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出借!玉响妖怪图书馆》 序章 落花之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nother 录入: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白仙卧躺着,他转过头,看见山茶花鲜红色的花瓣在拉门外飞舞。那是一抹如鲜血般栩栩如生,如脉搏跳动般充满生命力的艳红。与自己的身体有如霄壤之别的那抹红,引起白仙强烈的渴望。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视野逐渐白茫、迢远而开始蒙眬,声音接连消逝,留下他独自一人被雪白一片所吞噬,白色的浪潮从意识底层涌了上来。 在即将被浪潮淹没前,白仙主动阖上了双眼。 鲜红色的花瓣飘落于白雪之上。 《落花之梦》 「那是个漂亮的地方哦。」 搬家当天,千穗只得到这么一句话就被带到了这里,她有种期待遭到辜负的感觉。 远离郊外的住宅区,经过几个高速公路交流道,穿越蜿蜒曲折的山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延展于茂密山林前的小型村落。 村落的大半部分埋没在山林中,乍看之下和周围的森林地带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没有定睛一看,就不会注意到砍伐树木后形成的一小块平地上所建造的一幢民宅,也不会发现这里是个村落吧。 虽然这里的景观并非让人厌恶,但也不是什么吸引人的景色。千穗从车内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风景。 千穗心想,会觉得大自然美不胜收,充满各种幻想的人,恐怕都是那些居住在都市里的人们吧。 在平时远离大自然的人心中,大自然单纯只是可以观赏到厌烦为止的景色,和自己毫无关联,围绕四周的自然并不包含自己的存在。与这种突然一句「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生活吧。」被带到深山村落里被迫面对的自然,完全是两回事。 证据就是这些翠绿的森林、翱翔天际的老鹰、恬静的田园景色,在千穗眼中都是那么地蒙眬不清。 「要进家门啰。」 终于抵达新居独栋住宅前,汽车熄火后,母亲静子如此向千穗说道。当千穗望向前方时,母亲和父亲公人早已走向了新家。 千穗迟钝地点了点头后,捞起自己的外套迈出步伐。同时,她感觉到有东西从自己的手中滑落,她连忙弯下腰,打算伸手捡起来时—— 「掉了哦。」 这一瞬间,本来应该掉在地上的黑色外套递到了她的眼前。千穗老实地接过外套后,和映入眼帘的人物四目相交。 白皙透澈的肌肤、深邃的眼眸和聪明伶俐的脸孔,以及就十二岁来说格外娇小的身体。虽然和十五岁的少女千穗相比更显纤细,但却充满着磊落的气质。 他是弟弟秋人,虽然在长途的交通下看起来些许疲惫,但神色却比千穗来得开朗多了。 「我知道。」 千穗没好气地回应秋人后,转过了头步向新家。 搬家是在半年前左右决定的。 事情的开端是,某一天晚餐过后,父亲公人突如其来地如此宣告: 「趁着秋人升上国中的这个时间点,我们全家一起搬家吧。」 这一番话让千穗错愕地张大了嘴呆愣原地,尤其是「趁着秋人升学的时间点」的部分特别令她介意。 听说弟弟秋人自出生时呼吸系统就特别虚弱,小时候也反复进出医院不下数次。虽然有一阵子似乎改善了许多,但症状又开始恶化。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呼吸系统的疾病通常都和生活环境有关。也就是说,如果要趁秋人升学的时间点改变环境,也就是要将他移到感染物质较少的环境中,而感染物质较少的环境——就是大自然中。 不过,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感竟然会如此准确,就连得知要举家从都市搬到山村后,千穗还一直认为这是个玩笑话。 距离车站需要徒步三十分钟、电车每个小时只有一班、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要走上二十分钟、不开车甚至到不了超市……听说他们接下来的新居位于这样的环境中。 对于在都市出生成长的千穗来说,一时还无法接受必须适应这样环境的事实。 然而,听见搬家这项决定时,让她感到最忧心的并不是生活环境的变化所带来的不安,而是其他更令她介意的事。 那就是升高中。 千穗年长秋人三岁,也就是说,国中三年级的千穗即将在这个春天升上高中。 她早就决定好志愿学校了,她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决定进同一所学校就读,还相约以后可以一起通学,参观志愿学校时也是大家一起前往的。 如今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何只是去不成志愿学校,就连要好的朋友们也无法轻易碰面了。对于一直以来活在自己狭小世界里的十五岁少女来说,如此庞大的冲击令人难以接受。 当然,千穗并非毫无抵抗。她表明成为高中生的自己已经可以独立生活,希望能够留下来,也因此和双亲三番两次地起了争执。 作为父母亲,当然不会答应让十五岁的女儿一个人独自生活如此危险的事。而就现实面来说,千穗也认为自己能力还不足以独自生活,所以无法强势地主张自己的立场。 无可奈何下,千穗只好试着提出秋人可以在当地治疗疾病的可行性,而这样的论点也遭到双亲否决。 医生似乎从以前就不断建议他们尽可能让秋人在空气清新的环境下疗养,但因为父亲要工作、孩子们要上学,迟迟找不到果断做出决定的时机。 这次,父亲的工作恰巧出现了好时机——他终于能够调动到公司在地方上的工厂,而且两个孩子刚好都在今年升学,是个难求的好机会。如果这次没有实行的话,今后恐怕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些都是父母亲的主张。 即使如此,千穗仍然不断争取,但双亲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下,千穗感到疲惫,不再说出自己的任何想法。 「喂——千穗,你在做什么呀?快点过来呀。」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母亲在家门前向她挥手。 千穗没有回应,有气无力地继续迈开步伐。 「我们要先进去了哦。」 看见千穗丝毫不打算加快动作,母亲受不了地如此说道。秋人也微微回头望向她,但千穗并不想和他视线相交而别过了头。 她抬头仰望满天的乌云。 千穗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双亲并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反对而妥协,因为双亲一直以来总把秋人的事摆在优先顺位,她也因此吃了好几次的闷亏。 (好冷的风。) 千穗微微发抖。 双亲和秋人似乎已经进到家中,玄关敞开的门空虚地摇动着。 说好听一点是传统日式建筑,但实际上是一间屋龄超过五十年的房屋。乍看下,门扉的另一侧在房东的精心打扫下一尘不染,但仍有一种老旧事物不愿意接受新伙伴的怠倦氛围。 千穗伫立在原地,直直地凝视着门扉的另一侧好一会儿。 不到一周,新学期开始了。千穗直到入学典礼前两天才记住了前往高中的路,制服甚至是在入学典礼前一天匆匆量完尺寸才完成的。 「那么,千穗,妈妈要跟秋人一起去入学典礼了哦。」 千穗吃完早餐、换上全新的制服后,在洗手间扎头发时,母亲向她如此说道。 她从洗手间微微探出头,往声音的方向看,看见了身穿贴身亚麻色连身裙的母亲和套上全新制服的秋人。 「你们已经要走了吗?」 「嗯,虽然已经稍微告诉老师秋人突然发作时所需要的药物,但我还是想提早去当面拜 托老师多多关照秋人。」 「哦……」 「千穗你也没时间这么悠哉了吧?快点准备出门比较好吧?」 「哎……为什么这么说?我今天要坐车去,时间还很充裕吧?」 母亲的一番话让千穗露出诧异的神情。 今天母亲和父亲预定分别出席秋人和千穗的入学典礼,所以唯独入学典礼这一天,父亲会开车带着千穗一起到学校。 如果开车,不到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学校了。千穗今天也特别早起,所以时间上应该还很充裕才是。 然而,母亲听见千穗的回答后,露出了奇妙的表情,接着说出千穗料想之外的话: 「哎,不对呀。难道你忘记今天早上的事了吗?爸爸说他迫不得已一定得从今天开始到公司报到,所以千穗你得自己骑脚踏车去呀。」 「咦……」 千穗感到不明所以呆愣原地。 「就是今天早上去你房间关掉闹钟时跟你说的呀,你不是也回答了『喔』吗?」 千穗哑口无言。她连听说过这件事都不记得,当然更不记得自己有回答过,恐怕是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随口回答了,但不记得和不知道是同一回事啊。 看见千穗的反应后,母亲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现在再重新告诉你一次。你爸爸必须从今天开始就到公司上班,所以你要自己骑脚踏车去学校。」 「怎么这样……」 千穗好不容易发出了微微沙哑的嗓音。 「爸爸也说很抱歉没办法出席你的入学典礼。」 「啊……?」 「真的很对不起哦。」 或许是千穗的表情过于黯淡,母亲愧歉地低下了头。然而,这也只是转眼间的事,下一刻她已经起身,背向了千穗。 「总言而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要先出门了,第一天就要自己骑脚踏车上学可能有点辛苦,但你千万不要迟到,要好好出席入学典礼。」 「等一下——」 「还有,不要忘记锁门哦,那我们走了。」 千穗朝着母亲的方向跨出一步,并伸出了手。刺眼的阳光透过门扉照射进来,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母亲和秋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苍白之中。 喀嚓。死板的声音回响在走廊上,老旧的房屋里只剩下阴郁的寂静。 深山里的早晨没有寒意,充满了春天风和日丽的凉爽。种植了一整面的杉木群中,阳光穿过树叶洒落下来而闪闪发亮,路旁偶尔会有蒲公英或野豌豆等可爱花朵探出头来。 然而,这些景色丝毫没有吸引千穗的目光,她只是一心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 入学典礼已经结束了。新生们当然忙着和陪同的人拍照、或与其他同学聊天或是去参观社团。但千穗只想尽早离开这个空间,所以典礼一结束,就马上飞奔出学校。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因为从那样的环境中获得解放而感到心情舒畅。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各式各样的事。 没有和她一起参加入学典礼的父亲、全程陪着秋人的母亲、集双亲的关照于一身的弟弟、弥漫着阴郁氛围的新住所、从明天开始得不断往返的学校,还有——分隔两地的好友们。 千穗忽然想起来,在遥远的故乡里,她的好友们也在同一天迎接了入学典礼的到来。 当时一起去参观学校的人,似乎都顺利考上了志愿学校,现在她们想必穿着相同的制服,在盛开的樱花下开心地一同合照吧。 或许她们会提起千穗,一同惋惜「如果千穗也在就好了」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十分难受,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非得待在这个地方不可。 不知不觉中,泪珠滑下了双颊。 千穗仍乘着红色的脚踏车逆风前进,她觉得不像是自己的双脚踩动踏板,只是任由脚踏车不断前进,意识蒙眬地委身于红色车体上。 在那之后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千穗漫不经心地继续踩着脚踏车,旋即发现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像是突然清醒般地抬起了头。 她慌慌张张地望向周遭,淡粉色、深粉色、洁净的白及深邃的绿。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变成一座充满即将绽放杜鹃花的鲜艳森林。宛如万花筒制造出来的虚幻且美不胜收的景色,和明亮的阳光相辅相成,鲜明得令人昏头转向。过于美丽的色彩,甚至让人有种误闯进绘本世界中的非现实错觉。 而在那美丽色彩遥远的后方,格外隆起的山丘上,矗立着一栋建筑物。 (咦……?) 千穗微微地屏住气息。 鲜绿色的矮树丛、黝黑的屋瓦、洁白的水泥墙,取代门的矮石墙。在虚幻的杜鹃花海后,出现一栋散发着磊落氛围,宛如古代武家住宅的华丽日式建筑物。 千穗茫然地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半晌。 (……这里是哪里?) 她漫不经心地骑着脚踏车,似乎误入了陌生的场所。 (这是住家……吗?) 她再一次凝视着眼前的建筑物。不对,要说是住家,氛围好像又有点不同。一头雾水的千穗环视四周后,发现一旁竖立着一块老旧的招牌。 「玉响图书馆」。 千穗这才领会过来,招牌上写着这里是图书馆。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像是住家却没有门,入口处镶嵌着彩绘玻璃,她原本还觉得这样的建筑物作为住家有些奇怪,但如果是公共设施就能理解了。 简单来说,就像观光区里时常会看见的,展示当地历史及文化的历史博物馆或民俗文物馆那一类型的设施。 (进去看看好了。) 千穗停好脚踏车,踏进石墙内。既然图书馆是公共设施,擅自进来应该不会被骂吧。馆内一定有人在,还可以顺便问路。 「打扰了……」 千穗轻声说道,推开装饰着彩绘玻璃的门。 踏进馆内率先看见的是宽敞的玄关。以深色铺木地板为主的玄关拥有充裕的空间,位于尽头类似等候室的空间里摆放着六、七组高椅背的木制高脚椅及同样高的桌子。 每张桌子的正中央都摆放着可爱的小花瓶,瓶中分别装饰着花朵。比起图书馆,这里更像是简易咖啡厅,适合喝杯茶悠闲地渡过。 一旁还有个像是负责处理书籍出借的柜台,上面摆放着可能是用来管理书籍用的电脑、文具等琐碎用具。 但是,现在柜台里并没有半个人,门口附近和玄关里也都没有人的踪影。 「那个……」 或许有人只是刚好待在不易被看见的地方,千穗试着轻声说话,但却没有任何回应。无可奈何下,她只好发出更大的音量: 「不好意思。」 依然没有回应。说不定对方有可能在更里面而没有听见,千穗走向摆放着书架的阅览室。 然而,当她经过等候室,来到了更加宽敞的空间这一瞬间—— 「哇……」 千穗不禁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这个地方大约有刚才在高中入学典礼里看见的体育馆一半大,被一种和等候室截然不同的神秘黑暗所笼罩。 阳光偶尔会随着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一同照进室内,所以不能算是完全漆黑一片。但就连阳光似乎都在避免照亮整片黑暗般,没有照到室内的深处只在窗边摇曳,让这个空间更添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氛围。 周围的书架以圆形放射状摆放着,书架上有条有理地塞满了各式书籍,每一本书都相当老旧,仅仅是大致浏览也不禁被这独特的氛围震慑住,或许这个空间的阴 暗也和这些书的特质有所关联。 此外,这些书架正中央的圆形空间没有摆放书架,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张桌椅。 其中一半连接斜坡一路延伸到二楼,楼上也摆放着书架。但那一区的空间特别漆黑,无法从这里窥探到细部的模样。 如同房屋外观所见的三角形屋顶,内部天花板的结构是由粗细栋梁和大大小小的木板交叠而成,从一楼看上去也一目了然。 「好美呀……」 虽然外观看起来十分老旧,但室内相当漂亮高雅,没有任何俗气的感觉。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千穗再一次拉开嗓门。反应却和刚才一样,室内寂静一片,没有应答的声音。 她死心并叹了一口气后,回到了柜台。这时,她发现柜台上摆放着一张纸条。 有事外出。 苇田 现在才看见的这张留言纸条让千穗错愕地张开了嘴。 「咦……」 为什么刚刚没有发现呢?一想起刚才不断扬起音量的自己,就让千穗感到非常难为情。再加上没人在,她也无法问路,这样的结果十分遗憾。 (……算了,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千穗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倚靠在一旁的墙上,思考着要如何打发时间时,她忽然望向了阅览室。幸好,这边似乎有许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那我就来看个书吧。」 千穗离开墙边,再度走进了阅览室。她沿着以放射状摆放的书架打转,开始寻找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 塞满深色木制书架的书籍封面大多都已经褪色,书名也变得淡薄,甚至有几本书完全看不出书名。 「啊……」 然而,其中有一本书特别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是……」 千穗忍不住伸出了手。 《落花之梦》。 紫红色的书衣上以烫金的方式印刷书名和纤细的常春藤图腾,即使书名有些剥落,仍没有失去它的光辉,美丽的光泽闪闪发亮。虽然老旧,却是高级的装帧。 「好漂亮……是新书吗?」 千穗好奇地翻看封底,确认版权页上的书籍基本资讯,发现记载着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实。 「大正……?」 远比想象中历史更加悠久的书籍令千穗感到讶异,她翻了翻内页。 明明是将近一百年以上的书却很干净,书衣的四个边虽然有些磨擦过的痕迹,但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污损,紫红色的书衣依然很鲜艳,内页没有泛黄,文字也清晰可读。 她再次望向书衣。 《落花之梦》。不知道为什么,千穗直盯着书名,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仿佛像是要被吸进书里般,千穗缓缓地翻开封面。 旧书特有的墨水味扑鼻而来。 她边翻着书页,不知不觉中开始捕捉文章的字句。 如果要简单概括这本书的内容,大致如下: 明治时期,有一名幽居于远离人烟处的简陋小屋作画的画家,其雅号为「白仙」,他充满悲痛的画吸引了许多人为之着迷。 然而,白仙却从来没有进过村庄,不曾在众人面前现身。过不久,开始有人为了想见他一面而造访他的住处。不可思议的是,拜访白仙的人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过。 于是,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是不是白仙杀害了那些人,甚至有谣传说白仙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人们到自己的住处将其杀害而作画的。 但真相却是完全相反,画家的真面目是打从心底渴望受到人们喜爱的妖狐。他之所以会画下一张又一张充满魅力的画,将人们吸引到自己的身边,都是因为身为妖怪的自己害怕进入村庄,所以才设法让人们主动前来。 然而,来访的人类一听见白仙坦承自己是妖狐后,由于过度恐惧而自我了断了性命。 「白仙……」 千穗轻声呢喃道。 这瞬间,一滴泪珠滑过了脸庞,或许是因为这只可怜的妖狐让千穗感同身受也说不定。 (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他人需要。) 千穗的心中时常有着相同的想法,希望有人能够强烈地想着自己;希望有人能够认同自己的存在;希望有人能够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可以陪伴自己身旁、可以关心自己。 双亲总是只关心弟弟的事,昔日好友都在家乡,学校里都是初次见面的人,她还没有自信能够和大家相处融洽。 千穗渴望一个坚定的伙伴,但自己又没有可以吸引他人的优势。如果自己厚脸皮地主动出击,却遭到他人无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就此一蹶不振。 关于这一点,白仙恐怕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他不敢主动进入村庄,而是以画作吸引人们。 (而最后……他的心愿并没有达成。) 千穗翻到了最后一页,在写着「终章」的这个章节里,白仙伸出手,试图抓住山茶花的花瓣,但却未能如愿,就这样撒手人寰。 (好可怜……) 千穗用制服的衣袖抹去泪水。 (要是我可以当他的朋友就好了。) 明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千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她轻声嘲笑了自己的幼稚。 (话说回来,时间过了多久呢?) 千穗的思绪忽然从故事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虽然不是特别厚的一本书,但她也读完了一则长篇小说,至少经过一个小时了吧? 千穗阖上了书,决定去一趟洗手间。她将书摆到地板上后抬起了头,这时—— 突然,眼前的影子开始晃动,一道风吹了过来。 一头金发随风轻盈飘逸闪闪发光。 「这是……」 传进耳里的是一道低沉带有神秘感的嗓音。 千穗屏住气息,和眼前的眼眸四目相交。 下一秒,出现在千穗身旁的男子睁大了他美丽的琥珀色眼眸。 「我在这里吗……」 男子像是在确认什么般环顾四周后,再次凝视着千穗。 「难道是你……」 他睁大着眼,仔细端详了千穗好一会儿。 琥珀色的眼眸中荡漾着神秘的阴影,明明是澄澈明净的色泽,透明中却潜藏着一丝昏暗,充满着让所见之人害怕颤抖的孤独感。 「这样啊……是你发现那本书的吧。」 旋即,男人像是发现什么似地说道,并指向了千穗摆在地板上的《落花之梦》。 「在下白火,打从心底表示感谢,真的……谢谢你发现那本书、拿起那本书、阅读了那本书。还有,谢谢你对它感到兴趣……我有道不尽的感谢。」 男人带着一丝悲伤的神情陈述着感谢之意,宛如刚从地狱深处生还,怀抱着激昂的感慨和感动,缓缓地拼凑成言语。 (咦……?) 在这期间,千穗茫然地回望着他的眼眸。 她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 千穗望向男子,男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千穗,旋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穗像是突然惊醒般,用手掩着嘴巴不断颤抖,她手忙脚乱地起身,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惊叫。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的?他究竟是谁?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他是这副表情呢?脑海里涌上许多疑问,一瞬间陷入了恐慌。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千穗之所以会异常惊愕,除了他突 如其来的现身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眼前这位名为白火的男子,很显然地有些奇怪。 草绿色的宽松和服,宛如大正时期黑白照片里会出现的西式绅士帽及西式外套,手中握着前端弯曲的拐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并不只是时代错误而已,帽子底下飘动的长发是金黄色的,眼睛也是同样的琥珀色,肌肤宛如大理石雕刻般白皙而光滑,又像银鱼般有些透白。眼眸更是明净透澈,仿佛是镶嵌的玻璃珠。他的容貌过于美丽,过于不真实。 (这个人是谁……应该说……他是人吗……) 就算装扮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但也让人难以觉得眼前的他和自己是相同的。 「噢,哎呀……我吓到你了吗?」 男子再度开口,以温柔的举止向她问道。他的问题十分客气,感受得出对方尽可能地顾及到自己的心境。但千穗被这名男子异常的模样和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事实震慑住了,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在她眼中毫无意义。 「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颤抖的嘴唇所挤出来的话语,是她竭尽全力的威吓。 「哎,那个……」 千穗这样的反应让男子也不知所措地皱起眉头。 「那个,你不用这么害怕啦。我没有要吓唬你的意思,更没有打算要加害于你,请你镇定下来。」 「呃……」 然而,千穗只是拼命地摇头。 「唔……姑且跟你确认一下,你看得见我,对吧?我是没有打算用奇怪的样貌现身啦……我看起来那么可怕吗?」 男子为了缓和千穗的警戒心,他指着自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但看见千穗的反应丝毫没有变化后,他像是作罢般改口说道: 「唔……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刚才我已经报上自己的名字了,我是白火。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伸出他白皙的手。 同时,男子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嗓音: 「喂,你这家伙不是白火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人类吗?是人类的女孩子吗?」 用字遣词十分粗鲁,声音却很尖锐,仿佛像是以两倍速度播放的人声。 (这、这次又是什么?) 千穗绷紧了神经,下一秒出现在她眼前的是—— (哎哎哎哎哎哎哎!) 眼前的身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是一个装扮酷似神社宫司(注:注:宫司 神社的神职人员,其他包含「权宫司」、「祢宜」和「权祢宜」,而宫司是足以代表神社的最高阶神职人员。)的——白兔。 「她看得见吗?喂,你看得见我们是吧?」 白兔的鼻子不断抽动,下方的小嘴巴发出了尖锐凶暴的嗓音。他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兔子,不是兔子造型的布偶。 「哇,这不是福助吗!好久不见!不过,现在不是沉浸于重逢喜悦中的时候。光是我的存在就让这个女孩吓得花容失色,你不要再冒出来了。」 「确实如此。嘻嘻,竟然让女孩子怕成这样,你可真丢人啊。不过,来的人又不只我一个,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哎,是这样吗?真拿你们没办法啊……」 男子边低声嘟囔,转过了头。 这一瞬间,「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千穗的视野之中。 (这是什么……) 恐惧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旋即布满全身,千穗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骗人的吧……) 没错,她早就有股偏离现实世界的感觉了。 从那过于鲜艳的杜鹃花海开始,昏暗的阅览室,有东西潜伏着的气息。接着是《落花之梦》及这个名为白火的男子到来。 然而,这一切都过于美丽,让她难以置信。 (不对……) 她终于确信了。 确信自己踏进了奇怪的世界里。 (这是梦吧……) 大批的黑影蜂拥而至,他们大小不一,容貌形形色色。 身穿紫色和服的长发女性,身穿甚平(注:注:甚平 下半身为短裤的夏季浴衣。)摇动着扇子并以双腿步行的猫,人身牛头的男子,全身以黑布缠绕、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生物,如叠罗汉般轻盈地一个接着一个坐在肩膀上、拥有相同面孔的和尚三人组。 还有许多其他源源不绝地出现的生物。 (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中,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心脏仿佛要破裂般鼓噪不已,脑袋宛如沸腾般昏头转向,视野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色一片白茫。 「不……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千穗扬起未曾发出过的巨大惊叫声。 「哎呀,小妹妹,你醒过来了呀。」 千穗睁开了双眼。 她一头雾水地环顾四周。 周围有好几张让人难以判断是日式还是西式的古怪设计的桌椅。千穗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似乎趴在桌上好一会儿了。 (这里是哪里……) 她的意识仍然模糊不清,脑海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霭,心神恍惚不定。一道温柔的嗓音再次向她说道: 「早安,小妹妹。你好像睡了好一阵子了。」 「咦……」 「我叫苇田善郎,是这里的馆长。真抱歉啊,我有事外出了。」 千穗好不容易抬起了头,确认声音的主人。 年过六十了吧,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表情,从中可以感受出他的温柔与丰富的知性。梳理整齐的头发、格纹衬衫、深红色的皮带及黑色的领结,高雅的气质宛如住在都市里的富裕老人。 「啊……苇田先生?」 意识到对方的名字和刚才看见的纸条上名字相符时,千穗脑海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呃,那么……这里是图书馆吗?」 「是呀,这里是玉响图书馆,是一间位于腹地广大公园里的图书馆哦。」 「公园吗……」 千穗忽然想起了如迷宫般的杜鹃花海。原来如此,那也是公园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你还喜欢这座公园吗?」 「啊,是的,我觉得这是一座很棒的公园。虽然杜鹃花只开了一些,等到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是呀,那当然。」 苇田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不过,最近很少人会来这附近,所以看到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真的很高兴呢。」 「是这样吗?除了我以外,确实是没有看见其他人……」 「是呀,以前好多了。不过,位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再加上……这里有点特殊啊。」 「……特殊?」 千穗重复了苇田的话后,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她脑海里浮现了那椿古怪的事件,虽然直到刚才为止都意识不清,记忆也相当模糊,但她确实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了。 同时她也冒出了疑问:那真的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吗? 「您说的特殊指的是……」 「嗯?」 「呃……那个……」 千穗原本打算确认又中途打住,因为她觉得一旦说出口,就等于自己承认了这件事般,所以她才支支吾吾的,然而—— 「啊,你指的是……『他们』吧?」 「!」 苇田爽快地说了出口, 让千穗吓了一跳。 「哎呀,真抱歉,吓到你了吗?不过,我觉得迟早都还是要好好向你说明的,毕竟你……似乎是『看得见的人』。」 纵使千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苇田仍果断地如此说道: 「他们呀……是妖怪哦。」 妖怪。这个单字在脑海中回响着,在她还来不及咀嚼其中的含意前,苇田又接着说道: 「其中,也有一种凭附在书本上的妖怪,称作『书妖』。」 「书、妖……?」 「没错。妖怪分成可以独立生存的妖怪跟无法独立生存的妖怪,书妖就是属于后者。大多数的书妖原本就是弱小的妖怪,无法独立生存。所以必须寄生在书本上,将读者的情感作为粮食,再转化成自己的妖力,借此维持自己的存在。」 千穗没有点头,面无表情地听着苇田的说明。 「而且,他们都是妖怪,照理来说只有灵力特别强的人类才看得见,但在极少数情况下,灵力不强的人也能够看见。」 苇田边说道,忽然直直地凝视着千穗。 「那就是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烈情感的人。这种类型的人阅读书妖凭附的书时,会和书产生共鸣,进而能够看见书妖。你恐怕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你的心中潜藏着比一般人更强烈的情感,所以才会和这种书产生共鸣。」 苇田如此说道,拿出了一本书,那是千穗曾经读过的《落花之梦》。 「你好像是看了这本书吧,还流下了泪水,可能是你原本持有的强烈情感和这本书产生了共鸣,所以你才能够看见他们。」 「……」 「刚才我提过这间图书馆有点特殊,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会凭附着像他们那样的妖怪的书籍并不多,不过这间图书馆特别让那些书统一集中在这里。」 「……为什么呢?」 这时千穗才终于挤出了话语,这些事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但实际上她也亲眼见识过,听着听着就逐渐麻痹,她缓缓地恢复了镇定。 「为什么那些书会集中在这间图书馆里呢?」 「因为难以管理呀。这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应付的,我为了方便统一管理,将那些书从一般图书馆集中到这里。书妖凭附的书和一般的书不同,会对人类造成强烈的影响。啊,当然!你读了这本书,心情受到大幅度的动摇,也是因为凭附在书上的他所造成的影响哦。」 「……他?」 千穗一边呢喃,心中产生了些微的预感。 随风飘曳的金发,如玻璃珠般的金色眼眸,温和到令人起疑的表情……这些特征蓦地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难道凭附在那本书上的是……」 千穗战战兢兢地问道,但却没能把话说完,苇田就代替愣在原地的她如此说道: 「一名叫作白火的妖怪。」 接着,苇田忽然起身走向柜台,并在柜台另一侧的门扉前停下脚步,朝千穗招了招手。 千穗不明白苇田的意图,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后,苇田开口向她说道: 「千穗,过来吧。我来介绍,他非常想要再次向你好好道谢,希望你可以见他一面。」 「咦……『他』?」 千穗支支吾吾地重复道。「他」指的是白火,也就是她遇见的那名男子,这让她稍微绷紧了神经。 「没事的,虽然他不是人类,但也不用害怕。」 「可是……」 苇田似乎看穿了千穗的踌躇,笑着说道: 「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和他产生了共鸣。如果没有事物能够互相吸引彼此的话,是不会产生共鸣的。」 听见苇田这一番话,千穗忽然回想起名为白火的那名男子模样。 这么说起来,他第一眼见到千穗的时候,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里虽然蕴含着笑意,同时也浮现了深沉的阴影。 千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然而,光是回想起他的模样就让千穗感到心痛,她稍微感受得到和自己相似的情感,像是内心怀抱着深沉的孤独感,又像是在心里植入了昏暗的寂静。 但她并不讨厌这一股亲近感。 「来,走这里。」 「……好的。」 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如此回应。 当然,她还是会害怕,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是千穗所不了解的世界的生物。 硬要说的话,这个日常世界也是如此。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没有同伴的世界。这个无法让人镇定下来的日常生活空间,对千穗来说,和异世界没有两样。 既然如此,再多一个新世界也无妨吧。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自虐,但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好害怕了。 千穗跟着苇田走进柜台的另一侧,苇田引导她走向里面的门扉,沿着楼梯爬上二楼后,他忽然回过头,指向了前方。 「就在最里面哦。」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特别老旧的深棕色门扉。 乍看之下是一扇普通的木板门,但上方镶嵌着一块彩绘玻璃制的小窗户。窗户由蓝、绿、黄和红等五颜六色的几何学图案所组成,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如梦似幻的光辉。窗户似乎是以雾面玻璃制成,所以无法窥探室内的模样。 黄铜制的圆形门把上添加了些许装饰,即使老旧,仍散发着高雅的氛围。 「来,这边请。」 苇田来到了门前后,停下了脚步。正以为他要开门时,他忽然移动到走廊的一旁,将门前的空间留给了千穗,这恐怕是要千穗自己开门的意思吧。 千穗点了点头,往门前踏了一步,轻轻握起了拳头,在门板上「叩叩」的敲了几声。 没有回应。正当千穗感到讶异,打算再敲一次门的瞬间,门板突然自己转动了起来,接着,门扉往室内微微敞开。 「……哇!」 「……请进。」 马上有一道声音如此说道,如春风飘逸般的柔和音色,毫无疑问地是她刚才听过那位名为白火的男子嗓音。 「呃……」 千穗不禁回头仰望苇田,看见苇田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后,她才下定决心再次面向门扉。 「打……打扰了。」 千穗以颤抖的嗓音回应后,握紧了黄铜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啊……」 看见房内的瞬间,千穗不禁脱口而出。 十分不可思议的空间映入眼帘。 顶端些微脱落的黑色遮光窗帘只拉上了一半,昏暗的房内吊挂着积满尘埃的水晶吊灯,五颗灯泡中两颗不会发亮,使得光线有些模糊。 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可以看见房内摆着繁多的物品。包含些微破裂的地球仪、断了弦的民谣吉他、活塞损毁的小号、满是灰尘的金鱼缸、拥有七彩羽毛的鸟类标本、疑似雕像一部分的大理石碎片、画布剥落的油画…… 铺木地板上铺着褪色的波斯地毯,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充满裂缝的皮革沙发。 墙边摆着一整排塞满杂物的古董柜,最深处的墙面中央摆放着一座落地摆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经过,摆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使得摆钟在这个房间里散发出极大的存在感。 摆钟旁有一台附有大喇叭的留声机,播放着类似爵士乐的轻快钢琴声。 摆钟的正前方是一张大摇椅,这个房间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男人」正从容地坐在这张椅子上。 暗夜色的长斗篷、半球状的圆顶帽、草绿色的和服及握在手中的拐杖,简直像是大正时期的绅士。 然而,他的脸孔却异常白皙,帽子底下稍微扎起的一束头发透明得宛如玻璃工艺品般。琥珀色的双眼里荡漾着深不见底的孤独,他露出的微笑中寄宿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而刚才见到的白兔——一身宫司装扮,言词粗暴的奇妙小动物就站在他的肩膀上。 (多么怪异的景象啊……) 千穗微微屏住气息。 眼前充满着不和谐、老旧和奇妙,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空间。 房间内的杂物乍看之下只是垃圾,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它们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明明只是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却和谐得不可思议。 大方地坐在正中间的房间主人和他的伙伴,也莫名地和这副景象相称,没有任何矛盾。 虽然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判断究竟是景色使然,还是他们自身的气质所致,但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确实没有刚才那么令人不快。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呢。」 男子露出微笑,从椅子上起身。千穗看见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吓得连忙向后退。 「呃……」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他歉疚地露出苦笑后,停下了脚步。他招了招手,示意千穗进房,千穗也遵从他的指示踏进了房间。 「请在那边的沙发上坐下吧,抱歉,房间有点脏乱。」 「不会,倒也没有很脏乱啦……」 千穗再次环视房间,如此说道。 这间房间的状态又有点不同于「脏乱」两个字,东西确实是相当散乱,但凌乱中又蕴含着某种氛围。 「呵呵,谢谢你的体谅,我姑且稍微整理过了。」 「这样啊……」 「来,请坐。对了,需要毛毯吗?」 「不、不用,没关系。」 「这样啊。」 「呃……那我就坐下了。」 千穗低下头,照对方所说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喀的一声,有东西摆到眼前单薄的小桌上。一抬头便看见苇田将热腾腾的咖啡放到桌上。 「我把咖啡放在这里哦。」 「啊,好。」 苇田恐怕是趁着千穗观察房间的这段时间所准备的吧。桌上摆着两人份的咖啡杯以及两个装有水果蛋糕的盘子,另一份或许是苇田的吧。 「咖啡和蛋糕都可以再来一份哦,需要的话就说一声吧。」 这么说起来,千穗还没有吃午餐。也就是说,从早上到下午的这段期间,她还没有吃任何东西。一发现这个事实,让千穗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谢、谢谢。」 所以苇田的这份体贴令她相当感激,虽然不客气地接受对方好意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肚子空空如也的这个时候,她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那么,请慢用。」 「……咦?」 听见苇田这句话的瞬间,千穗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苇田在端来咖啡和蛋糕后,拿起托盘就要走出房门。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离开房间,感到不安的千穗连忙起身。 「呃,那个……」 突然要她自己一个人和他们面对面也太困难了。 「苇田先生,您已经要离开了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哎……」 「不要紧的,我刚才也说过了,他们并不可怕哦。」 「可、可是……」 对苇田来说或许不可怕,但对于千穗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然而,面对越来越焦虑的千穗,苇田始终带着从容自若的表情。 「那么,我就在楼下而已,有什么事再来叫我吧。」 「请等一下——」 千穗再度唤住苇田,但他最后再一次露出微笑后,便转身关上了门。 「呵呵,抱歉,好像是我害的呢。」 千穗茫然地呆愣在原地,身后传来了一道如微风轻拂般的嗓音。 「呃……没、没那回事……」 她转身一看,白火微微歪着头笑道。她感到有些尴尬,转移了视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千穗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下定决心坐回沙发上,因为她觉得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 「难得的咖啡都要凉了,请享用吧。」 「好……」 千穗下意识地回应,在她对面的白火拿起咖啡杯,啜饮了一口。她不经意地望着这副景象,旋即发现一件事而露出诧异的神情。 (原来那杯咖啡不是苇田先生的,而是这个人的啊……) 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妖怪也会喝咖啡,这个事实让她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然而,当事人白火却享受着香味,沉浸在咖啡的美味之中。千穗望着他的举动,反而觉得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算、算了……就算在意也没有用。) 凡事都要在意,肯定没完没了,千穗决定停止这些思考。 「嗯……久违地喝咖啡,还是一样美味呢。」 「是……是呀……」 「也吃个蛋糕吧。」 「喂,慢着,难道你打算什么都不分给我吗?」 「咿!」 突如其来的尖锐嗓音让千穗吓了一跳,原来是白火肩膀上的白兔正凶狠地咆哮着。 「啊,福助。」 「『啊』你个头啊,把那块蛋糕给我。」 白兔站在他的肩膀上,用小小的手指向了水果蛋糕。 「呵呵,福助还是这么唯利是图呢。」 「别开玩笑了,笨蛋。我还没说你呢,要是我没开口的话,你早就自己吃掉了吧。」 「啊哈哈,被发现啦?」 白火愉快地笑着说道,将名为福助的白兔放到膝盖上,把半块水果蛋糕递给了他。 「小姐,你也一起享用吧?」 「咦?」 千穗望着他们奇妙的对话,白火突然的一句才让她回过神来。 「啊,嗯……好,我要开动了。」 为了掩饰慌张,千穗连忙喝了咖啡,突然通过喉咙的热度让她吓得呛到而不断咳嗽。 「好烫……咳、咳!」 「你没事吧?」 「没、没事……咳!」 千穗伸手制止打算起身的白火,重新调整呼吸。 「好一点了吗?」 「应、应该吧……」 「真的很抱歉,突然遇见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是过意不去。」 「不,没那回事……」 虽然千穗立刻否定,但似乎被他一眼识破。 「我再好好自我介绍一次。我的名字是白火,『白』色的『火』的白火,我是凭附在一本叫作《落花之梦》的书上的妖怪,也就是书妖。」 白火笑容满面地缓缓说道后,忽然摘下头上的黑色帽子。接着,帽子底下露出了和他的金发相同颜色的毛绒绒兽耳。 「哇啊!」 千穗忍不住惊呼出声,倒退了几步。 那两只耳朵仿佛像是狗——不对,应该是狐狸吧。那毛绒绒的感觉看起来和真正的兽类没两样,显然地不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这、这就是妖怪吗?) 惊讶的同时,千穗也有种莫名的感慨。 这样就清楚明白了,他的外表虽然是人类的样貌,但确实是个妖怪,千真万确。 「啊,抱歉!又吓到你了!呃……其实我是妖狐,所以外表才会是这副模样……」 「好…… 没关系,不要紧的!」 千穗这番话与其是在回应白火,更像是为了安抚自己般,不断重复说道。 老实说,一次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她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事是有问题的,什么事是不要紧的了。 (我……应该不是在作梦吧?) 她甚至产生了这种疑问。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时,映入眼帘的还是一间摆满神秘家具的房间,以及这个奇特房间的可疑主人,要她相信这是事实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话说回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呢。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诉我吗?」 不久后,白火如此问道。初次见面时他也问过千穗的名字,但当时的千穗过于惊慌失措而没有回答他。 「啊,好,我叫做……绫城千穗。」 「千穗吗?真是可爱的名字呢。」 白火复诵了一次后,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眯起了双眼。 「千穗,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幸亏你找到了我,否则……我有可能会就这样消失了。」 接着,白火洋溢着他们初次见面时同样深切的感动和哀愁,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千穗听见这番话的瞬间,不禁感到震惊。 (……就这样消失了?) 千穗还没有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她对于他们的存在仍然一无所知,也还不了解这名叫作白火的男子。不过,看见他充满阴郁的眼眸后,至少明白了他刚才说出了多么震撼的事。 「不好意思,特地把你叫来这里。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当面好好向你道谢,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请你过来。想必苇田已经有稍微告诉你关于我们——书妖的事了吧?」 「是的……」 「我们是凭附在书上的妖怪,寄生于书上,以读者的情感作为粮食生存。」 「嗯……我听苇田先生说过了。」 千穗点了点头,这番话和苇田的说明如出一辙。 「这样呀。那么,他有告诉你之后的事吗?」 「……之后的事?」 「是的。我们书妖以人的情感为生,透过书获取读者的情感。」 「……是。」 「那么,如果再也没有人看书,会如何呢?」 白火像是出谜题般,竖起食指,歪着头问道。 「咦?」 他的举动让千穗感到困惑,虽然假装是在开玩笑,但他身上笼罩的阴影却更加地强烈。 「……我不知道。」 「答案很简单,如果没有人看书,书妖就会灭绝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千穗说不出话来,白火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作为独立的个体一路生存至今的妖怪,之所以会刻意寄生在书上,是因为他们的力量衰弱了,已经无法以个体的状态维持自己的存在。而他们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透过书获取人的情感,所以……一旦没有了读者,书妖会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 千穗再次望向白火,既然他会提起这件事,就代表他也—— 「呵呵,就如同你想象的。」 他仿佛看穿了千穗的心思,露出了微笑。 「我也是如此。」 「……」 「我所凭附的书是一本非常老旧的书,那是约一百年前的著作,已经好久没有引起人类的注意了。旧书总有一天会被人们遗忘,人们不再阅读。《落花之梦》正是其中一个例子,而我的存在……也越来越稀薄。」 一瞬间,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千穗这才终于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表达的是:因为没有人阅读他所凭附的书籍,所以他的存在正逐渐消失。但多亏千穗打开了那本书,和内容产生共鸣,才救了他一命。 「在你今天来到这里之前……我几乎已经要完全消失了。待在书里的时候,我觉得视野越来越昏暗,再差一点我就要和黑暗同化,消逝在黑暗中了,真的只差那一步之遥。」 这时,白火瞄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荡漾着悲伤的曙光,千穗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紧紧揪住了。 「不过,眼看着就要融入黑暗中时,光芒在我的眼前扩展开来,春天温暖的微风吹进了干燥的书页里。我……因此免于消失。」 接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千穗。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千穗。」 千穗只是沉默不语。 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只不过是随手拿起附近的书来打发时间罢了,并没有做出什么需要白火这样道谢的事。然而,看着眼前的白火,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只好一语不发地回望着他的眼眸。 「抱歉,突然说这种话想必会让你很混乱吧,我都明白的。」 「别这么说……」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好好向你道谢,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找你过来。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谢意。」 「……好。」 千穗点了点头后,低下了头,但心中仍尚未释怀。 她难以理解为何自我的存在会消失,而经历过这种体验的白火,心境又是如何。 恐怕比千穗想象的要来得更加煎熬可怕吧,至少她现在光是试着想象,就让她的脑海陷入一片黑暗。如果白火真的是多亏了千穗才得以获救,他会向千穗道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另一方面,千穗真的只是恰巧拿起了手边的书,而且只是在等人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而已。仅是如此就受到对方的感谢,反而令她有点愧歉,无法诚挚地接受他的道谢。 「呵呵……请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我很高兴能获得你的同情。」 白火像是要她不用担心般,垂下眉,露出良善的笑容。接着,没头没脑地如此说道: 「呐,千穗。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千穗不明白话中的含义而歪着头,白火加深了笑意。 「我指的是你的心愿,我希望可以报答你的恩情。」 「报、报答?」 「是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事,可以尽管告诉我。」 千穗睁大了双眼,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提议。 况且,就如同千穗刚才所想的,被道谢反而令她有些愧疚,更不要说是报答恩情了。认为不妥当的她,急忙摇了摇头。 「不、不行啦,我不能接受你的报答。」 「为什么呢?」 白火有些纳闷。 「你问我为什么……」 被这么反问,又让千穗混乱了起来。 「因为……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呀。我只不过是随手拿了附近的书来看而已。」 「可是,以结果来看,你的行动确实拯救了我。」 「你那么说也没有错啦……」 「只要你的行动拯救了我的这个事实存在,我就必须向你致谢。」 「可、可是……我并不是有意图那么做的,真的只是拿起来打发时间而已,而且——」 焦急的千穗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白火见状,只是微笑以对,让千穗更加地难为情。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吧,不过……千穗。」 白火拨弄着帽子短短的帽檐,似乎有些犹豫。 「呃、是……」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书妖可以透过书本取得读者的情感,并以此 为生。」 「是……」 「所以……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你的情感了。」 「那个时候?」 「是的。那个时候,你看了《落花之梦》,落下了泪来。」 指的恐怕是和白火相遇的前一刻吧。话说回来,千穗看了那本书后,和名为白仙的人产生共鸣,心中感慨万千而流下了眼泪。 「你和白仙所产生的共鸣——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他人需要,我清楚地感受到了。」 「那是……」 千穗从白火身上别过视线。 那个时候千穗所怀抱的情感,她当然清楚记得。但是,那都是千穗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对任何人诉说过的情感。 她受到众人的忽视,而自己也为这个事实感到悲伤,如此丢人的事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正因为千穗这么想,所以她决定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而,白火看穿了千穗的思绪,微笑道: 「千穗,我明白这只是我在多管闲事。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够帮助你解决烦恼。如果这么做能够报答你的恩情,我也会很高兴的。」 千穗依然沉默不语。 只是想要有人理睬自己,如此微不足道的情感,如此孩子气烦恼,叫她怎么敢向其他人说出口呢? 就算已经被白火知道了,千穗本人愿不愿意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此,千穗逞强地如此说道: 「说是烦恼……太夸张了。希望自己能够被他人需要,只不过是多愁善感的想法……简单来说,我只是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罢了。」 「闹脾气?」 「是的……大家都不关心我,让我觉得很寂寞……仿佛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般……才会有点闹脾气。所以……不要紧的,没有严重到需要你来担心。」 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她想要一口气说完,反而让说话的方式变得很不自然。千穗感到难为情,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轻抚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羞愧得双颊滚烫不已。 「多么强韧的人呀……」 温柔的话语轻盈地落在她身上。 「明明还只是个少女而已,竟然不知道除了忍耐以外的方法。」 「并不是那样——」 「就当作是我的请求吧,请不要再忍耐了。」 白火恳求般地说道。他的口吻让千穗忍不住抬起了头,看见他仿佛感同身受般,波光摇曳的澄澈琥珀色眼眸。 「觉得难受而直接说出口,并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少女就更不用说了。」 「……」 「所以拜托你,千穗,向我寻求协助吧。我只是……想要挂念着你。」 他带着坚定的口吻,劝说般地说道,他一直以来如梦似幻的印象突然刚强了起来。 (为什么……) 但千穗却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相对的,她皱起了脸孔。 白火说的话并没有造成她的不悦。他确实是个妖怪,也还无法完全掌握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千穗没有别扭到会因为他这一番话就觉得困扰或厌恶。 只是,平时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说出这般宠溺的话,她怕生的个性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我想要挂念着你」——至今为止,曾经有人面对她说出如此真挚的话语吗? 当然,国中时期的好友们也很担心千穗,也会倾听她的烦恼。但是,到头来大家仍然只是国中生,就算再怎么认真地看待这些事,能够依靠同样身为国中生的好友们的事情也很有限。 再说,即使找好友商量也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本,对方恐怕也是顾及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不过度干涉吧。 况且,硬要说的话,千穗是属于不喜欢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软弱一面的类型,自己的事当然无法全盘依赖同龄的朋友们。 所以千穗死心了。反正不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她抱持这样的想法,压抑自己煎熬的心。 然而——他却是如此诚挚地催促千穗寻求协助。 那是一种既奇妙又叫人心头发痒,甚至会让人失神的温暖。 (我……可以依靠这个人吗?)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其他人的她,如今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过,对象是一个今天初次见面的人,而且还不是人类。但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如此甜美,让千穗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事实。 「我——」 她张开干燥的双唇,发出了些微沙哑的声音。 「我想要一个归属。不管在家里、在学校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想要一个平静只属于我的归属。」 千穗挤出颤抖的声音,断然地如此说道。 这是她尘封了长达数年的真心话,因为说出口也无济于事,所以她将这份情感埋藏在内心深处,决定绝不说出口。 千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或许是一瞬间的冲动使然,现在这一刻,千穗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来。 然而,话说出口的瞬间,排山倒海的后悔又涌上心头。毕竟她都已经忍耐至今了,也许不应该就这样说出来的,这样是不是太过鲁莽了呢——后悔让她的心跳声鼓噪不已。 她压抑着噪动的胸口,微微抬起视线,和白火四目相交,他的笑容仿佛接纳了这一切。 (啊……) 看见他的笑容,千穗绷紧的神经才稍微缓和下来。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出真心话。」 「呃、不会……」 千穗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泛红,连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双颊。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 「咦?」 「千穗,请你明天开始到图书馆来吧。」 「咦……明天开始?」 千穗马上反问。 「是的。只要你来图书馆,我就会在这里,还有福助、苇田……以及其他的书妖,你就不会孤单一人了。」 千穗被一口断言「你不会孤单一人」的白火震慑住了。当然,不是负面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处,就把这间图书馆当作是你的归属吧。为此,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他口中的「一直」让千穗忍不住屏住了气息。千穗难以想象某个人一直等待自己的情境,如果是真的,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一直……?」 「嗯,那当然,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然而,从白火的笑容中却感受不出一丝虚假。 (我怎么会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呢……) 千穗呆愣原地好一会儿。虽然她很感激白火这个提议,但还是无法全盘接受他所说的话。 现在未知的事情太多了,包含这个名为白火的男子、书妖们,还有这间图书馆。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不可思议的事物,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可怕、难以捉摸。 或许千穗碰到了不应该牵扯上的东西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她仍有一种明确的感觉。 (我……或许可以待在这里也说不定。) 多亏了白火,让她感受到了这种可能性,这绝对不是错觉。 「那么……我明日也可以来这里吗?」 千穗像是确认般,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当然呀,我再说一次……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接着,白火再重复了一次。 「无论是你感到不安、无助或寂寞的时候……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她居然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而且还不是人类——吐露尘封已久的真心话,并让对方关心自己。但这绝不是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千穗仿佛受到了他的影响,露出了微笑。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然而,当千穗理解这番话中的真正含义时,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第一章 打草惊蛇 多襄丸的自白 男子脸色大变,拔出了太刀,一语不发,愤怒地朝我飞扑而来——至于这场胜负如何,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来到清水寺的女子的忏悔 我举起那把小刀,对着我丈夫又说了一次。 「你的这条命就交给我吧,我随后就会跟上的。」 亡灵透过巫女诉说的故事 我好不容易在杉树的树根旁抬起精疲力尽的身体,妻子丢下的小刀在我眼前散发着光芒。我伸手拿起了小刀,奋力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引用自 芥川龙之介《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竹林中》 「起立!敬礼!」 开学第二天的行程只有健康检查及迎新活动而已,跟昨天一样在中午前就可以得到解放。 千穗将不多的私人物品收进包包里,今天也打算马上离开学校。 「呐,千穗!」 「啊……铃音。」 这时,突然有人从一旁向她搭话,千穗吓了一跳后回过了头。 出现在眼前的女孩是同班同学市原铃音,她顶着似乎叫做长鲍伯头的发型,明亮的直发在肩膀处切齐,微微上吊的水汪汪大眼,给人有点像猫的印象,散发着绚烂的氛围。 其实在今天早上的导师时间,全班进行了自我介绍。自从千穗说出「兴趣是美术」后,这个女孩就一直绕着她打转,所以今天已经不晓得见过她几次了。 她似乎和千穗兴趣相同,所以很积极地想和千穗做朋友。 「呐,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美术社呀?」 「呃……」 果然还是这件事啊。千穗的视线四处游移,因为这样的对话今天已经重复了数次。 老实说,她并非对美术社没有兴趣。她在国中时也加入了美术社,本身也很喜欢画画,如果要选一个社团,她会毫不犹豫地加入美术社。 现阶段,她只是「并非对美术社没兴趣」而已,还没有心动到自己主动敞开心房。 「抱、抱歉,今天有点不方便……我得早点回家才行。」 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找了借口搪塞。 「这样呀,那就没办法啰。」 铃音有些落寞地笑着说道,她的笑容让千穗有些愧疚。 「真的很抱歉……那么,明天见。」 「嗯,拜拜。」 千穗挥了挥手,像是逃跑般地离开教室。 虽然对铃音有些愧歉,但千穗也有自己的苦衷。 到头来,对于千穗来说,积极地和他人交流、努力适应这个环境的行为就像是接受了现在的境遇一样,令她感到厌恶。 为了秋人被迫舍弃以往的生活来到这个地方——千穗现在仍然对家人抱持着强烈的怨恨。 因此,她不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事实,必须要否定现在的情况。对于只有十五岁的她来说,否定现状就是她对家人唯一能够做出的反抗。 千穗在春天的暖风中踩着红色脚踏车,越过田园爬上陡峭的斜坡后,进入了那片风景。 色彩缤纷的花园,被四面八方绽放的杜鹃花所笼罩,那虚幻的色调让她看得入迷。再往前走,便能看见一栋充满存在感的建筑物。 玉响图书馆。这栋被绿色矮木丛所包围的武家住宅,和昨天一样威风凛凛地座落于此。千穗原本还在怀疑昨天发生的事会不会只是一场梦,看见了图书馆后,她才稍微放下心来。 她来到图书馆前,将脚踏车停放在矮树丛旁走向入口。她边用手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边穿越镶嵌着彩绘玻璃的大厅,来到摆放好几组桌椅的等候室时,看见了和昨天相同的黑影。 「啊,你来了呀。」 白火似乎注意到她的出现,从等候室的椅子上起身。他和昨天一样,穿戴着黑色外套和帽子。肩膀上也和昨天一样,站着一只白兔。就算再看一次,依然觉得他的站姿十分奇妙。 「午安,呃……白火,福助。」 「呵呵,午安呀,千穗。」 如同昨天所说的,他似乎真的在等待千穗的到来。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就让千穗感到有些难为情。 「外面很热吗?」 白火望向大厅的另一侧,如此问道。 「唔……是呀。虽然还不到炎热的程度,但已经温暖到稍微活动一下身体就会流汗了。」 「这样呀。那么,比较适合喝冰的茶呢。千穗,你要麦茶还是乌龙茶呢?」 话一说完,白火开始迈开步伐,千穗连忙跟了上去。 「我……我自己来就好。」 「你要自己来吗?」 「是的。」 「呵呵,那我们一起去吧,我带你去茶水间。」 白火回头露出笑容,接着他打开柜台里的门,指出茶水间就位于通往二楼的楼梯旁。 倒了冰麦茶后,白火随意挑选了几个保管在茶水间的点心后,他们再次回到了等候室。千穗和白火隔着圆桌面对面坐着,白兔福助则是娇小可爱地坐在桌面上。 「来,请喝茶。那么,我要打开点心啰。」 「谢谢。」 白火将杯子从托盘上移到桌面上,并将其中一个递给千穗,接着他打开点心的袋子,将点心倒进白色的大盘子里。 「啊……丸芳露(注:注:丸芳露 佐贺的名产,类似蛋糕派的点心。)。」 