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浮沉传》
第一章 归来
一轮冷月下的戈壁荒滩显得更加波谲云诡,望着满眼黄沙,我整了整肩上银光闪闪的盔甲,手中握紧了腰间拜月刀,心急如焚,期望那身影能在恍恍惚惚的地平线隐约出现。
脚下的城墙已经有些年月,依稀记得城墙角落一块与众不同青色石砖上,那年还豆蔻年华的樱色身影曾用拜月刀轻轻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曾经默默无闻荒蛮戈壁的边远小镇,也因为几百年前中原大燕朝的使者曾经路过此地并在此饮马而成为运贩丝绸的道路上重要的驿站。在此居住的,有燕朝人,有胡人,甚至还有摩诃人和拜占人。啊!就是那个摩诃僧人,一手托着看上去不太光亮但纯金的钵,一手抚摸我的头发,告诉我把名字刻在什么上面,自己的命运便和那东西紧紧相连。那东西的命有多长,自己的命就有多长。
于是在十六岁初夏,我把名字刻在了我认为坚不可摧的城墙基石上,也把命运,交给了这座城墙……
烈马的嘶叫划破了隔壁傍晚的宁静,我极目远望,枣红色的烈马驾着尘烟自地平线飞骋而来,马背上隐约一点金光。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他没错!
身影越来越近,我忙不迭匆匆跑下城楼,来到城门口,从腰间摘下拜月刀高高地举过额头,好像在膜拜夕阳。守城卫兵见了,五人一组弓着腰用力地推开城门,夕阳挤进了我的眼睛。
枣红色战马在我身前停了下来,也停止了刚才那呼天抢地的嘶叫,似乎一下子变得温润如玉。他身着金色战甲,胡人特有的棕色卷发在夕阳中和金色盔甲融为一体,笔挺的鼻梁勾勒出棱角分明十分俊朗的一张脸,和头发一样的棕色眸子温暖如昔。我一下子局促了,被这双眸子盯得措手不及,似乎那温暖的目光真的有温度一般,能把我的脸也温热……
金色护腕包裹的有力手臂突然一下揽住了我,我借力跳上马背,那坏心眼的枣红色战马立刻向城中跑去,留下了嘲讽般的嘶叫,让我不得不把头紧紧贴近金色的胸膛。
“城主,莫伦将军已巡查边境归来,现正在殿外等候城主召唤!”去年才从摩诃逃出来的宦官斯玛用那惹人厌的声音向我的父亲禀报着。
“进来吧!”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殿内传来,那正是我父亲的声音。我牵着莫伦的手,掀开胧月帐进了父亲殿内。殿正中,一个威严的身影端坐其中,银白相间的鬓角诉说着城主沧桑的一生,眉宇间的锐利如同雄鹰一样,似乎能瞬间看穿一切。
莫伦松开我的手,局促整理一下金甲,旋即单膝着地,右手紧紧握拳贴近左胸口,深深埋下了头:“城主大人,卑职巡查大燕边境归来。”
“边境可安好?”父亲双眼仍盯在兵书上,但我分明看见他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扫视着莫伦,让我心里生出莫名不安。
“回城主,一切安好。大燕农商与我国牧商互通有无,来往频繁。”
“大燕有新消息吗?”父亲仍旧盯着书。
“正要禀报城主。”莫伦猛地抬起头,棕色眸子显现出一丝不安。“从大燕都城上州传来消息,频繁侵扰我国的皇帝炅冥帝已经驾崩!”
“什么?”父亲惊得扔掉了兵书,我也吓了一跳。这炅冥帝在位二十三年,对凉都这座不归属任何国家管辖,却又是几国间相同要镇的城市,总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吞下而后快。父亲作为凉都城主,却总不温不火,不明确表态是否归顺。于是炅冥帝按捺不住对这块肥肉的**,一次次派兵侵扰边境。若不是身为胡人的莫伦在此戍守,恐怕凉都城早已经是大燕掌中玩物。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看了看那双棕色眸子,脸不禁绯红起来。
“可是出乎朝臣意料,继承大统之人却非太子,而是大行皇帝长公主朱嬅公主。”莫伦接着答道:“朱嬅公主于炅冥帝气息奄奄之时,先控制御林军,又软禁太子,现已昭告天下于十日后登基。”
“那是他大燕之事,于我凉都无干。”父亲的眼睛又盯在了书上。
出了殿外,胡杨叶被大风吹得呼呼作响,引得我一惊。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旋即搂了我过去,将我的脸深深埋在古铜色的胸膛里。油亮的皮肤透着阵阵热度。我抬起头,注视着那双我思念许久的眸子,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要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双唇立刻紧紧压了下来,狂暴地向我索取。一时间,我竟忘了该如何回应,手脚也不听使唤,渐渐失去力气,本能地回应着。
良久,莫伦终于放开我,估计我的脸庞必然已经红如落日,所以深深低下头,盯着鞋尖上那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平复心中惴惴不安。也许是这次巡视边境时间太长的缘故,莫伦此番回城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我心念着他归来理应如此,可这突如其来的吻也让我大吃一惊,他本不是这样的,虽然父亲已同意了这门婚事,整个凉都城也都认为将军与城主家大小姐结为秦晋之好是一段佳话,可我们即使在守城时也恪守彼此本分,丝毫不敢僭越。一来是因为我虽然是凉都城主之女,但也担负着守城重任,也是凉都守军副将,不可日日花前月下。二来莫伦虽跟随父亲多年,但毕竟是父亲从商时从西域沙漠中捡回的性命,虽对父亲忠心耿耿,毕竟是胡人血脉,在这大燕人居多的凉都城很难不招来非议。
“莫伦对不住小姐,一时唐突了,请小姐恕罪。”见我一直低着头,莫伦似笑非笑双手抱拳作起揖来,明明是神眼窝卷发的胡人模样,却学起了大燕的礼仪,倒也十分有趣,我不禁掩嘴笑了起来,两片绯红云霞已判若桃花。
他见我笑了,就已知我并未生气,只不过是嗔怒他罢了,便更放肆起来,强壮的臂膀一把揽过我的腰,趁我吃惊时,忙不迭在我额头轻吻,旋即放开我,纵深跨上战马,向城门方向跑去。边驭着马,边回首大喊:“月上柳梢时,莫伦等候小姐!”说罢,便策马离去,一缕黄土随马蹄去向城门守军的方向……
月上柳梢时,我来到了驿馆旁柳树林中,莫伦已经到了,见我轻步而来,眼中露出欣喜神色。我心知他欣喜什么。平日里因为我有公职,所以并不常着女装,反而一袭银色戎甲,红色披风,威风凛凛。而今日,我要见数日未见,而又心心念的男子,自然打扮得柔情似水。只见我身着浅碧色丝质上衣,腰间一抹青色琉璃沙的腰带,一块上好的青色翡翠下缀着紫色流苏,伴着我的脚步叮当作响。乌黑发丝如瀑布般随意束在脑后,不饰珠翠,仅用青色锦带捆绑着,几丝散发随意搭在肩上,更显出与平时不同的妩媚与不可方物。
莫伦轻轻抚着我的秀发,伸手将我揽在怀中。我也闭着眼,享受足以让我融化的温暖。
“紫焰。”他用只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唤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每一夜我望着大漠上弯刀似的月亮,都很不能马上回到你的身边。”说着,他将脸深深埋进我的头发,贪婪地吮吸我身上的香气。我愈加抱紧他,在他的吻中低喃:“我有何尝不思念你呢!每天,我站在城楼上,都期待你的身影能出现在地平线……”他不顾我还在诉说思念,用力横抱了我,向他府邸走去。我的脸羞赧地低下,将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中,随他将我抱进府中,进了后门。
“紫焰,等来日我娶你过门,定从正门而入。”
“莫伦……”
我在他怀中低吟着,心里乱极了。现在整个凉都城都知晓我们即将成婚,可毕竟没有行礼,这样贸然将自己付出去,是不是不太合适呢。他将我抱进他的内室,轻放在床上。我面若红霞,马上伸手抓了被子挡在我与他之间,深深低着头,盯着那绣着龙凤的锦缎被子。他搂住我,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身体:“焰儿,还怕么?”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是的,我是深爱莫伦的,我一遍一遍重复着,手则随着自己的心将被子缓缓拉开……
当我的双手缓缓拉开被子的时候,刺眼的阳光已经顺着窗子贪婪地照射进来,仿佛要将满室春色一览无余。我身无寸缕,依稀传来的疼痛也被眼前一缕缕阳光撕得粉碎。下意识地,我伸手去寻本应该在身边的人。手指却只传来被子上残留的一丝温热。我这才清醒过来,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不禁羞红了脸颊。以后,莫伦会对我很好的吧,因为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回过神来,在这春色如水的清晨,莫伦去哪儿了?
我连忙披上青衣,胡乱用翠绿色的绸带系了头发之后,望了一眼铜镜中已不是少女的自己,脸色微微泛红。这一切终究是要来的,只不过早了那么一些而已。早在第一次见到莫伦时开始,一切便都已注定了。那一年,我多大了?十六岁还是十七岁来着?
那一年,我贪玩,偷偷拿着父亲视若瑰宝的拜月刀登上了城楼,偷偷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将我的名字用力地刻在石头上。心想着,我紫焰生在这凉都城,死,也要死在这里,无论大燕有多强大,无论拜占人和胡人多么虎视眈眈,我也要与这座城共存亡。当我回到家里,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当年的凉都城副将,也是我武功的师傅李将军,居然脸红脖子粗地和父亲叫起板来,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即便李将军在凉都城的势利有多大,内心中,李将军是很尊敬我父亲的。眼前的一切让我不敢相信。李将军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声嘶力竭大喊:“城主!不可收留这个胡人!他来路不明啊!若是胡人或摩柯人的探子该如何是好?我大凉都岂不如崖边危卵,任人宰割吗?”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争执的内容无疑与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有关。这男人面色苍白,棕色卷发随着汗水紧贴在脸颊上,残破的盔甲上处处都是刀砍斧劈的痕迹,右臂上有一道尺余长的上口,正在汩汩流血。这男人疼得发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唇微微张合,显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模样。但那受伤的右臂却死死攥住剑柄,似乎还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
父亲摇摇头:“李将军,老夫敬你守城多年,为凉都立下汗马功劳。可此事,不能依你。”
“城主!万万不可呀!不明此人底细,如何能让他留在城中?”
