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宠爱》 第一章 《星期五宠爱》 作者:柳木桃 乔楚再次敲响叔叔家别墅的门。 红顶白墙的房子在阴雨中褪去了温馨的颜色,好像一张板起的空白人脸。豆大的冰冷雨点劈头盖脸向乔楚当面泼过来,似乎在嘲讽她此行的不自量力。她的头发湿了,在半旧的雨衣下紧贴在脸颊上,愈发显得狼狈,像只雨水里无处乞食的流浪猫。 叩门声不轻不重,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却锲而不舍。可是门里的人好像打定主意要借着这雨声装聋。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出租车矜持地驶入别墅小区,车灯光穿透雨帘,拨开昏沉的暮色,直接打在乔楚身上,将她的窘迫照得亮若白昼无处遁形。 车门打开,砰的一声又关上。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快的噔噔声。 “哎呦,这谁啊,怎么又来我家了?” 乔蕊撑着一把英国女王最爱的fox伞,袅袅婷婷走过碎石子小路,将红色束腰荷叶小风衣活生生扭成一团烈火,显得那一双裸`露在外的大白腿愈发冰雪冻人,光看一眼就觉得牙缝间冒凉气。 “命里带灾的丧门星呢,就要有点自觉,别动不动就往别人家门口凑啊。” 乔蕊摇曳生姿地晃到别墅大门前,手伸进她那只春季最新款的prada小皮包摸了摸,发现没带钥匙,便拿出手机。 “喂,妈啊,家门口又被不干净东西堵了啊,你快出来给我开门。”乔蕊一边给她妈打电话一边偷眼瞄着旁边的乔楚,真是无论看多少次她这副倒霉样都看不腻歪。 从小乔蕊就被亲戚朋友拿来和这个大她一岁的堂姐比,比得不胜其烦。乔楚永远都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小宝贝,妈妈是大学教授,爸爸是著名律师,出身好成绩好长得美又懂事又乖巧。她呢?就是那买一赠一的山寨手机,甁花里衬红玫瑰的满天星,永远都是一道配菜,没人当回事,就连当年她一直暗恋的邻家哥哥,眼睛里也永远只能看见她堂姐而看不到她。 啧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就算宝贝到天上又有什么用?天生就是一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高考考上了那顶尖尖的大学,不知该如何高兴了,一家三口漂洋过海去旅行,结果飞机出事全栽了。偏偏就她自己命硬,都是宣告死亡的人了,居然又诈尸回来,回来就找她家晦气。什么荒岛求生大难不死,弄得跟拍电影似的。 别墅的门终于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先是防贼一样扣着门板往乔楚那边警惕地瞥了眼,一张还算风韵犹存的脸在见到亲闺女的瞬间笑成了一樽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哎呦,我们蕊蕊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雨下的大,冷死了。” 金娇边把女儿往屋里让边用眼角余光瞄着乔楚,全身的神经紧绷着,抓住门板的手青筋突出,一只脚还用一种刁钻的角度横在门缝中,差点被艰难从门缝挤进去的女儿踩到。 果然,乔楚没有浪费金娇这一套精心设计的防备,她才刚刚往前走了两步,金娇便双手使力,扒住门框和门板往两边狠狠一掰,将门砰的摔开,掐住腰肢破口大骂。 “干什么!有完没完了!我们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房子是你奶奶留给你叔叔的,你总来闹腾什么啊?有能耐你去法院告我们呀!看你能耐了啊,要把亲叔叔亲婶婶告上法庭啊!要怪你就怪国家的继承制度去,别天天跟我们这里哭丧!” “我这次不是来要房子的。” 乔楚声音很轻,自始至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个失去了五感的木头人,她垂着眼不去看金娇,落汤鸡一样走上前,然后出乎金娇母女意料,竟当着她们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哎呀你干什么呀!”金娇吓得跳开。 “婶婶,小岛病了,我现在急需用钱。能不能先借给我两万块钱,我有钱了会尽快还给你们。” “借钱?”金娇立刻被这当头一棒打醒,也不管她这便宜侄女是跪着还是躺着,瞪圆了眼睛道:“怎么,这是又想出新招数讹我们家钱来了?借钱给你?你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借你钱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乔蕊就知道有她妈在,乔楚那臭丫头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看热闹,好不容易等到了添油加醋的机会,赶紧说:“小岛?哦,就是那个被你收养的小女孩吧?你说你也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干嘛还要收养小孩呢?” 金娇嘴巴一撇,用乔楚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敲锣打鼓从荒岛上被人救回来,结果突然又失踪了三年,回来身边就带了个两岁多的孩子,说是收养,谁知道是不是和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把肚子搞大了。” “是啊,以堂姐现在的情况,恐怕连堕胎钱都凑不齐,也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母女俩一唱一和,但凡有点骨气,只怕早就甩袖子走了,可是乔楚却一动不动,就好像听不懂那些刺人的话,神色未动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露在雨衣外面的双手瘦骨嶙峋,紧紧攥成拳头,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忍的,白得发青。 “我说你是不是在那岛上呆得太久,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么?告诉你,两个字,没钱!再在这里赖着不走我就叫小区保安了!”金娇懒得继续和乔楚扯皮,将一脸幸灾乐祸的女儿按回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似是为了表明主人的坚定立场,别墅门口的路灯也关了,阴云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傍晚的最后一点余晖吞吃干净,势必不给流落在瓢泼大雨中的可怜虫半点亮光。 乔楚跪在雨里,忽然抬眸盯向那灯火通明的红顶别墅,眼睫上不停有水滴落下来,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单调的电子音如今在街上已经很少能听见了。果然,当乔楚将手机从口袋里翻出来时,只见那是一部老式的黑白屏手机,恐怕如今除了老年人,连拾荒的都不屑使用这样的手机了。 “喂?小楚么?”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小楚,我是陈斯年。我已经查到你叔叔转移的现金和股票了,你现在随时可以起诉他,夺回你父亲的遗产。” 乔楚呆愣了一瞬,这是她今天脸上第一次出现空白以外的表情。 “喂?小楚?在听吗?你在外面吗,我怎么听到雨声了?” “嗯,我在听。” “小楚,你听我说,这一次你坚决不能再犹豫,为了防止你叔叔再次转移财产,你必须立刻向法院起诉,并且申请诉前保全,否则……” “好。” 陈斯年以为乔楚不会听从他的意见,她向来心软,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她叔叔一家钻了空子,他正准备好好花费一番功夫规劝,哪知道忽然被这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打断,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乔楚这一次声音抬高了一点,她微微扬起头,原本隐在雨帽下的半张脸这次完全露了出来,迎着能浇灭人良心和*的滂沱大雨,双眸里似乎有两团幽火在跳动,将对面那栋别墅融进了眼底,“我要起诉,我要拿回属于爸爸妈妈的房子!” 一直扒在窗帘缝隙往外偷窥的金娇揉了揉酸痛的腰,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 “走了么?”沙发上的乔秉善扭过发福的身体回头看老婆,掩耳盗铃地用报纸遮着半张胖脸。 “走了!”金娇没好气地瞪了乔秉善一眼,“每次都叫我当恶人,亏你还是男人,没出息的缩头乌龟!” 乔秉善讪讪地嗫嚅:“那毕竟是我的亲侄女啊,我怎么好意思……” 金娇冷笑:“呦,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她是你的亲侄女了?怎么贪没人家财产时没想起来她是你亲侄女啊?” 乔秉善唉声叹气:“当初要不是你……” 金娇美目一蹬,“怎么,要不是我怎么了?要不是我,我们一家人到现在还挤在你那两屋一厨的小破单位分房里呢!” 乔秉善被老婆瞪得瑟缩,“算了算了,不和你吵。” “好好好,这个家里就你一个是有良心的,就你一个是好人!你摊上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婆娘,又生了个没有心肝的白眼狼女儿!”金娇拉过一边的乔蕊开始掩面痛哭,就是干嚎了半天没有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了个窝囊废男人,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好日子,还要天天被戳脊梁骨!” “妈,你别伤心了,要不是我任性要念影视学院,要混娱乐圈,你们也不用这样想办法弄钱了……”乔蕊不愧是专业的,那张刚去韩国“保养”过的秀色可餐的脸紧跟着梨花带雨,三秒钟不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乔秉善被这对活祖宗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过来好言好语地哄,“行了行了,别哭了,我这不也是担心么。毕竟我们也是非法转移财产,万一被小楚发现了闹到法院……” 金娇哭声一收,比那川剧变脸还快,“怎么可能?她在那什么大西洋还是北冰洋的小破岛上呆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不懂,周围亲戚朋友早就断了联系,如今在沪市没有认识的人了,怎么会搞得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呢?” 乔蕊心思比较细,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提醒道:“她现在好像很缺钱,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也不能不小心,最近让爸多注意点没坏处的。” 第二章 乔楚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她虽然外面罩了一层廉价雨衣,但浑身都是湿透的。 “您是乔小岛的家人吗?”儿科住院部的护士长捧着登记簿过来。 “住院费还欠多少,能不能再等一天,我很快就凑齐。”乔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像从雨夜里走出来的幽灵。 “女士,您这样也是为难我们啊。”护士长虽然心存不忍,但是在医院这种事见得太多了,也由不得她们心肠硬,“按照规定,只要费用不够就要立刻停止用药,我们是看小孩子病情危急才破了个例,本来已经说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要不您现在就办理出院吧?让主治医师开点口服药回去吃也是可以的。” “好。”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二个好字,和第一个一样斩钉截铁,但是这第二个字明显透支了她更多的气血,她的脸更加惨白了。 护士长愣住。 在儿童住院部工作这么多年,穷得看不起病的见过,孩子治不好又哭又闹的见过,她就没见过眼前这样的。连多费半句口舌的卖弄凄惨都没有,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同意出院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女儿可还发着高烧没退呢。 见乔楚往病房走,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护士长忽然打心底里生出了那么一点多管闲事的婆妈,亦步亦趋跟在乔楚身后,看她走到病床边。 病床上的小姑娘长得跟个仙女似的,就是脸蛋潮红得让人心慌。 护士长记得,这小姑娘进来时就是小儿急性肺炎,一直高烧不退。两岁多的孩子才住院不到一个星期,一万多块就这么见低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身体底子太差,主治医生用了很多方法也不能让小孩退烧,现在住院费已经消耗一空,医生不得不停药,小姑娘干巴巴躺在床上,那么一小团,只有额头上顶着一个不知哪位好心护士自己掏腰包弄来的冰袋。 乔楚摸了摸女儿的头,黑洞洞的眼睛枯成了两把烧干火的灰堆,一点光亮都没有。她俯身抱起孩子就要走,却被护士长拦住。 “就,就这么走了?” “治不起,不走还能怎么办?” 是啊,治不起,不走还能怎么办? 护士长深深吸了口气,向旁边让开。这样的见过太多了,她只是不习惯这样没有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黯然离去罢了。 但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有用么? 没用。 “这些天打扰了。” 乔楚向护士长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抱着小岛走出医院。她翻出口袋里仅剩的二十块钱,奢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小岛抱在怀里,用自己冰凉的额头紧紧贴着她滚烫的小脑袋瓜,就这么一动不动成了一樽舐犊情深的石像。 出租车司机路上一直从倒车镜里看着乔楚,期间询问了好几次,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开到目的地,他才发现这个抱孩子的年轻女人竟然晕了过去。这一下可把司机吓坏了,赶忙下车打开车后门,正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往他这边看了眼,立刻大惊失色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乔楚怎么了?”说话的女人很漂亮,梳着可爱又不失干练的蘑菇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狐疑地看了司机一眼。 “她就这么晕过去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呀。”司机被那小刀一样的眼神嗖嗖刮了两下,特别无辜。 另一个穿黑衬衫戴眼镜的男人上前,先是将乔楚怀中烫得像熟鸡蛋的小家伙抱出来,对蘑菇头女人说:“开车过来,大的小的都高烧,直接送医院吧。” 司机见这一男一女要将乔楚母女带走,脑子忽然吹过一大把糟心的社会新闻,忙道:“两位,你们认识这姑娘吗?有什么证据证明一下身份?” 男人也不多话,找出乔楚的手机,翻了上面的一个号码拨通。 司机凑过去,见通话人的备注是“陈律师”。 男人口袋里的手机立时响了起来,蘑菇头女人这时也将一辆黑色suv开过来,下车从男人手中接过小孩,男人回身抱起乔楚,顺手塞给出租车司机一张名片。 “多谢这位师傅,我们是她的朋友,把她交给我们就行了,现在送她去医院。” 两人前后上车,绝尘而去。出租车司机还没回过神,连车带人全没影了,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名片,只见上面写着:陈斯年,锦年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背面是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司机见那律所的地址竟然在城市著名的商务区,随意将名片往副驾驶抽屉里一塞。如此草率地解决掉一个人的名片,倒不是司机看轻,只是他知道,这样的大牌律师,就算以后真的惹上了什么官司,也是无论如何请不起的。 能有这样级别的朋友照拂,想必那年轻女人也悲惨不到哪里去。司机砸吧砸吧嘴,收起了一时泛滥的同情心,脚踩油门开车上路,继续为他那一小口生计奔波去了。 乔楚再次睁开眼时,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梳着蘑菇头,虽然岁月已经在这张脸上进行了精雕细琢的打磨,但是少女时代的五官还依稀可辨。 “楚楚!还记得我么!”林不可已经哭成了一只红眼兔子,抓着乔楚干树杈一样的手又哭又笑,“我是林不可啊!林不可!” 乔楚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不可,看着看着忽然流出了眼泪。无声的垂泪很快变为大声的抽噎,最后竟演变成了两个女人的抱头痛哭。 林不可扑在乔楚身上哭花了妆。上次离别时,明明只是不经意的一次挥手,没想到挚友再次见面,竟然是八年后,中间不知横跨了多少岁月和生死,多少物是和人非。她见乔楚身心俱疲,一副随时都能灭火的残烛模样,即便没哭过瘾,还是强忍着悲喜交加,含着两包眼泪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然后就看到站在病房门口一脸沉寂的陈斯年。 “怎么,我们陈大律师这又在琢磨着掀了哪家的山头啊?”林不可本来长得眉清目秀,算是一号美人,此时顶着晕开的眼线眼影睫毛膏,看着就有点面目可憎,好好的姑娘家,说话竟然带着股不着调的匪气。 “她一个字都没和我提。”陈斯年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 但是林不可却奇迹般地悟了,“孩子生病没告诉你?” 陈斯年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林不可自动将其理解为点头。 不愧是从小混到大的铁三角,就是默契。 “明明不久前才和她通过话,她却完全没有提过小岛的事。我刚刚去儿童住院部办手续,你猜我听到什么?他们说小岛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在今晚因为家里再也交不出住院费不得不出院。”陈斯年深吸一口气,忽然烦躁地扯了两把领带,“小岛是急性肺炎,她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怕孩子出事吗?!” “楚楚本来就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 林不可这句无心之言彻底点着了陈斯年的炮筒。 “呵呵,我是别人么?” “斯年,你别这样……”林不可难得严肃起来,安抚地拍了拍陈斯年肩膀。 陈斯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不可,我觉得小楚现在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我想给她请心理医生……” “不行!”林不可神色一变,原本散漫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陈斯年,你忘记之前的报道了么?” 陈斯年不说话了,他当然忘不了三年前乔楚刚刚生还回来的新闻。 “知道了。”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也是急糊涂了。” “慢慢来,乔楚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尤其是你,她还指望你和她那好叔叔一家斗智斗勇呢,你可不能倒了。” 林不可出国定居多年,这才刚得到陈斯年的消息赶回来,大概知道乔楚家里的事,但一时半刻出不上什么力,此时见陈斯年冷静下来,她的活就算干完了,眼尖地发现走廊尽头护士站有一小撮白衣天使,正聚堆儿往这边抻脖子瞅。 “喂,你说那些护士干嘛呢?怎么总往咱这个方向看啊?”林不可示意陈斯年回头,“是不是见了你这人模狗样的,一时被男色迷了眼啦?” 陈斯年也不计较林不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回头看过去。那些护士见“明窥”被人抓包,不好再扎堆聚众做长颈鹿,索性一路扭捏地蹭过来。 林不可一脸戏谑地冲陈斯年挤眼睛,挤得陈斯年脸色铁青。 “请问,这里面叫乔楚的患者,是传说中那个南太平洋空难案生还者吗?” 林不可给了陈斯年一个“哎呀自作多情了人家目标不是你诶”的同情眼神,正当陈斯年谨慎地想要一口否定,她已经抢先一步,眉开眼笑地说:“是呀是呀,就是她,你们想要签名吗?” 陈斯年:“……” 陈斯年忽然想改名叫“陈撕林”。 其中一个小护士眼睛亮了起来,仿佛怀春少女,就差从心形的瞳孔里往外喷小星星。 “那,那我们能不能问一下,这篇小说,真的是乔楚大大本人写的嘛?” 饶是思维跳跃如林不可,也险些被这七百二十度的话题大转弯闪到腰,还没弄清小护士嘴里的“大大”是什么意思,老眼昏花好不容易聚焦在眼前那一块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只见上面显示: 晋`江文学城 首页-荒岛之恋 作者:桃花岛主 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进度:连载中 字数:220567 更新:2016-01-06 简介:飞机遇难,孤岛求生。 林不可:“……” 这什么玩意? 第三章 林不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陈斯年瞥到手机,眼神微变,以病人需要安静为由,三言两语将小护士们打发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林不可问。 “这是乔楚写的。”陈斯年的回答却让林不可极其意外,“应该是以她自己为原型吧,在网上很有人气,前一段时间刚被图书公司看中,出版了。” 林不可跟被雷劈了似的,半秒钟后回过魂,一边“哎呦哎呦我家楚楚是作家了”叫着一边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荒岛之恋”四个字,点进第一个跳出来的网址链接,果然又看到了刚才小护士给她看的页面。 “星期五是谁啊?我的天,这评论区里怎么跟邪`教似的,快要拜这个人成神了。”林不可从小就是个一目十行的怪胎,飞快地下拉网页扫了眼小说评论,然后怀着好奇的心理点开第一章,这么一看竟然停不下来了,找个地方抱着手袋坐下来,一动不动聚精会神,除了那根不断翻飞划拉手机屏幕的大拇指,简直像个入了定的参禅老和尚。 陈斯年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了片刻,也不去管林不可,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块老式怀表,怀表里嵌着照片,上面是两个四五岁的小孩,一男一女,勾肩搭背坐在草坪里笑得没心没肺,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幢红顶白墙的别墅,别墅四周种满了鲜花。 思绪在医院弥漫着药水味的走廊里飘了一圈,又飘回了那段有着乔楚的时光里。 那个时候乔家阿姨还健在,红顶小楼里总是会飘散出烤点心的味道,陈斯年每天放学送乔楚回家,都会被强行塞上一盒子。 “思念哥哥你快走吧,别再抢我口粮了。”乔楚提着书包站在木篱旁,一脸嫌弃的表情犹在眼前。 “你喜欢吃你就留着吧。”学生时代的陈斯年笑着看乔楚,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从来没想过命运是个多么喜欢捉弄人的家伙。 啪嗒,金属相互碰撞的轻微响声。 陈斯年将怀表扣上重新放回口袋里,微微闭上眼,有些疲倦地仰头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不久前乔楚在手机那边的声音好像重新在耳边回荡——我要起诉,我要拿回属于爸爸妈妈的房子。 其实不仅是她想要将那别墅拿回来,他又何尝不是?从小到大的回忆,在他出国前的全部情感寄托,美好的,青涩的,懵懂的……对于一个人最重要的年少时光,都与那幢小楼密切相连,又怎能容忍它被肮脏的东西侵占? 刚听说乔楚父女两人飞机失事时,陈斯年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这只是那鬼丫头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直到死亡名单公布,陈斯年才感觉心脏好像被人生生掏了个洞。五年后在新闻上看到乔楚生还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飞回国内,迫不及待去找她。可是,近乎三年时间,她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杳无踪迹,无论他动用了多少人脉资源,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直到一个月前她的那本小说问世,他才终于又把这个人找到。 只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乔楚,却再也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快乐小丫头了。 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着“思念哥哥”的人,好像真的已经彻底死了。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参禅完毕的林大师忽然一个打挺回了魂,却一反常态半天没说话,眼泪汪汪地看了看陈斯年,陈斯年没搭理他,她便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她老公方有何拨了电话。 “喂,老方我跟你说,我不爱你了,我的心从此给了一个叫星期五的男人。” 陈斯年:“……” 果然不出所料,林不可那边才挂了电话,陈斯年这边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海外号码。 “喂,陈律师,不可是不是见到她发小了?”话筒另一边传来男人冷静淡定的声音。 “嗯。” “我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正式回国,这次让不可先回去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也就三五天时间,你帮我多盯着她一点,费心了。” “不客气,我会看着她的。” 两个男人的对话简明扼要,前后加起来没用上十句话。至于那个有关星期五的话题,方有何则是连提都没提,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婆的间歇性发神经。 林不可在老公那里没找到存在感,蠢蠢欲动地向乔楚的病房挪动,抻长脖子的模样简直和刚才那堆小护士如出一辙,只是还没蹭到门口,就被陈斯年一脸煞气地挡在半路。 “你要干什么?” 林不可转了转眼睛,飞快地回忆起两小时前在《荒岛之恋》评论区里看到的一条读者评论,有样学样道:“我想问问桃花岛主大大,星期五男神到底有没有原型!” 陈斯年;“……” 凭陈斯年对乔楚近况的了解,知道她一向很难入眠,好不容这次借着发烧睡上一会儿,又怎么可能容人轻易打扰她。但对林不可这个天生大条来说,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她和其他读者不同,知道这篇小说确确实实是乔楚写的,那么,既然是以乔楚流落荒岛为素材写的纪实类小说,小说里的那个叫星期五的男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林不可简直好奇得快要挠墙,恨不能立刻冲进病房把发小摇醒,让她把真相吐出来。 立场不同的两个人差点在病房门口撕起来,病房里的乔楚却在这时被一阵突如其来手机震动声惊醒。 “喂?”乔楚撑着昏沉的脑袋按下接听键。 话筒里传来主编江清寒激动到变调的声音。 “喂,乔作家么!我跟你说,你的书爆了!爆了!网络渠道和门店渠道销售额都爆了!公司现在要准备签售会,你准备准备,这周末一早我就让人去接你!” 乔楚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就坚持要出院,小岛终于退烧,只是还在咳嗽。 听说乔楚要参加签售会,陈斯年本来想反对,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奈何乔楚态度坚决,陈斯年也没有办法。 林不可这次只是为他们一家人回国定居做准备,周末就要离开,不料临走前却看上了乔楚家的小岛,死活要将人家带走,给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知道小孩为什么得急性肺炎了么?知道小孩为什么得了急性肺炎还一直好不利索么?就是因为国内空气太差了!反正我和有何很快就回国,最多半个月,这次带你家小岛出去溜达一圈,就当疗养了,你不是也要举行全国巡回签售会么,去吧去吧,正好我给你带孩子!” 陈斯年根本不信任林不可这种人,把孩子给她实在不靠谱,偏偏小岛这孩子好像生下来就是负责讨喜的,不论跟谁在一起都不哭不闹,孩子妈又没什么反对意见,他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林不可把孩子拐走,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乔楚亲生的。 这个想法才在脑子里生成,陈斯年愣了愣,自嘲地摇头笑。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啊,小岛只是当年心理医生建议,让乔楚领养的孩子而已。为什么他总是有种小岛是乔楚亲生的错觉呢? 帝华大厦的公共化妆间里一片嘈杂,今天这里举办的活动不少,光是作家签售会就有三个,中央广场还来了个真人秀选秀歌手驻唱,如果不是因为乔楚身份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特殊,估计还挤不进来。 乔楚目光放空,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 “乔作家,闭上眼。”化妆师不知道叫了第几遍。 后知后觉的女人像是反应慢半拍的卡顿手机,终于闭上眼。 “乔作家,乔作家?可以睁开眼了。” 卡顿手机不负众望地又延迟几秒,才给出回应。 化妆师:“……” “乔老师,签名会场已经布置妥当了,粉丝都在外面等着,您准备好了吗?”化妆室门打开,签售会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探头进来问。 乔楚目光渐渐聚焦,从镜子里看向工作人员,沉默地站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还带着满脑袋化妆夹,飘飘荡荡如幽灵般跟工作人员走出了化妆室。 等乔楚离开,化妆师终于崩溃了,把粉饼眼线笔和化妆棉胡乱扔了,瘫在椅子上和旁边的服装师嚎:“搞什么啊!乔作家这是在梦游么,亏我还那么喜欢她啊!简直幻灭!” “她的书很有趣啊,怎么真人是这样的?跟文风反差好大啊!” “看小说觉得好甜好虐狗,还以为作者是个软萌妹子。” “就是的,想不到竟然是走面瘫路线。拜托,面瘫只有男神款,女神款就没有萌点了好嘛!” 一个挂牌工作人员听见讨论也凑过来,却是帮乔楚说话的:“这也难怪嘛,独自在孤岛上困了整整五年,脑子不出毛病就怪了,要是换成我,不死也得疯啊!” “咦?不是说她回来三年了吗?这三年一直这样?” “谁知道,她回来之后也就最开始的几个月有人关注,后来新闻淡了,大家也就把她忘了啊,直到一个月前《荒岛之恋》出版,才又把热度炒起来。” “哎,真的很可惜啊,之前看过她的新闻专访,说她出事那年才刚考上大学,据说还是顶尖的名校呢,性格特别开朗。现在居然变成这种鬼样子……” 第四章 签售会现场十分火爆。 乔楚出版公司的编辑一边从乔楚脑袋上摘发夹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一定要“善待”粉丝,对于粉丝的表白也一定不能冷淡相对,要微笑,要亲切,要像女神一样浑身发出温暖人心的光。编辑说这些话的时候恨不得以泪洗面给乔楚跪下,一副“姐姐后半生幸福就看你”的表情。 “乔作家,你行的!去吧!十万伏特!”最后将乔楚推出签售会场时,编辑还自欺欺人地拍拍她的肩膀,其实紧张得精神都快不正常了,心里将公司日了一百遍,居然让她来主持乔楚的签售会。 “乔楚!乔楚!你知道么,我就是因为知道你的事迹才没有做傻事!你给了我鼓舞,给了我希望,以后不论遇到什么挫折我都会像你一样坚强!我不会放弃生命!我不会轻易言败!乔楚!乔楚!你是我的光,你是我的神……” 一个男粉在乔楚给他签名时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隔着签名桌一把抓住乔楚的手腕,两旁的保安上前想要将人拉开,激动的男粉丝却死死抓着乔楚不放。 “乔楚!我爱你,乔楚!我爱你!” 乔楚被男粉丝抓着手腕,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旁边的编辑一看冷汗刷地下来了,她倒不是替乔楚担心,而是—— 男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嗷嗷嗷”传来,回荡于整个场馆上空。 编辑绝望地闭上眼,默默在胸前画个十字。 “对不起。”乔楚松开失控男粉丝的手腕时,男粉丝的胳膊已经脱臼了。 离着最近的保安终于赶过来将男粉丝“控制住”,瞥到男粉丝手腕处的淤青后,看向乔楚的眼神瞬间充满敬畏,连连后退着将人拖走。 “你,你没事吧?”终于忍心睁眼看的编辑凑过来,违心地向乔楚表示关怀。 乔楚摇摇头,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编辑无力地将翻倒的桌子重新扶起来摆好,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好声安抚:“嗯嗯,大家都会遇到失控的粉丝,没关系。” 签售会继续进行,不过这次主办方又加强了安保,每个来签名的粉丝停留时间不能超过半分钟。编辑美其名曰是为了乔楚的安全着想,其实……她是为了粉丝的生命着想。 “乔楚大人!您写的故事是根据真实经历改编的吗?小说里的主人公碰到了男主,那您呢?您在岛上也遇到什么人了吗?” “楚大,我爱死了你笔下的星期五!这书有下部吗?我想知道他们被救了以后发生什么!小说结尾女主怀孕了,她是不是顺利生下小包子了?” “楚大大!楚大大我爱你!你是我偶像!” 尽管只有短短半分钟,热情的粉丝们还是能利用这短暂的片刻对乔楚表达狂热的喜爱之情,丝毫没有因为刚刚乔楚所展示出来的“全武行”而减退热情,不得不让人感叹脑残粉的忠诚。 乔楚分外认真地给每一个人签名,只是她一直不抬头,无论粉丝对她说什么,她都沉默不语。 一次次翻开印有自己名字的图书封页,相同的宣传语一遍遍在眼前出现:荒岛之恋,绝地求生,由本世纪最震撼人心的“生还者事件”当事人乔楚亲自创作,演绎现代女鲁滨逊与“星期五”的传奇爱情故事…… 不知签了多少本,等待签名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从一开始的沸反盈天变成窃窃私语。然而乔楚并没有意识到周围有什么变化,依然在埋头签名,直到一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手,拿着书本放在她面前。 乔楚渐渐停下签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不同于大多数城市人的双手,这人的双手粗糙,宽大,衬衫袖口下掩藏的手腕肌肉线条流畅,一看便充满力量。 乔楚深吸一口气,正要翻开封页下笔签名,这人却一掌拍过来,接着就听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道:“我要你签‘星期五’。” 轻轻移开固执摁在书页上的手,乔楚按照要求,白纸黑字地写下“星期五”三个字,下笔时力量有点失控,划破了扉页。 “这是你给他的名字,为什么,又不要他了?” 乔楚不抬头,不说话,只是握着笔的手越攥越紧。 周围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保安发现一名粉丝逗留时间过长,过来想要把人拖走,可是两三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却愣是无法撼动他分毫。他穿着衬衫,看着很清瘦,摸上去才发现身上都是肌肉,还不是那种在健身房特地练出来的花把势。 这人什么来头!保安队长看出这人是有身手的,而且气质和普通人不同,眉眼锋利,看上去极为不好惹,于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位先生,如果您已经拿到了签名,麻烦您往这边走,后面还有很多书友在等。”编辑生怕今天再生出什么事端,急忙跑过来,无意中瞥到男人的衣服,微微挑眉,发现竟然是很名贵的牌子,而且还是那种全球限量版。 “为什么又不要他了?”男人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乔楚,拿着书的手,手背青筋因用力而凸起,声音变得沙哑,“一扔就是三年,真是不想要他了,对吗?” 乔楚咬着嘴唇,忽然站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风一般跑出签售大厅。 编辑:“……” 男人从后面追上来,保安队却拼死将他拦住,他只能看着乔楚离开,眼眶发红地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嘴里用力吹。 木哨声响起,一下一下,传得极远。 而那个原本应该听到木哨给出回应的人,此时却已经疯了般跑出帝华大厦,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被发现了!要逃! 乔楚只顾着跑,根本没有注意路,险些被路口突然冲出的车撞到。 刺耳的刹车声将她惊回现实,一辆款式别致的亮蓝色跑车风驰电掣般打横拦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个男人的脸,乔楚看着那张脸,简直像活见鬼。 太像了,这个男人和刚刚那个向乔楚索求签名的男人,长得太像了! 然而乔楚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是那个人,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追在她身后想和她说话,又拔腿跑了。 乔楚冲进屋里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慌张无序。她才将行李箱胡乱装了一半,忽然又想到什么,抓过手机给林不可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那边都没人接,乔楚头皮发紧,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抓者手机的手关节泛白。 “喂……”林不可的声音在话筒那一头响起的瞬间,乔楚感到了一种救赎。 “小岛还好吗!” 林不可崩溃了,“我说心肝儿啊,你不知道姐姐现在正在地球的另一边吗!时差啊时差!特么现在才凌晨三点你知道么!你家小岛就在我旁边睡着呢,你就别担心了啊,行了,就这么着吧……姐明天还要去迪士尼,再睡一会儿,挂了。” 刚刚挂断的手机又进了通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乔楚惊得扔掉了手机,呆呆瞪着那手机,任凭响了多久,就是不接。直到手机铃声停止,她才小心翼翼捡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陈斯年。 “喂,小楚,我今天在帝华办事,顺道想去看看你的签售会,可是好像听人说出了点状况,怎了,出什么事了?”手机再次响起,乔楚终于接了,陈斯年担忧的声音传过来。 “没事,身体有点不舒服,回家休息了。”乔楚对陈斯年说了谎,将一切惊恐,害怕,焦躁,全都掩藏在她那淡漠木然的声音里。 “身体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你等我二十分钟,我现在就过去……” “不用!”乔楚打断陈斯年。 “小楚,你怎么了。” 乔楚艰难地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不用麻烦你了,谢谢。” 话筒另一边的陈斯年声音顿了一顿,产生了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如果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乔楚点头,随即意识到陈斯年看不到她点头,又补了一个“嗯”字。 “对了,关于你叔叔的案子,因为要申请诉前保全,需要交一笔保证金。考虑到涉及的保全金额比较大,保证金数额也不会低。” “需要多少?” “一百万左右,我可以帮你垫付,你只需要到法院签个字就好。” “不用。我自己想办法。” “小楚……”陈斯年还想说什么。 “我的稿费快到账了,应该够用,谢谢。” 陈斯年忽然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小楚,和我还要这么客气吗?” 乔楚愣了愣,不明白陈斯年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这样生分了?” 乔楚不吭声了。 陈斯年直接挂断电话。 乔楚抱着膝盖蜷缩在地板上,看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突然觉得特别疲惫。 自从图书公司在出版《荒岛之恋》的时候为了增加噱头,违背她本意将她的真实身份曝光出来,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而当这一天真的在惶惶不可终日里到来,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多么天真可笑,因为她根本无处可逃。 八年前,著名的南太平洋空难案,飞机上126人全部遇难,其中最年轻的遇难者乔楚,中国籍,女,还有两个月刚好满十七周岁。 三年前,南太平洋空难案惟一的生存者被人在荒岛发现,举世轰动,乔楚一度成了传奇的代名词。 在很多人眼里,乔楚无疑是幸运的,她能在空难中幸存是一种幸运,她能在荒岛上被人发现更是幸运中的幸运。然而对乔楚来说,前者的确是上苍赐给她的礼物,而后者,却无疑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第五章 水,很多的水。 倾斜的机舱,慌乱的人群,剧烈的震动,强气流对冲之间的缺氧窒息…… “飞机上的乘客,请不要惊慌!将您座位下方的救生衣取出!” “啊——着火了!!!” “妈——” “乔楚!乔楚你一定要活下去!乔楚——” 浓烟,火光,天旋地转,一片漆黑……最后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一样东西——水。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一切,冲散了一切,毁灭了一切。喘不过气,肺憋得生疼,海水灌入鼻腔,眼睛,耳朵。四肢越来越重,划动得愈发迟缓,在冰凉的海水中渐渐失去知觉,拖着身体向深海不断下沉…… 乔楚猛地睁开眼,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涔涔。 她又做噩梦了。 八年前那可怕的经历再次在梦境中重现。 其实她近一年来已经很少再做这样的梦了,至于今天为什么又重新梦到八年前的事,乔楚心里很清楚。 是因为那个人。 回头看了眼床头的钟,凌晨两点半,乔楚知道自己这下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上睡衣起来,开了电脑。 电脑旁还散落着一份合同,是图书公司新发来的约稿函,显然是预测到《荒岛之恋》的巨大市场价值,想要拉住乔楚这棵新晋摇钱树,催她写续集。 乔楚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却打不出一个字来,失神望着屏幕上空白的文档。 小说中的女主和她的“星期五”最后一起获救,又有了自己的小包子,像无数王子公主的童话,美满而令人憧憬,定格在最美好的一瞬。 可是,她的续集呢? 乔楚不禁想起那非常经典的一句话: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只是因为没有让读者看到结局。 将那本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荒岛之恋》翻开,页码早已熟记于心,那是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流落荒岛第十七天,我终于用集邮册里的放大镜成功弄出了火。对于生吞了大半个月活海鲜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当然,如果这恩赐不包括有人将我从这鬼地方拯救出去。 我将从河里捉来的鱼架在火上烤,围着火堆手舞足蹈,从义勇军进行曲唱到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像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怕什么?反正也没人看见。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一个人,而这人是疯子,那她也就是正常人了,不是吗? 有了火光,小岛的夜晚不再那样可怕,酒足饭饱之后我在篝火边昏昏欲睡,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篝火边有个人影……可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在这空无一人的荒岛上会有人影?! 真的很难找到词汇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我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摸向绑在脚踝的瑞士军刀!人影在篝火另一面,火焰阻隔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它’的具体样貌,不过隐约可见,‘它’有四肢,头上的毛发乱糟糟一团。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它’看到我站起来,竟然也跟着站起来。 尽管身体是蜷曲着的,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它’的身材很高大,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当我们彼此的脑袋终于高过了蹿动的火苗,我终于看清了‘它’的脸。浓眉,高鼻,薄唇,眼睛黑亮,好像……是个人?! 这一刻,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情节,脑中立时闪过三个字:食人族!” …… 乔楚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弄醒的。 她抬起头,感觉脖子要断了一样,胳膊也被枕得发麻,下面压着的书还是摊开的,停留在昨天看到的那一页。 想不到昨天晚上竟然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乔楚接起电话,是主编江清寒,她让乔楚明天去一趟图书公司,神神秘秘地说有重要的事和她商量。乔楚想了想自己那构思了一半的出逃计划,答应江清寒明天准时见面。 又能逃到哪里去?写都写了,如果那个人因为这个不放过她,难道换个城市躲起来就安全吗? 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乔楚决定做一只破罐子破摔的鸵鸟,昨天的慌张无措已经尽数从她脸上褪去,她又钻进了那个封闭在她心里的安全世界,只留下一具幽灵般的外壳掩人耳目。 本来醒来时就快中午了,将一屋子狼藉收拾妥当,再洗漱干净,已经日落夕照。小岛不在家,乔楚准备吃一碗泡面了事,水烧了一半,陈斯年却出现在她家楼下。 “小楚,下来。”陈斯年给乔楚打手机。 乔楚想装作不在家。 陈斯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小楚,昨天是我的错,不该对你发脾气,下来吧,带你去吃东西。” 乔楚目光在还没开封的泡面游移了一圈,正要开口回拒,陈斯年又补充道;“顺便谈谈你叔叔的案子。” 十分钟后,乔楚坐进了陈斯年的车。 陈斯年觉得有些讽刺,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他和乔楚的关系居然也要像他和客户那样,用法律案件来维系。有的时候陈斯年真的忍不住想用一把小刀划开眼前这个叫“乔楚”的外壳,把他的那个真实的乔楚剥出来,安安稳稳护在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张遥不可及的陌生脸孔去窥探,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张熟悉的笑脸。 “想吃什么?”陈斯年打着方向盘,将车子驶出小区。 接连叫了好几遍,乔楚才眨眨眼转过头来。 陈斯年对乔楚经常性的魂游天外早已经习惯了,“想吃什么?” “都行。”乔楚说完,抿了抿嘴又补充,“不要海鲜。” 两人最终选了百货商场里一家新开的港式茶餐厅。 这家餐厅是全国连锁式经营,在各大一二线城市商圈都有进驻,走的是微奢路线,不仅菜式精致口味地道,最重要的是环境清静幽雅。其背后控股公司梁氏集团,正是陈斯年最近有意的合作客户。 梁氏在香港非常有名,背后家族世代豪富,家族成员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上娱乐乃至社会经济新闻头条。 二十多年前这家出过一次大事,梁氏掌门人与其夫人遇海难身亡,梁氏股价在讣告出来当天狂跌,年近六旬的梁老先生顶着痛失独子和儿媳的哀痛坐镇集团股东会,雷厉风行接连采取一系列措施,力挽狂澜,将公司股价稳定下来。也算是天不亡梁家,跟随父母出游的梁家长孙梁以初竟大难不死,在海面漂流两天一夜,最终被搜救队发现获救。 一直以来,梁氏集团的资产经营主要集中在北美,最近两年大陆经济发展繁荣,才开始将投资转向国内,并在s市设立分公司。陈斯年的律所想拿下梁氏在内陆的法务代理,做了不少功课,从公司经营状况,到梁家人的脾气喜好,全都摸得非常清楚。 陈斯年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此时天色已暗,晚霞退去,城市灯火逐一点亮,正是这座城市最妖媚迷人的时候。 “先生,今天是七夕节,要不要送小姐一份玫瑰花篮呢?我们店特制的花篮哦!” 陈斯年眉头一挑,后知后觉地知道今天是七夕。 “不用。” “要一份。”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还是要一份吧。”陈斯年淡淡地笑,眼神却有些黯然。 乔楚垂下眼,不去看陈斯年。 夜色加深,到了客流高峰时间。沪市消费水平本来就很高,像是这样的茶餐厅,平时会有很多中产小资来光顾,今天赶上七夕节这个被商家炒翻天的吸金日子,来餐厅的客人自然更多,门口很快排满了人。 吴菲菲是娇贵惯了的千金大小姐,一看到餐厅门口坐着等叫号的那满满一排人,就要两眼发黑地晕过去。不过为了讨好身边的男人,她还是硬着头皮要来这里吃饭。这可是梁氏集团进军内陆的试水,能否成功站稳脚跟,就看这第一枪打得响不响。身为未来梁家未来儿媳的她,怎么能不捧场? “呀,这里的生意这么好呢!以初,你去叫经理出来给我们安排一下吧,总不能让少东家也在这里跟着排队,是不是?”