看着堆在盘子里的点心,千穗如此呢喃道。 「你喜欢这个点心吗?」 「是的,总觉得有点怀念呢。」 千穗望着眼前这些烘烤得均匀且漂亮的褐色圆形点心,回想起过去。 「怀念?」 「是呀。以前去祖母家时,祖母都会拿出这个点心。久违地看见这个点心,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让人觉得有些怀念呢。」 过去千穗是个很黏祖母的孩子,因为双亲总是将心思放在秋人身上,千穗开始寻求家里以外的栖身之所,不知不觉中就越来越黏祖母了。 尽管如此,这也已经是陈年往事了。祖母在三年前逝世,如今她已经没有祖母可以依靠。她之所以会如此郁闷,或许祖母的离世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呀……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一个喜欢美术的人。」 「美术吗?」 这时,白火忽然探出身体,让千穗不禁吓了一跳,难道他也喜欢美术吗? 「对,是美术。她以前常常到德国或意大利旅行,当时还会给我看纪念品的画或是画册。我们还会一起去美术馆,真的很开心呢。」 能够聊到敬爱的祖母,让千穗高兴得话匣子停不下来。 「啊,原来如此……原来讲的是西洋美术啊。」 原本探出身体的白火,有些落寞地瑟缩回去。 「那、那个……?」 一头雾水的千穗歪着头,白火只是含糊地微笑以对。 「抱歉,你不用介意。我也很喜欢美术哦。」 「真、真的吗?」 「是呀。」 虽然千穗如此反问,但白火似乎不打算多说,而结束了话题,千穗也就不继续追问。 「喂,别闲聊了,快把丸芳露给我,我的肚子快饿死了啊。」 这时,桌上的福助突然开始踏脚,虽然这样的举止十分可爱,但说话的口吻却粗鲁得和他的外表不相称。这样的反差让千穗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抱歉呀,福助。」 千穗道歉着,连忙将丸芳露剥成一小块一小块后,放在手心里,递向福助。 「 让你久等了,请用。」 接着他开始咀嚼起千穗手中的丸芳露,动作看起来和一般的兔子没两样,十分可爱,千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啊,好可爱……」 「喂、喂,快住手,不准把我当成宠物来摸啊!」 虽然只是轻轻一摸,却让福助扭动着身体,大声抗议道。 「啊,对、对不起!因为真的很可爱,我忍不住就……」 「真是的。要摸的话,也要取得我的同意啊,小妹妹。」 「说的也是,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和普通的兔子不同,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被别人随便摸的话,应该很不高兴吧。千穗老实地点了点头。 「唔……那我现在可以摸你吗?」 「啊?也问得太快了吧……总之,我现在在吃东西,动作要轻一点啊。」 「谢谢。」 虽然福助感到傻眼,但也没有因此拒绝。千穗放下心来,再次将手放到福助头上,温柔地抚摸着他雪白而柔软的毛。 然而,当千穗沉迷地抚摸着福助的毛时,对面传来了有些寂寞的叹息声,而发出叹息的人正是白火,他带着一身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望着千穗和福助。 「那个,怎么了吗?」 「总觉得……有点羡慕。」 千穗这么一问,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羡慕地眯起了眼。 「羡、羡慕什么呢?」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用对待福助的方式对待我吗?」 「咦?」 千穗不明白他所说的话,瞬间还怀疑白火是不是也想要她抚摸他的头,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连忙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我希望你对待我就像对待福助一样,不要这么客气,对我不用加尊称,也不需要用敬语。」 「呃……」 原来如此,他指的是态度上的问题,但这意料之外的提议让千穗感到有些困惑。 「嘻嘻,这家伙在闹别扭呢。」 「闹别扭?」 「他有点不满只有对待自己时特别见外吧。」 「唔……是那样没错啦……虽然就这样承认好像有些愚蠢,不过,如果你可以也用亲昵一点的感觉和我说话,我会很高兴的。」 旋即,白火本人也像是自白般地如此说道,但这话却让千穗越听越纳闷。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福助是只兔子……可你不是呀。」 如果对方追问「那又如何?」她无从反驳。但对千穗来说,福助和白火是无法用相同方式对待的对象。 「哈哈,原来如此,你是在紧张吧。嘻嘻,真可爱呢。」 「哎?」 正当千穗困惑时,福助突然如此断言,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千穗自己也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这个复杂状况,或许真的如同福助所说。 「不、不是那样的。」 「没关系啦,用不着否定啦。」 纵使千穗如此否定,福助却仿佛完全看透般,打趣地笑着说道。不只是福助,就连白火也跟着掩嘴而笑。 「原来是这样的吗?呵呵。」 「慢、慢着!」 「啊,真抱歉……呵呵呵。」 千穗带着谴责的眼神怒视两人,但他们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千穗感到有些不甘心,只好另找了一个借口。 「那个呀,你自己说话时明明也使用敬语,却要我别用敬语,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唔,说的也是啦。不过,小妹妹啊,这家伙使用敬语的习惯已经有点病态啦。」 回答的人不是白火,而是福助。 「病态?」 「是啊,他不管面对谁都是这样,大概一辈子治不好了。」 「啊哈哈,说是『病态』也太过分了吧。不过,确实是如此呢。」 「但是,小妹妹你就不一样了吧?你对我并没有使用敬语啊。」 「那、那是因为……」 千穗面对福助时,说话的方式确实比较亲切,如今她也感到后悔了。 「嘻嘻,有什么关系啊,你就别说敬语了。还是说,你那么讨厌吗?」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 「啊哈哈,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嘻嘻嘻。」 白火和福助还是止不住笑意,他们时不时瞄向千穗又相视而笑。这让千穗感到恼火又不耐烦,同时,她也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了。 所以,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脱口而出: 「我、我知道了啦。」 「啊?」 「那么……我就不用敬语了,所以你们不要再笑了。」 千穗皱起眉头,露骨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后,如此说道。她也认为自己说的话很孩子气,但他们的反应也很过分,顶多算是彼此彼此而已。 「呵呵,谢谢你。」 「就、就叫你不要笑了嘛。」 「啊哈哈,抱歉。」 千穗明明不使用敬语了,但白火还是笑个不停,她傻眼地垂下了头,但也生气不起来。 千穗、白火和福助在等候室里喝茶、谈天了好一会儿。因为是第二天了,他们两人对待千穗变得毫不留情,有时候会像刚才那样联合起来调侃她。 虽然千穗每次都拼命抵抗,但心里却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不晓得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他人互开玩笑了,意外地让她觉得很开心。 「哦?千穗,你来啦。」 半刻过后,某个人影踩进玄关后,如此说道,出现在眼前的是馆长苇田。 「啊,苇田先生!午安。」 千穗慌慌张张地起身打招呼。 正想着今天老是不见他的人影,原来他似乎和昨天一样有事外出了。苇田一边摘下鸭舌帽,向她低下了头。 「午安。你放学了吗?」 「是的,今天的行程到中午就结束了。」 「这样呀,很高兴看到你今天也来了。」 「那个……苇田先生。」 话说到一半,千穗突然低下了头,接着瞄了白火的方向一眼后,将视线再转回苇田身上。 「嗯?怎么了?」 其实千穗还没有告诉苇田,她在白火的提议下,决定开始往返图书馆,她认为这件事应该要好好说清楚才行。 再加上,她还有另一件事想要对苇田说,那是一件甚至没有告诉过白火他们的事。 「千穗?」 「其实……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是的。苇田先生,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间图书馆里帮忙呢?」 千穗如此说道,苇田微微睁开了如线般细长的眼睛。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昨天我和他聊了许多。」 她边说道,边伸手指向白火的方向。 「然后,我决定要来这间图书馆好一阵子……但只是来图书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像是昨天和今天都让你们招待我吃点心,昨天还告诉我回家的路……我希望可以做些什么作为回报……所以,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帮忙呢?」 从昨天回家后,她就一直思考这件事。白火和苇田都是温柔的人,恐怕每次都会对她百般关照吧。 然而,如果只是单方面地接受他们的好意,实在对他们太过意不去了,这样的想法让千穗在昨天晚上想到了这个提议。 「哈哈哈,原来如此。」 了解情况后,苇田善良的脸孔上绽开笑容,开怀大笑。 「真是求之不得的提议呀。」 「真的吗?」 「是呀。虽然我经常向上头的人表示需要新的职员,但毕竟这里是有点特殊的场所……所以迟迟找不到愿意过来的人。而且,这还是一个只有『看得见』的人才能够胜任的工作……所以我们总是人手不足。如果千穗愿意帮忙的话,我非常欢迎哦。」 确实,正常情况下,恐怕不会有人想在这一间栖息着妖怪的图书馆里工作吧。千穗原本一直抱持着一个疑问:为什么这间图书馆里没有其他员工呢?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那……那么,请多多指教!」 「哦,那就拜托你啦。」 「太好了……」 千穗轻呼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点担心被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你要帮忙吗?」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嗓音,是白火。 「总觉得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呢,本来打算向你报恩,反倒是让你费心了。」 「哎,才没那回事呢。如果没有你的建议,我就不会想要来这里,说要帮忙也是我自己擅自决定的。」 「不好意思,很谢谢你。」 「不过……这么一来,也要向『他们』好好介绍一下呢。」 苇田突然想起什么般地说道。千穗很纳闷他究竟说的是谁,一瞬间,她联想到某种可能性,背脊一阵凉意。 「他们……?」 「嗯,这么做也比较好吧,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咦……」 「我来向你介绍其他书妖吧,跟我来阅览室一趟。」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阵苍白,果然被她猜中了。 话虽如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以后就要在这间图书馆里帮忙了,肯定会有碰到见的时候,事先打个招呼、自我介绍一下也是当然的。 「哈哈哈,你还是有点怕他们吗?」 「呃,是的……」 「别担心,你已经习惯白火和福助了吧?就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呀,不可怕的。」 关于这些被称为书妖的妖怪们,千穗昨天也冷静地思考了一整晚。 千穗原本就不是会彻底否定幽灵或超自然现象的类型,倒不如说她还比较喜欢虚幻或不真实的事物。而且,正如同苇田所说的,白火和福助现在已经不会令她感到害怕了。 所以,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善意地接受他们的存在……应该吧…… 「说、说的也是呢……」 「哈哈,你用不着瑟缩成这样。他们外表确实是可怕了点,但其实人都很不错的。」 「……是那样的吗?」 「是呀,他们都满喜欢人类的,尤其是像你这种看得见的人类。」 「是喔?」 「好,那就先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 苇田话一说完,立刻朝着阅览室迈开步伐。这番话让千穗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咦?现在就要去了吗?」 「对呀。走吧,去阅览室了。」 「我明白了……」 半死心的千穗起身,走向苇田招手的方向。 阅览室和昨天一样,明明外头是白天,室内却笼罩在一股神秘的昏暗中。或许是因为老旧建筑物本身的昏暗,再加上这里栖息着非人类的生物吧。整个空间有些不可思议,仿佛和现实世界隔绝开来了。 而在这个不真实的空间里,出现了「他们」不真实的身影。 (哇啊……) 虽然千穗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但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 光是从她这个角度看得见的,大概有二十到三十个左右,但这些还只是肉眼清晰可见的人类外型或动物外型,其他还有小到看不清楚、躲藏在书里……加起来恐怕还要来得更多吧。 起初他们只是躺在桌上、悬挂在书架上,或是在地板上翻滚,但当他们注意到千穗的存在时,个个好奇地紧盯着她,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她接近。 即使她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相当吓人。 「千穗,我来介绍一下。」 白火如此说道,并走向前。接着走到每个人——虽然不晓得他们的单位要如何计算——的身旁,开始一一介绍。 「首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是福助。」 白火最先指向的对象是,一如往常轻盈地站在他肩膀上的福助。 「人如其名,他是带来幸运的妖怪。只要他住进的人家屋檐下,据说那户人家就会发生好事。而那样的习惯一直遗留至今,你看。」 白火突然抬起头,指着天花板的方向。 「他在屋檐下做了一个自己的小窝,很可爱吧。」 「混账,被说可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不过,他也会像这样想耍帅。还有,他是我的好搭档,我们有阵子都是一起行动的。」 「喔……」 「然后,这位是桔梗。」 下一个被介绍的是一名穿着紫色和服的女性,苗条而白皙的她是个美丽的人,点缀在眼头及嘴唇上的朱红让她看起来十分妩媚。 「哇……」 「很漂亮吧?其实她好像可以自由变化成各式各样的外貌,但我只有看过她这个样貌而已。因为美貌过人,她还曾经变成人类,在岛原当了好一阵子的太夫哦,很厉害吧。」 「呃……『太夫』是……」 「啊,有点像是花魁,实际上有些不一样,但指的就是艺妓中地位最高的人。」 「好了,别说了,多难为情呀,那可不是能拿来说嘴的事呢。」 桔梗纤长的手指抚着嘴角,露出妖艳的笑容。 「不过,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呢。毕竟这里女生不多,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呃……好……好的!」 桔梗的样貌和优美的口吻让千穗看得入迷,紧张到言行举止都诡异了起来。 「然后,这位是柳宜。」 白火接着指向另一道慵懒地躺在桌子上的男子身影,一看就知道礼仪很差。和服毫不在意地大剌剌敞开,头发长到不晓得眼睛在哪里,衣衫不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非常散漫。 他真的是妖怪吗?千穗忍不住这么想,他的样子像极了人类——休假时在家里闲得发慌的老爹。 「他就是嗜酒、爱女色、喜好温泉那种典型的没用男妖怪,我从来没看过他认真的样子,是个非常热爱温泉地的妖怪。」 「喔、喔……」 「啊……好累啊……」 他似乎完全没有打算要自我介绍,这个状态让千穗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接着,白火按照顺序一一介绍他们。 「他是猫八,是个喜欢祭典的猫,会出现在各地的祭典中炒热气氛,分岔的尾巴、甚平和扇子是他的注册商标哦。」 「他是怒头丸,他的外表一看就知道了,是个牛头人身的妖怪。生气时脸会涨红,在这个状态下力量也会增强,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啊,不过害羞时脸也会变红的哦。」 「然后,这是三人和尚。他们就如同这个名字,是三个面孔相同的和尚。他们是被抛弃在废弃寺庙里的三胞胎变化而成的妖怪,平时总是很滑稽地以叠罗汉的方式见人。」 说明持续进行,等到好不容易介绍完所有人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而且,有被介绍到的还只是拥有实体的人,其他还有许多潜藏在书里的妖怪。 终于能够离开阅览室,千穗感到精疲力尽。 隔天,学校的行程也在中午前就结束了,千穗马上前往图书馆,在等候室吃完自己带来的便当后,询问苇田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够帮忙的事。 「这个嘛……那么可以拜托你帮忙打扫吗?请你拖个地和清理一下书架上的灰尘。」 千穗得到这样的指令和一件深红色的围裙。她穿上围裙,干劲十足地开始打扫。 「嘻嘻,这么快就被迫来打扫吗?竟然任人使唤,真可怜啊。」 「喵~!我会替你加油的喵~!我会搧扇子的,好好加油喵~!」 在正在拖地的千穗身旁,精神饱满地你一言我一语的是兔子福助及猫咪猫八,他们从千穗开始打扫后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不过有人用尖锐的嗓音长时间在身旁大声说话,实在是让人越来越没干劲。 「景色挺不错的嘛。那个,叫什么来着……制服和围裙的搭配,我个人满喜欢的哦。」 「呃、哎?」 懒散地躺在阅览室桌子,向千穗搭话的人是没用男代表——妖怪柳宜,他一如往常衣衫不整地躺在桌子上。 (太奇怪了……这间图书馆果然有问题啊。) 开始打扫前,千穗很害怕走进阅览室,但实际踏进开始打扫后,恐惧的感觉就渐渐消失了。书妖们并没有妨碍千穗的工作,如同苇田所说的,大家人都不错。 就像现在在千穗身旁打转的他们一样,虽然老是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但没有人会对千穗做出不必要的威吓,或是对她冷漠无情。 千穗又再次认为这里是个相当奇妙的地方,但她果然还是不讨厌这里。不过,要到完全适应恐怕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吧。 不久后,千穗为了洗拖把而步出阅览室,将拖把放进柜台旁的拖把清洗桶里,边清洗边望着镶嵌在玄关门上鲜艳的彩绘玻璃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有人影忽然出现。 「咦?」 会是谁呢?难道是苇田巡视完庭园,回到这里了吗?虽然千穗如此猜想,但仔细一看,发现人影比苇田要来得高大多了。 喀啷、喀啷——装在玄关玻璃拉门上的钟响了起来,旋即一道陌生的人影踏进了图书馆。 是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虽然身材健壮,但神情却有些虚弱,看起来很没有精神。他穿着蓝色的外套和米白色的裤子,虽然相称,但有些松弛,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印象。 「那个……你是这个图书馆的人吗?」 男子向前走来,带着和外表相符的怯懦嗓音如此问道,双眼隔着四方形黑色镜框狐疑地盯着千穗。千穗虽然穿着图书馆的围裙但底下却是制服,这个矛盾的情况似乎让他有些混乱。 「啊,是的。虽然我不是职员,不过我在这里帮忙……您是要来借书的吗?」 「不是的,其实……我是有事情想找馆长商量,请问馆长现在在吗?」 「在呀。」 「这样啊,那可以麻烦你通知他一声吗?」 「当然没有问题,我现在就去通知,麻烦您在这边稍等一下……啊,您可以坐着等。」 这是自千穗开始帮忙以来,第一次有客人上门,她带着紧张的心情寻找苇田。苇田刚才是从柜台里的门离开的,恐怕是在二楼整理资料吧。 「苇田先生——」 千穗打开柜台里面的门,朝着二楼呼唤道。 「苇田先生——!有客人来了——!」 她呼唤了两次左右,不久后,苇田现身了。 「哦,有客人吗?我这就去。」 「好像说是有事要找苇田先生商量呢。」 「商量?」 「是呀,虽然他没有提到是关于什么的事。」 她对着迎面走来的苇田如此说道后,苇田像是在沉思般地嘀咕道: 「唔……总之,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苇田和千穗从柜台走向等候室,在等候室里的男子从椅子上起身,向苇田行了一礼。 「您好,不好意思,刚刚不在位子上。」 「不会,突然前来,我比较抱歉。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哦?有事相求?」 「是的,是关于某一本书的事,情况有些不对劲……希望能够借助馆长您的力量。」 当两人在交谈的过程中,千穗忽然发现有一股气息潜伏在她身后,她连忙转过身,发现不知何时白火出现在她身后。 「怎么了吗?」 「哇!吓了我一跳!你也来了吗?」 千穗微微往后仰,向后退了一步。 「是呀,因为刚才我也在二楼呀。」 白火一边回答,伸手指向上方。 「然后,我突然听见了千穗宏亮的声音,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过来了。」 「真、真抱歉啊,我就是嗓门大。」 对方如此指出,让千穗感到羞耻,闹别扭般地别过了头。 「其实有客人来了,说是有事要找苇田先生商量。」 「客人?」 「是呀,是个有点怯懦的男性。」 千穗就这样背对白火,走进茶水间煮沸热水,为客人和苇田准备热茶。她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将茶叶倒进茶壶后,无聊地再次望向白火。 这一瞬间,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一丝不协调感让千穗僵住了身体。 (咦……?) 白火正在窥视着苇田和刚才那名男性,他微微眯起双眼,神情中带着一丝虚无,完全没有平时那般亲切的模样。 「原来如此……人类访客吗?」 「哎……」 不久后,白火开口说道。他的嗓音特别低沉,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 「那个,为什么——」 「那我要回房里了。」 当千穗正打算开口询问理由时,白火没有听完她的话,立刻掉头离开。 「哎……」 千穗困惑地朝他伸出了手,但他却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上楼梯。无可奈何的千穗,只能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是我的错觉吗?) 他刚刚的神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总觉得他和平时有些不同。 当千穗思考到这里时,突然回过神来。 (唔……比起这件事,现在得先端茶给客人才行。) 千穗摇了摇头,专心沏茶。现在千穗的工作是协助苇田,白火的事情之后再问本人就可以了。虽然有点在意,但她决定暂时先别想这件事。 她在柜子里找到好几个茶叶罐,接着她将沏好的两人份茶放进托盘里,端到等候室。苇田和该名男性隔着桌子面对面而坐。 「那么,安坂先生,您要商量什么事呢?」 苇田问道,这名男性似乎名叫安坂。 「其实是关于这本书……」 安坂在膝盖上的包包里开始翻找,旋即拿出了一本书。 乍看之下是一本年代久远的书,封面完全褪色,内页也开始泛黄。书本身尺寸偏大,但并没有很厚。 「哦,是本年代挺久远的书呢。」 「是的,这是《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里面收录了芥川龙之介的短篇作品……好像是大正十四年(注:注:大正十四年 西元一九二五年。)出版的作品。」 一提到芥川龙之介,千穗也略有耳闻。她记得他是一名活跃于大正时期的文豪,擅长以经典的题材描写近代人的感情,以短篇集闻名的作家。 「那个……请用茶。」 若让话题继续进行,千穗将会错过递茶的时机点,于是她鼓起勇气打断他们的对话。 「啊,千穗,谢谢你。」 千穗打算就这样离开,但苇田却指向空椅子。 「对了,毕竟是个难得的经验,千穗你也坐下来吧?」 「咦?」 「安坂先生,她可以一起听吗?」 「嗯,没关系。只不过……可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就是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来这边坐吧。」 虽然千穗有些犹豫,但她却没有勇气拒绝笑咪咪的苇田的提议。 「那、那个……那就打扰了……」 她小声说道,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那么,那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苇田回归正题。 「没错,其实……我希望您能帮忙保管这本书。」 「保管?」 「是的,因为一些因素……我可以先从事情的开端开始说起吗?」 「当然可以,请说。」 安坂像是回忆着过去般娓娓道来。 「其实,我的父亲在四天前离开人世了。父亲已经抱病长达十几年,边往返医院边在家调养身体。但毕竟年事已高,最终仍战胜不了病魔,四天前的晚上在自家的寝室里过世。」 「这样啊。」 「在那之后要准备守夜和葬礼,一连忙碌了好几天。昨天终于比较有空闲了,大家就一起整理遗物,只不过……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麻烦?因为您父亲的私人物品太多吗?」 「不是,他是个很喜欢书的人,确实藏书是多了一点……但并不是那方面的问题。」 「唔。」 「……是这本书的问题。」 安坂如此说道,视线落到了《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上。 「其实在一个多月前,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过世,这本书就要交给我。由于父亲喜欢看书,所以藏书也很多,但其中他最喜欢芥川龙之介,特别珍惜年代最久远的这一本书。所以,这对父亲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本书,我认为会托付给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 「原来如此。」 千穗猜想,正因为是最珍惜的东西,所以希望儿子能够收下这份遗物吧。这样的话,就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可是……问题这才开始。」 安坂忽然皱起了眉头。 「父亲过世后,在书房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本书,所以我告诉我的姐姐……我有两个姐姐……我让她们看了这本书,并告诉她们:『这本书是交给我的,所以我要带回去。』可是,我这么一讲,大姐葵和二姐弥生两人都说:『那不合理,那本书是父亲要交给我的。』」 「哦?」 苇田微微歪着头。 「很奇怪吧?因为我父亲确实跟我说:『这本书交给你了,我死后你就收下吧。』可是我的两个姐姐却都声称自己才是接手这本书的人。」 「唔……」 「所以,我觉得她们两个在说谎,虽然我不晓得说这种谎有什么好处……或许这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古书,也有可能是其他理由。但是,她们却一直坚持接手这本书的人是自己。」 「原来如此,确实是有点奇怪呢。」 「对吧?之后,她们开始想尽各种方法要夺走这本书。无论我藏在老家还是带回家里,她们都一直觊觎着这本书,我实在是害怕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我就决定委托在我老家附近的这间图书馆。」 「是这样啊……我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了。」 苇田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果寄放在图书馆里,就不用担心被夺走了,对吧?」 「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恐怕只要一个星期……不,两个星期过后,她们就会冷却下来了。所以,在那之前……是不是能请您替我保管这本书呢?」 安坂一筹莫展地向苇田深深低下了头,从他的样子看来,似乎是真的感到很头疼。 「唔……我明白了。」 苇田沉思了一会儿后,再度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跟您请教电话号码和地址吗?万一有什么状况的话,会跟您联络。」 「好,那当然。」 苇田到柜台拿来便条纸和笔,安坂立刻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 「好了。」 「谢谢,那这本书就暂时由我保管了。」 「好,那就再麻烦您了。」 安坂起身,再一次向苇田深深地低下头。苇田也起身行礼,千穗急忙跟着照做。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好,路上小心。」 安坂高大的身影走向玄关,不久后,渐渐消失在另一端。 咖啡杯里的黑色水面波光摇曳,映照出自己有些复杂的神情。 安坂离开后,白火邀请千穗到他的房间喝茶,她正坐在那间不可思议房间里的沙发上。 「你看起来有心事呢。」 「是……是吗?」 自己正想的事情被一语道破,千穗立刻挤出了生硬的笑容。白火见状,不禁轻笑。 「有意式脆饼哦,来吃吧。」 白火从茶水间拿来的点心袋里取出意式脆饼,分别放进了盘子里。 「所以呢?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吗?」 「刚刚那件事」指的是安坂的事吗?可是,白火不是在那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吗? 「哎,为什么你会知道呀?」 「唔,我有稍微听见一些。」 「这……这样啊……」 虽然有些混乱,但她决定不去多想了。 「我……只是感到有些混乱,这里的工作和我想象中的图书馆业务有点不同,一般的图书馆应该只负责借书和还书而已吧?」 自从她在苇田身旁听了安坂的委托后,心中一直抱持着这个疑问。「希望可以代为保管书籍」的委托内容本身也很奇怪,在这之前,关于书的烦恼为什么要特地来图书馆解决呢? 「唔,一般来说,确实是如此。不过,你也知道的,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地方。外界也流传着各式各样奇怪的评论,有很多人是听了传闻才来这里的。」 「各式各样的传闻……?」 「是呀。而且,还不光只是我们这些怪异的传闻。苇田也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他的传闻也传得很远。」 「苇田先生吗?」 「是呀。他是负责管理这里的人,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说了,但他也是被称为灵能力者的那种人类,听说有很多人来寻求协助。」 「灵、灵能力者!咦?」 意料之外的情报让千穗讶异地向后仰。不过,确实是如此,如果不是灵能力者的话,是无法独自管理这样的图书馆的。 「你满惊讶的嘛,呵呵,明明真正的妖怪就在你眼前呢。」 「是没错啦……这样啊,原来苇田先生是灵能力者啊……」 关于刚才白火的神情,还有苇田是灵能力者的事实,都是千穗未曾料想过的,或许这间图书馆里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这时,千穗才第一次这么认为。 每当新叶茂盛的树木摇动枝叶,飘浮于蓝天的白云就渐行渐远,终于盛开的樱花花瓣仿佛点缀色彩般飞舞空中。 在图书馆外打扫的千穗望着身旁的樱花树出神。多么爽朗的日子,充满春意而温暖平静。 在她辛勤地打扫的过程中,时间缓缓流逝,扫在一起的树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接下来再扫到畚箕里,今天就此告一段落吧。正当千穗这么想的时候—— ——沙、沙、沙、沙。 从杜鹃花田里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千穗不禁抬起了头。 「啊,终于被我找到了吧,图书馆!居然在这种地方啊!」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女性,她穿着鲜艳的红色衬衫和黑色裤子,卷翘的黑色中长发,脸上挂着有些神经质又不耐烦的神情,给人相当苛刻的印象。 「真是的,真讨厌啊!为什么要盖在这种深山里呀!就不能盖在普通一点的地方吗!」 她边走边大声埋怨。 千穗非常不擅长面对这种类型的人,因为她自己是个胆小又消极的人,面对这种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会让她反射性地感到恐惧。 (是……是客人吗……?) 所以千穗就算明白对方可能是来使用图书馆的,她也没有立刻上前招呼。 「啊,慢着!你是图书馆的人吗?」 然而,却被这名女性发现而遭到盘问。 「是、是的!」 千穗不禁发出了近乎哀号的声音,接着这名女性大步大步地向她迎面走来。 「呐,这里是图书馆吧?」 「是、是的!」 虽然没有求救的必要,但对方压迫的气势宛如掐着千穗的脖子般,令她不禁瑟缩了起来。 「现在馆长人在吗?」 「哎,现在吗……」 时机多么地不凑巧呀。苇田现在正好外出,虽然不晓得他去处理什么事情,但千穗来到图书馆时,他已经出门了,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不好意思,现在馆长正好外出了……」 千穗边害怕着对方的反应,边小声地回答道。果不其然,那名女性失望地扯开嗓门。 「咦?不在吗?」 「是、是的!」 「搞什么鬼啊。算了,那你也行!」 「咦……!您有什么事吗?」 对方目不转睛地怒视着自己,千穗吓得僵在原地。这副景象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 「呐,我问你,最近启吾来过这里,对吧!」 「咦……?」 突然冒出来的人名让千穗感到困惑,究竟是指谁呢?千穗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就是启吾呀!安坂启吾!我的弟弟,他来过这里,对吧?」 「啊、啊……!」 千穗终于对这名女性所说的人物有了头绪,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方说的似乎是昨天出现的那名叫做安坂的男子,千穗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做启吾。 「对,昨天确实是有来过……」 「我就知道!」 千穗一回答完,这名女性便咬牙切齿地说道。 「呐,那家伙是不是带着一本书过来的?」 「哎?是的……」 「真是的!真受不了那家伙!我就说了那本书是我的东西呀!」 千穗边听着这名女性的话,边回想起昨天安坂说过的话。看来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他的姐姐确实是在觊觎他昨天带来的那本书。 「呐,你听我说呀!」 「咦……?」 对方宛如揪住她前襟般的气势压迫而来,千穗吓了一跳。 「我是启吾的姐姐,我叫做葵。我弟弟启吾总是擅作主张呀!」 「是喔……」 「我们家的父亲一个星期前左右过世了。他因为疾病缠身而长期住院,一个星期前,他还是在医院断了气息,这一阵子因为要处理葬礼和其他事情,忙得不得了呀。」 「这样啊……」 这位名为葵的女性开始诉说和安坂启吾昨天说过的相同内容。 「然后啊,葬礼结束后,我们就说好要找一天去老家整理遗物。唔,这就算了。可是啊,就在我们整理客厅的时候,我发现了那本书,就是启吾昨天拿来的那本。」 「是、是喔。」 「其实父亲过世前有告诉我关于那本书的事,『我把一封很重要的信藏在这本书里,我死了后,就由身为长女的你接收下这本书吧。』」 「喔……」 「我是长女,父亲住院时也都是我在照顾的。最辛苦的人是我,由我继承父亲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就告诉启吾和妹妹弥生我会收下那本书,但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咦……」 「我是不晓得为什么啦,但他们两个突然开始主张那本书是自己的!而且启吾还擅自把书带走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是呀。」 「对吧。所以啦,那本书是我的。我知道启吾把书拿到这里来了,快点把书还给我吧。那本书现在就在图书馆里吧?」 「哎、哎……!」 安坂葵忽然抓住千穗的肩膀,将脸凑到了她面前。 「呐,在哪里?那本书究竟在哪里呀?我现在就要带回去了,快拿来!」 「呃……那个……」 千穗慌慌张张地想要拉开距离,葵却不肯放手。 多么令人头疼啊。那本书是安坂启吾委托代为保管的,所以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交给她。 何况,现在苇田不在,千穗并不知道苇田把书收在哪里,就算要她拿来,她也爱莫能助。 更麻烦的是,就算把这些情况老实地告诉这个强势的女性,她也不见得听得进去,千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显得有些仓皇无措。 「喂,你有在听吗!快把书拿来呀!」 「您这么说我也很为难,因为馆长现在正好外出——」 「我才不管啦!谁叫他要随随便便外出的呀!呐,快点!」 「呃,所以说,那个——」 千穗慌张失措的样子让葵更加愤怒,她抓住了千穗另一边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千穗害怕得不断挣扎,想和葵拉开一步的距离,就在这个瞬间—— 「呀啊啊!」 眼前忽然被一团像是黑雾的东西笼罩。 葵瞬间发出惊叫,千穗更是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脱离了葵的身旁后,千穗才发现这团烟雾是由许多小点点所构成的。 是虫,是黑色的小虫子大量聚集在一起。这一大群黑色虫子飘浮在空中,它们包围的对象不是千穗,而是安坂葵的头部, 「呀啊!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呀!喂,快想想办法呀!」 葵瞄了千穗一眼,但千穗只是呆愣在原地,束手无策。 「好讨厌呀!快去别的地方!就叫你们快去别的地方的呀!」 葵扯开嗓门,不断挥舞双手,想要赶走在她身旁打转的虫子。然而,虫子却不晓得为什么紧贴着她不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山呀!」 不久后,她大吼大叫地背向图书馆,然后像是逃跑般地渐行渐远。千穗茫然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杜鹃花田的方向为止。 「喂,小妹妹,你没事吧?」 「……啊,福助。」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慌张地回过头,福助正坐在大厅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被奇怪的老太婆给缠上了,还真是灾难啊。」 「没、没有啦……」 千穗打算笑着敷衍,却露出了苦笑。对她来说,能够解脱确实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虫子呢?」 「啊?」 福助感到傻眼般地说道,仿佛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没看见那边那个变态偷窥狂吗?」 「咦?」 千穗歪着头,朝着福助小小指头所指的方向望去。他指向的二楼某间房间的窗户出现了白火,他带着爽朗到不寻常——反而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爽朗笑容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难、难道是……」 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脑海。 「别看那只狐狸那副模样,他可是阴险得很啊,尤其是对待人类的时候。」 千穗一语不发。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究竟是应该感谢白火,还是应该向葵道歉呢? 「那我要回去啦。」 「呃、好……」 她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后,福助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图书馆里。 千穗的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握紧扫把,决定重新开始进行到一半的打扫工作。 她将堆积而成的树叶扫进畚箕后,抬头仰望天空。她回想着安坂葵刚才所说的话,同时也回想起安坂启吾昨天说过的话。 (……咦?) 这个时候,千穗忽然发现了——似乎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隔天,千穗从早上开始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 该说是可怕,还是不舒服呢。她也摸不透这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总觉得有种齿轮不吻合的感觉。而且,她有种预感,今天这份感觉会更加明确。 「呼……」 她微微地吐出气息,用力拧干抹布。 千穗今天也在中午前结束了学校活动,来到图书馆,开始每天例行性的图书馆清洁工作。 她带着拧干的抹布回到等候室,细心地擦拭着桌椅,但过程中她的视线时不时地飘向图书馆的大厅。 差不多有人要来了吧,应该还会有一个人物现身才对。千穗一想到这,就感到坐立难安。 接着—— 喀啷、喀啷。装在图书馆门上的钟发出了轻快的声响。 千穗瞬间抬起了头,一名女性站着那里。 正如千穗所料,这名身穿黄色连身洋装的四十几岁女性,和昨天来访的安坂葵十分神似。不过,她的神情要比葵来得更加稳重,气质也有几分从容不迫。 「午安。」 「啊……午安。」 因为这名女性笑容满面地向她打了招呼,千穗也怯生生地回应道。 「呵呵,想不到这种地方竟然有图书馆呢。因为这边很宽广,差点就要迷路了呢。」 「嗯……是呀。」 千穗附和的同时,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那个,您来到这里是需要什么服务吗?」 千穗忍不住主动询问,接着女子露出微笑,如此说道: 「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呢。对了,我叫做安坂弥生。」 果然如此——这下千穗确信了。她本来就一直认为对方会现身,但要问她有什么依据的话,她也只能回答是直觉。她从早上就一直感觉到这股预兆,她肯定就是安坂启吾的姐姐、安坂葵的妹妹。 「我姐姐葵应该有来过这里吧?」 「唔……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千穗慎重地反问道。 「其实,这是关于某本书的事。」 「书吗……」 她造访这里的原因果然是跟书有关。 「是的。其实,家父一个月前过世了,那本书是家父的遗物。家父罹患疾病,往返家里和医院好一阵子了。一个月前,他在从医院返家的途中倒下了,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这样啊……」 千穗安静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姐姐接收了家父的书。但是,那本书其实应该是我的。因为家父在过世之前,曾经说过要把那本书给我的,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就要留给我最疼爱的弥生。』」 「喔……」 「可是姐姐却擅自把书拿走了,我很困扰呀。呐,我姐姐把书拿来这里了吧?」 「没有……她并没有拿来哦。」 「骗人!」 弥生微微合起双手,惊讶得向后仰。但是,千穗并没有说谎,毕竟把书拿来这里的人不是姐姐葵,而是弟弟启吾。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呐,你别戏弄我了,快把那本书给我吧?」 「不行呀,就算您这么说我也很为难……」 「呐,拜托你了啦。我知道姐姐一定也跟你说了什么,但那本书真的是我的。所以,拜托你了,帮我拿来吧?」 遗憾的是弥生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千穗面有难色地持续拒绝她。 「不好意思,您的姐姐真的没有把书拿来这里。」 「你不用撒这种谎呀,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呀?」 「呃……不是那个的问题。」 她果然也跟姐姐一样难缠,虽然方式完全不一样,但根本性质恐怕是一样的。 「呐,就算我求你了,把那本书给我吧。」 「不是呀,所以我就说——」 正当她们发生口角的时候,柜台的方向传来了轰轰巨响。下一秒,柜台上的资料被风卷起,形成漩涡,飞舞至天花板,在室内产生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 「咦……?」 突如其来发生的事让弥生发出了错愕的声音,然而,事态转眼间越来越严重,龙卷风的风势不断增强,朝着弥生的方向前进。 「呀啊……这是什么?」 弥生扬起惊叫声,急忙向后倒退。 但龙卷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笔直地朝着弥生的方向飞扑而去。她或许察觉到事态不妙,完全背过了千穗,拔腿逃离了大厅。 「这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啊!」 她仓皇的脚步声伴随着垂死般的悲鸣渐行渐远。 虽然余波持续了好一会儿,但不久后,周遭恢复成以往的平静。在图书馆里飞舞的资料也若无其事地回归到柜台上整齐排列着。 「唉……」 这时千穗才终于精疲力尽地吐出叹息。 其实,今天她事先寻求了白火的协助,她告诉白火,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万一有什么状况,希望他可以帮个忙。 「辛苦了,这次也是个相当麻烦的人呢,我真同情你。」 身后传来了一道嗓音,千穗回过头看见和昨天一样露出异常爽朗笑容的白火和福助。千穗疲惫地垂着头向白火道谢。 「谢谢……帮了大忙了。」 「不客气。看见千穗被那种麻烦的人物缠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呀……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呢。」 这时的白火话中带刺,难道这就是福助昨天所说的,他较为阴险的那一面吗?第一次见到他令人意外的一面,虽然这让千穗有些害怕,但她明智地没有深入追究。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真的很累呀?」 白火忽然凑到千穗面前,微微弯下腰窥探她的脸庞。 「没、没事啦。」 虽然千穗立刻如此回答,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完全没事。 今天她本来就有料想到安坂弥生会出现,实际上在她来过后,有些事实得以确认。虽然大致掌握了事态,但还有些部分难以理解,千穗的思绪依旧是混乱一片。 「不过……有点想要找个人听我说话。」 「哦?你有烦恼吗?真荣幸呢,那么我去倒杯茶吧。」 「嗯,谢谢你。」 两人就这样一同走向茶水间。 白火的房间如往常般笼罩在神秘的黑暗中,房内飘散着苦涩的茶香和清爽的柑橘香气。 「柠檬可以提升专注力,还有让头脑清醒 的效果哦。」 今天白火为千穗准备了红茶,柠檬切片可爱地漂浮在漂亮的红色水面上。 「真的吗?」 「是呀,有没有觉得清醒了一点呢?」 「唔……确实是有一点呢。」 「那么,现在千穗你在烦恼的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呢?」 千穗缀饮了几口红茶后,白火慢条斯理地从后方柜子上拿出了一本书。 眼前的景象让千穗不禁睁大了双眼,那毫无疑问地是她看过的书,正是安坂启吾带来图书馆的《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 「为什么这本书会在你这里呢?」 书应该是由苇田保管的,为什么会在白火这里呢?然而,纵使千穗抛出疑问,白火也只是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 「呵呵,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挺能干的。」 千穗露出苦笑,决定不要深入探究,毕竟他是妖怪呀。 「那么,千穗是在烦恼关于这本书的什么事呢?」 「与其说是书……」 被这么一问,反而让千穗支支吾吾的。 「不如说是安坂三姐弟的事,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呢……」 「他们很奇怪吗?唔……确实如此,他们都厚脸皮到让人有点反感呢。」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 白火坏心眼的一面就这样脱口而出,千穗错愕地连忙否定。这几天她发现白火的个性并不全然都是温柔的,对于陌生人类他怀着不寻常的敌意,虽然千穗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们三个人说的话完全都不一样,不只是他们宣称自己是那本书的持有人而已,其他还有……像是父亲过世的日子、过世的地点、书的情况……他们说的话都完全不一样呀。」 她一开始之所以会注意到,是最年长的姐姐葵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总觉得事有蹊跷,仔细一想才发现很多地方都不吻合。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认知上的差异,但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忘记自己父亲过世的日期和当时的情况吧?」 「啊,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呢。」 白火点了点头,开始翻阅《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正当千穗一语不发地观察他时,他忽然朗诵起内文。 「『……没有错,发现那具尸体的人正是在下我。今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地到深山里采伐杉木,而那具尸体就出现在山阴的竹林中。』」 「呃……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跟『竹林中』有点像呢。」 「哎?」 「收录在这本书里的芥川短篇故事,你有看过吗?」 「没有……」 「那你要不要看看呢?因为是短篇,很快就能够看完了。」 白火如此说道,将书递给了她。千穗只好老实地接过书。 她稍微翻阅了几页,一字一句的阅读,没多久,千穗已经沉浸在故事中。 然而,她的手却停了下来,又翻回了前一页。她反复阅读了好几次,但却无法理解内容。 「这是……」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嗯……」 千穗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到了书上。 「『竹林中』是由某起事件相关者的证言所构成的故事,一开始是樵夫、旅行的僧侣、衙门的差役和老妇四个人的证言,他们只是客观地说明情况,真正麻烦的是之后登场的多襄丸、女人和男人的证言。这三个人是这起事件的主要人物,但所有人的证言却完全不一致。」 听了白火的说明后,千穗也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是呀……女人和男人是夫妻关系,但多襄丸的事件过后,男人死了,女人不见踪影。关于这一点,多襄丸表示男人是自己杀的,女人则是逃跑了。但女人却说是自己杀了男人,原本打算接着自杀却没能做到。而男人说是自己捡起女人遗落的小刀自杀,女人则是逃跑了……三个人的证言不一致到让人觉得是三起不同的事件呢。」 「从头到尾都互相矛盾,真的很离奇呢。」 「是呀,好奇怪的故事喔……而且,正如你所说的,跟安坂先生他们的情况有点像呢。」 千穗像是在整理情况般,如此说道。 「『竹林中』的三个人分别主张『自己杀了男子』这一点和安坂先生他们分别主张『书应该由自己接收』很相似,除了这一点外,描述周遭情况的矛盾之处也和『竹林中』很像呢。」 三个人的证言除了关键性的主张外,甚至到细节的部分都是三种人三种说法,这个状态确实和安坂三姐弟的主张相同。 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吗?实际发生的事,居然和起因的书内容相似到这种程度,再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究竟是为什么……」 阅读「竹林中」后,千穗变得更加混乱,充满谜团的这个状况越来越难以理解。 「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呀。」 白火带着沉稳的嗓音,朝着露出复杂神情的千穗如此说道。 「『竹林中』和安坂先生他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竹林中』只是一篇故事,并不存在着正确答案,但我们的世界是存在着真相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竹林中』到头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谁的证言是真相、谁的证言是谎言,都任凭读者自由想象,并不是个确切存在的事物。」 「嗯……」 「不过,我们存在于现实世界,现实世界里的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所以一定有人说的话是真的,也一定有人撒了谎。」 这段意料之外的建议,让千穗睁大了双眼。 「那么……那三个人之中……」 「没错,一定有人说的是真话。」 白火如此断言,千穗却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等一下哦……那也不见得吧,有可能三个人说的都是谎话,也有可能三个人分别都说了真话和谎话也说不定……不是吗?」 比方说,关于父亲过世的日期,启吾说的是真的。关于父亲过世当下的情况,葵说的是真的。关于那本书,弥生说的是真的。每个人分别像这样吐露了一部分的真相也是有可能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三个有没有必要做出这么巧妙的合作。 「是呀,当然有那种可能性。只不过,这次应该能够断言没有那种可能性。」 「……为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就是那本书呀。」 白火指向千穗拿在手中的《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 「理由就是这本书?」 「是的,千穗,你知道刚才为什么我要请你阅读这本书吗?」 「这个嘛……难道不是因为和安坂先生他们的情况很像吗?」 「没有错。不过,为什么只是因为情况很像就要你阅读呢?」 「话说回来……这是为什么呢?」 「实际发生了和书里相似的情况,以现实面的角度来思考,这是非常奇怪的情况,显然地是一椿异常的事件。」 「啊……」 千穗忽然有了头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有书妖凭附在这本书上吗?」 当她话一说完,白火露出了微笑。 「正确答案。没错,有书妖凭附在这本书上。我认为他们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和书妖产生了共鸣,所以才会形成如此奇怪的情况。」 「共鸣……」 「是的。当读者对于书怀抱着某种强烈的情感时,就会和书妖产生共鸣。书妖因此暂时取 得了强大的力量,借此引发了某种现象。这次恐怕是某个产生共鸣的人在阅读这本书后,期盼能够发生和『竹林中』相同的情况吧。」 「……期盼?」 「啊,我好像还没跟你说明这一点呢。书妖引发某种现象的力量源头,就是来自于共鸣者的情感。所以,发生的现象大多是受到共鸣者的情感所影响,也就是说,共鸣者强烈的渴望变成了事实,才会引起这么奇怪的现象。」 原来如此,千穗和白火产生共鸣的时候,也是因为千穗期盼着「希望能和白仙成为朋友」,白火才会出现在眼前的。 「可是,既然如此……产生共鸣的人为什么会希望情况能变得和『竹林中』一样呢?」 如此一来,动机就是谜团了。究竟是为什么想要让情况变得和「竹林中」一样呢? 「呵呵,为什么呢?你觉得共鸣者为什么会期望这种事呢?」 「你知道原因吗?」 千穗惊讶地望着白火。从刚才开始,他说话的方式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是呀,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感觉啦。」 「为什么呢?」 「恐怕是因为对方至今以来,已经多次碰见这种情况了吧。」 白火轻声笑道。 「来吧,我们现在就一起来思考为什么共鸣者希望情况变得和『竹林中』一样?」 「……我明白了。」 千穗点了点头,开始思索。 希望情况变得和「竹林中」一样——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他产生这种想法呢?她思考了一会儿后,得到了一个推测。 「难道……他想要隐瞒真相吗?」 「竹林中」这部作品就如同它的标题般,真相消失在竹林之中。如果期盼能够变成相同的情况,想必是想要埋藏真相的时候吧。 「不愧是千穗呢。」 千穗如此回答后,白火笑咪咪地说道。 「恐怕正是如此。三人当中的某一个人阅读这本书后,产生了『想要隐瞒真相』的想法,成为这起事件的开端。而他的情感和书妖产生了共鸣,才会引发出这个奇怪的现象。」 「那刚才说『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是指……」 「这也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和书妖产生共鸣的时候,共鸣者本人可以免于受到书妖所造成的影响。当然,如果共鸣者本人希望受到影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但这次恐怕不是如此。这次共鸣者的愿望是能够像『竹林中』一样,让真相被掩瞒,所以只要让周遭人的认知产生紊乱就可以了,共鸣者本身不需要受到书妖的影响。」 千穗听了白火的说明后点了点头。三个人当中的某一个人希望隐瞒关于这本书的真相而期望情况变得和「竹林中」一样。所以,三个人当中的两个人因为认知产生紊乱而说出违背事实的话,而共鸣者则是不受书妖的影响,说出了事实。 既然如此,只要思考谁是共鸣者就可以了。 「那么,共鸣者究竟是谁呢?」 「关于这一点,请你回想一下三个人的主张,答案就在这之中。若要说提示的话……『他们的父亲是怎么让他们继承那本书的呢?』」 「继承那本书的理由吗?」 安坂启吾说他不清楚得到那本书的原因,安坂弥生说因为自己最受到疼爱,而安坂葵说——书里藏着一封重要的信。 「信……是信吗?」 千穗边说边歪着头,这么说起来,只有葵的理由特别明确。可是,这么做用意未免也太深长了。将重要的信藏进书里,再将书托付给自己的孩子,简直像是遗书一样。 「难道说……书里面藏着遗书吗?」 「哎呀,你明白了吗?」 「如果启吾先生和弥生小姐说的是事实的话……就无法明白他们两个掩瞒真相的理由。但如果是葵小姐就说得通了,葵小姐知道父亲将重要的信藏在书里,所以……」 也就是说,她想要隐瞒真相。 「或许……她并不想让其他两个人知道信件的内容吧?」 「正确答案。」 白火加深了笑意。 「肯定是信上写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为了不让其他两个人知道,期盼着能够掩瞒真相吧。只不过,因为书妖的关系而让整个事件变得很复杂……可以把书给我一下吗?」 白火向她伸出了手,千穗阖上书,递还给他。 「那么,我们来核对答案吧。」 「咦?核对答案是——」 拿到书的白火伸手覆盖在封面上,正当以为他的手在发光时,摇曳的白色火焰从他的掌心飘了出来。 「不可以!」 眼看书就要燃烧起来,千穗急忙伸出了手。 「哇,小心。」 白火注意到千穗的举动,马上让书远离了她。 「没事吧?你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 「呃,嗯……我没事……书呢?」 她战战兢兢地望着远离自己的书,但却没有在书上看见一丝烧焦的痕迹。 「书也没事,这个狐火是灵力形成的东西,物理上并不会烧毁任何东西哦。」 「是吗……?」 「是呀。只不过会影响到精神层面,如果身为人类的你碰到,有可能会发生精神层面的异常状况,所以你要小心一点。」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打断你了。」 「没关系的,没有事先说清楚,我也有不对。总之,现在就在一旁好好看着吧。」 千穗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白火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白火再次施展出白色的火焰,像是在烘烤般,缓缓地靠近书的封面。乍看之下毫无变化的书像是涂上了隐形墨水般,渐渐浮现出黑影。 (这是……蛇?) 千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浮现出来的形状,细长蜿蜒,酷似头部的部位呈现圆状,简直就像是一条蛇。 「好了……出来吧。」 白火低声呢喃,封面上的影子越来越深,正当影子的色泽黑到深不见底时,忽然有某种细长的物体飞喷而出。 「呀啊!」 千穗惊慌地从沙发上起身,不断向后退到背撞上墙后,才再次凝视眼前的物体。 那个细长的物体团团缠住了白火的手臂,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它吐出细长的舌头,就如同刚才所见到的黑影,是一条蛇。 「没事的,它不可怕的。」 「就、就算你跟我说不可怕也……」 千穗紧贴着墙面拼命摇头,虽然她并不会排斥蛇,但会害怕突然从书里冒出来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呃……总之,那条蛇是这本书的书妖没错吧?」 「是的,没错。」 当白火点头如此回答时,千穗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呐,话说回来……既然可以直接找出这个异常状态的始作俑者,我们就不用特地揭穿真相了,不是吗?」 「咦?」 「因为只要叫它住手,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是没有错啦……可是,只是让它停止这个异常状态,你不觉得并没有解决问题吗?」 「唔……这么说倒也没有错啦。」 白火说的确实是有道理,千穗点了点头。 「好乖、好乖。」 白火转向蛇,轻抚着它的下巴后,突然朝着它的嘴巴伸出了手。 「好了,能请你张开嘴巴吗?」 蛇不断扭动身体抗拒,但白火却牢牢地抓着蛇不放。 「你就算挣扎也是没有用的哦,难道 第二章 落春之雪 神圣而洁白一片的雪,雪面上 有平坦的阴影。 矗立在雪中一根又一根的竹子, 仍反射出绿意。 引用自 北原白秋《水墨集·立雪之竹》 千穗在不好用的老旧瓦斯炉上轻轻晃动平底锅,锅内的食物发出美妙的声响,炒到恰到好处的长葱香味也扑鼻而来,然而,这些却都没有引起她的食欲。 闻惯的味道,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假日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的时候,空荡荡的冰箱里总是只有长葱和鸡蛋,不知不觉中,葱花蛋炒饭成为假日的固定午餐。 虽然不难吃,但也称不上是美味。只不过在她心中已经认定,当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午餐就是这一道料理了。 在拌炒过长葱的白饭上打颗蛋,最后再用大火快炒后,只要装盘就大功告成了。 「……我要开动了。」 千穗独自坐在四人座的餐桌前,开始吃起自己的固定菜单。 金属制的汤匙和陶瓷制的碗碰撞在一起的声响显得特别响亮,除了千穗以外空无一人的家里回荡着寂静,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感受特别强烈,千穗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吃完午餐后,千穗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她今天已经不想要一个人继续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中了。 她换上白色的薄毛衣和红色的格子裙,正打算打开玄关的门前往图书馆时,门突然从另一侧被打开了。 「唉,好累啊,我们回来了——哎呀,千穗!」 千穗和一脸吃惊的母亲四目相交,父亲和弟弟秋人也跟在母亲身后出现,他们刚好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了。 「难不成你现在要出门吗?」 「……对呀。」 千穗一边回答母亲的问题,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瞧。他们的双手分别都提了大大的购物袋,恐怕刚刚是出门去买东西的吧。 「哎呀,你已经吃过饭了吗?午餐也有买你的份呢……」 「我吃过了,所以不用了。」 千穗别过头,调整了一下包鞋的鞋跟。 星期六的上午,带着秋人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三个人总是会一起去买东西再回家。当他们回到家中时,除了千穗以外的三个人会一起吃午餐——所以,千穗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这样啊……抱歉,没有赶上。但傍晚的时候你应该可以早点回来吧?今天准备了千穗最喜欢的握寿司,所以要早一点回来哦。」 「不知道,应该会在太阳下山以前回来,早不早就很难说了。」 母亲有些尴尬地说道,但千穗不想要有再多的交谈,没好气地回答。 「呃……那你要尽量早点回来哦。还有,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我要出门了。」 千穗像是在逃避母亲的视线般转向大门,让茫然望着自己的父亲和秋人让开路后,硬是走出了家门。 她在熟悉的道路上踩着脚踏车,一路来到了图书馆。穿越大厅,进到等候室后,向柜台的苇田打了招呼。 「苇田先生,午安。」 「嗨,千穗,午安呀。」 「今天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吗?」 「啊,其实今天有些事情要拜托你,你可以之后再到这里来一趟吗?」 「好,我明白了。」 交谈了几句后,千穗就这样从柜台里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经养成习惯了。来到图书馆后,先向苇田打声招呼,再到二楼白火的房间向他打声招呼。 她踩上楼梯,来到了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门前。千穗微微地调整呼吸后,握起拳头在门板上叩叩的敲。 「午安,我是千穗……白火在吗?」 「啊,我在哦!请进!」 白火匆促回应的声音让千穗歪着头,平时只要一敲门,他就会打开门,看来今天似乎没有这么从容。 千穗边感到纳闷边打开了门。然而,当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她不禁惊呼出声。 「打扰了——哇!」 先让千穗感到讶异的是他的装扮,白火匆匆起身,没有穿戴着平时的外套和帽子,草绿色的和服也大幅度地卷起了衣袖。而且,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笔,脚边摊开着一张大大的和纸,他的和服、手和脸四处沾满了墨水。 「咦,这是……咦?」 千穗环视房内,有些可疑地问道。 她再一次凝视着白火的身影后,望向了摊开在地板上的和纸,上方以浓淡不一的笔迹描绘出好几条线。这叫做水墨画吗?大胆地在空白处映照出墨水的浓淡,蕴含着一股深奥的情趣。流利又强而有力的线条上,充满着高贵和文雅。 上方描绘的恐怕是竹林吧。而且,就连她这个外行人一看就知道非常精湛。 「好厉害……」 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如此脱口而出。虽然她喜欢美术,但看的大多是油画,几乎不具备任何水墨画的相关知识。即使如此,她也能从这仅仅一张的画中清楚地感受到它的美。 「这是……你画的吗?」 「是的,我从以前就喜好作画,今天稍微练习了一下。」 「好厉害……」 千穗再次呢喃道,并懊悔自己的字汇量如此不足,因为她已经想不到别的词汇可以形容眼前的景象。如果这还只是练习,认真起来又会是什么程度呢。 「原来如此……你是画水墨画的呀。」 「是呀,虽然偶尔也画彩色画,但主要是以水墨画为主。不过,像这样被夸奖总觉得有点令人害臊呢。」 千穗不禁联想到他所凭附的书《落花之梦》里的那位名为白仙的狐狸,故事中的他也是一名画家。 此外,虽然实力上无法相提并论,千穗本身也喜欢画画,所以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难得千穗都来了,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哎……不用啦,不用顾虑我没关系。」 倒不如说,她还想再多看一点,但白火却俐落地收起了笔。 「不,我也正好想休息一下了。既然刚好到一个段落了,我去倒杯茶来——啊!」 白火一边拍落和服上的灰尘,突然惊呼出声。 「千穗,你今天穿的不是制服呢!」 「咦?」 白火堆满笑容地凝视着千穗的衣服,千穗吓得连忙和白火拉开距离。 「哇——真可爱呢。现在才注意到,真是抱歉。」 「就……就算永远没注意到也没关系啦!」 「呵呵,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明明就很可爱呀。」 「才、才不可爱呢!」 「啊,不过你的脸色有点差呢,总觉得好像有点没精神哦?」 「哎?」 千穗心里有谱,慌慌张张地转移视线。 「没什么……我的脸色并没有很差呀。」 恐怕是因为刚才家里发生的事,让她脸部的表情很僵硬吧。 「呵呵,真是的,在我的面前不需要逞强的呀。好乖、好乖。」 「哇……!」 白火突然轻抚千穗的头,让她再一次和白火拉开了距离。 「哎呀,真是的,为什么要逃走呢?」 「不、不要突然做奇怪的事呀!」 「我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呀。我只是觉得千穗是个好孩子,才摸了摸你的头呀。」 「真、真是的……」 千穗害臊得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她马上背过白火,打开了门,丢下他匆匆步出房门。 