“我大凉都在贸易繁忙时期接纳的人口不止十万,难道个个都要查明底细才准入城吗?”父亲眉头微蹙。我在旁听得分明,李将军的确是有些激动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将领而已,即便是敌对势力派来的,我凉都就怕了不成?
李将军见父亲不肯同意,口气又软了下来:“城主,末将先派人查明此人底细,若此人背景清白,就依城主所言,将此人留在城中为我凉都效力,如何?”
父亲沉一口气:“就依李贤弟所言!”
一场风波这样才平息了,我还记得,李将军离开议事殿时,深深叹了一口气。而我的眼光已经不在别人身上,而是被那苍白的脸上,坚毅的金棕色眸子吸引,这一吸引就是这么多年……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来到凉都近三十年的副将,父亲除了我之外最信任的兄弟,也是我的武功老师李破军将军,居然在那个晚上只带领二十亲兵偷偷溜出了凉都,消失在大漠里,再也没有了消息。而我则因为跟随李将军学习武功兵法多年,军中再无敌手,成为了凉都副将。而那个奄奄一息的胡人,在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之后,被父亲指派的大夫医治好,从此效忠父亲,凭借惊人的武功修为和兵法见识成为了凉都的主将,他就是现在的莫伦……
一时失神,竟想起当年种种,脸一下子又变得绯红,莫伦在那儿?我要去找他,我深呼了一口气,凝视镜中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容貌,轻轻推开了门。可我马上花容失色,眼前的情景让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我,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手不听使唤地发起抖来:“莫伦……”
第二章 灭门(上)
眼前的景色让久经沙场的我也不禁我紧了拳头。多年战场留下的经验让我赶忙回身轻轻倚在门框旁边,精神高度集中,因为眼睛所见的不仅仅是发生了战斗,而是一场杀戮,彻底的杀戮:莫伦家的管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儒雅老人已经被撕成了两半,两部分尸体分别被甩在了庭院的甬道上和左边的练武场门口。之所以说这是“撕”,是因为尸体并不像是战场上那些兵刃砍的,反而像被传说中的巨人手抓两脚从中撕开。昨夜还守在门边的两位我叫不上名字的侍女,现在已经都七窍流血,眼球突出,横躺在甬道上。这两具尸体的各个关节,包括手脚,都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似乎被人生生掰断一样。在她们的脖子处,还有紫黑色的抓痕,一看就知道是一击致命。我依着门框拼命地大口呼吸者,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但与沙场不同,这里的血腥气种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花香,而这种花似乎是我从未见过的,清冽又妖媚。
我依旧不敢动,各种疯狂的想法在闹钟旋转着。这里是凉都城主将莫伦的府邸。这座府邸虽说并不奢华,但也算是庭院深深,守卫森严,更何况城主府,也就是我的家离这里不过一条街,如果这里被血洗了,那么我家又如何?又是谁有这等本事,敢在这里杀人?莫伦家的管家是我父亲原来的家臣,身上也是有几分功夫的,怎么会死得这样惨烈?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本事?我久经沙场,不能说是高手,在这凉都城里我的武功也是翘楚,怎么会一点动静都觉察不到?
我越想越害怕,最害怕的是未知的敌人。我竖起耳朵听,没听到任何声音。我害怕极了,哪怕有一点声音也好啊!哪怕是敌人的声音也好,让我知道最起码还有人活着。
莫伦怎么样了?
我好害怕,身体依着门框慢慢转了过来,又面向那血腥的杀戮场。我攥紧了拳头,就算一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想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走了几步,迈过几具尸体,向旁边的练武场走去。我伸手,在老管家充着血突出的双眼上轻抹,老管家这才闭上了刚才还写满恐惧的双眼。在练武场旁边的武器架上,我挑选了一把弯刀,重量虽然并不重,但是刀刃看上去十分锋利,我想,这足以自保了。
我缓缓向前走着,血腥气也原来越浓,地上随处可见尸体的残片,有胳膊,有腿,甚至还有内脏。这让我难受极了,不禁捂住口鼻,让自己不吐出来。过了甬道,我仍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偌大的将军府竟像是被结界隔绝了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死气沉沉。唯一告诉我,我自己还活着的,是仍能听见的血液滴落的声音。
“老鬼,找到昨晚儿那鬼叫的婆娘了吗?”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半晌过去了,我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要知道以我的武功修为,一般的杀手或军人是不可能逃过我的耳力的。这只能说明这个声音的主人强大程度远远在我之上。这声音尖锐极了,仿佛河边鸭子被勒着脖子一样,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原本只是想灭这府里上下,谁知那臭小子居然抱个美人儿回来鬼混,这会儿又不知去哪儿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浑厚了许多,似乎出自一位长者之口,但目前的情形,无论什么样的长者,似乎都来者不善。我的手又开始发抖了,声音越来越近,而我只能轻纵身体躲在回墙后。手握着弯刀,用镜子似的弯刀面观察周围的一切,判断眼前情形。
现在我所知道的无非几点。昨夜我与莫伦回府时,这些杀手就已在府中等候。而身为武将沉浸沙场多年的我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其次,这些人现在在找我,因为某些原因昨夜并没有在我与莫伦翻云覆雨时大开杀戒,而是选择在我昏昏沉沉睡去之后神不知鬼不觉进行屠戮。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莫伦已经遇害,否则不会只寻找我一人。
想到这些,我的心更痛了。连呼吸都变得惊人疼痛,力量在胸口与理智在厮杀。我最爱的人,我刚刚为之付出所有的男人竟然已经死了!我想象不出莫伦的样子,是和那些丫鬟一样,抑或死状更想管家……
此时我真想拼了命冲出去,即使飞蛾扑火,即使可能连杀手的面都没看清便随莫伦去了,我也愿试一试。我最爱的男人不在了,天下与我还有什么意义?
“看那婆娘昨晚的浪荡样子,真不像个雏儿。可偏偏咱刚才去搜屋子时,在床上还看见落红了。真是便宜了这臭小子!”那鸭子一般的声音又传入我耳中。
“你这银魔,香艳场面见得还少么?主上交代不留活口,你却偏偏看了场好戏才想起来动手,怎么样?现在这丫头不见了,你如何向主上交代?”
“老鬼,我估计这丫头定是逃走了,反正她又不知道是谁干的,管她呢。”鸭子一般的声音渐行渐远。“看了一晚上好戏,咱也该演一出好戏了。哎呀我这小兄弟跟着我也熬了一晚上,是该找个勾栏舒坦舒坦了,也不知道凉都有什么好地儿没有……”
随着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我的恐惧更加深了。因为明明两人身上的杀气远去了,我却没有听见任何除了说话声以外的声音,哪怕是脚步或呼吸声,也没有听见。这是什么样的高手啊!
又呆了半晌,我才敢出来。内心的悲愤已经让我疯狂了,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疯狂地在院子里外,各个房间中寻找莫伦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莫伦也如我一样,幸运地逃脱了追杀。
终于,在大堂的角落里,我见到了熟悉的金色。那金色的铠甲已经破碎了,胡乱地丢弃在地上,可是铠甲是空的,虽然受到了损伤,但并没有血迹存在。我长舒了一口气,也许莫伦还活着。但接下来,这个想法却被我自己推翻了,因为我在盔甲的旁边看见了莫伦的佩刀——金月弯刀。听莫伦说,这把刀是他恩师所赠,已经跟随他多年。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末轮被我父亲救下时,即使陷入昏迷,也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弯刀。莫伦说过,人在刀在,什么时候刀离开了他,也就是他已经死了的时候……
我的心一片死灰,我知道莫伦一定是收到了巨大的创伤,以至于无法携带佩刀。我的心揪得更紧了。
突然,我想起,我应该去寻求帮助。在这凉都城,我不是一个只会哭泣的无知女子,而是城中副将。主将府邸遇袭,说不定就是一直对凉都虎视眈眈的各色势力之一,与公与私,我都应立刻将此事禀明父亲大人才行!
想着,我拿起金月弯刀别再要带上,跑出府邸,溜到小巷从后巷向家中跑去。毕竟主将府邸受到这么大的损害,不久就会闹的满城风雨,也许那些杀手还在附近监视着,我不能不小心提防着,一路躲躲闪闪,见确实没有可疑人跟踪才轻依在后门处,长舒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又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伴随着的还有浓浓的烟味,似乎什么东西烧焦了。我赶忙捂住口鼻,驱散眼前的烟,定睛看去。
第三章 灭门(下)
映入眼帘的是门口的一张梨木椅子,腿部已经有些许烧焦的痕迹,但是火已经灭了,一看便知已经燃了许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眼珠严重突出着,原本就不太浓密的眉毛已经被火烧尽,显得极其怪异。嘴张的很大,似乎下颌骨已经脱臼了一样,让原本就让人厌弃的一张脸显得更加可憎可怖。这人不正是让我及其厌烦的宦官斯玛么?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即定了定心神,闯入府中。那个可恶的宦官死了就死了,可这府中满是血腥气,到处都冒着烟,但每一处着火处的火势并不凶猛,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样既能掩盖血腥气,有不会引起冲天大火而引起别人的主意。
我连忙跑到父亲平日工作的地方,父亲并不在这里,案上的文书已经四零八落,似乎有人肆意翻动过。墙上平时挂着的城主护符却消失不见了。这护符是父亲偶然的到一块上好羊脂玉之后专门从大燕国轻的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平时这护符毫无作用。可一旦遇到危机情况,这护符却能在没有主将命令的情形下,调动所有凉都驻军。可以说在凉都城内,没什么宝物比这护符更加珍贵了。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父亲平日对我极其宠爱,但唯一这护符却不让我沾染分毫。
我寻遍府中上下,上至管家斯玛,下到各屋丫鬟仆人,上下几十人无一活口。但与莫论府邸情况不同的是,这边的杀手下手机为利落,几乎所有的尸体都伤在一出——又眉峰。我连着查验了几具尸体,全身上下无一伤痕,唯独眉峰处有一淡绿色原点,似乎有极细的利器进入,损伤人脑,造成死亡。
父亲在哪儿?
