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垃圾桶》 第一章 2000mg含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zbszsr 修图:撸撸男 上大学的收获是肌肉。一个人空闲时间真的太多时,最终似乎会走向自我锻炼之路。大学生活实在太乏味了,反正闲来无事,何不在自我堕落之前做做运动呢?于是,健身计画展开了。现今的时代,只要上网就能轻松搜寻到有效率又简单的锻炼肌肉方法,低廉的公寓也可瞬间变成健身房。 如果家里附近有健身房,我也考虑过加入会员,但说到学生街,街上尽是收费便宜的居酒屋和小吃店,还有房屋仲介,哪来多余的空间开一间宽敞的健身房。一月下旬时,我忽然升起想锻炼肌肉的念头,那时刚考完期末考,开始进入漫长的寒假。俗话说,几分钱几分货。低廉的公寓尽管是大白天,也照不到阳光,室内冷得让人直发抖,我为了取暖而心生做运动的念头。最初光是做三十次仰卧起坐,就让人痛得抱著肚子唉唉叫。不过,这样的疼痛感反而成了最大的收获。做运动带来的疲劳让人轻松品尝到成就感,进而得到心灵上的满足。有别于看不见未来的目标和愿景,只是随波逐流地在大学里听讲课的徒劳感,健身可以让人陷入自己正在向前迈进的错觉。事实上,不过是习惯不停在原地踏步的动作罢了。 一个时间太多的男人有效率地锻炼身体来节省时间有何意义?有一段时间,我的意识完全被肌肉掌控,甚至都忘了思考这个问题。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摆脱不了肌肉的控制,只要有一天疏于锻炼肌肉,入睡前甚至会感到焦急不安。这样就结束一天妥当吗?我的深层意识宛如也锻炼出六块肌似的,会不停发出警告。很多时候挣扎到最后,就会在半夜里做起仰卧起坐。 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傻傻地反覆锻炼肌肉后,原本弱不禁风的瘦高身躯,渐渐从细细一根豆芽菜变成杉树,下一个目标是把四肢练成像树干一样粗壮。但在五月的连休假期回老家时,母亲问我一句:「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自从听见这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疑问之后,我内心对于肌肉的热情也逐渐冷却。这时如果能豁出去地说:「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事情!」并执意走向自己选择的路,或许可以练就完美的肉体,但我的热情和资质似乎都不够。或许应该说,我再也受不了只吃香松(海苔鸡蛋口味)配白饭的生活了。 脸上总是挂著傻笑、眼神呆滞的高个儿,从边框满是尘埃的镜子前方走过。一头如杂草丛生般的乱发散发出一股哀愁,更散发出颓废感。用手梳理一下头发后,蓬乱到极致的头发总算平顺了一些。整理完头发后,顺便把长在喉咙上的一根细长黑毛拔掉。黑毛差不多每两个月就会长出来,真不知道是长什么意思? 我试图甩开沾在手指上的黑毛,但不论怎么用力甩,黑毛就是不肯飞走。垃圾桶刚好就在旁边,不得已我只好把黑毛抹在垃圾桶上,然后穿起鞋子准备出门吃晚餐。弯下腰拉鞋跟时,正好看见写在垃圾桶上的「神」字。浑圆的字体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杂乱无章的男人房间里。望著浑圆的字体几秒钟后,我走出房间。连门也懒得上锁,便朝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藏著怕被偷的东西。如果小偷上门想找出那东西,势必要先把骯脏的房间打扫一遍,这样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以大人为服务对象的圣诞老公公也可能来房间放礼物。万一他来的时候发现门锁著,可能会掉头就走,那岂不是亏大了。我一边仰望梅雨季即将结束的七月多云天空,一边幻想天真的美梦。 靠著肌肉和打工顺利熬过今年的冬天后,大二的上学期课程随之展开。春天的温暖阳光笼罩下,让人忍不住悄悄期待起会有什么好的改变。然而,等到察觉时,夏天已经到来。我既没钱,也没女朋友。唯一的兴趣就是自己开心地评论短诗和翻垃圾桶。 尤其是后者,如果只看文字表面的意思,可能会觉得很有问题。 天空穿上厚重的云层,不肯袒露出透彻的蓝色肌肤,我抬头望著如淑女一般的天空低喃: 「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试著回顾过去,但过去的景色一片平坦,几乎不见任何岔路。因为过去什么也没发生过。 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错误。 去年的夏天和女朋友分手果然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没有分手,说不定就有机会吃到鱼卵口味的香松配白饭。 在与肌肉邂逅之前,我有一个女朋友。当时的我当然喜欢女朋友胜过肌肉。 我和她大学一年级时参加同一个研究班而认识,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之下喜欢上对方,不知不觉中她也住进了我的公寓。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她有点轻佻,而事实上,也确实有轻浮的一面。当然了,我是说彼此都有。 不过,到了现在,我深深觉得当初不应该一起住。用科技先进的现代电视机观赏老电影时,会觉得画质粗糙。同样地,人们之间一旦拉近距离、影像变得清晰后,再美丽的事物也会清楚看见粗糙的部分。 我不想具体说出她的缺点,所以在此省略,但我们在秋天即将结束时吵架分手。说是吵架,其实几乎是她单方面在发脾气,我已经筋疲力尽到一句话也没说。我当时旱已领悟到不管说什么也是白说,因为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根本无法沟通。 不知道为什么,闹到最后的收场是我被甩了。也是啦,以女生的角度来说,比起自己被甩,当然是甩掉对方才不会难堪。她把写了她名字的物品全部打包……不对,她只留下一样东西后,搬离了公寓。 那天晚上,我在难得恢复宽敞的房间里,躺成大字形入睡。 「今晚恐怕要失眠了。」我装傻地这么说,但三分钟之后,便梦周公去了。 她习惯在自己持有的物品上面写名字,喜欢凡事都很明确。 说到她和人交往的方式,或者应该说在陷入热恋期的时候,我本身也被写了名字。我还曾经肚子写著她的名字,就这么去澡堂洗澡。当然了,她身上也写了我的名字。那时我甚至觉得让人看到我身上有她的名字是值得炫耀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有股想死的冲动。因为当初是用油性笔写的,所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失,如今我用腹肌取代她的名字,事情算是圆满落幕。分手没有造成伤口,也没有留下痕迹。事实上,就算她突然出现并提出想要重新来过的要求,我也会拒绝。俗话说不管过程如何,只要结局好就好,但如果最后留下不好的印象,整体也会随之失去美好的印象。 与她的邂逅带来了什么?那就是丧失自尊,最后走上翻垃圾桶之路。 在大学里晃来晃去,流了一身汗回到公寓。房间里的状况和出门前没什么两样,也没看见丢在桌上的香松多出新口味的包装。如果要说没有任何人进来房间却出现变化,只会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垃圾桶的内容物。我探头一看,内容物果然变多了。还真是不客气呢,一直丢垃圾进来。也对啦,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今天可以看到什么烂短诗呢?我在「神」的垃圾桶旁蹲下来,在垃圾桶里翻找。 我不是魔法师,也自认每天照著世界常识在生活,但唯独这只垃圾桶是例外。每次察觉时,就会发现垃圾桶里多了东西。当然了,那东西是垃圾。让人苦恼的是,为什么一样的现象不会发生在钱包上呢?对了,垃圾桶上的「神」字是前女友写的。因为是我房间里本来就有的垃圾桶,所以被写上我的姓氏。 所以,正确来说,垃圾桶上的字应该发音为「jin」,而不是「kami」(注1)。不过,「jin」的垃圾桶听起来不太顺口,听了也根本不会觉得它是一只拥 有特别功能的垃圾桶。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把它称为「kami」的垃圾桶,才发挥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 注1◆日文的汉字分为「音读」和「训读」两种读法,音读为模仿中文读音的读法。训读是藉中文汉字的字形、字义来表达语意,但读音仍是日本原有语言的说法。以「神」这个汉字来说,音读的发香为「jin」,训读的发音为「kami」,而日文在表达神明的意思时,会以训读的发香「kami」为主。 其实它只是我搬来这栋公寓时,在大卖场买来的便宜垃圾桶。它是一只塑胶材质的蓝色垃圾桶,外观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你想买多少个相同的垃圾桶都买得到。实际上,我也试著买了第二个,但只有拥有「神」之名的垃圾桶,才会发挥神秘的力量。 垃圾桶里会自己多出垃圾,真是令人生厌的诡异现象。从被送来的垃圾内容看起来,似乎是从公寓里其他住户的垃圾桶转送过来。可能是我为人实在太亲切了,老天爷让我还能帮别人倒垃圾。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 我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垃圾被实际转送过来的画面,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偷偷闯入房里来丢垃圾。除非世上真有隐形人,那犯人肯定就是他。不论是不是隐形人所为,这都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也是给人添麻烦的事。倒垃圾很辛苦耶! 有一次,我去倒垃圾时恰巧遇到房东(老婆婆),房东还对我说:「你怎么老是在倒垃圾啊~」当时真想反驳说:「你去找其他人抱怨啊!」 神的垃圾桶就是这样只会给我添麻烦,但久而久之,我开始能藉由这些垃圾来消磨时间。人类的适应力真是一件值得探索的有趣事情。自动掉进神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包括随笔写下的神秘诗篇、女生的发丝、园中生的讲义。除此之外,还有揉成一团、碰都不想碰的面纸或空的冰淇淋盒,这类纯粹是垃圾的物品占了绝大部分。也是啦,垃圾桶当然是用来装垃圾的。话说回来,公寓里的其他住户发现垃圾桶里的东西突然消失,都不会觉得纳闷吗?「哇!高科技的垃圾桶耶!」万一他们都抱著这样的想法接受事实该怎么办?大家都是笨蛋。 算了,不管他们了。「喔!有了!」新创作的今日诗篇送来了。近来阅读诗篇成了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快来看看今天写了什么吧!摊开皱巴巴的活页纸—— 苍天凋落之日 夏日是针,在伤疤上扎出那天淌下的鲜血(痛楚)。 不体贴,不重要,想遗忘,想爱。 每当鲜血(回忆)浸湿乾枯的谎言(逞强),裂痕一道道地出现。 夏日只是锐利的现实(针), 在逐渐融化的幻影上(我),划出伤痕(形状)。 夏日是串起破碎回忆的钥匙, 请在光芒(布边)的萤绕下, 串起我的爱(线)。 「……胸口好痛。」 胸口感到一阵灼热。念出声音后,更觉得痛苦难熬。 字旁的小字标注让人看了很痛。这个标注部分,我到现在仍无法克服适应。 到底是谁用著什么样的表情写下这些诗篇? 光是阅读诗篇的内容,就让人觉得害臊。我把身体探出窗外,试图让笼罩全身的热气散去,就像晒在阳台上的棉被一样挂著两只手,整个人贴在窗边。虽然屋内相当闷热,但屋外多少还吹得到一些风。至于窗外的景色,在远处的大学为背景下,顶多只看得到宿舍和大厦,没什么值得欣赏的。 地面上长出少得可怜的杂草,我注视著杂草回想今天的诗篇。 「第一点……标题和内容没什么关联。」 写诗的人可能是随著情绪走,写到最后自己越走越远。 作者为什么要执著于用针来形容夏日呢? 大部分的诗篇都是描述悲恋的内容。很明显地,作者恋爱了~ 这些是失败作品才会丢进垃圾桶里,真不知道合格作品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我很想读读看合格作品,同时又有一种排斥的心态,不希望再有情绪的起伏。人类真是复杂的动物。 我试著在脑中寻找可能是写诗者的人物,但想不出任何人。 我和这栋公寓的住户没有深交,像是二楼的住户,有时甚至分不清楚什么人住在哪一间房间。只有一个住在隔壁房间、名为西园的男生比较常有机会一起行动,所以比较熟。还有住在西园隔壁的女国中生和她妈妈,偶尔会说到话,最多就这样而已。 此刻,那位女国中生正好从窗户探出头来。她摆好跟我一样的姿势后,发现我的存在。「嗨~」我态度佣懒地举高手打招呼后,女国中生以开朗的态度说:「晚安!」 女国中生的浏海整齐,看起来就像所谓的马桶盖发型,但根据她本人的说法,那发型似乎和马桶盖有些不同。既然她都有些气愤地这么表示了,或许有什么坚持点吧,有可能是左右两侧和后面的头发长度比一般马桶盖发型长一点。女国中生的长相稚气,五官轮廓看起来会觉得鼻头还圆圆的,但有著符合其年纪的可爱感。 其实我不记得女国中生叫什么名字,但每次碰到面都会打个招呼。还有,天气热的时候,也会亲切地互相寒暄说:「今天好热喔~」这栋公寓的住户当中,应该就属姬最乖巧。不过,她的妈妈强悍得不得了,那气势犹如河豚在挥舞武士刀一般。 单亲家庭的母女两人住在公寓里,不曾看过父亲出现。有可能是死了,或是离婚了。垃圾桶里的国中生讲义应该是她丢的。空间时我会拿来看一下,那些讲义大多是保健快讯或国文课本的影本,让人看了觉得怀念,也常常陷入乡愁。 从前的我自我意识过强,焦躁地反覆做出愚蠢的行为。到了现在,很多都成了「丢脸」的回忆。 「好热喔~」 「真的~」 每到夏天,都会来一段这样的互动,互动完之后,我看向前方。和一个女国中生交谈,有什么话题可以炒热气氛吗?她应该也没有可以和大学生聊天的共同话题吧。 「你跟你家的妈妈有血缘关系吗?」当然也可以这么问,但很难预料她会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我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而且,那位强悍的妈妈搞不好也在家里。 写出美丽诗篇的作者有可能是她吗?一个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少女,藉由写诗来表达情感并不稀奇。会是她吗?尽管很在意,也不能草率做确认。毕竟很难去说明我怎么会看到那些诗篇,也不知道说了人家会不会相信。 如果真是她写的,那表示她很聪明。 更值得赞扬的是,从诗篇内容可以感受到作者发挥了我逐渐失去的无限想像力。 记忆中,我还是国中生的时候,如果没看著字典,还写不出「钥匙」二字。 「神先生。」 「嗯?」 听到女国中生的呼唤,我拾起头看。她把下巴倚在手臂上,脸朝向这边。 真是难得,聊完天气热的话题后她还会来搭腔。 还有,她记得我的名字呢,真是了不起。 「你……呃……内……」 「内?」 女国中生说不出话来。就像麻糬梗在喉咙似的,她的整张脸从下巴开始泛红。真是有趣的脸红方式。她拚命甩著头想要吐出话语,但似乎难以做到。看她这么难以启齿的样子,该不会是想说什么黄色话题吧?很猛喔,女国中生! 我抱著期待的心情兴奋地等待著话语,但女国中生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摇了摇头后说: 「还是算了。」 「……喔。」 女国中生打消主意的表现让人十分在意。我很想问个明白,但中间隔著一间 房间,距离似乎远了些。 在保有这般距离感之下,很难去打听对方的私事。 不过,这样就不会对对方幻灭,或许算是很理想的距离。 女国中生叹气叹了三次后,缩回房间里,我也跟著往后躺下。躺下来之后,看见一只蚊子从眼前飞过,才想起原本就是怕蚊子飞进来才关著窗户。我伸出手试图打死蚊子,但只听见一阵振翅声,眼睁睁地看著蚊子往天花板飞去。 房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之中,只听到微弱的振翅声传来。仰望著蚊子轻轻松松地飞远,心中不禁浮现一个想法:如果真能拥有符合神之名的魔法,我比较想拥有一双翅膀,而不是垃圾桶。或许是因为这房间的天花板很矮,才会让人更想要展翅高飞吧。 这栋破公寓的一楼有四间套房,二楼有三问套房。一楼的住户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包括刚才的女国中生家庭、名叫西园的爱作梦男生、房东,还有我。至于二楼的住户,就几乎没有交流了。最多就是透过垃圾桶,多少接触到他们的生活。 住在二楼最里面那间套房的男生是一半人类的敌人,他每星期都会带各种女生回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生早上要回去时,头发都会被剪得短短的,每个女生都被剪成马桶盖的发型。剪下来的发丝会被用广告纸包起来丢进垃圾桶里,只能说疑云重重。话说回来,一整撮头发挺让人发毛的. 第一次看见垃圾桶里出现发丝时,三更半夜的,我还独自在房间里狂叫。我误以为有人遭到杀害,而发丝是分尸后的一小部分,甚至吓得腿发软地确认发丝是不是连在头颅上。幸好二楼的男生不是变态杀人犯,截至目前为止也没看过有女生离开时头颅不在脖子上。 说到住在他的隔壁,也就是中间那间套房的男生,还真的是没有交流。那男生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房间里,我顶多只对他的米粉头有印象而已。男生似乎是自然卷,浏海也长得让人很想帮他拨开来。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不过,有时候会看见有美女来他家玩,所以这家伙也是敌人。 最后是住在我正上方的住户,她是女生,我记得应该是姓比内。她在半年前搬来时来打过一次招呼,而且一副完全是基于义务的态度。她脸上既没有笑容也不多话,不过,光是年轻又漂亮这两点,想必有一大半的男生都会原谅她。 当然,我也原谅了她。尽管那次之后我甚至没跟她说过半句话。 「……喔?又有垃圾送来了。」 我把脖子往后仰,在颠倒的景色中发现垃圾桶里的变化。 因为垃圾桶的材质很薄,所以尽管是半透明,也看得出内容物变多了。这次会是什么垃圾呢?垃圾的终点——脑中不禁浮现这句讨人厌的形容。难道这间房间整体就是个垃圾桶? 我伸长脚,用脚趾头关上窗户,但要上锁就没那么顺利了,所以最后选择放弃,就这么躺著用背部在地板上滑动,往垃圾桶的方向靠近。身体不断地扭动之下,腋下磨得好痛。 不过,因为视野颠倒过来,所以这样移动身体时会陷入一种朝向天花板飞去的错觉,感觉挺畅快的。我打算就这么躺著翻找垃圾,结果手臂勾到垃圾桶,垃圾桶朝向我的脸倒下来。发出惨叫声挣扎时,垃圾仍继续往我脸上砸。因为垃圾也跑进嘴巴里,我赶紧伸出舌头把垃圾吐出来。真是一场非常好的教训,人类如果太偷懒,就会得到相对的报应。但问题就出在,人类很快就会忘记教训。采用这样的说法就可以把问题推给种族,强调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起身抓起清空的垃圾桶后,盯著垃圾桶看,最后戴到头上。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我的发量太多,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戴上去。有必要这么辛苦也要戴上垃圾桶吗?因为太闷热了,顶著垃圾桶撑了几秒钟后,我立刻拿下来。结论是如果要戴,还是戴水桶比较好。 这次改成把垃圾桶放在头上。可能是没有梳头发的关系,垃圾桶意外安稳地停留在头上。即便站起身子,垃圾桶也没有掉下来。我就这么站到镜子前。 一个脸上挂著傻笑、眼神呆滞的男生,头上顶著一只写了「神」的垃圾桶。 这画面比想像中更具杀伤力。如果我不是我,肯定会立刻报警。 试著拉高嘴角露出满面笑容后,脑中只浮现一个想法:「没救了。」 玩垃圾桶终于也玩腻了,我开始收拾起垃圾,一边确认内容一边把不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塞进还没绑上袋口的垃圾袋里。在垃圾里寻找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简直像在寻宝一样。 虽然能不能擅自看别人的美丽诗篇还有待讨论,但那是废弃物啊。我不是特地跑到外面去翻垃圾袋,也只是自己享受阅读乐趣而已,应该无所谓的。 为了处理这些家伙的垃圾,我现在出门倒垃圾的次数变多了,就把这个乐趣当成是给我的报酬吧。 看著摺起来的活页纸,我还没摊开便已深信会是一首美丽的诗。这是今天的第二首诗,看来今天似乎是个有创作灵感的日子。我一边笑著说:「状况绝佳呢~」一边摊开活页纸抚平皱褶。 再见 这个标题最先映入了眼帘。 很单纯的标题,但充满了刺激感。我急著往下看。 你说生命可贵,但这句话没有化为锚的存在。 强风吹散了道路(人生),把人困在原地。 没有要舍弃主命的意思, 只不过是被晃动的世界甩了开来。 当人类失去翅膀从高空坠落时,灵魂会披上什么色彩抱住人类呢? 「………………………………」 读完诗篇后,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没错,这次一样是带有悲痛感的诗篇,但该怎么说呢,感觉像在传达讯息。 包括标题在内,整个内容相当有料。舍弃生命……这表现简直像在传达无法笑著撑下去的讯息。我变换姿势不再跪坐,但还是镇静不下来。一下子托腮,一下子又挪开手肘,真不知道在忙什么。 瞪著放在地板上的诗篇好一会儿后,我决定面对原本逃避不敢直视的第一印象。 「这首诗……」 应该是所谓的遗书吧?虽然写得诗情画意,但内容读起来确实很像遗书。 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在骗人的。可是,万一真的是遗书,要怎么办?对于这种内容,应该视为只是一种文学表现吗?说到诗集,我顶多只看过寺山修司的诗集,根本抓不到一个基准。诗人在捕捉眼前的现象时,会认真到什么程度?视线不由得往窗外看去,目前并未看见尸体滚落在地。 但是,万一三天后冒出一具尸体,那将不是一句懊悔就可以带过。 「先、先吃饭吧!吃饭!」 为什么!这时候为什么要吃饭?尽管对自己心口不一的表现感到困惑,我还是迅速采取动作,像逃跑似地走出房间。钱包带了吗?虽然这么自问,但连确认也没确认一下便离开公寓。 锻炼出来的肌肉吓得都缩了起来。真是没胆的家伙! 对于自己的实战经验之不足,我只能摇头叹息。 走下坡,来到地下铁的入口处之后,再继续往下走,会看见一栋大楼。我来到位于大楼一楼的西餐厅门前。刚刚错过了在车站入口处的牛肉盖饭连锁店,一路逃到这里来。必须确定有十足的干劲,才可以进这家餐厅耶!这家餐厅的料理好吃是好吃,但问题就出在它的份量。 点菜时如果太过得意忘形,店家可是会端出让你无法置信的份量。这家餐厅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真的有颁发大胃王证书的实力。应该吃得下吧!和肚子做过商量后,我决定推开餐厅的大门。 一走进店内,油炸物的香 味宛如一阵又一阵的波浪,瞬间扑鼻而来。整天待在厨房里做料理的大叔转头看向这边。「欢迎光临……」大叔顿时说不出话来。怪了,这气氛感觉起来好像不太欢迎我。怎么回事? 环视店内一周后,发现有个朋友坐在吧台上吃饭。敲了一下朋友的后脑杓代替打招呼后,朋友转过头看,嘴上还沾著高丽菜渣。朋友抬头望著我,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又是一个不太欢迎我的眼神,今天是怎么了? 「你那是什么风格的打扮?」 「啊?」 朋友用筷子指著头顶。我伸手一摸,手指的关节撞上该物发出「叩!」的一声。 神的垃圾桶还放在头上! 「哇!我忘了拿下来。」 在朋友的提醒后,我急忙取下垃圾桶。难怪店员刚刚会哑口无言,还看到一些客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笑。我一边看著垃圾桶,一边做了自我分析:心想果然是写著神的部分最丢脸。最后,一股如怒涛般汹涌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我捧著垃圾桶,决定赶快找个座位坐下来。 「垃圾男,你不要坐我旁边喔!」 既然朋友如此热情地表示欢迎,他隔壁的座位也正好空著,所以我决定就坐在朋友旁边。 这位朋友的名字叫月寒。所谓物以类聚,既然是我的朋友,代表他也是个窝囊废。 这个没用的家伙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但没有女朋友,所以不是敌人。 月寒正在吃淋上香葱味噌酱的炸鸡。那炸鸡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我也点了同一道菜。点完餐后,我忍不住搔了搔头。可能是一直戴著垃圾桶太闷了,头皮感觉有点痒痒的。我一边抓著头皮,一边环视店内。 这家店很小,只有吧台的座位而已,吧台也几乎坐满了。来用餐的客人清一色都是男大学生。毕竟附近有多达三所大学,所以自然而然地也集中在某种客群。酱料区有免费无限供应的韩式泡菜,但因为我不爱吃辣,所以没吃过。 斜眼看向月寒后,发现他正在喝定食里附的味噌汤。月寒放下汤碗后,一双细长的眼睛移向这方。 「我记得好像有个电玩游戏会戴蓝色水桶之类的东西。」 「玛利欧和坏利欧?」 「对!印象中好像是用滑鼠来操控的。好怀念喔~」 咀嚼高丽菜的爽脆声音传来,话题似乎已经结束。 我看著月寒晒得黝黑的上手臂,询问起他的近况: 「你怎么晒得那么黑?」 「因为我去打工砍竹子。」 「如果有找到辉夜姬(注2),记得告诉我。」 「我已经找到了,但不会给你。」 那真是令人称羡啊~不过,辉夜姬最后好像会回去月球,你受得了吗? 「你倒是没有晒黑,但怎么一身紧绷到不行的没用肌肉?」 月寒用筷子刺著我的上手臂说道。什么没用!肌肉可是陪我度过冬天的好朋友耶! 「要你管。」 「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 「……这问题我还在跟肌肉讨论中。」 我一边喝著店员送来的白开水,一边用手按住额头。现在的感觉是只要一放松下来,哪怕是在店里,也会立刻发出呻吟声,然后扭动身体摆出怪异的姿势躺下来。本来期待只要拉开距离,就能变得冷静,没想到距离变远之后,反而更加在意。我悠哉吃饭的这段时间,万一对方在公寓的某问套房里无声无息地死去,要怎么办?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管怎么说,平常我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接二连三地在世界某处死去。 在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世界确实存在著,也不停在转动。 这样的流转让人感到害怕,同时也觉得可贵。很妙的感觉。 「叫你小平就好吗?」 我对著在旁边默默咬著高丽菜的月寒这么说,但当场遭到否决。 「不好。谁希望你这样叫我啊。」 月寒公平(我不确定「公平」两字是不是这样写)强硬地表示否定。说到月寒这姓氏,还真是罕见。 注2◆辉夜姬是出现在日本童话故事《竹取物语》里的角色。 当初听到我这么说,月寒回了一句:「你的也是吧!」就这样,后来我们在大学里也会一起吃饭。还有一个叫丰平的家伙也会跟我们一起混,但那小子最近好像交了女朋友,常常闹失踪。 「是说,名字这东西根本不重要就是了。」 「那你还问!还有,你叫就叫,还加一个『小』字,很恶心耶~」 说人家恶心,你一边拉长尾音,一边跳海带舞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店里很吵,所以还可以勉强掩饰过去,拜托你走在路上时千万别这么做。 「好啦、好啦……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知道有人可能会自杀,你会救他吗?」 月寒停下跳舞的动作,斜眼凝视著这边。接著,他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叹了口气。 「不是我爱说,你发问之前要先想一下,对方适不适合商量这种沉重的话题。」 如果有其他人可以选,我也不愿意问一个嘴上沾著葱末的家伙。 「不是沉重的话题。我只是假设而已。」 「假设啊。你这种轻率随性的人有可能想到要做这样的假设吗?」 月寒笨归笨,有时候还挺敏锐的,谎言就快被识破了。他的视线在半空中游走一阵后,开口说: 「应该会救吧!但前提是在不勉强之下。」 「你的应该会救的范围涵盖到哪里?」 「嗯~像是看到河里有人溺水,就独自跳下去救人这种事,我就不会想要冒险了。如果我偶然去到高处,看到有人想自杀,或许会喊一声『有事好说!』来叫住对方。如果对方自暴自弃地拿著刀子乱挥,我就会说一声『拜拜』,目送他离开。意思就是,在自己不会受伤的范围内。」 月寒一边说话,一边咬著最后一块炸鸡发出酥脆的声音。月寒给的答案算是平均值吧。没那么滥好人,也没有坏心眼到希望看见不幸的事情发生。我的价值观应该和他差不多,但这次的状况比较特殊。很肯定地,想要自杀的那个人和我都在高处,但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之前去熊本旅行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抵达破火山口的服务区时正值清晨时分,四周一片白雾茫茫,就连三十公分远的前方都看不清楚。 此刻的状况让我想起当时的感觉,也觉得如果胡乱采取行动只会害了自己。 虽然很想找公寓里的其他住户商量,但万一被问及资讯来源,也是个问题。 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被怀疑我在公寓里偷别人的东西。 「……不对啊。」 那封遗书(暂定)既然被丢进垃圾桶里,不就表示已经放弃要自杀吗?还是因为写得太诗情画意,所以打算重新写过?到底哪一个才对?光靠推理实在找不出答案。 想著想著,料理送来了,还是快快吃完料理,早点回去好了。 咬下热腾腾的炸鸡,淋在炸鸡上的咸甜酱汁在齿间蔓延开来,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这世界明明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想死呢? 不该心存杂念去那家餐厅吃饭的。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反覆做出愚蠢的行为。 撑著肚子回到公寓后,看见了女国中生。她蹲在门口,正在整理门边的盆栽。可能是兴趣吧,虽然规模小得可怜,但种了小番茄。去年我曾经偷偷摘来吃一次,结果被番茄的涩味和呛味给呛到。对了,后来被发现偷吃,还挨了骂。到底是谁去告状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 肌肤白皙、身穿制服的女国中生蹲著整理墨绿盆栽,那画面宛如一幅画。此刻不是在蓝天底下,而是在夕阳逐渐西沉之中,使得色彩更显独特,可说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我望著她略带褐色的发丝随著影子摇曳,感到一阵凉风轻拂鼻头而过。 女国中生的身体前倾,突起的锁骨若隐若现。虽然我没有对女国中生发情的怪癖,但目光还是很自然地被吸引。 ……伤脑筋啊~ 或许是感觉到了视线,女国中生抬起头。她抹去低著头时明显散发出来的阴沉氛围,轻轻点头打招呼。「又见面了~」打了第二次招呼后,我才想到她怎么还穿著制服。不过,她也露出感到讶异的表情,看著我莫名其妙地捧著垃圾桶。 只能说,我们彼此都有难以启齿的隐私吧。这不重要,现在要担心的是回到房间后,必须面对严酷的难题。我现在吃得饱饱的,脑部没办法得到充分的血流供应,拜托不要把难题塞给我。别怪我用肚子来解决问题喔……或许我应该休息一下比较好。 可是,万一对方在我休息的时候死了,怎么办?没办法掌握自杀行程的感觉真的很烦。对了!眼前的女国中生也是嫌疑犯(?)之一。试一试好了。 「怎么形容呢,这夕阳一下山,就会有一种苍天凋落之日的感觉,哈哈哈!」 虽然相当牵强,但我试著说出诗篇的标题。这时如果对方显得极度慌张,就可以确定是犯人(?)。然而,女国中生的反应微妙。「啊?咦?啊?」就某种涵义来说,她确实显得慌张,但感到疑惑的成分比较高。说得也是,怎么可能听得懂嘛。 因为诗篇里是采用偏女性说法的第一人称,所以我没多想兢直接推测是女生写的诗,会不会是猜错了? 真是没事白白让自己出了糗。在伤口扩大之前,还是赶快撤退吧。 「神先生!」 「嗯?」 抓住门把准备开门时,女国中生叫住了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国中生再次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样子,方才的互动彷佛重新上演。 「内……」 又是「内」。看样子完全是想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女国中生一副犹豫的模样不说话。说到「内」开始的单字,当然只有内裤啰,哈哈哈!「请问你认不认识……呃……喜欢内衣裤的人?」 「唔~~~!」 我不确定过去是否曾经如此剧烈地表现出内心的动摇。 原本想要扬起嘴角,但突来的事态和冲击性,让我的嘴唇和舌头就像被一根粗大的针扎到般。我的眼球转动得比地球还快,景色不断从左右两侧闪过,脚步随之摇晃。我试图往后退,但手肘顶到门,使得我无处可逃。女国中生低著头,手紧抓著裙襬。 女国中生就像在盘子上抖动的果冻一样,全身在发抖。 你说喜欢内衣裤的人吗? 我就是啊……应该说,有人不喜欢吗?或许不会做出极端的偏爱行为,像是利用邮购到处购买内衣裤之类的,但绝对不可能有男生讨厌女生的内衣裤。 不过,应该很少有男生会被一个可爱的女国中生当面这么说。 「不是只有喜欢,而是那种会想买的人。」 「……哇哇哇哇!」 我吓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可能就快口吐白沫了。我的眼睛眨个不停,眼前的画面随之匆明匆暗,感觉眼球都快倒吊过来。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血液在腹部和脑部之间来来又去去,感觉就快要意识朦胧。 尽管女国中生在阴暗处,还是看得出她满脸通红,完全不输给小番茄。我的脸颊八成也像她一样那么红,因为发烫的咸觉太明显了。 不过,拥有羞耻心也是值得开心的事。可是,现在是怎样?她想做什么? 不是啊,一般不可能有那种朋友吧。 「还是算了,请忘记我说过的话。」 这女生现在是要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吗?就算把垃圾桶戴在头上,把脑袋里的东西全挖出来,也不可能忘得掉她说过的话。我苦恼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满脸通红的女 国中生抢先一步逃跑了。她躲进自己家里,还传来从屋内上锁的声音。 「等、等等……」 叫住她要做什么!我这么告诉自己,并缩回原本伸出的手。右手忽然被取消任务 后,就这么甩来甩去,最后安稳地落在额头上。很明显地,我的脉搏在加速。 「内裤……到底是怎样!」 整颗头紧紧缩起,痛得让人有种彷佛透明的血液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感觉。不对喔,她好像不是说内裤,而是说内衣裤吧?不用管这些琐碎的事吧!重点是「拜托你买内裤」这件事。 哇!我怎么说出来了! 「我听到了喔!」 我和女国中生站的位置正中间有一间房间,西园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吧?他右边的脸还留著红色的痕迹。 「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最近的国中生真是乱得可以。」 虽然很想从门外用力一推,把西园请回去,但他保持身体夹在门缝里的姿势,毫不在意地投来话语。「咚锵~~~」真希望可以学漫画里的角色这么说,让他消失不见。 立志当作家的爱作梦男生露出打量人的目光注视著我。他身穿工人服、脚踩木屐,身高不算高,浏海偏长的平头上绑著毛巾。真是个不会记取教训的男人,也不想想自己以前曾因不习惯穿木屐,结果脚滑摔了一个大跤,浏海还被汽车轮胎辗过去。顺道一提,那时他还一边转动眼珠,一边逞强地说:「因为我还有任务未尽,所以大难不死。我还有活著的意义,这就是我的命运。」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重大的使命,根本就不会遭遇危险吧! 「还有,大学生欠缺伦理的表现也让人摇头叹气。真没想到你竟然让邻居问你要不要做内衣裤的交易。」 「刚刚那是我的问题吗?很明显是单方面的行为吧!」 「谁知道啊!我又没听得很仔细。」 少来!你明明全听到了。装傻的西园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不过,原来你被认定成会有朋友是内衣裤爱好者的人啊。」 「……这句话真的有够伤人。」 原本已经负担够重的胃部变得更沉重了。 「才、才不是那样子呢!」 女国中生的声音传来。我和西园一起转头后,看见女国中生把门打开一小缝,从门缝里露出脸来。对上视线后,她立刻缩回头,再次锁上门锁。 「听说不是那样子呢,恭喜你喔~」 「那到底是哪样子啊?」 「可能是觉得你人面比较广,或是觉得在认识的人当中,你是值得信赖的人。再不然就是那个女国中生其实是荡妇,只要是男生谁都好。搞不好她外表看起来乖乖的,私底下没有节操地在卖春。所谓人不可貌相,她手上应该有好几个固定客吧。」 「乱讲!」 抗议声传来,原来女国中生还在偷听啊。话说回来,西园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你明明知道她还在听,却敢毫不客气地那么说。」 而且,如果把女国中生的母亲大人也拉进来,搞不好真的不是玩笑话。 那位母亲大人确实很像会笑著逼女儿下海的人。 「就算被她讨厌,我也无所谓。那种穿制服的小鬼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西园一边说,一边抽著鼻子。仔细一看后,才发现他不只侧脸,连鼻子也因为皮肤乾燥而泛红。 「你 是怎样?该不会是刚刚一直趴著在哭吧?」 「喔,你说这个啊?听说是过敏吧,医生说是因为尘螨什么的。」 西园擦了擦鼻子说:「别管这个了。」他转头看向女国中生的家继续说: 「我猜八成是有什么苦衷,所以缺钱吧。你就跟她买一下,当作是在帮助人吧。」 西园帅气地展露微笑,白牙随之泛起光芒。 「拜托……我要是买了,恐怕整栋公寓的人都会叫我内裤狂吧。」 「很好啊~」 「那你买啊!就算对国中生没兴趣,也会想要帮助人吧?」 「完全不会。基本上,看见你出钱买内衣裤,我会觉得心情愉悦,但如果换成我买,还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 「这件事哪里好玩了?」 西园一边学著警车的鸣笛声,一边靠拢双手往前伸出来。 「咦?买了会被抓喔?」 「做坏事当然会被抓啊。」 「只是买内衣裤而已耶?男生如果邮购女生的内衣裤会被抓吗?」 「问题在于跟谁买吧。」 「意思是,关键在于国中生的内衣裤?」 「没错。」 「那这样,如果有一个很厉害的内衣裤师傅是女国中生,买她制作的内衣裤也有罪吗?虽说不可以把穿过的内衣裤拿来卖,但如果有必要试穿看看好不好穿,那是师傅制作内衣裤的一环,也不得不那么做吧。」 「如果是那样,当然是无罪啰。所以说,不会被抓。」 「嗯。」 飞跃性思考和谬论满天乱飞之下,西园居然就这么接受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本质都很随便。 「你说师傅做的内衣裤是哪样的内衣裤啊?」 「就那个啊,应该会先把布料放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 愚蠢的话题就快完全偏离主题时,传来强烈表达自我主张的声音。「咚!咚!咚!」女国中生猛力拍门,声音相当剧烈,让人不禁有种错觉,觉得女国中生怀恨在诉说:「不是叫你忘记我说的话吗!」我和西园都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西园立刻开口轻声说: 「要不要换地方继续聊?」 「不要。我想到我根本没时间聊这些东西。」 「是喔,那晚点再聊吧。」 西园抽了一下鼻子后,迅速缩回房间里。可以的话,真想从外面把他的门锁上。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你还是乖乖躲在房间里写文章就好! 垃圾桶里时而也会冒出疑似西园写的无聊文章和小说草稿。我曾经试著读过,故事情节描述一个来自未来世界、长得像人类的鸡男,和少年一起饲养其祖先,也就是鸡只。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西园,这种故事到底想写给什么样的读者看?