「啊,请等一下。」 门的另一侧传来白火的声音,但千穗假装没听见,捧着红冬冬的脸颊快步走向楼梯口。 这种稀松平常的对话令千穗感到舒适,至少比起待在家里,更让她感到开心又自在。 不过,同时也有一件事让千穗有些挂心。今天的白火一如往常般温和,但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冷漠表情和毫无情感的嗓音,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千穗的脑海里,光是回想起来,就让她的内心深处掀起涟漪。 「今天要麻烦你外出跑一趟哦。」 千穗和白火在等候室里饮茶了一会儿后,她向正在柜台里工作的苇田询问了说是要拜托她的事,而他如此说道。 「外出?」 「是啊,其实碰到了有点头疼的事呢。有个读者迟迟没有把超过借书期限的书还回来,虽然我有尝试打电话给他,但都打不通。毕竟对方是个独居的老人家,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说不定,所以希望麻烦你去拜访一下。」 「我明白了,联络不上的话,确实令人担心呢。」 「是啊。我已经准备好地图了,你就带着这个去吧。虽然在深山里,但距离这里并不会太远。那名读者叫做佐佐木,他借的书是北原白秋的诗集《水墨集》。」 千穗从苇田手中接过地图,放进红色的小包包里立刻准备出发,朝着大厅迈开步伐时,白火忽然向她说道: 「千穗,你要出门吗?」 「是呀,要去这附近的山里。」 「哎……就你一个人吗?」 白火惊讶地问道。 「是呀……为什么这么问呢?」 千穗好奇白火为何会如此惊讶而反问道,但白火却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千穗纳闷地凑到他身旁,望着他的脸庞。 这一瞬间,千穗不禁一阵冷颤。 「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哎?」 白火忽然用低沉的嗓音如此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平时的柔和,甚至有些带刺,简直像是几天前评价安坂姐弟时的嗓音。 「福助,你也一起去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白火带着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并望向站在自己肩头上的福助。 「啊?」 「让千穗一个人去太令人不放心了,快去吧。」 「啊?麻烦死了。」 「好了,闭上嘴巴,去就是了。不乖乖听话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做成烤全兔哦。」 「啊……!我知道了啦,去就行了呗!」 白火半是认真地从手中施放出以往的白色火焰,福助马上温顺了下来。他敏捷地跳下白火的肩膀,一蹦一跳地走向千穗。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千穗,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福助的书拿来。啊,因为书妖没有办法离开书,所以要请你带在身上哦。」 当他再次面对千穗时,又是平时的那副模样。千穗对于他的变化感到有些混乱,但最后她还是收下福助所凭附的绘本《因幡之白兔》,老实地和福助一起出门。 茂密而绿得耀眼的森林之中,纵使在大白天底下,也因为树叶的阴影而维持在一股神秘的灰暗之中。暖春的太阳就连在最明亮的正中午也无法直射进森林里,阳光就这样洒落在树叶上,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宛如天然的间接照明般,蒙眬的绿色光辉让整座森林笼罩在一层稀薄的绿色当中,眼前的景象既奇妙又如梦似幻。 「啊……果然还是外头最棒了……」 千穗漫步在森林中,听见福助如此呢喃,她将视线从景色中移到垂挂在肩上的包包。 千穗的包包大小刚好可以完全收纳福助,看见福助探出一颗头,十分惬意的模样,让她觉得这尺寸果然恰到好处。 一开始她打算仿效白火,让福助直接站在肩头上,但千穗的肩幅对福助来说有困难,所以她试着将福助放进包包里,想不到居然可以将福助完全收纳进去。 「是呀,今天天气很好,气温也很舒适呢。」 千穗伸直了双手,大大地深呼吸后如此说道。虽然不晓得比图书馆更深处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啊……唔……倒也是啦……只不过,外出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已经是久违的事了。」 「咦,是吗?」 「是啊。不只是我啦,图书馆里的其他家伙也没什么机会可以到外头来啊。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有人把书带出来,我们自己是无法离开图书馆的,所以都是久违的事啊。」 「啊……」 千穗听福助这么一说,才意识到确实是如此,书妖既无法离开他们所凭附的书籍,也无法自行移动书籍。也就是说,除非有读者将书带出图书馆,否则他们没有机会走出户外。 「这样啊……」 「喂喂喂,少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啊。从今以后,小妹妹你就可以随时带着我出来了。」 「嗯……那当然,只要福助你想要出来的话,我就会带你出来的。」 千穗如此说道,一边轻抚着福助探出包包的头。福助感到发痒而扭动了身体。 「干嘛啊,就叫你不要随便乱摸我了!」 「呵呵,抱歉。」 听见福助的抱怨,千穗惋惜地收回了手。 她再次眺望起周遭的景色,偶尔吹来的徐徐微风凉爽宜人。有时会闻见随风飘来的花香,有时会听见不知何处的涌泉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走在森林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然而,沉浸在这份舒适的氛围里时,她忽然想起了某件事。 「话说回来……白火为什么不一起来呢?」 「啊?」 自从白火要福助和她一同前往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有些纳闷。为什么他没有说他也要跟着一起来呢? 「如果他会担心的话,一起过来就好了呀。能够看见这么美的景色,白火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啊……是啊。」 但福助却只是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马上转移了视线。 「福助?」 「呃,没事啦……应该是那个吧,他想留下来继续把画完成吧?」 「画?」 「嗯……」 这么说起来,白火直到千穗进入他的房间以前都专注在绘画上。千穗一回想起这件事,觉得福助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对喔,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呢。」 「对、对吧?」 虽然福助的三角形鼻子抽动得比平时还要快,令千穗有些在意,不过,如果理由是这样的话,倒是能够理解,所以她也没有再多想什么。 「……哈啾。」 离开图书馆后,大约过了十几分钟。 千穗和福助一边聊天,从容地走在平缓的山路上,正面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寒意宛如贯穿了全身,让千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微微颤抖。 「福助,你不觉得有点冷吗?」 随风而来的寒意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余温却仍然残留在身体上。原本以为季节早已步入了春天,但有时候也会变冷的吧。 「啊,是啊。刚刚那阵风确实有点冷啊。」 她向福助寻求认同,他也点了点头。柔软的毛看起来微微竖起,恐怕真的不是错觉。 「气象预报明明就说会变温暖的啊……」 「预测失准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虽然说是春天,但现在也还是四月啊。」 「是呀,有的时候四月还是偏冷的呢。」 听说山里是寒冷的,恐怕是因为他们渐渐走入深山处,所以会觉 得比平时要来得更冷一些吧。千穗这么想,继续迈开步伐。 不过,当她继续走了一段路程后,听见空气轰隆隆的低鸣,正面再次吹来了一阵冷风。 「哈啾!好、好冷……!」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千穗和福助同时扬起音量,身体微微颤抖。这阵风显然比刚才的风要来得强,总觉得周遭的气温似乎下降了几度。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好像比刚才更冷耶。」 「不,不是你的错觉……确实是变冷了。」 「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应该不会再更冷了吧?毕竟已经是四月了……」 更何况现在的时刻是下午一点半左右,接下来的时间应该会变得更暖和才对。 「唔,应该是不会啦……我是这么想的……」 「而且,总不能在这里回头吧?」 「是啊,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们再往前走吧。」 「嗯,说的也是……走吧。」 结果两人决定继续往前行,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他们判断比起就地折返,应该要继续前进。 然而,当他们再前进了五分钟左右时。 四周生长茂密的树木渐渐变成竹林,周遭的景色也从森林完全变成了竹林,令千穗和福助惊讶不已的事物出现在眼前。 「……骗人。」 千穗停下脚步,将双手伸展到眼前。白色结晶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美丽的几何学图案从空中缓缓飘落至地面。 虽然千穗试图捞住其中一片清澈的结晶,但结晶却在触碰到她的手的瞬间融化了。 「这是……」 千穗轻声呢喃后,再次仰望着天空,接着凝视着周遭的景色。 四周的竹林都染上了薄薄一层雪白。鲜绿的竹叶、棕褐色的地面,还有林立的竹干,全都染上了清一色雪白。 (好美……) 千穗叹出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色如诗如画,幽静、寂寥而美丽。然而—— 有点奇怪,不对,应该说是不可能。在这个季节里,眼前居然出现如此光景,显然地很不对劲。 「这……该不会是梦吧?」 「怎么可能两个人会同时作相同的梦啊……」 福助如此回应千穗的呢喃。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毫无疑问是一片竹林,粗细高低平均的竹子耸立着,不断向外延伸。虽然有些单调,却也是美不胜收的景色。 「这是雪吧……」 「唔……是雪啊……」 没错,眼前再普通不过的景色之所以有强烈的不协调感,是因为四处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而且,并不只是积雪而已。一仰望天空,便能隐隐约约看见细小的白色结晶飘落。也就是说,这场雪是以现在进行式的方式继续积累。 「唔,我们先冷静下来……嗯,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的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 福助带着颤抖的声音说出来的这番话,被千穗果断地否定了。 如果是寒冷地带或时常下雪的地方,当然是有可能。遗憾的是,这里不是那样的环境。 当然,这个地区在四月里确实有几天比较寒冷,但气象预报显示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气温达到二十度以上。实际上,千穗刚踏出图书馆的时候,甚至觉得暖和到微微冒汗。能够肯定的是,至少不是个会下雪的气温。 「哈啾!呜呜……真的好冷。」 「喂,你没事吧,小妹妹。」 「嗯……但是这种情况绝对不对劲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就、就是啊……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也丝毫没有头绪,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话说到一半,千穗突然打住。 (……第一次?) 真的是第一次吗?确实是从未看过春天里飘雪的这般奇景,但看见奇异现象的经验本身似乎不是头一遭。 「难不成——」 千穗如此说道,望向了福助,突如其来的锐利目光让福助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会不会……是书妖做的好事呢?」 「啊……?」 「就是那本迟迟没有归还的书呀。」 福助先是歪着头一会儿后,立刻点了点头。 「这样啊,的确有可能呢……搞不好是那个不还书的家伙产生了共鸣啊!」 「对吧?」 毕竟千穗接下来要去取回的书可是玉响图书馆的藏书,肯定有书妖凭附在上头,也有可能和读者产生了共鸣。说到底,他们本来就猜想书之所以没有归还到图书馆的原因,恐怕就是跟书妖有关。 「要不是书妖搞的鬼,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呀。」 「既然如此……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了。」 「是呀。虽然我很怕冷,但应该要去确认一下书的状态。」 「那么,出发吧……哈啾!」 正当福助提振起精神时,又打了个喷嚏。 「可恶……真逊啊。」 「没办法呀,很冷嘛。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你可以进来包包里。」 「笨蛋,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丢脸的事啊。」 如果原因真的是出在书妖身上,就必须小心谨慎。千穗一边绷紧了神经,继续往前走。 「……话说回来,小妹妹,距离目的地的那栋房子还要多久的路程才会到啊?」 在那之后过了两、三分钟,福助突然如此问道。 恰巧产生了相同想法的千穗歪着头,因为丝毫没有看见名为佐佐木的那户人家。千穗再一次摊开了苇田给予的手绘地图,和周遭的景色比对了一下。 「唔……感觉就在这附近了,地图上写着进了竹林以后就快到了……」 然而,四周却没有相似的建筑物。沿路走来路也只有一条,不可能会迷路。 「呐,福助,你刚刚有看见像是房子的建筑物吗?」 「没有啊。」 「嗯……我也没看见。」 接着,千穗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发生在安坂姐弟身上的事,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受到书妖的影响,事实也是有可能被扭曲的。万一这个区域附近被书妖改变成异空间的话,说不定他们不管怎么走都到达不了那名读者的家。 (不过,又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书妖做的好事……)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不了解原因,正因为不了解,所以感到毛骨悚然而越来越不安。 「呐……你觉得我们继续前进没问题吗?」 「啊?」 继续烦恼不明白的事也没有用,倒不如一边前进,一边掌握事实。但她害怕的是,如果继续贸然前进,反而会被卷入怪异现象之中也说不定。 (现在……只有我和福助而已。) 在图书馆里,无论碰见什么困难都有白火和苇田协助。然而,现在只有千穗自己和不是很可靠的福助。 (不行……果然得确认一下事实,否则事情不会有进展。)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该前进还是折返,再次停下脚步的千穗被夹在两个选择间进退两难。 「小妹妹?」 「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停下脚步沉思的这段期间,身体越来越冰冷,纵使知道不能继续呆愣下去,但心中的迷惘却让她迟迟无法迈出步伐。 「……喂,小妹妹。」 这时,福助呼 唤她的嗓音中带着严肃。 「哎,什么事?」 「喂,小妹妹,你快看那!」 「咦……?」 福助用他短短的手指向某个方向,千穗的视线连忙追了上去。 「那是——」 定睛一看,发现有个模糊的人影在白茫茫的竹林中前进。 (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人……?) 根据苇田的说法,住在这个地区的人就只有那位姓佐佐木的老人家而已。难不成,出现在那里的人影正是他本人吗? 「那个,请等一下……!」 千穗立刻拔腿追逐那道人影。 「喂,不要突然乱跑啊!」 虽然听见了福助的惊叫声,但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随着一步一步接近人影的同时,开始能够辨别出对方的特征。那道人影是个年约七十几岁的高大男性,身穿严冬必备的厚外套,大步大步地行走在积满雪的竹林之中。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佐佐木先生吗?」 千穗一边奔跑,伸出了手,朝着人影喊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大风传来巨响,强烈的风穿梭而过,宛如一整片的寒意直扑而来。眼前突然发生的巨变让千穗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后,直接倒向地面。 「呀……!」 千穗跌个四脚朝天,她连忙用双手撑住身体,徒手接触到冰冷的地面让她吓了一跳,接着她抬起了头。 「哎——」 旋即,她屏住了气息,刚刚还在眼前的老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究竟是——」 「大姐姐,你要小心一点哦。」 正当千穗开始寻找福助的身影时,忽然一道不是福助的嗓音盖过了她的声音,她的视野里出现了新的人物。 「——呀啊!」 千穗吓得惊呼出声,连忙后退。刚才明明没有半个人影,如今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小孩。 (这孩子是……) 而且,还不是个普通的小孩。他留着一头妹妹头,头上戴着竹笠,身穿山吹色的和服和木屐,相当奇怪的装扮。 「姐姐,你在追那个人吧?如果你执意要追下去,我提醒你小心一点比较好哦。」 小孩再次开口。 「咦……?」 「唔,我不会阻止你的啦。啊,顺带一提,老爷爷往那个方向过去了哦。」 小孩指向一个定点,千穗急忙跟着望了过去。然后,确实如小孩所说的,看见了刚才一度跟丢的老人身影。 「骗人……」 千穗慌慌张张地踏出步伐,现在不能够跟丢那个人。 「那么,姐姐,再见了。」 身后传来了小孩道别的声音,因为千穗想要上前追赶老人,只好稍微向后瞥了一眼,然后又是另一件令人错愕的事—— 她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四处都不见他的踪影。刚才小孩待过的小石头上,仍然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突然感觉到背脊一阵凉意,虽然脑袋里一片混乱,但她唯一清楚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已经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态。 (那孩子到底是……不对,现在更重要的是佐佐木先生……) 总之,只要追上那个疑似佐佐木的老人,向他取回书就能够抑止这些奇异的现象。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在这座奇妙的竹林里穿梭。 「呐,福助,我们继续往前走没关系吗……?」 千穗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想要依赖福助。 不过,奇怪的是,过了一会儿仍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千穗讶异地往福助刚刚在自己的肩膀上所待的位置瞥了一眼。 这一瞬间她屏住了气息。 「怎么会……」 福助不见了。 这么说起来,肩膀上原本感受得到他些微的重量,如今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当她发现这件事的瞬间,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她的呼吸开始加速,心脏也因为惶恐不安而开始鼓噪。 (怎么办……怎么办……!) 差点站不稳的千穗焦急地四处张望,但周遭却是一望无际的白雪,白茫茫的景色之中只有一整片的雪,完全感受不到除了千穗以外的其他生命的气息。 (该怎么办呀……!) 在寒冷及恐惧的交织下,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双腿则是害怕得完全动不了。 在这一连串奇异的事态中,千穗之所以可以不断往前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如今福助不在身边,她根本无法独自前进。 千穗伫立在原地,雪势却不断增强,周遭的景色更添上了一层雪白,寒意也越来越浓。 然后,她的视野开始蒙眬,周围的事物染上雪白而慢慢失去了轮廓。她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末端逐渐冰冷,这股冰冷像是扩散至全身上下般,让她整个人被寒意笼罩。 于是,千穗终于跪倒在地。 她听见了人声,似乎是一大群人。叽哩呱啦的谈话声听起来吵杂,但她却不感到厌恶,总觉得是似曾相识而怀念的声响。 这些人声偶尔掺杂着某个人来回跑动的声音、在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扬起了笑声、开关拉门的声音,有各式各样的声响传来,而这些声音莫名地令人怀念,又是这么地熟悉。 「……千穗。」 身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千穗呀。」 声音又再次传来,而且距离更加地接近。 「呐,你有没有听见呀?」 「嗯……」 千穗慢吞吞地抬起了头,脑袋里模糊不清。当她抬起头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阳光,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千穗环视四周好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阳光后,她才开始能够辨别周遭的景色。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时,一股不协调感让她歪了歪头。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像是学校的教室,而且还是她十分熟悉的教室。无论是讲台、黑板、写在黑板上的值日生的名字,还有自己刚才趴着的这张桌子,所有事物都那么眼熟。然而,同时她也感到不太对劲。 「真是的,你睡糊涂啦?你也睡得太熟了吧。」 忽然有人戳了戳自己的头,千穗往声音的方向抬头一看。 「哎……小优?」 眼前出现的是一名熟悉的女孩子,短头发、高个子,千穗从国小时就和她感情很好,对她来说,就像是童年玩伴般的存在。 「不然你觉得我看起来像谁?你真的睡得太熟了啦。」 「为什么……小优会在这里呢?」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童年玩伴会出现在眼前,她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你问我为什么……你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真的睡糊涂啦?」 「哟,千穗。」 忽然一道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她回头一看,又是另一个熟悉的好友。 「哎……麻衣?」 「怎么了?你刚刚在睡觉吗?真难得呢。」 「骗人……怎么会连麻衣都出现在这里……」 「千穗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些什么呀?会在学校是理所当然的吧。」 「什么意思……」 千穗完全摸不着头绪,皱起了眉头。 这里应该是国中的教室,因为身旁的朋友都是国中时的同班同学,这一点肯定不会有错。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千穗会在这个 地方呢? (咦,慢着……不然我原本是在哪里呢……?) 在她思考的过程中,浮现出这个疑问。那么,自己至今为止是在什么地方呢?这么说起来,她完全都不记得了,总觉得是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但记忆却是那么模糊不清。 「呐,我一直以来都是待在这里的吗……?」 千穗鼓起勇气向两名好友如此问道,不料两人呆愣了几秒后,同时大笑出声。 「啊哈哈,千穗你在说什么呀!」 「你真的是睡糊涂了啦!你当然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呀!」 「真的吗……?」 「对呀!直到刚才为止,我们还一起在上课呢!啊,只不过某个人睡着了。」 千穗沉默不语,思考了好一阵子。但她果然还是丝毫没有头绪,她觉得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待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但别人说出自己一直以来都待在这里的话,她也无从否定。 (难道……我这是在作梦吗?) 据说记忆要是模糊,就代表自己作了又长又深沉的梦。如果真是如此,或许她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很没有真实感,老是感到不对劲也说不定。 「哎,你没事吧?总觉得你精神不太好呢。」 「没……没事啦……应该啦。」 「说什么『应该』呀,你是不是睡眠不足呀?」 「啊,所以刚才才会一直在睡觉吗?」 「不是那样的……」 两人分别从两旁望着自己,让千穗有些仓皇。 「不行啦,你体力还那么差,得好好睡觉才行哦。」 「对呀,而且你本来就是属于室内派的。」 「不过,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就说出来吧。」 「是呀,就你一个人的话,我还可以背你到保健室的。」 「哇!」 忽然感觉到有人摸了自己的头,千穗吓得一瞬间闭紧了眼睛。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时,看见两人正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 「怎么了?」 「没事,觉得千穗你真的好像小动物呀。」 「那什么意思……」 虽然千穗嘟哝着小声抱怨,但她绝对不觉得讨厌。 (总觉得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和她们轻松自在地聊天了,果然这也是因为自己在作梦吗?不管怎么说,这一段时光让她感到幸福而心情宁静。 (我果然一直以来是待在这里的吧?)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虽然她还是感受到些许不协调感,但肯定是她想太多了。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待在这里,和她们共渡了许多时光。这里肯定就是她的归属,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感到平静的地方。 「啊,下一堂课差不多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好,我知道了。」 千穗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自然地流露出了笑容。 (我还真是尽想一堆奇怪的事,这里……明明就是我的容身之处呀。) 为了避免被她的两个好友抛下,千穗从椅子上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她一鼓作气地起身撞上了桌子,桌脚喀哒作响。桌子微微摇动,收纳在抽屉里的一本书突然掉落到地面。 「呀……!」 千穗连忙倒退了几步后,弯下身体确认那本掉在地面的书。然而,就在她伸出手时—— (咦……?) 千穗的视线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地面上的书,紫红色的封面,以烫金的方式印刷出来的书名。虽然从装帧可以看得出来是年代久远的东西,但书本身仍保存良好。 (这是……) 看到这本书的瞬间,她的心跳声开始喧闹噪动了起来。《落花之梦》——她的目光无法离开封面上的书名。千穗肯定自己知道这是什么,然而,她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喂,千穗?你没事吧?」 「你这是怎么了呀?」 好友们纷纷向呆愣在原地的千穗搭话,但千穗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看。 (这里真的是我的归属吗……?) 不断高涨的心跳声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直到刚才为止,周围温暖又充满真实感的景色蓦地失去色彩,仿佛眼前的事物都变成了黑白的景象。 (这里真的是……我的归属吗……?)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回响起某个声音。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处,就把这间图书馆当作是你的归属吧。』 如春风般优柔、和煦,殷切地挂念着千穗的某个人嗓音。 『——为此,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没错,他说他会一直等待着自己。无论是感到不安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寂寞的时候——他说过,只要千穗想来的时候,他都会一直等候着她。 (……不对,不是这里。) 千穗终于能够如此确信。 (……得快点回去才行。) 过去和友人共渡时光的这个地方,确实是个充满了重要的回忆,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即使如此,这也不是千穗现在的归属。 因为在除此之外的某个地方,还有人在等待着她。 (得快点回去才行……!) 千穗用力地闭紧了双眼。接着,她迈开步伐。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 明亮与昏暗交错的房内回响着钢琴轻快的音色,时不时穿插着杂音的复古音色,应该是留声机播放唱片的声音吧。 房内飘荡着淡淡的红茶香,恰到好处的苦涩香味扑鼻而来。这是她熟悉的香味,应该是锡兰红茶的茶叶吧。 (这里是哪里……) 虽然她试图用思绪迷糊的脑袋思考,但实在是太困了,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话说回来,自己似乎是躺在某种东西上面。床……不对,应该是沙发吧,皮制沙发的光滑触感很舒服。 身体上盖着一条类似毛毯的东西,非常温暖,毛毯上传来的淡淡清香也让人相当舒适。 (总觉得……和某个人的味道很相似……) 千穗迷迷糊糊地露出了微笑,围绕在自己身旁的事物都很柔和,这个空间令她感到平静。 「……啊。」 这时,忽然有道声音传来,接着是脚步声,可以感觉得到某个人正在缓缓地靠近她。 「难道……你醒来了吗?」 脚步声步步接近并来到了她的身旁,千穗虽然昏昏欲睡,但仍微微地睁开了双眼。有个人正在俯视着自己,黑色帽子底下垂着金色的头发,在千穗的眼前闪闪发光。 「是谁……?还有这里是……?」 眼前的人影虽然熟悉,但千穗却想不起来。脑海中里的所有记忆杂乱无章地交错在一起,只要她试图回想,就会引来一阵头痛。 「这里是图书馆,你常常会到这里来哦。」 「图书馆……」 这时,俯视着自己的男子扬起温和的微笑。看见他表情的瞬间,千穗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仿佛有电流窜过——她想起来了。 「怎么了吗?」 「白火……」 「是的,没错……太好了,你想起来了呢。」 白火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千穗身旁。随着他逐渐远去,千穗的视野也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清楚捕捉住眼前他的身影。 「啊……真的……太好了。」 白火不断重复道。当千穗完全坐起身时,他一如往常地在摇椅上坐下。不知道 为什么,他看起来相当疲惫,神情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憔悴。 「这里是你的房间吗……?」 「是呀,你应该有印象吧?」 「嗯……」 接着,千穗环视了周遭好一会儿,这个房间堆满了奇奇怪怪的杂物,确实是千穗印象中的白火房间没错。 (总觉得好像作了一场梦……) 虽然她回想起眼前的男子是白火、这里是他的房间,但她的记忆仍然是一片混乱,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至今为止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你不记得了吗?」 「是呀……我不记得自己至今为止都做了些什么事。」 千穗的这番话让白火的笑容突然黯淡下来,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垮下眉,垂下眼,沉默不语,他神情凝重地按着额头。 「……这样啊。」 「白火……?」 由于白火的神情有些奇怪,千穗怯生生地唤了他的名字。白火先是瞟了她一眼后,视线又立刻落到了地面,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不耐烦。 千穗为了让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又再一次坚定地唤了他的名字。 「呐,白火。」 「……哎?啊,什么事呢?」 他像是回过神般突然抬起了头并露出微笑,但他硬挤出的笑容显得有些生硬。 「至今为止我都在做些什么呢?」 「……你和福助一起去找一个叫做佐佐木的人类哦。」 「佐佐木……先生?」 千穗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旋即,她终于回想起这段记忆。没错,她确实是和福助一同进了森林。 「对,没错,我想起来了。如同你所说的,我去找佐佐木先生,福助也和我在一起。」 而且,中途遇见了奇异的现象,是个非常奇妙、照理来说不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我们两个在森林里走了好一会儿,过不久就发生了奇怪的事……唔……明明是春天,但是却下起了雪。」 「雪?」 「对,下雪了。而且还不是突然下的雪,地面早就已经积了雪。」 「积雪吗?」 「是的。毕竟已经是四月了,今天还是特别暖和的日子,所以有种很矛盾的感觉,我和福助都吓了一跳呢。」 「那……还真是奇妙呢。」 「对吧?不只是这样,还发生了许多奇妙的事……」 于是,千穗依照自己回想起来的顺序娓娓道来。 在竹林里发现了疑似佐佐木的老人,之后遇见了一个穿着奇异、说话意味深长的小孩,不久后,和福助走散,后来还梦见了自己国中时期的事。白火一边点头,静静地听千穗说话。 「——咦?这么说起来……」 话说到一半,千穗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我……之后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呢?还有……福助人呢?」 一想到自己该不会丢下了福助,千穗感到些许不安。不过,白火为了要让千穗放心,他指向了一个方向。 「啊,福助正在那里睡觉。」 他指向了茶几上。 茶几上方摆着一条花呢格纹的毛毯,福助正裹着毛毯睡觉。千穗看见了他的身影,终于安心而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有好好地待在你的包包里,所以没事的。」 「太好了……」 「还有,虽然你可能无法相信,不过千穗你是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回来的哦。」 「哎……?」 白火惊人的发言让千穗睁大了双眼。 「只不过,你似乎没有自己的意识,不管怎么跟你说话都没有反应,一回到这里,你就倒下了……真的很令人担心啊。」 「是这样的吗……?」 千穗完全没有印象,她最后的记忆毫无疑问的是停留在国中时期的那场梦里。在那之后,她只记得自己在黑暗中不断奔跑。 不对,难不成那段在黑暗中奔跑的记忆就是她回到这里的路途吗? 「待在你包包里的福助也失去了意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得不得了啊。」 白火如此说道,又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千穗急忙摇了摇双手。 「对、对不起,不过,没事的,我们没有碰到什么危险的事……」 实际上,有许多场面让千穗感到恐惧。像是目击奇妙现象发生的时候、找不到福助的时候、记忆变得一片模糊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仍令人感到害怕,但再让白火担心就太过意不去了,所以千穗决定这么做。 「不管怎么说,真是碰见了很奇妙的事呢。我觉得应该是佐佐木先生借的书造成的影响……不过,详细情形就不了解了。」 千穗为了转移话题,如此说道。 「唔,关于这一点,我大致有个方向了。」 「哎……真的吗?」 「是的。正确来说,刚才听了你说的话以后,现在终于有了头绪。」 真不愧是白火,这种情况下就非常可靠。不过,或许是因为刚才都和福助一起行动,所以感触特别强烈而已。 「那么,可以马上听你分析一下吗?」 「当然可以。那我要说了……先从结论说起,我认为在那片竹林里时间会回到过去。」 「时间会……回到过去?」 千穗错愕地重复着白火说过的话,白火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关键就在于那场雪,虽然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没有在四月里下过雪,但那是连日低温的情况下所发生的事。像今天这么温暖的日子里,突然下起雪是很怪异的现象。」 「是呀。」 「接着,是千穗你所梦见的国中时期的梦——正确来说,那并不是梦——这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关于这一点,有几件事要向你确认……那场幻影的事是发生在什么季节里呢?」 「季节?唔……」 有什么细节是可以分辨季节的吗?千穗沉思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两个好友身上的制服。 「……应该是冬天,因为她们两个人穿的都是冬季的制服外套。」 「果然如此……那你分辨得出来那是几年前的冬天吗?」 「几年前吗?唔……应该不是那么久以前的事,因为我和她们两个人只有在三年级的时候是同一个班级的……大概只是两、三个月前的事。」 「谢谢。那就没有错了,只有在那片竹林里,时间会回溯到两、三个月前。因此,那附近才会积满了雪,你的精神状态也随着时间回溯,回到了国中时期。」 「时间回到了两、三个月前……」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两、三个月前正好是下雪的季节,也是千穗还跟朋友们在国中里渡过安稳时光的时期。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就和千穗你猜想的一样,恐怕是跟书妖有所关联。而且原因就出在那名叫做佐佐木的人所借的书上吧,毕竟那本书也是这里的藏书啊。」 「那么,这次也是因为某个人和书妖产生了共鸣吗?」 书妖原本是弱小的妖怪,无法独自一人引发这么大规模的现象。但是,千穗已经听过白火和苇田说了很多次,只要人类和书妖产生共鸣,就有可能造成强大的影响。 「十之八九是同样的情况吧。只不过,还不能确定产生共鸣的对象是佐佐木本人。」 不过,根据苇田的说法,那附近除了佐佐木这名老人以外,没有其他人。所以,如果真的有人类和书妖产生 共鸣,很有可能就是佐佐木本人吧。 「呐,这么说起来,我刚刚有提到一个奇怪的小孩吧?」 这时,千穗忽然想起了那个穿着仿佛走错时空的服装,说着意味深长话语的小孩。 「是呀,你有提到这号人物。」 「他会不会就是书妖呢……」 遇见那个小孩的瞬间,千穗就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不过,在那之后,千穗不但和福助走散,还被困进了国中时期的幻影之中,所以她才没有多想什么。 「是呀,从你的话里听来,这个可能性满高的。」 听了千穗的推论后,白火点头表示认同。 「还有……我猜那个小孩应该是雪童子,我记得这间图书馆里确实有像那样的小孩。」 「真的吗?」 「真的,他的名字好像是……山吹吧。」 「山吹……」 「无论如何,既然大致掌握了事情的原因,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了。」 「真的吗?」 「是的。」 这时,白火突然起身,原本以为他会走向千穗,但他却在千穗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咦……?」 接着,他朝着千穗的方向伸出了手,忽然触碰了她的长发。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让千穗惊讶得来不及闪躲,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 「不管怎么说……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咦?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千穗绷紧了神经,微微地向后退。白火虽然收回了手,但依然坐在她的身旁。 「……幻影中很舒适吧?」 「什么意思?」 「我是指你看见的过去幻影,那种幻影是用来迷惑人心的……看见幻影的人,如果没有抱持着『我想回去』的坚定意志,是无法轻易脱身的。不过,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是那样的吗……?」 起初,千穗确实觉得那片幻影十分舒适。不过,中途发现自己并不属于那里,所以才产生了「必须回去」的想法。但是,如果千穗当时没有产生这种想法,或许她就这样一直被囚禁在那片幻影中。 「……真是太好了。不过,真的很惊险啊。」 千穗忽然感觉到头顶落下了一股温柔的触感,发现白火正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时,她吓得微微瑟缩了身体。 「啊,抱歉,我擅自摸了你的头。」 「没、没关系啦……」 白火道歉过后,起身走向窗边,稍微掀开了些微脱落的遮光窗帘,眺望着室外的景色。太阳已经逐渐西沉,天空染上了一片紫红。 「太阳已经下山了呢。千穗,今天就先回家吧?」 「……说的也是。」 千穗也跟着起身,站到白火身旁稍微掀开了窗帘,眺望着快要完全被高山掩住的夕阳。 这时,千穗忽然望向身旁白火的表情。 (咦……?) 琥珀色的眼眸里荡漾着锐利的光芒,端正的脸庞上浮现了险恶的神情。 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像是在看着窗外的敌人,又像是在怒视着什么人一样。和平时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的表情,让千穗不禁屏住了气息。 (怎么觉得……他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暴躁呢?) 千穗悄悄地观察他的表情,如此想着。自从千穗醒来以后,就觉得他和平时有些不同。 (不对,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千穗本身的状态不太好,所以才会觉得看起来不太寻常吧。 (要不要问问本人呢……) 千穗想到这里突然打消了念头。她曾经问过白火为什么讨厌人类,但他并没有回答。 (……算了,过度追究也不太好吧。) 说实话,她很在意。但究竟该不该问,就算问了,她也无法判断他愿不愿意回答。 白火确实对千穗十分温柔,但他却不曾提及自己的事。所以,就算再怎么烦恼也是无济于事的吧。千穗这么想,决定闭口不问。 然而,事情却飞快地颠覆了千穗的想象。 隔天,千穗一如昨日,吃完单调的午餐,骑着脚踏车来到了图书馆。她一如往常地将脚踏车停在矮树丛前,踏进了图书馆的大厅时,忽然听见了像是争执的声音。 「……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是指什么事呢?」 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两个声音都是男性,其中一方严厉谴责,另一方却是一听而过。 (发生什么事了……?) 千穗立刻躲到了大厅外,悄悄窥探里面的情况。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图书馆里有人在争执,不对,虽然看过福助和猫八争夺手鞠(注:注:手鞠 日本自古以来的一种球形玩具。),书妖们为了无聊的理由互相嬉闹,但从来没看过有人像这样互相争执。 「……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吧?」 「抱歉,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明白的。」 千穗继续窥听着对话的内容,当辨别出这两个声音分别属于谁时,意料之外的冲击让她屏住了气息。 (这是……白火和苇田先生……?)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为什么他们会起争执呢? 「……我指的是千穗的事。你为什么要刻意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呢?这种程度的小事,只要你出面马上就能够解决了,不是吗?」 (哎,在说我吗……?)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千穗吓得瑟缩了一下。这两个人会起争执本身就让她感到意外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原因居然会是自己。 「唔,那只是因为尊重你们的自主性而已。前几天,安坂一家的事,你也出手协助了千穗,不是吗?毕竟是千穗主动提议要帮忙的,而且你也会协助她,所以我打算把事情交给你们来做啊。」 「你在说什么呀?上一批人类的事,那是因为刚好在图书馆里发生,所以我才顺手帮忙的。明明是如此,却刻意把千穗卷进外面的事情,这也太奇怪了吧。」 「唔,是吗?将她派到外面确实是伴随着危险,但至少这次并不是特别危险的事啊。你也很了解山吹的个性,他只是喜欢恶作剧而已,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书妖啊。」 「或许是那样没错啦,但并不是这个的问题。」 「不,我并没有打算要把千穗卷进非必要的危险事件里。我会让她接触的事,都是慎重挑选过的。」 「即使如此,从今以后请不要再让她到外面去了。」 「唔……这话说得倒是挺严厉的,但本来她只是误闯了这间图书馆,邀请她时常往返这里的人是你吧?」 「……你说什么。」 这时,可以感受到白火流露出一丝胆怯。 「你如果没有邀请她来的话,她就不会对这间图书馆和书妖产生兴趣,也就不会想要更深入接触了。然而,因为你邀请了她,她开始接触了这些事,才会对我们产生了兴趣。我有说错吗?」 「那是因为……」 白火的气势越来越薄弱。 「难道说,你现在还在为自己身体的事感到懊悔吗?」 「你——」 (……身体的事?) 千穗不禁在心中反问,多么别有含意的话呀。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能说是你太愚昧了。我并不打算改变你的处境,你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和她接触的。」 「……」 「你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只要 一天被我的诅咒束缚,你永远都无法离开。」 (他说什么……?) 千穗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苇田说了什么? (白火无法离开这里?还有「诅咒」指的是什么……) 他刚刚说的是「只要一天被我的诅咒束缚」吗?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说,苇田先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最令千穗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苇田的一番话,平时是那么沉着稳重,总是温柔对待自己的苇田居然会对白火说出如此辛辣的言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响亮。太不明所以了。千穗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几乎快要站不稳了,她将身体倚靠在大厅的彩绘玻璃上。 总是温柔地对待自己的两个大人。千穗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了解他们,也认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他们对待千穗一样,温和而亲昵。 然而,或许一切并不如她所想的。千穗屏住气息,直到紊乱的心跳声恢复平静为止。 「来,请用。今天我准备的是姜汁苹果茶。」 恢复到一贯的镇定后,千穗踏进了图书馆,一如往常地向苇田打完招呼后,来到了白火的房间。 「千穗?」 「哎……?啊、嗯……抱歉。」 纵使他准备的姜汁苹果茶散发着清爽的香气,千穗还是发呆了好一会儿。 原因当然是因为刚才撞见的事,白火和苇田争执的声音深深地烙印在千穗的脑海里,这份冲击强烈到迟迟无法平复。 「……呐。」 「是,有什么事呢?」 再这样下去会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千穗下定决心后,开口说道,但和白火搭话的瞬间又产生了犹豫。我可以问他吗?如果我问了,他愿意告诉我吗?一想到这,她就说不出话来。 「那个……千穗?」 「……」 「怎么了吗?」 「哎……?呃,不是啦,那个……关于刚才的事。」 千穗慌慌张张地想要平复下来,却不小心吐露出真心话。 「刚才的事?」 白火歪着头。千穗内心感到不妙,连忙捂住嘴巴。但白火似乎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眼神更加坚定,千穗已经无路可逃了。 「啊……」 「……是什么事呢?」 「刚才……你和苇田先生的对话,我不小心听见了。」 千穗无可奈何之下做好觉悟,开门见山地说道。 「那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穗完全想象不到他会给予什么样的回复,或许他会为了偷听一事而生气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而,白火被这么一问,将视线从千穗的身上移开,微微低下了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露出有些敷衍的笑容。 「……你很好奇吗?」 「是的。」 千穗坚定地点了点头。接着,白火微微叹出了一小口气后,不知为何捧起了千穗摆在桌面上的手。 「呀!」 突然的举动让千穗吓得扬起音量,但白火丝毫没有打算要放手。 「什、什么事……」 「这个交给你。」 「哎……?」 白火如此说道后,千穗的手心突然传来了一阵冷冰的触感。她好奇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摆着一块如珍珠般洁白纯净的玉。 「这是……?」 千穗拿起了这块玉,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好一会儿。仔细一看,发现玉本身有些透明,而玉的里面摇曳着白色的火焰。 「这里面封印着我的狐火,跟当初逼出『竹林中』里的蛇的时候所使用的是相同性质的东西。请你把这个带在身边,好好运用。」 「哎……那个,到底是在说什么事呢?」 突如其来的转换话题让千穗不解,刚才她不是在询问白火和苇田的事吗? 「你今天恐怕又要去昨天那片竹林了,这个狐火里注入了我的灵能力,可以消灾解厄。只要朝着元凶的书妖施放出狐火,就可以解除共鸣状态了。」 「呃,唔……」 果然还是没有在回答她的问题。 「那个,你有听清楚我的问题吗?」 「有,当然有。」 白火笑着点了点头,千穗觉得问题真正的含意果然还是没有完全传达给他,只好沉默不语,不久后,白火率先说道。 「……抱歉……现在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但是,我之后一定会告诉你的……这样可以吗?」 接着,白火笔直地凝视着她。 她和琥珀色的眼眸四目相交,过度透明的眼眸显现出他非人类的特质,现在带着一丝昏暗的阴影,眼里荡漾着和初次见面时相同的深刻孤独,千穗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过,他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敷衍搪塞之意。明白这一点,千穗也用力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之后会告诉你。也就是说,今天还不是时候。 「那么……我今天再去一趟。」 既然如此,今天还是先好好解决那件事情吧。千穗如此说道,刚刚白火递给自己的狐火结晶,恐怕就是为此所准备的道具吧。 「其实……我是不希望你去的,可是——」 「但我想去,就这样放任不管,我心里也会有疙瘩的。」 「是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啊,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也请带上这个吧。」 白火突然起身,缓缓摘下帽子,褪下外套,只剩下一身草绿色的和服。千穗茫然地望着他的举动,接着白火来到了她的身边,将他刚才脱下的帽子和外套披到了千穗身上,她吓得跳了起来。 「哇,做什么?」 「竹林里下着雪吧?虽然我的狐火可以免去对精神状态造成的影响,但是无法御寒,希望你可以穿上这个。」 「……用、用不着这样也没关系的呀。」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这么做而已,拜托你了。」 「我、我知道了啦,放开我啦。」 千穗被披上了宽大的外套,帽檐几乎盖过了眼睛,千穗语无伦次地离开白火身旁。 (啊,这个味道……) 外套传来了一股像是染上熏香般的古雅香味,千穗意识到昨天盖在自己身上毛毯的熟悉香味和这股香味如出一辙时,觉得自己的脸颊热得滚烫。 通往那片竹林的森林小径上,一如昨日充满了风和日丽的朝气。气温比昨天稍微高了一些,温暖的天气下,光是穿着衬衫加上针织外套就会微微冒汗。 顺带一提,千穗之后立刻脱下了白火为自己穿戴上的外套和帽子,现在这个季节里,那样的装扮实在是太热了。不过,她还是有带在身上,踏进下雪的地方时再穿上就可以了。 「小妹妹,你看,我们快到了。」 今天千穗也走在通往那片竹林的森林里,福助向她如此说道。 他和昨天一样,待在千穗的小包包里。千穗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担任护卫的工作,但总比一个人独自前往要来得安心多了。 「啊……真的哎。」 福助手指的道路前方,出现了通往雪白竹林的入口。 千穗停下脚步,摊开了挂在手臂上的白火外套,接着套上了黑色外套,准备前往满是白雪的竹林。 (……好暖和。) 千穗被宠罩在古雅的香味之中,轻呼出一口气。接着下定决心,踏进了竹林中 。 在艳阳的照射下,一整片的洁净白雪闪耀着白色的光辉。白茫茫的景色之中,翠绿的竹子间隔着一定的距离矗立着,竹林的影子洒落在白雪上。 影子似绿似蓝又似紫,呈现着如梦似幻的色调。望着这一片景色,千穗不禁回想起白火所描绘的水墨画——那个以墨水的浓淡所呈现出的幽静世界。 千穗在这个如诗如画的世界里缓缓地向前行,接着,当她来到了昨天撞见疑似佐佐木人影的地方时,发现了坐在地面上的娇小身影。 「咦?大姐姐,你又来了吗?」 坐在那里的是雪童子·山吹,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和服、木屐和竹笠,狐疑地望着千穗。 「山吹!」 「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呀?」 「是认识你的人告诉我的。」 「唔……是图书馆里的某个人吧。先不说这个了,姐姐,为什么你今天又来了呢?」 「其实,我有事要找你。」 千穗掏出了手心里的玉,再次望向了山吹。山吹带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凝视着千穗,微微地歪着头。看见他如此纯真的面孔,千穗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了些许的罪恶感,但现在这个时候管不了这么多了。 (总而言之,必须先处理这场雪才行。) 千穗握紧了手心里的玉,举到山吹面前,朝着玉深切地恳求。 (……阻止山吹和佐佐木先生的共鸣!) 当她如此祈求时,眼前突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千穗不禁闭起了双眼,将帽檐压得更低。 「哇啊,这是什么?好刺眼……!」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山吹惊叫道。 「姐姐,你、你做了什么!」 「没事的,对你不会有害的!这只是在中断你和佐佐木先生之间的共鸣而已!」 绽放的强烈光芒逐渐失去光辉,像是被吸入空中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山吹的身体一个踉跄,千穗连忙撑住了他的身体。这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搞什么鬼啊,这种力量,也太乱来了吧……」 「对不起,你很难受吗?」 「倒不是难受啦……有种像是力量一口气被夺走的感觉。比起这个,姐姐你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办得到这种事呢?你借助了谁的力量了吗?」 「是呀,是个叫做白火的妖狐,你有听过吗?」 「白、白火!我当然知道呀!搞什么嘛,对付我这种弱小的妖怪,根本不用借助那种强大家伙的力量啊,真是的……」 「哎?真的吗?那真是抱歉。」 千穗不太了解妖怪之间的事,总之先道歉再说。从他的话里听来,白火在图书馆的书妖当中,似乎是属于较为强大的类型。 「喂,小妹妹,你快看。」 福助环视四周惊呼道。千穗也跟着确认周遭的情况后,睁大了双眼。 「咦……雪居然没有消失?」 刚才明明使用了妖狐的力量,周遭一整片的雪景竟然没有丝毫变化。这么说起来,附近的空气依旧冰冷,天空仍然飘散着雪花。 「怎么会这样呢……原因难道不是山吹吗?」 「原因是出在我身上没有错,但引起这个现象的人可不是我哦。」 「什么意思?」 「你看看那里。」 山吹指向了某一点,那是个和千穗等人所在的位置一样,被白雪覆盖的竹林的其中一部分。那里稳静地伫立着两道人影,像是在欣赏着这片风景。 两人似乎正在眺望着竹林,洋溢着非常幸福的笑容。 「那个人……是佐佐木先生?」 另一方面,千穗觉得很眼熟,那正是她昨天在竹林里追逐的老人,而他的身旁正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那是一名年纪和老人相仿的高龄女性。 「没错,之所以会发生这种现象,全是那个人的心愿。虽然助她一臂之力的人是我,但如此盼望的人是她啊。虽然现在我已经无法提供力量给她了,但她仍然靠着自己仅有的灵能力在维持这个现象。不过,恐怕再过不久就会结束了……」 「哎……『她』?」 忽然察觉到山吹话中的不协调感,千穗不禁反问。她一直以为和山吹产生共鸣的是男性,看来是她搞错了吗? 「嗯,是她呀。和我产生共鸣引起这些现象的人是那个老婆婆……啊,姐姐,你看。」 山吹打断了想要继续追问的千穗,再次指向了两人。千穗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相当惊人的景象。 「哎……」 从天而降的雪花宛如蒸发般,消散在空中。覆盖着整片竹林的白雪也渐渐融化,融解的雪四处滴落,如朝露般闪闪发亮。 而人影也产生了变化,原本是两道亲昵互相依偎的身影,如今其中一道人影逐渐稀薄。最后只留下了老婆婆的身影,老爷爷的身影一点一滴地消逝在光辉之中。 「骗人,怎么会……」 「你没发现吗?那个老爷爷是幻影哦。」 山吹回应了千穗的呢喃。 「幻影?」 「是呀,我也是和老婆婆产生共鸣之后才知道的,其实老爷爷在两个月前已经过世了。老婆婆在阅读《水墨集》的时候,似乎回想起过去——《水墨集》里不是有篇叫做『立雪之竹』的诗吗?」 「立雪……之竹……」 千穗呆愣地跟着复诵,「立雪之竹」简直就像是刚才的景色。 「诗里描述的竹林和这里的竹林很相似,所以老婆婆才会回想起来,老爷爷过世以前,两个人漫步在这片竹林的画面。然后……老婆婆许了心愿,希望能再一次和老爷爷一起看看当时的风景。」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所以那片积满雪的竹林才会那么美丽,那片风景之中,蕴含着老婆婆宝贵的回忆和内心深处的祈愿。 「啊……要消失了。」 山吹如此呢喃。积雪已经完全消失,老爷爷的身影也逐渐稀薄,不仔细凝视就无法看清——最后,还是完全消失了。 周遭完全恢复到春天的样貌,绿意盎然的竹林里,老婆婆抱着一本书籍,伫立在原地。 千穗缓缓地接近她,轻声向她说道。 「那个……」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千穗烦恼得手足无措,但老婆婆只是轻轻抛下了一句话。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哎?」 「简直像是作了一场梦。」 老婆婆如此说道,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真是奇妙的景色呢……刚才那些都是一场梦吗?」 「啊,那个是……」 千穗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实话而支吾其词。 「呵呵……不过,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可以见到他,我已经很幸福了……」 「那还真是……太好了。」 千穗只是如此回应,看见老婆婆满足的笑容后,她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向她说明事实了。 千穗重新向她打了招呼,表明自己代表图书馆的来意后,老婆婆不断为逾期的事情道歉,并归还了书籍。除了道歉的时候以外,老婆婆从头到尾都是笑咪咪的。 回到图书馆以后,千穗将书还给了苇田,踏上回家的路途。 千穗眺望着即将消失在山另一侧的夕阳,没有踩着她爱用的红色脚踏车,而是缓缓地牵着车步行。 她思考着家人的事。自从搬到这里以后,千穗就尽可能地不要去想家人的事,但是,看见了今天的佐佐木小姐,还有前阵子的安坂一家后, 第三章 舞娘之梦 倏地,幽暗的浴场里冲出了一个全裸的女人,她站在更衣室的出口,一副要往河里跳的姿势,高举双手,大声叫喊。一丝不挂的裸体,那就是舞娘。看着她白皙的胴体,我的心如清水般澄澈,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情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孩子啊。发现我们的喜悦让她赤裸裸地飞奔到太阳底下,她是个拼命伸长了手的孩子啊。 引用自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娘》 和人一般高的落地摆钟滴答滴答地摆动着秒针,偶尔吹进来的风掀动窗帘的声音,在砚台上磨墨的声音,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 玉响图书馆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只有一半大小的置物间。房里正中央的墙面上摆放着一座老旧的落地摆钟,房内还放了各式各样的杂物。 千穗一边享受着这些杂物奇妙的融合,坐在几乎被掩没于其中的红棕色皮制沙发上,放松到像是睡着了,但她的眼睛微微睁开,茫然地眺望着跪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人影。 跪坐在地板上的白火,褪去了平时穿在身上的黑色帽子及黑色外套,卷起了草绿色和服的衣袖,裸露出来的白皙手中握着一枝纤细的笔。 笔于摊开在地面上的和纸游走,逐渐成形,这一连串动作的沉静让千穗不禁望得出神。 「……总之,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白火放下笔,望向了她。 「出乎意料之外的快速呢。」 「是呀,毕竟已经很熟练了。」 「这样啊……人家都说习惯起来就能画得快,看来是真的呢。」 「是呀,我认为那么说是有道理的……接下来,要进行最后的加工了。」 白火向千穗投以微笑,视线再次落到了即将完成的图画上。接着他握紧了笔,和刚才一样,用细腻的手法让毛笔的尖端在纸面上游走。 千穗坐在沙发上继续望着他的身影,是个非常和平的午后时光。 然而,千穗的胸口有股黑影骚动不已,原因是昨天白火向她说的话。 「其实,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间图书馆。」 事情是发生在千穗一如往常地打扫完图书馆,沏了茶,在白火的房间里谈天了好一会儿后,他带着平时的沉稳口吻和泰然自若的嗓音突然这么说道。 突如其来发生的事让千穗错愕不已,但另一方面,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在处理佐佐木那件事时,白火要福助代替自己随行一事让她感到纳闷,而且她还听见了白火和苇田争执的内容。 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来,纵使心里有底,但还是会感到惊讶。 「不对,『没有办法离开』似乎有点语病,正确来说,并不是无法离开……而是一旦我离开了这里,就会消失。」 平时留声机播出来的音乐也消失了,虽然偶尔会从窗外传来鸟叫声,但也只是替房内又添上了几分寂静。 「消失……?」 千穗像是在细细咀嚼他话中的含意般,缓缓地重复道。 「是的,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我和人类过度牵扯,以致引发了某个事件。」 「事件?」 「……是的。」 一直以来平静地娓娓道来的白火突然支吾其词,同时,他的表情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笑容也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那是一件令人不愿去回想的事件……我因为这样开始憎恨人类,于是——我被苇田封印起来了。」 「被苇田先生给……」 还是令人难以置信,虽然千穗听见了苇田和白火的对话,但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温柔的苇田居然会把白火封印起来。 然而,白火的神情不像是有任何虚假,倒不如说,他那沉重的样子正是在诉说所有事情的真实性。 (究竟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千穗完全无法想象。那个温柔的苇田为什么要封印白火呢?为什么要将他束缚在这间图书馆里,不准他离开呢?开始思考起这些事,一直以来对苇田怀抱的亲切感开始有些僵硬。 此外,她也非常明白白火因为那起事件而开始憎恨人类,一直以来,他对待千穗以外的人类总是十分苛刻,如果这是因为那起事件所造成,就不难理解了。 (话说回来……他终于肯告诉我了呢。) 千穗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至今为止,他总是对于自己厌恶人类的理由及和苇田之间的关系避而不谈,如今能够听见白火亲口说出来,纯粹让她感到很开心。 「呐……那起事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千穗忍不住向下追问。 越想越对那起事件好奇,她认为白火已经对自己敞开心房,应该愿意告诉自己的。 然而—— 「……抱歉,千穗。」 片刻过后,白火如此道歉。 「关于那件事……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对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 这简直像是他在明确地表明自己「无话可说」、「无法说」、「不愿说」的意志,又像是划清了彼此之间的界线。 因此,千穗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好……千穗,完成了。」 替画进行最后加工后,白火抬起了头。 「啊……好。」 千穗像是为了摆脱这些思绪般,慌慌张张地回应。即使如此,这些事情仍牢牢缠绕在她的心头上。 「那个,怎么了吗?」 「呃、没什么,没事。」 「这样啊。」 试图敷衍的千穗简短地回答后,白火开始收拾画具,似乎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他恐怕早就已经知道千穗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现在又在想些什么。不过,一直以来都对千穗过度保护的他却刻意不去触及这些事,这反而让千穗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太过干脆了。 不对,不只是这样而已。自从昨天那件事情以后,白火对于千穗的言行举止在各方面都比以往要来得有所顾虑,甚至让人感觉到些许的冷淡。 (……不对,我想太多了。) 千穗微微摇了摇头,阻断杂念。即使如此,掀起波浪的内心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哦,这样啊,结花回来了吗?」 「是呀,和上次相隔了一年半了呢。」 「她过得好吗?」 「托福托福,她在那里的工作似乎也满顺遂的。虽然……有一段时间因为无法从事想做的工作而委靡不振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已经非常有精神了。」 「……这样啊。」 千穗离开白火的房间,走下一楼,正打算从柜台里的门出去,准备开始今天的打扫工作。 她看见苇田和一名陌生男子站在玄关面对面交谈,两人谈天的模样看起来和乐融融且交情甚好,比起客人,更像是左邻右舍的感觉。 千穗为了避免打扰到他们,决定去沏壶茶。但他们的声音也传进了茶水间,反倒让千穗像是在偷听。 「啊,对了,这是结花带回来的土产,她拜托我转交给你。」 「这样好吗?」 「尽管收下吧,这是特地为苇田先生买来的呢。」 「哎呀,真是令人高兴呢。」 「不过本人却无法前来,她也拜托我一并转达她的歉意。明明曾经受到苇田先生诸多关照的啊……」 「别这么说,想必结花也很忙碌的嘛。」 这时,男子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这一点……其实她这趟回来似乎会待上一个星期,所以我要她自己过来打声招呼……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却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来图书馆……」 「哦……」 「就是这样啊,所以我才代替她过来的。