这是我最大的疑问。自我出生便没有娘亲,父亲待我尤其宠爱,可现在,家门屠戮,父亲却生死不明,我怎能不焦急万分?
我寻遍了家里,也没有找到父亲的踪迹。正殿方向的火越来越大,金色的火焰在我仇恨眼神中变得如血液一般鲜红。我意识到,无论怎样,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啼哭也无济于事,若想报仇,若想寻得父亲下落,自保为上。于是我偷偷潜入闺房,幸好房内除了书橱略微被翻动过以外,金银未被洗劫。这也说明这伙杀手并不是图财害命,而是另有所图。我包了些金银,以及首饰,用作逃命的盘缠。同时脱下身上的锦衣,换上素色的麻衣,这样在外面行走,也不容易被发现。我将莫伦的金刀缠了麻布,别在腰间。这也许是莫伦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即便他不能陪在我身边,去了另一世界。这刀还能保护我周全。
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一晌午的时间让我从堂堂凉都城的千金,变成眼前失去亲人的孤家寡人。我走出城主府,并未回头看一眼。因为我知道,当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会拿着仇人的人头,来祭奠家中上下几十口人命!尽管眼下,我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
城主府外的街道如常,从各地来的商人云集于此,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我身着一身素色麻质长裙,头戴斗笠,将面容遮住,背着包袱于人群中行色匆匆。我只知道,我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寻父亲的踪迹。去寻仇人的线索。
可是,天下之大,我该去哪儿寻找呢?
走到城门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在履行职责的卫兵拦住了我:“出城么?请出示信物!”我缓缓摘掉斗笠,将未施粉黛却依旧绝色的脸露了出来。卫兵一见我,挪开原本拦住我的手。我低头:“父亲派遣我外出巡视,就不用信物了吧?”卫兵似乎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大小姐出城还要什么信物?”我似乎想起什么,面无表情询问道:“最近可有可疑人物出没于我大凉都成?”卫兵答:“除了莫伦将军昨日归来,携带亲兵数人之外,并无可疑人员出没。但小姐,您也知道,凉都以贸易兴城,各路商贾云集于此,哪个商队的保镖都不是好惹的。”
是啊,想找出仇人的下落实在是太难了。可是父亲平白无故失踪,而且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那只能说明父亲是被这伙人掳走,也可能是受了伤被带走。能将父亲轻易伤了的,必然不是无名鼠辈。莫伦也是一样,是生是死,都还是未知。可是凉都本就是开放城市,各路商队在此歇息和贩卖物品,互通有无。商队们的镖师们若无一技之长,恐怕在这丝绸之路上,也很难有立足之地。这伙人究竟是商队带来的杀手,还是混迹于商贩之间,化装成商人才来到此地的?想查到下落,太难了。
“不过,小姐……”卫兵迟疑了一下。“刚刚倒是有一商人驾着马车离去,有些奇怪。”
“商人,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心不在焉。
“原本商人来到凉都城,都是将手上货物贩卖,将大量不便携带的金银在钱庄兑换成议银票之后轻装远行,可这伙商人离开时却架了马车,看那车辙印记,似乎马车上的货物还不轻。”卫兵接着说。
“哦?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我拼命抑制自己的激动,是啊,平日商人在此贩卖货物之后都是轻装远行,进行下一次的货物买入和运输,有谁会没把货物处理出去便离开的呢?难不成就是那伙人?而车上,莫不是就是父亲大人?
“他们往西北去了,仿佛是摩柯的方向。”卫兵答到
“都有什么人。你可看清了?”
“都身着摩柯人的服装,宽襟大袍,为首的一个是个矮胖子,说话像鸭子一样。活像是城主府里的斯玛管家。”卫兵说着不禁笑出声来。我心不禁揪了一下,没错,就是他们!那个鸭子一般的声音让我现在还难以平静。
顾不得感谢卫兵,我转头就要离开。摩柯,难不成这些是摩柯国派来的杀手么?就为了吞并我大凉都?可是摩柯这样的小国,并不敢有这样的野心,难不成背后有更大的利益集团?
卫兵叫住了我:“小姐,您的马呢?”我才恍然,是啊,茫茫大漠,难道我要徒步去摩柯么?遂向守城卫兵借了匹马,一跃而上,准备离开。
“无论发生何事,你只记着,守好城门便是。”我嘱咐道。父亲的失踪和莫伦的死讯恐怕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街知巷闻,虽然城中一向秩序井然,凉都又一直在各国战争中保持中立,周边各国均不敢来侵犯,但这样的消息无疑会让凉都陷于瘫痪。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父亲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放心,若有人要攻破城门,定先踏过我的尸体!”卫兵的眼中露出一丝坚毅。
正午的太阳卑劣地晒在茫茫沙海上,我似乎能感觉到那光犹如一道道鞭子,抽打在我和马的背上,可再痛,也不如我内心的纠结。广袤的沙海中,一人一马,飞奔着撕裂心中的痛苦。我旁若无人伏在马背上痛苦不已,任由这匹似乎有灵性的马儿载着我奔向摩柯的方向……
第四章 遇袭
街道上人来人往,住店的,讨生活的人们穿梭其中。
日头依旧很热,大漠中的每一座城市如同不同的花朵,有自己与众不同之处。凉都如一朵牡丹,富丽堂皇,美艳不可方物,处处显示着大漠第一贸易城市的荣耀;伊尔巴斯如一枝雪莲,各种风格的建筑拥挤在这座摩柯的都城中,但纯粹的伊斯兰教义让这些建筑都筑成纯白色,纯洁没有一丝杂质……无论有什么不同,沙漠上干热的风时刻提醒来往的旅人要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人影在守城卫兵盘查来往马车和货物时闪入了城门。此人身着麻色素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纯白丝质腰带,上面还坠有几颗翠绿的翡翠珠子,虽算不上价值连城,却也是上上品的货色。与普通旅人略有不同的是,此人腰间别着一弯月状的兵器,用麻布缠得紧紧的,似困住了这兵器中的杀气一样。
这就是我。
历经十几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摩柯的首都——伊尔巴斯,摩柯语的意思是“雪莲之城”。本以为那伙杀手乘坐的是马车,行进速度远远不及整日在马背上,昼夜不停息的我。可是我错了,路上根本没有任何的踪迹,唯一的线索就是路上曾遇见相向而来的商队,确认见过那伙人前往摩柯的方向,然后所有的音信都石沉大海了。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心已死,何顾其它?
我寻得一家不起眼的驿站停了下来。牌匾上用并不美观,但十分刚劲的字写着“驿家客栈”四个大字。有些斑驳的墙面并不脏,反而显得十分整洁,似乎有人刻意修缮过。大门没有如平常的商家一般,用红柳木或更昂贵一些的黄花梨,而是在大漠很罕见的竹子,这让我萌生了些许好感。君子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想必这店家也是个风花雪月的墨客吧……
我压下斗笠,将面容深埋在斗笠的面纱中,压低声音问道:“店家,可还有空房?”
柜台内的身影转过身来,竟是个绝色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瓜子脸上最为让人动情的是一双浅褐色的丹凤眼。长长的眼角透露无限风情。她身着暗红色麻衣,金色镶边,腰间心不在焉地胡乱用棕色要带系住,悬挂的是土黄色花纹缠绕的墨玉,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雕工并不一般。女子轻启朱唇:“好瘦削的客官,打哪儿来呀?”懒洋洋的妩媚声音传来,一双染着血红色指甲却柔弱无骨的手,攀上了我的肩膀。
我顿时心生厌恶,并不是我自己有多纯洁或多高尚,而是这女人身上一股浓浓的花香,沁得我几近喘不过气来。我轻闪身,抖落她的手:“无需多问,有客房便开,无房我走就是。”随即转身要离开。可能是这偏僻小店鲜少来客人,这美艳少妇立刻喊住我:“客官走得快呀!本店还有天字号房一间,可要么?”我闻声转过身,默默点点头,随这少妇上了楼。
楼梯年头久了,走上去“吱呀吱呀”作响,那少妇晃着丰腴又浑圆的翘臀,有意无意回头抛着媚眼。我心中暗笑,这货定是把我当成大燕的客商了。大燕男人着装与女人区别不大,也是及地长裙。看着她不遗余力想勾引我的样子,我不禁掩面而笑。这是我才意识到,从满门屠戮造成我无家可归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笑,内心第一次放松。于是对于这个卖弄风情却憨直可爱的少妇,我也生出几分好感。对她也不那么冷冰冰了。
“客官,这都晌午了,可点些饭菜?小店厨子可是大燕来的,想必和您口味。”少妇轻转头,乌黑的青丝拂过我的脸颊。
“不必。”并非我钢筋铁骨,在大漠赶了十几天的路不觉饥饿,而是脑中不断回想家中和莫伦府邸中发生的一切,我实在无法释怀。刻入骨骼的仇恨,让我眉头微皱。少妇似乎看出了什么,也蹙眉道:“客官看你年纪不大,做姐姐的说你几句。什么事儿也没有自己身体重要,若身体都没了,还能做些什么?鸿鹄之志也不过黄粱一梦罢了!”说着似也勾起了她的心绪,刚才还施媚意在迷惑我的少妇,转瞬间却散发出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冷之气,转过头默默走着,不再看我。
是啊,她说得对。如果我现在饥饿而死,或郁闷而终,谁又能去帮我寻得父亲下落,谁又能帮我替深爱的男人报仇,谁又能解开这一切的秘密呢?