算是儿童文学吗? 刚才西园一厢情愿地说什么晚点再聊……算了,无所谓啦。 虽然我很想大声说和西园相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其实不尽然。 他刚刚听到我和女国中生的所有对话,如果他对「苍天凋落之日」心里有数,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也就是说,西园不是嫌疑犯。西园属于文学派,我本来以为搞不好就是他,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猜错了。这么一来,只剩下二楼的剪发男、米粉头男,以及臭脸女……对了,还有房东。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房东。诗篇的字迹和房东的草书字体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美丽诗篇有时是用文字编辑软体打成的,有时是手写的。有可能是看当下的心情或方便性,决定要采用哪一种吧。如果可以针对手写诗篇做笔迹鉴定就好了,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和公寓住户变得熟络,想办法去对方家玩,再若无其事地确认笔迹. 现在根本没时间悠哉地做这些事情。我一边挥开往这边飞来的蚊子,一边背靠著墙壁陷入思考。难道要我一间一问地去跟住户聊天,然后说出那句诗篇的标题吗……这的确是个难题,但至少可以考虑一下去拜访比内,观察看看她的反应。 既然女国中生已经从候选人名单中剔除,最可疑的人势必会是名为比内的女生。 乍看下,会觉得一个冷漠到极点的女生和充满少女情怀的诗篇完全搭不起来,但说到人类的表面,根本只是一层蛋白质。一楼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也是,她明明有著看似认真乖巧的长相,却说出「请买内裤」这种话耶!这世界就快走到末日了!以后恐怕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我沿著常春藤和铁锈若隐若现的户外楼梯爬上二楼后,来到最右边的套房门前,敲了敲门但没有反应。我想对方可能不在家,但发现屋内传来动静,于是把耳朵贴在门上。有人在屋内动来动去的声音隔著门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很像躺著在摆动双脚。二楼时而会传来噪音的原因该不会就是这个声音吧?除此之外,也传来沙哑的哼歌声。 「啊……」 剪发男正好爬上二楼,并以感到可疑的目光注视著我。我急忙从门上挪开身子,将身体倚在栏杆上。我决定先发制人,于是豁出去地打招呼说:「哈啰~」五官端正的剪发另有气质地点头说:「你好。」只不过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疑心。 我们注视著彼此,维持著奇妙的沉默气氛,直到剪发男走回房间。另外,我还发现一件事。剪发男他家似乎装了空调,我看见屋外有室外机在转动。好羡慕啊~这栋公寓除了他之外,顶多只有房东才有这般享受。 不管怎样,被撞见难堪的场面都让人感到郁闷。我搔了搔脸颊,自己找藉口说:「这下不妙了,我明明不是那种意思的。」当然了,没有人在听我说话。但这样真的不妙。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根本是想要贴近美女的变态。万一长相俊俏的剪发男特别有正义感,跑去跟房东或比内报告这件事,我马上就会被贴上变态的标签。如果再加上刚才的内裤事件而导致严重的误解,我极可能被冤枉冠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剪发男,千万不要啊! 我倚在栏杆上望著对面蓝白装潢的便利商店,陷入沉思。 「嗯……」 变态问题先放著不管好了。 我明明敲了门,比内却没有回应,她是故意装不在家,还是戴了耳机? 是不是应该更大声一点,她才听得见?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确实逼出真相,根本不需要想这么多。 只是,如果采用这个方法,我自身也会元气大伤。 所以,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这么做。但是,在这个人命关天的状态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而且,美丽的诗篇让我得以在无聊的日子里解闷,也差不多是时候向作者报恩了。好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哇!我真是个好人! 说起鲁莽行事,我的实力应该比月寒更上一层楼吧。没办法,我就是一个脑袋空空的人。 「比内小姐~?」 最后我还是试著再敲一次门呼唤比内,但没有人出来应门。 「有您的包裹~」 我假装成快递,但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决定先把如贵重品般捧在怀里的垃圾桶拿回房间。对啊,原来我还捧著垃圾桶。这下子可疑程度又增加了五成。这一切都要怪那首诗。 神的垃圾桶如果没有放在我的房间里,就无法发挥效果,这我验证过了。这么一来,必须验证是不是房间本身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做了大扫除后,顶多只找得到掉进地板夹缝里的零钱。 把垃圾桶放回房间后,我犹豫著要选哪一首诗。如果朗读出暗示自杀的诗篇内容,有可能反而推了对方一把。那可不妙,所以 我决定选前面那首诗。 我紧抓著活页纸再次走到屋外,粗鲁地关上房门后,快步冲上二楼,在比内的门前站开双脚,一副宛如准备领奖似的模样,慎重地举高诗篇。 不久前也有过一样的想法,我根本没有会害怕失去的东西。 或许有可能一路坠落到低于原点的位置,但坠落时不需要担心掉了什么。 正因为如此,才会毫不排斥地做出这种如同脑袋坏了一样的选择。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内在空空如也的人,如今更没有女朋友藏在心里。空洞的胸口因为焦躁和紧张的情绪而加快跳动速度,我隔著衣服摸了摸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最后一次在人前大声喊叫,应该是在运动会上帮别人加油的时候吧。 我一边唤起那种感觉,一边紧握双面刀,大叫: 「苍天凋落之日!」 不仅整栋公寓,我希望连在路上行走的路人,甚至隔壁大楼的人都听见我的声音。 我不是用喉咙,而是用锻炼出来的腹肌大声咆哮。 从动静和传来声响的方位,可察觉到西园在楼下第一个冲出房间。那家伙只是爱凑热闹而已,不用理他。趁著气势还在,继续! 「夏日是针,在伤疤上扎出那天淌下的鲜血!不体贴!不重要!想遗忘!想爱!每当鲜血浸湿乾枯的谎言,裂痕一道道地出现!」 我用练得丹田有力的腹部发出声音,宛如在演讲似地朗诵诗篇,一点诗情画意的感觉也没有。不过,一个邋遢的男生低声念出诗篇,也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总之,我不去顾虑事后可能会喉咙痛的问题,抱著化身为啦啦队的心情奋力嘶吼。「天啊!哪一个笨蛋!」「先生!您有事吗!」「有人热到发疯了!」一旁传来吵闹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全是西园。炎热盛夏之中还这么有活力,真是服了他。二楼的剪发男和一楼的女国中生都只是一脸不安的表情跑出来观察屋外状况,但没有出声抱怨。他们都不是作者,反应太温和了,我要的是更激动的反应! 配合著我全力投出的球,眼前的房门猛力打开,女生从屋内冲出来。 看见对方头上戴著超大耳机,我心中的各种疑惑随之解开。从音响脱落的耳机线像老鼠的尾巴一样往下垂。 如此明显的反应,让我领悟到眼前的女生就是作者本人。她的眼珠动来动去,目光犀利地从正面捕捉我的身影,那表情相当狰狞。为了保护本人的名誉,我就不在这做生动的描述,只能说那不是女生该有的表情。小姐,你的样子像是快要口吐雷射光了。 我猜测是这个女生果然是正确的。比内像脚上装了弹簧似地迅速逼近,我心想差不多可以停止朗诵诗篇,使缩回活页纸和手。下一秒钟,比内的纤细手臂角度精准地朝我的喉咙刺来。好一个刺喉攻击!比内的动作实在做得太漂亮了,我惊讶地瞠大双眼后,才感觉到疼痛。比内使出突来的一击打断我的叫声后,瞪大眼睛频频挥出拳头。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我连痛苦呻吟的机会都没有,一边泪眼婆娑地咳个不停,一边用手遮挡无情落下的拳头。比内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的时候是个美人,但发型全毁、浏海乱翘地抓狂时,模样相当惊人。展现出让人联想不到会写下遗书诗篇的旺盛生命力,使出共计约二十记拳头后,比内先累得喘不过气来。 拉长人中咬住下嘴唇后,变成了一张马脸;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时,虎牙在双唇之间若隐若现——以上描述是针对比内,不是我喔。比内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只凶猛的恶犬,那模样像在吓人,也像被主人要求等待。不论是前者或后者,感觉最后都会扑上前来大咬一口。「等、等一下。」我用安抚的语调低声这么说,比内也有所回应地采取了行动。 她抓住我的肩膀,发出「喝!」的一声,手指用力抓住我的肩骨。这也就算了,她还就这么拉著我,把我拖进她家里。两人一起摔倒在玄关之后,我跳起来爬到流理台前方。比内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抬高脚,巧妙地用手抓住门把关上房门。天气这么闷热,可不可以开著门啊?我想要接受四周的冷淡目光,冷却一下内心。 我们俩都累得瘫坐在玄关。我的呼吸紊乱,汗水流个不停;冷汗像在呻吟似地,在乾燥的鼻头上晕开滑过,滴落在地板上。比内见状,带著责备的意思说:「脏死了!」 虽然比内嫌我脏,但她自己也大汗淋漓,一副满身疮痍的模样贴在墙上动也动不了。她的眉头紧锁,显得很在意右手手指的状况,似乎是刚才的刺喉攻击让她弄伤了手指。谁叫你一个外行人要做那样的动作,害我也喉咙痛得像被烫伤似地发不出声音来。 我和比内一个按著喉咙,一个按住手指,互相聆听彼此的急促呼吸声。 过没多久后,比内先复活。她用手肘顶住房门,利用反作用力站起身子后,毫不客气地向我逼近。接著,她毫不犹豫地踹了我的侧腰一脚,我被踹得滚进房间里。 如果就这么摊开四肢躺著,很可能会被踹到站不起来,于是我咬紧牙根站起来。我用屁股往后一跳,试图逃到墙边,结果不小心背部猛力撞上桌角。从女国中生提出内裤话题的那一刻起,我的身心片刻不得歇息。 比内在我的正前方蹲下来,脚踩在我的大腿上,保持单脚屈膝的姿势压著我。封闭的房里传来声响,我斜眼一看,发现是电风扇在转动。比内仲长手调整电风扇的位置,现在电风扇只吹得到她而已。调整好风向后,比内瞪著我看。 她有一头染成咖啡色的中长发,皮肤有些晒黑,或许是不太注重防晒吧。她的左右眼不一样大,左眼看起来比较大,感觉像足只有右眼在使力,左眼则看似毫无反应。左右两眼都有浓密的睫毛,增添了女人味。 不过,不管睫毛再有女人味,也被贴在脸上的浏海彻底破坏了。 远方好像传来了风铃声。 「你住在楼下,对吧!」 「对。」 可能是喉咙张不太开,我的声音显得含糊。比内似乎还记得我的长相。 「你准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 比内一边举高手臂摆出随时可使出刺喉攻击的姿势,一边发问。 「原来那个变态就是你啊。」 「你什么都没问耶!不,没事。是的。」 看见比内的黄金右手(夸大形容)做出刺向空气的动作,我只好中断找碴。 可是,当著别人的面骂人家是变态,会不会过分了点? 「你偷偷跑进我的房间吧?」 「这算什么推理。」 如果有人像蝉一样贴在公寓的墙壁上试图潜入二楼,那肯定是变态。请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做出这种愚蠢行为?比内的膝盖像钻头一样在我的大腿上钻来钻去,我痛得抬高下巴哀叫时,她顺势伸手抓住我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手指,她的中指根部变得红肿。 「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那首诗?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还在别人面前读出那首诗。」 比内的手臂和眼皮不停颤抖。这么说或许不太适当,但内容无趣到会丢进垃圾桶的作品竟然被公诸于世,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似乎是很痛苦的事。 「这个嘛~」 我准备拿出证据时,比内抢走了活页纸。 「啊!」 「你还啊什么啊!」 比内用力揉捏活页纸,大声吼道,还露出如肉食性猛兽般的尖牙。 「如果不是跑进我房间偷东西,你怎么会有这个?」 「说到这个嘛。」 我就是怕会这样,才不想让公寓其他住户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我这么回答,别人会相信吗? ……不,只要反过来思考发生的现象,一定会相信的。 奇迹并非单行道。 「垃圾桶。」 「……垃圾桶怎么了?」 比内瞬间倒抽一口气。她的表情相当沉重,并说出她心里有底的事实。 「你的房间里也有垃圾桶……看到了,粉红色的很可爱呢。你会把垃圾丢进那个垃圾桶里……然后啊,垃圾桶里的东西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对吧?」 听到我指出的事实后,比内陷入沉默。她回过头看房间里的垃圾桶,僵住身子几秒钟后,再次转头面向我。 她脸上的血色和热气,随著沾在浏海上的汗水一起散去。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垃圾桶里的垃圾会自己移动。喔,对了!我可没擅自跑进你房里偷东西喔。你懂我的意思吧,难道你没亲眼看过垃圾消失不见吗?」 只要觉得好奇,就会主动确认才对。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尽管尚未获得比内的确认,我还是抱著笃定的态度,以实际发生过的事为前提发问。比内的内心似乎也相当动摇,听到我的询问后,她一反方才的态度,坦率地回答: 「我当然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我一直以为那肯定是『消失了』。我以为是可以让它消失的。」 「……原来你是这样解读的啊。」 比内会这么误会也是有可能的,一般应该很难想像自己的垃圾会跑到楼下住户的垃圾桶里。 不需要拿去倒垃圾的神奇垃圾桶——比内做了这样的解读,搞不好其他住户也如此看待这件事,才会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丢进垃圾桶里。我什么时候变成学校打扫时负责倒垃圾的同学?难怪垃圾桶里还会出现不可能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看见比内慢慢缩回随时准备咬断敌人喉结的利牙,我抓住好时机开口说: 「所以,我是无罪的。好了,可以放我回家了。」 尽管有种失去当初目的的感觉,我还是决定要求回家。「辛苦了~」我一副宛如打完工准备回家的工读生模样,试图从比内的脚下逃离。然而,比内瞪大眼睛,用力踩住我的脚。 「呜~~~~~~~」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说罢,比内从桌上临时抓来电视遥控器当武器。用遥控器顶住我的喉咙后,她也一副以为自己眼花的模样多看了遥控器两眼。 「你现在比较冷静了吧?有吧?很好,让我们保持镇静好好谈一谈。」 「少啰嗦!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虽然遥控器一点也不可怕,但这个女人很可怕。她或许不会发射红外线,但感觉会对人下咒。 这时如果说一个有趣的笑话来缓和气氛,应该就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对、对了!」 「啊?」 「前阵子我恰巧去大户屋吃饭,结果客满要排队。排队的时候不是都要写名字吗?然后啊,因为我姓神,所以在板子上写了神。结果你知道怎样吗?店员叫号的时候竟然称呼我『kami sama』(注3)。大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有多伟大呢,真是丢脸死了!」 「……所以怎样?」 「我使出浑身解数的玩笑话。」 顺道一提,内容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而且排队等座位的时候,一般都会用片假名来写名字,而非汉字。 注3◆「kami sama」为尊称神明的日文说法。 比内的表情没有一丝丝变化。连玩笑话都听不懂,这女人实在太可悲了。 「你的玩笑话和你的长相一样无趣。」 「说一个人长相有趣算是夸奖吗?」 「我是说无趣!」 真的是一个不懂开玩笑的家伙。她应该很讨厌迂回说法这种东西吧。 「你是怎样?垃圾桶和大声朗诵别人写的诗能有什么关联?因为你脑袋有问题?」 「我敲了门但你没有应门。」 「一直敲到我应门不就好了。」 「因为我觉得分秒必争!」 虽然我还听见你在哼歌。 「我以为你肯定是在做自杀的准备,像是绑好要上吊的绳子之类的。」 「自杀?」 比内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原本就显得相当威猛,现在凶狠的程度倍增。 「你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可能,当然是你送来的另一首诗。」 说明到这里,比内的表情起了变化。她似乎是因慢了一步察觉到某事而感到错愕。 「你到底读了多少我写的诗?」 「我全部读过一遍后再加以保管……啊!我是说再加以保护……呃……」 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保管」这个用词不当啊! 比内也有了明显的反应。她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彷佛老旧的空调初启动电源时会不停地微微震动一样,那模样很像搞笑艺人在学机器人动作的老掉牙表演。 现在必须做的是,说出适当的支持话语让她镇静下来。 在这种时候,只要以一个读者的身分倾诉想法就好。 「我个人是比较偏爱『红雨之梦』……哈哈哈!」 我试著笑了几声,但我和比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对喔,这一切的开头都是因为这女人写了暗示要自杀的文章。 糟糕,事态似乎朝非常不妙的方向发展,我很可能会不小心在背后推她一把。 「你放心,我的朋友顶多只有路边的小狗而已。对了,我念给小狗听,小狗也一直夸奖写得很好。」 我已经尽全力挽救了。还是应该把我自己比喻成小狗会更好? 暂且不提她刚刚大声热唱的事,我只是缓缓地左右挥手。她的眼睛也跟著左右移来移去。 之后,比内缓缓转过身往窗户边跑去,跑步时还没忘记要确实摆动手臂。看见她把手搭在窗框上,我可能是太慌了,竟然很有礼貌地大喊:「请等一下!」比内没理会我的制止,准备往下跳,我拚了命地想要追上她。最后,我不小心脚滑,以身体前倾的姿势飞了出去。在门牙险些撞上窗户边的墙壁之下,我抓住比内的手。此刻,比内早已往窗外跳出去。也就是说,我必须拉住她。 「呜~~~~~~~~~~」好痛!超~痛的!手肘一直被往前拉!快被拉断了啦! 在右手臂必须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之下,我大声哀叫。在几乎无意识之中也伸出左手予以支撑后,剧烈的疼痛感总算减缓一些。说是这么说,右手的手肘还是痛得像被火烧伤了一样。 被我抓住手臂的比内,双脚在空中摇来晃去。她真的浮在半空中耶!我真的拉著她耶!虽说是用两手拉著,但不得不夸奖我居然承受得住重量。我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无名英雄啊!在这般自我陶醉的心情支撑下,我的脸渐渐皱成一团,彷佛有人正准备烧我的眉毛似的。 「呃啊~~~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重!再五分钟就撑不住了!」 「放开我!我只是要去你的房间放火而已。」 这样谁还敢放手啊!为了以最短距离去别人家放火,所以选择跳楼,这女人的脑袋绝对有问题。我真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请勿触摸啊!因为深感耻辱而试图跳楼自杀,这种消极的想法似乎和比内无缘。 还有一件事,她打算抓著遥控器到什么时候?抓就抓,还一直操作遥控器。「暂停,哔!」「吵死人了!」因为面向上方,比内的浏海往左右两侧滑落。 虽然现在的状 况危急,但看见比内又恢复成美女,一瞬间让我忘却暑热。 听见吵闹声后,西园精神奕奕地跑来,背后还跟著女国中生的妈妈。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俯视的视野里,看见女国中生妈妈依旧宽广的肩膀,忽然有种安心感。我可以接受她是个妈妈,但她的体格和女国中生相差甚远,实在很怀疑女国中生真的是她生的吗?每次看到她,我总会联想到《七龙珠》里的神龙波伦加。不仅体格像,长相也像。 这两人组因为好奇而前来,他们脸上的开心表情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恶。明明无法理解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却表现得如此兴致勃勃。西园更是夸张,一下子爱凑热闹地搭腔,一下子口出恶言。身为当事人的我也无法理解这如一场恶梦般的事态。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肯松开比内的手。因为我怕她会烧掉我的整间房间。二楼的高度不算高,跳下去也不会死,真正身处危阴之中的人其实是我。 「听好,我会救你的,你听话地乖乖爬上来。」 「不要!」 「我也不想这样!」 我踩著窗框,把重心放在腿部试图拉起比内,但比内不停挣扎。她的双脚和身体剧烈摇晃著。「暂停,哔!」比内又吵又闹,还一边按遥控器,吵死人了!你这个笨女人烦不烦啊!我张开原本紧紧闭起的嘴巴,很想这么大叫出来。嘴巴一张开后,不小心吐出一大口气,瞬间陷入一种肺部放松下来的错觉。 我是靠著紧张和焦躁的情绪紧紧绷住全身,才勉强支撑住,只要有一个部位放松下来,和其他部位的连结也会随之变得松散。随著肺部放松下来,我渐渐失去力量,身体就快被拉向窗外。可能是突然往下滑落让比内吓了一跳,她脸色大变地说: 「喂!很危险耶!」 你不是要我松手吗?刚刚还说想要掉下去,现在却抱怨差点掉下去,哪有人随随便便就变换立场的!窗框顶著我的腹部,剧烈的疼痛感袭来,而且我刚吃饱饭,感觉就快要吐出来了。我顿时懦弱地想:「乾脆就这样掉下去好了。」但是这回换比内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开我。如果告诉她我快吐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放手? 在比内毫不客气的拉扯之下,感觉肩膀和手肘都快发出惨叫声。底下的凑热闹家伙投来像在咒骂的加油声,那声音像挥之不去的蚊子一样烦人。现在这姿势想要重新挺起身子相当困难,我不禁有股冲动想对西园说:「不要光在那边看!快来救我!」为什么我非得一个人拉住这个说要放火烧房子的女人不可? 不过…… 有个声音在说话。 虽说对方是脾气相当火爆的女生,但我伸出援手解救一个走投无路(本来是)的女生是事实。这状况百年难得一遇,同时是会让男生忍不住想像自己是英雄的场面,这全是事实。既然正好在场,是不是应该…… 「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被朋友这么一问而抬不起头来的肌肉们!此刻不正是你们可以好好展现的时候吗?不正是你们化身为英雄的时候吗?这般询问声低喃著。其实说穿了,主要就是肉在说话。 毕竟在上一个年度,顶多只有练肌肉这件事,可以让我骄傲地说自己没有虚度光阴。当初为了轻松得到「我锻炼了自己」的充实感而选择练肌肉,现在是该展现成果的时候。 如果不这么做,我将变成跟女朋友分手后就变得懦弱的窝囊废。 休想让我变成窝囊废!我恨透那个女人了! 「嗯喔~~~~~~~!呃啊~~~~~~~~!」 我像是试图甩开所有郁闷情绪,不得要领地大声吼叫。带著想要藉由咆哮来唤醒肉体的强烈意念,卯起来地不停吼叫。 膝盖用力顶住墙壁拉回姿势后,我挺直背脊用力抓住比内的手臂。 三、二、一! 肌、肌、肉肉! 「马~~~力~~~夯……咳!咳!咳!咳!咳!」 我吸了一大口气大声嘶吼,但吼到一半时噎住了。看来牛磺酸似乎摄取得不够。尽管咳得厉害,我还是硬把比内拉了上来。到最后只靠右手勉强拉起她,肩膀感觉像是被砍了一刀似地疼痛不已。 比内被拉起来后,和我一起倒在地板上痛苦呻吟。因为一直处在被自身重量拉扯的状态,比内的右手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伤害。她保持额头贴地的跪坐姿势,不停发出「呜!呜!」的叫声。不论是我还是比内,都一副像在低声啜泣的模样。隔壁邻居若是听见了,说不定会以为闹鬼了。 这次又是比内按住肩膀先站了起来。怪了,明明是我比较有肌肉啊! 难道是寒冬过去后,在享受春天的温暖气候之间,我的肌肉也跟著衰退? 「你这个小偷?还是跟踪狂?真是会彻底阻碍别人。」 比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低喃。不过,可能是在窗外被吓到了,她似乎比刚才冷静一些。接下来只要小心别在即将熄灭的火上加油,或许有机会好好沟通。 不过,我有一半的心态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啊……虽然我不是小偷,也不是跟踪狂。」 不论说多少遍,比内都不会懂的。前女友也是一样,一旦这么认定了,就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对了,西园以前曾碎碎念过,他说女人就是这样,就算这方营造好气氛,试图做有建设性的谈话,她们也会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全破坏掉。 「我差点被你害死耶。」 「才二楼而已,哪可能会死!不是啊,你不是想死吗?」 「谁说过要自杀了!」 比内心中原本就快熄灭的那把火,再次剧烈燃烧起来。天气明明这么热,我却也忍不住随著她在腹部深处燃起一团怒火。很不幸地,喉咙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既然不是,就不要写那种会让人误解的文章!你休想跟我说『谁叫你看了』这种话!」 「要我问多少遍!为什么你会知道内容!」 「就跟你说过是垃圾桶的力量啊!」 我带著「给我好好听进去!」的意图,对著比内大声吼道。比内扬起右眼的眼角,手伸来捏我的大腿。她的捏功了得,痛得我一气之下也捏住她的脸颊。脸颊被我捏住后,比内也换来捏住我的脸颊,我们两人正式展开一场捏脸大赛。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脸颊的疼痛感挥走了心中的疑惑,我们互骂著「混蛋东西」,持续用力捏对方的脸颊。专心投入于捏脸大赛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应该是比内忘了锁门,剪发男和米粉头男正在门口偷看。虽然有种被看热闹的感觉,也确实感到丢脸,但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输掉这场捏脸大赛。 闷热的房间里,电风扇不知吹向何方的空虚声音显得温柔。 就这样,我度过了夏天里毫无建设性的一天。 「啊!爱诗狂!」 「你好,爱诗狂。」 「闭嘴!当心我也去你们房间前面朗诵!」 现在每次碰到比以前多话的女国中生妈妈和西园时,他们总会用这样的称呼法来挖苦我。 我太看轻这件事,被狠狠摆了一道。 那女人趁著我无意义地昏睡三天的期间,竟然使出陷害人的伎俩。 不知不觉中,在比内的房门前朗诵的那首诗变成了我的作品。因为我烦恼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到比内的房门前朗诵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人趁乱散布谣言,说我把脸贴在门上磨蹭。不用说也知道,剪发男绝对有参与。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过早下定论才惹来自作自受的窘境,但受到的伤害也未免太大了吧! 就连遇到女国中生的时候,她也会别开视线……不过,这应该是另一个问题。 第二章(前篇) 与女国中生的援交,让他的内宇宙空间产生律动 我要分享一件以前的事。当时有个热烈发表自我主张的男子,出现在比现在热闹的车站前面。那家伙像三明治一样,在身体正面和背上贴著传达自我主张的纸张,比手画脚地对著路上往来的人们诉说主张。他的动作大得阻碍到行人通行,感觉随时都可能有人去通报站员。对于他的主张,没有任何人好奇心旺盛地停下脚步聆听。 毕竟是阳光猛烈的炎热夏天,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地走著路,根本不想靠近一个如人体岩浆般散发出炙热能量的男子。我也跟大家一样,没兴致站在男子的正前方听他说话,但还愿意站在远处听一听高论。因为我随时都有时间。 照男子所说,「这个世界是神的垃圾桶」。神创造出来的失败作品会遭到废弃,而废弃地点据说是我们居住的星球。真不知道男子是从哪里接收到这样的神旨。不过,可以凭靠执著的想法和妄想甩开酷夏的热气,还那么有精神地大声喊叫,让人不得不佩服地想:「人类真是有趣。」所谓情绪足以影响病情,这句话或许挺正确的。 根据男子的预言,世界似乎会在一星期内烧毁,迎向末日。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时间。世界应该还没到末日,我们也还好好活著。 所以,我今年的夏天也为了考试吃尽苦头。 大学上学期的期末考结束了,开始进入第二年的暑假。快中元节了,要回老家一趟吗?还是不要?抱著犹豫不决的心情回到公寓时,发现比内像个小混混般蹲在门前等我回来,我决定先逃为妙。跑到一半时我回头看,不用说也知道,比内当然追了上来。 我们两人一路跑到公寓外。流了满身大汗回来,为什么还要回到大太阳底下?笨蛋才这么做。于是,我停下脚步,抱著「姑且听听吧」的心态转过身。一转身,我看见一个女人整片浏海贴在脸上,浏海底下的右眼眯起,还发出锐利的目光。她一边大幅度摆动双手,一边保持身体向前倾的姿势奔来。我决定继续逃跑。 我从便利商店的前方跑过,再经过大学的出入口,准备奔向邮局的另一端。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建筑物并排在一起,所以实质上的距离根本不到二十公尺。刚才好不容易走下大学的陡坡,总算可以回到房里休息的,我怎么可能真的打算在大热天里奔跑。我们在体格和性别上都有差异,随便跑一跑也不会被比内追上吧。 因为我这般小看比内,双脚的动作也变得懒散,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比内的实力。比内的动作明显看得出来是认真的。虽然她的跑步姿势奇特,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动作不协调,看似各做各的动作,但确实拉近距离往这方逼来。这女人的一举一动怎么都像在拍恐怖片啊?这或许是种她真的被逼急了的表徵吧。 比内在离邮局不远的地方追上来,整个人趴在我的背上。不知道是顺势还是恰巧,我的腰被她的膝盖踹了一脚。我猜她是故意的。 我和比内一起手扶著膝盖,气喘吁吁地低著头。比内左右不对称的双眼隔著发丝直直瞪著我。与其说她的右眼比较小,应该说左眼看起来比较大。 「你干嘛要逃跑?」 比内的问话态度充满恨意,彷佛在说「害我没事多受苦」似的。 「我看到你追上来,就忍不住跑走。」 「是喔……」比内擦汗擦到一半停下动作,然后用力甩手和甩头。 「是你先逃跑的吧!」 她似乎察觉到顺序有问题。真可惜,差一步就骗过去了。 「没有啦,我怕又被掐住喉咙。」 比内刚才的姿势就像乡下地方的便利商店外面,坐在路边水泥块上吃午餐的小混混一样,一般人看了都会产生戒心,也会想逃跑。 「你找我有什么事?」 比内先从膝盖上挪开了手。这女人每次都复原得这么快。 接著,她一副有所要求的模样伸出手。 「我会找你只有一件事!还给我。」 「还什么东西?」 「我的诗……呃……我是说写了很多东西的笔记。」 比内说到一半时视线在空中游走,并改口说道。她的脸颊因为难为情而逐渐泛红。 哈哈!竟然要我还给她我的诗篇收藏。 「那是被丢到垃圾桶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是用借的……啊!是,我会还给你。」 看见比内的右手摆出准备发出刺喉攻击的姿势,我乖乖地表示顺从。如果不顺从,她可能会放火烧了房子,也顺便把我烧了。再说,我拿著那些诗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过,现在比内知道了垃圾桶的运作方式,我恐怕再也读不到新创作的诗篇,这点确实让人有些难过。我失去一个珍贵的消遣方式,取而代之地得到「爱诗狂」这个受人鄙视的称号。这叫我怎么过日子啊! 「那回去吧!快点!真是的,害我没事白白跑一大段路……」 比内一边发牢骚,一边往回走。她要往回走是无所谓,但每走一步路,就脚步左右晃动地说一句:「好热!」她到底在门口等了多久啊?虽说头上有二楼的走道挡住烈阳,但恐怕还是无法完全挡住夏日的热气。 「其实你可以在房间里面等我的,虽然我房间没有冷气,但至少还有电风扇。」 我是说只要你不会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之后,还放把火烧了房间。 「啊?我又没有你房间的钥匙。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比内用夸张的动作挥手否定。我也不想交一个动不动就纵火的女朋友。 「我自己也没有钥匙。」 「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我都没有锁门。」 我走到比内的身边跟她并肩而行,走著走著,连我也快要脚步左右晃动起来。 「你的脑袋真的有问题喔。」 「是啊~」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那栋公寓里有谁的脑袋是正常的?西园就别提了,而住在二楼的两个住户我不熟,至于女国中生……她算正常吗?自从要我帮忙推销内衣裤之后,女国中生只是看到我就会立刻逃开。那感觉简直就像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样,情况非常不妙。我很可能被迫从「爱诗狂」升等为「爱内裤狂」。 比内在便利商店前停下脚步。横向拉长的蓝白色招牌反射著阳光,显得刺眼。 「干嘛?」 「我要买冰淇淋。」 说罢,比内宛如被吸进去似地走进便利商店。 「那我也要买。」 望著便利商店几秒钟后,我一边这么嘀咕,一边也跟著走进去。毕竟回到家只有香松可吃,吃香松也得不到什么疗愈效果。 比内买了水果冰沙口味、我买了鲷鱼烧形状的冰淇淋后,走出便利商店。枝繁叶茂的绿树从便利商店沿著大学的坡道延伸,我们两人来到树荫下,并肩靠在墙壁上,拆开冰淇淋的包装。 自树叶间流泻的阳光在肌肤表面游动,如发亮的碎纸片般纷纷飘落。 或许是便利商店的冷气吹乾了汗水,不再有在炎热晴空下的不舒服感。虽然四周的空气仍然像不会流动的温水贴在肌肤上,但姑且就当作在泡温水澡好了。或许是冰淇淋帮手和嘴巴降了温,所以才忍受得住吧。 比内咬下冰棒的爽脆声音,和今年显得低调的蝉鸣声重叠在一起。抬头仰望著从坡道和树林另一端冒出头来的大学建筑物,我渐渐体认到真的放暑假了。虽然小学或国中时,暑假期间自然会有很多行程,每天都很忙碌,但对于长假确实抱著期待。到了现在,却变得必须苦恼要安排什么活动,才能排遣无聊的日子。而且,现在和肌肉、女朋友都没有继续交 往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吃冰,比内把浏海往上拨开到左右两侧。 她只要好好整理头发,确实是个美女。真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不要那么粗暴。 是说,让她变得粗暴的原因好像是我喔?没事的,是我想太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趁著视线交会时,比内问了我的名字。 这好像是第一次和她这么冷静地交谈。 「我姓神(jin)。」 比内搬进公寓那天来打招呼的时候,还有上次大闹一场的时候,我都说过自己的名字,但她好像不记得了。 这或许是正常的,我也不记得二楼的剪发男和女国中生叫什么。 「jin?」 「汉字是神,但念成jin」 我举高手指在空中写字。比内用视线追著我的字迹,吃了一口冰棒后,她低声说出感想: 「很自以为了不起的感觉。」 「姓氏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哪有人这样找碴的。 「名字呢?隼人?宗一郎?」 「喜助。」 「好像古装剧里会出现的名字喔。」 「会吗?」 以前是有人说过很像牛舌店的名字。我爸妈说的。他们怪怪的。 「你的名字呢?」 「比内。」 「我是说后面的名字。」 虽然从比内的语气感觉得到她是刻意在闪避,但我还是试著再次询问。 比内转动著眼珠,最后直直看向前方,态度冷淡地回答: 「桃。」 「……是喔。」 这名字应该不至于到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步吧。不过,确实会觉得太可爱了一点。 对话在这里中断了,我重新吃起冰淇淋。我刚刚不应该从尾巴吃起鲷鱼烧冰淇淋的,如今身体部位的冰淇淋溢了出来,可能是我不该一直咬同一边吧。用手指抹起冰淇淋舔了舔之后,忽然有种回到孩提时代的感觉。 闷热的风吹拂而来,比内的发丝随之飞扬。她用手按住头发,抬起头说: 「你是大学生啊?」 「是啊,上面那所大学。你呢?」 「我不是学生。」 比内否认。她的回答令人意外,但她也没说自己是社会人士,毕竟平常也没看到她像是要去上班的样子。 背后可能有很多故事吧。我刻意不去询问这方面的事,但还是试著问: 「你几岁?」 「今年就满二十二岁。」 「咦?你比我大喔?」 我不由得从墙上挺起身子,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比内可能跟我同年,或比我小。 比内眯起右眼,投来充满攻击意味的眼神。 「现在你有要尊敬年长者的意思了吗?」 「还是不要好了,太麻烦。」 「这什么理由嘛!」 比内似乎也不觉得介意,她没有反驳地带过话题。话说回来,她二十二岁了,还会写那样的诗篇啊。 不对,好像有人说过女人不论到了多大的年纪,永远都像小女生。而且,或许出了社会的人会遇到更多与现实的摩擦,所以很容易陷入诗篇所描述的那种心境。我猜应该是吧。 写诗是个人的兴趣,我没有要干涉或批评的意思,上次是因为不得已才会干涉。 我看向远方,让自己接受这样的解读,比内趁著这时迅速移动到我身边。当我察觉到时,比内已经大动作地移动头部。 「啊!」 鲷鱼烧冰淇淋剩下的头部被大口吃掉了。比内塞了满嘴偷吃来的鲷鱼烧冰淇淋,动著脸颊和下巴咀嚼,眼里流露出赢得胜利的骄傲目光。 「太夸张了吧~」 我挥了挥剩下的空袋表示抗议。比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开视线,把鼻子扬得高高的。 「因会我逼你搭。」 「呃……那个……」 比内刚刚似乎是在说「因为我比你大」,但这根本不成理由。既然她可以毫无理由地做出这般恶行,表示我也可以大方反击。比内还在距离很近的位置,我一定可以成功反击。于是,我朝向她伸长脖子。虽然发现比内显得不自在的右眼有所反应,我还是不在意地勇敢挺进。 「啊!」 「呱咀!」 为了保护比内的名誉,我在这里就不明确指出后者是谁的惨叫声。 我打算学比内一样吃掉她剩下的水果冰棒时,比内转身试图保护冰棒,结果两人的头部互撞。我是被正面撞上额头,比内则是被猛力撞到侧头部。发出一声闷响的撞击力道之强,让双方都站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按住额头,感到严重耳鸣。耳鸣配上蝉鸣的合奏,感觉脑袋瓜都快扭曲变形。 「呜~我眼冒金星了……」 尽管如此示弱,我还是冷静地掌握状况,从冰棒的右侧大口咬下。比内原本按住头部闭著一只眼睛,她有所察觉地发出「啊!」的一声,但为时已晚。我发出爽脆的声响享受著冰棒的美味。比内拿著缺了右半边的冰棒,怒气冲冲地对我说: 「你在干什么!」 「捏七人捏烧七盛,尼纠都都包涵吧!」 「谁听得懂!」 我明明告诉比内「年轻人年少气盛,你就多多包涵吧」,她却完全没有要听人家说话的意思。