掉了教皇国和罗马帝国,那么新教的存在意义跟现在相比,想必也会大为不同了。” “难道您打算去……征服世界?” “没错。十神白夜的意思是,他将会征服世界,‘超高中级的贵公子’将会统治世界。我要参加这个游戏。”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决心将世界收入囊中的白夜大人很快就将绝望高中逼到了绝境。按照这个进度,接下来不到一百页之内他就能达成目的了。 白夜大人的传记……《白夜行》之中,就会只留下胜利的记录。 跟之前一样。 依然不变。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白痴王女,我觉得你与其为世界担心,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白夜大人打开了塑料袋的封口。 索尼娅王女奋力挣扎,但她的头被牢牢踩住,就像被串起来的鳗鱼一样,她的抵抗以徒劳而告终,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说了句:“……请检查一下我胸前的口袋。” 把她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仿照希望之峰学院制作的“绝望学院生活手册”,上面画有校园俯瞰图。 “十神同学,您的想法已经实现,请您放开我……” “张嘴。” “什么?” “请用(dobrou chu?)。” 吐真剂被灌进了她呆呆张开的嘴里。 白夜大人松开脚之后,索尼娅王女马上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大吐特吐起来。白夜大人懒得看她,沿着楼梯往上走。 走廊上只有索尼娅王女狂吐不止的优雅声音在回荡。 5 借助照进来的光线,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地方是校长办公室。 不知是因为捷克的校长办公室也跟日本的差不多,还是因为装潢风格是原封不动照搬过来的,摆放在这里的……校旗、标语、沙发、奖杯等等……净是些常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到的物品。 若是要我列举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那就是历任校长的肖像照全都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熊。 “你这模样真是不知羞耻啊。” 之前我一直都是透过屏幕看到的白夜大人,现在他就在我的眼前。 我被牢牢绑住了。手和脚都被绑在沙发上,可以自由活动的也就只有脖子了,所谓的不成体统就是这么回事。 “白夜大人,非常抱歉,”我尽可能地把大腿并拢。“能否请您当做没有看到呢。” “真是令人绝望。” “所以我才说请您当做没看到……” “别光顾着打情骂俏了,正品先生。” 校长办公室的角落里挂着一块巨大的幕布。 上面缝着一个徽章,很像是希望之峰学院的校章,想必那就是绝望高中的校章了。 白夜大人的声音就是从那块幕布里面传出来的。 明知那是冒牌货,但由于听起来实在太逼真了,我不由得心中不安起来。 “那物体是怎么回事?”白夜大人瞪着那块幕布。“想让我把它扯下来吗?” “看来你跟心爱的姐姐已经叙完旧了。我按照你的喜好把她绑了起来,有没有勾起你的兴趣?自己的姐姐,‘蓝墨水’,十神忍,看到她变成什么样子才会让你兴奋?” “告诉你这等愚民一个好消息吧。你搞出来的那个征服世界的宣言,我会让它实现。” “哎呀,真是令人意外,居然连正品先生你都想得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呢?” “我受够了。” “哦——” “绝望高中,祁答院财阀,初濑川研究所,以及希望之峰学院,它们想要的都是这个世界。虽说它们是在各自胡作非为,但说到底,都只是想占据世界的顶点,想控制整个世界。” “这个看法真有新意。你的意思是说,联合国、红十字会、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年末互助运动,它们都是想征服世界?” “不错。不管是追求长久和平,还是希望人类灭亡,都一样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表现,都是想把自己的理想强加给整个世界。我已经受够了这些。” 不管是不是出于崇高的意志和理念,想把整个世界染成同一种颜色的欲望,就等于征服世界。 所有人都渴望着征服世界。 “正因为如此,十神白夜才会想去征服世界。只要把整个世界都染成属于我的颜色,那就是无上的幸福了。” 啪啪啪啪啪。 幕布后面响起了鼓掌声,既像是在表示称赞又像是在表示轻蔑。 “这可是很危险的思想啊,”冒牌货终于开口说道。“实在令人绝望,这是独裁者的思考方式,你这种人死在这里才是对世界来说最大的幸福。” “我不会死。” “之前我们提到了扬·杰士卡对吧。” “那又怎么样?” “他是捷克的英雄,历史上第一个创建了机械化部队的人,毕生未尝一败的军事天才。” “去别处显摆你的知识吧。” “你知不知道,杰士卡为什么会投身于与天主教之间的斗争?” “因为他的妹妹被神父侵犯了吧。” “正品先生你可真是谈吐文雅啊,说强奸不就得了。没错,就是强奸,就因为这个理由,就因为这种个人的导火索,就因为这种老套的子弹,宗教战争拉开了序幕。好了正品先生,从这个小故事当中,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 “真少见,居然沉默了。那我来替你回答吧,‘亲人受到侮辱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勃然大怒’。”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我恨不得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 “正品先生虽然吵着说要去征服世界,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人吐了口唾沫而发火而已,”冒牌货接着说。“不过呢,十神白夜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事情总是不大顺利,他总是在发火。‘超高中级的贵公子’说起来好听,但骨子里其实是挫败感的集合体,说到底不过是‘超高中级的怨憎师’罢了(译注:‘怨憎师’与‘贵公子’在日语中发音相同)。” “哼,你说够了没有?”白夜大人丝毫不显慌乱。“让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管叠加多少重否定,我的绝对性都是无法被破坏的,我相信我的正当性和无敌性。没错……” “赌上十神之名。” 校长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默。 这段时间是冒牌货用来重整态势的。 “果然名不虚传,正品先生。瞧你带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时准备去征服别人对吧。你果然……就应该死在那个时候的。” 我感觉到幕布里面浓重的愤怒正在逐渐升温。不满的漩涡渐次累积化作地层,终于到达了极限,开始发热了。 绝对没错。 这个冒牌货知道我们的过去。 他知道那个岛上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那座城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呢? 掩人耳目的工作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所有相关人员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情况。相关人员? 一个人的影子在我内心中逐渐浮现出来。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已经…… 我察觉到愤怒的高温正在从幕布缝隙间逸出。那个冒牌货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对白夜大人的怨恨了,博尔赫斯探测到校长办公室的温度上升了0.4度。 博尔赫斯。 我被挖出来的右眼。 说起来,我的右眼到哪里去了呢。 对于我的痛苦,对于冒牌货的愤怒,白夜大人都漠不关心,他缓缓把手伸向那块幕布。 “好了,冒牌货,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幕布被扯了下来。 出现在那里的—— 咦? 咦——————————————————————————?! chapter 07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非日常篇) 序 被杀的人是朝颜姐。 面对我这种人,朝颜姐也会露出微笑,而我已经永远看不到那个笑容了。 因为她脖子以上的部分不见了。 留在房间里的躯体就好像被失去了头颅的事实惊呆了一样,在窗下沉默着。尸体周围,床底下,衣橱里面,都没有找到头颅。凶手将朝颜姐杀害之后将她的头颅带走,把房间锁上,制造了一个密室。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据潘尼沃斯先生所说,总钥匙是由他这个管家负责管理的,能够用来当做凶器的锐器只有厨房才有,而厨房里安装了防盗探测器。 而且这还是个双重密室。 雄介哥的房间是杀人现场,他的房间门前是休闲室,一郎哥和四郎君在那里下象棋一直下到半夜。朝颜姐在昨天晚上九点左右进入雄介哥的房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根据一郎哥的验尸结果,她的死亡时刻推测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然而下棋解闷的两个人却表示没有任何人接近过那个房间。虽然他们还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过所有房间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所以这个证言并不太可靠。当然,也是不可能有外来者侵入的,窗子锁上了,而且雄介哥的房间还位于这座城的最高一层。 然而朝颜姐却被杀了。 也有人提出意见说她也许是自杀的,但就算她是自杀,人头为什么却会不翼而飞,而且为什么她要在自己哥哥的房间里自杀,这些谜团和疑问都得不到解决。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有搞清楚任何疑点的情况下,我们迎来了这一天的黎明。 不管怎么说,朝颜姐被杀了,只有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1 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有十神的样子。 虽然现在我才十三岁,而且等级也只是最低一级的青铜,但我必须行动起来,我必须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得胜利。 因为我必须拿到一等奖。 因为我必须成为最亮眼的那个。 我一定要拿到金牌。 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之王。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到这里来的。 2 冈山县濑户内市牛窗町。 据说“牛窗”这个不怎么多见的地名是由神功皇后的传说而来。 仲哀天皇的皇后神功皇后在远征归来的途中,遭到巨大的牛怪袭击,经过一番搏斗之后,牛怪被丢了出去,摔倒在地,于是这一带被称为“牛倒(ushimarobi)”,后来误传作“牛窗(ushimado)”。 据说牛怪被丢出去之后摔得四分五裂,化作了牛窗湾里的众多岛屿。十神财阀买下了其中一个小岛,把它从地图上抹去了。 这个从地图上抹去的小岛上建起了一座城,建造它的目的只有一个。 这座城的名字是十鸦城。 我们突然收到十神财阀的召集令,来到了十鸦城。朝颜姐的尸体是在第五天早上被发现的。 3 我们集中在一楼门厅旁的食堂里。 温和的鹰夜君、安静的四郎君、酷酷的二郎哥都比往常更加沉默。我喝着潘尼沃斯先生给我泡的可可,发觉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不止。这也难怪,看到无头尸体之后谁都会这样的。 无头尸体。 莫名其妙,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十神家的岛上,出现在这座所有人都跟十神有关的城里,这座十鸦城里居然会发生杀人案…… “人头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一头撞进食堂里来的人是雄介哥。 他两眼充血,满嘴酒气,但一想到他失去了亲妹妹,我就觉得没办法对他表示出明显的厌恶情绪。但是,因为我不想雄介哥将咒骂的矛头指向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扮演一个“受到惊吓之后正在惊魂未定地喝热可可的小孩子”。 “人头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雄介哥又一次叫道。“这个岛上居然他妈的有杀人犯,啊?” “您去看过了吗?” “什么看没看,那是我的房间啊潘尼沃斯,”雄介哥把钥匙亮出来。“为什么我妹妹会变成那样,谁杀了她?” “吵死人了臭酒鬼,”说这句话的人是二郎哥。“之前你都到哪儿去了?” “你怀疑我?朝颜可是我的妹妹,跟你们这些不是一个妈生的不一样,她……” “那些不重要,我在问你你之前都去了哪里。” “我散步去了。” “根据一郎大哥的判断,她的死亡时间推测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那个时候我在城里,跟蜜造一起喝酒来着,两个无聊的人你一杯我一杯。白银等级的‘超高中级’少爷们可能会觉得我们很可怜吧。不,你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别人的心情啊……” “你他妈说什么!” 二郎哥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要吵架。” 陶瓷娃娃说话了。 浅棕色的头发。 浓密的睫毛。 玻璃球一般的眼珠。 其中蕴含着不安定的光。 鹰夜君。 “雄介哥和二郎哥都很会火上浇油啊,”鹰夜君露出了笑容。“但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消除这种不安情绪才对。” “那你就报警啊臭小鬼!” “那是不行的,不能这样。现在‘下任家主决胜战’还在进行之中,要是把警察叫来,那我们就必须散场了。” “下次再来一遍争皇位比赛不就行了。” “不知父亲大人是否会同意。” “鹰夜少爷说得没错,”潘尼沃斯先生也加入了对话。“不能因为杀人案这个理由就让‘下任家主决胜战’中止。” “这算什么……我妹妹都被人杀了,你们还打算继续比赛啊?你们都疯了吧!喂,要是还有十神的人被杀就是你的责任了,管家!” “各位现在还不是十神的人。” 我们十五个人当中,只有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才能成为十神财阀的下一任家主。 只需要一个人。 一个只有临时身份的人就算死了,十神的名号也丝毫无损,而且在发生了这种突发事件的情况下还能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才配坐上下任家主的宝座,想必这就是管家的弦外之音。虽然潘尼沃斯先生是个好人,但事情一旦关系到十神,他的态度就会变得很冷酷。 雄介哥深深吐了口气。 “……好吧,我明白你们都是疯子了。不过呢,明知杀人犯就在这个岛上,你们却还要让那家伙到处乱跑?” “不如这样吧,”鹰夜君提议说。“在继续进行‘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同时,要是谁放心不下那个杀害朝颜姐的凶手,那么那些人就去追查凶手……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潘尼沃斯先生?” “好吧。” 潘尼沃斯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他旁边的雄介哥直盯着我看。 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喂小鬼,是不是你干的?”雄介哥说。“啊?你这个混蛋,这个四眼小鬼。” “我、我……” “一个冒牌货就别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了。话说回来,你到这个岛上是干吗来的?” “怎么这么说……” “算了,赶快去找朝颜的头吧。既然她的头不见了,可能就是说那关系到什么证据!” 雄介哥冲出了食堂。 “装模作样的。” 二郎哥咕哝道。 4 鹰夜君、 雄介哥、二郎哥、四郎君、我,以及佣人真壁先生夫妻俩,我们认为死者的头应该是被遗弃在岛上的某个地方,打算靠我们七个人去找。 这个岛很小,花个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完一圈。 雄介哥嘴里叼着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还多了个威士忌瓶子。雄介哥过去曾经是有名的“超高中级的美食家”,他的舌头在尼古丁和酒精的作用下想必已经没救了吧。雄介哥这种亲手毁掉自己才能的人真是可恨,而我不但没有才能,而且也没有十神的资格。 “要是找到了凶手,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走在最前面的是二郎哥。有他这个“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在,我一点都没觉得不安……这么说倒是有点夸张了,不过这下应该是不用担心所有人被杀人犯一网打尽了。走在旁边的二郎哥的亲弟弟四郎君神色也很淡然。 害怕的人只有真壁夫妻俩。他们俩主要是负责做饭和清洁这类杂活的,在十神家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但他们并不像潘尼沃斯先生那样忠心耿耿,说好听点就是很普通。 我一直很喜欢这对夫妻。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正常的岛上,普通所拥有的价值更甚平常。 我们来到了塔前。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塔,而是一座细长的三角锥,全长大概十米。这其实是当初为了建造露台(西式凉亭)而立的支柱,但不知为什么还没建完工程就中止了,只留下这根支柱。我们把这根支柱称作塔。 我们立刻发觉不对劲。 支柱下面有东西。 我扶了扶眼镜。 那样东西沾着泥土,那是, 朝颜姐的人头。 雄介哥发出惨叫,打算走过去,鹰夜君拦住了他。 “等一等,我们要保护现场。” “吵死了!” 雄介哥毫不留情地把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丢了出去。 “我们自己把这件事解决掉就可以了,”鹰夜君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因此我们要保护现场……” “吵死了吵死了!你想玩侦探游戏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 咻。 一声斩开空气的声音响过,雄介哥的动作陡然停止,然后就这样倒下,二郎哥轻轻松松地一把把他接住扛了起来。 “我让他闭嘴了,”二郎哥握紧拳头。“啊,我没把他弄死。” 真壁夫妻被那颗头吓得直发抖,嘴里不停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朝颜姐好像是天主教徒,天主教说末日审判之后死者将会复活,不知道身首异处的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鹰夜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头看。 “断面不是很整齐呢,”他仍然带着人偶一般的表情说。“不知道是怎么下手的,基本上来说,凶器是不可能从外面带进来的……” 他应该是在说“检查”。 我们上岛的时候随身物品是受到限制的,就跟上飞机的时候一样,不允许携带危险物品。 “真壁先生,这个岛上有锯子吗……不,类似于钢丝的东西也可以。” 鹰夜君这样问道,真壁先生夫妻俩用只有长年在一起的两个人才懂得的语言窃窃私语地开了一阵小会,大致告诉我们储物仓库里可能有钢丝。想要提前了解储物仓库里的情况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度假”。 这次“下任家主决胜战”开始之前,我们在“度假”的时候已经见过好几次面。这个活动并不是强制参加的,在本土几乎没什么机会见面的“其他兄弟姐妹”,在这个活动中将在这个岛上一起度过几天,简单来说就是对竞争对手的调查。顺带一提,“度假”的时候也会有“检查”,所以为了今天事先藏好武器是不可能的。 “有痕迹啊。” 四郎君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支柱旁边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刺过的痕迹。就连鹰夜君好像也没发现,四郎君的观察能力真是值得赞赏。我怀着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看着这些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动作麻利地进行侦查。正牌的就是不一样,说到底我只是个冒牌货,就凭我这种条件,居然妄想着要胜过其他人成为十神财阀的公子……不,我必须得到这个位置。这是我的义务。 “虽然是我提出要保护现场的,但我也不忍心把朝颜姐的头放在这里不管,”鹰夜君小声说。“二郎哥,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我无所谓啊。” 看来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我们开始往回走。 我们回到城里一看,气氛似乎不大平静。 留在城里的兄弟姐妹之中,有几个来到了庭院里。 庭院里有个人工水池,站在人工水池前面的是潘尼沃斯先生、一郎哥、绘雄美姐,还有, 十神忍。 我的姐姐。 他们四个好像在看漂在人工池里的那艘小船。 和介哥死在那艘小船上。 他胸前的伤痕像是被锐器刺过。 “怎么一回事……解释一下,和夜。” 姐姐问。 我才想知道呢。 5 “和介先生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他胸口被刺,不仅是心脏,就连后背都被穿透了。根据尸体腐败情况来看,推测他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是前天半夜吧,也就是说,是我们来到岛上的第三天,他的死亡还在朝颜女士死亡之前。” 我们在食堂听一郎哥宣布验尸结果。 我和姐姐并排坐在一起喝着可可。这是今天的第二杯了,倒也不是说我有多喜欢可可,不过摄入大量糖分有助于让我保持情绪稳定。姐姐大概也是这样,尽管她是个红茶党,却跟我一样喝起了可可。她那惨白的脸可真美。 十五个兄弟姐妹变成了十三个。 部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食堂里的空座位显得格外显眼。 一郎哥和四郎君,蜜造哥和鹰夜君,绘雄美姐,我和姐姐,再来就是潘尼沃斯先生,只有八个人来了。 “凶器呢?” 鹰夜君很守规矩地举起手来发言。 “没有找到,”一郎哥回答。“我大概在附近找了一下,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本来也可以把人工水池里面的水放掉找一找的,不过要是我是凶手,肯定会把凶器丢进海里。” “凶器的来源呢?” “关于这个问题潘尼沃斯会报告的,麻烦你了。” “遵命,”潘尼沃斯先生行了个礼。“首先关于钢丝,自从三年前买来之后钢丝就一直放在储物仓库里,用来卷钢丝的电动绞盘和遥控器也是一样。储物仓库的门锁遭到了破坏。” “管理太不严格了。” “非常抱歉一郎少爷,不过关于锐器的管理是绝对万无一失的。各位也知道,厨房安装了防盗探测器,按照它的机制,要是发生了异常情况,警报马上就会响起。” “和介哥的伤痕看起来像是锐器造成的,不过不知道凶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鹰夜君歪了歪脑袋。“潘尼沃斯先生,我们上岛的时候都接受过‘检查’对吧。” “正是如此,鹰夜少爷。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办法将危险物品带上这个岛。” “但要是有人绕过‘检查’直接坐船或是直升机上岛呢?虽说不在地图上,但这里可是濑户内海的一个小岛,我们在‘度假’的时候也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总会有办法的。” “这个岛的半径十米以内都有雷达监控,不用说外来者入侵了,就算想偷偷把凶器带进来也是不可能的。” “那能够自由用船的真壁先生夫妻俩就是凶手了,他们也 能进入厨房。” “他们没有动机。” “真壁先生一直在这座城里居住吗?” “他平时在本土从事跟十神家有关的工作,‘度假’的时候会提前差不多一周时间上岛做准备,这次我以‘度假’的名义让真壁上岛之后才告诉他要举行‘下任家主决胜战’。” “我说……有没有可能真壁先生是在协助凶手呢。……比如说偷偷把外人从本土带过来之类的。” 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绘雄美姐。她表情阴郁地玩着自己的马尾辫,声音很疲倦。 “不会,那是不可能的。在下重复一遍,真壁没有动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我们这边的人。要是发现他有这种行为的话,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真壁都是要掉脑袋的。” “您是凶手的可能性呢……” “这个问题不太高明啊,绘雄美小姐。” 现在我们搞清楚了两件事。 外人和凶器都是无法进入这个岛的。 凶手就在这个岛上。 “‘不可能存在的凶器’啊,谜团又增加了一个。”片刻之后一郎哥开口说道。“侦查工作先放一放,吃点东西再说吧,真壁夫妇已经做好了。话说回来……要是他们俩是凶手,我们早已经被毒死了。” 6 集合在这里的有一郎哥、鹰夜君、四郎君、我还有姐姐,一共五个人。 变成了杀人现场的雄介哥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这是尸臭味。 朝颜姐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白色的蕾丝布,尸体切断面渗出的血把布染成一片通红。 “真受不了。” 一郎哥的话让人觉得似乎包含着好几层意思。 把蕾丝布掀开,看到朝颜姐没有头的躯体,姐姐一瞬间就哭了出来。我也很想哭,我们都很喜欢朝颜姐。 “果然是钢丝啊。” “果然是钢丝。” 一郎哥和鹰夜君已经开始进行侦查了,四郎君在检查房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正被夹在两个白银和一个黄金当中,而我是青铜,最低的一级。我又一次产生了自卑感,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你也要去侦查。 一定要咬紧了,别被甩掉。 赌上十神之名。 “窗子的锁是传统的旋转式锁,不过其实每个房间都一样。”一郎哥轻轻敲了敲窗框。“要想从外面把窗子锁上,那就需要机械。” “我们当中没有机械工程专家,”鹰夜君接过话头。“应该没有人能用岛上现有的东西制造出一台会上锁的机器人吧。” “鹰夜先生,那么窗子是怎样锁上的?”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这扇门也很普通……” 四郎君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地说。 我也要去思考。 我也要做出点儿成绩给大家看看。 要是我打算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胜,那就必须找到点什么东西。 我尝试着将目光投向地板上的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就像流出地表的岩浆一样,已经凝结成了固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发现尸体脚边有一块四四方方被切割掉的痕迹,尺寸差不多有一个信封那么大。 “和夜君你也发现了吗?”鹰夜君把玻璃球一般的眼珠转向我。“那里想必是放着遗书之类的东西吧。” “应该没错了,”一郎哥也瞟了我一眼。“和夜先生,你和忍女士一起回房间去,这种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吧。” “呃,那个……” “放心吧,接下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一起杀人案发生了。” “但是……” “这是十神的分内事。” 也许他本人并没有出口伤人的意图,但我的心情顿时有如下起了倾盆大雨。十神的分内事,十神的分内事,十神的分内事…… “四郎,你也回去。” “一郎哥哥……凶手怎么办?” “是不是凶手要看传讯的结果。” 7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郎哥的房门紧闭。 发出惨叫的人是雄介哥。 “怎、怎么回事?” 蜜造哥大概是闻声而来,但他好像不敢去开门,转而向房门前的我和姐姐询问情况。 “好像是在传讯雄介哥。” “这、这明明是拷问,瞧瞧你们在神圣的十鸦城里都做了些什么,”蜜造哥厚得跟瓶底似的眼镜歪了。“我会当做没听见的。”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之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和夜……”姐姐握住了我的手。“千万不要从我身边离开。” “嗯。” 我在幸福之中这样回答,但立刻又想到这样是不行的。 我必须保护姐姐。 房门终于打开了,一郎哥、二郎哥和鹰夜君出来了。 “雄介先生始终没有松口。” 一郎哥报告传讯的结果。 “实在惭愧,”鹰夜君抬手碰了碰自己栗色的头发。“说到底我只是个煽动者,不过是‘超初中级的煽动家’而已。要是我是谈判专家就好了……” “不管雄介先生有什么企图,反正已经让他吃了点苦头,这下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了。” “一郎大哥,其实你还可以让他再多吃点苦头的啊。” “别开玩笑了,二郎,今天你的拳头仍然好得出奇又糟糕透顶。” 三个人消失在走廊上。 我透过门缝看到了雄介哥。 他似乎受了不少折磨,就像传说故事里受捉弄的乌龟一样倒在地上,而他的目光却直直盯着我们……不,是盯着我。他在笑,一边笑,嘴一边一张一合……他在向我说话,嘴唇的动作很单纯,显然是在不断重复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哼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哼。” 新的笑声响起。 楼梯平台上,两个人偶互相搭着肩膀站在那里。 白色的脸,白色的手脚,黑白相间的连衣裙,头发与其说是金色,不如说更接近白色。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一切都是无机质的,但她们的确是人类。 十神朝。 十神夜。 二位一体。 她们两个人是“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 双胞胎姐妹毫厘不差地同时发出笑声,又毫厘不差地同时收起笑声。 “哎呀和夜,你在这种地方偷懒啊。” “哎呀和夜,这时候还指望姐姐啊。” “杀戮才刚刚开始。” “杀戮还没有结束。” “有92%的概率杀人案还会继续。” “杀人案有92%的概率还会发生。” 作出这种令人不安又不快的预报之后,双胞胎姐妹勾肩搭背一同离去。 第五天的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8 即使如此,第一天还是很幸福的。 我们接到“下任家主决胜战”的通知之后,紧接着就来了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我们几乎是被他们强行绑走的。 我和姐姐坐的船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之中差不多一半人都在。 跟两年前的“度假”那时比起来,雄介哥的酒量和说话的难听程度都变本加厉了;而朝颜姐则长得更美了,美得几乎令人毛骨悚然;朝夜两姐妹跟两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向我们报告说 其他兄弟姐妹坐的是另一艘船。 我们到了岛上。 我们连回房休息的工夫都没有,首先来到了食堂里集合。 各个座位上摆着各自的姓名牌和一张纸。 “下任家主决胜战参赛者” (舞奈的孩子) 1一郎(23) 前“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白银】 2二郎(18)“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白银】 3三郎(15)【青铜】 4四郎(14)【白银】 (义江的孩子) 5蜜造(27)【青铜】 6鹰夜(14)【超初中级的煽动家】【黄金】 (早耶的孩子) 7雄介(31)前“超高中级的美食家”【青铜】 8朝颜(28)【青铜】 (卢尔德的孩子) 9和介(22)【青铜】 (哉子的孩子) 10绘雄美(19)【青铜】 (安娜斯塔西娅的孩子) ?朝(16)“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青铜】 ?夜(16)“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青铜】 (道子的孩子) ?凉彦(26)前“超高中级的杀手”【白银】 ?忍(14)【青铜】 ?和夜(13)【青铜】 ◎最热门 鹰夜【黄金】 ○第二热门 一郎【白银】 ▲第三热门 二郎【白银】 △看好 凉彦【白银】 x不看好 四郎【白银】 我们十五个人的待遇好像跟赛马没什么两样,雄介哥跟和介哥对此发出了抗议,食堂里弥漫着不满的空气。与此同时,我确认自己那栏没什么异常之后却松了口气。 “向各位致以诚挚的问候,”潘尼沃斯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此次集合事出突然,在下为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还请各位见谅。” “这种话就省省吧,管家。” “再次向您表示歉意,一郎少爷。” “然后呢,这张不要脸的破纸条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公开信息。” “要是把这看成是赔率,上面又没写有多少倍……” “我们事先去掉了,因为那样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这鬼‘游戏’本来就让人很不爽,一想到自己是这个游戏的对象就更觉得不爽了。” 一郎哥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嫌恶的情绪。 在这个世界上,有钱有闲的人是的确存在的,而这些人有着非常恶劣的兴趣,喜欢拿别人的人生来玩“游戏”,以此取乐解闷。侦探和犯罪者之间的推理决战,把血液当成赌注的麻将,用性命代替筹码的赌局,他们让别人进行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斗,一边观赏一边哈哈大笑。 而这次也处在同样位置的……不,应该是站在更高位置上的十神财阀,居然把重要至极的“下任家主决胜战”也拿来当做下赌注的对象,想必他们对于娱乐的需求已经到达饥渴的程度了。要是我当上了家主,一定要把他们干掉,因为这些人也会伤害姐姐。 “喂管家,你把赔率给我们看,该不会是为了催我们跑快点儿吧,”雄介哥的气息里带着酒味。“我已经受够了被别人品头论足了!” “那你就滚一边去,”二郎哥间不容发地接上一句。“你这混蛋,为什么不当美食家了?” “你没听到吗,我说我已经受够了被别人品头论足了。” “你不是美食家吗,是你去对别人品头论足才对吧。你只是厌倦了战斗……” “哈!一台拳击机居然想学别人搞什么精神分析?还没人给你丢硬币呢,怎么就说起话来了。” “你他妈说什么!” 二郎哥猛地站起来,战斗气氛一下子变得浓烈了,就在这时, “砰!” 朝颜姐竖起食指,两个人都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就这样坐下了。 “这一幕还真是经常看到呢。” “你说什么鹰夜!” “啊,抱歉雄介哥,这只是我的职业病。” 鹰夜君撩起栗色的头发道歉说。 “超初中级的煽动家”。 鹰夜君因这种特殊的才能受到全世界的器重,做过好几件大事,比如替军事国家的领袖写演讲稿,让将近平息的纷争重燃战火等等,这样一个人正是我们当中唯一的黄金级人物。 十神家族会根据强弱程度划分等级。 最高的是黄金。 接下来是白银。 最弱的是青铜。 而我就是青铜,一个没有任何才能的普通人,而且连有没有十神的资格都要打个问号。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潘尼沃斯先生说。“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十鸦城了,这次并不是‘度假’,那只是为了今天做准备的演习。” 潘尼沃斯先生泛灰的眼睛锐利地盯住我们。 我知道。 大家都知道。 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我必须取得胜利。 为了姐姐。 “从现在起,‘下任家主决胜战’正式开始,”潘尼沃斯先生这样宣布之后,取出一台现在已经基本见不到的卡带式录音机,接着说道。“请各位仔细听。” 他按下了播放键。 “欢迎你们的到来,孩子们。” 十神财阀的现任家主,十神鬼城。 也不知是因为期待还是不安,又或许是因为通过磁带感应到了父亲所拥有的特殊磁场,我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十五个有机会接掌下任十神位置的候补成员集中在这个岛上,这让我为自己遗传基因的强大而感到骄傲,也为你们才能的丰富多彩而感到自豪。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得到‘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庄严的声音从卡带里传出。“我事先需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的孩子不止你们十五个,加起来总共是一百零八个。” “一百零八个?这我可没听说!” 雄介哥叫了起来,潘尼沃斯先生按下了停止键。 “您叫完了吗?” 然后他再次按下播放键,卡带开始转动。 “你们都知道,十神家有一种‘特殊的世袭制度’。我并没有特定的妻子,我在世界各地的优秀女性身上播种,让生下来的一百零八个孩子互相竞争,在这些孩子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胜负已经分晓。所谓的胜负就是这么一回事。” 难以置信。 比我劣等的人居然还有九十三个,那些人明明继承了十神的血统啊…… “我让你们这取得胜利的十五个人,通过‘度假’的形式互相见面,彼此了解,我希望你们在此基础上互相竞争,并在此基础上取胜,希望你们把所有兄弟姐妹都踢下去,站到最高点,希望你们能感受到强大尽头的孤独。我的开场白就是这些,接下来,我将告知你们‘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内容……” “从今天开始的十天之内,获得我的‘信任’。” “最后期限是十天后的正午,只要你们能够找到‘信任’,我立刻会派出船来迎接。如果到了最后期限也没有得到‘信任’的话,那我就会认为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这个资质,要请你们离开十神家。在决胜战举行期间,你们可以自由在岛内和城内活动,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获得我的‘信任’的人一旦出现,‘下任家主决胜战’立刻结束 ,只有唯一的胜利者能够成为我的继承人,其他人将会被剥夺十神的姓氏,与十神家断绝关系,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余生,完毕。祝你们成功,我的孩子们。” 潘尼沃斯先生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人都沉默着。 我感到紧张,以及稍微多上几分的困惑。 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大概也是……本来预想的是更加残忍的东西。我本以为十神鬼城会下达非常冷酷的指令,比如让我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就算不至于如此也肯定会是那种让我们互相伤害的内容,而他却让我们去获得“信任”?谁会想到决定下任十神领袖的争斗并不是死亡游戏,却是要求我们去寻找不存在的宝物的辉夜姬呢。 十神鬼城的口中居然会冒出“信任”这个词,这令我难以理解。将对手打击得体无完肤,让胜利之花只盛开在自己的履历之上,十神鬼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居然想要得到“信任”?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应该去探询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呢?从这个步骤开始我就已经搞不明白了,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下任家主决胜战”终于拉开了序幕,我却一开局就陷入了困境。 “……我说管家,老爸的‘信任’是什么啊。” 打破了漫长沉默的人是雄介哥。 “这我无法回答您。” “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没有提示。” “你知不知道?” “无可奉告。” “那个老爸,那个魔鬼和畜生,很难想象他会想要什么‘信任’。这是不是一种比喻?” “没有提示,无可奉告。” “你以为你是谁!” “是管家。老爷托付在下担任‘下任家主决胜战’的见证人,在下的行动准则是公平、公共、中立、中庸。” “那你把这家伙从‘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参加者当中除名吧。” 雄介哥毫不客气地把手指指向我。 愤怒、悲伤、不满、不安。不对,这些词都不能形容我的情绪。 绝望。 只有它,只有绝望,只有我熟悉的绝望。绝望令我的心脏像被揪紧了一样感到疼痛,一瞬间我差点窒息了。泪水就快从眼眶里涌出来,尽管想说的话多得可以堆成一座山,但我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习惯了。 但我还是会受伤。 趁着我沉默的时候,双胞胎姐妹也掺和进来了。 “呵呵呵呵,是啊,这事跟和夜没关系。” “呵呵呵呵,是啊,和夜就没这个资格。” “是、是啊——,这家伙根本就没资格!”和介哥插嘴说。“因、因为这小鬼根本就不是十神……” “别说了,”姐姐站了起来。“和夜是我的弟弟,他是十神和夜,现在他在这个岛上,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他是冒牌货——!不管小忍怎么说,这家伙就是冒牌货。嘻嘻,你赶快滚出去吧!” “又指望姐姐帮你。” “在向姐姐撒娇呢。” “和夜是我的弟弟。” 姐姐重复道。 “嘻嘻,”和介哥笑得肩膀直抖。“就、就算小忍你替他说话,那也不能保证他正式得到承认了啊。我看是不是现在就把和夜的事情弄清楚比较好?为了我的‘梦想’,竞争对手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当然更好啊。” “哈!什么‘梦想’不‘梦想’的,”雄介哥恶狠狠地说。“喂和介,你的那什么‘梦想’,你敢不敢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啊,只要你不觉得丢脸的话?” “啊?有什么丢脸的,要、要是我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我就把你们都踩在脚底下,强迫你们干一些无聊的活儿干到死,让你们累得不成人形!” “真是个人渣啊你!” “这是我的报复——!” “我一直觉得这完全是人渣级的‘梦想’啊。”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哦雄介哥,‘梦想’是很主观的。”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哦雄介哥,‘梦想’是很私人的。” 两张并在一起一模一样的脸同时说出内容略有不同的话。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听双胞胎说过你们的‘梦想’啊,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跟我说说吧。” “要是我们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就把全世界的电视台都买下来,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朝夜姐妹的天气预报’,之后就随便他们去吧。” “要是我们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就把十神家的资产拿来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让自己光鲜亮丽,之后十神家怎样不关我们的事。” “你们也是人渣啊!” “因为我们对十神家什么下场不感兴趣。” “因为我们只关心自己是不是光彩照人。” “无聊……”绘雄美姐倦怠地吐出一口气。“十神也好,自己也好,都是一样的无聊。” “那你就不要参加继承人之争吧。” “那你就退出‘下任家主决胜战’吧。” “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是我的原则。要是我在这次争斗中取胜了,我就用十神的资产发动世界大战,然后我和全世界的人都会一起死。” 都疯了。 每个人都疯了。 蜜造哥声称他要造一个“把所有兄弟姐妹都放进去的酒池肉林”,二郎哥宣布尽管他对继承人之争没兴趣,但只要是会分出胜负的活动他都要赢,三郎君只说了句“我想吃肉”,怎么能让这些人继承十神家呢。一郎哥倒是纯粹梦想着让十神财阀发展壮大,但一郎哥成为继承人的那个瞬间,我和姐姐就会失去十神的庇护,失去十神财阀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那样的话我的存在价值就会真的变成零了。 我必须取得胜利。 为了十神,不对。 是为了姐姐。 “哎,怎样都好啦,反正跟我没关系。” 雄介哥站起来。 “您要去哪里,雄介少爷?” “回房睡觉。我不是刚刚才说过这事跟我没关系吗!你耳朵长哪儿去了管家!” 他这样叫唤了一句之后,就真的离开了食堂。 “嘿嘿,那家伙喝了酒之后就会埋头睡大觉,我的胜利几率也就跟着上升了。” “他最好十天之内都烂醉如泥。” “他最好一辈子酒都不要醒了。” “你、你们知道吗?那家伙的舌头几乎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听说是得了什么病……” 朝颜姐打断了和介哥的话。 她像往常那样竖起食指。 “没事的,我们十五个人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啊,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们一直都是兄弟姐妹啊。现在‘下任家主决胜战’终于开始了,虽然所有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一百零八个,这的确让人很吃惊,但即使如此,谁也不能离间我们的关系。我也把我的‘梦想’告诉大家吧,我呢,我只希望我们兄弟姐妹当中没有一个人例外,大家都能够得到幸福,这样就行了。为了这个梦想,我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朝颜姐说完之后,没有任何人开口。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食堂里除了刚才离开的雄介哥以外,三郎君的座位也是空的。再就是……那个人。 凉彦的座位也空着。 虽然第一天就充满了绝望的预兆,但还算得上是幸福的。 9 雄介哥的无头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是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岛上的第六天。 他死在朝颜姐死去的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地方。 “这是我的错。” 一郎哥俯视着无头的尸体。 姐姐在发抖。 我也在发抖。 就连潘尼沃斯先生也显得很疲惫,不住叹息着。 “房门没有锁,至于窗子……”一郎哥把小窗打开。“当然也没锁。把事情都跟大家说说吧。” “一郎哥,这就是说,到了侦探解谜环节了吧?” 鹰夜君显得格外兴奋,玻璃球一般的眼珠闪闪发光。 “我负责扮演侦探的角色。鹰夜先生你虽说是块金子,但毕竟年纪还小,而且最关键的是,语言可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那我就去塔那边看看吧。” “潘尼沃斯,让所有人集合。” 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十九分。 集合在食堂里的是十个人。 除开前去塔查看情况的鹰夜君,这次没有露面的仍然是三郎君和凉彦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对“下任家主决胜战”和杀人案都没有兴趣,还是说…… “不管那些没来的人了,我们这就开始,”一郎哥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朝颜女士和雄介先生都是自杀身亡。” 他说得简短又干脆。 没人提出异议,也没人表示反对,大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受了这个说法。难道心乱如麻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们两个人自杀的方法相同,都是利用了雄介先生所制造的自杀装置。虽然这东西并不实用,雄介先生可能只是一时技痒制作的,或者是打算拿来恶作剧,但却出现了一个实际使用它的人,那就是朝颜女士。” 朝颜姐。 原来她是自杀…… “这个装置的结构很简单,首先从外面的储物仓库把钢丝和电动绞盘搬出来,安装在塔的附近。事先从房间的小窗牵出一根绳子,然后把这根垂在外面的绳子系在钢丝末端的钢丝绳圈上。回到房间之后,收回绳子把钢丝拉回来,绕在脖子上,打开遥控器的开关,钢丝收紧,最后把脖子切断。就算忍受不住剧痛想要惨叫,但由于咽喉受到压迫,人也发不出声音,在房门前下象棋的我和四郎也不会发觉有异常,无头的尸体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但是……人头难道不会留在室内?” 提出疑问的人是绘雄美姐。 “大概是因为人头的部分皮肉卡在了钢丝的纤维里,被运送到了塔那边吧,这也是为什么朝颜女士的人头会那么脏。” “要是他们跟你说的一样是自杀的,那为什么门窗都锁上了?” “那是雄介先生干的。深夜,雄介先生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了无头的尸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当时现场应该还留有遗书。” “遗、遗书?”蜜造哥叫了起来。“这我可没听说。” “我们发现了遗书的痕迹。” 不错,我们的确发现了,那是朝颜姐流出的血发出的控告。 “雄介先生不愿让人知道朝颜女士是自杀的,这是有原因的,”一郎哥又解释起来。“于是他为了伪造他杀的假象,将证物藏了起来,把遗书拿走,把门窗锁上,导演了一出密室杀人案。” “他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朝颜是自杀?” “不知道。” “这……这不太好吧!” 蜜造哥抱怨起来。 “想要像解释自杀手法那样,提出一个仿佛是我亲眼所见的假说并不难,但我并不喜欢这样解释人心。正因为如此,我采取了比较强硬的传讯手段,想从雄介先生口中问出真相,但他却始终不肯松口,最后自杀了,这是我的错。” “那个人应该之前就想自杀吧?” “那个人应该之前就想杀人吧?” 朝姐和夜姐用同样的声音发问。 “让大家久等了,”鹰夜君走进食堂。“自杀装置保存得很完整。虽然在绞断雄介哥的脖子过程中,电动绞盘好像脱落了,但钢丝被塔的支柱勾住了,看来塔相当于保险装置呢,因为这座城附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树木……啊,我把它带来了,各位要看吗,雄介哥的人头?” “够了!别管自杀的人了!”蜜造哥镜片后面的眼睛扭曲变形了。“然后呢,杀害和介的凶手是谁?” 没错。 和介被杀的案子还没有解决。 事态并未平息。 “和介先生被害一案发生在深夜,对照核实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成果。根据现有的情报是不可能确定凶手身份的,因此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啊?难道凶手不是朝颜或是雄介的其中一个?” “……” 我终于察觉到他为什么难以启齿了。 那对兄妹的其中一人,或者是他们两个人,正是杀害和介哥的凶手,由于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而选择了自杀。尽管推测出了这样的结论,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并不想这么说。 我觉得一郎哥当不了侦探。 要想成为侦探,他未免太善良了。 “不知道凶手是谁的话……事、事情不就麻烦了!” 蜜造哥由于不安而面如土色。 “蜜造先生觉得麻烦的话,我们也一样觉得麻烦,”一郎哥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雄介先生,你就是最年长的人了,你有引导我们的义务。” “别、别闹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正常的只有我……” “把自杀装置搬到厨房里去吧,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杀人了。” “要人怎么放得下心啊!杀害和介的凶手可是有‘不可能存在’的凶器!” “不用担心,蜜造先生,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死者出现的。” 10 五个小时后。 我们发现了一郎哥的尸体。 在密室里。 俯卧着的尸体右腹部上,有一个用他自己的血写的“夜”字。然后,第六天结束了。 还有四天。 11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我们会被杀的……我们逃吧鹰夜,我们两个一起逃。” “怎么能就这样厚着脸皮逃回去呢,逃走的话就没办法成为十神的继承人了。” “但、但是连一郎君都被杀了啊,就连那个白银级的人,那个过去是‘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的人都死了!” “白银级也不是天下无敌的啊。你是不是忘了,蜜造哥哥,你的弟弟可是黄金级啊?” “怎么可能忘呢……鹰夜,就算你是黄金,我也劝你好好想想吧,我们一起逃,马上就走。” “这里是与外隔绝的孤岛啊,在找到父亲大人的‘信任’之前,是不会有船来这里的。” “那你就去找啊,用上你‘超高中级的煽动家’的本领,马上把它找到!” “虽然我也非常想马上找到,但就我的才能来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有个主意。我们让真壁坐船回本土叫人来帮忙怎么样?” “的确,父亲大人说过‘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并没有什么规则。” “我是个没有才能的人,所以我也没有像你们那样派上用场的经验,但反过来的经验我是有的。” “‘用人的才能’也是一种才能啊,蜜造哥哥。对于找谁来帮忙的问题,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虽然那人不好对付,也要花一大笔钱,但他口风很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 能干。” 我能做到的。 也就是偷听了。 12 第七天的早上发生了异常情况。 十鸦城在建造之初并未想过它会用来迎接来客,因此正门旁没有门铃,而现在,这扇正门正敞开着。 一名身穿昂贵西装的男子。 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少女。 “二十四亿四千七百万,”男子用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门厅里家具的合计金额。不愧是十神财阀,俱非凡品。” “请问您是哪位?” 潘尼沃斯先生挡住他的去路。 “我是别名‘最快激情(allegro agitato)’的侦探七村彗星,这是我的助手波拉利斯·p·波兰斯基(pris p. pnski)。” 那个自称是七村的侦探把傲慢的目光投向潘尼沃斯先生,那个名叫波拉利斯的少女……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吧……稍稍拈起裙摆行了个西洋式的礼。 “两位请回吧。” “我接到了十神蜜造的委托,他请我来解决事件。我没有时间用来跟执事交涉,时间和金钱都是不等人的。” “竟然让第三者介入‘下任家主决胜战’,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潘尼沃斯先生看向把侦探找来的蜜造哥和鹰夜君。 “没有规则说不允许寻求外部援助。而且,现在我们遇到了非常情况,”蜜造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位七村先生是有名的侦探,曾经解决过无数疑难案件。” “正是,我是有名的侦探,侦探图书馆的dsc编号是‘900’,双零级,主要处理杀人案件。” “侦探图书馆,那个犯罪者的巢穴吗?那更要请您离开了。” “没有船可以回去了,把我们接来的那对夫妻似乎已经踏上了迟来的蜜月之旅……” 听到七村这么说,蜜造哥立刻冲了出去。 “不见了!他们跑了!开走了唯一的一艘船!” “难得回到人间,他们醒悟过来了吧,这是普通人应有的反应,”七村若无其事地回答,将视线转回到与他对峙的管家身上。“我们已经失去了离岛的手段,你总不能让我们露宿野外吧。” “……请允许我检查您的随身物品。” “随便你吧。管家,你似乎对侦探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我可以向你宣布,身为侦探,我不是在跟人类打交道,而是在跟mystery打交道。我会解开眼前所有的谜题,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侦探这样宣布后,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开始迈着大步往门厅里走。 对于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我们不知所措。 “与外隔绝的孤岛上发生了连续杀人案是吗,简直就像是‘黑之挑战’(duel noir)一样啊。” 13 “目前存活的人有十一个吗。余额很充足,存款令人可以从容思考。” 这话要是让二郎哥听到大概要出人命了。 七村很快就开始擅自行动。他也不征求潘尼沃斯先生的意见,自己从贮藏库里拿出了葡萄酒,让助手波拉利斯给他斟上。那个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女非常沉默,也不知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做工精巧的人偶娃娃,跟鹰夜君还有朝夜两姐妹属于同一类型。 侦探行使了强制权力,分别把每个人传唤到食堂里进行讯问。 传讯结束之后,我问了姐姐的感想,用她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很过分”,而我接下来就要接受这种过分的讯问。空旷的食堂里只有七村和波拉利斯两个人,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不过话说回来,站在我这边的本来除了姐姐之外也没有别人。 “放松一点,”七村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你就是十神和夜是吧,十三岁,青铜级。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背叛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下任家主决胜战’举行的时间再晚个十年,不,哪怕是晚上三年,也许你就不是青铜了,可能是白银,甚至是黄金,你会这样想吗?” “不,我又没有什么天赋的才能。” “你有没有对自己的姐姐产生过欲望?” 啊? 我的眼镜歪了。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我不懂这个问题是……” “‘我不懂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这种台词就别说了,从中衍生出的一系列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可能……会产生欲望呢。那可是我的姐姐啊?” “如果是你的亲姐姐的话。” 这种意味深长的表达方式令我战栗。 “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已经向每个人都问过了,关于一郎死亡前后的事,把你记得的所有情况尽可能准确地告诉我。” 一郎哥。 那个一直努力不让牺牲者再次出现的一郎哥。 我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一面为一郎哥的努力而悲伤一面讲述起来。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因为外面很吵,我来到走廊上,看到潘尼沃斯先生、二郎哥和绘雄美姐三个人打开了一郎哥的房门,房内到处都是血,一郎哥死在房里,他身上有血字…… “死前留言,侦探小说中的古典谜题,”七村呷了一口葡萄酒。“只不过,留言的内容居然是‘夜’。名字里面有‘夜’字的人有鹰夜、夜,再就是你……和夜君,只有你们三个人。虽然节省了时间,但这样未免太扫兴了。” “不、不是我干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一郎哥会写‘夜’这个字?既然凶手是和夜,一般情况下应该写‘和’字才对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七村又说了一遍。“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用再说了。” “已经解决了?” “你不需要作出这种反应,妨碍我的速度可是重大罪行。所以,和夜君,为了赎罪,请你替我做件事,带我到凉彦的房间去。” “咦……” “我说过你不需要作出这种反应。” 14 一个四面都被水泥包围的房间。 由于没有窗户,要是不开灯的话,这房间里就算是大清早也没有一点光。 在一片昏暗之中,那个人在看书,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凉彦君吧,”侦探走上前去。“对于我的召唤竟然不予理睬,不知你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你难道不知道七村彗星的每一分每一秒,一举手一投足都关系到多少开销……”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 就像在对别人表示轻蔑。 就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不能相信的人只有别人。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说自己是侦探,笑死人了,没想到真有这种人,太突然可能吓了你一跳吧,不过这真的很傻啊。” 躺在床上的凉彦把视线从书本移到我们身上。他的视线中包含着无比强烈的睥睨一切的意志。 “你在看的是三一书房出版的梦野久作全集第七卷吧。一边读梦野久作一边嘲弄侦探,就跟一边吃着寿司一边宣称自己讨厌鱼一样。” “这种事常有的嘛。‘出于莫名想欺负人的冲动/与肤色白皙的美丽孩童/成为朋友’,就是这种感觉。” “《猎奇歌》啊,说起来确实是收录在第七卷里的,七这个数字孤 独且美丽。” “笑死人了,侦探这种人还真是喜欢侦探小说啊。” “想必你也很喜欢杀人吧,毕竟是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 “听说侦探光靠密室这个词就能自慰,是不是真的?” “要是杀手就是真凶的话,这个结局未免太无聊了。” “正常人才不会去杀人呢。” 我感到愕然。 这算哪门子的对话。 这种两个人自说自话的对话。 “能不能告诉我呢,对于这次的案件,你有什么感想?” “我给你个忠告当做是答案吧,小心你后面那个小鬼。” 说到这里我才突然发觉。 波拉利斯正站在我们背后。 波拉利斯仍然像个少女人偶似的保持着沉默,静静观察着我们,她的眼中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成分,就像波拉利斯的存在就是观察这一行为本身一样。虽然七村说她是助手,不过感觉把她当成书记可能更恰当。 “我接受你的忠告,”侦探点点头。“再见了。” 离去之际, “和夜弟弟啊,两年没见面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还是说因为见到敬爱的兄长开心得哭了,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 “……吵死了。” “我一直很吵,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忍还好吧?” “你要是消失了的话我和姐姐就都幸福了。” “晴天霹雳!弟弟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哥哥大受打击,就这样一头钻进冈山去摘桃……”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把门关上了。真要感谢这扇隔音效果很好的门。 “你的哥哥一直是那个样子?” “他一直就是那个样子,那个可恶的杀人犯。” 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 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凉彦活到现在就是不停地杀人杀人杀人杀人,而且也没有人为此追究他的罪过。只要是工作,就连杀人都是值得赞赏的。 十神财阀的不少人都在希望之峰学院就读。 有的时候他们的那种态度令我感到害怕。就算是杀人这种行为,他们也能认同它,把它当做一种“才能”。这所集合了各种“一流才能”的学院里,根本谈不上什么伦理不伦理道德不道德的。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总有一天会从内部开始瓦解…… 凉彦的笑声在脑中挥之不去。我勉强跟着侦探和助手两人组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三郎君的房间门前。我还来不及后悔,七村就敲响了房门。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十神家的人都把我的时间当成什么了?” 这种时候一般的侦探想必会担心三郎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七村却为自己的日程安排无法按计划进行而恼火起来了。 他继续用力敲了一会儿门,房门突然诡异地打开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扑面而来的湿气让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 房间里的绘画堆成了山。我这个毫无审美能力的人看不出它们的价值,反正室内被无数绘画填满了,就连墙壁都看不到了。 “十一亿三千万。” 侦探说出了一个数字,应该是绘画的价值总额吧。 一个满头大汗肥头大耳的少年……模样跟这样一间高级的屋子很不相称,一下子探出头来。 是三郎君。 他今天也在摆弄他的摄像机。 “呼噜噜!”三郎君发出猪一样的叫声。