想通了,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尽管天下处处危机,只要我处处小心自保,谁又能奈我何。纵然已经失了家庭和爱人,那么残生就为报仇而活着吧!
“老板娘,还不知芳名……”我问道。
“叫我燕子吧,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她见我主动说话,又恢复了刚才的亲热劲儿。
“燕子姐姐,请挑些清淡素菜送来,有劳了。”我一低头以示恭敬。她莞尔一笑,桃花儿似的脸上又多了一抹瑰丽。
进了房间我四下打量,房间并不大,但是十分干净整洁。除了床铺是上等的黄花梨雕刻而成,散发清淡的梨香味之外,其余家具便都是竹子制成的。床铺上铺着水蓝色的被褥,轻柔的波斯绞纱挂在床铺周围,显得典雅别致。屋子另一边是竹子制成的桌椅,虽然上面没有什么繁复的雕工,但竹子的清香却让这个屋子的氛围显得异常宁静舒爽。屋子尽头用八仙和合屏风隔出了洗澡的区域,我试了试,木桶内的水还是温热的,正好可以洗去我这十几天的疲惫。
轻露香肩,将麻布素衣扔得远远的,我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里。水虽然是热的,但我的心依旧冰冷。我闭上眼,仔细思考者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丝毫没有头绪。我只知道这伙仇人来了摩柯的方向,其他一无所知,这偌大的沙漠。星星点点的大小城市,我如何能从中寻得贼人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吧……
思考得累了,旅途的疲乏渐渐侵袭我的身体,我依着木桶,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睡前还狰狞着想挤进屋子的阳光,现在消声觅迹了。大概已经到了傍晚,这一觉我是睡了多久呀。刚想抬起头从已经冰凉了的水中出来,一个寒气外露,冰冷无比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匕首会刺破你的喉咙!”一个深沉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刚才还昏昏欲睡的我,立刻精神起来。极大的恐惧袭满全身。
“你要做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凉都来的?”那个声音又问道。
我心一惊,我身着最普通的大燕服装,又以斗笠遮面,怎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人怎知道我从凉都而来?
还没等我继续思考,背后的黑影一闪,轻轻一掌将我藏身的木盆击碎,里面的水瞬间散落一地。而未着片缕的我却丝毫不敢乱动,因为匕首扔紧紧抵着我的脖子。
当水流尽的那一刻,我又羞又怕。跪在地上用手紧紧护住身体,乌黑的青丝沾了水,如瀑布一般流淌在我身体周围,这是我能感觉到,两道玩味的目光在我身体上来回打量……
第五章 艳遇
我羞赧至极,但又只能仰着头,与那目光对视。隐隐约约的月光洒下,透过薄纱一样的月光,我恍惚辨认着眼前这个人。这是个男人,但绝非普通山林草莽的莽夫,因为匕首抵住我香颈的力度不大不小,想来是会一些功夫的。也许若不是现在这情景,此人的功夫与我不相上下。此人身材并不壮硕,反而在摩柯人中显得瘦削了些,身着墨色夜行衣,同样墨色的面巾挡住了脸,但没有挡住的是一双炙热的目光。浓黑的眉毛如两把剑搬直入鬓角,深凹进眼窝的双眼显出胡人特有的邃眼神。可与莫伦不同,此人的眼睛呈现耀目的水蓝色,如两潭清泉深邃而不见底。
我定了定心神,想到自己还未完成复仇大计,怎能在这小驿站,在无名毛贼手下丢了性命,便不再害怕,反而直勾勾盯着那黑衣人:“阁下何人?来此是为财还是为色?”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沉静,反而更加来了兴趣,反手将匕首插入小腿侧,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我来。目光不像是在欣赏一个身无片缕的美人儿,反而像是在观察某种宠物。深邃的目光似乎再把我的内心也如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剥开,刚才还定了定心神的我,在目光的注视下反而紧张起来。呼吸间频率逐渐加快,胸口被我挡住的高耸也逐渐起伏起来,荡着波浪。白皙又吹弹即破的双腿只能紧紧并拢,生怕这眼神再看见些什么。
“金银与我不过粪土。”磁性的声音又响起,只不过声音的主人早已把目光收敛了回去,从椅子上站起,附手站立在窗前,若有所思。“我从大燕而来。”我思索良久,断定此人我并不相熟,定不知我底细,我又身着大燕服饰,此人怎会知我从凉都而来?
“如此蒙骗我,是想试试我本事如何么?”男人冷不防又转回头,厉声问道。
“阁下如何断定我并非大燕子民?”我仍不放弃,自家的血海深仇只能是藏在心底的秘密,怎能诉与他人知晓!
这男人缓步走到我的身边,一把将我还在遮掩身体的玉臂拉开,粉红蓓蕾立刻夺目而出,一如我的脸又羞又气。可在那有力的大手中,我每日挥刀的手居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足见此人功力多么深厚。虽然我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身,但这副身躯是只打算给我心爱的男人的。即使莫伦现在已经不在人世,这驱赶也应永久不见天日,以祭奠我们之间的情。如今莫伦出事不过十几日,难不成命中注定我就只能以死殉节了?
死又如何?我选的男人已经去了,大不了随他去了。
想到这里,我反而不再紧张什么。性命已打算为我心爱的男人付了出去,何况这具身体呢。“阁下要如何?”我冷着问,眼中一丝坚定,不再与那双蓝色的眸子对视。
男人一愣,旋即嘴角上扬,轻笑起来:“你虽身穿大燕衣物,但头发却随意用丝带缠绑,未做任何修饰,这并不是大燕的国俗。”我恍然大悟。千年前大燕横空出世一位儒家高人,制定礼法,国人效之。尤其衣着服饰上更是规矩繁多。单单这发髻就有数十种之多,各个等级人群却不可胡乱使用。我随身着大燕服饰,但以我的年纪和打扮,现在应当梳凌云髻。即发髻高耸于脑后,缀以低级珍珠饰物。发鬓顶端悬下一绺乌发及腰,以示女子处于婚嫁年纪,若有中意者,便可提亲。可我却忽视了这点,简单以绸缎将发丝束于脑后,这是凉都女子典型的装扮。
“身为凉都人,来到摩柯,又冒充大燕子民。你究竟想做什么?”男子狠狠问道。
此时我已了然,男子并不知我底细,仅仅知晓我从凉都而来,目的不纯而已。切这男子在我房间已不知多久,却久久没有对丝毫无防备的我下手。仅仅等我醒了,在用匕首威胁我,无论是草莽匹夫,还是黑店的杀手,都算得上是半个君子了。既然是君子,也许会放我一马。
我低头黯然道:“小女子是凉都人,阁下猜得不错。”男子追问:“为何冒充大燕子民,来摩柯做什么?”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臂,依旧护住身体,虽然蓝眼眸在刚才已经在我身上回转多次。“小女子出身凉都平常人家,父亲在大漠贩马为生,勉强度日。仇家觊觎父亲生意,土生杀意,将父亲掳走,我便趁机逃了出来。”我轻声答道,虽然这是假话,可父亲失踪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我在说话间不禁担忧起父亲的生死来,自然而然面露愁云:“我一路追寻,才打听到仇人来了摩柯,也将父亲关押于此,便追寻而来。谁知大仇未报,却落在阁下手中。”
男子被我的悲切打动,似乎相信了我的话,言语间竟充满同情。他有力的大手从床上拽下被子,轻轻罩在我的身上,又仔细掖了掖,将我横抱在怀里,请放到床上。我诧异于他的举动,但不知为何,在他宽阔的怀中刚才还荡漾着的杀气此时竟无所踪,我竟寻得十几日来未得的温暖。这十几日,家中遭风大变故,我一心力交瘁,一心只想复仇,还来不及发泄苦闷和无助。此时这肩膀却成为唯一的安全港,我不由得靠在上面低声抽泣起来。
男子顿时手足无措,一个身无寸缕的娇艳美人伏在怀中低声呜咽,他竟不知如何是好。与刚才的强横相比,此时顿时乱了方寸,值得就势将我轻轻揽入怀中,粗糙的大手揽住我的肩膀,轻轻拍着,口中低声说:“好啦,我不杀你还不成么?我就是好奇才闯进来,本身没杀意……你别哭了……”我仍旧呜咽不止,身躯都微微抽搐起来。不禁想起自由父亲待我的种种,对我的宠爱。想起莫伦来到凉都之后对我的关怀备至,数次在沙场上救下我的性命,现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一个死了,一个杳无音信,偌大的世界仅剩我孤身一人,怎能不让我痛苦。
在我沉浸于痛苦之时,男子反而不说话了,只是将我搂得更紧,将我的脸埋入他怀中,任凭我抽泣撕咬,都不发出一点声音。良久,我停止抽泣,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才发现,他的肩膀已经被我咬出血印。“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去寻得仇家?”他低头看我,深邃的水蓝色眸子不在冷冰冰,反而充满关切和担忧,似乎我刚才抽泣之时,他一直在担心我。“我也不知道。”我仍旧低着眼睑,无神地盯着地板。他猛地将我搂入怀里:“跟着我可好?”我挣脱开来,一脸不可置信,刚才还言之凿凿要杀了我的人,怎会变化如此之快?“你父亲是要去寻的,但仅凭你一女子,又能做什么?”他关切地问“跟着我,我可以帮你!”