吴菲菲半是玩笑半是撒娇,涂着嫩粉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很是可爱。 美女到哪里都吸眼球,周围已经有很多男人注意到吴菲菲,忍不住向她这边多看几眼。面对如此尤物,有几个男人不动心?然而梁以初却偏偏不解风情,面无表情走向排票机,拿到取号的小票,找了个角落倚墙而立。 他身材极好,有点西方人的倒三角,双腿很长,质地上乘的休闲西裤包裹住的大腿线条匀称流畅,一看便是常年锻炼过的,此时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木头雕制的小东西,低头看得出神。 这场景吴菲菲见过很多次。或许是因为幼年的遭遇,梁家大少性情古怪,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他不爱说话,表情永远冷冰冰的,即使身处于人群之中,也与周围格格不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便是此时他手中把玩的那个木哨。 木哨到底什么来头?父母的遗物?情人的礼物?吴菲菲懒得猜那么多,其实她对梁以初也没什么兴趣,但她必须和他结婚,必须成为梁家的夫人,因此虽然这个无趣又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让她感到乏味,她还是要听从长辈的安排,努力与他多培养感情。 不过此时被毫不留情地晾在一边,饶是长袖善舞宽容大度如吴菲菲,笑容也有点挂不住,恨不得立刻甩手不干了。 “请问,是吴小姐吗?” 一个甜美得有些腻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吴菲菲回头看向来人,见是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吴菲菲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是谁了。 “你好,请问你是……” “吴小姐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乔蕊啊!上次在玛利亚会所我们见过的!”女孩殷勤笑道。 虽然还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不过提到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妇产医院的会所,吴菲菲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她记得曾在那里参加过一次商业酒会,她代表吴氏位列受邀嘉宾,因为酒宴主题和时尚圈影视圈相关,当时来了不少十八线小嫩模小演员,还有艺校的学生,估计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位了。 对于这类为了爬入上流社会不择手段,极尽卖弄风姿之能事的同性,吴大小姐向来是看不上眼的,不过出于良好的教养,她还是客气地说:“哦,原来是乔小姐,能在这里见面真是太巧了。” “吴小姐叫我小乔就行,今天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吗?”乔蕊眼睛乱转,将附近的人,尤其是男人全都扫了一遍,凭借非凡的天赋准确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身上。 这男人浑身上下行头加起来都能买一辆进口小汽车了! 吴菲菲发现乔蕊的眼睛奇迹般地亮了,像一只看到肉骨头的狗,她往梁以初那边看了眼,正愁一肚子暗火没处发泄,眉毛一挑,忽然添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热情,笑道:“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给乔小姐介绍一下?” 第六章 “以初,这位乔蕊小姐是我的朋友,影视圈未来的小花旦,认识一下?”吴菲菲将人带到梁以初面前,慷慨地捧赞了两句。 乔蕊刚从吴菲菲那里得知梁以初的真实身份,激动得心脏都快要迸裂了,条件反射调动起全身雌性激素,摇曳成一枝活色生香的红杏。 “梁先生你好,我是乔蕊,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不想今日有缘一见。” 以乔蕊的身份和经历,各种商业大佬富家公子也没少见,对她大抵不过是两种态度,一种是色迷心窍的客套亲近,这种人有利可图,乔蕊自然要打蛇随棍上。另一种干脆是轻视不屑,出于各种原因不想招惹桃花,乔蕊也不是那么不识趣,几次勾搭不成,自然敬而远之。 可是眼前这个叫梁以初的男人,竟给出完全超出预料的反应。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对乔蕊压根就没有反应,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连个疏离的眼神都没丢给她,害得她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乔蕊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简直把旁边的吴菲菲爽翻。 好在乔蕊运气还算不错,服务生很快叫到了她和金娇的号码,乔蕊讪讪地笑,想要把她的号码让给吴菲菲和梁以初。一直站在旁边不敢插话的金娇总算有了表现机会,忙附和:“是啊,你们两位先进去,我们不急的。” 吴菲菲试探地向梁以初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婉拒:“不必了,多谢两位好意。” 乔蕊在梁以初那里闹了个没趣,不敢当面发作,一转身就和自己老妈发脾气,金娇自然是和女儿同仇敌忾:“有钱人就没几个好东西!牛气什么呀?等我女儿出了名,看都不要看她们一眼。” “妈你不懂不要乱说,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么?” “谁啊?” “香港财阀家的大公子。梁氏听说过吗?” 金娇眼睛一下瞪大,“骗人的吧,那种身份的公子哥能来这里吃饭?” “谁知道呢?”乔蕊耸耸肩,叫侍应生过来准备点餐,目光一瞥间竟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先是盯住其中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又转而看向对面的女人,霍地站起来,眼睛里喷出妒火。 “蕊蕊怎么了?”金娇不明所以,随之顺着乔蕊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不远处正在用餐的乔楚和陈斯年。 “斯年哥?” 陈斯年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眉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倒是不失风度地站起来。 “果然是斯年哥!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你什么时候回国了?”乔蕊就像个清纯不知世事的小女孩,雀跃着抱住陈斯年的手臂,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乔楚,“嗯?堂姐也在啊?” 乔蕊为了上学方便,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借住在乔楚家的别墅,也算是和陈斯年一起长大的,只是不同于乔楚,陈斯年对乔家的这个女孩一直态度淡淡,从不亲近,回国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陈斯年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挣脱出来,只是对乔蕊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问乔楚:“吃完了么?” 乔蕊笑容微滞,不过很快又笑靥如花地问:“堂姐,小岛怎么样了?我听说她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小岛生病的事本来就是陈斯年心里的一个结,此时乔蕊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面色微沉。 乔蕊偷偷觑着陈斯年脸色,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果然对那个小拖油瓶耿耿于怀,心里特别解恨。她知道陈斯年从小就喜欢乔楚,可是再喜欢又能如何?以陈斯年的骄傲,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个来路不明的小野种当便宜爹?再说现在的乔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了,她没钱没学历没工作,怎么配得上陈斯年?就凭年少无知时的那点情分,这份爱恋又能持续多久? 乔楚全程都没看乔蕊,就好像她是空气。 乔蕊今天二度被人当空气,第一个她不敢惹,这第二个自然要发作,于是正要开口再刺乔楚两句,却见乔楚忽然看向餐厅门口,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真是奇怪,她这堂姐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星半点表情,这是怎么了,居然跟见了鬼似的。乔蕊转头,刚好看见吴菲菲和梁以初走进来。 照理说在如此人满为患的餐厅里,想要发现一个人并不容易。可是当梁以初走进大厅,突然有所感应般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轻易锁定在某个人身上。 乔楚想跑,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牢牢钉在了原地,眼神慌乱,目光像是忽然失去了落脚点,最后被什么东西一步步牵引着,落进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四目对视的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周遭一切事物都消失不见了。 “以初?”吴菲菲跟在梁以初身边,她的声音将乔楚惊醒,也同时将乔楚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 乔楚见吴菲菲与她旁边的男人态度亲昵,两人俊男靓女,出双入对,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几分。 而与此同时,梁以初也将目光从乔楚身上移开,落在陈斯年身上,最后瞥到餐桌上显眼的玫瑰花篮,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乔楚抓起手提包想往外跑,胳膊却被梁以初一把抓住。 乔蕊吃惊。 陈斯年下意识上前。 吴菲菲的笑容凝固。 梁以初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住眸中锋芒,忽然没有预兆地开口。 “星期五,你知道什么是七夕节吗?传说天上的织女与凡间的放牛郎相爱,却被王母分开,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只有每年七夕这天才会让喜鹊搭桥让他们相会。” 乔楚拼命想要挣开对方的手。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星期五,你猜猜这漫天的星星,哪一颗是牵牛星,哪一颗是织女星?” 乔楚急了,更加用力想要挣脱,然而手腕被攥得太紧。 “星期五,以后我们每一年的七夕节都会在一起,就在这个小岛上。一年又一年,直到头发变白……” “放手!这位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你!”乔楚终于爆发了,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 整个餐厅为之一静。 梁以初倏然抬眼,不敢置信看着乔楚。 乔楚不敢看梁以初那错愕又不解的眼神,狠狠甩开他跑出餐厅。 陈斯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梁以初一眼,追了出去。 梁以初僵硬地立在原地,似乎依然不敢相信刚才乔楚对他说了什么。 吴菲菲神情古怪,“以初,你刚才怎么背起小说里的台词了?你也看过那本《荒岛之恋》?” 乔蕊看向陈斯年消失在餐厅门口的身影,再看了看面前的梁以初,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对乔楚的厌恶在这一刻上升至生平最高点,甚至迁怒于自己的老妈。 真该死,今天明明是七夕节,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天和她出来吃饭?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吃饭?! 夜晚的长街极美,安安静静被封印在车窗后,好像一张流光溢彩的明信片。 陈斯年沉默地开着车,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乔楚,看她情绪不像刚刚那样激动了,这才试着开口:“小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那个人……你认识?” 乔楚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窗外。 陈斯年心中满是疑团,刚刚那个男人他认识,正是梁氏财团的大少爷梁以初。 因为想要与梁氏合作,陈斯年几乎将梁以初的资料掌握得如数家珍。他自幼便被祖父送到美国学习,期间往返于香港,却从未踏足大陆,直到一年前,梁氏要在大陆设立投资项目,他才来到沪市。可以说乔楚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但从刚才餐厅里的一幕来看,他们分明是认识的。 可是乔楚怎么可能和梁以初有交集? 陈斯年见乔楚不愿解释,便不再追问。他平时很少听音乐,车里并没有准备cd,只好将收音机打开,找了个播放歌曲的频道。 舒缓的音乐很快溢满车厢,收音机里放的是一首老歌,男声版的《至少还有你》,倒也没什么稀奇。然而,就在歌曲前奏响起的那一刻,原本看着车窗外发呆的乔楚,神色微动,空洞失焦的眼睛好像忽然有了光亮。 “……我一直想教星期五唱首歌,于是我将他拖到海滩上。 我说:星期五,我来教你唱歌呀?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 星期五说:好。 我说:嗯,那你跟我唱……我怕来不及。 星期五:我怕来不及。 我:我要抱着你……喂!你的手放在哪里! 星期五:我要抱着你。 我:…… 为什么要教星期五学这首歌呢?其实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但不知为何,当我想唱歌时,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就是这首歌。 大概,正如歌名所说的吧,至少还有你。流落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都至少还有彼此。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这个词说得难道不就是我们吗?至少还有你,就算一无所有,就算被世界放逐,也至少还有你,有你,有你的陪伴,一切就充满了希望。 星期五很聪明,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真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遗传给他这么让人嫉妒的头脑。 可是有时候,他似乎又很笨,总是问些简单到让人怀疑他智商的问题,学一首歌都能让人抓狂。 比如我要他唱: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 他会问我:为什么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 我说:因为变老了啊。 星期五问:我们也会变老吗? 我说:当然了。 然后星期五又问:那我们会一起变老吗? 我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直到发现星期五很认真地看着我,才对他做了个鬼脸:当然啦!” 第七章 陈斯年将车子开进乔楚租房的小区,熄了火,想要送乔楚上楼。 乔楚摇头。 陈斯年没有勉强,“那好,你到家以后给我发条短信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望着乔楚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梯口,陈斯年叹了口气,靠着车门,掏出一包烟,安静地点燃。 星点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陈斯年等了片刻,拿出手机看了眼,却发现并没有信息进来。他后退几步,抬头数着公寓的楼层,见第十层的窗户依然是黑着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立刻拨通号码给乔楚打了过去。 手机响了很久没人接,久到陈斯年几乎就要冲上楼去了,乔楚的声音终于在话筒另一头响起。 “小楚,到家了吗?”陈斯年松了口气,有些急躁地扯了扯衬衣领口,好像浑身瞬间卸了力气。 “嗯。” “怎么没开灯?” “卧室窗户不在这边。”乔楚顿了顿,又补充:“我在卧室。” 陈斯年觉得乔楚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可是再追问,她又什么都不说,他没办法,只好嘱咐几句让她好好休息,然后上车离开。 公寓楼十层。 五分钟前。 乔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你刚刚对我说什么?” 乔楚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转过身,看到楼道的阴影中缓缓步出一个人。 梁以初的衬衫几乎已经湿透了,昂贵的休闲西装被他破抹布一样拎在手上,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很显然,他是一路跑来的,从饭店到这里,直线距离也要十几公里,陈斯年驾车送乔楚回来,路上又堵了很久,结果反倒是梁以初先到一步。 这里不是鸟不生蛋的荒岛,一个一身手工剪裁定制的男人,在这现代化交通工具遍布的城市里徒步跑了十几公里,要是让别人看到,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疯子吧? 乔楚迅速捡起钥匙打开门,进门后反身正欲关门,却被梁以初一下抵住。 “你刚刚对我说了什么?”梁以初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只是声音很轻,却比大声怒吼更具有压迫感。 乔楚紧紧压着门,努力想将门关上,甚至将整个身体都抵在门板上,却依然无济于事,男人只是用一只手便让那扇门纹丝不动。 “不认识我吗?” 两人在漫长的沉默中僵持着。 过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 一片幽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 乔楚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却已经泛红。 “为什么不肯认我?为什么当初要扔下我,还把我交给别人?你知道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是什么感觉吗?” 乔楚身体发抖,来自门板的压力猛地加大,就在梁以初即将破门而入时,她忽然大喊出声:“因为钱!” “你说什么?”梁以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为了钱。从荒岛上回到现实,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什么都不懂,也无法生存,我带着你只能是累赘,还会遭人议论。一个女孩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人在荒岛上相处五年,这样的议论我无法承受,也不想让我喜欢的那个人知道。与其和你牵扯不清,不如答应你爷爷让他把你带走,还能从他那里换来一大笔钱,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乔楚几乎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将这番话说完,生怕一旦断了气力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 梁以初不说话了,只是透过狭窄的门缝,安静地看着里面的人。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乔楚闭上眼,死死咬了两下自己的嘴唇,这才努力克制住,不让她的声音颤抖,“我们以后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吧,既然现在已经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当是陌生人好了。” 就当我们从来没相遇过,也从来没有过那些让世人难以相信的经历。 就当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只是言情故事里的一纸空文。 梁以初扶着门的手渐渐松开。 乔楚心突然特别疼,好像有人拿锥子往上扎。 门缓缓关合,然而在门彻底关上的一瞬间,梁以初忽然说:“你说谎,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手机响了,乔楚接起来,是陈斯年。 “嗯,卧室窗户,不在这边。我在卧室。” 挂了电话,乔楚跌坐在地上,仿佛还能隔着门板感受到那个人的呼吸声,她麻木着一张脸,又对着那已经挂断的手机说:“晚安,斯年。我也爱你。” 门外过了很久,终于响起脚步渐远的声音。 梁以初走了。 乔楚瑟缩地将自己抱成一团,拿着手机无声地抽噎,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一次,真的可以结束了吧? 第二天乔楚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门,准备去图书公司找主编江清寒。 刚出了小区的门,她就被一辆黑色轿车拦住去路。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身材很好,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装衬得他更显挺拔高挑,相比于上一次那辆蓝色法拉利跑车,这辆低调内敛的慕尚与他的气质更相配,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与他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那就是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荒岛之恋》了。 “乔作家,你好,上一次在帝华大厦附近险些撞到你,连句抱歉都没来得及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男人酷似梁以初的脸让乔楚晃神,更让她不敢与之对视,因此即便回忆起上一次的匆匆相遇,乔楚依然不愿与他多话,只道自己没事,继续赶路。 “乔作家这是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乔楚发现这人居然追了上来,不由心生警惕,加快脚步,希望可以尽快拦到一辆出租车。 “乔作家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男人似乎看出乔楚的防备,举了举手中的书,解释道:“我妹妹是你的书迷,这次我出差来沪市,她特地拜托我拿到你的签名。我上次去帝华大厦就是准备参加签售会,没想到却提前结束了,这个签名任务没完成,我实在没法和妹妹交代,所以才托朋友从图书公司那里打听到你的住址,如果让你感到不便,实在是抱歉。” 乔楚终于停下脚步,犹豫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你是想要我签名吗?” 男人笑了笑,神色却有些黯然,“实不相瞒,我妹妹曾遭遇意外,腰椎神经受伤导致下半身瘫痪,你的故事带给她很大鼓舞,她真的非常喜欢你。下个星期她将进行神经移植手术,这是她第七次手术了,我希望能在她进手术室前送给她这份礼物。” 乔楚见男人说得诚恳,想了想,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笔。 男人万分感激,将手里的《荒岛之恋》递过来。 “需要我签什么特殊的话吗?” “如果可以的话,请签:小诺加油,你一定能再站起来。” 也许是妹妹的故事让乔楚放下戒心,又或者是和江清寒的约定时间迫近她却实在找不到出租车,总之当男人再次提出要送乔楚一程的时候,乔楚没有再推拒。 “稍微等我一下。”中途男人将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和乔楚打了个招呼,快速跑进便利店,很快又拿着一个袋子出来。 乔楚并没有在意,只当是男人自己有什么东西需要买,不料上车之后,男人却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冻成冰的矿泉水递给她。 “用这个敷眼睛,很快就能消肿。” 乔楚这才想起她的眼睛还肿着,有点不自在,“谢谢。” 男人淡淡一笑,乔楚无意间看到他的笑容,怔了怔,竟然一时没移开眼睛。 太像了,像得邪门!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像梁以初?只是他的眼睛和梁以初区别比较大,眼梢微挑,是一双桃花眼,因此比梁以初多了几分男人的魅惑。 “乔作家?” 乔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没头没尾地问:“小诺为什么会动七次手术?” 男人看出乔楚在故意找话题掩饰刚刚的尴尬,也不戳破。 “因为之前的手术都失败了,小诺的下半身没有恢复知觉。” 乔楚反应过来,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男人却没有因此觉得被冒犯,继续道:“但是无论失败多少次,小诺都不肯放弃。面对灾难,有的时候越是逃避妥协,越是会被它压得喘不过气,与其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我倒宁愿让小诺像现在这样,哪怕饱受折磨,也是怀着希望的折磨。” 乔楚听男人这样说,表面虽然没什么回应,却忽然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所以真的是这样吗?之所以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这样泥泞般的生活中绝望到麻木,只是因为她的不断妥协和逃避吗? 车子在城市中缓慢穿行,乔楚望着街边不断向后流动的景色,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口被她封印了许久,没有任何光亮照射进去的心井,居然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无意中的一句话轻轻搅动起来。 第八章 乔楚被主编江清寒叫到公司,本以为还是要商量有关《荒岛之恋》续集的事,谁料刚进公司大门,还没来得及去主编室,就碰到了她们图书公司的老总,沈岳之。 作为单本书签约作家,乔楚平时很少来公司,除了主编江清寒,基本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若不是这位老总实在太奇葩,她可能根本不会有印象。 “乔作家!”沈岳之今天对乔楚似乎出奇地热情,那双弯弯细细的眼睛总会让乔楚脑补出一只看着乌鸦的狐狸。“来啦?” 乔楚微微点了下头,看沈岳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说,便径直往主编室走,本以为沈岳之只是碰巧和她撞见,谁料乔楚走了几步才发现,这位大老板竟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乔楚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向沈岳之投去疑问的目光。 “没事,乔作家请。”沈岳之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开心事。 乔楚总觉得沈岳之那双狐狸眼睛好像能放光。 走进主编室,挂着黑眼圈却依然掩饰不住眼底热血的江清寒抬头瞥了乔楚一眼,喝了口咖啡,继续运笔如飞,“来了哈。”接着就在余光里瞟到尾随而来的沈岳之,惊得她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沈总!”江清寒想要站起来,脚丫子在地上划来划去,却找不到鞋了。 “嗯嗯,坐着吧,不用起来,我就是闲得无聊来你们这边坐坐,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 也难怪江清寒会受到惊吓。他们这位沈总向来是甩手掌柜,每天上下班打卡,除了窝在办公室里玩电脑游戏,就是闷头睡大觉,向来是一问三不知,屁事不管,每次江清寒有什么事去向他汇报,他都在带队刷副本。 十次有九次都是团灭。 江清寒早就知道他们这位老板是个玩票的二世祖,这家图书公司就是顺手开着玩玩的,指不定哪天就倒闭了,要不是她慧眼识珠发现了乔楚,一本《荒岛之恋》赚了个盆满钵满,恐怕现在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不过在其位谋其事,尽管老板不靠谱,江清寒却一直兢兢业业。 老板不管事也有不管事的好处,能让她这个一人之下没几个人之上的主编尽情施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这也是江清寒面对无数猎头公司的勾搭还能岿然不动的原因。 “乔楚,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关于开通微博的事。” 乔楚是江清寒最喜欢的签约作家,不拖稿好说话,肚子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江清寒每次和她谈工作都很放松,不用像和其他作家那样陪小心。 当然,如果没有某个一时脑抽来凑热闹的大老板在旁边盯梢,这场谈话会更加愉悦。 “微博?” 乔楚至今用的手机还是诺基亚古董机,虽然不是没听说过微博,但是对于这些智能端的东西还很陌生。 “嗯,现在的作者都有微博,这也算是一种配合宣传的手段。我已经帮你注册好了,这是用户名和登录密码。” 乔楚接过江清寒递过来的纸条,微微皱眉。她本意并不想让《荒岛之恋》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只是想找个自我发泄的出口,可是如今她面临缴纳大笔诉前保证金,急需用钱,能尽可能多地卖书自然会对她的生活有很大帮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乔楚又想起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话,心底隐约有种冲动,希望更多人看到她的故事。 江清寒并不知道乔楚心里在想什么,只当她并不熟悉微博。面对乔楚,江清寒总是很有耐心,拉着乔楚坐到自己身边,用电脑打开微博主页帮她登陆。 “就是知道你不会弄这些,我才把你叫来。不会没关系,我来教你嘛。” 单纯是乔楚两个字的微博昵称早就被占用,因此江清寒在乔楚后面加了她女儿小岛的拼音全称,虽然没什么创意,起码没人用。 “怎么样,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更改,以后加了黄v认证就不好改了。” “不好,什么破名儿啊。”一直躲在角落当隐形人的沈岳之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凑到屏幕前,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个叫“乔楚xiaodao”的微博小号。 江清寒嘴角抽了抽,“那沈总觉得应该叫什么?” 沈岳之凝眸锁眉,掐指一算,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下一个名字—— 乔楚不是岛主。 粉丝0,关注0。 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号就此诞生。 于是在沈大老板的怂恿下,乔楚在江清寒的电脑上发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条微博: 大家好,我是乔楚,《荒岛之恋》的作者。 叮叮咚咚,微博才发出去不久便有一阵提示音进来,点开一看,是新增粉丝数的提示。 沈岳之摸着下巴看乔楚涨粉的速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乔楚说:“来,互个粉。” 第一个给乔楚微博留言的人id叫“给我一个星期五”,先是打了个问号,然后评论:楚大本人? “我是乔楚脑残粉”同样提出质疑:真的是乔楚大大吗?我那天签售会去了啊,特地问了工作人员,说乔楚大大没有开通微博。 最先来留言的都是乔楚的死忠粉,通过搜索关键词找到了这条微博,他们大多数人都对博主身份的真假表示怀疑,甚至还有几个比较极端的粉丝,开始骂博主是骗子,故意借他们楚大大的名号骗粉。 沈岳之和江清寒很快用自己的大v号转发了乔楚的微博,公司旗下签约的其他作家也纷纷帮着转发,粉丝们这才真的确定了乔楚的身份,一时间奔走相告,乔楚微博粉丝数瞬间从0增长到一千多,那条微博下的留言与转发简直如井喷,评论三分钟破千。 顶着各种神奇id的粉丝闻讯赶来。 有单纯示爱表白的—— 乔楚是我的你们别动:啊!我们乔楚大大开通微博了!太棒了!!! 我是乔楚的手:楚大我爱你,荒岛之恋看过十遍!每一个字都有血有肉!顺便说,乔楚大大的手很美哦!受控党一本满足! 乔楚的岛民:你是我的女神,每天爱你千百遍。早上爱你三百遍,中午爱你三百遍,晚上爱你三百遍,梦中爱你一百遍。 也有对针对小说留言的—— 星期五是我男神:大大,真的有星期五吗?你在岛上真的遇到了男主吗? 岛主夫妇的烧火棍:楚大什么时候出荒岛之恋的第二部啊,等着看生包子!催更催更! 梦幻岛在太平洋:楚大楚大,求微博放小段子!放番外!求肉求炕戏! 乔楚简直看呆了,江清寒在旁边也快把f5刷新键按烂,看着那评论数和转发数蹭蹭涨,从未如此兴奋过。 这就是做网红的感觉吧?打开微博客户端就能看到数以千万记的艾特和评论,一直是江清寒的梦想,没想到今天居然在乔楚身上过了把瘾。 乔楚以前从来没玩过社交网站,无法感觉到那种众人点赞我来炫的爽酷感,只顾埋头看江清寒给她写下的管理微博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有很多地方她还有点看不懂。 比如什么不要手滑乱点赞啊,比如用网盘下载某些私密东西的时候不要分享到微博啊。 手滑是什么?某些私密东西是指什么?还有为什么要让她在微博上卖萌?什么叫卖萌? 乔楚回归人类社会三年,这是第一次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感觉脑壳里瞬间被塞进好多外星球的东西。 “哎呀,乔楚,你居然上热门微博了!”江清寒突然大喊一声,满脸兴奋盯着电脑屏幕,平时的高冷知性御姐范儿荡然无存。 热门微博是什么? 乔楚两眼蒙着雾,江清寒兴致勃勃给她解释:“就是每到整点,都会有个微博热度统计。评论数和转发数都会影响到热度。你刚才发的那条微博,现在是在小时榜第一名!” 因为有了热门微博的加持,乔楚的粉丝数长得更快了,她之前的事迹本来就震惊全世界,现在开通了微博,不管是不是看过她的《荒岛之恋》,很多路人都跑来关注,并且在微博评论区中留下鼓励的话—— “小姑娘很厉害,荒岛上独自生活了五年,加油!” “乔楚好样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初就很关注你,后来没了消息还觉得很惦记。居然写了书吗?一定会支持!” 很快微博评论就破了万,江清寒鼠标滑轮一滚,发现竟然没有一条黑评,几乎全是鼓励和表白,这在黑子满地跑的网络世界简直是奇迹! “乔楚你平时在微博上可以发一些自己的日常,最好用手机发,方便传照片。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智能手机?”江清寒想起乔楚那部老古董,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部4s推给她,“这是我以前的手机,淘汰很久了,可能会有点卡,不过也可以勉强用,你先将就着,等有空了我陪你去买一个。” 乔楚谢过江清寒,正要去接手机,可怜的4s却被沈岳之一把夺过去,一道完美抛物线,直接丢进废纸篓。 江清寒气炸,四脚狂奔追过去捡手机。 沈岳之却抓起乔楚,拉着她往自己办公室走,“这都哪年的破烂货了,屏幕这么小,累坏我们乔作家的眼睛怎么办,来来来,我这里刚好有一部没拆封的6splus,给你拿去用。” 乔楚不肯收这么贵重的礼,虽然她不了解当下的手机行情,但是好歹知道苹果手机是手机中较贵的牌子。 “收下吧,你为公司赚了那么多钱,这是你应得的,就当做员工分红奖励。” 沈岳之也不管乔楚接不接受,直接将包装盒拆开,回忆了一下刚才江清寒给乔楚注册的微博用户名和密码,替她注册了苹果账户,并且下了微博app。 “乔作家,你可以将头发散开吗?” 第九章 还不等乔楚反应过来,沈岳之已经将她扎着马尾的头绳解开。 乔楚的发质非常好,细密柔软,乌黑亮泽,披散开的一瞬间,做成慢镜头直接能做洗发水广告。 沈岳之似乎也没想到乔楚的头发会那么顺滑,发丝流过的微凉触感还残存在指间,撩得人心动。 其实乔楚长得很美,东方古典美女类型,五官不算深邃,唇红齿白,眼睛又黑又大,衬在那张怎么晒都晒不黑的脸上,很耐看。只是她实在不会打理自己,每天穿的那些衣服让人不忍直视,会让人产生“她的衣橱是不是和家里退休奶奶的衣橱搞混了”的错觉。 “乔作家,把你的鞋子脱掉。” 沈岳之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清寒正推门冲进他办公室。 江清寒原本就不放心乔楚被不靠谱的老板带走,此时一进门就听见这样的话,两条眉毛立时竖了起来。 “沈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江清寒站到乔楚身前,向老母鸡护鸡崽一样将乔楚护在身后。 乔楚觉得主编出现得太及时,向江清寒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岳之却一脸坦荡,“江主编,你不觉得让乔作家脱了鞋,光着脚,站在天台上拍一张照会很美吗?” 江清寒顺着沈岳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现在正是下午三点一刻,沈岳之的办公室有个开放式的半月形露台,玻璃窗从顶直通到底,西斜的日光从外面倾泻而入,将露台上满满的绿色植物镀上一片金色柔光。 江清寒低头看了眼乔楚的白色旅游鞋,目光再从旅游鞋往上移了几寸,看到那双露在鞋帮和裤腿之间的玉瓷般的脚踝,想象了一下她光脚踩在露台银灰色地毯上的样子,沉默片刻,对乔楚说:“乔作家,把你的鞋子脱掉。” 乔楚:“……” 乔楚转身就往门口跑,今天的江清寒和沈岳之都不太正常,她迫切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却被江清寒拦腰抱住,与沈岳之两人合谋,将她的鞋子脱下来。 江清寒还顺道扒下乔楚套在白色衬衫外的扭花灰毛衣,她已经看这件衣服不顺眼很久了。她就不明白了,乔楚一个水灵灵的二十多岁姑娘,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又老又土。那天签售会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乔楚穿得好点,不料就是穿了这么一身,气得她牙疼。 身为一个作家,这装备简直掉逼格。 身为一个女人,这衣服简直暴殄天物。 脱掉毛衣之后,乔楚身上就只剩下一件白衬衫,隐隐约约显出曲线柔美又不失饱满的好身材。江清寒将乔楚的衬衫衣摆从黑色小脚裤裤腰里拉出来,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衬衫扣子,抓了抓乔楚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 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号称“睡不醒头”。 沈岳之显然对江清寒的上道表示满意,只是如此简单的变装,乔楚就已经同刚才判若两人。白衬衫在阳光照射下隐隐透亮,勾勒出里面让人浮想联翩的曲线。乱妆头削剪了平日里乔楚身上那丝刻板气质,搭配上不苟言笑的素颜脸,将文艺,颓废,孤独,彷徨的腔调完美烘托出来。 江清寒把乔楚推到露台,将她摆出各种不同姿势,沈岳之在后面拿着手机狂拍。 五分钟后,沈岳之用自己的号发了条微博: 就用这张照片做《荒岛之恋》的宣传海报吧。(微笑) 下面的配图是一个白衫黑裤的女人,赤脚坐在绿叶环绕的高空露台,侧对着镜头。她身后的落地窗外是一览无余的天空,因为拍摄时有点逆光,女人曲起一条腿坐在地毯上,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五官,但依稀可见娇好的脸型。照片被调成了黑白色,使整个画面在强烈的黑白对比中显得更加立体,光感质感十足。 因为刚才沈岳之转发了乔楚的微博,有很多乔楚的粉丝同时关注了他,看到他发出这张照片,很快就有眼尖的人看出这上面的人是乔楚,因为照片里的人穿的裤子和签售会那天乔楚穿的裤子一模一样。 “哇!我们乔楚大大好美!” “楚大嫁我!” “这张照片的构图和模特我都给满分,不怕你骄傲!” 赞美之声纷至沓来,沈岳之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数也非常可观,不过他是特地卡在差一分钟整点时发的微博,因此不容易上热门。 营销炒作嘛,要适可而止,有关同一个人的信息连着上热门,会引起公众的反感。 初步宣传效果目前看起来很不错,江清寒灵感一来,开始和沈岳之讨论起《荒岛之恋》的后续宣传,还有电影改编权的事项。沈岳之难得没有不耐烦,一边划拉着手机上的照片一边听江清寒展望未来,准备如何将《荒岛之恋》打造成一个超级ip。 乔楚听不懂这些,坐到沈岳之的电脑旁,打开自己的微博主页。 在签售会现场,热情的粉丝会让她觉得无法招架,但是当这些热情转移到网络世界,隔着屏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洋溢,却让乔楚有了一种安全感,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接受。 每条微博下的评论都可以点赞,点赞数多的便可以在微博评论下置顶,变成热门评论,这些评论通常比较有可看性。 江清寒教过乔楚如何看热门评论,此时她将热门评论点开,发现热度第一的评论竟然附带了一张图片。 给我一个星期五:大家看过这条新闻吗? 评论里的图片是从报纸上拍下的,竟然是那条报道乔楚签售会的新闻,说在签售会上有男粉言谈之间暗示自己是星期五,新闻中还配了一张签售会现场的照片。 乔楚看到这张图片,顿时觉得后脊梁发寒。她又快速往后翻看评论,发现很多人都在回复这条评论。 “真的吗真的吗?这个人说自己是星期五?求那天去了现场人的出来证实啊!” “这明显就是报纸在炒噱头啊,再说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脑残粉丝自己yy不是很正常?” “我去了签售会现场!这个人说什么没听清,不过之前有个狂热男粉抓着我们楚大的手不放,最后楚大把他扔了出去,那男的胳膊都脱臼了!帅得我怀孕!”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新闻里的男人看着身材好棒啊!(流口水)” 一时间众说纷纭,没过多久,评论区里又统一为乔楚读者最感兴趣的那个万年不变的话题——小说里的星期五到底有没有原型?如果有的话,他又是谁?为什么没有曝光? 很多人都觉得,小说里描写的星期五太过真实,不可能完全是乔楚凭空想象出来的,于是就有那种脑洞特别大的粉丝,开始在微博上自己发小段子,脑补一个身份特殊的财阀大少,流落荒岛与女主相遇相爱,但是因为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女主获救之后男主的身份得到了隐瞒。 乔楚的书迷在网上本来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粉丝之间抱团互相转发讨论,于是这个虐恋情深的小段子很快也登上了热门微博,遭到各路营销号联合转发。人们对星期五这个小说角色越发感兴趣,讨论到最后,又回到了那张新闻报道配图,只不过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有结果。 沈岳之的手机忽然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竟然是国内最大购书网站“不凡网”的高层。沈岳之懒洋洋接通,“喂”了一声。 对方的情绪颇为激动。 “沈总么!就在刚才,您公司做的那本《荒岛之恋》破了创站以来单小时下单购买记录!” 沈岳之唇角一勾,“知道了。” 一旁的江清寒看着他们大老板的那个笑容,不由抖了抖,总觉得像是等在树下的狐狸终于吃到了肥肉。 很快,“谁是星期五先生”这个话题便被刷上了热门话题榜榜首。 江清寒当即联系印厂,给《荒岛之恋》加印。 第十章 “乔作家,荒岛之恋续集的约稿函看得如何,我们开出的条件还满意吗?”沈岳之的声音忽然想起,将乔楚从炸成一锅麻辣烫的网络世界拉回来。 “续篇……续篇我还是不签了。”乔楚站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从没想到网络影响力会是这么强大,这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超出了她的勇气所能承受的极限。 江清寒一愣,“为什么?” “我写不出了,第一部的结尾很好,就让它作为故事的结局吧。” 江清寒与沈岳之对视一眼,沈岳之八风不动地对江清寒笑了笑:“你先和她聊,然后你去里面找我。”他冲江清寒眨了眨眼,起身慢悠悠走向办公室的里间。 沈岳之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平时接待人装样子都用外面这间,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沈岳之都是人模狗样的精英boss,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透着“气派”二字。可他很少在这里办公,没人找他时他都是窝在里面那间,至于里间办公室到底藏着什么猫腻,除了江清寒,整个公司还没第二个人知道。 “乔楚,续稿的事我先帮你押着,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江清寒很严肃地拉过乔楚,给她分析利弊得失,“我干这行已经很多年了,不是所有作家都像你这么幸运,可以一本书红透半边天。《荒岛》卖得很好,如果不乘胜追击,你可能会失去很多机会。后续的热度炒作,实体再版,影视公司的版权收购……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东西。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你如今在这个城市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论你自己怎么想,起码要为小岛的未来考虑,这以后上幼儿园上学,可都是要用到钱的。” 乔楚沉默,被江清寒最后几句话戳到心口。 “乔楚,再考虑一下吧。”江清寒这次的语气带了些郑重,“我相信,能写出那么有趣故事的人,创作生命一定不会到此为止的。” 乔楚离开之后,江清寒进了沈岳之的里间办公室。 果然不出所料,顶端配置的计算机后,沈大老板正戴着耳麦和人组队刷副本,打最后一个boss时团灭了三次,他却只是一手撑头一手操作,百无聊赖窝在从美国空运过来的人体工学椅里,眯着眼打哈欠。 江清寒心里默默吐槽,他们大老板还真是分秒必争,就她和乔楚说话的间隙,也要抽空去给游戏boss送人头。 “谈完了?”见江清寒进来,沈岳之随口问道。 “嗯,乔作家态度软化了些,说会回去考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顺利续约第二部。” “江主编办事我一向放心。”沈岳之低低地笑,那声音就像一片羽毛,在人耳朵里扫来扫去。 江清寒拼命忍住想掏耳朵的冲动,板着脸问:“沈总叫我来还有别的事嘛?” “跟我说说那天乔作家签售会上的事吧。” 乔楚的签售会江清寒没有亲临现场,只是从负责的小编辑那里了解了大概情况,于是将七拼八凑的各路八卦复述给沈岳之,而沈岳之居然也从这毫无逻辑的流水账里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去找乔作家签名,提到了星期五,而乔作家好像还认识那个人?”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有那个人的照片吗?” “有,随行的编辑刚好拍了,我存在手机里了。”江清寒忙找照片给沈岳之看。 沈岳之本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扫了眼,却猛地睁大眼睛,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按键盘的手一抖,游戏里的小人儿走位有误,遭到*oss会心一击,顿时空了血槽一命呜呼。 耳机里传来骂声:“操,沈老二你特么干什么呢!老爷子限制你财路找不着妹子,撸多了把手撸残了?” 沈岳之当没听见,摘了耳机,仔细看手机上的图片。 拍照的角度刚刚好,从男人的侧前方取景,不仅将那个男人的脸拍得十分清晰,整个人都取了进去,那倒三角大长腿,随便加个美图秀秀的滤镜都能当硬照。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沈岳之咬着舌尖眯起眼。 江清寒从老总办公室出来时,后脊梁发凉地抖了抖,总觉得沈大老板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特别瘆得慌。 “嘿,李大傻子。”沈岳之摸过耳机对着里面笑眯眯地说,“我跟你说,我觉得我可能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你帮我查一个人呗?帮我查他这些年的全部资料,最好有他学生时代的照片。” 以如今网络力量的强大,想要人肉一个人其实很容易,一旦网友真的想挖什么人的老底,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可奇怪的是,那个因为与星期五扯上关系而颇受人关注的“新闻当事人”,尽管数以千万的网友们都想扒出这个人的身份,却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这不禁让人更加好奇。 然而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不可限量的,在八卦之火的熊熊燃烧之下,任何阻碍困难都是纸老虎。 终于有一个眼尖的网友爆料出干货:那个“新闻当事人”身上穿的衬衫,竟然是杰尼亚春季新款高定,全球限量一百件,而他刚好有关系,可以搞到高定客户名单,三十岁左右的亚裔男子,只要在这名单中一个一个排查过去,不难推出身份。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线索,大家都沸腾了,纷纷留言鼓动博主尽快拿到名单,让他们知道这个“疑似星期五男人”究竟何方神圣。 