“啊,啊,你敲门敲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的脸更让人喘不过气。” “你什么东西啊,小、小心我把你干掉……” “我是侦探七村彗星,来解决案件的。” “案件?解决?呼噜噜!你是白痴吗?”三郎君唾沫四溅地喷脏话。“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里吗?” “谁知道呢。” “是为了自保啊。” “你要躲谁?” “杀……杀人的就是他,就是这个冒牌货。” 三郎君粗胖的手指对向我。 住手。 马上给我住手。 “原来你不知道啊……我、我跟你说,这家伙不是十神家的人。” “让开让开冒牌货驾到啦。” “冒牌货冒牌货要过路啦。” 朝姐和夜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楼梯上了。 她们亲热地勾肩搭背俯视着这边。 “和夜百分之百是冒牌货。” “冒牌货百分之百是和夜。” 闭嘴。 马上给我闭嘴。 “呼、呼噜!小朝朝和小夜夜……呼噜噜噜噜噜噜噜!” 发现双胞胎姐妹之后,三郎君发出喜悦的叫声,把摄像机转向她们。 “真是头肮脏的肥猪。” “这头肥猪就是肮脏。” “今、今天你们两位也是可爱得要死啊。怎、怎怎、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生姜烧黑毛猪肉……” “肥猪是你才对吧。” “你真是头大肉猪。” “别别别、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会兴奋的……嗯?呼、呼噜!” 三郎君的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了波拉利斯,猪嘴一下子咧开了。 七村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迅速把门关上了。 对我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呵呵呵呵,冒牌货就是和夜。” “呵呵呵呵,和夜这个冒牌货。” “不会再让你介入我们家族内部了。” “你再也不能给我们的家族抹黑了。” “要问原因,” “就是因为,” “我们已经发现了父亲大人的‘信任’。” “我们已经发现了父亲大人的‘信任’。” 她们俩说出了一样的台词,这还是头一次。 朝姐和夜姐看到自己说出的话已经充分发挥了效果之后,就肩并着肩地离去了。 七村看着我。 “你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我的吧,和夜君。” 15 口无村陷入一片火海的时候,当时我的年龄推测是三或四岁。 尽管这件事已被世人淡忘,但网络上还残存着“口无村大火”的有关消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假说,比如政府的阴谋,恐怖分子的活动,战略核试验,突发传染病等等。 那是凉彦干的。 那是“超高中级的杀手”的第一份工作。听说是这样。 第一份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可以说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几乎让人困扰,要我来说是太过火了。 口无村被整个切碎了,住宅,桥梁,电线杆,自行车,三轮车,自动售货机,男女老少,藏在自己家大金库里的村长一家,跟隔壁镇上的议员一起坐车逃走的村长的小老婆,一切都被切碎,从正中间切成了两半。 然后起火了。 据姐姐所说,从切断一切的雨和熊熊燃烧的火中逃得性命之后,我躲在一户民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那时凉彦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身边带着年幼的姐姐,他看到我之后非常惊讶。虽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但当时他的肉体和灵敏度都接近顶峰,居然能有人从他手上逃脱,这令他难以置信。而姐姐看到我之后,则跌跌撞撞地向我走过去,牵住了我的手,就像是在为我指明今后的道路一样。 就这样,我成为了十神的一分子。 我讲述了自己这样一段艰辛的过去,七村却显得不 太满意。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在我的房间里歪着,喝着波拉利斯给他倒上的葡萄酒,说了一句:“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但是这些都是真的。” “ ‘口无村’大火我是知道的,在侦探之间这是一桩有名的悬案。我指的是犯案的凶手是凉彦,而你是幸存者,事件真相就近在眼前,这未免太俗套了,”七村把手指按在眉间。“算了,对舞台设定发牢骚反倒更加俗套了。这里是十神财阀的地盘,多少有些不符合常识的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 “不过?” “不过你究竟有没有成为十神财阀的一分子还是个问题。” “没有啊,您不是看到了吗?” 真心接受我的人,除了姐姐之外,也就只有朝颜姐了,而朝颜姐现在也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强迫你接受dna检查吗?” “被我的养母道子阿姨很坚决地拒绝了。” “既然要参加继承人之争,手上的棋子哪怕多一个也是好的。话说回来,家主难道没有对你的存在表示怀疑?我知道十神财阀有‘特殊的世袭制度’,话虽如此,这也太不严谨了,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假冒十神的孩子。” “家主……父亲也许并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孩子吧。” “所以他就给你随便起了那个名字?” “啊,果然您也这么觉得吗,准确来说,兄弟姐妹的名字几乎都起得很随便呢。” “如果你打算聊聊私人话题的话我也不介意。你跟凉彦关系很疏远吗?” “……两年前他离家出走了,那个,发生了一些事情。” “嗯,‘口无村消失事件’的真相你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两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说不出口吗,”七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话说回来,我已经找管家听了磁带。” “您说的磁带是指‘下任家主决胜战’的磁带?” “还有其他的磁带吗,无用的话只是在浪费时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说快点吧,磁带里说‘十五个有机会接掌下任十神位置的候补成员集中在这个岛上’,但这个数字会不会是把你除开的人数呢,这个岛上其实藏着‘真正的第十五个人’,你只是为了让这场继承人之争更加复杂化的替罪羊而已。而案件的真凶,也许正是这个现在仍然未露行迹的‘真正的第十五个人’。” 虽然他提出了一个锁定凶手身份的可怕假说,但这并不重要。 除开?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被允许参加进来? 因为我没有十神的血统…… 这个想法就像慢性毒药一样,缓慢然而不容置疑地侵蚀着我的身体。那我的努力算什么?我的忍耐算什么?想想列出来的赔率吧,不是把我算进“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参加者了吗,现在还什么都没开始,什么都没结束啊。 只要能够得到家主的“信任”,就不会有任何人质疑我了。这跟血脉和资格都没关系,我要继承十神,我要成为十神,只能这样,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是无家可归的。 我的过去,口无村,真正的家人,这些都不存在。 要是其他人赢得了“下任家主决胜战”,我就不再是十神和夜了,姐姐也不再是十神忍了,将我和姐姐联系在一起的重要纽带将会消失,而凉彦和姐姐却是血脉相连的,这样的话我就救不了姐姐了,没有人会救姐姐。我要继承十神,我要成为十神,只能这样,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的目标是下任家主。 赌上十神之名。 “你的形势现在很不利,可以说几乎令人绝望。一个没有十神血脉的冒牌货,一个跟继承人之争无缘的孤儿,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为你悲伤。” 我不想再跟七村待在一起了,于是我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侦探和助手都没有挽留我,大概是因为既然跟继承人之争无缘,也没有必要把我当做嫌疑人多加注意吧。 我在走廊上跟二郎哥擦肩而过。 自从一郎哥被杀害之后,他就显得很不对劲,脸上带着空洞的表情,像个幽灵一样一直在城里四处徘徊,“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曾经的压迫感已经荡然无存。 死了亲兄弟之后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亲兄弟的我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这样想来我既觉得安心,同时又萌生了一丝绝望的心情。 然而这一天,很难得没有发生杀人案。尽管如此,“下任家主决胜战”开始后的第七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找到“信任”。且不提这个,我究竟有没有得到允许参加继承人之争都得打个问号。 16 “和夜,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第八天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晚餐之后,我和姐姐在图书室里打发时间。 十鸦城的图书室里,不用说古今内外的珍本书了,就连“未向外界公开的非公开秘密资料”的拷贝都有,就好像“开膛手杰克案”、“黄道十二宫杀手”、“黑色大丽花案”、“三亿日元抢劫案”,在十神财阀的面前都不过是可笑的闹剧一样。 而关系到十神财阀的负面形象的资料则完全是一片空白。顺带一提,凉彦利用了自己是十神财阀一员的身份,利用这个体系将自己所有的工作都埋藏在了黑暗之中。凉彦之所以能够以杀手的身份活跃行动,不只是他本人的才能使然,更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后援。当然,关于“口无村大火”的资料也是不存在的。 “说不定我根本就没有得到允许参加继承人之争吧。” 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安,我向姐姐吐露了七村的推理,自己也许并没有被算在十五个人之内的可能性,以及可能正藏在岛上的“真正的第十五个人”, “就算真是这样,”最后姐姐说。“和夜也还是我的弟弟。” “不是这样的,姐姐,我也想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然后打败其他人,成为十神的继承人。因为……” “只要我继承了十神家,姐姐就能得救。” “我现在很好。” “但是——” “我现在很好,”姐姐重复道。“和夜,不要想那些多余的事,这跟十神什么的没关系,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容身之处,当初是我找到了你,这是我的义务。” 得救了。 这句话让我得救了。 但是,但是姐姐,这样是不行的,光靠这句话是不够的。是十神这个名字把我们连在了一起,要是这个名字被剥夺了,那一切都会被毁掉,我就会真正变成一个无名少年。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姐姐你不明白吗?那时姐姐面前剩下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哥哥也是需要重视的家人?” 那个人也是家人吗? 你不介意和那个人单独在一起吗? 正在姐姐要回答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响动。 四郎君站在那里,他好像想把自己藏在书架的角落里,一脸很不自在的表情。对于四郎君来说,把感情表现在脸上是很少见的。 “……我没有偷听的意思。” 我和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 感觉好像一百年没这样笑过了。 “我明白的,四郎君。今天你也来看书?” 姐姐问道,四郎君把手上拿的书展开,原来是一本乐谱。 “舒伯特的手写乐谱,我随便看看转换心情的……” “看舒伯特的乐谱转换心情,感觉很不错啊,不过说真的,没办法转换心情的确很难受。就我来说,我觉得应该中止‘下任家主决胜战’马上报警。” “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尽快找到 chapter 08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非现实篇) 1 我被关进了地下牢房。 颇有些年代的栏杆是木质的,要是努力一把也许并不是没有办法,但现在我不应该把努力用在这个地方。 我要揭穿侦探捏造的谎言。 但要怎么做呢,连夜姐的人头都拿出来了,大家都对侦探说的话深信不疑。这当然不是我干的,人头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都是假的。 姐姐。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没时间垂头丧气了,我必须尽快逃出这座地下牢房,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我必须站在十神的顶点掌握一切,这是为了姐姐,为了不让那些疯子伤害姐姐。 现在这座城里掌握主导权的人是侦探。 他很有可能会按照委托人蜜造哥的想法继续制造冤案,这样一来姐姐就危险了。我必须保护姐姐,姐姐是这座城里唯一的正常人,要是让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她会崩溃的,会被他们毁掉的。 但既然我已经成了嫌疑人……准确来说是凶手,如果我想要从这里出去,那就必须找到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那是不存在的! 侦探已经抢先一步封住了我的所有出路,就算我找到了新的证据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这样下去不行,在这种状态下,在这种心情下,我没办法努力。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我要怎么努力? 绝望。 这就是现在我仅有的东西。 绝望令人颓废。我躺在冰冷的地下牢房里,嘴里念着所能想到的一切诅咒和杀意。混账,那个侦探是混账,蜜造哥是混账,没有帮我的人都是混账,姐姐,姐姐也是混账…… “难道你想去征服世界不成?瞧你这么杀气腾腾的。” 本该只有我一个人的地下牢房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幻听?不。 “这边这边。” 我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少女。 长长的黑发,纯白的连衣裙。 她的脸苍白得令人难以置信,两只湿润的眼睛嵌在脸上。 陌生的脸。难道她就是“真正的第十五个人”?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吗?那他们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算进去?绝望开始蔓延。 “鬼城君的继承人就是你吧,模样不太像啊。” “鬼城、君?” 她说的应该是家主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称呼实在不合常理。 “你为什么会到地下牢房来?” 少女敲了一下地面,伴随着轻轻一响,一部分地面打开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密道吧。但为了把人关起来而建造的地下牢房里为什么会有密道? “需要动作熟练,”少女吃力地把地板恢复原状。“诀窍是要在角上用力敲一下。” “……这不重要,你到底是谁?” “我是件啊,可怜的件。” “件”? 是不是这么写的啊,还有“可怜”又是什么意思啊。 “当然这只是比较常用的名字啦,自己的名字我觉得怎样都好,”这个自称是“件”的少女说,她似乎是真心对此不感兴趣。“除此之外别人还给我起了很多名字呢,库塔贝,如牛者,牛鬼,阿玛比埃,尼彦,觉怪,牛女,实验体s938……啊不过我好像还是不能接受牛女这个名字,真是太失礼了。然后呢,你的名字是?” “……和夜,就是温和的夜晚的那个和夜。” “哦,真是个随便的名字,很有鬼城君的风格。” “你为什么称呼家主的时候还在他名字后面加个‘君’?” “你为什么要称呼父亲‘家主’?” “……” “干吗不说话啊,你这人好闷。很紧张吗?那我来帮你放松一下心情吧。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鬼城君呢,他一开始是叫太郎这个名字的,虽然有点对不起全国所有叫太郎的人,但在起名字的时候,太郎应该是首先就被排除掉的嘛,鬼城君起名字没品味大概是遗传的吧。” “他是后来改的名字?” 之前我都不知道。 “与其说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倒不如说是我让他改的。”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夺走了他的名字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名字,只要有了名字,虚像也能变成实像,什么真真假假,正规还是不正规,这些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喂,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吧?” “件”歪了歪脑袋。 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至少我明白,在这种地方引起她的怀疑绝非上策,这种时候沉默是最有效的。我之前就是说得太多了,因为说得太多,所以才会被比我说得更多的侦探哄住。 “我知道了,你成长的过程中肯定没得到什么爱吧,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好笨好笨!”幸好“件”很能说。“你啊,真是可怜,一个人就是因为没有得到爱才会想去征服世界的。” “我成长的过程中大家都很爱我啊。” “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 一般情况下这时应该要回答“这话怎么说”之类的,但我知道这样不行,而且也知道这次不能用沉默对付过去。 “是啊,因为我赢了。” 我鼓起勇气说。 会怎么样。 会怎么说。 “件”凝视着我。 她的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湿润的黑色眼睛。 我知道这是什么眼睛。 草食动物。 牛。 “是吗,恭喜,”牛女说。“这样你就可以得到‘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了。那马上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吧。” “最重要的东西是指?” “那还用说,当然是名字,十神和夜这个名字。” 十神和夜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联系我和姐姐的唯一的证明。 这是把我和十神连在一起的金牌。 这是让我能够成为自己的履历表。 我决定, “好吧。” 把它交出去。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了。 砰。 纤细的指尖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就是这样而已。 虽然感觉大失所望,但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能引起她的疑心。 “好了,完了,”件把手指拿开。“这下和夜这个名字就不属于你了,它归我了。你的名字被夺走之后,不能从我身边逃走,不能再说出和夜这个名字,在你说出口的一瞬间,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只属于我的和夜,一步也不能从我体内走出去。” 只属于我的和夜。这个词意外地听起来很舒服,但我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我要怎么称呼自己?” “随便你叫不就好了?我想想,太郎君那张随便的名单上面好像还有牧水、公彦、一义、广明、极夜、白夜这些名字吧。” “白夜。” “你喜欢这个名字?不落的太阳,永远的象征。” “我喜欢,我要用这个名字,”我静静地推了推眼镜。“我……” “我从今天开始就是十神白夜,十神财阀的贵公子。” “是吗,恭喜,”牛女再次说道。“你看,只要有名字就很简单吧,现实和非现实都一样吧。你们的世界说到底也就是这样,总有一天会毁掉,会结束,会更新,人们则毫无察觉地活下去。接下来,让我来说几条像那么回事的预言吧,算 是对你的问候。” 预言。 她是说预言吗? 虽然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发问,但我还是拼命按捺住了。 “件”用那双非常像牛的湿润的眼睛盯着我,用奇妙的声音这样说道: 其一 “不久将被释放” 其二 “检查房间墙壁” 其三 “小心反复之物” 其四 “将会化为尘土”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作出预言是我的工作,让它派上用场是你的工作才对,白夜。” “我的工作……” “你不是想征服世界吗?” “咦……” “不用隐瞒也不用韬光养晦,你的脸上都写得一清二楚了。只要有我的预言,这当然不是不可能的。” “件”打开密道,说了声“再见”就消失了。由于她的退场实在太过干脆利落,我甚至来不及去追她。 “预言,十神白夜,贵公子,征服世界……” 有脚步声接近。 我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把眼镜重新戴好,开始扮演“被囚禁之后垂头丧气的小孩子”。 鹰夜君来到了地下牢房门前。 他的神情很憔悴。 “和夜君,我把你放出来。” “放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你要不要也去看看?不,你应该去看看。” “发生了什么事?” “真凶坦白了……不,是自杀了。” 2 “全都是我干的,人头也是我放到和夜君房间里的,房间的门锁是侦探打开的,雇佣侦探是为了把我的罪行推到别人头上。我承受不了自己的罪孽,决定自杀,非常抱歉。鹰夜什么都不知道。 蜜造” 蜜造哥上吊的尸体悬挂在房间的中央附近。他的脸是一片葡萄紫,舌头耷拉着,被绳子勒住的脖子看起来好像伸长了一些。绳子是系在天花板下面那盏大吊灯上的,尸体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可能是用来踏脚的。 “我是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发现的……”鹰夜君的声音嘶哑。“门没有上锁,可能他是希望我们能早点发现吧。” 看到了吧…… 我被愤怒以及稍稍多上几分的喜悦所包围,吐出一口气。看到了吧。 挂在墙上的摆钟响了起来,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明天的这个时候,“下任家主决胜战”就会全部结束,大家一起解散了。 我来回看着蜜造哥的尸体和写在便笺纸上内容漫无边际的遗书,想起了“件”的话……不,是预言。 其一 “不久将被释放” “鹰夜君,这件事你跟大家说了吗?” “当然已经通知他们了。忍姐又哭又笑的,凉彦哥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了。” “蜜造哥真的是自杀?会不会是什么人伪造成自杀的假象……” “如果是有人把他勒死之后再把他吊起来伪装成自杀的话,那尸体脖子上应该有两重勒痕才对。” 在鹰夜君的话引导下,我检查了一下蜜造哥的脖子。绳子深深陷进了皮肤里,脖子上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痕迹。 “遗书是真的吗?”即使如此我还是放不下心。“会不会是别人写的?” “这笔迹毫无疑问是出自蜜造哥哥本人之手,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去问潘尼沃斯先生。” 他是……自杀吗。 “感觉结束得有点太快了。” “的确,结束得真是草率,没想到哥哥竟然会是凶手,没想到他会烦恼到这个地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没能早点发现,真是令人难过,我真恨不得放弃黄金的称号。” “鹰夜君……” “和夜君,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鹰夜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勉强提高声音。“虽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从凶手死亡的这个瞬间起,我们又一次站到了起跑线上。” “什么起跑线?” “‘下任家主决胜战’啊,难道你忘了吗?” 说老实话吧。 我的确忘了。 要说原因的话,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件”。 因为我在获得家主的“信任”之前,就已经抵达了终点。 当然这种话我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为了迎合他的话,我打算说一句“是啊”,用这种空洞的话来应付…… 3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外面突然传来了轰鸣声。 我和鹰夜君互看一眼,下一个瞬间我们一起冲了出去。 我们飞也似地冲下楼梯来到门厅,然后出了城。 城门正对着一片开阔的海岸,沙滩上有一架直升机正悬浮在半空中。 “既然委托人已死,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侦探……七村正站在直升机的起落架上。 “可恶!你要跑路吗!” “和夜君,恭喜你无罪释放。” “闭嘴!” “靠我的技术,要想打开房间的门锁可谓是轻而易举,这座城的安全措施以后还需要加强。” “闭嘴!” “委托人蜜造死亡,我虽然只拿到订金,但这笔委托报酬也不少了。我很感谢十神财阀,如果再发生什么事件可以找我。” “闭嘴!” “鹰夜君,接下来就全凭你的自由了,按照之前的赔率,最终的胜利者应该会是黄金等级的你。你要努力让我大赚一笔啊。” 七村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鹰夜君沉默着向直升机投去仇恨和蔑视的眼光。 大家都从城里冲出来看到了直升机,喊着把他们一起带出去。 “很不凑巧,本机超载了,并且各位不是还必须完成‘下任家主决胜战’吗,赛马必须得跑完全程才行,”七村冷酷无情地说。“就算没有人得到十神鬼城的‘信任’,明天正午时限就会到来,这场游戏也会结束,请各位尽情享受吧。好了各位……long goodbye。” 载着侦探的直升机升向上空,在岛内绕着飞了一圈,像是在向我们炫耀一样,然后飞向了远处的天空。我们仰望着天空,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从胜利者这个词的意义上来说,我感觉七村正是最大的胜利者,那家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侦探才能,比十神财阀技高一筹。 我把预言和诅咒混合在一起在内心祈祷:希望让那个侦探因为金钱遇上危机,然后对自己的才能感到绝望而自杀…… 姐姐一下子抱住了我。 甜美的香气扩散开来,我几乎陶醉了。啊,啊,姐姐,不过我不是和夜了,我是十神白夜,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我赢了,事件也结束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姐姐? 为什么你哭了…… 4 有多久没有吃过不用担心自己生命安全的晚餐了呢。我们都保持着沉默,然而却怀着安心的感觉把热腾腾的食物送到嘴边。每喝一口汤,每吃一口肉,我都能感到能量渐渐充满我的身体。 且不提凉彦和三郎君,二郎哥不见踪影让我有点放不下心,不过我觉得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去想了。本来二郎哥不过是个空手道家,他应该是没有足够的推理能力找到“信任”的。我咀嚼着鲜美的肉,想出许多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我推了推眼镜,环视周围。 大家好像都还沉浸在这次事件的余韵之中,并且“下任家主决胜战”也在 他们脑中挥之不去。但我不一样,我是从容不迫又趾高气扬的王子殿下。 还有一天。 只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没出什么事,没有任何人得到家主的“信任”,这次游戏就成了一场徒劳了。到那时候,得到了“十神家族繁荣之谜”的我,将会自动成为十神财阀的贵公子。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就好。 “关于‘下任家主决胜战’……” 四郎君打破了我心中的安宁。 “当然,现在还没有结束。” “这我知道……我说潘尼沃斯先生,要是在这一战中取胜的话,应该不仅可以当上下一任家主,还可以得到附赠的奖品吧,我指的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 “附赠的奖品?” “这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想应该就是一个拥有某种才能的人吧,而那个人说不定就在城里。” 赶快让这个敏锐过头的小家伙闭嘴!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四郎少爷?” “……自从来到城里,我就一直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我觉得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在。” “我也是……”绘雄美姐放下勺子。“昨天我看到了一个人影,不过当时我觉得大概是看错了。” “人影?” 四郎君追问道。别这样! “我在楼梯平台上看到了一个像是女孩子的人影,我有点在意,想走过去看看,结果人影就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要是有什么机关倒是好说,比如密道之类的,不过我没有找到。” “禁室……我们再去调查一下吧。” “我吃饱了。” 我把汤一口气喝完,就这样出了食堂。 虽然自己太过露骨的表现让我有点后悔,但我已经顾不上继续跟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用餐了。 我要回房间。 还剩一天,是的,再过一天我就赢了。准确来说,“件”已经预言了十神白夜的胜利,我将会取得最终胜利……不,我已经取得了胜利。“件”已经深信我就是十神的继承人,而且还以预言为我做了保证。现在的我就像屁股后面在喷火一样,放轻松一点吧。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思考“件”的事,我突然想起了第二条预言。 其二 “检查房间墙壁” 我的脚不自觉地转向了蜜造哥的房间。 门没锁,吊死的尸体已经被收走了。 跟三郎君的房间一样,蜜造哥房间的墙壁上也挂着许多绘画。那个侦探肯定就是在这里一面跟蜜造哥商量要怎么陷害我,一面计算着这些绘画的总价值。可恶的侦探,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感受着不肯消失的怒火在我脑海中的一角熊熊燃烧,把绘画一张一张取下来检查墙壁。把数量惊人的绘画全都取下来之后,我却没能找到自己期待看到的东西。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时钟响了,晚上十点,看来我在这个房间待了一个小时。 时钟? 出于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我把时钟取了下来。 墙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 没时间犹豫了。 我按下按钮。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类似于滑轮的东西骨碌骨碌旋转的声音。然后地板震动了一下,天花板缓缓地向后退开了,就像电梯一样。 我的感情近乎崩溃,地板却不管不顾,不动声色地往下降……然后停止了。 天花板已经非常高了。 吊灯离我很远,不管是伸出手臂还是用椅子垫脚都够不到了,我看到挂在上面的绳子正在徒劳地摇晃。我将目光投向周围,四面都是墙壁。 我明白了。 所以才会有一间禁室吗。 我又按了一下按钮,地板再次上升,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一切都恢复了应有的样子。 思考。是应该这么说吗。 我的头脑并没有思考,不,是用不着思考就得出了一个解答,我的本质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正确答案。能够让蜜造哥写下遗书,让他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制造出自杀效果的人,在这座城里只有一个。 十神鹰夜。 凶手是鹰夜君。 运用“超初中级的煽动家”这种才能骗了蜜造哥并且按下了墙上按钮的人就是鹰夜君。侦探真正的委托人肯定就是鹰夜君,蜜造哥才是替罪羊。那个黄金——鹰夜君煽动一切制造出了这个舞台。 而现在,鹰夜君正自由自在地在自己所筑起的这个舞台上跳着舞。 姐姐危险了。 我冲出了房间。 我一路拼命跑,终于跑到了食堂。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无机质的电子音统治了整座城。 这是什么声音啊。 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请您住手!” 是潘尼沃斯先生的声音。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狼狈的声音。 即使发生了杀人案也能保持冷静的潘尼沃斯先生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虽然有种不妙至极的预感,但我并没有做出选择的余地。 进入食堂 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没有这样的选项给我,我只能进入食堂。我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不能让破坏我计划的事情发生,必须平安无事地迎来明天——第十天的黎明。不能发生任何异常,为了我,为了姐姐,赌上十神之名。 然而异常抢在我的决心之前来到了。 手拿菜刀的二郎哥从食堂里出来了。 “我听鹰夜说了——” 那个疯狂的声音几乎让人难以想象是从二郎哥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请您住手二郎少爷!”潘尼沃斯先生也冲了出来。“不可以……请您、请您冷静一下!” “我才不要呢——” 二郎哥手上拿着的菜刀刺进了潘尼沃斯先生的腹部。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一面观察发生在眼前的杀人行为,一面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悠闲心情想着: 啊对了,因为有人闯进了厨房所以警报才会响起来。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二郎哥拔出菜刀,潘尼沃斯先生倒在地上,血以惊人的速度在地板上扩展开来。 二郎哥的视线从一动不动的潘尼沃斯先生身上转到我身上。 他眼睛里的是杀机。 这就是全部。 “接下来——,就是你——!” 沾满血的菜刀高高举起。 一阵冲击袭遍我的全身,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板上。 我身上的,是姐姐。 “没、没事吧?这是……” “危险!” 我把姐姐一脚踢开。 下一个瞬间,菜刀从姐姐的脖子刚才所在的地方一闪而过。 二郎哥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我一脚踢中了二郎哥的腿,但这种攻击对“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并不管用,他立刻重新站稳,菜刀再次对准了我。 突然传来了一声足以盖过警报声的惨叫。 我和二郎哥都本能地停止了动作。 不知什么时候绘雄美姐出现了,她站在那里,被这疯狂的一幕吓得失魂落魄,平时没有表情的扑克脸不知道去了哪里,完全是一副吓坏了的普通女孩子的样子。 二郎哥奔向绘雄美姐,就像在拿她发泄自己的愤怒 一样,一刀切断了她白皙的喉咙。 咻。 鲜血喷涌而出,四处飞溅的血沾在二郎哥强壮的身体上。 他那模样除了恶鬼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 绘雄美姐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被切断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咻咻地往外漏风。最后生命从绘雄美姐的体内消逝,尸体倒在了地上。 二郎哥,那只恶鬼,他转而凝视着姐姐。 “姐姐快跑!” 我的话让姐姐一下子弹了起来,她本打算跑,两条腿却绊在一起走不动路,一下子跌倒了。 “去死吧——!” 疯狂的声音和疯狂的刀刃向姐姐袭去。 然而。 二郎哥的菜刀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停下了。 因为另一把刀刃,另一种疯狂,把二郎哥的攻击挡了下来。 “真是伤脑筋,要杀人的话怎么能不带我?还有啊,空手道家就应该有空手道家的样子,用拳头来打嘛,外行人用刀子也只会伤到自己。楚楚可怜的少女还好说,你这种肌肉男割手腕也没什么好看的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那个笑声充满感激。 我的哥哥。 前“超高中级的杀手”。 十神凉彦。 5 “哥哥……” “哦,吓了我一跳啊和夜弟弟,有多少年没从你那张可爱的小嘴里面听到‘哥哥’这个词了呢,真是可爱死了,激发出母性了啊。啊不过我是哥哥,男人也没什么母性的。”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想问呢,肚子饿了到食堂来一看就是这么个样子,事情发展的速度一下子变快,真是受不了。这就是‘毒药与花束/美人的尸骸层层堆积/全速前进的侦探小说’对吧——喔——!” 凉彦用腕力和气势把二郎哥推了回去,二郎哥用空手道家特有的步法向后退,拉开距离。 “嗨空手道儿童,你怎么又开始到处杀人了,发神经了吗?” “我听说了——” “是我在听你说啊。” “鹰夜他——告诉我了——”浑身是血的二郎哥举起菜刀。“你们一起杀了一郎大哥——” “一郎是谁来着?一开始就死了的小角色谁还记得啊,我得重新看下出场人物表。” “不准忘记一郎大哥——!” 受到挑衅的二郎哥发起了突击。 凉彦堪堪躲过他的攻击,双手握住带孔菜刀劈出了一记斩击,二郎哥靠着他惊人的反射神经避开了。 “果然用来做菜的刀子就是不趁手……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凉彦似乎非常开心。“我呢,不管是什么刀子,只要一拿到手里马上就会精神百倍的,勇气的铃铛叮铃铃,美好的冒险噜噜噜(译注:动画《面包超人》片尾曲的歌词)……” 二郎哥似乎没心思听他这些无聊的俏皮话,将菜刀刺了过来。 “呜哇!人家还在讲话呢,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格斗技一派的人呐,真是完全没有一点美学可言。” 真亏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个不停。 姐姐两腿还在发抖,但她还是勉强站了起来,抓着扶手沿着楼梯往上走。 我也决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虽然我其实很想跟姐姐一起走,但你来我往的利刃波及范围太大,将我们分割开来,于是我跑向了对面的走廊。尽管凉彦抱怨起了我们的薄情,但我现在没空理他,只在心里对他道歉了两秒钟。 中途我遇到了四郎君,他大概是听到吵闹声之后赶来的。 “又杀人了……?” “也是也不是。” “怎么回事?” “一边跑一边说。” 我一边在走廊上拼命跑,一边讲述了自己目睹的一切。蜜造哥房间里的秘密,伪装自杀,二郎哥行凶,潘尼沃斯先生和绘雄美姐被砍,凉彦前来救援,姐姐跟我失散…… “真亏你能发现那个按钮啊。是你自己找到的?” 四郎君在这种时候也仍然拥有敏锐的直觉,不愧是白银级。 “全都是鹰夜君干的,”我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从一开始全部都是鹰夜君实施的犯罪,我想让二郎哥发疯的应该也是鹰夜君,他肯定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煽动二郎哥。四郎君,他有没有给你灌输什么?” “没有。……总而言之我们去把鹰夜君找到,”四郎君说。“我们必须问清楚他打算把我们全部杀掉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理由?不是因为想杀人所以就杀人吗?” “他可能已经放弃寻找‘信任’了。” “他觉得这样一来唯一存活下来的自己就能够成为继承人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就算有,我觉得他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们。” “二郎哥和凉彦哥对上的话,情况对二郎哥比较不利……要是失去了二郎哥,鹰夜君就会失去优势。” 四郎君的话将新的不安植入了我的心中。 要是除了二郎哥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鹰夜君洗脑了呢? 我、姐姐、凉彦、四郎君,以及凶手鹰夜君,把这些人除开,剩下的是……三郎君,我祈祷他现在正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唱特唱偶像歌曲。不,就连四郎君实际上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 结果我能够信任的人只有姐姐。 跟一开始一样。 我们跑遍了整座城,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我们把房间一间一间地打开,找遍了每个角落,却没有见到鹰夜君。这是当然的,如果他让二郎哥发疯的目的是为了抹杀我们的话,那他肯定会藏在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妈的,”我骂了一句。“怎么办,搞不好他出城了。” “……我说,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我回过神来发现四郎君正盯着我看。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么问?” “这种时候也许不该说这种话,但我刚才突然明白了‘信任’是什么。” “咦!”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四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错……要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不肯相信我?” “四、四郎君?” “回答我啊。” “但是,你好不容易才自己想到的啊。” “我对十神家的继承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啊?” “我呢,想当的是音乐家。” 四郎君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音乐家? “你是说你不想当十神财阀的贵公子,而是想当音乐家……” “嗯。”不假思索的回答。“所以我把我想到的告诉你,希望你能把这当做我的‘信任’。” “我不明白四郎君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比十神更加重要的东西呢。” “有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我受够了,”不要破坏我的常识了。“十神是,十神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因为你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吗?” “因为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是你的幻想。你的确没有十神家的血缘,你没有必要强求自己去得到它。你应该珍惜现在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但是,我、我什么都没有,”我真的这样觉得。“要是把十神从我这里拿走,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的,”一瞬间四郎君的表情变得非常悲伤。“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告诉你什么是‘信任’。就算你不愿意听我也要讲,我告诉你,爸爸的‘信任’就是……” 黑暗中突然飞出一样东西,重重撞上了四郎君。 两个物体在走廊上翻滚,激烈地搏斗着。 最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又传来另一声。 那里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四郎君。 而另一具…… 是本来已经死了的, 十神夜。 6 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头脑能够接收的范围,我感觉到现实倏地消失,脱离现实的景象开始逐渐浮现。脱离现实的国家越过脱离日常生活的境界破土而出,开始一点一点蚕食我脚下的立足之地。如果这个地方不是一个脱离现实的世界,那么一切就无法解释了。这是脱离现实的世界展现出的幻影。 为什么夜姐会活着? 为什么她的头连在身体上? 我全身开始发抖。即使如此,我仍然将颤抖的手伸向了尸体,试图找到一丝现实的痕迹。 一把菜刀深深刺进了夜姐的胸口。 我摸了一摸,还有体温。她刚刚才死,要说正常也的确很正常,但在这个遭到脱离现实的世界侵蚀的时刻,就连这种温度也显得不自然。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十神夜。 像是人造物的脸,像是连衣裙的衣服,像是随时会开始说坏话的嘴唇,从头到脚都是十神夜。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人偶,不是cg或是机器人这种无聊的结局。难道说,等待着我的会是鬼魂这种糟糕透顶的结局吗。在脱离现实的世界里,不管什么事情都完全有可能发生。 另一边,四郎君的脖子被割断了。 脸上毫无血色,一具完美的尸体,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我刚才还在跟他说话。四郎君拼尽全力反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坚强。四郎君,抱歉我没能帮你,抱歉没能让你成为音乐家…… 虽然我想到了很多,但两个人都已经是尸体了,毫无反应。 活着的我只能继续前进,否则事态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面对如此脱离现实的世界,面对如此可怕的屠杀,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这失控的情况我能够从逻辑上将它弄清楚吗,能够让它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吗。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人。 不。 预言。 我不是还有这最强大的反现实吗。 目前为止,事情都是按照预言的内容依次发生的,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思考第三条预言了。为了阻止脱离现实的世界的侵蚀,这是我唯一能够进行的工作。 其三 “小心反复之物” 完全不明白。这是指什么呢,说到“反复之物”,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呢。重要的事情?那还用说,当然是本来已经死了的夜姐又接上脑袋回来了。复活?不老不死?不对……我必须把逻辑当做自己的武器,不能采信那些脱离现实的事情。但是我什么都想不到,时间徒然流逝。二郎哥和凉彦不知道怎么样了,以现在这个状态我实在无法冷静思…… “■■■■■■■■■■■■” 咦? 刚才那是惨叫声? 姐姐。 突如其来的一阵呕吐感涌上来,我把呕吐物喷撒得到处都是。 姐姐。 呕吐物飞溅在两具尸体上,这幅景象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姐姐。 然后我猛地回过神来。 姐姐! 我强行移动很难使上力气的两条腿跑了起来,感觉走廊的地板非常柔软,就好像不管我再怎么跑都无法前进,这让我非常焦躁。有种第二次呕吐即将来临的预感……闭嘴!现在哪里顾得上呕吐呢!我必须尽早赶到姐姐那里去! 我迈着蹒跚的脚步,总算来到了姐姐的房间门前。 “姐姐?” 门打开了。 十神夜正用菜刀往姐姐身上刺。 姐姐的脸上沾满了血,左臂也被染成了一片通红。 夜姐正跨坐在姐姐身上,嘴里哼着歌儿,就好像非常非常开心一样进行着杀戮。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尽管手臂被菜刀一刀又一刀地反复戳刺,姐姐却一动不动……反复?反复是什么来着? “什么啊,原来你还活着,真是个烦人的小鬼呢,”夜姐似乎觉得很麻烦,她撇下了毫不动弹的姐姐。“鹰夜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呢,不过,那跟我没关系。我们要趁乱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慢慢去想老头子说的‘信任’是什么东西。哈哈,我们百分之百会胜利的!” “你、你、你是谁?” “我是‘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十神昼,天气只有‘朝’和‘夜’不是很不自然吗?‘昼’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这个自称是十神昼的女人用一种跟她的模样很不相称的口气回答我之后,发出了粗俗的笑声。 “你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当然是一开始就在啊,我可是十神鬼城货真价实的女儿,跟某人不一样啦。我们是朝昼夜三姐妹,一开始就在这个岛上,跟你们一起下过西洋棋,还一起吃过饭呢。难道你没发现吗?” “但是、但是,”我要尽快否定这诡异的存在。“但是,第一天给我们看的赔率表上没有十神昼这个名字。” “啊?这我怎么知道啊,赔率表是那些把‘下任家主决胜战’当做游戏来玩的家伙自己定的,说到底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也难怪啦,我们一直隐藏得很巧妙呢。” “一直……隐藏?” “那个侦探不是也说过吗,手上的棋子越多越好,不过呢,那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把所有棋子都摆到棋盘上嘛。” 脱离现实的迷雾渐渐散去。 第三条预言的意思我总算明白了。 朝昼夜三姐妹一直让我们误以为她们只有朝夜这对双胞胎。 十神昼通过巧妙地跟她们替换身份,或许也已经参加过“度假”了。不,她肯定参加过,那是为了提前查看“下任家主决胜战”的舞台。 关于十神昼,潘尼沃斯先生肯定知道,但他认为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因此没有特别提出来说。或许也有可能是他受人所托隐瞒了十神昼的存在?她们有没有可能暗地里做了这种准备工作呢。还是说,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无迹可寻了。 “你们是三个人一起上船的吗?” “看来你还是有在动脑子的呢,没错,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一天,我们十五个兄弟姐妹分乘两艘船来到了这个岛上。 十神朝(人偶)和夜姐在我所坐的那艘船上。 而另一艘船上是十神朝(本人)和十神昼。 由于一下船“下任家主决胜战”就马上开始了,想必没有人会去回忆船上的事吧。而且之后又发生了连续杀人案,大家就更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再来一次乘胜追击。 第八天。 夜姐所制造的“异想天开的演出效果”让人偶暴露在众人眼前,这样一来,大家就完全相信夜姐是独生女了。 然而真相却是。 把十神朝(人偶)和我除开,把十神朝(本人)和十神昼加上的话…… “下任家主决胜战参加者” 1一郎 2二郎 3三郎 4四郎 5蜜造 6鹰夜 7雄介 8朝颜 9和介 10绘雄美 ?朝 ?昼 ?夜 ?凉彦 ?忍 刚好十五个人。 我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继承人竞赛的起跑线上。 笑不出来,我要哭了。 “我要哭了,”所以我这样说道。“绝望了。真的会有这么绝望的事吗……” “搞不懂你的意思,不过绝望当然是有的啊,因为你接下来将会落入绝望的深渊,陷入绝望的状态,最后悲惨地死去呢。” “要说悲惨地死去,十神朝可是死得很惨啊。” 从自己嘴里冒出的话把我吓了一跳。啊,我也能说出这种话的吗。 “……你说什么?”十神昼的眼神变了。“你把朝姐姐杀了吗!是你吗——!” “那种死法可真是惨啊,就跟屎壳郎一样,滚啊滚啊滚啊,死得毫无意义呢,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住口——!嘲笑朝姐姐的人都得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十神昼发出尖利的叫声,举起手上的刀向我冲过来。 在刀子刺在我身上之前,十神昼的胸前突然开了一个洞。 “吓了我一跳,事情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呢。” “怎……怎么了,这……是……” 十神昼在什么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断了气。 我看都不看尸体,跑到姐姐身边。 姐姐已经满身疮痍了。 她脸上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左臂的伤口也流了很多血,但是她还有气,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姐姐,我来了,已经没事了,你看,我已经不是和夜了,已经不是和夜那个胆小鬼了,我是十神白夜,我得到了“件”,得到了预言,而且我有力量了,我会保护姐姐的,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姐姐,十神也好,世界也好,凉彦也好,都不能伤害姐姐。我现在就是力量本身,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我。 为了防止追击,我把房间的门锁上了。 我转过头来。 浑身是血的姐姐非常美丽。 看着无法动弹的姐姐,我感到兴奋不已。 我亲爱的姐姐。 不……我的非亲姐姐。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所以我们能够相爱。 跟那个男人不一样,我们能够交换正当的爱。 7 “听我说吧……凶手就是我。” 我一边对姐姐倾注我的爱意一边说。 8 “最开始杀的和介哥,那真是迫于无奈。到岛上来之后的第三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了水池边。和介哥认定‘信任’的内容就是‘表现出不惜杀人的决心’,因此他将目标对准了我这个杀起来最容易的最小的孩子。他死死勒住我脖子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姐姐,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了,因为我必须成为十神的继承人,把姐姐从凉彦手上救出来,而且一群人中既然有这么危险的家伙,那我更不能留下姐姐一个人了。然后……我身上就出现了这种能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到和介哥的胸口开了个洞,已经死了。我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害怕,所以把尸体藏在了船上。我本来是想把船划到水池中央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太适应尸体呢,要我跟尸体坐同一条船是不可能的。” “我把和介哥的尸体藏起来之后打算回房,一抬头却看到朝颜姐正在看着我,她在房间里看着我,我觉得毛骨悚然……然后、然后、然后然后,但我还是很喜欢朝颜姐,所以我打算忘掉这件事,我相信只要我忘了,朝颜姐也会把这件事忘掉,于是那一天我睡过去了。不过第二天,也就是上岛的第四天,果然还是忘不掉。但是我下不了手杀朝颜姐,而且朝颜姐一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房间门前也一直有人呢。然后大家发现了朝颜姐的无头尸体,之后我马上知道了她是自杀……朝颜姐肯定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止我和其他人因为这次继承人竞争疯掉。” “在调查朝颜姐的自杀案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让我很在意的地方,我发现有人试图将朝颜姐的自杀伪装成他杀,还有遗书被拿走之后留下的痕迹。我马上就明白了,那不是遗书,而是告发信,而偷走了遗书……准确来说是告发信的人应该就是雄介哥。我觉得雄介哥肯定会来找我,实际上他也的确来了,来勒索我。他勒索的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啊?雄介哥把我叫到他房间里,威胁我,逼我给他钱,因为我是十神财阀的一员,比一般的孩子更有钱。当然,要是给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很乐意,但我觉得雄介哥不可能要这么一次钱就放过我。然后我觉得有点生气了,不知不觉用出了那种能力,雄介哥按照我说的把钢丝缠在了脖子上……他又组装了一台自杀装置是出于什么理由?大概是因为我不听他的话,他打算用那东西来威胁我吧。我把告发信撕得粉碎,之后吃了下去。” “第六天一郎哥把我叫出来的时候,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时是白天,而且那种能力我其实没办法自由控制。不知道一郎哥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我就是杀了和介哥的凶手,真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可能他一直在怀疑雄介哥不是自杀,因为他没有自杀的动机啊。他可能是假设雄介哥是被人杀的,从这个前提出发推理下去怀疑到了我身上,或者也有可能是他身为前‘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的眼睛发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他叫我全部坦白说出来。坦白说出来?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呢,你说是不是姐姐。然后,那种能力又出来了,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虽然很小,但刺穿他的身体完全够了,一郎哥一脸吃惊的样子,我也很吃惊,能力突然冒出来,而且一郎哥还活着,我很慌张,就这样跑出了房间。要是一郎哥写的血字完整地留下了‘和夜’两个字,那事情肯定在那时就结束了。” “第八天我杀了夜姐,那也是因为夜姐不好。我睡不着想到食堂去拿饮料喝,从房间一出来就刚好撞见了夜姐,那个时候夜姐大概是因为明明制造了‘异想天开的演出效果’却没有成果,心情很糟糕吧,骂我骂得比平时还过分,她知道凉彦和姐姐的关系。……夜姐是这么说的,‘你的哥哥和姐姐是禽兽’‘我昨天也听到他们在办事’‘兄妹之间做这种事真是恶心’……姐姐,这是真的吗?在这里凉彦也对你做了奇怪的事?真是可怜,对不起啊,对不起。但是,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已经是十神财阀的继承人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乱来的。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夜姐的脑袋已经掉了,就是因为她对我说了这些奇怪的话……但是,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说我的坏话了,我得到了’件‘,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我。我就是,我就是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我会让姐姐幸福的……” 9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 还差一点第九天就要结束了。 明天的白天我就是王子殿下了。 我只能做些应急处理,但看来姐姐的止血还是有效果。虽然血还没有完全止住,渗出红黑色的绷带看起来也令人心痛,尽管如此,一层一层裹着绷带的姐姐却非常美丽。 “……人头,”姐姐的意识还不大清醒,不过勉强可以说话。“小夜的人头,为什么,会在你房间里?” “是侦探那一伙人栽赃给我的,蜜造哥冤枉我是凶手……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不好了姐姐,鹰夜君把蜜造哥杀了!鹰夜君是凶手!” “凶手是你啊,和夜。” “咦,你说什么呢……幕后黑手是鹰夜君 啊,然后我现在正在找他。” “你是杀人犯。” “别这么说,我只杀了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正当防卫。” “你为了自保杀了人,求你清醒过来吧……”姐姐嘴里流出了血。“你已经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了吗?那你已经疯了。” “不要这么说!我是为了姐姐才杀人的!” “不要把责任推给我。” 姐姐哭了起来,是因为伤口很痛吗。 “别哭了,我说,别哭了姐姐……’下任家主决胜战‘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就会取胜,就算找到’信任‘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有’件‘,我有预言……” 咔嚓。 门锁打开的声音。 房门打开,二郎哥出现在那里。 他向我们展示着他强健的肉体和菜刀,想要踏入房间,踏入这个我和姐姐的圣域。啊对了,总钥匙是潘尼沃斯先生拿着的。 我将意识集中在右手上,打算使用我现在已经能操控自如的那种能力。我感到一阵巨大能量爆炸时所带来的灼热,下一个瞬间,我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样朦朦胧胧闪着光的剑形状的东西。 然而二郎哥没有机会成为这把剑下的亡魂了,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巨响倒下,后背上插着一把带孔菜刀。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凉彦大笑着走进房间,看到我的右手之后瞪圆了眼睛。“这什么啊,你在模仿《星球大战》吗和夜弟弟,那你该杀的就不是哥哥而是爸爸了……慢着,发布泄底警报!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地球!” “你才不是我哥哥,你跟我没关系。” 我斩钉截铁地说。 “亲属关系上的哥哥难道不是哥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 “就算这样也没有血缘关系。” “你这人真是冷冰冰的,跟冰糖一样啊。” “冰糖不是冷冰冰的。” “咦……真的吗?”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保护姐姐。” “这句话听在我耳朵里就是’我要杀了你把姐姐抢过来‘啊,”凉彦耸了耸肩。“话说和夜弟弟,我知道你得到了特殊能力之后正跃跃欲试啦,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目的了,你难道不是正在找人的吗?” “我在这里。” 接下来站到门前的是鹰夜君。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无比的从容,抚摸着自己亮丽的头发。 “好了各位,把那种危险的东西扔掉吧,兄弟姐妹之中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四个,我们必须和睦相处。啊,还有三郎君呢,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我们四个要不要坐下来打圈麻将?啊,我又把三郎君给忘了。” “然后呢,你那张说个不停的小嘴接下来还想说什么?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没纯洁到会被小鬼的胡说八道刺激,因为所有人都相当不正常啊。第四由伽(译注:印度教中的时间概念)!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凉彦哥,”鹰夜君不为所动。“在我的全体屠杀计划执行之际,你是最大的障碍。” “那是当然的啦,感觉只有我的角色设定不大一样嘛。” “要不要跟我合作?” “哎呀呀!太过意外的话语,让凉彦的心如同一阵秋风般摇曳不定……跟你合作干吗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统治十神,”鹰夜君张开双臂,既像是在出言邀请又像是在煽风点火。“我对于’下任家主决胜战‘并没有多么执着,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场竞赛并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头脑的比拼。” “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 “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说的话来决出胜负,并且取得胜利,所以我就想,干脆毁掉这场闹剧一般的游戏,攻打十神的大本营。我打算向十神宣战,把’下任家主决胜战‘参加者的脑袋带着当礼物,直接杀进去。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果然还是需要力量的,而最合适的人选,凉彦哥,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了。” “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 “如何呢?要不要和我一起打倒十神,再创造一个新的十神?这应该会成为一场血淋淋的互相挑衅,一场战争,我们发起战争,终结战争,再开始下一场战争,还有什么比这更有魅力的吗?” “嗯——……不要!”凉彦说。“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为了自己杀死家人的家伙合作呢。” “你不是还和自己的妹妹上床吗?” “这是爱啊。” “爱?” “是啊,爱。……咦,怎么这种气氛,不信的话你问忍本人啊。” 我比鹰夜君更想问这个问题。 