苇田先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唔……我也不清楚呢。」 「说的也是呢,那就这样吧。我也不方便叨扰太久,就先告辞了。」 「好的,请替我转达感谢之意。」 「好,我会转达的。再见。」 门铃喀啷、喀啷地响了。当千穗沏完茶,走出茶水间时,玄关处已经不见男子的身影。 「有客人吗?」 千穗端着装了茶的托盘,向手里拿着疑似装有土产的纸袋的苇田问道。 「啊,他是北山先生,住在这附近。他一个人独居,女儿刚好回来一赵,还带了土产过来。这么难得的机会,千穗你也一起享用吧。」 「可以吗?」 「那当然,毕竟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呀。」 就这样,千穗和苇田一同在等候室的桌边坐了下来。土产是高级的豆大福,幸亏今天泡的不是咖啡,而是绿茶。 「这么说起来,当时的结花和现在的你年纪相仿呢。」 以茶配大福一起享用的途中,苇田突然提及送了这份土产的人。 「咦?」 「就是刚才那个北山先生的女儿呀,她叫做结花,以前常常会来这间图书馆呢。虽然她不像千穗这样是来帮忙的,但当时她常常到这里借书、玩耍呢。」 「哦,这样啊。」 听了苇田的话以后,千穗对这名叫做结花的女性产生了些许的亲切感。但她又立刻回想起北山说过的「她却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来图书馆」,心情有些复杂。 「那为什么本人没办法自己过来呢……?」 「唔……这我就不清楚了。」 在那之后,夕阳西沉,千穗稍微打扫阅览室后,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但是,当她在整理包包时,发现自己把装有便当盒的手提袋忘在阅览室里了,她又匆匆地回到了阅览室。 「千穗,你不是该回家了吗?」 正当她要踏进阅览室前,桔梗如此问道。 「是的,可是我有东西忘在这里了。」 「忘了东西喵?」 「对呀,猫八你有看到吗?我的手提袋。」 千穗和猫八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她揉了揉猫八条纹状的猫毛,如此问道,但回答问题的人却不是猫八。 「喂,是不是这个啊?」 一道懒散的嗓音传来,千穗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了躺卧在地板上的柳宜,他过长的头发一如往常地让人摸不透他的眼睛在哪里。 「啊……就是那个!」 他手里的东西确实是千穗的手提袋,千穗走向他,弯下腰想接过手提袋。然而,当她靠近柳宜的那一瞬间,柳宜突然扯住她的衬衫袖口。 「呀……!做、做什么?」 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千穗错愕地问道。接着,柳宜像是在回答她的疑问般,拍了拍她的衬衫袖口。千穗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看,旋即,被他拍打过的地方飘起了白色的粉末。 「你刚刚吃了什么?麻糬吗?都沾到粉了。」 柳宜傻眼地抬头望着千穗,千穗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啊,那个……豆大福。」 「呃,真的假的,吃得挺奢侈的嘛。」 「我也不是天天都吃得到啊,那是刚好今天有客人来……」 「唔,客人吗?倒是没来这里呢。」 「是呀,因为他只有在玄关前聊聊几句而已。是那个客人带来的土产,说是他久违返乡的女儿带回来的。」 「哦……那他女儿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柳宜果然也和千穗抱持着相同的疑问,但千穗也不晓得真正的原因,所以只能回答出含糊不清的答案。 「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就连北山先生好像也不知道。」 「……北山?」 千穗说出口的名字让柳宜露出讶异的神情,但那并非只是单纯地复诵突然出现的人名而已,感觉似曾相识又有些挂心——柳宜些许复杂的神情似乎透露出这样的心情。 看见柳宜的表情后,千穗像是要协助他回想起来般,补充说明道: 「是呀,是北山先生。虽然不知道他叫做什么名字,但他的女儿好像叫做结——」 然而,当千穗话说到一半时,眼角余光看见了摇曳的紫色和服,下一秒有人用力地拉了千穗一把。 「千穗,可不能待在这种没用的男人身旁呀。」 「哎……?」 声音的主人是桔梗,结梗拉过千穗并把她抱在怀里。 「这男人只要见了女人,谁都想沾惹,不要轻易接近他才是明智的。」 总是举止优雅的桔梗居然会做出如此强硬的行动,还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千穗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强行带离柳宜身边,她望向了柳宜。 这时,她发现柳宜的样子不太对劲。柳宜望着空中,茫然若失。 「柳宜,怎么了吗?」 柳宜没有马上回答,不久后,他吐出了像是叹息般的笑声,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笨蛋,比起我这种人,那只寡言狐狸要来得危险多了啊。」 接着,他像是要掩饰什么般轻笑道。但他的话里感受不到平时的轻佻,反而带着些许的生硬。虽然千穗很在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终她还是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图书馆。 天空从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到下午时已经累积了充沛的水分,当第六堂课结束时,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势直到放学后仍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平时在户外练习的运动社团的学生们将肌肉训练时所使用的软垫铺在走廊上,开始展开室内体能训练。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们则是一边躲雨,一边闲聊。 (好大的雨势……) 千穗站在走廊的窗边,茫然地望着窗外。 气象预报说雨势不会太过猛烈,千穗认为放学的时候雨应该就会停了,所以她一如往常地骑着脚踏车到学校,但实际的雨势却是如此。在这样的天气下,千穗也没有办法骑脚踏车回家,她只好无可奈何地留在学校里等待雨停。 (今天可能去不成图书馆了……) 一想到这里,千穗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最近图书馆总是有令人担心的事,但比起家里或是学校,待在图书馆要来得开心多了。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经过了约十五分钟以后,忽然有人向千穗搭话。 「什么事?」 「啊,抱歉,我这么突然的。」 当千穗回过头时,她惊讶得微微睁大了双眼。因为站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同龄的高中生,而是一名看似大学生或社会人士,气质俐落大方的女性。 长发扎起公主头,白色裤子,蓝色衬衫,加上米色外套。乍看之下虽然给人一种帅气女性的印象,但她也带着女性特有的柔和氛围。 「我想要跟你问个路。其实我是这里的毕业生,但因为校舍最近重新改建过了,我不太了解现在的位置……办公室是在哪个方向呢?」 「办公室吗?」 对方的一番话让千穗更加惊讶,因为办公室是在完全相反的地方。 「嗯,我记得以前办公室是在这附近的,但是好像变了很多。」 「唔……办公室在一楼的东侧哦。如果要从这里过去的话,你要先走下前面那个楼梯,然后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后——」 千穗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走到尽头以 后要右转,经过连接走廊后,进入东栋大楼,然后再转两次弯,穿越中庭后,沿着走廊走到最深处就到了——她很担心这种复杂的说明到底能不能够让对方了解。 「怎么了吗?」 「那个……因为很难说明,我直接带你去好吗?」 最后千穗直接放弃,如此提议。 「哎,让你特地带我去太过意不去了啦。」 「可是,只靠口头说明就要抵达办公室恐怕很困难……因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千穗无奈地如此说道,女子也同样露出苦笑。 「啊……和这里完全相反吗?」 「是的,完全相反……」 「啊……这样啊。那、那么就麻烦你带我过去好吗?啊哈哈……」 「嗯,好,没问题。那么……我们走吧。」 千穗和女子分别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后,互相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楼梯和走廊,她们走在校园内的这段时间,女子也不断地向千穗搭话。 「哎,所以你没有加入社团吗?」 「是的……总觉得没什么加入的动力。」 「嗯嗯,虽然每个人的原因都不尽相同,但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以前也是『回家社』的。」 「咦?真的吗?」 「是呀,因为我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校外。」 「在校外吗?」 「对呀,有点像是学习的感觉。」 她们就这样边聊边走了五分钟后,顺利地抵达了办公室门口。 「啊,就是这里了。」 「哦,真的哎。」 女子将整个身体转向千穗,弯下了腰,彬彬有礼地向千穗行了一礼。这一连串的小举动都优雅得让千穗望得出神,呆愣在原地。 「谢谢你带我过来,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会……那个,你鞠躬的动作很漂亮呢。」 千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女子先是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后,腼腆地笑了。 「咦?是吗……啊哈哈,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 「啊,好的,再见。」 接着女子拉开了办公室的门扉后,踏进室内。千穗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后,在附近的连接走廊上找了个位子,继续眺望着绵绵不断的雨势。 哗啦啦的雨声比刚才要来得更加猛烈,雨滴落在地面上的每个声音都像是发射出的子弹般剧烈。 (怎么还不停呀……) 看来今天只好放弃去图书馆了,时间已经将近五点,就算现在过去也待不了多久吧。 (好想见到大家呀……) 千穗无意间又吐出了叹息。 这时,除了千穗外空无一人的连接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千穗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张望。 「啊……」 看见人影的瞬间,千穗不禁惊呼出声,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神情和千穗一样惊讶的女性。 「咦,你是刚才的……」 「又、又见面了呢。」 千穗露出苦笑,向她点头打招呼。眼前的女性就是刚才指引她到办公室的那名女子。 「啊哈哈,真是巧遇呢。」 「是呀,你要回家了吗?」 「对呀,但是这雨势有点大,正在烦恼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样呀,其实我也因为这场雨很头疼呢。」 「啊,原来如此!那你一直在这里避雨吗?」 「是的,大概待了三十分钟左右吧。」 千穗和女子彼此相视后又露出苦笑,看来千穗跟她很有缘分呢。 「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样子呢。」 「是呀……明明已经下了很久了。」 「唔……毕竟云层很厚呀。」 女子也学千穗扶着扶手探出身体,仰望天空。她板起脸孔好一会儿,忽然这么说道。 「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在这里避雨吗?」 「咦?和我一起吗?」 「是呀,如果你愿意的话。」 听见这个料想之外的提议,千穗眨了眨眼睛。但这个提议还不差,因为千穗也开始觉得无聊了,如果可以有个聊天的对象,她是再欢迎不过了。 「当然好呀,我们一起躲雨吧。」 千穗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在学校里交谈了,当然,她姑且还是会跟同班同学之间打招呼或闲聊几句,但不曾很热衷地一起聊过什么话题。所以可以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在学校里聊天,让她觉得很新鲜。 「……呐,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 稍微聊了学校的事以后,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如此说道。 「啊,真的呢。我叫做绫城千穗。」 「千穗吗?我叫做北山结花哦。」 「北山结花?」 听见名字的瞬间,千穗感到纳闷,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呢?难道是她的错觉吗?当她思考到这里时,千穗忽然回想起昨天吃过的点心的味道。 「……啊!」 「什、什么事?怎么了吗?」 「昨天的豆大福!」 「……咦?」 结花一头雾水,千穗见状,发现自己的说明一点也不明确,她连忙补充道。 「不、不好意思,突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我是回想起自己昨天曾经见到结花小姐的父亲。」 「我爸爸?」 「是的,在玉响图书馆里……我现在正在那里帮苇田先生的忙。昨天,结花小姐的父亲有来过一趟。」 「玉响图书馆?」 将图书馆的名字说出口后,结花露出了像是大吃一惊,又像是相当怀念,又有点悲伤的复杂神情。 「是呀,你应该知道吧?听说你以前常常到图书馆里呢。」 「啊……嗯,我当然知道呀,毕竟就在我家附近嘛。」 结花回答时的嗓音听起来感慨万分。千穗这才确切地感受到,苇田说结花以前常常出入图书馆,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你现在是苇田先生的小帮手呀。苇田先生过得好吗?」 「是的,他过得很好,只是工作很繁忙而已。」 「这样啊,跟以前一样呢。」 结花像是在咀嚼回忆般点了点头,忽然像是註意到了什么事情,对着千穗如此说道。 「啊,莫非,这就是你没有加入社团的原因吗?」 「咦?」 「你不是在图书馆里帮忙吗?我以为你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加入社团的呢。」 「啊,这个嘛……」 千穗支吾其词。 「其实……正好相反。因为我不喜欢参加社团这种融入校园生活的事……所以我才会去图书馆的。」 「正好相反?那是什么意思呢?」 「唔……这个嘛……」 千穗虽然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地说出所有事情,包含因为家庭因素被迫搬到这里的事,还有千穗因此不愿意融入学校的事。 至今为止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够很自在地告诉她。虽然千穗自己也感到很困惑,但或许是千穗和她的奇妙缘分和出入图书馆的共同点让她产生了亲切感吧。 结花似乎也察觉到千穗是下定决心后才说出口的,所以很专註聆听,并不时点头。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样才去图书馆的呀,你也真辛苦呢。」 「没那回事……我只不过是在反抗而已。」 「别这么说,环境骤变是很煎熬的事呀,我觉得千穗你很棒哦。」 结花是个非常温柔的女性,千穗一开始只是抱持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和她聊天,但在不知不觉中,千穗已经对她抱有好感了。 「对了,不然千穗你也问我一些问题吧。」 「咦?」 这时,结花又提出了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提议。 「千穗你刚才告诉我的事,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吧。为了回应你的诚意,我也会尽可能回答你的,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啰。」 「呃,这个嘛……那么……」 千穗仰望着阴雨绵绵的灰色天空,思索了好一会儿。接着,千穗问了她的年纪、现在从事的工作等等。她告诉千穗,她年长千穗九届,目前二十四岁,现在从事服务业,黄金周的时候不眠不休地辛勤工作,才有现在的休假。 「服务业感觉好棒哦。」 「啊哈哈,完全没那回事哦。」 「服务业具体是在做什么事呢?」 「我是销售员,所以要向客人介绍产品,和客人一起找到理想的商品,还有管理库存和订货吧。」 千穗每问一个问题,结花总是能够精简地回答她。 「你从以前就想要从事服务业吗?」 然而,当千穗提出这个问题时,总是相当开朗的结花忽然沉默了下来,接着有些尴尬地垂下视线,再次开口说道。 「啊……其实不是那样的。」 和刚才相比,她显得有些踌躇。千穗担忧着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但她像是要摆脱什么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抱歉,这故事听起来可能会有点难堪哦。」 「难堪吗……?」 「嗯,其实我原本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芭蕾舞者的。升上大学的同时选择上京学习,但中途就放弃了,也舍弃了这个梦想。」 「咦……!」 「啊哈哈,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啦。」 「抱、抱歉!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不过,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刚才她鞠躬的模样,就算是对芭蕾毫无概念的千穗也觉得她的举止非常优美,那恐怕是学习芭蕾的经验累积而成的吧。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啦。总之,我后来放弃了……选择正常地就业,会走向室内设计这个领域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放弃芭蕾吗?」 「可以呀,只不过不怎么有趣就是了,真的是常有的事啦。」 结花如此说道,停顿了半拍后,望向了远方。 「我从国高中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跳舞,只要一有空闲就去跳舞。高中时也没有加入社团,持续学习芭蕾。当时我在芭蕾教室里属于跳得比较出色的学生,周遭的人也时常夸赞我跳得很好。我也因为这样,认为自己或许能够有所成就,所以选择逐梦。」 她的嗓音里掺杂了些许的自嘲。 「高中毕业以后,我打算修习正式的课程,所以选择上京。边打工边在私立艺术大学里求学,重新强化基础。但是……我却开始不断发现自己的缺陷。」 「缺陷?」 「是呀。虽然学习了一段时间,但也只不过是乡下里的小舞蹈教室罢了。基础的部分和其他学生相较之下完全不同,还欠缺很多细节。再加上相关知识也只略懂皮毛而已,但我的领悟力又没有强到可以立刻跟上大家的进度……其他人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具备了所有条件,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和其他人的程度是天差地远。」 千穗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常有的事啦,就是个井底之蛙的故事。不过……既然差距如此巨大,无论我现在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了。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是大三不得不决定出路的时候了。所以我才放弃追逐没有丝毫希望的梦想,选择正常地就业。」 「……一路以来很辛苦吧。」 这些选择踏上和一般人不一样路途的人,想必有许多只有他们才能够理解的苦恼。虽然千穗难以想象,但她知道结花肯定是很煎熬、很痛苦的吧。 「不,跟我比起来,家人肯定更辛苦吧。当时他们都担心得不得了,我又是家里的长女,如果总是浑浑噩噩,他们也很头疼的吧……所以,我很庆幸现在能够让家人安心。如果当时依旧执迷不悟……我也没有把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结花如此说道并扬起了笑容,她的表情里虽然没有后悔,但却残留着一丝遗憾。 「总觉得有点抱歉呢,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 「不会,别这么说……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 「啊哈哈,虽然是没有什么助益的话啦。」 「没那回事。」 「啊哈哈,但也不要过度参考哦。千穗你现在还是什么都办得到的年纪,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就要好好把握。」 「……好,谢谢。」 千穗虽然还没有任何梦想和想做的事,但听了结花的经历后,觉得自己也差不多需要开始思考未来了。 接着她们又聊了好一会儿,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后,雨势终于有转小的迹象。 「啊……雨好像要停了呢。」 「真的哎。」 「这样的话应该撑把伞就没问题了。」 「啊,那差不多要回家了吗?」 由于千穗是骑脚踏车来的,她最好等到雨势再小一点,不过对于徒步的结花来说,已经能够回家了吧。结花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她再次望向天空后,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该回家了。千穗,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 「不会,我也聊得很开心呢,谢谢你。」 这是千穗的真心话,结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般是个豪爽的人,不但温柔,还会顾及千穗的心情。和她聊天非常开心,千穗认为她是个很棒的人。 正因为千穗这么认为,所以有一件事令她很在意。只不过,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问出口。 「那我要走啰。」 「啊……那个,结花小姐!」 当结花背对千穗时,千穗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 「嗯?有什么事吗?」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回过头的结花笑着点了点头,千穗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那个……刚才我们提到图书馆的事……昨天你父亲特地带了土产来给我们。」 「嗯,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在意了。为什么……结花小姐你昨天不亲自来图书馆呢?为什么你会说无法再来图书馆了呢?因为……我很喜欢那间图书馆。」 千穗如此一问,结花露出复杂的神情。 「啊,你是说那件事啊……」 间隔了一段时间后,结花如此呢喃,接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是因为有点寂寞。」 「咦?」 「不对,与其说是寂寞,不如说是悲伤吧……虽然两个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啦。」 「悲伤……?」 「嗯……我以前也是很喜欢那里的呀……只不过,现在却很悲伤,所以我很讨厌。」 随着结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寂寞。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的意志太薄弱,所以无法继续追逐梦想……不过,还是很令人悲伤呀。」 意志、梦想,结花不断吐露出意味深长的词语,千穗却还是无法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她只要去了图书馆就会感到悲伤呢?千穗完全不明白原因,同时,她也非常渴望知道真相,当她意识到时,自己已经继续往下追问。 「那个……你说的悲伤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见结花眯起了双眼,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因为……我已经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我再也见不到图书馆里的那个人了……所以很悲伤呀。」 「咦?见不到了……?」 「嗯,没错……肯定再也见不到了。」 千穗不了解结花的情况,但那仿佛像是生离死别般的说法,让她有些在意。 「啊……雨已经停了呢。」 这时,结花望向天空,千穗迟了一拍也跟着望向天空。如同她所说的,原本变小的雨势,如今已经完全停止了。 「那我要走了哦。」 接着,结花背向了千穗。 「啊……」 「千穗,谢谢你陪我聊天……再见。」 千穗伸出手时,结花回头又望了她一眼,最后扬起了一丝微笑后,迈开了步伐。 (已经见不到……想见的人……见不到图书馆里的那个了……所以很悲伤……?) 千穗目送着结花的背影远去,再次回想起刚才她所说的话。 然而,千穗却想不透话中的含意。「图书馆里的那个人」照理来说指的是苇田,可是,想见苇田的话,只要去一趟图书馆就见得到了呀。 (难不成……) 蒙眬不清的想象在她的思绪里逐渐成形。 照理来说「图书馆里的那个人」是苇田,但这是对于「一般人」来说的情况。 (该不会……) 阳光微微地从云层的缝隙间洒落,千穗放弃思考,提起书包朝着鞋柜的方向踏出步伐。 结果昨天因为躲雨躲到很晚,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隔一天的事了。 不过,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包含昨天没有来的份,她可以悠闲地在图书馆里渡过。很可惜昨天无法过来,但只要在今天弥补回去就行了。 千穗穿越图书馆的大厅,向柜台里的苇田打完招呼,去了白火的房间以后,她从茶水间旁的柜子里拿出打扫用具,带到了等候室。接着再将打扫用具拿到阅览室,开始打扫。千穗已经相当熟悉这间图书馆,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完成。 「大家早。」 「哟,小妹妹。」 当千穗踏进阅览室时,除了出来迎接的福助以外,猫八、桔梗等书妖也相继向她打招呼。不过,千穗马上就註意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平时也会向她打招呼的书妖。 「咦?柳宜呢?」 「啊?那家伙在那里啊。」 福助指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一片用绳索绑住的黑色遮光窗帘,而窗帘的底端不知道为什么有着一团隆起物。 「等一下,在……那个里面?」 「是啊,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啦。」 「总觉得好像有点麻烦呢……」 千穗小声的嘟哝道,但她确实也很好奇。而且,在她今天来到图书馆以前,她就很挂心柳宜的事了。因为上次她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柳宜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 「呐,柳宜?」 千穗无可奈何地走到窗帘旁,摇了摇那团隆起物。 不过,却没有得到回应。千穗这次摇得更加奋力,她开口说道。 「柳宜,你在吧?你到底是怎么了?」 果然还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千穗只好将手伸进窗帘的底端,用力往上一掀。下一秒,千穗吓得发出惊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妹妹!」 忧心忡忡的福助马上飞奔而来。 「那、那个……你看那个!」 千穗伸出手指说道,她受到过度惊吓,连话也说不清楚。 「咦?」 一头雾水的福助仿效千穗刚才的举动,用鼻头抬起了窗帘的底端。同时,窗帘底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阖上眼睛的这张脸,简直就像是死人的头颅。 「喔……原来如此。」 千穗连忙别过视线,但福助却是神色自若。他就这样叼着遮光窗帘的底端开始跑,一口气拉开了窗帘,全貌就这样展露在眼前。 「没事啦,小妹妹,只是柳宜倒挂着缩成一团而已。」 「哎……?」 不明所以的千穗转过了头,映入眼帘的身影确实如同福助所说,柳宜抱着双膝倒挂着。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要倒挂着呢?」 「那是这家伙的习惯啊,当他沉思的时候就会这样。」 「喔……这样啊。」 由于柳宜太像人类,让千穗差点忘了他也是书妖之一。深入追究妖怪的奇怪生态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千穗选择不再过问。 「柳宜……你醒着吗?」 「……嗯。」 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反应。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散漫,而是有种陷入沉思的氛围。千穗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感到有些意外。 「你在做什么呢?」 「……想事情啊,不行吗?」 果然很奇怪,平时从来没看过柳宜想事情的模样,他总是插嘴打断别人的话,或是调侃、戏弄别人。 「想事情?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在意的吗?」 「是什么事都无所谓吧,关你无关啦。」 柳宜的口吻一如往常般冷淡,但是却少了些气势,千穗回头向福助问道。 「福助,他怎么了?」 「唔,我觉得没发生什么事啊……不过,他这两、三天似乎都没什么精神啊。」 「是喔……柳宜,你有没有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呢?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哦。」 千穗如此说道,再次转向柳宜的方向。 「柳宜。」 总是得不到回应的千穗只好试着再叫一次,接着听见细小的声音传来。 「……温泉。」 「咦?」 「那你带我去温泉。」 「温、温泉?为什么?」 完全料想不到的答案让千穗困惑地眨了眨眼,福助接着补充说明道。 「啊,这家伙原本就是出没在温泉地的妖怪啊,打从骨子里是个温泉痴啊。」 「这、这样啊……可是哪里才会有温泉呢……」 千穗直觉附近绝对没有类似的东西,但柳宜的下一句话马上就推翻了她的想法。 「……笨蛋,这个村子里就有了啊,山里就有涌泉了。」 「哎,真的吗?」 「真的,虽然只是个丁点儿大的温泉池,但确实是个有涌泉的地方。唔,前提是要它还没干涸的话。」 「啊……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那么一个地方呢。」 「是吗……?」 今天是星期六,现在也还是白天,到太阳下山以前时间还很充裕。而且,主动提议心情不好的话就要陪他的人是千穗自己,虽然有点麻烦,但她应该要负起责任带他去吧。 「我明白了,我就带你去吧。」 「真的吗……?」 千穗做好觉悟如此说道,柳宜依然倒挂着,他带着狐疑地眼神仰望着千穗,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要来得有精神多了。 「是呀,柳宜你的书在哪里呢?」 「那边……左边数来第三个书架的上面,书名是《伊豆的舞娘》。」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千穗起身打算去寻找柳宜的书,然而,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千穗眼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咦……?」 千穗吃惊得抬头仰望,眼前出现的是刚才从未现身的白火。 「午安,刚刚听见了千穗的尖叫声,所以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假的……这家伙到底过度保护到什么程度啊。」 千穗看见他的身影吓了一跳,柳宜则是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千穗,如果要出门的话,记得带上福助。」 白火不知道为什么又把福助的《因幡之白兔》塞到了千穗手中。 「咦,为什么?」 「你和柳宜两人独处,我不放心……就各种方面来说。」 「各种方面?什么意思呀?」 虽然千穗纳闷地歪着头,白火也只是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各种方面就是各种方面呀。」 「是喔……唔,带着福助一起去倒是无妨啦。」 就这样,千穗决定带着柳宜和福助一起出发。 「是这个方向没错吗?」 「是啊,就这样再往上爬,因为是在山上啊。」 「了解,不过,斜坡好累人啊……」 「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反正又不急。」 脚踏车的车篮里装着两本书,书里传来了两个声音。她这副模样在他人眼里看起来一定很怪异,幸亏这里人烟稀少,她不需要太在意。 柳宜知道温泉的所在位置,千穗听从他的指示踩着脚踏车前往,根据柳宜的说法,那在一个远离村落的深山里。 话说回来,千穗很好奇为什么柳宜会知道那样的地方,他似乎曾经去过许多次。 不对,正确来说,不是「去过」,而是「别人带他去过」。虽然他没有说得很详细,但从他的说法听来,以前除了千穗以外,还有其他看得见书妖的人进出图书馆,那个人似乎时常带着他出门。 毕竟如果没有人带着书走动,书妖是无法自己行动的,所以她这个推论恐怕是正确的。 「呐,这么说起来……柳宜的书是什么样的故事呀?」 千穗为了解闷,向柳宜这么问道,也就是关于刚才那本《伊豆的舞娘》的内容。可是,她这么一问,却引来了柳宜一阵调侃。 「啊?你居然不知道吗?这么有名的书哎,写这本书的家伙还是史上第一个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人——」 「那、那种程度的事我还是知道的啦。只是,我还没有好好读过这本书嘛。」 「……真是的,你根本只是想省事而已吧。」 「有什么关系嘛,说说故事大纲也好。」 「麻烦死了。」 柳宜勉为其难地开始描述故事,因为千穗和福助时不时会在一旁插嘴,柳宜似乎是真的觉得很麻烦,故事的内容大致如下: 一名青年学子独自到伊豆旅行,因缘际会下和一行流浪艺人同行,在短暂的旅途中,青年心仪于一行人之中的一名年轻舞娘。 然而,青年的旅途即将结束,两人别离的时刻到来了。舞娘目送着青年离去,青年乘船踏上归途,但作品中并没有描写两人之后的故事。 「喔……虽然是个很美的故事,但有点寂寞呢。」 「是啊,故事的尾声也有点寂寞啊。舞娘目送着自己乘坐的船,踏上归途的青年在船中暗自流泪——嘻嘻,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呀……如果不是这家伙凭附在书上,一定更优雅啊。」 「唔,啰嗦。」 三个人就这样吵吵嚷嚷的,嬉闹了一整路。 之后,三个人继续登山,途中的景色也渐渐有了变化。 「……感觉已经到附近了。」 穿越了一条短隧道后,从水泥路面变成了仅将土踏得紧实的简易道路。纵使仍是白天,在绿意盎然的树林笼罩下显得有些昏暗。柳宜这么说道。 「真的吗?」 「是啊,八成就在这附近了。那座山崖下有没有像是河川的东西啊?」 听见柳宜的问题,千穗停下脚踏车,走到路肩窥探山崖下方。 「有,有看见水在流动。可是这里好像是上游,水量不是很多呢。」 「哦,那么果然是在这附近了。接下来的路途比较崎岖,用走的会比较好。」 「我明白了。」 千穗如此回应,当她回到脚踏车旁时,柳宜和福助已经跃出书本,化为实体。千穗第一次看见柳宜站立的模样,惊奇地直盯着他瞧。 「干嘛啦。」 「没有啦……想不到你也能站得好好的呢。」 「……你这是在挑衅我吗?」 他穿着靛蓝色的素雅和服,右手伸进怀中。一如往常的长刘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后方也是一头长发,用细绳扎成了一束。虽然平时并不怎么在意,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装扮也十分雅致。 「没、没有啊。」 然而,千穗不是个会把想法坦率说出口的人,她别过头,快步走向了山路。 不久后,路旁出现了一条通往山崖下方的兽径,沿着小路向下走,视野突然豁然开朗。布满砾石的河边和正中间潺潺流动的小溪。还有,在这条清凉的小溪旁,有个地方涌出白色混浊的热水。 「这就是……」 「温、温泉……」 「看哪,是秘密温泉吧?」 千穗和福助不发一语地凝视了好一会儿后,沉默了下来。 虽然不敢告诉柳宜,但他们两人原本都以为会是个像一滩积水般寒酸的东西。然而,被数颗大石头包围起来不断涌出了这座泉水,宽敞程度可以和旅馆的露天浴池相比拟,热水本身白而混浊,十分雅致。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温泉。 「好,那我要来泡温泉了。」 「咦?咦!」 千穗都还来不及反应,柳宜就当场脱起了和服。趁着不该看到的东西映入眼帘前,千穗慌慌张张地转过身。 「柳宜……你这家伙……」 福助似乎也对于他的举动感到傻眼,但柳宜却毫不在乎。 「干嘛啦,美好的温泉就在眼前,谁还能呆站着不动啊?开什么玩笑,别啰哩啰嗦的,兔子你也进来泡吧?这温泉很棒哦?」 千穗虽然看不见,但柳宜的声音伴随着豪爽的水声传来,就知道他已经在温泉里了。 「不,我就算了……」 「干嘛,你不泡吗?这温度恰到好处。我会好好抓着你,不会让你溺水的啦。」 福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千穗边远离边向他说道。 「这么难得的机会,福助你也一起去泡温泉吧?我会待在这里的。」 「喔……那柳宜,你要好好抓着我绝对不能放手哦?」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看来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千穗在可以听见他们声音,一颗特别大的石头上坐下。 「哎呀~好久没来泡这里的温泉了。」 柳宜带着陶醉的口吻如此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舒畅,可以感受到他是发自内心感到喜悦。虽然这段路程有些颠簸,但将他们带来这里算是值得了。 「啊……对了,喂,你稍微跳个舞吧。」 「……」 「喂,你有没有听见啊!」 听见柳宜大声喊道,千穗这才註意到他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咦……我吗?」 「对啊,不然还 会有谁,你稍微跳个舞吧。」 「咦!」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丝毫没有头绪,再怎么说,这个要求也太唐突了吧。 「为、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让我的心情更好一点啊。喂,唱个歌吧。」 不过,千穗的个性并不是别人一个指示,就能够随兴跳起舞来的。再说,她根本没有学过舞蹈,完全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 然而,柳宜似乎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我啊,最喜欢的就是温泉、酒、女人和舞蹈了。」 「喔……总觉得听起来很像是不正经的人呢。」 「吵死了,快给我跳,跳什么都行啦,只要是女人在跳舞就够了。」 「没办法啦,除了素兰舞(註:註:素兰舞 源自北海道的民谣。)外,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舞蹈啊。」 「没关系啊,那就素兰舞吧。」 「我、我绝对不跳!」 为什么她非得在这种地方跳素兰舞不可啊。只有这一件事,她果断地拒绝。 「什么嘛,真无趣……那就改唱歌吧。」 「唱、唱歌?」 这次又出现了别的提议。 「是啊,唱个歌吧。这种事总办得到了吧?」 总之,柳宜无论如何就是要人表演才艺,千穗只好放弃抵抗。季节正好来到了初夏时节,于是千穗选择唱「采茶歌」。 千穗深呼吸后开始歌唱,细小的声音伴随着小溪的流水声和鸟啭回响在四周。 「难以言喻,太过普通了,一点也不有趣。」 「我说你啊……」 歌曲结束后,柳宜的评价却是如此,难得她都鼓起勇气唱给他听了,真是过分。 「话说回来,只有歌没有舞,果然还是少了点什么,下次记得编个舞啊。」 「没有下次了,想看跳舞的话,你去找擅长的人跳给你看。」 千穗忿忿不平地反驳,但话一说完,柳宜却突然沉默了,千穗纳闷地唤了他的名字。 「柳宜?」 「……好。喂,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啊,等一下……」 他的这番话让千穗急忙地回过头,柳宜和福助早就已经离开温泉,也都穿好和服了。 「真是的,难得人家还唱歌给他听。」 千穗一边叹气,抱起他们分别凭附的两本书后,站了起来。 「再说,为什么你那么执着舞蹈呀。」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看啊。」 「是喔,想必你至今为止看过许多精湛的舞艺了吧。」 柳宜将福助放在肩膀上后,迈开了步伐。千穗匆匆追上前,挖苦般地如此说道,但他的回答却令人感到意外。 「算是吧……至少比你跳得好多了。」 「是喔……」 坦率回答问题的柳宜令千穗感到惊讶,同时,千穗忽然註意到一件事,她开口问道。 「呐,难道你指的是常常带你来这里的那个人吗?」 「……是啊。」 「果然如此,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会跳舞的人。」 「这个刚才就已经听你说过了,我是指其他特征啦,是个漂亮的女生吗?」 千穗觉得有趣,忍不住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接着,柳宜的表情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不是,她是个没有半点魅力,像个男孩般的小鬼头,虽然舞跳得不错啦……但作为一个女人,她还差得远了。头发很短又很蓬松杂乱,还土里土气的。就算我叫她把头发留长,她也一直嚷着反正自己又不适合,完全听不进去……就是这样的人啊。」 柳宜带着充满怀念但回想起来却又隐隐作痛般的嗓音说道。 这也是千穗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同时又觉得酷似某个人,千穗记得自己最近就看过这样的身影。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 「这样啊……」 千穗觉得自己的胸口宛如被揪住了。那个人究竟是谁?现在在做什么?虽然千穗很想知道,却问不出口。 千穗从来没有看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带着柳宜出门,所以那个人恐怕再也没有过来见柳宜,而柳宜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那个人。千穗轻易地就能够猜想到这样的事实,自然而然地沉默了下来。 站在柳宜肩膀上,也有着相同想法的福助也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喂,别搞得这么沉重啊。」 柳宜察觉到两人的反应,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啊。刚才我也说过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想要见对方的想法。」 「啊,哎……说的也是。」 「是啊,少把我当成那种娘娘腔了,我可是个不拘泥于过去的男子汉——」 柳宜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不只是言语,就连他的步伐也停了下来。千穗为此一个踉跄,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喂,柳宜,你怎么啦?」 纵使千穗出声询问,柳宜也没有回答。不,或许他根本没有听进耳里。他只是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柳宜……?」 纳闷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千穗试图窥探他的表情而从他身后探出头时,她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从正面迎面而来,吓得屏住了气息。 (啊……!) 千穗不禁眨了眨眼。整齐扎起的公主头,漂亮的蓝色连身洋装。那抹纤细的身影,千穗曾经见过。 「咦?千穗!」 「结花小姐……!」 那正是北山结花。 她一註意到千穗的存在便快步走近,千穗完全没有料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她,结花似乎也是如此,她和千穗一样,睁大了双眼凝视着对方。 「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遇见结花小姐。」 「啊,那么刚才摆在那边的脚踏车就是你的吗?」 「是的,结花小姐是开车过来的吗?」 「嗯,是呀。这边的斜坡很陡峭呀,我没办法骑脚踏车上来的啦。」 「呵呵,我也是呀,我是中途下车一路牵过来的。不过……这个意思是,结花小姐你也曾经骑着脚踏车来过这里吗?」 「嗯,是呀,因为啊……在那边有个温泉呀。」 「你、你也知道温泉的事吗?」 意料之外的事实让千穗错愕不已,难道这里其实是当地有名的景点吗? 「我知道呀。不如说,千穗你会知道这里让我比较惊讶。」 「啊……说的也是呢。」 「不过,既然你都知道这个地方了,难道你是来泡温泉的吗?」 面对她的疑问,千穗无言以对。 千穗并没有携带行李,因为要走那条兽径,行李太碍事了,反正这里是个不会有人经过的荒郊野外,就这样放着也没关系。 但她却没有料想到这一点居然会成为她的破绽,手里抱着两本书的千穗,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来泡温泉的。 「呃,这个嘛……」 千穗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回答,眼神四处飘移。接着,她忽然递出怀里的书,随口捏造道。 「这、这个!我想说可以一边泡足浴,一边看书!啊、哈哈!」 恐怕是个非常牵强的借口吧。千穗只好靠着气势掩饰过去。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想要确认结花的反应。 然而,当千穗抬起头时 —— 「那本……书……」 有些苦闷,有些怀念,又有些怜爱。 千穗发现结花皱起眉头,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凝视着某个地方。 (哎……?) 千穗咽下了一口口水。 结花凝视的对象不是千穗,而是她手中的《伊豆的舞娘》。 话说回来,结花和千穗一样,以前曾经进出图书馆,会对这本书有印象也不奇怪。 但是,千穗认为她的表情不像是在看待一本眼熟的书。她很熟悉这本书,她对这本书怀有情感,光是看见这本书,就有许多情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 她不明白的是原因。为什么她看见这本书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呢?为什么她看起来是这么地寂寞,这么地想哭呢? (咦……?) 就在千穗思考到这里时,她发现自己的思绪和另一段思绪连结上了。 她回想起刚才听见关于「那个人」的事,擅长跳舞的那个人,时常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少女,还有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事,这些事都和眼前这个痛苦煎熬的表情重叠在一起。 (难道说……) 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许多片段正一点一滴地组合起来。 接着结合成一条线,推理出一个假设。 「……啊,那个……千穗,我得先走了!」 这个时候,结花率先打破了沉默。 「哎……」 「那个……我星期一还会到学校一趟,如果有碰到面的话,到时候再聊哦!」 她没有等待千穗的回答,直接穿越了千穗身旁。 「啊,结花小姐……!」 千穗连忙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但迈开步伐的结花不再回头,没有留下任何话语,近乎奔跑般地离开了。 千穗没能够阻止她离开,直到结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时,千穗小心翼翼地望向他们。 福助似乎和千穗想的是同一件事,他绷紧了脸孔。而柳宜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眼前的情况却是一目了然。 (我好像……知道了。) 一阵后悔缓缓地涌上心头,只要再稍微错开时间的话,就不会在这里遇见她了。 (所以结花小姐才会说很悲伤呀……) 回想起结花刚才的模样,千穗用力地闭上双眼。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而「见不到」的理由恐怕不是因为那个人不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没错,结花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千穗手中的书,她却从来没有看向千穗的身后一眼。 理所当然的,她似乎完全看不见凭附在书本上的他们的身影。 到了星期一的放学时间时,千穗带着郁闷的心情叹了一口气。 见到结花以后,柳宜和福助立刻回到了书本,结果从温泉地返回图书馆的整条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千穗也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却反而像是证明自己「触及了不该触及的事」,千穗感到闷闷不乐。 结花说她今天会到学校来,当然,要巧遇她的可能性很低,但万一不小心碰上,她又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呢。 (算了……快点回去吧。) 一直思考这些事情而拖拖拉拉,很有可能会遇见对方,只要趁现在快点回家就行了。千穗这么想,马上前往鞋柜前。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自己做出的判断居然会这么快就背叛了自己。 「啊……」 多么巧合的事呀,千穗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对象——北山结花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不过,这究竟是她们第几次像这样巧遇了呢?千穗认为她们的缘分实在是过于奇妙。 「……千穗?」 或许她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她吃惊地望着千穗。 「你……你好,结花小姐。」 虽然千穗的眼神四处游移,但她低下了头。 千穗果然还是对她感到歉疚,纵使千穗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不小心在那里撞见结花,千穗本身肯定有责任。 「你好呀。」 不过,和僵在原地的千穗相比,结花却出乎意料之外地找回了以前的稳重。 「真的很巧呢。不过我有一种预感,觉得我们今天也会见到面。」 「是、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千穗点了点头后,终于抬起头。 「其实我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想说最后再来学校打个招呼。」 「哎,后天吗?」 「是呀,虽然我得到了长假,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也得回去工作了。」 「这样啊……」 听见这个消息,千穗感到些许的寂寞。虽然共渡的时光十分短暂,但结花已经是千穗少数能够敞开心房的对象了。这样的对象要离开自己的身边,果然还是很寂寞的事。 「总觉得有些寂寞呢,我可是很喜欢千穗的哦。」 「哎,结花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也』的意思是千穗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吗?啊哈哈,真令人高兴呢。」 「是呀……总觉得和结花小姐在很多事情上容易产生共鸣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总觉得千穗有股莫名的亲切感呢。」 结花腼腆地笑着说道,千穗也以笑容回应。 「呐,前天的事很抱歉。」 「哎?」 结花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千穗吓了一跳。 「前天」这个单字能够代表的事情恐怕就只有一件,但千穗万万没想到会是她先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我很突然地就跑走了,对吧?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做了有点抱歉的事,明明在那之后你还有叫住我的。」 「呃,不会……」 现在结花的样子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已经没有当时看见的那抹痛苦的表情。 「在那之后你有顺利回来吗?因为那边是个奇怪的地方,回家的路上应该很辛苦的吧?」 「是呀……不过我还是平安回来了。」 千穗如此回答后,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千穗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她应该要道歉吗?还是不要再触及这件事了呢? 结果,再一次打破沉默的人是结花。 「千穗你……果然是那个人告诉你温泉的位置的吧?」 「哎……」 千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指的是谁,她早就心里有数。 「一般人是不会知道在那种荒郊野外有温泉的,那个人……过得好吗?」 一时之间千穗烦恼着该如何回答,她不想要因为说了奇怪的话而让结花更难过。 她思考着这些事并垂下视线时,发现结花紧握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她忽然回过神来。 (结花小姐……) 虽然她和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她也是鼓起了勇气才说出口的。一想到这里,千穗认为自己必须带着诚意回答。 「是的,他过得很好……」 千穗刻意不说出是谁,纵使如此,千穗和结花仍想着的是相同的对象。 「……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总算是有点安心了。」 结花没有哭,但她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这样啊……」 「嗯,太好了……像我这样还有眷恋的人,去了那个地方又能够如何呢……不过,能够遇见千穗,听见这番话,真是太好了。」 听见她如此坚强的一番话,反倒是千穗想哭了起来。结花马上就 要离开这里了,就这样——再也见不到面。 「那个,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千穗知道自己这是多管闲事,但她就是无法不闻不问,虽然她早就知道对方会给予什么样的答复,还是脱口问道。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已经看不见了。」 ——已经看不见了。 果然如此。 结花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看见他们了,所以那时在温泉旁,她只是凝视着书从未将视线转向千穗身后的他们身上。 「……因为我放弃了梦想,我……已经忘了当初阅读那本书时的那种崭新的心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结花笑了。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像是在哭泣。 留声机传来的复古音色为她添了几分睡意,平时大多播放的是爵士风格的钢琴三重奏,但今天却是古典音乐。这清澈而充满现代感的和声,恐怕是拉威尔的钢琴曲吧。 一有烦恼就往这里跑是千穗的坏习惯,她和白火相识以来只不过一个半月,每当他溺爱千穗时,千穗也总是会依赖他,这个坏习惯渐渐地深根在千穗心中。 (我这样不行呀……) 明明心里这么想,她还是有气无力地等待着白火为自己泡好茶,实在是很恶劣。 「让你久等了,千穗,今天我泡了咖啡哦。」 「谢谢……」 「你喜欢多加一些牛奶的吧?这里准备了很充足的量,尽管用吧。」 白火今天也如此这般溺爱着千穗,白火就是这个样子,千穗才会忍不住依赖他的。像这样找借口的自己,千穗也感到有些厌恶。 (只是……) 另一方面,也有事情让千穗很在意,那就是——自从白火吐露了自己的事情以后,他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冷淡。 但这并不是多么显著的差异,而是偶尔才会感受到的些许差别,因为他至今为止都太过温柔,只要是一瞬间的变化,都会让她有所察觉。 千穗从白火手中接过茶杯,倒入牛奶,看着描绘出漂亮圆形的牛奶白逐渐化为漩涡,最后和咖啡的黑混合在一起,形成混浊的咖啡色。 「……好好喝,只是有点苦。」 「你没有放砂糖吗?」 「是呀……今天不想放。」 千穗如此回答,再次将茶杯递到嘴边。白火也一边啃咬着饼干,安静地啜饮着咖啡。 (……果然什么都不问呢。) 表面上,他还是那个温柔的他。 如果是以往的他,看见千穗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会主动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或是「有什么烦恼吗?」 不过,现在的他似乎完全不打算那么做。一想起以往的他,想必不可能没有註意到千穗的状态,因为他对千穗的变化很敏感,总是立即反应、立即解决。 所以,现在的他恐怕是不打算对千穗进行非必要的干涉吧。至少千穗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白火。」 不久后,千穗主动开口。白火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我有事想要找你商量,可以吗?」 白火微微地歪着头,接着突然地说出了这番话。 「是有关柳宜的事吗?」 「咦?」 「你要商量的事,我在想是不是跟他有关。」 看吧——千穗在惊讶的同时忍不住这么想。他果然早就知道了,他不只知道千穗在烦恼,就连烦恼的内容也被他看穿了。 (可是……白火却没有过问。)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只是揣测的内容,转眼间变成了事实,这也让她的心感到沉甸甸的。千穗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会变成如此。 不过,既然他都知道的话就省事多了。虽然千穗也很在意白火的事,但她决定先说出她要商量的内容。 「是的,没错,正是柳宜的事。白火,看得见书妖的人为什么能够看得见呢?」 她询问的是刚来图书馆时,苇田曾经向她说明过的事。 「看得见书妖的人吗?」 「是的,我想要更深入了解一点。除了灵能力很强的人以外……还有什么类型的人呢?」 「啊,你是指这个呀。」 白火点了点头,向她说明道。 「除了灵能力很强的人以外,像是和有书妖凭附的书的内容产生共鸣,或是阅读了书以后,产生了强烈情感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情感时,就会和凭附在书上的我们书妖产生共鸣,就能够看得见我们了。」 「……原来如此。」 「因此,那名叫做北山结花的女性,应该是把年轻舞娘和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所以才会产生某种强烈的情感吧。」 「咦……」 白火说出的话让千穗大吃一惊,他居然可以掌握到这么细节的部分,真是令人佩服。 「你真的什么事都知道呢。」 「唔,只要是和千穗有关的事,我认为自己大致上都掌握了。」 他像是开玩笑般地笑着说道,但千穗却没有心情以笑容回应他,更令千穗介意的是,既然他都这么了解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肯说呢? 「可是……原来如此……结花小姐之所以会说自己『忘了崭新的心情』,是因为她放弃追逐梦想,等同于放弃持续怀抱着强烈的情感,所以就不再产生共鸣了吧……」 她说的「再也看不见」显然代表着她过去曾经是看得见的,也就是说,过去她也曾经产生了共鸣。 「……呐。」 千穗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种可能性,她开口说道。 「什么事呢?」 「……现在看不见的人没有办法重新看见吗?」 「这个嘛,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不过……如果要再次产生共鸣的话,就必须要唤起更加强烈的情感。尤其是……当事人已经变成大人的话,在情感上的变化会比以前要来得迟缓。」 千穗闭上眼睛,回想起结花的事。她现在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女性,已经不是柳宜口中那个淘气的少女了。无论多么难过,她都可以强忍泪水,已经是个懂得自制的人了。 「……这几天柳宜的情况如何呢?」 「他……从那个温泉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千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抓起了沙发上的抱枕。她紧紧地抱住以后,将脸埋了进去。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千穗觉得有点难过。 「不能想点什么办法吗……」 「办法吗?」 「是呀。结花小姐真的很难受……如果可以帮上忙的话,我想要想办法帮帮她。」 这毫无疑问是千穗最真实的心情。 然而,听见这番话的白火只是沉默不语,他似乎有了什么想法,露出了千穗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凝重神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空中。 「你的意思是……想要让他们两人见面吗?」 片刻过后,白火开口说道。千穗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嗓音相当低沉又充满了阴郁。 「我觉得不要那么做比较好。」 他带着低沉的嗓音果断地说道。 「……为什么?」 「就算她能够重新看见,两人重逢……那又如何呢?到头来……他们总有一天还是会分离的呀。」 白火垂下了和发色相同的金色睫毛。 「确实是那样没有错啦……」 「所以,我觉得千穗你也不要再深入干涉这件事比较好。」 终章 再续前梦 四季更迭。 早春安稳的气候转换成初夏活泼的艳阳,湿气渐渐加重,潜伏着梅雨的气息。芳香的花朵变成绿意盎然的草木,能够在身旁感受到小小生物们的呼吸。 翠绿山林里的村落一如往常的和平,除了翱翔的鸟鸣、飞舞的虫鸣和田里的蛙鸣外,没有人能够破坏这片寂静。这个空间只存在着和煦的静谧及和平的时光。 宛如没有任何变化般的安宁。 时光流逝,四季更迭。人们刹那间怀抱的情感将落入时间的漩涡,化作四散的碎片,逐渐失去色泽。无论是多么强烈的情感,总会在时光的流逝中褪色、遭到遗忘。 然而——人们必须在流逝的时光中生存。 「千穗,午餐准备好了哦!」 某个星期六的中午过后,声音在山村里的一间独栋住宅中如此回响着。 千穗在二楼的房间里专注于学校的作业上,听见声音后,她停下自动铅笔,阖上笔记本,关掉桌灯后,从椅子上起身。 她离开房间,走下楼梯,到达一楼时,客厅飘来了午餐的香味。 这个又香又酸的味道应该是番茄酱炒过的味道吧,那么,今天的午餐可能会是蛋包饭。 「开饭啰,快坐好、快坐好。」 千穗打开客厅的拉门时,其他三名家庭成员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餐桌上的食物正如同千穗所料想的,是四人份的蛋包饭。 「作业写得还顺利吗?」 千穗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父亲边倒茶边问道。千穗微微点了点头。 「唔……算是吧。」 「这样啊。不要像老爸这样,好几次忘记写作业,结果被叫到办公室去了呢。哈哈哈。」 「不要紧,我不会变成那种人的。」 父亲豪爽地大笑,千穗傻眼地如此回应后,仔细地端详眼前的蛋包饭。 「蛋包饭看起来很好吃呢。」 蛋包饭是千穗满喜欢的一道料理,但是最近不常出现在餐桌上,所以千穗开心地如此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和秋人意味深长地面面相觑。 「……怎、怎么了吗?」 两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千穗问道。两个人相视而笑,接着这么说道: 「其实今天的蛋包饭不是妈妈做的哦。」 「哎?」 母亲的话让千穗歪着头。 「今天的蛋包饭是秋人做的,看起来很好吃吧?」 「骗人……」 千穗睁大了双眼后,视线再次落到蛋包饭上。真令人意外,秋人可以做出一道完整的料理,此外,秋人会下厨这件事本身也很让人意外。 「……真的吗?」 「嗯,真的哦。其实失败过好几次了啦。」 秋人腼腆地笑了,接着指向千穗面前以外的其他三盘说:「你看。」 「其他三盘都失败了,蛋老是卷不好。」 听秋人这么一说,千穗才看向其他三盘蛋包饭。确实有的蛋破掉了,有的蛋微微烧焦,有的蛋还没有完整地切开。 「不过,至少有一个成功了,所以给姐姐你吃。」 「咦,我吗?」 「嗯,因为姐姐最近都在忙社团和读书的事嘛。你喜欢蛋包饭对吧?」 「是那样没有错啦……不用这么费心呀。」 「也不算是费心啦,只是想说如果你会高兴就好了。」 千穗皱起脸孔愣了好一会儿后,像是放弃般地叹了一口气,将外观比较漂亮的蛋包饭拿到自己的面前。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请用。」 秋人笑咪咪地说道,在他身后的父母亲也露出相同的笑容,千穗有些坐立难安地匆匆拿起汤匙。 「那么……我要开动了。」 千穗有些闹别扭般地说道后,其他三人也重复了「我要开动了」,就这样一家四口渡过了和乐的午餐时光。 不久后,千穗快要吃完盘中的蛋包饭时,玄关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哎呀,会是谁呀?」 开始收拾碗盘的母亲走向玄关,千穗呆望着母亲的行动后,继续吃饭。接着有人大声呼喊了自己的名字,千穗吓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千穗!铃音来了哦!」 「咦……?」 千穗急急忙忙地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玄关,看见了穿着窄管牛仔裤和t恤的市原铃音。 「嗨,千穗!」 她一见到千穗,轻快地举起了手。 「骗人,小铃!」 千穗困惑地望向挂在玄关的时钟,应该还不到铃音要来接她的时间呀。 铃音看到千穗的反应后,大笑出声。 「啊哈哈,抱歉,时间还没到啦!不过比较早吃完午餐,所以就提早过来了,抱歉啦。」 「是吗?太好了……」 听见铃音这番话,千穗这才放心了下来。 今天是千穗和同班同学铃音一起到三个车站远的科学馆参观天象仪投影的日子,不过铃音却比预定时间更早出现,害千穗还以为是自己记错时间了。 「那我赶快去准备,你等我一下哦。」 「啊,好,慢慢来就行了!」 「谢谢,啊,上来坐一下呀。」 「好,打扰了!」 千穗留下铃音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好后再和她会合,一起离开家中。 ——每天都是如此安稳。 实在是过于安稳平顺了。千穗还曾经重新检视自己的行动,发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她的日常就变成平顺且平凡的生活。 本来家人对待千穗的生硬态度就是由罪恶感所产生的,他们并没有要忽视千穗的意思。所以只要千穗不那么抗拒他们的话,恢复到原来的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样也不代表一切就恢复原来的样子。现在千穗仍然会嫉妒秋人,仍然对父母亲抱持着许多不满。 不过,千穗和家人间的对话显然地要比以前来得多了,生硬的感觉也越来越少。只要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应该就能恢复到原来的关系吧。只要千穗本身如此相信,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得到改善。 此外,千穗也交到朋友了,是同班同学的市原铃音。 她从以前开始为了邀千穗参加美术社而时常找千穗说话,但千穗却一直拒绝她。但千穗终于决定放下这样的行为,一点一滴地对铃音敞开心房,并试着和她说话。 两人马上就和解了,温顺的千穗和活泼的铃音,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却因为共同的兴趣而意气相投,能够彼此分享热情,最后两人感情好到连在假日都一起出门。 和铃音和睦相处时,千穗终于决定要参加社团了,当然,就是铃音一直力邀的美术社。 千穗本来就对美术社很有兴趣,为数不多的美术社其他社员也都对她很友善,所以千穗马上就融入社团中了。 于是,千穗的日常有了变化。 一点一滴,一步一步,从充满怪异的日常变成了平凡的女高中生的日常生活。 对于周遭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变化吧。从都市搬到乡下,完全无法融入乡下的女高中生,逐渐适应田园生活——从旁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这些的变化罢了。 然而,对千穗来说却不是如此,她是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生活切向正常的生活。 