比内伸出手试图掰开我的嘴角,于是我拚命抵抗,最后演变成一场互推的场面。「嗯~~~」我使力地紧闭双唇,左半边的脸痛得不得了。「呃啊~~~」比内拚命想要掰开别人嘴巴的表情也相当狰狞。在我们这样拉拉扯扯时,水果冰逐渐融化,就快从冰棒上滑落。 在两人你争我夺之间,我硬是吞下嘴里的整块水果冰,然后对著比内吐舌头。「呜呃~~~~!」结果被比内一把抓住舌头。比内把玩著我的舌头,脸上浮现近似虐待狂的笑容,嘴巴还歪了一边,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是被地狱来的饿鬼缠住了。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她如果还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简直就是女鬼。她该不会其实是住在公寓里的妖怪吧? 尽管远方已不再传来蝉鸣声,我还是一直被迫参与这场程度低又没完没了的争斗。拜比内所赐,我不但眼冒金星,还觉得脑袋发麻。原本保持爽朗的安稳心情,顿时变得一片阴暗。背上的汗水好不容易乾了,现在又是汗水淋漓。为什么每次只要跟这女人有瓜葛,就会弄得满身大汗?比内的浏海也又掉了下来,让人看了觉得很恐怖。 等到风浪平息后,两人可以共享共度的时光早已流逝。算了,无所谓,反正只要把保管在家里的诗篇交出来,我和比内的缘分便会就此结束吧。 「……回去吧。」 「嗯,动作快点。」 比内推著我的背催促说道。「等一下啦!」我把冰淇淋的空袋丢进便利商店的垃圾桶里,摸著下巴。 如果神的垃圾桶发挥更强大的力量唤来垃圾,我可能不是选择走上毁灭之路,就是选择丢弃垃圾桶。如果要把垃圾桶丢掉是也无所谓啦。真的无所谓啦。 不过,现在想一想,真的是很奇妙。 虽然垃圾桶的力量还称不上是奇迹,但也很难说明或加以解析。 在那之后,我和比内推来推去地回到公寓。算你够聪明,知道要等到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再回收诗篇——尽管在心中臭骂比内,我还是乖乖准备带比内进去房间。我伸手准备开门时,比内转动眼珠看向其他方向。 随著比内的视线看去,视线的前方出现一颗圆滚滚的纯真眼珠。 女国中生 把门推开一道小缝,观察著这边的动静。虽然女国中生只露出半张脸,但对上视线后,明显看得出她的反应极大。女国中生静悄悄地把门关上,消失在门后。我和比内互看著彼此。我期待比内可能知道女国中生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但比内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她干嘛?」 「我哪知道。」 我装傻说道。怎么想都觉得跟我有关,应该是内衣裤那件事吧……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女国中生该不会是想再问我认不认识要买内衣裤的朋友吧?我怎么可能有那方面的人脉! 话虽这么说,但恐怕也不能一直置之不理。万一女国中生的妈妈胡乱猜疑,误以为我对她的女儿下手,我这颗脑袋可能会被当成球踢。 「喂!你要去哪里?」 我准备离开时,比内叫住了我。 「东西在最里面,你可以自己进去随便翻。」 「我才不要哩,房间里面好像很脏的样子。」 我没理会满脑子偏见的比内,往女国中生消失不见的那扇门走去。途中经过西园家的门前时,我充满戒心地等著西园会像惊喜箱一样跳出来,但这次他并没有现身。希望西园就这么一直关在房间里,在里面发酵个二十年左右。 「那个~听得到吗?里面的小姐,小姐:」 我不记得女国中生的名字,所以只能用这么奇怪的称呼法。咚!敲了敲门后,门后传来头撞上门的声音。女国中生似乎还在玄关里。 「呃~请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不、那个、没有。」 「是喔……那我走了喔:」 即使隔著墙壁,仍感觉得到有一股我不擅长处理的气氛,所以我决定早早撤退。 我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如果还要去顾虑女国中生的心情未免太麻烦了。 「请、请等一下。」 「嗯?」 女国中生即将现身。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贴在门上,和门框呈直角地探出身体。因为正在放暑假,所以不是穿制服。她身上穿著宽松的t恤,明显看得出是妈妈的衣服,下半身搭配短裤,所以看起来有些像是什么都没穿。 女国中生抓住t恤的衣角低著头,那模样让原本就矮了一颗头的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她连凉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地上不会热吗?或许她已经没有多余心力去感受热不热这件事了吧。 我低头看著女国中生,搔了搔脸颊。连我都快要害羞得低下头了。 女国中生还挺可爱的。 除非有弟弟或妹妹,否则上了大学后,很少有机会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国中生。应该说如果有机会观察,那就太可疑了。就这层涵义来说,我算是意外得到了特权。不过,越认真观察,越觉得可怕。这么可爱的女生过了十几年后,会像她妈妈一样变成神龙波伦加啊……不是说如果许下的愿望超出神力的极限,就无法实现吗?时间怎么凌驾于神明之上呢? 「你、你好。」 女国中生毕恭毕敬地点头打招呼,我也跟著点头说:「你好。」 好啦,礼貌地打过招呼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女国中生仰著头,湿润的眼眸有些像是快哭出来似地看著我,却迟迟不肯开口说话。额头上开始冒出黏答答的汗珠。我的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就个人的立场来说,挺让人在意的。那女人应该会用正常的方式找东西吧? 「对了,你暑假过得好吗?」 我试著丢出不会踩地雷的话题。除了这个话题之外,还能跟一个国中生聊什么?我不禁觉得自己像一个不了解年轻族群的老头子。尤其对象不是男生,更加缩小了我的知识范围。 「呃……很好……天气很热喔。」 「是、是啊。」 话题结束。或许是觉得过意不去,女国中生反问说: 「神先生也是放暑假吗?」 「嗯,今天开始放。我正在烦恼到底要不要回老家。」 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了神经,女国中生皱起眉头。我感到纳闷地搔抓脸颊时,女国中生保持抓住t恤衣角的姿势,摇了摇头。她摇头是什么意思?而且,她的脸越来越红了。没多久后,连耳朵都泛红的女国中生把话含在嘴里说: 「神先生。」 「有~」 「明天、呃……要不要出去走走?」 女国中生就像动物在摆动耳朵,一边甩著侧边的头发,一边这么提议。 我的双眉紧皱,皱得中间都凹了一个洞,可见我有多么讶异。 「出去走走?我跟你一起?」 女国中生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著,她抬高视线地直直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尽管内心多少感到动摇,我还是随著她的目光放低视线。令人意外的邀约。反正我闲闲没事做,一起出去走走也无所谓。可是……这应该是那种意思吧? 「……好啊,我无所谓啊。」 因为没理由拒绝,所以尽管心存戒心,我还是决定接受邀约。不知道为什么,女国中生没有表现出松口气的样子,反而是一副觉得更加困扰的模样缩起肩膀。看见她保持著这般不自在的姿势准备走回屋内,我决定先搞清楚一件事。 「呃……你叫什么名字?」 「咦……?喔,我叫木鸟。木是木头的木,鸟是麻雀、乌鸦……没事。」 女国中生试图表现幽默感,但宣告失败,最后一边转动眼珠,一边退回屋内。 「不是啊……」 我是想知道你姓什么耶。女国中生刚刚说的应该是名字吧。 没错,我确实是问她叫什么名字啦,但应该可以一起说出姓氏吧?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啊。 算了,就直接叫她名字好了。 ……现在更应该思考的是,她约我一起出去走走这件事。这是约会吗?不是啊,对方是国中生耶!而我是大学生……如果以年龄的差距来看,似乎也没有相差到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步。 真正奇怪的是,要跟一个没什么交集的对象约会这件事。 「怎么想也不觉得她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约会。」 如果只是打招呼就被她爱上,那反而更恐怖。而且,女国中生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的女生。 感觉也不像因为有其他事情想跟我说,所以是在布局。 我们既没有讨论要去哪,也没约好会合的时间……反正房间那么近,总有办法的。不过,实在难以想像如果被知道我跟女国中生一起出去,尤其是被西园知道,到时大家不晓得会戴上什么有色的眼镜来看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拒绝她比较好? 我一边苦恼,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比内还在里面。她蹲在神的垃圾桶前,探头看著桶子里。「热死人了~」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不是女生应该被人听见的声音,比内未免也太掉以轻心了吧。我这么想著,边走近一步后,比内迅速转过头来。 那反应之灵敏,简直就像野生动物一样。如果不管她,她应该有办法让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吧。 「原来你不是魔法师啊。」 「啊?」 「我的意思是拥有奇妙力量的是垃圾桶,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可能是我不在房里的时候,垃圾桶依旧发挥了作用,而比内目睹了那画面。 「是啊,」我随便这么认同后,比内抓起垃圾桶,面带严肃的表情发出命令说: 「把这个丢掉。」 「为什么?」 「知道你有这东西,谁还敢随便乱丢垃圾。」 「本来就不应该随便乱丢垃圾,我们要当一个 懂得爱护地球的人。」 「闭嘴!」 比内瞄准垃圾桶上写著我名字的位置用力拍打。她不仅蹲著的姿势像小混混一样,表情也够凶狠,看得我有点害怕。这女人真的没办法好好沟通。她写的诗篇明明那么感性,而且感觉那么能言善道。 「话说回来,你到底从哪里买来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附近的大卖场。」 「好普通喔~」 「再怎么奇怪的异端分子,也都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出来的。人的出生或物品的制造过程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吧。」 这只垃圾桶和其他垃圾桶最明显的差异,就在于有没有写「神」这个字而已。 搞不好写上「神」这个字的前女友才是魔法师也说不定。说到前女友,她应该还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但我都没有遇到她。或许我们都在无意识之中,很自然地避开彼此行动吧。其实如果碰到面,我是可以轻松打招呼的。 「你去重新买个垃圾桶。要不然我买给你。」 「喔~我拒绝。」 比内扬起了眼角。我没有畏缩地勇敢说出拒绝的理由: 「就算它只是一种器具,但也有感情。而且,我不想乖乖照著你说的去做。」 绝大部分的理由在于后者。比内一边吼叫,一边像青蛙一样扑上来。我摆好姿势准备迎击的同时,暗自说道:「来吧!」并祈祷神的垃圾桶能存活下来。 没必要毁掉可能性的嫩芽。 要不是有神的垃圾桶,我也不可能和比内邂逅……是说,也或许不要有这场邂逅比较好吧。 尽情大闹一番后,比内捧著纸堆,满身大汗地离开房间。我一边目送比内,一边歪著头想:「有那么多诗篇吗?算了,你高兴拿走就拿走吧!」尽管感到纳闷,我还是保持沉默地让比内离开。 看著没关上的门,我发出咋舌声犹豫著要不要关门,最后因为懒得动,所以决定不关门。一个人独处之后,我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不过想起另一件事情后,立刻又抬高了屁股。我跪在地上,身体往前倾,让额头在地板上磨蹭。我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抱著头试图掩饰无比难为情的心情。应该已经有半年没有和女生一起出门了吧?我是说比内不算的话,差不多有半年那么久了。 大吵大闹时滴落的汗水,带著湿热感在额头和地板之间流窜。我只转动右眼试图逃离黏答答的湿热感,结果看见了垃圾桶。垃圾桶整个倒了过来。比内离开时不知道为什么把垃圾桶翻了过来。 如果有垃圾在这种状况下被转送过来,不知道会怎样?因为挺在意的,我保持不动地观察著。窗外传来蝉鸣声。我学著蝉叫一边发出「唧~唧~」的叫声,一边上下摆动身体,这时忽然想起大门敞开,吓一大跳地抬起头看,但没看到任何人,所以放下心地重新展开诡异的动作。就在我做得正起劲的时候,垃圾桶变热闹了。 如往常一样无声无息地,也没有空间扭曲的现象,垃圾瞬间出现。不过,这次出现的位置有些奇怪。垃圾不是出现在垃圾桶里,而是像降落似地掉在朝向天花板的桶底上。「厉害喔~」我满身大汗地出声赞叹。原来把垃坡桶反过来会变这样啊。 「第一次知道会这样耶。」 全新的功能呢!只是好像完全没有用处就是了。虽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和理论,但很肯定的一点是,打扫起来会很麻烦。我总算挺起身子,决定收拾传来的垃圾。 今天的垃圾有发丝……嗯~八成是二楼的剪发男丢的。用布包起来的发丝从垃圾桶的桶底滑落,散落在地板上。天啊~我惨叫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集中散落一地的发丝,重新包起来。其他垃圾顶多只有纸张而已。不过,那些应该不是我期待中的东西。也就是说,不是被丢弃的诗篇。想到这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落寞感。 虽然最初会阅读诗篇只是抱著排遣无聊时间的心态,但现在已经转变成「我只想看那些诗篇」。是因为得知写诗者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心态转变吗?不过,不可能再有新创作的诗篇了。不是新作品也无所谓,没丢掉的珍藏诗篇也好,真希望有机会读到。去拜托一下比内,要她在我面前朗读给我听好了。不行,她绝对会受不了的,到时候旁边如果有窗户,肯定会不惜跳楼也想逃跑吧。话说回来,如果这么提出要求,我可能又会遭受刺喉攻击。 看见掉落在地的纸张上出现文字,我忍不住扑上前去,但不用说也知道,那当然不是我期待看到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我看见了抄下手机号码和地址的字条。当然,那不足我熟悉的字迹。 字条上的字体很粗,辨识不出是谁写的字。我就这么紧抓住字条,热得趴倒在地。 脸颊贴上地板后,柔细发丝摩擦脸颊的触感传来,好想哭啊! 隔天,我忙著把香松洒在白饭上的时候听见敲门声,看了时钟一眼,发现现在是早上九点多。顶多只有房东和女国中生,才可能这么有礼貌地敲门。放下洒到一半的香松站起来后,我才想起只要说「门没锁」就好。我重新坐下来的同时,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被打开来。 不出所料,女国中生木鸟出现在门后。好像哪里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木鸟穿著制服,肩上还挂著书包。 「打扰了……啊!我来得太早了吗?」 木鸟轻瞥桌上的香松白饭一眼问道。「不会,而且我们也没有具体约时间。」我一边回答一边准备坐垫。我平常是把那坐垫对折起来当成枕头在用,但应该没关系吧?木鸟迅速地跪坐在坐垫上。她这么一坐后,果然感觉很娇小。 我先洒好香松后,把电风扇转向木鸟,并打开电源。「没关系的,我不热。」木鸟试图闪躲电风扇的风,但我怎么可能让她逃过呢(?),我调整电风勖的上下方向追著木鸟跑。木鸟前后挪动身体好一会儿,但最后可能是死心了吧,又跪坐回原本的位置,事情也总算获得解决。我默默地想著,其实木鸟没必要死心,我硬要她吹风也毫无意义可书。木鸟的侧边头发随著风摇曳,看起来就像垂下的耳朵。 「你吃香松饭啊?」 「早上都吃海苔鸡蛋口味。」 「早上?」 「中午吃鲑鱼口味、晚上吃姜烧猪肉口味,我自己订的顺序。」 我心想不应该让木鸟等太久,于是急忙扒起香松饭。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味道。 木鸟露出难以书喻的表情,像是要闪躲似地别过脸说: 「辛苦你了。」 「我只是懒得自己煮而已。」 老家会寄生活费给我,我自己也会打工,所以多少有些储蓄。不过,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储蓄后,反而会犹豫不想花掉。我想应该是因为花钱会有「变少了」的感觉吧。说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会和西园喝酒什么的。不过,这算是两回事吧。 毕竟那是还没开始存钱之前就有的习惯,只不过是不良习惯就是了。 木鸟跪坐著,身体微微左右晃动,显得很不镇静。她忙碌地环视著屋内。她是第一次进来我房间吗?房间里面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啊。木鸟的眼睛跟电风扇一样转来转去,最后视线停留在垃圾桶上。在垃圾桶上写「神」字果然有杀伤力。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后,我立刻又想到或许有其他原因。木鸟应该也有垃圾桶里的垃圾消失不见的经验才对。垃圾桶里时而会出现国中讲义,所以她会特别在意垃圾桶也不足为奇。万一被问及垃圾桶的事也很伤脑筋,所以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 我吃到一半时差点被黏成一团的饭粒噎到,所以趁著去倒麦茶给自己喝的时候,顺便也帮木鸟倒了一杯。不过,毕竟是过著一个人住的邋遢生活,所以 家里最多只有两只杯子。至于同居时买给前女友的杯子,分手时被带走了。 「一个是我用的,一个是西园用的,你要用哪一个?」 我举高两只杯子询问木鸟的意愿。木鸟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一会儿后,开口说: 「请给我你用的杯子。」 「收到~」 耶~我赢了西园。虽然是程度非常低的竞争,但还是感到开心。不过,如果连那种家伙都赢不了,可就伤脑筋了。那家伙平常的言行举止和装扮都属于非主流的类型,所以并非只要不比他更让人想保持距离就表示自己很正常。送上麦茶后,木鸟点了一下头,就这么一直注视著麦茶的水面。 木鸟的动作很少,这样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举白旗投降。 吃完香松饭之后,喝下麦茶,刷了刷牙。根据杂志上的说法,其实要隔一会儿时间再刷牙会比较好。但是,要跪坐著面对木鸟三十分钟实在有点痛苦。最后我洗了把脸回到房间时,发现木鸟的杯子已经见底。 「你还要喝吗?」 「不用了,谢谢。」 木鸟双手递出杯子说道,我接过杯子拿到流理台后,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我小口小口地喝著自己的那杯麦茶,不自在地和木鸟保持著沉默。房间里只有电风扇显得最有活力。 木鸟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吧。但她扭扭捏捏地一直揉著膝盖,也不肯抬起头来。 照这样下去,事情永远不会有进展。这么一来,尽管觉得麻烦,我也只好主动。 「那不然,出门吧。」 在狭窄的房间里面对面,只会让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下去。空气越来越混浊,或许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后,木鸟的表情和言谈会变得轻松一些。此刻的感觉和上次她提出内衣裤话题时很像,为了逃离这样的气氛,提议出门会是相当好的藉口。 「喔,好……请问要去哪里?」 是你邀我的耶,别问我啊! 不过,我不想跟比内一样那么幼稚,就让木鸟见识一下年长者的稳重吧。「先出门再决定。」对著木鸟这么说后,我迅速穿上鞋子,推开房门。 今天外面还是一样热,照射过来的阳光感觉都快变成红光。 可能是就在附近,又经常看到,木鸟才会主动说想来这里走走。 我们正在大学里散步。虽然大学里一片冷清,但因为还有学生没考完上学期的期末考,所以还是有人走来走去。如果走进教室大楼,肯定会看到更多人。 ……我想想,如果遇到朋友问木鸟是谁,不知回答是亲戚还是妹妹比较有可信度? 爬上漫长的坡道后,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散步。现在还不到去学生餐厅吃饭的时间,这么一来,只好顶著太阳去已经看腻的中央大楼附近走一圈。不过,木鸟依旧一副觉得非常稀奇的样子。 木鸟僵硬缩起的脖子已经恢复原状,紧张之中仍尽兴欣赏著大学的景色。不知道她的心境是不是像小朋友偷看大人的世界一样?我记得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看见木鸟不停转头左顾右盼的天真模样,不禁觉得相当可爱。 她身上穿著制服,别人可能会以为是来参观校园……好像太牵强了,以一个高中生来说,她显得太稚气。木鸟甩动手臂时制服和肌肤之间会出现空隙,制服底下的肤色和晒到太阳的肤色差了一截,正是她年纪还小的象徵。 散步途中,我们在教室大楼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两罐都是水蜜桃口味鲜什么水的。看到「桃」这个字,我不禁联想到比内,有些后悔地觉得选错了饮料。 我们两人在立体交叉路口底下的阴影处,背靠著墙壁喝饮料润喉。「那我不客气了。」木鸟点头致谢后,以很快的速度喝起饮料。我斜眼看著她,脑中浮现很直接的感想:「原来她口很渴啊~」就这样看著木鸟时,视线前方出现一个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的对象。 我谨慎地、静悄悄地别开视线。是说,转动眼睛也不可能有声音就是了。 「……好久没看到了。」 我自认只是对著饮料罐的另一端自言自语,但木鸟似乎也听见了。她转过头说: 「看到什么?」 「没有啦。」 好久没看到的那个人没有发现我,在朋友的围绕下,从对面的走道上走过。 可能是从视线的方向看出我在看其中一人,木鸟开口询问: 「你的朋友吗?」 「以前的朋友。」 我没有说实话。木鸟大幅度地转动眼珠后,歪著头说: 「咦?我好像看过那个人进出过公寓……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什么嘛!原来木鸟看过,也还记得啊!真糗,我还说是朋友。 「嗯。」 就我个人而言,这不是什么会让人想要开心聊起的事,所以很想结束话题。然而,木鸟却眼神闪闪发亮,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别人的感情故事会觉得有趣吗?假设西园要分享这类的事给我听,我可能不到三分钟就会掐紧他的喉咙。 「你们分手了啊?」 「是啊。」 「为什么会分手呢?」 不仅音调,木鸟连脚步也变得轻快,她往前一步,探出头看著我的脸。 真是有点不方便,如果对象是西园,就可以一脚踹开他说:「你烦不烦啊!」 「那当然是个性不合之类的吧。」 说得太具体也只会让人变得郁闷而已,所以我找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原因。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体贴的人啊。」 「费心跟体贴有些不同。」 我露出苦笑,拍了拍木鸟的头。裹上夏日湿热空气的发丝显得温暖,触感也相当有质感。透过掌心,我感受著热气和年轻气息。木鸟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闭起一边的眼睛,抬头看著我的手。 「大人动不动就会说好像很有智慧的话。」 「我算是大人啊?」 从木鸟的头上挪开手后,这回换成搔抓自己的后脑杓。想起昨天和比内的争执,我不禁觉得惭愧。 「在我眼中算是大人。」 「喔,说得也是。」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女朋友。」 木乌拉回话题,穷追不舍。女生都很喜欢这类的话题。 「从负面的角度来说,她是一个思考没有重力的人。」 「呃……」 木鸟似乎难以理解这样的形容,或许应该要用自由奔放来形容会比较容易懂吧。 可是,自由奔放的肯定意味恐怕太强了。 「她不会被绑住。不只是沉重的事情,连常识也绑不了她。」 要跟上这种女人的脚步,我的步伐稍嫌笨重了些。 ……应该不需要再配合木鸟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我们去图书馆好了。图书馆里面有冷气,也有可以安静坐下来的地方。」 我的学生证就放在皮夹里,只要事前取得同意,木鸟也可以进去图书馆。为了打断话题,我没询问木鸟同不同意便踏出步伐。我们离开立体交叉路口的底下,绕到另一边爬上阶梯。 中央大楼旁设有空罐专用的垃圾桶,我们先丢了空罐子后,穿过立体交叉路口朝图书馆的大门前进。来到上面后,带著湿气的热风随之转强,让人意识到大学位于山丘上的事实。 迎面而来的热风感觉很不舒服,逆著质感不佳的风前进时,木鸟忽然低喃一句。她的音量就跟我刚才含著饮料罐自言自语时一样地小声。那感觉相当虚幻,很容易就被风声掩盖过去。 「为什么人们相处到最后,总会出现问题?」 一开始,我以为木鸟指的是我和前女友的关系。不过,后来发现木鸟不是在对著他人说话,而是她内心里悄然冒出的话语。话语水滴在她的内心掀起涟漪,飞沫随之溅起,飞溅到我的耳边来。 尽管装作没听到,我还是忍不住边回想那位强悍的母亲大人,边猜想木鸟指的会不会是她的父母亲。理所当然地,木鸟一定有父亲。假设她的父亲不是离开人世,木鸟说的「相处到最后总会出现问题」的原因就有可能存在。木鸟的意思是想知道原因吗? 父母的问题和跟女朋友分手的话题不能相提并论,而且父母的问题会牵涉到生活。 只不过,我不知道没有爸妈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难以想像其中究竟。 走进图书馆后,马上看到设置在正面的读卡机,柜台则在右手边。馆内的温度要冷不冷的,我在轻微寒意之中,走向柜台准备申请入馆许可。我本来以为没有事前申请会拿不到入馆许可,但出示学生证之后,馆方意外乾脆地接受了申请。柜台人员递出申请书后,木鸟在上面填写名字。我没抱著什么特别的想法,默默在旁边望著木鸟写字。 「……咦?」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细看木鸟写的字。我看过那线条刚硬的笔迹。 木鸟的笔迹看起来,跟抄了手机号码和地址的字条笔迹一样。 「怎么了吗?」木鸟表现出纳闷的模样,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敷衍说: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写的字相当刚强有力。」 听到我这么说,木鸟显得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发丝随之向下滑落。 「我常被人家这么说,说不像女生写的字。」 「嗯。不过,不需要那么在意啦!像我写的字就很丑。」 我抱著自虐的心态说出打气的话语。在那之后,我稍微拉开距离,等待木鸟填写好申请书。 应该是一样的笔迹吧。我在脑海里把刚才看到的笔迹,和记忆里的笔迹叠在一起后,得到确认。 「久等了。」 也因为先前听到木鸟低喃的话语,所以她走回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问你喔,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 「是,请问是什么问题?」 「你会想见到父亲吗?」 听到我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么询问,木鸟的脸色大变。早知道不应该问的。尽管脑中闪过后悔的念头,但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来。木鸟微微俯首,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应该吧。」 木鸟回答得有气无力,也没有明确指出意思和方向。 她低著头的模样以及显得害怕的感觉,让人看了忍不住叹气。 不过,这或许也是正常的反应。 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国中生时的模样,在朦胧之中看见「小孩子」的轮廓。 在学生餐厅吃完午餐后,我决定回去公寓。我想确认一些事情,而且虽然不小心看到了前女友,但确实已经消磨掉不少时间。就这点来说,必须表示感谢。 走下坡之后旁边就有一家便利商店,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进去买冰淇淋,但最后没有进去,直接走回公寓。虽然在图书馆时气氛显得相当诡异,但我们原本就因为内衣裤事件而关系僵硬,所以反而应该说变得比较容易交谈了。这非常值得开心啊! 我带著获得成果的满足感准备回房间,并打声招呼说:「那我先回去啰!」 「神先生!」 木鸟突然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后,看见木鸟姿势僵硬地抓著裙襬。 她咬住下嘴唇,身体不停地颤抖。 「什、什么事?」 一股感觉不妙的气氛弥漫。木鸟完全没有辜负我的期待,采取行动说: 「我、我有东西要卖给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想也知道木鸟接下来会说什么。怎么可能让你有机会说!我先发制人地说: 「如、如果是要卖内衣裤,我不会买的。我也没有朋友会买。」 木鸟肯定是为了提这件事,才会约我出去。她想要让事情有个了断。木鸟用力咬著下嘴唇,好不容易才抬起下巴说: 「那这样,换别的。」 「……咦?什么别的?」 木鸟别开了视线。她的眼窝不停地微微颤动,耳根也瞬间染上红色。 她的眼睛宛如冒泡的汽水般,每眨一次眼,都会呈现不同的色泽和模样。 究竟是怎样! 木鸟表现出强烈的斗志,让人不禁感到畏缩。在这样的状况下,木鸟乘胜追击说: 「我、我在想,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买、买我?」 「……………………………………………………………………啊?」 感觉上,在我屏住呼吸的这段时间,地球已经绕了三圈。 女国中生的威力足以让人觉得时间停止了那么久。 这…… 这、这是认真的?这是真的卖春行为耶! 相较之下,内衣裤的买卖根本是小事一桩。 「咦?咦?咦?」 连我也变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一样惊慌失措,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木鸟小姐,你……木鸟小姐?「呜、呜~~~~~~~~~」「啊!喂!」 木鸟抱著头,陷入恐慌地胡乱搔抓头发。看见她的模样后,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基于各种涵义,我都想问一声:「你要不要紧啊?」我正在为木鸟担心时,木鸟抬起头,带著感觉都快咬断舌头似的猛烈气势说: 「请请请、请靠虑看看!」 木鸟不仅咬到舌头,连脚步也没踩稳,视线还不知道看向何方。表现出一切都兜不起来的壮烈举动之后,木鸟跑了出去。她身体歪一边地逃进房间里,真佩服她竟然没有跌倒。 想必木鸟一定也上了门锁。就算一直敲门,她应该也会装不在家装到底吧。 「唔……喂!喂~喂……」 猛烈的一击让我的四肢变得僵硬,就连内心的情绪也动摇到一半便被冻结了。 我鼓起勇气拒绝购买,却被推销更惨的产品。这产品也太夸张了吧! 回到房间后,我趴倒在地板上。趴下来后,背部开始痉挛。 唔~唔~唔~~~~ 女人实在太可怕了,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把男人逼到绝路。 然而,我连趴著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啊?」 我的好邻居为了让人隔著墙也能清楚听见,正刻意放大嗓门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虽然完全不想听,但我还是往墙边滚去。 「是~一点也没错~对方还是国中生耶!国~中~生~这社会的风纪败坏实在令人担忧。是!我希望让对方知道如何当一个善良的好市民……」 我赤脚走出房门,突击隔壁房间。西园跟我一样,也不习惯锁门。 虽然有可能会被房东骂,但我不顾后果地用力踹开西园的房门。 「救命啊~~~援交欧吉桑跑来我的房间啦~~~」 这时代很少人自己住还安装室内电话,西园一边捧著室内电话机,一边仍继续对著话筒的另一端申诉。我毫不客气地走进西园的房间,往西园的下巴一脚踹去,给了他一点颜色瞧瞧。西园在地板上到处打滚,揉成一团的纸张随著他的动作发出唰唰声响,让人听了就烦。 很久没进来这家伙的房间了,他还是一副自以为是文豪的德性。揉成一团的纸张全是没印上任何文字的空白影印纸,西园只是为了 营造气氛才丢了满地的纸团。他纯粹是一个笨蛋。 「可恶,没想到你已经连援交欧吉桑无影脚都学会了……动作还那么熟练!」 我再补上一脚,把西园踹到墙边去。 「很烦耶!你会不会太闲了?还自己在演短剧!」 西园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真的报警吧?我抢下红色的话筒凑到耳边后,抱著开玩笑的心态对著话筒说:「喂~喂~」 「喂~发生什么状况?」 「………………………………」 话筒的另一端传出回应。我全身的血液和汗水瞬间散开。散开的汗水集中到背部,宛如喷泉一般涌出,浸湿了衬衫。我用勉强还保有的少许理性遮住话筒,并转过身。西园悠哉地躺在墙边休息,我对著他大声怒骂: 「谁叫你真的报警了!」 「难道你要我打恶作剧电话给警察!」 「不是这个意思吧!」 西园朝这边滚来,我用援交无影脚(暂称)把他踹回去。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方便确认一件事吗?请问您真的是警察吗?」 「咦?不是啊,你谁啊?你不是西园吧?」 对方也放弃装出稳重的声音,毫不掩饰地以粗鲁的语调说话。 对方果然只是配合西园的恶作剧在演戏,不是真的警察。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哈哈哈!唉~背上的汗水好湿好冷啊! 「感谢你的配合演出,我代替西园向你道谢。」 可以的话,其实我也很想狠狠地踹这家伙一脚。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再演戏了?」 「我是这个意思。」 「好吧,那再见啰~援交欧吉桑。」 对方在最后留下这句没礼貌的称呼,便挂断电话。可恶,果然是西园的朋友没错。 你们两个!我必须跟你们更正一件事。 「谁是欧吉桑了!」 「真没想到你比较在意的是这点。我看你打从骨子里就是援交人。」 「要不要我把你那缺乏观察力的眼睛戳瞎?」 我把话筒一丢,再用脚拨开地板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后坐了下来。西园的房间还是跟以前一样,地板上散落一地的东西,连想找个地方坐都很辛苦。地板上有稍嫌骯脏的软绵绵棉被,真不知道他从什么季节就一直放到现在。还有像把落叶扫成一堆、堆成一座小山的书本。还有更夸张的东西,那可能是西园的午餐吧,只剩下酱汁的凉面盒就直接搁在地板上。在这样的环境中,西园竟然还能大动作地滚来滚去。就负面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拥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事态的发展似乎挺有趣的嘛。」 「是啊,(对你这个爱凑热闹的人来说)是很令人开心的发展吧。」 「嗯、嗯。」 在当事人的面前,还好意思厚脸皮地点头认同。是说,我本来就不对西园抱有任何的期待。 摸著额头把浏海往上拨后,整颗头自然地屈服于地心引力,我只好托起腮撑住头部。然而,低下头后,我无法控制地深深叹了一口大气。木鸟就住在西园隔壁的房间,不应该太大声说话。 「内衣裤就算了,这完全是犯罪行为。」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劝你去自首吧。」 「闭嘴。」 我挥手做出赶人的手势。「这里是我的房间。」即便西园这么说,我还是继续挥手,没打算理会他。 「这种事情拜托去找二楼的帅哥嘛。」 不要把男女问题硬塞到我身上啊!我已经受够这方面的折磨,整个人精神憔悴。 「帅哥不需要用买的,也可以自己任意挑选女人吧。」 说得也对……等一下,这句话是不是暗藏著瞧不起人的意思? 「然后啊,我也不会被推销,对吧,」 西园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可怜的西园,让我来告诉你事实吧。 「人家只是纯粹讨厌你而已。」 「重点就是,她需要一定金额的钱。」 对自己不利的话题,西园完全不予以理会。他保持盘腿的姿势在地板上滚动,还一边用脚底互相拍打。以西园来说,这次算是难得把话题转移到有帮助的方向。 一定金额的钱啊……原来如此,事情的真相越来越清楚了。 那字迹是木鸟的字迹,加上在图书馆里提到的话题……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是暑假,我猜她是需要一笔钱可以大玩特玩。」 「她不像是那样的女生。」 「看来你已经被那个荡妇给骗了。没有一个卖春女会在额头上贴著『我是妓女』过生活的。」 西园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笃定? 他是不是曾经因为女人有过悲惨的回忆?不过,我也没立场说别人就是了。 「援交之神啊,有这样的别名也太帅了吧。」 「我只有一种整个脖子紧到不行的感觉。」 我根本还没说要接受木鸟的提议……不对,我没有要接受的意思。 「是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踹了西园几脚,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现在有心情好好冷静地思考一下,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目前来说,我少了可以用来做判断的材料。 我瞥了放在矮桌上的桌上型电脑一眼,萤幕保护程式里的缎带在画面上到处舞动,勾勒出彩色的线条。红紫色缎带从眼前划过,房间里的墙壁随之被染上淡淡的色彩。 随著色彩消失在墙壁的另一端,我宛如要追上色彩似地站起来。 「跟你借一下电脑。这台电脑可以上网吧?」 「现在还有人会用不能上网的电脑吗?」 「我还住在老家的时候有喔。」 我用膝盖顶著矮桌,操作起滑鼠。萤幕保护程式关闭后,画面上出现非常「那个」的影像。我懒得追究这件事,开始搜寻起记忆模糊的地址。幸好只要输入发音就会出现很多同音字,帮了我大忙。我稍微查了一下车站名称和地名。 「……原来如此,距离挺远的,要搭电车可能距离太远了。」 「那什么地方?援交圣地啊?」 「不知道,我没去过。」 西园从旁边探出头看,我一脚踹开他后,他这回换成从旁边伸出手来。 他仲来的手上拿著杯子,我接下空杯子后,西园已在不知不觉中准备好了酒。黄色液体从倾斜的玻璃瓶里划出一条如坡道的斜线,好想跳进去里面尽情滑翔。 都怪天气太过闷热,才会忍不住有这样的想法。 「今天我请客,你不用拿香松来当下酒菜。」 「感恩~」 太阳根本还没下山,真是太颓废了。 我带著消沉的表情接过杯子。虽说能喝到免费的酒,但不是会让人乐意去做的事。 「我们要挑夜灯彻底讨论。今天的主题是『与女国中生的援交,让他的内宇宙空间产生律动』。」 「哪有什么律动!」 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不乐意了吧?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晚上会是这般下场。 「看我援交曙光公主的厉害!」 「怎样也不会是你说吧!」 西园使出乱掰的醉汉必杀技,但根本不须闪躲,他的拳头自动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天还没亮,我们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西园和我的酒量都不算好,只要喝一点点酒就会满脸通红,眼球也会布满血丝。