爱? 亲兄妹吗? 这人在胡说什么? 然而姐姐没有否定。 我从她那张一半以上都包裹着绷带的脸上观测到了完全的肯定。 “这、这太扭曲了!”这么叫起来的人是我。“这是假的,假的对吧?不可能的,兄妹之间在现实里怎么可能啊!” “不要小看现实啊和夜弟弟,”凉彦干脆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呢,虽然我是不大明白啦,不过母子之间,兄弟之间,爷爷和孙女之间,非常扭曲然而因此又很完整的爱是实际存在的,歧视少数派可是不合时代潮流的啊。” 我一直以为姐姐是受到凉彦的强迫,她是不情愿的。 我一直以为她虽然身体受到玷污,但精神上仍然没有对这种凌辱屈服,并且我对于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深信不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就是正义。然而,然而这下我不就成了坏人了吗…… “的确很扭曲呢,”鹰夜君微笑道。“谈判破裂了凉彦哥,无法战胜孤独的人只有一条失败的道路可走。” “虽然你可能觉得自己说得很潇洒,但孤独的人是没办法发动战争的啊。大部分独裁者都结了婚对吧?还有你之所以孤独单纯是因为你不讨人喜欢啦~。跟才能没关系啦~” “再见了,扭曲的兄妹俩,只有我,只有黄金级的十神鹰夜……能够跟整个世界战斗!” 刺鼻的刺激性气味让我知道了那是煤油,但一切都太迟了。 已经点燃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室内一眨眼工夫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哎呀哎呀,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就是容易发火。” 凉彦用一只手扛起姐姐,挥下另一只手,火焰左右分开了短短一瞬间,凉彦看准这个空隙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 走廊上也是肆虐的火焰,看来鹰夜君到房间里来之前,就已经在城里放了火,他应该早就考虑到了谈判有可能不顺利吧。我甚至忘记了目前的情况忍不住想要苦笑。他不相信任何人,就跟现在失去了姐姐的我一样。 其四 “将会化为尘土” 凉彦四下张望一番,又发现了一个勉强还没被火烧到的地方,向着那边跑了出去。 “逃得出去就赢了,火可是杀不死的啊。” 10 我们在火焰中奔跑。火势非常凶猛,每分每秒可供我们逃跑的地方都在消失。灼热烧灼着皮肤,烧灼着咽喉,头发被烧焦了,烟雾刺痛我的眼睛。 啊,原来还没有结束啊,我这样想道。 我的“口无村大火”,现在还在继续。 凉彦一直在想方设法找路往前走,但看样子似乎不太顺利。 “不能用刚才那招吗?就是把火灭掉的那招。” “你也看到了吧,那只能让火消失一瞬间。倒是和夜弟弟你呢,用用你那种紧急时刻爆发的超能力啊。” 我按照他所说的将力气集中在右手 上,一口气把闪烁着光芒的能量放出来,但面对熊熊燃烧的火焰,它没能发挥出我所希望看到的效果。火的确是杀不死的。 被凉彦扛着的姐姐好像失去了意识,像死人一样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姐姐,姐姐根本就不需要我。一种筋疲力尽的悔意在我体内逐渐扩散开来,但具体是在后悔什么,我已经搞不大明白了。 我们又沿着火还没烧到的走廊跑了一阵, “呼噜噜噜噜!” 门后传来了猪叫声。 那是逃避现实的叫声。 “呼、呼噜,这……这是第二百九十七首歌,我……演唱……的是s-nery的《radio kiss》,呼噜噜噜。走、走过——平——缓——的山坡……与相遇之时同样的季节——。刚……刚刚下——起——的——雨——就像珍珠的碎片……” 我们没有资格嘲笑三郎君。我们现在的状况跟三郎君没什么两样,如同瓮中之鳖。虽然现在还勉强可以往前走,但最后还是会被火焰包围,那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失败。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我有这条预言。 这不是单纯的一句话。 而是上天的神谕,承诺了我的未来。 没错,我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我不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死,因为十神白夜的胜利已经注定了。 重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倒下,与此同时,天花板的一部分脱落了。 它挟带着大量的火星和烟雾,落在凉彦他们和我之间。 我们被隔开了。 “喂——,还好吧弟弟!”瓦砾对面传来了声音。“总而言之你先跑吧,不用管我们,你只用管你自己就好了,跟之前一样。” “哥哥!” “啊?” “姐姐,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那就再见了和夜弟弟,祝你做个好梦!” 脚步声响起,最后听不见了。 我往前走。 好热…… 我感觉脚下黏黏的,走得很吃力,仔细一看发现是鞋底的橡胶开始融化了。由于感受到热度,我将视线转过去,看到我的衣服已经着火了,赶紧把它拍灭。眼镜也开始融化了,我开始觉得难以忍受。 虽然我想不起来了,但不知道口无村的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我是不是一边忍受着灼热、火焰和烟雾的折磨,一边咀嚼着孤独的滋味,像这样不停走着呢。一想到我也有那么可怜的童年,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幸福。 “你再怎么逃也没用的,我放火的时候考虑到了怎样才能烧得更有效率。” 鹰夜君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沉闷,是录音带吗。这家伙准备得还真是周到…… “最终获胜的人会是身为黄金的我,十神鹰夜。大家绝对不会白死,我会找到所有的骷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献给十神财阀。什么’下任家主决胜战‘,什么’信任‘,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既然让大家玩得这么开心,那就请大家保持童心,唱着童谣去死吧。” 不对。 第五条预言是在歌颂我的胜利。 我已经不是唱着童谣开开心心的小孩子了。 我是十神白夜。 我是十神财阀的继承人。 我是即将更新世界地图的霸主。 “大家将会成为我的踏脚石,让我去挑战十神,挑战世界。大家看不到我的卓越表现实在可……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没错……明明白白……的……因此……的……是……的……” 可能是因为磁带融化了,那个可恨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一想到听不到这个声音了,我突然觉得有点寂寞。凉彦和姐姐都不在,就连敌人也不肯看我一眼。 没有人肯看我一眼。 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回到起点。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了瓦砾掉落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猛。 前方和后方全都是火。 不管哪里看到的都是火,闭上眼睛也是火。 红彤彤的火焰向我逼近,将我包围。 无处可逃。 好热。 我不想死。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我为了得到勇气,不断在脑子里重复着“件”的预言。 胜利,胜利,胜利。 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十神白夜的,十神白夜? 但是我,我的名字,是十神和夜啊。 好热。 好热啊…… 11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沙滩上。 我打算支起身体的瞬间,全身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那是一种甚至令人叫不出声的疼痛。因此我仍然躺在地上,将注意力集中在视野里所能看到的东西上。 波浪声。 砂砾的触感。 澄澈的蓝天之下,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几乎让我睁不开眼。我多久没有见过这样健康的景色了呢,最近一直关在城里……城里? 我勉强转动脖子,将视线转向城堡所在的方位。 十鸦城已经燃烧殆尽了。 混乱和绝望成了引爆剂,让我的头脑突然恢复了活力,那一幕幕惨剧以迅猛的速度流动起来。 死亡,死亡,死亡,无数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刺向我的刀刃上的闪光,那个脑子已经不正常了的孩子,那个跟平时一样的人,还有火焰。我的脑子一瞬间就到达了可容纳的极限,它化作一阵头痛向我袭来。 我需要吃巴非林。 远处传来骨碌骨碌的声音,它缓缓向我靠近。然而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就算身体能够动弹我也没那个力气。我突然发觉自己在流泪。这是怎么了呢,只有左眼能够感到眼睛的湿润。我强行挪动手臂,碰了碰右眼所在的位置。虽然我的大半张脸都缠着绷带,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明白了,那里本来该有的东西已经缺失了。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 我看到了小小的车轮,明白那是一台轮椅,轮椅旁边是女式的鞋子。 从我视野角落出现的人是侦探先生的助手——波拉利斯小姐。 说起来,我记得似乎没有看到波拉利斯小姐坐上直升机。 波拉利斯小姐比我想象得更有力气,她把我搬上了轮椅,然后把手表给我看。 十一点五十分。 这个时间。 并且现在太阳马上就要爬到天空的最高点了。 第十天。 今天是“下任家主决胜战”的最后一天。 而剩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还、还、还有十分……咳咳!” 我打算说话的时候喉咙突然感觉很不对劲,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波拉利斯小姐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她开始推着轮椅往前走。 受到火焰侵袭的十鸦城大部分都已烧毁,只有很小一部分在受到爆炸的冲击后仍然屹立着,如同坚韧的树木一般。 中途我见到了尸体。那尸体烧得焦黑,连性别都难以分辨,不知为什么却摆出举手高喊万岁一般的动作。他全身有无数带孔菜刀刺过的痕迹,就好像有什么人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看到尸体,我的感情也没什么波动。我想赶快回家,想去上学,想去参加期中考试。 我们来到食堂。 这个地方在火焰中幸免于难,跟昨天大家一起吃晚餐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铺着白色绣花布的长桌,以前大家玩捉迷藏时躲在里面结果被潘尼沃斯先生教训的暖炉,一切都保留了下来。泪水再次淌过我的脸颊。我还像这样活着,但是大家,大家都已经…… 波拉利斯小姐把我放下,走向食堂深处。她好像在操作磁带录音机,从我这里太远了看不大清楚。 咔嚓。 按钮按下的声音。 波拉利斯小姐把脸凑近磁带录音机说着什么。 她是在录音吗?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电子音响起,一幕幕惨剧再次闪回,我又开始头痛了。血流得太过轻易,死亡累积得太过轻易,那些记忆让我的头脑濒临崩溃。但是仔细一听,这个声音的感觉跟那时我听到的厨房的警报声不一样,这个声音更有种例行公事的感觉,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电子微波炉的声音一样。 电子音停止之后,一个仍然让人感觉非常例行公事的人声响了起来。 “声音、语言均识别完毕,判定为正确答案,允许您成为十神财阀的下任家主,向您表示祝贺。’下任家主决胜战‘到此结束,从现在开始,其余人等将被剥夺十神的姓氏和十神财阀的权力,完毕。此外,该盘磁带将自动爆炸。” 跟之前的灾难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的爆炸声和烟雾产生,录音机坏掉了。砰。 波拉利斯小姐似乎对录音机失去了兴趣,调转脚跟打算就这样离开食堂。她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长发梦幻地摇曳着。 “……那个,”我扯着声带挤出声音。“那盘磁带是怎么……” “马上就会有船来了。” 波拉利斯小姐说了在我所知范围内的第一句话。 “刚才那盘磁带是什么?” “’下任家主决胜战‘结束了。” “但、但是波拉利斯小姐……” “波拉利斯(北极星)是假名。” “你是什么人?” “这种事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我是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波拉利斯小姐取出剪刀,一刀把金色的头发剪断。“十神白夜。” 12 波拉利斯小姐……不,这个自称是白夜的少年一边咒骂着什么一边把隐形眼镜取下来。 “哼,居然把塑料片直接贴在眼球上,难以置信,这是能够证明人类之愚蠢的最好证据。” “你要是那么不愿意的话可以戴框架眼镜啊。” “穿女装戴眼镜太不平衡了。” 他一边阐述自己让人不大好理解的意见,一边换上男装,戴上眼镜。那不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女,而是一个莫名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傲慢少年。 “你是十神的人……是吗。” “我是十神家一百零八个兄弟姐妹的其中之一,等级是最低的青铜。你不知道你们十五个人是在什么样的体系下被选中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吧?” “是、是的。” “家世,”少年若无其事地宣布道。“母亲的血统好,母亲是富家女,母亲从政,仅此而已。你们并不是由于自身的能力被选上的。” “父亲说我们是在竞争中取胜的人……” “把甜言蜜语当真是愚民的行为。你们也许以为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竭尽全力了吧,但实际上你们只是毫无意义的受害者。既然你相信你们是胜利者,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们十五个人是以兄弟为单位入选的?为什么青铜级也能参加继承人之争?如果真的举行过公正的比赛,那青铜级不可能会来到这里,你们的血统肯定也各自不同。” “话是这么说……” “对血统和资产的重视程度更甚于个人能力,对于负责分类和选拔的一方来说,这种做法更有效率,并且更令人放心。这不是坏事,只是其中隐约透出一种’不能让来历不明的野种当上十神的继承人‘的观念,这一点我不能原谅。” “也就是说你……请你不要见怪……家世不好?” “我改变了做法。既然十神白夜无论怎样光彩四射,他们都不肯多看一眼的话,那就以另一个身份跟’下任家主决胜战‘产生联系。我用过许多假名,有时是日内交易员,有时又是侦探助手……” “你去当七村先生助手的原因是?” “我推测只要在他身边就能跟十神有接触,因为他所接受的委托总是跟巨额财产密切相关。” “于是你就真的以侦探助手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岛上吗,好厉害……” “那是当然。” “是当然的吗?” “我当然厉害,也当然会取得胜利。下次我也会胜利,下次的下次也会胜利,一直胜利下去。我的轨迹,我的功绩,将会成为那些虽有能力却得不到认可的人墓前的花朵。” 少年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他那仿佛清晨盛开的花朵一般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 “……大家都怎么样了?” “管家还活着,受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深。黄金在玄关大门前烧成了炭,猪被整只烤熟了,你的两个兄弟没有找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一无所有,”少年再次向我宣告。“失去了十神的名字和权力,失去了兄弟,还失去了一只眼和一只手。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我一直……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我活到现在一直无条件地接受一切,对于十神的身份也好,对于哥哥的爱也好,对于弟弟的爱也好。” “真是种相当稀有的性格啊。你对于’下任家主决胜战‘态度很消极,难道你不想成为十神的继承人?” “不知道啊。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些我也从来没想过。” “很不正常啊。”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活的。从那天开始,我下定了决心,不管哥哥对我做什么,不管那个孩子怎么看我,都不能打动我的心。我一直活在不存在希望也不存在绝望的地方。 “哼,合格了,”少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需要你这样的视角。” “视角?” “你来写我的传记。” “传记是指那个传记吗?” “那是你的工作,我如何生,如何死,你要充满感情,大加渲染,但不能冗长,不能鄙俗,不能沉浸于感伤之中,用冷静的文章记录下来,用胜利的记录,让我周围的所有失败者,所有死者得到平静。”少年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以我姐姐的身份活下去吧,在继承人之争中被淘汰的人能够保有十神的身份也许是个特例,但我不会让任何人对此指手画脚。” 啊,原来是有上帝的。 我这样想道。 尾声 “来接我们的船到了。” 我循着少年的视线看去,一艘大船从水平线上向这边驶来。 那艘将把我从这个脱离现实的岛上,从这违背现实的十天中带回日常生活中的船,接近的速度慢得令人着急,让我感觉有些焦躁。与此同时,一想到我永远不会再来到这个岛上,我又感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因为这里也是一座墓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那个,父亲的’信任‘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你不是对着磁带说了些什么吗?” chapter 09 skyfall 1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大肉球。 把金色的假发扣在一只大肥猪头上,再给它装上眼镜和外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那个由肉构成的物体留着和白夜大人一样的发型,身上穿着白夜大人喜爱的白色外套,我用博尔赫斯测了他一下: 身高 185厘米。 体重 130千克。 胸围 128厘米。 体脂肪率 66%。 就得到了这样一串脱离常识的数字。这已经不是肥胖的水平了,是超级肥胖,超肥胖生命体。昏暗的校长办公室里,有着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存在物。 呃,各位好久不见。 以上就是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2 “呵呵呵,看来面对我‘超高中级的骗术师’天衣无缝的化装技术,你们已经说不出话了啊。” 对方顶着一张死肥猪的脸,却用白夜大人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因此我感到了一阵头痛。我需要吃巴非林。然而,现在正受到比我更甚的头痛折磨的人,大概正是十神白夜本人吧。 白夜大人现在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气疯了。他咬着牙,眼睛充血,全身发抖,没有拿手去碰眼镜,眼镜却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有意愚弄是吗,愚弄我,愚弄十神,愚弄我,愚弄十神,愚弄我,愚弄十神,愚弄我,愚弄十神,愚弄我,愚弄十神……” “怎么了正品先生,你怎么乱了方寸呢,这可不像是十神白夜的风格。” “你给我等等,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贴近我的意思对吧,你是真正意义上的骗术师对吧,你这臭胖子。” “说话真是不留情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获得这具肉体之前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努力?” “不知道,而且我也永远不想知……唔唔唔,可恶,开始觉得想吐了。” “真是个相当扭曲的自恋狂啊。嗯,这就是十神白夜吗,要想成为真人很不容易,”冒牌货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体形对吧?这是我的自尊。” “不可理喻。” “正是如此,对旁人来说不可理喻的东西就是自尊。你不是也有吗?比如说,只要丢下你那种性格设定,统治那些愚民就可以轻松不少,而你却一直不肯放弃,这是为什么?只要你不是傻子,你就会明白桀骜不驯的性格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吧?为什么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的事不用多说了。” “呵呵呵,我就是你啊,”冒牌货抖动着脸上的肉笑了起来。“要是体形苗条一些,我的诈骗行为想必会变得极其容易。然而,在这个时候,我的自尊心会妨碍我,它让我想保持这样的肉体去欺骗别人。” “你办得到吗。” “办得到啊,现在全世界不是都被我骗了吗,世界不是认为我才是十神白夜吗。” “闭嘴,你这冒牌货没资格自称是十神白夜。” “要闭嘴的人是你。你的所有权利都已经被剥夺,你不是十神白夜了。” “我就是十神白夜!” 我多久没有听到那张高贵的嘴发出叫声了呢。 “这是毫无意义的,正品先生,这不过是普通的语言,语言这种东西既能够肯定自己也能够否定别人,但除此之外完全帮不了你。光靠语言是无法获得人的信任的。” 冒牌货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重点之后,用鱼肉肠一般的手指碰了碰眼镜。 信任。 这个词让我的思绪又飘向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化装还是因为其他的理由,他的体形和四年前完全不同,但这个冒牌货的真实身份果然……难道他不就是那个孩子吗。 难道他不就是十神和夜吗。 “哼……没想到会被冒牌货教训啊。只不过,的确如此,刚才那的确只是普通的语言。” 白夜大人吐出一口长气后,就好像是为了郑重扮演十神白夜一样,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然后以一个十神白夜完全有可能摆出的角度扬起嘴角,说了一句“我的正当性必须由我自己来做出保证”。 “呵呵呵,你办得到吗,十神白夜的权力已经完全掌握在我手上了,通缉犯是什么都做不到的,连肚子饿了吃汉堡的权利都没有。” “我一开始就不会吃那种东西。” “正品先生你总有一天也会对快餐肃然起敬的。” “会让我肃然起敬的只有我自己。我肯定我自己,把十神白夜展示给全世界,跟之前一样。” “还在唠叨啊,现在没有人把你当做十神白……” “好吧,那就只有强行排除了,我马上把你变回一头零价值的猪。” “零价值的是你,存在价值货币价值稀缺价值市场价值都是零。” “一头猪就别讲经济了,回到猪圈里去吧,赶快把珍珠还给我(译注:日语中俗谚”豚に真珠“,直译即为投珠与豕,意为贵重之物对于不知其价值的人毫无意义)。” “啊?你这个四眼落水狗!” “啊?你这个四眼死肥猪!” 两个十神白夜接近到彼此的眼镜几乎要撞上了,他们用饱含憎恶的眼神互相瞪着对方,周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气氛。 咣当。 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间丢了进来,室内划过一道闪光,我失去了视力,爆炸声也让我失去了听力。过于猛烈的冲击似乎让博尔赫斯出现了误操作,自己开始检索了。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1090714 类别 武器·兵器 标题 《闪光巨响手榴弹》 以强烈闪光与爆炸声使目标丧失反抗能力的一种非致命性手榴弹。 能够以一百七十分贝的声音和两百万坎德拉的亮光让目标丧失听觉、视觉和平衡感,主要在特种部队和警方实行突击作战时使用。 也就是室内近战的手段。 然而我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丧失了功能,完全不知道校长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数脚步声,无数人的气息,我能够确认的只有这些。 把我绑住的绳子被割断了,有人把我轻轻抱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忍小姐。” 出现在我逐渐恢复的视野里的……是一张令人怀念的面孔。 潘尼沃斯先生。 “来得太晚了,管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白夜大人的声音。“这是玩忽职守,解雇你也毫不过分。” “很遗憾,少爷,这是不可能的,在下现在只是一家管家酒吧的经营者,跟十神毫无关系。” “冒牌货到哪里去了?” “似乎逃走了。” “找到之后全部烧光。” “遵命。” 潘尼沃斯先生仍然抱着我鞠了一躬,将目光转向被爆炸带来的冲击震破的窗户,那里可以看到一条从直升飞机上吊下来的绳子。 直升机将我们接上之后开始上升。 重力拉扯着我的小腹,几乎被我忘在脑后的呕吐感再次苏醒。 脚下是正在急速越变越小的绝望高中。 漆成黑白两色的建筑物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将要面临的命运,模拟眼睛的两盏巨大射灯无忧无虑地闪烁着。 “少爷想要烤全猪,给他来场烧烤吧。” 潘尼沃斯先生用无线通讯发出命令之后,没过多久,两架直升机就发射了导弹,绝望高中把教堂和校门全都卷了进去,一起崩塌了。瓦砾熊熊燃烧,火焰把夜空染成一片通红,与其说是烧烤,倒不 如说更像是营火,就是大家围成圈开开心心又唱又跳的那种。 燃烧吧 燃烧吧 火焰啊 燃烧吧 卷起漫天火星 把天空都烧红 (作词:串田孙一) 就这样,绝望高中崩塌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过,接下来还有一点内容。 3 载着我们的直升机似乎正在跟另两架友机一起向东飞行。布拉格的夜景缓缓远去,前方的森林地带越来越大。现在时间是凌晨零点四十分。 “给我解释一下潘尼沃斯,为什么你这个以前的管家会在这里?” “‘征服世界宣言’发表之后,在下很快接到了十神家的传唤,”潘尼沃斯先生说起话来完全是管家的口吻。“尽管已辞去职务,但十神家对在下有莫大恩情,况且在下也放心不下少爷的安危……十神家目前正是半信半疑呢,看来是平日作恶多端有报应了吧。” “风凉话待会儿再说。” “十神家尽管相信您是清白的,但他们也必须考虑到‘假如十神白夜是真的想要征服世界’这种情况,不能大张旗鼓地出面救援,于是这件事就落到在下头上了。就算此事真是少爷您所为,那也可以当作是‘喜欢瞎操心的前管家擅自行动,说动十神白夜的私人军队一起飞来捷克’,不过就是一个老人犯糊涂罢了。” “哼,要是一个老人犯糊涂就能擅自让‘针队’出动,那就麻烦了。”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3100729 类别 军队 标题 《针队》 为保护十神白夜而设立的私人部队,成员共一百四十四人,拥有军火、航空机械等超法规的装备配置。 其名称模仿三岛由纪夫的私人组织“盾会”,取自《防人歌(万叶集)》。 旅途和衣卧,如断衣之纽; 缝缀运此针,权作妹之手。 (译注:诗句译文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李芒译《万叶集选》) 旅途中和衣而睡之时,若是贴身小衣的衣带断了,就将这根针当作我的手,将它缝在一起吧。 (折口信夫《口译万叶集》) “出现雷达反应。” 飞行员这样报告,下一个瞬间,紧贴在旁边飞行的一架友机被击中了。那架失去控制的直升机还很守规矩地报告说:“本机失控,即将坠落!”通讯结束之后马上真的坠落了。 “再次问候各位,既然都平安无事那就弱肉强食!” 一台以惊人速度出现的直升机与我们并排飞行。 站在起落架上的是一个红色头发很有特点的女孩子,她手上抱着吉他。 妙子妹妹。 “初濑川研究所吗。” 白夜大人一脸烦透了的表情。 “找到你了十神白夜先生,你怎么能逃走呢。” “是你的同伴自取灭亡而已。” “你是不可能从我屠牛者金井妙子手上逃脱的,”她根本没听人说话。“所以十神白夜先生,你注定要在这里被我抓住!咱们回牛舍吧!唱着多娜多娜被拖走吧!” “你打算活捉我?但是你要怎么办呢,要是你觉得这架直升机像刚才那架一样中弹坠落之后我还能活蹦乱跳的话,那我事先告诉你,这未免太高估我了。” “我们可是天下无双的初濑川研究所,不管是靠硬来还是靠道理还是靠科学都不会退让。” 妙子妹妹开始演奏出甚至足以盖过螺旋桨声音的噪声。这个时候要是图省事演奏《女武神的骑行》,难免会让人想起瓦格纳和欧洲的关系而感到腻味,而她演奏的曲子却是《西班牙斗牛舞曲》。 而且在演奏之中,唯香小姐竟然出现了。 被初濑川研究所带走的唯香小姐身上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连衣裙,头上顶着章鱼。 一只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的章鱼。 我本来自以为已经适应了超现实的东西,但这些毫无脉络可循的事情让我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欧·蕾!”只有妙子妹妹一个人看起来很开心。“各位,请不要用那种看末流艺人的眼光看着我。这是洗脑,是头顶上的章鱼才能做到的,也就是说现在的唯香小姐是八爪女唯香呢……嘿嘿嘿是洗脑哦,真跟做梦一样,妙子妹妹湿透啦!” 她这样说着,用吉他按了一下唯香小姐头上顶着的章鱼。 软趴趴的。 本来看起来很困的唯香小姐一瞬间把眼睛睁得老大,嘴唇缓缓动了。 “区区不才,正是本鱼。” 沉默。 捷克上空吹过一阵强烈的冷风。 “原来少爷您一直在跟这种人战斗?” “没错,潘尼沃斯。” “原来如此,希望这没有对您的大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正是鱼此正是鱼此,”唯香小姐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举起双臂。“不才来捕食了——!” 咻——! 从裙子的衣袖里飞出了好几根怎么看都只能用触手来形容的物体。 它们向友机逼近,就像把手指伸进风扇里的愚蠢儿童一样抓住了螺旋桨的桨叶,强迫螺旋桨停止转动。直升机在重力的作用下坠落,剩下的仅有我们所坐的一架了。 “原来如此,打算用触手抓住我是吗,实在令人不快。” 白夜大人恶狠狠地说道,对着坐在枪架前的队员下令说“干掉它”。 然而在加特林机枪喷火之前, “毫无意义——” 触手迅速伸来,把队员和枪架一起缠住,接着向地面上扔了出去。 “唯香小姐的触手世界第一!嘿嘿嘿嘿嘿想被触手缠住!妙子妹妹的octopussy湿淋淋啦!” 在糟糕透顶的下流笑话炸开的同时,唯香小姐用触手覆盖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的身形竟然消失了。 “是拟态啊。” 潘尼沃斯先生说了一句。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94167424 类别 习性 标题 《拟态》 章鱼或乌贼有一种被称为色素细胞的器官,类似于皮膜,收缩时浓度增加,扩张时颜色变淡,以此制造出浓淡变化,因而也能够实现跟周围环境变成同等颜色的拟态行为。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致命。况且这还是在直升机上,一片黑暗之中,对方消失之后我们可说是束手无策,然而我有博尔赫斯。打开夜视模式。 不过。 “看不到……” “这种玩具是没用的!八爪女唯香小姐的拟态是完美的,材质也好,质感也好,就连温度都能够伪装,不管是增加可见光还是让红外线可见,都是没办法看到她的!” 啪。 落地声。 那是唯香小姐进入直升机内的声音。 我同时用肉眼和博尔赫斯环视机内,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有白夜大人,潘尼沃斯先生,以及驾驶席上的队员。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样下去白夜大人…… 在这个念头成形之前,我从怀里取出了钢笔,胡乱挥舞起来。 蓝黑墨水四处飞溅,其中有一点很不自然地浮了起来。 “漂亮(wunderbar),不愧是‘蓝墨水’。” 潘尼沃斯先生动作非常迅速。 不知道之前都是怎么收起来的,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把短猎枪,发射出散弹。 眼前产生了噼里啪啦的放电现象。 可能是因为失去了拟态功能,唯香小姐现出了身形, 而且好几根触手似乎也失去了控制,茫然地蠕动着。 “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中负伤以来过了四年,在下在复健同时学习了射击,就是用的这把家伙。” 头上的章鱼被扫下来之后,唯香小姐当场倒下。 “紧急避让!” 随着驾驶席传来一声惨叫,直升机大幅度倾斜,好几个发热源紧贴着我的侧腹擦过去了。 背后出现了另一架飞机的影子。 “哈、哈、哈!” 还来? 4 “不能打中他们啊!我们的目的只是把他们抓住!” “好想打人啊,好想杀人啊。” “就说不行了!” “哈、哈、哈!” 伴随着笑声到来的是在骸骨教堂袭击过我们的那架排雷车,“飓风”(#41908870)。上面安装了一个巨大的螺旋桨,强行飞了起来。初濑川研究所对于“飓风”的迷恋以及他们的死缠烂打都令我感到很困扰。 “飓风”逐渐缩短跟我们之间的距离,上面有四名士兵,所有人都用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吊在上面。触手? “飓风”上再次传来了笑声。 “哈、哈、哈,让各位久等了,我是初濑川研究所研发部门的……就请大家称呼我为博士吧,就是制造趣味兵器的那种人,就是热爱氢弹和数学公式的那种人。” “就是因为博士你来得太晚,大家都觉得章鱼很恶心啊,都以为我们是在搞笑呢。” “哎呀哎呀,看来我这个负责解释的角色失职了呢。身为一个博士却不会解释,简直就跟一个演歌歌手就着摇滚的旋律……” “赶快解释!” “将章鱼的拟态效果应用到军事中的想法由来己久,大家想必也在新闻或者网上见到过那种使用光学迷彩的‘隐身士兵’吧?我则想到要更进一步向章鱼接近,不仅是拟态效果,就连触手也是能够应用到军事中的。于是我一开始制造了跟章鱼非常类似的圆圆黄黄软软的兵器,但由于它只会性骚扰所以我把它销毁了,重新制造了现在正挂在直升机上的那种兵器。各位不妨称呼它为‘触手部队’吧。” 那个自称是博士的人自说自话了老半天之后,把“飓风”挨在了妙子妹妹所乘的那架直升机旁边。 而我们…… “潘尼沃斯,我实话问你,我们的残存战斗力情况如何?” “通用直升机一架,飞行员一名,装备有单发式短猎枪的前管家一名,完毕。” “我再实话问你,十神是不是已经完蛋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跟四年前的‘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相比,目前的情况连危机都算不上。” “这是命令,歼灭那些家伙,让他们一个细胞碎片都不剩。” “遵命。” 潘尼沃斯先生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把唯香小姐从起落架上推了出去。 “唯香小姐!” 妙子妹妹的直升机急速下降,与此同时,四名触手部队成员一齐从博士的直升机上飞身扑了出去,消失在空中。 “短猎枪缺点很多……”前管家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威力不大,飞行距离短,贯穿力不强,此外每发射一次就必须重新装弹。不过——” 发射。 又发生了像刚才那样的放电现象,正打算从起落架上潜入机内的两名队员现身了。 “由于枪身缩短,发射出的散弹能够立即扩散开来,只要侵入路线有限,那么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够击中目标。” 脚步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但潘尼沃斯先生好像已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向着对面的起落架发射子弹,这次出现了一名队员。 “哎,说来也对,四个人怎么会全部挤在同一边的起落架上,那真是愚蠢至极了。” “你在得意什么潘尼沃斯,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而且还没有一个人受到致命伤,这不符合我的命令,我是叫你歼灭那些家伙,让他们一个细胞碎片都不剩,这是你的疏忽吗?” “少爷,您现在这么性急了啊,关于这一点,我正在一边装弹一边思考……”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触手部队的头、手臂、腹部、触手就像红花绽放一样开出了血淋淋的大洞,然后纷纷落到地上。我看了一眼驾驶舱,飞行员的头上也开出了一朵红花,旁边溅满了鲜血和脑浆。 “好啊——!找到你们了,给我等等混蛋!” 还来? 5 在失去了驾驶员的直升机内,贵公子和前管家非常自然地交谈着。 “回答我潘尼沃斯,发生了什么事?” “想必是另一波敌人的攻击吧,只不过,目前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攻击。在贯穿直升机之后还能够对人体造成这样的伤害,据在下所知应该不存在这种子弹。” “那就直接问他们吧。” 夜空之中许多石像正朝这边飞来。 圣奥古斯丁像,圣方济各·沙勿略像,臬玻穆的圣若望像,圣约翰像,圣伊夫像等等……立在横跨莫尔道河的查理大桥上的三十座圣人像有的胸部上、有的底座上长出了武器,正在空中盘旋。 飞天石像。 这一幕让人想到没什么价值的启示录。 “都叫你们等一下了混蛋——!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跟我预想的一样,圣奥古斯丁像里传出了左右田同学的声音。 “哼,原来你还活着啊。” “还活着?这可不对啊十神,我是左右田和一制造的追踪系统。” “追踪系统?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解释一下。” “我这不是正在解释吗!你给我好好听着!按照程序设定,一旦绝望高中面临危机,我这个ai就会启动。你要是听明白了就应该被我的出场吓得尿裤子啊混蛋!” “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一群石像吗。没想到你喜欢让石头在天上飞来飞去,虽说是ai,看来你所拥有的智能也是挺原始的。” “身为‘绝望高中级的机械师’,左右田和一的梦想就是发射自己的火箭嘛,一两百座石像简直小菜一碟……话说,你不准小看我!虽然本人可能不知道,我可是条件很好的!绝对不会列出一些奇怪的备选词!” “绝望高中已经被我毁掉了,”白夜大人不动声色地阐述事实。“既然已经失去了主人,你就应该像合格的ai一样自爆才对,难道不是吗。” “因为我也有我的任务要完成啊……” 朝着这边飞来的圣奥古斯丁像, 砰的一声。 被潘尼沃斯先生打得粉碎。 “你干吗啊臭老头子!”这次ai的声音从圣约翰像里传了出来。“只有这个地方才有我的戏份啊,你让我多说几句行不行,懂不懂什么叫善解人意啊,善解人意。” 短猎枪再次爆炸,圣约翰像也化作了一片粉尘。 载着妙子妹妹的直升机急速上升向我们靠近。 起落架上是失去了意识的唯香小姐。 “别来碍事!” 妙子妹妹就像源义经连跳八船那样在石像上来回跳跃,将石像接连打碎。 而我们的直升机一直在缓缓降低高度。 “……白夜大人,请恕我冒昧,请问您会操纵直升机吗?” “那是当然,有一段时间我都是坐蓝霹雳上学的。” “那么您为什么还优哉游哉地抱着胳膊?” “驾驶舱都被破坏了,已经无计可施了啊。” 我吃了一惊,放眼看去,仪表盘居然已经面目全 非了。就像在跟我内心的动摇保持同步一样,直升机开始旋转,是自己乱转的螺旋桨让机体旋转起来的。 “喂喂,干吗转得那么开心啊,以为自己是旋转木马吗!” 臬玻穆的圣若望像向我们逼近。 在旋转的直升机之中,潘尼沃斯先生仍然看准时机一枪击中了它,但这次雕像并没有粉碎。 “散弹是没用的!” “原来是青铜质地吗……这是个好兆头。” “嘿嘿,查理大桥上最早的雕像就是这座臬玻穆的圣若望像,它可是唯一的青铜雕像。既然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就应该对历史很熟嘛,应该整天吵吵着赞成战争反对战争什么的才对啊。” “在下无论何时都是赞成战争的,毕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老头子真可怕!” “在下就把这句话当做是赞扬了。” 潘尼沃斯先生装好子弹,再次举起了短猎枪。 “老头子就是顽固啊,再来几次也是一样……呃,哇哇哇哇!” 从地面上飞来了无数火球。 火球每次撞到石像上,夜空中就会绽开一朵不起眼的焰火。行动迟钝的“飓风”成了正合适的牺牲品,受到一次直接攻击之后马上就掉下去了。 “地对空导弹?等、等等,居然是毒刺,喂……明明就差一点了!” ai大呼小叫起来,而我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全世界都想要十神白夜的命。 这次攻击想必是来自杀手或是赏金猎人,搞不好其中还有正规的国家军队。 毒刺是不分敌我的,已经谈不上逃不逃走了,我们的直升机当然也受到了损害。冲击。我的臀部要裂成两半了。虽然我不大懂航空力学,不过下落速度的确正在急剧增加。地面向我们接近。死亡向我们接近。 “这反倒是个好机会,”潘尼沃斯先生非常冷静。“两位趁这个机会到地面上去,在下已经安排‘针队’潜伏在捷克国内了,请去跟他们会合。” “那就这么办吧。” “是、是的。” 我和白夜大人带上了逃生用的降落伞。 然而。 “混蛋啊!赞成战争的老头子,看我给你来一下神风攻击!” 臬玻穆的圣若望像再次发起突击。 为了阻止它的企图,短猎枪喷出火光,青铜之上出现了裂缝,伴随着一声“臬玻穆的圣若望像!”的叫声粉身碎骨了。 “之前听到过‘散弹是没用的’这种提示,事实的确如此啊,散弹是无法击碎青铜的,”潘尼沃斯先生把子弹填进枪管。“短猎枪也有个好处,那就是要想改变子弹的种类很容易。刚才打穿您脑袋的并不是散弹,而是独头弹,一枚巨大的单弹头子弹。滋味是不是很不错?” “后面!” 如果要说我的尖叫起了效,那是因为潘尼沃斯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如果要说晚了一步,那是因为短猎枪滑了下去,潘尼沃斯先生被触手缠住了。 触手部队存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打算把潘尼沃斯先生的身体推到直升机外面去。 “请快点!” 潘尼沃斯先生不但没有设法逃脱,反倒牢牢抓住触手不让它动弹。 “走吧。” “您打算抛弃他吗?” 尽管嘴里这样说,我心里却很明白。地面上的攻击还在继续,我们所乘的直升机正在下落,除了从这里逃脱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很清楚这一点。 白夜大人没有一点留恋,从起落架上跳到了空中。 但是。 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干脆利落。 我不像他那样完美。 所以我为了自己这样说道。 “潘尼沃斯先生,你可不要死。” “忍小姐,请快点!” 潘尼沃斯先生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了充满绅士风度的形状,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可能再灿烂的笑容。 我就在这个笑容的目送下从空中落下。 6 穿越机枪和导弹的攻击之后,我们降落到了布拉格以东的城市,比尔森。比尔森。斯柯达的工厂所在的城市,祁答院财阀的基地所在的城市,拥有欧洲规模最大的地道的城市,比尔森啤酒的有名产地。也就是说我们又回来了。 比尔森现在正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 我调出博尔赫斯,调整着被夜色和雾气遮挡的可视范围。我觉得开始一点点习惯了战斗的自己有点令人厌恶。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看来这里已经宣布进入紧急情况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即使事实并非如此,想必也不会有哪个不要命的人跑到全世界的杀手都集中组队的这个地方来的。 要是有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城市,那我理所当然会非常警惕。 那个人影向我们接近到没有必要使用博尔赫斯的距离之后,在近在眼前的地方站住了。 我下意识地挡在了白夜大人身前,感觉到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个有着美丽发色的青年。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刘海,顺势作出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我一直在等待你们二位的到来。深夜玩跳伞的感受如何?” “因为导弹的缘故毫无情调可言。你是什么人?” “我不久前刚加入‘针队’,代号是a54。” “不认识。其他人呢?” “负责掩护。保护你们两位是一项秘密任务,一群人倾巢出动就没有意义了。” “居然派个新兵来,‘针队’人手不足的问题也很严重啊。” “我很擅长捉迷藏的,请不用担心。” “看来你相当有自信啊。那么a54……” “这个代号太显眼了,最好能够按照您的喜好换个别的叫法,不过我想这可能会让您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事先选了几个:安藤直树、fortissimo、水手v、12、芋头馅、oss117号……” “那就芋头馅吧。” “请您高抬贵手。” “这不是你自己提的吗。” “这种事不是常有的吗?您在家庭餐厅里难道不会在点了汉堡之后突然又想吃意大利面?” “别把这种庶民的感受强加给我,那还是叫a54好了。有没有跟潘尼沃斯联系上?” “很遗憾,没有。只不过虽然我对于那位曾经的管家先生不大熟悉,但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挂掉的。” “说得没错。” 白夜大人瞥了一眼自从落地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我。 “……我决定不再为这件事烦恼了,”我只能这样回答。“非常抱歉,白夜大人。” “我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吧。” “是的。” “a54,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可没有你那样的隐蔽技术。” “不用担心,幸好这里是比尔森,我们就学鼹鼠那样从地下走吧,只要白夜队长的自尊心能够接受。” “别操这种无谓的心。不管是在天上飞还是在地上爬,只要是十神就都一样。” 7 我们在代号a54的引领下,从雾气统治一切的地面上来到黑暗统治一切的地道里。尽管在落地之后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但疲劳和睡意始终没有来临,肾上腺素分泌过多,让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刚才的那场空战还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个不停,虽然我知道现在必须得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但那些让我受到了强烈冲击的事情却迟迟不肯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我要思考现在。 我要心向未来。 因为我还活着。 因为我的工作就是撰写《白夜行》。 “那个……”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到了这里应该可以说话了吧,趁现在请你向我们报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们几乎一直只顾着逃跑。” “那不是逃跑,是转移。” 白夜大人找了个跟毛泽东似的借口。 “原来如此,这也是我的任务对吧,真累啊,”正在往前走的a54口气超然。“冒牌货发表‘征服世界宣言’之后,世界各地出现了多起神秘的密室杀人案,日本也有好几个城市发生。虽然不知道这一情况跟‘征服世界宣言’有何关联,但要说它们没关系大概还是太勉强。在捷克这里也有好几个地方发生了案件。” 密室杀人案。 我听到这个词,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伤感。眼前的状况实在令人目不暇接,以至于这么多密室杀人案都被我抛到了脑后,明明四年前的一个密室都足以让我六神无主了。 “捷克似乎被当做了事件的中心地带,人工卫星坠落造成大量伤亡之后,国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实际上现在已经全国对外封锁,除了一部分不法分子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入境,与此同时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出境。由于自己的国家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捷克政府对白夜队长恨得牙痒痒的,而且现在捷克也满地都是那些把‘征服世界宣言’当真的杀手,虽然天亮的时候雾就会散,但还是不建议去观光啊。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不可思议,那些家伙又没有十神的权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卫星弄下来的呢。” “咦?” “这是当然的啊忍小姐,‘征服世界宣言’发表之后别说是人工卫星了,十神拥有的军队、我们‘针队’还有全部资产肯定都冻结了嘛,我们不会让冒牌货动一个子儿的。”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冒牌货确实取代了白夜大人夺走了所有权力,虽说如此,他能不能自由使用这一切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白夜大人……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会惹他生气……只是个有钱的高中生,既然有“十神财阀”这个家长在,他就只能用用自己的零花钱,要是玩得太过火了就连零花钱都会被收走。 索尼娅王女。 对方的赞助人是跟我同一届的学生,索尼娅·内瓦曼德。诺瓦塞利克王国的王女殿下向冒牌货提供了人工卫星以及各种武器。 我讲述了自己的猜测之后,a54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似乎很顺便地说了一句“顺带一提绝望高中的存在及其崩溃我还没有向上面报告”。 “为什么?要是能尽快向全世界公开,白夜大人的生存难度不是也会相应降低……” “因为白夜队长不是打算征服世界吗?”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不管是报告还是不报告,都应该让白夜队长来做出选择,”a54回过头,将清澈的眼睛转向我。“再说身为‘针队’一员,我也不大愿意什么事都向‘家长’打小报告。” “你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我可以继续报告了吗,忍小姐。” “请吧。” “你生气的样子比较可爱呢。” “好了,接着说。” “‘世界的选择选择会’已经完全崩溃了,而且现在这也成了白夜队长干的好事,目前这是白夜队长最重大的罪名呢。因为各国背后的首脑人物都被杀了,对于全世界来说这是比人工卫星坠落在捷克更重大的损失啊。……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了,捷克政府和其他国家非常想干掉白夜队长或者把他送上法庭,但十神家和学院一开始就认定这些都是冒牌货干的,他们联手合作了。” “但我听说绝望高中是希望之峰学院内讧的结果。” “好像是吧,是‘超高中级的骗术师’什么的发起的暴乱,听说还跟预备学科有关系。” “预备学科是指那些没有才能的人?” “说得真是不留情啊,忍小姐。” a54反应很夸张,但我只感觉莫名其妙。 “可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因为他们没有才能所以才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希望之峰学院里钻进入预备学科,因为他们没有才能所以才会发起‘巡游’这种运动。” “不留情得太自然了,你是不是被白夜队长的毛病感染了?” “你才是说话不留情呢,白夜大人的不留情是后天形成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地狱吧。” 白夜大人下命令说。 “遵命,”a54一边接着往前走一边敬了个礼。“不过这次这场大骚动可以说是学院一手造成的吧,无聊的内讧发展到了‘征服世界宣言’的规模,十神也因此受到了重大损失。” “我们的学校给大家添麻烦了……” “学院似乎是打算完全靠自己处理的,但说到底那只是一所高中,杀手的人数不够。” “杀手是吗?” “这时就轮到十神家出场了,这就成了学院委托我们这边派遣杀手部队的形式呢,也就是代为执行军事行动啦。” “其实也没有必要非把十神财阀扯进来吧?冒牌货是校内的人,这是希望之峰学院自己的问题啊。” “呵呵呵,要是这样就能完事真是求之不得,不过,可能事情很难这么简单收场,”a54不知为什么发出了开心的叫声。“就算那是冒牌货,只要他得到了‘让世界陷入混乱的十神财阀的贵公子十神白夜’这个道具,就很难说他会怎么利用了。还有,就算我们说自己这边才是真的,之后能够解开误会,但一段时间之内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是这样吗……” “十神白夜是上帝对吧?” “请不要闯进我心里来。” “从十神的角度来说,就算是冒牌货,他们也不能让上帝被夺走,他们必须阻止那个冒充白夜队长的家伙被恐怖主义分子拿来当成宣传的工具或是落到美国什么特种部队的手里,所以他们只能顺应学院的计划。一切都交给十神来处理,最后大家坐下来协商解决,这就是那所学院里肚子里打的主意,而由于这实际上是白夜队长面临的危机,十神家无权拒绝,我们正好可以拿来利用,就是这么回事。” 被利用的难道不是希望之峰学院吗。 因为那个冒牌货的真实身份是—— 那堆膨胀的肥肉中间的人是那个孩子…… 十神财阀应该也已经发觉了,那个孩子对外已经死亡,而且早就在“下任家主决定战”中被淘汰,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外界不会接受这个说法,并且最关键的是,那个孩子现在太危险了。 十神财阀想抹杀那个孩子。 他们不会容许那个知道“件”的孩子活着。 他们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看似是卖了个人情给希望之峰学院,实际上却制造了目前这种状况,让他们能够肆意妄为。这种想法也是说得通的。 “需要报告的就这些了吧。十神家收到学院的杀人委托之后,把潘尼沃斯先生推了出来,让‘针队’的一部分成员秘密出动。任务要是成功就是财阀的功劳,要是失败就是前管家不听指挥,真可说是完美啊。” “a54,‘绝望小说’呢?” 说起来哥哥……不对呢,我跟他没有关系,应该叫他大槻……我记得大槻说过“绝望小说”是出自希望之峰学院之手,但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没有收到相关报告。” “关于冒牌货说的‘可怜牛’呢?” “虽然姑且安排去调查了,不过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 “好吧,够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 “说到小事,我还有一件事要报告。江之岛盾子……” “原来还有这么个人啊。江之岛怎么了?” “她想跟白夜队长联络。” 在希望之峰学院的体育仓库里坚持斗争的江之岛同学想要跟我们联络?难道是日本出了什么新状况吗。还有,腐川同学说了要去机场之后就消失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呢,就我个人而言是不希望她到捷克来的…… “居然在地道里面野餐,可真是从容呢,十神财阀。” 通道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打扮得像个哥特人偶的少女,皮肤白得透明的脸上带着微笑。 她旁边的是…… “唔呵呵呵呵呵呵呵w闪亮登场” chapter 10 希望·友情·信任·其余令人作呕的一切 1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77159135 类别 设施 标题《修道院》 天主教徒遵守一定戒律进行修道生活的设施。 分为男修道院和女修道院两个种类,无论修士还是修女都在纯粹由信徒组成的共同体中生活,以三愿为中心,度过与世俗隔绝的人生。 此外,三愿是指受贫(放弃私有财产)、服从(一切遵守神意)、贞洁(终生保持独身)。坂口安吾在《欧洲式性格与日本式性格》中曾评价道:“它是这样一种宗教:将贫穷、守贞、服从三种德行作为人生的座右铭,舍离人类个人的一切私利与私欲,然后皈依上帝。” 一个位于比尔森北部的小村庄,在村里修道院的一个房间里,我们围坐在朴素的木桌旁。除了桌子之外,房间里只有一张朴素的床和挂在石墙上的十字架,其余一无所有,包括窗子。 寒酸的修道服仿佛是三愿的具象化,将它穿上身之后,尽管我不是基督教徒,却也进入了一种虔诚的心境。原来如此,看来制服这种东西拥有让人的思考统一的效果。 当然白夜大人也穿着修道服。 “我已经习惯穿女装了,并不会觉得很丢脸。” 说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2 “向您表示问候,十神君,看来您依然是那么一副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模样,几乎让人觉得有点可恨,就我个人而言实在高兴至极。” 红宝石颜色的眼睛将视线投向我们。 这位与黑暗的地道很不相称的人物是白夜大人的同班同学。 塞蕾丝缇雅·罗登贝克。 “超高中级的赌徒”。 出生地为栃木县宇都宫市。 “哥特萝莉女赌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我不顾危险赶来帮助同班同学,您的反应却这样冷漠啊。我实在太担心十神君了,就连最喜欢的饺子都吃不……” “对你来说其他人不都是手上的牌吗。” “跟您是一样的呢。” “不要把我和你拉到一条线上来讨论。” “呵呵,看来您状态真的很不错。” 塞蕾丝同学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微笑,说了句“麻烦的解释工作是臭猪油的任务”,将手掌摊开指向站在旁边的大汉。 “唔呵呵从塞蕾丝殿下那里同时接到了辱骂和任务,在我们这一行这是一种奖赏!” 流着油汗开心得全身发抖的臭猪油也同样是白夜大人的同班同学。 山田一二三。 “超高中级的同人作家”。 晃荡着他那肥胖无比的肚子——那是长年摄取过量碳水化合物的结果,山田同学像说绕口令似地开始向我们解释。 “塞蕾丝殿下的奖赏让在下的胸口心跳梦幻大冒险,纯洁如我,由于太过兴奋副乳都快要出来了。唔呵呵,副乳挤乳人家断乳 rap辛苦了话说回来说正经的,听到基佬牛奶这个词大家会想到什么?” 倒是快点解释啊…… “嘿。” “唔唔唔唔☆” 塞蕾丝同学保持着笑容用力踩在了山田同学的脚上,这次解释才是真的开始了。 “其实呢,我们是为了帮助十神白夜殿下赶来的,这句话也不完全是谎言。由塞蕾丝殿下准备一处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利用这个地方,这就是我们的提议。” “事情就是这样。” 塞蕾丝同学优雅地点点头,头部两侧巨大的螺旋发卷摇晃起来。 “我还不至于落魄到要接受你们的施舍,滚吧。” “呃那个,白夜队长,”a54稍稍举起手。“我个人也希望你能接受这个提议,这也是因为我其实已经和这两位同学建立了合作关系。” “你说合作关系?” “我们没能成功确保绝对安全区域。” “没用的废物。我问你,创立‘针队’的人是谁?” “是白夜队长。” “你是到捷克来玩的吗?” “要是把十神所拥有的军队全部带来,那事情当然不会变成这样啦。能够出动的只有‘针队’的一部分,而且大半人手都分配去执行救援白夜队长的任务了,实在很勉强。” “哼,你要知道辩解就是罪恶。” “唔哈,芝鲁王真是萌死了!(译注:“芝鲁王”为1994年nhk动画《飞虎奇兵(montana jones)中反派角色,其口头禅为:”你要知道辩解就是罪恶!“》)” 不知为什么山田同学激动起来了。 “就在这种时候我们遇到了学院的两位同学呢,我个人很希望跟他们一起走。” “说得没错啊十神白夜殿下!这波大浪潮,怎么能错过!” “回答我的问题,”白夜大人对山田同学不予理睬,瞥了一眼塞蕾丝同学。“你们是出于希望之峰学院的意志到这里来的吗?” “本人并不是那样的老好人。难道说,您觉得那所学院有如此当机立断的魄力?完全是我自掏腰包的。” “我和塞蕾丝殿下私人包了一架飞机,不远万里飞到捷克来。因为价格实在太过高昂,害得我们眼珠子和小肚子都冒出来了啊。” “嗯,的确如此,由于租了一架飞机,害我们支出了很大一笔费用呢。我在赌桌上赚来的钱大部分都拿去付包机费啦,所以就算十神君说no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回国,那样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们这帮愚民……” “这件事解决之后会支付我们报酬,要是您能够向我们承诺这一点,我们就会帮助十神君。” “‘既为万物起源又为万物终结之人’,鄙人山田一二三,敬陪末座。让我们cool一点狂妄不羁的后青春期少年(译注:吉川晃司《boy"s life》歌词)”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白夜大人平静地开口说道: “赶快给我带路。” 3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修女的小单间里的人有三个,我、白夜大人和塞蕾丝同学。我问塞蕾丝同学她为什么会拥有这么一间设施,她回答了一句话说“管理和运营修道院也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梦想,但想必是不怎么高尚的。 “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十神君居然藏在禁止男性出入的修道院里,我自认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呢。” 塞蕾丝同学也穿着修道服,不过贤良淑德的头巾自然不可能容纳得下她的螺旋发卷,它们暴力地弹了出来。 “哼,这里作为实行征服世界行动的办公室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感觉不坏。” 修女装扮的白夜大人心情相当不错,说得更明白些,他是相当兴致勃勃,因此我有些不安起来。该不会那个波拉利斯也不是单纯的乔装打扮,而只是出于他的兴趣?虽然我并无意对别人的嗜好指手画脚,但要是能允许我说一句话,那就是十神财阀真是前途无光…… “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非常抱歉,不过,那个……”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欲言又止。” “我觉得您似乎心情很好。” “那是当然。” “咦,那果然是因为女装……” “你在说什么?接下来我要开始征服世界了啊。” “太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您说要征服世界?”塞蕾丝同学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十神君什么时候有了 这样的梦想?” “不要误会,对我来说,征服世界比煮鸡汤还要容易,根本不是梦想那么夸张的东西。” 沙沙沙。 沙沙沙沙——。 藏在头巾下面的耳麦告知我收到了通讯信号。 “这……里……a54,这里是a54,听得清吗,请讲。” “听得清,”我回答。“请讲。” “修女的花园感觉如何?” “白夜大人似乎很中意。” “好险好险,对我来说这种兴趣……” “十神白夜殿下的女装打扮来了——!” 透过耳机传来了山田同学的尖叫声。 在这种距离下也还是这么烦人啊。 “唔呵呵角色设定崩坏了呢,二次创作相当不少嘛,不过我画同人的原则是一定要以原作为基准,所以这方面我没什么兴趣呢。虽然没什么兴趣,如果一定要逼我看的话,那用手机拍张照片传给我我也不会介意的。” “哥特萝莉女赌棍,你为什么要让那家伙跟你一起来,难道你跟他关系很好?” “是山田君自己要跟来的。” “只要有塞蕾丝殿下的地方就有在下,心爱的人啊,赴死吧(漫画《甲贺忍法帖basilisk》及同名tv动画的宣传语)!” “我继续往下说了,”a54插进来说。“由我们来进行掩护,只不过,请您不要对人手抱有太大希望。” “你的工作就是让那个肉丸子闭嘴,完毕。” 就在通信结束的前一秒钟,响起了山田同学状态极佳的一声“adieu——”。这段短短的通话让我有种消耗了大概五百千卡热量的感觉。 白夜大人轻轻吐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好了——” “接下来开始征服世界。” “要怎么做?”塞蕾丝同学提出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人类有史以来还没有任何人实现过这个目标,而且听起来十神君您的全部兵力似乎只有极少数的私人部队是吗,想靠这个征服世界,实在是天方夜谭。” “你挺会说的。” “话说回来十神君您有正当名义吗?要是您毫无理由地向全世界挑衅,人们会将您的行为视作侵略。莫非事到如今您还打算摇身一变成为‘邪恶帝王’?” 没有正当名义的革命只不过是恐怖行为。 白夜大人自己也这么说过。 但是这一点,唯独这一点,是不需要担心的。 要问为什么的话。 “我是十神白夜,这就是正当名义,这就是正义,”白夜大人光明正大地这样宣布。“能够雇佣我的只有唯一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能够驱使我行动的只有唯一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真理总是越简单越好。” “自己的阶级由自己来管理真是省事呢,”塞蕾丝同学的口气感觉不像是讥讽,而是真心这么觉得。“那么,能否请您告诉我最关键的手段是什么?一个既无武力也无财力的高中生要如何将世界掌握在手中?” “简单来说就是定义的问题。‘十神白夜的确征服了世界,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否定’。只要全世界的人都这样觉得,那就跟征服世界是同一个意思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文字游戏……。不过征服世界难道不就是取得权力改变世界?” “那是二十世纪的革命,如同老梨一样的想法。” “但是在没有权力的情况下要如何改变世界呢,这果然只是文字游戏啊。” “日本唯一让革命取得了成功的人是谁?” “当然是德川家康了,俗话说不到日光莫说好(译注:日本栃木县日光市有日光东照宫,为德川家康灵庙)。” “他只是让太平之世画上了句号,说不上完成了革命。” 接下来白夜大人将目光转向了我,我不得不回答:“呃,那个,坂本龙马?” “哼,那个人要是活下来了充其量不过就是三菱财阀的创始人吧。” “白夜大人您对其他财阀要求太高了。” “别对我提意见,赶快回答。” “大久保利通?” “不对,他就是个大胡子。” “幸德秋水?” “不对,他死得毫无意义。” “足利尊氏?” “不对,略有缺憾。” “我知道了,是格瓦拉对吧!” “为什么想到他?” “脸很像啊。” “格瓦拉首先就不是日本人,”白夜大人的眼角在抖动。“是北条泰时。” 