然而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的时候,发布这条微博的博主突然删博了,接着再一刷新,此用户竟然不存在! 向来喜欢对五毛党开嘲讽技能的广大网友们,对权贵阶级总是有一种异常灵敏的嗅觉。 大家纷纷表示,闻到了“内`幕”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决定收回我刚刚的发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举双手以示清白。” “完了,我觉得我要被查水表了,明天不上线的话就去局子里给我送盒饭吧,别忘了加个鸡腿。” “我现在真的相信没有星期五这个人,真的,我以我的贞操起誓。” 那个脑补星期五原型有着某种不可说身份的微博小段子再次被转发起来,下面的留言都透着一种欲语还休的味道,转发时还会带着讳莫如深的表情,纷纷表示:哥们,我觉得你大概艳玲了。 接连几天,网上有关星期五的话题越炒越热,乔楚心中越发忧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接到江清寒的来电。 “乔楚,出事了。”江清寒开门见山。 乔楚心中那根吊着的弦猛地一紧。 “《荒岛之恋》的书号出了问题,广电那边来了文件,说是让回收全部书籍,立刻停止继续发行。你现在能来公司一趟吗?” 第十一章 《荒岛之恋》的书刊号出了问题,各个渠道的发行全面停止,连晋`江文学城上的网络连载也不见了。这个消息一经公布,立刻炸开了锅。关于星期五先生的传闻,走向也越来越离奇,到最后连红二代官三代都搬出来了,编得比小说还要小说。 “书不禁不能读,谁手里有正版书,我高价收购!” “妈呀为啥我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玄乎了呢?” “什么书号出问题,明摆着就是有幕后黑手啊!” “乔楚大大你还好么!乔楚大大你倒是发条微博啊!” 江清寒忙得焦头烂额,乔楚更是被弄得措手不及。法院关于诉前保全的申请批了下来,需要乔楚缴纳保证金,可是如今书出了问题,稿费自然也出了问题,后续款出不来,乔楚手头根本凑不齐一百万。 见了这个阵仗,江清寒也隐约察觉到什么,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乔楚,不无遗憾,“看来《荒岛之恋》的续约合同我们也签不成了。” 乔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夜之间又变成了无业游民。 “稿费没有办法结清了吗?”乔楚问。 “乔楚,但凡我能把你的稿费尾款给你,我都会想办法,可是现在真的无能为力,这也不能算是公司违约,实在是不可抗力。” 乔楚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江清寒知道乔楚的经济情况,心里也不好受,就在这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目光熠熠地看向乔楚:“不过我倒是有个赚钱的门路,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乔楚被她看得一阵紧张。 “放心啦,保证是合法的正当途径。其实这个工作是有一点危险性的。”江清寒语气迟疑起来,似乎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做纪录片的朋友,他们正在筹备一个系列的极限探险纪录片,现在缺一个随行的报告作家,连着找了几个人,都觉得太危险不想去。我想你以前在荒岛生存过,可能比一般人更适合野外环境,也许……你愿意试一试?” 江清寒将那个极限探险纪录片制作组的资料发给乔楚,并且安慰乔楚,有关《荒岛之恋》书号的问题先不要着急,可以再看看,静观其变。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平衡不好的利益。虽然说现在无法再续签合同,可是以后的事儿谁知道?”江清寒说这话的时候很气派,活脱脱一个大姐头,就差夹着烟拍拍乔楚肩膀,来一句“放心以后老子罩你”。 乔楚回家查看邮箱,刚将材料下载下来,手机就响了。 最近这些天,乔楚对于自己的手机总是很紧张,尤其当她看到这次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时。 “您好,请问是乔作家吗?我是宁勋。” 宁勋是这次极限探险纪录片的导演,江清寒说他是行业内有名的“疯子”,才华横溢,却无心于来钱最快的影视剧,反而喜欢拍摄自然景观纪录片,尤其是那些人迹罕至的极限美景,为了取到最震撼人心的镜头,他甚至连命都能豁出去。这也是为什么以他的名气和口碑,在外面招人却这么困难,连个跟队的纪实作家都找不到。 “嗯,我是乔楚。” “乔作家事迹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有机会结识。”宁勋的声音很有磁性,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低音炮”,带着几丝沙哑,漫不经心又透着颓废,很有男人魅力,“不知道发过去的资料你有没有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还没有。”乔楚如实回答。 “好,那你先看着。不论如何,我真的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邀请,再没有哪个作家比乔作家更适合这次旅行了。我可以向乔作家保证,这次旅行绝对,绝对,绝对安全!” 宁勋最后用三个绝对结束了这场短暂的谈话,却好像给人一种越描越黑的嫌疑,至于这次纪录片拍摄的地点到底在哪里,他却一直含糊其辞。 这不禁挑起乔楚的好奇心,挂断电话之后迫不及待打开那份资料。 天堂之门,地狱之眼。 当马鲁姆火山巨大的熔岩湖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那一刻,炙热滚烫的红色映入乔楚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滚滚燃烧的火焰,直击心房。 这次的任务,竟然是要深入这座号称世界最危险的活火山内部,去近景拍摄火山熔岩湖。 陈斯年来接乔楚去法院办理诉前保全手续,替她垫付了保证金。 “我会尽快还钱。”乔楚向陈斯年承诺。 陈斯年听说了《荒岛之恋》被禁的事,知道乔楚的全部收入只有稿费,如今书出了问题,她最基本的生计维持都成问题,又哪里来那么多钱还他?不过他却不点明,害怕伤乔楚自尊心,只是状似随意地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乔楚不说话,低头抓紧了手中的包,可是脑袋里却又出现马鲁姆火山口壮丽的熔岩湖景观。 “小楚,你现在还很年轻,有没有考虑过继续学业?”陈斯年问。 乔楚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陈斯年。 “我记得你小时候受乔叔叔影响,特别喜欢法律,当年高考也是填了法律专业的志愿,如果不是……”陈斯年及时止住话头,眼眸微垂,其实他想说如果不是那场变故,乔楚本该在国内最高学府完成法律学业,拥有令人艳羡的锦绣前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努力压下心中的闷堵,陈斯年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出微笑,“我帮你联系过p大的教授和招生办,他们愿意破格重新录取你进法学院。或者如果你不愿意在国内读书,我可以请老师帮你辅导,送你出国留学。以后要生存,总要有个学历。”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斯年一直注视着乔楚。其实相比于这些,他更想说,让他来承担起她的未来,照顾她,保护她,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他明白,以乔楚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愿意做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的。 “不用了。”乔楚的回答却让陈斯年颇感意外,“我已经接了新的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 “是纪实作家,跟着拍摄纪录片的队伍,下周出发。” 陈斯年沉吟片刻,问:“什么方面的纪录片?” 乔楚想了想,“自然风光。” 陈斯年稍微放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是乔楚自己找到的工作,他也不想打消她的积极性,不过心里还是没有放弃劝说他重新开始学业。 乔楚的微博除了那天发的第一条问候博之外,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广大粉丝成天在她微博下面如嗑了药一般徘徊哭号,悲壮地喊着“楚大大要坚强,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黑暗无边,与你并肩”,那架势简直好像乔楚被奸人谋害,分分钟就要奔赴刑场了。 沈岳之给乔楚打电话的时候,乔楚刚刚和宁勋的摄制组赶到飞机场。 “喂,乔作家么,求你,发一条微博,你的粉丝都快把我的微博私信炸烂了,声称再不公布你的消息,就要来公司门口静坐。” 说起来,乔楚的书被禁,这个正宗的大老板却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好像《荒岛之恋》根本和他公司没有什么关系,那巨大的经济损失也只是亏了别人口袋里的钱,风轻云淡得让人不禁怀疑,这事儿是不是他闲得实在难受,自己搞出来玩的。 乔楚问:“发什么?” “发什么都行,只要能证明你还全须全尾地活着。” 乔楚挂断电话之后,想了想,打开微博简单发了条文字:我很好,大家不用担心,谢谢你们。 宁勋没有进机场大厅,此时正站在机场门口抽烟,亚麻色的长款休闲风衣没有系扣,配着深蓝牛仔裤,瑟瑟冷风中那道瘦削的背影显得几分萧索。摄制组的其他工作人员和他一起站在门口,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乔楚之所以下定决心接下这项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那一句又一句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是啊,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会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那她有什么打算呢? 《荒岛之恋》发行仅仅一个月,可它却是乔楚用了整整三年写出的回忆录,与其说那是一部文学作品,倒不如说是她的精神寄托,现在故事写完了,一切发行出版工作被迫停止,她的生活再次空虚起来,而且陷入财务危机。这么看来,除了接受这项工作,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宁勋接到乔楚的电话时,虽然表面上没有如何表示,但是看他给乔楚提供的合同条款,就知道他有多期待这次合作。 通常来说,跟组作家写的纪实作品属于委托作品,版权应该归属于纪录片制作方,作者只能拿到最基本的稿酬,但是宁勋却大笔一挥直接将版权划给了乔楚,让她享有最完整的版权。 这在行业里似乎不合乎规矩,但是宁导发话,有谁敢说个不字?这尊纪录片界的大佛一直只有被制片方跪舔的份儿,要顺毛撸,绝对不能违逆。 “乔作家,有人找你。”摄影师小沈忽然跑过来叫乔楚出去。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她? 第十二章 乔楚拖着行李箱埋头往外走,还没走到机场大厅门口,陈斯年风尘仆仆地迎面而来,被她撞了个满怀。 “小楚,你要跟的摄制组是宁勋带的?”陈斯年神色难得阴沉。 乔楚点点头,不知道陈斯年追到这里要做什么。 “推了,他的组不能跟。”陈斯年二话不说拉着乔楚就往外走。 “陈律师,怎么,对我有什么意见么?”宁勋不知何时走过来,长腿一伸,绊住乔楚的行李箱,两只手插在风衣兜里,斜睨陈斯年。 宁勋是那种不修边幅的男人,脸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衬衫领口不扣,微长的头发有些自来卷,这种人照理说不应该受女性欢迎,但是耐不住他的底板实在太好,九头身段宽肩窄腰,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皮肤也很白皙,据说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和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因此即使他此时只是一身不起眼的休闲装,也能吸引不少女性惊艳的目光。和俊雅笔挺的陈斯年站在一起,竟然也毫不逊色。 陈斯年瞥了宁勋一眼,似笑非笑,“宁导,这么巧。” “青天白日就来抢我的人,陈律师总得给我个说法。”宁勋目光在陈斯年拉住乔楚的手上一转,又落回到陈斯年脸上。 “宁导,您还是换个人吧,乔作家我这就送回去了。” 宁勋低声哼笑,上前一步,“怎么,合同都签了,你想要乔作家毁约么?” 陈斯年不甘示弱地同样上前,两个男人视线对上,有种看不见的低气压在他们两人头上盘旋。“我会给乔作家代理,宁导觉得,我怕和您打官司?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打过。” 宁勋眸光微暗,“陈律师,田记者的事我很抱歉,那只是个意外。” 陈斯年微微眯起眼,眼神瞬间冰冷,连表面维持的笑意都消失不见,“是啊,一个意外。所以我不允许另一个意外发生。” 三年前,一个陈斯年很看重的学弟就是因为跟宁勋的摄制组,出了意外身亡,陈斯年亲自从美国飞回来起诉摄制组,赢得巨额赔款,然而就算钱再多又能如何?对于痛失爱子田家二老来说,根本无法抚平他们的创伤。 “我想接这个工作。”两人僵持不下时,乔楚开口。 “小楚,你根本不知道这次旅程有多危险。”陈斯年微微皱眉,从小到大他从没和乔楚黑过脸,但这一次却态度坚决,“听我的话,跟我回去,不要理这个疯子。” 乔楚的态度很坚决,抿了抿嘴,尽管知道接下来这句话伤人,还是说了出来:“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应该干预。” “乔楚!”陈斯年终于生气了,可是他竟然无言以对。 不错,这是乔楚的选择,他身为朋友,没有权力对她的人生干涉。因为他们是朋友,也仅仅是朋友。 乔楚挣脱了陈斯年的手,陈斯年要再追,却被横到前面的宁勋挡住。 “陈律师,请回吧。” 陈斯年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把抓住宁勋的衣领。 “如果乔楚有什么意外,你做好下半辈子在大牢里拍纪录片的准备。” 宁勋扯了扯嘴角。 这时小沈过来,“宁导,保全公司的人来了。” 众人闻声,全都回头看向机场大厅门口。透过感应式玻璃门,能看到门口停车坪上有一辆黑色suv,上面陆续下来七八个人,全都是身高不下一米八五的劲瘦男人。他们穿着纯黑色运动服,背着半人高的黑色登山包,每个人手上还拎着两个黑色大旅行包,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还戴着墨镜,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颚。 这些人一走进机场大厅,气场全开,几乎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目光,不少年轻小姑娘惊叫着拿出手机拍照,小声说着“好帅好帅”。 宁勋向陈斯年使了个眼色,陈斯年松开了他的衣领,宁勋默默整理着衬衫,看向那些人,“我说过这次会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再出事,我说到做到。” 这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宁勋眼睫微垂,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说给陈斯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七八个男人向宁勋等人走来,他们是宁勋专门从全国最有名的一家保全公司请来的人,不少都是特种兵退役,负责他们此次马鲁姆火山之行的安全。 因为身材相仿,又是一样的装扮,大多数人都无法分辨出他们的不同,然而乔楚却几乎在这些人进门的一瞬,锁定住其中一人,眼中满是惊疑。 陈斯年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乔楚,只能目送她的背影远离,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坍塌。 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想要追求过去的那个记忆中的人,想要尽全部努力将命运复归原位,似乎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可还是不舍得,最后他只是妥协般地冲乔楚挥手,嘱咐她一路小心。 宁勋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乔楚的签证就让他在短短三天内解决,此时又和机场方面说通,让全体摄制组成员搬着各种仪器和装备走vip通道,不过保全公司的那几个人就只能从普通安检口入闸了。 乔楚进入候机厅,因为心中有疑虑,又不想和同组的人说话,只好拿出手机刷微博,这一刷不得了,留言评论和私信的提示音差点直接将手机弄死机了。 之前乔楚第一次发的那条微博,最后登上了二十四小时热门微博榜首,一天挂下来,乔楚的粉丝数直接爆到四十万,还都不是僵尸粉,活跃指数杠杠的,因此乔楚这第二条微博一经发出,转发评论点赞数全都破了三万。 大致扫了一眼粉丝的评论,乔楚惊奇地发现,她之前那条报平安微博,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粉丝的作用,反而让评论区一片血雨腥风,大家竟然都觉得,她这条微博是让其他人代发的。 “不是我阴谋论,实在是这条微博发的太蹊跷!连个图片都没有,怎么能证明是乔楚大大本人?” “语气怪怪的,完全不像楚大的风格!” “越来越担心楚大……” “楚大如果你没事的话就来发一张自拍好么,点赞让我上热评,让楚大看到!” “求自拍!求自拍!” 乔楚:“……” 不得不说,粉丝们的脑洞还是很大的。 保全公司的人这时候也完成了安检,走进候机室,理所当然又引起了不少瞩目。 乔楚再次将目光移到其中一个人身上,看得出神,可是那个人却丝毫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乔楚在看他。 “乔作家,你不发个自拍么?” 宁勋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乔楚回过头。 宁勋冲她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手机,慵懒地笑,手机页面刚好停留在乔楚的微博首页上。 乔楚低头想了想,觉得是应该拍一张照片,因为沈岳之打电话来的时候特地告诉她,一定要让粉丝觉得她很安全,刚才她没有做好,发了微博反倒让粉丝担心,这次要努力弥补回来。 “可以帮我拍照吗?”乔楚试探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宁勋。 宁勋微微扬眉,接过手机,“当然,我很荣幸。” 按照乔楚的意思,宁勋只要帮她随便拍一张照片就好了,刚好背后有一块播放新闻的led屏幕,乔楚只要站在屏幕前,还能证明现在的时间,不至于又让脑洞大的粉丝说是事先拍好的。 但是宁勋是谁啊?以追求极致美学为人生首要的摄影大师,就算只是用手机随随便便拍张照片,那也是不能掉逼格的。 宁勋四周环顾了一圈,从候机室的报纸栏拿了份当天的环球时报,让乔楚拿在手里,拿的时候,食指要正好指向报纸头版标注的日期。 “乔作家,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对,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前倾,报纸放在胸前,不拿报纸的胳膊放在后面的椅背上,好,手撑着头,头发要散开,揉乱一点,下巴微抬,看镜头右下方,不要正看镜头,好!!” 宁勋终于按下拍摄键,将画面凝固,并调成了黑白色。 照片里的乔楚坐在候机厅的软沙发椅里,微微仰起下巴,一手撑头一手拿报纸,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右下方,那高冷的女王范儿简直要溢出屏幕。也不知道是不是宁勋故意的,取景时竟然将站在乔楚身后的八个安保人员也一并取了进去,一排黑衣黑墨镜大长腿,竟然还没能抢了作为照片主角的乔楚的风头,也是绝了。 乔楚将这张照片发上微博,为了让粉丝放心,还特地配了一段解释说明的文字:“工作要出国一趟,这是在机场让朋友帮忙拍的,我真的很好,谢谢大家关心。” 编辑完毕,点击发送。 乔楚的粉丝们瞬间炸了,口径一致的“卧槽卧槽卧槽帅瞎眼了”刷了满屏,而正拿着手机蹲守在乔楚微博首页等着看热闹的沈岳之,刚喝下的咖啡噗的一声喷出来,进电梯时没兼顾脚下,险些摔了个狗啃屎。 第十三章 乔楚为了出行方便,特地买了一套藏蓝色运动服,她的骨头原本就很小,身上没有赘肉,那贴身款的运动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臀部和大腿的曲线,上衣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米白单色打底衫,干净利落。 在黑白色的照片中,她这一身就是经典的黑白配。 乔楚的表情多数时候都很单一,看什么都好像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如果在现实中,这样的表情管理可能不容易讨喜,可是一旦拍成了照片,她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漠和疏离,却能瞬间秒人。 所以评论区里的粉丝对这张照片的第一印象不是“美呆了”,而是“帅瞎眼”。 “想跪舔女王,匍匐在她的椅子下唱一辈子征服。” “楚大大一脸攻气!” “想给我们楚大生很多很多的猴子。” “举双手奉上皇冠。” “楚大大你别写书了,出道吧!” 不过很快粉丝们的重点就歪了,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后边那一排黑衣男人身上。 “就我一个人注意到,乔楚大大身后的那一排大长腿么。(口水)” “卧槽那一排黑衣人是干什么的!” “总觉得他们想对我们楚大大做点什么……” 评论区画风几乎一秒突变。 “为什么这张照片有种被绑架的人拍照验明正身然后发给家属求赎金的感觉……” “天啊不会吧!他们要对楚大做什么!” “越看越不对劲,我觉得我要报警了!” “楚大,你真的没事么楚大!你这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我要哭了qaq” 网友是何等神通广大的存在,几乎没用十分钟,就有人熟练地从那一排黑衣人大长腿身上的衣服logo八出他们来自某保全公司。 所以说是楚大的保镖么……还是某个不可说先生的保镖? 于是各种版本的推测层出不穷,粉丝们又陷入了自我推理的漩涡不能自拔。 乔楚:“……” 宁勋在旁边拿着手机哈哈笑,“乔作家,你的粉丝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马鲁姆火山位于南太平洋的瓦奴阿图共和国,国内没有直飞瓦奴阿图的航班,要先落地到悉尼,再转机去瓦努阿图。 在候机室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广播里终于通知乘客准备登机,乔楚拿起随身背包站起身,从她这里到登机口,要途径那些保全人员所在的地方,乔楚走过去时目光下意识扫过,发现他们中竟然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七人。 乔楚转过头去找,忽然觉得手中一轻,背包竟被人拿走了。她吓了一跳,再转过身,发现那个少掉的保全人员正走在她前面,她的背包被他提在手中。乔楚快步过去想要将包拿回来,却忽听那人淡淡开口:“很重,我帮你拿。” 听到这人声音的瞬间,乔楚的身体骤然僵住。 宁勋不是讲究的人,但他很有绅士风度,只给乔楚和一个女工作人员安排了头等舱,他自己和其他人去了经济舱。用他的话讲,就是钱要用在刀刃上,没必要的花费该省就省,宁可多出几个好镜头。 这一趟飞行时间超过十小时,不同于短程国内航线,头等舱和经济舱之间的空乘体验可谓有着天壤之别。 女助理小袁因为享受到头等舱待遇而开心,此时飞机已经起飞,所有乘客都要系好安全带坐在位子上,可是很快小袁就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乔楚有些不对头。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双目紧闭,死死咬着嘴唇,两只手紧抓着两旁扶手,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全身都在发抖。 糟了! 小袁暗叫不好,急忙去摇乔楚的胳膊,“乔作家?乔作家?你还好吧?” 然而乔楚却丝毫没有给出回应,身上抖得更加厉害,症状很像癫痫病人发病。 无需按紧急呼叫按钮,空姐已经闻声赶来,看到乔楚的样子,也是脸色大变,赶紧将乔楚的椅背放平,开始对她采取急救措施。可是无论掐人中还是虎口,一些针对癫痫病人的急救方法都不奏效。 空姐询问同行的小袁,乔楚是否有什么疾病,小袁却只是慌张地摇头。 因为不能确定具体病情,也没有人敢给乔楚用药。乘务长正在犹豫要不要申请返航落地,把这位乘客送去抢救,这时就听到头等舱门口传来骚动。 “先生,这位先生!这里是头等舱,您不能进来。”一位空姐在头等舱的门口高声道,似乎在拦阻什么人。 乘务长眉头微皱,向骚动处走去,一眼看到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这个人乘务长有印象,与他相同打扮的人还有七八个,全都是一米八朝上的俊朗男人,很打眼,好像是一个摄制组请来的保全人员。 “里面那位女乘客,我认识。” 男人一句话便让空姐自动放行。他也不多说什么,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乔楚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打横将乔楚从座位上抱起,然后自己坐在座位上,让乔楚坐在他腿上,双臂将她紧紧圈住。 一众空乘人员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男人,不知道这算什么抢救方法。既没有让病人服药,也没有给她做什么急救措施,只是这样抱着她,是占便宜还是救人啊?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当男人抱住这位昏厥的女乘客时,女乘客身体发抖的情况似乎立刻有所好转,竟然逐渐安静下来,手脚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整个身体神奇地放松。她软软地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似乎陷入了熟睡。 头等舱内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惊了:原来拥抱也是一种急救措施么?! 还真是长知识! 黑衣男人抱着乔楚,微微低垂了头,唇无意间蹭过乔楚的额头。 其实他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注意到他的容貌,难得的英俊,只是眼神冰冷不近人情,给人的第一印象倒是有点不好相处。然而此时他垂眸看着怀中女人的样子,却意外地柔软,飞机已经进入平流层,在他身后,西沉的太阳半隐在云间,将云朵烧得羞红,也将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镀上了淡淡的金色。 这场景太过美好,以至于被两人吸引了目光的乘客们看得入神,竟然忘记关闭遮光板。 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才会给人如此契合的感觉? 他们应该是情侣吧? “她以前经历过空难,对飞机有一定的心理障碍,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顶着冰山脸的黑衣男人忽然开口,让头等舱内的乘客和机组人员十分诧异。 没想到男人的声音会如此好听,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形容,就是能让人耳朵怀孕。 这算是对女乘客症状的解释了,所以他们的确是情侣? “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也非常感谢您的及时应对,让航班得以顺利起航。”乘务长过来对男人表示感谢,同时也有件事让他感到为难。 乘务长看了眼坐在乔楚旁边位置的小袁,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总不能让这个先生一直抱着女乘客坐在这里吧?若是让旁边的乘客与先生换位子,又不合情理。 “她很快就好,我会回经济舱。”黑衣男人几乎没有看乘务长,却一语道破他的为难,主动解围。 乘务长这才把心放回肚子,向男人微微鞠了一躬,继续去安排工作。笑容温柔的空姐们陆续端上饮品茶点,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只不过到了机组人员专门的休息区,空姐们却一下兴奋起来,纷纷对刚才那位面瘫脸又不失温柔的英俊男人议论起来。 “刚刚那个女乘客是作家乔楚吧!” “我觉得也好像啊……” “这世界上能有几个空难生还者?肯定是她啊。” “不过那个男人是谁?对乔作家好温柔啊,我要是能被这样的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上一眼,可能会幸福到死过去吧!” 宁勋是在黑衣男人回来之后才听说了乔楚的事,想要过去看一看,却被黑衣男人挡住。 “她已经没事了。”男人说完这句,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宁勋眉毛微微挑起,多看了这个保全人员一眼。 他认识乔楚吗? 坐在他旁边的刚好是一个外号叫石头的保全人员,宁勋已经和他聊了几句,还算熟了,便向他打听这个人的情况。 石头摇摇头,“其实我们和他也不是特别熟,他才来我们公司不久,但是野外生存技能特别厉害,所以才被安排到这个组。” “他叫什么?” “好像是……梁以初。” 第十四章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在悉尼落地时是北京时间早上五点多,当地时间早上八点,宁勋一行人已经筋疲力尽,只有乔楚和女助理小袁气色还算好。 乔楚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对于飞机的心理障碍还是那么大,自从三年前被人从荒岛上营救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飞机。一开始她只是紧张,到最后竟然完全陷入昏迷,后面发生的事都不知道了,只是听小袁说,有个保全人员过来抱了她一会儿,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乔作家认识那个人么?”在飞机上小袁就很好奇,下飞机后还特地观察了一下那个保全人员,却发现他和乔楚之间全程没有互动。 乔楚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认识。” “乔作家,你还好吧?”宁勋的座位在飞机靠后的位置,出来得比较慢,在知道乔楚出了问题之后,他心中其实充满歉意。 让一个曾经经历过空难的人坐飞机,的确是考虑不周,可是这也让宁勋对接下来的行程表示担心,因为他们要飞的次数不少,到了瓦奴阿图,前往马鲁姆火山的时候甚至还要租用小型固定翼飞机和直升机,如果乔楚一直这样,该怎么办? 乔楚猜出宁勋在担忧什么,但她实在无法做出保证,毕竟她也不知道这种心理障碍会不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正当她因为可能影响到行程而不安时,先前飞机上那个保全人员走过来,在宁勋耳边低语一句。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宁勋竟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乔楚多注意休息。 “对了乔作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刚在飞机上帮你缓解昏厥症状的保全人员,他叫梁以初,我想以后你可能还需要他的帮助。”宁勋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把乔楚推到了风口浪尖。 “你好。刚才多谢你了。” “不客气。” 乔楚一直在回避与梁以初正面接触,这次拜宁大导演所赐,不得不硬着头皮抬头看他,正好对上那两道望过来的目光,赶紧移开视线。 这反应落在小袁的眼里,让她刚刚扑下去的好奇之火死灰复燃,抓心挠肝地在心里疯狂吐槽:啊啊啊乔作家到底和那个颜值爆表的保安小哥是什么关系啊!如果说只是工作关系那么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还有难道宁导没发现他站在这两个人中间非常碍眼么!! 趁着其他两个男助理去办理转机手续的间隙,小袁抓紧时间拿出微博来刷,没想到一打开微博客户端就被几千条弹出来的信息弄到手机卡机。她平时只是小透明,评论转发点赞加起来每天都不会超过三个。 这什么情况? 小袁赶紧打开消息通知,发现自己上飞机之前发的一条微博,竟然被转发了两千多,评论也有将近一千。而且粉丝数从几百长到两万。 她那条微博只有一句话:又要干活了,这次的跟组作家竟然是乔楚大大,好兴奋! 发这条微博的时候小袁根本没有多想,毕竟她小透明当习惯了,只是自己找个地方吐槽抒情,没想到竟然被乔楚的粉丝发现。 乔作家这个关注度,快赶上一线明星了吧! 因为小袁的微博号是黄v认证,介绍栏里明确写出她的摄影助理身份,乔楚的粉丝们对她的话也就将信将疑,还有不少私信求她发博证明乔楚是平安的。 其实小袁也是乔楚的粉丝,微博号一直有关注乔楚,很了解乔楚粉丝在担心什么,于是想了想,又新发了条微博,还是很简单的文字: 已经落地悉尼,大家放心,我们都很好,马上就要转机去维拉港了! 微博一发出,立刻就有人转发,小袁也难得体验了一把“万粉大大”的感觉,这时去办理转机手续的人已经回来了,小袁正要关手机,却忽然瞄到私信箱,有人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请问,您是跟着乔楚大大的工作人员么?那么能帮我们解释一下这张图片是怎么回事么?” 这样的私信不止一条,小袁急忙点开大图,发现竟然是乔楚在起飞时昏厥,被那个叫梁以初的保全人员抱在怀里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同舱的乘客拍到,上传到网上。 不得不说,这张照片拍得简直太美了。 红云,蓝天,头等舱被放平的座椅上坐着一身长腿宽肩的黑衣男人,虽然没有露出正脸,但仅凭那刀削斧凿般完美的剪影,就能看出是一个大帅哥,而乔楚闭着眼窝在他怀里,就像流浪的小动物找到了避风港,没有任何不适和抗拒,那种浑然天成的亲密感,恐怕连许多夫妻都无法达到。 但是小袁现在却没有心情欣赏这张照片,她觉得颇为棘手,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粉丝,于是跑过去找宁勋。 “宁导,您看这个!” 宁勋烟瘾很大,正在吸烟室抽烟,见小袁慌慌张张跑过来,只是微抬了下眉,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小袁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给宁勋看。 宁勋看到乔楚和梁以初的那张照片,微微眯起眼。他知道乔楚在飞机起飞的时候有过晕厥,后来被梁以初处理好,却一直没有详细问明情况。 “你说乔作家只是被那个保全人员抱在怀里就好了?” “是呀,也是很奇怪,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症。而且如果说只要抱一抱就好了,我当时帮着空姐将乔作家放在椅子上的时候,也抱了她啊。” 宁勋低头想了想,“这件事你不要回应,我自有处理的办法。” 小袁离开吸烟室之后,宁勋拿出手机给自己的一个发小打电话。 宁勋的发小,如今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究其原因,除了宁勋自己本身在业界的地位,还有他的出身。宁家在文化界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巨擘,下至娱乐圈的大小明星,上至龙头的院线制作宣发,几乎都在宁家的掌控之中。 原本宁勋的父亲希望他可以好好学习管理,以后接手家业,但是没想到父有情子无意,宁勋从小就叛逆,特立独行不服管束,好好的总裁不做非要扛着大炮世界各地去拍纪录片,宁先生也拿他没办法。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宁勋当年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却能如此任性地拍摄自己想拍的作品,绝对不容他人插手,不看制片方脸色,最后在纪录片中闯出一席天地,也是因为有宁家在做后盾。 电话接通之后,宁勋没有客气,开门见山直接问:“听说过梁以初这个名字么?” “梁以初?香港梁氏集团的新任执行总裁?” “嗯,好像是他,知道他的什么消息么?” “梁家太子爷嘛,听说最近准备进军大陆,刚从美国回来,具体消息就不太清楚了,毕竟很少往来。你问他做什么啊?” 宁勋没有明说,敷衍发小几句结束了通话。他之前听到梁以初的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国内金字塔顶尖的世家圈子就那么巴掌大,即使不认识也都互相听过名字。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记错了,这么看来,这个保全人员果然和那位神秘的梁家太子爷同名。 这难道只是个巧合么? 再次登上飞机是一个小时之后,这次行程较短,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目的地是瓦奴阿图的首都维拉港。 这次所有人都是经济舱座位,飞机的排位是二三三二,乔楚的座位刚好靠窗,旁边只有一个空位。小袁是紧随在后上来的,乔楚本以为她会坐在自己旁边,可出乎意料,小袁竟然只是充满深意地冲她眨眨眼,径直走过去。 “乔作家,这次我的位子在后面。” 乔楚很紧张,从坐在座位上开始就一直用手紧紧抠着扶手椅,指甲都快被她按断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她生怕会再次失去意识。 乘客陆续落座,机舱渐渐安静。 有人走到乔楚身边的过道,停住不动了。 乔楚正要抬头,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两只手相握的那一瞬,就好像有神经在它们之间连通,让乔楚的心脏猛跳两下。 “你的手很凉。” 梁以初在乔楚身边的空位坐下来,他没有看乔楚,只是平视着前方,声音低沉,用一张寡淡到近乎冷漠的脸,将掌心里的一方温暖留给她。 飞机即将起飞,空姐过来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经过乔楚和梁以初时,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 乔楚微窘,想要将手从梁以初掌中抽`回,却被更紧地握住。 飞机缓慢上升,破云开雾地进入到一片明亮的世界。乔楚却只能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完全无暇顾及外面的景色,也忘记了心里的恐惧。 当万丈金芒透过舷窗倾洒进来,梁以初微侧头看向窗外,深沉的眼中看不到情绪。 “飞机已经进入平流层,没事了。” 可是他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乔楚低头,终是将手抽了回来,指尖酥麻,仿佛残留着让人心战的触感。 第十五章 瓦奴阿图共和国曾为英法殖民地,1980年独立,属美拉尼西亚群岛,位于夏威夷和澳大利亚之间,由八十三个岛屿组成。相比于与其临近的斐济,瓦奴阿图对于中国游客来说相对陌生,但是大自然给瓦奴阿图的馈赠却丝毫不逊色,全球著名的英文旅行杂志曾推荐它为全球十大旅行必到地之一,近些年度假胜地的名声也愈发显赫。 初到瓦奴阿图的人,当他们透过飞机侧窗向下面看,都会为那湛蓝的海水所震撼,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眼睛,觉得那海水是经过软件处理过的特效,否则怎么会那么蓝。 飞机下降,乔楚看着窗外,眼底映着一片大海的碧蓝,一时有些怔忪。 “很像。”梁以初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整整三个小时的航程,除了最开始说的那两句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 乔楚下意识侧头看他,目光一触即离,但是在那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是的,很像,这片海域和她空难后流落的那个小岛很像。若是换了以前,乔楚只会一个人默默回忆,在喧嚣人群中独享自己的那一分怀念,可是这次却多了个人在旁边,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别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乔楚却懂,而且只有他们两个才会懂。 因为藏在她心中的那片岛屿,刚好也同属于身边的人。 因为她的经历,他也恰好都有参与。 轰隆一阵颠簸,飞机落地,梁以初没有再和乔楚说什么,直接去后面帮其他安保人员搬运设备。 “乔作家,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下了飞机,宁勋找到乔楚,“这次摄制组想要乔作家配合在网络上宣传,如果我们借用你的微博同步上传一些拍摄进度影像资料,你会介意吗?” 制片人已经为了这件事给宁勋打过很多次电话,他们看中了乔楚在微博上的影响力,想要借她的话题度炒作这次极限纪录片拍摄,争取从开拍就打出知名度。 宁勋一直对这种制造噱头的事表示不屑,要是放在以前,片方敢提出这种要求,他会直接撂挑子走人,可是这一次不同,因为摄制组要去的地方都是真正的极限之地,斥资巨大,光是给所有工作人员买的人身保险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纪录片又不像电影那样容易回本,一旦弄不好就是打了水漂。他身为导演,不能一点不为投资方考量。 一提到微博,乔楚首先想到沈岳之和她说过的,要发微博安抚粉丝,不让他们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从而脑洞大开启动无边的想象力扩散各种莫须有的谣言。一想到这个乔楚就头疼,因为粉丝的想法千奇百怪,他们总是不相信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如果让宁勋他们多上传一些她的照片,粉丝们会不会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呢?而且她也不用自己想微博内容了,算是一举两得。 见乔楚一直迟迟不回答,宁勋以为她不想用自己炒作,正要说算了,不料乔楚却点点头,竟然同意了。 宁勋透过机场的落地窗往外面看了一眼,阳光正好,“不如现在我们就拍一张照片吧,正好告诉你的粉丝你已经安全抵达,省得他们不放心。” 一想到乔楚那些粉丝,宁勋又忍不住想笑,心说乔楚这还好好的呢,她那些书迷就快要把网络平台给端了,这要是真的有一天乔楚受了什么委屈,他们还不得闹炸天? 维拉港简朴的飞机场外,一座一座白色尖顶小房子做背景,蓝天为幕,绿草为席,像一幅淡雅却不失鲜活的油画。穿着藏蓝色运动服的乔楚站在棕榈树下,虽然依然没有什么笑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她与生俱来就是融入这幅画里。 带着咸湿气味的小岛海风轻抚过她的发丝,吻上她的唇,又掠过她耳畔,似乎在说:欢迎回到大海,我的孩子。 “顺利抵达瓦奴阿图,会不断更新微博,谢谢大家。” 文字配图,点击发送。 当天下午,“瓦奴阿图”四个字,一举登上微博二十四小时热门搜索榜。 维拉港的机场很小,规模和国内很多地级市的机场差不多,据说还是中国政府援建的。其实整个瓦奴阿图的建筑都很低矮,到处都是两层或是三层的尖顶小楼,能最大限度地将蓝天呈现在人们视野之中。让人能够更加亲近自然,而不用受钢筋水泥的压迫。 宁勋给乔楚发完了微博,就去联系他们的接头人。 乔楚一个人站在机场外面,看着一辆又一辆中巴车,上面印着各个旅馆花花绿绿的宣传语,将一波又一波游客接走。 很奇怪,虽然身处陌生的国家和城市,但她反倒没有在国内时那么局促不安。 可能是海岛的气息让她觉得熟悉吧? 远处隐隐传来的海浪声轻轻震动着耳膜,透过机场的玻璃窗,乔楚能看到保全人员在搬运设备,目光定定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收不回来,她忽然想起在《荒岛之恋》中写过的一段话: 我的目光落在你的身上,我的心也因你而牵动,就好像是脱离于身体的另一个部分,即使闭上眼,我也知道你就在那里。所以我不再害怕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只有一个你。 也许这话在外人看来有些矫情,但是只有真正体会过血脉和灵魂都与一个人相连,才可能会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们的接头人来了,同样找了一辆中巴车。一行人经过长途飞行,又把近七百公斤重的装备倒腾上车,已经累得不行了,即使是那几个保全人员也都有点倦色,唯有梁以初,依然神色从容。 “喂,兄弟你行啊!”坐在梁以初身边的黑脸汉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梁以初一下,刚才他提的那个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因为事先没有心理准备,力气用得猛,差点伤了肩膀,倒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新人,一手将那个袋子接过去,轻松得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梁以初却只是点了下头,没接话。 黑脸汉子有点悻悻。 旁边的一个和黑脸汉子关系不错的保全人员看不过眼,其实这一路他们挺照顾这个后来的新人,以后大家都是团队合作,关系弄得融洽点也方便工作,可是这个臭小子就是不识抬举,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爽。 “人家眼睛只盯着乔作家呢,知道该保护什么人。”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却和刚才黑脸汉子一样,依然没能引起梁以初的回应。 “行了都少说两句,是不觉得累还是怎么着?用不用下车跟着跑?”先前那个和宁勋聊得不错,外号石头的安保人员呛了两句,他是特种兵出身,为人仗义,身手也没得挑,在这个安保组很能说得上话,果然他出面,黑脸和那个人不吭声了。 梁以初抬头看了石头一眼。 石头长着一张典型的硬汉脸,肤色偏深,下颚坚毅,五官很端正,不知是不是因为行伍出身,眉宇间自带有一股英气。他冲梁以初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根本没想让梁以初会领他这个人情。 中巴车内的引擎声很响,保全人员按照惯例,都是分坐在车前头和车尾部的,黑脸,石头,梁以初等人坐在前面,他们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并不会让车上的其他人听到,但是坐在副驾驶的接头人却忽然转过头来。 “乔楚?你们中有人叫乔楚?” 接头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男人,叫埃蒙德,黑卷发蓝眼睛,中文说得非常好。他听到保全人员提到乔楚两个字,显得特别激动。 梁以初微微眯起眼,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给黑脸汉子打抱不平的保全人员叫小武,见这老外突然对乔作家如此感兴趣,生起警惕心,冷着脸问:“怎么了?” 埃蒙德却好像看不出小武的戒备,态度更加热切:“请问哪一个是乔楚?是哪一个乔楚?” 这绕口令一样的中国话被一个老外说得这么溜,小武不免瞠目结舌,然而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埃蒙德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已经向车后面张望过去,刚觑眼看到乔楚,眼睛瞪大,正要说什么,一只大手却兜头罩过来,直接将他脑袋摁回去。 小武和黑脸同时转过头去看梁以初,梁以初却冷冰冰注视着埃蒙德。 埃蒙德缩了缩,感觉到一种被野兽盯住的危机感,他很委屈,自己明明没有做什么呀,这个中国男人为什么要这么看他,太可怕了。 第十六章 “你认识我们乔作家?”最后还是石头看不下去,试探地问了一句。 埃蒙德眼睛瞬间又亮了,“请问你说的乔作家,是当年南太平洋生还者事件的当事人么?” “是啊,怎么了!”石头一脸狐疑。 埃蒙德不说话了,只是嘴唇微微颤抖着,蓝眼睛里忽有亮光,仔细看,竟然是泪水,泪光盈盈之下,衬得那蓝眼仁好像宝石。 一旁的小武心想:有毛病吧这老外。 黑脸以眼神示意:你不懂,可能是乔作家的国外脑残粉。 宁勋为了节省摄制组额外开支,并没有预定滨海酒店,这不免让大家失望,都是年轻人,谁不喜欢沙滩海滨比基尼?哪怕去海边转悠一圈,穿上泳装摆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里,也能显摆显摆不是?可是他们住的这叫什么地儿啊,连个海浪味儿都闻不到。 “宁导怎么这么抠啊!”小沈偷偷吐槽,年轻的工作人员们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说什么呢!”宁勋从后面过来一个地图拍小沈脑瓜子上。 小沈抱头痛哭:“宁导,您再这样下去以后不光跟组作家不好招,连助理摄影都找不到了!” 宁勋叼着烟冷笑:“是么,所以你是不想干了是么。” 小沈灰溜溜跑了,张罗着帮忙拖行李。 第一天落地瓦奴阿图,他们要在维拉港住一夜,顺便准备补给,因为上了马鲁姆火山之后要露宿半个月,这十几个人的衣食住行都得准备齐了。 其实宁勋平时也不是禁不起玩笑,只是这次小沈倒霉,正赶上他心情不好。 瓦奴阿图八十三个岛屿,其中对游客开放的只有六十个不到,几大主岛上有机场,但是一些小岛却只能走水路。特别是马鲁姆火山所在的安布里姆岛,不仅不对外开放,连其间来往的船只也很少,他们这么多人和设备,想要过去,只能租飞机。 原本宁勋在瓦奴阿图政府这边有些人脉,当初说好了可以帮忙搞到飞机,却不料今天突生变故,那个朋友说飞机不能出了。 这个消息对宁勋来说如当头一棒,这边才挂了电话,就看那头小沈在抱怨,这个出气筒可不就是送上门来了。 尽管事发突然,但是计划却不能有变。火山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你说哪天看就能哪天看。他们这次拍摄是经过严密策划的,之前也和火山地质局联系过,是掐准了这几天适合登山才决定的行程,所以不能有丝毫延误。 宁勋去找埃蒙德,问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却发现这蓝眼睛一直心不在焉,眼神乱飘。宁勋纳闷地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发现他居然在看乔楚。 “埃蒙德先生?” 埃蒙德愣神半天,宁勋叫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宁先生,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所知道的租用飞机渠道和您所掌握的差不多,您的朋友既然无能为力,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在瓦奴阿图,除了官租飞机,还有一家民租飞机,也是在瓦奴阿图唯一有资格出租飞机的个人公司。