说到我们最初为什么会这样喝酒,还不是因为西园主动来邀我,说什 么「这样感觉很帅」。我们纯粹是向往变成大人才开始喝酒,老实说,我从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 每次喝酒都会觉得脑袋泡在酒精里,还发出溅起水花的声音。 我到底在这间脏乱的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 「现在差不多几点了?」 「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看,差不多八点吧?」 「太阳已经下山了喔……」 西园真的喝醉了。不过,他清醒的时候也是很随便,所以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原本塞在冰箱最里面的软q炸花枝和米叶都吃光了,接下来只能小口小口地喝酒。不过,这么一来,不用十分钟就会醉倒。 好想再来一点下酒菜。 「我去找点东西来吃,你等一下。」 虽说我是以香松为必备菜,但只要去冰箱里找找,应该找得到一些东西吧。酒精目前还没流窜到双脚,所以我的脚步踩得还满稳的。「嗯,」西园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走出屋外后,发现天色已暗。不过,跟我的老家比起来,路上还是会看到车辆接二连三地驶过,也有路灯和店家的灯光,所以还不到一片黑的地步。在这般热闹气氛的影响下,尽管已是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时段,却更强烈地感受到夏天的闷热。 在如此闷热的夜景里,一道人影从灯海的那一端划破夜幕走来。 对方是比内,她也立刻发现我,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我一副邋遢样露出笑容后,比内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所有诗篇都归还了,照理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但彼此还是很自然地停下脚步。两人没说话地注视彼此时,我察觉附近传来虫叫声。 比内的怀里捧著塑胶袋,梳子从袋口冒出头来。她的咖啡色头发也湿湿的,看样子似乎是去了澡堂回来。其实公寓里每间房间都有淋浴间,但淋浴似乎满足不了她。虽然和我的原因大不同,但她的肌肤也微微泛红。 我们没怎么样,只是面对面而已,但比内的左右眼大小不对称,所以看起来像是皱著眉头。她绝不是因为讨厌我而露出厌烦的表情……应该不是的。 「嗨!小桃!」 我态度亲切地喊了比内的名字后,被揪住胸口。这种态度已经超出装熟的范围。 「我比你大耶!」 「那你可不可以表现得像年长者一点?」 「好吧,就让我来管教一下态度傲慢的大学生……」 可能是闻到我呼出的气,比内说到一半时忽然身体往后仰地说一句:「酒臭味!」然后站得远远的。真难得,原来喝酒也有好处。 「我刚好跟西园在喝酒。你认识西园吗?他住在我隔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过他。就是那个染上作家病的家伙,对吧?」 作家病,好妙的形容。毕竟西园那家伙的兴趣就是扮成作家。 「……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啊,我们不过是恰巧遇到而已,你会不会自我意识太强了?」 「是喔。」 比内的语调显得不悦,并且别过脸去,直接往阶梯走去。 美女都这样,真的很伤脑筋。不对,其实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仔细一想,如果单纯看外表,比内确实是个美女。住在二楼的剪发男很有女人缘,所以也是好男人。隔壁的米粉头男虽然显得俗气,但好像有女朋友,所以也是好男人。至于木鸟,只要不考虑到她妈妈,也会觉得她长得很可爱。这么一来,只剩下我和西园「不属于那一边」。 我转过头看向排在右斜前方的房间。 感觉好像打麻将时被排在最旁边的没用麻将牌喔。好可悲啊~ 「对了,你有爸妈吗?」 听到我唐突的提问后,爬楼梯爬到一半的比内皱起眉头,一副充满戒心的模样。 我仰望著比内,比内则低头看著我。在这样的角度下交谈,彼此的脖子有可能都会很痛。 「当然有啊。」 「他们好吗?」 「应该是吧……怎样?」 比内彷佛在说「不要故意让人著急」,在踏板上原地踩踏发出催促的声响。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直线思考,还是急性子,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不仅如此,比内还像舞龙舞狮的表演一样甩起没绑起来的湿头发,水滴从阶梯的缝隙之间飞溅过来。这算哪招攻击啊?水滴还喷得挺远的。我带著极度复杂的心情,对著剧烈甩头的比内说: 「没有啦,我只是想到住在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她没有跟爸爸一起住。」 我指向一楼最旁边的房间。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只要竖耳倾听,也会听见厚实宏亮的声音,木鸟的母亲似乎也回到家了。有那么强悍的母亲,或许也一手包办父亲该做的事,搞不好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啊…… 「没有爸爸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喔。」 成长过程中,父母亲都陪伴在我的身边,现在双亲也仍健在,所以我无法体会那种心情。 即便是种类相似的生物,依生活环境的不同,其生态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住在沙漠里的青蛙,以及住在我老家附近田里的青蛙,在生活方式上肯定会有很大的落差。这是一种适应,没有谁对谁错。对于父母亲都在身边的人,以及只有单亲在身边的人,也可以套上相同的说法。 两者之间的落差或许不会夸张到有戏剧性的变化,但还是不同。「要回老家一趟吗?反正跟老爸也没什么话好聊,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吧?」木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抱著轻松的心情为这件事烦恼。 木鸟会有什么想法呢? 她会想跟父亲见面吗? 「应该就是『我没有爸爸』的感觉吧?」 比内的回答只是直接指出事实。我抬头看著她的脸,不禁想摇头叹气。 「你还真随性。」 「不随性要怎么办?就算认真动脑思考,也不能让某人消失,当作对方不存在过吧。」 「……你是在指我吗?」 「一个人被赋予的环境是属于那个人的,障碍或困难也是属于那个人的。在困境中得到的收获或有新的发现,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小鸟会吃虫,就算知道这个事实,我也不想吃虫。」 比内滔滔不绝地强势说出她的主张。我保持沉默地聆听时,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过,冷静地反刍话语后,发现她说的话完全抓不到重点。嗯……她想表达的重点应该是,就算能体会对方的心情,也跟她毫无关系吧。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确实相当符合比内的作风。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你比我大。」 「我永远比你大。」 我坦率地说出感想后,比内难得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坏心眼。 「如果楼下房间没住人,不知道该有多好啊!」比内一边口出恶言,一边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嗯,我完全被视为眼中钉了。我明明是你诗篇的粉丝耶。 「原因可能就出在这里吧。」 咯咯咯,我不由得耸起肩膀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 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吧。 我两手空空地折返回到西园的房间,西园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抬头看著我。 「咦?下酒菜呢?」 「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嗯?你带了多少钱来?在哪里?」 「我跟你喝过了好多次,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西园转动视线蒙矓的眼睛,视线在空中游走。他一根一根地折起手指头在数数,但八成没 在做任何计算。西园上上下下地移动著眼球,那模样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几乎都花在下酒菜上。」 「我想也是……」 如果把所有金额累计起来,别说是新干线,恐怕连飞机都搭得起。 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酒和下酒菜化为我的血肉,在体内流窜。明明如此,我却不能环游日本一圈,也不能搭飞机去国外。这该说是不公平,还是不合理?总之,我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焦躁感。我在浪费精力和金钱,更重要的是我在浪费人生。 盲目地锻炼肌肉的那年冬天,我只要有一天没做重力训练就会感到焦躁不安。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很像。焦躁感来自一个疑问:我的生活过得有建设性吗?如果当下的行动不能延伸到下一个目标,就会觉得毫无意义、觉得是多余的。比起为了拉高分数一直玩某个早就破了所有关卡的游戏,玩新的游戏闯关会比较有延伸到下一个目标之感。应该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说得极端点,每个人最后都会死。有些事就算再怎么想要有建设性,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追求下一个目标。所谓的正面积极,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一个人或许没办法飞上天空翱翔,但想仰望天空景色的心不会凋零。 我的心强烈地告诉我必须更有效率地生活。 「所以,那些钱在哪里?」 「好,我决定了!」 我再次离开西园的房间,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那个笨到最高境界的笨蛋。可能是酒精退得差不多了,视野变得清晰。原本只觉得遥远的朦胧光线也像是拉近了距离,分得清星光和灯光之别。天地之间出现一条界线,我忽然陷入彷佛站在地平线上的错觉。 我感受到命运在天与地的夹缝之间流动,并且在背后推著我。 「喂~」一只大虫在背后叫我,我保持看著前方的姿势回答: 「就跟你说,我做好决定了!」 我决定要花钱花得更有意义。 「喂~我决定接受援交~」 一大早我来到房门前,使力地敲门。说是一大早,但其实已经过了十点钟。每敲一次门,就觉得我的脑袋快要炸开。敲门敲到第三次时,屋子最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国中生像一只巢穴遭受袭击的小鸟,从屋子里冲出来。 冲出屋外的小鸟像红雀般红冬冬的,舌头和眼睛忙碌地转动,整张脸感觉都快冒出油来。 「我先确认过你妈妈已经去上班才敲门的,请放心!」 我也不想调皮地杠上神龙波伦加。凭我的力量,赢不了真正的神。 「我、我才不……那真是太好了……」 木鸟猛地挺直背脊,很快地又放松下来。怎么有人这么容易被识破心声啊。 「嗯,那你去换衣服吧,我们要出门。」 「啪啪啪啪……」 「谁叫你吹泡泡了!」 木鸟口吐白沫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我在责怪她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帮她擦了擦口水。 「要、要、要去哪里?」 「秘密。援交也有援交适合去的地方。」 「真……」 「真的吗?」 爱凑热闹的家伙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我将他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制伏他,然后催促木鸟说:「好了,快去换衣服。记得要精心打扮。」木鸟依旧面带迟疑的表情轻轻点点头后,背影像消了气的气球似地走回房间最里面。意志消沉成这样,一开始不要提议不就好了。说是这么说,一个平凡的国中生想必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赚一大笔钱。 「偷听狂,你什么时候会消失啊?」 西园全身被压得扁扁的,唯独那张脸显得极度正经,看得我不禁觉得好笑。 「别误会,我这是在采访。因为我想以你为主人翁写一本小说。」 「这样啊~那我真是太荣幸了。大师,请问书名是?」 「《淫乱女学园实录·夏日篇》。」 「去死吧你!」 我把西园塞进门后,完成封印动作。神啊,请让他一直待在房里直到变成肉乾吧! 我一边压著门以免西园再次开门,一边等待木鸟。过了将近十分钟后,不是一身制服打扮的木鸟慢吞吞地走出来。她开门的力道相当微弱,还有些弯著腰,我们两人的身高本来就差了一颗头,现在感觉差距更大。我伤脑筋地搔了搔头,但还是决定踏出步伐。木鸟也很努力地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嗯?」 上方传来有人在爬楼梯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但没看到任何人。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楼上本来就有住人,有人进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去车站搭地下铁,然后还要搭新干线。」 在木鸟询问要去哪里之前,我先说明了目的地。不过,我没有说出具体的地名。 「要去那么远啊?」木鸟这么嘀咕后,忽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型也变得圆圆地发出「啊!」的一声。 「我没带那么多钱出来。」 「我帮你出。」 所谓的援交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们搭上地下铁,来到一个大车站。在那之后,因为不熟悉车站,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jr售票处。一路寻找售票处的时候,我思考了一下木鸟的事情。 如果不要坚持搭新干线,愿意改搭其他交通工具的话,也是有机会节省一些费用。但是,如果没有当天来回,恐怕会引起一些麻烦事。我回想著波伦加妈妈的可靠背影时,找到了jr售票处,所以决定进去买新干线的车票。完成购票步骤准备付钱时,我终于知道对一个国中生来说,新干线的车资真的很贵。 按下按钮的同时,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国中生时曾经多么渴求金钱和自由。 根据新干线的目的地,或许木鸟在某程度上已经预料到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但照理说,我不应该知道相关资讯,所以对于这次的行动,她应该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态度。木鸟变得越来越沉默,尽管一直迷路,我还是带著她努力朝向目的地前进。 我们明明是搭上前往大都市的新干线,到了目的地车站下车后,在路上走著走著,才发现来到一个相当偏僻的乡下地方。这里的住户比我老家周边的住户还要少,一眼望去尽是田地和山脉。在夏天的强烈日晒下,植物呈现鲜艳的深绿色。感觉上即使距离很远,也闻得到植物的独特气味。 闻得到独特气味是无所谓,但走在没有半辆车子驶过的马路中央时,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阳光,实在走得相当辛苦。 「早知道应该戴个帽子的,对吧?」 我向木鸟询问意见,但没有得到回应。木鸟忙碌地转动著眼珠,似乎没有多余心思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反应证明我的推测应该正确,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来到外观古色古香的住家前面时,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木鸟转身看著我,张开了樱桃小嘴。 她露出像是看到超自然现象似的怀疑眼神,眼神里藏著惊讶和不安。 「神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呵,因为我是『神』啊。呵呵呵,这么点小事当然会知道啰。」 我也想表现得帅气,但难为情的情绪跑在前头,忍不住夹杂了恶心的笑声。 想轻松说出耍帅的话语,平常就必须锻炼。我也来写诗好了。 「你不是很想来这里吗?好了,快去见他吧!」 我从背后推著木鸟说道。木鸟按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用力踩在原地不肯前进。 她一副 第二章(后篇) 其实可以编排成第三章的 「你有没有看过长鬃山羊?」 「我看过网站。」 「我说的不是那个kamoshika(注5。」 如果她对kamoshika有所了解,也是可以聊一聊,但我决定还是拉回话题。 一直蹲在区隔田地和马路的渠道旁观察螯虾后,额头和脖子上像是被洒水器洒过似地爬满汗珠。不论是晒在身上的阳光,或是扑鼻而来的热气,都强调著此刻正值夏季。感觉上,夏天已经持续了半年,甚至快一年。 因为发生很多事,我为了在女国中生面前耍酷,结果来到如此偏僻的乡下地方。四周的住家稀少,景色一览无遗,风也不会因为被建筑物挡住而勾勒出曲曲折折的轨道,直直吹拂而过的风感觉舒服极了。为了配合四周多是田地的景观,就称它为绿风吧。 只是,我旁边有个讨人厌的女人,故意挡住绿风的去向。 顺道一提,我们两人的手上都抓著一只蝥虾。「冲啊!快夹他!」「快使出蝥功!」「咬死他!」我们一直这样大声嚷嚷,直到刚刚才停下来,也真是辛苦被迫陪我们玩的蝥虾了。 「日本人不是会说拥有一双像长鬃山羊一样的美腿吗?长鬃山羊的腿有那么好看吗?」 看见比内的双腿时,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个性很差,但比内有一双美腿。因为她穿著轻便的凉鞋,所以连脚趾头也能仔细欣赏。不过,现在是夏天,不管怎样还是会有一些汗水积在脚底吧。这么一想后,不禁兴趣顿失。 「我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看,但就是给人很修长的印象。」 「确实很修长。」 「去帮我买冰淇淋。」 「不要。」 「喝啊!」「危险!」「看我的厉害!」都老大不小了,我和比内又抓起螯虾互相打来打去。唉~怎么都玩不腻呢。这时,身后传来客气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我回头一看,发现身穿制服的木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站在眼前。木鸟的表情像在陪笑,但参杂著些许尴尬的情绪,其实我也觉得挺尴尬的。注5◆长鬃山羊的日语发音为「kamoshika」,同音亦指利用虚拟人声软体vocaloid创作歌曲的作者。 木鸟刚刚走回来确认状况后,再走回家里,现在又走了回来。好忙啊~木鸟是个女国中生,我知道她叫木鸟,但不知道姓什么。马桶盖发型的发丝像在舞动似地随风摇曳。木鸟有著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眼睛,五官给人稚气的感觉。 「怎么啦?」 我一边闪躲朝鼻头袭来的螯虾,一边询问木鸟。比内一副像在说「反正她不是来找我说话」似的模样,不肯罢休地发动攻击,害得我不能专心只应付木鸟。在一进一退的攻防战持续之中,木鸟迟迟不肯说出来意,我只好再次找机会回过头看。木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张大眼睛看著我和比内的互动。 「怎么了吗?」 「没有,两位感情很要好的样子……是真的感情要好吗?」 看见我和比内互抓著蝥虾打来打去的模样,木鸟的心中似乎有很多疑问。 「你觉得呢?」 「嗯……呃……」 木鸟一边把弄侧边的头发,一边皱起眉头看似相当苦恼的样子。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我懂了,她不敢说出真心话。虽然很想说看起来像「愚蠢的大人」,但又怕说出来会挨骂。我似乎问了一个让人尴尬的问题。 「没事,当我没问。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你难得来到这里,不用管我们,好好陪在爸爸身边就好了啊。 催促后,木鸟总算张开看似柔软的双唇,一副不乾脆又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说: 「我跟我爸爸说了之后,他说务必要跟你打声招呼。」 「喔,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现在正在打蝥虾仗耶。」 打仗打到一半时总不能转身背对敌人。我和螯虾先生一起挥了挥螯和右手表示婉拒,但木鸟从背后拉著我。她用意外强劲的力道拉著我说:「拜托、拜托!」这么一来,我根本无法拒绝,只能乖乖地跟著木鸟走。一个曾经要求我买内裤和其他东西的女儿,我该拿什么脸去见她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没受到邀请的比内也跟了上来。我试著赶她回去,但发现这样永远也别想往前踏出一步,不得已之下,只好就这么一起前往木鸟的父亲家。不过,比内和我两手都各抓著一只螯虾,明显带著会夹人的利器。如果换成我,绝对不想见到这样的恩人(附蝥虾)。而且,我整只手湿湿的,还有点臭。 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住家的院子后,看见一名疑似木鸟父亲的男性在屋外等候。虽然我也不觉得这样的形容恰当,但木鸟父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很普通的人。他留著一头剪得齐齐的发型,戴著镜框偏粗的眼镜,下眼睑有著淡淡的黑眼圈。那是我熟悉的大人模样,和那位肩膀宽广的母亲比起来,他显得纤瘦单薄。如果要把木鸟母亲比喻成雪崩,木鸟父亲会是结在水坑表面的薄冰。 两人加起来除以二真的有可能变成这样吗?我感到怀疑地看向身边的女国中生。木鸟显得难为情地频频低下头又拾起头,一副无法镇静的模样。虽然还没有细问详情,但看得出来她应该和亲生父亲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木鸟的父亲有礼貌地低下头,做出九十度鞠躬的动作。 以前从来没有大人会这样对著我低头,让我不禁有些困惑。 「这次承蒙你这么照顾我女儿。」 「没有啦,哈哈哈,我什么也没做。」 木鸟的父亲甚至也对著比内低头道谢,为了不让他白白低头,我展现了亲切的态度。「哪里、哪里,你太见外了!」比内莫名其妙地这么回了一句,并试图用肩膀推开我。这女人竟然想邀功!然而,总不能在这样的场面下当场反击,上演难看的争斗画面,所以我控制住情绪,只用肩膀和她互相顶来顶去。 明明有相当宽敞的空间,我和比内却互撞肩膀地挤在一起,不晓得木鸟的父亲看了会怎么想?况且我们手上还抓著螯虾。 木鸟的父亲抬起头后,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不安地在晃动。尽管如此,表面上我们双方还是彻底维持和谐的气氛。这种大人的成熟互动让人很不习惯,也觉得棘手。 「听说你和木鸟住在同一栋公寓?」 「是的,我是后来才搬进来,所以受到很多照顾。」 不是我爱自夸,这样的回答简直是资优生的表现。姑且不论木鸟,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不知道又会乱说什么。我满怀戒心地这么想时,她推开我往前踏出一步。当然了,手上依旧抓著螯虾。 「这男人一天到晚在倒垃圾,可见他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是多余的。哈哈哈哈哈!」 比内一副爽朗的模样加入交谈,还刻意贬低我。也不想想我倒垃圾的次数那么多是谁害的!基于礼貌,木鸟的父亲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回应,交谈也在这里中断了。怎么有人这么不会看气氛啊! 依现在的气氛看起来,似乎只能由我来延续话题。我是说我觉得啦。 「呃~你和你女儿没有一起住喔?」 说别人不会看气氛,但我切入这个话题妥当吗?话说出口的下一秒钟,我后悔了。因为焦急过头,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木鸟的父亲像吃了苦瓜似地扭曲著脸,露出苦涩的表情。 「那时对方很年轻,我也很年轻。就是这么回事。」 木鸟的父亲没有回答太多,形容方式也显得保守。想想也是,总不能说过去是一场失败或过错吧。我边摸著木鸟的头心想:「毕竟得到了女儿这个收获。」不过,我手上抓著蝥虾,所以吓得木鸟一 边哇哇叫,一边跳来跳去地逃开。木鸟似乎不喜欢螯虾在她头皮上爬动的感觉。想像一下后,我发现自己也挺讨厌那种感觉的。虽然只是形式上的反省,但我告诉自己不应该那么做。 「我爸爸说,叫我今天在这里过夜……」 木鸟像是要挥走尴尬气氛似地插嘴说道。我转移视线打算看向木鸟时,从眼角余光捕捉到屋内的状况,注意力随之被吸引过去。 「如果你们不嫌弃,也请一起留下来过夜……」 玄关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门后有个小男孩在观察这边的动静。小男孩看起来年纪还小,不确定是否已经上了小学。依这种状况来说,小男孩应该算是木鸟的弟弟吧。 我和小男孩对上了视线,小男孩一副害怕的模样左右晃动,立刻别开视线。 「神先生?」 「喔,这样啊……」 在这个有些复杂的社会里,我的所为不见得一定是善行。 我在水面上丢出一颗石子,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涟漪? 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我郑重地婉拒了在这里过夜的邀请。一方面不想让木鸟他们太过费心,另一方面也担心万一聊得太多,可能会不小心发牢骚地说:「我差点被迫跟府上千金买内裤呢,哈哈哈!」 还是乖乖回去才是明智之举。 比内似乎也打算回去,但其实她怎么决定我都无所谓。 她根本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所以决定要回去肯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等一下!」 准备回去时,比内忽然发出命令。为什么我要听这女人的命令!尽管这么想,我还是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我站在原地看著比内时,发现她把抓来的螯虾放回原本的地方。 两手变得空空后,比内转过身以冷漠的态度面无表情地说: 「他可能另有家庭了。」 比内难得说出我也认同的意见。照著别人做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我把手上的蝥虾也放生了。 回到公寓后已经过了两天。在这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一直躺在房间里,反覆做著操作按钮的无益动作。电风扇转动的声音和廉价的电子音重叠在一起,令人不禁陷入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和房子一起被拉回几十年前的夏天。 以前有个来自大陆的业务员,用简短的日语向我推销文具用品等物。他当时是推销一整套的产品,包括铅笔、直尺、量角器等,一些让人怀疑大学生根本用不到的文具用品。我拒绝时,对方拿出一样东西说是赠品,那个赠品就是我现在正在玩的游戏机。听到业务员说全部只要一千圆,我就决定买下来了。 那台游戏机是game&watch的仿冒品,液晶萤幕比正常的萤幕单薄许多。游戏机的造型很像克林姆面包,算是相当方便掌握,但音效十分刺耳,感觉都快钻进骨头里。而且,仿冒品似乎自动省略了像是调整音量这类的友善功能。不论我怎么操作,音量永远那么大;精神比较不集中时,还会被音效吓一大跳。就不能改善一下吗?拜托不要在那边哔哔哔叫了! 还有,每次游戏结束时我都有种「我到底在做什么啊?」的扫兴感觉,这点是不是也可以稍加改善呢?就这样,我度过了因为躺太久而头痛的午后。 这时,门外传来显得客气的敲门声。 「神先生,请问你在家吗?」 我在啊。是木鸟的声音。我丢开游戏机,往玄关走去。从地板上挪开身子后,发现衬衫因为湿答答的汗水黏在背上,感觉很不舒服。 在玄关穿上凉鞋后,我才想起门没上锁。「请进。」出声催促后,木鸟打开房门,吃惊地发出「哇!」的一声。也是啦,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邋遢的男生挡在面前,任谁也会吓一跳吧。我撩起往下垂的浏海心想:「差不多该去剪头发了。」如果二楼的剪发男愿意帮我剪头发,就可以省下剪发费,问题是我跟他感情没有很好。 「你好。」 「你好啊~你回来了啊?」 「是,上次那件事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 木鸟深深低头致谢。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似乎蒙著一层阴霾。或许在她父亲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吧。 那些事与我无关,所以我不会特地表示关心。 木鸟今天穿著妈妈的衬衫,衬衫太大件了,所以她在两边打了结做调整。打了结后,衬衫紧紧贴在木鸟身上,低调地强调著隆起的胸部。木鸟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我看了不禁泛起一股寒意。 还有,木鸟捧著一只体积偏大的纸箱,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那纸箱看起来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印著附近一家超市的名称。 「啊!你刚刚在睡觉吗?」 「没有啊。喔,你是看到我头发乱翘啊,不用管它。」 我伸手把左边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居然比早上起来时还要翘。 「我不是说头发,我是说你脸上的痕迹和口水之类的……啊!没事、没事。」 「我只是闲到不行,所以在房间里躺著混时间而已。」 也没有收到新创作的诗篇,来的尽是一些毫无建设性可言的垃圾。 我深深为自己的草率行事感到懊悔。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因为上次多亏了你的帮忙,所以想要回礼给你。」 「回礼?」 可爱木鸟的回礼。 我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一圈后,有所惊觉地说: 「我不要内裤喔!」 虽然很想要,但我不要! 「不是内裤!」 木鸟瞪著我说道,嘴唇和耳朵都变得红冬冬的。「你这家伙很烦耶!」看见木鸟用眼神说出这般心声,我决定表现得收敛一些,不过,还是有必要讲清楚说明白。 如果不这么做,在隔壁房间竖起耳朵偷听的笨蛋肯定会散播谣言。到时我将被迫经历三段式变身,从爱诗狂变成援交狂,再变成内裤狂。每一段变身都往错误的方向一路直奔。怎么会这样呢?我就是我啊! 「所以,请收下这个!」 尽管满脸通红,木鸟还是递出怀里的纸箱。 我一边用胸口接住纸箱,一边询问:「这什么?」 「我在超市抽奖中了二奖,所以……请笑纳!」 「啊?」 我决定先接下纸箱。确实抱住纸箱后,我打开来看。 纸箱里装著木炭、铁网、点火器,以及鲜肉和蔬菜的拼盘,连夹子都有。 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烤肉组合包吧。 「因为里面还有生鲜食品,所以我立刻送来给你。」 「你这么有心,我是很高兴,但是……」 难道你要我自己一个人去河滩烤肉吗?那不叫回礼,会变成整人游戏!我知道超市正在举办抽奖活动,三奖好像是一公斤的砂糖。对一个不太会自己下厨的人来说,不知道砂糖和烤肉组合包哪一个比较实用? 都收下礼物了,如果放在房间角落长灰尘似乎太可惜。「嗯……」尽管木鸟的背后有刺眼的阳光,我还是将视线移向那方。视线的前方有一块排水不良、贫瘠乾枯的空地,甚至长不出什么杂草。即使房东偷懒没有拔草也一样光秃秃的地面,看起来就像缺乏血色的肌肤。 「那……就今天来烤吧。」 不必特地跑到河滩,只要确实拔掉杂草,就不用担心会酿成火灾。至于谁要拔草,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屋外今天依旧处处充满阳光和蝉只,又热又乾又吵。彷佛只要踏出屋外一步,就会被卷入噪音和热气的漩涡之中,完全被吞噬。 「咦?不会吧?现在吗?」 听到我的嘀咕话语后,木鸟大吃一惊。以木鸟的立场来说,她应该是抱著「请跟朋友一起享用」的想法送来礼物,现在却听到我突然这么提议,还一副把今天当成烤肉吉日似的模样,也难怪她会惊讶。 「现在还太热了,等傍晚的时候再来。不过,要先做很多准备就是了。」 我捧著纸箱缩回房间里,先把纸箱里的蔬菜和鲜肉放进冰箱后,暂时也放下纸箱。我保持蹲著的姿势在房间里移动,并戴上用来拔草的棉手套。棉手套是我在检查垃圾桶内容物时会使用的手套。我再怎么夸张,也不敢光著手直接翻动来路不明的垃圾。应该没有人会喜欢直接摸到面纸里包著的小虫尸体吧。 杂草没有长得很高,不用穿长袖也没问题。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后,回到玄关。看见木鸟还站在玄关,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谢谢你的礼物啦!」然后与她擦身而过。 尽量选了一个没那么多杂草的位置后,我蹲下来从距离最近的地方开始拔草。杂草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勇敢地冒出头来,正准备成长茁壮,让人实在不忍心拔掉它们,但万一烧了起来可是会造成危害。刀子也是,虽然刀子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也可能在偶然下划伤人们的肌肤。 总结一句就是,我是个胆小鬼,所以必须这么做。 木鸟保持一定的距离,探出身子看著一个突然拔起草的男人。 「要在这边烤肉吗?」 「对啊,去外面烤肉太麻烦了。」 如果是在老家,走五分钟就可以到河边,但这附近根本没有河滩地。虽说现在放假没上课,但也不能擅自带东西进到大学校园里烤肉吧。 「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流个汗来烤肉也不错。」 流汗是一件很赞的事。即使没有向前迈进,也会产生充实感。我想起埋首于锻炼肌肉的那年冬天,也顺便想起和前女友的回忆,忽然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要是可以回到过去,跟她重新来过的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既然会感到后悔,应该至少会有一次这样的想法才对,我却不曾有过。不知道要怎么重新来过才是我真正的心声吧。「如果你现在不这么做,你女朋友就会死掉!你要想办法制止!」有些戏不是这样演的吗?然而,以前并未有这样明确的指针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加上我和她都有很多必须改进的地方,所以会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有不好的地方,她也有不好的地方,当然不可能顺利交往下去。 就在我回顾起往事,沉浸在怀旧情绪之中时,木鸟在我身边蹲了下来。「hoge。」可能是发呆到真的变呆了,我少根筋地说出毫无意义的字眼。木鸟抓住杂草说: 「我来帮忙。」 木鸟一边压著向下滑落的头发,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闷热的天气总会伴随一些负面情绪,木鸟的举动如一阵凉风般将之袭卷而去。 我不禁放松脸颊说: 「你真是好人耶。」 「没那回事,真的。」 木鸟挥挥手这么说,头发随之左摇右摆。看著看著,我心想:「好黑喔。」 「你等一下!」 我跑回房间去。虽然不确定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但找著找著,衣服堆里真的冒出棒球帽。那是中日龙队(注6)的棒球帽,一眼即可看出来自什么地区。我已经忘记什么时候买的,只记得洗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戴过。接下来要找手套,虽然没有第二双棉手套,但应该有冬天戴的手套……有了!我带著棒球帽和手套回到草地后,帮木鸟戴上棒球帽。万一木鸟中暑了,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还有,我也不想变身成折磨狂。 木鸟的头发变得有些热,享受完触摸柔软发丝的乐趣后,我挪开了手。木鸟摸了一下帽缘后,露出淡淡的微笑说:「谢谢。」看见那笑容的瞬间,我有种「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过去,木鸟会以礼貌或亲切的态度遮盖内心,露出只是表面上的笑容,但刚刚的笑容感觉毫无掩饰,直接流露出真心。这般毫无防备、彷佛为对方敞开心房的笑容,要是被那方面的爱好者,也就是喜欢国中生的家伙看见了,肯定会为之疯狂。 注6◆中日龙队为日本职棒创始球团之一,是隶属于日本职棒中央联盟的棒球队,于一九三六年成立,其大本营位于日本爱知县的名古屋。 「神先生才是好人吧。」 「哪有……嗯~就一般般吧?」 幸好我不是那方面的爱好者。硬是这么做出定论后,我搔了搔脸颊,别开视线。 拔草拔到一半时,房东刚好经过,并像在吟诗似地丢下「佩服、诡异」的评语。虽然被夸奖了,但我并非出自善意才这么做。如果要问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的答案会是「消磨时间」。既然都要动手了,我比较想做些规模大一点的事,好比说把玉米田整理成棒球场。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大块的土地。顺道一提,我也欠缺时间和毅力。 「现在还问这个或许有点晚。」 木鸟一边把拔下来的杂草整理成一堆小山,一边观察我的反应。 我没有停下拔草的动作,点点头说:「嗯。」 确认过我的反应后,木鸟微微低著头说: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知道什么?」 「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连地址都知道。」 木鸟不时看过来,想确认我的反应。 「喔,那件事啊……」 不妙!如果没处理好,很可能被误会成「乱翻他人垃圾桶的变态」。我没有做那种变态会做的事。虽然我会翻自动送来的垃圾,但不会直接去翻别人的垃圾桶。我苦恼著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也想著乾脆老实说出真相好了。可是啊,如果说出真相又觉得有点可惜。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 「喔。」 尽管用了相当牵强的说法,木鸟还是沉默地接受了。「真的很复杂的。」再次强调后,我也低下了头。 不过,如果详细说明给木鸟听,她可能会觉得我「脑袋烧坏了」。 事到如今,才深深觉得只会带来垃圾的垃圾桶显得可悲。太热爱工作了吧! 在那之后,沉默不语地拔草时,二楼的发廊男(暂称)回到公寓,瞥了我们一眼。虽然发廊男是大家所说的美男子,但在我看来,只觉得是个长脸男。不过,他的鼻子形状确实满好看的。我对他的感想是:一个经过历练的男人。或许女生就是被这点所吸引的吧。 