然而我和塞蕾丝同学的反应只是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感觉好像听过,但是这种类似于义时和时宗等等的名字很多,感觉不太确定。 “北条政子我倒是知道……” “那是泰时的伯母。你不知道北条泰时吗,北条家第三代执权,那部跟十神颇有渊源的《吾妻镜》中也出现过他的名字。” “白夜大人,那为什么我们对于这个人毫无印象呢,如果他的革命比家康更为成功,那我们在历史课上应该学过很多关于他的内容才对。” “那是因为泰时的革命非常华丽,华丽到没有任何人发觉曾经发生过一场革命。”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我所知道的革命总是伴随着流血牺牲的。 “承久之乱,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以军事手段镇压朝廷的事件,”白夜大人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攻打京都,将后鸟羽上皇流放至离岛,扩大幕府的统治范围,公布《御成败式目》这种自以为是的法律,夺得立法权,还有更甚于此的恐怖分子和更甚于此的谋反者吗。到了现在……不,即便是当时,这也足以被称为‘日本历史上最大最恶劣的事件’。并且,《御成败式目》在此之后成为武士阶层的基本理念一直传承了下去,直到大日本帝国宪法公布之前,还一直拥有民法的效力,也就是说,一部没有经过天皇裁定的法律,直到明治维新之后仍然有效。这除了将其称为革命之外还能怎样表述?” “白夜君您也打算如此作为?” 充当了一段时间的倾听者之后,塞蕾丝同学开口了。 “我只不过是举了一个文字游戏的实例。泰时的座右铭是‘失欲心,天下自可不令而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与革命相距甚远。然而,这不是很有说服力吗?”白夜大人露出轻蔑的笑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你喜欢的赌博。” “赌博?” “在‘超高中级的赌徒’面前自然不必多说,要想在赌局中获胜,一手妙棋并不是唯一的途径。赌博的世界是欺骗的世界,也就是说……” “‘让对手自以为输了,胜利自然就会来到’,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自己是一手烂牌,只要能够让对手错以为自己是一手好牌,对手就会自己认输。不妨认为,所谓胜利,所谓革命,所谓征服,不过就是如此,只要使得现在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就行了。” “高谈阔论我已经听腻了。那么十神君您要如何改变世界的看法?” “‘绝望小说’。” 白夜大人非常热衷于“绝望小说”。 的确,它已经被译成各种语言传遍了全世界,并且使得“绝望病”正在不断蔓延,由此引发了原因不明的暴动,事实上这的确是很大的威胁。然而对我来说,我无论如何没办法把它和我们的正事联系到一起,这大概就像是自己所坐的飞机快要坠落的时候根本犯不着去担心埃博拉病毒一样吧。 “大槻凉彦说过,‘绝望小说’是希望之峰学 院制造出来的。虽然这个情报的可信性很不确定,但如果这是真的,对我来说将会非常有利。” 白夜大人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型卫星电话,动作迅速地操作了一番。 “你好你好~,今天人家也是一样的闪亮动人~☆★☆★”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辣妹。 “超高中级的辣妹”。 那是受我们所托正在希望之峰学院内进行侦查工作的江之岛同学。 捷克的现在时刻是凌晨四点整,日本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整,江之岛同学的妆容无懈可击,头发蓬松柔顺,并且莫名其妙地十分神采奕奕。 “人家因为整夜没睡情绪特别高!还有肚子饿了!有没有人帮我买包百奇回来啊?我的第二性征发育可是没有天花板的!” “江之岛,给你一个任务,去调查‘绝望小说’。” “规模是不是一下子变大了?” “有可能是希望之峰学院制造了‘绝望小说’。” “什么啊,那我们学校不是变成大魔王,幕后黑手,意料之外的真凶了?” “说得没错。” “但人家只不过是人类之中最厉害的辣妹啊,这么艰难的任务有点……” “侦探不是在学校里吗。” “咻——,不愧是十神,”江之岛同学的口哨声响起。“我正打算为这件事联系你呢。你说是不是很可疑?星期天上午她居然不去约会跑到学校里来。”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她陷入了绝望,这应该不太可能,但我想她也不会按照我的想法行动。装得自然一点把‘绝望小说’的情报透露给她利用她吧。” “遵命——。还有吗?” “就是这些。” 白夜大人没等到对方回答就切断了通话,然后接通了a54的通讯。 “你好这里是a54。” “给你们‘针队’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调查‘绝望小说’造成的损失状况之后向我报告,此外还要掌握目前的倾向,预测今后的趋势,可以简单点。” “收到。” 通讯结束。 “那么接下来,由我亲自来征服世界。” 白夜大人用卫星电话接通了全世界。 4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1197702 标题《真·征服世界宣言》 早上好(dobré ráno)。 “征服世界宣言”发表后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为了你们这些迟钝又无能的人,我来解释一下,这样下去再过十二个小时,最终期限就会到来,我将完成对世界的征服。尽管如此,你们目前仍然一事无成。在此之前,曾有许多杀手来暗杀我,他们全都反过来死于非命。“超高中级的贵公子”是无法被打倒的,就连你们这些毫无根据满怀希望的人应该也能明白这一点了。 好了,就在还剩十二个小时的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会构筑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吧。 “绝望小说”你们知道吧? 那是我创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就是语言。 人会因语言而生,也会因语言而死。 “绝望小说”正体现了这一点。 从现在开始,十二个小时之后,我将让“绝望小说”遍及整个地球。 大概也会有人对此不以为意,觉得反正不看“绝望小说”也不会死,但事实并非如此,就算你不看,也会有别人看。 对现实不满的人一定会看。 不认同现状的人一定会看。 阅读不就是这样的吗? 人生中感到悲伤的时候,感到痛苦的时候,遇事不顺的时候,这种时候人都会去看书,把这当做逃避现实的手段,当做获得勇气的营养品,当做促使自己下定决心的动力。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不看书也能活下去,同样也有千千万万的人并非如此。对于千千万万的人来说,看书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希望,绝望,恐惧,崇高,好奇。 只要这些情绪没有从人的内心中消失,书籍就不会消亡。 我将这一切灌注在了“绝望小说”之中,将希望、绝望、恐惧、崇高、好奇心灌注在了其中。所以你们去看吧,你们会兴奋的,你们会满足的。 你们这些隐隐约约期盼着闲暇、欲壑难填、抑郁和解脱的人,在十二个小时后都会去看遍及全球的“绝望小说”。你们会忍不住去看。不必感到羞耻,这是世界的选择,你们根本没有什么自由意志。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不妨充分调动自己最后的理性,在打倒我所带来的不安和陶醉中感到充实吧。 只不过,处在我的统治下其实也是很幸福的,你们知道吗? 我向你们承诺。 赌上十神之名。 5 “喂,是我……什么?爆发了游行示威?那又怎么样,我们正在征服世界呢,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每件都向我报告。” “……啊?你说出版社?开什么玩笑……你要是想挨个向全世界每家出版社解释的话那就随便你吧。” “腐川?在这么忙的时候……不,等等,真的找到她了?考虑到时差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没进入捷克境内才对……好吧,给我先准备一把电击枪,没错,电击枪,要是没有电击枪锤子也可以。” “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在学校里继续侦查就可以了……这样就行了,要是侦探跟你联系了要妥善应对。” “是我……你说什么,闭嘴……好了,闭嘴,我叫你闭嘴。……我的女装?内裤的颜色?去死吧,肥猪。” “喂,a54,为什么这时才跟我联系,到底怎……哼,所以说这帮愚民,我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喂……嗯,是的,肥猪可以杀掉……怎么处理?要不丢进莫尔道河好了,为了不影响布拉格的景观,记得把他封进水泥里,别让他浮起来。” “怎么了江之岛,你查到什么了……百奇?开什么玩笑,以后我把江崎格力高整间买下来给你。对了,广告词就用‘美味与健康’。” “防御导弹?这些正义大国真是爱多管闲事,不过这些人应该也没打算打成星球大战,反正这都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喂……十神财阀是这么说的?简直跟垃圾没什么两样……别听他们的,就让他们像之前那样以为这些都是绝望高中干的就好。” “照你所说,‘绝望小说’已经传播开来了是吧。只不过为什么……应该还存在翻译的问题……算了,下一篇宣言就这么说吧。” “喂,是我……啊?预备学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才能的家伙真是只会碍事。干掉他们,是的,干掉,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像天花病毒那样。” 6 电光石火,大概应该这样形容吧。 白夜大人接连不断地打着电话,向着各个地方发令,就像个日理万机的官员一样。 尽管如此。 “真是胆大妄为,”塞蕾丝同学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居然把‘绝望小说’说成是自己创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您分明对它的构造和原理一无所知。” “哼,现在去搞清楚不就行了。” “但关于‘绝望小说’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查到啊。” “我们知道它是从希望之峰学院出来的,既然知道出处,要想查明它的真相也就不难。” 的确我们现在知道它的出处,只要抓准重点应该就能查到些东西吧,比如向学生询问,向老师 质问,找新闻部打听,也许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这并不是我们的乐观预测。更何况,在学校里还有我们的帮手,且不提江之岛同学,那个被称为“侦探”的学生,很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跟“绝望小说”有关的情报。 要是我们真的能够掌握“绝望小说”的原理呢? 那真的就能征服世界了。 地球诞生以来已经有四十六亿年。 至今没有任何人成功做到的征服世界,终于就要实现了。 成就这番伟业的人是白夜大人,而将其记录在《白夜行》中的人……是我。 我暗地里兴奋不已,塞蕾丝同学没有理我,冷静地观察着手脚利落工作着的白夜大人。 “十神君,您似乎很相信同伴呢。” “同伴?” “我一直以为十神君会独自一人去征服世界,然而,您却选择了让大家帮助您,让大家支援您。这就是说,您相信大家,相信同伴。” “……看来你好像有什么误会啊,我只是驱使自己的手、自己的脚为了自己而行动。你在活动自己的手脚时,还会那么费事地去相信它们吗?” “呵呵。” “闲话说完了,不要来打扰我征服世界。” 白夜大人重新开始工作了。 塞蕾丝同学摆弄了好一会儿自己从头巾下面弹出来的螺旋发卷,最后又把头转向我。 “要不要出去走走?” 意料之外的发展。 我困惑不已,偷偷瞟了一眼白夜大人……嗯,我知道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早就知道他会对我视而不见。 我们离开房间。 修道院的走廊不可思议地让人感觉格外地长,走廊上一片昏暗,与其说是古典风格,倒不如说这建筑就像菊石一样毫无进化的痕迹,走在这里不但让人搞不清楚现在的时刻,就连时代也搞不清楚了。而且,再加上我们还穿着修道服,连我自己的身份都变得模糊不清。这种突如其来丧失了自我的感觉,让我的大脑一阵眩晕。 “‘蓝墨水’同学,您是十神君的姐姐对吧?” 向前走着的塞蕾丝同学这样问我,但我的大脑还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她那巨大的螺旋发卷让我觉得就像是催眠用的小道具,于是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算是吧”。 “童年时期就是那样吗?” “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十神君的性格啊,我行我素,自以为是,骄傲自大,唯我独尊。” 塞蕾丝同学你不也差不多吗?我没有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向她解释了一番十神财阀那场残酷的互相残杀的表象。 “您的意思该不是叫我同情他吧。” “我很清楚他的性格缺陷并不是得到同情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坦白说。“虽然我也做过很多尝试,但还是没能纠正他的性格。” “对于这一点我表示同情。” “只不过,作为他的家人,我会尽可能地保护他,关心他。……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是白夜大人救了我。 是他把光明和黑暗带给了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我。 在死亡之花遍地盛开的十鸦城里,白夜大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去解开谜题,我则呕心沥血地撰写《白夜行》……咦?是这样吗?白夜大人是在事件结束后才表明真实身份的,这个时候我应该不可能会写《白夜行》。怎么回事,头好痛,我要喝巴菲林。 “……他本性并不坏,”我继续跟塞蕾丝同学对话,就好像这样能让我把握住现实一样。“他肯定有着相当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性格扭曲了。只不过,我几乎没怎么听白夜大人说过他在遇到我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戒心很重呢。” “就是说啊,总有一天我都得写在《白夜行》里面的嘛。” “《白夜行》?抄袭书名的话小心被讲谈社告上法庭啊。” “这不是抄袭!还有《白夜行》是集英社的!” “果然还是抄袭呢,”塞蕾丝同学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看来就连自家人也拿十神君没办法。” “说实话就是这样。” “那你干脆别管了不就行了?” “什么?” “说家里人的不是,你有点坏坏哦。” “那、那个……” “老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说话,害得人家下巴都在嘎巴嘎巴响啦。” “那个,到底……” “看样子打赌是我赢了呢。事情就是这样啦!” 塞蕾丝同学把手伸到头上,把一切都揭了下来。 修道服,螺旋发卷,接着是皮肤都被揭了下来,那些曾经是塞蕾丝同学的东西,那些之前组成塞蕾丝同学外形的东西,一样接一样地被扔到了地上。构成塞蕾丝·罗登贝克的一切要素都被扔掉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女。 一个身穿绝望高中制服的少女。 这不可能。 我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而那个少女则一个华丽的转身,又一次面对着我。 她将稚气未脱的天真笑脸对着我。 “喵喵喵喵~~!让各位久等啦,‘绝望高中级的恋兄癖’,镜佐奈妹妹出场了!” 7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类别 人物 标题 《镜佐奈》 unknown unknown unknown 查不到,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查不到,全都翻遍了也什么都查不到,全都翻遍了却情报什么都查不到,只靠一粒沙子一般微细的线索就能找到答案的博尔赫斯查不到什么都。 “好啦好啦大姐姐,你冷静一点嘛,你的心理状态和日文都乱套了,做个深呼吸吧,吸吸呼,吸吸呼——”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自称镜佐奈的少女传授的拉玛泽呼吸法,头脑中的混乱达到了顶峰。判断,反应,我无法做出这一类行动,就好像卡车一头撞进来的时候一样,虽然我的头脑很清楚我必须立刻做出应对,但我却无法动弹。 “大姐姐你是那个了吧,吓坏了吧,这也难怪啊,因为我本来就是想吓你一跳的嘛,所以计划大成功!太太再来一道菜!北海道人民大爆笑(译注:”太太再来一道菜(奥さまここでもう一品)“,北海道美食专家星泽幸子主持的美食栏目)!” 沙沙沙。 沙沙沙——。 突如其来的通讯信号。 “一叫我就来啦桑给巴尔!呃,喂喂——!给我马上把书本合上啊斯奈克” 山田同学的声音令我的三半规管失去控制,我动弹不得。 “呵呵呵,你的毫无反应意味着接受了我的存在,我可以这样认为是吧。虽然如果真是这样我反倒会有点害怕,不过这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在莫尔道河制造奇迹一般的幻象果然是有用的,因为再过不久它就会汇入不知是北海还是黑海的海域了。” “……” “喂w接受人家之后还带不理人的啊” “……” “那个,您到底是怎么了呢,是怪博士呢,还是机器娃娃呢。” “……a54在、在吗?” “您找我?” 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佐奈妹妹的背后,a54的确就站在那里。 “还有我啊。” 晃动着庞大身躯向我走来的是山田同学。 啊。 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崩溃了。 是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看来你发现了啊,”山田同学那满是赘肉的脸上布满了与他毫不相称的笑容。“没错本人就是一名怪大叔!啊……现在已经不用玩这一套了吧,感觉还有点意思。” 在他这样说完的下一个瞬间,他已经不再是山田同学了,却变化成了冒充白夜大人的那个人的样子。 我丝毫没有吃惊。 我无力做出反应。 事情就是这样。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困了。要是这个时候我突然睡着的话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我思考了三秒钟这个问题。 “喂,你这家伙,还打算保持这个模样吗。” 冒牌货用白夜大人的声音这样说道,a54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种颤抖渐渐扩散到了全身,那躯体就像加了太多水的肉冻一样承担不住自身的重量碎掉了。a54的残骸融化成一滩粘稠物质,从里面爬出来的是一个身材十分娇小的少女。 少女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怕膝盖上的灰尘,一副终于盼到了这个时候的样子把脸抬了起来,做了一个像是有人强迫她做的不自然的动作。 “……锵,我是‘绝望高中级的双重人格’,镜那绪美。”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类别 人物 标题《镜那绪美》 unknown unknown unknown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没有吃惊。 这是以防万一,如此而已。 从各种层面上来说我都已经放弃挣扎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三个绝望高中的人。要是路边有只奄奄一息的猫,人们俯视着它的时候也许也正是这样的表情吧。 “喂,你怎么了,‘蓝墨水’,说话啊。” “你是十神和夜对吧。” “你觉得我有那么善良,会坦白回答你吗。” “是啊,和夜不是个善良的人……” “是不是很害怕?男人的嫉妒和纯情有的时候比女人更可怕。” “如果你是在肯定自己,我觉得你的话让人想吐。” “我替你看着,你就在这里吐吧。” “你为什么要制造绝望高中这种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没办法回答你……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已经回答你了。没错吧?” 冒牌货将那张圆脸转向佐奈妹妹,她说了一句“真相从一开始就摆在读者眼前了”,就像是推理小说的前言一样。 “我说啊,姐姐,我们绝望高中会骗人会杀人,但我们不会撒谎,”佐奈妹妹接着说道。“我们是很公平滴!” “既然承认了你们会骗人会杀人那就已经算不上公平了。” “嗯,就是角度不一样的问题吧,叙述性诡计就我看来跟官话文章是一个水平的,不过也还是有人对它很有好感会去读的呀。” “莫名其妙。” “是的,这就是角度的不同喵。” “你们不是想要得到‘件’吗?”我直指问题本质。“‘绝望小说’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制造出来的?” “哎呀哎呀,你是在为正品先生收集情报吗,真是坚强啊,真是令人热泪盈眶。制造‘绝望小说’的是希望之峰学院,你们不是已经掌握这个情报了吗。” “是你们把它拿来作恶的吧。” “要是这么说的话,一切都应该怪那些看‘绝望小说’的人才对。不能光批评烟草商,首先应当严格推行禁烟令,”冒牌货把陷进肉里的眼镜往上推了推。“阅读和吸烟都是会上瘾的,只要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人们就不可能避免中毒。” “好了好了,我们回房间去吧。” 佐奈妹妹以毫无破绽的脚步向我逼近,把手放在了我肩上。 “什……什么房间?” “当然是那个男扮女装的变态修女所在的房间喵。哎呀,你可别想逃哦,别忘了这间修道院是绝望高中准备的。” 就这样,我被押着往回走。 之前感觉很长的修道院走廊这次我却觉得格外地短。我尽可能地作出反抗,把步子拖得很慢,绝望高中的三个人却没有对我做出警告,看来他们是打算随便我怎么样了。 我这小小的拖延战术还是落了空,一行人最后抵达了房间门前。 白夜大人。 白夜大人快跑。 目睹我的痛苦,冒牌货似乎从中感到了一种虐待狂的喜悦,他嘴角边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把房门打开。 空空如也。 “喔唷?”佐奈妹妹发出了高亢的声音。“里面谁都没有哦。” 房间里跟我离开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床和桌子在原来的地方,挂在墙上的十字架也保持着原来的角度,放在桌上的卫星电话就像是刚才还有人用过一样,唯独白夜大人不见踪影。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解释一下。” “这就奇怪了喵。”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忘记把门锁上了吧。” “根本谈不上锁不锁门,因为这里是靠电子锁控制的啊,门会自动上锁的。” “……是从外面被弄坏的。” 那个自称镜那绪美的少女将娇小的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检查着门把手。 “看样子打赌是我赢了呢。” 一个太过出人意料的声音传来,我们纷纷抬起头。 走廊对面竟然站着白夜大人,塞蕾丝同学和山田同学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晚礼服。 “哼,绝望高中,短短一瞬间的优越感有没有让你们满足?接下来是希望的时间了,你们就在绝望的打击下消失吧。” 白夜大人像往常那样把手指按在眼镜上。 8 塞蕾丝同学和山田同学? 咦? 为什么? “十神君,您的姐姐似乎思维相当混乱呢,”塞蕾丝同学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怜的东西。“您没有事先告诉她吗?” “没有,要想欺骗敌人首先要欺骗同伴。” “她完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了呢。” “她一直都是那样,不用专门说出来。” “看来我们让您受惊了,”塞蕾丝同学说。“请放心,我是真的。” “唔呵呵,不必加上‘理所当然’这个前提,在下也是真的,既不是二次元也不是二次创作” 山田同学摆出自以为很上镜的表情。 “这位冒充十神君的先生,”塞蕾丝同学把红色的瞳仁转向冒牌货。“您为什么会挑选我和山田君作为假扮的对象?十神君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同学吗。” “……根据动机、行动力、财力来推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出现在捷克不会让人觉得不自然,因此我选择了你们。我也需要用山田的身份来隐藏我的体型。” “呵呵,冒牌货先生,您的推断实在太正确了,因为我们是真的来到了这里呢。我认为自己在这次的事件中会有利用价值,把赌注押在这上面飞到了捷克来。当然,在帮助过十神君之后,我是会收取报酬的。” 我感觉双方形势逆转了。 我感觉绝望被希望反过来压倒了。 “你们的好狗运也就到此为止了,”白夜大人露出残忍的笑容。“我会干掉你们。” “我不太喜欢武打戏,不过投飞镖和玩牌倒是不在话下。” “轰轰轰轰轰 ……没有人在挨了我的赘肉强打后还能活下来,不可薯片,啊,说错了,不可疏忽!” 站在他两边的塞蕾丝同学和山田同学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喔唷喔唷。” 那绪美妹妹东张西望了一番,发现对面的通道空无一人,于是往那边去了,那速度要用逃跑来形容未免太过悠闲。 “小姑娘,你打算去哪里?” 一堵墙突然出现在那里。 肌肉之墙。 “超高中级的格斗家”。 大神樱。 “大神同学!”我不由得叫了起来。“原、原来你还活着,没想到你还能平安无事离开那片雷区!” “仔细想来,我受过的训练正是为了让我踩中地雷也能够毫发无损。” “啊是这样吗……” 这位被视为恶鬼学院内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神同学,光靠霸气就迫得那绪美妹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紧接着,她以只能用瞬间移动来形容的惊人速度移动到了白夜大人的背后。 “等……一下,等……我说!喂,听得到吗?也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啊!” 房间里的卫星电话吵嚷着。 山田同学似乎觉得跟电器相关的都属于自己的任务,自觉地接起了电话,把卫星电话的屏幕转向我们才回来。 “棒极了,江之岛盾子妹妹再次出场读者☆兴奋到晕倒!嘿嘿!” 屏幕里的江之岛同学就像不二家娃娃那样摆出可爱的表情吐出舌头。 以白夜大人为中心而存在的,就是这样闪耀得几乎炫目的希望。 啊。 这就是。 希望之峰学院第78届学生。 对此,绝望高中的一帮人则是这样的。 “……正品先生,告诉我一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跟a54打照面的那个时候开始。” “为什么?” “虽然我可以回答你,不过你大概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 “为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为什么会发现。” “啊?” “事到如今,我可以列举出无数个理由,比如他身为‘针队’的队员未免太愚蠢,或是哥特萝莉女赌棍未免反应太迟钝,但当时理由并没有那么清晰,既没有逻辑也没有证据。尽管如此,我却能够确信,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本人。” “…………” “别摆出那种表情,所以我之前才说你不会接受这个答案的。” “那是当然,这种答案我怎么能接受,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冒牌货喘着粗气。“这是我的失误导致的结果?是我的幼稚导致的失策?还是因为你比我更优秀?” “难道不是因为是同伴?” 说出这句话的是江之岛同学。 “小猪猪你呢,我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你有点小心眼啊,不知道该说是疑心很重,还是一股子猪肉汤味儿呢,还是会走路的碳水化合物呢,总而言之啊,我觉得十神他其实是相信同伴的啦而且还相当相信。” “同伴……” “看起来你好像觉得自己是相当于领袖的地位,而且也很努力地在引领大家,不过你那不就是不相信同伴吗,但是十神看起来好像就很相信同伴的样子。我说的同伴指的是同学啦。” “相信同伴……” “十神信了,你没有信,不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嗯,”大神同学点头。“十神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汉。” “噗哈——ww面对美好的信任关系,我的创作欲望提升了百分之二十!” “请允许我不做评论。这个时候不管我是同意还是否定这个关于信任的话题,想必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的话,并且我也不会再满口谎言了。” 相信同伴 不相信同伴 这是随处可见的无聊选项,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公司都能观察到的平凡选项。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这种套路的可靠。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6590012 类别 感情 标题《同伴》 一同行事的人。 具有信任关系和连带关系的同志。 同类。 “闹剧演完了吗?”白夜大人不耐烦地眯起眼睛。“不提那些无聊的话题,如果要列举我胜利的原因,那就是十神并没有愚蠢到会中第二次相同的招数,而放不下自尊心的蠢货注定会失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好几次看到胖子,谁都会自然而然产生警惕心的吧。” “混蛋……十神白夜!” “你终于承认了啊。不错,我就是,只有我才是十神白夜,而你从始至终都是个冒牌货。‘绝望小说’之谜我也会很快解开,世界向我摇着尾巴表示臣服,世界尊我为王,这都是时间的问题,而你们消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什么大话……你这家伙到捷克之后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你只是让同伴去准备,自己却无所事事不是吗,完全没有表现自我不是吗。” “哼。你既然一直在冒充我,居然还会说出水平如此低的话,你之前都是怎么观察我的?给我听好了,表现能力是愚民的工作。” 白夜大人不会否定人的努力,而且想必他也认为不努力的人该死。虽说如此,不放弃努力并不是十神白夜的任务。白夜大人只要在那里就好了,推理也好搏斗也好出风头也好,这一切工作,这些小孩子喜欢的乱七八糟的情节,只要我们这些愚民代替他的手脚去完成就好了。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白夜大人不是侦探,不是战士,不是军师。 白夜大人是上帝。 “我知道你很拼命,”白夜大人接着说。“这一点我承认,而且我还会给你一定程度的赞赏。然而,这些对于十神白夜的存在没有任何用处。也就是说,你不是十神白夜,你单纯只是个努力的死胖子。” “你这混蛋——” 自己的行动原则遭到侮辱,冒牌货显而易见气得发狂了。他布满横肉的脸发起热来,看来令人毛骨悚然,脸上冒出了猪肉汤一样的油汗。我觉得他可能会就这样被愤怒吞没而死了,但是—— “……还没有,还没完,”他想方设法用理性抑制住愤怒的情绪,将目光投向佐奈妹妹和那绪美妹妹。“让这些家伙高兴得尖叫起来吧。” 第一个动起来的是佐奈妹妹。 她就像刚才那样把手伸到头上,把一切都揭了下来。头发和皮肤都被揭了下来,那些曾经是镜佐奈的东西,那些之前组成镜佐奈外形的东西,一样接一样地被扔到了地上。构成镜佐奈的一切要素都被扔掉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另一个少女。 发色醒目的少女身上穿着绝望高中的制服,黑丝袜上有好几个破洞,很有朋克风。 “嗨大家好!唯吹是‘绝望高中级的轻音部’,澪田唯吹!” 接着那绪美妹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种颤抖渐渐扩散到了全身,那躯体就像加了太多水的肉冻一样承担不住自身的重量碎掉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感觉有点那个的人。 他身上也穿着绝望高中的制服,但长围巾和缠在手臂上的绷带,以及让人联想到某个乐队的化妆令人非常在意。 “呼哈哈哈哈哈!颤抖吧,本大爷就是人类公敌,最凶残最邪恶的‘超高中级的动物饲养员’,田中眼蛇梦!” 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位我都曾经见过。他们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跟我同一届的。 又来了。 又是我的同学闹出的乱子。 难道他们和索尼娅王女以及左右田同学一样被绝望污染了?难道他们跟冒牌货是一伙的,跟白夜大人是敌对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那个,那么就让唯吹来完美地解释一下,”澪田同学毫无意义地原地跳了一下。“镜佐奈和镜那绪美是伪装的身份,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两个女生。是虚构的!是超现实小说!” “呼哈哈哈哈哈哈,‘蓝墨水’,我再给你提供另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田中同学接着说道。“初濑川研究所这个概念也是从异次元召唤而来,只是虚构出来的,你们一直在对抗的并不是初濑川研究所,而是一家通常被称为伞森制药工业公司的医药公司。” “说自己是祁答院财阀成员的那两个人也完全是在说瞎话啦,不过唯吹这边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的大脑自然承受不住这么一大堆真相的冲击,我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都是谎言,都是谎言,到捷克来之后老是这一套。其实是○○,其实是△△,老是这一套。 “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思编造谎言……” 我提出一个正当的疑问。 “唯吹对其他搞乐队的人是什么思路没兴趣啦,不过,感觉是不是跟唯吹这边一样呢。这是个虚假的故事,全部都是冒牌货。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打算就是让这一切变得不再虚假……一句话来说,真正的东西也同样没有价值,就是这样吧!” “事情就是这样,十神,”田中同学瞪着白夜大人。“世界是会变的,这里已经不存在什么真东西了,我们不打算再汲汲于空虚的无用功,揪着真东西这个词不放。不管你怎样阐述本质,怎样证明自己是真的,既然本大爷已经出场,那你就注定会失败了!” “这就完了?” 上帝说。 白夜大人……完全不为所动。 “我对你们的真实论不感兴趣,比一周后鸟取县的天气更不感兴趣。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十神白夜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只要我还像这样存在,你们就不可能得逞,我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直到你们厌烦,要是你们不愿意这样,那现在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然后他这样宣布。 “希望之峰学院vs.绝望高中,这次是真的好戏开场了。” 9 突如其来的闭幕。 地底下传来之前从未体验过的震动,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人工卫星坠落了,是冒牌货让它坠落的。 然而。 “我没有发出任何指示啊。” 冒牌货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因此,紧接着我脑海中掠过那家自称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伞森制药工业公司,再接着我想到了那些为了暗杀白夜大人而齐聚捷克的杀手。 我的预想全都不对。 那震动的原因原来是许许多多的脚步声。 “暂时休战,”白夜大人向在场的所有人发令。“等到把握目前状况之后再开战也不迟。” “明白了,”冒牌货点头。“我也正好想说跟你一样的话。” 希望之峰学院和绝望高中加起来九个人(只不过江之岛同学是在卫星电话那头的)集中在一起从修道院里出来。 村里发生了一场大混乱。 大概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之前在布拉格看到过的示威行动扩大到了这里,但看到村民互相叫嚷,互相殴打,互相厮杀,你死我活之后,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无论怎样观测这都是“绝望病”的症状。 但这就不对劲了。 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患上了“绝望病”,前提是一定读过“绝望小说”,但我根本没听说已经有翻译成捷克语的“绝望小说”了。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博尔赫斯的情报有延迟,话虽如此,很难想象短短几天内它们传播的范围能扩大到这个程度。然而我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却告诉我,面对现实,逻辑思考没有任何意义。 一次大爆炸过后,一部分村民像纸屑一样飞了起来。看样子发觉我们潜伏在这里的杀手们也被卷入了这场骚乱之中,四处都有枪声响起。也许应该说量比质更重要吧,他们似乎阻止不住汹涌的人流。 人肉巨浪不断逼近,就在修道院马上要被吞没的时候。 “真是奇妙,”白夜大人低声说。“这些家伙是什么时候感染的?他们至少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前看过‘绝望小说’才行。” 他这样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冒牌货。 “呵呵呵,这是不可能控制得了的,从‘绝望小说’这个词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它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所产生的效果远远超出了希望之峰学院的想象……” “他们过来了!”山田同学叫道。“虽然一想到cm展第三天的情景就不怎么害怕了,但这么想的话纸袋的拥有率未免太低!” 村民们蜂拥而上,终于来到了修道院门前,他们首先向山田同学扑去。 “咦呀——!虽然早料到会这样了,救救我!呜哦噗!好痛,痛死了,啊不过被挤得有快感了被踩也有快感,快感指令” 卫星电话落在了地面上。 屏幕裂了,江之岛同学的画面消失了。 “啊,喂,我说……喂……的…啊!你们那边……看不大……啊……话说……我可是……啊!……话说……我…怎么……听…到吗?谁……说话吗?” “听得到我说话吗?” 大概是串线了吧。 声音变成了另一个少女的。 “我……。我是‘超高中级的……’……,我就当做你们听得到,继续说下去了。十神君,你听好了,‘绝望小说’是没有实体的,希望之峰学院制造出了可怕的……” 咔嚓! 卫星电话被踩坏了,变成了一堆废铁。 村民们前进。 我们后退。 我们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咦? 这样就完了? 我觉得至少最后应该让我看一眼白夜大人,但村民们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以惊人的力量抓住了我的头、手、脚。就这样,我的人生结束了,留下的唯有绝望。 coda the who 探照灯的光芒从昏暗的天空中降下来。 犹如在天上的神降临人世一般,好几束强烈的白光从天而降。 沐浴在光中的村民们回过神来,也许是这种傲慢的光辉令他们感到愤怒,他们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就好像整个村子都在吼叫一样。 神罚非常单纯明了。 绝无慈悲,毫不留情的机枪扫射。 被子弹击中的村民们接连死去。死亡如此轻易地不断累积,生命的价值跌落谷底,毫无反驳的机会,唯有接连不断地死去,连对神表示不满的机会都没有。 上空有许多直升机飞来飞去。 机枪从直升机上发射。 那是一场雨。 一场弹雨。 我们溜进修道院的阴影里,躲避这场疯狂的雨。我发觉自己的腿还在外面,赶紧把它收回来,就在这一刹那,之前我放腿的地方被机枪击穿了。 这场死亡之雨终于止歇下来,我偷偷探出头去。 村民们无一幸免。 有句话说“我要把你打成蜂窝 ”,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体现了这句话的尸体。探照灯照耀着头部和胸部……不,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尸体。向前看是尸体,向后看是尸体,四面八方都是尸体。孩子的尸体,青年的尸体,老人的尸体,分辨不出年龄和性别的尸体,死尸累累,真是死尸累累。 虽说他们患上了“绝望病”,虽说现在还没找到对应措施,但这简直就是虐杀啊。 面对如此蛮不讲理的死亡,我却既不愤怒也不悲伤。这不是因为我的感情已经麻木了,实际上我心中充满了种种复杂的感情,但面对这些死亡的始作俑者,我提不起力气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反正我的愤怒和悲伤都不会有用。 要是我的愤怒和悲伤对对方有用,那他一开始就不可能制造出这些死亡。 我背过脸不去看死尸堆,顺势将视线投向空中。 那群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数量惊人,几乎要让人感叹它们居然能聚集这么多,刚才我们所经历的空战对它们而言大概只是过家家吧。狙击手正在起落架上待命,红色的镭射瞄准线嗜虐成性地舔舐着地面。无数螺旋桨割开空气,大概是气流也因此被搅乱了,卷起一阵带有微温的风。 照射着尸山的探照灯发现了我,其他光束也集中过来,汇聚成了一束极为强烈的光线。 最后有一架直升机降落下来。 那是一架极为庞大的直升机。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1123490 类别 武器·兵器 标题《mi-26》 苏联时期研发出的大型运输直升机,最多可搭载一百五十人,也可挂载客机飞行。在目前还在生产的直升机中是世界上最重的型号,兼具民事和军事用途。 在切尔诺贝利核爆炸事故中,也曾参与过空中灭火行动。 质量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直升机降落到了村里。 机身侧腹上的标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 “时空警察来也!” 安装在直升机上的扩音器里传出夹杂着啸叫声的玩笑话。 你看,果然没用,我这样想道。 “咦……奇怪了,我还觉得这个笑话肯定好笑的呢。” 一个青年拄着手杖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目击到他的脸,我才终于发现,一切都错了。 是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我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 青年满意地注视着我,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么我要提问了。我是谁(who am i)?” 不要。 我不想回答。 我的全身都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的心脏像被揪住了一样,让我无法顺畅呼吸。我的思考,我的认知,我的理解,一切组成我这个统一体的部分都在大声喊着no。晕眩感越来越强烈,感觉就像犯了过度呼吸症一样,意识逐渐模糊。我想就这样睡过去算了,就这样,就这样。 我咬紧牙关,打消自己想要逃脱诅咒的想法。 不行。 我不能逃避。 因为……这是我的问题。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青年并没有从尸体上跨过,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踩过了尸体走过来。 “十神白夜,你被逮捕了。” 白夜大人没有说话。 “我有权逮捕你,而且你做的事情也让你应该被逮捕。‘征服世界宣言’是吧,原来如此,这一招很有十神白夜的风格,因为你从来不相信世界,就跟我一样。” 白夜大人没有说话。 “还有……这些是你的同伴吗,真令人失望啊,同伴这种东西不适合十神白夜。” 白夜大人没有说话。 “你应该立刻回归孤独,回归你应该在的地方。好了,来吧,请你回去吧,回到孤独的洞穴中去吧。” 白夜大人没有说话。 “就算不愿意你也没有权利拒绝。接下来你要在牢里每天以腐烂变质的食物充饥,而且是一辈子。这不是很好吗,你不是最喜欢洞穴了吗,只有一个人的洞穴呢。” 白夜大人没有说话。 “你可以不用再想‘绝望小说’了,那是我的工作。我先试着把这个被绝望污染的村子毁灭了,你觉得怎么样?” “哼,这就是你的东家?” 白夜大人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死死盯着直升机上那个由蛇和手杖组成的标志。 “who,对于我这个有洁癖的人是个求之不得的工作单位,对吧?”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38117509 类别 机构 标题《世界卫生组织(who)》 以“使全世界人民获得尽可能高水平的健康”为目标而设立的国际合作组织。它的前身是国际联盟卫生组织和国际公共卫生局,成立于一九四八年,是一个国际联合的专门机构,简称who。 它的主要职能包括:统筹协调医学情报,为加强健康向世界各国提供技术援助,进行消灭传染病以及各种疾病的研究,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援助因自然灾害或战乱而遭遇饥荒的国家。 一直以来我从博尔赫斯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这次的检索结果让我觉得有所欠缺,最后应该加上这么一句话:“出于健康的目的它将不惜采取军事介入的手段”。 联合国,世界,正义,过去,都来抢夺白夜大人了。 它们都来从我这里抢夺他了。 青年拄着手杖向前走了几步,跟白夜大人面对面站着,给他戴上了手铐。 没有任何人反抗,我们所有人都在狙击手的狙击范围内,要是我们有任何不轨举动,想必额头上立刻就会多个洞。 “好了,逮捕……搞定,终于一切都圆满收场了。没错,十神白夜,你这种‘世界公敌’就是注定会被正义一方打倒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青年的声音充满希望。 他的名字是, 十神和夜。 “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没错……赌上十神之名。” <中册完> chapter 11 三个十神白夜 网译版 转自 fraha.lofter. 翻译:行寒录 在才能的发展这一方面,我们至今仍处在食物采集阶段,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培育才能。 (埃里克·霍弗《我们时代的脾性》) 本文撰写之际使用了以下文字系统: k2k——system ver2.3 伪书,劣书,俗书。在这个复制品的复制品四处蔓延的世界,人们似乎都很有耐性。对于系统的牢固和异常严肃,我只能啧啧称奇。 正因如此,要说我能做什么工作,不过就是些增删的工夫罢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会打起精神坚持到最后。 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 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chpter 11  三个十神白夜 1 故事很简单,一个青年打算去征服世界。 这个青年经历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冒险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平安归来,结局可喜可贺。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青年是以下选项中的哪一个? 2 “每个人都分到蛋糕了吧?听说在瓜分世界的雅尔塔会议上,是由各国首脑们的女儿准备食物的,这样可以缓和气氛。这里是直升机上,所以没办法款待各位,不过蛋糕还是有的……” “蛋糕怎样都好,说正事,我就承认你已经掌握主导权了吧。” “呵呵,你的态度真是令人赞赏,十神白夜,那么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姐姐,你也吃啊,这是来自美国的甜蜜蜜的蛋糕,加了许多糖和黄油,请大家尽情享用。” 那孩子,十神和夜,露出了宛如沉浸在美梦之中的表情。 3 我们被迫坐上了who(世界卫生组织)的直升机,面对着无数枪口,围坐在茶具旁,开始了关于征服世界的会谈。 四年不见,弟弟像是已经长成了另一个人,过去瘦弱的身体长出了适量肌肉,嘴角边挂着讽刺的微笑,过去总是担惊受怕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戴着跟白夜大人很像的眼镜。这个一度自称是十神白夜的青年人,就这样威风凛凛地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率领着联合国军,态度趾高气扬。 我并没有被绑住,于是我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打开应该已经更新了信息的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71009224 分类 人物 标题《十神和夜》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真凶。他是“口无村火灾”中唯一的生还者,后被降旗道子收养,视同己出。由于在火灾发生后的大规模搜救行动中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已被认定死亡。曾与“件”接触,被十神财阀指定为一级暗杀对象。 此人为现任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委员长基斯·埃雷维塔的养子,自称欧文·埃雷维塔,现为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 “十神白夜,你已经被联合国的专门机构who制服并逮捕,依照《联合国宪章》第七章,我们的权利受到 unsc(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保障。从你的罪状考虑,本来你已经达到了设立icty(前南斯拉夫国际刑事法庭)类似机构的级别……” “哼,”白夜大人虽然戴着手铐,平时的态度却丝毫不改。“我绝不会接受自己的人生被人视同红色高棉势力。” “但你难道不是在全世界四处播撒大虐杀的种子?” “你打算就这样把我押到海牙国际法庭去?” “是的,从捷克穿越国境线到达荷兰,让你去那里接受审判。挑衅全世界的十神白夜罪大恶极,你可别忘了,本来以你的身份,就算被凌迟处死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看来你很想狠狠揍我一顿。” “我是很理性的,不会像那些聚集在捷克的暴力分子或者控制不住杀心的暴力国家一样对你施暴。” “这么多枪口对着我,亏你好意思说什么‘不会对你施暴’。” “枪口的数量代表对你价值的肯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数量就太少了啊。” 白夜大人露出轻蔑的微笑,联合国部队士兵的枪口有些动摇起来。这让我感到非常痛快,和夜似乎也跟我一样,他很高兴地说了一句“十神白夜真是镇定”。 “那是当然,要是不镇定就当不了十神了。” “那么在我们到达将把你送去蹲监狱的国际法庭之前,何不让我们尽情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时光?” “要是不把我的手铐打开,我就没办法教你餐桌礼仪了。” “你像狗那样用餐就好了。不过不知道贵为‘超高中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知不知道要怎样‘吃狗食’(译注:日本餐饮文化中认为将食器置于餐桌上俯身就食极不雅观,称之为“吃狗食(犬食い)”)呢。” “看来没用的小家伙也学会说大人话了啊。” 白夜大人尽管双手被铐住,仍然很灵巧地用手指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呵呵,我已经是大人了啊,我现在是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和夜也学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我跟四年前不一样了。” “小家伙,如果你想开茶会,至少准备些喝茶的谈资怎么样?告诉我who对目前的事态掌握多少情况了。” “说得也是啊。开头就先从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起吧,比如说‘绝望病’,”和夜拿起了茶杯。“事态已经进行到如下阶段:‘绝望病’在没有‘绝望小说’这个媒介的情况下也能够发病了。在刚才那个村子里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你说的‘悲剧’是指‘绝望病’?还是指你指使的大虐杀?” “他们是发病者,对污物进行消毒,把垃圾扔进垃圾箱,这有什么问题呢。” 在来自空中的机枪扫射之下,村民们无一幸免,全部被杀。无论男女老少,他们被射中、被穿透、被击毙,而制造出这么一片尸体田的农夫就是和夜。就算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我的弟弟。这空白的四年,和夜是怎样度过的呢,他为什么会堕落成这个样子呢,难道是因为……我? “who已经把‘绝望病’的警戒等级设为最高的六级了,”和夜接着说道。“因此,我们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为了尽可能迅速地解决问题,逮捕了宣称是自己散布了‘绝望小说’的学生十神白夜,并要求对该学生就读的希望之峰学院展开调查,这就是截至目前的来龙去脉。” “真是一着妙棋啊,原来你是利用我当借口打开希望之峰学院大门的。然后呢,校方愿意接受调查吗?” “请问你可听说过‘圣人计划’和‘圣经计划’?” “没听说过。” 白夜大人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右眼里的博尔赫斯也毫无反应。我松了口气,说实话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因为我们的希望之峰学院暗地里正干着些不可见人的勾当,这一点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了。希望之峰学院本该向全世界播撒希望的种子,而他们却是使得绝望的种子散布开来的始作俑者。 “呵呵,‘圣人计划’和‘圣经计划’……听说这是希望之峰学院一直在暗中进行的计划,”然而和夜却开始向我们解释。“这两个名字似乎都是俗称,相当具有宗教色彩对吧。不过这也难怪,事到如今,希望之峰学院已经成了一个崇拜希望的宗教团体。由于现在信息不足,关于‘圣人计划’还很难说,不过关于‘圣经计划’,应该可以推断出一些来了吧?” “‘绝望小说’就是利用 ‘圣经计划’的系统制造出来的吧。” 白夜大人回答道,于是和夜满脸堆起笑容,说了一句“太棒了,真是经典的推理”,看来白夜大人能力越强就越能让和夜兴奋。 “哼,这算不上什么推理。不说这个了,告诉我‘圣经计划’的内容是什么。” “如果校方提交的资料可信,那么这个计划就是为了‘创造一种在人类陷入绝望之时仅凭阅读就能找回希望的读物’。” “真说不清这个计划是规模太大还是太小。” “你觉得希望之峰学院最害怕什么?是不是人类的灭绝?” “不,是人类的绝望。” “说得没错,不管是天降巨型陨石还是爆发核战争,想必希望之峰学院都会不为所动,但是如果那个时候,人类陷入绝望,放弃挣扎,舍弃希望……他们则会无法忍受。” “无聊透顶。要是想找回希望就到书店去买托马斯·曼或者村上春树的书好了。” “然而他们的著作并不能打动全人类的心,目前圣经也只能让争斗的火种四处蔓延而已。于是这个时候就轮到机器……ai出场了。让自动写作系统学习古今内外的所有故事,制造读过就能找回希望的书籍,这就是‘圣经计划’的整个内容了。” 可能是因为直升机在摇晃,也有可能是因为太过困惑,我的三半规管开始轻微震荡。让ai,让人工智能编写故事?这就是希望之峰学院的秘密计划,“绝望小说”就是利用这个系统写出来的?这种情节跟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我的头脑向我诉说着疲劳。我需要喝巴菲林。 “ai写出的故事,是吗,”白夜大人的声音很冷淡。“感觉会是乏味的玩意儿。” “呵呵,十神白夜,你的科学观念真是落后,在围棋或是将棋领域战胜人类可不是ai的本质啊。” “我是在正确估量ai能力的前提下才会说‘乏味’的。不管ai多么优秀,有一件事是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愿闻其详。” “那就是‘创造’,如果没有创造的能力就写不出故事。” “哎呀,这可真是个浪漫的说法……听好了,十神白夜,所谓的故事,就是数据的重新构筑,让记叙成其为记叙的一种算法,这里面并不需要什么创造。可以说编写故事并不属于文学范畴,而是应该归在历史学或是分类学的范畴里。我劝你还是马上舍弃这种幻想吧,不要以为故事有多么崇高,只有人类才能创造出来。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故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创性,从古到今一直如此。” “数据库理论是吧,这个话题挺让人怀念的嘛。” “然而这就是真相,能够制造出新的故事的并不是为数不多天才。只要把数据重新组合起来就行,把零件组装起来就行,就像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制造怪物时那样。” “哼,不过也对,要是单纯只说零件,希望之峰学院里倒是有一大把算得上一流的。” “不管是‘超高中级的sf作家’、‘超高中级的口头传承研究家’、‘超高中级的轻小说作家’、‘超高中级的民间故事搜集家’还是什么,只要把各个学生的数据输入进去,它马上就会成为世界上最高端的故事写作ai,能够写出世界上最高端的故事,也就是圣经……至少你们的学校是这样认为的呢。” 我听着和夜的话,想到了腐川同学这位“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以及我这个“超高中级的书记”。要是这些数据暗地里被拿来用在“圣经计划”之中,这种滥用职权未免也太夸张了。虽然我很愤怒,白夜大人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人们经常把维克多博士拿来跟身为创造主的上帝对比,怪物则被拿来跟上帝创造出的亚当对比”,他用一如既往的口气这样说。 “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然而这种对比很快就崩溃了。身为人类的维克多博士模仿上帝的行为,其结果是诞生出了可怕的怪物,这个怪物只会四处杀人。故事写作ai也是个冒牌上帝,它所制造出来的圣经,不过也只是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听完白夜大人的高谈阔论,和夜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高兴,他喝了一口红茶,说了一句“让我们不要拘泥于这些陈旧的文艺理论吧”。 “听好了,十神白夜,制造出怪物的维克多博士,和创造了人类的上帝,两者的情况完全相同。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双方都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难道不是吗?没错,那就是基督之死。身为上帝本身的基督被杀死在十字架上,这是否也在上帝的计划之内呢?如果维克多博士对上帝来说是叛逆者,那么上帝对于上帝本身来说也同样是叛逆者;如果说维克多博士有罪,那么上帝亦然。就像这样,否定遭到否定之后,其结果是上帝和维克多博士之间被划上了等号。既然你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这些事情你就应该事先搞清楚。” “看来你看了不少齐泽克的书学习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无政府主义者写的书是拯救不了人类的。话说回来,这个动机就让我很不愉快。” “动机?” “出于对人类绝望的恐惧而让机器编写圣经,这是三流的动机。在希望之峰学院受到这种无聊的不安侵袭之时,他们就已经遭到了绝望的毒害,这就好像是让一个得了感冒的医生给病人打针一样。” “这个比喻真是奇怪呢。” “结果‘圣经计划’遭人利用,制造出了‘绝望小说’。人一旦陷入绝望,就会在这种地方被人钻空子,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校方只是遭劫的一方,他们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陷入绝望的,就跟我一样。” “想让我同情你吗?居然把自己的堕落归罪于别人,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啊。不管你被夺走了什么,自己的价值都应该由自己来创造,想要自救的话只有这个办法。” “要说同情的话,我倒是很同情希望之峰学院。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这次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让你体会到了?” 和夜将目光转向坐在白夜大人旁边的人。 嚼嚼嚼嚼嚼! 吞吞吞吞吞! 可能是因为双手被绑,也可能只是因为太过贪吃,冒充白夜大人的家伙整张脸都埋进了蛋糕里像猪吃食一样大吃大嚼着。他似乎好不容易才发觉自己受到了众人的瞩目,缓缓把脸抬了起来,他的脸上和眼镜上都沾满了蛋糕。 “小猪先生,”和夜对他说。“拥有就读于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身份,夺取了‘圣经计划’的系统,发表了‘征服世界宣言’……你究竟是什么人?” “喂你们这些家伙,碳水化合物就近在眼前,还在发什么呆,你们要是不吃就给我。” 4 由于头脑一片混乱,我一时疏忽了。这个自称十神白夜的肥胖儿童,从白夜大人手上夺走了一切的冒牌货,他到底是谁?之前我完全深信他就是和夜,但由于和夜本人登上了舞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误导。这个在直升机里被枪口抵着吃东西吃得满地都是的肉质物体到底是谁?是跟十神有关系的人?还是完全没关系? “呵呵呵,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冒牌货将庞大的身躯向后一仰,坦然接受所有人的注视。“你们没有必要推理我的真实身份,因为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a。” “希望之峰学院自内而外的崩溃程度已经相当严重了呢,”和夜说。“自称绝望高中的一派在校内有多少人?预备学科发起的‘巡游’也是你煽动的?” “不是都说了你们没必要去想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只是……对了, 我只是一个追星族。” 冒牌货这样说道,将目光投向一切的原点和原典十神白夜。白夜大人似乎觉得很无聊,他回望着冒牌货:“追星族是什么意思,给我解释一下。”他命令道。 “我一直关注着你。对我来说,你身为‘超高中级的贵公子’,就是希望的象征。正因为存在你这样的希望,我才会陷入绝望。” “真是颠三倒四。还有处理一下你脸上的奶油。” “正品先生,赶快让我见识一下你身上最像十神白夜的地方吧,让我这个追星族开心一下吧,华丽地消灭掉who这种跟故事无关的玩意儿吧,然后让我们的故事重新开始吧,让希望之峰学院和绝望高中之间的战争重新开始吧。” 他的眼神仿佛一个终于向心上人表白之后欢喜雀跃的少女,跟我望着白夜大人的眼光一样,这令我有一点,相当地,嫉妒。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这是世界的真理,本来是没有必要特地拿出来宣布的,但虽说如此,看到别人也遵从这个真理,我感到很不愉快。我想把白夜大人是上帝这么一个公认的事实当做我自己的秘密。独占欲,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跟故事没关系的人是你才对,”和夜毫不迟疑地指出。“你是冒牌货,不过是一只小猪而已。” “呵呵呵,十神和夜,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中消失踪迹的孩子……你这种家伙连冒牌货都比不上,只是苟活着的可怜虫。没有任何人盼望你出场,好了,你应该学会察言观色,赶快退场吧。” “我的一切都被夺走了,故乡,名字,还有生命。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没有可以退回去的地方,不管什么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会站到前面来。” “告诉我一件事吧,不断遭到别人掠夺的人生有意思吗?故乡,名字,生命,乃至你心爱的姐姐,这些都被夺走了的人生有意思吗?” 冒牌货用上了恰当好处的讽刺感到心满意足,他把咧嘴大笑的脸转向我。把他误当做和夜的时候我觉得想吐,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因此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姑且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要让你把姐姐还给我。我要让你把属于我的一切还回来,然后,这次轮到我来抢你的东西了。” “没有什么东西比弱队嘴里的反转戏码更令人绝望了。” “随便你怎么说。接下来我会得到一切,然后成为十神白夜,赌上十神之名。” “呵呵呵,也就是说你也想要那个东西是吗。” “要想成为十神白夜,那个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件’是必不可少的。” “件”。 会预言的牛怪,出现在历史转折期的异形生物,至今人们仍然津津乐道的妖怪。它的意义、它的真相都非我这等人所能理解,因此在此略去我个人的看法,总而言之“件”的确就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的全貌,如果不能得到它,就算不上真正变成十神白夜。 “回答我啊,正品先生,‘件’在哪里?” “回答我,十神白夜,‘件’在哪里?” 我从两个十神白夜的候选人身上观测到渴望得到‘件’的想法,然而“你会认定谁是你的敌人”,这种欲望更加强烈。看起来与其说他们俩想成为十神白夜,倒不如说他们俩想要成为十神白夜的敌人。 “真是够了,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这么没用,”白夜大人厌烦地吐了口气。