只是那家公司的老板脾气很古怪,不是什么人都肯租的……” “钱的事好商量,只要他肯租,我们加多少钱都没问题。”不久之前还被属下抱怨抠门的宁大导演如是说。 埃蒙德摆摆手,“这不是钱的问题,先生,那个老板不缺钱,他只愿意把自己的飞机租给对口味的人,也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 宁勋想让埃蒙德带他去见那个飞机公司的老板,埃蒙德很尽职地帮忙联系,却遗憾地告诉宁勋,那个老板说自己有客人来,要陪客人去滑水冲浪。宁勋的脸顿时就扭曲了,恨不得立刻将那个飞机老板拖出来暴打一顿。 飞机的事还在想办法,但是其他准备工作不能停。所有人被分成了三组,一组前往火山监测中心,去进一步确认相关数据,一组需要在旅馆里进行最后的仪器检测,还要做一些相关的记录工作,剩下一组人则需要去超市进行大采购,为上山准备补给。 宁勋既然没办法去找飞机老板,只好带队去火山检测中心,剩下的人再分工,乔楚本想留下来帮小袁做记录,顺便写点东西,却发现接头人埃蒙德一直在想办法“引诱”她出去,加入采购那一组。 “乔作家,难得来到维拉港,难道您不想出去看一看吗?听说您要跟组纪实,那么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下瓦奴阿图的风土人情,也许会对您的创作更有帮助。” “乔作家,您看这外面的天多蓝啊,您在太平洋小岛上住了那么多年,难道不觉得这里很亲切么?难道不想吹吹风,看看海吗?我们要去采购的地方可是沿海的哦!” “乔作家……” 埃蒙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乔楚本来在旅馆房间里,和她同屋的小袁一直把着门不让她出去,还将手指竖在唇边做噤声状,憋笑憋得肚子疼,就想看看这个神神叨叨的法国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乔楚不出声,他还能说出什么天花来,可是谁想到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于是疑惑地将门打开,探出一颗脑袋往外看,恰好看到埃蒙德被一个保全人员捂了嘴巴拖走。 小袁仔细看了看那个保全人员,发现竟然是梁以初大帅哥。 “怎么了?”乔楚出来看时,埃蒙德的一双徒劳挣动的腿刚刚被拖过走廊尽头的拐角。 小袁张了张嘴,正想如实开口,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应该明智一点,转身昧着良心对乔楚说:“没什么,埃蒙德先生可能临时有事,自己走了。” 小旅馆一楼某个房间里,埃蒙德一脸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中国男人,拼命想解释什么,“先生,我保证对乔小姐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心思,您可以相信我。我是真的有事想要找她,只要给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不行。”还不等埃蒙德说完,梁以初就无情打断了他。 埃蒙德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这个好脾气的法国男人第一次动怒,冷冰冰的蓝眼睛里映着梁以初面无表情的脸,说的话也终于刻薄起来:“据我所知,先生只是这次摄制组的安保人员,您无权替乔小姐做决定,如果在我说明来意之后,乔小姐仍拒绝与我谈话,我也可以接受。” 梁以初却不理会埃蒙德,只是目光放远地看向窗外。 埃蒙德觉得这个男人简直莫名其妙,正想整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领开门出去,这时却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 “不要让她再回想那段经历。她的父母当时也都在飞机上。” 只是这么淡然的一句话,却让埃蒙德瞬间身体僵硬,像是被冰冻住了似的。他不敢置信看着男人,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想问……” “当年南太平洋空难案,飞机上一共126名乘客,出事之后连黑匣子都没有找到,为了排除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当时对所有乘客的身份都做了详细的调查,其中有一个中国籍女孩,她的紧急联系人里有个叫埃蒙德的法国籍男人。” 这句话说完,埃蒙德怔愣了片刻,终于支撑不住,完全崩溃了,痛苦地捂着脸哭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八年了,八年的时间,他从城市逃到这座小岛,却依然无法平复心里深深的伤痛。 梁以初沉默地看着埃蒙德哭,没有打断他,也完全没有不耐烦。 等埃蒙德稍微平复下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抬头看梁以初:“先生,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些?” 梁以初倒也坦然,“因为我也有一位深爱的人在那架飞机上,一直有所关注。” 埃蒙德对梁以初的话毫无怀疑,甚至完全没有多想,心想也难怪他会感同身受。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想法的卑鄙与自私。 他想找乔楚聊聊当时飞机的情况,想问她有没有和一个同样是中国籍的女孩子说话,他迫切想捕捉爱人在这世上存在最后几小时的痕迹,可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自己如果那样做会对乔楚多么残忍。他提起那次空难就已经如此伤心欲绝,更何况是身在飞机上历经千险活下来,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离世的乔楚? 哦,他真是太坏了。上帝会狠狠惩罚他吧?幸亏这位好心善良的先生阻止了他这种愚蠢的行径,不然真的会下地狱吧。 在埃蒙德冰蓝色的眼睛里,梁以初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觉得他简直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他想到他所爱之人也在飞机上遇难,不由兴起同病相怜之情,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不要沉浸在过去,让我们一起将那场噩梦忘掉吧。” 梁以初没有说话,却在埃蒙德未曾留意时,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虽然这么想可能会下地狱,但梁以初还是觉得,那场空难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噩梦。 那是老天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 第十七章 到了瓦努阿图一天后,所有工作已经准备完成,就差飞机。 马鲁姆火山位于安布里姆岛,因为从维拉港到安布里姆岛需要固定翼飞机,而到了安布里姆岛之后,他们还需要用直升机将设备运送到火山上。 宁勋愁眉不展,时间如金钱,他们每在这里耽搁一天,就意味着要少一天拍摄时间。而这次来马鲁姆火山,他们是想要近景拍摄熔岩湖。 近景拍摄的前提就是要下到火山内部,这是个大工程,光是下火山这一项工作,可能就要耗费很多天,如果时间不充裕,他们就可能无功而返。 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无论是天时地利,现在都是下火山的最好时候,一旦错过,终身遗憾。 埃蒙德打电话的手都快要断了,一遍又一遍联系那个飞机公司老板,可是得到的回复的是什么呢? 我在陪我重要的朋友泡温泉。 我在陪我重要的朋友蹦极。 我在陪我重要的朋友晒太阳。 我在陪我重要的朋友在海边喝啤酒…… 终于,埃蒙德的手机被夺了过去,宁勋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了,对着手机话筒就是一句英语,问你在哪里。话筒那头的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边已经换了人,很自然爆出了自己的坐标。 于是,在埃蒙德惊恐的目光中,他看到宁勋嘴角上扬,竟然露出一个冷酷到冰点的微笑。那微笑的迷幻程度堪比蒙娜丽莎,接着宁勋也不多说,将手机一按,丢给埃蒙德,然后虎虎生风地冲出了旅馆。 临出门的时候,还对他身后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员工+保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们不是想去海边么,走。” 不到五分钟,一行人穿泳衣的穿泳衣,拿游泳圈的拿游泳圈,浩浩荡荡杀向海滩,埃蒙德这才回过神,心说不好,这是要干嘛?连忙飞奔着追过去。 “宁先生,宁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埃蒙德好不容易挤上中巴车,凑到宁勋身边问。 宁勋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他本来就有点胡茬,看着颓废又不羁,此时配上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目光,顿时就将这一分艺术家的不羁转换为杀气。 “来得正好,我还忘险些了,这东西不能还你,我留着还有用。”说完不由分说,埃蒙德手机重新被宁勋拿走了。 老帕洛克是整个瓦奴阿图唯一得到民用火山飞行许可的人,从这近乎于行业垄断的地位看,便知道他在这里应该是吃穿不愁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对这样的人来说,钱已经仅仅是个数字,多点少点,无关痛痒,还不如海边晒天阳来得重要。 帕洛克大概有五十多岁,整个人圆圆的,头发有些谢顶,但是从他那大花短裤和彩边太阳镜就能看出,他的青春虽然已经离他而去,但却并不影响他有一颗追赶青春的心。每当有穿着比基尼的长腿美女从他的沙滩椅前经过,都会惊动起他那不老心湖的一丝涟漪。 宁勋来到沙滩边就拿出埃蒙德的手机拨电话,眯着眼看沙滩上的人,那目光像刀子似的。 帕洛克还不知道危险将至,慢悠悠摸到旁边桌上放着的手机,嘬了一口柠檬汽水,才带着几分懒意地接起电话,“喂,埃蒙德,我不是说……”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帕洛克一愣,心里嘀咕埃蒙德这小子居然敢挂他电话,简直岂有此理,下次再也不要请他吃烤鱿鱼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在他身上,像日食一样,将他胖胖的肚皮一点点蚕食。 “哎呀,好巧啊,这不是宁勋大导演么!” 宁勋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帕洛克身上,以至于一直没有注意到帕洛克旁边的人,直到他听到这声大惊小怪的叫唤,才将目光往旁边移动半米,看到了那白条猪一样躺在躺椅上冲他咧开一嘴白牙笑得正开心的人。 “沈岳之?” “嗨!”似乎是为了印证宁勋的猜测,沈岳之冲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灿烂。 哦,原来这就是帕洛克重要的朋友。 宁勋冷笑,笑得特别危险。 乔楚跟着宁勋的大队人马来到海边,一看到那碧蓝色的海水就走不动了,她脱了鞋往海边走,低头在沙滩上印下一个个脚印,再跑到稍远的地方看着海浪将脚印抹平,等沙滩又恢复得平滑细腻,她再次兴致勃勃冲过去踩脚印,几次反复,乐此不疲,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唇角已勾起深深的笑容。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走到帕洛克那边,聚集在一起交涉租用飞机的事。只有梁以初,就这么远远站在岸边看着乔楚。 一个海浪卷过来,在海面上掀起一道长龙般的白线。 梁以初忽然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就能看见乔楚回过头冲自己用力招手,大喊:“星期五,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啊!”可是他驻足看了很久,乔楚也只是那么站在海水中,没有转过身,也没有想着去叫什么人,只是那样孤零零地独自迎着风浪,似乎早已经习惯身边没有人陪伴。 沙滩椅那边忽然传来骚动,一群人呼呼啦啦往海边走,中间好像还围着什么东西。 宁勋的声音从远处顺着风传过来。 “扔!尽管给我狠狠往远了扔,出了事算我的!” 乔楚看到一个穿花短裤的外国老头忽然跳出来,在那帮人旁边手舞足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冲宁勋不停跳脚。埃蒙德蓝汪汪的眼睛望过来,看向乔楚这边,似乎在寻求帮助,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扑通一声响,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海里了。 第十八章 乔楚坐在沙滩椅上,对面叼着雪茄的帕洛克一双翠绿翠绿的眼睛乌溜溜盯着她看,像是观察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 “乔作家,不用紧张。” 沈岳之笑得特别纯良无害,抓着毛巾擦头发,刚才他被人扔进海里,整个人都湿得像只落水狗,他的头发半长微卷,打湿后一缕一缕的,在阳光下晃得黑亮亮的,看着特别有弹性,完全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 “帕洛克只是听说了你的事迹,觉得特别感兴趣,想要认识一下你。” 乔楚咬着嘴唇,目光下意识往对面看。 沙滩上,梁以初正斜倚在一个卖冷饮的手推车旁,穿着白色t恤黑色沙滩裤,七彩色的巨大阳伞笼住他修长的身影,一个头发卷卷橄榄色皮肤的小女孩正蹲在他脚下堆积沙堡,时而将沙子弄到他的脚上,他却只是安静地保持着一个动作,也没有躲开。 别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乔楚却知道,此时梁以初是非常紧张的。 竟然害怕小孩子么? 这个认知让乔楚觉得很好笑,随即又突然想到了女儿小岛,笑容又淡去了。 不过,为什么乔楚要坐在这里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外国老头一起喝冰饮呢? 这还要倒回三十分钟之前。 宁勋知道那个将帕洛克绊住几天的“贵客”,竟然就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损友,想到他们要为此浪费多少拍摄时间,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人将沈岳之抬起来丢进海里去。宁勋心里当时真的怒火中烧,照着他的思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祸害,就应该往那种鲨鱼群里扔才过瘾。 然而对于帕洛来说,自己重要的朋友被宁勋这么对待,自然是要帮忙找回场子的,因此他怒而决定拒绝向宁勋的摄制组提供飞机。 宁勋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让那老头把飞机租给我们?”宁勋只好放下身段去向沈岳之求情。 沈岳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滩椅上,将那一头闪闪发光的秀发攥出一把水,斜着眼哼哼:“你将我扔海里了,还让我帮你说话?我又不犯贱。” 宁勋真恨不得抽死沈岳之,“姓沈的,我告诉你,这次错过了火山观察期影响拍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岳之冷笑,“还是这种火爆脾气,是想再弄出一次人命还是怎么的?” “你说什么?”宁勋这次是真的冷下脸,“再说一遍。” 沈岳之冷哼一声扭过头,冲着海边的美女吹口哨。 宁勋见沈岳之竟然拿刀子往自己心里捅,干脆撕破脸,以牙还牙:“是啊,我弄出了人命,那也总比有些人好,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沈岳之脸色大变。 埃蒙德看这两人真要掐起来了,赶紧将宁勋拉到一旁:“之前和帕洛克先生聊过乔作家的故事,他似乎对乔作家很有兴趣,如果让乔作家和他聊几句,也许他能松口。” 天大地大梁子大,此时在宁勋心里都没有拍摄重要,他无声地用手指头狠狠点了点沈岳之,转身去找乔楚。 于是就有了现在乔楚和帕洛克的这次谈话。 “乔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老帕洛克会说一些中文,虽然口音不太标准,也经常会有语法错误,但是简单的对话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如果遇到复杂难懂的地方,就让沈岳之在旁边帮忙翻译。 “你一个人在岛上生活了五年,能否向我讲述一些你在岛上的故事呢?最开始你是如何克服一个人的恐惧的?又是在岛上如何生活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岛,面积大概多少?上面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植被和动物?” 似乎感觉到乔楚的目光,远处的梁以初回望过来。 四目相对,视线穿越喧闹的沙滩人海,他们有一个旁人插不进的世界。 乔楚立刻将目光收回来,低头喝了一口冰镇椰汁。 “其实最开始什么都没想过,只是要想办法活下去,岛上有一条小河,我可以从中获取淡水……” 不知为什么,在乔楚诉说岛上经历的时候,帕洛克竟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幸福的气息包围着,在这个瘦小的中国姑娘身上,他没有看到恐惧,没有看到痛苦。 这很奇怪,明明应该是最绝望的境地,可是为什么她的眼中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在她的描述下,岛上的一花一草都那么让人向往,让人着迷,让人忍不住想立刻去看一看,那座承载了一个人五年生命的岛屿,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岳之发现乔楚和帕洛克聊得很好,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刚才和宁勋吵了一架,心情本来不太好,不然也许还有心情听听乔楚讲那个小岛的奇遇。 此时此刻,倒是有另一个人,对他的吸引力比乔楚大得多。 “梁先生。”沈岳之走到梁以初身边,与他一起靠在手推车旁。 冷饮车的主人是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的本地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材却很丰满,沈岳之靠过来的时候向小姑娘眨眼,丢了个暧昧的笑容,小姑娘顿时脸红,却不忘招揽生意,递给他两瓶啤酒,沈岳之大方接过,给小姑娘一张大面额的瓦钞,并告诉她不需要找零。 “我是沈岳之,认识一下?”沈岳之将其中一瓶啤酒递给梁以初,梁以初却不肯接过,一直看着乔楚的方向,连目光都不曾游移一下。 沈岳之挑了挑眉,低声笑:“放心,这么一会儿,乔作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里又没有吃人的妖怪,那么紧张干什么?” 提到了乔楚,这次梁以初终于肯施舍一点注意力给沈岳之了,然而也没有施舍太多,只是瞥了沈岳之一眼,便又转移了目光。 沈岳之多少有点挂不住,递出去的一瓶啤酒尴尬地悬于半空,心中还真是有点哔了狗的感觉,想他堂堂富家少爷出身,虽然不太着调,但是从小到大官场商场也看了不少,接触的无一不是长袖善舞进退有度的人,还真没碰到过这种直接驳面子的人。 “梁先生,你站在这里,挡了人家做生意,要不是我来给你解围,兴许就要被人用竹条抽走,我不但没有要你感谢,还请你喝啤酒,难道还不肯领情?” 在沈岳之的步步紧逼之下,梁以初终于开启尊口,可是在沈岳之看来,他这开口,还不如不开。“谢谢,无功不受禄。”说完,梁以初便迈步直接离开冷饮车。 “喂,梁以初!”沈岳之也是有少爷脾气的,这么当头打脸,还能忍?于是他直接追上梁以初,拦住他去路,眯眼扬起下巴,语气带有几分挑衅,“梁氏财团的大少爷,我没猜错吧?” 沈岳之本以为他这一句话就是深水炸`弹,能瞬间炸出梁以初的的原形,最起码会让他那冰山一样的万年面瘫脸有点涟漪,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梁以初竟然还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他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说你姓沈。” 梁以初的话让沈岳之一愣。 然后梁以初继续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梁家和沈家最近在争一块首都地皮,我原来就想,如果有谁最先查到我的事,肯定是沈家的人。” 沈岳之这次的表情足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了。 “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梁以初反问,从他找到乔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沈岳之的存在,自然也知道如果他继续接触乔楚,总有一天会被沈岳之发现端倪。 可是发现又能如何?窗户纸早晚会有捅破的一天,有人想要将真相掩盖,玩瞒天过海那一套,本来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 这样冷静又淡漠的语气,让沈岳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个男人,真的是从小长在荒岛上的野人? 看来梁家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少。 “我就喜欢像梁先生这样的爽快人。”沈岳之笑了,“放心,我对家族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如果我真的想要拿你的故事来做文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既然我已经展示出相当的诚意,现在梁先生愿意接受我的啤酒吗?” 说着,沈岳之再次将啤酒瓶递给梁以初。 梁以初看了他一眼,这回接了。 “我这次来瓦奴阿图,其实是找帕洛克商量一件事,目前已经成功了一半。”沈岳之喝了口啤酒,冰凉爽快,他眯着眼看向乔楚和帕洛克的方向,“接下来一半能否成功,就要看乔作家的了,当然,还有你的。” 梁以初默默听着,也缓缓喝了口啤酒,不说话,也没有打断沈岳之。 沈岳之卖了半天关子,见梁以初一直不接茬,有点没趣,他算是知道这个男人不好惹了,于是只好败下阵来,继续道:“帕洛克对乔作家的故事很感兴趣,想要投资让人去找她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小岛。乘帆船横穿太平洋,全球同步卫星直播,乔作家也要在船上。如果这件事能办成,你和乔作家后半生就不用愁了,不是么?” 第十九章 没有人知道帕洛克和乔楚具体聊了什么,不过当这场持续近一个小时的谈话结束后,老头的心情明显很好,并且终于点头同意将飞机租给他们。 宁勋一秒钟都不想耽搁,迫不及待让人将设备和给养收拾好。 埃蒙德叫了中巴车将他们送到飞机场,车子直接开到停机坪外,却被机场保安拦住,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们往里面开。 维拉港的飞机场规模非常小,此时空荡荡的停机坪上只有帕洛克公司的三架小型固定翼飞机,罗宾逊r66,尤其适合低空飞行,是登山探险最常用的一种飞机。 中巴车将人和东西卸载下来就离开了,剩下一行人站在停机坪外大眼瞪小眼。从他们这里到飞机还有大概一百码的距离,所有装备行李加起来重量超过两吨,几个工作人员尝试着往飞机上搬运东西,才一个来回就累得浑身大汗。 这么下去得搬倒猴年马月?等所有装备运上飞机,恐怕天都要黑了。 宁勋和机场方面交涉,想要借用他们的人力运输车,可是机场却不肯,说按照规定私人飞机不能提供这项服务。无奈之下,宁勋不得不给帕洛克打电话。 当地人还是要当地人来制,帕洛克虽然之前和宁勋闹过不愉快,不过就事论事,很痛快就答应帮他们摆平。 不到十分钟,帕洛克骑着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停在机场大门口,挡风镜都没有摘,直接冲进机场,去和那些保安理论。也许谈话不太愉快,帕洛克过了很久才又出来,看他神态,情况不容乐观。老头一个人坐在机场门口的台阶上,气鼓鼓的。 宁勋叹了口气,正准备组织人手继续搬东西,却见老帕洛卡忽然从地上窜起,又气势汹汹重新冲进机场,这次他没有去找机场管理人员,而是直接飞奔进停机坪,跳上其中一架固定翼飞机,竟然直接将飞机开了出来,撞开形同虚设的路障,一个漂亮的滑行,将飞机停在众人面前。 众人:“……” 机场保安目瞪口呆。 帕洛克却从驾驶舱里探出一个脑袋,冲他们扬扬下巴,示意可以搬东西了,那眼神犀利又霸气。 如法炮制将三架固定翼飞机全都开过来装上行李,最后再把人装上去,这趟一波三折的火山行总算准备就绪。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临上飞机前,埃蒙德又给了濒临崩溃的宁勋会心一击。 “什么?你说你不能跟我们去?”宁勋直勾勾盯着埃蒙德,盯得埃蒙德那双蓝眼睛水汪汪的,像只受了惊吓的布偶猫。 “是这样的,宁先生。”埃蒙德舔了舔嘴唇,竭力解释,“这次你们要去的安布里姆岛并非对外开放,岛上目前由原始土著掌控,他们非常憎恨法国人和英国人,如果我随同的话,恐怕会对你们不利。马鲁姆火山是安布里姆土著的圣山,能否登上去,还需要与他们协商,岛上一切生杀大权都由当地酋长掌控,你们总不会希望因为我无法获得土著居民的好感吧?” 宁勋皱了皱眉,摄影助理小沈好奇地问:“为什么他们痛恨法国人和英国人。” 埃蒙德无奈地摊摊手,“历史遗留问题,瓦奴阿图曾经被法国和英国殖民,二十世纪中叶时甚至还发生过反白人运动,直到今天,土著们依然痛恨白人。” 似乎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一些分量,顺便再给宁勋等人打打预防针,埃蒙德又给他们讲了一个新西兰探险队的故事,说这个探险队因为得罪了安布里姆岛土著而被追杀,差点被当作祭品扔到火山里,足以见得,获得土著居民的友谊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埃蒙德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宁勋倒也不想再让他跟着一块走了,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们却被故事吓得魂不守舍,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土著部落,开始展开各种血腥又恐怖的联想。他们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不着寸缕,甚至会吃人? 坐在乔楚身边的小袁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忍不住抓住乔楚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乔作家,你说他们不会真的吃人吧?” 乔楚认真想了想,“有可能会。” 小袁:“……” 说好的暖心作者呢?! 埃蒙德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在飞机起飞前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放心,我之前已经托朋友联系过安布里姆岛部落的酋长,到时候就由他来做你们的向导。” 部落酋长?会是什么样子? 穿草裙,脖子上还挂着兽骨做的项链? 这句话非但没有让人心安,反而更加忐忑。 三架罗宾逊r66次第起飞,这一次乔楚的反应比之前好了很多,除了稍微有一些紧张,并无太大不适。梁以初还是坐在他身边,只是这次没有再去抓她的手。 碧天白云,云雾之下的大海像一块巨大的翡翠,不时有水鸟从水面上滑翔而过,翎羽在阳光下镀上灿烂的金色。 一切都是那么美。 不知不觉间,乔楚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再惧怕飞行,那些缠绕在记忆中的噩梦好像也被温暖的阳光融化掉。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已经客服过一次障碍,逐渐适应飞行,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让她再次找回无所畏惧的理由。 飞机顺利降落在安布里姆岛,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牛仔裤,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高个子男人迎上来和他们打招呼,用略显生疏的英语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伽利姆。” 伽利姆就是埃蒙德跟他们说的那个土著部落首领,他们在这里的向导,据说刚刚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部落,是这座小岛真正的国王。 所有人都看着伽利姆,脸上的表情带着意外。 小袁悄悄凑到乔楚耳边说:“乔作家,这个土著人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是很不一样,在众人印象中应该身穿草裙手拿三叉戟的土著,竟然和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甚至还能从他的牛仔裤口袋里看到一只触屏智能手机。 宁勋一改之前的行事风格,很客气地上前和伽利姆握手,脸上的笑容诚恳又热情,伽利姆显然很满意于他这样的态度,也冲他回以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罗宾逊r66降落的地方是岛上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空地,勉强被称为安布里姆飞机场,其实只是一片稍微开阔的草坪,周围一圈高高的椰子树。帕洛克已经事先让人将直升机停落在这里,准备将摄制组的人和装备运送到马鲁姆火山顶,他们将要在那里驻扎半个月。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需要获得安布里姆岛土著人的准许,去拜访他们的圣山。 安布里姆岛尚处于半原始状态,最开始看到伽利姆,他们还以为是以前对原始部落存有偏见,其实人家早已经进入到现代化生活。然而当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安布里姆岛人之后,才发现这些人的确和想象中差不多,用草裙和树叶避体,所有人都光着脚,只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才会穿短裤。 看来伽利姆是因为身份的特殊,经常与外界打交道,才成为部落中装扮最特别的人。 初次见面,总要带一些见面礼,宁勋满世界跑,带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小礼品已经成了习惯,一般到了国外将这些礼品送给当地人,都会得到青睐。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见村子里的土著们渐渐向他们这边聚集,便让摄影助理小沈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小沈自从见到伽利姆之后就有点紧张,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将一个大帆布包扛过来时,眼睛还时不时向那些脸上涂着颜料的土著们偷看。 宁勋见小沈拉开帆布包拉链,将一条一条香烟从里面拿出来,差点气昏过去,将小沈一把提起来,低声道:“你怎么回事,我从国内带的那些东西呢?” 小沈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保全人员说让我买烟,说土著们会喜欢,我,我就在采购补给的时候买了……” 宁勋意外:“保全人员?谁?” 小沈转头向那些保全人员看过去,辨别了一会儿,指出其中一人。 宁勋眯着眼,发现小沈指的人竟然是梁以初。他沉吟片刻,冲小袁摆摆手,让她将那些从国内带的礼品也一起拿过来,同小沈那包香烟一起送给伽利姆和他的族人。 两个大帆布包放在地上,宁勋说明这是送给族人们的礼物。 伽利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的族人也没有行动,只是拿眼睛不时往帆布包里看,一些上了年龄,从装扮上能看出是部落中地位比较高的人,目光在那个装有香烟的帆布包上流连。 宁勋身为导演,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他见这些土著们不肯动,便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里,见土著们果然用眼睛盯着他的香烟,便又抽`出一支,试探地递给伽利姆,以眼神示意:“要不要一起?” 第二十章 其实这个举动宁勋是冒着风险的,因为他并不清楚安布里姆岛土著的习俗,像是这种原始部落,会因为供奉不同的神明和图腾而有不同的风俗文化,比如香烟这一类的东西,凡是沾染上火,香,宁勋一般都不会愿意碰,说不好就会犯了当地的忌讳。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伽利姆对他们一行人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宁勋担心他们能不能拿到攀登马鲁姆火山的资格,也只有孤注一掷。 好在伽利姆没有让宁勋的心悬太久,接过了烟,就着宁勋的烟头点燃。 宁勋松了口气,将自己的一盒烟分发给伽利姆身后的那些看上去像部落长老的人,气氛立时活络起来,一个年轻人也走过来,在伽利姆的示意下,将那个装着香烟的帆布包拿走,另一个装满中国小玩意的东西则被部落的孩子们瓜分。宁勋看着时机差不多,便提到去马鲁姆火山的事。 来安布里姆岛的人,目的大体相同,即使宁勋不说,伽利姆和他的族人们也都能猜到。 伽利姆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对宁勋说:“你们是朋友带来的客人,可以去拜访圣山,但是必须经过我们的仪式,要对我们的神表示尊敬。” 对于没有宗教信仰并且坚持唯物主义无神主义的宁勋来说,这简直没有任何压力。 “没有问题。” 伽利姆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以前因为这个问题而和外来者产生过矛盾,毕竟在很多文化圈,宗教都是非常敏感的话题。 大事落定,宁勋的心情看上去不错,经过梁以初身边时,他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梁以初微微挑眉,很快意识到宁勋指的是香烟的事,便点了点头。 宁勋叼着烟,顺势给梁以初递了一支,梁以初却拒绝了,示意自己不抽烟,宁勋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他们会喜欢香烟?” 梁以初想了想,“人在这种闭塞的小岛上呆久了,需要什么自然会猜到。” 宁勋目光中露出兴致,他一直对梁以初的身份抱有怀疑,尤其是沈岳之追来之后,总是神神秘秘和梁以初说话,这种怀疑就更大了,但他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玩笑地说:“看来以后应该派你去和土著们交流了。” 梁以初多看了宁勋一眼,觉得这人很识相,纵使心中有疑问,也不轻易试探,先前对他爱管闲事的坏印象改变不少。 如果宁勋知道梁以初此时对他的看法,一定会觉得特别冤枉。 什么叫爱管闲事?难道关心一下他千辛万苦才请来的跟组作家,就是爱管闲事了么? 与伽利姆商量好前往马鲁姆火山口的事宜,静候在一旁的直升机开始准备起飞。 他们有重量近两吨的装备和给养,考虑到直升机的载重,每一趟飞行只能运送两人附加一些装备。加上八个安保人员,他们刚好有十六人,为了保证安全,宁勋决定让一个工作人员搭配一个保全人员。 直升机来往了三五趟,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沉下来,密布的阴云看得人忧心,似是随时都会劈下雷。 宁勋通过无线对讲联系正从火山口返回的飞行员,问他需不需要暂停飞行。 “瓦奴阿图的天空像小孩的脸,变得快着呢,你们这些从陆地上来的朋友们,不要害怕!”飞行员的语气特别轻松,甚至带着些调侃的笑意,好像觉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宁勋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安排人员准备登机。 风越来越大,小孩的脸非但没有重新晴朗起来,反而有嚎啕大哭的迹象。暴风中的直升机像个不结实的玩具模型,不停摇晃翻滚。 沈岳之带着挡风镜和风帽,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吸了一口,对宁勋道:“看这势头,恐怕要有暴风雨,这种条件下还要让直升机载人,你还真是为了艺术不惜玩命。” 宁勋瞥了沈岳之一眼,这杂碎从帕洛克那里下手,说只要带上他就可以打个九折优惠,为了节省经费,就不得不带上他。不过宁勋虽然觉得沈岳之的语气欠扁,也知道这种天气的确不适合飞行,正准备通知飞行员降落,等风小一些再起飞,却忽然听到对讲机响起,里面传来摄影助理小沈惊慌的声音。 小沈已经抵达了马鲁姆火山山顶,那边的风似乎比这边大很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清楚。 “宁导!我们的防毒面具被风吹下火山口了,这里,咳咳,这里有人已经有轻微的中毒症状了!” 宁勋想要骂人。 怎么会这么蠢! 火山口附近的空气含有大量二氧化碳、硫化氢、二氧化硫以及甲烷,人体吸入过多就会出现中毒现象。在正常情况下,不下到火山内部是不会中毒的,但是现在的风太大,估计是火山内的毒害气体被大量携带出山口。 “你们那边一共是八个人对吧?保持清醒的人立刻带着中毒的人往山下走,救生箱里有氧气瓶,先给他们充氧,尽量远离火山口。”宁勋一边说一边去查看剩余的装备,看到氧气瓶等救生装备还在这里,并没有被小沈他们带上去,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看来将各种设施按类别运送实在是一个败笔,早知如此,就应该将同类装备拆分成几份,即使有部分损毁或丢失,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风更大了,直升飞机已经落地,螺旋桨声震耳欲聋。 宁勋咬了咬牙,冲对讲机里喊道:“再坚持一下,马上给你们送备用防毒面具和救生装备!” 这时飞行员也从机舱中探出头,冲宁勋大声道:“动作快点!风太大了,长时间不熄火停留会损害旋翼转轴!” “这次的飞机我一个人跟。”宁勋将嘴里叼的烟吐掉,大步往直升机那边走。 “宁导!火山监测中心那边的电话……”有人叫宁勋。 直升机上不能用手机,宁勋只好停下来接听。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在之前分组的时候,梁以初和乔楚就被分到了一队,他们前面是石头和小沈,按照顺序,接下来刚好轮到他们。 “你先留下,我一个人去。”梁以初帮工作人员搬运完设备,螺旋桨巨大的噪音中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口型辨别出他对乔楚说了什么。 大风将乔楚的头发吹得凌乱飞舞,她只是看了梁以初一眼,径直登上直升机,将安全带系在身上,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快快快!”飞行员催促,直升机就要坚持不住了。 梁以初皱了皱眉,乌黑的眼睛直盯着乔楚,乔楚却不为所动。最后他似是下定决心,双臂撑着身体轻轻一跃,跳进了机舱,坐在乔楚身边的座位上,对飞行员说:“起飞吧。” 飞行员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按了启动键,直升机的螺旋桨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飞机开始向上攀升。 宁勋看着直升机大门缓缓关合,忽然一阵没来由地心悸,不祥的预感如洪水将他吞没,他也顾不上正在通话,丢了手机,发疯一样往前追了几步一下跃起,竟然想要将手插`入尚留有一丝缝隙的机舱门。 “宁勋!你干什么!疯了么!”沈岳之吓了一跳,在宁勋跳起的一瞬也跟着纵身跃起,及时将他扑下来按在地上。 “不行,通知直升机回来,这种天气根本不能飞行!会死人的!” “宁勋,你冷静点!” “你他妈的给我滚开!会死人你懂么!会死人!”宁勋眼睛发红,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沈岳之终于受不了,狠狠一拳揍在宁勋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都过去了!那个男孩的事已经过去了!宁勋,你他妈心里要是过不去这道坎,还当什么极限纪录片导演,趁早回娘胎里爱干嘛干嘛去!” 宁勋安静了,躺在地上大喘着气,两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眼神却格外空洞,嘴里无意义地重复:“让直升机回来。” “回来个屁,那边的人等不到救生装备也会出事,还要在火山口扎营那么多天,你想他们一来就进医院?” 宁勋痛苦地捂住脸,刚才乔楚和梁以初登上直升机的那一幕,忽然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姓田的后辈,雪山之巅,因为他的疏忽,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葬送在那里。 为什么又走上这条路? 心里巨大的恐慌感让宁勋几乎无法呼吸。 极限纪录片,以前是他的梦想。现在,却变成了他的梦魇。 第二十一章 驾驶直升机的飞行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他会一点中文,原本很健谈,即使直升机在大风中像一只海浪里的小船飘来荡去,他也丝毫没有紧张,甚至还能谈笑风生和人讲笑话,但是刚刚他确实被宁勋追着飞机跑的那么一下惊吓到了,半天没缓过来。 直升机内除了引擎和螺旋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飞行员大叔终于恢复过来,决定继续发挥他活泼健谈的光荣传统,大声吼道:“知道为什么现在官方飞机不肯外租了么?” 后面的两个人一点要捧场的意思都没有,全都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飞行员大叔不但没有受打击,还继续兴致盎然地用蹩脚的中文自说自话;“因为上个星期,我们这里有一架固定翼飞机和两架直升机出事了,也是在前往马鲁姆火山的路上出事的,机毁人亡,驾驶员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其实这段小故事飞行员大叔不知道津津有味地讲了多少遍,几乎能把每一个登上他直升机的乘客吓得脸色惨白,像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看着他们这些小可怜害怕的样子,飞行员大叔往往能得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可是让大叔郁闷的是,这次的两个听众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听了这些话,竟然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难道这两个人不是说中文的? 于是他又用英语放慢语速将这件事讲了一遍。 两个听众还是没能给出预料中的反应。 飞行员大叔这回郁闷了,讪讪地不再讲话,心里满是怨念。 就这样飞行了一段时间,风忽然变大了,渐渐有雨滴零落地降下。 越是靠近火山,周围的浓雾越多,这是火山带特有的气候。 直升机突然一阵剧烈震动,飞行员大叔一直轻松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天色越来越阴沉,此时窗外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瓢泼大雨轰然砸下来,噼噼啪啪打在机身的金属外壁。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梁以初敏锐地发现,飞行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手默默离开操作台,摸向腰间。 “你想干什么?” 飞行员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条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几乎将他勒断了气。与此同时,一声巨响,螺旋桨旋转的速度陡然下降,机舱顶部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紧接着机舱内逐渐变得安静。 这安静来得令人毛骨悚然。 在高空中飞行的直升机忽然这样安静,可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直升机的引擎熄火了。 飞行员大叔是很有经验的老牌直升机驾驶员了,他一听引擎的声音不对,就知道凶多吉少,产生了弃机的想法。不是他残忍,不顾其他两人死活,实在是如果这时候不跳伞的话,他们三个要一起死,谁都活不了。 谁知道那个目光冷冰冰的黑头发小子反应会这么敏锐,竟然在他解开安全带的一瞬间制住了他! “求求你了,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不能这么死了。”飞行员颤抖着声音求饶。 直升机没有了动力,已经开始在高空下坠。 “放手!放手!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死,这飞机上只有一个伞包,你们总归不会用,还不如让我一个人逃!” 飞行员拼命挣扎,手胡乱地向后面抓去,眼睛死死盯着仪表盘上所代表的飞机海拔高度,那数字每缩小一点,就意味着跳伞逃亡的机会少了一点。但是,身后这个勒住他脖子的中国男人力气格外大,不管他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浓郁的绝望感爬上飞行员心头,让他体内的血液也一点点冷下去。 “现在飞机的海拔高度已经不能再进行跳伞。” 冰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是飞行员第一次听到男人讲英文,很流利,发音甚至是传统的欧洲贵族腔,这样的口音在亚裔中非常罕见。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活?” 直升飞机和宁勋之间一直有无线电联系,可是暴雨开始后不久,无线电那一头的信号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东西从天上落下来了?”宁勋手里拿着没了反应的无线对讲机,一个人站在暴雨中,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现在雨这么大,雾气这么浓,怎么可能看清东西?”沈岳之等人追出来,想要把宁勋往避雨处拖。“可能只是无线信号不好。” 宁勋脚下却瘫软,一下跪在了地上,心底深深的恐惧几乎将他的灵魂吞没。 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他脑子里嘶喊着:出事了!飞机出事了! 五千米高空的直升飞机,正在不停打转,机舱内一片混乱。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活?” 飞行员自然是想活的,忙不迭点头,心里却盘算着这时候跳伞还有多少成功的几率。 “那好,现在按照我说的操作,我要你进行紧急迫降。”梁以初眼睛定定地看着仪表盘,对飞行员道。 紧急迫降? 飞行员大叔一愣。他以前也听说过有一些技术精湛的飞行员,会在发动机出现故障或是油箱没有油的时候,完全凭借操控技术掌控飞机的平衡,借着风力和旋桨的旋转惯性,让失去了驱动力的直升机缓慢下降,最终平安降落。 可那都只是传说中的故事而已,小概率事件,真的出现了都能上新闻上报纸,他怎么可能办到? 梁以初看着仪表盘的上的数字终于过了某一个跳伞临界值,才将飞行员放开。现在飞机距离地面的高度不足以让伞包打开,就算他拿刀架着这飞行员的脖子让他跳下去,他都不会跳了。 “按我说的做。”梁以初沉声道。 直升机在高空出故障一般分几种情况,如果是主旋翼卡死了,那么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法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机身坠毁,即使是抗坠毁机身设计,里面的人也是凶多吉少。 但是如果只是引擎熄火发动机故障,主旋翼还可以借助惯性和气流自旋,此时机身不会垂直下落,只会缓缓下降,因为尾桨失效,机身会被旋翼带着旋转下落,这个时候靠一定的操作技术,便能勉强控制飞机,不会直接坠毁。 他们现在碰到的情况就是后者,此时机身正陷入自旋,昏天暗地的剧烈颠簸让乔楚几乎吐出来,别说是她,就算是那个身经百战的飞行员大叔也是脸色如土灰。 飞机上三人,唯有梁以初的眸子还是清亮的,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 仪表盘上显示的海拔高度是两千一百米,他们的目标降落地是马鲁姆火山口。梁以初记得之前查过马鲁姆火山的相关资料,海拔大约一千米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降落一千米。 这个高度控制并非难事,关键在于能否准确地停在火山上。 现在从仪表上显示的坐标来看,他们还在马鲁姆火山上空东南方向一公里左右的位置,而此时的风向也刚好是西北风,这也是为什么梁以初决定要降落在马鲁姆火山上。 他们可以借助风力向东南方行进。 只是这个速度一定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否则,如果他们抵达火山口位置,降落的高度却低于火山口海拔,那就是最坏的结果,机身直接撞山,机毁人亡。如果他们抵达火山口的位置,降落的高度要高于火山口海拔,则会错过这次降落山顶的机会,这意味着他们的飞机还要多降落一千米,这一千米之中,螺旋桨会因为气流动力抵消惯性而停止旋转,机身也会在重力加速度中坠速越来越快,到时候迫降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是噩梦。 不能多,不能少,必须刚刚好,否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命悬一线的折磨终于将飞行员的神经摧毁到崩溃。 “我不行,我不行,我做不到……”飞行员抱着头嘶声吼叫,看上去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梁以初紧了紧拳头,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一起完了。 驾驶台零操作的时间越久,意味着生存几率越小。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根本无法更换驾驶人,他们机舱内任何一丝动作,都会打破飞机的平衡,扰乱主旋翼的旋转速度。