我顿时火冒三丈,这男人将我当成什么了!“阁下功夫的确高深,想杀死小女子也不过一念之间。可阁下错了!若为了寻得父亲不择手段,随意委身于人,小女子也是断断做不到的!”我挣脱他的怀抱,眼角的泪痕未干,就在一次崩塌。我迅速奔着那缠满麻布的弯刀而去,抱着必死的念头,甚至忘记了现在仍然未着寸缕。
我一手扬开金月弯刀上的遮掩,金色耀目的光芒充满整个屋子,我将刀刃紧紧抵在颈上,锋利的刀刃立刻划破我的肌肤,血液已经顺着脖子流到身上,如同我的希望,慢慢流逝。“阁下看错小女子了!父亲!大仇未报,女儿不孝。女儿先去了!”说着我暗暗用力,刀刃也越来越深了……
第六章 黑店
我能感觉到身体内本就不多的热度渐渐离开,我似乎向死亡的边缘越走越近。短短十几年我的一生就这样即将结束了么,我苦笑。原本我应在大漠最繁忙的贸易之都享受自己原本平安娴静的人生,莫名其妙一夜之间,陌生的敌人就将我的幸福撕得四分五裂。临死时,这一生我最应该想起谁呢。我敬爱的父亲,我最爱的莫伦……让我想起的竟是那双水蓝色的眸子。
“嘭!”一道红色闪光重重打在我的刀上,金月弯刀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嗡嗡作响,一丝血迹从我握刀的右手虎口蔓延开来,巨大的疼痛让我松开了弯刀。屋子里的金色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
“阿烈,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么?”红色身影推门而入,窈窕身姿斜依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衬托出那傲人的诱惑,一只手中掂着几颗花生米大小的玉色石子。此人正是早些时候我所见的老板娘——燕子。她依旧凤目微睁,白天是繁冗拖沓的长裙现在换成了火红色紧身衣裤,一副胡人的打扮。发髻简单,仅仅是盘在脑后,用一根红木簪子固定。她缓缓走到我的身边,捡起落在地上的金月弯刀,面露喜色,回首向已经从床上起来,准备救我的男子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收了它!”说罢便把这柄刀扔向男子。
被称为阿烈的男子稳稳接住刀柄,长舒一口气:“幸好你来的及时,否则这姑娘必死无疑。”燕子转头看向我,眯起眼睛,用手轻抬我的下颌。“我说小客官怎生得如此俏丽,原来是个姑娘。啧啧,还真生得一副好皮囊。阿烈,你说她值多少钱?”我一脸厌恶:“何必阻止,何不让我死了干脆!”燕子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死皮囊能换几个钱?凝香院可不收死的,哈哈!”
阿烈微微愣了一愣,并没有将刀收起,站起把被子罩在我身上,有力的大手丝丝地攥住我,似乎怕我再有其他手段去寻死。他叹了口气:“燕子,这女子给我,可好?”燕子一脸不屑,继续翻动着我随身包裹,从里面找出了些金银和玉饰。突然她拿起一枝簪子,眼光突然亮了起来,拿在手中仔细赏玩,随口答道:“随你,这些东西倒是极好,看上去值些钱。”
这时的我心如死灰,眼前形势稍稍明朗。这家风雅小店原来是间黑店,具体有多少人折在这里已无可知。眼前这美艳老板娘燕子,怕就是这黑店的头儿,以出众的容貌和吸引人的眼神招揽南来北往的客商。直至深夜,再由武功不错的阿烈潜入客房掠夺金银,杀人灭口。若非今日阿烈对我衣着发饰产生疑惑,迟迟没有动手,想必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具白骨或施了离魂咒卖到妓院成了白痴吧。
阿烈横抱起因流血过多渐渐虚弱的我,几次上纵下跳便来到客栈后院某个院落里。闪步来到一扇还在亮着灯的屋门前轻声问:“牛二,睡了么?出来救人!”门“吱呀”一声开启,从屋内慢慢吞吞走出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这人若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能被看见,阿烈在男人中也算是高挑,可这牛二却像座小山,混身肌肉如铜墙铁壁一般固若金汤,短发如一根根钢丝直立在头顶上,由一条麻色丝带绑住。冷不防看去,这身材一定是力大无穷的。
“哟,阿烈兄,眼光不错呀。这是哪个勾栏的妹子,咋还流血啦!”洪钟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禁皱了皱眉。阿烈以为我皱眉是因为疼痛,越发担心了起来:“别废话,这姑娘割伤了脖子,赶紧给我治好了!”
“哎!人家不乐意跟你,何必发狠,看给妹子这脖子割的。这伊尔巴斯城,除了我暴医牛二,别人还真他妈治不了!”说着,牛二闪开壮硕的身体,让阿烈把我抱了进去。我昏昏沉沉,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眼睛也已经睁不开了,只得闭目养神。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有这个蓝色眸子的阿烈在,我一定是安全的……
“伤的不轻啊!什么刀?切口极小却能这么深!”牛二一边擦拭我颈上的上口,一面询问。
阿烈关切地看着我,有力的大手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臂,时不时在我手臂上轻轻搓着,生怕我的身体会就此冷下来。见牛二慢慢悠悠还在问,阿烈一怒:“快!别问了!若这姑娘死了,我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好,好!认识你十几年了,也没见你这么着急过!”牛二继续处理伤口,而我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手上,依稀传来一阵阵温热……
第七章 驿家客栈
颈上微微疼痛,将我从沉沉睡梦中唤醒。原本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身上舒爽无比。身子舒服了,心情也自然好了些。当我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依旧卑劣地撕开窗帘,刺入我的眼睛,我一转头想躲避阳光,却又引起脖子上隐隐的痛。
“呃……”我低声吟道。
一个恍惚的人影旋即推门而入,急匆匆来到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握紧我的手,关切的声音听上去不再冷冰冰,反而有些颤抖:“你醒了?”
我定了定神,眼前的男人已经将脸上遮着的黑布拿掉,露出了俊逸的脸庞。笔直的鼻梁两侧,一双深深凹陷的水蓝色双眸直勾勾盯着我,两道剑眉微微皱着,双唇微张,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长相和莫伦有几分相似,但气质上大相径庭。如果说莫伦是大漠傍晚的太阳,耀眼无比,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眉眼间却透露隐隐的忧郁和阴暗,如戈壁滩空中被薄云掩映的圆月。眉宇间的深沉与忧郁让他有另外一种味道。此人正是阿烈。
我感受到疼痛,一下子用手摸上了伤口。我轻轻一摸,不禁大吃一惊:被圆月弯刀割上的大伤口也应该有一指多长,可现在摸上去,却仅仅有一丝丝血印而已,根本看不出原本皮开肉绽的样子。阿烈扶着我坐了起来,仍能感觉到我的虚弱,毕竟原来的伤口过大,伤了筋脉,又流了那么多血。
“伤口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亏些……”阿烈的声音很温柔,嘴就凑在我耳边,传来丝丝热气,让我不禁脸色潮红。
昨日对我的侮辱还记在心里,以帮我复仇相威胁想让我委身,这无异于趁火打劫。我一把推开他,同时也失了支撑,只能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突然的动作让我伤口猛然抽痛,脸色更加苍白,大口喘着粗气:“滚开!”
听见我的声音,门口又闪进一人,身材伟岸,竖直的头发根根直耸,显示着自己的倔强和与众不同。这分明就是救我的暴医牛二。牛二身着粗布上衣,可能是衣服过于小,抑或身材过于高大,胸口露出结实的胸肌和浓密的胸毛,让人实在难以将眼前这幅形象与“医生”二字联系起来。我见是救命恩人,脸色也缓和下来,微微俯身,缓缓道:“小女子感谢神医救命之恩。”牛二严厉的面庞有些许缓和,向一边的阿烈打趣道:“烈哥也不过如此呀!这小娘子还是对我温柔点。”阿烈脸色一凛,将手中还在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桌上,转身便离开,头也不回。
我见他走了,长舒一口气。也许他对我不错,带无非是觊觎我的姿色而已。夜晚擅闯闺房,偷窥女子沐浴,又道貌岸然趁火打劫想占便宜。我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还会相信这样的登徒浪子不成?
“小娘子你又何必……”牛二望着气冲冲离开的阿烈,回头道。我眉头一皱,打断牛二的话:“恩人不必多言。我与此人势同水火,必不相容。小女子感谢恩人救命之恩,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若恩人为此人说话,也别怪小女子忘恩负义了!”我的话说得很绝,牛二也没说什么,端起阿烈刚才放在桌上的瓷碗递给我,我一嗅,碗中升腾的热气隐隐透露出药香,估计是上好的补药。“姑娘你脾气还挺大,难为阿烈连夜去凉都为你采购这些名药。你看着百年参,我求了他一夜才许诺给你熬完要之后把剩下的参须给我。”牛二自言自语,不知是不是说给我听。为了能快些好,我也不管其他,结果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牛二见我如此暴殄天物,急的面色发红:“喂喂,姑娘啊!这可是好东西呀,慢慢喝不好吗!我的百年参啊!”我放下碗嫣然一笑:“多谢恩人!”牛二见我笑里藏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只剩了些药渣的瓷碗,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我感觉好多了,体内一股热腾腾的气流来回涌动,血液好像在以疯狂的速度生长,以至于我面色已经渐渐红润。我抚摸着伤疤,问道:“恩人好本事,那么长的伤口经过一夜竟好得差不多了。”
牛二马上得意起来:“那是,整个摩柯你去打听打听,我暴医的名号谁人不知。要不是天生这副皮囊吓跑了所有病人,我必定比那大燕的太医还牛气几分!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啊!”我又道:“即便如此,恩人何以沦落黑店呢?”牛二立刻正色:“什么是黑店?当年我流离失所,空有一身技艺却无人肯问津,濒临饿死边缘,若不是燕子姐救了我,让我在店里隔珠帘医治病患,恐怕我现在早就在阎王那儿给他老人家把脉了!这伊尔巴斯城这么大,那么多往来奸商,低买高卖,丛中牟利,我们偶尔劫几个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我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劫客商还不是黑店么?无论对方如何,打劫就是在触犯律例,安律当斩吧!”