“‘件’已经封藏起来了,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就算没有‘件’,我也能征服世界,也能够带领十神财阀抵达更高的高度。” “那请你把它还给我啊,”和夜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的东西,是我第一个找到的。” “不知道你这小家伙在期待什么,预言是毫无价值的,就算你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你也不能改变它。”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69010922 分类 资料 标题《关于件的种种(简略版)》 看来您没有明白预言的意思啊。 不管想出多少办法,用尽多少手段,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这就是预言。 ——tori miki《帕西法厄的宴会》 “是的,没错,我明白的,”和夜并不慌乱。“毕竟我曾经亲身体验过‘件’的力量呢。虽然预言的内容是不可回避的,但可以事先想好对策。就算自己注定要失败,也能够把损失降到最低。” “你真是个失败主义者啊。听好了小家伙,你不过是一只侥幸捡回了性命的狗崽子,狗崽子就应该有狗崽子的样子,在纸箱子里面发抖去吧。” “这是挑衅吗?” “是现实。不管你如何否定,现实都不会改变。” 白夜大人把铐在手腕上的手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后顺势用力一拉,我毫无抵抗之力,几乎成了被白夜大人抱在怀里的姿势。我的脸被按在了白夜大人胸前,他的心跳强而有力,让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心醉神迷,差点就要昏厥,为了保持清醒,我不得不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十神白夜,你到底……” “你一直在反复逃避现实,我要让你看清楚。不用客气,仔细看吧,这个女人,‘蓝墨水’是属于我的,所以我甚至可以这样对她。” 白夜大人把我的头往上提,抵着自己的脸颊摩擦起来。每当他的脸颊摩擦一下,就会产生甜美的热度,我感觉自己都快变得不正常了,而和夜已经变得不正常了。他额头上爆出血管,眼镜在没有碰触的情况下自己颤抖起来。不,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从头顶到指尖都在以异样的幅度痉挛。那是充满了即将发狂的迹象的痉挛。 和夜的身体颤抖着,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一会儿我们亲昵的样子, 嗡! 我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下一个瞬间,桌子从正中间被砍成了两半。蛋糕和茶杯四下飞散,冒牌货用明显很沮丧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我还没吃完呢”。 和夜的右手握着一样散发着朦胧光芒的物体。 跟那个时候一样的剑。 杀死了许多兄弟姐妹的剑。 “你的命……可是握在我手上的。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死?现在就想死?嗯?” “哼,那把奇怪的剑是什么东西,你在变戏法吗。”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那张惹人厌的嘴砍掉。” 和夜手上的剑渐渐逼近。白夜大人把面临被砍掉的危险的嘴悄悄凑到我耳边,小声告诉我: “稍微等一下。” 然后他终于放开了我。和夜明显已经进入了性兴奋状态,他呼哧呼哧反复喘着粗气,克制着马上使用手上的剑的冲动。他的表情扭曲至极,看起来甚至像是在笑。 “抵达荷兰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隔了四年难得见面,让我们慢慢来吧,按照我的风格。” 5 我本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直乘直升机到达目的地,原来还要换乘列车。移送我们的列车一眼就能看出是特制的,车窗上有铁栏,车门外有巨大的挂锁,并且车上没有乘客,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士兵(保护who的联合国军)。他们戴着蓝色的头盔,手持枪械,充斥着车内的每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白夜大人跟和夜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尽管我觉得我必须趁现在做点什么,但我能做的不过就是收集一些情报,因此我用博尔赫斯调查了一番列车内部的情况,通过收音功能听到了隔壁车厢的人声。 “喔唷——,这里的人数简直跟横滨体育馆的大厅有得一拼了呢,今年南天是不是打算办跨年演唱会啊?” “渺小的人类无论再怎样齐心协力也是阻拦不住本大爷‘黄昏征服者’的……呼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就是因为你们两个太没用,我们才会被联合国军这样无聊的队伍给抓住。” 是跟我同届的澪田同学、田中同学以及那个冒牌货三个人。从他们说话的内容看来,他们的团队已经是一盘散沙了。且不提这个,澪田同学和田中同学也同样背叛了希望之峰学院,成为了绝望高中的一份子,这个事实再次令我站不稳脚跟了。和夜之前也很想知道,现在投向了绝望势力的学生到底有多少人……难道除了我之外,所有这一届的学生都已经加入了绝望高中?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但现实就是这么疯狂,所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总之,暂且不论这到底是真是假,绝望高中之所以没有邀请我加入,其中的理由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因为我属于白夜大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也就是说,对他们而言,我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我只是为此悲伤了三秒钟,然后就改变了想法,觉得这其实并不重要。我有自己的上帝,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上帝是什么人,但想必是比不上白夜大人的。 最后我在一名士兵的催促下,被带到了一个单人车厢里。固定的床,固定的沙发,折叠式的桌下,挂在墙上的绘画,效果很好的空调……我一向对铁路旅行毫无兴趣,就我看来,这只是一间豪华的单人牢房。我在床的一端坐下之后,房门就被锁上了,刚才那名士兵给我端来了饮料,是橘子汁,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心怀不满地喝了一口橘子汁,久违的水分让我的胃受到刺激,我发觉自己已是饥肠辘辘。说起来,自从在人骨教堂遭到袭击以来,我完全没有摄入像样的饮食。虽然可能会惹三岛由纪夫生气,但我开始想喝热腾腾的味噌汤,吃梅干饭团了(译注:参看三岛由纪夫《阿波罗之杯》)。 士兵离开房间,和夜跟他擦肩而过,拄着手杖进来了。 他拿着一只义手。 啊,这孩子为我作出的应对措施是多么理所当然啊,我这样想着,几乎生发出了感激之情。自从受到哥哥……大槻的袭击以来,我一直保持着一只手的状态,却一直没有一个人指出这个问题,不管是敌是友。 “终于能够跟你独处了,姐姐,隔了四年的独处,”和夜把义手放在桌上,在沙发上坐下。“电车马上就要出发了,就跟我们的未来一样。” “……” “从捷克到荷兰将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本来我是想坐飞机的,但途中要经过德国,他们不愿意给我们飞行许可。” “……” “求你了姐姐,不要捉弄我了。就是因为想见到姐姐,想听到姐姐的声音,我才拼了命地活到今天的。” “……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是吧。” “我没有那么自负。我现在还不是胜利者,只不过,接下来我就会取得胜利。” “把我和白夜大人放了。” “真是吓了我一跳啊,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我必须要让姐姐坐在特等座上观赏我的胜利嘛……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哎呀,那当然好笑了,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说这种反派角色的台词呢。” “我们没有时间在这种地方磨蹭了。” “有什么必要着急呢?轰动世界的十神白夜,在幕后一手策划了整个事件的冒牌货,现在都在我的手上。姐姐你没什么事情要做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是吧,”我重复道。“事到如今,你又像个亡魂似的突然冒出来,逆转了整个局面。” “我不是什么亡魂,我有手有脚还有心,只是没有希望。” “其他人在哪里?” “十神白夜,绝望高中,78届学生,他们都被关起来了。” 既然现在没有任何人行动,那就应该认为在车厢内奋起反抗相当困难吧。就我个人而言,“超高中级的格斗家”大神同学被关了起来是件非常遗憾的事。大神同学会用缩地术,踩到地雷也不会玩完,要是她能自由行动的话,本应该有办法的…… 列车开动了。这条钢铁巨龙一开始行动缓慢,然后速度渐渐加快,仿佛想表明自己运送我们的意志,以猛烈的势头向前行驶起来。从屁股下面传来的震动意外地舒适,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劳,睡魔向我袭来。但我现在不能睡,因为我们现在正行驶在和夜铺的轨道上面。 “姐姐,伸手。” 和夜瞥了一眼我残缺的左臂。本来我也可以拒绝的,但关心我手臂的人只有和夜一个,这个事实让我难以抗拒,于是我决定顺从他的意思。我转过身去背对他脱下上衣,把自手肘以下全部没有了的左臂伸给他。 “姐姐……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和夜碰触我手臂的断面。 虽说伤口已经愈合,但那里皮肤很薄,我为了不让和夜看出我差点叫了出来,快速地说了一句“跟、跟我道歉也没用啊”。 “除了姐姐之外我还能向谁道歉?” “去跟那些被你杀死的人道歉吧。” “被我杀死的人?” 他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完全不明所以。要是放在旧时代的小说里,这句话也许会用很没品味的片假名写出来吧。 “你亲手杀掉的兄弟姐妹,还有在你的命令下被屠杀的村民啊,你可不要说你忘记了。” “我们不要进行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了吧……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就是十神的世界,而且就是姐姐把我带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在熊熊燃烧的口无村救下和夜的人是我,听说是这样。可能也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我完全不记得了,既然大槻也是这么说的,那应该就是真的吧。和夜在烧成一片废墟的房子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是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当时的触感和记忆在我的头脑里已经毫无痕迹,似乎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突然有了一个疑问:那个时候,我伸向和夜的是哪只手呢,左手还是右手? “你还记得我在口无村救你的事情?” “那是当然,对我来说那是无比珍贵的回忆啊。” “那时我伸给你的是哪只手?” “当然是左手啊。” 虽然不知道和夜在“当然”个什么,但他回答得充满自信。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于是听任他摆布。义手安装完毕,我稍微动了一动,紧贴在左臂上的义手合适得让人害怕,跟十神财阀制作的最新型的义手比起来,感觉它更像是我自己的手臂。 “姐姐,你想不想回到我……” “不想。” “毫不犹豫啊,十神白夜不是都已经完蛋了吗。” “没有完蛋。” “完蛋了。他为了征服世界,让人工卫星坠落,散布‘绝望小说’,让世界陷入大规模的混乱,结果狼狈被抓,接下来将会被押上法庭,这样一个人不管什么人怎么说都已经玩完了。” “没有完蛋,”我把上衣披上。“只要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白夜大人就不会完蛋。” 我这样说着,把惯用的钢笔和一本书一起拿了出来,这是目前正在撰写之中的传记《白夜行》。只要我还活着,白夜大人就不会完蛋。就算白夜大人输给了全世界,从这颗星球上消失,只要我还在写《白夜行》,白夜大人就不会完蛋。我不会让他完蛋的。 “呵呵,《白夜行》啊,失败者的传记有谁会去读呢。” “记述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读也没关系。” “既然你要实行这种傲慢,那应该也会认同我的傲慢吧。在我的故事里,我才是主角,我要 把自己被夺走的东西全部拿回来,而且还要从别人那里抢走他们的一切,然后在全世界的中心坐享其成。” 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难道和夜也在计划征服世界? “你只是个普通人,”我赶紧说。“你不过是个联合国的普通职员,他们不可能允许你有征服世界的野心。” “身为一个联合国的普通职员,接下来我会把十神白夜投入监狱,屠杀冒充十神白夜的冒牌货,解决‘绝望病’的问题,全世界将会把我视作英雄。然后,只要我再把会预言的牛——‘件’弄到手,我就能成为十神白夜。呵呵,接下来不用说了吧?” 拯救全世界于危难,掌握“绝望病”的系统,得到“件”,以十神白夜的身份重生,如果他能做到这一切,那就不再是“文字游戏”,而是等同于真正的征服世界了。就算没有领土,没有资金,没有核武器,也一样能参与管理世界的游戏,难道和夜是想证明这一点吗…… 轰隆,不知是不是轨道有损伤,车厢猛地一晃,我感觉整个人从下腹部被抬了起来。我不经意间看到橘子汁从杯子里飞了出来,在天花板上溅开一片。正在我觉得奇怪的时候,下一个瞬间,我周围的一切就好像被塞进了洗衣机一样天旋地转起来。 6 我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是倒转过来的。房间里配备的床和沙发在上方,我则倒在成了地板的天花板上。耳朵里嗡嗡响,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像是跟我毫无关系的某种概念。这种时候,人一般都会开始思考“我大概昏迷了多久呢,是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或者“全身受到了强烈撞击,不知道有没有大碍”这类问题,但换成了我,博尔赫斯马上就会把情报告知。情况如下:我昏迷了三分十一秒,左肩和右大腿撞伤,右膝出血,但不至于影响活动。我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身体也在作痛,很想再躺一会儿,但目前的情况并不允许。我强迫自己站起来,穿过墙上的洞从单人车厢钻出来。果然,在天地颠倒的车厢里,联合国军士兵叠成了小山,人体像千层派一样一层层垒了起来,缝隙之中时不时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和腿。我试图撬开被压扁的车厢门,但由于上面有挂锁,我没办法打开门,并且车窗上也有铁栏,我根本出不去。我几乎要放弃了,折回单人车厢将视线投向打破的车窗,发现那里并没有铁栏。我小心地避开玻璃碎片以免割伤身体,穿过车窗到了外面。 太阳的光辉闪耀刺眼,看来今天也是个大热天。蓝天之下,目光所及尽是牧草地,除了一大片齐腰深的绿草之外,既看不到住宅也看不到牛舍;硬要说有什么的话,大概也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长铁轨了。我之前所在的车厢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从轨道上冲出很远,四周全是联合国军士兵的尸体。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躲进车厢的阴影之中,没过多久就来了一群人,他们身上有类似于触手一样不停蠕动的东西,一旦发现还没断气的士兵,就用触手的尖端刺穿他们的喉咙,确保不留活口。期间传来了类似于地鸣的轰响,于是我用博尔赫斯放大查看,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从森林深处向这边逼近。那是“飓风”(#41908870),这台兵器两侧安装有喷气发动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意图,三辆战车就像一串丸子似的上下重叠在一起。如果你到有水池的公园去,一般能看到几只乌龟叠罗汉,就跟那差不多,它正一路掀起尘土向这边驶来,还可以听到电吉他的声音。 “不装模作样了,残余力量全部投入!就是这样,放弃无用的抵抗,把十神白夜交出来,否则我们会让无意义的死亡进一步扩大!” 站在“飓风”顶上的妙子妹妹一边弹吉他一边大叫大嚷,看来是初濑川研究所……不对,伞森又出场了。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21291600 分类 企业 标题《伞森制药工厂》 创始人为伞森健悟,创立于明治三十二年(一八九九年)。以销售专业医药用品为主,于大正九年(一九二〇年)与德国的neogehirn公司合并,成为制药行业事实上的第一巨头。德日联盟在二战中战败之后,公司失去了国外的全部资产和设备,其后通过制造和销售被誉为“划时代的抗癌药剂”的红毛蕨片剂220一度实现了v字形复苏。然而该药物却因其副作用致使多名患者死亡,公司在患者家属提起的集团诉讼(红毛蕨诉讼,一九九八年)中败诉,不仅要赔付巨额赔偿金,名誉亦受到损害,有传言称目前公司经营状况已急剧恶化。 who自然不可能遵从妙子妹妹的要求,残存的联合国士兵以训练有素的动作从车厢里跳了出来。身背触手的军队……“触手部队”也举起了枪,随后便是炮火的你来我往。由于两支军队已经开始了真枪实弹的枪战,我被迫停住了脚步。枪弹倾落如雨,这句话并不是比喻,目前的状况下我根本无法行动。“就算主角毫无防备地跳出来,不知为什么他也不会被子弹打中”,虽然动作片里会发生这种奇迹,但我确实没有这样的自信,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我的故事当中,主角不是我,而是白夜大人。 我正一动不动地听着子弹飞来飞去的声音,车厢突然砰的一响, “姐姐。” 和夜从里面钻了出来。看到和夜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也许我是为了掩饰,不自觉间采取了冷冰冰的态度,说了句“你别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呢,要是有哪个弟弟在枪战中能撇下姐姐不管,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我没事。” “姐姐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还是喜欢这么说,好像念咒语一样,总是我没事我没事……” “别说这个了,得先想办法对付伞森,他们的目标是白夜大人。” “我知道,一家药店居然敢跟who过不去,这个世界也真是没救了,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伞森在冒充初濑川研究所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咦?” “伞森冒充的是埃尔伍德研究所啊。” 这种组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起以前班上的同学讨论《日本沉没》时,我以为他们是在说一部很老的电影于是跟他们聊了起来,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在说的是那部电影的重制版,虽然情节一样,但和我熟悉的原版有些细节是不同的,让我有种误入了平行世界的感觉……不,这不是那么轻松的话题,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在小学才艺展示会上表演儿童剧,马上就要上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手上拿的剧本不一样,就是那种时候感受到的可怕的战栗……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是伞森封锁了德国的空路,虽然他们的名字叫伞森制药工厂,但大部分资本是德国的。” 忙于分析的和夜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情绪。因此我强行把模式切换回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但是他们海外的资产不是都没了吗?” “只是转入地下了,而且伞森的高层现在很多都是德国政界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就是这些人施加压力要求禁止飞行的?” “嗯,为了在这趟列车进入德国境内之前把一切都解决掉。” “他们不惜做到这一步也想要得到的……” “就是‘件’,”和夜点头。“每个人都想从十神白夜口中打听出‘件’的消息,伞森使出了浑身解数,很难说他们会作出什么事。姐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白夜大人在哪里?” “你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十神 白夜交给我的军队了,没问题的。” “白夜大人在哪里?” “就说交给我的……” “白夜大人在哪里?” “真是烦死人了,”和夜短短地吐了口气。“十神白夜在第一节车厢里。” “我要去救他。” “没这个必要,虽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但列车的物理安全措施是无懈可击的,第一节车厢的车窗全都安了铁栏,车门是从外面用挂锁锁上的,外界无法干涉内部。” “我要去救他。”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我都说安全措施无懈可击了,反倒是姐姐你比较危险。” “但我还是要去救他,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我要看着他的样子,写下他的事迹,保护他的安全,如果不能,那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真是无聊的幻想。” “嫉妒的话就不要说了。” “……如果姐姐一定要去救他,那我不能不管你。” “你别管我。” 我朝着第一节车厢跑了过去。周围正在进行枪战,双方势力似乎都没有精力去注意我,所以我很顺利地接近了白夜大人所在的第一节车厢。突然,78届学生和绝望高中从我脑海中掠过。既然他们没有乘乱逃出来,那么想必他们还被关在车厢里,看来安全措施的确是无懈可击。 咚。听到这么一个声音,我回头看去,和夜倒在了地上。我慌张起来,以为他中枪了,但似乎他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只不过感觉有些奇怪,他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勉强站起来,然后又跌倒在地。感觉和夜就好像还是那个时候的模样,仍然是一个非常弱小的孩子,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在燃烧的十鸦城里,我的左腿就好像鸡肉一样被烤熟了,”和夜苦笑着。“从肌肉到神经全都废了。要是没了手杖,连路都走不动。” 数名“触手部队”的士兵注意到了我们,开始跟某个地方联络。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伸出了现在已经是义肢的左手,和夜的左手握住了它。我的左手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谢谢,姐姐。” “……我不会扶你的。” “没关系,我再也不会借助别人的力量了。” “找到你了,‘蓝墨水’同学!” 是妙子妹妹的声音。上下重叠在一起的“飓风”来到了我们的面前,2x3的喷气发动机喷射出气流,地面上形成的环形山作为威胁手段相当有分量。 “请你坦白回答,这样还可以保住性命。十神白夜在哪里!” “你不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对吧?” “啊?你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叫我怎么回答啊。” 从妙子妹妹的态度看来,她似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就是说:她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说的话很不正常,我不该相信我自己…… “既然:不肯说出十神白夜在哪里,那么你就没有用了。我们也已经没有闲工夫挟持人质了,所以请你去死吧!” 喷气发动机全部旋转起来。我拉着和夜的手打算跑到车厢后面躲避,车厢却像纸糊的一样整个被吹走了。 “你们是无处可逃的。” 妙子妹妹的话很对,我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且由于周围激烈的战斗,现在枪林弹雨已经笼罩了整片牧草地。事情到了这一步,想要接近白夜大人所在的第一节车厢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首先我必须想办法活下来。我跟和夜手牵着手向前跑去。 “要是跑慢了,小心你们还来不及被吹走就先被压扁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至于无情到放开和夜的手,而且我们还正好撞上了“触手部队”和联合国军队之间的交战,两军正在面对面脚踏实地肉搏,从后方逼近的“飓风”在地面上四处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洞,每次都会随之产生很多尸体。这究竟能不能被称为战斗呢,难道不只是毫无意义地榨取生命吗?这是一场互相残杀,不到剩下最后一个人不罢休,好一副无法无天的地狱图景。 而轻轻巧巧从这样一副地狱图景上空一跃而过的—— “各位久等啦——!” 是哥哥。 7 观光巴士从森林深处驶出来,这样的情景违背常理的程度也不亚于三台堆在一起的“飓风”了。不知道这辆观光巴士是从哪里抢来的,大槻驾驶着车,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开心地唱着歌。我用博尔赫斯的收音功能偷听了一下,他唱的是一首童谣。 《坐巴士》 作词:香山美子 作曲:汤山昭 坐上大巴士 顺序排排好 来把车票交 传给下一个 给 传给下一个 给 传给下一个 给 传给下一个 给 最后一个人 装进荷包! “哦哈哈哈哈哈哈!给停滞的故事带来一股新风!前‘超高中级的杀手’,大槻凉彦宝宝来啦——。碍事的家伙我用一根指头就下载——(译注:《北斗神拳》主题曲《把爱夺回来(爱をとりもどせ)》)其中一句歌词为”碍事的家伙我用一根指头就击倒“)鼠标一点就让你背上多重债务——” 观光巴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飞驰而来,不管是联合国士兵还是“触手部队”成员都平等地丧生在它的车轮下,巴士车轮上缠绕着尸体向我们逼近。 “我下一站要下车——!虽然这么说了,但这趟巴士抢来的时候刹车就坏掉了没办法减速呢。” 观光巴士的速度的确丝毫不见减缓,没有刹车,一头撞在了列车的其中一节上。观光巴士车内似乎还很周到地装满了火药,引发了一场几乎让地面都震动起来的大爆炸。我跟和夜被热风和巨大的冲击一下子吹得飞了起来,此外……就像玩腻了玩具的小孩子把玩具汽车到处乱扔一样……周围的列车车厢也被吹得飞了起来。我一向很了解哥哥的行事作风,赶紧看了一眼观光巴士。驾驶席四周就像铝箔纸一样裂开了一个大洞,没有见到大槻的人影。 我听到了惨叫声,那是断断续续的、不规则的惨叫声。去到乡下的时候,有时会听到青蛙的大合唱,但一只都看不到,就跟那时的情景很相似,尽管我听到了好几声惨叫,但完全搞不清楚惨叫的原因。联合国士兵和“触手部队”都中断了战斗,他们的视线和枪口四下逡巡,但没有一个人找到大槻。在此期间,诸如“咕”“嘎”“呜”“呶”“噗”“呣”“咯”“嘶”“呼”这样短促的惨叫仍在继续,最后站在我周围的士兵大半都膝盖着地瘫软了下去,他们或胸口,或脖子,都流出了鲜红鲜红的血。为了找到并杀死藏身草丛中四处制造死尸的大槻,士兵们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但他们没办法捕捉到前“超高中级的杀手”的踪迹,只能眼睁睁让尸体量产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大槻似乎厌烦了捉迷藏,从牧草地一跃而出,一口气冲上了“飓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站在了妙子妹妹的面前。这时一切都结束了。 “噜。” 妙子妹妹的口中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或许这不过是她的脖子被割断时带动了声带。大槻的刀光一闪之后,妙子妹妹的躯体四分五裂,手、脚、内脏和内衣像熟透的果实一样从“飓风”上落下。 “哦哈哈哈哈哈,不得不说才能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啊。” 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不,是一滴血都没有溅到的大槻一副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的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作品。没有人打断他,因为“触手部队”和联合国士兵已经全军覆没了。 “喂,出来吧,活着的都是自己人了,大家好好谈谈嘛。” 大槻旋转 着小刀说。 我跟和夜在这个时候好像成了真正的同伴,我们互相点了点头,从牧草地里站起身来。大槻从“飓风”顶上注视着我们,不知是什么意思,他耸了耸肩。 “难得咱们一家团聚呢,好啊,忍,不好意思在布拉格的时候顾不上跟你说话。” “之前你都去了哪里……” 为了防止眼泪从我的左眼里掉下来,我赶紧发话。 “我才想问你呢,一下子冒出个没品味的学校,又一下子就塌了,然后你就坐直升机飞走了,而且连和夜弟弟都露面了,”大槻扫了一眼和夜。“好啊,和夜弟弟,四年不见了吧,你还是老样子嘛,还是那么混账,还是那么喜欢权力。” “你也是老样子……难道你又想妨碍我?” “又?妨碍?连着说胡话可不太好,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啊,以前跟现在都救过。” “我就是在说你做的这些事妨碍了我。我是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跟四年前不一样了。” “你是打算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哦哈哈哈哈哈!等你不用垫尿布了再来说这话吧!”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不不,未成年人就是小孩子嘛。既然你是小孩子,那就应该像个小孩子的样子,来超越我这堵高墙啊。” “你想假装自己是父亲?” “碰到这种问题的时候,要是有谁会回答yes,那他肯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死骗子。还有,我既不是父亲,也不是死骗子,是你哥哥,不过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啦。” “你为什么会到捷克来?该不会你现在又突然想得到‘件’了吧?” “我对牛的预言不感兴趣啦,我只是接受了委托来暗杀白夜弟弟的。” “谁委托你的?”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这是在撒谎吧?”和夜说。“你是自发地到捷克来,自发地掺和到这次事件里的。” “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直觉。” “光靠直觉是没办法驳倒别人的啊和夜弟弟,就是因为这样,那个时候你才会被侦探打败。” “你知不知道那个侦探后来怎么样了?听说他死了啊,像条狗一样。” “我没兴趣。” “说实话我也是,听说那个侦探死了,我心里毫无波动。说来真是奇怪呢,那个时候我明明那么恨他,明明那么放不下。” “说明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放不下啊。” “没想到我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理解自己的心情。……那你能理解你自己的心情吗?”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跟你们和好,”大槻从“飓风”上跳下来,稳稳地落了地,然后跨过妙子妹妹支离破碎的尸体,站到了我们的面前。“哎,怎么说呢,‘仇敌相遇在深山 四顾无人 故而双方和好了’(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就是这个样子吧。兄弟姐妹全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几个了,十神再也不能束缚我们了,十神不能成为让我们兄弟相争的动机了。所以嘛,我们就应该自然而然地和好啊。”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那你真是疯了,就是你把一切都毁掉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和夜弟弟?那你才是疯了,是你毁掉了一切。” 和夜与大槻的意见正好相反,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被破坏,我们三个每个人身上都有原因。大槻毁掉了我,和夜也毁掉了我,而我……毁掉了大槻与和夜。显而易见,要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破坏一定会再次来临,然而我的哥哥和弟弟都理解不了这一点,一直都是这样。 “你们不要自说自话,我不会回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边。你不是十神凉彦,是大槻凉彦,你不是十神和夜,是欧文·埃雷维塔,都是外人,跟我没关系。” 所以我只能对我的哥哥和弟弟说出这样残酷的话发泄。 “你说的话真让人伤心啊,好妹妹,”大槻不为所动。“名字这玩意儿根本不重要啦,我跟你之间的关联性足以超越名字了。” “名字是非常重要的。我是十神忍,是‘超高中级的书记’,属于白夜大人。所以我不能……再对你好了。” “哦哈哈,小事就别提了,忍,让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亲热亲热好不好?” “别说了。” 说这句话的是和夜。和夜向前走出一步,他让那把剑出现在了右手上,拦在大槻面前。 “我说啊,和夜弟弟,怎么可能会有弟弟能够胜过哥哥的呢,把那个危险的玩意儿收起来吧,咱们几兄弟一起玩嘛。玩什么好呢,象棋还是扑克?uno我身上倒是带着……” “我要救出姐姐,让她摆脱你的诅咒,用我自己的力量。” 和夜用那把像日光灯一样发亮的剑抵住了大槻的咽喉。然而大槻丝毫没有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他嘀咕了一句“哎呀哎呀,看样子必须得让你改过了”,举起了还沾着血的小刀。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听到这种声音的一瞬间,我们周围燃起了一大片火焰,燃烧弹引燃的火将我们包围了。热气几乎足以灼伤喉咙,柿子色的火墙出现在四周,牧草地上又被一副全新的地狱图景所覆盖。而且,这似乎并不是哥哥干的好事,大槻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仰望着天空,嘀咕着“这咋回事啊”,而和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发抖。 博尔赫斯=检索结果 #90908892 分类 症状 标题《闪回》 创伤后应激障碍,由于灾害、事故、突发事件等原因受到强烈的心理压力后所发生的精神障碍,造成心理阴影的事件或情境在脑内重现,症状严重时甚至会造成精神错乱。 曾在口无村和十鸦城两次遭遇火灾的和夜看到燃烧蔓延的火焰之后,的确陷入了精神错乱。他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眼睛和嘴里都流出了可耻的液体,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膝盖着地跪了下来。啊,和夜,和夜正痛苦不堪,而我却打算利用这个空隙逃走。我充分理解了自己的冷漠无情,与此同时拔腿往前跑去。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到白夜大人所在的第一节车厢去,仅此而已。 “等等,忍。” 大槻追了上来,我没理他。燃烧弹像战争片里那样接连落下,我穿行其中,好不容易来到了第一节车厢。此时火也已经烧到了这里,鲜红鲜红的火焰覆盖了车厢的表面,随时可能开始对内部的侵蚀。我试图打开车厢门,但从外面锁上的挂锁阻止了我,我对它无计可施。我发出无声的惨叫,狠狠击打着挂锁,毫无慈悲的钢铁却纹丝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大槻来到了我旁边,他的刀光一闪,挂锁像豆腐似的被割断了。 “白夜大人!” 车厢内已被烧得灼热,充满了已经达到危险等级的热气。我快步往前走,却四处不见白夜大人的身影。我本以为他可能是从另一扇门逃出去了,但我试着拉了拉那扇门,它被挂锁锁得牢牢的,白夜大人却不见了。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你在哪里,我叫着这个名字在车厢里四处乱跑,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身影。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出得去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引擎的咆哮声。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赶紧从第一节车厢里跳了出来。我知道的,我知道这种景象,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接着,梅赛德斯不出我所料地停在了旁边,驾驶席的 车窗不出我所料地打开了。 “少爷!搭车吗?” 驾驶席上的男子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咦,少爷去哪里啦?” 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拉开后车门,跳进了梅赛德斯。 “快开车!” “感谢你令人兴奋的命令,小姐。” 油门一踩,梅塞迪斯猛地向前飞奔。我看到大槻以令人悚惧的速度跑了过来,但驾驶席上的男子说了声“我按”,按了一下骷髅头按钮,车后出现了喷气发动机,车速又提高了。牧草地,天空,火焰,还有大槻,都在猛烈的加速中消失了形状,以我的动态视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忘了系安全带的我身体在车内撞来撞去,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的大脑开始慢慢变得不正常了。 chapter 12 关于转喻性质置换的接近性 1 “真是异想天开啊。” 祁答院财阀的公子哥浩之先生……不过好像不是真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开着车。 “总而言之真是异想天开啊,居然会有这种事,真是了不起的记录。不呼吸的世界纪录是戈伦·科拉克的二十二分三十秒,我这种人就完全不能比了,首先从沉在水底的车里出来就需要……” 浩之先生的玩笑话我全都听而不闻,我把后背靠在车后座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将流动的景色纳入我的视野之中:一成不变的牧草地,地平线上只能看到森林,但铁轨已经不见了。虽然很想知道目前所在的位置,但我已经连用博尔赫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啊。” “因为白夜大人不见了……” “为戈伦·科拉克干杯!”浩之先生从仪表盘的储物箱里取出了皮尔森啤酒。“少爷联系你了吗?” “没有。” “应该成功逃脱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可能是担心把他所在的位置泄露给我这样的外人了。” “你不是祁答院浩之对吧?” “你没有必要去想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人啦。” “那个冒充白夜大人的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是可笑,只有正牌的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到捷克之后,这段时间以来,我遇到的全是冒牌货。那些人高喊着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正牌货,他们身上披的那层金光闪闪的外衣却不是被别人剥掉,就是自己揭了下来,一个接一个暴露了自己冒牌货的身份,或者死了,或者消失了,或者被杀了。我就是我,我是十神忍,对于这一点我有清晰准确的认知,但反过来说,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可疑起来。这个地方其实并不是捷克,而是一个虚拟空间,真正的我正戴着vr眼镜睡在床上,就算最后是这么个扫兴的结局,我大概也不会觉得吃惊。话虽如此,我不愿意在白夜大人的传记……《白夜行》中写下任何谎言,因此就算我看到的现实全是假的,我也不能把这次冒险经历抹去。我要把现实原原本本地写下来,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不能干涉。这样描述起来就像是仓储管理一样,也许会有人感到索然无味,然而这就是传记的本质,如果在故事里添油加醋,那就跟虚构作品没什么区别了。白夜大人已经是完成状态,没有任何必要增删调改什么内容。 “这位小姐,您似乎深信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浩之先生喝了一口皮尔森啤酒。“你确实对自己这份‘超高中级的书记’的工作有洁癖,但是这不代表你自己是完美无瑕的。” “我倒是觉得没有其他人能像我这样准确地区分真假了。” “你第一本喜欢的书是什么?” “什么意思?” “别管那么多,先回答我。你第一本喜欢的书是什么?” “……《小猪》。” 阿诺德·罗贝尔著,岸田衿子译,一只非常喜欢泥巴的小猪来到城里,把混凝土错当成泥巴跳了进去,一个可爱的故事,对儿时的我来说是一剂安眠药。 “哦——,妈妈给你读过这本书是吧。” “会认字之后我自己读的。” “读原文?” “怎么会,那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啊。” “虽然不至于到把‘i love you’翻译成‘月色真美’那个程度,但不可避免会产生意译。你没有读过原书却说很喜欢这本书,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意思上多少会有些微妙的不同,但程度很轻微不是吗?” “只是换了声优就会有人吵起来说:‘完全不对,这种东西是冒牌货!’如果这种行为是正义的,那么看书就必须看原书,不要逃避,不要害怕,你必须勇敢地面对原文。” 要是把洁癖推行到这一步,那外语翻译和现代语翻译全都变成冒牌货了。我又不打算研究量子力学,对于因观测者(翻译者)的介入而产生变化的现象(书籍),要是如此神经质的话似乎有点不大妥当……啊,不过我想起最近刚看了卡夫卡《变形记》的新译本,跟以前看过的版本相比读后感不一样了,感觉格里高尔·萨姆沙对于工作所感到的疲倦和苦恼似乎没有那么深刻了。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23232300 标题《我的读后感》 啊,我选择的是多么痛苦的职业啊,他想。从早到晚都处于旅途之中。 (一九六八年发行,中井正文译) “真是的,”他想,“我怎么选择了如此令人累积压力的工作!从早到晚除了出差还是出差。” (二〇〇四年发行,山下肇、山下万里译) “那么在这里,让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浩之先生说。“某位高僧曾说过:‘不该把《般若心经》翻译成日语的。’有人问他理由的时候,这位高僧是这样回答的:‘因为那样就算我念佛念到一半停下,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了啊!’” “这个小故事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很遗憾,这不是创作出来的。很难想象吧,这个小故事引用自一位在职僧人在一本佛教杂志上写的随笔。” “没想到还有这种六根不净的僧人啊。” “意思就是说,只要你没有学习原文,那你就没办法知道文章在哪里经过了怎样的改动。” “话虽如此,像梵文或是捷克语这样的一般人也看不懂,日语要是碰到了古代典籍也就没办法了。《源氏物语》我就是读的桥本治先生的译本。” “居然是桥本版!”浩之先生耸了耸肩。“谷崎润一郎译、田边圣子译、濑户内寂听译……许许多多的作家都以现代语翻译的名义把《源氏物语》改编成了轻小说呢。” 把现代语翻译与轻小说改编相提并论,这种傲慢的意见在让我无话可说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佩服。的确,这两者都不是那种把菜从一个盘子移到另一个盘子里的单纯工作,而是由于各位作家的个性和意向各异……或是作出大胆的解释,或是进行大幅度的改动……,内容上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而这与我在传记中所追求的东西有很大区别。我想写的传记,是真实的抄本,只把真实发生的事情转抄到纸上的抄本,就连我这个执笔者的意识都要排除在外,就是这样完美无缺的抄本,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一切。由于执笔者的存在,现代语翻译和轻小说改编都会令内容发生变化,这种行为的无耻程度堪比在犯罪现场乱倒有机垃圾。从这层意思上来说,也许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充当《白夜行》的范本。看样子,我想做的事情也许真的可以归入量子力学的范畴了。不过话是这么说—— “这辆车在往哪里开?” “反正是最近的城镇,名字导航上写着呢。呃,不过这该怎么念来着,捷克语真是难懂啊,卡、卡罗维……” “啊,这个地方我知道,是有名的温泉度假胜地。” “温泉,”浩之先生尽管还在开车,却把头转了过来。“你说温泉!散发着文学味儿的下册顿时染上了粉红!我情不自禁兴奋起来了!” “但那是饮用泉啊。” “嗯?” “不是泡温泉,而是饮用温泉让身体更健康,捷克有这种风俗。” “……我有多久没这么失望过了呢,比知道美女木交流道和乳头温泉的真相时还要失望。真希望欧洲人也能明白温泉的美好!” 各个国家的温泉各有自己的特色,因为跟自己理想中的状况不同就说no,这是自以为是的表现,跟那些看到神社佛寺就宣称“只有日本人才能明 白这种美好”的人差不了多少。世界有多大,就有多少符合常识和违反常识的东西,而且就算在这种地方横挑鼻子竖挑眼,世界也不会为之改变。我这么倒霉,捷克有这么多冒牌货,和夜和浩之先生还活着,白夜大人失踪,就算我否定了这一切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真是异想天开啊。” 浩之先生如此评价,但就我看来“荒谬的世界”这个说法更加准确。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难以想象的事情、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股脑向我袭来,但不管我再怎么抱怨,眼前的问题也不会自行解决。要么从这个荒谬的世界逃脱,要么被这个荒谬的世界吞噬,二选一。而现在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我肚子饿了。” 2 今年的圣诞节也快到了。尽管电视里还没开始放圣诞歌曲,我却吃上了别人替我买来的肯德基炸鸡。我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就连嘴上沾满了油也毫不介意。这已经是第三根了。 “居然在车里吃炸鸡,莫非你是多丽丝·戴?” 我用博尔赫斯查了一下,看来他想说的应该是格蕾丝·凯利(译注:参看希区柯克执导、格蕾丝·凯利主演电影《捉贼记》),但我并没有纠正浩之先生的错误,嘴巴还在不停动着。我非常饥饿。 梅赛德斯现在正行驶在捷克最大的度假胜地。卡罗维瓦利温泉肇始于十四世纪,当时卡尔四世在此地发现了温泉源头;不过温泉区的风格似乎是国际共通的,这里令人联想到登别温泉和伊香保温泉的街景。 “好像还有水疗呢,”浩之先生透过车窗往外看。“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带着你去观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还在营业啊。” “肯德基还开着门啊。” “还有,捷克的水疗是按照水疗师的指示一个人做的,请你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期待。” “小姐,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对这个地方这么熟?” “我、我事先做调查才不是因为想跟白夜大人一起泡温泉!” “…………” “我一直很期待这次旅行。” “哎呀哎呀,”浩之先生吐了口气。“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的,他应该赶快露面才是,这也是为你着想嘛。” “白夜大人是不会为我而行动的。” “那他干脆把‘件’拿出来用好了,那不就一下子解决了。” “这也不可能。” “是自尊心的问题?” “白夜大人出于怎样的理由封藏了‘件’,以我的想象力是揣测不到的。但是,总而言之这就是白夜大人的决断,接下来,就算被绝对性的绝望逼到绝境,白夜大人应该也不会使用‘件’。” “可能对于十神财阀来说,把‘件’封藏起来防止被第三者抢走也比使用‘件’更让人放心吧。” 原来如此,就跟那种巨款存而不用更安心的想法差不多。那么白夜大人把“件”存在了哪里?就连身在十神财阀中枢的我也毫不知情,这也许意味着它的管理就是如此森严吧。 梅赛德斯拐进一条巷子,对面出现了隆起的山脉。山麓上有巨大的建筑物,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它的外观,那就是“浓厚的新古典主义”。 “那是普普大饭店,邦德在里面住过。” 饭店的名字出人意料地可爱,不过根据博尔赫斯的检索结果,这似乎是一家历史悠久的一流饭店,歌德和贝多芬等名人都曾在这里住过。浩之先生把梅赛德斯停在停车场里,迈着理所当然的步子走向饭店。 “那、那个——” “这里是我常住的地方啦。” “但你难道不是祁答院财阀的……” “不用在意细节。” “这才不是细节。” 我十分紧张地一脚踏进饭店大厅,这里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游客的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打电话。捷克国内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了,他们可能是在这里打发时间吧。我若无其事地尽量遮住自己的脸,这时浩之先生从前台那边回来了,说了句“房间订好了”。这是位于最高层的一个房间,从面积和装饰看来显然是个套间,刚一到房间里,不知是不是应该说身体很诚实,我一下子全身就没了力气。自从到捷克来,别说睡觉了,我甚至完全没躺下来过,似乎快到极限了。我抵挡不住睡眠的诱惑,眼皮自动合上了。 “这样就好,睡一觉头脑才能清醒,”浩之先生的声音。“文章最重要的不是写,而是推敲。” 3 我一直很喜欢“酣睡如泥”这个惯用词,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如泥”。睡眠和泥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又不是喜欢泥巴的小猪,我从来没想过要钻进泥里睡觉,而且如果说“泥”是用来形容深度睡眠状态的,那我觉得这个比方也不是很高明。其实我要是真的想搞清楚,只要用博尔赫斯一查就行了,但打了个盹之后,我简直令人绝望地浑身湿透,根本没有这个心思。睡觉的时候我流了好多汗,头发更是乱糟糟,尽管我考虑了很多,最后还是走进了浴室。令人气愤的是,入浴所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全大理石的浴缸里装满了热水,里面似乎还加了精油,冒出的蒸汽散发着甜甜的香味。为了谨慎起见,我把浴室的门锁好,脱下衣服,开始享受我期盼已久的沐浴。也不管会不会浪费肥皂,我用力擦洗全身,洗头洗到自己满意为止,然后泡进浴缸。这种说法可能有点老套,我感觉全身的疲劳感一扫而空。血液循环顺畅起来,大脑变得有活力了,我马上想起了白夜大人。白夜大人,他到底去了哪里?白夜大人是上帝,渺小如我,自然是无法跟他的思考同步的,而且就算真能做到,我也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是因为我产生了希望他来救我的想法吗?明明我才是姐姐啊…… “稍微等一下。” 我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明白,但这句话要怎么解释呢。因为我是属于白夜大人的,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听他的话等着就好,那我就应该这么做,于是我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从浴缸里出来。衣服浸透了睡觉时流的汗,让我有点抗拒穿上这么一身,但穿上准备好的浴袍则让我更加抗拒,所以我还是穿上了原来的衣服。黏糊糊的真不舒服。 “哈啰,小姐,真是美人出浴呀。” 不过浩之先生还要更让我不舒服。 浩之先生面对摆在大桌子上的菜肴,手拿刀叉,还煞有介事地系着围兜,看起来像是在玩什么品味糟糕的过家家游戏。 “美美地睡了一觉,又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果然就该轮到美食出场了。虽然这么一顿当午餐好像有点太奢侈了,不过身为财阀,点上一堆吃也吃不完的菜反倒才是一种礼仪嘛。” “我不饿,刚刚才吃过肯德基。” “就算这样还是要用餐,财阀正是如此。听说古罗马贵族大口大口吃到饱之后要哇哇哇地吐出来,再接着大口大口地吃。” “其品味之糟糕很有古罗马风格呢。” “我们也来做点儿品味糟糕的事嘛,把这些全都吃下去,”浩之先生笑起来。“我是从鲁山人和铃木三重吉那里学习饮食文化的,对捷克菜不大熟。这跟斯洛伐克菜有什么区别?以前是不是还有捷克斯洛伐克菜啊。” “我帮你用博尔赫斯查一下吧。” “所以说数字原住民真是不行啊。好了好了,坐下吧。” “我说过我不饿……” “说不定只是你没有发现自己肚子饿了啊。” 看来想要话题进行下去,必须得先坐下。伴随着一声叹息,我在浩之先生的正对面坐下。桌上摆 着许多看起来像捷克菜的食物,虽然我也不大清楚是不是。肥得流油的烤鸡,以及旁边佐味的酸泡菜,加了蘑菇的土豆汤,撒上辣根和辣酱的炒猪肉,裹了一层薄薄挂糊的煎鳟鱼,散发着炭火香气的小羊排,油腌芝士,鞑靼牛排,酸奶油烩牛肉,矿泉水,以及啤酒果然还是皮尔森啤酒。这一道道充满肉感的菜肴让人有种不愧是内陆国家的感觉,令人吃惊的是,看着它们,我的肚子又饿起来了。这让我体会到自己的确还活着。 浩之先生把啤酒倒进巨大的广口杯里,叫了一声:“先干杯再说!”举起了杯子。我把矿泉水倒进一个样式古典的玻璃杯里,咬了一口芝士。在这个阳光透过后方大窗照射进来的套间里,我享用着美食,要是坐在我对面的人是白夜大人的话,那该有多美妙呢。 “能不能请你不要摆出那种表情,难道你以为我现在心情很好?我也必须赶快找到姐姐啊,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但你不是祁答院浩之对吧?也就是说,那个自称是祁答院唯香的人也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啊。” “我说啊,小姐,你必须去追查的真相不是我的真实身份,你必须对你自己的头脑更认真地思考。” “头脑?”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祁答院财阀,这件事你的头脑是如何得知的?” “我不大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话说这就是我在问你的问题啊。” “关于祁答院财阀,我似乎是在博尔赫斯里面……” “你引以为豪的博尔赫斯,十神财阀所开发的信息检索图书馆。看来你好像对这玩意儿给你的情报深信不疑的样子,但这样真的可以吗,对博尔赫斯的情报深信不疑真的没问题吗?” “……请等一下。在我检索之前,是白夜大人先说出祁答院财阀这个名字的呀。” 博尔赫斯=检索履历 #67910104 标题《昨日晚七点后的对话》 “祁答院财阀……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有什么反应?” “头一次听说。” (省略) “祁答院财阀,我听说过。” “不愧是少爷!请允许我为您提包!草鞋和饭团需要为您加热吗?” “有一些人跟那些一般的财阀截然不同,他们被称为‘地下财阀’,其中就以祁答院财阀为首。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跟地下财阀的人见面。” (省略) “那可真是我的无上光荣。我是祁答院财阀目前的家主祁答院旗清的孙子,我叫浩之。然后,这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我是唯香。” “在这段对话之后,我在你位于汽车工厂内部的基地里,对祁答院财阀(#87654321)进行了检索。就算博尔赫斯出了故障,你也不该连白夜大人说的话也怀疑。” “博尔赫斯出故障?少爷说的话?这下头痛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啊。”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所看到的世界只是空想的产物吧。” “‘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世界’是吧,我其实还挺喜欢这种调调的,”浩之先生嚼着鸡肉。“当然,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的空想产物,而且我和你也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过看起来咱们的weltanschauung(世界观)不是同一个。” “welt……呃,什么来着?” “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的职业的问题,那是你自我认知的关键所在。” 我的职业。 书记。 “小姐你知道吗,据说书记这个职业诞生于公元前三千年左右的中东地区,但是那个时候的书记尽管有运用文字这种特权阶级的能力,却只有一项工作,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都是如此。” “什么样的工作?” “记录。” “咦?” “就说是记录啦,记录。豆子有多少,土豆有多少,奴隶有多少,记录这些就是书记的任务。” “不就是写账本吗?” 我对历史了解不多,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出人意料。我以前一直以为书记就是用充满抒情色彩的文字去书写伟大帝王的传记或是繁荣国家的故事的人,看来最早的那些书记全都跟我一样有洁癖。谎言、夸张、有歧义的表达,他们排除了这一切,只记录事实,并把这个原则贯彻始终。我感觉到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不由得松了口气。 “在长达数世纪的时间里,书记一直在做记录,”浩之先生点头说。“那么我要提问了。请问这些书记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开始写故事的呢?” “你是想问书记没落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没落,总之从某个时期开始,书记不再做记录了,他们开始写传记和抒情诗。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厌倦了无休止的记录……” “因为失业。” “咦?” “就说是失业啦,失业。无数王国崩塌,自己所在的官僚组织不复存在,在这个时候,书记们发现,自己就像海边的裙带菜一样被抛弃了,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和名誉。这些书记拥有能够读写文字的才能,过去都是为国家中枢服务的人,他们的自尊心被打击得千疮百孔,感到了绝望。” “正是因为他们绝望了,才会有故事写出来。” 那些被世界所抛弃,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人,他们运用自己唯一的能力——文才,试图寻回昔日的荣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多少有些—— “多少有些让人失望。” “我就知道小姐你会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埃及涅费罗夫(译注:疑为杜撰,如哪位知道出处还请留言告知)的《哀歌》,希腊赫西俄德的《神谱》,都是因为感到绝望才写出来的。这些人曾经站在国家的顶层,现在却跌落云端,他们要想方设法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这些绝望的书记们回到老家,放羊为生,过着枯燥无味的生活,他们写出绝望的书籍,想要靠这个一举翻身。” “你真是见多识广啊。” “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我可是整天泡图书馆的。” “想要靠写书一举翻身,感觉跟想当作家的人差不多嘛。” “啊哈哈,失业的书记和想当作家的人,就你看来他们的绝望是一个等级的咯。小姐,以前你应该被人家说过残酷得浑然天成吧?” 4 “你的博尔赫斯,你的搭档,你的写作辅助软件,你的右眼和右手,你的同志兼导师……” “你在说风凉话吗,是不是想说没有博尔赫斯我就写不了传记了?” 我极其依赖博尔赫斯,小到用它代替国语词典和百科全书,大到用它帮助我进行文章的增删和结构安排,因此要是没了它,我的确就没办法写《白夜行》了。然而对此我从不认为是自己的未尽职责和能力不足使然,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只要我有这个想法,就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写出通常意义上的传记。尽管如此,我仍然使用了博尔赫斯,这是因为我想要写下来的只有真实发生的事情。我所目睹的现实之中包含有我的自我意识——这层多余的滤镜,看错、听错、想错,将这些人类特有的错误全部排除,唯有真实被记录下来,要想做到这件事,机器是必不可少的。我的自我意识哪怕有一个字掺进了《白夜行》之中,我都无颜面对白夜大人。我这样解释之后,浩之先生一边吃鳟鱼一边笑着说了句“你真是有洁癖啊”。 “你的确是真真正正的书记,唯一工作就是记录仓储量的原始书记,书记的原 点。那么我想问一个问题,这个至关重要的仓储量要是出了差错,你会怎么办?” “什么意思?” “要是博尔赫斯告诉你的情报都是胡说八道,你会怎么办?” “你又来了是吗,博尔赫斯是完美无缺的。” “曾经有空难事故是因为计量仪表坏了,飞行员却一直相信仪表没有任何问题,从而导致飞机坠落。不管什么事,百分之百完全相信都是很危险的。” “你是要我去怀疑?” “你要怀疑一切。” “真是陈腔滥调呢。” “我是认真的。只有预言才能保证真实之中不掺杂任何杂质。” “预言……” “如果不赶快把‘件’弄到手,小心你会无法保持自我。要是让那个胖子冒牌货抢走了‘件’,不说世界怎么样,你肯定是完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都说我的真实身份不重要啦。” “你不是祁答院浩之。” “所以说啊,祁答院浩之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祁答院浩之和祁答院唯香和祁答院财阀和初濑川研究所和金井妙子,跟红绸军和黑色格玛格玛军团和国际警察机构一样(译注:红绸军,出自《龙珠》;黑色格玛格玛军团,出自《di gi charat》;国际警察机构,出自《铁甲人~地球静止之日~》),是虚构的组织和人物。要是你相信他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你的头脑就不正常……不对,告诉你他们真实存在的博尔赫斯就不正常了,疯了。” 我自己对于记忆和证言的分歧也有所察觉,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同意浩之先生的话。要是我同意了,那我就无法相信自己今后所讲述的一切了,无法让自己的故事继续进行了。 “你要第一个得到‘件’,第一个找到真相,这就是唯一能拯救你的道路,”浩之先生如此断言。“你应该像‘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时候那样,让你的头脑全速运转,来应对这次事件。”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同伴,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是你的同伴。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你是谁?” “你不用想起来,要是你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就怪博尔赫斯吧。” 浩之先生露出了一个短暂然而柔和的微笑。 我认识吗?我认识这个不自然的笑容吗? “我说,你到底是谁,求你了,回答我……” “你想不起来是吗。可能博尔赫斯不但侵蚀了你的现在,也侵蚀了你的过去。你要赶快,这跟十神跟世界都没有关系,是为了你自己,请你赶快……” 浩之先生的额头上开了个洞。眉间多了个大洞的浩之先生脸上仍然带着笑容,把自己的手叠在我的手上,说到“自己去”的时候,一下子把脸埋进了盘子里。这时我才想到我们遭到了狙击,匆忙间一回头,一瞬间我的面部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冲击,我的身体被击飞,落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被打中了,假的,假的,被打中了,啊啊,被打中了,脸被打中了,脸,脸,啊啊啊啊,白夜大人,我,好害怕,好害怕,白夜大人,好想赶快见到你,啊啊啊啊,假的,不想见到你,因为脸被打中了,要死了,要死了吗?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要死了,要死了吗?一个人?好害怕,我不要,被打中了,■打中了,■■■了,我要■■,白夜大人,白■大人,我■死■,想见到你,白夜大人,想见到你,不想■■你,■■想死,不想见到你,想见到你,我■想死,我不想■■■■■■■■■■■■■■■■■■■■■■■■■■■■■■■■■■■■■■■■■■■■■■■■■■■■■■■■■■■■■■■■■■■■■■■■■■■■■■■■■■■■■■■■■■■■■■■■■■■■■■■■■■■■■■■■■■■■■■■■■■■■■■■■■■■■■■■■■■■■■■■■■■■■■■■■■■■■■■■■■■■■■■■■■■■■■■■■■■■■■■■■■■■■■■■■■■■■■■■■■■■■■■■■■■■■ 5 ■■■■■■■■■不■■■■■■■■■死■■■■■■■■■■■■■■想■■■■■■■■■■■我■■■■■■■我■■着,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活着。没有疼痛感。