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你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梁以初的眼睛里终于显出一丝难得的不安。 他回过头,想看看乔楚。 恰逢这时,就像心有灵犀,乔楚也刚好伸手过来,在梁以初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那双刚才还充满恐惧的黑色眼睛,此刻竟是完全镇定的。 乔楚只是与梁以初对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前面的飞行员。 “我们一定会活下去。这种事我经历过,请相信我。”乔楚扶住飞行员大叔细微颤抖的肩膀,她的英语虽然没有梁以初好,却也可以达到交流无碍。 大概是那句“这种事我经历过”给了飞行员一些刺激,他终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乔楚再接再厉:“您听说过南太平洋生还者事件么?” 这个案子当时轰动了全世界,只要稍微关注新闻的人都听说过,很显然,从飞行员的表情来看,他也是了解的。 “你,你是说……” 乔楚点头:“嗯,我就是那个生还者。” 第二十二章 飞行员大叔一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乔楚。 乔楚毫不回避与飞行员大叔的对视,说出的话也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坚定:“所以您要相信,幸运与我同在。” 大概真的是因为觉得乔楚是百年难遇的幸运儿,能跟她在一起遇到飞机事故也是可以逢凶化吉的,飞行员大叔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终于找回了求生的自信。 他将颤抖的手放在周期变距杆上,在梁以初的指挥下,开始对直升机进行操作,梁以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渐渐地,凭着多年对直升机的操作经验,飞行员发现这个年轻小伙子的判断力很好,而且对直升机很熟悉,什么时候该移动驾驶杆,向哪个方向移动,移动多长时间,他都有精准的把握。 想要让直升机平稳下落,在没有发动机的情况下,就需要靠同时改变所有桨叶的迎角来实施。所有桨叶同时增大或者减小相同的迎角,就会相应地增大或减小升力,直升机也会相应地进行垂直上升或者下降。在直升机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完成这一操作,需要操控油门总距杆。 现在发动机已经停止运转,油门不能正常工作,但是梁以初还是让飞行员使用油门总距杆,因为这样可以给各处桨叶带来微小的角度改变,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此时梁以初的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计算公式,甚至有一张鲜明而清晰的飞机受力分析图,重力,桨叶挥舞惯性,离心力,风力……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转睛看着仪表盘上飞速变化的数据,大脑如一台精密的仪器,容不得一点错误。 直升机依然在自旋着下落,只是没有之前那么颠簸。整个机身像是被甩出去的飞盘,打着旋砸向马鲁姆火山。 窗外依然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他们只能靠雷达来判断与马鲁姆火山的之间的剩余距离。 “降落倒计时,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距离火山越来越近,梁以初开始低声报数,每说出一个数字,都好像重锤击在三人心上。 直升机打着旋飞甩出去,飞行员大叔的脑门上全是一颗一颗豆子大的汗珠,眼睛因为不敢眨动而布满血丝。 窗外浓雾渐散,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阴影向他们笼罩。 那是他们此行的圣地,世界上最危险的活火山之一,马鲁姆火山! “准备迫降!”梁以初最后下了一声命令。 直升机即将接触到山体。 是计算错误直接撞山坠机,还是在火山之巅迫降成功? 成败在此一举! 飞行员大叔紧咬着嘴唇,猛地将驾驶杆推到最底。 轰隆!直升机撞到什么,忽然发出剧烈的颠簸。 螺旋桨的嘎达嘎达声让人心悸。 在巨大的冲击力和摩擦力下,飞机成功触地,比过山车刺激千百倍的震动袭来,将机舱内的东西颠得七零八落,三人在这股强力的剧震中几乎五脏俱碎! 梁以初眼睛微眯,那双锐利的黑眼睛似乎能看破眼前重重迷雾,他的目光终于从仪表盘移开,转身紧紧抱住身边的乔楚,用手护住她的头颈等要害部位,将她完全保护在自己的怀抱里,温热的唇紧紧贴合在她的额头上。 乔楚闭上眼,近乎贪婪地闻着梁以初身上熟悉的气息,与他交握的手严丝合缝扣在一起,似乎连接着两人的血脉和心跳。 这一刻,她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并非源于视死而归的了无牵挂,恰恰相反,她的牵挂那么多,她想到了小岛,想到父母被人侵夺的别墅,想到还没有完成的《荒岛之恋》,想到那个没有给读者答案的“星期五真相”…… 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只是因为她坚信梁以初会成功,坚信他们会活下去。 再也没有什么比强大的信念更能让人产生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泰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翻地覆地一路颠簸着滑行,幸亏他们所降落的地点正好处于上坡,截住了机身倾翻的势头。飞机停了下来,震颤终于停止。 世界安静了。 良久,飞行员大叔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哦,上帝,我们成功了!我们竟然真的成功了!我们活了下来!” 梁以初依然抱着乔楚,那么用力。 直升机外,雨已经停了,浓雾散去,阳光透进窗子洒在两人身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在他们周围。 飞行员大叔还在驾驶位上咋咋呼呼地感叹,发现后面没有反应,心里一惊,还以为他们受伤失去了意识,哪想到回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对相拥的男女。他张了张口,琥珀色的眼睛里忽然溢出泪水,哆哆嗦嗦从驾驶座下摸出一个手机,给他的老婆拨通电话。 “玛莎!我,我好想你呀……” 电话接通的一瞬,飞行员大叔终于忍不住,扑在操作台上嚎啕大哭。 劫后余生,总是能唤起人心底最柔软的情感。 平时所忽略的,所习以为常的,所列为其次的,都在这一刻升华为生命的重中之重。 三个人都没有受伤,就连直升机的机身也几乎没什么大的损毁。 一次近乎完美的迫降,足以列入教科书。 梁以初终于慢慢松开了乔楚,两人都气喘得厉害。 “有没有受伤?” 乔楚摇头,颤抖地伸手去摸梁以初的脸,头颈,身体,确认他也没有受伤。 “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梁以初抓住乔楚乱摸的手,忽然低声问。 “什么?”乔楚开口,觉得那干涩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我在想,幸亏我在这里,不然如果你出事,我听到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对别人我爱你。” 乔楚愣了愣,这才想起那天为了逼迫梁以初离开假装对陈斯年说的那句话。 梁以初的目光灼人,似乎在等她的解释,等她将这根由她亲手钉进他心里的钢刺拔`出来。 可是乔楚脸色变了变,默默推开梁以初,什么都没有说。 梁以初眸光微暗,眼睛里因为一场□□而搅动的情绪,也好像变成一块干枯冰冷的石头,重新沉入漆黑的大海里。 从直升机上下来,火山口附近的雨后空气并不如想象中新鲜,有种刺鼻的硫磺味。 “乔作家!太好了!您没有事!”小沈看到乔楚的一瞬间,那表情好像看到了救世主,然后忙冲对讲机说:“宁导,乔作家他们到了!他们没事!” “怎么样,我就说他们不会有事。”沈岳之在宁勋旁边,听到小沈的汇报,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勋泄了力气一样,脸上是一副近乎虚脱的表情。 “自己吓唬自己。”沈岳之嘲笑,“只是因为无线电联系不上就说飞机出事,你这是咒人家乔作家么?” 宁勋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极其不好看,正准备扔了对讲机,对面却忽然传来蹩脚的中文。 “喂,宁导演么?” 宁勋认得这个口音,没想到这次说话的竟然是飞行员。他微微皱眉,还以为是直升机上的无线对讲又恢复了正常,紧接着就听对方说:“我已经通知了公司,他们很快会派新的直升机过来,你们可能要稍等一会儿!” 什么什么?新的直升机是什么意思? 沈岳之的笑容僵硬了,周围其他工作人员也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向宁勋围拢过来。 “啊?那个,我的直升机坏掉了啊,刚才,在天上的时候,引擎坏了。不能用了!” 宁勋:“……” 飞行员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事有多么吓人,还在有条不紊地解释:“放心,我们的公司很讲信誉,一定会派新的飞机完成你们的委托,大概需要半小时左右……” 直升机飞在半空引擎坏了,那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的人接电话。”宁勋声音嘶哑。 “啊?”飞行员没听清。 “让我们的人接电话!”宁勋心里那种让他窒息的恐慌感再次袭来,忍不住咆哮。 飞行员大叔吓了一跳。 对面传来沙沙的杂音,似乎在将对讲机传给别人。 “喂。” 一个男人的声音,宁勋听出来是梁以初。 “乔作家还好么?有没有受伤?”宁勋问完了之后觉得似乎有点不妥,又改口道:“你们现在都好么?有人受伤么?” “没有。” 听到梁以初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宁勋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以为是飞行员夸大其词,也跟着放松了语气,顺口问:“哦,我听说引擎出了故障,现在好了么?” “没有。” 宁勋:“……” “那你们是怎么降落的?” “迫降。” 众人:“……” 这个迫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迫降么?可是这么淡定是怎么回事? 众人风中凌乱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个飞机事故到底是什么程度,直到对讲机那边再次传来梁以初的声音。 “防毒面具在迫降时挤碎了几个,不过还能用,已经分配下去了,不用担心。”顿了顿,又补充“新直升机来了就过来吧,现在天气不错。” 第二十三章 飞行员大叔在迫降的直升飞机内做检查,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引擎会突然在半空熄灭。 明明之前一直都很正常的啊? 几个懂机械的安保人员也过来帮他一起查看,石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指着拆开的发动机皱眉:“这气缸怎么看上去像是人为损坏的?” 在场几人都是常年从事安保工作的,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飞行员身上,面色不善。 “你,你们看我做什么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飞行员大叔瞪大眼睛,“难道你们怀疑是我破坏的引擎?” 乔楚正在不远处和小沈一起帮忙照顾中毒成员,听到这边的争执,也走了过来。 “石头哥,怎么了?”小沈刚才组队和石头一组,对这个特种兵出身的安保大哥印象不错。 “引擎被人故意破坏过。”石头神色有点凝重,“这次事故可能并不是意外。” 小沈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哪见过这个,目瞪口呆道:“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就在乔作家和梁大哥之前坐过直升机么?很顺利啊!” 众人再次看向飞行员。 飞行员大叔又气又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我怎么可能?我也在飞机上啊!要是我想害人,自己不是也要搭进去?” 小武这时也觉得这个飞行员怎么看怎么可疑,冷冷道:“飞机上不是有一个降落伞包么?” “你们居然没有任何证据就污蔑我是杀人犯!”飞行员恼羞成怒,闹着要报警。 “这个气缸不是人为损坏。”就在双方渐成僵局时,梁以初出来说话了,他看了眼发动机,指了指某处,“你们看这里,是这个零件脱落,引擎发动时卡在这里才弄坏了气缸。这只是一场意外。” 也许是因为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飞行员大叔对梁以初的态度本来就变得极其亲切,甚至都没有因为他在飞机上曾经挟持过自己而心存怨气,现在见他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你们看!我就说不是我!不行,我们还是要去警察局,我要控诉你们诬告罪!” “既然误会已经澄清,事情就算解决了,又何必再添麻烦?”梁以初颇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可是那飞行员大叔却不依不饶,想继续找事儿。 梁以初神色微凉,伸手一把揽住飞行员大叔的肩膀,将他带到一旁,也不知道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再次回来的飞行员大叔安静得像个鹌鹑,绝口不再提报警的事,甚至在公司派直升机来接他时,也没有任何微词,还向梁以初热情地挥手,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连连叫着“大英雄”。 一件本来可能非常棘手的事,却被梁以初三言两语摆平,变成了一场虚惊。可是乔楚却分明看出来,梁以初在分析引擎气缸并非人为损坏时,是在说谎。 “乔作家,还有什么事么?” 损坏的直升机被拖走,众人也渐渐散去,唯有乔楚还站在原地。 “乔作家”这个疏离的称呼从梁以初口里说出来,让乔楚很不适应,她知道这是缘于她刚才在直升机上的沉默。 梁以初在生她的气。 “啊,没事。”乔楚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问出心底的疑问,转而找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敷衍:“只是好奇,你怎么让那个大叔妥协的。” “这很容易。”梁以初表情淡淡,“我威胁他,如果事情闹大,我会如实告诉别人他曾打算弃机逃走,一旦事件涉刑,他的行为会让他的嫌疑加重,对他的职业生涯也有负面影响。” 乔楚惊讶,看着这样云淡风轻,能随便将人拿捏在掌中的梁以初,有些陌生。 “怎么了?”梁以初将乔楚的讶然看在眼里。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以前相比,懂了很多东西。”乔楚勉强扯出笑容。 “是么。”梁以初神色莫辨地勾了勾唇角,“那应该不算是什么都不懂的野人了吧。” 乔楚被这话噎住,拳头下意识攥紧,最终无法再承受那两道滚烫的视线,转身落荒而逃。 直升飞机出事故的新闻很快得到当地媒体的关注,原本在国外发生类似这样的新闻是不会引起国人注意的,但这件事牵扯到乔楚,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关注着瓦奴阿图这个遥远的南太平洋岛国,因此这个消息一出来,立刻被国内的媒体铺天盖报道起来。 《作家乔楚在瓦努阿图遭遇直升机故障惊险生还》,单是看新闻标题就足够吸睛,更别提乔楚在微博上数量庞大的粉丝将这则新闻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宁勋极限纪录片的制片方插手炒作,几乎在事故发生后三个小时之内,全世界都知道乔楚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乔楚的微博下炸锅了,粉丝们纷纷表示,我们家大大这是什么灾难体质。 摄制组全员在马鲁姆火山顶集合时已经是傍晚。 因为防毒面具和医疗用具送的及时,有轻微中毒迹象的人陆续好转,并没有人真的受伤。 天边的云霞烧得通红,雨过天晴之后,一片一片像是金色鱼鳞。 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抵达了真正的目的地,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就在大家以为终于可以安心准备拍摄时,宁勋却做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决定。 “宁导,整个摄制组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投资方的经费我们也花了大半,就这么回去,光是违约赔偿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是啊宁导,已经到这一步了,大家跋山涉水,都想看到最后的成片,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宁勋却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站在直升机迫降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升机迫降时在地面上留下的深痕,柔软又湿润的火山泥几乎保存了整个滑行的轨迹,看着那最深处足有近两米深的凹陷,宁勋指了指,转身问众人:“你们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么?” 众人沉默,就算他们没有人懂直升机,只看那迫降的痕迹,也能在脑中勾勒出当时的凶险。 宁勋缓缓吐了口烟,轻声道:“这是会出人命的。能活下来,只是侥幸。” 沈岳之安静地站在一旁,很清楚宁勋在想什么,可是他没有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心底的伤,那些过不去的坎,就像扎在肉里的刺,挑不出来,就会成为折磨一生的钝痛。他自己都没能挑出心底的那根刺,又怎么有资格去说别人呢? 伽利姆作为向导,自然也跟着他们上了火山,他还带来了一个人,随身带着一柄长刀,伽利姆说他是来帮他们做饭的厨师,但是大家心知肚明,这只是伽利姆的一个保镖而已。 这些安布里姆岛的土著人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伽利姆和厨师在直升机迫降地附近转了几圈,将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痕迹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用自己的语言讨论什么,然后一起走向梁以初,竟然齐齐向他做了个动作。 颔首,抚胸,击掌。 只是这样一套简单的动作,却让沈岳之异常震惊。 “他们是在做什么?”宁勋也注意到伽利姆那边的动静,他知道沈岳之在瓦奴阿图待过一段日子,对一些当地土著的风俗文化比较了解。 “他们承认了梁以初是勇者。”沈岳之的目光向火山口方向微微移动,“马鲁姆火山是安布里姆岛土著的圣山,在圣山的见证下举行这个仪式,意味着他们的部族从此视梁以初为最尊贵的朋友,愿意为他两肋插刀。”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宁勋很惊讶,看向梁以初,此时那个神色冷淡的男人难得收起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正向伽利姆回礼。 沈岳之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兴致,“因为他拯救了一架飞机,让无辜者免于死亡。在圣山积累下福泽,这是对安布里姆岛人最崇高的敬意,自然要予以同等回报。” “这安布里姆岛的土著是信佛么?还讲求积累功德?” “不,这里的福泽并不仅仅是指拯救人的性命。他们处死罪犯也会在圣山上进行。” 宁勋不解,“那是为什么?” 沈岳之勾起唇角:“他们的福泽指的是坚持。无论是对生命的坚持,对正义的坚持,抑或是对信仰的坚持。” 宁勋听得入神,觉得在夕阳的照射下,两个原始部落居民的表情那么诚恳,他们的每一个充满图腾崇拜色彩的动作都让人深深着迷。 “怎么,是不是特别想在你的纪录片里把这一段话加上?” 宁勋收回目光,冷冷瞪了沈岳之一眼,“我说沈老二,这该不是你自己瞎编的吧?” 沈岳之笑,神秘地冲宁勋眨了下眼睛,然后溜溜达达转悠走了。 不远处,那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摄制组工作人员有些局促地摆弄着露营用具,没有宁勋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扎帐篷。 但是真的就要这么无功而返么? 好不甘心。 第二十四章 宁勋过来找乔楚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一块火山岩上发呆,平淡的神色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乔作家,让你受惊了。”宁勋插着口袋站在乔楚身边,眺望马鲁姆火山下的安布里姆岛,似乎觉得气氛太沉闷,有意自嘲:“你的那些粉丝现在可能想要杀了我吧?” 乔楚没有回答,侧着脸把头放在膝盖上,半晌之后才闷闷地问宁勋:“纪录片不拍了么?” “嗯,等飞机公司那边调节好,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维拉港。” “那宁导演以后都不会再拍极限纪录片了?” 的确,如果这次放弃拍摄,就意味着再也无法执导这类型的纪录片,因为死亡和危险的阴影会时时刻刻伴随着他,让他再也没有了捕捉美的能力。 宁勋很想给乔楚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开不了口。 乔楚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么多年的坚持,放弃了,可惜啊。” 宁勋微怔,无意间被触动。 “因为那意味着,以前所有因此作出的牺牲,都没有了意义。” 宁顿心里猛地一震,一张年轻的笑脸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同样深爱着极限纪录片的男孩。 如果从此再也不拍极限纪录片,那个人是不是就白死了呢? 马鲁姆火山口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这座让世界上无数探险家心驰神往的活火山,还在徐徐飘着轻烟。袅袅烟雾中,安布里姆岛的圣山亦如千百年那样巍峨矗立,时刻伴随着喷发的危险,却也时刻哺育着一代又一代子民。 有那么一刻,宁勋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安布里姆岛的原始居民将福泽理解为坚持。 坚持,有的时候不只是为了活着的人,也是为了死去的人。 “放弃重要的东西很不好过吧?也许以后会后悔,觉得也许不管不顾地坚持下去,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了。”乔楚似乎根本不是在和宁勋说话,而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宁勋收回视线,看了乔楚一眼,发现她竟然哭了,哭得无声无息。 这是宁勋认识乔楚以来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如此波动。一个瘦小的年轻女孩在荒岛上生存五年,究竟是什么让她坚持下去,而她又曾放弃了什么,才会如此悲伤? 宁勋看出乔楚从直升机事故后就开始不对劲,起初以为她是受了惊吓,现在看来,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从没看过乔楚的书,也从没打算去看,可是这一刻,他忽然对乔楚充满好奇,忍不住想去探寻她的故事,甚至想去看看她笔下那个神秘的岛屿。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帕洛克的飞机出租公司再次给宁勋打电话来确认,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返程。 挂断电话之后,宁勋走回摄制组露营预定点,看到一群人凄风苦雨的表情。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扎帐篷?想要晚上被冻死么?”宁勋骂了一句,抄起离他最近的一架摄影机,招呼了几个摄影助理,兀自往火山口上走去,准备去拍摄素材。 众人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宁勋是什么意思,欢呼一声,眼睛一个一个的都能冒亮光,纷纷行动起来,扎帐篷的扎帐篷,生火做饭的生火做饭。 然而大家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又开始下雨了。 大雨一下起来就停不下。 火山口附近本来就多雨,因为空气成分中含有大量硫化物,下的雨也是酸雨。连着几天的雨下起来,很多设备都被腐蚀了。 本想等雨停了再下火山勘测的摄制组一片愁云惨淡。 火山顶堆积着厚厚的火山灰,经过雨水冲刷,变得极其松软。而想要下火山口,必须在口外打桩,可是以现在的土质条件,打桩很难牢固,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桩钉活动,非常危险。 “怎么办?老大?” 大家都看向宁勋。 本来打算在山顶驻扎半个月,这都过去了一个星期,山顶除了雨就是雾,他们带上来十五台高清摄像机,尽管用防水布裹了又裹,还是损坏了七台。 再这么下去,还不等下火山,所有设备都不能用了,他们还拍个毛? 在火山口驻扎的第九天,雨势渐小,宁勋终于下定决心,让全组人员准备下火山口。 他们在来马鲁姆火山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功课。从火山口下去,四周崖壁陡峭,只在距离火山口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大约五平方米的平地缓冲,到熔岩湖畔只有四五米远。想要让大部队下山,必须先派遣一个先锋用吊索下山,然后在那块平地固定好绳索装置,架起滑索。 历来火山探险队都会选择这条下山路径,也是唯一的方法,他们甚至能在火山口旁找到以前探险队留下的绞盘固定痕迹。 既然方法已经确定,现在就剩下最关键的问题。 谁去做那第一个下火山的人? 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随行的八个安保人员。 一个人从安保人员的帐篷中走出来,雨雾中,只能看到高挑的身影。 “我去吧。” 简单三个字,让其余安保人员全都松了口气,却让不远处的乔楚倏然回头。 梁以初能从坠落的直升机中全身而退,已经给摄制组中的工作人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对于这种超神般的存在,这种艰巨的任务,除了他,还有谁敢上?或者说,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 绞盘固定,绳索放开,几个助理开始帮梁以初往身上捆缚安全锁。 乔楚站在旁边安静看着,身上穿着防酸雨的冲锋衣,带着大大的雨帽,半张脸都被帽檐掩住,雨滴沿着雨帽滴落,衬得她的脸愈发白。 她忽然冲过去,站在梁以初面前。 整个摄制组的人为之一愣,所有人注视着她,几乎都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乔作家这是怎么了? 正在给梁以初穿装备的两个工作人员都回头看乔楚。 梁以初垂眸,也看着她。 乔楚低头走上前,开始着手检查装备,每一个安全扣都要亲自确认。 梁以初没什么反应,就那么任凭乔楚查看,只是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小心。” 乔楚终于没忍住,在梁以初即将下火山口时,小声说了一句。 风声,雨声,还有火山口的岩浆湖活动声,似乎淹没了这并不起眼的两个字。然而穿着防护服和护目镜的男人,唇角还是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绞盘转动,拉着梁以初的绳索一点点放开,乔楚的神经却随之一点点绷紧。 很心慌。这种心慌来得莫名其妙,之前两人共同登上直升机还没有这样。 梁以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火山口。 下降的过程并不如想象的轻松,梁以初身上带了无线对讲机,但是在他下降到一半时,对讲机忽然失去了信号。 “怎么回事!”宁勋皱眉,让工作人员迅速排查。 “老大,不是我们这边的事,可能是下面温度太高,还有硫化蒸汽,让对讲机出故障了。” “不是让你们买最好的对讲机么!” “就是,就是最好的啊……”小沈快被宁勋的表情吓哭。 失去了联络,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不知道梁以初在下面的情况,便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该放绞盘,什么时候该停下,稍不小心,该放的时候不放,该停的时候没停,就会置梁以初于危险境地。 “不好,吊索好像卡住了……”负责操控绞盘的小武忽然一脸惊慌,发现没法再转动绞盘。 宁勋脸色微变,冲到火山口。 “梁以初!” 接连叫了几声,下面都没有回应,抑或回应了,但是因为风声太大听不见。 吊索被卡住,梁以初究竟遇到了什么? 没人知道。 因为不清楚情况,小武不敢再轻易动绞盘。 “再拿一套吊索装备,我下去看看。”宁勋沉声道。 “宁导演,还是我们下去吧。”安保人员中的黑脸站出来。 “老大,绞盘力量不足以承受两个人……”小沈提醒。 宁勋咬牙,“闭嘴,快拿吊索!” 知道宁勋这是又被逼急了,沈岳之忙出言相劝。 “宁勋,你冷静一点。” 宁勋吼道:“冷静?现在梁以初的吊索卡住了,对讲又失效,不知道他在下面发生了什么,让我怎么冷静?我现在下去,也许还能把人捞上来!” 沈岳之不甘示弱吼回去:“也说不定你们两个全都上不来了!” 就在众人争执时,小袁看到乔楚安静地走到火山口旁,摸了摸那根拉住梁以初的吊索。 “乔作家……” 小袁想上前将乔楚拉开,火山口太危险,乔楚身上又没有任何安全设备,她就站在火山边缘,看得小袁有点腿软。 然而,就在小袁过去拉住乔楚时,没想到一向性情平和的乔作家竟然连看也不看她,猛地甩手,一把将她推开了。 第二十五章 乔楚拿起那条吊索,脸色苍白,眼睛却极亮,好像她的全都世界,就只剩下眼前这条冷硬的绳索了。 宁勋和沈岳之也注意到乔楚的异样。 “乔作家……”宁勋想要上前,却被沈岳之拦住。 此时乔楚已经将那条紧紧绷住的绳索拿在手中。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看得一头雾水。 因为乔楚竟然俯身,侧头,令人费解地将耳朵贴在了那条绳索上,并且一下一下在绳索上敲击,节奏十分有规律。 两下长,三下短,接着还是两下长,三下短。 起初乔楚的神色还很镇定,可是当她如此重复了四五遍敲击之后,眼眶却渐渐发红,拳头握得越来越紧。雨水打在她身上,甚至直接落在没有保护措施的脸颊上,可是她却不为所动,紧紧将耳朵压在绳索上。 脑子反应快点的,如沈岳之和宁勋,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乔楚在做什么。 固体传音,她是想用这种方式与梁以初取得联系。 可是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且不说这声音能不能传到梁以初那里,就算传到了,又能如何?仅凭几下敲击,就能实现交流么?又不是摩斯密码! 不知道第几遍敲打绳索,宁勋几乎就要让人将乔楚强行拉开,很怕再这么耽搁下去,梁以初会更加危险,但乔楚的表情忽然一变,身体略微僵住,眼中却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拉绳子!现在拉绳子!”乔楚对众人大声道,语气急切。 不及细问,宁勋当即命人拽住绳索,用力向上拉。 “好了,停下!”乔楚再次发出命令。 一长一短,三长两短。时而侧首倾听,时而手指轻弹。好像旧时的电报员,乔楚居然就用这种方式,与火山口内的梁以初交流起来。 “刚刚安保锁被山崖上的一块石头刮住了,现在已经解开。”绞盘终于又能动了,众人神色略松,乔楚解释,手心已经被冷汗沁湿。 乔作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不成真的凭借敲绳子,就能和困在下面的安保人员隔空对话了?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这样的疑问,只有小袁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荒岛之恋》中的某个桥段! 小说里女主人公曾在岛上的峡谷中发现了一株野番茄,在整天只能靠吃鱼过活的孤岛上,能找到番茄,简直堪比发现亿万宝藏。女主想要采摘番茄回来种植,以改善两人因极度缺乏维生素而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所以即使那番茄生长的位置在峡谷峭壁上,还是决定冒险尝试。 星期五曾在峡谷中攀爬过两次,只是没有野番茄生长处那么陡峭。他本想直接下谷,但是女主却不肯,于是找来从海中冲上岸的绳子,编成长长的绳索,一端绑在悬崖边的大树,另一端拴星期五身上。 为了方便联络,两人还专门花了三天时间,发明了一套敲击绳索的暗号。 两长三短,意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两长一短,是说没事,一长两短,说明受了伤。匀速敲击是向上拉绳子,两下两下快速敲击是停下。后来等他们将番茄植株取回来,在岛上终日闲的没事做,还将这套“密语”发展深入,到最后居然能用它造出长句子。 小袁记得自己当初看到这段时,一直在吐槽作者的脑洞太大,根本天马行空不现实,特工片看多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现场版!再联系这些天看到的乔楚和梁以初之间的相处方式,小袁愣住,一个大胆而离奇的猜想在心中萌生出来! 星期五……这个安保大帅哥,不会,不会就是星期五吧? 绞盘和吊索装置恢复了正常工作,原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然而,让所有人心脏停跳的事,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负责操作绞盘的工作人员忽然觉得手中一松,绳索另一端骤然放空,因为惯性,嘣的一声猛弹了回来! 绞盘迅速旋转,往回收着绳索,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阻力。 一切都太突然了,让人毫无防备,甚至在事情发生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放到火山口下面的绳子被飞速旋转的绞盘全部收回,另一端本该连接在梁以初身上的绳索,也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断头,所有人才感觉到呼吸停滞。 绳子断了。 小袁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嘴,接着立刻去看乔楚。 乔楚的状态不太对,相比于其他人的吃惊错愕,她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绳子断裂处,然后一言不发,去装备箱子里翻出仅剩的一套吊索装置,穿在身上。 “乔作家,你要干什么?我会派人下去进行营救……” 乔楚直接将宁勋推开。 宁勋没想到乔楚会有那么大力气,没有防备,差点被推了个跟头,一脸吃惊。可是吃惊归吃惊,他不能放任她胡闹。摄制组里已经有一个人出事了,他不能再让跟组作家发生意外。 “乔作家!”宁勋再次拦阻。 这次乔楚却没有客气,一把抓住宁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手掌用力,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声,像是关节错位的声音。 宁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乔楚甩翻在地上。 摄制组的众人:“……” 乔作家这是疯了么?! 刚刚那一声,听着就疼死了啊,宁导演能忍住没叫出声,真是一条汉子! 乔楚趁众人呆愣的时机,几步冲到绞盘旁边,拽出断裂的绳索,三下两下系在身上的安全装置上,也不管绳索有没有金属保险扣,转身往火山口跑。 “拦住她!”宁勋从地上爬起来大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蒙蒙雨雾中,乔楚已经纵身一跳,跃下了火山口。 “绞盘!快,锁住绞盘!” 小武连滚带爬扑向飞速转动的绞盘,减慢绳索放开的速度。 “停住绞盘,把她给我拉上来!”宁勋脸色铁青。 “宁导,乔作家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如果立刻停住下放速度,恐怕她会受伤。” 宁勋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有了办法。 “老大,这绳子应该是被酸雨腐蚀才会断。要是再派个男人下去,恐怕还是无法承受。女人可能还会好一点,所以乔作家下去,目前来看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要做最坏的打算,你还不了解乔作家。”沈岳之走过来拍了拍宁勋的肩膀,安慰宁勋,也是在安慰自己。乔楚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那个梁以初,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乔楚跳下火山口的一瞬间,立刻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热浪。尽管带了防护面罩和护目镜,依然被火山口的浓烟呛得咳嗽。 大喘着气,乔楚努力向下看,满眼雾气重重,什么都看不见。她下落的速度极快,这个时候,她什么都想不到了,不管绳索会不会因此而经受不住她的重量,也不管会不会在降落中磕到崖壁受伤,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 她相信那个人不会就这么死了,那是她的星期五,是从小独自流落荒岛还能活下去的人,是能像猴子一样满山爬的人。怎么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她呢? “星期五!星期五!”乔楚叫了两声,这个久违的称呼,迅速被烟雾吞没。 没关系的,只要再往下面一点,就能看到星期五。 乔楚一遍一遍这样告诉自己,咬着牙不让自己去想其他结果。 “星期五!” 没有回应,没有人影。 身体被蒸烤着,随着不断下落,距离火山底部的熔岩湖越来越近,乔楚的喉咙被呛得火辣辣的疼。 一路下来都没有人,只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看到了梁以初的护目镜。 乔楚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很显然,上面的摄制组已经控制住连接绳索的绞盘。 “喂,乔作家,你听得到吗?” 胸前的无线对讲传来声音。 “喂,乔作家,你找到梁以初了吗?” 乔楚没有说话。 “乔作家,如果再听不到您的回应,我们就要收回绳索了。” 乔楚手上拿着梁以初的护目镜,闭上眼,忽然不再感到害怕,心情异常平静。 如果星期五已经死了,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再也看不到那个人,该怎么办? 乔楚低头看了眼绑在身上的安全锁,下意识摸了摸。 想到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自己心头的恐惧和孤独,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冒出来,对乔楚来说好像变得越发有吸引力,像□□一样开始缓慢浸透她的大脑。那不断翻滚,散发着火光的熔岩湖,似乎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令人痴迷。 就在乔楚的手不受控制地去解安全绳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大脑中响起来,唤回她仅存的一丝理智。 如果她死了,小岛该怎么办? 难道要小岛做孤儿吗? 活着会失去所爱,死了又要骨肉分割,乔楚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终于崩溃,孤身一人悬在火山口中,大哭起来。 “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有些沙哑。 “不要哭了。” 第二十六章 乔楚顿时愣住了,停止抽泣,循着声音望过去,压抑在心中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出来! 她就知道,他不会死!他不会这么容易死! 梁以初此时只是用一只手扒住一块突出的岩石,护目镜和防护面罩都不见了,被硫化气体呛得睁不开眼睛,神智也不是很清楚。 那块承载他全部重量的岩石,四周不停落下细小的砂石,似乎随时都能脱落崖壁,将梁以初送入深渊。 “星期五……” 乔楚距离梁以初还有一段距离,大概在她左手边三米,只是伸出手,根本无法够到梁以初,而且光是收放绳索,也没有任何用处。 梁以初所抓住的那块岩石,周围沙粒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隐约有松动的迹象。 乔楚心脏快要停跳,电光火石间,按下无线对讲。 “我找到人了,再放绳索,三米距离,快。” 上面焦灼等待的摄制组终于听到乔楚的回话,而且听她的声音似乎还很平静,便以为梁以初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激动地立刻旋转绞盘,下放绳索。 乔楚再次下落,三米之后又停住。 此时梁以初距离她更远了,不仅左右相隔三米,上下也有了三米距离。 乔楚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在下落的过程中,就摘掉了手套,双手直接扒住滚烫的火山岩壁,开始往上向梁以初的方向爬过去。 因为绳索放开了三米,她反向上爬,便不会再受到绳索的制约,能到梁以初的身边。但是这一路的过程实在是艰险,崖壁陡峭不仅难以攀援,被熔岩湖烤得温度极高的土石更是让人受不了。 受不了也没办法,摄制组配备的手套并非专业攀岩手套,摩擦力不够,容易打滑,乔楚不得不脱下手套。 咬着牙一点点接近,终于距离梁以初还有一臂的距离,而乔楚本人则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崖壁。 “星期五,拉住我的手!” 乔楚向梁以初伸出手。 梁以初闭着眼,没有反应,长时间吸入毒害气体让他神智昏迷,似乎仅存的意念全部用来抓住那块岩石了。 “星期五,乖,听话,抓住我的手。” 乔楚还想再靠近星期五,可是她只要稍微有所动作,梁以初身边的土石就会掉落,她怕这样会加快那块岩石的松动,不敢再轻易过去。 “星期五,你只要伸手,就能抓住我了……”乔楚急得快要哭了,眼睛不停往梁以初抓的那块岩石看,吓得不敢呼吸。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最让她害怕的事发生了。 岩石似乎终于到了承受极限,从崖壁中脱落! “不!!” 乔楚大脑一片空白,就在梁以初跌落的一瞬,脚下在崖壁上用力一蹬,毫不犹豫向梁以初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身上的绳索将她狠狠一拉,手心打滑,梁以初的手从乔楚手中滑脱。 心脏直坠谷底。 乔楚的头皮发麻。 没有抓住他……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那一瞬被恐惧湮没,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 梁以初在关键时刻清醒过来,及时抓住乔楚的手腕。还不等乔楚感觉到负重,他迅速蹬住脚下一块横出的石头,单臂抓住半截枯枝,引体向上,爬到与乔楚同样的高度,然后伸出手臂将人揽住,牢牢抱紧。两人一起被绳索荡出去,重重摔在另一边崖壁,震得胸腔剧痛。 吊索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梁以初将乔楚护在怀里,不让她被山石刮碰到。 守在火山口的摄制组猜出情况,配合收放绳索的速度。 “快三百米了,放慢点,他们大概快要触到平地了,注意缓冲!” 控制绞盘的小武满头是汗,黑脸也上来帮忙,等到最后绞盘终于停住,一切归于静止,他们几乎是虚脱地坐在地上。 乔楚和梁以初落到平地时,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过了很久,乔楚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脱离了险境。 抬起头,正好与梁以初的双眸对视,一阵后怕袭上心头,乔楚这一刻再也没有了顾忌,这世界上也再也没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她摘掉防护面和护目镜,扔在了地上,捧住梁以初的脸,踮起脚,用力亲吻了上去。 泪水滑落,唇边却是温暖的触感。 不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无法改变心之所向。 “星期五,我说了谎。这辈子我只爱你!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乔楚一边亲吻梁以初一边哭,“我从来不想和你分开,从来都不嫌弃你,从来都不愿意丢下你,你相信我,那样的话我再也不说了!” “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梁以初抬手帮乔楚擦去不断掉落的眼泪,“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从来都不信。” 乔楚身体僵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梁以初这话的意思。 梁以初却紧紧搂住她,“但是今天的话我相信,所以你再也不能收回去了。” 火红色的熔岩湖散发出惊人的热和光,两人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中化为一道紧紧相依的剪影,这被称为世界十大奇景之一的火山熔岩湖,此时却没有人欣赏,在这最靠近地心能量的马鲁姆火山熔岩湖畔,两人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吻你。 因为乔楚和梁以初顺利抵达熔岩湖畔的平地,将索道装置安好,剩下的工作人员再下山时便容易了很多。不过再容易,下火山口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因此除了乔楚,所有女性工作人员全部留在地面,没有跟着下来。 原本应该觉得有些遗憾,但是在见识过乔楚和梁以初那触目惊心的下降过程之后,几个女工作人员表示:她们还是老老实实在上面负责记录和拍摄工作吧,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 毕竟命只有一条,也不是人人都像乔作家那么生猛,对吧? 火山口熔岩湖拍摄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在拍摄期间,摄制组每天都会顺着索道滑到火山熔岩湖畔,记录“地狱之眼”的日夜变化,有的时候为了拍摄星空下的熔岩湖,宁勋还会亲自在熔岩湖边过夜。 最后一天,老天终于开眼,给了他们一个大晴天。 忍受了半个多月的酸雨,到了即将离开时,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亲眼看到马鲁姆火山的熔岩湖,大家竟也有些依依不舍。 乔楚被小袁拉着到处合影留念,梁以初也和安保人员一起帮着整理设备,收集样本。 “老大,三号机已经拆下来了。”小沈神神秘秘拉开手提袋的拉链,里面有一台高清摄影机,用防水布层层包裹,只留下一个镜头在外面,饶是如此,经过半个多月的酸雨侵蚀,机身还是有很多地方损坏,看得小沈心疼不已,“这里的雨水太厉害了,机身已经废了,好在存储卡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取出来了。” 宁勋吸了一口烟,接过存储卡点点头,“嗯,知道了。去吧,任务完成得不错。” 不容易啊,这次居然没有挨骂。 小沈像只终于得到主人首肯的小狗,激动得眼冒水光,开心地提着旅行袋颠颠跑了。 大家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宁勋和小沈的短暂对话,宁勋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三号摄像机里的存储卡插`进电脑,开始观看纪录画面。 三号机的机位是宁勋早就选好的,悬在火山口下面一百米左右,刚好对着他们架设滑索的地方,由他和小沈两人秘密放置,为的就是能将所有人下火山口的过程以及在熔岩湖边准备拍摄的状态清晰地记录下来。事先没有告诉其他人,是想让拍摄效果接近最真实。 将每一个成员的言语行动用最原生态的方法拍摄下来,他们脸上惊慌的表情,他们下山时迟疑僵硬的动作,他们面对熔岩湖时敬畏的目光,都能深刻地衬托出火山口下的环境,这远比单纯地拍摄空景更容易让观众引起共鸣。 引用业界对宁勋作品的评价,其他纪录片导演是在用镜头纪录画面,而宁勋是在用感觉纪录传奇。 宁勋一腿架着另一腿的膝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原本是撑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视频,可是看着看着,一下僵住,被视频里突然出现的某虐狗镜头震惊了。 “呦,这看什么呢?”沈岳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宁勋身后。 宁勋吓得差点直接摔了电脑,把沈岳之笑得直拍膝盖。宁勋气不打一处来地合上笔记本,窥了眼沈岳之的神色,见他显然也是看到了刚才的画面,却并未显得特别惊讶,忍不住问:“那个梁以初……到底怎么回事?他究竟和香港那家梁氏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和乔作家扯到一起?” 沈岳之笑得跟个大尾巴狐狸似的:“呦,真想知道?想知道你就求我啊!” 宁勋看着沈岳之那个贱样,特别想打死他,恨不能立刻和这人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摄制组离开马鲁姆火山后,又在安布里姆岛上逗留了一天,拍摄岛上的风土人情。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伽利姆的村民们对摄制组似乎格外热情,尤其是对梁以初和乔楚。 临别时,伽利姆让部落的村民们给一行人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土著们更是拿出了他们邀请最尊贵的客人时才会用的饮料。 这是一种用当地的果子酿造的酒,浅棕褐色,还会泛着一点乳白,是土著人亲手压出来的,看着不太美观,制造过程更是让人觉得有点恶心,却是他们最盛情的款待。 伽利姆向众人介绍过,这种酒他们只给成年男人喝。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在经过乔楚面前时,伽利姆却给她也倒了一杯。 