木鸟蹲著向发廊男行了一个礼,发廊男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嗯」一声后,便离去了。木鸟和他认识啊?发廊男消失在二楼的房间里后,我一看向木鸟,她便做了说明: 「他是柳生先生,偶尔会跟我说说话,感觉挺温柔的。」 原来他有恋童癖啊。还是纯粹只要对象是女的,他都会摆出温柔的表情? 我懂,面对女生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想要展现体贴。比内不算女生,所以在范围之外。 「他经常带女生回来。」 「是啊。」 「呃……你果然会觉得羡慕,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木鸟显得有些尴尬地问道。对了,我好像跟木鸟聊过和女朋友分手的事。 「那当然是非常羡慕啰。不过,也会觉得如果有女朋友很麻烦。」 至少我现在是这样的想法。如果有女朋友,可能会过度在意对方的感受而疏忽自己,最后在意料不到的状态下跌得狗吃屎。 可能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害怕与人接触吧。这种退缩的做法往往会被解读成「我变成熟了」。我也 明白不该混为一谈,但就是改变不了自己。 真希望出现一头羊或牛来帮忙把草吃掉。我一边幻想,一边在大热天底下持续拔草。「差不多了吧。」腰部和膝盖开始发麻时,我宣告拔草活动结束。因为觉得不该让木鸟持续劳动太久,所以让她站起来。木鸟和我都已经热得满身大汗。 我把杂草堆暂时留在原地,先带著木鸟躲回房间。想到房里随时有的东西只有麦茶和香松,我不由得反省了起来。一边反省,一边拿出两只杯子倒麦茶。「辛苦啦!」我把杯子递给木鸟说道。木鸟坐在玄关,开心地接过杯子,脸上绽放出笑容。嗯~怎么说呢,如果用国中生来划分,可能会觉得年纪还小,但如果换成年龄的话……木鸟她现在几年级啊?很肯定地,她不是十三岁,就是十四或十五岁。如果听到还未满十五,会有犯罪的感觉。不过,她和我不过相差了五、六岁而已……我到底在干嘛啊?竟然想将之合理化来说服自己。醒一醒啊!的确,木鸟长得很可爱,但只要想到过了十年、二十年后,她就会变身成像她妈妈一样,就会觉得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神先生?」 「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变老喔?」 我感叹著世间的无常。木鸟脱下帽子后,尽管歪著头,还是很努力地依自己的看法做出回答: 「我想要快点再长大一些,然后去打工。」 木鸟的回答似乎有些文不对题。不过,我眯起眼睛想:「嗯!她真的年纪还小。」 「到了那时候,我是不是就能理解你说的『很复杂』是什么意思呢?」 「好了!」我再次敷衍木鸟。我没办法说出真心话,无法告诉木鸟说:「你绝对不会理解的。」 「我比较希望可以永远是个大学生。」 因为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能如此自由挥霍时间的日子。 喝下麦茶后,冒个不停的汗水总算停止,于是我离开房间去收拾杂草。把杂草塞进垃圾袋里,绑紧袋口后,往后甩到盾上。阳光斜斜照在云朵上,云朵逐渐泛黄,失去原有的洁白色彩。刚才拔草意外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现在开始做准备,时间正好。都这么晚了,我才发现还没吃午餐。 我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烤肉感觉有点冷清。既然都流了满身大汗拔了草,与其拘谨严肃地烤肉,不如再多找一些人,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烤肉派对。 做好决定后,两只脚很自然地往公寓二楼走去。 「所以,你负责生火。」 「啊?」 比内一副非常困扰的表情出来应门,现在表情变得更加扭曲。比内只把门打开一道小缝,从门缝里伸出手探著头,那模样很像被封印的妖怪露出脸来。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像极了怪物的举动,这点真的不能改善吗?跟在我后头的木鸟也显得有些畏缩。 「你应该很擅长生火吧?」 毕竟比内还曾试图对别人的房间纵火,而且,也经常看到她的热情如一团烈火般火红燃烧。我主要是在说这女人的诗篇。 「小男孩,不可以开大人玩笑喔。」 比内从门缝里伸出脚甩来甩去的,试图要赶我走。她那不正经的举动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说:「你才在跟人开玩笑吧!」比内的脚像是在强调「外面很热」似地,很快缩回门后。 「我才不要哩!天气这么闷热。」 比内迅速把门关上。怪了,我还以为她会挺有意愿参加这类活动呢。 「招揽行动失败。」 「真的……对了,等我妈妈回来,要不要邀她一起烤肉?」 「嗯……抱歉,插个话,请问你们家是谁负责煮饭?」 「我妈妈。」 「务必邀请你妈妈!」 光靠我自己的力量,恐怕连腌肉都无法完成,还很有可能只用香松(烤肉口味)来调味。 其他房间的住户我不怎么熟,所以没去敲门便回到一楼。至于西园,我当然不会邀他。我敢打赌那家伙不需要邀请,也会不请自来。 把塞进冰箱里的蔬菜和鲜肉拿出来后,我决定和木鸟分工合作。 「你可以帮我切蔬菜和肉吗?你会吧?」 「切东西还勉强可以。」 木鸟鼓起干劲地接过蔬菜和鲜肉后,瞥了我房里的流理台和品质粗劣的菜刀一眼说:「我回自己的房间去切。」嗯,正确的决定。 木鸟回去后,我开始准备生火。纸箱里有灭火罐和含盖的烤肉炉。翻了翻箱底后,还找到凝胶状的点火剂。意思是要用这个凝胶让木炭著火啰?我没这样生火过,所以有些不安,但这种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就好像一路来我去上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去了也是抱著郁闷的心情在听课,但截至目前为止,也没有被当过。 我捧著器具回到院子里,忙著组装烤肉炉时,比内从二楼走下来。她的穿著跟在房里时一样,只是手上多了绿色阳伞。我以为她只是路过,结果看见她一副跩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停下脚步。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要你管!你来干嘛!」 「我来骂你笨手笨脚。」 比内一边莫名其妙地说:「说穿了,就是来监督你的。」一边撑起阳伞。你根本就只是因为太闲了,才会跑来看。我本来打算继续组装,但比内的视线又让人觉得在意。 「既然你都站在旁边看了,就帮我吧!」 「我不想弄脏手。不过,我要吃肉。」 比内厚脸皮地这么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我停下动作,朝挥著手催促我动作快点的笨女人走近后,指著她的鼻头说: 「你以为这么任性的要求会被接受吗?」 「会。」 比内用力点了点头。我难以置信地说不出话来时,比内像在叮咛似地又说了一遍:「会~」看著比内这样的态度,我忽然觉得反驳她一点意义也没有,于是缩回了手。不过在那之后,比内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扬起嘴角,我不禁有股想要一把揪住她胸口的冲动。不过,因为她是女的,所以我忍了下来。 「对了,你没事突然这么做,难道是想搭一个垃圾焚化场不成?」 比内转动阳伞,脸上浮现冷笑地说道。我望著光线和影子在阳伞表面快速滚动,抓起木炭给比内看。 「木鸟……那女生说是要回礼,送来给我的。与其放到最后变得布满灰尘,不如当天用掉比较好吧。可是,我又懒得出远门,最后就决定在这里烤肉。」 「惰性太重。你这么懒惰,小心以后得到相等的痛苦回报。」 一个不会帮忙,只等著吃晚餐的人还好意思这么说!算了,懒得理她。 虽然只是简单的说明,但装著木炭的袋子里附了一张如何用木炭生火的说明书,真是帮了大忙。我读著说明书时,比内走近我身边。我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阳伞的颜色映入眼帘。你又想干嘛?我皱起眉头准备迎战时,看见比内那双左右不对称的眼睛直直注视著我。 「你……呃……我记得你是叫『太助』,对吧?」 「喜助。不要故意叫错。」 「你背部挺有肌肉的嘛。」 比内忽然摸起我的背部。她的动作让我不由得伸直背脊,还打起寒颤。摸了之后,比内立刻发现衬衫被汗水浸湿,迅速缩回手说:「好脏!」喂!你的个性会不会太老实了点! 「你是参加运动社团练出来的啊?」 「不是,有一段时间我自己疯狂锻炼的。」 「是喔。」 比内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十分乾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著她发表「疯子才那样做」之类的激烈感想,现在不禁有种扫 兴的感觉。比内就这么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走来走去,看著她,我忍不住想问一个问题。虽然我和木鸟都在放暑假,但照理说,今天应该是平日。意思就是—— 「你都不用去上班吗?」 我刻意带著挖苦的意味问道。然而,比内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转动著阳伞,忽视我的问题。 听到这句话都不会威到内心动摇,可见比内应该很习惯不工作。 没见过这么堕落的大人。 「……………………………………」 说实话,好羡慕啊! 没错,这种事或许必须由号召者来判断,但我根本没有号召啊。明明如此,公寓的所有住户却在不知不觉中聚集到院子里。大家甚至自备了椅子,围绕著炉火而坐。我明明只约了木鸟的妈妈,西园却也在场,还有名叫柳生的发廊男,跟住在他隔壁的米粉头男,就连房东都跑来凑热闹。 填满木炭缝隙的炭火闪闪发亮,光是看著那橘色的光芒,就让人感觉心情放松。在宛如窥见森林深处的灰暗木炭堆里,炭火就像永不熄灭的明亮光芒,感觉连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明亮。 虽然夕阳已渐渐西沉,但夏天的傍晚宛如风停止吹动地凝滞不动。只要挥挥手臂,停留的空气会立刻裹住肌肤。在紫色天空的遥远那一端,晚霞彷佛刚涂上油漆似地染上淡淡的色彩。近似乡愁的情绪撼动著我的心,视线和心灵像长了翅膀般飞向远方。 老实说,光是事前准备已让我筋疲力尽,甚至想就这么一觉睡到明天。 「肉烤好了没?」 「你也吃些蔬菜吧。」 听到比内的催促后,我把洋葱放进她的盘子里。瞥了盘子正中央的洋葱一眼后,比内再次递出盘子说: 「我是在问你肉烤好了吗?」 「好啦好啦!大小姐,请享用。」 我把肉也放进盘子里。包括我在内,共有八个人参加,组合包的肉根本不够吃,所以还去多买了肉——用我的钱。我也很想问为什么是我出钱,但当下的局面和气氛都很自然地导向这般事态发展。 包括木鸟那件事,最近实在花太多钱了,我又没有雄厚的存款。 我还在考虑要利用暑假的空档去打工呢。 「犒赏你一下吧,来!啊~」 比内把最先放进她盘子里的洋葱塞到我嘴边。虽然觉得可恶,但因为我一直负责烤肉,什么也没吃到,所以默默地咬下洋葱。洋葱没有抹酱,只是烤熟而已,独特的呛味和蒽臭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老实说,我没那么爱吃洋葱。 不过,因为一直没有吃东西,就连固体滑过喉咙的感觉也变得新鲜。 开始烤肉后,我一直反覆烤著肉类和蔬菜。就算很想找人来换手,也没人理我。西园只会说「不关我事,」然后逃远,比内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理会我。木鸟应该会愿意帮我,但我看她时而显得面有难色,就觉得还是让她自由度过好了。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我而已。我抱著自暴自弃又自我陶醉的心情,把夹子当成响板一样打著拍子时,一道身影逼近眼前。谁啊?抬头一看后,发现帅哥出现在眼前。 「要不要换我来烤?」 人称发廊男的柳生展现亲切的态度。柳生,这名字只会让人联想到剑侠。不过,如果要比谁的名字比较有古味,我也不输人。是说,根本没有人要比这东西就是了。我接受柳生的好意,让开位置把夹子交给他。柳生拿著夹子敲了两声后,抬头看著我说: 「喂……你……抱歉,你几岁了?」 柳生问了我的年龄。如果不知道年纪,可能很难决定要用什么态度应对吧。 之前没什么机会听到柳生的声音,我发现他的声音比我低沉许多,给人一种低空掠过的印象。 「二十岁。」 「比我小啊。我猜也是。」 或许是觉得对方年纪小会比较容易交谈,柳生的表情夹杂著安心的情绪。他一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模样用夹子又敲了两声,稍微停顿过后,开口询问: 「你好像很常倒垃圾喔?」 柳生像是试图观察出什么似地眯起眼睛,我的心脏随之猛力跳动一下。 我努力不让声音也跟著颤抖,但发现挺困难的。 「怎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是很积极地在创作或什么的。」 柳生说的理由像极了谎话,明显是想要探听些什么。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活动力的人吗? 「没有耶,我没在创作。」 「这样啊。」 柳生失去兴趣地别开视线,转头看向热得冒烟的烤肉炉。这回换成我感兴趣地注视著柳生的脸,但他明显表现出不想理我的态度,我只好死心地离开。反正一直盯著男生的脸看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所以这样也好。 和柳生拉开距离后,我搔了搔头。 柳生看起来像在怀疑什么。话虽这么说,但他应该很难联想到垃圾桶里的垃圾会移动。目前为止,这栋公寓的住户当中,只有比内知道神的垃圾桶的秘密,除非她把秘密说出去。不过,以比内那女人的个性来说,不可能会把跟自己的诗篇扯上关系的事说给他人听。其实,我并不在乎公开秘密的。 柳生动不动就剪女生的头发,他自己才是疑团重重。或许他有个立志当美发师的明确理由,但实质上是我在清理垃圾耶。他应该付给我助手费的。 我一边东想西想,一边寻找有没有空出来的椅子。绕来绕去,最后发现西园旁边有个空位。虽然很不愿意坐在已经喝得半醉的家伙旁边,但我不敌疲劳感,很自然地弯下膝盖在西园旁边坐下来。「啊!」西园一脸蠢样地张大了嘴巴。 「滚!」 「你干嘛啊!」 西园用肩膀不停顶著我的肩膀。一个喝醉酒的人,很难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应付西园就够了,没想到另一边的肩膀也感觉到重量。我回头一看,发现比内使出全身力气压著我的肩膀,比内像是要推开大石块,卯足劲地顶著我。 「你没事跟著起什么哄!」 「我在想你会不会被压扁。」 「这算什么回答!」 我和比内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时,西园从我身上挪开肩膀。比内也发出一阵狂笑,跟著挪开身子。她往后退一步坐在后方的椅子上,默默吃起烤肉。 那画面宛如一幅画,同时也感觉到比内在四周筑起高墙。 先不管比内的事。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家伙的视线钉在比内身上。那家伙的痴呆程度强过我好几倍,一副看得入迷的模样。别说是视线了,感觉已经灵魂出窍地追著比内的身影跑。 那家伙就是西园。他那表情之陶醉,就像醉意和情感搅拌在一起形成了漩涡。 看见西园如此明显的反应,我察觉到一件事。绝对错不了。呵呵,被我逮到了。 「西园,怎样?你爱上那女人啦?」 这么好玩的事情,你怎么都没提呢?西园回过头,瞪大眼睛把脸往我凑近。男生把脸凑过来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于是我试图推开西园的脸。 我的手指陷入西园的肌肤,就这么对著脸部走样的西园说: 「你太没有眼光了吧?那女人的外表是不错,但内在很恐怖的。」 西园,她跟你是相同水准啊!在得知比内的水准足以跟我打架的时间点,我就发现这点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西园愤慨地说道。「她是……嗯……是……」西园试图反驳,但找不到话语反驳。取而代之地,他揪住我的胸口。这个取代动作会不会太激进? 「你还好意 思说别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她那么要好?以前就这样了吗?」 「谁跟她要好啊!」 「对我来说,你们算是要好。好了,回答我吧,快说!」 西园一边顶了顶我的侧腰,一边把脸凑近。虽然他像在开玩笑,但眼里充血,明显看得出不是因为有三分醉意才这样。西园之所以会气我坐在他隔壁的空位,说不定就是在期待比内会坐下来。抱歉啊,破坏了你的好事。我是说椅子。 「你怎么跟她混熟的?快老实说!」 「我哪知道!你可以约她去看电影啊。对了,最近不是有一部电影,叫什么来著?」 那部电影是将小说改编成电影,据说是一个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现任大学生的作家的出道作品。我想要说出电影名称,却一时想不起来,竖起手指在空中绕来绕去。大学里的书店也在卖那本书,我曾经读过,但文章内容显得长篇大论,读起来很累人。 「叫什么?」 「没事。」 「有事吧~~~~」 西园激动地抓著我摇晃。我顺著西园的动作任凭脖子摇来晃去,但摇著摇著,忽然觉得脖子快断了,害我有些害怕起来。就这样玩耍打闹时,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转动视线看去。 木鸟和她妈妈朝这边走来。说到这次的烤肉派对,木鸟妈妈真是帮了很大的忙。 弄到最后,连生火也是木鸟妈妈帮忙的。木鸟妈妈生火时的动作相当熟练,看得我又是佩服又是讶异。 「啊!内裤女孩来了!耶~耶……咳!」 西园像个小学生一样欢呼木鸟的到来,但欢呼到一半被打断了。木鸟妈妈逮住了西园。木鸟妈妈的强壮手臂紧紧扣住西园的脖子,西园无法呼吸地发出「呜!」的声音。「我女儿怎么了吗?」木鸟妈妈面带笑容问道,木鸟则是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看得出来木鸟十分挣扎,她既想解救西园,又担心西园会把事情说出来,显得相当狼狈。 这时,房东发出嘘声。房东应该是不希望场面太吵闹,害自己的评价一落千丈吧。「快想点办法啊!」房东指使我说道。为什么是我?我用眼神这么询问,但房东没理我。在唠叨的中年妇人强势催促下,我不得已站起身子。可是,要我想办法也有困难啊,小虾米怎么可能打得赢大鲸鱼呢?站在木鸟妈妈的面前,我的肌肉根本只是一种装饰品。我走近后,木鸟妈妈的犀利目光移向我。「她的脸这么大,眼睛倒是挺可爱的。」我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木鸟妈妈的眼睛和木鸟的一双大眼睛是属于不同类型的可爱。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等一下再说。」 一阵寒意从我的背上爬过。真的只是有话要说而已吗?不会是要单方面施暴吧?「有话好说嘛!」我害怕地打著寒颤时,带著女生来参加的米粉头男出声当起调解人。散发出浓浓花香的米粉头男一碰到木鸟妈妈,瞬间像西园一样被扣住头。木鸟妈妈如旋风般的敏捷动作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但看见脸部被挤压得像枯掉的菜瓜般又细又长、变成一对双胞胎的米粉头男和西园,让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应是米粉头男的女朋友的女生,也完全没打算出手解救的样子,自顾自地捧腹大笑。那女生大笑著,嘴巴却冷静、虚伪地喊著「加油~」,让人看了更觉得好笑。 场面变得越来越吵闹,彷佛炭火延烧到这里来。 望著吵闹的场面,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趁著没有人注意到时,偷偷溜走。压低身子拉开一段距离后,我发现有张椅子孤零零地放在远处,便走上前坐了下来。 「反正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座位。」我找藉口似地嘀咕著,边坐著休息边望著西园他们。木鸟妈妈还继续甩著西园,乾脆把他甩到变成一坨奶油好了。 「…………………………………………」 或许是很多人都喝了酒,吵闹的声音相当大。 自己也被卷入其中时会觉得太热闹,感觉很累人,但稍微拉开距离后,就觉得气氛开朗。 现在的感觉像是看著发出光芒的炭火。有别于夏天那种彷佛硬逼人接受似的热气,现在让人感觉温暖,加上身体的疲惫,不禁陷入一种像在打盹儿的状态。我发愣地望著大家时,比内也离开吵闹的场面,来到我身边。 「有何贵事?」 「那是我的位置。」 「是喔~」 我知道是比内的座位才坐下来,所以不觉得惊讶,也不太想让位。比内这次也没有要推开我的意思。 「你干嘛一脸发呆的样子?也对啦,你平常就是一脸邋遢样嘛。」 总是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扭曲著嘴唇的女人,这回批评起别人的脸。 不过,我们彼此的表情似乎都比平常柔和了一些。 「我刚刚在想,真希望这种气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通常都是在跟人接触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喔。」 有些时候独处会比较轻松,也会觉得那样比较自由。 不过,如果想要沉浸在温暖的气氛之中,就必须有他人存在。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说来说去,人们终究还是喜欢人类的体温。这或许就是人们选择群体生活的原因。 或许是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比内脸上流露出沉重的神色。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生事件导致现况无法持续下去。」 比内说出讨人厌的话语。她似乎是那种不多说一句就不畅快的个性。 「我不是过著那样冷硬派的生活,应该不会有事的。」 顶多只有偶尔会被人锁喉,还有房间会陷入纵火未遂的危机而已。 ……回顾起来,似乎挺冷硬派的。一切都跟这女人有关。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比内发出「呵呵呵」的笑声,表现出让人在意不已的态度后,便离开了。可能是吃饱了吧,她趁著其他人没注意到时偷偷跑回自己的房间。我一直注视著她的房间,但迟迟没看见灯光亮起。比内在昏暗的房里想著什么呢?我想破头也猜不出答案。 姑且不论比内,连其他人有没有吃饱我也不清楚。 我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向公寓屋顶的另一端。在一片黑暗的山谷和坟场的另一端,出现闪闪发亮的光点。光点在视野范围里移动著,表示那不是星辰,而是飞机。 现在先看见了光芒,不久后就会听见划过天空的声音。 在声音传来之前,我闭上眼睛。 不久后,人们开心交谈的声音、木炭发出的劈里啪啦声响,以及划破云层和天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感受到自己正身处人群之中。 光是如此,就足以让我的心脏激动不已地跳动起来。 在那之后,经过了两个星期。 到最后,我没有回老家,在夏天和蓝空的陪伴下度过一天又一天。 夏天还没有结束,不论外出或是关在家里都一样闷热。如果到街上去,会听到吵死人的蝉叫声,还会遇到要去游泳池的吵闹小朋友,所以待在家里至少会比较安静。热气笼罩下,我躺在房间里。我一直躺著也不嫌腻,就是坚持不肯变得有活动力,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地板上。 不论如何挣扎,我还是没有挺起身子,而是躺著大喊: 「持续下去!」 第三章 他对她、她对她、他也对她,她与他…… 垃圾宅邸……不对,这里称不上宅邸,没有那么豪华。这么一来,只好缩小规模,以「垃圾间」为正式名称。环视著自己居住的环境时,汗珠依旧不断涌出。 八月下旬,夏天还没有结束。现在仍是夏天,所以当然很热。天气热的时候,当然也会希望尽可能保持屋内凉爽。因此,电风扇是开著的。只不过,风吹不到我这边来。 有个女人挡在电风扇的正前方,发丝看似凉爽地随风摇曳。 如果想追求凉快感,房间里当然是有越多空间越好。 不过,在公寓的住户们大举入侵到别人房间来的状况下,根本不用谈什么空间不空间的。 「………………………………」 除了房东和木鸟妈妈之外,所有住户都聚集到狭窄的房间里。以这栋公寓的房间容量来说,无法在房里挤了六个人的状况下仍保有舒适感。别说是六个人,平常一个人时,也有很多不便之处。 此刻的人口密度让人就快头晕目眩起来,恨不得季节可以变换成冬天。 耳边彷佛传来热锅煮得沸腾的声音。 大量的汗水从额头、背部冒出,顺著肌肤滑落。 房间里的窗户紧闭。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和比内之外,大家都正襟危坐。 此刻的画面简直像是来到了地狱。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边晃动朦胧不清的脑袋,一边回想。 我拚命回想也没发现任何疑点,今天早上只是去倒了垃圾而已啊。 这么一来,事情的开端似乎只能回溯到三天前。 虽然热度不减,但阳光的颜色好像有些许改变。大白天里发呆望著窗外时,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太阳的威力减弱,正午的阳光变得柔和,为街景披上一层黄色的彩衣。 蝉鸣声也变得安静了一些,传达出夏天已慢慢接近尾声。 比起夏季的这般变化,我的饥饿感更加明显。因为从起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所以饿到肚子痛,口也很渴。或许是多心,感觉连衬衫的衣角也无力地垂著。 「……该吃饭了。」 我蹲著转过头看向冰箱。冰箱不是神,也不是女神,不会帮我从别人的房间里搜刮食物过来。好想有一个神的冰箱啊!要不要也在冰箱上面写上神呢?我半蹲著在房间里徘徊,犹豫著要不要写字。浪费了几分钟的人生后,决定走出房间。我已经受够像在吞胃散一样吃香松的日子,偶尔出门去吃个荞麦面吧。 抱著准备吃荞麦面的心情走出屋外,正巧遇到比内拎著购物袋回来。哇!比内看到我之后,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眯起左右不对称的双眼,两只眼睛都朝我发出犀利的目光。 比内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友善,宛如一只不知如何亲近人类的野生动物。 「嗨!小桃!」 让我来告诉你何谓友好的态度吧!我开朗地向比内打招呼。如果露出亲切的笑容,很可能会被比内勒住脖子。我抱著期待……更正,我抱著担忧的心情露出笑容后,比内意外地也面带微笑。不过,她的眼神不带一丝笑意。她就这么朝向这方大步走来,直直走到我的面前后,行了一个礼。 「恋童癖好~」 比内一边上楼,一边投来难以听而不闻的话语。我嫌麻烦地抬起头,抓住她的肩膀说:「给我站住!」比内的肩膀纤细得感觉弱不禁风,手指轻易地陷入骨头和肉。 这样的形容或许怪了些,但比内非常适合抓来当人质。因为可以威胁她说:「小心我捏碎你!」 「可以不要用充满汗臭味的手摸我吗?」 比内眯著眼睛,手臂举高到肩膀的高度。向前伸直的手指瞄准了我的喉咙。比内不是拨开我的手,而是打算刺我的喉咙,完全流露出她的本质。 「我又没有流汗。」 「天气这么闷热,你的手黏黏的。」 「那纯粹是我上完厕所没有洗手的缘故。」虽然我是在扯谎,但比内从阶梯一跃而下。看见比内打算顺势用膝盖撞我的肚子,我急忙往后仰以闪躲攻击。此时比内已是一头乱发,再加上她咬紧牙根,完全变身成恶鬼的模样。比内藏在发隙之间的双眼,发出情绪激昂而闪闪发亮的目光。她手上拿著购物袋直接朝我挥来,我闪躲再闪躲,往后退到就快站到马路上。「等一下!结束!结束!」再怎样也不能站到马路上去,退无可退的我主动喊停,但比内当然不可能听得进去。 啪!上手臂吃了重重的一击。肉在皮肤和骨头之间缓缓晃动,尽管隔了一层衬衫,强烈的一击还是震荡到手臂的深处。这女人的脑袋从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 热血、不屈服、钢墙铁壁、毅力、正面攻击、暴怒,比内的脑袋里大概只装著这些东西吧。 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让人连反击的意愿也乾枯了,我们两人无精打采地一起回到房门前。 又是一场毫无建设性的互动。每次和这女人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散不去的哀愁。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我也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才不会伤害他人的身体。或许是刚才太激动了,我仔细一看,发现比内的肌肤像刚泡过澡似地泛红。泛红的肌肤表面浮著液体,那液体跟我的没什么两样。我指出事实说: 「你自己不也是满身大汗?」 「这才不是呢。」 「不然是什么?」 「我只是把融化的冰淇淋贴在脸上而已。」 比内泰然自若地说出天大的谎言。对于我指出的事实,她打死不承认。 没见过这么爱闹别扭的人!我这么暗自咒骂时,比内从购物袋里拿出冰淇淋。那是红豆冰棒。比内一副炫耀的模样拿著冰棒从我的面前挥过,我伸出手试图抢下冰棒,但比内早有准备地闪过攻击。冰棒在空中勾勒出海鸥飞翔般的曲线后,回到比内身边。 比内露出奸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拆开冰棒的包装。可能是刚才甩来甩去的关系,从包装里现身的冰棒前半段折断了。比内注视著冰棒好一会儿后,露出凶狠的目光瞪著我。喂!别把责任推给别人!比内当场吃起剩下的冰棒,她肯定是故意吃给我看的。谁羡慕你了!我很想虚张声势地这么说,无奈胃部宛如被勒紧似地不停蠕动。现在不是闷热的天气让人受不了,而是空腹难耐。 「怎么觉得你老是在吃冰?」 「我爱吃冰啊。」 比内这么回答时,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不过,她叼著冰棒注视右手的掌心时,像是眼睛很酸似地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刚刚打人打得手在痛?」 这句话应该就像睡觉时会磨牙一样,可以让人无条件接受吧。 「你还真厉害,到现在还没被人揍过。」 如果换成男生,在这当下就不得不咬紧牙根了。可恶,臭女人!可恶!不过,毕竟是女人。 女人的脸是最大财产,我没有无法无天到胆敢在未经许可之下,出手破坏财产。 喀嚓喀嚓,咬著冰棒的清脆声音传来。 对了! 「谁是恋童癖了?」 「有吗?你听错了吧!」 比内看似凉快地(肯定凉快)吃著冰,装傻说道。 「那是因为你内心感到惭愧,才会听成那样。」 「纯粹是因为你的思想太龌龊吧。」 咻!地狱刺喉攻击袭来。我把身体往后仰以闪躲攻击,但比内的手还是从喉结的表面划过。 比内的瞄准功力好得令人痛恨,真想问她一句:「万一我没有闪躲成功,看你要怎么办!」不过,她八成会丢下一句:「没怎么办,就看你 痛到在地上打滚而已。」比内就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你买了那个女国中生是事实吧?」 「不是事实。」 不然你拿出收据来证明啊!混帐!快拿出来啊!我摆出耍狠的态度,但比内完全不理我。 比内顺著自己的胸口往下抚摸,并刻意朝我呼出一口气。 带著些许凉意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鼻头。 「幸好我的胸部不是那么小。如果很小,可能会被你设为目标。」 「少在那边打肿脸充胖子。」 我把脸凑近,毫不客气地凝视起比内的胸部。你的胸部根本没有大到值得骄傲的程度嘛。下一秒钟,一股杀气朝额头袭来,我动作夸张地往后退之后,原本脸部停留的位置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原来是比内张开双手,并用力地击掌。 太可怕了,她打算把人家的脸拍成肉包子吗!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吗?」 「不可以吗?」 比内挑选的字眼和态度每次都精准地刺激著我。 她是因为阅历丰富,才那么擅于刺激他人的神经吗?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起来我对这女人几乎一无所知。 顶多只知道她写诗的时候喜欢加上怪异的小字标注。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破公寓?」 房东要是听见了,可能会用针刺我吧。听到我不小心说出口无遮拦的话语,比内露出讶异的表情。 比内皱著眉头瞪我,表情与其说是讶异,不如用凶狠来形容会更贴切。 「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嘛。」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本身有钱,还是有赞助者。因为好玩就掏钱搭新干线的有钱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这里是给生活不富裕的人懒散地躺在狭窄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度过的地方。 没钱的沉重压力正是这栋公寓的本质。这女人想必没有这方面的压力,说穿了根本就是跑错了地方。说是跑错地方还算客气,我看她根本就是有问题。 「既然是有钱人,高兴住哪里都可以吧!」 比内把剩下的红豆冰全塞进嘴里后,静静地反驳。 「难道你是要我撤离的意思吗?」 比内朝我顶出红豆冰的棒子。她似乎会用棒子刺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惊胆跳。 「没有,我又不是房东。」 「不过,我希望你能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真不明白比内的「不过」是在否定什么?同时也感到空虚,因为我明白后面这句话的意思。 说得也是,对于一个把赤裸裸的诗篇内容背诵如流的男人,应该会很想摧毁他。 比内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把吃完的冰棒收进购物袋里,准备爬上楼梯。她总算愿意离开了。爬楼爬到一半时,比内探出头看向我,发出命令说: 「我等一下要睡午觉,不要在楼下吵闹。」 「不用工作的姊姊真让人羡慕啊~」 真是自由自在啊~ 比内学起鬼太郎的踢遥控木屐招数,朝这边踢来凉鞋,但只是从我的头顶上方轻轻掠过。 凉鞋在公寓的空地上滚动。小花图案的凉鞋呢! 比内保持抬高脚丫的姿势,转动脚踩做出像在招手的姿势催促我说: 「去捡。」 「没听到耶~」 「麻烦你帮我捡回来。」 比内脱下另一只凉鞋,这回摆出紧握住凉鞋的姿势。她的冷静目光瞄准了我的喉咙。如果拒绝,想必凉鞋会化成一团烈火瞬间划过我的喉咙。 反正你都赤脚站著了,自己去捡不就好了!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害怕得乖乖去捡凉鞋。一旦和这女人有纠葛,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收场。反过来说,她真的很认真。 我捡起凉鞋往上丢,比内高高举起脚打算直接用脚接住。然而,凉鞋正好撞上她的脚侧面,再次滚落到阶梯底下。 比内保持著和之前一样举高脚的姿势,开口说: 「去捡again。」 「………………………………」 这次我没有用丢的,而是亲手把凉鞋递给比内。比内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穿上凉鞋,走回了房间。目送她离去后,我感到全身无力。厚脸皮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我也就这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了摸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头发后,叹了口气。 抬起头一看,视线的前方一片黑暗。 「回来房间是要做什么!」 我明明是为了吃午餐而出门,却只是徒劳往返一场。 忽然觉得气馁,和比内的互动让人累得连出门都懒。 我宣告放弃地在房里躺下,决定就这么空腹下去。 有可能一直空腹下去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我在胸前交叉双手抱住肩膀,闭上眼睛这么发挥念力。 今天早上因为垃圾太多,我不得不打扫了房间,现在地板上还残留著垃圾的气味。 「神先生,你在家吗?」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客气的敲门声和呼唤声。我挺起身子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最后决定亲自走到玄关。从声音和态度,我知道是木鸟来访。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木鸟仰头看著我时就已是满脸笑容。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晚安。」 木鸟连打招呼也很有礼貌,真希望其他的公寓住户也可以好好向她学习,尤其是比内那女人。 「喔~有什么事吗?」 她不会再来跟我商量传出去会很难听的事情吧? 「我妈妈说想邀你一起吃晚餐。」 「好难得的邀请喔。」 对了,约莫两星期前烤肉时,木鸟妈妈说过有话要跟我说,但最后不了了之。木鸟妈妈是因为这件事才邀我吃饭吗?不然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我个人是比较偏向一个人安静吃饭,不过,这次不是脑袋做决定,而是饿扁了的肚子决定接受好意。而且,我也很好奇木鸟妈妈平常都吃什么样的料理。她那锻炼有成的壮硕上半身,绝对和饮食有无法切割的关系……是吗?瞥了女儿一眼后,不禁又觉得怀疑。身为女儿的木鸟肩膀纤细,而且身材娇小。假设木鸟是国中三年级好了,她的身高应该比平均身高还要矮。 仔细再看一次,觉得木鸟的外表与其年纪相符,甚至显得更为稚气。走出房间后短短的一段距离,我跟木鸟并肩而行。从我脚下拉长的影子盖住了木鸟的全身。低头看向木鸟时,我顺便看了胸部一眼。 ……和比内比起来小了点,但那又怎样! 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到木鸟母女的家里叨扰。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生疏,我还是到了这个夏天才得知木鸟的名字。没办法,发生过的每件事都很强烈,所以容易让人误以为我们的关系亲密。木鸟先走进家里,对著屋内搭腔说: 「我带客人来了!」 「喔!欢迎!欢迎来到港口!」 木鸟妈妈夹杂著难以理解的玩笑话,欢迎我的到访。她身上套著格子花纹的围裙,但因为绑得太紧了,活脱脱像个专卖酒的店家店员。在木鸟妈妈的带领下,我在桌前坐了下来。 理所当然地,木鸟家的隔局和我的房间一样。只有一间房间的套房角落里,堆著两组棉被。房里还摆了电视、小书架,以及应该是给木鸟用的书桌,所以看起来比我的房间狭窄许多。两个人待在这间房里,肯定无法恣意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不过,这样的家具摆设、没有蒙上厚厚一层灰的窗帘, 或是窗边的迷你仙人掌,这些小地方反而酝酿出充满生活感的气味,和我的房间大不同。 这间房间给人一种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感觉。自从前女友搬离后,我房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淡薄,顶多只有精力充沛地吐出垃圾的垃圾桶显得生龙活虎。 「要多吃点喔!」 木鸟妈妈站在流理台对著我搭腔,引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随之飘来。木鸟妈妈拿著平底锅不知道在炒什么料理。我伸长脖子看著木鸟妈妈,越看越觉得她是个可靠的妈妈。一个女人……不用怀疑,一个女人家要独力扶养孩子长大,确实必须像木鸟妈妈那样强悍才做得到吧。 「要不要我帮忙?」 木鸟跟母亲说话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语调显得轻快。 「不然你帮我把汤匙什么的拿过去。」 「好。」 木鸟走到流理台,动作俐落地端来餐具。「因为没有碗,所以用这个代替。」木鸟这么说,只在我面前另外摆了盘子。