我用因为恐惧而痉挛不止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右眼周围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一样坚硬又尖锐的东西……深深刺了进去。我动用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得出了一个结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显而易见了。我下定决心试着把它往外拉,沙沙声在我头脑内部回响,博尔赫斯跟刺进去的子弹一起从眼窝里掉了出来。这真是奇妙的情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感觉博尔赫斯跟我的亲近程度同白夜大人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我永恒的孪生兄弟一样。而它现在就像串成一串的章鱼烧,在我的眼前似乎有些怕羞地瑟瑟发抖。正在我觉得它有点可怜的一瞬间—— 博尔赫斯碎了。 只留下了狙击步枪的子弹。狙击步枪?对了,我没有时间为失去博尔赫斯而悲伤,现在有人正在狙击我们,并且准确说来这里不应该用复数而应该用单数形式,因为浩之先生已经死了。 对方并没有前来追击,由此看来,我被击飞之后落到的这个地方应该位于狙击手的死角。我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用剩下的左眼观察室内的情况。空旷的起居室,中央是桌子,桌旁是浩之先生面朝下俯卧的尸体,面部的位置有一盘几乎没有动过的烤鸡,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简直就是个烤鸡人。短短的一瞬间,我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个精心设计的整人节目,但一看到从浩之先生后脑勺的洞里流出的鲜血,我就觉得这不可能了。浩之先生的前方是一扇几乎跟整面墙差不多大的窗户,中央附近的玻璃破了,想必子弹就是从这个地方射入房间,穿透浩之先生头部的。大窗后面是一片山景,刚才我在梅赛德斯上看到过。不知道狙击手是不是就藏在山里的某个地方呢,也不知道对方又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不能使用光学测距功能和红外线功能和收音功能和检索功能,无法掌握更多信息了。尽管我剩下的左眼还是完好的,但感觉就好像双眼都被蒙住了一样,看来我的确就是如此依赖博尔赫斯。我想不起来在我把博尔赫斯装到身上之前自己是怎么看东西的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须赶快从这个房间逃出去。因此我打算打开房门到走廊上去,但令人为难的是,要想这样做的话,我必须从浩之先生身边经过,必须把全身暴露在狙击手的射程范围内,这实在让我没办法鼓起勇气去碰运气,因为狙击手很有可能正在透过狙击镜监视房间里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说不定狙击手以为我已经被击毙了,毕竟我的确中弹了,一般情况下早已当场死亡了。也许狙击手认为我已经死了,现在正在收拾包裹准备回家……真的是这样吗?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我,那对方应该知道我的右眼是义眼,那么也应该察觉到我侥幸保住了性命……真的是这样吗?虽说对方是狙击手,但眼力也不可能这么好吧。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任何事情是100%确定的。 我藏身在房间的阴影之中,再次环视整个室内。起居室里最显眼的就是桌子和浩之先生(的尸体),虽然也能看到豪华沙发和绘画,但面对狙击步枪,它们也起不到任何阻挡的作用。敌方驻扎在山里,有可能正透过那扇大窗在寻找我的位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通往走廊的门也在对方的射程范围内,这条路不能走。虽然我很希望 有另一条逃生的道路,但其他窗口同样大多数都在射程范围内,而且就算我冒险打开了窗子也无济于事,这里可是饭店的最高层。 结果选项有两个。 从房间里出去 不从房间里出去 呃,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不过就这样待着不动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呢。更进一步说,我从一开始就毫无抵抗之力,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一个写东西的人,既没有“超高中级的格斗家”那样的力气,也没有“超高中级的贵公子”那样的特权,我没有任何克服眼前这个局面的能力,更何况博尔赫斯已经坏了,白夜大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成功的,我躺倒在地,把剩下的左眼闭上。嗯,感觉非常安心,把自己从故事当中摘出来,把束缚自己的锁链松开来,我全身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开始想睡觉了。没错,我应该睡觉了,睡眠不足可是美容的大敌,而且也会影响明天上课。明天是星期一,我要去上学,跟大家见面。啊,我忘记做作业了,虽然作业没有任何效果早已经得到证明了,不过希望之峰学院还是保持着这么古典的文化呢。不知道大家都好不好,都在做些什么呢…… “醒了吗?” 白夜大人?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把眼睛睁开。当然,我没有看到白夜大人的身影,并且由于自己居然落魄到产生了幻听而感到绝望,但白夜大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醒着吧,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这不是幻听,我终于完美地理解了这一点。这个声音是从大窗后面传来的,还可以听到特殊的回音。就跟“征服世界宣言”那时一样,这个声音是从城里的广播中传出来的。 “是我,‘超高中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你们睡得好吗?”好了,就让我为你们这些愚钝的家伙解释一下吧。距离‘征服世界宣言’的最后期限——今天下午六点,还剩五个小时,世界很快就将归我所有,你们将会隶属于我。当然,这等同于无上的幸福,但想必你们仍然会抵抗到最后一秒,想方设法试图将我杀死,想方设法试图揭开‘可怜牛’的秘密。 “然而这是没用的,一切都无济于事。你们也知道,自己是软弱无力的,就像靠一把裁纸刀无法战胜战车一样,你们是不可能战胜我的,这是一种原理,一种真理。没有任何人能让十神屈服,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失败。你们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在我换上新鞋的短短几秒钟之内,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影响我的心情。” “五个小时后,世界将会脱胎换骨。”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将会在我的统治下拉开帷幕。这种幸福,这种侥幸,你们将会深入骨髓地体会到。你们无力阻止这一切。 “然而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没错,这一战从一开始就不公平,面对我这样的对手,你们根本就毫无胜算可言,这种压倒性的战力差距现在甚至让我有些同情你们了。这再一次证明了像冬季战争、柯拉战役、忍城之战这样的奇迹不会轻易出现,我几乎为此感到悲伤。因此,我决定对你们格外开恩。 我现在就在一个地方。 “一个与我相称的地方。”在“征服世界宣言”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只要有人能够来到这个地方,那么你不妨感到庆幸,我将会与你交谈,对你说话,听你说话。 “你应该能够明白。”好了。 “稍后再见。”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就好像我冰冷冰冷的身体深处有一团能量开始发热,又好像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活力?生气?意义?价值?这我怎么知道啊,我对怎么说比较准确没有兴趣啦。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自己的故事,这就够了。原来如此,我只是一名书记,一名单纯的记录员,一名著述病患者,既不是贵公子也不是上帝。但是……不对,然而?即便如此?尽管这样?正因为如此?由于没了博尔赫斯,我对自己的日语没什么信心,总而言之,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那么我就应该尽快去找我的写作主题。 ?从房间里出去 不从房间里出去 不从房间里出去?说这种蠢话可真叫人头疼,我从没想过要选择后者,我绝不打算在这种地方睡大觉,因为白夜大人只在等我一个人,白夜大人只希望我一个人去找他。 白夜大人在演讲最后说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他说“你应该能够明白”。这就是说,他呼唤的只有我一个人,白夜大人,那个孩子,他相信我会去到他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必须去找他,因为我是姐姐啊。我要行动,一定要行动起来,就算要赌上生命也在所不惜,就算要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没错…… “赌上十神之名!” 我静静地站了起来,开始做伸展运动,一、二、三,每当我弯曲膝关节的时候它都会咔咔作响。这应该不是骨头发出的声音,但由于没有博尔赫斯,我也无法得到更多的知识。现在我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肉眼和直觉了,因此我要是不强迫自己狠拼一把,想必是没办法突破眼前这个局面的。这不是正合我意吗,不去推测也不去计算,就先让身体动起来吧。我迅速移动到大窗旁边,这扇大窗的对面就是我所渴望的房门,距离大约十米。求求你,求求你了,只要几秒钟就行了,给我时间让我的肉体平安无事地到达那个地方。 “嘿——呀——” 我一把抓住了厚实的布,一口气往前跑去。幸好,布没有被卡住,很顺畅地往前滑动,把大窗遮了起来。 窗帘! 这就是我所能实施的唯一一项行动计划。大窗的一半都被窗帘遮住了,这样一来狙击手和我的条件就等同了,大家都只有一只眼睛。我打算利用窗帘的屏障一口气跑到房门那边去,但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对方开枪了。对方已经想到我利用窗帘遮挡对方的视野之后会以房门为目标冲过去,因此能够推算出大概的位置。尽管如此,说到底也只是“大概”,对方射出的子弹穿过窗玻璃和窗帘,擦过了我的头发。我认为时机已到,向着房门冲去,第二发子弹命中了我的侧腹。这是我预料之外的事情,没想到狙击步枪的上弹时间这么短。但是……这是为什么呢,我还活着,而且还能动,我赶紧打开房门冲到了走廊上。我拼命往前跑着,侧腹痛了起来,但这种疼痛倒还可以忍受。我本来想从饭店大厅出去,但突然想起了某部影片里松田优作在结尾遭遇不幸的场面——不过忘记是《复活金狼》还是《野兽之死》了。于是我打破一楼走廊的窗户,从那里跳了出去,窗台意外地有点高,我屁股先着了地。 我抬起头,看到了太阳。外面的暑热,天空的蔚蓝,轻抚着脸颊的风,都让我强烈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我不由得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一本书顺势从我怀里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白夜行》上面开了一个大洞,随风四散开来。 让白夜大人的存在流芳百世的记录,以我为媒介创造出的文本,一直以来与我不分彼此的书籍,就像一群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然后就这样向着远处飞去;至关重要的传记,我的自我身份,就要飞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去了。我注视着这一幕,心情畅快得几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再见,我的书!一位获得过诺贝尔奖的老作家曾这样喊道,在此之后他仍然继续写着小说(译注:指大江健三郎)。没事的,再写就好了,只要我还活着。 “谢谢。” 我没有说再见,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博尔赫斯,《白夜行》,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但是……你们就是我的罗盘和目的,失去了你们,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突然发觉自己手里紧紧握着一 样东西,它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我想起浩之先生遭到狙击的时候,他的手曾经碰到过我的手。我怀着宛如浦岛太郎打开玉盒时的心情,把自己的手缓缓张开,看到里面是一张便条纸,白纸上只写着一个字母。 k chapter 13 k的升天 1 卡雷尔·恰佩克写道,“我不需要什么主人,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 弗兰兹·卡夫卡写道,“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 米兰·昆德拉写道,“由于坚持进行破译,卡夫卡学杀死了卡夫卡。” 失去了博尔赫斯,我却仍然能够引用捷克作家的话,如果要问为什么,这都是k干的好事。 往城里去 ?往山上爬 我从饭店里出来之后,爬上了背后广阔的高山。一个通缉犯大摇大摆走出去是很危险的,因此我打算到山里去。由于那个狙击手可能就在山里,这个判断也同样危险,但我觉得应该会有办法。失去了博尔赫斯和《白夜行》之后,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态异乎寻常地积极向上,现在就算有人叫我去钻火圈,我也可以面带笑容地照办。 在山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头顶就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我很少登山,鞋底沾满了泥,刚刚洗过澡的身体大汗淋漓,双腿堆积乳酸,由于只有一只眼睛,距离感不准,我好几次差点摔跤。我捡了根树枝代替拐杖,拖动两条疲劳的腿。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大概是间餐馆吧,一栋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露天座位的圆桌,目睹这一切,我不由感到愕然。本以为自己来到了深山,原来只是餐馆的后院,看来失去了博尔赫斯的我沦落成了一个单纯的冒失鬼。 “临时停业了。” 一位老人站在那里。虽说是夏天,这位老人却头戴黑色帽子,身穿黑色大衣,这么说可能有点多余,是个西洋人。从他目光锐利的蓝色眼睛中,看不出任何社交性和友好性这一类的东西。 “你摆脱博尔赫斯了吗,”老人说。“跟我来,十神忍。” 2 “隐居生活就应该在山林中度过,这种观点要远远早于梭罗的实践。” 我被引到一间小屋,这间小屋悄悄藏在森林深处,让人宛如身临童话世界。低矮的天花板,除了玄关就是客厅的狭窄空间,这一切却不会给人以压迫感,想必要归功于对开的大玻璃窗和窗外的森林景色。不用人请,我自己坐到了带滚轮的桌子旁,因为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坐了。 老人把帽子和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把水壶点上火。我一面以眼角余光注意他的动向,一面观察摆在自制吧台上的餐具和堆在门口地上的木工工具,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一幅怪异的画。 一只看起来像是老鼠的小动物,却长着个长得吓人的鼻子,它的鼻子就像一条腿那样支撑着身体。这幅画上有某个决定性的要素出了差错,它引起了我的兴趣和不安。 “喝咖啡。” 老人把两个人的咖啡放在桌上,坐在了对面。脱掉帽子之后,他的头上是一头漂亮的银发。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 “还有戴上这个,你的脸现在还挺可怕的。” 是眼罩。 的确,我总不能一直让我的右半边脸上空着一个大洞。我再次道谢,戴上眼罩。 “那个,请问您是……” “现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那篇品位低劣的‘征服世界宣言’,就算我不想听也一样会传进耳朵里啊。别人都叫我k。” “k?” “拉丁字母的第十三个,扑克牌里的第十三张。” “说起k,那可是《饥饿艺术家》的主角呢。” “是《审判》或是《城堡》的主角才对吧。” “抱歉。” 我的不懂装懂以惨败告终。 “没事,只要你说它是白的,那黑的也能变成白的,”这位自称是k的老人不知为什么不悦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卡夫卡的首字母也是k啊。” “您也是吗?” “别人之所以叫我k,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mm。在捷克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那个时代,大家都在暗地里这么称呼书记处的大官。” “我完全不懂捷克语。” “意思是‘欺诈’。” “……关于这张纸您知道什么吗?” 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也让我有些窝火,于是我把那张只写着一个“k”的便条纸拿出来给对方看。k用与其说是冷酷不如说是漠不关心的眼神瞥了一眼,用“你在哪里拿到的”这个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别人给我的。不过我只是偶然遇上您的。” “你的理解很贴切,”k说。“认同偶然为偶然,时至今日是相当困难的了。” “对于您我也希望能够有贴切的理解。”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欲望。” “那么请您告诉我,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是什么人,如果你想通过这个问题来搞清楚我的职业和立场,那么要回答你还有些麻烦。要论原因的话,因为我是希望之峰学院的校友,参与了俗称‘圣经计划’的项目,此后在十神财阀也参加了博尔赫斯的开发。” “这也太偶然了吧。” “你不能接受这种偶然吗?” “您总不会说自己也在初濑川研究所工作过吧。” “啊?” “您和祁答院财阀有什么关系?”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看来你病情很严重啊,”k喝了一口咖啡。“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某位捷克出身的作家在某次访谈的时候,有人问他:‘您从不描写出场人物的外貌,也不挖掘他们的过去,难道不会觉得角色缺乏生命力吗?’对此这位作家回答:‘你在卡夫卡面前也敢这么问吗?这个角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这人的父亲是否有钱,这你应该自己去决定!’” “这难道不只是恼羞成怒?” “你的理解很贴切,”k重复道。“你关心的各种各样的设定,不过就跟‘角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或‘这人的父亲是否有钱’是一个水平。坦白说,这些都不重要。” “哪里不重要了,这非常重要啊。” “不管是‘大村财阀’‘捷克科学院昆虫学研究所’‘耐卫异端审问会’‘ 荻原重化工公司’‘卡夫卡原书阅读会’还是什么,不都可以代替它吗?能够被取代的东西全都不重要,考验的只是你的品味……” “够了。” “什么够了?” “我全都明白,请您不要再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了。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只有我……” “只有我看到的现实不一样,对吧?” 我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而且现在想起来,尽管别人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指出这一点,我却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为了让我能够成其为我,为了让我能够成其为书记,我不能承认这一点。然而失去了博尔赫斯和《白夜行》,也丧失了自我身份之后,现在的我心中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要不要承认算了呢。博尔赫斯作为无可替代的右眼,作为至关重要的路标,一直与我同在,而它却一直在欺骗我,这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那么固执,坚信自己没有错。 k默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忽然他眼角的皱纹一抖,低声说了一句“原因就在博尔赫斯身上”。 “你为了掌握这个世界的情况而使用博尔赫斯,它让你看到的景象却和一般人眼中的现实不一样。” “我不大明白。” “刚才我说的那位作家,他在自己的作品翻译成其他语言的时候因为翻译过于随意而感到震惊:法语版文体变了,英语版结构变了,至于西班牙语版,听说翻译者甚至根本不懂捷克语。那么问题来了,博尔赫斯的 翻译究竟有多么忠实于原文呢,换句话说,它究竟作出了多么无耻的改编呢?” 3 “太初有道。虽然没有到这一步,不过一切的开端的确都源于‘圣经计划’,”k开始讲述。“有一天,评议委员会把我这个希望之峰学院的校友叫去,他们给我讲了‘圣经计划’的概要之后,在他们的逼迫下,我加入了这个计划的研究小组,他们的强硬就连书记处也要自愧不如。关于‘圣经计划’你了解多少?” 目标是制作一本圣经,在这个世界充满绝望的时候,只要一读它,无论什么人都会重拾希望……我把这些皮毛部分说出来之后,k点头表示“足够了”。 “研究小组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曾经的‘超高中级’。我成为了软件部门的负责人,开始收集学校在籍的‘超高中级’学生的数据。‘超高中级的文学家’‘超高中级的悬疑小说家’‘超高中级的儿童文学作家’‘超高中级的随笔作家’‘超高中级的诗人’‘超高中级的文艺评论家’……这些与故事创作有关的才能数据,此外还有古今内外的神话、寓言、故事等内容的数据库,把它们全部输入硬件部门的人制造出来的小说自动写作系统……故事ai。小说和下棋的区别在哪里?” “呃,不用跟人对战?” “要让ai下棋,只需要告诉它规则,让它熟读过去的棋谱就可以了,然而小说是没有规则的,如果没有规则,ai根本下不了笔。于是,除了‘故事数据’之外,我还把‘写故事的方法’也编写进去了。” “难道您让它学习了写作技巧?” “不是这个层面上的意思。虽然说是‘写故事的方法’,不过简单来说,就是文章相关的程序。曾经宣称‘我非常讨厌讲述自己的事情’的恰佩克,将自己的变态之处毫无保留暴露出来的卢梭,他们的文体、逻辑、手法等诸如此类的地方,很明显存在差异,而我就把这种差异教给了故事ai。说起来恰佩克也是k啊,卡雷尔·恰佩克。” “感觉您说的有点复杂起来了。” “这种时候就要打比方了。比如说有这样一个实验,让一个数学家和一个文学家各自住在一个无人岛上,设定的条件是两个岛面积相同,有同样的问题,同样的道具,可以逃离的方法也相同。然而这个时候,两个人也许会采取完全不同的行动,逃离的方法可能也不一样。既然职业不同,两个人的行动原则也就没有共通的地方,这种行动模式的区别就是差异所在。” 也就是说,数学家和文学家针对于无人岛采取的行动之间的差别,就是针对于小说的差异,并且这就是“写故事的方法”……是这样吗。很怀疑对于k的话我究竟理解了多少。 “不管怎么说,‘圣经计划’就是这样开始的。然后它失败了。” “失败?” “耗费了大量时间、大量资金、大量人力,ai所生成的故事,其内容却是不痛不痒,至少这玩意儿我和小组组员读过之后只能如此判断。” “为什么会失败呢?” “那是当然的。” “怎么可能写得出一读之下无论什么人都能恢复希望的故事呢。” “您说得这么明白让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改变我人生的一本书’,有这么个说法对吧,有些书能让人忘我地沉浸其中,也有些书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然而想让区区一本书在所有人类身上发挥这种效果,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要让年龄、性别、国籍、政治立场各不相同的读者有完全相同的读后感,这样一本书要怎么才能写出来呢。” “正是因为人类写不出来,所以才让ai去写的不是吗?” “其实故事ai已经做得很好了,它出色地回应了人类自私自利的要求,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糟糕透顶。故事ai写出来的,不过是类似于圣经的东西……冒牌圣经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目前来说,要说哪本书才是能够把希望带给绝望的人的最好的书,圣经当然是不二之选。” “啊……” 的确如此,就是这样。 “‘圣经计划’无耻地进行了圣经的缩小再生产,实在无聊,这和世界上其他邪教的可耻行为没什么两样。要想超越圣经,创造性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如果没有创造,那就无法突破它的最前沿。” “如果没有创造的能力就写不出故事。” 白夜大人说得没错,的确如同和夜所说,利用数据库能写出故事,但那是有局限的,只能制造出“跟已有的故事相似的另一个故事”。要想让真正崭新的故事诞生,创造的本质是必不可少的。故事需要原创性,古今亦然。 沉默。我和k时不时喝上几口咖啡,共同度过了一段无言的时光。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幅挂在墙上的小动物的画。那只用大得出奇的鼻子站立的动物应该只是虚构的动物,但它有眼睛、有耳朵、有腿。拥有创造本质的画家要是画出了什么全新的生物,想必我根本就不会把它当做是一种生物。创造就是这般伟大,就是这般畸形,并且必须如此。 “‘圣经计划’此后就冻结了,”k又说了起来。“我认定轰动世界的‘绝望小说’就是挪用‘圣经计划’技术制造出来的产物,但很难理解为什么它会有效果。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那个ai所制造出来的书,根本不能在读者身上造成‘绝望病’这样巨大的影响。” “会不会是有人对它进行了补充呢,比如您之外的某个人?” “应该不可能,但我有个假设,要是能够让它产生一种效果,就跟博尔赫斯对你造成的那种效果同质,也许不是不行。” “怎么一回事?” “不用着急,我逐一解释吧。尽管‘圣经计划’冻结了,然而作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故事ai表现出了一种非常耐人寻味的倾向性。” “那是……” “仅仅一个故事,它就能从多个不同角度的侧面产生不同的研究思路。” “能不能请您说得更通俗易懂一点?” “你知道蒙娜丽莎吗?” “当然知道啊。” “有没有实际看过?” “没有。” “既然没有实际看过那怎么能说你知道!” 他好像突然生起气来了。 “因为课本或是电视上都有啊,看得眼睛都快瞎了……” “既然课本上有,那是谁把蒙娜丽莎用照相机拍下来的?既然电视上有,那是谁把它用影像记录下来的?这就是故事ai能够做到的事,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因为我们不是达·芬奇,所以从原理上来说我们是不可能画出蒙娜丽莎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想象蒙娜丽莎的背影或是下半身进行创造,我们可以使用蒙娜丽莎的画像数据进行拼贴艺术创作,或是写作关于蒙娜丽莎这位女子的小说,实际上也的确有这样的艺术作品和书籍,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二次创作……被称为媒介组合或是衍生作品那一类的东西。” “二次创作?” 突然冒出了一个现代词汇,我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故事ai成为了‘小说技法’的专家。虽说小说没有规则,但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它必须展示人物角色,讲述背景,让情节融入历史性的状况之中。在场景转换的时候必须空行,必须编号,必须加入新的描写、新的说明文字……” “与其说是约定俗成,倒不如说是大前提呢。” “哈,大前提都来了!” “您为什么要生气?” “现实主义造就的传统的确生出了很多前提条件。对于一个人物, 必须提供这个人物的外表特征和口头禅等信息,必须解释这个人物的过去经历,在读者看书沉浸在幻想之中的时候,作者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实在太无聊了!这契约太古老了!” k拍了一下桌子,我那杯几乎没怎么沾唇的咖啡洒出来了一点。 “那个,我求您了,请不要生气了。” “向塞万提斯道歉!”他根本没听我说话。“《堂吉诃德》里面有客店,堂吉诃德、桑丘·潘沙、朋友、理发匠、神甫都在客店里,未婚妻陆莘达被堂费南铎抢走了的男子、被堂费南铎抛弃的女子、跟陆莘达一起的堂费南铎本人,所有人都恰好在客店里相遇。你是不是觉得这太偶然了?” “我觉得这太偶然了。” “那是因为你深深沉浸在现实主义的古老契约当中。《堂吉诃德》成书的时候,作者还没有跟读者订立‘贴近现实’的契约,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读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也只会把它当做笑话或是段子。小说的形式是自由的,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这种自由却失落了。倒是也有作者反抗过啊,在捷克是卡夫卡,在你的国家是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这次又怎么说?” “《心》当中不是有一封关于k的长信吗。” “我大概知道一点。” 而且k又一次出场了。 “要是实际写出这封信的话,以它的分量是很难装进信封里的,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说,这个场面一点都不真实。尽管如此,《心》就会因此而成为劣作吗?如果要写小说,那就抛弃这种功能性,让内涵充实起来!” “那个,呃,虽然您正在谈的话题非常有趣,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到正题上来了呢?” “这也是正题,不过算了,”k吐了口气,用咖啡润了润喉咙。“让故事ai吞下了一大堆数据之后,结果它就有了刚才我说过的那种倾向性……对于一个故事,它能从多个不同角度的侧面产生不同的研究思路……,我们在它身上做了一个实验。你知道《变形记》吧?” “我读过。” “我们尝试让故事ai单纯就《变形记》不断写作其衍生作品,它一篇接一篇吐出不同版本的《变形记》,那情景可是相当壮观的。变成虫子的萨姆沙直到最后都能说人话的《变形记》,萨姆沙变成了美少女和经理私奔的《变形记》,k由于把萨姆沙变成虫子的罪名受到审判的《变形记》,萨姆沙的妹妹出发前往剑与魔法的世界的《变形记》,此外它甚至还开始制造《变形记》的主题曲,《变形记》的舞台剧剧本,《变形记》的漫画版……” “哪一种我都不怎么想看,不过说到底,故事ai就是变成了专门针对《变形记》的轻小说作家对吧。” “不仅限于《变形记》,就算把其他作家的其他作品拿给它,它也同样能够进行二次创作,写出伪书。我们把故事ai命名为k2k系统,决定让它自行进化。” “k2k系统。” 这里似乎也出现了k这个字母,而且还是两个。 “‘圣经计划’破产了,不过失败的计划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痴迷于k2k系统,甚至还培养出了第二版、第三版。k2k系统开始写作,不停地写作,它化作了写作机器,化作了执笔机器人。” k的话令我感到震撼。我是写作机器,只为写作《白夜行》而存在的笔记工具。而现在,失去了博尔赫斯和《白夜行》之后,我还能这样肯定吗? “机器人robot这个词原本在捷克语中是苦力的意思,因恰佩克的剧本而广为人知。机器人究竟能否获得人类的尊严……这样一个命题,由于k2k系统的完成而宣告消亡,至少在故事制造的领域是这样。k2k系统超越了人类作家,要是看到它工作时的情景,人类作家反倒会对自己的尊严产生危机感。” “要是连艺术领域都被机器抢占了,那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然而这就是现实。就这样,成为了完美的执笔机器之后,不久k2k系统就引发了一次事件。它毁掉了研究小组里的一个人。” 4 它产生了干涉作用,k这样说道。 “就是‘改变我人生的一本书’啊,小组中有一个人按照要求看过之后就崩溃了。” “那个人死了吗?” “从现象上来说正好相反才对,那个人变成了杀人犯。”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了干涉对吧。” “嗯。” “这不就是说,故事ai……k2k系统能够写出对人类的思想产生影响的东西吗,那么‘圣经计划’不是已经成功了?” “说到底那不过是对个人的干涉。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改变我人生的一本书’,不是‘我们’。k2k系统为那一个人写出了故事。” “k2k系统还有做这种事情的意志吗?” “k2k系统没有什么意志。就算没有意志,ai也能让汽车到达目的地,你也能跟电话里的ai对话,如今在大学里ai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秘书。它能够向你推荐你喜欢的书,帮你挑选要住的酒店,告诉它症状之后它也能给你开出最合适的药。k2k系统跟它们没什么区别,只是机械性地提出了‘推荐给你的一本书’。然而,它的破坏力是巨大的,就好像把《少年维特的烦恼》推荐给一个为恋爱而烦恼的人一样。” 不久之前我还离了博尔赫斯就什么都做不了,但这番解释令我感到恐惧。ai所推荐的东西当中,要是有什么激烈且充满魅惑的东西拥有足以破坏人类精神的能力,到那时候,我能够拒绝它吗?不,也许我还没来得及察觉就已经看了。 “由于那个人带走了数据,所以他究竟看了什么样的故事已经不为人知,但仅从结果来看,那个人变成了杀人魔。研究小组中将近一半人被杀,并且由于这次风波,希望之峰学院得知了k2k系统的存在。了解情况后,评议委员们本打算冻结整个k2k系统,我们带着它逃走了,因为把数据从中分离出来以后,一张磁盘的容量就足够容纳了,系统总是越简单越好的。” “那么学院里面其实并没有k2k系统对吧?” “因为我们也担心评议委员会将它挪作他用。那所学院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他们完全不能信任。” “那绝望高中就是从带着k2k系统逃走的小组成员那里把它抢来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名字这么蠢的组织,不过不排除这个可能啊。也有一种可能性最为可怕,刚才我也说过,‘圣经计划’的研究小组当中有很多曾经的‘超高中级’,这些人如果是为了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才能,很容易走上邪路。” “用来作恶,是吗?” “他们大概根本就不觉得这是恶吧。” 可能是有人把k2k系统泄露给了绝望高中。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想,但看到目前“绝望小说”实际上已经传遍整个世界的情况,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我们面对的也许是数不清的敌人,这种不安令我背后发冷。 “听完我接下来说的再发抖吧。” k的蓝色眼睛转向我的右半边脸,于是我察觉到话题终于转到了正题中的正题。 “我为了隐藏博尔赫斯而四处奔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保险库,那就是你,十神忍。”k说。“博尔赫斯就是k2k系统所驱动的。” 5 这种感觉,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我和k2k系统会联系到了一起呢,我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了。这也许是假的,也许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从博尔赫斯的异常变得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开始,我内心深处似乎早已有所察 觉了:这是我自己的故事。原本我不过是一样属于白夜大人的物品,然而我也有自己的故事,并且注定要在某个地方跟它对峙,而那就是现在。 我喝了一口变冷的咖啡,k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位老人刚才讲述了《堂吉诃德》的悲剧,他说那个在客店里主要角色偶然全都到齐了的场面,时至今日已经沦落成了让人看不下去的文字,他说即使如此卡夫卡和漱石等人仍然作出了反抗。说起来,吉本芭娜娜和村上春树的书里面也有那种很夸张的偶然,让人觉得太过凑巧,那也是一种反抗吗?还是说夸张的偶然对于一个有趣的故事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呢?不管怎么说,在我眼前喝着咖啡的老人,偶然正是一个大人物,我碰巧遇上了他,碰巧听他说话,他碰巧是希望之峰学院的校友,碰巧跟“圣经计划”有关,碰巧曾经参加过博尔赫斯的开发,几乎可以说是个极致版的笑话了。也不知道k知不知道我的这一番内心独白,他用至此以来最为沉稳的口气开始讲述。 “那是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结束后没多久,一个自称是十神财阀内部人员的人找到了我,想必当时十神财阀高层已经某种程度掌握了‘圣经计划’的情况。那个内部人员是这么央求我的:‘能不能替我们写一本您自己的词典?’这是一句多么有魅力的邀请啊!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博尔赫斯藏起来,而十神财阀想要得到‘圣经计划’的技术。虽然我不大喜欢这个词,不过这对于双方来说的确是双赢的关系。” “一开始……” “啊?” “一开始就全部安排好了是吧。” “别说得好像什么阴谋论似的,我装入你眼窝里的东西说到底只有辞典功能。” “嗯,是经过您擅自改编的辞典呢。” “缺页的责任在于出版方,但如何使用的责任在于读者。” “我只是很平常地使用博尔赫斯而已,没有做过任何奇怪的事。” “十神财阀把我叫去的时候,博尔赫斯的硬件部分已经完成了,”k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把k2k系统装了进去,随后你开始使用博尔赫斯,只不过不是把它当做辞典来使用,而是为了让自身存在。” “为了让自身存在……?怎么回事?” “就是《白夜行》啊。你为了争取自身的价值,全身心投入了《白夜行》这部传记的写作之中。你就像一边看着攻略一边进行《白夜行》这个游戏一样,无节制地使用着博尔赫斯。” 又出现了一个非常现代的比喻,不过也要归功于此,事情变得容易理解了。的确我一直痴迷于《白夜行》,写《白夜行》就是我唯一的人生价值,观察白夜大人,书写白夜大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直到现在我依然这样坚信。 “就这样,博尔赫斯完成了向《白夜行》专用写作系统的转换。就如同电脑的辞典功能用得越多就越发成长一样,博尔赫斯针对《白夜行》特殊化了,开始只为了《白夜行》发挥功能。博尔赫斯脱离了我的意志,变成了你的东西。” “您觉得我能对它做什么啊。”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七节。” “圣经的话题我不想再听了。” “研究小组其中的一个人被k2k系统毁掉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吧?不知什么时候,博尔赫斯所配备的k2k系统开始向你展示‘为你推荐的一本书’,它开始只向你展示你想看到的世界。” “我想看到的世界……但是,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想看到祁答院财阀或者初濑川研究所的想法啊?” “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 “是我在问您。” “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 “没有。好了,这下您满意了吗?请快点回答我,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想看到祁答院财阀或者初濑川研究所的……” “《安娜·卡列尼娜》的原文是俄语,”k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纳博科夫曾经指出,在原文的开头部分,‘家’这个词出现过足足八次,而法语译本却只出现了一次,捷克语译本不超过两次。日语译本又如何呢?我们能够读到《安娜·卡列尼娜》,也能够为之感动,然而我们却无从了解真正的文章是什么样子,对于起源,我们一无所知。” 由于没有博尔赫斯,我无法保证我的引用是否正确,不过浩之先生确曾说过,“看书就必须看原书,不要逃避,你必须勇敢地面对原文”……可能有点不对,感觉就好像在看不到歌词的情况下唱卡拉ok,本应该对得上,却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令人感到不安和恐惧。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吗。 “简单来说这也是一回事。不管我作出多少正确的解释,你的辞典都不会准确翻译给你。” “这个不重要,请您告诉我,祁答院财阀和初濑川研究所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斯金斯金财阀和克拉克·肯特培养研究所。” “别开玩笑了,这种笑话……” “我看起来是会开玩笑的人吗?不知道你之前听到的是什么,看来你真是病得不轻,”k微微摇头。“更进一步说,你认知中的概念和你说出的话也不能保证一致。叫什么来着,那个某某财阀……” “祁答院财阀。” “你嘴里是这么说的,但有可能你头脑里面想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 “啊?”对方太过夸张的发言让我感觉脑子要炸了。“这应该不可能吧,怎么会有这种事?” “辞典的编撰人各自不同,它们的内容也各自不同。比如说我们去查‘爱’这个词,也许有辞典上会解释说‘认定对方是无可替代的、感到对方具有吸引力的感情波动’,也有另一本辞典会解释说‘基督教传教士所宣扬的伪概念’。” “会有那么随意的辞典吗?” “只是打个比方。此外,由于各人的知识水平不同,他们的理解能力也不一样。在查阅辞典之后,不同的使用者对某个词意义的理解程度会有相当大的差距。本人查辞典以为自己理解的是‘a’,但可能产生误读了解到的是‘b’,用语言来描述的时候说的又是‘c’,这种情况也有可能会发生。” “我可不想产生误读。” “不仅仅是书本,无论是谁,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误读。在一次又一次误读中,一次又一次误解中,就这样走向死亡。” “至少我不想产生对书本的误读。” “有人对着咖喱的菜谱做出了古拉什(西式土豆炖牛肉),也有人看了《群魔》之后投向了恐怖主义。我也很厌恶误读,虽说如此,误读也是阅读的一种自由。”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还真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在这种状态下是怎么跟其他人说话的呢。” “就算遇上相信外星人或者人造地震真实存在的人,除此之外的其他话题你也能够跟他正常交流啊。关键在于,虽说你的现实受到了歪曲,但它并不是彻头彻尾的非现实。” “胡说八道不就是胡说八道吗?” “据说大名出行的队伍从路上经过的时候,随行的人会命令周围的人:‘行跪拜礼!行跪拜礼!’但对于乡下的农民来说,这些人只是在哇哇大叫而已。即使如此,在大名的出行队伍经过之前,农民们也不会起身,因为他们知道有这种规矩啊。” 他的意思是说,就算无法跟外界交流,只要行动不出问题,生活也就不会有障碍是吗。也许事实的确如此,但我—— “我只想看到真正的东西。” “这种感想其实很正常,然而我就是想说,几乎令人绝望的是,这是不可能的。博尔赫斯像过度保护孩子的母 亲一样,把不利于你的一切都藏了起来,只把你想看到的东西提供给你。” “我的右眼里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然而为什么我还没有摆脱它的影响?” “就算孩子已经独立,也不可能马上摆脱父母的影响。一个人由于脑梗塞大脑的右侧部分坏死,左侧部分也会代替右侧承担已经丧失的功能,你也是一样,现在你身体里的一切器官都在全速运转,代替博尔赫斯继续着它的工作。” “真是令人绝望地绝望了。” “别这么说,要是一下子就让你看到真相,你肯定会崩溃的。因为这种工作还在进行,你现在依然能看到你所希望看到的世界。” “我所希望看到的世界?” “当然就是十神白夜是上帝的世界。” 嗯? 刚才那句话……我可不能当做耳边风。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我毫不迟疑地回道,也许声音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十神白夜不是上帝,是人类,他会吃饭,会变老,最后也会死。” “我说的不是那个层面的意思。” “不管哪个层面十神白夜都是人类。现世神注定会失败,这一点全世界的各种邪教已经通过他们的实践证明了。把人看作神是很危险的。” “就算这样,白夜大人也是上帝。” 不管有没有博尔赫斯,不管有没有我这个人。这些都无关紧要,白夜大人就是上帝。不是我给白夜大人戴上了闪闪发亮的光环,只是白夜大人自己在闪闪发亮,他生来就是北极星。这位老人死揪着这样一位神明不放,真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白夜大人是不败的,白夜大人是无敌的,此时他仍然将世界玩弄在股掌之中,此后这个世界也一直是属于白夜大人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就算太阳膨胀将地球吞噬最后宇宙迎来终结,白夜大人仍然是上帝。我就是为了让这个真理流传后世而写作《白夜行》的,用博尔赫斯写一本完全真实的传记……啊,但是博尔赫斯一直满口谎言……咦?博尔赫斯之所以说谎,是因为我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吗?我想看到的就是白夜大人是上帝的世界吗?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用不着做这种事从一开始白夜大人就是上帝就是上帝永远一直一直一直。我要喝巴菲林。 我似乎乱了方寸,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之前那样口若悬河的k此时却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我。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不是“原来一个人知道真相之后会崩溃啊”,或是“坚持信仰真是不容易啊”这一类的,如果真是这样可真教人生气……不对,其实我并不是这样想的,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很想用博尔赫斯检索一下跟感情有关的词汇,很想让博尔赫斯来管理我,就像之前一样。啊,这也不是,这也是不对的,因为我本来就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从大槻是我哥哥的那个时候开始,从和夜成为我弟弟的那个时候开始,从诞生在十神家的那个瞬间开始。希望不会令我灿烂,绝望不会令我消沉,我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鞭策自己,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得到白夜大人的认可,才会得到白夜大人赋予的这份书写传记的工作……如果这些记忆也都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假象,那的确有点让人说不出话了。 6 “那幅画。” 过了一会儿,k这样低声说。我用发热的左眼凝视着挂在墙上的画,画上是那个用大鼻子立在地面上的怪异生物。 “它的学名是鼻行兽,这种生物用有关节的鼻子像袋鼠那样跳跃行走,”k解释道。“一九四一年,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发现了这种生物。这是哺乳类动物中特殊的一目,被称为鼻行类动物,至今已发现了十四科一百八十九种。小型的飞行鼻行兽、鼻子如同手臂的粗鼻鼻行兽、长有好几根长鼻子的暴君鼻行兽、从洞中伸出鼻子捕食的章鱼鼻行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生物啊。” “《bau und leben der rhinogradentia》出版于一九六一年,作者是harald stumpke教授。” “有出过书吗?” “而且还被翻译到世界各地,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应该也有日语版的,你回国之后可以看看。” “那个,那是什么样的东西?类似于精心编造的假书那样吗?” “写序言和后记的都是实际存在的著名动物学家。该书的书评刊登在《科学》杂志上,还有许多相关书籍。” “就算是这样,要让人相信用鼻子走路的动物真实存在也太强人所难了啊。” “从形态、解剖、个体发育、生理、行动、食性到系统发育,现代动物学所研究的一切问题都有涉及,这样一本学术性的书,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资格去怀疑它?” “就没有比这些东西更直接的证据吗,比如影像什么的。” “不可能会有的。” “为什么?” “这种生物灭绝了。” “灭绝了?” “一九五七年,由于某国进行的核试验,鼻行类动物繁衍生息的岛屿沉没了。” “真是个超级敷衍的结局啊。” “不要说什么结局。” “照片呢?既然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总该有照片了吧。” “所有资料也跟那个岛一起沉没了。” “真让人无语。又没有照片,又不能实地调查,那就没办法证明这种生物真实存在了啊,这果然是不可信的。” “你知道渡渡鸟吗?” “一种已经灭绝的鸟对吧。” “你觉得这种鸟真实存在吗?” “那是当然。” “你为什么能这么确信?渡渡鸟没有一张照片存世,渡渡鸟曾经在毛里求斯岛上繁衍生息,这一点只有当时的水手们作出的证言能够证明,没有任何其他可靠的资料。渡渡鸟和鼻行类动物都一样,无法验证这种生物是什么样的外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记得有标本的……” “渡渡鸟的标本正好就保存在捷克的斯特拉霍夫修道院里,然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团沾满炭灰的可怕东西就是真的。” “话虽如此,渡渡鸟跟鸽子和海鸥一样是鸟类,但用鼻子行走的生物找遍全世界也没有它的同类,也就是说常识可以证明它是违背常识的,是假的,可以通过常识来判断。” “不对,相信渡渡鸟真实存在,怀疑鼻行类动物的真实性,这不是根据常识作出的判断,只是因为你缺少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逻辑。” “您的意思是说我缺乏知识?” “现实与幻想对于体验者本人来说是难以区分的,相信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人就算它是幻想也同样能够看到它,并且还会为了证明它真实存在撰写文章。而看过文章的第三者要是相信了文章里的说法,那么幻想就会为他们所共有,成为他们的共同幻想。顺带一提,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大部分读者都完全相信了真的有鼻行类动物存在。” 虽然我心里觉得这些人真是单纯,但我笑不出来。当时的读者就像喜欢把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当作是妖怪所为的孩子,他们“具备”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这一逻辑的条件,而放到我身上来说,会预言的牛是真实存在的,我也具备接受这种荒唐逻辑的条件。不相信有“件”的人看到我也许会哈哈大笑吧。 “人们只愿意去看自己想看到的现实,”k平静地说。“不管一篇文章多么有说服力,只要人们不愿意接受它的说法,那他们就无法理解文章的意思。这种病理类似于《堂吉诃德》里的客店,如今我们看《堂吉诃 德》的时候,对每一个细节都会耿耿于怀,不管我们如何锻炼,学习多少知识,也不可能产生跟当时的读者一样的读后感,这是绝对的。” “绝对的……” “所以,你只能看到十神白夜是上帝的世界,这跟十神白夜的实际情况毫无关系。就算发生了什么令你信仰心动摇的事,博尔赫斯也会找来材料增强十神白夜的神圣性,要是找不到就编一个。” 啊。 我明白了。 现在我明白了。如果白夜大人不是上帝,那我的世界就会结束。 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书写《白夜行》,不能让白夜大人的软弱和脆弱暴露在我的眼前。 因此我进行了捏造,捏造了故事情节。 我为自己构筑了自己想看到的故事。不管什么人都会这样做,但由于博尔赫斯的多管闲事,为了让白夜大人成为上帝,至今我说了许多谎话。我制造了不存在的人,制造了不存在的团体组织,也许我甚至还篡改了过去。我理解了这一切,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还不能说我恢复了清醒,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大脑的不确定性。我接受了人生从今天才刚刚开始的事实。 不确定的我再次用不确定的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画。那个用鼻子站立的生物有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仔细看来还是很可爱的。 “这个小动物叫什么名字?” “跳跃鼻行兽。” “我觉得要是它真的存在就好了……,至于相信不相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就够了。” “我还是想听到真话,想知道真相。”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值得一试。” “没想到您也会这么说呢。” “我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k耸了耸肩。“目前你的右眼里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接下来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正的东西,更新你的现实。虽然被博尔赫斯篡改的信息不会轻易消失,但既然你找到了一条坚信不疑的道路,不管有多困难,你都应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为你指引方向。虽然只是个假说,不过‘绝望病’应该是跟博尔赫斯一样,把某个谎言……” 就在这时,无数子弹穿透窗子,把厨房里的水壶打得千疮百孔。 7 “我的水壶!” “趴下!小心被来复枪射中!” “这是冲锋枪。武器或者职业只限定在一种之内可不好。” “行了,快趴下!” 然而k不但没有趴下,反倒还站了起来,走向衣帽架去取他的帽子。在k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帽子被打成了马蜂窝。 “为什么要像超现实主义者那样破坏帽子!” “求您了,趴下吧。” “变成了虫子的萨姆沙就是那样在房间里动来动去的,”k终于听我的话趴了下来。“尽管如此,我们总不能一直睡在这里,那家伙用了冲锋枪,也就是说对方想打近身战,应该马上就会冲进小屋里来。” “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期盼会发生的好事我一件都不能帮你实现。‘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事先开发出了克服了一切弱点的博尔赫斯马克二号’,不要期待会有这种发展。” 那就只能想办法逃出去了,但敌方已经开始扫射了,从窗外和墙外飞来的无数子弹毫不留情地破坏着室内的一切,咖啡杯、摆在架子上的餐具、跳跃鼻行兽的画都被打得粉碎,落在我们的头上。 “真是够了!”k大叫。“在吵闹的年轻人当中,本来就只有老年还能保持唯一的自由了!” “真亏您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生气。” “我可不是那种能控制脾气的胆小鬼。跟我来,十神忍。” 我跟k一样像虫子一样在地板上往前爬,进入厨房地下的一扇暗门。前方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长长楼梯,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西部战线上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学时第一次看《安妮日记》,当时日记里的文字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快感。 “这条密道是……” “算不上什么密道,通往隔壁车库的路而已。” “这就是那种‘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发展呢。” 幸好,我们来到车库时,这里仍安然无恙,有一辆外形像个巨蛋、看起来非常老旧的车停在这里。 “这是斯柯达的老式汽车。开车你总会吧?” “您不一起走吗?” “我在隐居啊,当然不能出去了。我就留在这里。” “……您可别死了啊。” “那家伙的目标是你,没有理由杀我,而且我也必须在我的现实中活下去。好了,快走吧。” 在k的催促下,我坐进了驾驶席。虽然我不是不会开车,但这辆车是手动档,再加上它的型号古老得可怕,这成了我不安的来源。我发动引擎,车身开始抖动,不愧是老式汽车,我的不安进一步增强。 “那个,”我打开驾驶席的车窗。“谢谢您制造出了博尔赫斯。” “你不恨我吗?” “怨言当然有成百上千啦,但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世界非常美丽。” “我想你的左眼看到的世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个……” “还有什么?” “我一直很想知道,您最开始告诉我的那个在访谈中发火的作家,他到底是谁?” “米兰·昆德拉。” k回答道,而我发现了一件事:昆德拉的首字母也是k。昆德拉目前还健在,已是一位高龄老人,战后他逃亡到了法国,但他其实是捷克出生的……不不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我热切盼望k也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虚假现实的一部分。 “昆德拉写过一句很好的话,我最后就引用一下吧,”k说。“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 “我走了。” 我一脚踩下油门,车猛然发动,一头撞破了车库的门。我透过后视镜看到k好像在叫着什么,不过从他之前的言行看来,这点小事他应该是不会怪罪我的。我开着车一路疾驰,沿着山道一口气往下冲。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上来的时候走得很费劲,现在我却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离开这条路,实在痛快。每次我很不熟练地换档,车身都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摇晃起来,但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引擎仍然发挥出了它出色的马力。总而言之我要坚持到最后,直到子弹击碎我的大脑之前都要保持微笑。 8 “总算大驾光临了啊。” 我试着说了一句不像平时风格的话,要问原因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我的风格”这种东西。 空气发出哧哧的声音被撕裂开来,出现了一架直升机。由于没有博尔赫斯我不知道机型的名称,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直升机在上空飞翔,紧紧跟随在车的后方,我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去看,发现了唯香小姐,她脸上就像戴着面具一样毫无表情,手里正握着操纵杆。章鱼还吸附在她头上。 “唯香小姐!” 我叫了一声,但对方毫无反应。受到章鱼操控的唯香小姐说起来就是伞森的余党,想来杀害浩之先生的应该也是她,杀害了弟弟的姐姐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自己的意志。话说回来,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姐弟俩。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我也不需要喝巴菲林了。我踩下油 门,一心想着要下山,不管车顶、车镜被打得如何惨不忍睹,我仍然面向前方继续开车,然而要是子弹击中了车轮这就不行了,车身夸张地打着转大幅度偏离了道路,为了不让车撞到树上,我打了一下方向盘,然后从车里跳了出来逃进森林里。天空中回响着直升机的声音,要是博尔赫斯还在应该能推断出它所在的位置,但现在我除了把身体靠在树上等待之外别无他法。虽然茂密的树叶帮忙遮住了我的身体,但它们抵挡不住加特林机枪的扫射,无数子弹倾泻而下。对方可能只是胡乱射击,然而子弹几乎是擦着我脚边飞过的时候,我简直觉得我的魂都要飞了。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在原地,螺旋桨的声音和机枪的弹雨渐渐离我远去。机会来了,我穿出森林,回到车所在的地方。 是陷阱。直升机的确身在远处的空中,但它的机体却面对着我这边。 如果唯香小姐是端着狙击步枪一直在上空等着我从森林里出来,那准星现在应该已经对准了我的眉心。我要被击中了,我要被杀死了。 我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对着直升机飞去。那东西拖着一条尾巴似的白烟向上飞去,击中了直升机的侧腹部,与此同时引发了爆炸。一朵朴素的烟花盛开在蓝天下,直升机失去平衡,向着山里坠落。我听到了螺旋翼把树木扫倒的声音,然后是爆炸声。在森林的树荫下沉睡的鸟儿们一同飞了起来。 “结束了……” 我听到了人声,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我往右看,又往左看,再次转向右边的时候,刚才我查看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人,现在却多了一个少女站在我面前。她身上穿着希望之峰学院的制服,从制服里伸出来的四肢之上都有紧实的肌肉,给人一种女运动员的印象。她有些吊梢眼,眼睛里充满了身经百战的紧张感。 希望之峰学院第78届学生。 战刃骸。 “超高中级的军人”。 “那、那个,刚才那是你干的吗?” “因为我只会这个……” “你是什么时候到捷克来的?”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决定的……” “是不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比如说,这就跟那种电视游戏的rpg是一样的……” 战刃同学语气平淡地嘀咕了几句,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慌慌张张地说“拿错剧本了”,取出了一张便条。 “呃,那个,重来一遍,”战刃同学对着便条读起来。“哇哈哈,干得漂亮,我就把世界分给你一半吧。”(译注:《勇者斗恶龙》一代中龙王的台词) “我觉得这个剧本也不对。” “我也这么觉得……真是遗憾。” 战刃同学露出似乎真的觉得很遗憾的表情,沮丧地低下了头。一阵沉默。看样子她毫无主动让对话向下进行的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到捷克来的?” 因此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按照这边的时间是星期五。有很多事情要做。” “星期五?” 冒牌货发表“征服世界宣言”是在星期六,如果她是在前一天进入捷克境内的,那么她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战刃同学似乎从我的表情中读出了不稳定的情绪,她的脸上明显写着“糟糕了”这几个字。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那个,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难道你也是绝望高中的人?” “这个,那个……我会跟你说清楚的,但是,你要对班上的同学保密啊?” “你说得那么可爱也没用啊。” “虽然到了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不过这其实是一项机密的……我在担任护卫,保护‘世界的选择选择会’。” 出现了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词啊,一开始我和白夜大人就是为了出席“世界的选择选择会”的会议才会千里迢迢来到捷克的。 “你是因为护卫任务来捷克的?” 我听说战刃同学好像是隶属于某支佣兵部队的,不过没想到她会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话说当时我也在现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战刃同学,不愧是专业人士,或者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太不起眼了。 “我受委托担任某个国家会员的护卫,但是我失手了……没有保护好他。” 是的,会议根本就没有召开,参会人员遭到袭击,几乎全数被杀。那么看样子战刃同学也是幸存者之一了。 “任务失败,而且机场又被封锁,回不去了,身上的钱也没了,”战刃同学接着说。“我没办法,只能在这里露营……我猎到了一头熊慢慢吃。” “是、是这样啊。” “是、是这样的。” “…………” “…………” “那个,你知道日本现在的情况吗?”要想让对话继续下去真是不容易。“日本好像情况相当不妙,不过真要说不妙的话,现在全世界都很不妙啦。” “那孩子,她好吗?” 她应该是指她的双胞胎妹妹江之岛同学吧。 “江之岛同学在我们的请求下正潜伏在学校里,不过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又熬了夜,情绪有点不对劲。说起来,她好像想吃百奇啊。” 