她总是一心一意地努力不去回想自己对于那些住在她心里的奇妙生物所抱持的感情,也不要去遥想他们——还有他。 某一天的社团时间。 千 穗将素描簿摆在脚架上,茫然地坐着发愣,虽然眼前已经摆着主题的石膏像,但她却无心在画画上。最近她总是被思绪束缚住,今天她也无法集中精神画画。 当她发愣时,坐在隔壁的铃音问她: 「千穗,你怎么了?」 「……咦?」 「没有啦,我看你的素描簿都是空白的,你不画吗?」 「啊,唔……我现在正在思考要怎么画……」 千穗的视线四处游移,忽然如此说道。 「哦,这样啊。不过,总觉得千穗你最近常常在沉思呢。」 「是、是吗?应该是你的错觉吧……」 平时总是大剌剌的铃音出乎意料外地很敏锐,千穗内心一颤,笑着敷衍过去。接着像是要掩饰般,连忙面对素描簿。 「是吗?如果你有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哦?」 「没、没事啦,真的没什么事。」 「是吗……算了,真的有什么事再跟我说吧。」 「嗯……谢谢。」 看见千穗点了点头后,铃音露出笑容,不再追问。 然而,千穗的心中却很复杂。 (如果是能够告诉别人的事……那该有多好。) 千穗这么想着。当然,本人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关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怪的事,究竟能够说给谁听呢?就算说了出来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千穗已经不再被他们需要了。 (烦恼啊……真想要有人听我说呢。) 无论千穗怎么试图摆脱,这些想法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肯定是因为自从搬来这里以后,一直都是他在倾听千穗的烦恼。千穗感到头疼时、需要协助时,他总是愿意协助千穗,帮上大忙。 (不过……这些事,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她很清楚不能再依赖他了,他也不会再帮助自己了。他不希望千穗待在他的身边,所以必须忘了他才行。 一想到这,她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但千穗忍下来了。她努力忍住,忍耐,将心封闭起来,不要再多想了。 过了一个小时,千穗的素描簿依然空白。就算她想尝试画些什么也会浮出杂念,很难动笔。自己究竟是来社团做什么的啊?就连自己也觉得很傻眼,她望着窗外开始西沉的夕阳。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像这样坐在美术室的椅子上眺望夕阳,实际上或许次数没那么多,但她加入美术社以来也过了一些时日。 (一天……又要这样结束了吧。) 这也不知道是她第几次为此感伤,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都会告诉自己:「啊啊,今天也是平凡又安稳的一天呢。」 只要太阳西沉,又会有崭新的一天,就像今天一样平凡。一天结束以后,又会是同样的一天到来,然后太阳又西沉……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中,千穗的生活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平凡,一样普通。 (以前的时候……反而觉得这样才好呢。) 千穗和他们相遇以前,并没有对这样的生活抱持着疑问。那样的生活才是普通,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知道了。不普通的日常,和奇妙又奇怪的生物们共渡时光的有趣之处,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虚幻。因为虚幻,所以惹人怜爱。 所以,现在这样连日的平凡生活让她觉得无聊得不得了。无聊、局促、悲哀、煎熬,让人难以忍受。 (……天要黑了。) 当她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太阳也渐渐下山了。面对自然的更迭,千穗束手无策,只能继续眺望着窗外。 当她茫然地呆愣原地时,忽然有人凑了上来。 「千穗,你看,你看!」 「小铃,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小铃的身影,她相当兴奋地迎面走来,将一张长条型的纸摊开在千穗面前。 「你看这个,很有趣吧?」 「这个?这是……」 千穗仔细端详着铃音拿在手中的纸。 一时之间,她还没反应过来。望着以黑白两色所构成的画长达数秒后,她终于理解了。 然而,在理解的那一瞬间,她屏住了气息,一度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止跳动。 「水墨画!很有趣吧!这个只用墨汁就画得出来的呢!」 「……」 「前阵子看到前辈在画这个,我就也想要挑战看看!所以呀,今天我就请前辈教我了!」 「……这样啊。」 千穗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好不容易挤出了回应。 铃音的画其实称不上是水墨画,她只不过是用墨汁草率作画,直接描绘出轮廓而已。没有阴影,没有浓淡,只是用墨汁画出来的画而已。 然而,如此拙劣的画却让千穗的内心骚动不已,不管怎么样,就是会让千穗想起了他。 那一天,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她已经见识过许多次,无数张美丽的画,画作本身仿佛都带有作者的虚幻,神秘而高雅。 「千穗,你怎么了?」 铃音直盯着千穗的脸瞧。 「呐,千穗。」 但千穗却没有回应。 「千穗啊。」 「……」 瞬间,她的脑海开始打转了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这样的结局自己能够释怀吗?这样下去,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吗?可是,果然还是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自从不再去图书馆后,明知道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但在她内心深处反反复覆了许多次的疑问,就像是溃堤般倾泻而出。 (……怎么办?) 旋即,她的脑袋一阵发热,视线模糊,呼吸开始紊乱了起来。指尖麻痹,思绪陷入混沌。 (我……明明不能胡思乱想的。) 她的情感无止境般地不断涌出而无法收拾,脑袋里也乱七八糟,涌上心头的情感满溢到随时都会破裂,千穗像是斩断了丝线般,归纳出一个想法。 (可是……我还是想要见他。) 明明不能拥有这样的想法,明明不能思考这种事。但千穗一旦承认就会倾泻而出的情感,已经无人阻止得了了。 起初,她以为只要和周遭的人相处融洽,事情就会好转。她以为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来弥补他不在身边的事实。 所以,她停止反抗家人,开始积极拓展人际关系,就这样逐渐融入周围的环境里。 她和家人的距离缩短了,也交到朋友了。千穗的生活确实比以前更好,烦恼人际关系的次数也变少了,她和普通人一样可以毫无障碍地和人交际,也稍微地缓和了一直以来所感受到的寂寞。 可是,果然这样还是不行的。 纵使家人、朋友,甚至是其他人和千穗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也无法弥补心中的缺口。 因为他不在身旁,比起任何人对千穗抱有好感、认同千穗存在的人不在身旁。他的存在早已比其他人要来得大,肯定没有其他人能够弥补他的空缺。 (不行,果然还是……) 无论她怎么抹煞思绪、抑止情感,还是会接连不断地涌出来。 (没有白火……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千穗终于意识到这一件事,她奋力起身。 「千、千穗……?」 突然起身的千穗吓到了铃音,但千穗毫不在乎地问道: 「呃,小铃,那个啊……」 「咦?呃、嗯。」 「……想要见一个人时,该怎么做才好呀?」 铃音似乎陷入 混乱,但看见千穗认真的神情后,如此说道: 「那么……你就直接去见他吧。」 「……果然是这样呢。」 千穗用力点了点头,捞起了放在地板上的包包。 「千穗?」 「……抱歉,小铃,我今天要早退,可以拜托你代替我向社长转达吗?」 「咦……?」 「……我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所以,拜托你了。」 「啊,千穗……!」 千穗背对了一头雾水的铃音,飞奔而出。 她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欺瞒自己的心了。 染上夕阳余晖的玉响图书馆,馆内充斥着奇妙的阴郁和寂寥。 所见之处一片死寂,缺少了活力。大家是不是都回到书里了呢?不仅没有听见书妖们的交谈声,也没有看见平时总是嬉闹喧嚣的书妖们的身影。 是因为失去了柳宜这个同胞吗?还是因为白火将千穗赶了出去呢?也有可能两者皆是。虽然不清楚理由为何,但现在的图书馆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忧郁和沉闷。 千穗在一片寂静中走着,爬上前往二楼的楼梯时,看见了一个伫立在原地的娇小身影。 「啊……」 宛如一团白毛线般可爱的身影,站在那里的正是福助。他在楼梯上缩成一团,发现千穗的气息后立即起身,睁大了圆滚滚的双眼。 「小、小妹妹……?」 仔细一看,待在这里的并不只是福助,还有总是和福助一起打滚的猫八和其他书妖。看见他们的瞬间,涌上胸口的满腔情感让千穗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不晓得福助他们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情,他们注视着彼此好一会儿,没有半个人说话。 「……小妹妹,你可回来了啊。」 几秒后,福助轻声呢喃。千穗缓缓地点了点头,对他露出笑容。 「嗯……不管怎么样……都想来一趟。」 「嘿嘿,这样啊,真令人高兴呢。」 「你很高兴吗……?」 「那当然啊。」 福助一蹦一跳地来到千穗脚边,千穗将他捧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毛。 「……太好了,听见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你看起来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哦,我没什么变啦……只不过……」 福助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扭过头,望向二楼最深处的房间。 千穗循着他的视线一看,不禁屏住了气息,福助的视线落在了那扇镶嵌着彩绘玻璃的熟悉门板上。 「那只狐狸……只有他……」 福助语带叹息地说道,看起来似乎有点担心。 「刚才正好碰到他走出房间,上去关心了几句。不过,完全没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样啊……」 边听着福助的话,千穗茫然地望着最深处的门扉。原本还期待或许他已经恢复以往的沉稳,看来希望要落空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千穗再一次抚摸福助的头后,将他放回地板上。 「小妹妹……你要去他那里吗?」 「……是呀,我有话必须跟他当面说清楚才行。」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若那家伙一直是那种状态,我也会很没干劲的啊。」 「嗯……我明白了,我试试看。」 福助像是寄予厚望般凝视着千穗,千穗朝着他点了点头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书妖们的目送下,千穗来到了镶嵌彩绘玻璃的门扉前,微微地轻敲了自己的胸口。 (……好。) 她下定决定,握起拳头往木制门板上敲了几下。叩叩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上响得异常响亮,就连千穗也不禁瑟缩了一下。 然而,却没有回应。千穗不死心地又敲了门,但结果还是一样,响亮的敲门声回响在走廊后,又恢复为可怕的寂静。 (……没事的。) 千穗压着仿佛要破裂般的胸口,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地握住了黄铜制的门把。 唧——门扉隐约作响。千穗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间一探,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千穗熟悉的书妖身影就在那里。 黑色的帽子和外套,身穿草绿色的和服,修长而标致的身影。洒落的长发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在帽子下飘荡着。他坐在摇椅上的模样,和千穗过去所见完全相同,就是他的身影。 但是,现在的他却和以前不同,房内完全漆黑一片,也没有播放着音乐。他的房间就像图书馆内的其他空间一样,弥漫着浓厚的死寂和阴郁。 「……」 千穗在门的另一侧凝视着他的身影,打算开口说话,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唯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越来越吵闹。 即使如此,千穗仍然没有放弃,她再次张开了口。 然而,这一瞬间让千穗绷紧了神经。 他缓缓地转向千穗的方向,动作慢得令人错愕,千穗虽然感到焦急,却无法移动身体。 千穗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举动,当他完全面向千穗时,千穗和白火琥珀色的眼眸四目相交。 琥珀色的眼眸里薀漾着神秘的阴影,虽然是非常清澈的色泽,透明之中却潜伏着昏暗,蕴藏着令所见之人魂不守舍的孤独感。 和初次见面时相同的颜色,千穗这么想着。不过,现在她已经不害怕了,有些寂寞,偶尔有些悲伤,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孤独感,千穗认为他的眼睛是美丽的。 「那个……白火。」 当千穗如此呼唤时,白火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个——」 「……为什么?」 然而,她说的话被白火的嗓音盖了过去。听见他声音的瞬间,千穗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白火一字一字地挤了出来,虽然他的声音非常生硬,比起发怒更像是疑惑。一知道白火没有在生气后,千穗稍微吐了一口气息。 「你问我为什么……」 千穗的声音也像是硬挤出来的,但她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你……」 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回想起许多事。 初次见面时,他向千穗致谢。听了千穗的烦恼后,邀请她前来图书馆。每次千穗来都会一起喝茶、聊天。千穗会坐在沙发上看他一直画画。当千穗头疼的时候,他也会一起想办法。 所有回忆对千穗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全都是幸福的回忆。 她并不想失去这些回忆,她也不愿想象从今以后无法再过着如此幸福的时光。 「你……不是说过了吗?」 想要传达涌上心头的这些情感,就只能把心里所想的事坦率地说出口。 「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了『只要你来图书馆,我就会在这里,你就不会孤单一人了。』还说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处,就把这间图书馆当作是你的归属吧。为此,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 白火没有反应,只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千穗。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无论你感到不安时、无助时、寂寞时……只要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这些都是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又经过了十几秒,白火难以启齿地皱起脸孔。 「……是呀,我确实是那么说过。」 不过,他却像是后悔般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打从一 开始就不是真正的一个人,你只是有点寂寞而已。其实周围的人都很支持你,只是你没有发现。这一点,你自己一定也明白。」 「嗯,是呀,是那样也说不定。」 千穗点了点头。以前的她想必会全盘否定,但现在的她非常了解白火所说的话。 「我也这么认为。一直以来我总是拒绝他们,但这是不对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寂寞,觉得自己孤单一人。所以,我开始努力尝试对周遭的人卸下心防,至今为止的烦恼都像是无聊的小事,其实卸下心防并不难。」 「那么——」 「不过……还是没办法。」 「没办法是指什么——」 千穗跨出一步,踏进了房内,白火皱起了眉头,但千穗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我的寂寞并没有因此消失……不如说,我反而更加寂寞了。」 「怎么可能会——」 「就算和别人相处得再融洽,就算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寂寞的缺口仍然没有被填满。和别人聊天,无论再怎么热烈,我还是无法打从心中感到快乐。」 千穗再往前走,站到了白火面前。她伸手包覆住白火搁在摇椅扶手上的手,这只手摸过千穗的头好几次,这只冰冷的手僵硬地微微颤抖着。 「不安、无助、寂寞都没有消失,我没有找到其他的归属,所以——」 千穗深吸了一口气。 「——我又来见你了。」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白火的眼眸,他琥珀色的眼眸依然笼罩着一层阴影,直盯着千穗瞧。 一片寂静中,两人将情感注入眼眸里,用眼神代替言语,就这样相视着彼此许久。 这段时间仿佛有永远那么久,过度的紧张也让气氛变得相当怪异。不过,或许有个瞬间会像是断了线般打破僵局。不久后,白火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认真的吗?」 他的声音比起刚才要来得更加微弱,这句话让千穗吓得瑟缩了一下,但她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如果不是认真的话,我就不会来到这里。我可没有坚强到被你说了那样的话后,还能嬉皮笑脸地来啊。」 「……说的也是。」 白火的脖子垂得更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因为他非常了解千穗,所以他明白——他的举动仿佛如此诉说着。 「呐,你果然还是很讨厌吗?我来这里……你很困扰吗?」 白火的模样越来越消沉,千穗见状,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如此问道。 白火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微微抬起了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觉得非常麻烦。」 听见这番话,千穗瞬间感到胆怯。当然,她一开始就做好了不受欢迎的打算。但实际上透过他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更是充满冲击性又非常可怕。 「这样啊……」 千穗带着微弱的声音回应,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她是乘着气势来的,没有开花结果,就算是徒劳无功。 「……真的很麻烦,糟糕透顶。」 白火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内。千穗想要掩住耳朵,手却不听使唤。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厌恶过了。」 说不定离开这里会比较好。虽然她这么想,脚却不听使唤。她吓得瑟缩起身体,全身动弹不得。 「如此地厌恶自己……甚至厌恶到想要消失。」 「……咦?」 然而,这一瞬间,千穗错愕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白火抱着头,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明明是自己把你一把推开的。」 「……什么意思?」 千穗用颤抖的嗓音反问。白火神情复杂地皱起眉头,视线滑落地面。沉默了几秒后,白火再次抬起目光,这时,他的眼眸困惑地微微颤抖着。 「……最差劲的是,我现在觉得很高兴。」 「呃……」 一瞬间,千穗不明白他说了什么,但她恍恍惚惚的脑海里,只有白火的一句「很高兴」不断回荡着。 接着,白火奋力站了起来。 「……你这样子来见我,还愿意和我见面,说没有我会寂寞……我明明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但我却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骗人……」 千穗无意识地呢喃道。她的思绪还跟不上,就连白火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千穗完全搞不清楚。 「不,不是骗人的。虽然很丢人……但我现在高兴得不得了。」 「你很高兴吗……?」 「是的……因为你来了,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那么……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啰?」 千穗战战兢兢地反问。她简直无法相信现在的情况,但另一方面,她胸口的痛楚确实一点一滴地减轻了。 「……是的,我从来就不曾觉得你会造成我的困扰。但我却总是因为个人的理由将你拉到身边,又将你一把推开。所以……你不可能会造成我的困扰呀。」 「真的吗?」 「……是的。其实我也一直很后悔,就那样把你一把推开真的好吗?我这么做真的就能够满足了吗?不过……果然不应该这么做的。」 接着,白火悄悄地,像是公布不曾告诉过他人的秘密般,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也一直很想见到你。」 「……」 这瞬间,千穗屏住了气息。白火他——即便虚弱,仍露出了过去那抹笑容,凝视着千穗。 (居然……因为这种小事就想哭了。) 千穗连忙按住温热的眼头,拼命忍住泪水。然而,随即她就不需要这么做了,因为白火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并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我真糟糕……本来是打算要多顾虑你一点的。」 「别这么说……如果真的要顾虑到我,就不要再把我推开了。」 千穗就这样闭上双眼,委身于这令人怀念的味道中。 「说的也是呢……」 「是呀。如果我再也不能够来这里……我肯定无法继续前进,肯定无法正常渡日的。」 或许是倾泻而出的情感使然,千穗以前所未有的坦率说出真心话。 「千穗……」 「在这里渡过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重要。事到如今,无法假装没发生过了。」 「是……」 「和你共渡的时光、和其他书妖共渡的时光、和图书馆的读者相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最宝贵的日常生活。如果少了这一段日常,我就无法继续前进。」 「……我也是相同的。」 白火点了点头,有些困扰般地皱起眉头。 「自从你离开后,我的日子就失去了色彩,就像从前那段日子般——你来解救我之前,不晓得自己的存在什么时候会消失的那段日子——失去了光芒。」 白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千穗,他灰暗的琥珀色眼眸似乎一点一滴地开始恢复光辉。 「不过……现在却是鲜艳到令人意外。光是你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四周景色就突然恢复了颜色。」 「真的吗……?」 「真的。因为有你在,我的日子才是七彩的。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果然还是难以忍受。现在再一次和你见面后,我终于了解到这一点。」 白火有些困惑地扬起笑容并歪着头。千穗光是看见他的表情,眼头又是一阵温热。 「那么……你不会再说不准来图书馆了?」 「是的。」 千穗抓着白火的黑色外套,抬头仰望着他。白火的琥珀色眼眸,一瞬间产生了动摇。 「只是……我还是不能离开这里,没有办法在外面保护你,一定又会造成你的困扰。」 「怎么会是困扰呢……」 「若要说真心话,是因为我会害怕。我之所以会被苇田封印起来,也是牵扯到了人类。如果再和你深入接触,有可能又会重蹈过去的覆辙,让你伤心难过,一想到这里……我还是有些害怕。」 白火像这样主动提及过去是很罕见的事,千穗有些惊讶,同时她也知道肯定没问题。 「……没问题的,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千穗果断地说道,并摇了摇头。 「关于你,我不了解的事情肯定还有很多,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你。所以……没问题的。」 「千穗……」 白火的表情仍有一丝懊恼,但千穗朝着他再次微笑后,他也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从今以后,你也愿意来见我吗?」 「那当然,因为你会一直等着我的吧?」 「是的,当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你的到来。就在这间玉响图书馆里——」 后记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虚幻的东西、哀伤的东西、如梦似幻的东西……我一直想写一个可以同时包含这些元素,并且阅读后还能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故事。 之所以会选择图书馆作为故事舞台,是因为图书馆这个空间独有的梦幻氛围非常地吸引我。无论是在乡下或是都市,图书馆里总是会弥漫着一种异世界的氛围,非常奇妙呢。 此外,本作品引用了三部文学作品,向原著两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诗人致上我最诚挚的感谢与敬意。 二○一五年 七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的文字,引用自以下书籍: 第一章 芥川龙之介(一九二五) 《现代小说全集第一卷》新潮社 第二章 北原白秋(一九二三) 《水墨集》ars 第三章 川端康成(一九二七) 《伊豆的舞娘》金星堂 序章 梅雨的忧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nother 录入: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对形单影只的白仙而言,无论是谁来者是客。他匆忙起身,将被风吹得轧轧作响的拉门拉开。 就在开门的那个瞬间,一阵强风袭来。白仙不禁暂时闭上双眼。 当强风吹过,他再次睁开眼,眼前站着一名年轻女子。 「您就是画师先生吗?」 《落花之梦》 静静落下的雨滴,不分花草树木淋湿了大地。被初夏的朝气唤醒的绿草们蕴含饱满水气,花儿们可爱地伸长身躯,在雾气蒙蒙的雨中描绘出朦胧的色彩。 这样的情景带有些许忧郁的气息,但却有着能吸引某些人的魅力。好比说对于文学或艺术等文艺范畴的爱好者而言,这类景色有时会成为无与伦比的舒心风景。 是的,比如说─像她这样的女子,一面欣赏这这片景色,一面从山麓沿着坡道往山中前进。 「真美……」 千穗凝视着从空中落到地面的每一滴雨,心想自己的个性果然很阴郁。大多数的日本人都不喜欢梅雨,但是自己却是例外。听着雨滴静静落下的声音内心就会得到平静,看着被雨滴淋湿的花草心情就会觉得放松。 更重要的是,梅雨之际才感觉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像阳光就太过强烈,仿佛让内心的黑暗面、依然存在的孤独感都展露无遗,但是宁静雨水的宽大却好似能包容千万人的黑暗,让一切溶于水中。千穗非常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嗯……虽然这样走在雨中有些辛苦……) 千穗边用手巾擦拭脖子上的汗水,边后悔出门前应该把头发全部盘起来,而不是像现在的公主头。喜欢的格纹洋装外披着的针织外套也感觉太热,犹豫着要不要脱掉。 梅雨季的山中果然非常潮湿,稍微动一动就汗如雨下,湿黏闷热让人很不舒服。 因为下雨也不能像平常一样骑脚踏车,只能从公车站走过来实在是很不方便。 不过,即使觉得麻烦,千穗的脚步还是往那里迈进。 爬上斜坡,穿过花园中茂盛的杜鹃花林就会看到那栋建筑。混合日式和西式风格的外观,散发出不可思议氛围的玉响图书馆。抵达的瞬间,千穗的神情自然地浮现微笑,因为今天他也在这里。 「欢迎你,千穗。」 比起一般男性稍微高亢、像是微风般的嗓音。当千穗走向图书馆的大门,那里已经有一位等待着千穗的身影。 随意扎成一束的金发、白皙透亮的肌肤。穿着草绿色的宽松和服、黑色外套和绅士帽。他是凭依在《落花之梦》的书妖——白火。他轻轻地挥挥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千穗。 千穗也下意识地浮出笑容。应该说是出自本能地感到一股安心吧。只要白火对她微笑,千穗就有了待在那里的资格——正因这样的感受,无论何时都想见到白火,千穗自己也能像现在这样露出自然的笑容。 恐怕是因为在千穗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只有他接受千穗的一切。不但是最为千穗着想的人,而且也一直註视着她。 「今天我也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谢谢。」 白火一步步走近千穗,静静地伸出手。千穗怯怯地牵起手,轻轻地握住。 「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嗯……没关系的。只是走过来的路上有点热。」 「哎呀,今天下雨呢。这么说来,你一路上都用走的吗?」 「不,我先搭公车到中途才走路。」 「这样啊,那就好了。那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呢?星期天的时间应该很充裕吧。先喝杯茶吗?」 「啊,说到这里,今天是有事想拜托你。」 「哎呀,我很高兴你来拜托我呢。是什么事?」 「嗯……其实我希望你可以再好好教我一次画画。你看之前不是曾经教过我吗?」 其实在一星期前,白火开始教千穗画画。被白火画作吸引的千穗,因为希望自己也能像白火画得一样好才拜托白火教教她。 虽说如此,现在还不到可以作画的程度。课程从基本的用笔方法和画线方式开始,但是千穗尚未完全学会,甚至连一条线都还画不好。 「但是,那个……我还是完全不行……虽然有在家练习,还是不能画出笔直的一条线。」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我很荣幸继续教你。」 不过—— 再次接受白火教导的千穗,很快地就后悔了。 「轻轻地握住……对,手腕不能乱晃。只要一点点的晃动都会影响笔尖,只要不想画曲线就不能随意让手腕动。所以说,想画这样的直线时,直接让手腕往下……最后稍微提起,让笔离开纸张。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完成漂亮的竹叶?」 白火的话声就在耳边,但是千穗却没有回答。 「画树枝的时候……这样稍微在笔尖用力,最后确实停顿下来就可以喔。这样一来就能呈现树枝的质地……你看,像这样。」 千穗不是没有回答,其实她压根不知道白火在说什么。当然千穗知道他在教自己画画,虽然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千穗的手握着画笔,白火的手包覆着她,姿势像是从背后抱着千穗般动着画笔。而且他的脸就在千穗头部后方,他的嗓音就在千穗的耳边,只要一开口,耳朵仿佛一阵颤动。 实在是没有比现在更让人不自在的姿势了。从各方面来说。 「一开始还是先学会不要太用力画直线的方法比较好。像这样笔直往下,啊,这个刚刚是不是已经讲过了?」 白火恐怕没有其他意思吧,一定是因为千穗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像白火一样画出直线」,所以才用他觉得最简单易懂的方法教学,只不过如此。 但是千穗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那个……千穗,有在听吗?千穗,我说千穗。」 「……咦?」 暂时陷入呆滞状态的千穗,总算发觉白火的呼唤,回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白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正看着她,当千穗一回头,四目相交的两人之间仅相隔数公分的距离。 「——!」 发现这个状况的千穗瞬间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停止,凝视着眼前的白火眼眸,接着终于回过神,整张脸都涨红了。 「啊。那个,没关系,我都有在听……」 慌慌张张拉开距离的千穗虽然这么说,却无法隐藏声音的颤抖。 白火愣愣地看着这样的千穗,又把脸庞凑近,讶异地看着她。因为白火的这个举动,千穗又更大动作地往后退,白火才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 接着白火突然将手放开,离开千穗身旁。 「仔细想想这个姿势很不好说话耶。」 「什么……?」 「真抱歉,我完全没註意到。」 「没关系……啊,你不需要道歉啊……」 原因绝不是因为不好说话,但既然对方没有发现,也没有戳破真相的必要。这样想着的千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慌张,并渐渐拉开距离。 「但你应该很不自在吧?我应该考虑得更周到才对。」 「已、已经没关系了,我们继续吧……!」 只希望白火别再深究这个问题的千穗说完,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摸摸刘海,把画笔插回篮子里。 虽然白火亲昵的举动不时会让千穗像今天这样感到慌乱,她还是找回了两人相遇当时的沉稳心情。 甚至是面对白火以外的人事物也是如此。 从不可思议的奇幻世界回到日常生活的千穗,虽然会遭遇一些小问题或小风小浪,但大致上过着平稳的日子。在玉响图书馆认识的奇妙书妖们依旧充满善意,在学校里也结识了新朋友并融入学校生活。与家人间的关系虽不算完美,但比起以前来得亲近许多。 和父母聊天的机会不但增加,甚至有时还能有说有笑。父母平静地看着千穗的改变,虽然嘴上没有说,最近两人却常常浮现愉快的神情。 对千穗而言,这样的日常生活虽有些许不自在却很舒适,也希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白火的彬彬有礼临时绘画教室结束后,两人准备一同享受午茶时光。收拾完画具,走到一楼茶水间准备泡茶时,千穗发觉有个身影从玄关走来。 「啊……!您回来了,苇田先生。」 当千穗发现渐渐走近的身影,就是这座玉响图书馆的馆长苇田善郎时,她走出茶水间打了声招呼。苇田也脱下帽子点头示意。 「您今天去买东西吗?」 看到苇田手上的和菓子纸袋,千穗这么问。 「不是,这是人家送我的。我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是这样啊。那一家的点心馒头很好吃喔。」 「喔,千穗也知道吗?」 「这个时期应该是水馒头比较有名吧。」 「你很清楚啊,其实我也很喜欢呢。」 千穗与苇田因为和菓子的话题聊得很投机,突然的低沉嗓音打断对话。 「……这奇怪的味道是什么?」 千穗吓了一跳,害怕地回头。眉头深锁盯着苇田看的白火就站在那里。 「白火……?」 即使千穗呼唤白火的名字,他仍旧没有把目光从苇田身上移开。 「苇田,你到底去做了什么?难道是体内被恶质气息占据,散发出的怪味吗?」 千穗内心想着真是如此吗?轻轻吸气闻了闻,但却完全没有感觉到。难不成是普通人无法感觉的特殊臭味吗——这样推测的同时,她心想自己还真是非常习惯于怪事发生了。 「喔,真抱歉。我以为已经清除得很干净了。」 「有吗?我的鼻子都要歪了。」 「唉呀呀,你的鼻子果然很灵,毕竟你原本是野兽嘛。」 「你敢乱说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气氛看来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千穗最近才知道,原来这两人平时对话就是这样。所以千穗也决定不再操多余的心。 「所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又是你最擅长的装神弄鬼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对方说一定要借助我的力量,所以我就去帮忙修正封印。」 「原来如此……所以才沾染了从封印当中泄漏出的恶气是吧。难怪散发出一种在黑暗中经过长时间发酵的腐臭味。」 「有这么严重吗?幸好我的鼻子没有你那么灵。」 「先说清楚,别以为自己没闻到就可以放着不管。你这样在馆内晃来晃去,我可是很困扰的。等等请你好好清理干净。」 「我知道,别担心。」 「说到这,到底是哪里的封印,居然封着这种东西。」 「啊啊,那是——」 苇田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嗓音也比刚刚低微,意味深长地眯起本就细长的双眼。 「——你以前住的地方附近。」 苇田说完的瞬间,白火的身子明显地变得僵直。 在旁看着一切的千穗也抬起头。即使是不了解来龙去脉的她,也知道这件事对白火非比寻常。 接着白火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过了几十秒的时间,以为他终于吐气,但他却用比平时低沉的嗓音呢喃着: 「……那一带不平静是吗?」 「没错,古老妖怪们仍然在当地作乱。」 「这样啊……」 「而且那一带的坟墓也还在,我现在还是每年都会去扫墓。」 听到苇田的话,白火瞪大双眼,不发一语地盯着苇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夏天也快到了,下个月就差不多得去了呢……对了,白火,现在顺便问你。我去扫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带什么供品让我转交?」 沉默的白火双眼望着别处,但可以看出千头万绪在他的脸上交织。惊愕、动摇、困惑——每一种情绪都很难在平时的他身上看到,千穗不禁感到不安。 「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托付给我。不管是信也好、画也好,什么都行。」 「……不,东西就不用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转达一句话。」 「嗯,一句话吗?一句就够了吗?」 「是的,这样就可以。」 面对感到意外的苇田,白火干脆地点点头。 「只要说——『很抱歉』,帮我转达这一句就好。」 「喔……我知道了。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如实转达。」 「……嗯,拜托你了。」 说完,白火低头行礼。 虽然千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却有非常多的疑问与疙瘩。因为千穗至今对白火、对苇田的一切几乎完全不了解,也几乎无法明白他们对话的内容。 过去刚来到图书馆的时候,曾经因此感到讶异与迷惑。 但是,现在——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不好……) 不仅觉得一头雾水,也确实有这样的感受。 「午茶时间变得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斜上方传来白火道歉的话声。 「难得想和千穗度过悠闲的时光,都是苇田害的。」 白火一面开玩笑般的抱怨着,一面熟练地在壶中盛装热水。千穗倚靠在茶水间的墙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白火泡茶的身影。 「千穗,你喝红茶加柠檬吧?我放一片喔。」 白火独自说着,将切好的柠檬片放在千穗的碟子上。等待茶壶旁的沙漏的沙漏完,就将红茶註入两个杯子中。 「……好,完成了。那我们走吧。」 他很快地把茶壶和沙漏收拾干净,终于转过头来。但看到千穗脸上表情的瞬间,他不禁歪头。 「咦……千穗?」 虽然白火把脸凑近问着,千穗却依然靠着墙沉默不语。 「怎么了吗?千穗,你的脸色很不好。」 白火露出担忧的神情。看到这样的神情,千穗明白他是真心担心自己,但依旧没有办法马上掩饰自己的心情。 心中有两个想法不断在翻腾,该问抑或不该问? 说实话,白火刚刚与苇田的对话让人非常在意。 但是那个话题也许——光是看到方才白火的反应,便知与他个人有十分密切的关联。恐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回忆起的事。 「那个……你还好吗?」 白火稍微弯下身,对上千穗的视线。面对近在眼前的白火那双琥珀色眼眸,千穗实在无法继续忍下去,回过神时话已经说出口: 「白火,你没有什么觉得很辛苦的事吗?」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白火瞬间愣住。 「你说我……吗?」 「对,你总是担心我的事情,但是我有时候也想担心你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烦心的事呢?」 「啊哈哈,谢谢你。但真的没关系的。」 「可是——」 如果有所隐瞒,希望能说出来。有所顾虑,希望能说出口。这样想着的千穗正要继续说时,白火却抢先一步开口: 「比起这件事我更挂念千穗你。你才是有什么烦恼吗?最近如何呢?」 「如何……我的事就搁在一边吧。现在你的事情才是——」 「不,不能搁一边。千穗的事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可以毫不在乎。所以就别管我的事了,让我听听千穗的事吧。」 白火说完微笑着摸了摸千穗的头。一旦被这样对待,也只能照他说的话去做。 「学校、朋友、还有家人,都顺利吗?没有令你担心的事吗?」 「没有,我也真的没什么事。」 「真的吗?如果有事请尽快跟我说。虽然我能做的不多,但还是希望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帮助你。」 「我说了没事的,不需要那么担心。」 「千穗说的没事很没有说服力。你看你总是勉强自己,独自承担所有烦恼不是吗?」 「那是之前吧。现在已经不会了。」 「学校呢?和朋友之间相处得融洽吗?」 可能是认为问得太笼统也得不到答案,白火又问得更细了。这样一来,千穗就得一个个回答问题。 「说了没事!现在不只是社团同学,和班上同学也相处得很好,朋友也变多了。」 「那家人呢?有跟家人好好说话吗?」 「家人也相处得很好!和父母的对话也比以前多了。学校的事、社团的事、还有这间图书馆的事,所以真的没有问题。」 「这样啊。」 白火虽然点了点头,却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放心的样子。 「怎么了吗?」 「只是有一点觉得奇怪。我刚刚问你家人的事,但你只回答父母吧?那你弟弟怎么样呢?」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千穗愣愣地张着嘴巴。 「我是说弟弟秋人啊。最近千穗虽然常提到父母,却完全没提过弟弟的事。现在你们姐弟之间还是有隔阂吗?」 千穗眨了眨双眼,想着秋人的事。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吵架也没有不说话……就是很一般。」 「嗯,那昨天弟弟看起来怎么样呢?」 「咦?」 「你们说了些什么,或是晚餐后做了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 千穗再度陷入认真的思考。 但却进行得不顺利。因为想不起昨天和秋人发生的事。姐弟俩的确同桌吃饭,感觉饭桌上也聊了一下,但更具体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不只如此。仔细想想前天、大前天,千穗也不知道秋人做了什么。刚刚进入中学的他在学校的生活、他喜欢什么、他不喜欢什么、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千穗都一无所知。 「……难道说,你都想不起来?」 「凑、凑巧而已。昨天吃完晚餐,刚好有要写完的作业,所以我就直接回房了……我只是不太记得而已。」 虽然为了敷衍了事才这么说,内心却有些不自在。 (这样说来,我跟父母的对话虽然增加了,和秋人却不是吗……?) 事到如今才发现,心情变得有些不安。但要是说出来,白火一定会穷追猛打地追问。总而言之现在先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所以说……没事的。真的没有什么担心的事。」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嘻嘻,请别生气啊。真的没事当然是最好的。」 「我的话题就到这里吧。下次换我听听白火的事。」 回归正题之后,千穗拉着白火的衣袖。 「如果你有烦心事,不论任何事我都很愿意听的。嗯,虽然我没有自信可以帮你解决……但听你说是没问题的。你都没什么事要说吗?」 但是面对元气十足的千穗,白火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感觉有些困扰。 「不,没事喔。我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可是——」 「没关系,千穗不需要为我的任何事情担心。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所以请无须挂念。拜托你了。」 白火边说着边低下头。看到这个情景,千穗没来由地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拜托不用担心,这——) 也许他是考虑到千穗的心情才这么说,但是语气就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啊……茶都凉了。我再去泡一壶新的吧。」 白火独自点头,再次开始泡茶的准备。 千穗走出茶水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外头依旧滴滴答答地下着雨。雨滴不断从灰色天空中落下,淋湿地面。 (说不定……从以前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改变。) 从刚与白火相遇至今的这段时间,他极力避免提到跟自己有关的话题。除了他不可能主动开口,即使千穗抛出疑问也总是转移话题。 唯一得知的事实仅有他无法离开图书馆,但这是为了让千穗远离才说出口,绝非他主动告诉千穗。 所以,也就是说——千穗直到现在,即使像这样每天和白火一同相处,却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这样……果然很奇怪吧。) 当然也不是一直以来都没发现这个事实。只是不想深入去思考。因为千穗曾经被白火拒绝过一次。 由于千穗的主动才和好的两人,虽然和好如初,却不知道哪一天白火又会再度拒千穗于门外。这样的想法让千穗感到非常恐惧又坐立难安。正因如此,她才装做一副没有发现自己与白火的关系是多么不稳定。不过像这样逃避现实的作法也已经到了极限。 (不知为何感觉非常不好……有预感会发生不好的事。) 看到郁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更为低落。 如果只是因为眼前景色影响心情就好了,千穗漠然地想着。 但是事情发展却与千穗的期待相反,她所担心的事正一步步成为现实。 那是进入梅雨季不久的某一天。难得没有下雨的那一天,放学后,千穗的美术社活动也结束,去了一趟图书馆后,她踩着平常爱用的红色脚踏车在天黑前回到家。 但是当她停好脚踏车,走近玄关时,发现家里的情形跟平常不太一样。从大门的另一端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不时夹杂着严重的咳嗽声。 觉得奇怪的千穗打开家门。 眼前是爸爸、妈妈和弟弟三人的身影。明明已经要天黑的这个时间,站在玄关的三人却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啊……千穗。」 发觉事态异样的千穗呆呆地站着,母亲静子才总算发现千穗的到来。 「你回来啦,太好了,我还在担心有点晚呢。」 这样说着的母亲带着许多行李。除了平时购物用的托特包,另一只手还提着大大的纸袋。父亲公人也一样,提着一个塞满物品的纸袋,手搭在秋人肩上。 「那个,真对不起你才刚回来,其实我们现在得要去医院。」 「……去医院?」 「嗯,其实秋人刚刚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发作得很厉害。虽然吃了药观察,却还是没有起色。只好去急诊室请医生看看。」 「所以……现在就要去吗?」 「对,只不过因为是急诊,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晚餐我有准备了,千穗你先吃好吗?」 千穗没有点头却皱起眉头。 「丢下你一个人吃饭真对不起。对了,因为真的不 知道几点才会回来,如果太晚的话,你就不要等先睡喔。」 简短解释之后,母亲穿好鞋抓住门把。面对马上就要出门的家人,千穗只是手足无措。 正当此时,秋人突然严重咳嗽。比千穗还小一号的身体弯曲,捂着嘴痛苦地咳着,看到这样的秋人,千穗想起前阵子与白火的对话内容。千穗对弟弟的事一无所知。 至少应该对弟弟说些什么,就在千穗正要开口的时候。 「对不起啊,那我们会尽早回来的。」 「啊——」 「记得门窗关好,我们走啰。」 三个人马上就要转身离开了。 「路上小心——」 千穗只能目送他们。千穗默默看着把自己独自留在黑暗家中,转身离去的三人背影。 (该怎么说呢……不上不下的感觉吗……) 前阵子与白火对话时产生的不安感,正在慢慢成形。现在自己面临的情况,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正在一步步地开始变成有感的现实。 和家人之间的对话的确变多了。尴尬的感觉也消失了。但是还处在刚刚开始变化的阶段,并非有了明确的改变。秋人的健康状况一如以往般不好,生活环境虽然改变,但是病情却尚未有显著的改善。 (这样的话……结果就和以前一样。) 今后这样的情形如果持续发生,只会重蹈覆辙。被留在家里的千穗和三人之间依然有无形的距离。刚要被填补的隔阂再度变深,千穗又再度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千穗缓缓地望向玄关毛玻璃的另一端。难得的晴天又再度充满梅雨的潮湿气息。 结果,父母带秋人去医院的那一晚,母亲与秋人并没有回家。 听到有人回家的声响而苏醒的千穗,发现玄关只有父亲的身影。千穗揉着眼走近父亲,疲惫不堪的他对千穗说: 「秋人又要住院了。」 秋人的病况似乎非常不乐观,在急诊接受诊疗后立即决定住院。母亲在医院陪着他,而隔天要上班的父亲则先返回家中。 听到父亲的话,千穗没有回应。待父亲解释完整个状况后,只说了句「这样啊」就走回房,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又再度进入梦乡。 第一章 你的希冀与我的遗憾 (憾)是—— d小调 六八拍 allegro marcato 复合三部形式的钢琴曲 泷廉太郎临死前遗留的作品。 悲痛的旋律表现出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因病魔断送的叹息。 泷廉太郎《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 关于(憾) 少年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他所在的地方是白色的病房。病床也好、病床的隔间布帘也好,就连他身上穿着的睡衣也是白色的。 这样单调无味的情境中,他望着窗外想着,即使只有一下子也好,好想逃出去啊。但眼前却是令人失望的光景。 灰色的天空、潮湿的空气。缓慢却不间断的雨水。梅雨的天空是一片无止尽的灰,完全无法成为心灵的慰藉。即使是唯一可以让人喘息的窗外,都不能给予慰藉,不得不想着自己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 (说不定,天空反映的正是我的内心……也许是看着这样的景色才会有这种想法吧。) 少年凝视着天空,脸上露出不让任何人发现的自虐笑容。 这个少年绝对不会这样想:灰色的天空和下个不停的雨只因为现在是梅雨季,把自己的心境与天空做连结是不对的,即使沉浸在这样的感伤中也于事无补。 不过,如果能干脆让自己完全陷入不幸该有多轻松。只要面对自己的悲伤,其他的通通不用管,这样一来可以减轻多少负担。 但他却不被容许,必须随时随地都保持冷静。 当他重新体认这一点,一直望着雨水的黑色双眸却有些许动摇。 (我可没有被容许沉浸在悲伤中……) 自虐般的笑意愈来愈深。很难相信这道黑暗来自一名十二岁的少年,难道是因为常伴他左右的死亡阴影造成的吗? 这时,窗帘突然微微晃动,接着从敞开的窗外吹来一阵风。 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直,急忙重整自己的呼吸。但却迟了一步,当准备吸气的那刹那,呼吸突然堵塞,气管感到一阵紧绷。 接下来的情况一如往常。从气管到肺部都紧缩起来的不适感,下一秒开始就是止不住的咳嗽声。 「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即使咳成这样,不适感却完全没有消减。喉咙的搔痒感不减反增,咳嗽依然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呜,啊……咳咳!」 弯着身子不断咳嗽的情况下,横膈膜产生痉挛。胸腔深处开始微微颤动,不久后变成大幅度的震动。 糟了!意识渐渐模糊的少年心想。 好痛。好难过。好害怕。好不舒服。不行了。要死了。 手在无意识中伸向床边的护士铃。就在手指终于要碰到按钮时,在如此痛苦状态下的少年却不自觉犹豫。 (没关系……这点程度的发病我可以撑过去……!) 瞬间下定决心的少年将手从护士铃移往旁边的吸入剂。仍然咳嗽不止的他将吸入剂拿到嘴边。 (没错,没关系的,只要这样稳定下来……!) 少年这样告诉自己,随着药剂的吸入,呼吸也慢慢变得轻松。就在松一口气的少年放松全身的力量,重新抬头的那个瞬间。 「呜……咳咳!咳咳、咳咳!」 因为松懈的意识吗?抑或是因为姿势的变换?完全不明所以,只是本来快要恢复平稳的呼吸又变得急促,咳嗽又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而且咳嗽间隔比刚刚还短,也变得更为激烈。少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手上的吸入剂掉落,身体朝下趴在病床上。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死,我会死……!」 体内正剧烈起伏着。呼吸灼热、肺感觉扭成一团,喉咙痒到想把手伸进去抓。眼前渐渐化为一片黑暗。 历经过无数次、令人厌烦的这种感觉,但至今仍旧无法习惯的这种感觉。那是——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的恐惧感。 仿佛要忍受如此的恐惧,少年将双眼紧闭。 「……秋人?秋人!」 巡视病房的途中刚好经过少年病房的护士,发出惊讶的叫声,急忙跑到秋人身边。 「秋人,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护士一到少年身边,马上将新的吸入剂放入口中,轻抚着他的后背。 「没事的,静下来慢慢呼吸……对,慢慢地。」 少年乖乖地重新吸入药剂。也许是因为身旁有人感到心安,比起刚才,呼吸很快地变得轻松。大约经过十分钟,发病状况就几乎稳定下来。 「太好了,看起来好很多了。还好我刚好经过。接下来一个人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 少年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回答。又只剩一个人,少年望向窗外。 窗外灰色的天空又更暗了些。 (到头来……我要一直麻烦别人才能活下来吗?) 每当严重发病之后,总是会有这种想法。就连自己承受都做不到,每次都一定要麻烦其他人。明明不是自己希望的,却总是需要别人出手协助。这个无法逃避的事实让他无比厌恶。 脑海中浮现的是今年十六岁的姐姐脸庞。姐弟俩长得很像,都有着看起来很聪明的五官,但却常常面露忧愁。 姐姐笑起来一定很漂亮,他想着。但是自己丝毫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因此结果什么也没有做。 (我这一辈子……都得麻烦别人过活吗?) 这样的想法让人感到恐惧。活着这件事也让人感到厌恶。 说到底,这样的身体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明明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也想……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但是他连吐露内心的不安都不被允许。 因为他已经为周遭人带来太多麻烦了。 敞开的窗户外,湿气愈来愈重。一定马上又要下雨了吧。 「这是当然的。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任性的话……」 如果自己能随着这场雨消失该有多好,秋人心想着。 「午安。」 六月已经过了一半,人们也开始习惯下不停的雨。 先搭公车到半路,再从公车站走一小段路的千穗来到图书馆。但是当她推开彩绘玻璃的大门,却无人回应她的招呼。仔细一看发现柜台不见苇田的身影,偶尔会在一楼会面室迎接千穗的白火也不在。 苇田今天可能有事外出,或是在二楼工作吧。白火也许窝在房间画画、看书,也不一定正埋头做些什么。 (我来帮白火泡杯茶吧……) 似乎是因为这段期间不安的情绪,看不见他迎接自己的身影而感到些许寂寞。但是对方没有迎接也无妨,自己主动过去就好了。 千穗把包包放在会面室的桌上,进入茶水间准备泡茶。 当计算红茶浸泡时间的沙漏的沙都落下,千穗很快地把红茶註入准备好的茶杯中,放一片柠檬在自己的杯上。白火喝茶时习惯什么也不加,这样就准备完成了。 「……嗯,看起来很好喝呢。」 自从来到玉响图书馆,打扫和泡茶的功力都提升了。 「得趁热赶快拿过去。」 千穗将茶杯放在银制托盘上,两手拿着托盘,用肩膀推开茶水间的门走出走廊。 就在千穗对自己泡的红茶感到满意,一脚踏出茶水间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某人的声音。 「——喔,好香的味道啊 。」 千穗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 但是因为手上的托盘让重心有些不稳,差点失去平衡。 托盘一阵晃动,茶杯发出碰撞声。糟糕——千穗心想着。 「咦?」 头上传来令人松懈的悠哉嗓音,不知道是谁从背后扶住了千穗。同时托盘也被稳住了。 看来没有跌倒。但是为什么——脑中充满问号的千穗一抬头,刚好与扶住自己的人物四目相交。 「哈哈!真是千钧一发。失礼了,刚刚是我的错。」 与声音相同没有恶意的笑容,高挺的鼻梁、有些异国风情的五官,但却拥有一双黑眼珠。 身上的白衬衫钮扣整齐地扣到最上面、系着黑色领结、下半身是黑色吊带裤,这样的装扮和白火一样不合时宜又非常奇妙。发型就像某国音乐家般特色十足。 千穗瞬间心想,这男的是什么人啊。 「不过,还真香啊。这是锡兰红茶吧。而且还是高地产的上等茶。哎呀,好久没有这么奢侈了。」 「啊——咦?」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放开扶着千穗背上的手,直接伸向千穗手中的托盘,接着问也没问一声,就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看着这个情景的千穗,丧失气力地靠在墙上。 「喔喔,好喝!不只是茶叶好,泡得也很好。这是你泡的吗?」 把红茶喝得一滴不剩的男子笑看着千穗。面对没有一丁点恶意的那张脸孔,千穗顿时语塞。 (不是吧,那是我为白火泡的茶耶……) 不过转念一想,另一杯茶不是还好端端的吗?至少那一杯要趁热端去给白火才行。 但是这种乐观的想法却立即被推翻。因为男子突然迈步向前,把脸凑近千穗。 「嗯……哎呀?你,等一下。」 对于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千穗感到很困惑。慌张地想要往后退,但后面却不幸地就是一面墙。千穗被夹在男子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我说你。」 「有、有什么事吗?」 「你啊,还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呢。」 「……啊?」 千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全身僵硬。 「哎呀,怎么没有马上发现呢。我真是迟钝。」 「……」 「你叫什么名字啊?方便告诉我吗?」 「嗯……我叫绫城千穗……」 虽然很困惑,千穗还是反射性说出自己的名字。 「喔,chiho·ayashiro(註:註:chiho ayashiro 绫城千穗的英文发音。)。和本人一样惹人怜爱的名字呢。」 「啊,不是,是绫城千穗——」 「谢谢你啊chiho。谢谢你的红茶。味道就像你一样dolce(註:註:dolce 意大利语,在音乐和料理中都是甜美柔和之意。)又纤细。」 「嗯、嗯……?」 「嗯,啊啊,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习惯。可能你已猜到,我是音乐家。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跑出一些音乐用语。哈哈哈。」 听他讲话的过程中,千穗的情绪似乎愈来愈低落。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很神奇地会削弱对方的气力——或是说会莫名地让对方感到不耐烦。 不管怎么说,千穗只想从这个情况中解脱。然后赶快将红茶端去给白火喝。但是要怎么样才能逃离这个男人呢? 「chiho,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要不要跟我一起享受优雅的午茶时光啊?」 「不,不好意思,我必须把茶端去给一个人——」 「啊啊,你大可不用担心喔,这次当然由我来为你泡茶喔。」 「我的意思是我要把茶端去给——」 「我泡的茶也很好喝的。因为我对西洋人的喜好有一定的造诣呢。绝对不亚于你的手艺。」 「我的意思是,虽然很期待,但是现在——」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喝下午茶?」 这时男子垂下双眉,露出悲伤的神情。接着再次把脸凑近千穗,用一种悲剧英雄般的烦人语气说: 「chiho,这样的话你就太没有慈悲心了。我……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忧愁的双眸、寂寞颤抖的双唇、漆黑飘逸的秀发——啊啊,你激发了艺术家的感性啊!」 说完伸出手。因为太突然千穗来不及避开。 「chiho,来跟我一起享受喝茶时光吧。」 男人的手指抓住千穗的下颚。 千穗瞬间感到惊吓,马上左顾右盼思考如何逃脱。但她依然被困在墙边,无处可逃。 (现、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眼前是这个男人、后面是墙壁。哪里也逃不了的这个困境。 「拜托啊,你就点头说yes吧……」 男人一脸悲痛要千穗面向自己。 「什么……」 「来吧,跟我一起享受甜美的午茶时光——!」 就在男子用恳切的声音祈求的这个时候—— 「你现在在做什么!」 冷冷的话声盖过男子,千穗的肩膀随即被抓住。 千穗惊讶得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眼前是抱着千穗双肩往自己身上揽的白火。但是平时沉稳的表情现在却十分可怕。双眉深锁,琥珀色的双眸充满强烈厌恶感而发出光芒。 「真是!刚刚你才纠缠过桔梗,现在连千穗也不放过!你这人难道没有节操吗?」 白火大声喝斥的同时,抱着千穗的双手又更加用力。 「早知如此,应该好好监视你!我应该要想到你会来纠缠千穗!而且千穗是这样单纯的女孩!你居然对这样的人下手真的是太恶质了!听好,里见!从今尔后请不要靠近她方圆五公尺以内的距离!」 听到白火这番话,这名被唤作里见的男人虽然有些惊讶,刚刚那股奇妙气息却依然存在。 「嗯嗯……你好像很啰唆的恶婆婆喔,狐狸。」 「我应该有说我的名字是白火。」 「啊啊,对喔,weiβ feuer(註:註:weiβ feuer 德语的白色火焰。)。」 「……我说的是白火。」 「哎呀,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用其他语言说说看嘛。连这个也不懂——」 「德文我也会好吗。请不要狗眼看人低。」 「什么,原来你懂啊。」 「话说回来,千穗你应该大喊呼救啊。」 白火终于不再面对里见,转头望向拉近自己的千穗。 「是、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 「惊吓过度?」 千穗才说到一半,白火立刻靠近并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千穗,到底发生什么事?这个怪人有对你怎么样吗?难道我完全晚了一步吗?」 「啊,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我特意准备的红茶被喝光了。」 「红茶?」 「嗯嗯。那个……我本来想帮你泡一杯红茶的。但是那杯茶……却被他喝光,另外一杯恐怕也已经冷掉……」 听完千穗解释的白火不发一语,视线转向里见。 沉默持续了几秒,当白火再次开口时,他的右手燃起熊熊白色火焰。千穗不知所以地呆呆望着他,接着燃烧的白火往里见的方向飞去。 「里见!」 「哇啊啊,是怎样?到底突然发生什么事?狐狸! 」 「你居然敢擅自把千穗特意帮我泡的茶喝掉!你怎么敢伤害她纯真的心!」 「咦、咦咦咦……?难、难道你是为这种事生气?」 里见虽然试图反驳,白火却怒气难消。他压制住想闪躲火焰的里见,将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推向里见。 「来!你就给我乖乖吃下这个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一段时间,里见痛苦的叫声响遍整间图书馆。 「那么,就是说——」 边喝着重新冲泡的红茶,白火切入话题。 现在,千穗与白火一起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两人的正面坐着的是方才被白火好好修理一顿的里见,千穗和白火的桌前都放着红茶与点心,但里见前方却是空空如也。 「先做个介绍吧。既然千穗今后会继续来图书馆,也不可能完全不碰面。他是里见,跟我们一样是书妖。」 「啊啊,果然如此。」 千穗点点头,不管是服装或言语,一开始就觉得异于常人。 「虽说如此,在书妖界也属于异类。总之他受到西洋影响很深,说话常常冒出乱七八糟的外国单字。当然千穗你完全不需要理会。」 「我跟你说,因为明治以后的现代化而洋化的妖怪可不只我一个。」 里见虽然想插入话题,白火却没理睬,淡淡地继续说: 「他三天前才来到这间图书馆。至今一直睡在某一人家的仓库里,似乎是大扫除时被整理出来,主人觉得不太舒服,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那他凭附的是哪一本书呢?」 千穗这么一问,里见抢在白火回答前开口。 「严格说起来,我凭附的不算一本书。」 「不算书?」 「嗯……如果以广义来说的话的确是书。其实我凭附的是乐谱。昭和时期发行的钢琴乐谱。可以的话请你亲眼看看。在那个书架上面数下来第三层,右边数来第八本就是。」 里见指向书架上的一 点,千穗起身到他说明的地点寻找。 「对对,就是那个。《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 泷廉太郎是日本具代表性的作曲家之一。留下许多旋律优美的乐曲,教科书上也有许多他所作的曲子。其实千穗也曾在学校唱过(花)和(荒城之月)等乐曲。 「泷廉太郎也曾经写过钢琴曲吗?」 「对,说到泷廉太郎几乎都是歌曲,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 千穗边听里见说着边点点头,啪答啪答地翻阅着乐谱。其中只有(小步舞曲)与(憾)两首,两首都是短篇乐曲。 「(小步舞曲)与(憾)都是泷廉太郎短暂生涯中的晚年作品。也因此乐谱名称叫做《遗作》。尤其是(憾)是在病魔缠身,临死前所写的曲子。」 「嗯……难怪从乐谱中好像感受到激烈的情感。」 「对啊,是吧。」 「但是,弹奏起来似乎不难。说不定我也可以弹弹看。」 就在千穗随意说出口的瞬间。 「真的吗!」 「哇喔!」 里见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千穗的方向狂奔,并在她身旁尖叫。千穗因为过于惊讶而差点倒向后方书柜,幸好白火及时过来扶住。 「里见!你又——」 「等、等等啊狐狸!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什么?如果没做亏心事你就说说看啊!」 「嗯,那个我是想——」 白火往前进逼,里见虽然更往后缩,但也用力挤出声音: 「——我是想如果她能帮我弹琴就好了!」 「弹琴……?」 白火的气势稍稍减弱,他看着里见想探寻他的真意。 「所以呢,为什么突然发出那种怪声?」 里见支支吾吾,撇开视线。 「那是——我一直在找可以帮我弹琴的人类。」 「帮你弹琴……的人类?」 白火一脸狐疑地反问,里见点点头。 「嗯,没错。那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中的(憾)……严格说起来是可以弹奏那首曲子原始乐谱的人。所以……那个,一听到chiho说可能可以弹,我就难掩兴奋之情。」 直到刚才为止,言行举止都很轻浮不正经的里见,现在的话听起来却非常真挚。所以千穗忍不住开口: 「我弹也可以喔。」 「真、真的吗!」 「但在那之前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找可以弹这首曲子的人?」 「啊啊,这个问题很简单。」 里见耸耸肩指向千穗手中的乐谱。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首曲子……原本的演奏旋律。」 「原本的……?」 「是的,其实这首(憾)有许多种版本。其中被收录在这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的是最普遍的。」 「嗯嗯……」 「但是事实上,收录在这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中的不是泷廉太郎的最终版本。