牛二一把将瓷碗摔在地上,破碎的碧色碎片散落房间各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也吓了一大跳。但曾经身为凉都副将,以维护城池安定为己任的我,心中黑白分明,触犯刑律及时情有可原也必将受到惩罚,否则天下还不大乱?我认定自己并没有错,便扭过头不做声。
“你个臭丫头!这伊尔巴斯的客商有几个是干净的?有谁身上没有背着几条人命的?你以为客商便都是贩运货物么?这里的贼商无恶不作!从胡人处强抢来姑娘卖到大燕,或是在大漠杀人越货道此地贩卖,无论妇孺老幼,无论活的死的,只要能卖成钱,这些奸商都敢去卖!这些人都没有人性了,杀几个不正是为民除害吗?”牛二声如洪钟,让我振聋发聩。
“你光看见我们劫客商了,可看见燕子姐每月初一十五都在客栈门口施粥么?可见阿烈每七日便向老弱孤寡运送粮食么?去年大旱,伊尔巴斯饿殍遍野,若不是我们驿家客栈,恐怕伊尔巴斯的穷人们都变成孤魂野鬼了!”牛二气的脸色发红,我也惊讶不已。去年的大饥荒我也了解一二,凉都城接待从摩柯来的难民不下十万,让父亲一度寝食难安,不得不开了军仓放粮,又派我和莫伦东拼西凑才勉强度过。凉都离大燕很近,用盛产的玉饰珠宝换些粮食倒也不难。这摩柯在大漠深处,交通不便又不生产粮食,灾情恐怕更严重吧。
“你和她说这些干嘛?”红色身影飘进房间,正是一脸冷冰冰的燕子,她依旧双手抱胸,衣服不理不睬的样子,但已经换回了普通的衣服,看上去除了比一般女子娇艳一些,倒没什么特别。谁能想到如此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在月黑风高之际,居然摇身一变成为杀人越货的女魔头。
她随手扔下一个包袱,我一见便知,这都是我的财物。“也不知阿烈犯了什么魔障,央求着我把这些东西还你,让你离开。你快滚吧!”她声音冷冰冰,不再是那样的亲热。“但若让我知道你把在这发生的事说出去,我寻遍大漠也会让你尸骨无存!”她一双凤眼紧紧盯着我,鼻梁紧贴我的面颊,声音冷的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滚!”她说。
“我……”我低头不语。思量许久,猛然抬头:“想必你也是会些功夫的,我要与你一战!”
第八章 一战立足
“哦?”燕子凤目高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看着颈上仍然有伤,且因失血过多面色仍旧不好的我,轻声哼笑,向外扭了扭头,便出了门去。
我支撑着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下床,扶着墙也向外走去。夜里不知谁为我换上的白色丝质长裙并不合身,我只能抓着裙摆,缓缓行走。心中思度着:昨夜见识到的只是燕子的暗器,圆润石子击中我手中弯刀时,我并未做好准备,以致受到惊吓才被打落弯刀。但从这一击便能看出,燕子的武功虽有高人相授,但只知其理不知其魂,准头力度都属上佳,唯独没有使用内力,让这小小石子破坏力急剧下降。说明燕子的武功水平只是泛泛,我虽有伤,但从小随李将军习武,无论身体还是内力都比同龄习武者强上百倍。自李将军失踪后,我与莫伦整日厮杀在沙场,死在我刀下的鬼魂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实战中培养的感觉是我最强横的武器,虽说现在身体并未复原,但想来与这燕子一战,却有几分把握。
现在的我走投无路。身负血海深仇却又报仇无门。刚听牛二说起这间“黑店”倒也名不副实,我虽出身名门,但父亲两袖清风,出身贫苦。自幼便要求我与凉都城的平民百姓打成一片,让我了解民间疾苦。我也乐善好施,相信父亲的家业与凉都的平安都拜凉都城这些善良平和的百姓所赐,所以在城中,并无骄矜狂妄的大小姐,有的只是守城的副将。伊尔巴斯的贼商们我也有所耳闻。当年父亲坚决不准这些贼商到凉都贩卖货物,我还不太理解。现在听了牛二所言到明白了几分。如此这般行凶作恶之人,的确该杀,所以对这个表面风情万种的尤物也生出几分好感。这女人就是外冷内热,宁可自己背负这黑店的骂名,也要劫富济贫,心中不和我一样装着天下么?
我现在孤身一人,与这燕子脾气相合,这间有趣的客栈到不失为一个落脚的好去处。一来伊尔巴斯乃至整个摩柯方圆万里,想寻得仇人犹如大海捞针。客栈开门做生意,难免是小道消息集中的场所,我打听消息更加容易。二来燕子和牛二本事不错,若他日报仇大计中能为我所用,岂不美哉。至于那个阿烈……去死吧!
考虑再三,留在这里,也许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出路。
听牛二的话,这间驿站似乎是燕子为首。既然我已不知为何得罪了这女人,那就对不起,只能把你打服!
我晃晃悠悠走出门去,正好撞见惊慌失措的阿烈。他一脸关切,蓝色眸子中透露出隐隐的愤怒:“既然让你离开,为何不走?”我连看也不看他,冷冷答道:“与你无关。”说完运足内力,大力地甩开他的手。毕竟我武功不弱,这一甩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竟趔趄几步,险些装在门上。
院子不大,兵器架横在两侧,燕子已然选了一把古铜色大刀,执刀立在一边。她依旧凤目微睁,努努嘴示意我在兵器架上也选件趁手的武器。我摇摇头:“我的弯刀在何处?”燕子答:“卖了!”我立刻怒火中烧,那弯刀是莫伦心爱之物,随他征战多年,若不是这把弯刀,我也不能确认武功高强的他就这么死了。而现在,我最心爱的男人已经离我而去,眼前这女人却连唯一的一丝惦念都不给我留下,怎能让我不发怒。
我一把将白色丝裙从脚踝处撕开,露出洁白修长的大腿,旋即将裙摆系在腰间。接着从兵器架上随手拾起一柄剑,运足内力准备动手。
“哟,还是个练家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本姑娘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说着,燕子大刀一横,身体仿佛真正的燕子一般凌空而起,在空中双臂伸展,紧握住的青铜大刀狠狠地劈下。
我并不惊慌,持剑而立,当青铜刀刃劈下的风吹开额前散发时,轻运内力,脚下顿时生风,闪到一边。不知有多重的大刀正正劈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在地面形成一道深深的刀印。她没有罢休,将大刀从地面拔出,轻巧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奔我而来。
第一刀我已知晓燕子的实力,心中冷笑:原本我只想求个落脚地,现今一看竟然不能了。将我最重要的弯刀变卖,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我抽出剑刃,脚尖轻轻点地,顿时腾在了空中,眼看燕子第二刀再次落空,转了个身准备继续攻击时,我脚尖轻点燕子大刀的刀柄,用作支点,再次腾空。在她还没反应之际,我已飘落到她身后,反手将冷冷的剑刃抵在她的颈上,一如昨日阿烈对我做的一样。
“你……”燕子眼盯着我的剑,喉咙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来投地狱的是你,若不是昨夜我身无片缕,怎会让你们的人轻易得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你的武功杀个贼人还可以,但与我却毫无用处。”我侧目看着这张姿容绝色的脸,轻轻在她耳边说。
阿烈和牛二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想来他们并不知晓我的来历,自然也以为我只是个被仇人追杀的富家小姐罢了,谁知还会有这等功夫,看见我只是一纵之间就定了胜负,更是吓得发不出声来。
我将剑一扔,对燕子道:“原本我佩服你劫富济贫,想以自己本事助你们一臂之力,也为自己寻得落脚的住处。谁知你们竟将我心爱佩刀变卖,让我不得不怒。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就当我还我救命恩人一个人情罢。自此后各走各路,后会无期!”我轻一作揖,转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幽怨的女声传来,我没有回头,但停下了脚步。“哐啷……”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我不禁转过头,看着地上那一抹熟悉的金色,脸上洋溢起久违的笑容。
第九章 落脚【3k大爆发!】
地上那熟悉耀眼的金色让我刚才的冷漠和愤怒挥之一空,我顾不得他人的颜色,急匆匆跑过去蹲下身子,将燕子刚才扔出的东西捡起来,死死抱在胸口。
金月弯刀。
我最爱的男人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一股温热不禁从眼眶中流淌出来,胸口抱着的冰冷弯刀好像回到了当初,我仍在那男人强健的臂弯处,聆听动人的心跳,感受那男人对我的温柔与爱护……
见刚才还让人震惊的我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抱着一把价值不菲、镶满珠翠的弯刀哭得像个小孩儿一样,燕子等人也是一惊,心中思付着我的来历。
“这刀是把好刀,只是这金色和上面镶嵌的乱七八糟劳什子太特别了,估计是什么富贵人家的玩意。我们便没敢变卖,只是收在我这兵器库里。”燕子冷声说道。“看不出来功夫还不错,又身藏这样的宝刀,想必不是偷来的便是抢来的。你究竟是谁?来这做什么?是不是官府派你来的!”
我收了哭声,用袖口擦去眼角淡淡的哀伤,眉目间也缓和了许多。毕竟这女人虽然说话狠辣了些,但心肠却是很好,虽然嘴上说把这宝刀买了,实际上不过是为我留下了这刀而已。因为我深知,这把刀虽然无往不利,但上面缀满的珠翠才是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当初莫论初到凉都的时候便已经身配此刀,所以谁也不知道这柄刀来历如何,我与父亲也从未深问。这燕子若想真的换些银钱,只需要把这刀上的珠翠玉石卸下变卖即可,何必又藏在这武器库中。
想到这,我对燕子的好感又大大增加。
我轻声说:“小女子名为紫焰,不知何为官府。能告诉老板娘的就是我身负大仇,但以一己之力并不能如愿报仇,只能漂泊于大漠各处。刚闻得老板娘以及店中诸位伙计皆为豪侠,敢于劫富济贫声张正义。小女子虽卑微,但于功夫上也略识皮毛,若老板娘不嫌弃,收容紫焰在店中,紫焰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一席话我思虑许久。
首先我不能将仇恨来源详细禀明,一来仇人的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二来也不想为这些济世的英雄们增添危险,一旦让仇人得知我的下落,必将对这驿站不利。其次,将我的功夫展现一二,如果真能落脚此处,也可以残躯为百姓做些事,又可震慑其他人。
燕子的脸色由刚才的冷漠立即转化为吃惊,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在一旁本就目瞪口呆的牛二和阿列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后院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真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个清清楚楚。
我依旧坐在地上抱紧弯刀,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看得出这三个人吃惊之余都在认真思考着我留在这里利与弊。在这个纠结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催促和暴露,而是在他们犹豫不定的时候轻轻推一把,心意自然向我的方向前行了。
虽师傅和父亲度这么多年的兵书,可不是白读的!