我这样告诉战刃同学,她“百奇百奇”地重复了几遍,说:“现在我要去买百奇了,那就再见吧。” “不会吧,在这里就告别了?” “不行吗……”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去哪里?” “去找白夜大人,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助我。” “但、但是我不大擅长即兴演出……虽然计划上说要帮你,但我不知道要帮到什么程度。” “计划?” “我该怎么办呢,唉,真是的,剧本跑哪里去了……” “算了。” “咦?” “你不用跟我一起走了,我一个人也能行。” “那、那个,对不起,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没生气,”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露出了笑容。“我接下来要一个人去,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不受任何人的命令,不要任何帮手,我自己一个人去。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吧。” “我想为惹你生气表达歉意。” “就说我没生气了。” “……至少做个维修。” 战刃同学在车前站定,连工具都没用就把车胎修好了,这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好了,请看。” “好厉害,太谢谢了!” “不、不……客气。” “你为什么能修好啊,怎么办到的?” “我走了……好了,再见。” “咦?” 我回头看去,战刃同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愧是“超高中级的遗憾”……不对,“超高中级的军人”。 我再次驾着车向前行驶,终于下了山。车胎没有问题,开起来非常轻快。车沿着河边行驶了一会儿之后,能够看到山麓的饭店了。浩之先生,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从他的语气来看他似乎认识我,但我还是想不起来,因此愤怒、悲伤、同情的情绪都不肯运行。我是空荡荡的,都怪驱动博尔赫斯的k2k系统,我的存在极其暧昧不清,跟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区别。是的,我是一个婴儿,对于世界一无所知,对于自己也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接下来我能够全部更新,能够向前走。呀嗬!我试着发出不像平时风格的叫喊,也许这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我的风格”这种东西,我接下来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我的风格”。 “唯香小姐应该死了吧……” 我一边把视线从饭店移向山中一边低声说。死了,也就是说被杀了,也就是说战刃同学把她杀了。她不当一回事地杀了人,就算她是“超高中级的军人”,她也太理所当然地杀了人。感觉有点好笑,我周围的世界就是这样疯狂,然而最疯狂的是我自己。我不会相信我自己的任何经验,现在,我只有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事呢,不管是谁都在不断累积过去,越来越不自由,只有我能够完全自由地创造现在。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只有我没有原典,没有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不用在意任何人的评价,我像鸟儿,像野兽,一路向前冲,这种幸福。 “呀嗬!” 就算发出不像平时风格的叫喊,也没有人会说我不像平时的风格。好了,我已经重获新生,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向着白夜大人所在的地方而去。我遵循想要帮助白夜大人的自由意志,让引擎大声咆哮,一路狂奔,这种幸福,呀嗬! chapter 14 我不想当灰姑娘 1 百塔之城,雨作手指的都市,中世纪岩石的故乡,刻在魔像额头上的咒语,无头骑士的故事,桥墩里藏着宝剑的传说,军靴一度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卡夫卡的一生,巴洛克之梦的余韵,“pravda vitez(真理必胜)”,我的台风眼,而现在是世界的中心。 布拉格。 我回来了。 2 就像城市的标志一样,街道上站着不少联合国士兵,这些戴着蓝色头盔的人将警惕的视线投向四面八方,一副连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的架势。与联合国士兵的人数相较,走在外面的市民人数则少得可怜,想要挤在人群里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这下事情麻烦了,要去找白夜大人的话,我必须突破联合国士兵的警戒线,然而跟博尔赫斯告别之后,我根本不具备这种能力。 由于行驶在城市区域的车也明显少了很多,我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太过招摇的老式汽车。幸好,布拉格像迷宫一样道路错综复杂,只是想藏起来的话还是很轻松的。我藏身在小巷子里,眺望着像梦境中一样看不到尽头的石板路,突然想起了星期六的午后,从人骨教堂逃出来之后,我跟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毛巾的白夜大人一同度过的那段时光。现在想起来,那似乎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当时的我感觉就像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暑假一样,心中的欢喜雀跃远甚于不安和紧张。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想都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崩溃的时候,回到那个“我”的概念还没有消亡的时候。真是这样吗?我不知道,现在我的基本状态就是处于一片“我不知道”的混沌之中。我沉浸于一去不复返的甜蜜回忆之中,突然一张海报乘着风飞来,上面的文字令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紧急状态宣言》 1 十神白夜及其同伙在押送途中逃脱。 2 协助抓捕十神白夜及其同伙的,将获得奖金奖励;藏匿或协助十神白夜、或对十神白夜行踪知情不报的,将予以严厉处罚。 3 禁止伤害、杀害十神白夜及其同伙。 4 现布拉格已发布全城禁严令,具体规定如下: a 事态平息前禁止夜间外出,绝无例外。 b 饭店、餐馆、电影、剧场及其他娱乐设施一概关闭。 c 违反禁令夜间外出,且未立即表明身份者,当场予以逮捕。 d 其他规定将通过海报、广播等渠道发布。 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 欧文·埃雷维塔 仔细一看,民居的墙上、电线杆上、商店的窗户上,这种海报贴得到处都是。于是我有了疑问:为什么who要把布拉格作为重点守卫得如此森严?因为这里是事件的起源地?因为这里是捷克的首都?还是说因为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白夜大人在布拉格?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靠自己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中往前走,我偷偷从小巷子里钻出来。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那家据说保存着渡渡鸟标本的斯特拉霍夫修道院的南侧,一堵被称为“饥饿之墙”的城墙附近,把视线向上抬去,还可以看到一个瞭望台,就像个缩小版的名古屋电视塔。只要能够穿过斯特拉霍夫修道院侧面的庭院,那距离目的地差不多就不到五百米了。然而,问题正在于目的地本身,我推断白夜大人此刻所在的那个地方,应该已经布下了严密得不能再严密的层层警备,就连靠近都很难。我既没有透明斗篷又不会潜行术,要想抵达白夜大人的身边,只能以智取胜。呃,向警察求救这个办法怎么样……愚蠢,既然那种傲慢的海报已经贴得满城都是了,那就应该认为警察和who已经建立了合作关系。那么,乔装打扮又如何呢……不可能,商店全都关门了,而且路上走的市民也很少,乔装打扮毫无意义。那么,指望像之前那样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有人会来救我……也不行吧,浩之先生被杀,78届学生音讯全无,至于潘尼沃斯先生和“针队”,也不清楚他们还有没有行动能力。在逐渐扩大的绝望之中,倾向于希望的观测将会带来死亡。 “好失落,这下真是完全绝望了啊。” 与博尔赫斯诀别之后,我还没大把握住自己的性格,于是我这样嘀咕了一句之后,溜进了庭院。虽然没有见到联合国士兵,但我还是用上了我从战争电影和电视游戏里面学到的一切技术,时而匍匐在地,时而藏身花坛,缓慢向前推进。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监控摄像机,赶紧环视整个庭院内部,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不过很难想象现在这个时代这里居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机。而我一旦开始想象幻想中的监控摄像机,它就深深根植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不敢从花坛里面出去了。当然,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动,这里已经是战场了,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东西靠得住,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找个时机冲出去。这时,被沉默笼罩的布拉格城里,突然响起了引擎的声音,我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猛地冲出花坛,快速从庭院里横穿而过。我藏进旁边的树丛里,观察庭院外面的道路。一辆吉普车拐过莫尔道河沿岸的道路,向着我这边行驶过来,联合国士兵们看到吉普车纷纷敬礼,由此判断,车上应该坐着地位很高的人。在吉普车从树丛旁经过的一瞬间,我看到车上坐着我非常熟悉的人。 和夜。 大槻。 我头脑一片混乱,呆呆看着吉普车消失在我视野里。在联合国士兵的保护下,哥哥和弟弟并排坐着在布拉格城里兜风……?他们俩对于我总是各执己见,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会握手言和,而且大槻也不可能会输给和夜,应该是和夜作出了让步。也就是说,和夜招揽大槻入伙了,他为了找到我和白夜大人,出卖了自己的自尊心。对于自己曾经那样敌视、毫不掩饰挑战欲的对象,他现在却摇起了尾巴,在对于这样的和夜感到轻蔑的同时,我从中也学到了一个真理:为了达到目的,现在已经顾不上选择手段了。 吉普车看不见了,联合国士兵们停止敬礼,重新开始巡逻。我折回庭院里,走另一条路出去,冲进小巷子里。我再次选择相信自己的自觉,乱跑了一阵,终于发现了停在巷子一角的吉普车。自从回到布拉格以来,我只见过刚才那一辆吉普车,因此认定这就是和夜他们坐的那辆应该没什么问题。车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本来打算趁他们俩没回来之前藏进车里的,但吉普车里太狭窄,没有地方可以让我藏身。这时,我的耳朵捕捉到了毫无戒备的脚步声,我一边感谢布拉格路上铺着的石板一边循着脚步声而去,发现了我要找的那个人的背影。我毫不犹豫地开口叫了一声“等等”。 大槻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很少见地有点惊讶,让他惊讶的似乎不是我在这里,而是我居然会自己现身。大槻用笑容掩盖了罕见的表情,仍然发出毫无戒备的脚步声向我走近。 “这样可不行啊忍,哪有人捉迷藏玩到一半自己跑出来的。” “我不想再躲了。” “看起来好像是啊。然后呢,有什么事?”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啊?” “做我的同伴吧。” 3 暂时充当哨所的民宅里有很多联合国士兵,大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他们杀害之后,哼着歌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我强行把无数复杂的感情全部吞回去,跟在他后面。那是一间儿童房,小小的椅子,小小的桌子,小小的床,书架上摆着恰佩克的《小狗达西卡》等幼儿书籍。我再次把感情强行吞回去,坐在窄小的椅子上。透过窗子看到的风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我们见面的事情还没有暴露。大槻像只撒欢的狗一样一下子跳到床上,拿出一样像是巧克力棒的东西,吃得啧啧响。他还是态度这么从容,由于我的突然出现而产生的混 乱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为什么会跟和夜在一起?” 我先下手为强发问了,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们已经和好啦,为了证明我们和好了,刚才我们俩还在一起玩uno呢,不过uno好像在不同的地方规矩还不一样,和夜弟弟把+4牌一下子全都打出来的时候我真是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满口谎言。” “是真的啦,我们真的一起玩过uno啊,不是uso(撒谎)。咦,这是不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冷笑话?” “和夜怎么可能跟你和好。” “也是,有这种看法也很正常啊。” “和夜认为他和你敌对是没有胜算的,所以他向你让步了,真相是这样才对吧?” “也是,有这种看法也很正常啊。”大槻重复道。“和夜弟弟只对我说了一句‘我们和好吧’,我不知道他心里面在盘算些什么,而且我对这也没兴趣。我只对表面上能够看到的东西有兴趣。” “肯定只是表面上的和好,和夜不可能跟你和解。” “这么说来就是那个吧,按照你的想法,和夜弟弟给我舔屁股咯?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这怎么能不笑啊。我说忍啊,想给我舔屁股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必须到白夜大人的身边去,但是,我一个人很难做到。” “所以你就来笼络我了是吧。” “不是什么笼络,我只是……” “那就来舔啊。” “咦?” “舔我的屁股。” “除此之外的其他要求我可以考虑。” “忍,你才是第一大恶人啊,这件事,难道你一直没发现?‘唯一一双/不知罪恶的眼睛/原来属于狠毒淫荡的疯女(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说的就是这回事嘛。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槻爆发出一阵狂笑,这个声音我光是在一边听着感觉精神都有点恍惚了,但我只能默默忍受。的确,也许我正是最大的恶人,如果我没有把自己当做诱饵钓大槻上钩,那么至少刚才那些士兵就不用死了。 “可爱的小妹妹就这样回到了我身边,”大槻一边吃着那样像是巧克力棒的东西一边说。“嗯,不是挺好吗,兄妹本来就比姐弟更合得来嘛。所谓:‘如果说当今世上/哪个地方禁止恋爱/那正是有壁龛的客厅’(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 “我说,我想去找白夜大人,这些话待会儿……” “那就来舔啊。” “咦?” “就说舔我的屁股啊。” 大槻从床上跳了下来,在我的面前站住,然后就这样一把抓住我的义手,把我从椅子上提起来。他的脸向我接近,直到两个人的呼吸可以彼此相闻。大槻的眼睛、手、全身,都透露出将我牢牢攫住的欲望,我受制于紧张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身体僵硬起来。 “一只眼睛的忍也不错啊。” 大槻把嘴唇抵到我的眼罩上。我透过眼罩感受到那种触感,试图逃脱,但由于手腕被抓住了,我难以动弹。大槻让自己的手用一种类似于蜥蜴在地上爬行的姿态滑到我义手的根部,然后就这样把义手捏碎了。我看到信号发射器跟油压管和齿轮等零件一起掉到了地上。 “他们是故意不抓你的,”大槻一脚踩在信号发射器上。“忍,你的动向who都一清二楚,真是辛苦你啦。” “他们料到我会和白夜大人会合……” “你听到白夜弟弟的广播之后毫不犹豫就到布拉格来了,你肯定心里有数了吧?白夜弟弟就在布拉格对吧?” “…………” “别摆出这种表情,我们是同伴啊。” “既然有信号发射器,那和夜不是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我嘴里不断抱怨,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我失去了十神财阀给我的博尔赫斯,失去了唯一的任务《白夜行》,也失去了和夜给我装上的新义手,这样一来,真的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我了。我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崭新的人类。班上就我一个人忘记了戴姓名牌的时候那种不安感,接下来想干吗就干吗的那种解放感,这些感情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心情。长到十六岁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卡斯帕·豪泽尔想必当时也是相当困惑吧。 “你什么都不用在意,”大槻说。“放心吧,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因为忍是公主啊。” “公主……” “我不会把你交给和夜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想知道白夜弟弟现在在哪里。” “我还没有完全相信你。” “我们是同伴啊,你要是不相信我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不能把白夜大人的位置告诉一个想杀他的人,而且我也不能把这个人称为同伴。” “哦,说得相当在理嘛。” “你要杀白夜大人吗?” “委托内容就是这样啊。” “你明明就没有接受什么委托。” “别把和夜弟弟瞎猜的当真啊,希望你做事的时候能有点逻辑,要不多看看推理小说吧。” “但是他说对了不是吗?” “忍,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自己委托自己杀十神白夜的,就像你用这种才能骗了我们一样,你也骗了你自己。” 我跟和夜一样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相信这就是真相。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 大槻凉彦要是拿出了真本事,白夜大人应该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实际上,杀害白夜大人的机会实在多的是,尽管如此,大槻看起来却像是一直在躲避这种机会。他是在以此取乐吗,还是有意试探呢,虽然真伪尚且不明,但至少驱使大槻行动的并不是委托,而是某种更个人的东西,我这么觉得。 大槻再次回到了床上,一边把那样食物往嘴里送,一边坦白说:“说得没错,完全正确,我的行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你有什么必要杀白夜大人?你不是对白夜大人和十神财阀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必须让白夜弟弟反省一下,‘地狱剧场的脚灯/就是北极光啊/是劝人忏悔的意思啊(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 “白夜大人没什么好忏悔的。” “十神白夜,你的北极光,他在那次争夺战中取得胜利,把我们从十神的牢笼中释放了,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把忍关进了另一个牢笼里。‘超高中级的书记’是吧?这算什么啊,你真的觉得老是被这种东西囚禁着没问题?忍,你有你自己的心……” “我再也不会写东西了。” “啊?” “你好好看看我,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坚持说自己是‘超高中级的书记’。” 我的书记资格已经被剥夺了,没了博尔赫斯也没了《白夜行》,我已经从大槻所说的那个牢笼里出来了。怎么能这么小瞧我呢,没错,我是自由的,而且自由的我是出于自由意志要到白夜大人那里去,要到那个独自等待着的孩子那里去,以姐姐的身份,以一个人的身份。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不管是屁股还是别的什么,我都给你全部舔遍,这条命也可以给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保证白夜大人的生命安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来你已经学会自立了啊,找到了自我,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嗯,没错啊。” “一会儿不见就长大了,以前你还对我言听计从的,还是我的奴 隶,还我的人偶。” “那个时候的我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单纯只是在十神的世界里活着。” “现在呢?” “有了。” 可以说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没办法写《白夜行》了。现在的我有了希望,现在的我有了绝望,现在的我有了愿望,现在的我有了欲望。 我已经不是执笔机器了。 “真棒啊,我的小妹妹,这表情不错呢,”大槻满意地点头。“真想让那个现在还一门心思扮演十神白夜的和夜弟弟好好看看。不管模仿得多么巧妙,多么相似,模仿的终究不过是冒牌货,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明白呢。” “我已经得到了我,所以你没有理由杀白夜大人了,取消这个委托吧。” “好吧好吧,取消了,我不杀白夜弟弟了。” 大槻察觉到了我的变化,立刻见风转舵了。他可能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像以前那样对这个妹妹为所欲为,但我是不会动摇的,不管大槻使出什么招数,我都会走我自己的路,而且为此就连大槻我也可以利用。 外面传来了引擎声,是和夜来了。我紧张起来,大槻则仍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坐在床上。我把剩下的右手捏成拳头,等着弟弟上到二楼来的那个瞬间。然而来的却不是和夜,而是轰的一声爆炸,那是从一楼传来的,焦臭味沿着楼梯飘上来。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漂亮的爆炸啊,c4。” “c4?” “就是这个啦,”大槻把刚才一直放在嘴里的东西给我看。“这是c4炸弹,软的,可以随便改变形状的塑胶炸弹。” “你一直在吃炸弹?” “只要不引爆就是普通的甘油啦,不过吃下去应该对身体不大好吧。好了,不知道和夜弟弟是不是还活着,不过很难想象一个人挨了炸弹一炸还活着啊。” “我还活着呢。” 沿着楼梯走上来的是和夜跟三名联合国士兵。四个人都是满脸愤怒的表情,狠狠瞪着坐在床上的大槻。 “啊呀呀,你居然让部下开门,真是个坏长官啊,和夜弟弟。刚才那下爆炸死了几个人?” “你……是打算杀我吗?” “我怎么可能会杀自己可爱的弟弟呢,只是闹着玩啦,就像猫折磨虫子那样。” “那不就是想杀我吗?” “这种小事别提了吧,既然你还活着就没问题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大槻凉彦的交流方式,这个人在和自己喜欢的人产生关联的时候,总是会作出这样的行为,他只能通过破坏来维持与他人的关联性。这个让人觉得先天欠缺了某样要素的人,曾经也破坏过我,他只能用凌辱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好感,当然,这一切我的身心不可能承受得了,结果大槻被赶出了家门。经过漫长的时光,三个人好不容易再次重逢,然而大槻不仅毫不悔改,甚至还在变本加厉地搞破坏。他明知自己的世界趋于崩溃全是自作自受,却还在四处设置炸弹,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自说自话,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浮现在我脑海里。 “你要是有这个想法,那我也不会客气了,这点事我还是下得了手的。” 尽管和夜很清楚大槻的本性,但清楚并不等于接受,他握着手杖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喂喂,好弟弟,怎么能对哥哥这么说话呢,我们不是都一起玩过uno了吗,你就原谅我吧,当地的规则我认就是啦。” “闭嘴……。你的游戏我已经受够了,可恶,你总是这样。说起来,小时候大人刚刚给我买的玩具好像都被你弄坏过吧。” “我只是想跟你和好啊。” “普通人想跟一个人和好的时候哪会给他装炸弹啊,只能说你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和夜把手杖的尖端指向大槻。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为这种事生气啦。我是脑子不正常,一开始就这样,性格有缺陷嘛。别说这个了,你看啊,和夜弟弟,我又一次把妹妹,把忍弄到手了,你看你看,该怎么办啊?” “姐姐……” 和夜的视线转向我这边,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只能低下头。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家在躲你呢,人家讨厌你啦,哦——哦——,人家拒绝你啦。” “姐姐,到我这边来,不要跟那个家伙在一起,他只会让你更惨……” 然而和夜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一切,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他问了一句“难道你们真的打算同流合污”。 “喂喂,好弟弟,能不能请你不要用同流合污这个词啊,我跟忍呢,是相亲相爱的,也可以说是破镜重圆啦。” “姐姐,你是认真的吗?” “…………” “啊……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和夜开始动作粗暴地抓脑袋。“不行,这是在干什么呢,姐姐应该和我在一起才对,只有我才能让姐姐幸福,才能让姐姐成为公主。” “公……主?” 又是这个词。 “是啊,因为我接下来就会成为王子了。” “忍,别听他的,”大槻直截了当地说。“和夜弟弟,你把忍放心交给我,自己去追白夜弟弟吧,我会帮你问出他在哪里的。” “闭嘴,把姐姐交给我。” “要是我不愿意呢?” “那就杀了你。” 和夜右手上出现了一把熠熠闪光的剑,他丢下手杖,改用这把剑指向大槻,三名联合国士兵也迅速举起了枪。室内充满了令人呼吸困难的浓重杀气。 “我说啊,和夜弟弟,你那把剑是根据什么原理弄出来的啊?” 大槻似乎对指向自己的这股杀气不感兴趣,用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和夜的剑。 “你没有必要知道。” “反正肯定是什么符合常识的办法吧,肯定是什么正常至极的办法,不是什么特异功能或是危急时刻爆发的潜能之类。” “不管你怎么刨根问底,我的才能也不会消失。” “哦哈哈哈哈哈,你想跟我谈才能?跟我这个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谈才能?” “我也是有才能的,你现在看到的这把剑就是我的才能。” “听好了,和夜弟弟,这个世界上只会发生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管一个人拥有多么厉害的才能,他也不能改变热力学的性质,或是超越物理学的范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变出一把剑,这种才能是不存在的,就像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有才能,他也不能在天上飞,或是使出缩地术。” 缩地术?这个词让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但大槻已经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现在顾不上想这个了。和夜举起剑,联合国士兵们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形势一触即发。然而—— “忍法,水遁之术!” 大槻这样大叫的一瞬间,室内充满了烟雾,话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水遁之术。烟幕弹这种古典的障眼法却取得了出类拔萃的效果,和夜他们看不到大槻在哪里了。 “我们去约会吧。” 趁这个空隙,大槻一把把我抱了起来,从房间的窗口一跃而下。 4 大槻心情非常好,但当他看到斯柯达的老式汽车时,心情更加好了。我坐在副驾驶席上观察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开车的大槻,静静地叹了口气。车在布拉格城里随心所欲地横冲直撞,有好几辆载着联合国士兵的车大概是出于和夜的授意追了上来,但大槻向他们投掷飞刀,一个接一个把司机全部杀死。我透过后视镜查看,看到好几辆车已经燃烧 起来了。大槻对于后方的风景毫不介意,继续开着车,车顺着莫尔道河沿岸的道路径直南下,逐渐远离白夜大人所在的目的地,这令我感到不安。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私奔真是让人向往啊!啊不过轮到我的时候我会把追兵全部杀掉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知毫无意义,我还是不由得这么问了。 “目的根本就不重要啦,你可别把我编到故事里去,就是因为太重视这些东西,大家才会发疯的,我们就不要拘泥于什么主义了吧,接受眼前的东西就好了,继续做个愚昧无知的小婊子就好了。” “莫名其妙。” “比如说,我的设定是一直在为我们三兄妹和好而行动,不过这也许并不重要。对于和夜弟弟,对于忍,谁知道我有多执着呢。”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我知道大槻向来是个不受拘束的人,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颠覆前提的话。 “……我想你应该对我还是很执着的。” 我说道,这句话几乎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价值。 “我也是这样希望的,这也是因为要是我不给自己定一个最低限度的行动理念并且按照它去行动,那我就没有划定自我界限的办法了啊。喏,你看。” “看什么?” “看什么都行,就那个吧,那个,”大槻的视线一瞬间转向了自己破坏的汽车堆成的那座小山。“你觉得那些人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追我们?因为这是工作,因为他们在联合国任职所以要追我们,其实要是抛下这些不管的话,他们就不用死了。” “但是工作就像是人的个人身份一样啊。” “是绝望高中对吧?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他们好像是想把绝望传染到全世界,但那些人难道不会觉得很没意思?要我来说,征服世界这种行动理念,真是无聊得让人忍不住苦笑,今时今日谁会把这种事当真啊?知道了莱克特博士和小丑之后,谁还能真心实意地去搞什么征服世界啊。” “也许是因为你经历过很多才会这么想,但是,第一次接触征服世界这个概念的人,我想他们应该会感到很新鲜。” 年轻人不是极左派就是极右派,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石川啄木被明治政府盯上,三岛由纪夫在市谷驻地自裁,高桥源一郎因准备凶器集合罪被逮捕。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和世界,将身边各种各样的问题屏蔽在外,从自我实现的意义层面上来说,这种做法的效果极好,因为它能让一个笨蛋即使跟世界产生联系也还是笨蛋,能让一个无知的人保持无知去征服世界。 “的确,越是蠢人,你给他些古典的东西,他越喜欢抓着不放,”大槻说。“就像现在才去看《棉被》(译注:田山花袋著中篇小说)也会有新发现一样,他们可能是自以为从征服世界这种陈腔滥调的概念中发现了某些新东西吧。话说就连我也有‘跟妹妹结合’这种古典的行动理念,也没什么资格去嘲笑人家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了,接着说。” “绝望高中的那些人难道就不会觉得‘征服世界怎样都好啦’,他们难道就不会放弃自己的目的吗?这是个很单纯的疑问。” “怎么可能呢,这肯定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存在价值啊。” “问题就在这里。存在价值这种东西呢,只要你活着,它自然就会有,没必要非给自己定个什么目的,真是蠢死了。” “像你这样只要活着就足够充实的人是……” 我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白夜大人。白夜大人也是一样,只要活着就能创造自己的价值。他不必在故事里登场,不必像动作漫画里那样战斗,他只需要摆起架子,就足以形成十神白夜这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两个人是同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来看,给自己定下某个目的并且不断朝着这个目的向前冲的人的确是很诡异的。 “对我来说人生只要活着就很有意思了,就像这样,什么都不去想,过得很悠闲,偶尔杀几个人,除此之外我没什么追求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说起来我也被关在‘超高中级的杀手’这个笼子里。” “你也会有笼子吗?” “我的生存方式说到底也没有摆脱才能的束缚,跟那些推崇征服世界的人没什么区别。我以前没说过吗?就是因为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这个才能,我做不了其他事。我活到现在,鱼贩子、卖摩托车的、漫画家、蔬果营养师等等其他这些本应该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都被一个一个掐灭了。我说,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残忍吗?算了……你大概不会明白吧,毕竟你刚刚才放弃了‘超高中级的书记’这个头衔,无限的未来正等着你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的时候,我被这种才能束缚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幸福。”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啦,被束缚的感觉很幸福,对吧?我的才能,我的性格,我的思考,我也多少有些舍不得它们,受到才能束缚的这种现状让我感觉很舒服。” 为什么人走上轨道就会感到快乐呢?那些宣称自己“不想按照大人铺好的轨道走下去”的年轻人,其实也是走在“不想按照大人铺好的轨道走下去的轨道”上面,并且从中得到了安心感和安全感。虽然我明白完全的独立和完全的自由都只存在于观念之中,尽管如此,这也太不自由了。尽管我不当“超高中级的书记”了,但我也不过是被另一种常见的套路框了进去,就像那种:“我要抛弃这个,抛弃那个,一个人活下去!我不是玩偶!”我不知道易卜生写《玩偶之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反正这就意味着,我活到现在还抱着一个一百多年前就有的概念不放。在深感自己窝囊的同时,我也对大槻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我所认识的大槻,对于受到才能束缚的人生反倒是予以肯定的,以他的人格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人都想要更加自由,想要飞得更高,”大槻继续说着不像他平时风格的话。“十神也好兄弟也好杀手也好,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丢到一边,去享受完全不同的人生,你不觉得我们有这个自由吗?” 我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为了躲避从上空坠落的物体,汽车一个急转弯,并且一次还没完,第二次第三次紧接着来了,大槻一打方向盘,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来了个让人头晕恶心的拐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秘物体嚓嚓几声插在道路上,似乎它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攻击,而是要把我们引到某个地方去。大槻哈哈大笑着继续开车,按照它们的诱导把车开进了巷子的一个角落。 前方站着一个少女。 土气的水手服,土气的圆眼镜,土气的三股辫,全身散发出负能量,这个人我认识,那是……“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腐川冬子。腐川同学居然真的到捷克来了,她追了白夜大人九千公里,其精力之充沛几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腐川同学的样子很奇怪,虽然要说奇怪的话她一直都很奇怪。这辆车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她接近,她却低垂着脸毫无动静,就好像站着失去了意识一样,她一动也不动。发现了目标的大槻不但没有松开油门,反倒用力踩了下去,很显然他是想撞死腐川同学。汽车的引擎盖距离腐川同学还有几米远的紧要关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腐川同学像脚上装了弹簧一样高高跳了起来,大槻似乎也很意外,说了句“咦呀”之后来了个急刹车,汽车夸张地打着转,在几乎就要撞上民宅的地方停下了。我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将目光投向周围,发现腐川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的正前方了。长长的三股辫松垮垮地垂下来,两只手也松垮垮地垂下来,手上握着什么会发光的东西。剪 刀?为什么?我脑中的疑问与混乱到达了沸点,无法对眼前的情景顺利进行信息处理。我顶着乱成一锅粥的脑袋下了车,然后又发生了一件让我的大脑更加混乱的事情。 “你一叫我……” 腐川同学缓缓抬起头—— “我就出来……” 红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锵锵锵~~~~~~~~~~~~~~~~~~~~~~~~~~~~~~~~~~~~~~~~~~~~~~~~~~~~!!” 大叫道。 (译注:1969年tv动画《喷嚏大魔王》中大魔王从瓶子里出来时的台词) 5 两眼充血,伸出蛇一样长的舌头,咯咯咯咯咯地高声大笑,挥舞着两只手上的剪刀,这个人看似是我认识的腐川冬子,实际上却不是。这怎么回事,我不认识这种人,“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腐川同学不会做这种事的。与此同时,大槻却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兴奋起来了,嘴里念叨着:“是剪刀……武器是剪刀,哇,太棒啦!”看样子这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腐川同学再次高高跳起,落在了车上。 “当当当当——!人家就是‘超高中级的杀人魔’灭族者翔,意外是个很顾家的杀人魔哦——!咯咯咯咯咯咯!” 灭族者翔?那个街头巷尾轰动一时的连续杀人魔的名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从腐川同学的嘴里冒出来呢,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咯咯咯咯咯咯!真是的啦,人家出场得太晚了!你知不知道还剩几页了啊!” “腐川同学……” “你是笨蛋吗?!人家才不叫什么腐川雪白小林这种逊毙了的名字,不是刚刚才说过人家是灭族者翔吗!你有没有鼓膜啊?要不要像处女膜那样给你做个再生手术啊?!” “就、就算不是处女也是有价值的!”我脱口而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请当做这是因为我头脑的混乱程度已经达到顶峰了吧。“不说这个了,呃,腐川同学你是怎么了,这里很危险……” “是白夜大人的命令啊。” “白夜大人?” “我说,别在人家的达令名字后面加什么‘大人’啊,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红色的眼睛狠狠瞪着我,我顿时胆怯了,不由得道歉说“对不起”。 “人家是有杀人美学的啦,或者也可以说是杀人原则,本来人家只会把剪刀用在心动的美男子身上,因为白夜大人说要保护你,人家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咯咯咯咯咯!怎么样这个!这个怎么样!人家很听话对吧!” “你跟白夜大人说过话?那就是说腐川同学,你见过白夜大人是吗?” “就说人家不是腐川啦!还有人家也没跟白夜大人见面啦你这个贱丫头,他只是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但人家还是遵守了他的命令,真是太听话了。就是这样了,请问你听明白了吗?要是听明白了就感谢人家来个三顾茅庐吧,你这个同穴兄弟制造机!” “怎么感觉全是骂人的话……” “哎呀呀呀呀,你很受伤?人家就是那种想到什么说什么诚实又敏感的体质啦,郑重向您表示歉意,实在非常对不起(棒读)。好了致歉会三秒钟结束~” “白夜大人在哪里?” “你才是那个知道答案的人吧?人家要去替心爱的达令开道了,不起眼的原创角色就在这儿等着吧,”腐川同学原地旋转了一圈,这次她盯上了大槻。“话说,是不是只要把这家伙揍得爬不起来就行啦?把这个一看就是小喽啰的大叔手脚都割下来就行了吧?” “哦哈哈哈哈哈,”大槻拿出了小刀。“没想到灭族者翔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文科女生,连续杀人魔为什么都这么阴暗呢,应该再爽朗一点才对嘛。” “大叔你好说话真是帮大忙了,然后呢,你就是前‘超高中级的杀手’?” “我是大槻凉彦,喜欢用香鱼钓香鱼。” “嗯——,感觉没什么萌点设定也很随意,不过算了,要不要跟人家玩玩啊?学·长!” 腐川同学长长的舌头从剪刀上舔过,大槻动作灵巧地旋转着小刀。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将视线投向他们两人,但双方看上去似乎都对我毫不在意,手持各自的武器互相对峙。我的理解跟不上了,到底怎么回事,世界已经完全崩溃了,因此它自顾自地向前进,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双手拿着剪刀的腐川同学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扑向大槻,大槻一只手挡住两把剪刀,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小刀咻地一声横扫过去。腐川同学不费吹灰之力就躲开了他的攻势,然后使出了下一招,但我的眼睛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腐川同学和大槻之间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就像两台电风扇在激烈碰撞,我的眼睛捕捉不到他们的动作,只有利刃相互撞击的声音和不时感受到的风压能够证明他们的攻击是多么惊人。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槻在笑。“真开心,你挺厉害的嘛小学妹,这下可以杀个痛快啦!” “咯咯咯咯咯咯!”腐川同学也在笑。“面对正当妙龄青春洋溢的高中女生,你就应该快点败下阵来啊学长!” 说话内容和行动原理莫名相似的两个人一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互相劈砍,一边用相似的声调一起大笑。与此同时,无法参加战斗的我既然手脚派不上用场,于是开动起了脑筋:腐川同学刚才说过“是白夜大人的命令啊”“人家也没跟白夜大人见面啦”“小纸条”,如果这些是真话,那就是说白夜大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行动,并且正在把我们这些下等人当作棋子操纵。白夜大人平安逃脱,正在按他的想法行事……。可能是因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吧,我甚至没有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和夜已经站在我旁边了。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 我这时才总算注意到了和夜,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了句“是希望之峰学院派来的援军到了”。 “来得正好,”和夜的嘴角放松了。“要是他们两败俱伤就太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过分?” “你都差点被炸弹炸飞了,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呵呵,姐姐今天还是对我这么好。话说回来,那家伙没关系吗?感觉……好像落了下风。” 和夜说得没错,大槻已经陷入劣势了,尽管双方都互不相让,仍然在不断攻击,但大槻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腐川同学却相反,她状态极佳,一副发自心底感到开心的样子挥舞着剪刀。 “boraboraboraboraborabora!咦~?你怎么了啦学长,怎么跟bora一样虚弱啊!‘todo的最后’只是小杂鱼吗?!学长你知道吗,bora是一种‘出世鱼’,最终形态就是todo,有个词叫做‘todo的最后’,就是‘不会再成长’的意思,这个说法不是很适合学长你吗?咯咯咯!人家不但是杀人魔而且知识渊博真是太无敌啦~!(译注:“出世鱼”在日语中指在不同的成长阶段有不同名字的鱼,此处指的是鲻鱼,自淡水游入海中时称“bora”,生长成熟时称“todo”,日语俗语有“todo的最后(トドのつまり)”说法,意为到头来、终究)” “bora的内涵我也知道啊,‘oboko’(译注:汉字写作‘未通女’,意为处女,鲻鱼的幼鱼别称也为“oboko”)就是从‘bora’来的嘛。” “讨厌啦,学长你真是的,大叔的黄色笑话真他妈让人听不下去啊开什么玩笑!” 大槻受到了腐川同学的强力一击,被一下子打飞了,背部 重重撞到了地面上。他似乎多少受到了损伤,没能立刻站起来,躺在地上没动,急促地喘着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槻这个样子,小到蚂蚁大到楼房一切都能砍断的大槻凉彦居然输给了剪刀?而腐川同学则十分从容不迫,她像杂技演员一样旋转着剪刀一步一步向大槻逼近。 “喂你好——,请问学长你还活着吗?咦,不回答啊,只是一具尸体了吗!要是已经死了那就不用回答了,请问被学妹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您现在心情怎么样?能说说您的真实感想吗?话说,其实人家也不怎么想知道啦咯咯咯咯咯咯!” “嗯——”大槻仍然躺在地上没动,他抓了抓脑袋。“可以当作是年龄的问题吗?” “人家是个心胸宽广的杀人鬼啦,什么都能接受啊。” “我的肉体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了,干不过正当龄的高中生……” “别推卸责任!”根本一点都没接受。“喂,你这混蛋,既然决心没那么坚定就别说自己是什么杀人魔啊!别放弃啊!干吗在这种时候放弃啊!你的热情呢!你能行你能行你能行!没事的,你能行!don"t worry!be happy!难过的时候就唱唱《网球甜心》主题曲吧(译注:参照日本著名网球运动员松冈修造语录)!” “就算痛苦~就算悲伤~(译注:出自《胜利女排(attao.1)》动画主题曲,与《网球甜心》主题曲同样均为大杉久美子演唱)” “大叔就别憋着少女音唱歌啦!” “不好意思。” “我说啊,要说肉体的话,人家还正在第二性征发育期呢,技术和经验上应该都是你比较强吧,自己太弱却说是年龄的错,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身为杀手的自尊心吗学长?” “我无言以对啊。不过让我说一句吧,你那种毫无根据的傲慢,那种东西呢,只能存在现在这个季节里。” “啊?人家一点都不傲慢。” “你会这么想本身就是傲慢的表现啦,你的肉体和精神确实都还没有成熟,对于世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不过呢,这就是你的强大之处,也是你的傲慢之处。小学妹啊,你每天的心情是不是‘杀人根本/不算什么/这样想着/昂首阔步走在人群之中(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这样子的啊?” “这什么啊,心灵俳句?” “哎,差不多吧。” “你要多加小心啊,别让它变成你的绝命诗了。” “多谢啦。总而言之,青春是个好东西,而我已经失去它了。” 大槻又说了些不像他风格的话,我看着他,终于理解了一件事:是啊,这个人已经上年纪了,跟四年前他在我跟和夜面前表现得像个暴君的那时比起来,构成哥哥的要素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已经老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羞耻地说些无聊的话……。精神异常又心理变态又无比强大的哥哥现在已经不在了,对我来说,这个事实有那么一点令人悲伤。 腐川同学窥见了大槻的弱点,她露出了完全失去兴致的表情,她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杀都不值得杀的落水狗。 “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说真的,别他妈说些丧气话,大叔,说了这么一通屁话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其实我已经接受了自己上了年纪的事实,而且还挺享受的。我住酒店的时候会去按摩,也已经开始到处逛寺庙,有了白头发也不想去染黑了。” “好冷,真的好冷。” “你很快也会明白的啦。” “即便人家变欧巴桑也还会继续杀人的啦?(译注:森高千里演唱歌曲《即便我变欧巴桑(私がオバさんになっても)》)” “这不是年龄的问题,成长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说好不会长大的吗?(译注:出自川本真琴演唱歌曲《爱的才能》)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你再怎么笑也是逃不过的,成长是一种通过仪式,它也一样会来到杀人魔身上。” “真是个无聊透顶的混蛋啊,”腐川同学鼻子里哼了一声。“人家又没有害怕成长,也没有觉得成长没趣儿,人家虽然是个热情高涨的杀人魔,但是只要故事需要,人家也可以摇身一变做个正面角色,就算有人会在博客上写些‘这人性格变化太大让我绝望了’之类的话,人家也能全部接受的啦~。像你这种不自由的大叔连这都做不到,还不如在你变成真正的老人家之前先让人家杀掉呢!” 腐川同学一跃而起,大槻支起身体躲过,但始终没能找到反击的突破口,只能一味防御的感觉。剪刀已经逼近要害了,大槻就快被赶到巷子尽头了。 “真是看不下去了。” 和夜小声说,让那把散发着微光的剑现形了,然后他拄着手杖往前走,对准腐川同学做了一个像是全力挥棒的动作,剑光一闪,腐川同学从容闪开,但她可能是想要争取时间来掂掂这个新加入的对手有几斤几两,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 “我们的兄长,你在干什么?一个高中女生就费了你这么多工夫,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和夜很不愉快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重整态势的大槻。 “别介意啊和夜弟弟,我就是想试一次啦。” “试什么?” “一个之前一直很厉害的角色,一旦有新角色出场,马上就会沦为陪衬,我就想试试这种情节发展。” “你还在玩啊……” “大人可比小孩子想象得更贪玩啊。话说回来,好弟弟,刚才难道是你救了我?真开心啊,让我忍不住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呢。” “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弱的样子……” “哎呀呀~?”腐川同学的红色眼睛闪闪发光。“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个新角色怎么回事,仔细一看是个眼镜帅哥嘛!真是养眼啊!正好用来做视力恢复操……嗯?不过这家伙是不是多少有点模仿白夜大人啊?” “这不是模仿。” “哦。” “十神白夜就是我,我接下来就会成为十神白夜。” “啥————?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不准你这么随随便便叫达令的名字!你这混蛋连白夜大人替换的眼镜都不如!!” 腐川同学似乎发火了,一瞬间就闪到了和夜面前向他砍去,和夜用剑挡住她的攻击,大槻乘隙向腐川同学发起攻击。战斗重新开始,这次是二对一,我不知道我该支持哪一方了,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咯咯咯咯咯!”腐川同学还在笑。“就算再多几只手,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一次性消耗品也敌不过人家的!话说,先不管大叔了,这个模仿白夜大人的,你那把像玩具一样亮闪闪的剑是怎么回事啊,你有没有取得卢卡斯的许可啊?” “你在小看我的才能吗!” “咦?你刚说什么,如果人家没听错的话,感觉像是说了‘才能’是吧?” “没错,这就是我的才能,”和夜一边攻击一边宣布。“这把剑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证明。” “嘎啦嘎啦砰——!老师,有位同学好像在说什么蠢话,明明很明显就是假的嘛?违反校规的人当场剁成肉酱————!!” “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才对山寨货,冒牌货就应该有冒牌货的样子,因为侵犯著作权罪被判死刑吧~咯咯咯咯咯咯!” “你是在愚弄我吗?” “‘宰羽浓沃’?什么啊,一种新的洗涤剂?洗毛衣很强力的那种?” “你这家伙……” “别说了和夜弟弟,集中精力杀了她。” 大槻的小刀向前刺出打断了腐川同学的攻击,然后他们俩就好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捣年糕师傅一样开始连续进攻,腐川同学的攻击和防御都发挥不出效果了。 “笨手笨脚的兄弟俩倒是挺会玩配合的……啊!玩!这难道不就是人家正在跟两个男人玩!啊哼~~,人家都已经有达令了,你们想对我做什么啦——!” 腐川同学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但她所面临的形势正在不断恶化,她确实正在被一点一点逼到墙边。她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可以看到她的三股辫、水手服的袖子、裙子的裙摆都在发出哧哧的声音不断裂开。兄弟二人始终保持进攻的态势,随着他们每次发起攻击,腐川同学不断向后退,最后她的后背终于紧紧贴在了小巷的墙壁上。腐川同学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由于背后墙壁的阻挡,她无法大幅度挥舞剪刀,除了坚守之外别无他法。大槻的小刀与和夜的剑向腐川同学扑去,想要刺穿她的肉体,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声毫无来由的枪响。 6 世界凝固了。我的意图并不是想要表达什么廉价的效果,一切是真的都停止了动作。我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腐川同学跟和夜僵住了,大槻张开双臂把和夜挡在身后,他胸前鲜红的血慢慢浸染开来。让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是“当啷”的声音,那是小刀从大槻手上落下的声音。大槻睁大眼睛,用慢动作一样的速度把自己的手移到胸前,看了看手上沾满的血,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啊这是”,然后就这样倒下。于是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了。 “哥哥!” 剑从和夜的手上消失了,他想把倒在地上的哥哥扶起来,但大槻一边呼吸喉咙里一边发出咻咻的奇怪声音,将他推开了。在这次旅途中,我一路目睹过无数死亡,因此我看得出来,前“超高中级的杀手”,大槻凉彦,我的哥哥,他已经受了致命伤。假的,假的,假的吧,哥哥要死了?就算人不在场也仍然一直支配着我的哥哥,一直不断给我施加各种压力的哥哥,他要死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怎么可以相信这种事呢,面对这噩梦一般的情景,我一阵头晕目眩。 “啧,”腐川同学咂了一下嘴。“这么个结局真是没救了,就是躲在那边的家伙搞出来的好事吧,给我滚出来!我们还没打完啊!!” 她这样怒吼道,狠狠瞪着刚才我们坐的那辆斯柯达老式汽车。那辆车停在前面不远处,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后备箱打开了一条缝,从中探出长长的枪口。 和夜的反应异常迅速。在枪口发射出第二发子弹之前,他已经拄着手杖冲了上去,从后备箱上面一剑刺下,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刺下,从后备箱的缝隙里喷溅出了鲜血。然而和夜似乎还不满足,他把全身已经千疮百孔的唯香小姐从后备箱里拖了出来,像个笨手笨脚的刽子手一样砍下了她的头。唯香小姐的头与身体分离之后,顶在她头上的章鱼终于动了,动作迟缓地逃开,但和夜毫不留情地把它一脚踩扁,章鱼吐出一点墨汁之后死透了。 可能是血呛进了气管里,大槻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痉挛起来,不停咳嗽着。我不愿看到他明显衰弱下来的样子,把头低了下去,而和夜却回到大槻身边,把他抱起来,凝神观察着生命从他体内一点一滴流失。 “哥哥。” 和夜一再呼唤,大槻却毫无反应。他并不是没有力气回应,而是有意不回应的,他一言不发,好像正以强韧的意志约束着自己,不让那些无聊又伤感又丢人的话脱口而出。大槻的这种态度令我感到心痛,眼泪几乎就要从我的左眼里夺眶而出,而和夜却突然说了一句话,把我的眼泪噎了回去。 “稔哥哥……” 这句话让幻想的厚厚皮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裂开了,藏在内部的真相被刨了出来。是的,这个人的名字不是什么大槻凉彦,这个人被赶出家门后收留他的并不是大槻家,这个人是大江稔,这就是真相。可能是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所以记忆更加容易苏醒了吧,在哥哥就要死去的关头,我终于回想起了真相。我想最后跟他说几句话,鼓起勇气将眼睛抬起来,但哥哥却已经断气了。我的青春时代结束了,我这样想道。 “啊嚏!” 我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喷嚏声。回头一看,腐川同学又是平时那个腐川同学了,眼睛也恢复成了平时那种昏暗的颜色,她将那张我熟悉的神经质的脸转来转去,发出狼狈的叫声:“怎、怎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啊这是,难道那家伙又出来了……”她似乎因为太过慌乱而没有注意到我们,开始攀爬小巷的墙壁。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哥哥鲜血的气味摄入体内,然后吐出,重复了好几遍这个过程之后,我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几乎连我自己都感到悚惧,于是我迈开腿往前走去。再留在这个地狱里也没有意义了,不……为了避免产生更加残酷的地狱,我往前走去。 “姐姐。” 和夜拄着手杖追了上来。 “我要走了,白夜大人在等我。” “到了这种时候还念着十神白夜啊。稔哥哥一直很爱姐姐啊,他应该是认真的。” “嗯,也许吧。” “姐姐呢?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爱他……” “也许?” “嗯,也许吧,不全是吊桥效应,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的确爱哥哥。” 准确来说,我是不得不去爱他。如果我不去爱哥哥,那我就不能像个接受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接受他那种暴力的爱了。除了去爱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维持我的存在,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种爱是消极的,但爱就是爱,这种感情执拗地不断刺激着我的泪腺,就算它只是自卫本能带给我的错觉,但那也仍然毫无疑问就是爱。 “但是姐姐……你不肯为他流眼泪吗?” “我不会为他流眼泪,这就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复仇。” “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我必须跟白夜大人两个人一起让一切结束。” “姐姐。” “我不想当灰姑娘,”我停下脚步。“我不是公主,这些我已经厌倦了。和夜,你和哥哥都想把我关在城堡里,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也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我已经不会再妨碍姐姐走你自己的路了,而且看来我也有必要去找我自己的路呢。” “你自己一个人去找吧,我也要一个人往前走了。” “让我跟十神白夜见一面,”和夜从喉咙里挤出了真挚的声音。“作为十神财阀的一分子我想跟他做个了结。” 和夜的立场显而易见,即使他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欧文·埃雷维塔这个新身份,他也无法摆脱对十神的执着。在“口无村火灾”中和夜的过去被烧毁,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中他的未来也被烧毁,他一心只想着要打倒白夜大人,成为十神财阀的首脑。现在和夜还没有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要想突破这种局面,他还是只能去找白夜大人。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管我距离博尔赫斯和《白夜行》有多远,我还是满脑子只想再次见到白夜大人。即使已经过去了四年的岁月,说到底,我跟和夜也还是十神的孩子。 “是啊,为了摆脱十神的引力,也许我们的确有必要去直面十神……” “姐姐,十神白夜现在在哪里?” “布拉格城堡。” “怎么可能!” 这也难怪和夜这么惊慌失措,布拉格城堡不仅是捷克的代表性建筑,而且也是总统府所在地,企图征服世界的十神白夜居然藏在运营整个捷克共和 国的中央机构内部,这实在太脱离常识了。然而我在听到那次广播的时候就坚信白夜大人一定在布拉格城堡,白夜大人就像在提示我一样,他说过“一个与我相称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在捷克国内除了布拉格城堡之外别无第二选择。白夜大人设法躲过了政府、警方、联合国军队的一切耳目,潜入了城内,他正在那里等着我,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如果要进布拉格城堡,我觉得你肯定会需要我的,”和夜说。“我现在是who的大官,在捷克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 “我们进去之后你就封锁城堡,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了。好,我们走吧。” “嗯……。赌上十神之名。” 布拉格城堡。 我为了逃出城堡而前往城堡。 chapter 15 信任与选择与希望与绝望与怜悯与同情与牺牲 或解决篇 1 ?进入布拉格城堡 不进入布拉格城堡 2 圣维特大教堂是捷克规模最大的教堂,位于布拉格城堡的心脏,它既是捷克的标志性建筑物,同时也是历代君王长眠的王室陵墓。这座欧洲的代表性建筑物听说花了六百年才建造完成,这样说来应该有很多建筑家参与了它的建造,不知道它的建设方针是否从未有过偏移呢。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3 那么按照惯例。 4 故事很简单,一个青年打算去征服世界。 这个青年经历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冒险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平安归来,结局可喜可贺。 问题在于迎来这个结局之前的过程。 5 故事就应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6 我们一进入圣维特大教堂就看到上帝正站在厚重的圣坛前。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的光笼罩着他的全身,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由于色素淡薄而闪闪发光。上帝就像享受一项理所当然的权利一样沐浴在这道光芒之中,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不早也不晚,可以说跟我的预想一样啊。” 美丽动听的声音在教堂里回响,我百感交集。 十神白夜。 我的上帝。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白夜大人。” 隔了几个小时的再会,我却觉得仿佛与他阔别了一百年,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 “我不是说了不早也不晚了吗,不准否定我的认知。”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我根本没有等你。倒是你,‘蓝墨水’,真是满身疮痍啊。” “这就是所谓一个夏天的经历。” “以你这样的状态还能写《白夜行》吗?” “那个,关于这件事……”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欲言又止。” “我失去了博尔赫斯。我已经不是‘超高中级的书记’,写不了《白夜行》了。” “既然写不了《白夜行》,那你就没用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这里就是我想来的地方,而且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不就是白夜大人您吗,那次广播我听到了。” “我没打算把你叫来。” “好啦好啦。” 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白夜大人看着我,可能是感觉到了形势不妙,刻意清了清嗓子,改变话题说:“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破例回答你。” “那么我想问白夜大人,您为什么会像这样出现在布拉格城堡里呢?