有人找到了比这首乐谱的原稿日期更新的手写版本。」 「也就是说,这里的乐谱并非原本的(憾)……?」 「嗯,至少不是反映泷廉太郎最后心情的版本。这件事似乎也在近年的研究中被证实。所以我想找到可以弹奏原曲的人类。可以让从来没听过的我听见真实的音色。」 里见的眼眸充满恳切与真挚。恐怕这是他长年的追求吧,只不过迟迟没有找到。 「但是现在你手上也没有那原本的乐谱吧?」 「关于这个,请仔细看看乐谱,上面是不是到处有我做的笔记?」 千穗再次打开(憾)的页面,认真凝视乐谱。 「啊……你是指这些文字?」 千穗找到的是添加在乐谱上的文字。仔细看就会发现开头的音乐符号mf(中强)被划掉换成f(强)、中间部分开头加上了p(弱)和legato(圆滑地)。其他还有多处可以看到修改添加的文字。 「对,那些都是我写的,都是按照泷廉太郎的最终版本改的。我以前——距今约百年前——曾经是默默无名的音乐家,有机会见到他本人,这都是在当时抄写下来的。」 「喔……所以只要照着这个乐谱弹就可以啰?」 「嗯,没错。只要照乐谱弹,应该就能重现原本的旋律。」 「我知道了,白火啊……」 千穗把视线转向白火。他点点头,叹口气说: 「嗯嗯,这里有钢琴,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些破铜烂铁啊。」 接着,白火引领千穗和里见往二楼走去。 「嗯……」 在这个与白火房间一样,一半用来堆放物品的小房间,里见低着头,双手交叉在胸前喃喃自语。 经过一小时左右的练习,听完千穗演奏的(憾)之后,他就一直呈现这个状态。 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是紧皱眉头。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千穗的演奏没有让他满意。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碎念什么啊?」 与千穗一起看着里见的白火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认为千穗的演奏不错,听起来很细致,也完全依照乐谱的指示弹奏。」 有些失去自信的千穗,听到白火的发言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一些小错误,但千穗自己觉得弹得很好。 「的确是如此, 但是……」 「的确是如此——但是什么?」 「嗯……chiho的演奏很漂亮。可以把第一次看到的曲子弹到这个地步的确值得赞赏。但这顶多只是课本上的评价——」 里见抓抓头,看起来像在斟酌用词。 「——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里见很抱歉地说着,接下来又补充了几句: 「真不好意思,真的!明明是我拜托你弹的却说这种话,我真的很抱歉!」 「不会啦,没关系。但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告诉我哪里不够?」 被嫌不够虽然有些哀伤,但千穗摇摇头,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也没办法。 「啊、啊啊——」 里见一面点头,眼神不知为何变成看向远方的眼神。 「艺术的基本是调和。距今约两千五百年前,自从古代希腊开创希腊化时代开始,这个价值观就在西洋代代传承下来。而在日本文明开化之时,也广传日本。」 「那个……请等一下。」 对于突然开启的话题,千穗感到一片混乱。但是旁边的白火却兴致浓厚地点点头。 「古典主义和人文主义是吗?尊重并认为善即是美——这也是柏拉图主义的基本思想。」 「嗯、嗯……」 「喔喔,狐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耶!没错,当时认为感受调和的不是感性而是理性。在音乐方面,亚里斯多德的时代也认为音乐是用理性去感受,将感性与音乐连结在一起,已经是乐器开始发达的十八世纪之后的事了。」 「而且当时的音乐依旧不是建立在个人的情感上,而是表现出悲伤、欢喜等客观且形式化的情感。」 「没错,因为表现个人情感并非调和。诉求个人强烈情绪的音乐反而被当作病态音乐,受到轻蔑。」 说到这里,里见突然脸色一沉。 「总之以传统价值观来看,表现个人强烈情感的作品,都是邪门歪道、不入流的禁忌。」 「当然西洋的价值观不能代表全部。」 「是啊……即使如此……」 里见握紧拳头。 「依照西洋音乐技法作曲的泷廉太郎作品——本来应该还是要用西洋艺术的价值观来评断吧。而chiho你刚刚也是以调和为基础的美丽演奏……但是我!我不希望他的这首(憾)只被当作区区一件艺术作品!」 里见嗓音渐渐变大,响遍整个房间。 「当然我并不认识他本人……但同样热爱音乐的我完全理解他的悲伤、痛苦、绝望!深切盼望日本音乐发展的他,在如此年轻的二十三岁,就被宣告来日不多,还有蕴含这些情绪在病床上写下(憾)的悲恸!所以我很想听一听……不只是弹奏原本的乐谱,而是能够将他突破艺术的常识,把自己的绝望完整呈现的部分也表现出来!」 里见仿佛是毫无保留地激动大喊,千穗震慑于他的气势,只能默默不语。 (但是……好像有点懂了。) 千穗当然无法理解刚刚里见与白火的对话内容,但是能够充分理解他希望(憾)不只是一件美丽的艺术作品的心情。 所以千穗决定自告奋勇。 「那我可以帮忙吗?」 「……咦?」 里见顿时愣了一下。 「但是你刚刚——」 「对,我刚刚弹了。而且我想即使我再怎么练习,也无法让你满意。现在的我并没有那种程度的绝望。」 说不定搬家前后那段最为绝望的时期,千穗可能办得到。但是现在的心情比起当时已经稳定很多了。 「所以我想暂时带着你的乐谱出去走走。虽然在这个乡下地方,可能无法这么快找到——」 「真、真的吗!」 里见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是、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好!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提案!」 「那就这么办吧。」 「谢、谢谢你!chiho!」 百感交集的里见正要伸出手,但是在伸到千穗面前之前,就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好痛喔喔喔喔喔!」 「……千穗,你要帮忙当然很好,但是对这种人要千万小心。等等我会把辟邪护身符交给你。」 白火满面笑容地说着,千穗苦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千穗与里见开始寻找(憾)的演奏者。千穗把《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放在书包里带着上学,偶尔走到学校附近的商店街时也带在身上。 白火交给千穗的除魔狐火意外地有效。毕竟对方可是初次见面就如脱缰野马一般的里见,相处久了就愈来愈随便,甚至脸皮也愈来愈厚。 这时千穗会用从白火那里得到的狐火结晶对付里见。一试见效,里见立刻乖乖听话。 但是重要的演奏者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乡下地方人口少不说,要找到能实现里见愿望,拥有艺术的纤细与感性,又能演奏出(憾)的绝望的人物,实在是难上加难。 「……音乐室,今天果然还是没有。只有看到吹奏乐社的同学。」 走在放学后的安静走廊,千穗低声向乐谱中的里见说。而乐谱中也传来喃喃细语: 「嗯……正常状况的话,应该会看到独自在音乐室谈着钢琴的哀愁美少女或美少年啊……」 「那是电影才会出现的情节。」 「chiho,果然还是找不到吗?」 「嗯……总之我们再努力一下吧。」 千穗说着说着,把乐谱收进袋中,准备结束今天的找人任务前往社团活动。就在此时。 「千穗!」 前方传来呼唤声,千穗一抬头看到的是市原铃音。她是千穗的同班同学,一起参加美术社,也是千穗现在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在找你耶,原来你在这啊?」 「啊,对不起。社团时间到了吧。」 「对啊,一起走吧!」 「嗯,走吧。」 「对了千穗,要展示的画你画好了吗?」 「还没,小铃你呢?」 「我也还没。根本连题材也还没决定……」 展示指的是美术社为了配合下周的教学参观,准备举办简单的校内展。 每位社团成员都至少要展出一幅作品。 「千穗你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吧?」 「算是吧。但是完全没进度……还停留在素描阶段,而且水墨画比想象中来得困难,感觉还要花一段时间。」 其实千穗预计展示的是水墨画。本来想说都跟白火学了才选择这个类型,但遗憾的是无法画得很好。 「是啊,果然还是很辛苦。而且最近爸妈好烦,兴致勃勃地跟我说『参观时间快到了吧?我们会去看你的画喔!』被这样一说,来不及画完可不行啊。」 「啊……啊哈哈。」 「千穗的妈妈也会来吧?」 「咦——」 千穗听到这个问题顿时陷入沉默。 「没有说一些有的没的吗?比如说看起来异常期待之类的。」 「没,我们家也不是这样……」 千穗有些犹豫地回答。事实上,千穗甚至连教学参观这件事都还没告知父母。虽然不是不想说,但因为秋人住院的关系,父母都很忙碌,所以她一直错过开口的机会。 「这样啊,你那样绝对比较轻松啦。」 千穗不自然地笑着。两人聊天的期间也来到美术教室门前。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让千穗 松了一口气。 (还是得要讲……) 无论如何,教学参观的事总不能都不对父母说。今天回家就简单地带过吧。 秋人感到十分郁闷。本来以为历经这么多次的住院经验,已经很习惯每天待在病房的生活。尽管如此,长时间独自处在冷冰冰的病房还是让人非常痛苦。 秋人想将窗户稍微打开而从床上起身。但就在开窗的瞬间,潮湿的梅雨空气吹进来,不舒服的感觉让秋人忍不住皱起脸。 如果能晚点再住院就好了。进入夏天的话,青草如茵,百花争艳,眼里望出去的风景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但现在却是恼人的梅雨季。从秋人住院至今,每天从病房看到的景色一成不变。不停歇的雨、沉重灰暗的天空、没有生气的草木、垂头丧气的花朵。让看的人也变得忧郁的这些景色,一点一滴地侵蚀着秋人的身心,在他心中种下阴暗的种子。 ——咚咚。 就在秋人沉浸在毫无意义的妄想之时,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秋人惊讶地抬起头。 「秋人,是妈妈喔。」 「啊,请进。」 虽然觉得感到一阵安心的自己真单纯,但有人造访这个几乎独自一人度过的空间,果然还是令人开心,更别说是家人。 「今天状况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觉得很好喔,今天发病也很快就缓和下来。」 秋人笑着回答母亲的询问。实际上却非如此。今天早上和上午,都有严重的发病,两次都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稳定住。 如果照实说,又会让母亲感到不安。这样一想,秋人就无法说出事实。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对了,今天妈妈去了学校喔。老师把上次的作业还给我,我拿给你喔,这里。」 秋人接过母亲拿出的纸张,确认上面的内容。 纸上打勾的部分很多,勾勾占了九成,几乎没有错误,老师也写着「做得很好」。 「秋人好厉害喔,这次也表现得很好呢。」 「……嗯,不过这是作业不是考试,分数其实不怎么重要。」 读书对秋人来说并非难事。即使不上课,自己念课本也几乎都能理解,住院期间很多的空闲时间都在念书。 「你看看,又说这种话。开心一点不是很好吗?」 「是喔,那下次考试拿到好分数我会试着开心一点。」 「嘻嘻,那我就期待啰……说到这里,老师还有交给我你下次要交的作业,我也要一起给你。」 回想起这件事的母亲再次翻找包包。 「咦,在哪里呢?」 但却似乎遍寻不着。母亲一面在大包包中四处翻找,一面歪头思考。 就在此时,突然有张纸从包包里掉了出来,落在秋人的病床上。秋人反射性地捡起,看着上面的文字。 「教学参观通知……?」 这是什么呢?学校另外发的吗? 正当这样想的时候,左上角的学校名称映入眼帘,那并非秋人的学校,而是姐姐千穗的高中名称。 「哎呀,混在一起了啊。」 「姐姐的高中要办教学参观吗?」 「嗯,好像是这星期五的样子。」 「这星期五……」 想到那天即将发生的事,秋人稍微低下头。 「这星期五是秋人上次的检查结果出炉的那天吧?这样的话……要去参加就有些困难啊……」 医院的探病时间是下午,但是通知上写着教学参观也是在下午进行。时间重叠的话,的确无法同时兼顾两边。 「千穗她这次难得自己告诉我们教学参观的事呢。」 「咦……自己说?」 听到这个意外的事实,秋人不禁睁大双眼。 「是啊。千穗的画会在美术社展示什么的,都是自己跟我们说的呢。我很开心,应该要去参加的……」 听到母亲的话,秋人心中涌上莫名的感受。 (这样啊……姐姐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姐姐对秋人来说,是经常被孤单束缚的存在。几乎不曾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也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她也几乎不曾主动接近他人。 但是这样的姐姐居然主动将教学参观的事告诉母亲,可见她也慢慢在改变吧。 改变的征兆在秋人住院前就出现了。一直以来她很少主动向家人搭话,现在不但主动开启话题,偶尔也会看到她的笑容。 所以只要继续保持下去,她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开朗活泼﹑迎向更美好的人生吧。但是—— (我却……成为姐姐的阻碍了吗?) 虽然姐姐比以前对家人敞开心房,但并非完全敞开。如果又承受压力,说不定心门又会再次关闭。 (那么,我——) 秋人慢慢吸口气,静静地说出一句话。 「——没关系。」 「咦?」 「没关系……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吧。」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母亲露出困惑的神情。秋人又说一次。 「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吧。我没关系的,检查结果我一个人也可以听。所以……妈妈你就去姐姐学校,去看看姐姐的画。」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只觉得现在不说,自责的念头会愈发加深。 「秋人……」 母亲愣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两边都是自己的儿女,却只能从中做出选择。 (可是如果这次不去,姐姐就会再次离我们远去……) 所以母亲这次必须要选择千穗,自己应该让步。 「但这次检查结果会决定你是不是要继续住院不是吗?这么重要的检查,妈妈应该要听个明白——」 「隔天也可以来啊。」 「是这样吗……」 「嗯,如果还是很担心,那天晚上可以打电话。好吗?」 秋人说完,母亲才终于点头。 「嗯……好吧。既然秋人你这么说,那我就去千穗的教学参观吧。」 「这样比较好,姐姐一定会很开心。」 秋人仿佛做最后确认般向母亲露出笑容。 「那妈妈差不多要回去啰。」 黄昏时分,待到探病时间结束的母亲起身说。 「嗯,姐姐的教学参观结束后,再告诉我感想喔。」 「我知道,秋人的检查结果也要告诉我喔,星期五妈妈会打电话。」 「当然,妈妈再见。」 「嗯嗯,明天见喔。」 母亲挥挥手,秋人笑着目送她消失在门后,接着——再次回到孤单的秋人在门前感到一阵虚脱,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 虽然是黄昏时分,外面却是一样的阴暗天空。那里没有让人心动的彩霞,也没有让人激动的美丽夕阳,只有无边无际的灰暗色调。 (啊啊……我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我居然说自己没关系,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 不过这的确是秋人的真心话,他十分挂念姐姐,不希望好不容易打开心房的她再度关闭心灵。 不过,想到自己依旧觉得不安。这次的检查毫无疑问地会是不好的结果。每天发病这么严重,次数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 所以要独自接受结果令人感到害怕。又要被宣告只有自己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恐惧感,让人难以承受。 (如果妈妈去参加教学参观,姐姐应该……会获得更多自信感吧。) 知道父母是关心自己的自 信感。好好被爱、被需要的自信感。只要千穗能获得她最不足的部分,也许就能更加抬头挺胸地活着。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觉得开心啊。) 明明为往前迈进的千穗感到开心,秋人却莫名怀抱着一股罪恶感。或许是面对确实用自己的双脚开始前进的姐姐,产生的羡慕与嫉妒感——这样一想的瞬间,秋人立刻停止这个念头。 (不行……!) 在想些什么啊,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我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一直都在麻烦姐姐,因为自己,她才把她自己束缚住,陷入痛苦的孤独中。所以秋人要忍耐这一切,必须如此。 (我给姐姐带来这么多的不幸,抱持这种想法的我真是太傲慢了!) 呼吸不知不觉地变得急促。秋人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调整呼吸却太迟,呼吸一旦变得紊乱就无法马上稳定下来。 「呼、呼……咳咳!」 身体差点掉到床下,秋人即时抓住病床的边缘。 「咳咳!咳咳、咳咳!呜、咳咳……!」 难道这是天谴吗?嫉妒因为自己而不幸的姐姐,才又开始发病的吗——渐渐褪色的思考中,秋人开始有了这样愚蠢的想法。 很快地,来到了教学参观这一天。 「……九世纪末,因为遣唐使的废止,唐朝文化影响渐渐减弱,被称为国风文化的文化在日本国内开始盛行。」 第五节课已经开始一段时间,教室内却还是不太平静。 今天是高中入学以来,第一次的教学参观日。撇开大家开不开心,学生们当然是情绪高涨。他们不时望向教室后方,彼此随性地聊着自己的父母来了没有。 「因此,除了原先贵族爱好的汉文之外,平假名文学就此诞生。」 担任班导师的国文老师一边继续上课,一边不时牵制着同学们的动静。但是同学们完全视而不见。 也许现在认真上课的只有自己吧。千穗认真地抄写黑板上的文字心想着。 千穗并不是故作镇静。只是心里明白期待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干脆不去在意。因为今天是秋人的检查报告出炉的日子,父亲要上班当然不能来,母亲一定是去秋人的医院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 千穗一面这样想一面望向窗外。 今天的雨势难得地大。不仅雨滴比平常大、雨声也比平时强。这不是静静落下的梅雨,而是初夏的暴雨。说起来,早上天气预报似乎也说因为梅雨锋面的影响,今天下豪雨的可能性很高。 千穗小声地叹口气,正想把视线转回讲台——就在这一瞬间,不可置信的光景出现在眼前,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骗人……) 就在眼神扫过的教室一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母亲静子。她用赞赏的眼神看着认真上课的千穗,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这里。 千穗无法动弹地盯着母亲的身影。 (为、为什么……?现在不是应该去秋人那里的时间吗……?) 本来应该是要觉得开心的情况,但是因为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态,惊讶胜于开心。 自从秋人再度住院,母亲每天不懈怠地去探病。而且今天还是检查结果出炉的重要日子。这次的结果会影响今后的治疗方针和秋人是否能出院,平时的母亲毫无疑问地会去医院。 (难道是检查结果出炉的日子改期了吗……?) 千穗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用力压抑自己莫名的期待。她才总算把这堂课上完。 「……没关系,就算来也一定很快就走了。不可能还来看展。」 第五、六节课结束的放学后,千穗立刻前往展示作品的艺术楼走廊。接着与其他等候父母前来的美术社成员一起,将自己拙劣的水墨画贴在展示用的板子上。 但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好几次都差点被图钉刺到手。这些都是因为方才的母亲身影。 「反正现在就要去秋人的医院了,都这个时间——」 就在千穗自言自语的时候。 「千穗,自言自语很奇怪喔?」 「咦——呜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千穗跌坐在地,叫声也不是平常可爱的嗓音,而是发自内心的惊讶喊叫。 「什、什、什、什么——?」 「嘻嘻,冷静一下啊,千穗。」 她握起跌坐在地的千穗手腕,温柔地想扶她起来。那果然就是刚刚参加教学参观的母亲。 「为、为什么妈妈……?」 「你怎么问为什么啊?」 面对站起来马上丢出问题的千穗,母亲露出好笑的神情。看起来是因为千穗慌张的样子很有趣。 「千穗对不起,以前常常不能来参加教学参观,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很想来。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看到千穗认真上课的样子呢。平常就是那么认真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很正常吧……」 「嘻嘻,但是妈妈觉得很放心。」 「嗯……嗯。」 「千穗的作品是这一张吗?」 母亲突然转移视线,指着刚刚千穗贴的那幅画。千穗反射性地用双手遮挡,同时吐槽自己挡了又如何……不情愿地把手拿开。 「对……画得很糟吧。」 「怎么会呢?感觉到你非常努力,是一幅很好的画呢。」 还不如直接了当地说画得很烂,莫名的称赞反而让千穗感到浑身不对劲。 「但是,你会画水墨画了啊。这也是在社团学的吗?」 「不是,虽然有些学长会自己画,但社团并没有教这个。」 「这样啊?自学就画得这么好?」 「那个……这不是在社团,而是我在图书馆学的。」 「图书馆?」 「其实常来图书馆的人当中……有一位非常会画画的人。那个人的专长是水墨画,所以我才请他教我。」 千穗把事情说明得十分合情合理,而且家人本来就知道千穗常常去图书馆的事。当然没有告诉他们那不是一间普通的图书馆。 「喔……是这样啊。那得要好好谢谢那位喔。」 「嗯,当然啰,我一直很感谢他。」 「嘻嘻,这样啊。」 也许是因为千穗有了一位值得信赖的人而感到开心,母亲脸上浮现安心的微笑。千穗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不自在,赶紧转换话题。 「比起这个,我也有想问妈妈的事。」 「什么?」 「妈妈为什么会来呢?今天不是秋人的检查结果出炉的日子吗?」 当千穗把从刚才一直很在意的疑问说出口,母亲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 「是啊,但其实是秋人跟我说的。」 「咦……秋人?怎么回事……?」 「其实……上次我去探病的时候,提到千穗教学参观的事。结果秋人自己跟我说,他没关系的,要我来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来看姐姐的画。」 刹那间,千穗一动也不动。 「那孩子好像很有罪恶感吧。」 对于无法理解状况的千穗,母亲继续说。 「他很清楚千穗因为自己而受伤、也给千穗带来很多困扰。所以再也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 这应该是一位母亲多年来观察儿子的心得吧。 「骗人……」 第一次听说的事实让千穗怀疑是自己听错。 (秋人对我抱着罪恶感……) 所谓晴天霹雳就是用在 这种状况下吧。意料之外,无法欣然接受的事实。 (这种事……我竟然一无所知……) 原本千穗以为秋人对自己毫不在意。因为千穗未曾从秋人口中听过他关心或担心自己的话语。 不——在这之前,千穗与秋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即使曾经透过父母亲间接说过话,但几乎没有两人单独对话的经验。 正因为这样的关系,与其说是罪恶感,不如说千穗长时间认为弟弟对自己没有兴趣,对这样阴沉的姐姐没有丝毫想法。 (不、不是吗……?) 当千穗想到这一步,忽然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实。 (这么说来,那孩子……甚至没有对我生过气……?) 千穗一直认为是秋人害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虽然个性内向的千穗没有大声表达过意见,但是对待家人的冷淡态度,已把怒气和烦躁表露无遗。 但仔细想想,秋人呢? 千穗认真地回想,她从来没有看过秋人生气或大吼大叫的样子,甚至是不开心的样子,哭哭啼啼的样子也没有看过。即使是再次住院之前也保持一贯的冷静。 (我之前认为只是因为那孩子很乖……)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如果不是这样——) 就在千穗陷入思考之时。 突然有两个身影向千穗他们靠近搭话。 「这里这里,这位就是千穗!千穗,这是我妈妈!」 「我说铃音,你不要一直拉我。」 走近的是铃音与她的母亲。铃音的母亲和铃音一样有着猫般的闪亮双眼,五官分明。 「啊,这不是绫城太太吗!恳亲会是不是快要开始啦?」 看来铃音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早已认识,铃音母亲的口气感觉很亲近。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母亲却有些讶异。 「恳亲会?」 「对啊!参观完社团之后不是在各自班上举办吗?」 「……咦?」 母亲皱着眉看着千穗。千穗瞬间愣住,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好像有事情没跟母亲提—— 「我、我好像没有把恳亲会的单子给你……」 「千、千穗……!」 母亲失望地垂下肩。但是千穗万万没想到母亲真的会来参加教学参观,因为不确定会不会来,所以就认为不需要告诉她恳亲会的事。 「那个……那是一定要参加的吗?」 母亲问铃音的母亲。 「我也不是很清楚……单子上是说请尽量参加……」 「……果然是这样啊。」 如果没有参加教学参观也就罢了,参加教学参观却没有出席恳亲会,旁人看来可能观感不太好。而且这里又是个乡下小镇,还是尽量与大家保持良好关系比较好。 「绫城太太接下来有事吗?我可以帮你跟老师说一声——」 「没有,今天不去也没关系的。只是想去我小儿子的医院一趟……」 母亲果然没有完全放弃去找秋人。 不过医院几乎每天都去,也不是非去不可的要事。母亲心里也明白吧,她不发一语思考着。 (怎么办……) 千穗也在旁边想着,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告知母亲恳亲会的事才造成这种状况,这份责任感促使她采取行动。 现在是四点二十分,现在开始收拾展示品,把展示板物归原处后,今天的社团活动就告一段落,四点四十分左右就能从学校离开。 换句话说——距离探病时间的晚上七点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妈妈,我去看秋人吧。」 千穗喃喃地冒出这句话,母亲无言地睁大双眼。 「要带去的东西也都交给我吧。」 母亲手上除了普通的手提袋,还有一个大型托特包。恐怕是要带去医院的物品。 「但是,千穗……」 母亲想都没想过千穗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千穗也一样,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是因为……刚刚秋人说的话。) 方才秋人对千穗怀抱着罪恶感的事。千穗听到的当下,心想着也许自己一直以来什么都看不见,同时也认为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 「没关系的。我也……有话想跟秋人说。」 千穗走近踌躇的母亲,硬是把托特包取走。 「所以妈妈就去参加恳亲会吧。」 「……我知道了。」 母亲终于点点头,接着千穗很快地把展示会收拾好,走出学校等着公车。外头的雨势又更大了。 「chiho,你现在到底要去哪啊……?」 坐在公车上看着外头的雨景,突然从包包中传来话声。千穗这才想起她完全把里见忘得一干二净。今天千穗也把他的乐谱放在包包里。 千穗把包包的拉链稍微拉开一些,对着讶异的里见说。 「我还没跟你说,其实今天要去我弟弟的医院。」 「什么?弟弟?你有弟弟吗?待在医院是身体不好吗?」 「嗯嗯,没错。呼吸器官有些问题,从小就常常住院。也不太能够出门,总是待在家里或医院。一整年上学的时间可能也没有超过半年吧。」 「这样啊……真可怜。」 千穗皱起眉头,里见口中的可怜让她感到不太对劲。 从以前到现在,千穗一次也不觉得秋人可怜或值得同情。秋人身边总有父母的陪伴,其他亲戚总是担心他的健康状况。历任班导师对无法按时上学却成绩优秀的他,也是赞誉有加。他总是得到周遭人们的诸多关心。 所以不可能会觉得弟弟可怜,几乎没有人挂念的自己反而才是真的值得怜悯。 但是现在重新想想,真的是如此吗? 对一般大众而言,体弱多病的秋人才称作可怜。不管本人是否乐意接受,多数人对他都抱持这样的想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是事实。不但外出的时间极少,也没有办法和同年的朋友一同玩耍,很难说他是幸福的孩子。 (我……以为秋人从不抱怨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千穗想起方才思考到一半的事。听到是秋人要母亲来参加教学参观,而且他一直对自己怀抱罪恶感,千穗就开始想着。 秋人不曾对自己的遭遇吐露怨言,也不曾责怪身边的人。总是默默承受,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父母亲则是乖巧听话,对千穗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所以千穗未曾怀疑,其实他或许也有诸多不满的情绪。 (妈妈说秋人对我有罪恶感。) 所以秋人才让母亲来参加千穗的学校活动。如果只是刚好这么一次,如果只是秋人临时起意,那千穗也不会在意。 但是——如果并非如此。 难道他多年以来都在看千穗和父母的脸色吗? (那孩子……一直吞忍自己真正的想法……?) 当千穗想到这里,背后感到一阵颤抖。 「得加紧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从以前到现在对弟弟的事情毫不关心,现在却蓦地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怖。 两手紧紧握住的千穗,在公车终于抵达医院门口时,抱着母亲转交的大包包匆忙地往秋人的病房跑去。 不过当电梯抵达四楼,敲门走进病房时,却不见秋人的踪影。空空如也的床上,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对了……今天是知道检查结果的日子。」 回想起来的千穗喃喃自语。现在可能正在听检查的结 果吧。 千穗先把包包放下,将母亲的托特包和自己的书包随意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拿出手帕擦拭额头。 「哎呀,弟弟不在吗?」 「嗯,但应该很快会回来……我先去泡个茶好了……」 心情十分沉重。每一个脚步都伴随着心跳声,心脏仿佛要破裂一般。即使如此,秋人还是向走廊前方走着。接着终于来到指定的房间,他把手放在胸口,轻轻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好意思。」 打开门,医疗机器和药剂混合的气味扑鼻而来,医生已经坐在那里,夹杂白发约六十岁的医生一看到秋人,用惊讶的语气问道: 「请坐,今天妈妈没有来吗?」 「今天妈妈有点事,所以只有我。」 「这样啊。」 医生看起来没有特别在意,他取出资料开始说明检查结果。 「首先是检查结果……病情似乎没有好转。」 医生开口的瞬间,秋人紧紧握住拳头。 「光检查一如往常没有异常,应该没有影响到肺部。但是呼吸机能不见改善。气管的发炎也还没有转好。」 「……是。」 「医院的过敏原相对较少,恐怕是心理上的问题。秋人,你最近好像睡得不好吧?」 「……是。」 「这样啊……总之接下来还是要继续住院一段时间。」 突然,心脏变得沉重。喉咙同时变得十分紧绷。秋人一时喘不过气来,下一个瞬间开始严重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秋人!」 医生冲到秋人身边,旁边待命的护士也开始做紧急处理的准备。 但是秋人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只有医生刚刚说的「还是要继续住院一段时间」不断盘旋在脑海。 接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秋人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就像是为医生刚刚所说的不见好转做了最好的证明。 (我……结果还是一直在同样的房间望着天空。) 终于回到病房的秋人感到前途茫茫。 当听到家人为了让他休养身体,决定举家搬迁到乡下时,他感到非常惊讶。从小住在都市的他对乡下毫无所知,而且这样体弱多病的自己怎么可能和朝气蓬勃的乡下小孩亲近。 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生活很有趣。空气不但好,大自然的风景也很新鲜。学校同学也都非常友善,只要秋人分享都市的事情,大家都会兴致高昂地註意听。 所以——秋人开始期待与他们一同渡过愉快的中学生活。 (到头来,不是一样吗……继续下去的话!) 难得搬来这里,病情却依旧无法好转。而且秋人心里明白搬家给家人带来困扰,也无法吐露自己的心声。 (但是我连对现状的不满都说不出口……!) 这时姐姐的脸孔又出现在脑海。绝不能遗忘因为自己感到辛苦的姐姐。而且绝不能被姐姐知道,自己正诅咒着这样的现况,其实自己陷入想一死了之的绝望之中。 如果被姐姐发现,她一定会咒骂自己所承担的一切吧。 (为什么……我明明如此痛苦……!) 内心的思绪差一点变成言语。 秋人努力想压抑而用双手捂住嘴巴——瞬间秋人忽然註意到床边的书包、书包里面可以看到的一本书。 (书……?那是……) 秋人莫名地被那本书吸引,忍不住想伸手去拿——最后他从包包里抽出那本书翻了翻。 「……憾……?」 看到这一个字的刹那,内心冉冉升起一团黑色火焰。 从陶壶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让鼻子有些搔痒感。千穗一面对自己今天泡的红茶感到很满意,一面端着放上茶壶的托盘。秋人应该差不多回到病房了吧。千穗想着想着,推开病房的门。 但是秋人却不在那里。眼前是与刚才相同的单调白色空间。只有千穗带来的两个包包还在床边椅子上—— 「咦……?」 不过当千穗的视线望向包包,却发现一件事。 「乐谱……不见了?」 千穗喃喃自语着开始翻找,为什么没看到放在包包里的里见乐谱呢? 「我确定有放在包包里吧……」 自己确实是随身带着乐谱,刚才也在公车上说过话,到这间病房之后也说过话啊。现在不见了的话代表—— 「难道,秋人……曾经回来过?」 回来的秋人把乐谱带走才能解释现在的状况。但是如果是这样又会产生另一个疑问,为什么秋人要这样做呢? 「乐谱以外的东西都还好端端地在这里……」 课本、笔记本、笔袋和便当盒等等其他物品一样也不少,只有里见的乐谱消失踪影。虽然也不排除是其他人偷溜进来把乐谱偷走,但即使如此,实在很难想象谁会专程来偷这么古老的一本乐谱。 「嗯……那可不是普通的乐谱啊……」 撇开到底是谁把乐谱带走,书妖依附的书总是与众不同的。不知会在何时何地与某人产生共鸣,千穗尽可能不想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先去找秋人吧,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孩子拿走的……不管怎么说,里见现在一定也很苦恼——」 但就在千穗说着秋人与里见的名字之时。 「咦——等一下……?」 感觉就像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突然被串了起来。 秋人对千穗怀抱的罪恶感。他一直以来可能都在压抑自己的推测。他在一般人眼里是可怜少年的事实。他所承受的不满与不安。病房中消失的《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还有——乐谱所收录的乐曲(憾)中所蕴含,泷的激昂思绪。仿佛怨恨全世界的激烈情感。 就像是一切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必然,以及命运般的相遇。 (该不会——) 思考的同时,不知为何心跳的律动愈来愈快。 坐立难安的千穗从病房向外跑去。 看着医院海报上写着「请勿在走廊奔跑」的字眼,千穗奔驰在医院通道上。偶尔会遇见用惊讶眼光盯着自己看的病患和护士,但现在都无暇在意。 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现在必须立刻赶到秋人身边。 (那孩子一定是发现而且……看了乐谱。) 千穗跟着自己的直觉登上医院的长长楼梯。 (那首曲子——(憾)……) 对啊,第一次从里见那里听到(憾)这首曲子的背景时,为什么完全没有查觉到呢?那首曲子蕴含对病魔的憎恨、对自身前途的担忧,正是秋人会有的情绪啊。 (那孩子绝对知道了……那首曲子中蕴藏的情感。) 当千穗终于来到最高楼层八楼的瞬间。 突然从某处传来激昂的旋律,千穗霎时挺直身躯。 (这是……) 好一段时间,千穗静静地杵在楼梯间。 过不久才慢慢回过神,一步步往上走去。 走到最上方,最高楼层的空间映入眼帘。 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一道光芒,将窗外染成雪白。 而在那道白光中,浮现出一名少年的剪影。少年坐在大窗旁的钢琴前,专註地敲打着眼前的键盘。 对——不是弹奏,而是敲打。 仿佛在表达自己的愤怒、诅咒自己的不幸、打从心底遗憾自己被截断的前途。激烈、高昂、鲜明而绝望。 表现出(憾)这首与他的心境恰巧一致的曲子。 「啊 ……秋人……」 初次听到的演奏让千穗全身颤抖。 很难想象这与千穗弹奏的是同一首曲子。 那是里见曾说过他心中理想的演奏。 从内心迸发的激烈情感,用全身去碰撞。那里没有所谓的情调、调和。从艺术的观点来评断是不合格的、利己、肤浅又不入流的演奏。 但只有这样才能看出他真正的心声。 不是若无其事的笑容,而是他最原始的本性。恐怕是来自对千穗的罪恶感,长久以来被孤独所束缚的心里话。一切的一切都在曲子中。 (我果然完全不了解……!这孩子真正的心情!) 粗暴的演奏中呈现的是无可奈何的愤怒与痛苦。 对体弱多病的自己感到愤怒、对折磨自己的病魔感到愤怒、因为生病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活着的愤怒、给家人带来困扰的痛苦、因为给家人添麻烦有苦也说不出的痛苦。还有——在意姐姐的心情而让自己动弹不得的痛苦。 这些情绪在这个瞬间,千穗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于此同时,眼眶里流出某种温热的东西。 为什么到今天都丝毫没有察觉、没有发现呢? 秋人一定为了千穗感到非常痛苦。 就如同千穗因为秋人感到辛苦,他同样因为在意千穗的感受而陷入痛苦中。如此强烈。 (这孩子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命运!) 秋人恐怕是太过纤细、太过聪明,所以深切理解周遭人所背负的痛苦。为了不加深他人的痛苦,他选择自己默默忍受。 (只是不想麻烦我们,不想被我们发现罢了!) 所以如果没有人发现这个事实帮他一把,他将永远是一个不幸的少年。 (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他……!) 身为姐姐的自己,比他年长三岁,千穗却一直不成熟地埋怨、嫉妒弟弟。真正应该埋怨的根本不是秋人,应该是缠着他的病魔,千穗却搞错对象埋怨至今。 曲子的主要部分和中间部分结束,演奏再度回到主要部分。 更添悲痛色彩的旋律,高昂地进入结尾。 紧张感愈来愈强烈,经过仿佛要让一切爆炸,冲击性十足的纯八度音律,终于是将力量完全解放般的连续和音,乐曲迎来尾声。 接着,在最后和音余韵绕梁时,秋人的手指离开键盘——他重重从椅子摔落,差点撞到地板。 「秋人……!」 千穗反射性地靠近那弱小的身躯,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秋人。秋人倒卧在千穗的手臂上。 像是暴风雨过后,所有声音恢复宁静。 秋人好比是将心中所有的遗憾一次解放,脸上浮出静静的微笑——就这样失去意识。 但是秋人的表情虽然平静,脸色却一片苍白,看起来甚至没有了呼吸。非常担心的千穗摇晃着不发一语的秋人身驱。 「秋人……!秋人!」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人影。回头一看,里见也和千穗一样低头看着秋人并喃喃说着: 「糟了……精神消耗过于激烈,恐怕是放出过多情感。」 「什么……」 听见里见所说,千穗脸上失去血色。 「chiho,继续呼唤他。要把他放出去的意识呼唤回来。这样他一定会回来的。快点开始吧!」 「……我知道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详细状况,但千穗反射性地点头后,立刻接着再回头面对秋人,抱起他瘫软的身躯。 「秋人、秋人!」 千穗摇晃着手中秋人弱小的身体,持续地呼唤着他。 「秋人!我说秋人、秋人……!」 秋人依然表情平静地紧闭双眼。看着这样的他,千穗忍不住想向他道歉。 「秋人,对不起……!这么久了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千穗用颤抖的手摸摸秋人的头。 「我明明是你的姐姐……连担心你都没有……!对不起,总是只顾自己……!早知道我应该要好好地看着你才是……!」 后悔之情溢于言表,化成泪水一涌而出。 「我应该要关心你平常都在想些什么……!我应该要问问你内心的想……!」 如果可以被原谅的话,绝不会让这些仅止于后悔。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关心秋人,成为他的支柱。 「拜托你秋人,回来吧……!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你不闻不问……我希望今后可以从你的口中听到你的想法……拜托快回来吧!」 咳,秋人口中出现微弱的气息。 千穗急忙看着秋人,观察他的状况。结果到刚才为止都像停止呼吸的秋人,胸口开始有些微起伏,也开始有微弱的呼吸。 「秋人……?」 千穗摸着秋人的脸颊再次呼唤。这时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原来是里见看着秋人,露出紧张的神色。 「chiho,就是这样!现在开始我也帮点忙吧!」 「咦……!」 说着说着,里见也跪在秋人身边,把搞不清楚状况的千穗晾在一旁,他轻轻握着秋人的下巴说道: 「与感谢之意一同送出我的灵力!如果他是与我共鸣之人,一定可以接收得到!」 接着里见把脸对着秋人脸部正上方,吹了口气。结果里见的气息带着金色光芒进入秋人口中,光芒通过喉咙后消失了。 于此同时,秋人开始发出咳嗽声。咳了几下后,他的呼吸渐趋平稳。本来苍白的脸色也缓缓地恢复红润。 「秋人?」 「啊啊……!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呢!」 「真的吗……?」 「是啊,因为消耗太多精神,要完全苏醒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 「太好了……!」 「因为你努力呼唤的缘故,再加上我的灵力有效发挥啦。」 「灵力?刚才那道金色光芒吗?」 「是的。我把灵力吹进他的体内。所以给他带来活力。他现在虽然还在生病,但灵力对病情应该也有效。可以提高自然治愈能力。」 「这样啊……谢谢你,里见。」 「不不,该道谢的应该是我。总之现在让他好好休息。」 「嗯嗯,是啊——」 这时千穗突然发现里见的黑色双眸湿湿的。 「里见……你在哭吗?」 里见点点头起身,用修长的手指轻抚键盘。 「……哈哈,好像是呢。心情感到……很感激。一想到这就是我所追求的演奏,就怎么样也无法压抑。」 「那么,你的心愿实现了吗?」 「嗯嗯,托他的福。他的演奏让人无话可说啊。激烈、孤独、可怕的绝望——一场仿佛震撼灵魂的演奏。」 「这么说来,是你和他产生共鸣……?」 「……是的。他的遗憾到达极限的瞬间,在他孤独的内心与纤细的感性之外,我补足了他的技术。所以他才能演奏出那首曲子。即使他本来没有那样的技术。」 「这样啊……」 「等他醒来,我得好好向他道谢。谢谢他完成我的心愿……谢谢他让我听到一场完美的演奏。」 「嗯嗯……等他醒过来。」 千穗的脸色又变得凝重,里见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别担心,虽然刚才akito(註:註:akito 绫城秋人的英文发音。)的样子让你很不安,但那是没有必要的。反而应该要觉得高兴。」 所谓刚刚的样子指的应 第二章 初夏的幻影 被拉着来到树荫处的她,眼前一棵茂盛的桐树矗立在河畔,绣球花紧邻河水,盛开在断垣残壁的内外两侧,少年终于在这座老宅停下脚步。她喘了口气。 少年毫不犹豫地俯身向河,将手上冰块被碳粉染黑的部分放进河水中冲洗。 手掌上的冰块清澈透明,水珠一滴滴地落下,随着时间而消失,最后变得与豆子一般大小,仿佛水晶般晶莹剔透,连一丁点的污渍也没有。 泉镜花《柳筥》(绣球花) 梅雨季也接近尾声的七月上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但梅雨忧郁的气息依然存在,时光静静地流过。 半干的薄墨、带点紫色的色调中飘散着墨水的淡淡香气。 顺着这股香味往旁边一看,正在动笔的一张男人侧脸映入眼帘。 白鱼般的肌肤、玻璃般的琥珀色眼眸、头上的金色耳朵。拥有非人容貌的这名男子俊美妖娆,迷人的丰采让看着他的人精神恍惚。 虽然他具有吸引人的特质,却也有着相互矛盾的另一面。就像飘散在空气中的墨香一样孤独、冷淡,立刻把人一脚踢开的黑暗面。 约莫三个月前的某个春日,托千穗的福才免于消失的他,当时的阴暗性格依旧不减。仿佛是在强调不可能救赎他的全部,身上残留着一层无法消灭的阴影。 「我说狐狸,你还是不学乖,净画一些枯木是吧?」 突然上方冒出悠哉的嗓音,白火手中的画笔顿时停止。当千穗与白火同时抬头,只看到里见耸耸肩。 「……有事吗?里见。别来打扰我。」 「你是说这是你和chiho的宝贵时间是吗?」 「不是。我指的是让千穗的画画功力更上层楼的时间。」 最近,白火与千穗的相处时间都被画画的练习占满,今天也不例外,现在已经练习约三十分钟了。 「你是说chiho啊……但从刚才就一直是你在画啊。」 里见指着地上散乱的纸张说。 「这是范例,我先示范再让千穗画。」 「原来是这样啊。随你便吧。比起这个,我想说的是,狐狸你到底要画这种毫无魅力的画到什么时候啊。」 近日,里见偶尔会调侃白火的画。而且大部分针对他作画的题材。 「我替你感到可惜,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 「好歹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很没有礼貌耶。」 白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反驳,里见并没有回答。 「听好了狐狸,这里难得有位美少女喔?而且如此惹人怜爱又坚强。」 里见说着指向千穗。千穗忽然一阵不自在,动了动身子。 「可是狐狸你却净画些平淡的草木。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又是你那奇怪的嗜好吗……」 「不是喔,我都是在说你。听好,我是为了身为男人的你着想啊。你实在太过孤单,你自己就像是一棵枯木,一副失去生气的鬼样子。」 「……你这人真是失礼到令人吃惊。」 「狐狸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能更加发光发热。所以为了你好,要不要试着把chiho当模特儿画画看?」 对于这项唐突的提案,白火感到迟疑,千穗也一样嘴巴开开盯着里见。 「其实我啊,并不讨厌你的画。不过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朴素。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画的美人图。」 接下来的沉默仿佛反映着「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千穗与白火都不发一语,但已经感受到彼此困惑的心情。 不过这对千穗来说并不排斥。千穗从以前就很喜欢白火的画,因此才请白火教她。如果能成为白火画笔下的模特儿,虽然有些害羞但绝对是令人开心的事。 但是白火叹了口气,带着抱歉的口吻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我拒绝。」 「为何?」 「我无法画人物画。」 「是这样?」 「嗯,与其说是无法,不如说是没有经验吧。也从未练习过,恐怕画出来的成果会惨不忍睹。我不能让千穗当模特儿还出糗,所以请容我拒绝。」 「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虽然很可惜。」 说完,里见哼着奇妙的旋律随兴地走了。 和白火两个人留在等候室的千穗不知不觉陷入沉默。 千穗并不是觉得受伤,也不是特别想让白火画自己,如果白火真的不会画人物,那么责备他也无济于事。这个提案本来就是里见个人的主意,即使没有实现,也绝对没有人会因此受伤——话虽如此。 为什么内心会如此躁动不安呢? (我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会往坏处想。) 自从上次白火的「监护人」发言以来,千穗内心一直疑神疑鬼的,所以白火的一举手一投足对现在的千穗来说,都是纠结与焦躁的来源。 「千穗啊,别露出那种表情。如果因为我感到受伤,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会画人物画。」 「我没有在意啊。」 内心明明很在意,说着却撇过头去的千穗是故意跟白火耍脾气吧。千穗也对总是这样撒娇的自己感到很生气。 「拜托你别撇过头去好吗。」 白火转向千穗视线的前方,伸手捧着千穗的脸颊,让千穗不能再将视线转开。 「看这里吧,和平常笑得一样可爱好吗?」 正对着他的笑容,根本让人无力抗拒。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千穗又是一股不甘心。 (……真是的,怎么样也看不腻的美丽笑容。) 虽然没有兴趣评断他人的美丑,美丽的事物还是很讨人喜欢。更何况白火的笑容,即使是常看的千穗每每见到也为之倾倒。 「那个……千穗?」 一直被千穗盯着看的白火歪着头感到困惑,千穗才慌忙地把视线转到地上。 「没、没事啦。」 「唉……」 从那之后又经过了好几天,千穗的心情却怎么样都好不起来。 明明知道频频叹气让自己无法专心打扫,叹息声却怎么样都止不住,难不成自己是偷懒鬼——千穗一面想着,一面拿着扫帚扫着黑檀木书架的缝隙。 「千穗你怎么一直在叹气啊,有什么好事吗?」 「啊……桔梗。」 书架间出现一位盯着自己看的美女身影,是桔梗。在众多我行我素的书妖中,她是其中一位能好好谈话的对象。今天的她穿着初夏风格的清爽蓝色和服,看来有些慵懒地靠着椅背。 「叹气怎么说是好事呢?」 不应该是相反吗?内心这样想的千穗不由得疑惑,桔梗细瘦的手指轻触双唇,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微笑。优雅的举动让身为女生的千穗也不禁看得入神。 「嘻嘻,这不是很明显吗?像千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叹气,多半不是坏事是好事啊。」 「是这样的吗……?」 「没错,就算现在是坏事,之后大多都会变成好事。恋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咦?」 瞬间,以为自己听错的千穗顿时愣住。 「你指的是,那个……谈恋爱的『恋爱』这两个字吗?」 千穗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划,桔梗点头称是。 「对啊,千穗你的问题还真有趣。」 「不是这样的桔梗,完全不是这样的。」 有些支支吾吾的千穗急忙否认,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时会出现恋爱这个单字,但是很明显地与现在的千穗 毫不相干。 「和恋爱没有关系,完全无关。」 「是吗?」 「是的,真的不是这样。」 看到千穗一个劲儿不断否认,桔梗仿佛觉得有趣而轻笑。 「奇怪耶,千穗叹气的样子在我眼里看到的是这样啊,就像是个不知道该如何抓住冷淡男人的女人。」 「咦咦咦咦……?」 一头雾水的千穗往后退了一步,背后刚好撞到书架。 「不不,绝对不是。」 「嘻嘻嘻……千穗,你今天异常固执呢。」 「桔梗,别太欺负可怜的千穗啊。」 这时,耳边传来的沉稳嗓音加入两人的对话。 千穗与桔梗同时抬头,站在那里的是脸上挂着微笑的苇田。 「啊……苇田先生!您来了吗?」 千穗边在心中埋怨怎么会好巧不巧地在此时出现,边说着。 「啊啊,抱歉。变成我在偷听了呢,哈哈哈。」 「哈哈哈,这……」 面对老实承认自己偷听的苇田,千穗显得垂头丧气。 「这不是善郎吗,今天有什么事吗?」 桔梗用眼角余光看向千穗问。千穗之前听到时也十分惊讶,称呼苇田为「善郎」的桔梗果然有两把刷子。 「嗯嗯,今天是来拿书的。」 「来拿书……又是整理书吗?」 此时,听到苇田回答的桔梗眉头微微皱起。 「是这样没错。」 「那你今天要拿走哪一本?」 「今天……拿这一本。」 苇田走近书架,抽出其中一本书。桔梗的眼神仿佛要把书看穿一般,突然像发现什么事一样全身僵硬。 「那是……」 看着苇田抽出的书,桔梗脸上同时浮现出讶异与悲伤的神色。千穗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内幕。 「……那孩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嗯,虽然还能感受些许妖力……但只是时间问题吧。」 桔梗听完陷入沉默。苇田拿着书往阅览室走去。 (消失……?) 听完两人对话的千穗愣了一阵,莫名感到非常在意,拿着扫帚追在苇田身后。 以前,千穗曾经好奇地问过苇田几个关于图书馆的问题。其中一题是:「我知道馆里的书是因为有书妖凭依,被其他图书馆送过来的,那么偶尔被送走的又是什么样的书呢?」 对于这个问题,苇田回答「书妖消失的书」。换句话说,书妖依附的书会被送到玉响图书馆,书妖消失时,这本书又会被送回原来的图书馆。 对书妖而言,消失即是死亡。所以刚才苇田手中那本书的书妖,现正濒临死亡吧。他们的死实在太过无声无息,让千穗内心感到一阵痛楚。 「那个,苇田先生。」 刚刚的书被苇田放在柜台,他的脸面向电脑萤幕,听到千穗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千穗啊,怎么了?」 「那本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千穗手指着刚刚的书,苇田点点头。 光是伸手触摸都让千穗感到紧张,她拿起那本老旧的书翻了翻。但是——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因为经常相处,千穗最近对书妖的存在也变得比较敏感,但仍然毫无感觉。 「是真的……」 「不过这可不是完全消失喔。」 在方才的交谈中,他似乎有提到还能感受些许灵力。 「但只是时间问题吧……?」 「嗯,也许。」 「也许?」 「对,也许。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其他书妖的话明明早就消失了,但她却还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啊。」 「咦……」 「力量本身已经渐渐衰弱。但是……仿佛是想紧紧抓住这最后一口气,她非常努力地在边缘撑着。希望自己不要消失,可以说异常执着。」 当然书妖不可能自愿消失,即使想苟延残喘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从苇田的口气中可以感觉这个状况不寻常。 「话虽如此,再怎么执着也只能再撑几天了吧。所以现在我正在处理把书送回原馆的手续。」 「是这样啊……」 千穗感到非常心酸。无人知晓地消失,连和同伴道别都不被允许,只剩下书本的空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有人凭吊。 (她到底为什么不想消失呢?) 千穗阖上书本,轻抚封面。或许有什么强烈的理由,想再次来到外面的世界,或是想用自己的双脚行走。 不过,真相再也无法得知。 「……谢谢,书还您。」 「嗯嗯。」 苇田接过书后收进柜台的抽屉。 ——喀啷、喀啷。 就在此时,玄关的钟响了起来,脚步声渐渐靠近,某个人走进馆内。千穗与苇田同时转身。 淡淡的鲜红夕阳为背景,逆光形成的剪影。那是一位约莫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背着后背包,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乱糟糟的头发和随意生长的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随兴的旅人。 「那个——你好。」 语调与外表不同,有种莫名的悠哉感。 「您好,欢迎光临。」 苇田打了招呼挥手示意,男子也轻轻点头走上前。 「这里是图书馆吗?」 「嗯,是的。您是在旅行吗?」 「是的,正是如此。利用休假一个人悠闲旅行。」 「难得有人到这附近旅行,您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吗?」 苇田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这一带是没有什么观光资源的乡下地方。虽然深山里有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境小温泉,除此之外,千穗从来没听说过任何有趣的景点。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的旅人。 「硬要说的话,要看的就是这一带吧。」 「这一带?」 「是的。其实我以前曾经住过这里。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当我还小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呢。」 千穗与苇田这才理解而点点头。对一般人来说这里鸟不生蛋,但如果是有地缘关系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原来是这样啊。久违的来访啊。」 「嗯,可以这么说。虽然一直想回来看看,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实在没有机会。」 「那今天是有什么契机吗?」 「这个嘛——」 男子撇开视线,似乎很懊恼该如何回答,眉头出现皱折。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有一种不回来不行的感觉。」 「不回来不行?」 「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怎么说呢,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我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觉得不回来不行。」 苇田沉稳地点点头后,脸上浮现笑容。 「是这样啊。那么,幸好您终于来了呢。有看到令人怀念的事物吗?」 「嗯,以前旧家附近的河川、空地、商店街等等。很有趣呢,物换星移的感觉……啊,但是……」 男子的音调忽然提高。 「这件事令我非常惊讶,有个地方完全没变。」 「完全没变的地方?」 「那是一座神社,以前小学上下学的时候常常经过。当时觉得真是一座美丽的神社,但是刚刚去的时候,发现完全没有变化,让我十分讶异。」 「嗯…… ?」 苇田听到男子的话,眉头稍稍皱起。 「像是神社木材的感觉、鸟居的氛围、神社内的气氛什么的……啊,还有花也开得很漂亮。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不知道是谁把花种得这么好。绣球花真的是绽放得很美呢。」 「这样啊,请问那座神社在哪里呢?」 「离这里很近,走路大概十分钟。这里出去不是有一条很宽的斜坡吗,就在走下斜坡处的附近。」 「嗯……有这样一座神社啊。」 苇田显得很吃惊地点头。附近有这么漂亮的神社,千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对啊,然后当我从神社走回来,途中就发现这座图书馆,所以才顺道过来看看。这里似乎也是个有趣的地方。」 「哎呀,您喜欢吗?」 「是的,我也许也知道这里。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小时候应该曾经来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到馆内参观吗?」 「当然当然。请您随意参观。距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 「谢谢,那就打扰了。」 男子行礼后往阅览室的方向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待他离开后,千穗与苇田两人面面相觑。 「这附近有神社吗?」 千穗一问,苇田皱眉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有是有,但是我记忆中,他说的那一带几乎都是破旧的古老神社才对。」 「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对周边土地可说是非常熟悉的苇田,难道也有弄错的时候吗?还是刚刚那位男子有什么误会呢? 「也许是那座神社有问题,或是他眼中看到的光景与旁人不同。」 「与旁人不同……这可能发生吗?」 「嗯,偶尔会发生。」 「这到底是——」 面对笑容别有深意的苇田,正当千穗想再次反问之际,男子参观完阅览室回到柜台。 「欢迎回来,感觉如何呢?」 听到苇田亲切的搭话,男子转过头来。但就在他的视线转向千穗及苇田时,千穗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咦……那是——?) 千穗直直盯着男子的脖子后方某处。那里有一团黑雾般的不明物体,蠢蠢欲动。千穗揉了好几次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黑雾却依旧没有消失。 「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哈哈,我只是随意看看,没有特别注意到。不过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仿佛是我曾经来过很多次的感觉。」 「哈哈,是这样啊。」 苇田与男子进行着再寻常也不过的对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没有发现吗?即使男子没有发现,苇田也不可能没注意到。 (我应该没看错……但若是如此,我看到的是什么……?) 千穗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黑雾。可以确定的是雾气会随着男子移动。难道男子被那团雾缠上了吗? 「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也能来拜访吗?其实今天我跟民宿老板娘说六点左右会回去,所以现在得要告辞了。但是我还想多看看这间图书馆。」 「当然可以啊,请务必再过来。」 「谢谢,我的名字是神崎由纪。那么,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报上大名的神崎低头行礼后走向玄关离开了图书馆。那团黑雾紧紧跟随,持续蠢动着。 「该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可思议……」 「嗯嗯,那么明目张胆地凭附着也十分少见。」 「凭附……!」 神崎离开后,在馆内和苇田聊了聊,苇田却忽然语出惊人。千穗虽然睁大双眼,但也回想起方才神崎脖子附近的黑雾。 「正是,千穗也注意到了吧?他的脖子。」 「嗯嗯……我也正在想那是什么……」 「应该是怨念之类的吧。而且力量正愈来愈强大。」 「一开始进到图书馆的时候还没有。」 「不,起初就已经发芽了,但是进入图书馆这件事似乎让力量更加壮大。」 「原来是这样?」 听到苇田的话,千穗十分讶异。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一开始就被凭附了。 「来到这里让力量增强表示这里可能存在相关的怨念来源。无论如何,明天他会再度造访,届时也许就能解开一些谜团。」 苇田说完,径自返回工作岗位。 千穗暂时站在柜台前方,想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凭附着神崎先生的是怨念……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凭附呢?) 而且刚刚苇田的话中提到,怨念和这座图书馆也许有某种关连。 (神崎先生以前似乎也曾经来过这间图书馆。也就是说……当时在这里被某种东西凭附?) 千穗独自陷入沉思。资讯实在太少,无法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此时千穗想起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猛地抬起头。 「对了,神社!」 神崎口中的美丽神社。但苇田却说这附近只有腐朽的古老神社。千穗很好奇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亲眼去看看吧。) 思前想后,千穗终于下了决定。接着把本来打算重新开始打扫而握紧的扫帚和畚斗放回原位,拿起等候室桌上的包包,准备向各位说再见。 「千穗,今天要回去了吗?」 但就在此时,背后传来话声。千穗转头看见白火站在那里,歪头盯着自己。 「是啊,有个地方想去。」 「这样啊,去哪里呢?」 「去一下神社……」 「神社?」 白火露出惊讶的神色,千穗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嗯……原来如此。所以才要去神社啊。」 「对啊,不觉得很令人在意吗?」 「老实说,我有些担心。担心千穗会被卷入什么不好的事。」 白火总是非常忧心千穗会被卷入危险之中。 「嗯……怨念凭附的是神崎先生,他也离开图书馆了,所以应该没事吧。」 「话虽如此……」 「求求你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图书馆帮助来到这里的客人。如果神崎先生真的被怨念凭附,我就必须帮他解决。」 千穗往白火身边靠近,注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眸。就在试图展开进一步说服时—— 「姐姐,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咦?」 声音从身旁传来,千穗慌忙移开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秋人穿着中学制服站在那里。难道和千穗一样是放学途中吗? 「当然或许我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可以替姐姐解危啊。」 「啊,秋人……?」 「白火,你不是不想束缚姐姐吗?那我认为你应该尊重姐姐的意志。难道你不是这样想吗?」 当秋人搬出白火之前说过的话,白火大叹了一口气。 「连秋人都这样说……好吧,我知道了。」 白火放弃争辩,大步走进阅览室,很快地将熟悉的书,福助所凭附的《因幡之白兔》塞给千穗。 「条件是带着福助一起去,可以吧?」 「嗯嗯,当然可以……但是秋人真的要一起来吗?」 「当然啦,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守护姐姐。」 「喂喂等一下!为什么擅自决定?」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加入对话,原来是一直在地上睡觉的福助看到白火的举动,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攀着白火的和服,用他小小的 四只脚爬到白火的喉咙附近。 「我可啥也没听说喔!」 「那我现在告诉你。请跟着千穗和秋人一起去神社。」 「啥?我刚刚睡得正香耶!要带就带里见去好啦!他绝对会高高兴兴地跟着去啊!」 「绝对不。我极度不希望他接近千穗。」 「嗯,虽然我不讨厌里见这个人,但也有同感。他和姐姐距离太近了。」 「正是如此,而且无法用常人的话语跟他沟通。」 「不过里见虽然靠得很近,也比不上白火来得近。」 「那就这样决定,万一发生事情就当守护神用喔。」 白火自动忽略秋人补的那句话,向千穗再次叮咛。 (咦,这段对话这样就结束了吗?还是我有需要说些什么呢?) 秋人没有理会困惑的千穗,径自开始做外出的准备,白火也是一副准备送客出门的姿态。千穗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 「那么,如果太晚天色就暗了,要去的话就尽早出发。」 「嗯,嗯嗯……也对……」 「姐姐我们走吧,只要发生事情就立刻跟我说喔。」 「我说你们,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啊啊啊啊——!」 夕阳照向多云的天空,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外面的空气一样潮湿,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觉得十分闷热。千穗与秋人一同走着,平常转弯的路变成直走,接着经过方才神崎所说的大坡道。 山路愈来愈狭窄,周边的树木也愈发茂盛。就在景色渐渐产生变化的同时,千穗眼前终于出现一座大鸟居。 「啊……难道是这里?」 把脚踏车停太近似乎怪怪的,千穗决定把车停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走到鸟居附近,望着后方的石阶。 目前为止的印象,这里是一间毫无异状的神社。只是有一点让人有些在意,周围的镇社森林异常茂盛。石阶上掉落的干枯枯叶和掉落在地的树木果实也令人有些挂心。 千穗抱着总之先入内看看的心情穿过鸟居。接着一步步踏上石阶。 刚刚才骑脚踏车,登上石阶后,后背和脖子都汗如雨下。千穗从包包中拿出手帕,擦完汗继续往上走——然后,眼前的光景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 境内虽有小间神社,却几近腐朽,外观明显地倾斜。中间没有地板,天花板也处处有破洞。柱子也有几根断裂,房子倒塌只是时间的问题。 境内风景也是一样糟糕,树枝自由地生长,杂草处处可见,让人实在无法好好走路。 「怎么了姐姐,没事吧?」 秋人从千穗背后探出头来,福助也从千穗的包包中露脸。不过他们也是看过神社后,立刻理解千穗内心在想什么。 「……喂,这毁坏得很彻底耶。」 「嗯嗯……破烂不堪。」 千穗点点头回想神崎说的话。他说神社保存完好,还有美丽的绣球花绽放。但却哪里也找不到这样的光景。 「神崎先生果然是看到与旁人不同的光景……」 不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为何。