不早说,我可以自备饭碗来的。 「啊!这个也帮我拿过去。」 「现在才说,不然人家可以一次拿过来的。」 木鸟正准备坐下来,现在又必须再跑一趟。她嘴里发著牢骚,但还是照著妈妈的指示动作。我用眼神追著木鸟的背影和动作,直到她完成任务坐下来,仍继续盯著看。 「嗯~」 木鸟发现我的视线,一双大眼睛看向我说: 「怎么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不会客客气气的样子。」 现在我才发现木鸟平常总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感觉上有些逞强。 我也自我满足地以为在木鸟的眼中,会觉得我比她成熟许多。 听到我指出事实后,「呃~」木鸟轻轻低喃一声,抓了抓头发低下头。很明显地,我的发言让她难以回应。我大概能体会她感到难为情的心情。以前还住在老家时,如果有朋友来家里玩,我也不喜欢自己和爸妈互动的样子被人看见。可能正值青春期年纪的孩子都会这样吧。 「你不会想说至少要有自己的房间吗?」 说到正值青春期的年纪,很自然地会联想到这点,所以我这么问木鸟。如果换成是正值青春期的我,肯定会受不了必须和妈妈一直同住在一间房里。如果是那样,恐怕想要叫苦一下都难。 「有时候会。」木鸟露出淡淡的苦笑说道。她的模样道出「不可以太任性」的言外之意,我抬头看向房里有著明显污痕的矮天花板:心想:「何必问呢?答案随处可见啊。」从天花板上挪开视线后,我环视屋内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上。造型平凡无奇的黑色筒状垃圾桶发出朦胧的光芒。 不知道木鸟家的垃圾桶是经由什么连接到我的垃圾桶?不会是靠著瞬间移动这种无聊的把戏吧? 「神先生。」 想到一半时,思绪忽然被木鸟的声音拉走。木鸟的脸上还挂著苦笑,那苦笑彷佛在对我说:「你就不能镇静一点吗?」面对年幼者的无言指责,我有些难为情地回答说: 「我在想好像很少有机会到别人家吃晚餐。」 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发表餐后感言才好呢?该如何拿捏亲切和客套的比例,才能显得爽朗乾脆,不会给人像在挖苦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烦恼个不停。 「我也是……你上次说晚餐吃香松配白饭,那是在开玩笑吧?」 「要不要我请你吃?」 「不用……」 木鸟别开了视线。看来,今晚似乎可以吃到比香松配白饭更丰盛的晚餐。 以前和前女友同居时,因为有对象,所以比较注重吃饭这件事。 前女友偶尔会下厨煮晚餐,不知道那时吃到的料理是不是她妈妈的味道呢?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一边等待料理上桌。最后,整只平底锅被送上桌。 探头一看后,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 平底锅里一片黄澄澄耶!我看过这种料理,但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pae。」 「西班牙大锅饭。」 「喔~」 我经常听到这道料理的名称,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在老家不曾出现这道料理,我也没有机会光顾西班牙料理店。以前和前女友出去吃饭时,也几乎都是去大户屋。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那里的料理固然好吃,但似乎少了情调。 「这是你故乡的料理吗?」 毕竟木鸟妈妈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意思是说,木鸟身上也有外国的血统啰?事到如今,我才仔细观察起木鸟。以外表来说,日本的血统似乎比较明显。 「秘密。」 木鸟妈妈竖起食指在嘴巴前挥动,壮硕的肩膀扭来扭去。她现在是想用可爱的举动敷衍过去吗?头痛啊!木鸟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瞥了母亲一眼,接著拿起我的饭碗盛西班牙大锅饭。真是个勤快的孩子。木鸟盛了又盛、盛了又盛,呃…… 「会不会太多了?」 「我想说你应该肚子很饿。」 木鸟帮我盛了满满如一座山的西班牙大锅饭,感觉随时都可能爆发土石流。我左右扫视一遍后,发现大锅饭的主要材料是鸡肉和蔬菜。因为听到是西班牙大锅饭,很自然地联想到海鲜,但事实上似乎不一定就是以海鲜为材料。西班牙大锅饭散发出强烈的香气,深深吸一口气时,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并钻进喉咙。 「吃吧!」 快啊!木鸟妈妈催促著。催就催,没必要挥动手臂做出像在挥镰刀的动作啊! 「喔,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管坐在别人家的餐桌前让人镇静不下来,我还是轻轻合掌,并拿起桌上的汤匙。该从哪里下手,才能不酿成任何灾情地顺利送到嘴边呢?我一边犹豫,一边开挖起西班牙大锅饭山。 我从顶端捞起少量的黄色饭粒送进嘴里。咀嚼后,吞进肚子里。 「如何?」 「……未曾体验过的口味。」 吃下第一口时,没有好不好吃的明显感觉,而是新鲜感十足。那口味有别于鲜艳色泽给人的印象,番红花饭吃起来也不觉得味道强烈。另外,还有一股独特的乾涩味道。 「好、好特别……」 尽管感到疑惑,我还是挖起大锅饭往嘴里送。鸡肉的调味很朴实,所以很好吃。蔬菜部分吃起来有的像甜椒,有的像软掉的小黄瓜,口感十分合我的喜好。这道仿小黄瓜口味的……我又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我一边想,一边默默继续吃著料理。为了避免发生山崩而洒得满桌,我小心翼翼地吃著,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四周的状况。虽然察觉两道声音在头上交错,但我没有做出反应,低著头一口接一口吃下。料理的热度从比臼齿更深处的牙龈划过,胃部随之激动地蠕动。 热腾腾的料理无比可贵,而我之所以有机会被邀请吃饭,都是神的垃圾桶帮忙起了头。除了垃圾之外,神的垃圾桶也送来了上等的极品。 猛地抬起头后,我和木鸟对上视线。怪了,木鸟怎么在笑? 「你果然是肚子饿了。」 「嗯,是啊。」 木鸟一副像是自己的厨艺受到认同似的模样,展露天真的笑容,看得我有些难为情起来。 「原来你不会煮东西啊?」 我一边吃一边询问木鸟。木鸟拿著碗,视线在空中游走。 「呃……我还不会……对了!我平常会打扫和洗衣服。」 木鸟的目光炯炯发亮,为自己找到退路而开心。 「是喔,了不起呢~」 我没印象自己念国中时,曾经帮过母亲什么忙。不过,我的叛逆期也没持续太久就是了。 「小神的房间应该挺脏的吧。」 木鸟妈妈丢来话题,她手上拿著份量不输给我的满满一碗饭。算了,就当我没看到。木鸟妈妈应该是基于男生一个人住的成见,才会这么猜测,但其实没那么脏喔。 因为我每天在收拾别人的垃圾之余,也顺便打扫房间。 没办法啊,那些是垃圾,而垃圾基本上都是脏的。 「其实不会喔。」 「啊!我想起来了,神先生的房间很乾净呢。」 木鸟回想著上次的事情,如此说道。其实只是因为东西少,所以不会觉得杂乱而已。我本打算这么说,但发现木鸟妈妈的目光变得犀利。这时我才察觉到木鸟的发言不妙,不由得全身变得僵硬。 「你把我女儿带进房间,是吗?」 「没有、没有,请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坏人一样。」 伤脑筋呀~我试著搞笑,但表情越来越僵硬。我和木鸟之间有著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万一败露就惨了。木鸟,你别在那边脸红,冷静一点也来帮忙解释一下啊!你这种表情别说是解开误会了,只会更加深误解而已。 「嗯~这样啊~」 木鸟妈妈左右移动著视线,目光宛如准备伺机捕捉猎物一般。 「没有,我真的没碰过她,一次也没有。咦?有吗?还是没有?」 记忆模糊的我为了寻求退路,转为询问木鸟。突然被这么询问,木鸟惊讶地瞠大双眼,方寸大乱地回答: 「如果把螯虾放在我头上也算的话……」 那是什么状况!连我这个本人也错愕得瞪大眼睛。 真不知道木鸟妈妈听到这样的说明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我害怕地摆好备战的姿势,却看见木鸟妈妈露出一派轻松的表情。 「算了。而且你好像很照顾我女儿。」 木鸟妈妈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原谅我了。搞不好她刚才是在开玩笑,才会假装在生气。真是个摸不著底的人,她如果张大嘴巴,应该看得见獠牙吧。 「真的受到很多照顾。」 木鸟含糊地说道,听不出是在对谁说话。我举高饭碗点点头说:「嗯。」 若不是照顾过木鸟,根本不可能吃得到这顿饭。 不过,对于关照木鸟这件事,真不知道木鸟是怎么跟母亲说明的? 「你吹得到电风扇的风吗?」 房间角落里的电风扇不停吹著,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挡在电风扇和我之间,木鸟往后仰著上半身。木鸟的发丝原本随风轻轻摇曳著,现在温热的风掠过我的肌肤。光是这样的贴心表现,就足以带来凉意。 「没关系,我不怕热。」 我骗人的,但很多时候必须要帅。 还有,吃光眼前的西班牙大锅饭也是爱面子的表现之一。 我不停地咀嚼,大口大口地吞下肚。 「……呼。」 我心想已经吃不下了,看见平底锅已经见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每次一清空饭碗,就会立刻又盛来满满一碗,所以我只好硬著头皮吃完。 感觉呼出来的气都快变成黄色的了。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我向木鸟妈妈表达感谢之意。「哪儿里~」木鸟妈妈以独特的发音谦虚(?)说道,并端著平底锅站起身子。这个动作本身很正常,但只用两根手指拿平底锅这件事感觉怪怪的。针对这点,木鸟一句话也没说,可见在木鸟家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好吃吗?」 木鸟询问我的感想。不知何时她已经端正地跪坐著,还转过头来。 「嗯。你们平常都吃这样的料理吗?」 「没有,今天是因为神先生要来,妈妈才大展身手一番吧?」 木鸟一边看向流理台,一边轻轻歪著头。木鸟妈妈律动感十足地洗著碗。 为了不被妈妈听见,木鸟压低声音对著我说: 「神先生,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咦?」 我不禁起了戒心。木鸟每次说有事想跟我说,没有一次是能让我保持镇静的。木鸟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态,她低下头补充一句:「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什么? 只不过,木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找我商量事情,我也不好拒绝。 「在这里不方便,呃……到外面说。」 木鸟瞥了母亲一眼后,站起身子。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不能被母亲知道。感觉会是沉重的话题,好想逃啊,不过,才吃了人家一顿饭,怎么好意思拒绝。 「我们到外面走走喔。」 木鸟开口向母亲说道。木鸟妈妈回过头,瞥了在后方的我一眼后说: 「不可以太晚回来呦~」 「嗯,很快就回来。在我们家前面而已。」 「是喔~」 木鸟妈妈没有停下洗碗的动作。不过,她别有涵义地又看了我一眼。 那不是在怀疑人的眼神,我读不出木鸟妈妈的心声,最后轻轻点点头做出回应,并走出屋外。 木鸟先走出屋外后,在院子里绕著圆圈走路,并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上次为了烤肉才拔草不久,现在杂草又覆盖住地面。 「外面也没有比较凉快喔。」 木鸟感叹地说道。昏暗的夜里显得宁静安详,但气温仍保持著夏天的热度。四周仍充斥著湿黏的热气,每动作一下,热气就会往脸部扑来。 「毕竟夏天还没结束嘛。」 我想不出可以安慰人的话语,只好直率地这么说。如果我能像比内那样拥有可即兴写出珍贵诗篇的才华……也只会让自己丢脸而已。我陷入沉默,沉浸在黑夜之中好一会儿时间。 沉默不语之中,忽然有光线照亮人行道。两辆脚踏车从公寓前方呼啸而过。时间已经很晚了,骑车的男生还穿著制服,应该是参加完社团活动正准备回家吧。我望著脚踏车远去,问木鸟: 「你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吗?」 「有,美术社,但我没有很认真参加。」 「是喔。」 有学美术的,也有写诗的,这栋公寓还真多未来的艺术家呢。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家伙。 未来作家的房里流泻出昏暗的灯光,他今天可能也在写著冗长乏味的小说吧。对了,听说有一位真正的作家住在这附近的公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头仰望天空,我心想:「夜晚还是一样这么暗。」不过,景色似乎一点一点地在改变。 应该是身为观察者的我本身有所变化吧。 在迎接今年的夏天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像会在木鸟家吃完晚餐后来院子里散步。 神的垃圾桶带来了这样的时光。如果要我判断是好或坏,我必须说不算坏。 夹杂著些许灰色的肯定思绪混入夜色之中。这时,木鸟开口说: 「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 木鸟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么说,害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立刻又开口说话,只是没有看向这方。 「去我爸爸家时,爸爸问我的。」 「……嗯。」 我想起上次木鸟回来时,确实一脸郁闷的样子。话说回来,为什么木鸟的父亲到了现在还主动联络说要见面呢?目的就是为了提这件事吗? 这算是常有的事吗?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周遭也没有朋友有过经验,只能说是难以体会。 「我爸爸说就经济方面来说,这也是不错的提议。」 「……应该吧。」 我看过木鸟父亲的宅邸,所以知道状况,这栋公寓的套房根本没得比。如果搬过去,想必也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就物质面来说,肯定会变得充裕。 一般人很少有机会遇到生活环境出现大变化。每天理所当然地过著理所当然的生活,不可能出现什么变化。例外真的是少之又少。 没钱会让眼前的路变得狭窄。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木鸟继续住在这里,恐怕是没机会上大学。如果搬去跟父亲住,或许还有可能。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确实是不错的提议。无庸置疑地,选择一定会变多。 但是…… 「所以,我在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鸟的话语浮在半空中,明明没吹起夜风,话语却朝向我的脸扑来。 那感觉彷佛在说:「拜托发现我的存在!拜托接住我!」 「你有没有跟你妈妈说?」 尽管知道木鸟不可能开得了口,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没有。」木鸟的回答简短,但相当沉重。 「我爸爸说希望我在九月底前给他答覆。」 木鸟的父亲可能是考虑到搬过去之后,还要讨论高中升学等等的事宜……咦?说到这个…… 「你现在是国二还国三?」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木鸟到底几年级。我搬来这里时就看到木鸟穿著制服,所以应该不会是一年级。 「国二。」 「是喔~」 也就是说,到了明年还是国中生啊……真是好险。 如果我在某个时间点做出错误的判断,买了一个找不到任何藉口说不是国中生的女生,那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不对,就算是高中生也不行。只不过,国中生更罪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乾脆一路错到底的心态,还是打算使出最后一击让事情有个了结。 我决定豁出去地回应木鸟的烦恼。怪了,我明明觉得木鸟找我商量这种事让人很困扰的。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所以你参考参考就好。」 我叮咛木鸟不要把他人的想法视为绝对。等木鸟点头回应后,我才开口说: 「我觉得你住在这里比较好。」 木鸟的表情没有变化。我慢慢走著,在夜色笼罩下开口说: 「不论理由为何,拋弃对方的想法到最后一定会让人后悔。没必要自己特地去做会后侮的事。而且,你如果搬走了,你妈妈就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父亲那边已经另组家庭。 连小孩都有了,还必须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不用说也知道,再婚对象的新妈妈会比较疼爱哪个小孩。 基本上,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都是持反对意见也说不定。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省略以上内容后,我的回答变得体面。 「而且我不希望少了一个邻居。」 真的吗?凝视著夜里的马路时,这般疑问从路面上反弹回来。 邻居其实是遥远而模糊的对象,我却觉得少了一个邻居比原本近在身边的女朋友搬走更教人寂寞。在蔚蓝的天空下,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也不觉得现实有什么好难过的。什么是寂寞?我不由得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无法感到满足的意思吗?不对啊,木鸟让我感到满足吗?满足于什么? 「说得也是喔。」 木鸟的含糊回应在头上划过。我的意见会有参考价值吗? 想到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就觉得自己不该不知分寸地插手管事。 比起插手管事,我更应该教导木鸟一件事,而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来开口。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把双手搭在木鸟的肩膀上。「咦?」趁著木鸟左右移动著视线时,我开始说教: 「听好啊,不论再怎么需要钱,都不可以问人家要不要买你。」 「那是因为——」我轻轻摇晃木鸟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叮咛她说:「仔细听好。」 在我的注视之下,木鸟像消了气的气球似地缩起脖子,轻轻点点头说:「是。」 「如果听到你说这种话,世上有多到数不清的龌龊大人会争先恐后地吵著要买。其实你长得挺可爱的。」 比起美女,很多家伙更喜欢像木鸟这种还保有稚气的小女生。当然了,我不是其中之一。我没兴趣当恋童癖。木鸟嘴巴开开的,而且满脸通红。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想像?应该是赤裸裸的想像吧。虽然我们认知的「赤裸裸」应该意思不同。 「虽然拿可爱当武器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复杂的心情。」 我不由自主地期望木鸟能有一颗健全的心。或许我对木鸟已经有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感情。 木鸟依旧满脸通红。怎么觉得她最近老是脸颊泛红,好像被烫熟的虾子喔。我这么想著时,木鸟的嘴唇抖了一下。她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又犹豫不决。 她想说什么啊?我歪著头感到纳闷。 「呃~你说可……」 困惑和难为情的情绪在木鸟的一双大眼睛里掀起涟漪。 ……啊!原来木鸟会脸红是因为我说她可爱啊!怎么搞的,难为情的情绪也传染过来了。 「嗯。」我装出说话稍做停顿的模样和木乌拉开距离后,搔了搔鼻头。心头一阵发痒。说到那个字眼,和前女友交往时不知道说了几千万遍,但到了现在,却被深锁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就像不可燃物一样。 另一方面,对木鸟所说的「可爱」似乎是可燃物。我的脸颊发烫,而从木鸟的脸红程度来看,想必她的脸颊一定也很烫。现在的感觉简直就像我也变回了国中生和木鸟面对著面。木鸟的模样相当青涩,看得出来受到我的影响。我必须设法维持身为年长者的从容不迫。 为了装出「我很冷静在评价对方」的态度,我刻意又说出夸奖的话语: 「就是呢,你将来一定会变成……美女。」 一定会的。 「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口吃的感觉……」 「没那回事……的。」 所谓的将来,范围有多大啊?这点似乎有些争议。木鸟妈妈的身影匆隐忽现。 五年后我还敢保证,但我的视力没有好到也看得清楚三十年后的黑暗世界。 我陷入了沉默。木鸟一直站在我旁边,也没有开口说话。 瞥了木鸟一眼后,我决定夹起尾巴逃跑。 「……好了,我差不多该回去,记得帮我跟妈妈大人说谢谢她的招待。」 虽然我刚刚已经道过谢,但跟人道谢并没有限制次数。好久不曾大快朵颐地品尝热腾腾的料理,让我重新体认到吃饭有多么重要。早知道应该回老家的。 反正暑假还没结束,再慢慢想就好了。我挥了挥手向木鸟告别。 声音从背后传来。 「晚安。」 「嗯,晚安~」 现在如果躺下来,应该可以一觉到天亮。不用像白天那样,还要念咒文才睡得著。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不由得垂下眼角,也放松了脸颊。 「神先生,等一下。」 听到呼唤后,我一转身,便见木鸟像往前扑倒似地拉近距离,并猛地抓起我的手。 我还来不及低头看,木鸟已经把脸凑近我的手,接著一股温暖的触感爬上手背。 木鸟将她的薄唇贴在我的手背上。 「………………………………」 因为动作笨拙,导致嘴唇翻开来,口水有些沾湿了我的手背。 手腕的脉搏和心脏同步跳动,不停撼动著我。 木鸟的动作不是那种清纯少女含住果实的温柔感觉,而是更强而有力,彷佛在宣誓什么似地紧紧压在我的手背上。这是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木鸟的手也在颤抖,我的食指反射性地弹了一下后,木鸟猛地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保持著右手浮在半空中的姿势,和木鸟注视著彼此。尽管在黑夜里,木鸟却像个发光体似的,让人清楚看见她泛红的脸颊,也看见不停颤动的下嘴唇。明明是她自己主动采取行动,还这么惊慌失措。 「刚刚那是……」 我无法判断这句话是谁说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听不清楚声音。不过,我确定下面这句话是木鸟说的。 「我、我一定会遵守五年后的约定……刚刚那是会遵守约定的约定!」 「……啊?」 什么约定?我连之前的约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五年后……啊!我好像说过这种话。我当初只是为了耍帅才那么说,木鸟却信以为真。不会吧!这回换成我忍不住要向后仰。真是个乖孩子。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一切就只是因为她是个乖孩子而已。我伸出手试图让木鸟冷静下来,但木鸟大吃一惊地跳开。她宛如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子似地不停挥动四肢,就这么消失在房间里。喂!你那样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别人会误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耶! 「我、我!」 我不要五年后!我要现在!不对! 我胡乱甩头,陷入懊恼的情绪之中。四周掀起了不合季节的狂风,为了不被狂风吹倒,我用力站稳脚步,但只要不小心踩错一步,就会掉落深渊。那可不行!我带著正经的表情挥手否定。这女生太危险了,竟然能把我拉进国中生的精神世界。绝对不是我的精神年龄没有成长,还停留在国中生阶段。我抱住头好一会儿,等待狂风平息。 尽管觉得腰酸,我还是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总算从前倾姿势挺起上半身。 「……嗯。」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抬起头,手摸著额头陷入思考。就木鸟找我商量的事情内容来说,她可能是把我当成值得依赖的哥哥看待。我不想当哥哥耶。我能体会木鸟对年长者产生幻想的心情,我自己也有过相同的经验。但是,这让人很伤脑筋。为了回应木鸟的心情,我必须装成熟,更糟的是我会忍不住想回应她。其实我没有那么成熟啊! 话说回来,我这样简直就像是靠著金钱买来少女的信赖。 我根本就是啊!天啊~我捣住脸哀叫起来。 看著自己渐渐变身为名副其实的援交男,我不禁感到可悲。木鸟啊!你看见这副德性的我,怎么还会表现出那种态度?老大不小了,还抓著螯虾跟人打来打去,你竟然会对这样的家伙产生懂憬,眼光可能有点问题喔。木鸟妈妈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不过,她确实是教出一个为人认真的女儿。至少在遵守约定这点上,木鸟比我善良。 只不过,以亲吻手背的方式来表达会不会太热情?还是应该说太重视气氛? 「你们说完秘密了吗?换我了。」 「喔~」 女儿离去后,母亲大人紧接著出现。我不希望木鸟妈妈因为看见女儿慌张失措地回去而胡乱猜疑,所以尽管根本没被问,还是主动否定说:「我什么也没做喔!」 「有吧!」 强壮的手臂像把镰刀似地挥来,她不会是打算砍下我的脑袋吧? 木鸟妈妈保持肌肉隆起的姿态走到我身边。话说回来,我好像没看过她收起肌肉过。我做好可能会被扣住脖子的心理准备,但木鸟妈妈只是带著一身肌肉开口说话。 有别于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木鸟妈妈的声音总是显得沉稳。 「你带她去找过她爸爸,对吧?」 原来是要谈这件事啊,看来应该是要谈正经事。我挺直背脊,并切换思绪。 甩了甩因为焦躁而浮在肌肤表面的汗珠后,我在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 「我是不是太爱管闲事?」 「很难说~」 木鸟妈妈笑著答道。夜空在头顶上方逐渐扩散,带著灰色色彩的回答彷佛就快融入夜空之中。 「她自己找你商量的?」 「没有……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我静静地别开视线,再怎么样也不能跟木鸟妈妈说:「我是看到垃圾桶里的垃圾猜到的。」 「应该是因为这种事情很难直接找妈妈商量,才会来找我吧。」 毕竟在这栋公寓里,我是最正常的一个。我敢断言就是我没错。 不过,大家应该都觉得自己是最正常的一个。 「我想也是。她打电话回来说去到爸爸那里,还要在那里过夜,在那之前,我啥都没发现。」 木鸟妈妈深深叹了口气。尽管猜想得到答案,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木鸟……你女儿没跟你说吗?」 「是你擅自带她去,她根本来不及跟我说吧!」 对喔。我来不及这么回答,木鸟妈妈已经扣住我的脖子。唔!身体动弹不得。 「我女儿受你照顾了。」 「哪、哪里。」 木鸟妈妈的态度不像在道谢,我的姿势也不像在接受人家道谢。我弯著腰、屈著膝,眼冒金星。 「她爸一定问过她要不要搬过去住。」 「有、有可能吧。」 我含糊地答道。就算秘密早已泄露,这也不是我能擅自回答的事。 「事到如今才来问。」木鸟妈妈这么低喃一句,话语显得特别沉重。 「既然要问,当初干嘛不问……很难不这么抱怨喔!」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语太沉重,木鸟妈妈努力地装开朗。她摇晃著身体,我的头也跟著晃动。 我的头被用力地甩来甩去,想沉浸在严肃的气氛之中都很难。 「总之,我女儿以后就拜托你啦!」 「喔……」 木鸟妈妈托付了任务给我。她不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依赖的男生吗? 现在只不过被甩来甩去而已,我就觉得头晕目眩耶。 不管怎样,木鸟妈妈总算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打直腰杆的下一秒钟,木鸟妈妈的手臂从眼前划过。 「不准伤害她。」 母亲大人像在做排练似的,在空中挥舞粗壮的手臂。做什么排练?当然是跟我的脑袋很有关系的排练。就目前的状况看来,应该是我比较可能被伤害。 「哈哈哈……」 我笑著敷衍,说什么也不愿意点头。 不准伤害她,这根本是无理的要求。 就似在天空挂上不会缺角的月亮。 我根本不懂该如何建立圆满的人际关系。 「你要不要乾脆当我的女婿?」 「……啊?」 「开玩笑的啦!」 留下轻松的话语后,强壮的妈妈也回房间去了。依目前的动静看来,木鸟似乎不会又接著出现。四周如空气凝结般静谧,我被独留在黑夜里。 有种浪潮退去的感觉,我一边感受著被浪潮浸湿肌肤上的微微寒意,一边低喃: 「……还女婿哩。」 要我这种前途不明、不过有那么一点点肌肉的大学生当女婿,不好吧! 我打从心底庆幸木鸟妈妈是在开玩笑。木鸟她有大好前程的。 不对,照理说我也可能拥有大好的前程。有可能吗?我瞪著眼前的一片黑。 我不觉得看 得见自己的未来。不过,从前的我充满著毫无根据的自信。 正因为看不见,才反而可以过得从容不迫。意思就是,我以前太乐观了。 之前的想法之所以完全颠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和女朋友分手。 当时的我洋溢著幸福知足的感觉,至少绝对不会想到未来会与女朋友分手。所以,交往时我一直确信绝对会顺利交往下去,这想法却被彻底推翻,我们闹得吵架分手。到了现在,我变得无法百分百相信一切事物。我受了伤而变得胆小。 伤脑筋的是,有时会误以为这样就是变成熟了。 「恋童癖好!」 忽然有种喉咙哽住的感觉。我边咳嗽边抬头仰望,看见比内抓著二楼的扶手,身体摇来晃去。咚!咚!比内用力踹著扶手,行径相当扰民,最后竟然不走楼梯,直接越过扶手跳下来。 比内宛如一只蝙蝠般伴随著影子飞来后,站在我面前,完全看不出有脚麻的徵兆。 一个接一个的,好忙碌的夜晚啊!忽然觉得很想躺下来休息。 或许是午觉睡得太饱,明明已经是晚上,比内却跟我相反地显得精神十足。 真是遇到了不妙的场面。这算是遇到吗?不懂。 「嗯。」 比内把手凑近嘴边,表现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犹豫态度。好想逃啊:比内一副想到好点子似的模样,露出开朗的表情在胸前交叉起双手。接著,她开始小幅度地左右晃动身体说: 「no!no!no!我不是坏坏恋童癖。」 「……有乖乖恋童癖吗?」 「当然没有。」 可恶,竟然如此断言,就是有你这种大声公,才会引来偏见。 ……不对,我没必要帮有那方面癖好的人说好话。 「你有什么藉口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 「no!no!no!」 你烦不烦啊!不要在那边左右晃动! 「没想到你有偷看的不良嗜好。」 「我只是抓著扶手晃来晃去的时候,恰巧撞见援交现场而已。」 「没有这种偶然!」 「难道你认为我会故意抓著扶手玩耍吗?」 别人或许不会,但比内很有可能。来路不明的女人配上怪异的行径再搭不过了。 不过,很有趣的是,这女人明明来路不明,却一下子就能摸透她的性格。爱闹别扭、具有攻击性、爱吵架,可说和友善的人们完全相反。和我也老是在吵架。 不过,吵架之间时而吹来一阵让人感到祥和的轻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是偶然,你撞见的机率实在高得惊人。」 比内如利箭般的犀利目光捕捉著我。每次都是如此,她总是直直地投来视线。 她的视线不会顾虑到对方,也不会闪躲。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不时地感到害怕吧。 「你不会是在追著我跑吧?伤脑筋耶,你的爱感觉很沉重。」 我试著开了玩笑。如果是冷不防地遭到突击,这女人或许会慌张起来。 我带著一丝丝的期待,然而…… 「对啊,我对你这个异性抱有好感。」 「……啊?」 才在高兴砍了对方一刀而已,却被对方狠狠地回砍一刀。反遭攻击后,我不禁往后退缩。 看见我的反应后,比内满意地扬起嘴角。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感觉像是骗人的。应该说,根本就是骗人的。比内的眼神毫无笑意。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这女人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还没有到超爱的地步。」 「所有你说过的话当中,这句话最让我开心。」 「说实话,对你呢,我必须说……pass。」 比内的否定方式不能说是在装模作样,但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呿!我只能说运气好。」 我是指我。 「不开玩笑了。有个女国中生喜欢你,你应该不觉得讨厌吧?」 我看著比内的衬衫,发现上面印著「强硬派」的字眼。要去哪里才买得到这种衬衫啊?该不会是自制的吧? 「也不能说是喜欢吧。」 「要不是喜欢对方,哪个女生愿意亲他的手?」 比内抱住身体补充一句:「如果是我,连被碰一下都不愿意。」那你怎么有办法毫不在乎地打我?这么说来,是不是表示她其实不讨厌我?虽然我们是在近乎最糟的状况下认识,但说实话,我能理解比内的心情。事实上,我也并非真心讨厌比内,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虽然不知比内为何要像藏在地底下的树根一样躲起来,但和她相处的感觉并不差。 没错,感觉不差。 「不过,她应该不讨厌我就是了。」 「你连从正面接受别人好意的度量都没有啊,真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比内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用鼻子发出笑声。 你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凭什么随便批评人!更教人生气的是,比内的批评与事实相差不远。至少比荒唐无稽地硬说我是恋童癖,还来得接近事实。所以,我连反驳的意愿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我提了一个问题: 「那年纪的女生都会对年纪大的人产生憧憬……对吧?」 「对你?」 比内表现出怀疑的态度,怀疑到身体往后仰……也对啦,我对这女人也完全无法产生憧憬。 基本上,我根本不觉得她比我大。 「你给人的印象和年长者相差甚远。」 那是我想说的话! 「话虽如此,你也没有让人觉得像年幼者的可爱感觉,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嗯,没错。」 我决定装出认同的态度,并早早离开。既然我毫无可取之处,我的同伴也好不到哪儿去。 继续在这里跟这女人交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金钱的力量真是可怕啊。」 「……我觉得那样还比较好。」 纯粹是被金钱吸引比较简单易懂,我也不会感到疑惑……也不会害怕。 我就这么离开现场,逃回房间,比内没有再说出挖苦的话语。比内跳下楼梯登场时的气势十足,落幕时却是如此安静,让人觉得毛毛的。我一边留意背后的动静,一边关上房门。 理所当然地,屋内一片黑暗。窗帘从白天拉开到现在,其后可看见街上的灯光,那景象彷佛星辰排列在挨近地面的高度。光线微微照亮著房间,我在宛如湿了一大片的地板上坐下来。 抬头仰望著窗外时,似乎能暂时忘却白天延续到现在的闷热感。 手背上还有些湿湿的。指尖在半空中游走,犹豫著要不要擦乾手背。 「………………………………」 即便没有勇气从正面直视,还是掌握得到朦胧的轮廓。 如果询问喜不喜欢我,她应该会顺势大声说喜欢吧。 问题是,在那之后呢? 不论是回应她的心意也好,拒绝也好,都绝对会伤害她。 所以,让人害怕不已。 在这段插曲之后过了三天。垃圾桶里的垃圾多到满了出来。 一大早,垃圾桶就像洪水暴涨似地不停涌出垃圾。我本来还在睡觉,差点就被堆高如山的垃圾砸到脸。坐起身后感觉到头部沉重,睡得一身汗也让人很不舒服。 夏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到现在都还未出现夏天即将结束的徵 兆。 「……不过,也没差吧。」 根本不是我造成的垃圾,一早却必须从倒垃圾展开一天。不论在哪个季节,想必都不会是一个爽朗的开始。我整理著多到冒出来的垃圾。「恶~」一大堆黑色发丝,让人忍不住恨起二楼的剪发男。在大半夜里剪头发,这样的行为给人极度毛骨悚然的感觉。剪发男到底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啊!把所有垃圾塞进垃圾袋里后,我决定直接拿去倒掉。 比起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的屋内,屋外感觉舒服多了。 我让晨光洒落在侧边头部上,带著彷佛就快溶化般的心情,准备走出公寓的院子。这时—— 「你真的很常倒垃圾耶。」 一名男子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挡在我的面前。我吃惊地挺直背脊。 对方是柳生。他的登场方式简直像在等著我出现……不,事实上他肯定就是在埋伏。看著捧在怀里的垃圾袋,朦胧之中我察觉到柳生的埋伏代表著什么意义。 「有件事让人很在意,为什么我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会跑到那袋子里呢?」 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柳生目光无神地指著垃圾袋问道。他果然是想问这件事,我顿时睡意全无。不过,我刻意保持一脸睡眼惺忪,装出反应迟钝的模样观察著对方如何出招。 「我可是观察了一整晚,直到垃圾桶里的垃圾消失。好想睡啊!」 柳生硬是忍住哈欠,愤怒使得他的牙齿看起来变得尖锐。 我又没有拜托你,是你自己要验证的,现在却跑来怪我,会不会太不合理? 不过,柳生调查了一整晚,还主动来找我,应该就表示他已经大致知道状况。 「嗯~」我表现出难以掌握真意的态度后,柳生发出攻击说: 「请你好好说明一下用了什么魔术吧!」 「……魔术啊。」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要怎么说明?更何况那是前女友留下来的垃圾桶。真正的魔法师已经搬走了,现在是她留下来的残渣为我带来故事。 「先到你房间再谈好了。就这么决定!我站得很累。」 柳生搭著我的盾,准备把我拉进房间。我还没倒垃圾耶!我对著柳生摇了摇垃圾袋,但柳生的蒙矓眼神似乎没看见我的动作。被迫又回到房间后,真如柳生所说,他一脱下鞋子便立刻瘫倒在地。他就这么瘫软著身子,擅自爬上人家的房间。 既然这么累,何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呢?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把垃圾袋暂时放在玄关,也走进房间。我在地板上一坐下来,柳生立刻逼近。柳生在地板上发出唰唰声响爬到我脚边,我忽然有股冲动想朝他的额头踹一脚。 「你不是魔法师吧?」 「如果我会魔法,早就住在糖果屋里面了,哪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开玩笑地做出回应。 「那这样……」柳生试图接续说话,但我用话语朝他的鼻梁猛力一击: 「抱歉,我跟你不是朋友。说实在的,我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你说。」 而且,就算说了,肯定也只会得到「把垃圾桶丢掉」的回答。 我瞥了垃圾桶一眼,露出苦笑心想:「要我丢掉它有困难耶。」 不过,仔细一想,为什么我要那么珍惜地留著它呢? 