我故作苦色,柳眉微皱,轻道:“既然诸位因紫焰身世而不敢收留,紫焰也不打扰了。紫焰感谢恩人救命之恩,来生结草衔环报的恩人大恩!”说完我轻起身,紧紧抱着弯刀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一下。接着内心默念:“三……二……一……”
果然,有人一个纵跃跳在我身前拦住了我,拽住了我的手臂。我抬头一看,来着并不是客栈的老板娘燕子,也不是一心想趁火打劫让我委身的混蛋阿烈,竟是那像座山一样的暴医牛二。牛二用粗壮的胳膊拽着我,一脸嬉皮笑脸的样子,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一咧,嘿嘿一笑:“姑娘何必急着走?本医的恩你还没报完呢!”我愁眉苦脸道:“恩人好意紫焰心领,但紫焰身负大仇,唯恐为诸位增添麻烦,思前想后还是一走了之,方能保全诸位。”牛二摇了摇头,小眼睛瞄向燕子的方向,又看了看阿烈。虽然我是背对他们,但从牛二的眼神中我也能看出一二,两个人现在正在犹豫不定,虽然牛二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可这二人毕竟不是单纯天真之辈,收留我与否关系着整个驿站,虽然以我的武功留在驿站一定能帮上大忙,或许成为驿站行侠仗义的中流砥柱也并非不可,若我真的背负天大的麻烦,也就将这偏安一隅的安定生活彻底打破了,孰轻孰重,两人正在艰难权衡。
见状,我猛地挣脱牛二的拉扯,径直向外走去。
“麻烦?我燕子从不是怕麻烦的主儿!”燕子终于说话了,声音又恢复了我刚来驿站时的那种热情与柔媚。我心一松,面色却不改,轻轻回过身去:“老板娘好意紫焰心领了,但我身负大仇,唯恐连累了各位……”
“现在已经连累了!”燕子冷声打断了我的话。“明人不说暗话,我燕子佩服你的功夫。你也知道我燕子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瞒你。没错儿,我就是个偷儿,趁客商在店里的功夫偷走或者干脆抢来财物,除了留下给伙计们一些,剩下都都分给贫苦百姓了。我问心无愧!”说着,妩媚的眉眼间露出隐隐的英气,随时女流之辈却也算的个巾帼英雄。在凉都或许女将军不是什么怪谭,因为民众们早已习惯一身银甲的我站在城头守卫这座城市。可是在摩柯或者大燕这样男人为尊的国家,女人抛头露面去经营驿站已经是让人不齿,何况是率众劫富济贫的女子了,更是凤毛麟角。此时面对功夫不怎么样,却心肠极好的妩媚女子,我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内心积攒了十几日的冷漠也顿时消失了几分,毕竟这世上不光是仇恨,还有些许的温暖……
燕子转过头盯着我:“方才你展露功夫时我便已萌生留你之意,却怕你会有所羁绊而拒绝,既然你已无依无靠,那这驿家驿站也不妨是个落脚的好去处。一来你可以养精蓄锐,积蓄力量报你所谓的大仇,二来我的驿站除了阿烈,也缺个趁手的猛将。有了你,我劫的就不仅仅是这往来的小奸商,就是来往的商队也可称为我刀俎上的鱼肉了!”
她的话打动了我,但欲擒故纵的火候还未到,纵并不是重点,而擒才是关键。我要擒的不仅仅是个落脚之处,还是人心。只有将人心紧握于手,才能保全我自己。
“可是……”我仍要勉强辩驳。
“不用可是了!若你想留下,无需管其他!我燕子从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燕子的妹妹,妹妹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若有人要对你不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们逃走就是,天下之大还容不下我们姐妹么?”燕子说完,一把搂过我的肩膀,朗声说道。不知为何,我内心升起一股温暖。我轻轻点了点头,单膝跪地:“长姐在上,受小妹一拜!”燕子大笑着将我扶起,两道身影拥抱在了一起。我不禁流下了眼泪,虽然眼前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计划的来,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内心细腻的感情还是油然而生。毕竟我是个女人,在这苍天之下从此不再是孤独一人,我有了长姐,无论如何以后也有了相互的照应。
“额……”一声隐约的质疑从一边传出,阿烈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惊异,似乎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而他作为亲历者显然还不能适应着一切。
燕子理都不理他,扭过头将我拉走,离开的瞬间我在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读到的不仅仅是些许开心,更有一丝坚定。
这是为什么呢?那张酷似莫伦的脸,却让我感觉不到任何温热。我的心,已随他去了,此生不会再回来了吧……
第十章 黑店峥嵘
燕子拉着我经过几扇雕花的黄花梨木门,穿穿梭梭来到一座四合院前。眼见遮掩的建筑实在让自称见多识广的自己一惊。在大摩之都伊尔巴斯,竟然有这样一座大燕风格的四合院。雕梁画栋,飞阁流丹,不能说与宫苑寺庙相提并论,却也十分精致。无论是屋檐还是边廊,一丝一毫均是大燕的风韵。尽管伊尔巴斯终年少雨,所有建筑都以避光为首要任务,但这座精致的如小家碧玉般的存在,确如沙漠中一片绿洲,平添不一样的美感。
我想两边看看想要分辨着方向,却发现即使在大漠深处也能轻易分辨方向的我竟然不知道此时东南西北各在何处,这让我不禁骇然,难不成这十几日的大变故让我心神出窍,不能分辨方向了不成?燕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害怕,紧握着我的手,得意地说:“别费劲了,谁在这里都分辨不了方位,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马来寻找,也只能落空。”我问:“难不成这四合院建筑师运用大燕的什么阵法不成?”燕子凤目中流落一丝诧异,旋即一闪而过,指着眼前的建筑说:“你说的不错,初建这里时运用了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改变院子的气场,使进入之人顿失方位,借以自保。”
我们走入院子,边走燕子边介绍:“既然妹妹你是自己人,我也就不隐瞒什么。此处实在驿站的后院,但与你养病的后院不同,这里在驿站的西北。我和几个伙计都住在这里。平日客人多了,除了我在大堂安排房间之外,几个伙计各司其职。入夜了,如果店内有值得下手的客商,便由我或者阿烈去摸些金银。”听他的话语仍然不把自己的行为称之为“偷”,反而称为“摸”,可见即使如此洒脱的女人,仍能分辨是非,只不过无力改变现状而已。
进了院子,我更加大吃一惊。在外面看起来除了建筑较为精致外,其他并不显眼的院子,内部居然这么大。绕过回门石,走进正当中,迎面看见的便是一间厅堂,想来是伙计们商量大事时的场所。周围几间屋子或许就是伙计们的住处。燕子拉着我穿过厅堂,绕到后院,自顾自说起来:“你看中间那间,便是我的屋子。妹妹你就住我隔壁这间可好?”我下意识点点头,眼光仍停留在这雕梁画栋之中。燕子将我拉近她闺房旁的屋子,我走进一看,房间非常整洁,家具仍然是竹子所制,散发着淡淡清香。床上还没有被褥,闲的冷冷清清,但床边精致的梳妆台告诉我,这里以前曾是间闺房。
“妹妹”紫焰握住我的手,眼光霎时变得认真起来:“这屋子本是我亲妹妹的,她自幼身体孱弱,虽满腹诗书但怎奈红颜命薄,十几岁便去世了,从此这房间我再未踏足。今日你我不打不相识,不瞒妹妹说,我对你一见如故,就好像我妹妹活过来一样……”说着这个刚烈的女子竟然呜咽起来,我只能轻拍她的肩膀。
燕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回过神来:“妹妹,你以后就住这儿,我当你是亲妹妹,有什么困难和我说,姐姐一定会帮你的。”我也有些感动,但是我知道我心底的秘密并不能说,说出来除了能带给这如姐姐一般的女子灾难,便没有什么了。
燕子又带我回到大厅,向已经追随而来的阿烈说道:“去把不忙的伙计们都叫来!我要向他们介绍我的新妹妹!”阿烈极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水蓝的双瞳仿佛要刺痛我的心。我不禁回过头去不看他。我分明听见浑厚的声音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是。”便离开了。
十几下呼吸的时间,我按燕子的吩咐换了她的一套日常衣装,便与她同等在大堂门口。忽然我敏锐的感觉到周围有人逼近,而且都略带杀意。我立刻拔出手中的金月弯刀,一把将身旁的燕子挡在身后,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周围的动静。师傅曾经告诉我,眼见并不为实,反而心神会被眼睛所见而迷惑。唯独双耳不会欺骗自己,再强的高手也会有所动静,而这些气息和动静是无法去掩盖的。
突然,我听见弓箭离铉的声音,大约在十丈以外,箭向我们飞驰而来。我连忙将燕子推进厅堂,独自一人持刀而立。我猛地睁开眼,见那箭已离我不过一仗。我心笑道:小小竹箭就敢撒野么,在沙场征战这么多年,用箭瞄准我的人何止一百,哪有人曾命中过?想着我将金刀在手中一横,耀眼的金色刀刃在空中旋转起来,无形中形成一道如太阳般耀眼的屏障,那飞来的箭便在这旋转的刀刃中寸寸而断,落在我脚边的地上。
“嚯!还真有两下子,我说怎么让不近女色的阿烈哥哥如此失神,原来还真是个美娇娘啊!”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远远传来,但每一个字发出的位置似乎都不一样,但气息却很平稳,似乎在不断的行进间如此说话并不影响。
声音停下,一个比阿烈还要瘦小的身影停在我们的面前。此人竟然是个男人!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十一章 五员大将
闪在我面前的是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男人。此人身材瘦削,个子也不及阿烈高挑,仅仅比我高出二、三指。身无寸肉,一副孱弱的样子。但一见此人的脸庞不禁一愣。如果说燕子的每是如牡丹花一般妖艳热烈,这男人的相貌则可以说如夜来香一般,妖娆神秘。肤色如羊脂白玉,瓜子脸上嵌着一对浅灰色眸子,比我见过的任何眼睛都要深邃和诱人。若这是个女子,真可以说是国色天香,可惜,竟然是个男人!