不过,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这个道理千穗非常清楚。 「回去吧,谢谢秋人和福助。」 「嗯,我也散步得很开心。回去路上也要小心。」 「真是,随便把我带来……」 福助抱怨完就乖乖地回到包包里,将破旧的神社抛在背后,就这样离开了。 隔天是周六。上午千穗把学校作业大略写完后,吃过中餐就前往图书馆。停好脚踏车,经过玄关直接走进等候室。在那里千穗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咦……白火?」 等待千穗的白火坐在等候室的桌边,手上拿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 「真难得耶,你居然在这里看书,在看什么?」 千穗一走近,白火才总算从书中抬头,把书举起来。 「这本喔。」 看到书的千穗一惊,那正是昨天苇田从书架上取下,书妖正渐渐消失的那一本。 「这是——」 「泉镜花的《柳筥》,我正在读其中的一篇(绣球花)。」 从白火手中接过那本《柳筥》,千穗心想泉镜花的唯美风格也和白火很相衬。 「看到苇田读得津津有味,所以我才拿来看。」 「故事内容在说什么呢?」 「内容吗……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节。某个初夏的日子,卖冰的少年想卖冰给造访神社的高贵女子时,遇到一些困难的故事。没有任何高潮迭起的剧情,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千穗歪着头,想着这样的故事是否有趣时,白火又补充了几句。 「不过情境描写得十分巧妙。少年与女子的美丽姿态、神社的情景、神社附近的清澈小河、少年用河水冲洗冰块……每一幕都好比电影画面,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如诗如画般的美景。」 「哇……」 「所谓文章之美,只要念出声就会知道。像是这篇(绣球花)……『据说这里有许多散发光泽的蓝色蛇类栖息,所以当地人不敢接近,从以前就有一位独眼老翁守护着。听说这位老翁在失去一只眼睛时,曾经见过一次在帐幕的阴影处浮现的黑色长发——那应该就是神吧。』……如何,文笔很优美吧?」 「真的呢,好像在写诗。」 「不过凭附在这本书上的书妖,是叫做山目吗……就如苇田所说的很不可思议。她即使现在消失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白火会这样说,表示山目还没有消失吧。千穗听到稍稍松了口气。 「嗯嗯,苇田先生也跟我说过,消失只是迟早的问题,但她就像是紧紧抓住仅存的最后一口气般拼命不让自己消失。」 「正是如此。这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是内心有什么事放不下也说不定。」 曾经濒临消失命运的白火,仿佛得到共鸣般低着头。 看到白火的样子,千穗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当时白火被救了回来,现在说不定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山目不要消失不是吗?但这个想法似乎被白火看穿,他对千穗说。 「可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无法拯救她。恐怕你也是。」 「为什么……?」 「昨天千穗你也翻了这本书吧?但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样看来你没有和她产生共鸣。既然如此你是救不了她的。而且我是……书妖。」 不能理解他话中涵义的千穗露出困惑的神情。 「苇田才有权决定书妖是否能把力量赋予其他书妖——」 白火话说到一半,突然传来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玄关的钟也发出清亮的声响。 千穗很快地就知道来者是谁。 「不好意思——你好。」 站在那里的是昨天来过的神崎。声音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他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后背包,脖子上挂着相机,装扮几乎与昨天一模一样。他探头往馆内看了看。 但是当千穗一看到他有些少根筋的样子,全身不由得变得僵硬。 (那、那是……) 严格说起来,千穗看到的不是神崎本身,而是脖子周围的黑雾。 黑雾明显地比昨天大上许多,形状也有所变化。昨天只是一团雾气,今天却围在他的脖子上变得细长,而且前端裂成五条,像是一只人手。 好比是某人的手正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般,千穗有种不祥的预感。 (力量比昨天又更强了……?) 苇田口中的怨念力量 更为强大,看起来像是在威吓男子。 「我是昨天的神崎,你好。那个,馆长今天不在吗?」 但是神崎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虽说他没有灵异体质,但如此具体成形的不明物体,本人居然完全没察觉,千穗心想真是太可怕了。 「那个……怎么了吗?」 可能因为千穗实在太过安静,神崎感到一头雾水。 「没、没有,那个,没事没事……馆长的话,他应该在楼上处理公事,需要我请他下楼吗?」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用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他的工作。」 神崎说着再次环视馆内。 「嗯……我对这里果然还是有印象耶。感觉真是奇妙。」 「小时候来过吧?以前住在这附近的时候。」 「嗯嗯,应该是这样。不过没有办法很清楚地回想起来。」 就在神崎说完的瞬间,他脖子周围的黑雾倏地胀大,将黑崎的脖子缠得更紧。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千穗打了个冷颤。但神崎本人却还是毫无感觉。他继续用刚刚的语调说: 「借了什么书或是跟谁一起来,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地记得阅览室的氛围。好烦喔,小时候也住了将近十年,记忆却如此薄弱,应该是年纪大了吧,啊哈哈。」 神崎虽然笑了笑,黑雾反而变得更大。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觉得苦恼,还是先指向阅览室的方向。 「啊,哈哈……今天要不要也先看看阅览室呢?」 千穗边说着边指着阅览室,将刚刚拿在手上的《柳筥》用另一只手抱在胸前。 神崎忽然紧盯着千穗手上的《柳筥》,抚着下巴多番思考后,突然瞪大双眼。 「啊……那个。」 他面露非常惊讶的表情,指着《柳筥》。 「那是,那个……泉镜花吗?」 「你说这个吗?是的,难道你对这本书有印象?」 千穗反问后,神崎频频点头。接着又默默地一直盯着书本看。 「为什么呢……我小时候有看过吗?总有种……曾经拿在手上的感觉,曾经翻过的感觉——难不成是某个家人曾经借过……」 话才说完,这次他脖子周围的怨念黑雾感觉稍微有些减弱,千穗不知不觉皱着眉。 (什么?会随着神崎先生的话而有反应吗……?) 千穗眼中看来,黑雾就像是一直在观察神崎的想法、神崎的话语。 「啊啊,无法再回想起更多了……不过还真是一本怀念的书。可以让我翻一翻吗?」 当神崎说想不起来的那一瞬间,黑雾又变得更浓密。纷纷聚集在一起缠绕着神崎的脖子。 看到此番情景的千穗,有些犹豫该不该把书交给他。但是神崎已经伸出手来,结果不得不把《柳筥》交给他。 「可以啊……」 「谢谢。」 不过当神崎才刚触碰到《柳筥》的封面,就在这一刹那。 神崎颈部周围的怨念黑雾变得更黑更浓,而且形体变大又变长,不只是脖子,现在他全身都被黑雾所围绕。 接着他从头到脚被黑雾覆盖,神崎自己似乎也看到这一切,仰头大声惊叫。 「呜、呜哇哇哇!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虽然千穗没有神崎那么惊讶,但也惊愕地双眼圆睁。 这团黑雾缠绕神崎的同时,体积也不断变大,黑影甚至顶到了天花板。神崎的身躯也浮在空中,仿佛要被黑雾吞噬般,几乎都要看不见。 「住、住手!快停下来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因为黑雾缠绕让身体疼痛,或是对现况过于恐惧——只见神崎的脸庞悲痛地扭曲,拼命放声大喊。 「怎、怎么办……!」 惊慌失措的千穗抬头看着神崎。抱着无论如何也想救他的心情,千穗伸出了手。 「那个……神崎先生,把手给我!我现在就来救你!」 「好……好的!」 但当神崎把手伸向千穗,怨念又再度膨胀,像是阻挠两人一般,黑雾往千穗的方向而去。 「呀啊啊!」 蠢动的无数黑点逼近眼前。即使逃跑也快不过黑雾,逃不了了,千穗不由得闭上眼睛。 「千穗,让开!」 这时,有人用力抓住千穗的手臂。睁开双眼一看,白火冲过来抓住千穗手臂,站在前方护着她。 「没事吧?」 「嗯、嗯嗯,谢谢……!」 「看来这股怨念是属于山目!虽然原因不明,但只要他一碰到书,山目的怨念就会暴涨!」 千穗点头赞同白火的说法。 「……说不定山目至今没有消失的原因也和神崎先生有关!不过现在先救他要紧……白火,你有办法压住那股怨念吗?」 「嗯,如果是千穗你希望的话,我会尽力!你别往前站!」 「白火,谢谢你!」 白火将右手往前张开,卯足全力。接着他手上发射出白色火焰,将缠住神崎的黑雾团围住。 「山目,冷静下来!」 白色火焰随着白火的呐喊燃烧得更加旺盛。但黑雾依旧没有消褪,反而像要与白火的火焰对决一般,又变得更加浓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火焰伤不了你吗……?那么就——」 白火暂且收起火焰,深呼一口气。接着再次进入准备姿势,此时突然传来制止的声音。 「白火快住手!」 转头看到的是走下楼梯的苇田。可能是神崎的叫声传到了二楼的缘故。当苇田走近,白火退开让出一个位置。 「苇田?怎么办才好,我的火焰似乎没有作用。」 「嗯,恐怕尽全力也没有意义。」 苇田一个箭步来到神崎面前抬头看着怨念——被怨念缠绕的神崎。接着不知为何放声大喊。 「神崎先生、神崎先生!」 不过神崎依旧被蠢动的怨念缠绕,只是一个劲儿痛苦呻吟。 「神崎先生!如果你有听到的话可以回答我吗!神崎先生!」 经过苇田多次呼喊,神崎终于稍稍睁开双眼,往苇田的方向看去。 「……是、是……!」 神崎很勉强地挤出回应。 「你现在手上拿的书,你是不是有印象!」 「也……也许有……」 「关于那本书,你还有没有想起什么!在哪里翻开这本书、什么样的内容、看的时候谁在你身边等等的!什么都可以,请说说你能回想起的事情!」 当苇田说完,神崎露出苦涩的表情。 「想……想不起来了……」 「即使想不起来,也请你再加把劲!」 「你即使……这样说——」 此时,神崎的表情更加痛苦而扭曲。怨念黑雾变得更浓,好比是要让神崎窒息而死般,疯狂地旋转着。形状好像一条巨蛇。 「糟糕,这样下去他会被杀死。」 「什么?」 「没事的,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说着,苇田翻找着长裤口袋,拿出一张细长的纸片,对着神崎喃喃念着。 「——如果这招可以让黑雾停下来就还有救。」 纸片立即发出一道白色光芒,周围陷入一片雪白。 千穗反射性地闭上眼,张开时,黑雾已经停止动作,神崎则一副松口气的表情大口大口喘气。 「好了。」 「那个……这样就算解决了吗?」 「不,这只是暂时停止,并没有解决。总之只要你一天不想起来就不行。是这样吧,山目?」 苇田看着忽然一动也不动的怨念说着,山目没有任何回应。 「嗯……不回答是吧。总而言之接下来怎么做才是重点。」 「难道山目没有消失、怨念的产生,都是因为神崎先生想不起某件事吗?」 千穗这样问,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解释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恐怕是,但是……真困扰,要怎么做神崎先生才会回想起来呢。千穗,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什么——千穗暂时陷入沉默,冷静思考。结果有一片风景突然闪过脑海。 「啊……神社!」 没错,神崎在那座神社看到幻影。那恐怕是因为某种奇妙力量所造成——奇妙力量的真面目不就是山目的怨念吗? 「……神崎先生与山目的记忆绝对与神社有关!」 「嗯,原来如此。」 理解事情的苇田点点头,拿起柜台的扁帽戴上。 「好,那我们就去神社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要苇田命令「直走」、「右转」,被怨念包围的神崎就遵照命令移动。托他的福,走到神社比想象得还要简单。 苇田带着神崎走在前面,拿着《柳筥》的千穗来到鸟居前。因为四周树木的林荫,阳光稍微被遮盖,但炎热的感受依旧。风吹让郁郁葱葱的树木摇动时,舒适的凉风才能让肌肤降温。 神社的鸟居就跟昨天千穗来时相同,静静矗立着。后方是石阶和散落的树叶,树上的枝叶也和昨天一样随意生长。 走上石阶的千穗往下看着后方的苇田一行人。当他们总算走到千穗附近,苇田向神崎说:「你先请。」听到这句话的神崎一步并两步爬上石阶,最后超越千穗踏入境内。 这时—— 前方一阵凉风袭来,千穗一时闭上眼睛。 当视线被黑暗包围,周围突然花香扑鼻。惊讶的千穗慌忙睁开眼环视四周。 「骗人……」 瞬间,千穗倒抽一口气。 蓝色、紫色、红色、白色的各种绣球花绽放在神社四周,争奇斗艳,让境内染上缤纷色彩。而且连一根杂草也没有,处处都打理得十分整齐干净。 境内矗立着一座小而美的神社。梁柱牢牢地支撑着天花板,地板上也没有任何破洞。 「好美……」 千穗不禁赞叹。 的确就如神崎所说,是一间非常用心管理的美丽神社。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正当千穗想开口询问苇田,他却直直盯着神社赛钱箱前方的阶梯。不只是苇田,仍然被黑雾缠住的神崎也一样。 千穗也跟着他们往相同地点看去。这时,千穗惊讶地发现阶梯上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小学生年纪的少年,也许个性很顽皮,身上不太干净,衣服上有许多泥土的脏污。另一个则是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美丽女子。身上穿着和绣球花一样的蓝紫色和服,坐在阶梯上的姿态十分优雅,让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大姐姐,你从哪里来的啊?你刚刚就在这里了吗?」 此时,少年抬头问女子。 千穗感觉这名女子并非人类,恐怕少年也和千穗一样感受到她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气息,表情看起来很惊奇。 「不,我现在才来的喔。你觉得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嗯……我不知道耶,是从哪里来的呢?」 「非常……黑暗的地方喔。」 女子看似悲伤地低下头。 「黑暗的地方?」 「嗯,非常黑暗、寒冷又孤单的地方。」 「为什么要待在那里呢?如果不喜欢就出来啊。」 「那……可不行。」 十分哀戚又无可奈何的嗓音。听完回答的少年更加疑惑。 「为什么?」 面对少年单纯的疑问,女子有些困扰地耸耸肩。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出不来。」 「出不来?为什么?大姐姐你一个人出不来吗?」 「嗯嗯,对啊。」 「啊哈哈,什么啊,大姐姐你好像小孩子喔。」 少年觉得十分有趣地哈哈大笑。接着把手伸向女子。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现在虽然还是小学生,明年就是中学生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咦……」 女子愣愣地看着少年小小的身躯。 「这样就可以了吧?因为不是一个人,去哪里都可以啦?」 女子不发一语,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少年主动握住女子的手。 「所以,我们再到这里见面吧。我一定会来的,我们约定好啰。」 「约定……?」 「对啊,我们约定再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我带你去哪里都可以。」 少年紧紧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怔了一会露出微笑,点点头。看起来十分开心。 但就在这个瞬间。 强风再次刮起,千穗反射性地闭上眼,接着慢慢睁开——少年与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周围美丽绽放的绣球花也突然褪色枯萎,最后凋落到地面。杂草从地上一根根冒出来,附近一下子就被绿色覆盖。本来美丽的神社发出巨大声响,崩坏、陷落,只剩下歪斜的梁柱和些许木片。 「……我想起来了。」 身旁传来微弱的声音。 千穗回头,看到神崎捂着嘴巴,仿佛正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缠着他的怨念似乎也在窥探他的一举一动,在四周蠢蠢欲动。 「对,我……曾经做过约定。」 话声在颤抖。 「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正要把自己和母亲借的书一起拿去图书馆还。途中经过这间神社……对了,那天也像今天一般炎热。因为实在太热,我跑到神社里面休息。休息的时候,不知怎地很好奇母亲借的是什么样的书……所以就坐在赛钱箱前面把书翻开。」 神崎的视线再次望向赛钱箱前方的阶梯。 「然后,我遇到了那个人……做了约定。」 孤寂的风呼呼地吹,神崎看着地面。 「……但我却忘了那个约定。之后我很快就搬家了,不居住在这块土地——接着我终于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神崎看向千穗手中的《柳筥》。 「但是她……二十多年从未遗忘。一直等着有一天我会再度来到这里。」 终于,泪水再也无法压抑地夺眶而出,浸湿了《柳筥》的封面。 「对不起……明明是自己提出的约定,我却把它忘了……!如果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请听我说一句,我忘了……真的很对不起……!」 这时再次起风。 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绣球花瓣随风飘逸,飞到了腐朽的神社——神社前方出现一名女子身影。不会有错,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她就是和神崎约定的那位女子。 但是她的身影一瞬间失去轮廓,下一秒就随风消逝了。听到神崎道歉的话语,她的脸上最后浮现出好似悲伤——又像是原谅他记起此事的复杂笑容。 与此同时,缠住神崎的黑雾也随着风而烟消云散。 一行人回到图书馆,神崎向苇田及千穗道谢,接着又向山目表达歉意后就离开了。 千穗抱着完全失去妖力的《柳筥》,瘫坐在白火房里的沙发上。不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只是摸着书本封面,不断在脑中回 想刚刚所见到的光景。 「累了吗?」 从一楼回房的白火一面平静地问,一面把盛装香草冰淇淋的盘子递给千穗。千穗说声谢谢后,刮了薄薄一口,冰冷的薄片在舌尖上融化。 「她的恨……拥有强大力量,让本来应该消失的她与这个世界紧紧连结。」 「嗯嗯,真的是如此。」 「我第一次看到像这样对共鸣者发出怨念的书妖,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当然她有她的理由,所以也不单单觉得可怕。」 「那么强大的怨念,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恐怖的对象吧。」 「也是……只是还不习惯有人消失。」 千穗喃喃说着,白火露出苦恼的笑容。现在,房里只有彼此。 「……嗯嗯,确实如此。」 「白火,可以继续刚刚的话题吗?书妖不能把力量给其他书妖的事。」 那时因为神崎的到来,白火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没有听到接下来的重点。 「为什么这间图书馆的书妖不能把力量给其他书妖?」 「关于这件事……这跟这间图书馆原先的存在意义有关。」 「这间图书馆的存在意义……?」 听到意味深长的话,千穗双眉紧皱。 「对,千穗,你知道这间图书馆为何存在吗?」 「为何存在……」 千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不是私人图书馆而是公共图书馆——特地用纳税人的钱建造这间图书馆呢?」 被这样一问真的不知道原因。为什么这样奇妙的图书馆,居然是用税金维持呢?仔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应该是有这个需要吧……?) 为什么有需要呢?收藏一堆被书妖凭附的书籍,这样的图书馆为什么是必要的? (那是因为……不知道这些书什么时候会和人产生共鸣,引发奇怪的现象,所以不能放在普通图书馆吗……) 所以才把书从普通图书馆送到这间玉响图书馆。当书妖从书中消失后,再送回一般的图书馆——想到这里,千穗突然意识到解答,倒抽一口气。 「难道是——」 犹豫该怎么回答的千穗,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为了……让书妖消失……变回普通的书吗?」 「答对了。」 白火点头,静静地低下头。 「这间图书馆的真正功用是让书妖从书中消失,换句话说就是花时间慢慢地……让书妖们迎向死亡。」 第一次听说真相的千穗无言以对。 花时间在图书馆迎向死亡。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书妖都是为了死才存在于这间图书馆中。 刚刚在千穗眼前消失的山目、一度面临消失的白火、喜欢恶作剧的贪吃鬼福助——过去为了救人而丧命的柳宜也是。 「但是……如果想消灭书妖,可以不需要这样耗费时间和金钱,只要举行驱魔仪式不就好了吗?或是把书本烧毁。」 「不,驱魔仪式会伴随危险。焚书也一样,执行的人可能会遭到报应。」 「这样啊……」 「而且这里不仅是书库,还做为图书馆在营运,既然使用税金,对外就必须发挥图书馆的功能。」 千穗可以理解这个做法。因为她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书妖凭附的书明明很危险,为什么要对外开放。 「回到刚刚的话题——既然做为一间图书馆,书妖和人类产生共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 「对外开放的话,当然会有来借书还书的人。」 「也是。」 「有人借书就表示有人可能会和书妖产生共鸣。在玉响图书馆,没有禁止书妖与人类产生共鸣。因为也无从禁止。所以即使某个书妖和人类发生共鸣而免于消失也没有关系,就像你救了我一命一样。」 白火脸上浮现初次见面般的寂寥笑容说着。 「嗯嗯……」 「但反过来说,除了借书人以外没有人可以从消失的命运中拯救我们。」 「也就是说——」 「人类和书妖产生共鸣,有幸免于消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书妖不能帮助书妖,因为这样就违反了图书馆的存在意义。」 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听完白火的话,千穗至今的疑问也一个个被解答。为什么初次见面时,白火那么样地惊讶。为什么在那个暴风雨的日子,柳宜为了拯救结花可以毫不迟疑地离开图书馆。而白火又为什么抱着放弃的心情看着柳宜的身影。 因为书妖们随时都意识到死亡。所以知道放弃、知道在哪里「即使死了也无所谓」。 「千穗。」 脸颊突然有冰冷的触感。 「所以我们书妖非常重视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将我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人类——我们很珍惜,并会尽全力去爱。」 白火用他雪白的手指抚摸千穗的脸颊,让她直直面向自己。透明的琥珀色双眸从正面看着自己,千穗不禁屏住呼吸。现在如果吸气,感觉自己无法正常呼吸。如果就这样停止呼吸不是会丧命吗——当千穗感到忧心的瞬间,白火将手拿开。 「所以也许……山目才会一直等着他。我们凭附的是旧书,拿起来看的人不多。真的读的人、被内容感动的人、与我们有共鸣的人,如果愈来愈少,最后能与我们交谈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这件事千穗也很清楚。千穗虽然频繁进出玉响图书馆,也已经看过好几个访客,其中能看得见书妖、曾经交谈过的,只有结花、秋人和神崎三人。 「像山目的情况,真正产生共鸣的恐怕只有刚刚的神崎吧。加上他又向山目约定会带她出去。这样一来,山目等待他的心情更加强烈。神崎居然遗忘对她来说像是救命绳索的那个约定,所以她才会如此怨恨。」 「但是……居然能等上二十年吗?」 看到千穗困惑的表情,白火又露出懊恼的微笑。 「对于被消失的命运束缚,困在图书馆的我们而言——带我们去其他地方的话,就像是一种魔法。即使是小孩子只有一次的无心之言,也无法不紧紧抓住。所以我非常能够理解,她因为那句话而等待二十年的心情。」 看着下方的悲伤眼神、微微颤动的双眸,但嘴角却稍稍上扬,给人一种怪异的印象。同时怀抱孤独与寂静,却又在某处嘲笑着自己,那是复杂又奇妙的笑容。 千穗的身躯无意识地颤抖。 千穗知道白火从以前就偶尔——真的是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但是不知道原因。从未问过也不知道能不能问。 只有一件事从以前就可以确定。 恐怕在真正的意义上,他没有完全被救赎。 虽然他自己常常会跟千穗说「托你的福才被拯救」,在千穗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很明显地他没有被拯救,至今仍然被黑暗束缚,独自一人伫立在静寂之中。 「白火。」 千穗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问。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这是自从千穗一度被白火拒绝,再次回到图书馆之后,心里埋藏很久的疑问。但是又怕问得太深入,他又会离自己远去,所以才将疑问深埋心中。 不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契机是上次白火的「监护人」发言。那句话开始让千穗内心产生无法忽视的疑惑。最终演变为确实的不信任感。 「……担心?」 「嗯,你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次,『我被救都是托千穗的福』,刚刚的确也说了一样的话。」 「对啊,刚刚我也说了,之前也说过几次。」 白火莞尔一笑点点头。这不是刚刚那个奇妙的笑容,而是让千穗安心的沉稳笑容。虽然很温柔,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事实。 「因为我总是对千穗心存感谢。那一天你拯救了本来将在黑暗中独自死去的我。你带我再次回到春日阳光下,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我怎么能不感谢呢?」 「应该……是这样吧。」 这恐怕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事实。但是千穗非常确定事实不只如此。 「也许你因为我的行为被拯救,某方面来说的确是如此。我这么说不是想卖人情,因为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嗯嗯,这是当然的。」 「但是白火。在我眼里——我实在不觉得你心里有真正得到救赎。」 千穗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白火的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白火的双眸微微颤动。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总是看到你心里藏着深深的哀恸。虽然嘴上说着被拯救,但是又似乎对什么感到绝望……那到底是什么?」 接着白火立刻移开视线,完全不看千穗一眼。 接下来是一段沉默。当千穗忍不住想再度开口时,他终于转过头来。 「那是——千穗你想太多了吧。」 白火说这句话时,脸上已经是平时的笑容。音调也和平常无异。就像是要选择喝什么茶、要配什么茶点时,那种日常生活中出现的语气。 但这样的平静态度却让千穗内心更添波澜。 她心中阴影不断扩大,扩展成为漆黑的绝望。明明鼓起勇气问了,这种回应不会太过分吗? 想着想着,一股怒气涌上来。该说狡猾还是不老实呢——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白火在说谎。他现在很明显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想告诉我吗?) 千穗回忆起之前白火说自己是千穗的监护人这句话。 「……为什么你不能把我当成对等的关系对待呢?」 「咦?」 千穗握紧拳头,喉咙因为过于紧张而紧绷。声音也自然变得低沉,比平常还要低了好几度。白火听到也不禁有些讶异,但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 「那个,千穗——」 「你回答秋人说你是我的监护人。因为是监护人才挂念我、照顾我,你是那样说的。」 白火走近千穗,牵起她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但当白火碰到的瞬间,千穗一下子把手甩开。白火瞬间面露狼狈的神色。 「也就是说,你和我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吧。你可以干涉我,我却不能干涉你对吧?」 「……」 「白火,是这样对吧?回答我啊。」 维持着方才手被甩开的姿势,白火一动也不动。 表情夹杂着困惑与惊讶,更深处还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与动摇。绝对没错,千穗确信他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但那又如何呢?既然都到这个地步,就等到他回答为止。千穗有所觉悟,准备继续逼问不发一语的白火——这时。 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楼下突然传来仿佛盘子大量破碎的巨大碎裂声。 接着是好几个人的惊叫,一楼似乎成为人间炼狱。 受到惊吓的千穗弯下身,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才终于睁开眼睛。 刚刚还在眼前的白火却不见踪影。千穗着急地四处寻找,他却正打算从千穗背后的门走出去。 「等——」 「……我去看看楼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千穗你待在这里。」 「等一下——!」 千穗大喊,伸出手想抓住白火的背影。 但是白火头也不回,很快地从房间离开。 千穗呆呆地伫立在静悄悄的房间里。 (绝对……没有错。) 千穗疲惫地把身体深埋在沙发中。 疑惑成为确定的事实。白火没有把千穗当作对等的存在。所以不希望千穗干涉自己,对自己最核心的部分也一点都不愿意透露。 (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些改变。) 当时被白火下达图书馆禁令,两人拉开距离后,千穗再次回到图书馆。从那时起,千穗擅自以为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 实际上却不然。这段关系从开始到现在丝毫没有任何改变。白火依旧不说自己的事,只要话题一提到自己就顾左右而言他。千穗虽然可以待在他身边,但却没有接受她积极的接近和参与。 (难道我是被他疏远了吗……) 如果用喜欢还是讨厌这样广义的分类,白火当然是喜欢千穗的。不然他会像对待其他人类一样,态度非常明显。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火在疏远千穗。虽然不讨厌,但是想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待在身边却不希望对方过于了解自己,所以才想逃避——也许是这样的关系吧。 (但是……我想好好了解白火。) 究竟是怒气还是悲伤,内心满是连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躁情绪,身体莫名地热起来。 说不定现在的千穗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白火真的想避开自己,此时的千穗却一点也不在意。就算他有多想隐藏自己、有多不想让千穗踏入自己的私领域,千穗也抱着破罐子摔破的心情,绝不善罢甘休。 千穗猛地起身,环视白火的房间一周后,开始一件件观赏房内的各项物品。 白火曾经说过,这里的物品都是苇田收集来的。其中仍然能播放出声音的留声机、墙壁正中央的座钟、他常常坐的摇椅,很多东西他自己也爱不释手。 (那么……即使放一些能了解他的物品也不奇怪吧。) 千穗从来没想过擅自参观白火的房间。任意揭穿别人的秘密不但不应该,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罪恶感又更重。 可是现在怒火中烧又受到打击的千穗,思考已经即将断线。 理性放一边吧。这么认真的问题却不回应,有错的是逃离现场的他。 (但是……仔细看看,还真是一堆破铜烂铁。) 零件故障的小号、有裂痕的金鱼缸、头部有部分脱落的石膏像、画布剥落的油彩画——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物品。就连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光用看的根本分不清楚。甚至开始觉得所有东西都是废物。 正当千穗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 (对了,他自己画的画呢?) 其实千穗从以前就很在意。白火在千穗面前常常作画,也很细心教学。但却坚持不让千穗看以前的画。虽然他的理由是以前画得不好,但认真想想,这个理由未免太可疑。 (好,先找找他的画。) 决定之后,目标范围就自然地缩小许多。一开始先找盒子类的物品。因为画作应该会卷起来收在盒子里。 但绕了房内一圈,找不到类似的盒子。如果是这样—— 接着千穗把视线放到房间的角落,最里面的是大型的伊万里陶器。色彩缤纷的装饰十分精美,一般做为放置香木产生香气的沉香壶。 (这个感觉很可疑啊……) 白火很喜欢香,常常用香熏染和服。但千穗从来没有看过他用这个沉香壶。千穗战战兢兢地靠近,把手轻轻地伸向壶盖。但在碰到把手的几秒钟,踌躇不前。 经过短暂的挣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打开盖子,里面 —— 「啊……」 千穗专注地看着壶内。不知道是千穗太敏锐还是白火想得不够周全。沉香壶中正如千穗所想,放着好几根卷轴。 千穗不禁一愣,回过神来才拿出其中几根卷轴,把各自的绳子解开。 小心翼翼打开的卷轴上是水墨画,主题有白火喜爱的竹林、春天的樱花、水边的白鹭、秋天的明月。 不同的是,这些画的笔触比现在来得锐利,下笔比现在更干脆。主题本身也没有他现在画中的寂寥感,比起来是较为华丽的风格。 还有一个地方令人在意,所有的画都署名「白仙」。白仙是白火凭附的书《落花之梦》中狐狸的姓名。但是千穗本以为那不过是故事角色的名字,这样看来实际上还被当作白火的雅号使用。 因为这个奇妙的事实而感到讶异的千穗,继续往深处翻找,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资讯。 这时她又取出一个相同的卷轴,将绳子解开。 看到与其他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这幅画,千穗一时愣住。 「咦,这个——」 声音开始颤抖。 千穗的眼神像要把画看穿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心跳声扑通扑通地愈来愈大,连呼吸也变得紊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这是……?) 发抖的手指差点让卷轴掉在地上,千穗急忙重新拿好。 这个动作让她不禁又重新注视着这幅画,脑海中感到一片混乱。 (怎……怎么办……) 因为对什么也不说的白火感到生气,所以想做小小的报复,只不过是想捉弄他。可是—— (先赶快收拾收拾……) 几秒后,千穗重新打起精神。低头看着散乱在四周的画,吞了吞口水。如果被白火看到这幅景象,说什么也无法辩解。 总而言之,千穗想快点把画物归原处、把现在手里的画卷好。但因为太过着急而无法冷静。卷好后绳子却怎么样都绑不好,每次都差点掉落在地,又赶紧重新拿好。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 「抱歉让你久等了,楼下总算没事——」 才听到转动门把的声响,就听到白火熟悉的声音,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千穗吓一大跳,身体打了个冷颤,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然后惶恐地转过身去。 四目相交的瞬间,空气仿佛凝结。 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手拿着卷轴,看着白火。 白火也看着千穗,一句话也不说。但是表情很明显十分僵硬,不是平常的他。 糟了——在冻结的思绪中千穗心想。 「那……那个——」 想要辩解而开口,却什么借口也说不出。 在千穗开不了口之际,这次换白火打破沉默。 「那个……」 尖锐的嗓音,同时混杂着责备与疑惑。 「为什么,你拿着……那个——」 白火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瞬间,千穗感到无比恐惧,把手中的卷轴放在旁边的架上。 接着什么也不看开始狂奔。 「啊——千穗!」 拿着自己的包包,穿过白火身边离开房间的千穗,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全力奔跑,离开了图书馆。 第三章 万花筒迷宫 有时,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巨大的万花筒。自动装置喀哒喀哒地旋转,在数十尺高的镜子三角筒中,从花店搜括而来的花花草草、万紫千红就像吸食鸦片后做的梦一般,一片花瓣映照出来居然有一张榻榻米那么大,成千上万朵花瓣幻化成五色彩虹,又化为极光颠覆了观赏者的世界。他超凡脱俗的裸体在其中乱舞着,粗大的毛孔如月球表面。 江户川乱步《创作侦探小说集 第四卷》(镜子地狱) 「……啊啊,不行,脖子不要这样转。」 跪坐在榻榻米上,右手拿着笔的白火抬起头。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和服,没有束起的长发自然落下。特有的微笑一如往常,但却没有隐藏的忧郁。 这是一间陌生的和室,房间不大,正中央有一个地炉。地炉上方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挂勾另一端,开着的拉门后方阳台上端坐着一名女子,她正回头看着这里。 「对,可以再笑一笑吗?像平常那样可爱的笑容喔。」 白火这样一说,女子举起苺红色的衣袖捂着嘴,羞涩地笑了出来。白皙纤瘦的脸庞随即染红,光泽黑发飘散肩上。其中一丝秀发轻轻垂落在颈边,更加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 「这样……可以吗?」 「嗯嗯,很好很好。那请暂时看着我这里。」 「暂时是多久呢?我能忍住不动吗?」 「嘻嘻,当然要等我画完啊。请与我一起撑到最后吧。」 白火用玩笑的语气说着,女子无奈地笑了。从她从容自在的样子,可以看出两人的好交情,恐怕不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吧。 「因为我想要将你的美——永远保存下来。」 一片红叶缓缓飘落在阳台。 接着是另一片,当又一片红叶落下时,幻象也消失成为泡影。 怎么样都无所谓,一点都不在意。反正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千穗不断挥去脑海中浮现又消失的幻想,用自动笔快速地书写着。但因为指尖太过用力,笔芯断了好几次,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考试时间还剩下一半!」 最糟糕的是现在正在考试,答案纸都还没有填满,应该要屏除一切杂念才对。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 千穗用手背擦拭脖子上的汗水。但写到奈良时代的佛教文化时,恼人的幻想又再度浮现,手中的自动笔笔芯又啪地一声断了。 而且再怎么按笔芯都不出来,千穗焦急地拿出新笔芯想装进去。但是笔芯却在手中断成两半,千穗的烦躁感达到顶峰。 (到底是怎样……?) 忍耐终于来到极限的千穗,用拳头咚地捶了桌子。周围的同学们看起来瞬间弹跳了一下,下一秒又回复寂静。 在重新找回宁静的教室中,千穗对自己感到讶异。 (我在考试的时候做什么啊……) 千穗的双眉自然地皱起。 (对,我会这么烦躁都是因为——) 想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千穗擅自窥探白火的房间,对自己的行动感到生气,对白火也有很强烈的罪恶感。 但是现在最让千穗心烦的是在白火房里找到的那一张画。 那不是他平时画的寂寥水墨画。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上村松园或镝木清方笔下的美女图,华丽而优美的笔触所描绘出的美丽女子。 一开始以为那是掺杂其中的他人作品,但那幅画上也以雅号「白仙」署名,所以千穗才确定自己的想法。 证据不只如此。拿起那幅画的瞬间,千穗深刻感受到白火投入画中的感情,看到他过去的记忆。记忆中的他对那名美丽女子微笑,精心描绘她的美丽姿态。 这些事实对千穗而言,意外地难以承受。 (因为白火那时不是说不会画人物画吗?) 那时的对话让千穗十分在意。当里见建议白火「要不要把千穗当模特儿来画」的时候,他分明说自己不擅长人物画也不曾画过。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不但会画人物画也曾经画过。而且从那幅画看来,人物画相当得心应手。因此才会让千穗如此震惊。 (为什么……不能画我,却画得出那个人呢?) 白火当时为何说谎?明明画了那名女子,却说不会画千穗。说到底——那名女子到底是谁? (对……结果这才是重点。) 千穗最后想问的就是这个。那位美丽成熟的女子是何许人物,想到这里,就会有种想猛抓头的冲动。 莫名地焦躁、气愤,坐立难安。即使现在是考试还是什么的都不重要,只想立刻夺门而出,随便跑到哪里都好。 (啊啊,感觉好厌烦……我的个性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易怒。) 紧紧握住自己发抖的拳头,千穗闭上双眼。 自己也愈来愈不了解自己了。 千穗的性格是不会干涉别人的类型,除非自己受到很大的损失,否则也不会对别人发脾气。面对白火,虽然至今有一些不满,也不曾生这么大的气。 但是现在居然怒火中烧。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却怎么样都无法冷静,心情感到非常糟糕。 (算了……随便!) 接着千穗终于想起现在是考试时间,再次开始认真作答。总算勉强赶上结束时间,答案在最后一刻都填完了。 「呼!考完了耶千穗!暑假开始啰!下礼拜还有令人期待的祭典!千穗当然会一起来吧!」 斜后方的铃音边做伸展边说着。千穗下意识地点点头,忧郁地心想,自己现在的心情即使放暑假也不可能放晴。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千穗一直很烦躁,在学校的时候,铃音总说:「千穗你的表情很可怕喔?」母亲也说:「千穗,你有什么心事吗?」连父亲也说:「千穗,你吃坏肚子吗?」千穗都只是摇摇头。 秋人也来问:「难道是和白火发生什么事了吗?」千穗虽然惊讶,但一样摇摇头,看起来已经被秋人察觉。 因为千穗听到秋人之后愤愤地喃喃自语:「居然让姐姐难过……果然不能相信。」最近秋人的身心似乎都开始急速成长。 在图书馆当然也是一样。对她来说,不去图书馆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每天报到,但不见白火。白火也因为察觉千穗的心情感到不自在,上次被千穗看到的那幅画让他很在意。 「哎呀!小妹妹你来啦,小弟弟看起来也很好呢。」 「嗨!美丽的姐弟俩,今天也和我一起玩乐吧。」 某个周末,秋人拉着千穗一起到图书馆,和在玄关等候自己的福助与里见打过招呼后,准备在白火下楼前急忙逃离。 「我……我得去跟苇田先生打招呼,福助啊,苇田先生在哪里?」 「嗯?老头的话……今天不在二楼,应该是在阅览室吧?」 「是喔,谢谢。」 留下一脸疑惑的福助一伙人,千穗匆匆离开。为了避开白火进入阅览室。 当千穗进入阅览室,却不见苇田的身影。福助不可能说谎,那应该是苇田离开去了其他地方吧。 即使如此,千穗也不可能现在立刻回到等候室。秋人他们还在,这么快回去一定会被怀疑,而且白火恐怕也下楼了。 千穗只好无奈地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稍作等待。经过十几分钟,等候室也差不多回归安静,千穗才轻手轻脚开始移动。 「呼……」 夹杂着安心与苦恼的叹息后,千穗终于趴在等候室的桌子上。 二楼传来差劲的钢琴演奏声。应该 是里见开始在二楼摆放钢琴的房间,教导秋人钢琴吧。 不知道白火是否一起参与?或是独自回房去呢?想着这些事,千穗的思绪又陷入奇怪的回圈。 「——咚。」 「咿啊!」 因为想得过于入神,当柜台传来放置物品的声响,千穗惊讶地跳了起来。 糟糕,白火下楼了吗——千穗心惊胆跳地回过头,苇田的身影从阶梯下方的门后出现。千穗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啊,苇田先生……!」 「哈哈,千穗,吓到你啦。」 「没、没有,没事的。」 千穗双手不安地动来动去,回答得很模糊。 「今天也是来整理书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千穗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刚刚苇田是从阶梯下方的门后出现,那个门位在往二楼的楼梯转折处。但是千穗从来没有看过那扇门打开。 「那个……苇田先生,您从那扇门进来的吗……?」 千穗小心翼翼地发问。对白火是如此,她对苇田也还有许多未知的部分,所以很担心要是无意间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该怎么办。 但是担心是不必要的。听到千穗的问题,苇田笑了笑点点头。 「嗯嗯,这间图书馆有地下室。」 「地下室?」 听到新的资讯,千穗惊讶地后退几步。千穗进出这间图书馆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来几乎每天报到,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地下室。 「啊哈哈,抱歉我没有跟你提过。其实我也很少去那里。」 「咦?那扇门一直都在吗?」 「嗯嗯,是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楼梯下方的门后大多是仓库,不然就是通往地下的楼梯入口。 「地下室其实也有书架。藏书量大约和上面的阅览室差不多。」 「这、这样吗!」 藏书量如果与阅览室相同,空间恐怕也是很宽敞吧。 「但是,经常是关着的吧……?意思是不能进去阅览……吗?」 连每天报到的千穗都不知道的话,一般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时苇田的语调忽然变得低沉。 「地下书库的所有书都是禁止出借的。」 「禁止出借——?」 千穗慢慢地重复苇田的话。禁止出借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千穗,你没有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苇田关上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一边上锁一边说。 「一般人说的妖怪,通常是指邪恶恐怖的东西。视人类为敌,有时甚至会把人给吃了。」 的确如此,千穗刚开始的时候,看到白火和福助都吓得昏了过去。 「但是这里的书妖们和大众认知的妖怪不同。大家都很善良沉稳又容易亲近。」 「嗯嗯,对啊。」 没错,就因为他们都很容易亲近,所以千穗才决定像现在这样常常过来。所以苇田下一句话给千穗带来很大的冲击。 「但那是因为——他们是经过挑选的。」 「——咦?」 千穗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挑选……?」 「除我之外没有人进去过的地下禁止出借书库。栖息在那里的反而才是普通的妖怪。他们对人类抱持敌意,甚至对妖怪同伴也抱着敌意而活。他们憎恨、诅咒自己的存在和周遭的世界。」 「请等一下。您的意思是……地下的书妖们和阅览室的书妖们不同,而是可怕的存在吗……?」 「嗯嗯,是的。他们很危险。对人类而言十分残忍凶暴又拥有强大力量。不过妖怪本来就是憎恨、诅咒、报复的结果,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 「是这样啊……」 心情不知不觉感到悲伤,千穗低下头。长时间在地下室怨恨着、诅咒着而活,会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对了,上次千穗看到山目了吧。那本来也是应该放在地下室的书,应该是我挑选的时候太宽松了。」 千穗也点点头,那时神崎的确差点要被山目给杀了。 「但是为什么妖怪会被这样分类呢?」 「理由有各式各样。但可以说大多与原本的性格和妖怪诞生的过程有关。你看,像是福助,本来做为家庭守护神的他只要住在人类家里就会被重视。像这样被好好重视的话很难变成坏妖怪。相反地,被人类讨厌忌讳的就容易变成凶残的妖怪。」 「原来如此……」 「吸取愈多憎恨的情绪,力量也愈强大、性格也愈凶暴。」 「原来是这样啊……」 「嗯嗯……说到这里,他以前也在那里呢。」 这时,苇田突然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 「他?」 「白火啊,其实他在千穗还没来之前曾经待在地下书库。」 「什么——」 意料之外的真相让千穗不知所措。 「用刚刚的例子来说,他的性格很难用善恶来区分。沉稳时虽然很沉稳,一旦闹起来就会很难控制。所以才会暂时让他在地下书库自我反省,大概有几十年吧。」 「几十年……?」 「嗯嗯,多亏这一段漫长岁月,他才恢复现在的沉稳平静。千穗能与他见面都拜那段时光所赐。」 「那、那个……请等一下……!」 还没有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千穗用双手拼命阻止苇田。 「白火会在地下的禁止出借书库,是有什么原因吗?他又不是那种可怕的妖怪……」 「嗯,确实如此——」 听到千穗这样问,苇田眯起双眼,仿佛有难言之隐。 「……我很犹豫该不该说。」 「咦……?」 「如果我没弄错,你们最近似乎在故意闪避彼此。」 没想到这时会提到自己与白火的近况,千穗心头一惊。 「如果在这种时候,由我说出他不曾说出口的事,他应该会很不开心吧。」 「没有这种事!要不要问苇田先生关于他的事的人是我,跟白火没有关系!」 变得有些激动的千穗虽然认真反驳,苇田依旧很犹豫。 「嗯,这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此时。 ——叮铃铃、叮铃铃。 柜台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 「你好,这里是玉响图书馆……啊啊,是你啊。到底有什么事呢?」 苇田迅速地接起电话回应。起初是面对访客的沉稳表情和声调,但在察觉对方是谁之后,语气却一下子变得随意,表情也开始放松。难道对方是熟人吗? 「等我一下,现在吗?」 他点点头看着柜台的座钟。 「真难办……每次都这么突然,没有其他人了吗?」 接着他将手中地下书库的钥匙收到柜台最上方的第一个抽屉,旋转转盘后上锁。 「嗯嗯,原来如此,鼎的封印啊……那还真是麻烦。好,没问题,我可以修复。也只能现在过去了。我到之前你先做点紧急处理,把我上次给你的符——」 苇田开始千穗无法理解的灵能力者对话。他挂断电话后,戴上平时的扁帽,提着公事包往玄关走去。 「千穗不好意思,有人请我过去,我先走啰。」 「啊,好的……请慢走。」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苇田,但他既然有事也无可奈何。千穗目送苇田走出玄关,对着背影挥了挥手。 (……怎么办?) 环视图书馆,千穗心想。难得可以听到关于白火的资讯,却错失了大好机会。 (总之现在不能见到白火,我到阅览室和桔梗聊聊天,边和猫八玩一玩吧。) 千穗点点头决定这样做,她走向茶水间准备泡茶给桔梗喝。但从柜台后方门口往里面走时,看到眼前的地下书库入口,千穗停下脚步。 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楼梯下方的这扇门。但听完苇田说的禁止出借,莫名地感到十分在意。 (门后面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对吧……) 千穗吞了口口水,虽然是再熟悉也不过的玉响图书馆,现在居然还有一个未知的领域让千穗感到非常奇妙,不免受到吸引。 而且苇田方才说,白火以前也曾经在地下书库生活。 (苇田说了……他在这里几十年。) 千穗无法想象,几十年实在是很庞大的数字。 突然,千穗回想起初次见面时的白火表情,恍然大悟。 仿佛是从地狱底层归来般的无比感慨。充满孤独、寂寥及深深阴影的双眸。千穗一直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当时他是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待在地下书库的那段时间吗? 想到这哩,千穗对地下书库的兴趣更加浓厚。 (说不定……可以更了解白火。) 千穗并不知道具体可以了解什么。可能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无法从白火和苇田口中得到答案,除了自己调查也别无他法。而且如果可以从中得知任何事,千穗是很想知道的。 被这股冲动驱使,千穗再次回到柜台。找到刚刚苇田收地下书库钥匙的最上方抽屉,试图拉开。但是抽屉根本打不开。仔细一看,抽屉上有个转盘式的锁。 刚刚苇田似乎有上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仔细想了想,刚刚虽然只有迷迷糊糊的一瞬间,但确实有看到号码。 (应该就是——) 仰赖刚才的记忆转动转盘,第一次、第二次虽然密码错误,第三次终于把抽屉打开。千穗战战兢兢地把手伸进抽屉,抓住最前面的钥匙,一面在心中向苇田道歉一面把钥匙取出,回到那扇门前。 千穗大口吸气、大口吐气。 接着她双手紧握,鼓起勇气后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门把的钥匙孔。 ——喀嚓。听到门锁解开的声音,千穗抓住门把拉开——就在这之后。 「呜……!」 从打开的门缝中,猛地一阵冷空气袭来。 那是一阵让身心冻结的诡异冷风,千穗不由得喉头一紧。于此同时,全身被冷空气包围,像是要把千穗的生气全部吸走般缠绕着她。 千穗心想糟糕,似乎是身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全身立刻起鸡皮疙瘩,身体开始咯吱咯吱直打冷颤。 千穗在冷风中眯起双眼,伸出颤抖的手急忙将门关上。接着憋着气站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居然是这么骇人的地方……) 好比是让人在瞬间意识到死亡的无比恐怖感。只要稍微想到如果踏进当中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背脊就感到一阵凉意。 (难得可以对白火有些了解……) 千穗站在门前陷入沉思。是要下定决心踏进去呢?还是就此放弃? 对千穗而言,这个状况实在很难舍弃。因为这毕竟是关于白火难能可贵的新线索。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再加上擅自拿钥匙进去也有罪恶感。 (怎么做才好……) 脚底仿佛生根一般动也不能动。接下来的几分钟,千穗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但是几分钟后,突然传来走近的脚步声,千穗吓了一跳。 说不定是苇田回来拿忘记的东西,还是白火走下楼?陷入恐慌的千穗先离开了门前。 接着,仔细聆听脚步声来自何方。 「那个……」 「啊啊!」 但就在还不知道脚步声来自哪里之际,某人突如其来地搭话,让千穗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吓了一跳……!」 千穗边道歉边转往声音的出处。当她确认声音的主人时,却被那意外的身影吓得猛眨眼。 那是一位比千穗矮五公分的娇小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中学生,有些毛躁的头发剪齐到肩膀附近,身穿牛仔裙和短袖的格子衬衫。她似乎也被千穗惊讶的神情吓到,双眼睁得大大的。 「哎呀,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那个……你好啊?」 千穗急忙露出笑容。 接着少女才稍稍放下心来,和千穗打招呼。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咦?」 搞不清楚状况的千穗环顾四周,才立刻发现过于慌张的自己挡住了图书馆的入口。她急忙往后退让出一条道路。 「啊,真抱歉!请进!」 少女这才走进图书馆,准备直接进入阅览室。千穗默默地目送她的身影,注意到带着苦恼面容的少女握着一根圆筒。 (说起来……这孩子,表情怎么有些悲伤?) 可能是因为自己平时不常有开朗的表情,千穗对于他人的悲伤、孤单和受伤的表情特别敏感。 话虽如此,对人家丝毫不了解的自己唐突地发问也不是很妥当。总之先去打扫等候室,从远处静静观察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千穗边扫地边擦窗户,不时往阅览室的方向窥探,看着刚刚那位少女在做些什么。 少女刚开始先看看书架,取出几本书翻一翻,拿着书坐在椅子上阅读。 不过可惜的是,这间图书馆收藏的几乎都是古代日本文学,还有图鉴、地图、画册等等——几乎没有中学生会喜欢读的书。可能因为这样,少女读了一阵子开始觉得无趣,疲累地坐在椅子上。 但奇妙的是,少女没有要回去的迹象。一般来说觉得无趣的话应该就会想离开,对于这点,千穗感到有些在意。 终于,千穗决定向少女搭话。 主动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搭话,对千穗而言还是有些许紧张,但对方是比自己年纪小的中学生,没有必要过于紧张。干劲十足的千穗收拾好扫除用具进入阅览室,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低着头的少女注意到来到身旁的千穗而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眼神。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 面对态度比想象中冷淡的少女,千穗虽然有些挫折,还是微微一笑。 少女盯着千穗好几秒,视线从千穗身上移开后才终于轻轻点头。 「……好啊。」 「谢谢。」 千穗安心地吐了口气,坐在少女对面的椅子上。 「啊,我叫做绫城千穗。我在这间图书馆帮忙,其实……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喝茶啦。」 「我是……早川真奈美。以前常常来这里,今天是隔了好一段时间才来。」 「是这样啊。很久没来感觉如何呢?」 「这里……艰涩的书很多。以前我借过绘本之类的……」 「嗯嗯,对啊。儿童绘本和大人看的文学作品虽然多,适合中学生和高中生读的书真的很少。」 千穗苦笑着点头。因为有白火和苇田解说书中内容,所以她常常阅读这里的藏书。但是如果一个人读的话,看不懂的应该也很多吧。 「对了,不如我跟你说哪里有好读的书?这里的馆长偶尔会跟我说,我应该还算熟喔。」 「啊,嗯……现在没关系。」 名叫真奈美的少 女踌躇了一下,客气地摇摇头。 「虽然我不讨厌看书,但是现在该怎么说呢……没有那个心情……」 千穗愈来愈觉得不可思议。没有看书的心情还到图书馆是怎么回事呢?千穗自己虽然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每天来,但她以为这样做的只有自己。 「那个……现在看书的话感觉会很寂寞……」 「寂寞?」 「……是的。所以,可以的话……可以再多跟我说说话吗……」 意外的发言让千穗猛眨眼,原来真奈美很欢迎千穗来搭话。这么一想,千穗又更积极地俯身向前。 「当然啊,那我们来聊聊天吧。」 此时,千穗注意到真奈美手中抓着某种物品。好像从进来图书馆的时候就拿着了。但不知为何,两手看来似乎有些颤抖。 「你那个是……?」 「这个吗?」 千穗一问,真奈美把那个物品放到桌上。 那是个闪闪发亮的玻璃圆筒。周围呈现出红色、粉红色、蓝色、紫色等五颜六色的渐层效果,处处用亮片点缀装饰。 「哇,是万花筒吧。」 「是,你要看吗?」 「嗯嗯,我想看看。」 从真奈美手中接过万花筒,千穗透过洞口窥视其中。几何形状的缤纷碎片,描绘出鲜艳多彩的图案。看起来像花又像蝴蝶,色彩经过转动不断变化,创造出新的图样。 「好漂亮……」 欣赏着美丽景色的千穗心想不知道有多久没看万花筒了。 「真奈美谢谢你,非常精美耶。」 「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真奈美的表情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千穗靠近她想看看她怎么了,真奈美慌张地挥挥双手。 「啊……不好意思,没事的,但是……」 虽然嘴上说没事,但手指却紧紧抓住千穗还给她的万花筒。千穗有些犹豫要不要问,最后还是决定开口问清楚。 「真奈美,难道你有什么烦恼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听喔,虽然我听了也没有多大帮助……」 「咦,真的可以吗?」 真奈美猛地抬起头,脸上虽有一丝踌躇,却可以发现一些期待的心情。看来她是希望有人能听她说。幸好有问,千穗用力点头。 「当然啰,只要真奈美你想说,说多少都可以。」 「……那你愿意听吗?」 「嗯嗯,请说。」 千穗笑着用手示意。 真奈美这才张口开始一点一点讲述自己的故事。 「其实……我们家最近父母刚离婚。因为家里在乡下,本来和父母、祖父母一起住,但是母亲和祖母的婆媳关系不太好。虽然母亲个性十分温柔,但是祖母却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对母亲特别挑剔。」 真奈美愈说眉头皱得愈深。千穗虽然不常看到家人彼此争执,但小孩眼中的大人吵架想必是非常不快的吧。 「我小时候,情况还不怎么严重。但我进入中学,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少,母亲和祖母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多,所以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差。」 「嗯。」 「因此母亲与父亲讨论,希望可以和祖母分开住。但是父亲完全听不进去,说是身为长男应该继承家业,不该离开家里。结果母亲开始被家人孤立。」 「……嗯。」 「我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可怜。所以一直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是父亲又不听我的意见,我也很害怕祖母,祖父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家里的气氛非常差。后来……母亲终于提出要离婚。」 真奈美紧咬着嘴唇。想必对于没能守护母亲而感到不甘心吧。 「当时母亲说要带我一起离开。但是父亲坚决反对,说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不能没有继承人这种奇怪的理由……之后,我不清楚他们怎么说的,但母亲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家,丢下我……」 「原来如此……」 「从那以后,我非常讨厌待在家里。因为父亲也好、祖父母也好,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母亲,待在家里让我感到非常愤怒。但是今天学校没有社团活动,实在无处可去——」 「所以,你才来图书馆对吗?」 「是的,这里……我以前曾经偶尔和母亲一起来过,所以才回忆起来……」 「这样啊。」 「还有,这个也是。」 真奈美再次把万花筒放在桌上。 「这也是母亲离开家的时候给我的。」 「是这样……」 「她说虽然今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痛苦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就看看里面。」 真奈美说着说着拿起万花筒往里面看。 「所以现在……只有看万花筒的时候,心情才稍微轻松一些。」 看着万花筒的真奈美微微一笑。 看到这样的笑容,千穗忽然眨了眨眼。 她刚开始的笑容只是带点寂寞,但嘴角渐渐不自然地上扬,变成让看的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接着她喃喃自语。 「如果可以就这样……待在万花筒里面就好了。」 千穗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不仅是笑容,连这句话都让人觉得莫名不安——听起来仿佛是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人所发出的狂妄言词。 (现在的是——) 千穗眨了好几次眼,再次注视着真奈美。但这次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只是可爱地歪着头看着万花筒。 希望是错觉,千穗心想。接着打算换个话题。 「那、那个……对了真奈美,你讲这么多话应该口渴了吧?我去帮你泡茶。」 「这里……有可以泡茶的地方吗?」 真奈美把视线从万花筒移开,再次看着千穗。 「嗯嗯,后面有茶水间,要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 当千穗起身,真奈美也跟着站了起来。 千穗从茶水间的架上拿出一罐红茶。 「真奈美喜欢喝奶茶吗?」 「嗯,很喜欢喔。」 听到千穗的询问,站在茶水间外看着她的真奈美这样回答。 每次和白火喝茶时,多半喝的是斯里兰卡红茶,有时会泡大吉岭或伯爵茶。不过今天都不是,而是平常没有泡过的阿萨姆红茶。据说香气很浓的这种茶叶很适合做成奶茶,但因为白火平常只加柠檬或直接喝,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品尝。 千穗抱着有些雀跃的心情煮开水,用茶匙把茶叶舀进壶中。突然觉得没事做的时候,趁开水还没煮开,找找架上有没有茶点可以搭配。 (意式脆饼和水果蛋糕……啊,有水羊羹,但是和奶茶好像不太搭。) 正在犹豫要拿哪一个的千穗,决定问问真奈美的意见。 「真奈美,这里有很多种茶点,意式脆饼、水果蛋糕和水羊羹,你喜欢哪一个呢?」 但却没听到回音。觉得奇怪的千穗把手从架上放下,看向茶水间外真奈美刚刚所在之处。 「……真奈美?」 但那里却看不到真奈美的身影。 「咦……?」 千穗困惑地再度呼唤真奈美的名字,走到茶水间外头看了看。 「你在吗,真奈美!」 丝毫没有回应。难道是去洗手间了吗?千穗走到洗手间,真奈美也不在。还是回到阅览室了呢?但这里一样不见踪影。 「猫八,你有看到刚刚的女生吗?」 「没有看到喵~~」 问了一直在阅览室入口翻来翻去的猫八, 却得到这样的回答。 (真奈美……到底去了哪里?) 如果不在茶水间也不在阅览室,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二楼了。想到这里,千穗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去。 「嗨,小妹妹。」 此时,一团白色毛球突然出现在千穗脚边,攀住千穗的双脚。是福助。千穗抱起他,用手轻轻地将他抱住。 「……福助。」 「我刚刚在小弟弟和里见那里待腻了,小妹妹有空就陪我玩。」 「对不起,我现在在找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 「对啊,刚刚来到这里的孩子……对了福助,你有看到她去二楼吗?」 从二楼下来的福助应该会知道,千穗这样一问。 「没有,没看到啊。」 「这样……」 如果真奈美去了二楼,即使和现在下来的福助擦身而过也有可能,刚好错过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真奈美到底去了哪里?」 「什么啊,真的这么难找?」 「嗯嗯,一楼我都找过了,没看到人……是不是应该到二楼去找找呢。」 「嗯,也是喔——」 福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千穗,突然,福助三角形的鼻子好像动了一下,同时他嘴边无数的须毛开始颤抖。 「喂,这……」 「什么?福助,怎么了?」 福助好像察觉到什么,千穗急忙询问。难道是知道了真奈美的去向吗? 不过和期待相反,福助可爱的小脸变得僵硬。千穗看着他想到底发生什么事,福助终于举起小手指向某处。 「那里——」 「……什么?」 当千穗往那里望去。 前方突如其来地吹过一阵冷风。 千穗瞬间眯起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楼梯下方通往地下书库的门微微开着。 「骗人……」 注意到的瞬间,那股骇人的冷风再度围绕身体。 千穗不禁呆站原地,接着不祥的预感掠过脑海。 (等等,该不会——) 「小妹妹,糟了!那边的气也会带给我们不好的影响!快把门关上!」 耳边传来福助欲哭的叫声。但是千穗却无法移动,因为真奈美说不定就在那扇门后。 (对了,我……没有锁门……!) 刚刚开门时,千穗很快地把门关上,正准备直接锁门。但真奈美正好出现,结果只记得把钥匙收起来,门却完全没有上锁。 「我说小妹妹!快把门关上!」 「可是……真奈美说不定在里面!」 「啥?你说刚刚那个女孩?」 福助紧紧抓住千穗,从发抖的身体中挤出声音。 「那你放弃吧!小孩子一个人跑进去,不可能平安无事!」 「什、什么——!」 「你就快把门关上吧!不关的话连我们都会遭——」 就在福助发出更害怕的声音的瞬间。 传来仿佛大片玻璃碎裂的尖锐声响。 因为过于尖锐,千穗忍不住捂住耳朵。右手抱着福助,只能用右肩和左手覆盖双耳。 但是冰冷刺耳的声音没有立刻停止。让人打从心底冻结的噪音持续,像魔音穿脑般经过好几秒才渐渐消失,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刚刚那是……」 小心翼翼地让左手和右肩离开双耳的千穗呢喃着。 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摔破了?当这样想着的千穗睁开眼睛——她用力吞了口水。 (什么——) 一瞬间,千穗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围绕在千穗四周的风景,自己的身体都扭曲变形,有大有小、有的被拉长、有的被压扁,无数型态千变万化。