反正也不会再收到比内的诗篇了,何必呢?我的目光移向前女友写的「神」字。 因为她吗? 我对她还恋恋不舍吗?有吗?必须先有依恋的心情,才会觉得恋恋不舍耶,实际状况是怎样?宛如滚轮在转动般,我不停地自问。历经几次的空转后,我做出否定的答案。现在的我没有恋恋不舍的心情,而是想过得安定。垃圾桶或许就象徵我的心情。 「………………………………喂!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 柳生不停摇晃我的肩膀。蒙住眼睛的薄膜裂开,原本转向内心的视野瞬间打开。 现实在眼前摊开。柳生在我的房里,而且就近在身边,好闷热啊! 「抱歉,我没在听。虽然我确定不会跟你说什么,但不听人家说话的表现太失礼了,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等你说完,我再拒绝。」 我为自己的失礼表达歉意,礼貌地做出回应,柳生却顶出下嘴唇,一副怒气难消的表情。不然你要我怎样……喔,最好就是全部老实说出来。 不过,我个人不希望那样,所以只能用其他方法来说服柳生。 有什么方法可以说服柳生呢?我正为了这个问题烦恼时,柳生低下头说: 「好吧,我就不再问这个了。」 柳生加快说话速度,并且接受了。咦?你真的接受啊?柳生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意志坚定,没想到却意外乾脆地死了心,这样的结束方式反而让人觉得心有疑虑。这时,柳生抬起头直视著我。他的目光闪闪发亮,让人看了不禁害怕待想要站起来。 「比起这件事,其实我更想跟你谈另外一件事。」 柳生一副提起垃圾的事不过是为了找机会和我谈谈的模样,逼近身子说道。别靠过来啊! 女生就算了,若是男生毫不客气地拉近距离,你不觉得快要呼吸困难吗? 柳生近距离地瞪著我,眼神散发出恨意,我不由得歪著头想:「我做过什么会让柳生生气的事吗?」 柳生自动揭晓了答案: 「你们最近好像感情很好嘛。」 「啊?」 柳生比了一下墙壁。确认墙壁的方向后,我的脑海里浮现住在隔壁房间的家伙。 「西园?」 「去死吧你,隔壁的隔壁。」 「……木鸟?」 虽然柳生的回答夹杂著粗话,但我不敢追究这点,而是道出木鸟的名字。 柳生头冒青筋地扬起眼角,一副只是顺便这么做的模样点头认同。 「很要好对吧?」 「喔,确实不算感情不好吧。」 每次我都会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知道跟对方的感情好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基准,单方面的想法不过是一种固执己见罢了。 我和前女友的分手原因,就是出在想法上的落差。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是,如果是感情不好,大概都看得出来。可能是因为感情不好的相反不等于感情好吧。 「你昨天还被邀请去吃晚餐,对吧?」 柳生怎么会知道?柳生的眼皮不停抽动,感觉下一秒头发就要高高竖起。 这家伙该不会是偷听到的吧?柳生的房间正好位于木鸟母女俩的房间正上方,他如果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应该听得到才对。这般联想之后,我不禁感到错愕。 我还陷在错愕情绪中时,柳生仍旧没有停下攻击: 「她为什么跟你那么要好?」 「啊……」 「她为什么会对著你笑?」 柳生朝我逼近,嘴巴还一直念著:「为什么?」恶心死了,不要用你的额头顶我的下巴! 先给我滚开一点!我推一下柳生的肩膀后,他就这么滚了出去。柳生的额头撞上地板,发出一声惨叫。 尽管是在夏季,我却开始感觉到寒意。 「不好意思,如果太大声会吵到邻居,这样会害我的风评一落千丈。」 「你的风评早就跌到谷底了!」 柳生撂下反驳的话语,但这句话说得颇有道理,房东对我的印象肯定是最差的。 这一切都是比内的错。我决定把所有责任都塞给比内。事实上,她在发生骚动后所做的小动作,确 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木鸟。你以前跟她没有多要好吧?」 柳生揪住我的胸口问道。我刚刚已经跟你说过,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你说,不是吗?我很想这么说,但柳生的气势让人难以开口。此刻如果转头看向右侧,他很可能会把我的脖子往左侧扭断。 「嗯……木鸟符合你的喜好啊?」 我抱著如履薄冰般的心情,谨慎地挑选字眼问道。 不过,想要踩在薄冰上本身就不是一个谨慎的举动。 「符合喜好……这也是一种表现方式。」 柳生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般静止不动,然后简短地说道。 我犹豫著该不该听其他的表现方式。 「看著她,就会沸腾起来。没错,会沸腾起来。」 我根本不想听,柳生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沸腾起来啊?我不敢这么问。 就某种涵义来说,我确实想知道答案,但又觉得会有危险,所以不敢采取行动。 柳生一边抖动眼角,一边说出我根本不想听的告白话语: 「嗯,我想帮她修剪,为她整理毛发。」 「喔,原来是这种意思。」 「只要是毛,上面或下面的我都无所谓。」 和柳生比起来,我这个伪变态简直是逊色太多。 「啊……」 柳生的发言让我察觉到一件事。 从柳生房里走出来的女生,各个都是短发。 而且,她们都是马桶盖的发型。 察觉到这点后,一股不悦的情绪迅速爬上心头。 「……哇!」 除了「哇!」之外,我无法产生其他情感。我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老实说,如果手边刚好有喷火器,我肯定会控制不住地拿起来喷火,把眼前的一切烧个精光。换成其他人,肯定也会跟我一样认为必须消毒。 这栋公寓里,果然只有我是正常人。 变态先生,看你怎么给我精神赔偿!不管怎样,拜托你先离开我的房间。 「我一直在旁边守护著她……还随时保持笑容……」 柳生碎碎念个不停。你不是在一旁守护,只不过是从远处望著她而已。 「这件事才真的像是魔术。你做了什么?说出来吧!」 柳生再次揪紧我的衬衫。原来这才是重点。 柳生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找机会跟我问清楚这点。对于垃圾桶之谜,他打从心底地不在乎。柳生很正直,而且专心一意。不过,是个变态。 「喂!快告诉我啊!」 柳生抓著我摇晃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逼退到墙边,后脑杓频频撞上墙壁。然而,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后脑杓的闷痛感,必须先设法解决柳生才行。 做了什么啊?让我想一想,我拒绝买内裤,也停止援交,还有…… 「我把蝥虾放在她的头上,顶多这样而已吧?」 省略掉细节后,只剩下这件事可提。柳生的目光在空中游走,宛如被卷入了混乱的漩涡里。不过,他立刻恢复冷静说: 「你说的蝥虾是指真正的蝥虾吗?还是一种隐喻的说法?」 「妖魔鬼怪散去!」 虽然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被允许的暴力,但我抱著坚定的信念踹了柳生一脚。 没有「恋童癖好」这种打招呼方式!没有人会这样说话! 不对! 身体被我一脚踹飞后,柳生轻盈地飞起,最后滚落在地。或许是被踢时柳生自己临时往后缩起身子,所以没有显得很痛苦的样子。好一个动作轻盈的变态。动作敏捷的怪人不论去到世界何处,都不会受欢迎的。这种人就让我在这里把他消灭掉吧!我抬高脚,摆好姿势准备使出让对方十秒倒地的飞踢。柳生则是一副看见杀父仇人似的模样,抬头注视著我。 不过,柳生充满敌对意味的表情立刻恢复冷静,对著我发问: 「长出来了吗?」 「长什么东西?」 「下面的毛。」 「我怎么可能知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 你干嘛露出安心的表情!这种会突然冷静下来的家伙最可怕。 因为这种人也会突然激动起来。 到目前为止的状况还算正常,真正奇怪的还在后头。 事情的开端是,木鸟在那之后跑来找我。看见她端著小锅子来到我的房间,柳生大叫一声。不,那完全像狗在吠。然而,在那同时,柳生端正地跪坐著迎接木鸟的到来。我看了不禁感到佩服,柳生真是个擅长伪装的变态。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受到其他女人的欢迎吧。 在吵闹声音的引诱下,公寓的住户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爱凑热闹的一群人迎接了早晨的到来。首先,西园飞快地冲来。他像在滑垒似地滑进玄关后,往前摔了一跤,脚上的木屐飞高撞上天花板,最后他连滚带爬地爬上房间。整个过程中,我差不多有三次忍不住想一脚踹飞他。 接著是路过门口时听到吵闹声的米粉头男,一副「发生什么事了?」的模样从门外探出头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走进房间来。 一个我根本没交谈过几句的男人,把薰衣草的香味带进闷热的房间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的身上老是散发著跟外表一点也不搭的花香。 最后是比内从窗户进到房间来。虽然搞不清楚比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从天而降后,整个人贴在窗户上,还披著一头乱发。如此隆重的出场,足以把人吓出一身冷汗。现在这位大小姐正把头探进冰箱中,生气地说:「没有冰淇淋!」我的房间里当然不可能随时都有冰淇淋。 「至少要随时准备个羊羹吧。」 「我这里又不是卖甜点的。」 「啊!我去帮你准备好吗?」 西园插嘴问道。比内发出冷漠的目光瞥了西园一眼后,拒绝地回答:「不用。」 要不要我去帮你买?如果是我开玩笑地这么提议,比内肯定会说:「还不快去!」然后顺便用力踹我的屁股一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待遇呢?不知道这样是对谁的评价比较高?我不由得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西园明明受到冷漠的对待,却精神奕奕地边回答:「是!」边扭动著身子。我看他是没救了。 ……总之,历经这般过程后,房间里的人口密度从一大早便呈现飘高的状态。 一路回顾下来,似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实际经过的时间并没有长到足以一点一点地解决眼前的现实。所有人都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忍受著闷热感。 都给我出去! 「可以先让我说一句话吗~?」 西园……更正,有个蠢蛋举高手说:「我~我~」 「话说回来,你来干嘛?」 「我的坐垫不见了。」 西园诉说著自己的不满,完全无视我的提问。基本上,我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坐垫这种东西。 先说明一下大家的位置好了。我在窗户边,木鸟缩成一团地坐在我的旁边。有个人挡在电风扇前,如此恶劣的举动不用说也知道是比内。西园坐在比内旁边,很努力地试图尽可能接近比内,但目前移动速度只达到分速三厘米。西园端正地跪坐著,身体还不停扭动,那模样令人同情,同时也显得恶心。再来是柳生,他坐在我的正前方。真的很碍眼。 这么整理一遍后,才发现大家都集中在窗户墙边。狭窄的房间还留有一半的空间,大家明显挤成了一团。又不是角落生物(注7),何况角 第四章 鸟鸣声 第二学期开学后的第二天,朋友说我变成熟了。 「咦?哪里变成熟了?」 我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不由得抬高原本托著腮的头。身体一有动作后,集中在教室里的热气让人有种像在划水的感觉,也顿时觉得更加闷热。 「你好像一直坐著在想事情喔,木鸟,侧脸看起来感觉有点成熟。」 朋友这么说,但我看不见自己的侧脸,所以当然没有感觉。我一直在想事情吗?我试著回想,但脑中没有闪过任何念头。 「可能是天气太热,我才一直坐著不动吧?应该是吧?」 明明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我却回答得含糊。现在是课堂和课堂间的休息时间,可能是教室里的吵闹声感觉离自己很远,我才会发起呆来。上课时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抄黑板,也几乎没在听老师教的内容。我反省了一下,应该认真上课的。 「还有,也可能是因为旁边的头发变长了一点。」 说罢,朋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托起腮后,我抓住头发。在暑假之前,也就是从七月开始,我好像就没有剪过头发。因为不想花钱剪头发,所以每次都是妈妈帮我剪。不过,今年夏天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后面那段时间,我好像很自然而然地逃避起剪头发。 总觉得如果和妈妈在一起,又是在无法动弹的气氛之下,会听到不想听的话。 先不说这个了,要剪头发吗?如果留长,整理起来会很麻烦。更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适合长发,才会每次都剪短。不过……我看著头发陷入了思考。不知道神先生觉得长发和短发哪一种比较可爱喔?怪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虽然原因不明,但我忍不住思考著这个问题。要留长发还是短发,才能更吸引神先生的目光呢?我陷入烦恼之中。除了自己的喜好外,以前我从来不会配合别人的喜好来决定头发长度或发型。 神先生,住在我家隔壁的隔壁的邻居。这位邻居在去年春天搬进了公寓。当时他是在白天来打招呼,因为只有我在家,所以是我去应的门。一开始我还觉得他有点可怕。他的身高比我高很多,再加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感,让我觉得他是个「大人」。 说实在的,他的脸上也没什么笑容。搞不好神先生当时也很紧张。 在那之后,我们没什么机会交谈。我只隐约记得看过他和像是女朋友的女生,在公寓前开心聊天。他们总是聊得很起劲,有时候甚至觉得吵到根本没有顾虑到周遭的人。以前的印象和现在的神先生完全不搭,简直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脑海里突然清楚浮现神先生以前的模样。 原来神先生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像那样忘我地开心嬉闹啊。 那么,平常在我面前露出温柔笑容的神先生是哪一个他呢? 以前脑中浮现这个想法时,总是一闪即过,现在却让人觉得痛。痛楚的感觉紧贴在胸口和腹部之间甩也甩不掉,让人感到呼吸困难。当我低下头,闭著嘴巴忍受痛苦时,从旁看来或许会觉得我在想事情吧。 然而,忍受痛苦就够我忙了,哪有时间想事情。 我毫无头绪。身体被紧紧绑住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被紧紧绑住,我却觉得身体风化成粉末,不断从空隙之间散落。 我只觉得不安,彷佛现在的自己不停剥落,就快消失到不知何方去。 心脏的跳动声、喧闹声、落在脚边的视线,每一样都在浮动,而且不搭轧。 在这样的状况下,安静坐著什么也不做反而变得痛苦。当我察觉时,已不自觉地在上一堂课分发的讲义角落写上「神先生」。 神先生。我回想起神先生和女朋友的互动,试图想起他的名字。印象中好像是叫「kisuke」。不晓得汉字怎么写喔?基助?还是喜助?看著讲义,不禁觉得自己对神先生一无所知。 「那谁的名字?」 心脏像被人揪住似地紧紧缩起。不知不觉中,朋友已经走到我身边,并探出头看著讲义。我很想开口说话,但整个人慌得说不出话来。 班上没有同学是这个姓氏,不知道朋友看了会怎么想?我不安地眼神四处游走时,朋友歪著头说:「kami kisuke?古装剧里的角色喔?」朋友的错误解读让我暗自大大地松了口气。「嗯嗯。」我敷衍说道,然后拿捏时间,在不会显得不自然的时间点摺起讲义,并收进书包里。 「上课时间快到了喔。」 听到我这么说,朋友瞥了时钟一眼说:「真的耶!」并回到自己的座位。朋友刚刚明明已经回到座位上,却又晃啊晃地跑过来,真是大意不得。我一直盯著朋友看,确认她已经真的坐回座位后,才重新面向前方,准备上下一堂课。整个掌心都是冷汗。 悄悄地擦乾掌心后,我托起腮,嘴唇跟著颤抖起来。 「神先生。」 当然了,呼唤名字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即便如此,还是会为了想多接近他而有所动作。 眼皮随著嘴唇颤抖起来,于是我阖上眼睛。 意识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渴望著与神先生紧紧相连。 一股焦急难耐的强烈冲动折磨著我,疼痛感从身体一路流窜到头部。 好难熬、好痛苦,恨不得能甩开一切痛快地哭一场。 不过…… 痛苦得彷佛生了病之后,我总算察觉到一件事。 近来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神先生。 从我出生以来,家里就不曾有过父亲。即便是个孩子,也不须花太多时间就能理解,以一般的价值观来说,这是一件不自然的事。幼稚园的观摩日、扮家家酒的游戏、出现在电视上的玩乐画面,在这些场面里,都会出现小孩、妈妈,以及高大的男人。 那是谁?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自己无意间这样询问妈妈时,浮现在妈妈脸上的伤脑筋表情。 答案是爸爸。不过,我没能继续追问爸爸是什么。 得知那是不该问的问题后,我很努力地极力避免再提起这个话题。我必须在小小的房间里每天面对妈妈,所以,我不希望吵架,也觉得抱著灰暗的心情面对妈妈是一件痛苦的事。虽然并非有意识地算计这些事,但年纪小归小,我还是懂得衡量利弊。或许因为我和妈妈都会抱著近似客气的心态顾虑彼此,所以我们没有吵过什么架,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至少,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放学后准备回家的路上,我思考著要如何答覆爸爸时,回想起这些事。我想也没想过今年夏天竟然会接到爸爸的电话,更没想过事到如今爸爸会提议要一起住。我一直认为自己会和妈妈两个人一直生活下去。如今两人的生活摇摇欲坠,彷佛即将瓦解。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原因就出在这里吗?」 「………………………………」 每次思路一出现缝隙,眼里就会映出一大片神先生的身影。 神先生也是撼动我的生活基础的原因之一。 反而应该说,神先生造成的晃动幅度更大。 像是阳光忽然变得猛烈,我整张脸发烫起来。 这代表著…… 意思就是…… 我感到难为情地咬著下嘴唇,直视自己的心境。 我喜欢神先生。 是这样吗? 书包差点掉了下去,我急忙抓紧书包,身体微微向前倾地大步前进。果然只要一想到神先生,我就会变得情绪不稳定。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男同学,我不曾有过这样复杂的心情,所以没办法透过比较来找出答案。不过,如果照平常听 到的说法,如果满脑子都想著对方,这果然就是恋爱了吧。 就算是恋爱好了…… 恋爱给人的印象明明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为什么我却只感到不安? 不安的情绪不断地啃蚀著我,实在太痛苦了。然而明明如此痛苦,我却无法割舍,也忘不了。 回到公寓。理所当然地,妈妈还在工作,所以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家门。放下书包喝口水后,我没有换下制服便走出屋外。门口旁边放著盆栽,我准备照顾盆栽里的小番茄苗。盆栽听说是有人丢弃在路边,后来被妈妈捡回来。 妈妈时而会像这样捡东西回来。 我戴著神先生给我的棒球帽,蹲下来花时间地照顾盆栽,毫无意义地翻著土壤来打发时间。只要像这样待在屋外,说不定有机会遇到神先生走出来。 比起照顾小番茄苗,我更期待与神先生的偶遇。发现自己的心态后,我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神先生。 我是因为见不到神先生,才感到不安吗? 可是,见了面后我又会不小心丑态百出。一想像那个画面,我反而变得更加不安。我希望表现出好的一面,也希望神先生觉得我好。学校里那些会在意服装或发型的同学们,或许比我更早有过这样的期愿吧。我抓著浏海想:「要打扮啊……」 住在二楼的柳生先生说他是美发店的学徒,不知道他对流行发型这一类的资讯熟不熟?老实说,我对这方面一点也不熟悉。在学校里我也不属于追求流行的那一群,所以接收不到资讯。我犹豫著该不该找柳生先生商量,请他帮我设计发型。 每次不论我说什么,柳生先生都表现得很友善,或许应该说表现得很热情……他虽然有著冷漠的外表,但其实应该是个很亲切的人。不过,有时候他摸我的肩膀或头发时,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 我用指尖摸著盆栽,就这么僵住不动。 神先生是不是喜欢长头发的女生? 他以前的女朋友是长头发,楼上的那位也是。 这时,旁边传来有人转动门把的声音,我吓一跳地抬起头。 旁边出现一个人,我和对方对上视线。 「嗯?怎样?」 是西园先生。他和神先生同时期搬进来,也是个大学生,每次都打扮得很奇怪。虽然他和神先生是朋友,但似乎完全不打算和我培养友好的关系。 西园先生准备回房间时,忽然转了一圈,手上的购物袋也跟著转了一圈。 「是怎样!你就不能维持开心的表情久一点吗!」 被找碴了。这个人真的很吵。整栋公寓里,应该就属他最不稳重。 不过,他刚刚说我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真的吗?我不禁感到讶异。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误以为神回来了?」 竟然被他猜到了!除了第六感很好之外,包含心眼都很坏的坏蛋识破了我的心声。 听到不加修饰的话语,我不禁脸颊发烫,西园先生也因此解读成我默认了事实。 「看到神回来,你会高高又兴兴啊?哈哈哈,都写在脸上了!」 「才、才不是!」 「是喔。」 这个人一下子啰嗦,一下子又突然变得冷漠,情绪起伏还真大,所以,我才会不喜欢他。 看见西园先生走进房间,我顿时松了口气,没想到他没有把门关上。 「喂!援交小妞,要不要我透露好消息给你听啊?」 西园先生从半关上的门后探出头来,用失礼的称呼叫人。我露出凶狠的眼神瞪著他,但他一副有些瞧不起人的模样嘿嘿笑著,让人看了就生气。 「你不想知道啊?」 「不想。」 我心想一定是很无聊的事情,所以出声拒绝。 「那就算了,我本来想透露跟神有关的事呢。」 明明知道是诱饵,我却不由得想一口咬住钓钩。 我的肩膀僵硬,头部像是变成保龄球那么重。 尽管如此,我还是痛苦地抬起笨重的头,仰望著西园先生。 「咯!咯!」西园先生态度恶劣地发出笑声。 想到自己的反应完全如西园先生所预料,我不禁讨厌起自己。 这般情绪如伸缩棒般不停延伸,我咬紧牙根忍受著。 我甚至不甘于在这时承认自己的心情,于是抱著反抗的心站起来。 「还是不用了。」 「唉呦,我怎么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讨厌神。」 乱讲!我一边在心里大喊,一边猛力关上房门。关上门后,我背贴著门,等待著发烫的脸散热。我屏住呼吸,贴在门上的指尖轻轻刮著门的表面。为什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瞪大著眼睛,感到痛苦不已。 像在敲门似地,隔壁房间传来敲打墙壁的声音。 「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快出来吧。」 明明说要给三分钟的时间,却不停敲著墙壁催人。我忍不住抱起头在心中吶喊:「你到底想怎样!」光是看见自己如此失去冷静的表现,就让人忍不住想哭。 但是,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我抽著鼻子忍住不哭。 我打算向前踏出步伐,却脱不掉鞋子。我困在玄关无法进到家里,双脚彷佛被鞋底吸住了。现在连肚子也痛了起来。我知道原因,也无法反抗。 最后,我只好转过身打开门。 走出屋外后,西园先生从房里探出头,一副爽朗的模样打招呼说: 「嗨!好久不见!」 西园先生的牙齿刷得洁白亮丽。 我讨厌这个人,一辈子都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但是,我还是开了门。我无计可施。 「……请快一点。」 「什么东西快一点?」 很久没有这样真的被惹火了。所以,我没有看著对方,直接催促说: 「跟神先生有关的事……」 「再过一分钟左右神就会回来,你只要坐在那边等,就可以假装恰巧遇到他,和他开心聊天喔!太棒了!」 西园先生像在回应我的要求似地加快说话速度,话题也来得很突然。还有,他的嗓门大到不行。别说一分钟,就算在距离公寓十分钟远的地方,也能听见他的大嗓门。 我陷入惊慌失措之中时,西园先生摸著下巴,表示支持地说:「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平常说话显得轻佻,总是给人没有诚意的感觉,但这次带著一些热度。 「毕竟只要神有恋童癖的倾向,对我也有好处。所以,你要常常露个内裤什么的给他看。」 「你、你是不是白痴啊!」 「才不是白痴咧~」 西园先生开玩笑地这么说之后,缩回房里去。几乎在那同时,公寓的院子里出现神先生的身影。看到神先生的那一刻,我伸直右手,僵住不动。 可能是受不了闷热的天气,神先生捧著购物袋、垂著头走路,根本没发现我。如果不主动搭腔,他很可能不会发现我,就这么走进房里。我嘴巴开开地看著让人思绪混乱的朦胧光芒,无力地站起身子后,顿时觉得自己彷佛化成一股热气在地面上晃动。 「啊,神先生……」 我试图以开朗的态度搭腔,但声音根本开朗不起来。声音宛如绑上了铅块,直直往地面坠落。 当我察觉时,喉咙像是被掐住似地紧缩不已,眼睛也睁大著。 神先生发现了我。 「嗯?喔~对喔,国中已经开学了啊。」 看见我 穿著制服,神先生把目光拉向远方。之后,他立刻露出满面笑容。 我的心脏随之扭曲变形,发出不规则的跳动声。 「大学还在放暑假喔,羡慕吧!」 「喔……」 我感到呼吸困难,连简短的回答都无法顺利说出口。 「不过,大学也比较晚才放暑假就是了。」 神先生一边笑著说,一边抓住门把。看见神先生的举动后,我焦急地再踏出一步。 「呃……神先生……」 我含糊不清地喊了名字。神先生说不定根本没听清楚我说什么,但还是回应了。 「嗯?」 开门开到一半时,神先生移动视线看向我。我吃惊地抖了一下肩膀。 「有事找我?」 「啊……」 我根本没事,如果回答「是」会是在说谎,但如果回答「没事」又显得怪。应该会很怪吧? 「怎么啦?」 神先生走到我的身边来,低头看著我的脸。这样的举动害得我的喉咙缩得更紧。 我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 视觉神经似乎也错乱了,视野无法保持稳定,一下子变窄,一下子变宽。 或许是看见我这副德性,察觉到我根本无法冷静说话,神先生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了一会儿。 之后,他指示我说: 「嗯……先坐一下吧。」 在神先生的催促下,我往后退地移动到墙边后,压住裙子蹲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紧缩过头,我发现耳鸣的现象变严重了。 在那之后,神先生瞥了一眼手上的购物袋说:「反正没有生的东西,不用冰也没关系吧。」跟著在我旁边坐下来。神先生抓著地面上冒出来的杂草,犹豫著要不要拔下来,但最后缩回手决定不拔。他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说: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好。」 神先生的贴心表现让人感到开心,同时也觉得沉重。 快说话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明明可以正常交谈的啊。这般想法如毒液般侵蚀著我。 我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一台老旧不堪的故障机器。 「对了,西园刚刚是不是先回来了?」 「啊,喔,应该是。」 因为过度慌张,我不禁回答得含糊。我忽然觉得好糗,忍不住低下头。 「我在这!」 「你不用来!」 神先生把敞开的房门推回去,准备冲出门外的西园先生被夹在门缝里。这个人怎么老是被夹住啊?西园先生一副痛苦的模样吐著舌头。他的舌头和目光都对准我,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西园先生的态度像是在煽动我做些什么。 「消失吧!咚锵~~~」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 西园先生留下诡异的叫声后,把头缩回房里,并关上房门。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微弱的蝉鸣声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神先生保持手摸著膝盖的姿势,发愣地仰望天空。 我随之抬头看向天空,但天空尚未披上晚霞。不过,太阳下山的时间确实比之前来得早。 景色里的夏季色彩逐渐转淡。 先不说这个了,现在不是悠哉仰望天空的时候。 我明明很想见到神先生、很想和神先生说说话,实际见到他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神先生的兴趣是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神先生,我真的是一无所知。明明一无所知,怎么会觉得喜欢他呢? 「不会又是什么沉重的话题吧?」 或许是看见我一脸想不开的表情,神先生尽管面带笑容,却有所戒心地问道。 「不是。」 但对我来说,这是沉重如背负地球存亡命运般的问题。 我的手臂发麻、胸口沉闷,也觉得肚子痛、脖子僵硬。 还有,眼前变得一片白。即便如此,我还是…… 「呀~!」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声音,我缩起脖子往上看。 一道黑影,正确来说,有个人从天而降,而且,还一边旋转一边降落。著陆后,那个人仍继续打转了好一会儿。从天而降的那个人是个女生,也是我见过的人。 停止打转后,那个女生保持半蹲的姿势扭动肩膀。她保持身体朝向前方的姿势,只把肩膀和头部扭过来,以不自然的姿势看向这边。打转的动作让她变得披头散发,模样相当可怕。 女生的视线不是看向我,而是注视著神先生。 「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就不能正常地走楼梯下来吗?」 「因为我不正常啊。」 明明说自己不正常,她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神先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搔了搔头说道。 「啊……」 神先生站起来了,他就要离开我的身边。 我没有留住他的能力。往前伸到一半的手察觉到我就快做出失控的行为,害怕地缩了回来。 「你的脚不会麻吗?」 「喝!」 女生踢出右脚使出旋踢,神先生往后退闪过攻击。 「哪有人用实际动作回答的!」 「讲话太麻烦了。毕竟脚的位置比较矮,头的位置比心脏还要高。」 「听不懂……」 神先生和那个女生嬉戏打闹著。我很自然地握起双手。 嬉戏打闹。 我只能在一股彷佛头部被紧紧压住似的压迫感之中,蹲著一直聆听他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神先生似乎已经忘了我的存在。 「喝!」 「现在是流行你这种十秒钟就会被撂倒的抬脚姿势吗?我在大学也看过。」 「会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感觉喔,你也来试试看吧!」 这么说完后,那个女生接续说出具有冲击性的话语。 kisuke。 那是神先生的名字。她说出神先生的女朋友曾经叫过的名字。 情况已经超出我可以承受的极限,随著胸口开始发疼,我站起身子。 不论我站起来或做任何动作,神先生都没有转移目光看过来。我颤抖著眼角说: 「我还要去买东西……先失陪了。」 有人在听我说话吗? 我没有确认这件事,急忙按住就快胡乱扬起的头发,快步逃出公寓。 我不得不逃跑。 我难以忍受。因为神先生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也不觉得他必须为对方顾虑有的没的。 能和这样的对象相处肯定比较轻松,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沉重。 所以,我选择逃离这般现实。 拾起头后,湿润的感觉爬上鼻头和眼底。 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想哭呢? 经过这个夏天后,我开始慢慢瓦解。 我身上的关节松动,整个人彷佛就快散了开来。 因为是突然决定,而且毫无计画性可言,所以当然会这样。我没带钱就来到超市,究竟想做什么?我在超市里晃来晃去,物色著根本不会买的商品。 如果脑袋空空的,至少可以好过一些,无奈我的脑袋里彷佛塞满了沙子,脚步也变得笨重。 结果在来到超市的路上,我还是哭了一下。就像打哈欠时会流泪一样, 一行泪从眼角滑落。我怕伸手擦了会泪流不停,因此任凭泪水淌下。脸上的泪痕接触到飘荡在超市里的冷空气后,宛如结了冰似的冰冷。泪水彷佛结成了薄冰,就快裂开剥落。 我不能立刻回去公寓,只好在超市里绕来绕去,一边走一边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当然只有神先生的事。 神先生只不过是对我亲切了一点,我是不是就认定他是会温柔对待我的人?如果原因真是如此,我必须说自己有著相当讨人厌的个性。只要是个温柔体贴的人,谁都好吗?不,不是这样子的。除了神先生之外,柳生先生也很温柔啊。 神先生和其他人是有所区别的。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掌握到神先生的全貌,才会如此情绪不稳。 要知道这个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和神先生说话。但是,我又忍不住担心起就算说话了,也只会重覆上演跟刚才一样的状况,我也只会自以为很受伤。因为一切无法如自己所愿地进行,我甚至对神先生感到不耐烦,我真的很讨厌自己有这样的心态。 我一边思考著这些事情,一边从冰淇淋贩卖区的前面走过。 这时,那个人从走道另一端走来。 「啊……」 我叫不出那个人的名字。她住在神先生楼上,就是刚才和神先生玩耍的女生。 过去我几乎不曾和她说过话,所以不知道她叫什么。 看来她也跟超市有约。 对方也立刻发现我,一双左右大小不一的眼睛盯著我看。 「你刚刚也在院子里喔。」 「是……」 对方的脸上还留有凶狠的表情,像是个无时无刻不在生气的人。 她的犀利目光宛如会晒红肌肤和头发的夏日残光。 「呃……」 我刚才逃跑已经够让人尴尬了,现在还叫不出名字来。 或许是我的小反应让对方察觉到气氛尴尬,她摸著胸口道出名字: 「我叫比内。」 「是,比内小姐……」 我是——我准备接著说话时,比内小姐开口说:「你是木鸟。」 我和她几乎连打招呼都没有过,她是在哪里听到我的名字? 我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注视著彼此。 沉默之间,我想起几天前比内小姐在神先生房间里说的话。 还有一件事,神先生和我出远门时,她为什么会跟来? 事到如今,我才感到在意。比内小姐是真心的吗?还是…… 沉默地注视著彼此时,冷冻食品贩卖区的冰冷空气阵阵飘来,让人不禁打起寒颤。 比内小姐低头看著我,手臂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她动了一下嘴唇。 「哼~」 比内小姐的眼神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发出看似不悦的目光,但嘴角浮现笑意。 她扬起的嘴角充满攻击的意味。 「怎么了吗?」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喔。」 身上的热度顿时散去,但下一秒钟头部再次发烫起来。 话语宛如化为一把利刃在我身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隔了几秒钟后才从伤口涌出。 即便表面上我再如何否定,也改变不了自己被点破心声的事实。 为什么我这么容易被看穿呢? 「你不用在意啦!反正我也没有多喜欢你。」 这句话也相当伤人,但我的情绪还来不及平静下来,所以根本无法好好应对。 「没那回事……」 「你敢发誓?」 比内小姐弯著腰,把脸凑近到我的眼前。那模样简直就像毒蛇逼近。 路过的主妇瞥了我们一眼,说不定她是觉得有个怪人在找国中生的碴。其实事实相差不远。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晕眩。 但是,比内小姐从正面瞪著我,害我也不敢左右移动眼神。 「我讨厌你这种人。来,说说看啊!」 西园先生也好,比内小姐也好,怎么都这种态度! 为什么大人可以如此傲慢,以为自己可以任性地对待小孩? 小孩并非那么渺小,渺小到可以任凭大人摆布。 我必须承认,这般反抗的心态本身就是孩子气的表现。 「我根本不在乎你这种人。」 我用颤抖的声音否定比内小姐的话语,也否定自己的心情。 这已经是我尽了最大努力的虚张声势表现,也是最狠的狠话。 「唉呀!」比内小姐缩回身子,一副感叹的模样摸著脸颊。 「比起说讨厌对方,你认为说谎才是正确的判断啊?太可笑了。」 这个人怎么有办法接二连三地说出惹火人的话语? 她的外表或许美丽,但内在充满著刺。 「你在气什么?我只是要去买冰淇淋,刚好在楼下遇见喜助而已啊。」 光是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比内小姐彷佛在说:「你懂了吧!」 「骗你的。」 比内小姐一边拿起盒装的红豆冰棒,一边瞥了我一眼。 「我是因为看见你和喜助在说话,为了打断你们才那么做。」 随著犀利目光投来的话语,狠狠刺向我的喉咙。 呼气呼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节奏不定的呼吸让人有种恶心感。 下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也是骗你的。」 比内小姐的眼神丝毫没有改变,我完全分不出什么才是真话。 不过,我知道比内小姐还有一件事也是骗人的。 比内小姐像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似地,只有嘴角浮现笑意,并拿起一盒又一盒的冰棒。她捧在怀里的购物篮里,一共放了五盒冰棒。她不可能吃得了这么多冰棒,所以这也是骗人的吧。 比内小姐似乎已经拿好想买的东西,就这么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时,她转过身说: 「老实跟你说好了,还有一件事是骗人的。」 我沉默不语地等待接续的话语,感觉像等著核对答案。 「其实我讨厌人。所以,我应该也很讨厌你才对。」 果然没错。因为早有预料,一所以我这次能毫无畏惧地接受这番话。 我没有多喜欢你,应该说我讨厌你——我早已察觉到这才是比内小姐的真心话。 她可以毫不理会对方的心情,大胆说出想说的话,这样的表现甚至让人感到羡慕。 我握紧拳头,对著远去的比内小姐背影说: 「我也是。」 我最讨厌像你这种大人了。 比内小姐在收银台结帐时,我挺直背脊从她的身边快步走过。 擦身而过时,察觉到自己和比内小姐的身高差了一截,差点就要咬牙切齿起来。 我冲出超市后,一路朝公寓狂奔。 身体使出的力道及僵硬感,逐渐化为一股近似愤怒的情绪。 那个人……比内小姐和神先生年龄相仿的事实,令人感到不甘心。 夕阳开始西沉,踏著夕阳回到公寓时,发现神先生还在。 神先生蹲在跟刚才一样的位置,看见我出现后,缓缓举高了手。 心脏猛力跳动一下。 「嗨~」 「神先生……」 「刚刚说话说到一半,觉得对你有点不好意思。」 神先生含糊地笑了笑。那笑容解救了我,我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在他旁边坐下来。光是能得到神先生的温柔对待,就觉得内心 充满温暖。 「咦?」神先生伸长脖子看向我的手边。 「你不是去买东西吗?」 「咦?」 「我看你手上没拿任何东西。」 神先生甩了甩手说道。