在我还在这男人面前自惭形秽之时,燕子自我身后走来,猛地一掌,将这美艳的男子推出去几仗远,我不禁心中一惊。这样的掌风和我刚交过手的燕子绝不相同,难道在和我交手时,燕子有所隐瞒不成?
“死臭诺!刚来就要给我这妹妹下马威么?”燕子疾言厉色,装作生气道。
这男人脚尖轻轻一点,便如海鸥一般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几个惊艳绝伦的筋斗,无声地落在我的面前。旋即如观赏宠物一般,围着我转圈,上下打量着,边打量边道:“小娘子长相是不错,怎奈不施粉黛,便少了男人喜爱的妩媚之感,可惜呀,可惜……”我浑身不自在,厌恶道:“小女子不以女色侍人,自然不必取悦于任何人!”这男人戏谑地抬头看我,笑道:“小娘子有脾气呀……”刚要将手伸向我的下颚,似要挑逗,我脚尖轻点,屈膝一跳,便跃上了房檐。低头一看,这女子般美艳的男子严重透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警觉与惊异。
燕子转头看我:“妹妹不必计较,此人名为香诺是我随从,跟随我父亲与我多年,忠心耿耿,只是平日女里女气些,人品却是极好的。”我心道:香诺这个名字还真会让人误解,不过此名却极配这样的相貌,香如云芝,落落大方。
香诺似乎很恐惧燕子,当燕子对我说话的时候,他完全失掉了刚才的玩味与潇洒,恭恭敬敬地站在燕子身后,依旧用冷酷和警觉的眼神盯着我。
燕子也不理他,唤我站在身边之后,转头问牛二:“小菲去哪儿了?”这是门口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轻若鸿毛落地,环佩叮当作响,与脚步声相得益彰,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先生出几分好感,这恐怕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吧。
一抹绝色娇影闪入大堂,似乎这并不明亮的地方一下子蓬荜生辉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普通的香气那么浓郁,反而如青草和竹子的气味一般,浑然天成。我定睛一看,顿时更觉自惭形秽。刚才已经有一个男人倾国倾城,现在又来了个女人闭月羞花。此女乌黑色瀑布般长发披在脑后,仅用竹钗绾上青丝,双眉弄而不乱,微微入鬓。两眼不同于燕子的妩媚凤眼,而是圆圆的杏眼,睫毛低垂浓密,似乎总有些心事。小嘴与鼻同宽,朱唇温润,绝色的脸上虽未施粉黛,却难掩倾城倾国的姿色。
美人杏木扫过我一眼,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在下驿站帐房伍菲,见过掌柜及各位兄妹。”燕子轻扶起这位名为伍菲的美人儿,向我介绍道:“妹子,这是伍菲,和我一样来自大燕。别看她文文弱弱的,算账经营的功夫绝对一流,若没有她精打细算,咱们这驿站经这几个爷们挥霍早就关门大吉了!”说着,燕子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深色,想来对这位不苟言笑又彬彬有礼的美人,也满是赞赏之意。
人到齐,落座,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打量起我。想来许多疑问碍于燕子的面子不敢询问罢了。我心中暗笑,莫说我不想把来历说与你们听,若是真说了,相比对你们也是有害无利,何必这么感兴趣呢。
燕子招呼我坐到她右侧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我也并不推辞。待我坐稳便向大家介绍道:“这是紫焰,与我刚刚义结金兰,诸位与我都是生死之交,我也不瞒大家。紫焰身负大仇,估计你我安危并未细说,我也不在意。自今日起紫焰便是我驿家驿站的一员猛将,诸位与我同心同德,继续替天行道劫富济贫,驿站中逍遥生活,岂不快哉!”众人皆起身,双手作揖,齐声道:“恭听掌柜吩咐。”
燕子率离开四合院,来到驿站大厅内,招呼厨师准备酒菜。我则稳坐当中,偶尔与伍菲和牛二话话家常。我逐渐开始了解了这家“黑店”内部的分工:
燕子是这家驿站的掌柜,也是众人首脑。看样子众人对他马首是瞻,很是服气,但对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妹妹却不太认同。唉,也不急于一时,实力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方法,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之长短?
阿烈功夫不错,在众人中似乎也有一些威信,牛二和那个香诺对他就有积分敬畏,在店中想来若燕子不在,众人便听命于阿烈了。
牛二平日在驿站旁的无名小诊所行医,只不过因为牛二面相过于可憎,与平日里那些文质彬彬的大夫实在相去甚远,故中间悬一珠帘,以红线摸脉,为病人诊治。若遇上老幼孤寡,无钱支付诊费,牛二便预先偷偷到病人家中放下财物,再让病人用这些钱来付诊费。
香诺不知与燕子什么关系,这个平日里只利用自己美色吸引来往女客的放荡浪子,对阿烈都不太服气,但唯独对燕子服服帖帖。表面上看去似乎是香诺与燕子是一对,但以我看来,更像是主仆。那份恭敬和发自内心的言听计从绝不是恋爱中的男人对女人的情感。
最神秘的要数是伍菲了。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间,这女人无不散发出大家闺秀的风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言谈间也出口成章妙语连珠,让我最为敬佩。更难得伍菲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而身上也有一些功夫,只不过都是些暗器的功夫罢了,在我看来登不上大雅之堂。
酒过三巡,宴过五味,众人已经不分你我。燕子手持酒壶,仰头饮下一大口,手扶着我的肩膀,双目微微呆滞,看得出已经微醺。她郑重道:“妹子,无论你身负多大仇,姐都不怕,大不了这命付出去罢了!原本我也是薄命之人,本不该来这世上……”我也晕晕乎乎,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燕子就被香诺扶到一边呕吐起来。
诸人都不胜酒力,连晕带倒互相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别人如何回到房间我已记不得了。十几日的痛苦和憋闷似乎都融化在炽热的液体里,穿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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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失身
我不知是怎么回到房间,也就是燕子的妹妹以前的闺房,只记得朦胧的月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很是心疼的样子。模模糊糊中,莫伦是不是回来了。
睁开眼,梦中温柔旖旎都一挥而散,我一下子愣在那儿。眼睛看见的不是阳关明媚或者乌云满天,而是结结实实男人的胸膛。华丽的流线刻画了这男人的好身材,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可对我而言,却只能造成惊吓。
“啊——”我大叫一声,一掌用了全力将眼前的胸膛推后很远,果然,那张让我厌恶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尽管依旧帅气逼人,依旧蓝色深情的眼眸缓缓睁开,凝望着我。我心里暗道:虽说这一章并没有动用内力,但普通人显然也会受些伤害。可眼前的阿烈却没有半点受伤的意思,只是用手揉了揉胸口罢了。
这让我怒火中烧。大叫:“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会和我睡在一起!”阿烈似乎不知所措,只是回答:“我怎么知道,是你把我打醒的!”
我更生气了,想要运足内力接着劈下去一掌,了断这贱货的性命。却猛然发现,自己竟又是未着片缕。这是怎么了?我又羞又急!
“你别急啊!我没把你怎么着。是你昨天晚上抱着我又搂又亲的,还说太热了,非要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我栏也拦不住啊!”阿烈摊开双手,貌似无辜地说。
“我才不信!你骗我”说着我抓起旁边的衣衫,迅速穿在身上,运足内力一掌劈了过去!
“我没骗你!不信你看!”当我的掌风已经将阿烈头发掀起时,他将手臂抬起,露出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这些牙印很深,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咬上的。
我猛然收回手,半信半疑:“这……这是我咬的?”
“废话!你抱着我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又吐了我一身,我好心将你送回来,你又怎么以德报怨呢?真是狗咬吕洞宾。”阿烈佯装生气,但我似乎从它脸上看见了一抹坏笑。我一定是中招了!
没事,来日方长,等本姑娘在此地立足,有你的好果子吃!
想着,我离开房间,走到院子里,正碰上众人奇异的目光。有的暧昧,有的玩味,似乎将我当成什么稀世珍宝在参观一样。我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向燕子,朗声问:“姐姐,妹妹起晚了,请姐姐见谅!今日妹妹能帮姐姐做些什么?”
燕子刚才还暧昧的目光一下子镇静起来:“妹妹,不瞒你说,咱们还真有行动。”说着将我引入大堂,在桌子上拿过地图摊开来:“你看,这伊尔巴斯城分为东南西北四处大门,除了北部大门常年关闭之外,剩余三处都可以进出此城。前日我闻听一队贼商自突厥而来,贩运几名胡人美女到大燕,为那些骄奢淫逸的王公贵族充实后宅。这些可怜的姑娘就会成为爱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所以我打算劫了这批贼商。”
刚才还沉浸在愤怒中的我看着燕子沉静的目光,也开始认真观察地图:“姐姐,既然从西边突厥而来,自然从西门而入。西门外二十里有一处天堑,此处最适合伏击。”
燕子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原本凭借我驿站的实力也可拿下这些贼人,但必定会有损伤。如今妹妹到来,真是上天保佑,以妹妹的实力定将贼人杀得片甲不留!”
我心中同情那些胡人少女,只顾点了点头,便问:“何时出发,我需要帮手!”
燕子凤目微挑:“自然不会让你一人冒险,阿烈与你同去!”
我刚端起喝下的茶一口气喷了出来……
“他?打死我也不和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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