那些景象绕了自己一圈,直直地盯着自己瞧。 「这、这、这是……」 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千穗不断喘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这是……难道是镜子……?」 颤抖的嗓音喃喃说着,从四周围绕的自己形影中,千穗伸手摸了摸缩小的那一个。手指触碰到的是冰冷平滑的表面,镜中的缩小版千穗也伸出手指。没错,这是镜子。 镜子就如万花筒,利用各种角度、拼贴在四处,而且每一个形状都不同,因此映照出来的形状和大小都不一样。虽然与利用均一大小的镜子组合成的万花筒有很大的不同,但整体景象十分相似。 千穗依旧十分困惑,她回忆起中学校外教学时,某个观光景点内的镜屋。映照出自己的镜子空间莫名地诡异,千穗当时不怎么喜欢。 但是现在眼前的景象比当时的镜屋来得更令人不快。不只是被镜子包围,所有镜子的大小都不同,不但令人觉得不祥,有些镜子上的裂痕更让人感到无比恐怖。 「可是,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千穗再度触摸镜子环顾四周。虽说看起来像是万花筒,但其中并不是一根圆筒状。反而像一座迷宫。证据就在千穗眼前的镜子是条死路,但旁边形状较长的镜子后方却可以穿过。 「福助……」 抱着福助的千穗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却无人回应。一看之下,发现他不知道是否失去意识,翻着白眼一动也不动。千穗轻轻地拍拍他的小脸,希望他恢复意识。 「福助、福助!」 「……喔!怎么了怎么了?」 「你醒了吗?快看,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环顾四周的福助大喊,恐怕又要昏了过去,千穗急忙打了他一巴掌。 「拜托你振作一点,福助你昏倒的话,就剩我一个人。」 「喔喔……小妹妹你这一巴掌打得好。」 「这一定是图书馆书妖做的好事对吧?」 「嗯,八九不离十……」 千穗从未在图书馆内遇过这种事。虽然曾经经历多次周围光景改变,但图书馆内部的风景像这样改变倒是第一次。 恐怕这是因为苇田对书妖们的严格管理,因为他在,所以书妖们才没有闹事,乖乖听话。 苇田不在的时候也一样。他也会设定某些装置,让书妖不能为所欲为。 (但是……对了,今天不一样。) 通往地下书库的入口钥匙。苇田明明就把那扇门锁得好好的,今天千穗却擅自把它打开。 (一定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想到这里,千穗全身发抖。照苇田所说,地下书库的书全部都是禁止出借。因为那里凭附的都是比阅览室的书妖们来得凶暴又强大的书妖,所以才上锁让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这样说来——) 千穗对周围光景感到「不祥」的印象,四周弥漫着不安稳的空气。 千穗无意识地紧抱住自己。到底犯了多可怕的错误。为什么明明听了苇田对地下书库的说明,还要把门打开呢。为什么—— 但千穗的思绪突然被打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空气忽然绷紧,不知从何处传来高声尖叫。 四周的镜子也受到影响,轰隆隆的回音响彻整个空间,让叫声充满更多恐怖与绝望,眼前的光景也被替换成骇人景象。 千穗与福助为之一震,发着抖倚靠彼此。 「现在那、那、那是什么……?」 「不、不知道……!」 「好、好像 是……临死前的叫声……」 福助因恐惧而颤抖的红色眼睛,骨碌碌地不断转动,希望能够察觉各种异常情况。千穗也一样,但依旧一头雾水。因为四周都是镜子,只见叫声的回音让镜子产生些许震动,其他没有任何异常。 「小妹妹,怎、怎么办?」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巨大的冲击让千穗根本无法认真思考。 刚刚的叫声是怎么回事?是谁发出的?是书妖还是人类?为什么会发出那样充满恐惧的叫声?又是对谁发出的? 脑海中有一堆问号,但是却哪里也找不到答案。说到底,现在的状态下获得的资讯太少。即使想办法也毫无头绪。 「对了……小妹妹!叫那家伙来!」 「那家伙……?那家伙是?」 「那只狐狸啊!很不幸地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那家伙的话应该可以做点什么。而且小妹妹你去叫他,他一定会来的,所以快去!」 听完福助的话,千穗皱起了脸。福助的点子很正确,如果是白火的话,应该会有办法。他一直以来给千穗多次建言,有时也利用他本身的力量解决各种怪事。 但即使如此,千穗却没有立刻点头。 「喂!小妹妹!快点啊!」 「……对不起。」 「啥?」 「我……不能向白火求救。」 千穗明白,这恐怕是错误的选择吧。面临这个状况的千穗没有能力解决,苇田现在又不在图书馆,正应依靠白火的力量。即使如此——现在不想寻求他的协助。 「小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听好,这状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棘手!刚刚的叫声!小妹妹你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可是……」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向那家伙求救?」 「因为这是,这一切是我造成的!」 在福助的逼问之下,千穗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福助吓了一跳,露出讶异的神情。 「啥?到底怎么回事,那你……」 「我现在觉得自己很丢脸。脑海里全部都是白火和他过去爱慕之人的事,所以心情动摇才擅自行动——然后演变成这么严重的情况。全部都是来自我因为白火而焦躁的心情。」 「是、是这样……?」 「是的,所以明明是我的错,但却要让他来负责不是很奇怪吗?既然是我引起的,就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收拾。」 「可是……」 「没问题的。」 振奋精神这样说的千穗往前跨出一步。 「我不要向白火求救,我要试着自己解决。沿着边缘走,说不定会找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千穗最担心的是真奈美和秋人。虽然书妖们当然也要救,但身为人类的他们让千穗特别担心。 (秋人和里见应该在一起。里见起码也是个妖怪,至少可以保护得了秋人一个吧,这样的话我就——) 必须先找到真奈美,千穗抱着强烈的情绪。 其实,除了真奈美的安危,千穗对她也还有些在意之处。也许是她与书妖产生共鸣,才导致现在这个现象产生。 (真奈美应该是踏入了地下书库。所以门才会是开着的。如果……她与地下书库的书妖产生共鸣引发这个现象的话……) 令人挂心的是真奈美刚刚的话。她确实说了「如果可以待在万花筒里面就好了」。这句话与现状两相对比,千穗脑中不得不浮现出令人不快的想象。 (糟了……地下的书妖是很危险的。) 她握紧拳头,迈开脚步在迷宫中前进。 有时不知道前方是死路而一头撞上、衣服也被镜子尖锐的边缘刮破。但是千穗只有一心想救出真奈美的念头,在迷宫中不断前进。 镜中就像一座迷宫。四处交错的镜子,错综复杂阻挡去路。而且因为周遭全是镜子,一眼无法分辨哪一条是死路?哪一条是通道? 再说,迷宫的格局本身与图书馆也不同。原先的图书馆明明已经碰壁的距离,却还有好大一段路可以通行。总之是完全迥异的另一个空间。 体认到这个事实的千穗,原本充满干劲也不免心慌。但脚步可不能因此停下。现在必须先掌握现况。 正当千穗这样一面想着,一面一步步往前走的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又弥漫紧张的气氛,高分贝的尖叫声再次响彻馆内。 千穗吓得停下脚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没有任何变化。只见到自己镜中的倒影。 「刚、刚刚的……是猫八吗……?」 「嗯……我听起来也是……」 福助在千穗的手臂中明显地不断抖动,猫八与福助是经常一起玩球、互抢零食吃的好朋友。听到猫八的叫声,福助显然是感到更加恐惧。 当然千穗听到叫声也是担心得不得了。而且这次的叫声感觉比第一次听到的来得更近。 「我说,刚刚的叫声是不是变近了……?」 「嗯,好像是……」 「怎么办啊,还要往前吗……?」 「当然要啊,不能不去……」 害怕是一定的。可是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使猫八发出那样的叫声,就只能继续往前。 下定决心的千穗往前跨了一小步。 就在此刻,忽然有什么东西滚落脚边,千穗倒抽一口气。 「——啊!」 蹲下来仔细一看,居然是猫八。他倒卧在与周围相同铺满镜子的地板上。千穗立刻伸出手轻抚他的条纹毛绒呼喊着。 「猫八!」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千穗忧心地俯身捧起他的脸。就在她移动猫八身体的瞬间,忽然看到他的尾巴,千穗瞪大双眼。 分成两条、总是可爱地左右摇摆的猫八尾巴,现在其中一条被切掉一半,红色的鲜血正一滴滴往下流。 「什么,骗人……的吧……?」 千穗的脸无意识地僵硬,声音也颤动着,抚摸猫八的手也开始发抖。 「喂你这只混账猫!你还活着吧?」 福助也察觉到猫八的情况,豁出去放声大喊。 此时,猫八的身体稍稍动了一下。 千穗吓了一跳,在尽量不造成刺激的状态下小心移动他趴着的身体,把猫八的头转向自己。猫八微微睁开他金色的双眼,看着千穗和福助。 「千、千穗喵……?」 「猫八……!怎么了?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千穗说话变得急促,猫八摇摇头。 「不、不行喵……最好快逃喵……那家伙还在附近喵……」 「那家伙?那家伙是谁?」 听猫八的口气,他似乎知道加害自己的是谁。千穗催促着猫八回答。 「那家伙,十草……外形像只老虎,是巨大的镜子魔兽喵……大概是从地下跑出来,现在见一个杀一个——」 猫八话说到一半,脖子突然垂下后再也没有开口。 「猫八!」 「小妹妹,先别管这家伙了……!」 这时,千穗想再看看猫八,但是手腕被福助一把抓住,福助的表情比刚刚更紧张严肃。 「他没有死!只是一时灵力减弱失去意识而已!只要恢复灵力,尾巴也会回复原状!」 「可、可是——」 「刚刚他不是说了吗!这里很危险!十草那家伙说不定还在附近!」 「但我不能把虚弱的猫八丢着不管!」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说到底都是千穗的错。却要她把猫八丢在这里,实在太说不过去。千穗抱着瘫软的猫八用手臂夹着。 「对不起猫八,我用跑的会有点晃……现在先忍忍吧!」 「喂喂,你要这样跑?」 「当然,我们快走吧!」 「真是……!」 看着毫不犹豫地带着猫八前进的千穗,福助也无言以对。他站在千穗的肩上监看四周,负责带路。 「喂!小妹妹,不行!此路不通!」 「骗人……那要走哪里……?」 「那边!那里有路!」 走到哪里都是镜子的空间,该往哪走实在是毫无头绪。而且依旧无法掌握妖怪十草的位置。那家伙到底在何处?往哪里走才能避开呢? 「别停啊小妹妹,脚要动!」 「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说小妹妹,还是叫狐狸来比较好吧!」 千穗披着散乱长发奔跑着,福助站在她的肩上提议,千穗皱眉。 「已经到极限了!如果被十草那混账攻击就完蛋了!」 「……」 「再说了,如果小妹妹你有个万一,我就没脸见那家伙了!他要是知道小妹妹你被攻击,一定又会像笨蛋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千穗像猫八一样受伤,白火会很沮丧吗? 千穗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在乎自己、这么不希望自己受伤、这么想要救她。 活在孤独中,没有人关心的寂寞日子——在这样的绝望感之中,第一次有人打从心底关心千穗,拿出自己的真心。 千穗感到非常高兴。有人愿意一直挂念着自己,比什么都开心。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是白火也值得开心。所以千穗也把白火视为重要的人。 在这之前,千穗为了即使遭到背叛也不会受伤,所以尽量与人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不和任何人走得太近、不对人产生太多的好感。这是千穗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 但是白火不一样。 他总是在近处守护,即使什么也没说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担心且在意着。 所以千穗也第一次主动接近对方。希望待在他的身边、卸下自己的心防。因为千穗以为他是特别的。 (不过,发生现在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这份心情太过强烈。) 正因千穗觉得白火是特别的,所以才会非常在意白火房里的那幅画。只要一想到他记忆中的那名美丽女子对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存在,胸口就像被紧紧抓住一般难受。 但是这些不过都是千穗擅自的想象。即使白火过去很珍视那名女子,也与她毫无关系,千穗也没有受伤的必要。可是千穗依然擅自受伤、擅自苦恼。 (我擅自想要了解白火的结果——就是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 看着手中的猫八不舒服地喘着气,这跟千穗亲手伤害他有什么两样。因为千穗任意的行动导致猫八受伤而痛苦。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要做点什么……!) 千穗已经不是遇见白火之前的那个弱女子。她可以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用自己的双脚往前进。 如果因为自己擅自为白火生气、行动而引起这件事,这个责任就不应该由白火承担。自己应该有所作为。仔细想想一定可以想到办法。 (没错……我不靠他帮忙!我要继续用我的双脚前进!) 千穗又往前跨出一步。 「喂……小妹妹!」 此时。 福助喊得特别大声,猛力敲打千穗的肩膀。千穗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他。 福助盯着斜上方瞪大双眼。总是摇来晃去的他的长胡须,现在绷得紧紧的一动也不动。 千穗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东西在头上蠢蠢欲动、潜伏的气息、窥探的视线、凶猛的呼吸。千穗终于也察觉正步步逼近的某种恐怖生物。 (什么……?) 千穗噤口不语,抬头看着天花板,环顾四周。 上面的确有着什么,但具体到底是什么呢?又是从哪里看着这里?因为完全无法掌握,千穗只能动也不动站在原地。 可是就在千穗弯腰凝视着天花板的时候。 镜中的千穗突然扭曲变形,变成一个漩涡,不断旋转最后成为一个圆。 本来只是不祥地不停旋转着的圆,中间出现一个黑洞,肉食猛兽的凶猛叫声响彻云霄。 吼声让四周的空气和镜子都为之震动。承受不住冲击的镜子开始出现多道裂痕,碰的一声,碎片散落各处。 接着——就在声音静止之际。 千穗眼前出现一只狠狠盯着自己的野兽。 说不清是虎、是豹还是狮子的外观,全身的毛发乌黑发亮,颈部下方和四只脚的鲜红色毛发则像是燃烧的火焰般。 双眼呈现闪闪发光的红铜色,目光直直射向千穗。 「……!」 发不出半点声音的千穗全身僵硬。 野兽的半个身子进入镜中往这里凝视许久,再次发出吓人的吼声后,瞬间不见踪影。 看到野兽消逝在视线范围的千穗,急忙看看四周。当背后再度响起尖锐叫声时,才猛地转过身。 「小妹妹,快逃啊啊啊啊啊————!」 定睛一看,那是被抛到半空中的福助。 他小小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些许红色物体从身上散落。 千穗倒吸了一口气。 早一步发现野兽行踪的福助,保护了千穗。 「福助!」 发现真相的千穗,立刻伸手想接住福助,却没能赶上,福助就这样坠落在镜子地板上。 「什么……福助!」 千穗只想赶快到福助身边而挪动双脚。 脚却不听使唤无法顺利行动。 「福助!拜托,把手给我……!」 「笨蛋……快逃啊,别管我了……!」 「不能不管!福助也快跟我一起逃……!」 努力伸长的手,终于碰到福助的小手。千穗一把抓住往自己的方向拉,用抱着猫八的另一只手抱着福助。 「别做傻事……!那家伙就在旁边啊——」 就在福助责备着千穗的当下。 附近的镜子上映照出野兽的大眼。 刚刚消失在眼前的野兽从其中一面镜子窥视着这里,它没有从镜子中出现,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看。 糟了——千穗直吞口水。 (怎么办才好……?) 右手是猫八、左手是福助,自己又是手无寸铁,不像白火有特殊能力。如此一来—— 千穗只苦恼了一下,接着无意识地放声大喊。 「为……为什么!」 喊出来的瞬间,镜中的眼神变得尖锐。 不舒服的感觉让千穗背脊发凉,但还是继续说。 「为什么……你、你要做这种事呢……?」 对方既然是书妖,就应该听得懂人话。只要能互通,说不定就能了解对方的目的。如果知道目的,也许就找得到解决的方法。 身体不能动的话就只能用说的,千穗继续开口: 「十草……你平常是待在地下书库的书妖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千穗用力挤出声音问着,十草看着自己,发出咕噜噜噜的低沉声响,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你是笨蛋吗?」 接着 才从呻吟声中听懂他的话。 像是对千穗充满嘲笑与轻蔑的口气。 「目的?你别闹了。像你这样的人类小女生,根本不懂被关在黑暗中我们的想法!我们……有多愤怒!」 十草像在发泄般吼叫着。千穗不由得闭上眼睛。 「愤怒……?」 「谁愿意被关在牢里!既然被放出来当然要大口吃肉!不过如此而已!」 十草眼中的愤怒疯狂地滚动着,接着又发出低沉凶暴的吼声。 千穗此时才理解,恐怕十草根本没有所谓的目的。只是对长年被囚禁在地下感到无比愤怒,现在既然被释放,只想好好解放自己。 如果是这样单纯的愤怒,千穗也能完全理解,但是却不知道该向十草说什么。 「不过……咳咳,是你把我放了出来。你打开那个讨人厌的门锁,又送了另一个小女生过来,所以我终于能够从地下被释放!这件事我还真的要感谢你呢!」 千穗深切地反省自己的莽撞行动,果然是自己犯的错误。而共鸣者就是意料中的真奈美。 「那……另一个女孩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 「你没必要知道,因为你现在就要被我吃了!」 十草笑着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恐怖的笑容让千穗全身像是冻僵一般,十草又从镜中消失。 (不……不行,这样不行!) 对话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根本没有目的,只是想发泄被关在黑暗中的怒气,不管是对话、说服或交涉都没有任何意义。 十草的身影已然消失。 千穗想起刚刚福助被攻击的情形。那时十草也是一度从镜中消失又重新出现,同时加害于福助。 这样的话—— 千穗感受到危机的那一瞬间。 背后突然锐光一闪。接着闪过的那一道开始灼热刺痛。 千穗的身躯因为受到冲击而被抛到半空,接着重重摔在镜子地板上,全身像被辗压过一般疼痛。 「我要直接……把你吞下肚啊啊啊啊啊!」 不知来自何处的十草咆哮声,那张凶恶的脸孔却忽然出现在千穗眼前。 锐利的尖牙,一丝光芒闪过。 湿润发亮的唾液映入眼帘,千穗已有觉悟,接着—— 仿佛祈祷般闭上双眼后的这一刹那。 刺眼的光芒将四周包围,好像有什么在燃烧般啪滋啪滋地作响。 于此同时,倒卧在冰冷地板上的千穗被轻柔地抬起,接着被强而有力的双手紧紧抱住,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头。 但这个触感只维持了一下,只剩下淡淡的伽罗香气。 因为这股香气而深吸一口气的千穗抬起头,眼前是黑色外套、飘逸的金色长发。 「你……居然伤了她。」 熟悉的男高音嗓音。但不像平时般的平稳,而是因为愤怒而低沉颤抖着。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千穗体内的血液再次沸腾,朦胧的意识也立刻变得清晰。 (白火……!) 他来救我了。即使千穗没有呼唤还是赶到了这里。 「……千穗。」 白火转过头来喊着千穗的名字。四目相交之时,露出仿佛在安抚千穗般的笑容。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身陷危险。」 「不!是我不好,擅自打开通往地下的门!你没有错!」 「不……不是这样的。我伤害了你,你甚至都不愿意来向我求救……」 「白火——」 想反驳的千穗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语。 「总之……现在请站在我身后,千万不能出来,知道吗?」 白火像平时一样歪着头,再次微笑。看到他比平常更温柔的笑容,千穗不知怎地眼角发热,体内深处涌出各种情感。 至今对白火抱持的愤怒、怀疑、不满和烦躁都一起溶解,转化为单纯的喜悦。 感到喜悦的同时,羞愧的心情也伴随而来。因为自己的烦躁而引起的灾难,自己却无法收拾,结果还是要倚赖白火的力量。所以如果有任何可以帮上忙的,千穗都很愿意挺身而出。 「十草,出去吧。」 白火对着再次消失的十草说。 接着周围的镜子开始响起咕噜噜噜的低沉呻吟。 「看来你非常生气,是因为被关在地下书库的关系吗?这个原因让你如此愤怒吗,十草?」 似乎在反驳白火一般,十草的呻吟声变得更强烈。 「……闭嘴,你这只抛下我们回到地上的狐狸!」 就在十草高声咆哮之时,它的身影出现在白火脚边的镜中,锐光一闪。 白火一边闪避从针尖般的利爪发出的攻击,一边升空反击,对准十草不断使出白色火焰。 但是十草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火焰,回到镜中。 「你在地上很舒服吧!当你在快活的时候,我们却被关在黑暗的地下书库,我想你根本毫不在意!」 「你根本是做贼喊抓贼,十草!」 「不!你明明比我们危险多了!你居然先被放出来实在没有道理!」 「咯———!」 突然,白火发出痛苦的声音。 原来是十草出现在另一面镜中,用利爪狠狠地划了白火一道。 「但是……咳咳咳……!很遗憾,你到地上来力气变小啦,白火!以前没能把你击倒,但现在我也能轻松把你吞下肚!」 接着它接二连三地攻击白火的身体。 白火每每展开反击放出火焰,但十草总是能及时逃入镜中,迟迟不能对它造成伤害。 「白火……!」 看着好几次被十草抓伤的白火,千穗渐渐感到不安,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白火没有回头,忙着躲避十草攻击的他无法分神。 (怎、怎么办……!) 「千穗!你绝对不要动!」 即使没有回头,白火似乎知道千穗非常惊慌,所以对着她大喊。 「这种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绝对不想看到你受伤!」 「……」 「你……是在我对世界绝望、沉浸孤独的时候,第一个亲近我的人!也是第一个与我产生共鸣、希望待在我身边的人!」 这时,千穗因为不能完全理解白火的意思而皱眉。 「所以,你比什么都重要!只有你,我不希望你受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感到疑惑的千穗,脑海中浮现一种想象。 (难道——白火从地下书库被释放,第一个产生共鸣的人是我吗?) 不过千穗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思考。 「所以千穗!如果你担心我的话,就给我你的情感!」 「什么……?」 「我们是彼此产生共鸣的人!你的情感会成为我的粮食!所以你——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着白仙吧!」 人类的情感会成为粮食,赋予书妖力量。 当彼此的情感出现连结,就会引起某种现象。 想着弟弟妹妹而与蛇产生共鸣的安坂葵,希望与老伴重逢而与山吹产生共鸣的佐佐木,连结曾经一度被截断、消失时再度相遇的柳宜与结花,从孤独与绝望中被解放而实现里见心愿的秋人,遵守了昔日约定的神崎与山目。 千穗与白火也在那一天,像这样相遇了。 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千穗从来不曾忘记。 因为与他相遇,千穗才能走上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总是看着自己,千穗才希望也能一直看着他。 所以—— (原来如此……我一定是喜欢上白火。) 这样的心情,现在也能欣然接受。 其实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只是拒绝正视这份情感。因为脆弱的心灵不想要受伤。 (真蠢,但是我决定……面对现实。) 诚心祈求,一心想着他。 希望情感能被传达,希望情感成为他的粮食。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也能透过这份情感一同奋战……!) 千穗紧紧抱着福助与猫八,闭上双眼。瞬间,脑海中浮现秋人、真奈美和图书馆的书妖们。 (为了守护大家……拜托了!) 看着眷恋的背影,千穗衷心祈求。 (收下——我的情感!) 刹那间,白火的身躯被白色雾气覆盖。雾气渐渐转浓,仿佛要爆炸般一度破裂,接着再度将白火包覆。 千穗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这团雾并非妖气。 因为千穗可以从雾中感受到白火的气息,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温暖。 「谢谢你……千穗!」 当所有的雾气不断旋转,收束成为一个点的瞬间,白火的身影悠然而立。 他的黑色外套随风飘扬,右手收回雾气,环顾四周。 十草却不见踪影。 难道又藏在镜子里? 不过即便如此,应该也与白火没有关系了吧。 白火用双手按压方才的雾气,将那股巨大的力量结晶转化成类似闪光的物体。恐怕就是如其名的白色火焰。 火焰在白火手中不断翻动。 下一秒,白火将双手大大张开。 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雪白光芒。 当那道光发出隆隆巨响上升,突然响起剧烈的爆裂声,接着转变为镜子碎裂的尖锐声音。 好像是所有的镜子都在同一时间破碎般的巨大噪音。 千穗慌张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同时,全身被温柔包覆,身体也被紧紧地拥抱着。 「没事的,如果害怕就抓住我。」 「嗯嗯……」 千穗点点头,单手抱着福助与猫八,伸出另一只手。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白火在身边就无所畏惧。 不过,如果可以用害怕当借口,更靠近白火一点,那现在就放手依靠吧。 (监护人还是什么都好,有个如此担心我的人,现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千穗将伸出去的手紧贴在白火胸前,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这样的情况下,白火的和服上传来浓浓熏香,让千穗感受到至今未曾有过的悸动,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但反而让人觉得十分自在。 白火也似乎察觉千穗的心意,用左手环抱千穗的后背,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揽,右手则轻抚千穗的头。 碎片满天飞的镜子终于变成尘埃,最后变成肉眼看不清楚的粒子而烟消云散。千穗看着渐渐恢复原状的图书馆,暂且依偎在白火的怀中。 被白火火焰燃烧的十草,它的身影消失在痛苦的叫声中,最后无力地回到书中。 与十草产生共鸣的早川真奈美倒卧在地下书库的门前。手中拿着十草凭附的江户川乱步作品《创作侦探小说集 第四卷》,刚好翻开在(镜地狱)那一章。 千穗立刻扶真奈美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但她却迟迟未睁开双眼。千穗虽然非常担心,但是白火说她只是消耗灵力,所以暂时失去意识,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就如白火所说,经过三十分钟,真奈美醒了过来。 她的记忆看起来还很模糊。歪着头环顾四周,又疑惑地问千穗: 「这里是……图书馆吗?」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 「虽然……记得,但是感觉很奇怪。」 「感觉很奇怪?」 「嗯……我刚刚好像在这里面。」 真奈美说着,眼神望着昏迷时一直握在手中的万花筒。 「万花筒里面?」 「对……美丽的风景如梦似幻。五颜六色的玻璃在眼前交错、发亮,变幻成各种形状。非常令人……开心。」 千穗感到相当意外。刚刚才和凶暴的十草共鸣的真奈美,本来还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会不会陷入危险。 但十草也有慈悲心肠吗?还是——他也和其他书妖一样,唯独在对待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时特别不同呢? 无论如何,十草抓狂的那段时间,还是让真奈美作了场美丽的梦,想到这里,千穗就无法怨恨他。 「那到底是什么呢?」 「对啊……会是什么呢?」 即使说出事实,被送回地下书库的十草也已经无法再与真奈美见面。所以千穗也不愿意说实话。 「嗯……随便都好啰。」 真奈美微微一笑跳下椅子。接着对千穗低下头。 「我可以再过来这里吗?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那个梦,心里就感到很温暖。总觉得是因为这间图书馆的缘故。」 「当然,随时欢迎。我也想和真奈美聊聊天。」 「谢谢你。那就……再见啰。」 真奈美抬起头之后,再度深深一鞠躬,离开了图书馆。 二楼的秋人一行人也陷入一片混乱,但就如千穗期望的,秋人有里见的守护而平安无事。 当大伙都大致掌握情况,昏迷的福助与猫八也恢复意识,图书馆渐渐找回平静之际,苇田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来,环视馆内一圈之后,说了一句: 「啊,这是……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啊。」 听到他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白火挑了挑眉。 「这可不只是发生了很多事!在这种紧急时刻,你到底去哪里了?」 「哈哈哈,真抱歉。」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总之你先赶紧治好千穗背上的伤!」 白火抓着千穗的肩膀推向苇田。任人摆布的千穗现在才想起自己背上受了伤。 苇田一听到受伤也不禁脸色一变。接着立即从怀中取出什么贴在千穗背后。 「嗯……看来的确不是笑的时候。我会马上处理。千穗,你会感觉有点烫,没事的。」 「咦……?」 千穗稍微回头看了看苇田在做什么,看见他像是对着贴在千穗背上的东西运气。 瞬间,背后伤口处感到灼热。但热气下一秒随即散去。 「……这样就没事了。十草的妖气已经被驱除。外伤也应该会很快地消失。」 「谢……谢谢你。」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苇田的话,但似乎是做了什么紧急措施。 「真是的……所以你到底是去哪里?又是去装神弄鬼吗?」 「对啊,有个必须要修补的封印。」 「又来?你以前也去过吧。苇田家其他人就这么不可靠吗?」 「哈哈,你太严苛了。但是这次状况有点不同,因为封印本身很特殊。」 「特殊?」 「嗯嗯。」 突然,苇田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那个封印是来自我上上代的祖先。上上代——鼎的封印现在依然只有我能修补。所以我才非去不可。」 听到鼎这个名字的瞬间,可以感觉白火倒抽了一口气。就像回忆起某件事一般,缓缓地点头。像是怀念又像是心领神会的样子。 终章 祭典的那夜 七月即将进入尾声。夏天的热气也正迎来最高峰,同时人们也愈发朝气蓬勃。暑假、海上活动、泳池、烟火和祭典等各种活动即将到来,周围的小朋友们都欢欣雀跃。 千穗也不例外。 千穗一面用手巾擦拭脖子上的汗水一面走着。脚下的木屐嗒嗒作响,发出清亮的声音。 天空从白天的耀眼渐渐转为黄昏的朦胧。随着天空的颜色愈来愈深,提灯的红光也闪闪发亮,神社境内慢慢被红色光芒包围。 附近的摊贩传来热闹的声响,群聚在一起的小朋友开心得跑来跑去。年轻人们穿着五彩缤纷的浴衣,双颊仿佛染上了夏天的炎热与祭典的热气。 太鼓声、三味线的调弦声,还有调音的笛子声从境内深处传来。 这是一个令人雀跃的祭典夜晚。 千穗的浴衣清纯又不失华丽,蓝、紫、粉红色的大朵牵牛花散落在白色衣料上,乌黑长发在头上盘成一个髻。镶着樱花色珠子的发簪,金色的装饰摇曳着,每当行走时就会发出好听的声响,所以她特别喜欢。 现在千穗的手上抱着一大堆东西,有溜溜水球、弹珠袋、苹果棒棒糖、甜烧饼、炒面还有串烧。 千穗拿好东西,忽然望向渐渐被夕阳染色的天空。 「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说完,铃音和其他同学都往千穗看。 「是喔,不过天都黑了。」 「你要走啰?真可惜,盆踊就要开始了耶~」 语气中充满可惜的是铃音。千穗觉得抱歉微微低下头。 「嗯,对不起啊。我答应八月的祭典一定陪你看到最后。」 「知道啦,那就放你一马。」 「小铃,谢谢你。」 「嗯,快去……见你心爱的人吧。」 听到铃音的话,千穗虽然有些害羞,但也默默地点点头。 接着她背对女孩们,回到与人潮反方向的鸟居。祭典的提灯仿佛为她指路一般,沿路照耀着红光。 幸好祭典所在的神社离玉响图书馆不远。不过要穿着不习惯的木屐走山路真是困难。 「呼、呼……」 抵达图书馆之时,因为脚趾头和木屐的绳子互相摩擦而感到疼痛。 千穗调整呼吸,用脖子上的手巾擦汗,接着才从入口处进入。 不过之后除了脚趾被磨痛,不习惯的腰带、炎热天气和汗水,都让千穗暂时无法动弹。只能靠在玄关门上休息。 「……没事吗?」 一只手向千穗伸出。 抬头一看,眼神对上的是微笑看着自己的男子。 明明是平时熟悉的身影,今天看起来却特别不同。 他今天也和千穗相同,装扮与平时很不一样。 金色秀发比平常绑得高了一些,身穿蓝底灰条纹的浴衣,腰带上插着一把黑扇。没有帽子,显露出平常遮起来的兽耳。 也许因为这身打扮的缘故,他比平常更亲近。可能是他的穿着与刚刚祭典看到的男人们相差无几,才产生了错觉吧。 「谢……谢谢你,白火。」 千穗小心翼翼地握住白火伸出的手,他轻轻一笑。 接着邀请千穗进入馆内,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馆内的福助、猫八和桔梗,还有其他书妖都穿着和平常不同的祭典服装。其中只有里见是和平常一样的西装。 「嗨!小姐!嘻嘻,你来啦。」 「喵!千穗喵也来啦喵~~!」 终于注意到视线的福助与猫八也往这里走近。 两人都戴着头巾、穿着法被(注:注:法被 传统和服之一,常见于祭典或庙会,像是外套的无腰带上衣。)。手上拿着写着「祭」的鲜红色扇子,一面活泼地转动一面可爱地跳呀跳。 「福助!猫八!」 千穗伸出双手,同时抱住他们。他们的毛皮已经恢复原状,上次十草造成的伤口完全痊愈,不忍卒睹的伤痕也消失无踪。千穗眼眶湿润地温柔轻抚着他们。 「……好惊讶啊,这里也是祭典吗?」 「没错,不错吧,这件法被!很有男人味吧!」 「我比较帅喵!千穗喵也这样觉得吧喵~?」 「嘻嘻,两位都一样帅气,很适合又好看……啊,对了,我刚刚买了溜溜球想送给你们。这里。」 「好棒喔!小妹妹真贴心!」 收下千穗给的溜溜水球,福助和猫八开心地蹦蹦跳跳,消失了踪影。 「其实从这里也能听到祭典的声音,难得有这样的气氛,所以大家就顺便体验一下。平常大家都很无聊啊。」 「那你也是吗?」 「没错。总之你先坐下吧。」 但是白火说完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千穗好奇他的去向时,他终于带着湿毛巾回来。不知为何蹲在千穗脚边,双膝着地,看起来像是恭敬地跪在千穗面前。 「那个……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穿着不习惯的木屐,脚应该很痛,所以我想帮你擦一擦。」 回答的同时,白火脱下其中一脚的木屐,手碰到了千穗的脚。当流着汗的脚碰到白火冰冷的手指,千穗吓得停止呼吸。 「……!」 接着慌忙地从白火手中抢过毛巾,往自己的方向拉。 「没、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不用客气,我很乐意这样做。」 「那你别做!因为我不乐意……!」 千穗提高音量,要是让白火这样擦自己的双脚还得了。其他的书妖都在看,而且千穗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哈哈哈,真严厉。」 白火看起来没有受伤的样子,在千穗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此时,千穗感觉到他的视线仿佛在扫视自己的全身。 「你在看什么……?」 「今天的千穗,真是特别可爱。」 「什么……?」 面对看得入神的白火,千穗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与其说是可爱——应该是漂亮。清纯色调的和服非常适合你。第一次看到你把头发盘起来,感觉很新鲜呢。看起来很凉爽,露出脖子也比平常更性感。」 白火用手指着自己比平时裸露的颈部说着。在另一种层面上,千穗又差点无法呼吸。 「怎么了吗?千穗?」 「没——没事……!」 接着千穗转过头,很快地把脚擦干净站了起来。 「我先去泡杯冰麦茶吧!」 「嗯嗯,那我也一起去。泡好茶我们去二楼吧。」 「好啊!我……有帮你买点心来,我们可以一起吃。」 千穗把从神社过来的路上,整理好的一大袋祭典点心给白火看。 「真令人期待。对了,我今天也特别准备了一个空间喔。」 「空间?」 「嗯,总之我们先去泡茶吧。」 在玻璃杯中倒了两杯冰麦茶,两人走上楼梯。白火带领千穗来到的是至今未曾进入过的二楼房间。 「请进。」 白火帮千穗开门后,千穗一步走进房里。 「哇啊……!」 具,其中摇曳的烛火十分可爱。 「我听苇田说今天会放烟火,所以我才准备这个可以把外面看得很清楚的房间。」 「你特地准备的吗?」 「嗯,不过我只是扫扫地再把桌椅搬过来而已。」 「谢谢你。」 千穗边道谢边坐在其中一个椅子上,接着翻翻手上的袋子,把在祭典摊贩买的点心零食拿出来放到桌上。 「喔喔……很多都是我没看过的呢。全部都是祭典上卖的吗?」 「嗯嗯,没错。这是溜溜球、这是弹珠……还有一些食物。本来也想捞金鱼,但是捞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嘻嘻,感觉很开心。啊,我可以吃一个这个吗?」 白火手指着串烧,千穗从托盘上取出一串递给他。 「当然,请用。」 「我要开动啰。」 「话说白火你不喝酒耶。」 看着开心吃着串烧的白火,突然想到的千穗开口询问。因为父亲公人只要吃串烧就一定会配啤酒。 白火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怎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会喝喔,而且算满喜欢的呢。」 「什么,骗人!因为我从来没看过你喝酒的样子。啊……难道是因为这里没有酒?」 「啊哈哈,也不是。苇田有时会带过来,我偶尔也会喝。」 「是这样吗?」 「是啊。但是……嘻嘻嘻,我倒是没想过在你面前喝。」 不知道是哪里好笑,白火像被戳中笑点一样笑个不停。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被这样一问,白火停止笑容,表情变得正经。 「——该怎么说呢,感觉我会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而且我也不想被你看到喝酒的丑态。」 「……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 千穗把身子往前倾,白火面露尴尬的神色。 「啊哈哈,各方面来说……各方面……」 「嗯?」 「啊……被你打败。应该说我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面对像千穗这样率直又单纯的女孩,有很多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虽然带有玩笑的意味,白火的声调却渐渐变得低沉。 千穗不自觉地挺起背脊,拨弄着零食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样的事?」 「嗯……一言难尽。」 「但是你今天会认真告诉我吧?」 「嗯嗯……我打算这么做。其实我不太想说,但是继续对你隐瞒,你也会自己去查,让自己身处在危险当中。」 「这不是当然的吗?但我会一直思考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 「因为千穗你不要再和我有所牵连比较好。」 好像曾经听过这句话,应该是白火一把推开千穗的时候。 「所以说,我想知道的是你不要和我牵扯的原因。」 千穗有些烦躁地说。 接着白火收起笑容,眼神像在凝视着远方。 「那是因为——过去和我有牵连的人,都以悲剧收场。」 面对第一次听到的事实,千穗不由得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希望千穗尽量不要和我有牵连。」 「……」 「……说到这里你还是一头雾水吧。首先把所有的故事告诉你——事情的开端要从我出生时说起。」 白火静静地开始述说。 「……一开始,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狐狸小孩。记得我出生的地方在过去被称为虾夷地(注:注:虾夷地 日本江户时代对于虾夷人,即今日阿伊努人的居住之地的称呼,与大和民族居住的「和人地」相对。以现在的北海道(南部的渡岛半岛除外)为中心,包含库页岛与千岛群岛等地。)。我在那里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长大。 当我可以独当一面在山野中奔跑时,渐渐发觉自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恐怕是吸取山林的灵气所得到的妖力吧。 野兽的心中慢慢地产生自我,偶尔也会到人类的村庄去。当时学会人类的语言,也知道如何幻化为人形。我记得那是距今三百年前的事了。 因为当时的我还是一只喜欢恶作剧的年轻妖狐,每天都化成人形到处玩耍。但是玩得太过火,激怒了当时的山主,接受严重的惩罚。惩罚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是妖怪头头亲自下令,几乎只剩半条命。 不成人形的我,有段时间被丢弃在荒野等死,幸好有人搭救。 那是一名人类。他是一位名叫国村靖忠的武士,将身为妖怪的我带回家,一点也不害怕。他性格豪爽又宽大,但他雄壮威武的外表下却喜好艺术,还会自己作画,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靖忠先生把我放在自己的宅邸,对我疼爱有加。画画也是他教我的。现在我说话的用字遣词和行为举止,也是因为对他的尊敬而自然养成的。 但是,好景不常。 过不久,我是妖怪的事情传了出去,靖忠先生被大家说成被妖怪魅惑的狂人。 刚开始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比起现代,古代的流言蜚语十分可怕,对于异端也更加忌讳恐惧。责怪轻蔑他的人愈来愈多,终于成为引人侧目的人物。 后来,很快地他家道中落,因为不好的传言让主君对他也有所避讳,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整个家族分崩离析。最后他自己也染病,郁郁而终。 经过这件事,我……第一次对人类产生恨意。 他死后,孤零零的我决定重返山林。不是回到故乡,而是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所以我努力往南、往西奔跑。 我在抵达的山上定居。居住在那里的妖怪们,本来对我这个外来者不怎么友善,但不知是幸或不幸,长期独自奔跑在山野中的我获得更强的力量,对人类的恨意也让我更强大,我扳倒了山主,自己坐上新山主的位置。 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现在的伙伴福助。还有很多其他要好的妖怪朋友,生活过得算是愉快——但是我却觉得莫名地寂寞。 不可思议的是,我痛恨那些残忍对待靖忠先生的人们,另一方面,我又对人类感到十分眷恋。 但我现在是山主,也是妖怪的头目。在这些下属的面前,我不可能到人类的村庄去。 思前想后,我决定开始画画。画好的画就叫福助拿到人类村庄去卖,让我的别名白仙传出去。我的计划是让对我的画有兴趣的人,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就如我所期待的,拜访我的人开始慢慢出现。被我的画作吸引,为了想见到我本人而爬上山来。 可是等了半天,却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觉得奇怪的我问了其他妖怪。原来那些人类一听到这里是妖怪居住的山,就吓得折返下山了。我感到非常讶异,终于了解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主动来见妖怪。 但是,就在我差不多感到绝望之际。 一位访客来到当时我居住的小屋。咚咚的敲门声略显含蓄,我起初以为只是妖怪来敲门。 不过当我开门的瞬间,那里居然站着一位年轻的人类女孩。 我吓了一跳。对方也是一样的反应,她看到我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虽然也颇为惊讶,但却没有害怕地逃离。 中的女孩也是她。 但是——我的幸福总是很短暂。 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发现早夜的表情总是很忧愁。但每当我开口问,她总是说没事。所以虽然我很担心,但是也不想过于追根究底,就没有多问。 不过就在此时,早夜开始与我渐行渐远。从每天来访变成三天一次、每周一次,最后终于不再出现。 我觉得非常奇怪。虽然是自作多情,但我确定她并非讨厌我,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我决定下山一探究竟。 早夜住的村庄下山马上就到了。我幻化成人在村子里找寻,但却遍寻不着早夜的身影。而且问了村民,大家都闭口不谈。 觉得事情不对劲的我化成小野兽,在村子里四处翻找。从民宅到田地、水井里也看了,终于——在村子郊外的洞穴中发现她。 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早夜。 冰冷的身躯、发青的皮肤、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眼,也再也无法呼唤我的名字。 此时的我,再次对人类感到无比憎恨。 这股恨意比第一次更深、更强烈,仿佛痛恨全世界般——憎恨着人类。 之后我才知道,她有一位父母安排的未婚夫。但是未婚夫在人格上有相当的缺陷,早夜为了从那个男人身边逃开才到我这里来。 但是这件事却被村里的人发现,她受到村民的审判。婚前与不是未婚夫的男子相通,而且对象还是妖怪,她惹怒了未婚夫的家族,被关进冰冷的大牢里。甚至连食物也不给。 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我全身发热。失去自我般地愤怒、发狂、痛苦地翻滚,任意发出火焰,将民宅也好、田地也好,整个村庄都被我烧得一干二净。 但是,人类不可能放了我。就在我把村子烧光后,察觉异状的隔壁村民请来驱魔师。 名叫苇田鼎的他与我展开对决。当时的我已经找回自我,认为自己的怒火不可能被一介人类阻止。很意外地,他是一名强劲的对手,让我陷入苦战。 也许是我任凭自己宣泄怒气,释放了过多力量,三天三夜的大战后,打败仗的我被封印起来。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折磨我,他是理解我愤怒的理由才将我封印,而不是夺取我的性命。他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对于他的高尚品德,就连怒气冲天的我也不得不充满敬意。 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因果。其实他也身受重伤。虽然生命延续了两年,却因为我对他造成的伤害,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我对这一切感到无比厌烦。 为什么,我付出真心的所有人类都死于非命。 为什么,我不能带给人类幸福。 我不了解。 只觉得恨。 靖忠先生、早夜、鼎都是——我只是想珍惜、想真心去爱他们而已。 我憎恨人类的同时,对一切感到彻底绝望。 不想再遇到任何人。 时光荏苒,我遇见苇田鼎的孙子苇田善郎,他告诉我《落花之梦》——这本书是依据我过去的事件所写——我的封印被修正,变成书妖被关在地下书库中。 虽然在黑暗的地下度过一段忧郁的岁月,但我曾想过就这样死了也好。 因为即使继续活着也不会有好事。我想过好多次,鼎和善郎不要封印、直接把我杀了不是更好吗? 如果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干脆默默死去。 这样自己也落得轻松,也不会有人因此悲伤。 我曾经这样想—— 经过苇田的判断,他让我来到地上,正当如我所愿地要消失在这个世上的时候——」 「我又遇见人类……就是你,千穗。」 凝视远方娓娓道来的白火,突然转头看着自己。 但是千穗却没有办法好好地看着他。因为大颗的泪水不断滴落,泪如雨下浸湿了双颊。 「啊啊……千穗。」 白火看着千穗也不禁泛泪,他用千穗脖子上的毛巾帮千穗擦拭泪水。 「所以我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因为我知道像你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会哭成泪人儿。」 白火帮千穗擦拭不断滑落的泪水。 「千穗,我并不是故意要向你隐瞒这些事。只是对你这样温柔的人来说,这是很残忍的故事,而且……我不希望让你跟这些与我有牵连的人有一样的下场。」 千穗终于止住泪水,虽然还有些哽咽,白火才放下毛巾轻抚她的头。 「就如我说过很多次,我很珍惜千穗。非常非常珍惜。在我对世界绝望,觉得消失也无所谓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希望之光、给我温暖、给我情感。那是我被鼎封印时、被苇田关到地下书库时、被释放到地上的阅览室时,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给过我的。」 「从来没有人和你产生过共鸣吗……?」 「是的。所以千穗对我而言非常特别、也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什么方式让你受到伤害。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除了鼎以外的两个人,我并没有直接伤害他们,只因为我的存在就让他们牺牲了生命……」 「所以你认为我……有一天也会受伤?」 「……嗯,如果你知道我的事,和我的牵绊愈深,你一定也会受伤,也许是未来的某一天、某种形式。」 此时,白火抽回轻抚千穗的手,稍微拉开距离。物理上疏远的距离,让千穗仿佛看到他内心的动向,不知不觉地主动拉住他缩回的手。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让我受伤……才故意疏远我、故意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吗?觉得这样做是为我好?」 「……是的。知道得更多、涉入得更深,一定会让你遇到危险。」 「嗯,所以……你不让我干涉你,却拼命地干涉我。」 「……嗯嗯,的确如此。」 白火露出自虐的神色,笑容有些不自然。千穗现在可以理解这个笑容的背后藏着什么。他多年来怀抱的苦恼、纠结、罪恶感与憎恨在内心翻搅,所以才会有这样扭曲的笑容。 「我认为只要我单方面关心你,就不会有问题。」 「但当我对你的事感到好奇而发问,你觉得很不安吗?」 「嗯嗯。我很害怕你会陷得更深,所以才说请你不要来图书馆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 「那时我用我不能离开图书馆当借口。这件事已经因为苇田而让你知道,刚好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也就是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你骗了。」 「我并不是想骗你……」 白火看着自己被千穗抓住的手。这个举动带着莫名的忧伤,他骗了千穗自己也不好过吧。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远方传来微弱的祭典欢声。祭典已经进入高潮了吗,千穗漠然地想着。 「但是……抱着罪恶感活了这么久,当我知道我还能为谁付出时,真的感到非常高兴。」 白火踌躇地打破沉默。 「所以……从今以后,我只想为你付出。关心你、给你建议、为你分忧解劳。总之,那个——」 他似乎很紧张,声音渐渐开始颤抖。 「——你就不要再……和我有牵扯了。」 可是,千穗会不会因此而开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对白火而言这是关怀,千穗却感到被拒绝,这样就毫无意义。在千穗的耳里,他不希望自己继续干涉,这听起来几近绝望。 想着想着,千穗胸口的痛楚连自己都觉得害怕。心中感到无与伦比的悲伤。 怎么能够接受呢。 (到头来……这只是白火单方面的想法啊。) 这代表千穗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千穗握紧拳头深呼吸。 「那么……」 声音比想象中的还含糊。 「那么……如果我还是想要和你有牵扯呢?」 「……那是……」 白火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艰难地开口: 「……很遗憾,我会说不可以。直到你听进去为止。我一定会说服你、让你接受。」 「这样……」 千穗咬紧牙关,感到腹部深处莫名地发热。千穗发现自己也许十分愤怒。 「对不起……我讨厌那样。」 清楚表明自己心意的声音,意料之外地强而有力。 「我讨厌自己只是被你保护……」 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千穗完全没有头绪。事到如今,只是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你也很清楚吧,关于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一直守护着我,但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脑海中浮现的是亲爱的家人。千穗直到最近才察觉他们对自己默默的关爱。而秋人真的是前阵子才发生的事。 千穗与家人之间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白火的关系很相似。 「你知道为什么吗?如果只是守护,那不过只是在逃避。」 听到逃避两个字,白火皱紧眉头。 「守护不是件坏事。但那是两人心意相通才能成立的。心意不相通,只是单方面的守护,那表示本质上根本没有好好面对彼此。」 当千穗开始面对家人时,才发现他们对自己的关心。若是他们能早点向千穗开口,千穗一定能更快发现。现在想想当时真让人焦急。 「本质上没有面对彼此,乍看很温柔,其实却最残忍。因为那表示你完全不期望对方的关心不是吗?」 假如千穗的父母叫千穗一起去医院看秋人,家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这样一来,也能更了解秋人的病情和秋人本身。更了解秋人的话,千穗也不会产生嫉妒的情感。知道弟弟的苦痛,说不定还能帮他打气一起加油。也许会让住院时感到寂寞的弟弟有个聊天的伴。 所以关于这一点,千穗对父母感到生气。父母为了守护千穗,不让她干涉秋人的事。想必是为了不要添加千穗的负担,但这反而造成姐弟和家人之间的鸿沟。 「还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事吗?不期望对方的关心就等于不需要对方的存在不是吗?」 如果希望别人关心自己,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我依赖你也需要你,但我却不被你依赖也不被你需要,这太奇怪。如果想放在身边关心,洋娃娃就够了。但我不是洋娃娃,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自己被人需要。」 话说完,白火的视线显得很彷徨。 「说到底,害怕我可能会受伤,这我根本不在乎。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根本没有受伤,今后也没有受伤的打算。」 千穗一边说着,脸上跟着发热,语调也渐趋强硬。 「再说,即使受伤又有什么关系。我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是一样的吗?我也不会因为一点伤就失去生命,没有生命危险的话我不会在意的。如果真的遇到生死关头,到时赶快逃走就好了啊。」 忍耐到极限的千穗,语气开始变得不客气。 「呐,所以不要再说奇怪的话,你能为我付出,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不喜欢这样。从今以后只有我一直给你添麻烦,我绝对不要这样。」 千穗像在瞪着白火一样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我希望你需要我。我希望你需要我跟我需要你一样多。」 接着千穗抓住浴衣的衣摆,说出最后一句话: 「不然……我待在你身边就没有意义了……!」 宽敞的空间里,千穗颤抖的声音回响着。 接下来也听得到千穗急促的呼吸声,但经过好久都没有听到白火的声音。他只是像被震慑住般愣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千穗。 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是过于惊讶而不知作何反应、说不定是突然产生厌恶感、说不定是在思考要如何反驳——无论如何,千穗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难道……我的心意没有传达到吗……) 千穗的身体突然失去力气。 如果说了这么多还是无法传达。 如果白火的心没有被动摇。 若是如此,千穗恐怕已经无能为力。想到这里,千穗的不安达到顶点,像要做最终确认般开口问道: 「还是……你果然不需要我?」 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细微嗓音。 这个问题恐怕才是千穗最想知道的。但即使想问也问不出口。因为太害怕听到答案。 不过,错过这次可能就再也没机会问了。 所以才下定决心问出口。 但是——白火仍然不为所动。 就连抱着必死决心说出的话语也无法传达吗,他果然还是不需要千穗的吧。 (如果真的不需要——) 有这个想法的同时,千穗忍不住起身。 绝不能在这里哭,这样想着却怎么样也无法忍耐。眼头愈来愈热、体内也有某种热气往上升。千穗不希望被发现,正准备离开房间——就在此时。 碰的一声,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 被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的千穗闭上眼睛。 就在那之后,千穗失去平衡。手腕从后方被拉住,背后顺势撞上了某个东西。 空气中弥漫伽罗香的香气,这才明白自己倒在白火的怀中。 惊讶的千穗想回头面向白火,这时—— (咦……) 感觉刘海被纤细的手指拨开,下一秒钟,露出的额头似乎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抬头一看,那是一双晃动着哀切的琥珀色双眸。 白火轻吻千穗的额头。 「怎么可能不需要呢……!」 当千穗发出困惑的声音,身体又立刻被紧紧抱住。 「咦,那个……」 当千穗想有所反应的瞬间,闪亮的一朵大花在天空绽放。 妆点天空的烟火与爆竹声同时消失,四周再度陷入寂静。 白火一语不发地紧抱着千穗,贴近自己的身体。 即使在夏夜,白火纤细的身躯却很冰凉,甚至感觉到身体的线条,千穗忍不住闭上眼。但是一度高涨的悸动无法收拾,不时催促、紧追千穗不放。 之前也曾经被白火拥抱、或是主动抱过白火。第一次是因为柳宜和结花而哭泣时。第二次是被白火拒绝后,再度与白火重逢时。第三次是昨天被十草攻击后。 但是这三次都和现在的感触完全不同。那是更沉稳、温柔,对千穗百般体贴的拥抱。 但现在却是感觉非常急躁、被逼到绝境般——让千穗不知所措的激烈拥抱。 「因为千穗……问我需不需要你……」 即使如此,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如此哀伤呢。虽然想问,现在的千穗正努力让白火不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问。 「你说得这么伤心,我……不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意思是千穗的话让白火很难过吗。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觉得自己对谁都没有用处的时候遇到了千穗,成为被需要的存在。这让我十分开心……所以你希望被谁需要的心情,其实我是最能了解的。」 「是……这样吗?」 「……嗯嗯,还有——」 白火的声音也和千穗一样带着哭腔。 「我也需要千穗……这是当然的啊……!」 听到白火悲痛的诉说,千穗内心情绪随之高涨。 「但说实话,我怕你会被某种形式伤害……所以我才一直压抑自己……!」 此时白火又把千穗抱得更紧,千穗不禁发出微弱呻吟。但白火却不松手,反而用力环抱着。 「真是的,这都是千穗的错……!」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习惯让别人依赖自己,但是不习惯依赖别人……!所以即使你觉得喘不过气、觉得讨厌,现在都忍忍吧。不然……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到白火这番话,千穗的疑问更深了,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说……?现在你在依赖我吗……?」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都让你看到这么丢人的样子。」 被这样一说,白火的嗓音的确像是在撒娇耍脾气的孩子。 若是如此,就表示白火确实收到千穗的心意不是吗。这正是千穗希望他需要自己的心意被接受的最佳证明。 「但是,那……表示你愿意接受我的期望吗……?」 「……」 「不然你不会这么做,而是直接目送我离开吧……?」 千穗小心地问,白火发出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声音。 「……一半一半。」 「嗯……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确实……知道不被需要的痛苦。而且我自己也无法控制地希望与千穗有牵绊。所以……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 「但是你说一半……?」 「……嗯嗯,虽然不会拒绝,但我也不会与你约定。」 「约定?」 「是的,我……不想束缚千穗。我不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不知何时会受伤。所以我绝对不想说希望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离开我,随时都可以,不用在意我的心情。」 「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我不这样说,我还是很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你受伤……而感到十分恐惧。」 彼此靠得这么近却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从他抱着自己那强而有力的手腕,还有他认输的语气看来,千穗终于理解。 (啊啊……原来如此,全部都是为了我着想才这么说的。) 如果千穗希望白火需要自己,他也会需要千穗。但那不像友情或恋爱那样彼此束缚,而是可以随时结束的关系。 千穗随时都可以离开白火,端看千穗的心情。因为如果被束缚,不知道哪一天会伤害了千穗——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还真像个孩子呢。) 千穗看着不安地凝视自己的白火,在内心苦笑。 就如第一印象般,白火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十分别扭。关心千穗时也是百般抗拒、拒人于千里之外。本意却并非如此,反而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抱歉。 而且恐怕是个怕寂寞的胆小鬼,不是千穗一直以为的全能大人,只是没有让千穗看到自己的弱点。 (但我希望他能毫不保留。虽然我还不太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是像这样显露自己的真心,非常惹人怜爱。) 想着想着,千穗发现自己也是个挺麻烦的人。 无论如何,现在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尽量不希望千穗干涉自己太多,但如果千穗因此受伤,自己也会依赖千穗——虽然没有约定。 (这样的话……其实只要我不放手就好啦?) 如果他想偷偷溜走,再把他抓回来就行了。 (没问题的,我也比过去成长了很多,再怎么样也会抓回来。) 千穗吐了好大一口气,为自己加油。 接着用力伸展手臂,主动环抱白火的背后。紧紧抓住仿佛再也不打算放手。 「千穗?」 白火对这个举动也感到讶异,语气显得很意外。 因此两人之间稍稍出现空隙,千穗趁机更用力地抓紧。 「假设的事情……我认为现在不重要。」 假设千穗想离开、假设千穗受伤什么的。 那些事情现在不得而知,也不想去思考。千穗只知道现在她想和白火在一起。 「所以说——」 白火歪着头,困惑地看着千穗。那个表情让千穗非常不自在,脸颊一片绯红。 但现在不豁出去就没有意义。现在正是下定决心的时候。千穗紧闭双眼,用力挤出一句话: 「现在,愿意……依赖我就好……」 白火愣愣地低头看着千穗。 如果有洞真想钻进去就是指这种时候吧。但是千穗没有放开环抱着白火的手,反而将红冬冬的脸颊埋进白火的胸口。 「……这样说可以吗?」 「可、可以喔,你开心就好……!」 「但我可能会愈要愈多喔。」 「那也没有关系,我随时准备接招。」 「哈哈,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白火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脸旁,突然环抱着白火的手被白火拿开靠近自己,接着他在千穗的手腕上吻了一下。 千穗吓得倒抽一口气,脸变得更红了。 看着千穗的反应,白火觉得有趣地笑着。 也许,今后白火也会在各种时候把这套麻烦的理论搬出来,让千穗感到烦躁吧。即使如此,千穗也下定决心,绝不放开他的手。 「……福助等一下!把我的棉花糖还给我!」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秋人开心的声音。还夹杂着福助的尖锐嗓音以及里见的声音。 「嘻嘻,谁叫小弟弟你没看好!」 「难得放烟火,你们不看吗?快结束了耶。」 「啊……对耶。咦,姐姐他们还在楼上吗?想要一起看啊……」 「说的也是。嘻嘻……现在两个人在做什么呢?」 「你的口气怎么这么奇怪。我上去看看。」 「秋人,别不解风情了。你还有我们啊。」 听到他们的对话,千穗抬头看看白火。 「呐……我们是不是差不多该下楼了……?」 白火轻抚千穗的发丝,轻吻发梢取代回答。 「等、等等——」 「再待一下下。」 白火将想要抽身的千穗一把往自己身上揽,仿佛在说着绝不放手。 「再一下下——请将今晚铭记在心。」 千穗叹了口气,仿佛将颈边听到的这句话吞进心里,轻轻地依偎着白火。耳边听见白火开心的笑声。 后记 谢谢各位读者继续支持第二集!创作本作品时,原先就预计会有续集,所以能顺利出版真是太好了。我想这次针对白火、苇田和千穗的家人,都有了更深刻的描写。 接着我补充说明第一章出现的泷帘太郎作品(憾),故事中提到一般流通的乐谱并非最终版本,但是根据最终版本创作的乐谱,已经在二○一四年由musetech音乐出版公司发售,有兴趣的读者请务必参考。 最后,从第一集就负责封面插画的あおいれびん老师、将我又臭又长的原稿读了好几遍的负责编辑,这次也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读者诸君,目前我还不清楚第三集是否会问世。如果想知道后续,欢迎到社群网站写下您的感想。这样一来,第三集出版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一些。有时间的话请多多指教! 二○一五年 十二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引用自以下的书籍: 第一章 泷廉太郎(一九二九年)《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共益商社 第二章 泉镜花(一九○九年)《柳筥》春阳堂 第三章 江户川乱步(一九二六年)《创作侦探小说集 第四卷》春阳堂 另外,也参考以下书籍: 海老泽敏(二○○四年)《泷廉太郎——夭折的旋律》岩波书店 谢谢各位读者继续支持第二集!创作本作品时,原先就预计会有续集,所以能顺利出版真是太好了。我想这次针对白火、苇田和千穗的家人,都有了更深刻的描写。 接着我补充说明第一章出现的泷帘太郎作品(憾),故事中提到一般流通的乐谱并非最终版本,但是根据最终版本创作的乐谱,已经在二○一四年由musetech音乐出版公司发售,有兴趣的读者请务必参考。 最后,从第一集就负责封面插画的あおいれびん老师、将我又臭又长的原稿读了好几遍的负责编辑,这次也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读者诸君,目前我还不清楚第三集是否会问世。如果想知道后续,欢迎到社群网站写下您的感想。这样一来,第三集出版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一些。有时间的话请多多指教! 二○一五年 十二月 一石月下 本书每章开头引用自以下的书籍: 第一章 泷廉太郎(一九二九年)《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共益商社 第二章 泉镜花(一九○九年)《柳筥》春阳堂 第三章 江户川乱步(一九二六年)《创作侦探小说集 第四卷》春阳堂 另外,也参考以下书籍: 海老泽敏(二○○四年)《泷廉太郎——夭折的旋律》岩波书店 谢谢各位读者继续支持第二集!创作本作品时,原先就预计会有续集,所以能顺利出版真是太好了。我想这次针对白火、苇田和千穗的家人,都有了更深刻的描写。 接着我补充说明第一章出现的泷帘太郎作品(憾),故事中提到一般流通的乐谱并非最终版本,但是根据最终版本创作的乐谱,已经在二○一四年由musetech音乐出版公司发售,有兴趣的读者请务必参考。 最后,从第一集就负责封面插画的あおいれびん老师、将我又臭又长的原稿读了好几遍的负责编辑,这次也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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