乔楚指了指自己,表情疑惑,示意自己是个女的。 “是的,尊贵的女士,这杯酒就是给您的。”伽利姆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您是了不起的英雄,值得最好的。” 能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去救助落难的同伴,这是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做到的。这位个子不高的黑头发女人,在纵身跃下马鲁姆火山口的一刻,就已经获得了安布里姆岛人的尊敬。 乔楚只好接过酒杯,默默看了眼,便一饮而尽。 伽利姆更开心了,又给乔楚倒了一杯。 乔楚顿了顿,还是一口喝干。 沈岳之和宁勋同时在心中向乔楚跪倒,胃里直泛酸水。 伽利姆见乔楚这么干脆,高兴坏了,便以为乔楚是真的喜欢,还想再给她倒,幸好站在旁边的沈岳之和宁勋没有见死不救,说了几句客套话,以乔楚不胜酒力为借口,给她挡了回去。 倒是梁以初,一直没有上前,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乔楚。 她酒量会差? 当初在岛上用果子酿的酒,这位可是论桶喝的。 第二十七章 似乎是先前的艰难险阻太多,老天可怜,后面的行程竟出奇地顺利。 重返维拉港,守财奴·宁终于松口,让摄制组订一个海滨酒店。 被酸雨浸泡半个月,又在原始部落里蹲了半个月,来时的都市丽人如今放眼望过去几乎全变成野人了,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呼雀跃。 宁勋挑出一张摄制组在安布里姆岛的合影,交给乔楚让她发微博。 “乔作家,这次真的很谢谢你,各方面的。”如果说这次出行之前,宁勋还将乔楚当做一个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弱者,现在则完全转变了态度。 乔楚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用手机将宁勋刚刚发给他的那张摄制组大合照发到了自己的微博上。 微博才发出三分钟,转发破万。 已经彻底沦为乔楚脑残粉的小袁早就将乔楚设置成了特别关注,只要乔楚发微博,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特别提醒,见到这样的转发速度和评论数,不禁一阵阵咂舌。 “真不愧是乔作家啊,这人气简直比当红一线小花还要厉害!” “乔作家发微博了吗?发了什么?” 小袁:“额,我们的合照……” 几个热爱八卦的年轻工作人员一听,立刻打开微博。 合照?这么说我们也有出镜?乔作家的微博几乎每条都会上热门,我们也要跟着沾光了。这是要火的节奏么! 大家兴致勃勃打开乔楚的微博主页,然后就在看到她最新的那张微博图片时,集体斯巴达了。 我勒个去! 一群大马猴子! 为什么要发这张照片啊! 说好的都市丽人呢! 说好的文艺记录者呢! 这脸,快黑成炭了吧? 这牙,一排排呲得雪白雪白的,牵到集市上可以直接当牲口卖了。 就算在马鲁姆火山上那张穿着冲锋衣的合照也比这个好多了啊!他们宁可让酸雨毁容也不想这副尊荣被人看到啊!! 摄制组的成员们哭了,不明白乔楚为什么要传一张他们灰头土脸在安布里姆岛上讨生活的丑照。内心疯狂吐槽:乔作家你为什么要自黑?自黑不满足,还要拉上垫背的?这要是让同行亲友看到,光辉高大上的形象瞬间毁了啊! 乔楚忽然觉得一阵森森凉意从后脖颈窜上来,她抬起头,见几个工作人员都用一种极其怨念的眼神看着她,不禁一头雾水。 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她做什么了? 乔楚的粉丝们此时更是全都沸腾了。 自从那个直升机事故的新闻之后,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乔楚的消息了。这些铁杆粉丝就像磕了药一样,天天在她微博下徘徊。表白者有,关心者有,扬言要报警者有,还有天天报道舔图的,给乔楚和星期五写甜段子的。 谁成想,他们的楚大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每一次发微博都是重磅炸弹,这次又给他们上了一道重口味的菜。 “楚大大去做野人了么?” “楚大你这是怎么了楚大大?” “把我们白嫩嫩水灵灵的楚大还回来啊!(大哭)” “楚大是去拍电影了吧?这是食人部落吗?” “这合照里好像就只有那个安保小哥和乔楚大大最没有违和感。难道说我们楚大大天生适合野人风?” “野人风是什么鬼!别忘了,楚大可是独自在荒岛上生活了五年的猛人!一个原始部落算什么?” “这个小哥外形其实和我心目中的星期五很像呀!” 粉丝们都有一双fbi的眼睛,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敏锐的洞察力。很快就有眼尖的粉丝发现了关键。 给我一个星期五:“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张合照,第二排第三个小哥,长得很像之前粉丝见面会的那个神秘贵公子啊!” 我是乔楚脑残粉回复给我一个星期五:不光是那张粉丝见面会的图,还有这张,从北京飞悉尼的飞上,和楚大大一个机舱的乘客拍的,你看这个抱着乔楚大大的安保人员,是不是和那个男粉丝,还有这个第二排第三个小哥长得很像?【图片】 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带歪了,前一段时间关于神秘男粉丝的话题再次被提起,讨论得不亦乐乎。越来越多的人猜测,乔楚和那个男粉丝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荒岛之恋》里所描写的星期五。 一个竭力被人隐藏的真相,似乎正在呼之欲出。 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漂亮的海,难得来一次被誉为梦之地的瓦奴阿图,小伙伴们自然要好好过一把瘾,于是一抵达酒店就换了比基尼沙滩裤飞奔向海边。 乔楚虽然看了五年大海,依然想念海风的味道,但是当小袁问她要不要同去海边晒日光浴的时候,她却拒绝了。 “我等一下再去。” 小袁看出乔楚那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一丝难为情,立刻悟了什么,冲她挤挤眼睛,“嗯,我明白啦,那乔作家不用着急,等很久再去也没关系。”说完她一溜烟跑了,还一路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乔楚换了件她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的确是在等梁以初,梁以初说要给她一个惊喜,而她也决定向他坦白当年的真相, 为什么会离开他,为什么又会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三年,她这些年究竟经历过什么,承受过什么,从看到梁以初的保险绳索断掉的那一瞬,乔楚就决定再也不对他有所隐瞒,想把这些都告诉他,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独处机会,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想到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去面对恐惧,想到她有一天也可能将自己完整的故事讲述给大家听,乔楚忽然有种多年身在囚笼,终于要得获自由的感觉。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显得那样漫长。 终于,房门敲响,乔楚飞快地跑去开门。 然而外面却站着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乔作家,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和什么人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石头手中拎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似乎也觉得自己贸然来找乔楚有些唐突,难为情地摸了摸他的寸头,“不过也可能是我大惊小怪,想多了。” “怎么了,什么事?”乔楚目光落在石头那个旅行包上。 石头果然将旅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只见里面是一大捆绳子。乔楚有印象,这绳子是梁以初下火山口时用的,只是已经从绞盘上卸了下来。 “乔作家你看。”石头找出绳索的一头,“这是当初梁以初下火山时绳子断裂的地方,当初大家以为是酸雨腐蚀导致绳子断开,可是我在整理设备的时候却发现,这断口处不太对劲。” 因为被酸雨腐蚀,绳子的断开处有参差不齐的纤维刺,乍一看的确没什么可疑的,可是如果将断口处的毛刺剥开,就会发现,其中几股主要受力绳线的断裂处非常整齐,就像是…… 就像是被人用利器割断过。 乔楚眼皮狂跳两下。 石头继续说:“这件事我刚发现的时候就和梁以初说过了,可他好像不愿意声张,只是说我多想了。” 乔楚抓着断绳,冰冷的寒意瞬间将她包围,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梁以初下火山口时会有那种不安的感觉。 “乔作家,这件事和直升机事故联系在一起看,我总觉得有问题。那引擎的气缸明明是人为损坏,我不会看走眼,而且之前也根本没有什么掉下来的零件,是梁以初看过之后才说是被零件意外卡住。” 如果这件事对其他人说起,可能还会将信将疑,但乔楚却不会,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梁以初的表情和动作,很显然,他有所隐瞒,他分明知道什么,只是刻意将事情压了下来。 乔楚沉默很久才开口,开口时声音竟然发颤:“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觉得,”石头神色骤然严肃起来,“好像有人想要梁以初的命。” 室内一阵铃声传来,乔楚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那个,乔作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你的手机响了,先去接手机吧。”石头见乔楚还是一动不动,以为她被吓坏了,赶紧安抚了几句。 乔楚似乎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转身,正要去拿手机,忽然神色古怪地回过头来问石头:“对了,你见到梁以初了吗?” 石头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乔楚摇摇头,脸色却变得苍白,走到桌边看了眼手机的来电显示,是林不可。 “喂?”乔楚按下接听键,她的世界忽然非常吵闹,各种嘈杂的轰鸣声震得她头疼,可是她偏偏又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耳膜鼓动的声音。 “乔楚!不好了,小岛不见了!” 林不可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轰的一声,炸得乔楚眼前发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八章 只要对乔楚的事迹稍有关注的人,都会知道,乔楚有个女儿叫小岛。 小岛的来历是什么呢? 据说是因为乔楚在孤岛上生活得太久,精神一度出了问题,被救援回来之后,相关公益组织给她提供了心理辅导。为了让长久与人类隔离的她尽快平复心理创伤,重新学会与人打交道,心理医生建议她领养一个小孩,可以帮她与人类社会建成联系,尽快适应正常的人类社会。 于是就有了小岛。 在世人眼中,小岛只是乔楚的养女,却和亲生女儿一样重要。 两天前,林不可一家带着小岛回国,小岛就是在他们沪市郊区的别墅不见的。林不可的老公方有何动用了全部人脉,却依然没有一点线索。林不可急疯了,见到刚下飞机的乔楚时,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 “楚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在厨房做饭,小岛就在客厅看电视,后来有人敲门,说是我的快递包裹,我去签收的时候,那快递员找了很多麻烦,最后又说是弄错了单子,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小岛却不见了,阳台的窗户却是开着的……你说怎么好好的在家里都会丢呢!小楚,我该怎么办,我对不起你……” 林不可自责得无以复加。如果小岛再也找不到,以后该如何面对这个朋友?她不敢想。 然而让林不可意外的是,乔楚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只是点了点头,甚至还宽慰了她两句,然后就直接一言不发地回到家,闭门不出,不论谁叫也不开门,竟然没有想要进一步去警局了解情况,也没有想去找小岛。 这样的乔楚让林不可更担心,守在她家门口,给陈斯年打电话求助。 乔楚抱着膝盖坐在自己家的地板上,眼睛空洞,像只濒死的动物。 她回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幕。 荒岛五年,终于盼来救援,本以为皆大欢喜,哪想到在救援的轮船上,她与星期五被强行分开。食物中下了药,星期五昏迷,乔楚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简陋而冰冷的手术室里。 “让我带走他,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星期五这个人。” 苍老的声音从屋角传来,每一个字都让人背脊发寒。 “你现在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就让我将我的孙子带走,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和他有往来,再也不要在任何人的面前提到他。这五年,在这荒岛上,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乔楚永远忘不了她在那间暗无天日手术室内的无望挣扎,更忘不了被人强行压在手术台上,被逼迫做引产时的无尽恐惧。 她最后眼睁睁看着星期五被人带上直升飞机,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种像死了一样难受的感觉,时隔三年,如今居然又回来了…… 陈斯年带着人破门而入的时候,乔楚已经昏了过去,身上的冷汗将衣服完全浸透,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死死咬住嘴唇,拳头也攥得很紧,似乎在昏过去之前经受过一番非人的折磨。 林不可有点慌了,“斯年,这是怎么回事,楚楚怎么会晕倒?” 没听说过乔楚有心脏病之类会紧急发作的病啊! “先送人去医院!”陈斯年直接将乔楚打横抱起来送去医院。 医生给乔楚做了详细的检查,却发现她身体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病症。 林不可问:“医生,既然全都正常,为什么她会昏迷不醒?” “身体没有问题,考虑会不会是精神或者心理的问题。我记得这位女士是那个很有名的空难生还者,既然曾有过那样的经历,心理难免会留下创伤,有时候受到刺激引发心理障碍造成昏迷也是有可能的。” 陈斯年几乎是立刻联系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并同时联系警局的朋友帮忙打听小岛的线索。 下午两点多,乔楚终于醒了过来,陈斯年和林不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却更加沉重。因为她人虽然是醒了,却一直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躺在病床上,乌黑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像被人抽了魂。 “楚楚,你不要担心,小岛她一定会没事的。”林不可抓着乔楚的手哭,恨不得杀了自己。 陈斯年看着乔楚苍白的面色,心里抽疼。这时他手机响了,见是警`局朋友的号码,忙接起来,却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愣住。 “不可,你出来一下。”通话结束,陈斯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乔楚,低声示意林不可。 两人走到病房外,小心关上门,陈斯年压低声说了句什么,林不可瞬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说小岛,小岛是被福利院带走的?可是,可是为什么……” “福利院觉得乔楚存在精神问题,不能继续当小岛的监护人,要求解除收养关系。” 林不可震惊,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陈斯年目光愈发凌厉。 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从中捣鬼。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乔楚振作起来。别的不说,过几天解除收养关系要去法院,乔楚要还是这个样子,岂不是坐实了人家的指摘,真的精神有问题? 陈斯年找的心理医生叫肖子辰,在全国都很有名,向来是病人排着队去找他,按小时计费,价格高得吓死人。饶是如此,找他进行心理疏导的病人依然多得挤爆头,光是预约号就排到了明年年底。如果不是陈斯年和肖子辰交情匪浅,想要插队看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考虑到乔楚不方便移动,肖子辰下班后亲自来医院。他和陈斯年是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曾无数次听他说起过乔楚,一直想见见她,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竟还是以心理医生的身份。 “这次就拜托你了。” 肖子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其实我不想以这种身份和你喜欢的人见面。” 陈斯年沉默,肖子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他走进乔楚的病房。 “小楚,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一直想介绍你认识他。” 肖子辰笑容温和,“你好,乔作家,我是肖子辰。” 可是乔楚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肖子辰见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笔头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照明灯,轻轻一按就会点亮。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突变就在下一秒发生。 乔楚似是看到了肖子辰手中的笔,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是什么人?你是心理医生?!” 林不可吓了一跳,“小楚,你怎么了?” 肖子辰眉间微微蹙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将笔收起来,乔楚却突然情绪失控,近乎发狂地尖叫起来。 “小楚,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们啊!”林不可试着去触碰乔楚的胳膊,乔楚却像烫到一样向后退缩,直到把自己缩进病床一角,抱着膝盖瞪着大大的眼睛。 “我们先出去。”肖子辰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陈斯年,让他和林不可一起和自己缓慢而安静地退出病房。 “她这是怎么了?”陈斯年惊疑不定,几次忍不住想重新回病房去看乔楚,都被肖子辰拦了下来。 “我的这支笔给了她刺激。”肖子辰将刚刚那支笔拿在手里,若有所思,“这种笔很多心理医生都会使用,上面的指示灯能帮助病人集中精力,用来催眠。这样看来,她应该是对心理医生极度排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对心理医生有这么大的反应?”林不可问。 肖子辰眯起眼,脸色阴沉,“她一定是受到过心理医生的伤害。” 陈斯年一拳打在墙壁,他不知道乔楚究竟遭遇过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焦躁。 “短时间内不能再让她见到我,现在只能让她独自平静下来。等她睡着以后,我会将录音笔留在里面,看她会不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和自己说话。” 就在这时,医院的走廊里忽然传来嘈杂声,很快便有一大群举着摄像机和话筒的记者冲过来,若不是林不可反应快率先一步堵在病房门口,已经有人直接冲进去了。 “请问这里是乔作家的病房吗?” “请问乔作家是因为精神问题才入院的吗?她现在是否还有清醒意识?” “听说这次乔作家精神失常是因为养女失踪,现在有消息称她的养女已经被福利院接走,这是否意味着她将丧失收养资格?” “现在网上盛传乔作家笔下的‘星期五’有原型,请问这是真的吗?” 记者一窝蜂地将三人围堵在病房门口,医生和护士齐上都阻拦不住,眼看事态就要失控,宁勋却带着马鲁姆火山摄制组的人来了。 “这里是医院!你们都是哪个单位的?现在的记者都把自己当狗仔了么,连最起码的行业规矩都忘了?” 宁勋本来就是有名的臭脾气,又顶着世家公子的身份,在传媒界分量不轻,那些记者不敢轻易招惹,赔了几句好话,正不甘不愿地打算撤退,谁知乔楚的病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乔楚披散着头发,一身病号服站在门口,因为太瘦,显得那条纹病号服很大,让她看上去像个一吹即飞的纸片人。 陈斯年等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记者们反应过来,也不管会不会得罪宁勋,将镜头对准乔楚狂拍。 “你们进来吧,我要接受采访。”乔楚平静地说,她脸色依然苍白,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两团烈火在燃烧,蕴藏着某种惊人的力量,一触即发。 第二十九章 弥漫着消毒`药水味的病房里挤满了记者,却一反常态没有以往抢新闻时的争相提问场面。记者们大眼瞪小眼,已经完全被一个光怪离奇的故事震惊到了。 “所以……乔作家的意思是说,您笔下的星期五,是个真实的人?”目瞪口呆的记者勉强忍住挖耳朵的冲动,甚至连手中的录音笔没电了都未曾注意到。 “是。”乔楚回答得面无表情,一如她向人们讲述这个天马行空的故事时那样淡然平静。 “那么,为什么当初您被营救回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呢?”记者放轻了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苍白又瘦弱的畅销书作家面前,他们竟然被一种莫名的气势震慑住,感觉她身体里藏着一团烈火,即将把她展露在外人面前的脆弱外壳焚毁殆尽。 “没有提到这个人么。”乔楚扯了扯唇角,眼睛黑得瘆人,看不到丝毫笑意,“也许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啊。” 如果说空难幸存流落荒岛五年是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那么在这座荒岛上邂逅了同样曾在此求生的一个人类,并与之相知相爱,那就只能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了。 记者们面面相觑,在为自己挖到大新闻而激动的同时,又有想去找精神科医生询问的冲动,想确定乔作家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 乔楚在记者们离开之后便重新躺在床上,谁也不理。 林不可还是一脸信息量太大无法消化的表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下腿软地瘫在地上。 如果乔楚没有编故事,那么算算小岛的年龄……她很有可能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居然险些将最好朋友的亲生女儿弄丢了! 确认乔楚已经睡着,林不可急匆匆离开医院前往福利院,迫不及待想尽快找到小岛。 陈斯年站在吸烟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离开乔楚的病房之前,听从肖子辰的建议,将一支录音笔藏在病床边的抽屉里。 “她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么?” 肖子辰找到陈斯年时,听他开口就问出这么一句,愣了愣,“你觉得她讲的都是故事?” “难道还能是真的?”陈斯年烦躁地将烟蒂按灭,眼睛因为接连几天没休息好而充满血丝,“这太离谱了。” 肖子辰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陈斯年,没有接话。 医院走廊的另一头,宁勋看着刚刚闻讯赶来,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凑热闹的沈岳之,很是想不通。 “你是说,乔作家的女儿是让梁家那边的人带走的?既然星期五就是梁以初,为什么梁家要竭力隐瞒这件事?而且就算这些财团向来重男轻女,也没必要放着好好的孙女不认,任凭其流落在外吧?据我所知,梁家的血脉一直很单薄。” “谁知道呢。”沈岳之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机,“家大业大的世家财团,来来回回不就是为了钱权那点事?当初梁氏掌门人一家三口险些被一锅端,梁氏受的打击不小,谁知道他们家那老爷子为了保住梁氏控股权,使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乔作家这遭遇,还真是……”宁勋不怎么上网,不过还是知道几句网络流行用语,现在他的心情怎么说呢,就是那句:哔了狗的感觉。发现沈岳之一直在看手机,宁勋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等着通稿啊。”沈岳之白了宁勋一眼,“你以为那些记者是来逛景点的?” “这还有什么悬念么,既然乔作家已经承认了有星期五这个人,那些记者肯定要掘地三尺将梁以初的身份挖出来。” “,这可不一定哦。”沈岳之摇着手指,然后忽然“啧”了一声,将手机递给宁勋看:“出来了。” 出乎宁勋的意料,原本他以为会被记者揪住大做文章的“星期五真实身份”居然无人提起,所有新闻报道都将重点指向一处:荒岛之恋的作者乔楚因为彻底精神崩溃,竟然陷入臆想,一口咬定在荒岛上存在另一个人类陪伴她度过五年。 “这些记者是傻子么?这怎么可能是编的?梁以初和乔作家的照片已经多次被网友爆料,我就不相信,没有一个人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去查一查他?” 沈岳之一脸看弱智的表情,“我说你这些年是不是拍纪录片拍傻了,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梁家那边给压下来了么?他们就是要有意引导舆论,将乔楚说成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啊。” 宁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眉头皱起,又打开微博扫了眼热门,看到一条最新消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似是为了有意配合记者的通稿,某医疗鉴定机构已经正式鉴定乔楚为精神病人,无民事行为能力,其养女小岛被强制和她解除收养关系,即将送养其他人。 “这些东西一定不能让乔作家看到,否则肯定会受刺激。”宁勋沉声道。 “是啊,我瞧着她现在的情况就不怎么好,要是再发现这个……”沈岳之说到一半停住,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与宁勋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向乔楚的病房飞奔。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乔楚正坐在床上看手机。 宁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咬着牙低声问:“谁给她的手机!” 沈岳之:“我……” 宁勋嗖嗖的眼刀飞过去。 “乔作家,你……”饶是八面玲珑如沈岳之,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陈斯年这时候也走进病房,三个男人一起看着病床上的人,目不转睛注视着乔楚的表情,心里都紧紧绷着一根弦,然后,这根线就在看到她那一抹忽然绽放的诡异笑容之后,啪地崩断了。 完了,这回人是真的刺激出毛病了。 乔楚扔了手机,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看吧,还真的是和三年前一样啊。 三年前,南太平洋空难有生还者的新闻轰动了世界,全球各国的记者都蜂拥而来,报道铺天盖地,可是却没有一丝星期五的消息,好像从始至终孤岛上被困的都只是乔楚一个人。 被救援之后,国际救援组织给她做了一次详尽的身体检查,所有指标都被相关机构公布出来,却唯独没有她已经有身孕的检验结果。 面对媒体,镜头前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眼神空洞,对于记者的提问充耳不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孤岛生活折磨得精神出了问题,甚至安排她进行心理疗养。然而在一次她终于精神崩溃向心理医生倾诉岛上的真实经历之后,第二天,心理医生表现得好像完全没有听过她的故事,依然笑容亲切地对她进行心理指导,甚至试图对她进行催眠。 从那时候起,乔楚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回到了人类的社会,却依然身困孤岛。 “啊,斯年哥也在啊,真是对我堂姐很关心呢。” 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了三个人,正是乔楚的好叔叔一家。乔蕊戴着墨镜一步一招摇地晃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来探望病人,而是来走t台的。 陈斯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目光未在乔蕊身上停留片刻,直接落在她之后跟进来的金娇和乔秉善。 “乔楚现在需要休息,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大概是早就听说乔楚所在的医院门口有记者蹲点,金娇今天这一身穿得珠光宝气,本就还算不错的容貌,经过细细的一番打理,更是有着几分贵妇的假象,只是很可惜,一开口就泄了底。“呦,亲叔叔亲婶婶来探望生病的侄女,居然还要被一个外人来质问。你是小楚的什么人啊?”她对陈斯年阴阳怪气地说。 金娇虽然为人刻薄,但是也知道看人下菜碟,陈斯年作为沪市法律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家境殷实出身良好,又是乔蕊从小到大的暗恋对象,本不该遭到如此待遇,今天一见面说话就这么不客气,陈斯年心里微沉,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金娇再次开口时,道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们家侄女也是怪可怜的,父母双亡,多灾多难,只剩下我们这一家血亲,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撺掇着将亲叔叔告上法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明看着是个谦谦君子,干出的事却那么卑鄙阴险。” 乔蕊刚才在医院大门口看到那么多记者,打心眼里不舒服。明明她才是那个混娱乐圈的人,可是几部电视剧电影的小配角演下来,半点水花都没有。反观乔楚,明明已经沦落到地底,再也不可能翻身,没想到只是写了一本破书,就成了名人,发条破微博就能上热门第一,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不过看到乔楚躺在病床上被人当做疯子的模样,乔蕊那点不甘心又立刻烟消云散了,冲乔楚甜甜一笑,叫了声堂姐,然后回头看向陈斯年,想到要不是她路子广,察觉到法院那边的动静,她们一家恐怕要被这个陈大律师打得措手不及,眼底便添了几分冷意。 “斯年哥,这就是你不应该了啊,大家那么多年的邻居,你怎么能因为我堂姐神志不清,就借着她的名义要骗取我大伯的财产呢?你是大律师,该不会不懂,这叫欺诈罪吧?” 乔秉善从进来就没吭过一声,此时见这里一屋子的人,他老婆女儿说话太难听,生怕闹得不好看,顶着一脑门汗唯唯诺诺出来打圆场,对陈斯年说:“小陈,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楚是无行为能力人,她对你的委托无效,我现在是他的监护人,之前那个官司,你,你就撤诉吧,我也不再追究……” “什么叫不追究?”金娇一声喝断乔秉善,瞪着眼看向陈斯年:“必须告他!告到他吊销律师执照为止!” 第三十章 金娇越说越过分,最后竟然逼迫乔秉善以乔楚监护人的身份让她转院,直接将她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堂姐现在的状态不稳定,我们还是找专门的地方看护比较好。”乔蕊对闻声赶来的主治医生和护士解释,她本来就长得清纯可人,此时态度诚恳又伤感,倒好像真的为自己的堂姐而难过,“这些天真的麻烦大家了。” “既然是家属要求……那就办理出院手续吧。”主治医生觑了一眼陈斯年,也是为难。 金娇催促乔秉善去抱乔楚。陈斯年上前挡在乔秉善面前。沈岳之和宁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三个人的身高都有一米八几,往乔楚病床边一站,就好像一堵墙。 乔蕊今天要把乔楚带走的决心已定,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见状冲外面喊了声“你们进来吧”,立时进来四个壮实汉子。 陈斯年警告,“乔蕊,不要做让自己没法收场的事。” “呦,斯年哥还记得我叫什么啊,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你们只是暂时取得了乔楚的监护人资格而已,如果对监护人不利,会随时丧失监护资格。” 乔蕊不以为意,“陈大律师的手段早就听说过,既然这监护资格早晚都会丢,不如趁还在的时候多履行几天监护义务。”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把人带走。”金娇心急地催促,乔楚现在已经被鉴定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只要将她控制起来,就再也不用担心遗产被追回的问题。 四个壮实汉子接到金娇眼色,竟然要过来强行抢人。 陈斯年脸色沉下来:“今天我在这里,你们觉得能将她带走吗?”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陈斯年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锦年律师事务所。 乔蕊似乎早就知道是什么人给陈斯年打来的,眼中划过报复的快`感,“陈律师恐怕自顾不暇了,不用先接听看看出什么事了么?” 陈斯年脸色微变,刚按下接听键,秘术慌张的声音就从话筒那头传过来,“老大,不好了!有人来查我们,说律所涉嫌贿赂司法人员!您快点回来吧。” 乔蕊冲陈斯年甜美地一笑,挥手让人将乔楚抱走,哪知道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乔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刚刚的表情实在是狰狞扭曲得与容貌不配呢。”沈岳之笑得又温和又有风度,眼睛里却满是冷意,“这家医院现在受多方关注,万一被媒体拍到乔小姐一家虐待精神出问题的亲人,这样的新闻传出去会对乔小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乔小姐身处娱乐圈,想必应该不用我明说。” 乔蕊并不认得沈岳之,但是看他一身行头气场,不像是普通人,心中惊疑不定。她抽手,沈岳之倒也没用力,任凭她甩脱。 “记者现在都在医院楼下,我已经确认过,这栋楼内并没有记者,你不用危言耸听。”乔蕊强作镇定。 沈岳之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宁勋一眼,“喂,宁导,你刚才是怎么将那些苍蝇轰走的?赶紧再给招回来吧,现在这里有的是臭鸡蛋。” 宁勋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还没等拨打,已经让乔蕊变了脸色。 宁导?哪个宁导?是前几天乔楚跟队的那个纪录片摄制组的负责人,那个出身宁家的宁导? 乔蕊毕竟年纪轻,涉世不深,她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邋遢的男人,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能撼动半个娱乐圈的宁家的公子?! 不会吧,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就是和乔楚有过一次合作,竟然会亲自来探病么?最关键的是,这人从头发丝到脚趾间,也看不出是个那么牛逼的背景出身啊! 乔秉善好歹比女儿年长些,此时已经看出情势不妙,知道这屋子里几个人不太好惹,再说这楼下那么多记者,他不愿将事情闹大,连哄带劝将金娇和女儿拉出去,顺便发挥那和稀泥的高强本领,连说着好话,唯唯诺诺退出了病房。 这伙人总算打发走,陈斯年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疲惫回头看乔楚。 乔楚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叔叔一家的到来没能惊起她的任何反应,哪怕刚才金娇扬言要将她送去精神病院,她也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情况并不乐观。 “小楚,我现在有事要离开一下,你会不会怕?”陈斯年在乔楚床边坐下来,试着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宁勋拍了拍陈斯年,“如果你有急事可以先离开,我们也是乔楚的朋友,可以在这里照顾她。” 陈斯年心知律所那边他必须回去一趟,虽然以前因为那个学弟的案子他和宁勋有过节,但也知道宁勋的为人还是比较可靠的,于是只能接受宁勋的好意。 “那就麻烦两位了,我很快就会派一位女助理过来护理乔楚。” 陈斯年离开后,乔楚的病房内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沈岳之端着下巴,一脸大尾巴狼的表情,“刚才那个小演员挺嚣张的嘛。” 宁勋皱眉,“怎么,你不会连这种档次的都能看上吧?” “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沈岳之不屑地瞥了宁勋一眼,“只是觉得这姑娘今天连陈斯年那种人都能套进去,不像是自己的能耐。” 宁勋眉毛一挑,“怎么?你的意思是……她背后有人指使?梁家?” 沈岳之撇嘴,“如果是梁家那位老爷子的手段,你觉得他会找这么嫩的小演员来?” 宁勋沉吟片刻,“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有所怀疑。我们这次马鲁姆火山之行出过两次意外,每一次都险些让梁以初送命。” 沈岳之稍显意外,“还有这种事?” 宁勋点头,“我当时只以为那是意外,可是回来仔细想想,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偏偏每次都是梁以初?” “看来有人想要梁以初的命啊。”沈岳之饶有兴趣地眯起眼,“能是谁?” 天色擦黑时,陈斯年的女助理来了,沈岳之和宁勋两个大男人不方便陪夜护理,在确定女助理的身份没有问题后,也就各自离开。 夜深人静,天空隐隐透着大雨倾盆前夕的霞红,乔楚一直睡得很安稳,那女助理神经放松下来,仔细检查了门窗,确保晚上不会让风雨吹进来,这才在乔楚旁边的加床上躺下,渐渐呼吸平缓。 凌晨四点。 窗外依然见不到一丝晨光,乔楚忽然睁开眼,眼神幽深却清亮,丝毫不像白天时展现给外人的癫狂或是木讷。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看了眼旁边睡得正沉的女助理,摸出手机,一声不响出了病房。 瓦奴阿图早上七点,正在维拉港的海滨别墅里享用早餐的帕洛克,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看着那陌生的一长串号码,老帕洛克心里纳闷,这应该是个国际号码,会是谁?他向来讨厌在进餐的时候被人打扰,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接起来,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天,他的心情竟会因为这个未曾预料的通话而炸成一朵绚烂的烟花。 “喂,您好,是帕洛克先生吗?我是乔楚。” 话筒另一头的声音让人印象深刻,她的英文并不是很流利,说话也有点慢,但是单词的咬字发音非常标准,使每个音节听起来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知道您是否改变主意,但是,如果您的想法依旧,我想说我考虑清楚了。我愿意接受您的意见。” 早晨五点半。 阴沉如夜的天空已聚拢起大块大块的乌云,随着轰鸣一声闷雷,闪电划破天际,漫天的雨水肆意泼洒下来。 乔秉善和金娇昨晚因为乔楚的事争吵了一夜,睡得很晚,此时尚在睡梦中没醒。别墅二楼主卧里拉着长长的拖地窗帘,隔绝了一切风雨,在这电闪雷鸣的清晨中温暖舒适又惬意。 金娇的眼皮飞快跳动着,似乎陷入梦魇,她觉得有一股冷风夹杂着雨水的气息吹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明明记得昨晚关严了门窗啊?为什么会有风呢? 恍惚中,金娇竟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以为这股冷风也是梦境里带出来的。可是随着下一道滚雷炸响,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她床前,周身弥漫着阴森的冷意。 “啊!!!”金娇尖叫,头发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整个人从床上被拖下来,冰冷又坚硬的东西抵在她脖颈处,微微刺痛。 乔秉善被金娇的叫声吓醒,见到老婆被一个黑影挟制,翻身正要冲过来,却听金娇尖利地喊了声“别动”! “这人手上有,有刀……”金娇声音发颤。 乔秉善默默退后,扭开了台灯。 “乔,乔楚?”乔秉善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在看到是什么人劫持了她老婆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金娇一听这个抓着自己头发的人竟然是那个便宜侄女,恐惧立时消退了一半,转而被愤怒取代。 “你这丧门星的死丫头,想干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然敢做这种事!乔秉善,快报警!报警……”金娇话说了一半便卡住了,因为她分明感觉到横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往肉里割了割,尖锐的刺痛和液体从脖颈上缓慢流下来的触感让她险些吓得背过气去。 “报警么?”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金娇耳畔传来,那样冷淡平静,就像在讨论早上该吃什么,“好啊,那就报警吧,警察来之前,我应该来得及把你杀了。” “乔楚,快把刀放下,不要想不开做傻事啊!杀人要坐牢,不要拿自己的前途……”乔秉善忽然停住,心头狂跳两下,愣愣的,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惧怕。 他的亲侄女,他死去大哥的女儿,他印象中永远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此时正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大哥生前的房间里,面色苍白,长发滴水,看着他这个外来的强盗和小偷,像个地狱里走出来的索命审判者。 报警么?报警又能如何?她只是个没有行为能力的疯子…… 闪电再次划破阴沉的天空,将惨白的光透进来,照亮了乔楚的脸,照亮她炯炯燃着怒火的双眼,以及她唇角一抹缓缓浮现的微笑。 疯子?鉴定为无行为能力人?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份礼物更好呢? 第三十一章 当年乔楚一家三口遭遇空难,因为父亲没有遗嘱,遗产完全按照法定继承来走。乔楚的母亲是孤儿,因此乔家所有资产全部由乔楚的奶奶来继承。在乔楚被营救回来的前一年,奶奶去世,遗产转移到叔叔乔秉善名下。 因为乔楚的生还,她作为父母惟一的女儿,自然会继承绝大部分遗产,也就是说,乔秉善应该将包括别墅在内的大部分资产归还与她。可是乔秉善一家为了独吞,恶意转移隐匿了各种动产和不动产,让乔楚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乔楚至今都能记起她无路可走第一次登门时叔叔对她说的话。 “小楚,是叔叔没有用,将你父亲留下的钱拿去做生意,全都赔光了,就连这栋别墅,都已经不是叔叔的了,叔叔只是借住……” 在那样漆黑的夜晚,她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小岛,好不容易逃回这座她所熟悉,她从小成长,有她在世上唯一血亲的城市,得到的,就是这样伪善又无耻的答复。 金娇依然被乔楚挟持着,身体僵硬仿佛一只待宰的豪猪,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瘦小的臭丫头手劲会这么大,让她完全无法挣脱。 乔秉善进退两难,又想去救老婆,又怕乔楚忽然发起疯将老婆弄死,一动不敢动。 乔蕊其实早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动静,但是她不敢进去,此时站在房门口咬着牙喊:“乔楚,我劝你识相一点!我已经报警了!你不想被关进疯人院就快点放开我妈!” 金娇似乎也从乔蕊的话中得到了灵感,赶紧说:“对对对,小楚,你把我伤了,下辈子都只能在疯人院里待着了,你放了我,其他事情好商量,我们会好好对你的哈。” 乔楚垂眸,淡淡扫了金娇一眼,那样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已经心如死灰的目光,让金娇忽然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恐惧。 “你们可以将我送去疯人院。”乔楚的声音在屋外电闪雷鸣的衬托下,显示出近乎冷漠的平静,“但是,疯人院不是监狱,你们能关我一天,一个月,一年,却关不了我一辈子。只要我有机会逃出来,我就会来找你们。也许下一次我会出现在乔蕊的床边,用刀划烂她的脸,又或者直接在你们的床边泼上汽油,再点一把火。你们将永远生活在有我的噩梦中,除非将我杀了,让我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将日日夜夜念着你们的名字,直到把你们一同拖入地狱!” 乔秉善不敢置信,他想象不出这样恶毒的诅咒是由乔楚嘴里发出来的。 “疯了,疯了……小楚你疯了么?” “疯了?”乔楚反问,“难道我不是早就疯了么?” 警笛声从远处遥遥传来,乔楚手上加重了些力道,金娇瞳孔微缩,浑身抖得像筛子。 乔秉善急道:“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房子。”乔楚直盯着乔秉善的眼睛。“这栋房子,还给我。把我爸爸妈妈生前的家,还给我。” 乔秉善眼圈泛红,瞳孔里映着乔楚那张苍白的脸,嘴唇微微发抖。 金娇刚想说话,乔楚一用力,差点将她胳膊拗断,呜呜哽咽着不敢再吭声。 “除了这栋房子,我什么都不要。”乔楚又说,“我父母生前留下的股票,债券,还有市中心的两套公寓,都可以给你们。” 乔秉善和金娇为了造成乔楚所继承的遗产已被消耗一空无法追回的假象,一直不敢明目张胆持有这些财产,用尽各种方法隐匿转移,这其实也给他们造成了诸多不变。如果乔楚只是要拿回房子,愿意放弃索回其他财产,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你是说,你愿意放弃其他财产?”乔秉善再次向乔楚确认。 金娇赶紧说:“好的好的,你不是就要这个别墅么,给你,还给你,明天就去办理登记过户!”本来就是死人住过的房子,她还嫌不吉利呢。 “不行!”乔蕊就在这时大叫一声冲了进来,她死死瞪着乔楚,已经忘了害怕,跺着脚尖叫:“不能还给她!这房子不能给她!就是卖了烧了,也不能给她!” 乔秉善见乔楚眼眸幽深了几分,急忙呵斥:“小蕊!出去!” 从小到大,乔秉善都没这样和乔蕊凶过,她吓了一跳,不过下一秒立刻恢复了镇定,攥着拳头又说了一遍:“不能把房子还给她!” 凭什么,她好不容易看到乔楚沦落到这样一天,好不容易将这个万众宠爱的公主从小生活的“城堡”抢了过来,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地让一切复归原位?即使落魄成一个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女人,还有陈斯年喜欢着,还有宁勋导演那样的人护着,如今三言两语她就要逼父母向她妥协,这都凭什么?难道说她命中注定就是公主命么!什么好东西都得是她的?! “乔蕊!你不要刺激到你堂姐,难道不顾妈妈的死活?”乔秉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乔蕊与乔楚对视,微微抬高了下巴冷笑:“你倒是动手啊,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我还真不信你敢杀人了。动手啊?动手啊!” 金娇吓得快犯心脏病了,现在真是打死女儿的心都有,她尖着嗓子鬼叫一声,“乔蕊!你给我闭嘴!” “小楚!我答应你,叔叔答应你!别墅还给你!你不要伤害你婶婶!”乔秉善差点腿软,眼睛盯着乔楚手中的刀。 乔蕊喊得直气喘,恨不得将乔楚手中的刀夺过来,将她那双黑眼睛戳瞎。就是这双眼睛,小的时候总是充满欢乐,纯真又无辜,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的喜爱,如今这双眼睛又这样让人惊心动魄,平静,冷漠,悲情,捉摸不透,这样与众不同的眼神简直令男人无法抗拒,她简直恨死了这双眼睛!恨死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街道上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关车门的声音。 乔楚的手忽然一松力,金娇趁机挣脱,乔蕊同一时间扑了过去,一脚揣在乔楚的小腹上,乔楚跌倒在地,金娇想起刚才自己的遭遇,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和女儿一起摁住乔楚,对她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这小杂种!小畜生!丧门星!你还厉害了呢!嗯?” 