难道您用了什么魔法?” “我被who关进列车里之后,为了逃出来而利用了绝望高中。” “您说的‘利用’是指?” “冒充我的家伙跟我毫不相像,这一点令人绝望,但唯独声音的重现堪称完美。我假装成那个家伙跟白痴王女联系,他们像白痴一样大吵大闹但还是像白痴一样很听话地来救我了,果然白痴,实在白痴。” 那位他提起来满口白痴白痴的白痴王女,自然指的是索尼娅王女了。现在我已经知道当时将牧草地烧成一片焦土的燃烧弹是出自索尼娅王女的授意了,然而被囚禁在车厢里的白夜大人理应是无法跟索尼娅王女取得联系的。我问及此处,得到的回答令人惊讶:“我借电话打的。” “借的电话?这怎么可能呢。” “我向那个用枪指着我的士兵借电话,对方很爽快地借给了我,甚至还说‘我一直都很支持您’。” “呃,请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我的崇拜者相当不少,他们遍及联合国、绝望高中、还有捷克政府。” “难道说,邀请白夜大人来到这个布拉格城堡的……” “是政府内部的人。” 白夜大人有一批拥护者,这是理所当然的。身为“超高中级的贵公子”,他的信奉者遍及全世界,而这些信徒,他们很清楚那位十神白夜是不可能产生征服世界这种轻率的野心的,因此他们对此次事件持怀疑态度,并且采取行动支援白夜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白夜大人的背后跟随着无形的百万大军。 “事情就是这样,小鬼,你的统治之下什么都没有,你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我的崇拜者,你是穿着新装的国王。” “呵呵,这才是十神白夜啊。” 和夜露出了笑容。看到他的笑容,白夜大人赞赏地点点头,低声说:“哦,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气得发狂……” “我不会那样的,请你继续往下说吧,我缺少一些东西,而十神白夜正拥有我所缺少的这些,这一点我已经承认了。” “一会儿没见你收敛了不少啊。” “大江稔死了。” “不出我所料。” “真是好笑啊,之前他还那么强大,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就一下子变弱了,死得像条狗一样。”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安慰你,不管是谁都一样,活着去做该做的事情,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死了。” “你也是?” “我不会死,粉碎你们的野心,完成对世界的征服,带领十神财阀到达更高的境界,这些全都达成之后,我也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绝不会停下脚步,没错,赌上十神……” “白夜大人,不好意思在您口头禅说到一半的时候打断,我有个问题。” “喂,‘蓝墨水’,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真是故意的那你足以被处以极刑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刚才您说‘你们的野心’,那冒充白夜大人的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回答我的不是白夜大人而是和夜,他的答案是“让他逃掉了”。 “我收到消息,包括那位小猪先生在内,绝望高中那伙人全都乘乱逃走了。那帮人现在已经远走高……” “我是不会逃走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白夜大人所站立的祭坛前方放置着一口纯银质地的巨大棺材,冒牌货就站在那个地方。跟白夜大人一样的发型,跟白夜大人一样的服装,跟白夜大人一样的眼镜,跟白夜大人一样的声音,只有体形完全不同,那庞大的身躯威风凛凛地屹立着,就好像在宣称他才是十神白夜。冒牌货肉包子一样鼓鼓囊囊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白夜大人经常会挂在嘴边的笑容,他从眼镜后面注视着我们。 冒牌货也仍然活蹦乱跳。 “呵呵呵,在这个舞台上,我也是演员的其中之一,当然不能逃走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表演解决篇,给一切画上句号吧。” “白痴王女把我带出来的时候,也把这家伙弄回来了,真是多谢她了,这么长时间里我一直跟这个让人看上一眼就要出汗的肉团子待在一起,”白夜大人的语气里充满厌烦。“喂,冒牌货,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相信我是清白的那一派人就在捷克国内,你现在被关在布拉格城堡里,不是瓮中之鳖,而是瓮中之猪。闭幕式已经近在眼前,这场舞台剧将会以我的胜利告终。” “正品先生,你会输的,接下来你将会面临绝望的选择,你会痛苦不堪,满地打滚,命中注定要自己选择失败,命中注定要亲手毁掉近在眼前的征服世界的目标。” “哼,我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存在。” 末记》,扭转了人们对他们的评价;天台宗的大僧正慈圆写下《愚管抄》,向后世宣扬对自己有利的历史。” “且不提《新撰组始末记》,在我看来《愚管抄》是正统的史书。” “即使作者慈圆本人坦白说所写的都是‘戏言’你还是这么认为吗?慈圆写《愚管抄》,是为了向人展示他自己想要看到的现实,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正统的史书,而是以历史为蓝本的伪历史……放到现在来说的话,就是历史小说。呵呵呵,跟‘蓝墨水’的工作一样啊。” 由于我不认识这位名叫慈圆的僧人,所以只能根据自己的情况来说。我曾经致力于撰写《白夜行》这部传记,致力于撰写一部纯粹由史实构成、排除一切虚构成分的书,我的努力以失败而告终,我写下的东西不仅只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并且全部都是捏造出来的,不过是虚构作品而已。耶稣基督是个白人,武田胜赖是个蠢蛋,慈禧太后残忍暴虐,日本陆军骁勇善战,全是类似于此的内容,让人看不下去的伪书,与真相相去甚远的冒牌货的故事。 “呵呵呵,真相一点都不重要,故事具有足以扭曲历史的强大力量。听好了,正品先生,无论你的历史多么完美,我都会把符合自己理想的故事强加给你,高高在上,贪得无厌,并且毫无止境,就这样压得你翻不了身。” “哼,你觉得冒牌货的故事能够战胜我的历史?有意思,你就试试吧,我在这里欣赏你的表演。” “你打算作壁上观吗,也罢,我马上就会让你惊慌失措,把你从那个地方拖下来。只不过,在我的故事启动之前,必须先让其他的伪书暴露出它们的真面目,能够载入史册的伪书只要有我这一本就够了,其他的伪书我会把它们一页一页全都剪下来,给它们裁决。” 冒牌货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个人突然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那是右手举着匕首的战刃同学。‘超高中级的军人’,不久之前还救过我的战刃骸刚一落到教堂的地板上,立刻就向我发起了冲锋。对于这样的情节发展,其实没有必要感到绝望,战刃同学同样也是绝望高中那一派的人,对此我毫不惊讶。她从唯香小姐手上救下我的时候也说过什么计划之类的话,暂且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当时她之所以把我救下,应该也是出于计划的安排。总之先不管这个了,战刃同学握在手上的匕首已经逼至我的脸前。 “不准伤害姐姐!” 和夜迅速亮出了那把闪烁着暗淡蓝光的剑,把匕首弹开了。我看到战刃同学左手上还暗藏着另一把匕首,察觉到自己不过是个幌子,然而已经太迟了,暗藏的匕首割开了和夜的右臂,伴随着哧哧作响的声音,红黑色的液体从和夜的右臂飞溅而出,那把剑渐渐消失了。战刃同学丝毫没有放松,继续乘胜追击,一脚把和夜踢倒在地,压到他身上,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把匕首的刀尖刺进了和夜的左眼,那声音就好像用叉子戳进新鲜的小番茄一样。战刃同学拔出匕首,眼球也跟着一点点被带了出来,最后砰地一声脱离了和夜的眼眶。战刃同学把它交给冒牌货,神情很不自在地向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那、那个,回头见……”然后匆匆走进了教堂的忏悔室。 “呵呵呵,首先是第一本。” 冒牌货手上把玩着拿到的左眼,他的这一行为令我全身发冷,然而又发生了一件更加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和夜缓缓支起上半身,把自己的右臂扯了下来,接着把手指探进左眼那个空荡荡的洞里,像是在检查情况。我一开始还以为和夜疯了,但我马上明白过来,他神志很清醒,那是义手和义眼。义手和义眼? “……还给我,”和夜把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脸转向冒牌货。“把我的才能还给我,赶快还给我,还给我啊——————” “十神和夜,不要把虚假的能力当成才能了,”冒牌货旋转着和夜的眼球说。“你弄出来的那把剑根本不是什么才能,那是机器制造出来的假货,怎么可以被称为才能呢。” “闭嘴……。你是不是以为才能是天赐的禀赋,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承认这种错误的观念。才能是后天获得的,像这样之后再加上也是没问题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和夜,你的眼睛,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嗯?姐姐你才是,在说什么呢,什么到底怎么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啊。” “一开始?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口无村受到袭击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眼睛和手。” “不可能……” “呵呵呵,看样子你们两姐弟都完全沉浸在伪书之中呢。十神和夜,你的假货不只是那把剑吧?你的记忆也一样是之后加上的吧?” “你的义眼里安装了k2k系统吧。” “那又怎么样?” “那你的存在就是虚幻的,你用这个‘圣经计划’的失败产物k2k系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如此而已。应该是个美梦吧?毕竟是个为你量身打造的梦嘛。” “我就是我,我是十神和夜,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 ‘口无村火灾’和‘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都是实际发生过的真实事件,但它们都跟你毫无关系,你当时不在现场,这就是现实。” “不对!我是十神和夜,在口无村我的身体被烧毁了,在十鸦城我的希望被烧毁了。” “裁决开始。” 冒牌货拈起和夜的眼球,毫不犹豫地把它一把捏碎。 “啊!” 和夜大叫了一声,但之后他就发不出声音了,只是失魂落魄地张着嘴,全身痉挛不已。我知道,和夜的眼球被捏碎的同时,和夜心中某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也被毁掉了。 “呵呵呵,现在你还能说自己是十神和夜吗?关于‘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记忆,与‘蓝墨水’之间的回忆,跟十神财阀紧密相连的人生,这一切都是始于故事ai的k2k系统让你做的一个梦。现在一切都被破坏掉了,历史和故事都抛弃了你,你已经不是十神和夜了,你是无名氏。” “我是、我是、十神和夜……” 和夜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泪水。看到弟弟静静流着失败的泪水,我难过起来,站到和夜的前面,狠狠瞪着冒牌货,说:“不准你欺负他。” “摆什么姐姐的架子啊,‘蓝墨水’。” “我就是和夜的姐姐。” “你的记忆明明也全是虚假的。” “你的存在本身不也是虚假的吗,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透露。” “这正是我的强大之处,我不会为我的真实身份而苦恼。不用为‘我是谁’这个问题而烦恼,对于你们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吧。” “我也不会为这种事而烦恼,因为我就是我。” “我觉得我已经说过一百次了,你的那个‘我’是k2k系统制造出来的模糊不清的东西。” “就算我的记忆全都是冒牌货,我现在也还像这样活着。就算头脑里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我还有这个肉体,还有这个意识。” 我的存在的确是模糊不清的,我现在活着,我在思考,除了这种无可取代的实际感受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证我是我。即使如此,我仍然不会动摇,不会崩溃,我会稳稳站立在大地之上。我会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记忆根本就不重要,k2k系统根本就不重要,因为这种故事我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至少现在可以。 背后响起咚的一声,不知是因为承受不住极度的紧张,还是因为大脑无法忍受自我的缺失,和夜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这是他倒地的声音。看到他的睡脸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我松了口气,在心 中祈祷起来,希望他下次醒来的时候至少能比现在更幸福一点。 “弟弟倒下了,姐姐没事啊,”冒牌货点点头。“看样子你的自我已经确立了,然而与此同时,它也相当脆弱。” “你这种没有自我的人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影响的。” “呵呵呵,我可是即将成为十神白夜的人啊?” “告诉我一件事,既然这里的这个和夜不是和夜,那他到底是谁?” “说不定十神和夜这个人本来就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 “你是谁?” “我是十神忍。” “你的依据非常单纯,只要有心灵和肉体这两个要素就能够组成所谓的自我。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把这些也全都消除吧,跟那边那个沉睡得像个死人的无名氏一样,就让我把一切都破坏掉吧。” “我是不会被破坏的,和夜也会重新振作起来。只要相信自己,就能够保持自我,和夜一定很快也能明白过来。” “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之后,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坚持同样的意见呢。那么我来给第二本伪书裁决吧,”冒牌货说。“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自己的真实身份?” “话说回来,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装上k2k系统?” “这是因为……” k为了不让希望之峰学院知道k2k系统的存在,答应了十神财阀的邀请,将k2k系统安装在了博尔赫斯内,这是我听他说的。 “如果只是为了隐瞒k2k系统的存在,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把它装进你体内。你没有这么想过吗?你的上帝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吗?” 听到他这么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白夜大人,白夜大人面不改色,毫不动摇,直直地对上我的视线。如果放在平时,他的这种态度会让我很开心,但现在却令我有种可怖的感觉。 “真是冷酷无情的上帝啊,下令把k2k系统安装在你体内的,就是站在那里的十神白夜。一切都是他,都是这个上帝安排的。” “但是,那是因为要让我写《白夜行》才把博尔赫斯……” “其实用小型电脑就没问题了吧,如果是为了让你以‘超高中级的书记’的身份活动,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非得使用博尔赫斯不可。” “但是——” “十神白夜很清楚k2k系统将会造成什么样的混乱局面,尽管如此,他却把k2k系统操纵下的博尔赫斯装进了你体内。这就是说,他已经预见到你的人格和故事会变得不正常。” “但是,但是——” “他之所以把k2k系统装进你的体内,是因为有一个理由让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有必要给你一个虚假的故事,让你相信虚假的历史。” 我万分急切地想从这句话中找到真相,我想赶在冒牌货公布之前先找出真相,至少能让自己更从容一些。然而在我找到真相之前,冒牌货已经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现在拼命想要相信的十神忍是有原型的,原型人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她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中被杀了。” “……那我是谁?” “你是‘件’啊,你本身就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 7 我的大脑决堤了。话虽如此,这个大脑其实并不是我的,直到今天我一直相信是“我”的东西,看来早已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那么我就连崩溃也做不到了,幽灵,不错,我是幽灵,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因此我没有资格奢望崩溃。我也是没有办法思考的,尽管如此,我现在却以十神忍的身份在想事情,这让我感到很不自然,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我想尽快找回自己,找回真正的我,然而要是相信冒牌货说的话是真的,那我就是“件”了,我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是“可怜牛”,是绝望高中和who那伙人正在满世界找的会预言的怪兽。那么,我不是人了? “不要胡说八道,”我勉强反驳道。“和夜在十鸦城跟‘件’见过面,没错,和夜跟‘件’见过面,跟他见面的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 “看样子你们姐弟俩做了一个很相似的梦啊。” “梦?” “我看过‘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的记录,里面可没有那样的记载啊。不管你引用多少伪书的内容,那都是不可信的。” “怎么会呢,和夜他可是从‘件’那里听到了预言……” “在你们记忆里可能是那样吧,”冒牌货对我不予理会。“话说回来,这一手玩得可真是漂亮,正品先生为了把‘件’藏起来,把‘件’的记忆本身消除了,我真是想不到比这更巧妙的隐蔽工作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让‘件’消失,就是为了这个,你才会诞生。” “我现在实际感受到的这个意识,是十神忍的意识吗?还是‘件’的?” “关于意识是很难说清楚的,大概是前者吧,毕竟你是用十神忍覆盖保存下来的。” “把人说得跟电脑一样。” “区别不大,即使一开始变化很小,每经历一次覆盖,数据的内容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最后‘件’的数据完全消失,就算文件名还是‘件’,文件内容已经是十神忍了……不,应该是‘模仿十神忍制造出来的另一个人’吧。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我的大脑决堤了。话虽如此,这个大脑其实并不是我的,我不是十神忍,而且“件”的意识也早已消失,毫无浮出水面的迹象。那么我到底是什么人呢,接下来又该怎么活下去呢。以十神忍的身份活下去?也许这个人格是能够保持下去的,但我只是一个冒牌的十神忍;找回原有的人格?那样的话“我”就会消失。以无名的“我”的身份活下去?心灵是冒牌的十神忍,身体是“件”的身体,这简直就跟奇美拉似的。我感觉到自我认知正发出声音逐渐崩溃,努力想要保住这个带引号的“我”,我开始觉得这种行为显得很愚蠢。我想消失,我想消失掉算了,因为“我”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正是最接近冒牌货的……。 “不要输给真相。”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直在旁静观事态发展的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用手指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把正在逐渐崩溃的我纳入他的视野范围,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类似于鼓励的神情,还是说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编造出来的故事呢。 “白夜大人……请您回答我,冒牌货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我真的是‘件’吗?” “没错,”白夜大人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为了把‘件’封藏起来,用k2k系统制造出了你这个人格。”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你就是‘件’,这是最高机密,即使你就是本人也不能走漏消息。” “太差劲了。” “我对你的感想毫无兴趣。别说这个了,不要输给真相,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就是你,只有白痴才会因为实际存在的问题烦恼不已。” “对我而言从来就谈不上什么实际存在的问题。” “要是你的自我产生动摇,那么世界也会随之动摇。” “我的世界一直都在动摇。” “不管会出现什么样的真相,你都不必去理睬它。就算一切都是虚假的,你也已经得到了让自我确立的力量,不是吗?既然如此,当真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应该昂首挺胸去面对它。” “我做不到。” 相信我自己,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引导你前进。” “呵呵呵,劝你还是别说了,正品先生,这家伙听不进你说的话,”冒牌货动作夸张地摇着头,再次向我发起攻击。“那个人一直在骗你,你被利用了。你就是为了隐瞒‘件’的存在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你的存在本身毫无价值,这就是真相。” “那可不对啊,”白夜大人反驳道。“你刚才的话里掺杂着一句谎言,这家伙曾经是有价值的,撰写《白夜行》的价值。” “真是残忍啊,正品先生,为什么要说曾经呢。” “我没那么卑鄙,不会为了博取别人的好感说些好听的话。” “你采取那么冷漠的态度真的好吗?这家伙已经失去对你的信任了。” “哼,这就是她必须要通过的考验。” “十神白夜已经信用全无了,你欺骗她,利用她,对她毫不珍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对于为了自己方便而制造出来的东西,连一句温柔点的话都舍不得说。” “表面好听的话,模棱两可的温柔,毫无必要的罪恶感,这些十神都不会采用,只需要指引出前进的方向,那就够了。冒牌货,如果你把我当作目标,那你就应该记住这一点。” “我明白了,在我成功取代你的时候,一定会像这样……” “吵死了,给我闭嘴,肥猪!”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我。是我,是的,是我,是我,就是我,是我,是十神忍说出了这句话,是我说出了这句话。众所周知,是这个我说出了这句话。 “你这样的肥猪怎么可能代替白夜大人,”我还要说。“白夜大人是上帝,他就应该是这个态度。愚民、信徒、所有物,都不会向上帝祈求他的慈悲,因为只要相信上帝就能得救。” “怎么,看样子语言虐待还不够吗?在你陷入绝望之前我会一次又一次重复的,你被十神白夜利用了,你是为了隐藏‘件’而被制造出来的人格,你是……” “吵死了,给我闭嘴,肥猪!那又怎么样,上帝造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就算我的真实身份是‘件’,就算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十神忍,我也还是我,我还是十神忍。对我来说白夜大人是上帝,我观察他,为他撰写传记,这就足以让我感到幸福,这就是我,十神忍,这个事实是不变的,我相信上帝说的话,这是不变的,你的话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进去了吧,你从生到死都是头孤独的猪。” “你在愚弄我吗?” “我会相信,相信相信白夜大人的白夜大人。” “哼,总算回来了啊,这才是我的‘蓝墨水’。” 白夜大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夸奖一只听话的狗,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自觉是一只听话的狗,把舌头吐了出来。 “白夜大人……原来真的是上帝啊。” “啊?” “因为是白夜大人把我创造出来的。” 造人是只有上帝才能进行的伟大事业,只有上帝才能拥有的特权。 因此, 果然,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我和白夜大人再次转向站在棺材前面的冒牌货。冒牌货抖动着赘肉,难以分辨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懊恼。他甚至连我这样渺小的存在都无力摧毁,他是不是对这样的自己完全绝望了呢。 “冒牌货,这下你明白了吧,不管什么样的真相,不管什么样的选项,我们都会漂亮地渡过难关,把你发射出来的子弹一颗不剩全部反弹回去,赌上十神之名。好了,这次轮到我们来破坏你这本伪书了,说出你的目的吧,绝望高中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个舞台?” 8 “好吧……。我们绝望高中的目的,由三个动机构筑而成的舞台,我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冒牌货开始讲述。“这个世界不愿意让‘件’存在,这个世界上预言是不应该存在的,就连网罗了世上一切才能的希望之峰学院里也没有‘超高中级的预言家’。这就意味着,预言这种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就好像自然界没有蓝色玫瑰一样,世界不允许它存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预言是一种作弊行为,如果未来是可以预言的,那游戏系统就会崩溃,规则手册就会被撕毁,为了让‘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进行下去,那就必须消除会妨碍它的东西。” “‘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是什么?” “绝望高中的最终目标。” “真是个可耻的最终目标,跟你们很相配啊。”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就必须让‘件’这种超出常规的才能消失,这是第一个动机。当然,征服世界这个动机是假的,是为了迷惑那些愚民。” 第一个动机。 把“件”……我消除。 话虽如此,是否真有必要不惜如此大张旗鼓只为了让“件”消失呢,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能力,对于预言的分量几乎没什么真切的感受。 “预言这种才能真有这么厉害吗,只是知道未来而已啊,难道核武器不是更加危险?” 因此我这样说道。 “‘件’的能力超越常规,这一点我同意,”白夜大人回答。“关于核武器,虽然我不是阿伦特,但我认为,它只是让‘人类的自杀’成为了可能而已。至于预言,它则凌驾于物理和哲学层面之上,是真真正正的作弊行为。能够预先知道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的未来是什么样……。如果存在这种才能,那它将会成为毁灭世界的关键要素。这种才能是这个世界上、这个游戏里不应该存在的。” “那么白夜大人,您是为了保护世界把‘件’藏起来的?” “哼,不要搞错了,我只是想完全依靠自己的才能指挥十神,如此而已。” “绝望高中的障碍不只是‘件’,”冒牌货又说了起来。“‘世界的选择选择会’,它在不同于‘件’的另一层意义上违反了世界的规则。暗中操纵世界的组织只需要存在于那些相信阴谋论的人脑袋里,不应该让它真实存在,不应该让它躲在背后暗中操纵世界,不应该存在比我们更大的其他秘密组织,因此我们决定将他们全部消灭。因为我们这边有‘超高中级的王女’这个‘世界的选择选择会’成员,我们对他们的内部情报一清二楚,我们将战刃骸派到他们聚会的人骨教堂,把他们屠杀干净了。” 第二个动机。 歼灭“世界的选择选择会”。 然而。 “我还活着呢,”白夜大人说。“我,十神白夜,才是妨碍你们实现野心的最大障碍,尽管如此,我现在却还是活得很自在呢。” “虽然你那一如既往的自信令人厌恶,但这也是事实。正品先生,你的存在危险至极,十神财阀的贵公子十神白夜实在非常非常非常碍事,这次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你是个难以用常理揣测的人,你自己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不知为什么却能让我们的工作变得艰难。” “只要存在于此就能够消灭一切敌对势力,这就是十神。” “哎呀哎呀……我真是发自心底地羡慕你啊,在这么个到处都是冒牌货的故事里,你还是唯一真实的存在,掌控着一切。” “因为我就是真正的本人啊,我是不会输的,我是不会死的。” 险为夷,都是因为我们故意放过了你,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那是什么样的计划,解释一下。” “我不过是按照计划行动而已。” “主谋……不是你吗?” “呵呵呵,总而言之在这个故事里,就把我当作最终头目吧,要不然也太凄凉了,”冒牌货的声音一瞬间像是屏住了呼吸。“虽然跟我的情况不大一样,不过主谋似乎也非常喜欢你,看样子主谋是想要跟你一起享受校园生活的,因此主谋没有让你死。” “主谋是我的同班同学吗?在78届学生当中?” 白夜大人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虽说有战刃同学的例子在前,但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绝望,真正意义上的谁都不能相信了。绝望高中所代表的的绝望究竟在希望之峰学院内渗透到什么程度了呢。 “呵呵呵,我们都在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在捷克国内东奔西走,我们的目光可以说是在暗暗给你加油,你小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一边捣毁蚂蚁窝,一边注视着那些拼命挣扎的蚂蚁暗暗给它们加油?就跟那种感觉很相似。” “你们一直在看着我发笑吗,不可原谅。” “不是那样的,我们反倒对十神白夜有了新的认识,将十神白夜视作我们危险程度最大的敌人。我们之所以制造这次事件,从本质上说也是为了对付你,‘件’和‘世界的选择选择会’不过是次要的动机。” “怎么一回事?” “我们目睹到你的活跃表现后,对你的优秀发自心底地感到绝望。在本人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就能管理和运营世界,十神白夜的这种人格,‘超高中级的贵公子’的这种能力,让我们发起抖来,并且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果然必须把这家伙除掉。” 第三个动机。 除掉白夜大人。 然而,既然他们想要除掉白夜大人,却说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他,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那么进入裁决环节吧,呵呵呵,这次裁决的不是伪书,而是正典。心跳太过激烈感觉需要补充卡路里了啊。” 以冒牌货的话为信号,战刃同学从忏悔室里出现了,她一瞬间就绕到了我背后,用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冰冷的刀尖刺激着我的皮肤,我不由得身体一颤,但我是不会屈服的。 “把我当作人质也没用,因为我的生命没有那个价值。” “你这么说我也很难办……” 战刃同学叫了起来,像是吓了一跳。 “正品先生,让我们开始最后一项活动吧,接下来你必须作出选择。” “怎么一回事,解释一下。” “我想让你作出选择,是征服世界,还是不征服世界。” “你说选择……” “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个故事都会结束,剧终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大团圆结局,”冒牌货说。“目前的情况的确对正品先生你比较有利,没有人能够控制‘绝望病’,你跟捷克政府暗中勾结,我在布拉格城堡的正中央,并且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得到许可把你杀掉……” “事到如今才开始说丧气话吗?” “这一战已经注定是你胜利了,如果你想要打倒我们,想要征服世界,那就赶快作出选择吧,现在选项就在你的眼前。”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你会怎么办,正品先生,是征服世界?还是不征服世界?赶快决定吧,‘征服世界宣言’的最后期限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要是直到晚上六点那时还什么都没发生的话,那我就会面子扫地了。” “哼,肯定有什么条件吧?” 白夜大人询问道,用匕首抵着我的战刃同学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取出了一个药瓶,说:“呃,这是消除记忆的药。”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吗?” “啊,那个……是假的。” “把话说清楚。” “我来吧,你不用说了,”冒牌货说。“那种说法只是为了方便起见,能够准确消除指定记忆的特效药,能够随心所欲抹去一部分记忆的大脑手术,甚至可以是k2k系统,只要你喜欢想怎么解释都可以,总之我们手上有这样的东西,这就是绝望高中的王牌,这么说并不过分。” “令人难以置信啊。” “随便你吧,信仰是个人自由。” “要是我选择征服世界,你们就要让我吃下这种药?” “不,正好相反。” “相反?” “要是你不征服世界就要吃下这种药。” “莫名其妙,这样有什么意义?” “你要是选择征服世界,那自然就是你胜利了,十神白夜胜利了,完成了对世界的征服,你也可以不用吃下这种药。只不过,‘件’,十神忍必须要死在这里。” “要是我不选择征服世界呢?” “不选择征服世界,那自然就是你失败了,十神白夜失败了,没有完成对世界的征服,你必须吃下药,把十神忍的记忆从你头脑中抹去,并且你的才能要受到某种程度的限制,让我们以后能够自由行动。还有,你在捷克的同伴也要吃下这种药,同样抹掉十神忍的记忆。只不过我们会让十神忍活下来。” “不用杀了她吗,你们的目的应该是杀害‘件’才对。” “没那个必要,根据我们观察的结果,这家伙已经没有任何‘件’的记忆了。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让她就这样以十神忍的身份活下去,所以要把她的记忆完全消除,让她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活下去。” 居然会有这么简单的选择,只要征服世界,一切都会很顺利,反过来要是不征服世界,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了,白夜大人会蒙受耻辱,才能受到限制,让绝望高中取得胜利。 “白夜大人!”我叫了起来。“请您选择征服世界!我的性命不重要,而且,不管您怎么选择,反正我都一样会消失!” “呵呵呵,是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抽中了下下签,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本来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 “白夜大人,这种问题连想都不用想啊。” “是啊,想都不用想,”白夜大人点头。“我决定了。” “哦,当机立断,不愧是正品先生。那么就让我们为十神白夜征服世界的伟业来一场小小的庆祝……” “哼,你在说什么,我不征服世界了。” 9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10 “白夜大人?” “不要中绝望高中的计,这种征服世界是完全按照他们的计划制造出来的产物,我可不打算接受这种东西,”白夜大人像平时一样用淡然的语气解释道。“要是我在这里选择征服世界,的确能够阻止他们的行动,然而这是丢卒保帅,只是暂时的,既然主谋另有其人,那么在这里打败冒充我的家伙也毫无意义。” “不是那样的,白夜大人征服世界后,世界就能够达到更高的境界,就能够创造出一个让这些家伙嚣张不起来的世界,那将会是充满希望的世界。” “不对,要是我征服了世界,希望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他们的阴谋。要是现在在这里把绝望高中干掉,主谋将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布下另一个陷阱。到了那个时候,很难说我能不能发现那个陷阱并且及时阻止他们。” “一定可以的,白夜大人一定做得到。” 这些家伙就跟害虫一样,在房间里爬来爬去的单独一只赶走了也没多大意义,必须消灭他们的主力斩草除根。要是我在这里选择征服世界,也许的确能够消灭眼前的害虫,但这是一步非常糟糕的棋,它将导致希望的泯灭。在我选择征服世界的那一瞬间,他们的主力就会暂时销声匿迹,这样事情就麻烦了,因为很难说下次我还能不能再找到他们。” “所以您就要放过他们吗?” “我放过他们,绝望高中的行动反而会受到限制,希望将会从中诞生。” “希望?”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那些愚民吧。” “啊?” “因为我不是上帝啊。”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我剩下的左眼里扑簌簌地流出了泪水。 “我不是上帝,只是个普通人,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绝望高中最忌惮的就是白夜大人,”我流着泪一口气说道。“要是、要是白夜大人不征服世界,就会被他们逼着吃下那种药啊,按照他们说的,您的才能会受到限制啊,白夜大人的才能被毁掉的话,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绝望了。” “不,还有希望。要是我不征服世界,这些家伙就会开始进行下一项行动,他们会靠着这些人和这种能力去制造‘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而且不会有任何迟延。” “您有什么根据?” “这家伙刚才说过,要是我没有选择征服世界,他们就会让身在捷克的78届学生也吃下药,消除和你有关的记忆。尽管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却对此并不担心,这就意味着,‘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他们的主谋,他们的主力部队此后很快就会开始行动。这是我的推断,怎么样,冒牌货,有没有哪里说错了?” 白夜大人将视线投向冒牌货,对方只是保持着沉默无语和面无表情,这是肯定的表示。绝望高中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马上就会进行下一步行动。 “从十神的角度来看,现在的绝望高中构不成多大威胁,跟学生运动几乎没有区别,可以说是个低级的组织。你知道赤潮是什么吗?” “您说我知道什么?” “赤潮。” “……是浮游生物大量繁殖让海水变红的那个赤潮吧。” “没错,人类活动带来的影响让海水中的营养成分含量过多,吸收了这些营养成分的浮游生物异常增殖,令海水变红,对人类产生了负面影响。” “为什么这种时候突然提到环境问题?” “先听我说完吧。绝望高中和赤潮的产生原因是一样的,这些家伙吸收了世界流出的脓水,大量增殖,打算毁掉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像处理浮游生物那样,整备下水道,抑制他们的增殖就行了,就是环境治理。这种小事就算我不在你们也一样能做好吧。” “要是白夜大人不在了,我、我……” “这些家伙的下一步行动肯定是有破绽的,用希望去攻击这个破绽吧,那样就能取胜了,”白夜大人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因为我……没错,我信任我的同伴。” “但是主谋可能就在这些同伴当中啊!” “那些家伙一定能够把主谋揪出来的,但是,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想要揪出主谋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不能给绝望高中时间让他们积攒力量,对他们而言,我选择征服世界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不是那样的,在白夜大人统治的世界里他们这样的人只是不值一提的渣滓。” “不管是什么样的世界,在希望的面前绝望就是渣滓。” “那世界就应该交到白夜大人手上……” “你还没听明白?我不选择征服世界,就能让更多的希望留存下来。” “要是您现在不在这里选择征服世界,世界就会毁灭了!”我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吃下药之后,白夜大人在毁灭之后的世界里说不定就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了啊,说不定就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四眼了啊。” “没有问题,同伴会代替我解决一切。我的同班同学勉强还算优秀,当然他们是比不上我的,应该会费不少功夫,但最后还是会胜利的。” “我不要,我不要白夜大人毫无建树的世界,我不想看到白夜大人会被嘲笑的世界。” “想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就算我真的成了什么外强中干的四眼,我也一样能够引导你们前进。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一定会引导你们前进,赌上十神之名。” “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自己就快不是自己了,白夜大人却还在若无其事地说着这种话,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想法。自己将会消失,自己将会结束……难道他就不害怕吗? “最重要的是,我不选择征服世界,你就可以活下来。” “这根本不重要!而且反正记忆一样会被消除,我一样会消失,这跟死是一样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忆,你只有心灵和身体,你不就是在这个前提下一直活到现在的吗。什么消除记忆的药,管他呢,不用理,你要取得胜利,你已经战胜了虚构,战胜了真相,你一定可以。” “不要,不要,白夜大人!” “要跟你说的就这么多了。快点完事吧。” 白夜大人不顾我还在大声哭叫,向着冒牌货那边走去。 “真的可以吗?” “什么意思?” “真的可以吗?”冒牌货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征服世界的终点就在你的眼前,就像躺在软床上张开双腿的处女一样等着你,你只要扑上去就行了,然而为什么你能够那么轻易地放弃征服世界?” “哼,因为我没那么饥渴啊,我从没有过渴望得到整个世界的想法。只要我在那里,就能够维持我的存在,因为我是真真正正的本人,你这个冒牌货怎么可能明白。” “是啊,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到底强大在哪里。” “因为你还是小孩子,”白夜大人嘴角边露出笑容。“不过,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孩子,总有一天也许你也需要去引导别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理解我的真意,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样完全感觉不到是我赢了。” “哼,你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果然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征服世界吧。” “…………” “你的计划就是迫使我选择不征服世界,以此折磨我对吧,不过很遗憾,事情不会如你所愿,苦恼呐喊慌张崩溃,皆非十神白夜。” “……吃了药变弱之后,你也许会沦落成一个会苦恼呐喊慌张崩溃的人啊。” “那不是很可爱吗,跟现在的我比起来颇有可爱之处,应该会受到别人的喜爱吧。” “我需要准备一下,给我五分钟,”冒牌货背过身去。“正品先生。” “什么?” “这次征服世界干得漂亮。” 冒牌货说了这么短短一句之后,离开了大教堂,战刃同学也慌慌张张地放开了我,跟在他后面走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这下就结束了,”白夜大人平静地吐了口气。“哎呀哎呀,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周末,希望明天是个普通的星期一啊。”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算把对方忘了,我们也都活着,虽然可能只是白日做梦,不过我们应该还会有交集吧。” “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我不记得白夜大人,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是由今后的我们去创造的,按照平时那样来就好了。” “就是不能‘按照平时那样来’了啊,因为记忆会被消除。” “让你吃了不少苦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擦了一把眼泪,把呜咽和不满都吞回肚子里。“我……发自心底感谢白夜大人,是您创造了我,前提是如果我真的有心的话。” “你是有心的,而且,能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很欣慰。” “白夜大人,那个……”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欲言又止。” “您不害怕吗?” “不害怕。只是,有那么一点——” “咦?” “有那么一点,觉得寂寞啊。” “嗯……的确寂寞呢。” “怎么也想象不出我不再是现在这个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关于这个问题,我才是您的前辈呢,”我勉强挤出笑容。“还是有些事情我比白夜大人更了解的。” “是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果然是个距离上帝很远的人。”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至少对我而言,您就是上帝。” “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绝望高中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崩溃。” “真想看看啊……。白夜大人征服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已经满足了,对于今天为止的自己,我没有任何悔恨。” “最后没能驳倒白夜大人,是我唯一的遗憾。但是,今后我不会再发牢骚,因为白夜大人是我的上帝,而我……是你的姐姐。” “哼,这表情很不错嘛,‘蓝墨水’,看样子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令我得到了最后的真理。 故事很简单,一个青年打算去征服世界。 这个青年经历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冒险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平安归来,结局可喜可贺。 这个“青年”是白夜大人,同时也是我。 那么……我必须回去,必须回家去,在到家之前征服世界都没有结束。话虽如此,变成另一个我之后,我要回到哪里去,又会经历什么样的冒险,去到何方呢?感觉就像没带旅游手册出发去参加修学旅行一样,但出人意料的是,这种感觉倒说不上像地狱那样煎熬。 “哎呀,”白夜大人碰了碰眼镜。“不知什么时候眼镜变形了。把替换的拿来。” “马上。” 我取出眼镜,把白夜大人本来就没有变形的眼镜换了下来,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白夜大人……请收下这个。” 我把自己的钢笔递给他。 白夜大人接过钢笔,放进了自己外套胸前的口袋。 “‘蓝墨水’。” “在。” “辛苦你写《白夜行》了。” “不好意思,文字很拙劣,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写了。” 冒牌货发出野蛮的脚步声走了回来,我有些愤慨:还不到三分钟。然而冒牌货并不理会我的心情,把一台大型手机塞给了白夜大人。 “这台手机已经跟全世界的扩音器连上了,用它把真相告诉那些愚民吧。” 白夜大人从冒牌货手上接过手机,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耳边,仍然毫不犹豫地开始说话。 “是我。 “你们看了无聊的‘绝望小说’,享受着‘绝望病’的滋味,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一件事,长话短说吧。 “我放弃征服世界了。 “所以你们也放弃吧,放弃破坏世界,然后面对现实吧。要在这个世界上前行,最有效的不是破坏,而是建设,这一点就连你们也应该很清楚吧? “‘绝望小说’你们也许已经看过,或许接下来正打算去看,而它其实并没有引发‘绝望病’的效果。 “它只是一本普通的书。 “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它只是一部普通的虚构作品。 “它没有任何效果。 “‘绝望小说’没有让人发疯的能力,这一点你们也很清楚。尽管你们心里有数,却欺骗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发疯了。你们想要破坏这个不如意的世界,陷入了‘绝望病’的狂热之中;你们认定这是个逃避世界的机会,加入了这场大骚乱之中。” “别再做蠢事了,回归自我吧。 “去学习,去工作,让人生向前进,不要找些无聊的借口以此逃避,不要沾染无聊的思想玩世不恭,不要说些无聊的抱怨就此安心,不要找些无聊的同伴安于现状,不要叫嚣这是个无聊的世界自暴自弃。 “世界会延续下去。 “世界不会终结。 “只要你们能够让自己的心灵、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记忆用作正途,正当地活下去,世界就是由你们所推动的,绝对不要忘记这个事实。 “明天是星期一,一个星期的开头,让你们重新振作起来的机会近在眼前。你们应该不会想要逃避这个机会吧? “言尽于此。 “晚安。” 这就是真相。 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发疯的书,刻在人类dna里的屠杀系统,控制人脑的未知虫类,这种随心所欲的情节发展,对于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书就是书,故事就是故事,人生就是人生,不会多,也不会少。 我想起了k说过的话。我记得他说过,‘绝望病’发病的原因有可能就是跟博尔赫斯同一类型的谎言,没有装上k2k系统的普通人,他们对自己说谎,完全骗过了自己,他们为了破坏不按自己意愿前进的世界,为了逃避难以向前发展的人生,自己主动患上了“绝望病”这种虚构的病,眼中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现实。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裁决,跟我一样。 “呵呵呵,我们早就知道‘绝望小说’没有任何效果,那些家伙只是看了一本普通的书之后就开始到处闹事,这作为‘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的前哨战,相当值得一看啊。真是令人绝望,真是一帮无可救药的愚民,不过呢,听好了,正品先生……这就是人类。绝望是会感染的,而希望究竟能否阻止这一切呢?”冒牌货取出了两个药瓶。“这是普通的安眠药,首先要让你睡着,在你睡着之后再动手。放心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是你的……崇拜者啊。” coda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星期一。 十神白夜走在去往希望之峰学院的路上。 走在他周围的自然还有其他“超高中级”的学生们,他们也正在去上学的路上。这样的情景仿佛在说才能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权,这令十神感到愉快。所谓的才能不过只是一张车票,用来搭上通往胜利的列车,没有车票可以坐汽车,没有汽车可以用自己的脚走着去。要想让自己的人生走向胜利,归根结底要靠个人努力,十神是这样坚信的。 后方传来了一个毫无心机的声音。 那是江之岛盾子的声音,她跟十神同样是希望之峰学院的第78届学生。 “哈啰十神!一大早就摆着这么一张臭脸啊!你可是英雄,表情就不能再有点英雄样吗?呀哈哈哈!” “你才是,难道就不懂得用更适合早上的声音打招呼吗,我的头痛起来了。” 准确来说,头痛自从回到日本之后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对于自称“超高中级的完美”的十神来说,健康管理的失误是不应该存在的。 “盾子妹妹的嗓音从早到晚都充满魅力才对。不说这个了,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 “你的人生啊,没有被逮捕或是受审判吗?” “哼,我可是拯救了世界的人。” 这个周末,一名青年欧文·埃雷维塔引发了让世界走向毁灭的“征服世界未遂事件”。积蓄已久的怨恨,以及妄图征服世界的幼稚欲望驱使他实行了此次事件。 欧文·埃雷维塔冒充十神白夜,利用自己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的身份,在全世界四处播撒包括“绝望小说”在内的混乱的种子。然而他找错了对手……十神发自心底地这样认为。恰好身在捷克的十神经历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冒险之后,揭开了“绝望小说”的真相,逮捕了欧文·埃雷维塔,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就这样,他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但对于十神本人来说,这只是个稍微有那么一点忙碌的周末罢了。 世界没有终结。 征服世界没有成功。 跟之前一样。 “话说回来,拯救世界很了不起吧?”江之岛把脸凑了过来。“说实话,我之前真是小看你啦!” “听你说得这么明白感觉很恼火。” “虽然我没出日本,但一样也是跟你一起拯救了世界的伙伴嘛。耶——!聪明又可爱的盾子妹妹又多了一块金闪闪的奖牌,杂志那边的工作多了好多,连吃百奇的时间都没有了,真是人气爆棚!” 后方再次吵嚷起来。回头看去,索尼娅·内瓦曼德正坐在一辆看上去智商低下的金色牛车上,一个戴着帽子眼神凶恶的男生正汗流浃背地拉着车往前走。 “听我道来!我可是拯救了世界的王女殿下,众位头抬得太高,行跪拜礼,行跪拜礼……。啊,这不是十神同学吗,早安。” 索尼娅从挑起的车帘里探出头来。 “白痴王女,一大早的吵死人了,还有,这不是自夸,拯救了世界的应该是我才对,你不过是恰好在我旁边而已。” “十神同学,今天早上您是一个人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上学的。” “也对,看起来您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呢。” “听你说得这么明白感觉很恼火。” “呼、呼、呼——太重了……”那个拉牛车的男生快要累晕了。“啊,您、您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说索尼娅同学太重了,索尼娅的同学的体重我倒是恨不得用脸来感受呢,请放心吧!” “那么十神同学,祝您愉快。” 索尼娅对那个男生不予理睬,挥了挥手,牛车向前驶去。留在原地的十神和江之岛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并排沿着通往希望之峰学院的路往前走。 “结果……世界还是没有结束啊,”过了一会儿,江之岛小声说。“我其实还有点期待的呢。” “原来你相信末世论吗。”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世界要是真的会结束的话,我有点想看看那是什么样。十神你没有这种想法吗?” “没有。”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一个人想看到世界末日,那证明这个人对现实感到不满,就跟那个制造了‘征服世界未遂事件’的人一样。” “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事件的元凶之后怎么样了?” “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详细情况不大清楚,只听说他在狱中发了疯,一直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必他是很难出庭接受审判了。” “这个结局真无聊,我绝望了。” 江之岛一边走一边伸懒腰,突然发现了走在前面的战刃骸,说:“啊,是姐姐,那就拜拜了十神,教室见——”然后跑了起来。这对姐妹尽管毫不相像,看起来感情却非常好,她们一起走了。 十神走进教学楼。走廊上也有很多学生,在十神眼中,他们毫无例外都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和平的生活,无聊的日子,平凡的校园生活。无聊得让人腻味的景色,十神对此感到满足,在这个平庸得让人想吐的世界里,自己却能够迅速采取行动,他对此感到满足。 他发觉走廊对面有个女生正站在那里等候,这位全身穿着哥特萝莉风格服装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学塞蕾丝……准确来说,是塞蕾丝缇雅·罗登贝克。 “早上好,十神君,您的走路姿势跟平时一样洋洋得意呢。” “不准挑剔我的行走姿势,”十神觉得今天跟他打招呼的人特别多。“死老鼠呢?” “我并非总是跟山田君在一起的。不提这个了,我查了账户,报酬收到了。” “哼,十神从不说谎。” “这样一来我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呢。” “别提什么梦想了,这个周末我碰到的人都喜欢说自己的梦想,这种话题我已经受够了。” “那么我换个话题,在进教室之前,给您一个忠告。” “忠告?” “接下来班上的同学打算举办一个惊喜派对为十神君庆祝。在十神君进入教室的一瞬间,迎接您的将会是大量的碎彩纸、大量的纸炮以及写在黑板上的‘谢谢十神君’。” “……难得的惊喜,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 “真是意外啊,我还以为您不喜欢什么惊喜呢。” “配合愚民策划的活动也是身居高位的人应尽的义务。” “真令人同情呢。话说回来十神君,您听说了那个传言吗?” 塞蕾丝的语气变了。 “传言?怎么一回事,解释一下。” “多亏了十神君,世界恢复了和平,但充满火药味的‘巡游’仍在继续,并且很难说今后会不会再发生跟此次类似的事件,因此学校加强了警备,对于绝望的警备。十神君,您应该已经听说……‘希望之峰学院要塞改造计划’的传言了?” “‘希望之峰学院要塞改造计划’?” “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学生要在校内建造要塞,就是这样的传言。” “这玩笑很不高明,思路太过时了。” 这是发自心底的感想。冷战时期拍摄的电影里面作出的应对措施也会比这更好吧。 “就我看来,这不是一句玩笑就能解决的。虽然世界变得如何我并不关心,但要是世界终结了,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我的梦想还未实现。” “哼,不要杞人忧天,只要有我在,世界就不会结束。”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不,只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塞蕾丝按着头。“只要一想起在捷克发生的事我就会犯 偏头痛,一定是因为跟山田君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为了发泄一下压力,我要去责骂一番那只死老鼠。” 似乎是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塞蕾丝离开了。漫不经心地看着塞蕾丝走上楼梯的背影,十神本打算思考一下刚刚听说的“希望之峰学院要塞改造计划”,思绪却像是一团乱麻。自己的思考变得迟钝了,这让十神有种新鲜感,他走向教室。 随即他发现了腐川冬子。 腐川脸上带着阴沉的表情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抱怨着:“为、为什么要人家搬东西……”定睛一看,她双手抱着一个纸箱。 “腐川,那个箱子是怎么回事?” “白白白!” “不准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在问你那个箱子是怎么回事。” “白、白白白白夜大人,这是……那个,猫的尸体!” “恶心。” “是我在河边捡的!” “是打算用来给我惊喜的小玩意吧?” “您!您怎么知道的!” “休想在我十神面前有任何隐瞒。” 十神这样回答,纸箱一下子从腐川手上落了下来,她沮丧地低下了头,本就阴沉的表情进一步恶化,长长的三股辫垂在走廊的地上,全身都透露出悲伤的情绪。 “完了啊————……。我提议的这个‘为了抓住白夜大人的心举办惊喜派对的大作战计划’居然自己给说漏嘴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走漏了风声,这下彻底完了啊————” “我全部都听到了啊。” “割脉都不够了,真恨不得把手都割下来……” “哼,不要急,腐川,我就当作不知道会有惊喜派对吧。” “什么?” “让愚民快乐也是我的义务。” “唔嘿嘿。” “为什么你会是那种反应。” “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白、白夜大人啊,真是太温柔了,真、真让人受不了,子宫口打开了————……!” 腐川的眼睛变成了心形,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想把纸箱捡起来,却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好痛”,按住了手腕。 “你受伤了吗。” “是的……手腕扭伤了,好像是在捷克受的伤,肯、肯、肯定是那家伙干的……。呜呜呜,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事啊——” “你完成了你的任务,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 “是这样吗?” “你对我的工作作出了贡献。” “您太客气了……。就算没有我,白夜大人您一个人也能够完美解决这次的事件。” “那是当然。话虽如此,我之所以能够解决‘征服世界未遂事件’,只是因为这个任务恰好落在了我身上。要是当时的立场或是状况有所不同,主角就不会是我了,拯救世界这种行为充其量不过如此。” “您拯救了世界还这么谦虚!太棒了————……!” “别靠近我。” “我会跟随您一辈子!” “别流口水。” “只要是白夜大人的体液我都能喝下去!” “别说这种可怕的话。怎么样,你手痛的话让我来搬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老是这么吵。这次又怎么了?” “这、这个温柔成分100%的白夜大人是怎么回事,我……我难道在做梦吗?”腐川把自己的脸扯到了极限。“还是说,难道世界差不多下个星期就要毁灭了吗?” “要是真变成那样,这次就轮到你们来保护世界了。你们就证明给我看,你们身上的‘希望’那两个字不是摆设吧。” “这种事我做不到……。我所能做的只有伴随在白夜大人的身边,在离您最近的地方,就像空气那样。” “哪有空气会像你这样喜欢表现自己啊。” “那我就变成真空!变成虚无!” “哼,听好了腐川,在量子世界里真空不等于虚无。” “您在说什么?” “真空是会‘涨落’的,物质在不停地出现和消失。” “人家是彻头彻尾的文科生……有点想象不出来。” “我打个比方吧,比如说你的亲密朋友死了。” “白夜大人您不要死!!” “都说是打比方了,还有,我跟你的关系一点都算不上亲密,”十神立刻说。“你想象一下,在那个朋友死后,你走进他的房间,这个房间也就是真空,房间里面只有这个朋友用过的桌子和笔记本。当然,朋友是不在这个房间里的,尽管如此,这个时候,你反而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朋友的存在,也就是说,即使在虚无之中,你也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你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完全的虚无的,它必定在某个地方观测和被观测,影响和被影响。听明白了吗?” “我本来就没有朋友……” “跟你要说的就这么多,赶快进教室吧。” 十神弯下腰打算把纸箱搬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外套的胸前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一支钢笔。 也许是由于落下时受到了冲击,蓝墨水从笔盖边缘冒了出来,像少女的泪水一样流淌而出。十神注视着墨水在走廊上漫开,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种温柔的感觉,像是被天使的羽毛轻轻一触。那只是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十神的大脑很快回过神来。 如此而已。就像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了一样,就像看完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一样,什么都没有剩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