原来他听到了啊……我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我本来是想买东西,但是……呃……忘了带钱包。」 一方面因为想起比内小姐刚刚的发言,所以我决定说实话。 「跟海螺小姐(注8)很像耶。」不知道为什么,神先生一副佩服的模样点了点头。 望著神先生的侧脸,我心中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 我很想问个明白。 你和比内小姐是什么关系?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我还没开口询问,已经感到一阵晕眩。万一神先生回答「是啊」,我该怎么办? 我根本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心情有个了结后,理所当然地继续过日子。 到时候我会变成怎样? 可能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吧?想待在神先生的旁边也不行。 这样的夏日或许再也不会出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转著转著,眼眶里开始发热。就好似汽车引擎不停转动,并发出摩擦的声音。 眼球彷佛就快磨破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 注8◆海螺小姐(サザエさん)为日本家喻户晓的动漫作品,也多次被改编成真人戏剧和舞台剧。海螺小姐为故事的主人翁,其发型独特,个性开朗活泼,但因为是个急性子,所以经常做出冒失的举动。 当我察觉时,肩膀不住地颤抖著。泪水夺眶而出,淹没了鼻子和嘴巴。 被泪水包围的眼球彷佛就快融入光芒之中。 我突然哭了起来。 这样的行径太诡异了吧!尽管脑中浮现这般想法,还是止不住泪水。 「喂!你没事吧!」 神先生也显得惊慌失措。看见我如此情绪不稳定的表现,他当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也很想让情绪安稳下来,但凭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我感触极深地抓起神先生的手,并紧紧握住。 「请陪在我身边。」 我的两手紧紧夹住神先生的手,我好不容易挤出任性的话语。 泪水模糊了神先生的手的轮廓。 「我会陪你,只是……没事,我会陪著你。」 神先生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任性要求。 我就这么握著神先生的手,没出声地一直哭。 「你妈妈如果现在回来,会不会以为是我害你哭的啊……」 我哭著哭著,忽然听到神先生嘀咕的声音。妈妈有可能会这么想。不过,她这么想也没错。 真的是神先生害我哭的。即便神先生没做错任何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好痛苦、好难过。但是,我还是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我不要你离开。 好想像个小婴儿一样放声嚎啕大哭。原始的情感剧烈地撼动著我。 我渴望著打从出生以来,从未被满足过的某种情感。 在那之后,神先生一直默默地陪著我直到停止哭泣。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我知道这是一种体贴的表现,但也感到悲伤。 神先生不愿意踏进我的内心世界。 领悟到这点后,我不禁觉得神先生温暖的手并不是只属于我一人,内心忐忑不安了起来。 随著不安的情绪涌现,我像鸟儿踢著树枝飞起似地松开了手。 「没事了吗?」 「是,我没事了。」 我抽著鼻子答道,弯著腰走到自家门前。 神先生保持坐著的姿势目送我离开,并说出鼓励的话语:「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记得去洗把脸啊!」 我对著神先生深深行了一个礼后,打开门走回屋内。虽然到最后什么也没解决,但大哭一场后,心情变得开朗了些。我照著神先生的建议先洗了脸,镜子里映出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知道多久没有在人前哭泣了。一方面因为环境因素,我早已经习惯不去看渴望得到的东西,也一直茫然地认为自己很懂得忍耐。然而,现在这层外壳瞬间被掀开。抓起面纸擤了擤鼻涕丢进垃圾桶后,我发起愣来。 我瘫坐在地板上,抬头仰望著天花板,忽然察觉到自己嘴巴开开的,心想此刻的表情应该跟张大嘴巴等著昆虫飞过的青蛙很像。或许我正等著神先生来施舍亲切给我也说不定。 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大概能感受到神先生和其他人有何不同。 神先生的亲切纯粹是一种付出,他不会向我要求对等的回报。 这点和其他人大不同,所以,我才会产生好感。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他对我既不抱有期待,也不感兴趣。 他对我没有任何想法。 任何我希望他有的想法,他都没有。 这也是我必须接受的现实之一。 我抱膝而坐,面对自己。 只要一一正视事实,得到的结论不会太多。 我大概是喜欢神先生。 或许不该说大概,应该说我绝对是喜欢神先生。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结论啊!我这么想著,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 因为这样,我才会讨厌比内小姐。 厘清这两件事后,觉得压在胸口上的石头轻了一些。 现在,我比较没那么难懂了。 即便像在绕远路般,无法很快变成大人,我也不想变得虚假。 第五章 幻变的光雨 燃烧黑夜的白昼 以及反覆流转的季节铁笼 kisuke,我喜欢她这么叫我。 除了家人之外,只有她会直呼我的名字,我很喜欢这种特别的感觉。jin这个姓氏本身听起来很像名字,而且很容易发音,所以大家习惯叫我jin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她没有跟著大家走。或许是为了表示亲密,也可能是为了向周遭强调我们的关系亲密,她会叫我kisuke。这让我很开心。 听到有人叫我kisuke,不须确认也知道对方是谁。我只要真情流露地面带笑容转身就好。我和她之间存在著无条件的信任,我毫不怀疑地认同这个事实,最后自我膨胀到变得迟钝。对于人际关系,我变得不再敏感,也懒得从不同角度重新面对她,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毁灭,把一切打回原形。 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当时的关系有如好几条蛇纠缠在一起似地错综复杂,并且带来莫名的寒意。 建立更深一层的关系——这样的说法或许中听,但那是指为了在对方的心里更牢牢地扎根,而一步一步地往下挖。然而,在对方心里牢牢扎下的根早晚会乾枯,最后落得被拔除的命运。 扎下的根被拔除后,心里就这么破了个洞,而她没有那么滥好人,愿意帮我填满破洞再离开。 不论关系再深、隔阂再薄、交集再多…… 说穿了,终究是他人。 夏天即将如彗星般消逝而去,这也意味著大学的暑假就快结束。 寂寞的九月中旬。虽然当上大学生后时间变得自由,但放假还是会觉得开心,也不希望假期结束。我抱著甚至感到依依不舍的心情,感受著拉长夏季尾巴的阳光照在背上,爬上阶梯。 转动门把后,发现没有上锁,我迅速走进屋内。 「你来得也太慢了吧,喜助。」 「………………………………」 比内从屋内投来抱怨的话语。她像是被钉在懒骨头沙发上,呈现<字形陷在沙发里。我原本满肚子的反驳话语,但看见比内让四肢浮在半空中、上下摆动的模样,不禁说不出话来。更大的原因是,原本在我体内流窜的一股浊流,因为室内显得过强的冷气而凝固了。 「我看到之后就立刻上来了,不然你还要我怎样?」 就算你透过垃圾桶命令我「立刻过来」,那张纸条也不见得会立刻转送过来啊!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垃圾被转送过来的时间固不固定。虽然很想实验看看,但毕竟只有比内知道垃圾桶的秘密。不过,柳生应该或多或少也有所察觉。 话说回来,其他住户会不会过得太随性了?一般人应该会更在意才对。 「看之前就应该先过来。」 「这要求太无理了。」 难道你要我一整天都待在这个房间里吗?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仆人? 纸条上只写著「立刻过来」,根本没注明要写给谁。明明如此,我却能猜出对象和状况并立刻前往,可说表现得相当熟练。不是我爱说,我都觉得自己没出息。 仔细一看,发现垃圾桶的旁边掉了两张字条。我猜想八成是比内没丢准,才会掉到垃圾桶外。 还有,房间角落多了一个以前没看过的炸猪排造型布偶。我不禁感到意外,比内竟然有欣赏这类东西的想法。 「我想吃冰淇淋,而你有办法把冰淇淋送到这里来。你应该明白这两件事代表什么意思吧?」 「完全不明白。」 不过,待在这里挺不错的。冷气的力量打造出不同的世界,真是太神奇了!我没有转头离开,而是忍不住坐了下来。地板冷得像冰块一样,但不会给人不舒服的冰冷感觉,这就是夏天的奇妙之处。如果是冬天自然形成的冰块,绝对不会让人想伸手触摸。 「哇~真是太奇妙了!」 「再奇妙也比不过你,你竟然就这样坐下来。看你是要去买,还是要离开,赶快行动。」 比内一边上下摆动四肢,一边表示抗议。倘若可以在那样的状态下死去,就某种涵义来说,应该算是一种无上的幸福——看著比内时,我忍不住这样想,可见她的模样有多么堕落。不过,那姿势应该很容易伤到腰。 「喜助。」 「………………………………」 「喜~助~我允许你先拉一下我的手或脚,让我坐起来。」 四肢上下摆动。 「……唔!」 这女人毫不客气地把人叫来,还直呼我的名字。 不知不觉中,比内开始会直接叫我的名字「喜助」。她彷佛看穿了我的内心,知道我会在意被直呼名字,也会觉得心头痒痒的。从一路来与比内的互动之中,我感受到她的观察力不容轻匆。问题在于就算我了解她,也改变不了她的个性。凭她的个性,完全不会有「因为别人不喜欢,所以我要控制自己」的想法。 之后,比内像是发现什么似地突然挺起身子,接著整个人贴在地板上,那模样简直就像夏天时贴在窗户上的壁虎。比内把脸转向侧边,似乎在偷听楼下的动静……楼下是我的房间,而我人在这里耶。比内的脸被垂下的头发盖住,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大大的右眼珠在头发的另一端转动著。 我也在意起来,跟著当起壁虎二号。冰冷的空气裹著肌肤,让人很想就这么一直贴在地板上。 「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安静。」比内简短地出声制止。她的动作显得习以为常,也可以说感觉很熟练,让人不禁开始猜测,她不会是平常也这么做吧?偷听我自言自语有什么好玩的?不过,直觉告诉我,不要深入探讨比内的动机,因为想了肯定也只是白想一场。 对了,几天前比内突然跳下来从窗户进到我房间,她该不会也是—— 「问你一下。」 「女生的声音,而且很年轻……应该是她。」 比内从地板上跳起来。这女人太恐怖了,她没有做出任何准备动作便直直往上飞起来。在我感到惊愕不已时,比内已站起身子,赤脚走过玄关往屋外走去。「女生?」瞥了一眼少了主人的懒骨头沙发后,我在掌握不到状况之下,跟著比内走出屋外。在那之前,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趁现在跳上懒骨头沙发。 比内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我学著她的姿势抓住二楼的扶手往下看。这时,眼前出现正准备走回家去的少女身影。少女低著头在地面落下影子,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在她的头顶上方。 「是木鸟啊。」 可能是刚刚放学回来,木鸟身上穿著制服,手上也还拿著书包。她看起来似乎不停地摇著头。 「果然是她敲的声音。她刚刚好像在敲你家的门,」 我刚刚的位置比较接近玄关,照理说是我比较听得到声音,真不知道比内的耳朵是什么构造?是因为拥有动物的野性吗?还是因为她很诚挚地在面对这个世界,才会拥有特别敏锐的感性? 「她会不会是找我有事?」 「她只是来跟你拋媚眼而已。」 比内绕到我身后贴在我的背上,眼神越过我的肩膀观察状况。她以犀利的话语如此断言。 姑且不论这是不是木鸟的真正目的,但比内毫不客气的说法让人感到困惑。 「不是我爱说你——」 比内像是要阻止我说话,在我的嘴唇前竖起食指来回摆动。 她的指尖、手臂和头发,都因为冷气过强而变得冷冰冰。 我明显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爬过。 沾不上边。不过,比内本身就是性情激烈的最佳化身,她如此断言反而令人觉得可信度极高,毕竟人类对于同类总是比较敏感。姑且不论对方是敌是友,对于与自己相近的对象,很难不去关注。只不过,我不觉得比内和木鸟很像就是了。 「你说不要掉以轻心,但我怎么知道要小心什么?」 「以身高来说,要小心肚子旁边。」 比内拍了拍我的侧腰。你在说什么啊?我眯起眼睛这么想时,看见木鸟走回房间里。在那之后,比内从我的背上挪开身体。她身上的冰冷空气随之被带走,我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比内也跑回房间,我想她应该是打算回去,却发现她立刻折返回来。比内的手上拿著遥控器,正常人不会把那种东西带到外面来。不正常的比内把遥控器架在腰上朝我跑来,接著用力刺向我的侧腰。虽然不怎么痛,但我痛苦挣扎了好一会儿后,回过神低头看向遥控器。 「你该不会是在做排练吧?」 「我是在告诉你何谓危险。」 牛头不对马嘴。我原本这么觉得,但思考了一下后,发现并非如此。 不过,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木鸟会拿刀子刺我?别闹了~」 「呵呵呵。」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不过,耸肩的涵义应该大不同。 「评价这么差啊。你跟木鸟感情那么差吗?」 「我和她根本没有好好说过话,哪有什么感情好坏可书……不过,我很肯定自己不会喜欢她。」 比内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于这点,我无法表示同感,但心中出现一个疑问。 「基本上,你喜欢人吗?」 我总觉得比内的内心保有乖僻的部分,那从她的眼神和嘴角藏不住地流露出来。我从没看过这女人放下戒心。 「这个嘛~」 比内注视著我,脸上浮现邪笑。她直直看著我,彷佛要看穿我。 比内的视线动也不动,也不开口说话。我被这般气势压倒,战战兢兢地比著自己的下巴说: 「me?」 「you~」 比内掌心向上地伸出手臂。 看见直直顶出的手指,我的心脏像是长出腿似地想要转头逃跑。 我想起比内亲吻过我的手背,不禁心头一阵发痒而别开视线。 「……别跟我开玩笑了。」 听到我这么说,比内甩了甩手。 「当然是在开玩笑啰。不过,开这种玩笑应该还不错吧。」 「哪有不错……」 反驳到一半时,比内往前踏出步伐。她像在钻洞似地把脸凑到我眼前,我不禁想往后退,但背后的扶手不让我逃跑。比内在近距离之下,抬高下巴仰望我,犀利的目光让人招架不住。基本上,距离也太近了吧! 「你太不小心了吧,靠这么近。」 「我才不怕。你什么也不敢做。」 比内伸出手指触摸我的下巴,食指在下巴的前端来回抚摸。 屋外的空气和比内身上的冰冷空气互斗之下,温差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比内脸上浮现带有嘲笑意味的笑容,使出言语攻击: 「就算我无所谓,你也不敢接受。我早就知道这点,才会毫不在乎地这么说。就算离你这么近,也没必要害怕。」 「你说什么!」 「像你这种人,就是大家口中说的『没胆』。」 比内抓住我的下巴,毫不犹豫地用言语朝我砍了一刀。 言语的刀刃从下方划开我的喉咙。 比内硬是压下我的反驳,我不禁哑口无言。下巴彷佛就快被捏碎似地疼痛不已,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说我被击中了要害会是正确的说法吗? 应该是吧。我带著苦涩的心情在心中表示肯定。 除非被击中要害,否则不会带来如此大的冲击,让人就快变得意识朦胧。 保持近距离的状态之下,我和比内僵住身子好一会儿。 和比内互相注视时,我不禁陷入一种她的目光像是会发出声音的错觉。 脑袋深处传来了蝉鸣声。 比内推著我的肩膀拉开距离,冰冷的空气在最后从颈部轻轻拂过。 比内走进屋内,在准备关上门的那一刻转过头,面带严肃的表情说: 「你如果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比内没有踹我走。虽然很犹豫,但冰冷的空气从手臂轻拂而过,带来诱人的寒意。 门的另一端,跟方才一样的冰凉勾勒出房间的轮廓。比内陷在懒骨头沙发里,我则是坐在墙边。我弯著膝盖、弓著背,低头摸著脚趾。 我没参加过社团活动,所以不确定用输赢来形容此刻的感受是否贴切。 输掉比赛时就是这种感觉吗?我忽然觉得,身体似乎从胸部和腹部之间的部位开始渐渐瓦解。 我被打垮了。怎么说呢,总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枯萎。 我沉默不语地背对著比内。身上的汗水乾了,脑袋也冷静下来。 鼻子轻轻一嗅,闻到了比内的气味。正确来说,应该是比内穿的衣服所散发出来的洗衣精或柔软精的香味。她刚刚贴在我的背上时,我也闻到一样的香味。那香味不甜,但会窜进心里。 之前来到比内的房间时,空气随著狂风暴雨般的时间到处奔窜,所以没能冷静地去好好感受,现在才发现房里的空气如一阵冰凉又轻柔的凉风,跟房间主人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 ……不,这种氛围或许表现出了比内的本质。 激烈的举动和个性或许只是为了护身的盾牌。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我的眼睛只长在我的脸上,没办法从多个角度看东西。正常来说,最多只能看到一面。所以,一定会有很多预料之外的不同面向。 包括我在不久后说出的赞扬话语也是。 「……你真厉害,竟然会知道。」 老实说,我深感佩服。每次和比内碰面,我们不是玩鬼抓人的游戏,就是幼稚地打来打去,老是做一些无聊的事情。 我明明从未提过自己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尝过分手的痛之后,就变得胆小? 「因为年纪大,所以看得多?」 「跟年纪无关,纯粹是因为我本身是个天才。」 我瞥了比内一眼。不知羞耻地表现出傲慢态度、自称是天才的她正陷在懒骨头里,四肢甩来甩去,那动作让我联想到小时候在水族馆里看到的海葵。我竟然是被这副德性的人看穿了内心,那还是当作没看到才是聪明的决定。 好了,既然决定当作没看到,就只针对比内的慧眼做出评价。 名为比内桃的女人果然拥有敏锐的感性,那些诗篇即是其中一小部分。 如果比内真的拥有能识破一个人本性的智慧,就可以解释她的残暴态度。 深入了解人性后,当然会变得张牙舞爪。 「我说喜欢你……就算那是骗人的好了,但我对你很感兴趣是真的。」 听到比内提到我,我抬起头看。比内维持原本的姿势,视线看向天花板。 早知道就没必要特地抬起头看。 「你太值得捉弄了。」 「这跟感兴趣不太一样吧。」 就连我这样的反应,她也觉得有趣。 「你这种人是很珍贵的,无臭无味又无害。有一个对象可以单方面地发出攻击,真是太棒了!」 「………………………………」 我沉默不语地站起身子,走近比内。在她看向我的那一刻,往前扑去。 不知道比内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虐待狂似的期待,使得我的脑浆沸腾。 我抓住比内的肩膀,把她压在懒骨头上。比内的身体陷得更深,无处可逃。 房里的墙壁变得扭曲。我不再用耳朵聆听,而是用头顶去感受声音,视野随之变得狭窄。 我感到饥渴,嘴里不停发出牙齿互撞的声音。 如此不镇静的表现是因为情绪高涨,还是恐惧? 比内静静地放下四肢,没有抵抗,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只要她有那个意愿,明明可朝向我毫无防备的腹部狠狠踹一脚。 比内在害怕?不,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是不以为意。 如刚刚所说,我什么也不敢做。比内的表情说出她对这点深信不疑。 比内坚信自身的观察力。 她的坚信不会被撼动,没有一丝动摇。 我有种望著无风水面的感觉。 「喜助真是个笨蛋,竟然自己靠近『害怕的东西』。」 一点也没错。很明显地,是我看起来比较害怕的样子。 比内的犀利目光让人看了想逃。现在是我被掠食者抓住了。 「真是遗憾喔,你没能看到期待中的反应。」 比内扬起嘴角,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她连这个也识破了?想到这点,我忽然觉得再也撑不下去。 我整个人瘫软下来,把额头贴在比内的肚子上。我以为比内会推开我,但我没有遭受任何攻击。 眼前依旧保持著一片黑暗,比内房里的香味感觉变浓了。 每闻到香味,就有一阵凉风从鼻子往额头窜去。比内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冰的。 「你不要趴在我身上哭喔。」 「……不会哭啦。」 我的情绪还不至于剧烈起伏到想哭的地步。 即便如此,还是觉得身体彷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瓦解。不过,身体某处做超重建工作,零件一个一个地被固定住。 「……我有些能体会有恋母情结的人的心情。」 「这什么感想啊!」 我深刻体会到与人接触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所以,我不希望重要的人失去性命,我也不想失去性命。 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感受。 不可思议地,比内带给我安心感,而我也毫不抗拒地接受。 如果比内就这么伸手抱住我的头,就算她要带走我的灵魂,我应该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吧。 「………………………………啊~」 静静地呼出长长一口气。 在正常的状况下,人们只能捕捉到对方的一面。 比内从看得到的一面,强硬地深入到对方的内心深处。 这种做法当然会让人感到不安。她的任性举动会让人觉得生气,也会感到丢脸。 不过,在那同时,面对一个深入理解自己的人,当然也会卸下心防。 不然有谁会理解我?就算求人,也不会有人理解;如果什么都不做,更不可能有人理解。 人们都希望有人理解自己。除了空间之外,在人际关系上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也很重要。 「……欸。」 「怎样?很重耶。」 「我把头埋在你的肚子上,而不是胸部,你不觉得这种表现很谦虚吗?」 「哇!」 比内狠狠踹了我一脚。我整个人滚到了墙边。原本预定要煞车的,结果不小心膝盖撞上墙壁。 我就这么倒在地上,像蝉的幼虫一样把身体缩成一团,沉浸在余韵之中。 「………………………………」 先把我是不是喜欢比内这个问题搁在一旁。 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想一直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想得到慰藉。想被理解,也想理解对方。想待在对方的身边,也希望对方陪伴在身边。或许可以触碰到彼此的心,互相产生某种有机化学变化。期待、自保、成长,这一切交杂在一起的心情犹如河水一心一意地流向下游般,往产生变化的方向奔流。 喜欢一个人并非只会让人难过。 不,事实上,或许只会让人难过吧。不过,喜欢上某人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无法控制的事。所以,如果不抱持著「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开心」的想法,那就算想撑也撑不下去。 比内的肚子让我有了这样的体会。 她的肚子告诉我快下定决心,不要胆小害怕! 谢啦,肚子!如果这么说出口,比内应该会跳过琐碎的解释直接揍我。 不过,我同时觉得不甘心。比内老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她说的话都是事实,听了还是会生气。我的修养没那么好,不可能因为她说的话都正确、都有道理,就什么都接受。 我按住额头想:「至少要报一箭之仇!」一片黑暗之中,我在记忆里翻找著。 「呃……星光燃起的时间里,我们寻找著回家的路。从清晨一路迷路到现在,筋疲力尽的我们……大师,然后呢?」 比内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传来在地板上高速爬行的声音。「哇!」我没有回头确认,直接拔腿逃跑。唰嘎唰嘎的爬行声音紧迫在后,我不愿意去想像比内以什么样的姿势在追我。 就这样,唰嘎唰嘎的声音追著我到天长地久。 虽然有过这么一段追逐,但我还是在比内的房里待了好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放松心情地坐著。 「这里真好,太赞了。」 「纯粹是因为很凉快吧。」 小腿甩来甩去。 「嗯,一点也没错。」 尽情享受凉快之后,我离开了比内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比内也跟著走出来,而且跟著我一起走下楼。我不禁感到新鲜,因为以她最近的举动来说,都是用跳的下楼。走下楼时,正好遇到一群小学生吵吵闹闹地经过人行道。望著小学生的身影,比内开口说: 「放学回来的小朋友们……散发出我早已失去的耀眼光芒跑远……宛如一道……milkyway——~」 「你这样瞪著看,还一边碎碎念,会吓坏milkyway的。」 因为早预料到会遭受重重一击,所以我边说话边往后退。看见比内不出所料地朝这边甩来巴掌,我的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也顺利闪过巴掌。对比内来说,甩巴掌应该就跟打招呼没什么两样吧。我知道比内一定会继续使出攻击,所以早已预先弯著腰。我就这么往后逃跑,但比内迅速移动脚步,跑到我的房间前占住了这块地盘。她在胸前交叉著双手,摆出不动如山的姿态。 「喂!你太贼了吧!」 这样算是在埋伏耶! 「你偷听人家的自言自语才更卑鄙吧!」 有没有搞错啊?你自己说得那么大声! 「算了。」 没办法,我只好搬到二楼去啰。踏上阶梯时,比内似乎察觉到我的目的,火远采取了行动。比内飞快地冲来。快速、可怕、毛骨悚然,所有必备要素她都有了。她保持在胸前交叉著双手、上半身不动的姿势跑来。救命:我们两人像小鸡一样在四周不停地绕著圆圈。 「反正你也没事可做,不是吗?既然都下楼了, 等一下!别打人,先听我说!」 被当成闲人看待,让比内更加怒气难消,她加快追人的速度,我也随之加快脚步。刚刚难得保有一身的凉爽,一下子全没了。身体的热度随著双脚的动作,也越变越热。 这女人怎么每次都这样!不过好像是我不对喔……我一边感到内心纠结,一边持续奔跑。 一场嬉戏打闹总算结束(在背部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之后),我扶著膝盖喘个不停。我没有骗人,真的跑了很久,体力消耗到让人喘个不停。愚蠢至极啊!比内也摆著跟我差不多的姿势,她的眼神发亮,咬紧牙根地露出白牙。现在如果有一块生肉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肯定会一口咬住。耳边彷佛传来低吼的声音,但应该是我多心了。 大大喘了口气后,我抬头一看,发现褪了色的太阳已渐渐西沉。 虽然天气依旧闷热,但日落的时间确实提早了。 真的在转动呢。不论是地球或地球外,一切都在转动。一切必须流转,否则只会停滞不前。 「……人们也是。」 这么低喃后,我忽然察觉到视线而转过身。出现在视线前方的不是比内,而是个子比较娇小的少女。可能是正准备走出屋外,少女把门推开到一半,从门后探出头来。对上视线后,少女静静地关上房门,缩回了屋内。少女像在闹别扭似的目光,最后是看向比内。 「那女生似乎也讨厌我。」 不知道为什么,比内显得有些开心地说道。我很想说是比内想太多才会这么认为,但她的发言似乎是事实。 「……你看起来跟我很要好吗?」 「不知道耶~」 比内保持著愉快的心情带过问题。是说,我们看起来应该不会觉得不要好吧。 至于木鸟看在眼里是什么感受……感觉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我振作起精神,打开没有上锁的自家房门后,垃圾桶横躺在满出来的垃圾堆里迎接我的归来。 滚落在地的垃圾桶恰恰好正面对著我。看见前女友随意写上的「神」字,我脸上浮现苦笑。 走进房里,在湿热的空气笼罩下,我一如往常打扫起垃圾。一堆纸屑和发丝,数量多得简直像在折腾人。在跟楼上大不同的闷热房间里,我低著头收拾垃圾。收著收著,我忍不住想:「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些事不可呢?」 从垃圾堆里拿起一张看似国中生讲义的纸张。 讲义背面的白纸上,写著我的名字「神kisuke」。那是木鸟的笔迹。 「……我没跟木鸟说过汉字要怎么写啊。」 木鸟是抱著怎样的心情写下我的名字呢? 迟早有一天,我必须面对这件事。 收拾好垃圾后,我拿起垃圾桶。前女友在垃圾桶上大大地写著我的名字。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一件事,为什么上面不是写著「喜助」? 「为什么呢……」 我想不起前女友是在什么时候写的。 是在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之前吗?还是在吵架时写的? 回忆一点一点地风化,逐渐在我心中瓦解。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内心如果没有随著季节流转,早晚会停滞不动,最后腐烂。 比内将识破我腐烂的内心,言语犀利地嘲笑我吧。 「………………………………」 我不讨厌比内,不过,也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 我无法忍受被一个看不惯的家伙嘲笑。 所以…… 我把垃圾桶也装进袋子里,扛著走出屋外。 比内保持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姿势,在屋外等著我。「她怎么会在等我」的怀疑心情,以及「想也知道她在等我」的认同心情,参半地在内心涌现。不过,我却不觉得矛盾,反而觉得有种模糊的美好。 我举高装了垃圾桶的袋子给比内看。比内眯起右眼,用视线捕捉著「神」字。 「陪我去丢这东西。」 比内松开交叉的双手,稍微瞪大了眼睛。踏出步伐后,她跟上前与我并肩而行。 「这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啊?」 「没怎样啊,只是觉得每次都要打扫很麻烦而已。」 这也是真心话。 在人行道上走了一会儿后,遇到一群小学生从旁边跑过。小学生们边跑著边按防身警报器在玩耍。让小学生携带那种东西,只会被当成玩具而已吧。 「欸,可以对milkyway说句话吗?」 「宰了你。」 这句话应该是对我说的吧。比内不是说「去死」,而是说「宰了你」,更让人感到害怕。 我们都加快脚步,一下子就走到垃圾集中区。真是个生来破坏情调的女人。和如此可靠的女人站在一起,却也颇适合垃圾集中区这样缺乏情调的地方。 设在收费停车场角落的垃圾集中区里,已经堆著一堆垃圾袋等著明天被收走。我手上的垃圾袋将加入阵容。 我带著有些依依不舍的惜别心情放下垃圾袋。 垃圾桶在袋子里滚动了一下,「神」字随之出现。那是我的名字,也是前女友写上去的字。 丢了垃圾桶之后,我的房里将不再有任何前女友留下的东西。 尽管这不代表就能斩断一切,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欸。」 比内按著头发抬起头,毫无掩饰的率直双眼看向我。 强而有力的目光朝我的喉咙直直射来……好可怕。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请求: 「我是说真的,可以让我读你的诗吗?」 原本几乎可说是为了看到比内的诗,我才会留著垃圾桶。 既然这条线断了,再找另一条线接上就好。 我以为比内会当场拒绝并使出飞踢,却发现她紧闭著双唇,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愤怒到忘记要踢人的地步。比内的嘴角显得平静,没有充满著怒气,下眼皮和脸颊也没有变得僵硬。我静静地看著这意外的反应时,比内伸出手说: 「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什么?」 夕阳照射下,比内的手背宛如白砂一般,我注视著手背反问。 直直伸出的手臂显得虚幻耀眼,彷佛一座沙子堆成的桥。 「亲吻。你如果做得到,我可以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比内伸出的手背,再看了看她的嘴巴。 难道现在流行亲吻手背吗? 我甚至不明白这跟读诗有什么关联性?又不是这样就等于在发誓愿意服从。 「……你确定不是要亲脚背?」 「我干嘛要让你做会开心的事?」 谁会开心啊!比内扬起了嘴角,我不禁无法直视她,而在一股力量的推动下握住她的手。比内没有抗拒。也对啦,毕竟是她提议的。总之,她没有抗拒我。我抓著比内的指尖弯下腰,一只脚跪在地上,宛如在发誓似地亲吻她的手背。 嘴唇感受到冰冷的肌肤,一阵又一阵的电流在身体表面流窜。寒意如结成霜似地贴在背上,我一次又一次地打起寒颤。温度差和鲜明的感觉,让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空气化为一颗球把我的喉咙撑得鼓鼓的,呼吸也随之停止。呼吸困难让视野变得狭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嘴边。在耳鸣变得严重的情况下,我听见比内的手部肌肉抽动的声音。 ,我没有再亲吻过。 以前不论哪个部位,想亲吻多久就亲吻多久。我记得好像是这样亲的吧。 我不自主地伸出舌头舔了手背,结果被狠狠敲了头。 虽然不觉得痛,但敲头的声音太响亮,眼前剧烈地晃动起来。 我感到头晕目眩,太阳像颗蛋黄般摇来晃去。 在晃动的视野中,我看见比内边按住手边瞪著我。 「谁叫你舔我了!」 「因为我刚刚快要不能呼吸。」 我找藉口地说道,并按住额头,就像看著陀螺慢慢停止转动似地,等待著视野停止晃动。 视野停止晃动后,我从额头上挪开手。这时,比内直直盯著被我亲吻过的手背,一副感到难以置信的模样眯著眼睛。她眯起的眼睛犀利地瞥了我一眼。 「我看你的脑袋也相当不正常,不过是练习写文章时随便写写的东西,有什么好执著的。」 或许是不喜欢说那是诗篇,比内选择说出迂回的谎言。 和比内并肩走著时,我试著说出内心的想法: 「原来你正在学日文啊,难怪我会觉得你这个年纪比我大的大姐姐,怎么用字遣词一点也不礼貌。」 比内没有理会我的批评,一切就像无风的海面般平静。真想把她的头发撩起来,抓一抓耳朵看会不会掉下来。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看见比内像察觉到动静似地摆出备战姿势,我赶紧挥了挥手表示投降。比内能明确感应到敌意,简直跟野生动物或昆虫没两样。 比内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我。 她眯著眼睛嘟起嘴巴,脸上蒙著一层负面的情绪。 「不过,喜助,你是第一个当面夸奖我写的诗的人。」 比内板著脸,保持嘟嘴的模样说道。为什么她的嘴里明明这么说,却是一脸不爽的表情? 难道比内不知道要如何配合情绪露出表情吗?她总是给人不协调的明显印象。 包括左右不对称的眼睛,她就是少了股稳定感。 比内桃,我对她的了解不多。 她很有钱,不用工作,很年轻,个性奇妙。 一个会让人产生好奇心的女人。 我无法否定她有吸引我的地方。 「你拿给其他人看过吗?」 「怎么可能!」 比内扠著腰,愤慨地答道。她表现得正气凛然的模样,反而是我变得尴尬。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会是第一个。」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装模作样地那么说吧?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啦。 说话爱拐弯抹角的态度流露出比内的个人味道,包括这点在内,我都愿意认同。 比内没有觉得自己爱开玩笑,而是以泰然自若的态度毫不客气地说: 「只要读了我的诗,任谁都会放宽心地大声赞扬。既然连喜助你这种感觉迟钝的人都会产生共鸣,就表示这是很肯定的事。」 「对啦,你说的都对。」 听到比内的话语后,我脸上浮现苦笑,而不是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 言外之意是,你哪来的自信啊?看得我都快要羡慕起来。 归途上回头一看,发现已是日落时分。 温和的灯光亮起,点缀著季节的尾巴。 我和比内一同走在夏季接近尾声的日子里。 「木鸟~我回来了~」 后记 说到懒懒熊,真的很可爱喔~ 不过,角落生物也很可爱。还有,熊本熊也很可爱。地球冒险游戏里面的土星人玩偶也很可爱。ja银行的金鱼吉祥玩偶也很可爱。麻雀玩偶也很可爱。我想表达的就是,都很可爱。 我的原动力是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愤怒的情绪吧。我要变得更快乐、更了不起、更超人!在这般想法的驱使下,当对现状感到不满意时,就会产生一股动力想突破现状。因为气自己无法回应自我的期许,无时无刻不感到气愤,才会有动力。 不说这些了,我是大家都知道我讨厌得奖作品的入间人间。 就某种涵义来说,这算是贯彻初衷。 我最近又重新看起《赌博默示录》,才发现古畑的头脑真的很好。因为花很多时间阅读,连漫画的图也看得很仔细,所以能理解很多细节。古畑能当场在短时间内掌握伊藤开司的战略,真是让人佩服。我的感想就这些,没其他好写的了。 还有,伊藤开司最后的借款金额好像不太对耶。 这部分我打算以后再继续跟大家分享,如果大家不讨厌的话,也请多支持下部作品。 还有,我时而会有一个念头,想写女高中生拿著武士刀大闹一场的故事。 说到懒懒熊,真的很可爱喔~ 不过,角落生物也很可爱。还有,熊本熊也很可爱。地球冒险游戏里面的土星人玩偶也很可爱。ja银行的金鱼吉祥玩偶也很可爱。麻雀玩偶也很可爱。我想表达的就是,都很可爱。 我的原动力是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愤怒的情绪吧。我要变得更快乐、更了不起、更超人!在这般想法的驱使下,当对现状感到不满意时,就会产生一股动力想突破现状。因为气自己无法回应自我的期许,无时无刻不感到气愤,才会有动力。 不说这些了,我是大家都知道我讨厌得奖作品的入间人间。 就某种涵义来说,这算是贯彻初衷。 我最近又重新看起《赌博默示录》,才发现古畑的头脑真的很好。因为花很多时间阅读,连漫画的图也看得很仔细,所以能理解很多细节。古畑能当场在短时间内掌握伊藤开司的战略,真是让人佩服。我的感想就这些,没其他好写的了。 还有,伊藤开司最后的借款金额好像不太对耶。 这部分我打算以后再继续跟大家分享,如果大家不讨厌的话,也请多支持下部作品。 还有,我时而会有一个念头,想写女高中生拿著武士刀大闹一场的故事。 说到懒懒熊,真的很可爱喔~ 不过,角落生物也很可爱。还有,熊本熊也很可爱。地球冒险游戏里面的土星人玩偶也很可爱。ja银行的金鱼吉祥玩偶也很可爱。麻雀玩偶也很可爱。我想表达的就是,都很可爱。 我的原动力是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愤怒的情绪吧。我要变得更快乐、更了不起、更超人!在这般想法的驱使下,当对现状感到不满意时,就会产生一股动力想突破现状。因为气自己无法回应自我的期许,无时无刻不感到气愤,才会有动力。 不说这些了,我是大家都知道我讨厌得奖作品的入间人间。 就某种涵义来说,这算是贯彻初衷。 我最近又重新看起《赌博默示录》,才发现古畑的头脑真的很好。因为花很多时间阅读,连漫画的图也看得很仔细,所以能理解很多细节。古畑能当场在短时间内掌握伊藤开司的战略,真是让人佩服。我的感想就这些,没其他好写的了。 还有,伊藤开司最后的借款金额好像不太对耶。 这部分我打算以后再继续跟大家分享,如果大家不讨厌的话,也请多支持下部作品。 还有,我时而会有一个念头,想写女高中生拿著武士刀大闹一场的故事。 说到懒懒熊,真的很可爱喔~ 不过,角落生物也很可爱。还有,熊本熊也很可爱。地球冒险游戏里面的土星人玩偶也很可爱。ja银行的金鱼吉祥玩偶也很可爱。麻雀玩偶也很可爱。我想表达的就是,都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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