乔楚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凭金娇母女打骂,只是当乔秉善过来抢夺她手中的刀时,她的手却抓得很稳,任凭乔秉善如何使力气掰她手指,也未能将刀从她手中夺走。 三个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屋子的鸡飞狗跳。 原本他们接到报案,说是有个精神病人正在用刀挟持家人,可是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家三口都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打,其中另一个女孩甚至揪着地上那个女孩的头发,将她的头一下一下往地板上砸。 这和报案的内容不太一致啊! “住手!都不许动!” 警察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容忍殴斗?见金娇等人还不住手,三名警察互相使了个眼色,直接过去,一人一个将三口人扣住。 乔蕊这才意识到警察已经进门,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小姑娘,把刀子给我,好不好?不要割伤了手。”一名警察见乔楚手中拿着刀,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心地向她靠近,语气十分温和。 乔楚慢慢抬起头,看了警察一眼,小声道:“会打我。” 警察面色微沉,往金娇和乔秉善那边看了一眼,心中顿时有了七八分猜测。看这情况,小姑娘的精神状况的确有问题,但是这些人居然这样打骂她,也实在是过分了。 “放心,有警察在,他们不敢打你。”五大三粗的警队汉子尽量让自己挤出一丝笑,缓缓向乔楚伸出手。“来,把刀给我。” 乔楚迟疑了一下,乖乖将刀子交出去,警察总算是松了口气,接着转向乔秉善一家,神色严肃起来。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怎么能打人呢?” 金娇急忙跳出来辩解,“警察同志,我们才是受害者啊,你看看我这脖子,就是被她用刀子割破的!” 警察不以为意,心道你们这么虐待一个精神病人,被反击不是太正常了么? “几位和这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乔秉善道:“我,我是她的叔叔。” “亲叔叔?” “是。” “她的父母呢?” “死了……” 问话的警察皱眉,正想问这一家人是不是乔楚的法定监护人,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忽然凑上前,在他耳边说:“刘队,我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挺像一个名人,好像是那个……就是那个空难之后生还回来的。” 刘队挑眉,问乔楚:“这位姑娘,你叫什么?” “乔楚。” 年轻警察激动万分,果然是她! 刘队想了想,对乔秉善说:“几位,和我们去警局做一份笔录吧。” 乔秉善一家人离开别墅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泛着泥土的清香,天边一抹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给整个城市镀上柔和的金色。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几个警察对乔秉善一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反而对乔楚态度十分亲和。乔楚也很安静乖巧,和刚才判若两人,看着完全就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然而,就在警察没有注意时,乔楚收起了那份不安的神经质,忽然回过头,冲乔秉善等人露出一个清醒至极的微笑。 金娇顿时变了神色,感觉背后有无处条虫子爬过,打了个机灵,所有恶毒的诅咒在这一刻全都吓得丢到了脑子外面。乔秉善则被乔楚那陡然望过来的目光吓得脸色惨白,因为他分明透过这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大哥。 乔楚的眼睛像爸爸,乔秉善觉得,就在这一刻,就在他所非法占据的这栋别墅前,他死去的大哥仿佛正在通过这双眼睛,在另一个世界,凝视着他。 “乔蕊,告诉你一个秘密。”乔楚和乔蕊并排坐在警车里,忽然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乔蕊警惕地看着她。 “我不光是杀过鸡,还宰过兔子,活剥过地鼠,打死过狐狸,杀过蛇,蜥蜴。” 乔蕊愣了愣,才意识到乔蕊是在回应她之前嘲笑她连鸡都没杀过。 “最后我把它们都吃了。”乔楚声音越发轻,勾起唇角笑,眼神空洞洞的,“人啊,快要饿死的时候,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第三十二章 做笔录的警察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用鼠标拖过电脑屏幕上长长的资料页,虽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例行公事地一项一项盘问。 “姓名?” “乔楚。” “年龄?” “25岁。” “家庭住址?” 乔楚没回答。 警察抬头,换了种问法:“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医院。”乔楚顿了顿,垂下眼,“他们都说我是疯子,需要住在医院里。” 警察心中顿时升起同情,也有所疑惑,明明看起来挺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了无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了呢?难道真的和网上说的一样,是在荒岛上的那五年憋坏了? 陈斯年和林不可早晨到医院发现乔楚不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快急疯了,他们报了警,刚好乔楚这边警方做过备录,得到消息后,两人第一时间杀到警局。 “宝贝,这是谁弄的?”林不可一看到乔楚脸上的伤,眼神都变了,以自己为中心迅速向四周释放冷气,就差把一众人等秒杀成速冻饺子。 乔蕊扣着能盖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很不耐烦,她如今毕竟算个小明星,微博几十万粉丝呢,被人看到出入警局势必会引起麻烦,“笔录做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等等,陈律师,有关小楚的事,我想跟你商谈一下。”见陈斯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乔楚身上,要和林不可一起带她离开警局,乔秉善搓着手凑上前。 以多年的夫妻默契,金娇立刻就反应过来乔秉善这是要和陈斯年说乔楚那栋别墅的事。别看刚才她答应得斩钉截铁,那是因为命悬一线不得不低头,现在再让她回过味来想一想,又觉得就这么痛快将别墅还给便宜侄女,让她十分的不痛快。 一栋别墅都快赶上乔楚她爸妈留给她所有财产的一半了,况且最近沪市房价长得厉害,指不定明年别墅估值就会翻上一倍呢,怎么能轻易给出去?可是让金娇没想到的是,当她去拉乔秉善的衣服,以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时,乔秉善竟然贼胆包天地无视了她,甚至不轻不重甩开了她的手! 碍于在警局,金娇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乔秉善和陈斯年出去说话。 陈斯年以为乔秉善鬼鬼祟祟叫他出去,是想拿监护权说事,他冷笑,心说本来正发愁抓不到乔秉善的把柄,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来。虐待无行为能力的被监护人?要是还能让乔秉善顺顺当当握着乔楚的监护权,他陈斯年这么多年也就白混了。 “你说你要将别墅过户到乔楚的名下?”可是当乔秉善真正开口时,陈斯年却不敢置信。 “是啊,我想通了,房子本来就是我大哥的,小楚自己一个人不容易,应该还给她。不过小楚也说过,除了房子,其他遗产愿意放弃追回。”乔秉善说着往乔楚那边偷偷看了眼,刚好乔楚看过来,他竟然回避她的的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陈斯年微微挑眉,也看向坐在屋子里的乔楚,不明白是什么让乔秉善变得如此忌惮她。看着那个又瘦又小的人安静地垂眸坐在那里,陈斯年心中忽然有种预感——他觉得他没法再将这个人藏在自己的羽翼下了。 林不可实在是受不了乔楚叔叔这一家人,那满身的市侩算计就像三个月没洗的袜子内裤凑成了一个山堆,熏得她想吐,于是趁陈斯年留在警局和乔秉善谈事情,先一步带乔楚离开警局。 但是林不可并没有直接送乔楚回医院。 “楚楚,我找到小岛了。” 乔楚平静无波的眼中忽然多了一抹鲜活,同时,她也感到非常意外。 竟然找到了?难道小岛没有被……那个人带走么? “昨天我找遍了所有福利院,可我终究是晚了一步,找到小岛时她已经被人领养了。”林不可打着方向盘转弯,看上去很懊恼,“我们和领养人协商,可是那个人说要见一见你,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见你呢?” 乔楚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瘦骨嶙峋的手紧抓着安全带,隐隐发抖。 “楚楚?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见乔楚没有反应,林不可又问了一遍,见她脸色不对,担心道:“楚楚,你怎么了?不舒服?” 乔楚深吸一口气,总算将自己从那如巨网般缠绕包裹的恐惧中挣脱出来,“那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我还没有见过,一直通过福利院间接联系。你要见他吗?如果不想的话也没关系,我再想办法……” “没事,去见吧。”乔楚打断林不可,将抓住安全带的手松开,微微挺直了脊背。 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从她决定开始反击的那一刻开始,她注定要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收养人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一间高级餐厅的包房,这着实让乔楚意外,因为她觉得选择在这种地方见面,着实不是那位大人物的行事风格。 包房门口站着两个类似于保镖的黑西装男人,礼貌地将林不可拦在外面,说里面的先生只让乔楚一个人进去。 这阵仗着实将林不可吓坏了,神神叨叨拉着乔楚,怀疑里面窝藏着变态,死活不让她一个人进去。 “宝贝我们还是走吧,等姐码齐了人咱们再去会一会这牛鬼蛇神。你看你这手啊,冰凉冰凉的,肯定也是害怕吧?不进去了吧?” “在外面等我,没事的,我很快就出来。”乔楚拍了拍林不可的背安抚。 其实从小到大两人的相处模式中,林不可一直都是那只炸毛的猫,要乔楚小公主顺毛亲亲才能继续愉快地玩耍,只是因为乔楚突逢巨变,变成了这个陌生的样子,才让林不可硬着头皮角色倒置,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乔楚用猫尾巴圈在自己的安全领地里保护好。 此时乔楚轻声安抚,目光坦然动作温柔,让林不可忽然有点恍惚,觉得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乔楚,好像又回来了。 乔楚终于打开包厢的门走进去。 “你好,乔作家。”举手投足尽显矜贵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乔楚温文尔雅地笑,“我们又见面了。” 乔楚绝对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上次找她替瘫痪妹妹签名的男人,脱口而出地问:“你妹妹的手术怎么样了?”说完连自己都愣了愣。 男人显然也没想到乔楚开口第一句话会说这个,和她一起愣了片刻,忽然笑起来,那双和梁以初酷似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乔楚。 “想不到乔作家还记挂着我家小诺,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男人十分绅士地帮乔楚拉开餐桌边的座椅,“手术还是没有成功,不过也不算失败,左腿有了些知觉。” 乔楚点了点头,在座位上坐下,“你就是小岛的收养人?”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了乔作家女儿失踪的消息,便想尽自己的能力帮忙,可是在福利院找到她时,却发现有一位华裔正准备收养她。我想如果她被送到国外会很麻烦,当时时间紧迫,就抢在那位华裔之前先一步办理了收养手续。有些冒失了,但我完全是出于好意,只要乔作家想,我随时可以办理解除收养的手续,将小岛送还。” 乔楚立刻猜到了那位准备收养小岛的华裔是谁,可是很快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抬眼打量面前的男人,问:“你和梁以初是什么关系?” 男人沉默片刻,展颜笑了,“还是被乔作家看出来了。” 乔楚豁然站起来。 “那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梁以臣,梁以初的堂兄。”梁以臣伸出手要和乔楚握手 乔楚死死盯着这个叫梁以臣的男人,没有动,“是那个人派你来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的爷爷吗?” “你是刻意接近我?小岛在哪里?” “乔作家,你冷静一下,我并不是受我爷爷的指派来接近你。”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无害,梁以臣将双手举起来,“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一会儿可以去看看外面,我已经让人将小岛带来了。” 乔楚转身要冲出门去,却被梁以臣叫住。 “乔作家,能听我说几句话吗?据我所知,你已经破坏了和我爷爷之间的约定,透露了我堂弟的经历。我爷爷的处事风格你应该有所了解,他能将小岛从你身边带走一次,就能带走第二次。如果这次不是我出手,你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许是梁以臣半威胁半劝阻的话奏效,乔楚没有开门离开。 梁以臣叹了口气,“乔作家,我知道你和我堂弟的事。不过请你相信,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第一次没有透露身份,只是担心你会害怕我。” 林不可在门外等了乔楚半个多小时,本来急得快要挠墙了,这时却忽然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她干妈,林不可精神一震,转过头看到那个正往自己这边跑来的小奶团子,差点泪奔,嗷的一声扑过去将小岛抱了起来。 与此同时,乔楚和梁以臣也从包房内走出来,小岛看到了妈妈,原本笑得春光灿烂的小脸顿时像六月的天,呼啦一声下起了大雨。 “妈妈!”乔楚抱住女儿,不停地用脸蹭她的小脑袋瓜,孩子的哭声就像两把顿顿的锉刀,在她心里生拉硬拽。 梁以臣在旁微笑地看着,等好不容易重逢的母女两人平静下来,才伸手轻轻捏了下小岛的脸蛋,“原来这小丫头还会哭呢,之前我以为她是个晴天娃娃,从来不会给人添麻烦。” 林不可哭得比乔楚还凶狠,一抽一抽地说;“这孩子可懂事了,从来不哭不闹,我竟然还把她弄丢了……” “不可。”乔楚摸了小岛的头又去摸林不可的头,“接下来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 “想让你帮我照顾小岛几个月。” 梁以臣插嘴:“不过这次要把孩子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不用担心再把她弄丢了。” 林不可眨巴眨巴眼,一时间觉得信息量有点大。 “你……我……不是,把小岛交给我,你要干什么去啊?” 乔楚沉吟片刻,“我要出海。” 林不可:“……”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小岛得知自己接下来又要被妈妈“抛弃”,小嘴委屈地瘪了瘪。 “妈妈不要我了嘛?” 乔楚心中充满愧疚,可这条路是她惟一的选择。 轻轻挟去女儿脸蛋上的泪珠,乔楚覆在小岛耳边轻声说:“还记得妈妈和你说过什么吗?” 小姑娘忍住眼泪点头,“我是海的女儿。” “嗯,现在妈妈要带着全世界的人去认识孕育你的那片大海,你不高兴吗?” 不禁忽悠的小女孩很快就被亲妈带上套路,眼泪还没干就睁着虔诚的大眼睛,点头道:“高兴!” 乔楚用力拥抱女儿,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如果一个人因为所知道的秘密而被威胁,那么最安全的办法,不是帮助那个害怕真相的人共同守住秘密,而是亲手扒开粉饰下的真相,让秘密公之于众。 晚上回到医院时,陈斯年正抱着双臂站在病房门口,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听见脚步声,他目光刷地扫过来,直接钉在了林不可身上。 林不可打了个哆嗦,心虚地往乔楚身后躲了躲。一开始她还以为陈斯年是因为她把乔楚带出去乱转而恼火,可是随着病房门从内部打开,一声转了九曲十八弯的“嗨~~~”响起,从里面蹦出来一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大胡子洋老头,林不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可能不是完全出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三章 除了古里古怪的洋老头,病房中还站着两个熟人,沈岳之和宁勋。这让林不可十分意外,她知道宁勋是乔楚去拍极限纪录片的导演,也知道沈岳之是乔楚那本小说出版公司的老板,可是只凭工作关系,这两个人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医院探望乔楚吗?要不是林不可天生没有一颗玛丽苏之心,都要以为这两个根正苗顺的汉子对她家楚楚别有用心了。 “我的中国女孩,收到你的来电我很激动,立刻坐飞机来了中国,希望你不会改变主意,否则我的心会破碎成渣,再也无法缝补。” 林不可:“……” 这老外从哪学来的中文?教他中文的那个人一定是没安好心吧? 不远处的沈岳之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念叨他。 “不会。”乔楚回答得干脆,除了在帕洛克要扑上来给她一个热情的毛里求斯式拥抱时,面不改色往旁边移了一步,让老头扑了个空,态度还算亲切友好。 “那就太棒了!我已经托人在洛杉矶定制好了帆船,预计三天后会空运到香港,到时候我们再过去看看,如果要横跨太平洋的话,应该还需要改造,刚好那边有个很权威的航海培训项目,我已经帮你们报好了名。” “好,其实除了领路,我什么都不懂,帕洛克先生安排就好了。”乔楚很谦逊。 沈岳之凑过来揽上乔楚的肩膀,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你这是妄自菲薄,乔作家,我看好你的潜力,希望在接下来的航海训练中我们共同努力,成为优秀的水手。” 共同努力?成为优秀的水手? 乔楚眨了眨眼,沈岳之似是为了回应她,也跟着眨巴眨巴眼。 陈斯年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将沈岳之的狗爪子从乔楚身上扒拉开,然后直接抓着胳膊将人拉出病房外,砰地一声,将一屋子蛇精病关起来。 “小楚,你到底要做什么?”陈斯年一路将乔楚拉到医院的走廊尽头,“刚才那个老头说什么,横跨太平洋?你疯了么?” 乔楚看了陈斯年一眼,一直以来她总是回避陈斯年的目光,这一次倒是完全与他对视,没有再躲闪。 “你不是早就觉得我疯了吗?”她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不满急躁,也没有恼怒委屈,从语气到神态都十分平静。 但是这句话却刺痛了陈斯年。 在他心里,他真的觉得乔楚疯了吗? “斯年哥,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我都无法再变回过去的那个乔楚。”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乔楚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眼眸宁静得就像一湖清潭,让人觉得她心无杂念,同时又无法探知她究竟在想什么,“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之前对媒体说过的话,但是请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今后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寻找一条生存下去的路。” 这是陈斯年与乔楚重逢后,听到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而且还是这样郑重严肃,让人无法再用“她是个受到伤害的精神障碍人”来掩饰她所说那些事情的真实性。 这一刻,陈斯年终于明白,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乔楚,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无行为能力人而无所作为,其实只是在逃避,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和她骨血相连生死相依的人,因为一旦承认了那些事实,就等于承认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那个在他记忆里依旧鲜活的女孩,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笑容甜美的女孩,那个命中注定要做他妻子的女孩,已经在那场飞机失事中彻底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小楚……”陈斯年忽然觉得心特别疼,也特别疲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地从他胸口挖出去,“不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会让你去以身犯险。” “斯年哥,你想保护我,我明白。可是你看我现在,已经丧失了在这个人类社会最基本的行动能力,今天我是精神病人,你知道接下来我还可能变成什么吗?我可能会变成一个联合不良媒体故意炒作的骗子,从来没有飞机失事,从来没有荒岛求生,从来没有疯癫,从来没有那些故事,一切都是谎言,现在有多少人喜欢我,以后就会有多少人诅咒我。也许我会被判刑,会入狱,我将再也见不到小岛……” “这怎么可能?飞机坠毁的新闻当年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有很多记者报道……” “那么你觉得,我这个受到全世界关注的生还者,在被人营救回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怀孕了,为什么新闻里却没有提到?” 陈斯年愣住,这也是他不相信乔楚的原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如果岛上真的有一个“星期五”存在,如果她真的在岛上怀孕了,为什么新闻报道时没有露出只言片语?这是违反常理的! “我回来之后为什么会失踪三年,为什么关于我的新闻热度会那么快地降下去?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测验小岛和我的dna比对,看她是不是我的女儿,再通过她的骨龄判断,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我的身体里诞生的。” 陈斯年听得皱眉,“既然你想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用这些来证明?” “没有用的。”乔楚摇头,“一切都可以轻易被抹平。你无法阻拦那个人,在真相揭露之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陈斯年终于爆发了,压抑在心口的闷堵将他逼到了死胡同,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挫败,“你告诉我,小楚,那个让你陷入今天这步田地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和那个梁以初有关系吗?” “如果你也想知道真相,那就帮我最后一个忙吧。”乔楚轻声说,“成为我的监护人,然后支持我,让我能顺利出海。我只想寻一条活下去的路。” “可是你说的那个计划太危险了……” 乔楚冲陈斯年笑了,这是长久以来陈斯年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样自信,依稀间能窥探到她曾经的影子。“我是经历过飞机坠毁,荒岛流浪,依然活下来的人,难道你不愿意相信,这次我也会平安而归吗?” 陈斯年离开医院的时候,内心非常复杂,站在医院大门口,回头看了眼刚才他和乔楚说话那个地方的玻璃窗,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这录音笔是昨天肖子辰建议他偷偷留在乔楚病房中的,是想看看乔楚在没人的时候会不会自言自语,透露一些关键信息,以便帮助她进行心理治疗。 陈斯年再次按动录音笔上的播放按钮,跳过前面长久的空白,终于听见了乔楚哽咽的声音。 “星期五,当初是我不好,不该丢下你。你在什么地方?这一次,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也许,是时候放手了吧? 陈斯年苦笑。 他的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再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她已经在他错失的季节里绽放,不似想象中那样艳丽娇柔,却依然能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热烈盛开。只不过,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已不再是他了。 林不可惦记着小岛,很快就走了,病房里仅剩下帕洛克,宁勋,沈岳之,还有乔楚。四个人煞有介事地围成一桌,俨然将一个正经的精神病患者病房变成了一个不那么正经的会议室。 “乔作家,马鲁姆火山的纪录片已经成功上映了,只是……所有关于你和梁以初的镜头全都被剪掉了,而且你的相关报告文学作品也被禁,听说这是某部门高层亲自下的令,就连我也无能为力。”宁勋皱着眉头,明显被惹得很火大。 “所以帕洛克,你能确保这次真人秀能顺利实行么?”沈岳之问,“我们的任务很艰巨啊。” 帕洛克叼着一个空烟斗,双眼微眯,一脸高深莫测,直到沈岳之敲敲桌子,示意他装逼已经满分,可以继续下一步了,他才慢慢悠悠用他那蹩脚的中文道:“有关乔作家的事,我也了解了一些,大概知道是什么人在这背后动手脚。不过你们可以相信我,我的生意几乎全部集中在南半球,和北半球那些老臭虫们没有一点关系,他是无法威胁到我的,只要我想,一定会让计划顺利进行。” “所以还等什么呢?”沈岳之摊手,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那我们就开始吧。” 当乔楚即将驾驶帆船横穿太平洋去寻找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岛屿的消息曝光时,不少人受到之前的舆论影响,以为她这是又要发疯,可是当人们得知,这一寻岛过程将以真人秀形式全球同步播出,大家又是极其感兴趣的。 相信不少人在心底都有一个出海远行的梦,某著名长篇漫画开头那段:“财富,名声,力量,曾经拥有这世界上一切的男人,海贼王哥鲁多·罗杰在临刑前的一句话,让全世界的人们趋之若骛奔向大海。我的财宝吗?想要的话就给你吧,去找吧,我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在那里。”不知道曾在多少人心底埋下一颗向往大海的中二种子。 当然,无论普通民众是如何反应,对于乔楚的粉丝来说,这条消息简直就是一大瓶速效救心丸,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濒临破碎的玻璃心。 “嘤嘤嘤,我就说我们楚大大不会被恶势力打倒!什么精神病,简直是放屁!这里面绝对有阴谋!” “楚大无敌,楚大万岁,我们等你把梦幻岛带给我们!” “楚大坚强,无论现实多么黑暗,荞麦面们也都和你同在!” 自从乔楚被鉴定为精神病人的消息扩散开之后,乔楚的粉丝们非但没有对偶像失望,反而提高了战斗力和凝聚力,甚至渐渐衍生出了一个带有称号的团体——荞麦面,也就是乔楚的粉丝昵称。 所有关于乔楚的正面消息都无法上热门,所有带有乔楚的信息都被屏蔽,到后来只要提到乔楚就会被微博封号,然而这种种打击都没有让荞麦面们低头,反而越挫越勇,坚信他们家大大被陷害。 他们不相信能写出那么有趣故事的人是精神病人,他们不相信在荒岛之恋中那么生动立体的男主没有原型,他们不相信和妈妈长得那么相像的小岛不是乔楚的亲女儿。 不让上热门,就在热门微博的评论区里替乔楚说话,提到乔楚被屏蔽,就组织人手专门不间断注册新账号,让荞麦面们共享使用,还有黑客出没,通过破坏微博算法,强行解冻封号。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铁粉义无反顾的支持,乔楚的寻找梦幻岛真人秀前期宣传工作完成得很顺利,比预想还要完美。在没有一条热门微博,没有一个热门话题,没有一次热门推送的情况下,依然闹得满世界尽人皆知。 而在这期间的一个月,乔楚在帕洛克和陈斯年的帮助下顺利抵达香港,在进行了系统的航海培训之后,于一个艳阳高照日,在举世瞩目中,乘着“梦幻岛”号,从上海港出发,顺利驶入公海,开启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越洋真人秀直播之旅。 第三十四章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启程的具体日期是完全保密的,因此当荞麦面们和各路媒体翘首以盼等着去给“梦幻岛”号送行时,“梦幻岛”扬帆大海上的画面已经出现在了某直播平台上。 老帕洛克是个狡猾的商人,为了赚足噱头,实现影响力最大化,他毅然采取网络平台同步直播的方式,同时,每一个星期会让专门的后期团队整理录制上传的高清素材,制作成精美的真人纪录片,在各大视频网站上播放,既能让人们感受到绝对的真实性,又不失传统真人秀的观赏娱乐性,能完全将人带入到这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中。 然而这场看上去轰轰烈烈的远航,却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无限,因为这完全是一艘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船。 换句话说,船是好船,可船里塞着的人却是一大坨不靠谱的黑心棉。 两名海上管理处的领航员将他们引到公海,一下船,整条船包括乔楚在内的一共六个人,便围坐在甲板上开始大眼瞪小眼。 乔楚;“你们说,要我做船长?” 沈岳之抱着手臂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你是我们的灵魂人物。” 宁勋白了沈岳之一眼,显然对这种除了浪费粮食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废物点心上船十分不满。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沈岳之敏感地捕捉到宁勋的不善眼神,立刻炸了毛的猫一样质问。 “对。”宁勋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有钱的是大爷,谁让沈岳之这祸害是这次行程的投资方?不过他想了想,又稍微正了神色对乔楚说;“我也觉得你应该做船长,乔作家,这次航行之所以能够成行,完全是因为你。” “是啊,我也同意。”小沈抱着一台摄像机调试,好像抱着自己的亲儿子,见他老大发话,腼腆地笑着插嘴。这傻孩子是宁勋摄制团队里唯一一个被忽悠来的,其他智商没掉线的人都知道,不能来送死,毕竟人的小命只有一条。 “乔作家在之前的航海训练中成绩一直是我们中最好的,当然,除了石头大哥。”小沈说着往旁边穿着一身迷彩服的青年看了看,“你说呢,石头哥?” 石头就是之前与梁以初同在一个安保组的那个保安,因为他出身特种兵,又对各种机械维修颇有研究,在宁勋的牵线下,被老怕洛克花重金雇佣来,也算是给这一船菜鸟的生命多上了一层保险。他本来就在那次马鲁姆火山之行对乔楚另眼相看,对这个提议更是没有意见。 而委委屈屈被挤在角落里的最后一个船员,颤颤巍巍举起手,正准备发表自己的意见,沈岳之却已经拍板宣布:“好,那么我们的船长就是乔楚了,以后船长在,船就在,船长让我们死,我们就绝对不能活!” 乔楚:“……” 于是第六号船员不得不又巍巍颤颤地把举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小小声地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文说:“我,我也同意!” 乔楚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地成为了船长,然而她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纠结了那么一会,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当先走进控制室,坐在已经进入自动驾驶的控制台前,履行一个船长的职责。 她这么一走,其他人也做鸟兽散,各自忙活了起来。宁勋去查看布置在各个地方的摄像头。小沈去货仓清点装备。石头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爬上桅杆检查风向标。至于沈岳之……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把躺椅放甲板上,然后悠哉悠哉戴上他那由亲自设计的萧邦墨镜,躺在上面晒太阳,尽职尽责履行起宁勋口中“废物点心”的职责。 “乔作家……不对,船长!” 乔楚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头,看到一脑袋小卷毛的埃蒙德,睁着一双瓦蓝瓦蓝的眼睛蹲在控制室门口,像只做错事还一脸懵逼状的哈士奇幼犬。 “我可以进来吗?”埃蒙德问,带上几分小心翼翼。 他就是“梦幻岛”号第六个船员。原本他和这次航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死要活地求着帕洛克把他塞进来,偏偏这个项目的二老板沈岳之横看他竖看他不顺眼,最后还是看在他会点医疗救急技巧,能勉强充当半个船医,才不情不愿地点头让他跟来。 也许是因为马鲁姆火山那次做向导做得不太地道,宁勋对埃蒙德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小沈向来唯宁勋马首是瞻,石头天生是个闷性子,不怎么健谈,于是打眼看过去,埃蒙德成了个人人不待见的小可怜,谁都不搭理他,只好跑来抱乔楚大腿。 埃蒙德见乔楚看着他不说话,权当她是默许,凑进来跟个羞答答的小媳妇似的,弱弱叫了一声:“船长。” 自从在瓦奴阿图第一次见面,这个法国人就对自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一点乔楚不是感觉不出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次登上“梦幻岛”号,也应该和她有关系,只是他此行到底有什么目的,倒是猜不出来。 乔楚点了点头,算是和埃蒙德打过招呼,从控制台下翻出一卷绷带,默不出声地低头,一圈一圈往手掌上缠。 “船长的手受伤了么?”埃蒙德问。 “没有。” “哦。”乔楚的确是个不太好的聊天对象,这下埃蒙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控制室内响着不小的马达声,倒是让这沉默显得不那么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楚终于缠完了满手的绷带,将剩下的绷带卷扔给埃蒙德,示意他效仿她,也将双手缠住。 埃蒙德不明所以,乔楚去看雷达,代表梦幻岛号的小红点在屏幕上按照既定的航线行驶,只是在这红点的前方有一大片猩红的颜色。 因为是临时加塞进来,埃蒙德是几个人里唯一没有接受过正规航海训练的,顶多就是在出发前三天,临时抱佛脚地啃了一本航海手册,所以丝毫看不懂那雷达上的一大片姨妈红是什么意思。 “船长,这是什么……”埃蒙德变调的中文说得抑扬顿挫,这使他像个好奇宝宝。 “前方2海里,我们要进入雷暴区了。”乔楚说完就离开了,只留下埃蒙德一个人抱着绷带条发愣。 万里无云的晴空说变就变,当乌云将最后一抹阳光也从沈岳之的太阳镜上遮去之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新兵,怀着紧张又激动的心情严阵以待。 “雷暴中心的风力将达到74节。”石头看着雷达,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沈岳之在心里大致换算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脸色都白了几分,“那相当于时速140公里,13级的大风。” 13级风是什么概念?10级大风就能将大树连根拔起,12级以上的风被称为台风或者飓风,在陆地上极为少见,在海上碰见了,则是每一个船员的噩梦。 梦幻岛号是老式的x-562帆船,玻璃纤维船体,长17米多,宽近5米,吃水不到3米,出行不久便遇上这样的大风,简直是倒了血霉,没有人知道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个坎,可是风暴来得这样快,就算他们想要反悔求援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死扛。 乌云将天空蒙得严严实实,仿佛几块狰狞的黑灰色大石头,彼此间密不透风地碰撞拥挤在一起,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梦幻岛号逐渐接近红色预警区域,风力几乎是在几分钟之内,从25节攀升直74节,帆船在十几米高的巨浪中颠簸,弱不禁风得像一只随时会折断翅膀的小鸟。 沈岳之那架在脑袋上的价值不菲的太阳镜几乎是瞬间就被风卷得没了踪影,抱着头大喊:“快,留一个人掌舵,其他人去把帆绞住!稳住船,不能让风浪把船吹得偏离航道!” 石头最先反应过来,几步冲到主桅下,拉住控帆的绳索,他虽然壮实,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期间还被船带得摔倒了,手里的绳子好巧不巧地绕在沈岳之的脖子上,随着帆船的一甩,险些把他勒断了气,要不是乔楚及时赶来,一把将绳子解开,沈岳之八成就要吊死在桅杆上了。 “对不住!”石头吓得脸都绿了,不停地跟沈岳之道歉。 沈岳之咳嗽得惊天动地,忙摆摆手,示意石头不用管他,继续去控帆。 小沈毕竟还是个孩子,被这阵仗吓得快尿了,团团乱转地看顾着几台固定在甲板上和船舷上的摄像机,一会儿怕这台掉进水里,一会儿又怕那台被海水打坏了,甚至为了挽救一架高清设备,差点把自己掉进海里。 “你掌舵,其他不用管!” 正当小沈像个小猴子似地满地乱爬,后脖领一下被人提了起来,几步就将他丢进了控制室。 乔楚砰地一声将控制室门关上,下了身为船长的第一道命令。她又迅速奔到甲板上和其他人一起拉住绞索,努力让帆顺着风,并通过无线对讲告诉小沈,让他朝逆风的方向开船,这样两股对峙的力量彼此制衡,船才不会被掀翻。 雷电交加中,帆船开始过降雨锋面,倾盆暴雨砸下来,恨不能将甲板砸得千疮百孔,几个在拉帆的人很快成了落汤鸡,却丝毫不敢懈怠。 这时,乔楚手上的绷带就显示出作用来了,因为拼了全身的力气去拉绳子,还要对抗大雨,几乎等同于一个人体重的摩擦力很快将沈岳之和石头的手心磨破。 他们两人此时心中无不懊悔。早知道就应该听船长的话啊,为什么要逞英雄,觉得手心柔嫩的只有女孩子呢?他们男人的手也是一朵不堪□□的娇花啊! 埃蒙德虽然是名义上的船医,此时也尽忠尽责地履行起一个水手的义务,拼命拉着绳子绞住帆,他不知道旁边两个男人此时的心声,趁着风力小了一点,抽空抹把脸,不知死活说了句:“啊,幸亏船长让我在手上缠了绷带,又不打滑,又保护手,真好。” 沈岳之,石头:“……” 所以说一个人被大家欺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有些人就是生来欠打的。 大概是沈岳之想要送给埃蒙德一个死亡眼神,回头瞥了眼,结果目光直勾勾钉在那立于风雨瓢泼中举着摄影机的宁勋身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卧槽!宁勋你是脑子有毛病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拍!”沈岳之崩溃了,也顾不得风流高贵的世家公子形象,脖子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无论身处何处,都要将最惊心动魄的画面捕捉下来,这才是极限纪录片的真谛。”宁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用脚勾住船舷,又把绞帆绳索往自己腰上绕了几圈,就这么将自己堪堪固定住,开始专心致志地拍摄。“你听说过那个为了拍摄狮子张口的一瞬,宁肯让狮子咬掉头的那个伟大的摄影师么?” “我去你大爷的!”沈岳之要被气疯了,恨不能化身疯狗立刻扑上去咬死这个脑残。“快他妈过来帮忙!” 鸡飞狗跳的一船人总算得到老天垂怜,活着离开了雷暴中心。 当海面终于回归风平浪静时,已经是日落时分。除了乔楚,所有人都面如死人,横七竖八倒在甲板上起不来了,就连石头也未能幸免。 “船长,船长啊船长啊船长。”沈岳之四仰八叉躺着哼哼,被宁勋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你嚎个屁啊。” 埃蒙德泪眼汪汪缩在一角,跟老母鸡抱窝似的,不停在胸口画十字,向他的主祷告。 小沈裤腿不知在哪里划了个大口子,像破布片一样垂着,他也顾不上,兀自去检查甲板上的摄影器材,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几号机出了什么问题,几号机又被卷进海里了,摇身一变,成了个祥林沈。 直到乔楚从储物仓出来,几个受了刺激的人才算真正恢复正常,小鸡崽一样围拢到她身边,一个一个从她手中接过刚烧开的热水和干浴巾。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埃蒙德嚎了一嗓子。 “上帝呀!幽灵船!我看到了幽灵船!!” 第三十五章 当“梦幻岛”号穿越雷暴区的时,国内某新晋网络直播平台的服务器几乎被世界各地的网友挤到瘫痪。 一天之前,这家网络直播平台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新网站,哪怕经常混迹直播圈的人,也从没听说过这个网站的名字。 然而,在“梦幻岛”号出发大约四小时之后,原本和帕洛克签订播放合约的几家大型网络直播平台,不知道是何原因,纷纷关闭了对梦幻岛号的航海直播。就在无数网民为此愤怒不已的时候,这家名叫“初见”的直播平台悄然出现了,不但对梦幻岛号采取无剪辑同步直播,甚至还为了方便各国粉丝,开启了英,法,德,西,日,韩,阿拉伯七国语言的字幕同步翻译。 对梦幻岛号给予高度关注的各国粉丝闻风而来,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瞬间超过了三千万,并且还在以令人咂舌的速度飞快增长。网站不得不增加开放直播间,却还是供不应求,很多人根本挤不上去。 几小时之间,这个名叫“初见”的直播网络平台闻名全球,一跃各大软件平台下载之首。 观众们聚集在这里,于上班的路上,于工作学习的间隙,看着梦幻岛号平稳地行进公海,再看着一船六个人在甲板上进行职位分工,刚开始气氛还很轻松,观众们也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时偶尔关注一下,直到他们驶入雷暴区,遇到12级大风,在断断续续的接收信号里,全球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全心全意关注他们,仿佛屏幕前的自己也被卷入那狂风骤雨之中。 那样的雷暴风雨实在是太可怕了,身处其中的人反而无法体会旁观者的震撼。很多人甚至在电脑前疯狂地大叫,闭上眼流泪,随时准备着再一睁眼就看到帆船沉没。 好不容易挨到雨过天晴,当人们大松一口气时,忽然听到六人中的那个法国人大叫一声:“上帝呀!幽灵船!我看到了幽灵船!” 随之而来的,便是信号中断。 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在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中看到自己那张反射出来的茫然又惊恐的脸。 “怎么回事?” “操,又停止直播了么?一个航海直播,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到哪里都被和谐啊?” 议论咒骂声很快刷满了屏幕。 “最后一个直播平台也沦陷了么……这让我不禁开始相信之前那个关于乔作家的传闻了。” “什么传闻?求楼上科普!” “回楼上,就是那个关于不可说先生的故事……” 然而网站方面立刻给出了回应—— “各位亲爱的观众,经过排查,此次直播中断并不是由网络平台造成的,应该是帆船那边的传输信号出现问题,请大家耐心等待。” 虽然这个回应看上去不那么可靠,但是总算没有掐灭人们最后一丝希望,很多不甘离去的人继续蹲守在黑屏之前,用世界各国的语言各自聊天刷屏,内容五花八门。有技术宅讨论航海科学的,有颜控狗讨论船员颜值的,有人肉党搜索船员资料的,当然,更多的人却是在探讨信号中断前,他们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幽灵船?那个黑卷发的外国小帅哥说他们遇到了幽灵船?真的假的? 这看直播还看出灵异事件了? 而与此同时,已经驶入琉球海的梦幻岛号上,埃蒙德在一船人怀疑的目光中,用手比比划划,指天指地发誓他刚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船影,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这么大,有这么大!” 此时太阳已经垂落到海平面以下,按照雷达上的显示,梦幻岛号并没有进入大雾区,但周围海面上雾气越来越重,可见度不足五百米。 “哪来的船啊?”沈岳之趴在船舷上伸长了脖子眺望,觉得埃蒙德一定是被刚才的海浪掀翻了脑仁,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开始说胡话了。 小沈倒是比较细心,特地跑去控制室看雷达,也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异物。 “大概是海市蜃楼吧?”宁勋找了个空油桶倒扣着坐上去,夹着烟查看刚才冒死拍下的视频,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一变,将画面倒了回去,然后背脊发僵地慢慢转过头,向着雾气弥漫的海面看过去。 海面上空无一物。 “雷达上什么也没有显示么?”宁勋看向刚从控制室出来的小沈。 “是啊。” 埃蒙德本来被众人打击得也开始产生自我怀疑,听宁勋这么问,顿时来了精神,忙凑过去看视频,手舞足蹈指着屏幕大叫:“看啊!我说我看到了,的确有一个幽灵船!”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嗓子喊了过来,只见在宁勋的摄影机镜头无意间扫过时,掠到一个黑影,那黑影掩藏在浓雾中,看着像个囫囵个的船影,可是因为距离太远,具体是什么,又看不真切。 “雷达没有显示,说明的确没有东西靠近。也许真的是海市蜃楼投下的船影吧。”石头说得也不是很有底气。 乔楚不说话,径直走到船舷边,目光落在大雾深处,仿佛能看到海面尽头。带着咸湿气味的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下意识抬起手压在胸口,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牵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五年前那个荒岛上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暴雨初歇,也是这样的静夜如墨,在火光摇曳中,她与他初见。 关于幽灵船的研究无果,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过了一次雷暴区,这场来自太平洋的下马威着实让所有人心生忌惮,因此吃晚饭的时候,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沈岳之为了活跃气氛,借着幽灵船的话题,开始讲各种海上灵异故事。天很快完全黑下来,除了船上灯火,黑幽幽的海面像不见天日的深渊。海风的呼啸声配上沈岳之声情并茂的演绎,直把一艘船讲得冷飕飕,埃蒙德和小沈吓得就差抱在一起,连石头都变了脸色。沈岳之这才心满意足,吃饱了肚子回舱去睡觉。 船上要留下两个人值夜班,乔楚说:“我值班吧,现在风平浪静,我一个人就可以。” 其他几个男人都没有沈岳之这么不要脸,怎么好意思让惟一的女船员熬夜?小沈和石头主动提出值班,埃蒙德也自告奋勇要守夜,最后宁勋决定用自己替换下小沈,和石头一起值这第一天的夜班。 乔楚见他们注意坚定,便不再强求,回到自己的船舱。 为了防止海上晃动,船舱里的所有家具都是直接焊在地面上的。乔楚躺在床上,随着海浪起伏,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盯着天花板看,一动不动。 如果此时有人在旁边看到她这副样子,一定会以为她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因为她的神色太平静了。在雷雨颠簸,帆船几欲倾覆时,就连最勇敢的特种兵退役战士也不能泰然自若的情况下,她也依然是这样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表情,那时候还可以说是没回过味,被吓蒙了,可是现在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还是这样,甚至连一点后怕的应激反应都没有,实在是不正常的。 忽然有人敲门,稍显凌乱。 “乔作家,乔作家?您睡了吗?”小沈的声音发颤,像是掐着嗓子说话,快要断气了一样。 乔楚和衣而睡,所以听到动静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怎么了?” 小沈的脸色惨白惨白,舔了舔嘴唇,刻意压低声说:“雷达上,有个东西,在我们周围,时而有时而没有,不知道是什么……” 乔楚微微皱眉,“出去外面看了么?” “我们老大要去看,我,我给拦住了,想说,让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出去,比较安全。”小沈显然给吓得不轻,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乎。 乔楚二话不说,直接往控制室走,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沈岳之和埃蒙德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是刚刚被人从船上拖起来的。 “又出来了!”石头拧着眉看雷达显示屏,指了指上面一个突兀出现在梦幻岛号东南方向的一个小红点,而那红点在出现几秒钟之后,又闪了闪,从屏幕上消失了。 “邪门了嘿!”沈岳之和埃蒙德一个机灵,瞬间清醒过来,眯着眼凑到雷达屏幕前,很确定刚才屏幕上有两个红点,其中一个代表梦幻岛号,而此时只剩下代表梦幻岛号的那个红点了,另一个红点不见了。 “一分钟前,它还在我们西北方1海里的位置,怎么可能突然又到了东南方?”沈岳之问。 “这算什么,刚才你们睡觉的时候,我和小沈还看到它闪了闪,从我们正前方瞬移到正后方。”宁勋说。 “这到底什么玩意?”沈岳之眼睛一闪一闪的直发光,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他这是突然兴奋了。 “不知道,出去看看吧。”宁勋已经跃跃欲试,不停看着紧闭的舱门,手上已经操起了一架夜视摄像机。 “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难道你们没有看过加勒比海盗的故事吗?出去以后不怕碰到幽灵船?”埃蒙德的脑洞已经开到好莱坞,脑袋里开始上映imax3d大片。 就在几个人为要不要出去看一看而争论不休,忽然砰的一声,船体剧烈震了震! 除了乔楚,其他五个人全都毛了,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妈的居然连船震都玩上了!”沈岳之啐了一口,在沙发底座摸出一把□□,直接冲向舱门,“管他是人是鬼,老子先日了他丫的!” 有这一个出头鸟,其他几个人也不能认怂,鱼贯跟上,连推带挤的,颇有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魄。 唯有乔楚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她看着舱门被沈岳之等人踹开,深夜的海风猛地从外面灌进来,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仿佛预料到什么即将发生。 “别动,都把手头的家伙放下。” 还没等沈岳之等人点开技能,甲板上已经事先站了一圈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传来,说的是中文。 众人心里全都一沉,心说坏了,这是遇到海盗了,没想到还是同胞。 海面上依旧笼着雾气,不过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一艘比梦幻岛号大一倍的船正与梦幻岛号靠接在一起。好在那船并不是埃蒙德说的什么幽灵船,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民用货轮。 沈岳之眯起眼,先是慢慢将□□放在脚下,很快镇静了一些,勉强挤出笑:“我想几位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正在做航海直播,若只是求财,大家好聚好散,拿了东西就走,不要伤我们的人,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为首的一人沉默片刻,忽然嗤笑,“还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不愧是沈家的老二。” 沈岳之神色骤变,宁勋也跟着心中发沉。 这伙人竟然连沈岳之的底细都知道,恐怕不是普通的海匪。 那人继续说:“这周围的卫星网络信号全都被我们放了干扰,别说直播,后屁股都让人给顶了,雷达上都没显示出来,装备也正是够上不得台面的,就这样还想横跨太平洋?别是跑来喂鱼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岳之终于恼了。 然而还不等对方回答,乔楚从船舱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一伙人中的一个,轻轻叫了一声:“星期五?” 第三十六章 这伙不速之客全都穿着同样的黑色冲锋衣工装裤,戴着黑色绒线帽和墨镜,身形也差不多,甲板上光线不好,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可乔楚却偏偏只是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叫出了那个让所有人诧异的名字。 为首的男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乔楚身上,忽然噗嗤笑出声,转头看向那个被乔楚看着的人。 “呦,都捂成这样了,还能一眼认出来,真是厉害。我要是有这么个能一眼就从人堆里把我揪出来的人,也就不吃这口饭了。” 男人这番话意味不明,听得众人云里雾里,分不清敌友,不敢轻举妄动。 “好了,既然人已经带到,我们的活就算干完了。收工。”男人手一松,枪支倒转,枪口朝上,被他用一手提着,另一只手大大啦啦地做了个抚胸的动作,向众人行了个吊儿郎当的告别礼,然后直接转身跳回自己的船,他带来的人手也随着他,一个接一个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转眼间,甲板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笔挺地站在原地,仿佛一樽石像,任凭身后海浪翻滚,也只是岿然不动地凝视着眼前一人。 乔楚向他走过去,走得很慢,好像每一步都是踏在万丈悬崖边上,直到她站到那人面前,忽然脚下一软,毫无预兆地向地上瘫坐下去。 沈岳之等人大惊,正想上前,却见乔楚被那人扶住,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而乔楚几乎在同一时间抓住男人的衣襟,拳头用力抵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出来,好像之前种种积聚的绝望,委屈,不甘,恐惧,全都在这时井喷一样爆发出来,冲破了那麻木维持的平静假面。 依然戴着墨镜和绒线帽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用唇抵住乔楚的发顶,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 沈岳之捡起地上的□□,摸了摸鼻子,用眼神征询大家意见:我们这些碍眼的灯泡是不是该识趣地回避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四个人,除了知道内情的宁勋,全都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神秘男人是谁,怎么就和他们的船长搞到一起了。还有,这种出场方式要不要再装逼一点?搞得跟黑社`会一样,不怕视频被和谐播不出去吗? “走吧,我们先回舱。”宁勋没精打采第一个转身往回走。 石头倒是比较警觉,低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人,留乔作家一个人在这里不会有问题么?” “你们刚刚没听到乔作家叫他什么吗?” “星期五……”埃蒙德的表情很梦幻,后知后觉地问:“就是船长那本故事书里的男主人公?” “不用担心,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很快你就知道他是谁了。”沈岳之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还是不放心。 此时乔楚在小沈心中高冷神武的船长形象已经崩塌了个干净,他甚至都没有顾得上去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先不合时宜地偷偷摸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想看看观众对这一幕的反应。然而之前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他很长时间没有关注直播平台,不知道何时,直播信号已经中断了,直播房间里只是死寂的黑屏,以及不停滚动的弹幕留言。 “散了散了,留他们小两口在这里说体己话,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沈岳之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眠,才刚刚走进那片从敞开舱门里透出的光晕,忽然被宁勋一把抓住胳膊,拖了回来。 “你这脖子是怎么弄的?”宁勋目光落在沈岳之脖子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围过来,看到沈岳之脖子上那一圈青紫的淤痕后,纷纷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沈岳之不明所以,往自己脖子上摸索了两下,脸色大变,忽然鬼嚎起来:“不是吧,我这是睡出颈纹了么!” 听到那边的动静,乔楚意识到他们此时身处何处,立刻离开梁以初的怀抱,脸色微赧。梁以初将墨镜和绒线帽摘下,往沈岳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将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来,披在乔楚身上,对她说:“外面的风大,先回船舱。” 沈岳之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直到小沈端来一面镜子给他看。 “我说,你这是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上吊了吗?”宁勋问。 沈岳之就知道宁勋这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他对着镜子看到脖子那一圈青紫色的痕迹,仔细回想,忽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前过雷暴区的时候,不小心被拉帆的绳子缠住了,可能是勒出了痕迹吧,吃饭的时候没发现,想不到这会儿淤血严重了。” 这个反应倒是让人意外,大家原本以为像沈岳之这样骚包的孔雀男,肯定要大惊小怪为自己的美颈伤春悲秋一番,没想到居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揭过去了。 “绳子怎么会套到脖子上?”宁勋皱眉追问。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都说了是不小心……” “是我的失误。”石头这时开口,垂着眼攥住拳,因自责而窘迫,“真是……对不住。” 沈岳之不愿意大惊小怪,就是不想让石头难做,此时多少有点怨怪宁勋多管闲事。 大概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船医的存在价值,埃蒙德十分热心地提来医药箱,要给沈岳之处理伤口,拿出一把雪亮的小刀,扬言将表皮划破放出淤血有利于恢复。 “你这是哪来的歪理邪说?”沈岳之惊恐地瞪大眼睛,怀疑埃蒙德这是公报私仇。埃蒙德则以上帝的名义捶胸顿足表明自身清白。 经过两人这般插科打诨,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宁勋拍了拍石头的肩膀以示安慰,让他不要太过自责,毕竟当时那种暴风雨,实在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并非人力可控。 石头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艘船上的人只有他是吃着佣金被雇佣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安全。如今倒好,第一个受伤的人反而是因为他。 “让我看看你的伤。”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时船舱里的人才意识到一个新成员的存在,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梁以初,好久不见。”宁勋站起来。 石头,埃蒙德和小沈非常意外地回头看着梁以初。 “哎?你是,你是那个安保人员!”小沈最先认出他。 梁以初向众人点了下头,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直接走向沈岳之,低头看了眼他的脖颈。 沈岳之立刻踹开埃蒙德,如见到了亲人般死死抓住梁以初的手,“梁大少,你说你说,我这种淤青,需要用刀挑破放血么?” 梁以初看过伤,便神色淡淡地将手抽回来,直接拉着乔楚离开,只留下一众大眼瞪小眼的船员。 “怎么回事?喂,这什么情况?他不是要来关心我一下的吗?不是担忧我的伤情吗?怎么都不说两句温暖人心的话就走了啊?最起码也给下个诊断啊!”沈岳之心都要碎了。 宁勋啐了一口,毫不客气地嘲讽:“你的脸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特招人稀罕啊?” “那个安保人员,和,和乔作家是什么关系?”埃蒙德结结巴巴地问。 沈岳之看着埃蒙德那双懵懂无知的蓝眼睛,越看越觉得他像哈士奇,竟忽然觉得看他有些顺眼起来,于是手贱地摸了两下埃蒙德的头,长叹一声说:“哎,这么一号人物上来,接下来我们就等着被虐吧。” 埃蒙德的中文还没有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不能自发地从这个“虐”字领会到虐狗的深层意思,因此脸上表情更加迷茫。 就在这时,小沈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发现直播平台的信号恢复了,船舱里的情形又开始同步直播到网络了。 梁以初拉着乔楚走进她的船舱,关上门正要说话,乔楚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舱室内某个角落看了眼,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反手拉着梁以初又出了门。 然而就是这惊鸿一瞥间的两道人影,也足以让网络直播平台炸了锅! “咦????乔作家刚才和一个人拉手了?是哪个是哪个?!是哪个后宫成员?” “是谁进了我们楚大的卧室,是谁!抓出来我保证不杀了他!”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特别面生啊,好像不是六个人之一,哪儿来的?” “他们去哪里了?是故意躲摄像头么?~~~有情况!” 一时间,屏幕上的弹幕多得几乎将画面完全糊住了,大家不停切换帆船不同空间的画面,一路追着离开的两个人,看他们离开船长室,沿着船舷走道,经过厨房和储藏室,直到进入靠帆船中后部的一扇门。 “嗷嗷嗷去了洗手间!这两个人去了洗手间!洗手间里是唯一没有监控摄像机的地方!” 船上的洗手间连通着简易的浴室,多亏了船上的几个人都有轻微的洁癖,狭窄的洗手间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空间不大,却没有什么异味。 乔楚拉着梁以初站在里面,两个人有点挤,连转个身都困难,梁以初很自然地揽住乔楚的腰,这样相拥的姿势为他们节省了不少空间。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乔楚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男人的脸,几个月未见,竟好像比之前几年的别离还要久远。 “你先说吧。”梁以初轻声道,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乔楚,深邃沉静的目光就像这夜间的大海,可是唯有眼前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人,能容得进去。 第三十七章 乔楚原本以为要耗尽她心力才能重新见到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可是积攒了满腹的言语,此时却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了。 她想对他说什么?是从当初被迫抛下他开始说,还是从她自作主张开始这次胆大妄为的航行开始说?是该问一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以至于他爷爷要用这么大力气抹杀他的真实经历,还是该问他是如何被人抓走,又如何脱离监控重新回到她身边? “……”乔楚词穷了,就像被逼到绝处的士兵,正背水一战时忽然知道后方来了强援,那根生生用意念钉起来的脊梁骨终于到了负荷极限,一下子垮了。 梁以初看着她,良久之后,伸手捧住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拉入怀抱。 “好了,不说了。我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却忽然让乔楚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再次决堤,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五个字:“不要再消失。” “好。”梁以初也紧紧回抱住乔楚,幽深的眼睛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痛苦和挣扎,“我再也不离开。” 除非,是你亲自赶我走。 于是梁以初就这样成了空降的第七个成员,乔楚没有给众人解释,宁勋和沈岳之心照不宣,其他几个更是没有什么立场刨根问底,梦幻岛号全体船员自动装瞎装傻,好像从头到尾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葫芦七兄弟。 但是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却将网络世界搅了个昏天黑地,尤其是乔楚的那些铁杆粉丝,从神秘男粉丝,到神秘保安,再到如今的神秘船员,简直够粉丝们开上十年份不重样的脑洞。 然而相比于梁以初的真实身份,更让广大网友们感兴趣的,是他和乔楚平日的相处方式。 梦幻岛号的船员组成是多男一女,而这唯一的女船员又是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因此很多人调侃梦幻岛号是乔楚大大的“后宫”,人们自发地站起一对又一对cp。原本梁以初出现之前,在大多数人看来,乔楚还算“雨露均施”,并没有过分亲近谁,因此没有什么强势cp出现,甚至连宁勋和沈岳之的男男cp都比乔楚和其他人的男女cp配对抢眼。 大势逆转,就出现在梁以初登船两天之后。 其实梁以初和乔楚并没有当众做过什么亲密举动,恰恰相反,因为不愿被其他无良船员打趣,还有意避嫌疏远,可是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无与伦比的默契和没人能插`进去的精神交流,根本逃不过fbi粉丝毒辣的眼睛。很快,有一篇由资深荞麦面撰写的,名为《爱情是无法隐藏的》帖子上了热门微博,专门分析两人互动糖点,还被翻译成了好几种语言,被网友分享到脸书等社交网站。 帖子内容如下: “电视节目的真人秀大多由演员参与拍摄,往往“秀”大于“真”,然而梦幻岛号上的船员都是从未混迹过演艺圈的普通人,二十四小时的实时监控性直播,没有任何装饰和加工,能最直接地将他们的航行和生活状态展示给我们看。在这里,我就要通过我的分析,来向大家证明乔楚大大和神秘船员之间那些不(shan)能(xia)不(gou)说(yan)的故事。 首先,是大家一直津津乐道的“眼神论”,别说话看图! 【视频截图1:午饭时,乔楚在厨房煮汤,梁以初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视频截图2:乔楚在控制室查看雷达,和宁勋分析数据,梁以初站在船长室窗外默默注视着她】 【视频截图3:海浪将几条小鱼卷到甲板上,将没有防备的乔楚吓了一跳,梁以初站在不远处淡淡微笑】 看到了么?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楼主我却已经不想再继续分析下去了。楼主只想说,如果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可能会直接溺死过去吧,然而并没有人会这么看楼主(大哭) 顺便花痴一下,那个神秘船员好帅好帅好帅啊!!!!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几个不太容易被人发现的细节。 前两天船员们吃饭,煮了重庆火锅,我想吃过重庆火锅的人应该都知道,因为火锅汤表面有辣油,所以即使锅汤很烫了也不会冒热气,不经常吃的人很容易被烫到。我们楚大可能就是不怎么吃重庆火锅,第一口夹了一筷子肥羊粉,果然中招。 因为镜头角度,楚大当时并不在画面中心,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就是在那一瞬,神秘船员甚至比楚大自己反应还快,没有任何迟疑地伸出手,示意楚大将咬在嘴里的肥羊粉吐到他手里。这说明什么?第一,神秘船员肯定是一直密切关注着楚大,第二,神秘船员竟然一点都不嫌弃楚大的口水。 楼主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长这么大,只有自己亲妈这么对待过楼主,而且仅限于六岁以前! 相信了解楚大的人都知道,也许是因为那段荒岛生活,楚大并不太喜欢吃海鲜。但是很显然,梦幻岛号的糙汉子们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楚大又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对海鲜类食品的排斥,直到神秘船员到来。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吃饭么?神秘船员居然很刻意地,没有将海鲜摆在楚大面前,而是放满了罐头类的菌制品食物!楚大那次吃下去的东西比以前都要多,而且连宁勋导演都很纳闷,船上居然有这么多菌类罐头,还在问是谁从十几箱种类不同的罐头里挑出来的。 你们真应该找找那天的视频,倒回去看看神秘船员当时唇角含着的笑意,妈呀看得我心都要化了! 最重要的一点,身为楚大资深脑残粉的我,居然也不知道楚大喜欢吃菌类罐头,哈喽?那位神秘男神,所以你是从哪里搞到的内部消息?真不愧是荞麦面头号大大啊! 还是饭桌上(原谅楼主是个天生的吃货所以总能在饭桌上发现不得了的真相) 楚大的饭量其实并不好,但是在船上食物肯定是很宝贵的资源,不能浪费,所以她总是拼命吃光碗里的东西,可有时候因为晕船,就会吐得很严重。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神秘船员来了以后,楚大晕船就再也没有吐过!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楚大不用再逼迫自己吃东西了,那么剩下的饭菜都去哪里了呢?对,你没有猜错,都被神秘船员吃掉了! 爱你就吃你的剩饭,恋爱过的人都懂,不用多说了昂~(doge脸) 还有以后大家可以注意一下,楚大十分抗拒和他人的肢体接触,更不会有眼神交流,从来不会在和人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梦幻岛号一船的美男,楚大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谁一眼。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个人!谁啊?看到这里还用问么?当然就是神秘船员了!下面看我截的一组动图! 【视频动图组1:梦幻岛号众船员在控制室开会,乔楚坐在控制台前,沈岳之因为要看清航海图,身体不自主前倾,就在几乎和乔楚碰到的时候,乔楚背后就像是有雷达,下意识往前动了动,和沈岳之拉开距离。同样的情况,另一个动图上,乔楚身后的人换成了梁以初,当梁以初靠近他时,她的生人勿近雷达非但没有开启,反而像是背后贴了磁铁,不知不觉就靠在了梁以初身上。】 【视频动图组2:帆船遇到接连不断的风浪,船上的人想走几步路都要动摇西晃,跌伤扭伤的事情时有发生,乔楚也不例外,尽管比大多数人行动敏捷,有一次还是不小心扭到了脚,当时离她最近的宁勋和石头要扶她,均被她礼貌地推开,尽量避免自己的身体和别人接触。可是当梁以初闻声赶来,却一言不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送进船长室,而乔楚居然也没有任何推拒和尴尬。】 综上点评:楚大真是一个大写的双标有木有! 你们看最后一张动图,神秘船员的手已经碰到了属于人体敏感区域的大腿和侧腰,而楚大居然还是一点反应没有!这是多熟悉多有安全感才能做到的啊!楼主我看不懂了……和男朋友交往一年后才有这效果,不知道我们楚大大和男神什么情况?(震惊) 好了,诸如此类细节,真的想要八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帖子持续更新中,楼主准备先去吃一罐狗粮压压惊。现在有点心疼船上的其他汉子,抚摸~ …… 该神贴一出,以梁以初和乔楚为绝对配对的cp粉如雨后春笋般从世界各地冒出来,很快就发展为一片勃勃生机,势不可挡地将他们推为全球十大热门cp之首。 因为有了战略性指导的帖子,在这之后,乔楚和梁以初之间的每一次接触,每一个眼神,都被人翻来覆去分析,越是分析越是心惊,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最疯魔的cp粉都不敢相信,因为他们觉得,以这两个人之间默契亲密的相处方式,非是五年以上的老夫老妻不可。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以楚大的人生经历来看,如果有个男人能和她朝夕相对相处五年以上,那么这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可能做到——就是她那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星期五。 至此,被封杀了长达数月之久的《荒岛之恋》再次在网上流传起来,而且因为有了航海真人秀直播的热度加持,这一次作品取得了比之以往数倍的关注,就连很多从来不看言情小说的人,也本着破案的心理前去拜读。 而与此同时,网友们对船上几个人的身份也越来越感兴趣,尤其是这个姓梁的神秘空降船员,再次被和《荒岛之恋》的男主人公星期五联系到了一起。那几张之前出于不明原因而消失的,和梁以初有关的照片,也开始在网络上重新传播。 第三十八章 已经连续航行半个多月,这一路不太平,遇到不少风浪,虽然没有刚出发那次碰到的雷暴中心可怕,但连续的颠簸还是让人或多或少有些身体的不适。 吐得昏天黑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的沈岳之,对着不停翻滚的大海险些生出抑郁症。石头毕竟是特种兵出身,身体素质过硬,晕船反应很轻,他走过去递了一支烟给沈岳之。沈岳之摆摆手,声称自己是个不碰烟酒的五好青年。 “是么,沈老板连酒都不喝?”石头兀自点了支烟,靠在沈岳之身边的船舷上,“我记得在安布里姆岛上,看到你替乔作家挡过酒的。” 沈岳之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石头突然对自己是不是喝酒的问题这么关心。其实他也不算是滴酒不沾,只是自从很多年前的那场意外,再也不会放任自己喝到烂醉了,刚才随口而出说的话,也只是为了调侃。 不过还不等他继续解释,小沈忽然叫了一声,说船上的抽水泵坏了。 这次行程他们一共准备了三台抽水泵,以防船在深海出故障漏水,可以用抽水泵将水抽出去,不至于立刻沉船。这东西说重要,一旦真的遇上状况,那是重要的超过身家性命,可是若说不重要,只要船不出问题,也是真的没什么用。 然而总后勤部长小沈从上船第一天开始,就把各种设备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看,隔三差五就要检查一遍,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也没能让吐得快出胆汁的他倒下,依然不屈不挠地奋斗在后勤视察第一线。 石头听到小沈的叫声,眉毛一皱,立刻过去帮忙查看情况,显然是很在意。 沈岳之倒是没把这突发的小状况当回事,继续趴在船舷上吐,瞄了眼坐在对面的乔楚,见她闭着眼靠在梁以初身上,居然还能抽出点经历,泥菩萨过江地探出脖子多管一句闲事:“喂,我们船长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梁以初坐在甲板上,背抵着船舷,坐得笔挺稳当,让乔楚半躺着靠在他怀里,手边放着一瓶矿泉水,偶尔倒出一点给乔楚喂下去一点。不过此刻他的目光正追随着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小沈在研究抽水泵的问题,片刻后,他略微低垂了眼,看了看乔楚,眉头微蹙,似乎很想过去帮石头和小沈的忙,但又不愿意将乔楚一个人丢在这里。 “宁导演,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到下一个补给点?”埃蒙德从乔楚昏迷开始就一直看着她,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在看她和梁以初两个人。 “看这个情形,至少还要一个星期吧?”宁勋怀里抱着一台摄像机,正对着海平面拍夕阳,回答得甚为随意。 宁勋虽然看起来每天除了抽烟摄影损沈岳之不干什么正经事,但事实上,他在航行中起的作用非同小可。因为常年的极限拍摄,有过很多次远洋航行的经验,他对太平洋的水文状况非常了解,除了出发之前做了很多功课的乔楚,他应该算是船上唯二能将航线图烂熟于心的人。 “哦,那这中间都没有停泊补给的地方么?”埃蒙德又问。 宁勋终于将头抬起来,纳闷地瞥了埃蒙德一眼,“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想,要是我们的船在这期间出了问题,进水了,沉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不是连救援都等不到?” 宁勋:“……” 宁勋真不知道,是该赞叹这个卷毛老外的中国话学得溜,居然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高级的俗语都学会了,还是该骂他臭嘴吧,居然在大海中央想着沉船。 神经脆弱的法国佬似乎被宁勋犀利的眼神吓到,瑟缩了一下,重新蹲回梁以初和乔楚身边,扮演起一只在外受了欺负回来找主人求安慰的人形哈士奇。 乔楚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埃蒙德,发现他正在看她。那双因为特别澄澈而总是显得非常单纯的蓝色眼睛,此时难得沉静下来,有了几分深邃悠远,竟叫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啊,船长你醒了!”发现乔楚看过来,埃蒙德又立刻恢复了惯有的欢脱,瓦蓝瓦蓝的眼睛就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让乔楚一度怀疑刚才是自己看走了眼。 乔楚头还是晕的厉害,天旋地转的,她回头看了看梁以初,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靠在他身上,没有多说,只是低声问了句:“麻了么?” 梁以初这才后知后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腿,摇摇头,却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才用手撑着甲板站起来。 “好点了么?”梁以初问。 “还行。” “我先去那边看看。”梁以初指了指石头和小沈那边。 乔楚点点头。 梁以初离开后,沈岳之懒洋洋地凑过来,一手摸上埃蒙德的卷毛,嘴里一阵啧啧,“我说埃蒙德,你跟这两人面前蹲着,不嫌辣眼睛啊?这虐狗虐的,都出了新高度了。” 乔楚很莫名,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虐狗了。 埃蒙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非常不应景地附和道:“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沈岳之受不了这种画风,被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跑去吐了。 乔楚却将埃蒙德的表现看在眼里,找了几个会,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叫他和自己去控制室。 关上门后,控制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埃蒙德被乔楚一脸严肃的样子吓到,不知所措地说:“船,船长,你找我来干什么?” “埃蒙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埃蒙德神色微变,蓝眼珠却无意识地在眼眶里乱动,“什么心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加入这次航行?”乔楚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冥冥之中,她总怀疑埃蒙德登上梦幻岛号是和她有关,直到刚才看到他看她的眼神,终于确定了。 埃蒙德还想掩饰,可是被乔楚那双黑眼睛直视着,好像整个人都被看穿,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抵抗,肩膀垮下来,泄气地说:“终于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埃蒙德偷偷打开控制室的门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不过乔楚总有种直觉,他其实只是在确定梁以初不在。 “其实早在瓦奴阿图,我便想问你这件事,只是被梁先生拦住了。”埃蒙德慢吞吞地说,低着头垂着眼,让人觉得他像是个做错事等待老师惩罚的学生,“我知道,这件事其实不应该再来问你,因为那会勾起不必要的痛苦回忆,只是……只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乔楚听得愈发云里雾里,饶是淡定如她,也禁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埃蒙德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决定做个自私鬼,哪怕要为此在死后下地狱。 “我曾经深爱一个中国女孩。”埃蒙德似乎陷入某种回忆,目光落到窗外的碧蓝海面上,整个人的轮廓好像被某种情绪包裹着,骤然柔软下来,“我们小时候在法国做过邻居,后来她随父母回国,大学时我去中国做交换生,刚好去了她所在的大学,从此确立恋人关系。八年前的夏天,她乘飞机前往美国来参加我的大学毕业典礼,我用实习工资买了戒指,准备在典礼当天向她求婚。可是……” 接下来的话,埃蒙德没有说完,那锥心刺肺的字字句句最后湮没在了他的眼泪中。 然而乔楚已经不需要他再往下说,便已经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八年前,这三个字对于这世界上的一部分人来说,是何等刻骨铭心。 一百二十六个人,这背后牵扯了多少人的肝肠寸断,早已在消散的新闻热度中被人们遗忘,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永生难以摆脱的梦魇。 “她也在飞机上,对吗?”良久,乔楚轻声问。 埃蒙德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最后没有再问出他想问的话,踉跄地跑出控制室。 当天晚上,梦幻岛号终于离开了风带,迎来了平静安详的大海。 因为晕船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吃过正经东西的船员们,决定好好准备一顿晚餐补补元气。因为离港多日,新鲜的果蔬肉蛋早就没有了,他们只能吃冷冻食品还有密封包装的半成品,不过饶是这样,也丝毫没让他们觉得失去食欲。毕竟,在这举目四望都是水的海面上,连撒尿都有股海水的腥咸味,能吃上一口不带海腥味的吃的,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也许是老天实在同情这小小一叶帆船上的可怜虫们,格外开恩散了云开了雾,将一轮溜圆溜圆的月亮挂了起来,难得捏造了些“海上生明月”的诗意来。 有月就要有酒,石头特地翻出两大箱子啤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大家说:“雷达显示今天晚上海况非常好,没有风没有雨,帆船已经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憋屈了小半个月的梦幻岛号船员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在甲板上摆起桌椅,吹着柔柔海风,敞开肚皮吃喝个过瘾。 沈岳之总是能生出幺蛾子,嚷嚷着海上的生活闲出个鸟来,非要找点乐子,要玩游戏助兴。 “你快哪凉快哪呆着去吧,以为这里是哪里?夜店吗?想玩怎么不在陆地上老实待着,非要出海干什么?” 沈岳之的理由却冠冕堂皇,摸出手机打开“初见”直播软件,塞到宁勋鼻子底下,得意洋洋道:“你看,观众喜欢。我是投资商,我当然得赚钱了,不让观众高兴,我上哪儿回本?” 宁勋看着屏幕上那厚厚的弹幕,终于词穷,这船上只有他愿意跟沈岳之唱反调,他见众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并没有表示反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沈岳之胡闹。 于是这一船人,各怀心思,围着一桌残羹冷炙玩起了最老套的酒桌游戏。 空酒瓶放在桌上转动,停下来的时候指向谁,谁就选择回答一个问题,或者不想回答问题也可以,要罚酒。 乔楚作为船长,第一个接过空酒瓶,目光无意识在一圈人身上扫过,在扫过埃蒙德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好奇。 每个人都有秘密,守在内心深处不肯让人窥见。埃蒙德是这样,梁以初是这样,她自己更是这样。那么这船上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聚集在这里,又各自怀揣着怎样的心事? 酒瓶转起,深褐色的玻璃反射着甲板上昏黄的灯光,也不知会选择谁作为第一个揭开秘密的人。 第三十九章 所以说什么叫天道好轮回? 酒瓶转动着,渐渐停住,瓶口最终指向某个始作俑者。 沈岳之挑了挑眉,大马金刀往那一坐,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按规矩,提问者是本轮的转瓶人,这次是乔楚转动瓶子,自然应该她来提问。可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以乔楚的性格,绝对问不出什么劲爆问题。于是宁勋提议,每一轮的转瓶人可以做出两个选择,或是亲自提问,或者将这个提问的权力授予其他人。 乔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玩出这么多花样,不过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样子,又不忍心扫兴,在沈岳之得瑟的表情中,居然将提问权交给了埃蒙德。 大概是因为之前和乔楚的谈话勾起伤心往事,埃蒙德一直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乔楚有意将他拉入游戏,也是为了让他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不要再沉浸在伤心的回忆里。 沈岳之早就发现埃蒙德的反常,手特别欠地又去摸人家头,然而这一次埃蒙德没有再像平时那样逆来顺受任由他胡闹,垂着眼默默将沈岳之的手扒拉开。 梁以初看着这样的埃蒙德,立刻看向乔楚,以眼神询问。 乔楚感应到他的目光,点了下头。 梁以初看幽幽地看了埃蒙德一眼,面色微有不善,在桌子下抓住了乔楚的手,显然是担心埃蒙德勾起她那些不快的回忆。 乔楚回握住梁以初的手,她的手凉,梁以初的手却很热,刚好中和为一个温暖的掌心相扣。 “喂,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沈岳之并非没有眼色,只是他向来不是什么正经人,也不能指望他说什么正经话,只是勾住埃蒙德的脖子给他倒了一杯酒,“你要是不珍惜机会,这问题可就留给别人问了哈。”说的好像自己是个多大的香饽饽似的。 埃蒙德心有所思,转了转酒杯,终于,抬头问沈岳之;“你有过真心相爱的人么?” 这个问题一问,原本一脸吊儿郎当样的沈岳之面色变了变。 宁勋微微皱了下眉,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岳之,石头和小沈也都转过头。 乔楚发现沈岳之的身体有了一瞬的僵硬。 “真心相爱的人。”沈岳之低低重复了一句,忽然低笑出声,摸着下巴眯起眼,“像我这种倜傥风流完美无缺的男人,这个世界上值得我以真心相交的人,大概还没生出来吧?” “没有心爱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幸运。”埃蒙德喃喃着,一口喝了杯中的酒。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哎,真是的,这个筷子怎么这么脆啊。”石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将一双折断的木筷子丢进垃圾桶,“那个,你们先继续,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石头就离开了,梁以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恰巧瞥见他匆忙藏在身后的,那被筷子戳伤的手掌。 乔楚发现梁以初自从登船,就一直对石头关注颇多,她以眼神询问,梁以初却只是收回目光,冲她温柔地勾了勾唇角。 石头的异样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桌面游戏继续。 这一次轮到了小沈。 沈岳之大言不惭地将板凳搬倒小沈面前,套近乎道:“哎,小沈啊,你说多巧啊,这一条船七个人,偏偏就咱俩一个姓,以后你就给我当弟弟吧。” 宁勋将沈岳之的板凳一踹,骂道;“滚蛋,别带坏好孩子。” 沈岳之险些被宁勋踹了个跟头,也许是出于报复心理,问小沈:“那成,好孩子,你就说说吧,你到底是多想不开,年纪轻轻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跟着宁勋这么个怪人满世界找刺激?” 小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宁勋一眼,嘿嘿笑着说:“其实,我有个表哥,特别喜欢探险,也喜欢拍极限纪录片,他说他想将大自然最令人震撼的极限之美捕捉下来,让每一个朝九晚五活在世界上的平凡人看到,我从小受他影响,也喜欢上了极限纪录片。” 小沈平时不声不响的,算是船上存在感最低的人,大家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宁勋的助理”上,此时听他讲起这段因由,不由好奇。 “那你表哥现在做什么?也是行业内的人?”宁勋问,显然,他对这个小助理了解得并不比别人多。 “表哥他……哎。”小沈虽然还是笑着,眼睛却红红的,“我表哥他几年前出了意外,已经去世了。” 这个答案让人始料未及,因为事情过去多年,现在也不能再说什么节哀顺变,于是只能沉默,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小沈抽了抽鼻子,故意调节气氛地大声说:“好了,该轮到我转瓶子了!” 这一次,酒瓶口最终指向了梁以初。 沈岳之也不管小沈同不同意,不要脸地强行将提问权抢过来。他早就迫不及待,目光从梁以初身上扫到乔楚身上,再从乔楚身上扫到梁以初身上,就像一只正在琢磨吃哪只小黄鸡的大尾巴狐狸。 有那么一刻,乔楚有点紧张,她怀疑沈岳之想要问梁以初的真实身份,或者逼他承认他就是星期五。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这条船上的人对她和梁以初的关系早就心里有数,但是此时在数台摄像机面前,在网络上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真的就这么将事实剖出来亮在台面上,还是让她心生惶恐。 其实此时不只是乔楚,桌面上其他几人也觉得沈岳之要将梁以初的来历挑明,就连梁以初自己,也在思忖该如何应答。 然而,最后沈岳之只是问梁以初:“实话说,你有没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我们船长知道的。” 沈岳之盯着梁以初的眼睛,颇有些不怀好意,察觉到大家诧异的目光,理直气壮道:“怎么,他们两个天天在船上秀恩爱,就不许我做个棒槌,在他们这对鸳鸯面前挑拨离间么?” 虽然觉得沈岳之这种做法很鸡婆,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几双放光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梁以初。 乔楚却微微松了口气。 现在还不是该让真相暴露于人前的时候,起码不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梁以初一直没说话。 沈岳之更加登房上瓦,“有没有啊,倒是干脆一些,快点给个答案。” 乔楚原本对这个问题不甚在意,可是随着梁以初沉默的时间越长,她也开始好奇。 梁以初能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 她当年流落荒岛,梁以初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人”,连字都认不全,还是她手把手教他认的英文字母,教他古文诗词,天文地理,将文科高考之后装了满腹的杂货一股脑倒给他。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彼此相依,枉顾生死。就像完美契合的身体和灵魂,怎么可能在中间留下隔膜和空隙? “我选择罚酒。”梁以初终于说,倒了一大杯酒,仰头灌下。 乔楚愣住了。 她看着梁以初,梁以初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睫毛在眼底落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一切情绪。 石头就在这时回来了,又从船舱里扛了一箱酒,砰的一声放在甲板上。 几个人还没有从刚才的问题中回过神,梁以初却已经开始转酒瓶。 好巧不巧,瓶口停下之后,直指石头。 “你有没有杀过人?”梁以初声音淡淡地问。 这个问题太突然又太重口,猝不及防地问出来,小沈嘴里还叼着半片笋,吓得都忘记了咽,就连一直不怎么在状态的埃蒙德,眼底那丝淡淡的忧郁也瞬间褪去。 “这是什么问题?”宁勋微皱眉。 沈岳之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石头是特种兵出身啊,手里见过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对吧?” 石头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后,绷紧的肌肉才松懈下来,转为一个自然的笑:“我以前被派遣到联合国维和部队,执行任务的时候,击毙过恐`怖`分子。” 小沈望向石头的目光立刻变得肃然,心想着这保安大哥退伍前的光辉经历,整个人都鸡血了。 沈岳之来了兴致,忙追问:“真的!干掉过几个人?” 石头看了沈岳之一眼,摆摆手:“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船上提那些凶事也不吉利。” 海上忌讳多,石头既然这么说,沈岳之也就不再追问。不知道是因为连着几个问题问得都很尴尬,还是入夜之后寒气重了,总觉得凉飕飕的,石头提议大家一起喝几杯,暖暖身子。 小沈回头看了眼,发现之前的两箱酒都空了。 石头踢了踢他刚刚搬来的一箱,笑道:“我就知道不够喝,又拿了一箱。” 第四十章 有了之前的教训,后面的问题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严肃话题,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越往后问出的问题越没下限,到最后大家不约而同选了罚酒。 也不知道石头后拿来的那箱啤酒是从哪个进口超市买来的外国牌子,喝的时候不觉得,后劲大的不得了,就连梁以初都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沈岳之这个几小时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再也不会喝到烂醉的人,已经喝得又哭又笑,险些被喝到舌头发麻的埃蒙德一巴掌掀到海里去。 也许是天生幸运值破表,一整个晚上,乔楚居然从来没有被问到问题。等所有人都四仰八叉地倒下了,最后就只有她和石头还硕果仅存。 “乔作家,这还剩最后半瓶酒,我敬你吧。”石头将酒倒进乔楚的杯子里。 乔楚一整晚没有罚到酒,也觉得有些遗憾,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很不好,于是对石头的敬酒却之不恭,没想到正要举杯,在旁边的梁以初忽然迷迷糊糊踹了一脚桌子,偏偏她的酒杯放在桌子边缘,这么一踹就翻到地上,好好一杯酒全洒了。 石头看了看梁以初,后者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看来乔作家命中注定,今天是没办法喝到酒了。”石头开玩笑说。 乔楚笑了笑,将酒杯从地上捡起来,“这里我来收拾,其他几个人就麻烦你了。”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石头将东倒西歪喝成烂泥的五个大男人,一个一个扛回船舱,等把他们所有人都安顿好了,对乔楚道:“我今晚值班,你回去休息吧。” 乔楚前几天一直晕船,体力实在不支,石头既然这么说,便也没有推辞,将东西收拾好就回到自己独立的舱室。 今夜的大海真的很平静,躺在床上几乎感觉都不到任何起伏,可是,乔楚却失眠了。 乔楚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反反复复回放刚才沈岳之问梁以初的那个问题,那个梁以初宁肯罚酒,也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有没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 他为什么不回答? 乔楚扪心自问,如果这个问题落在自己身上,她会如何回答。也许在几个月前,她也不敢问心无愧地说“没有”,可是自从两人彼此剖开心扉,澄清了当年那场迫不得已的分别,还有什么是需要相互隐瞒的? 大概这样辗转反侧地煎熬了两三个小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忽然有人敲了两下舱室的门,很轻,轻到根本无法叫醒一个睡着的人。 “船长,你睡着了么?”是石头的声音。 乔楚不想让石头知道自己躺了这么久还没有睡着,这样会暴露她的失眠,如果让梁以初知道,他不仅会担心,更有可能多想。于是她想等石头再敲得声音大一点时才答应,努力做出从睡眠中被吵醒的样子。可是没想到,石头居然没有继续,门外响起脚步声,而且渐行渐远。 显然,石头已经离开了。 乔楚很奇怪,不知道石头找自己到底什么事,怎么才轻轻敲了两下门就走了呢?好像他并不是真的来找她有事,而是……特地确认她有没有睡着似的。 反正也无法入睡,乔楚索性坐起身,正准备出去看看,手机忽然传来消息提醒。 有人给她的微博发了私信,是个没有什么粉丝的小号。 看着那一串单调的手机号用户名,乔楚神情瞬间柔和了一些。 这个小号是梁以臣的,每次他给她发消息,都会传过来小岛的照片。 想着又可以了解到女儿的新动态,乔楚迫不及待点开私信,果然看到梁以臣给她发来几张小岛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中,穿着白色裙子的小丫头正在荡秋千,旁边是领着儿子的林不可。第二张是林不可和两个孩子的合影,看背景,显然是她带两个小不点去了公园。而第三张照片,却让乔楚看得愣了愣神。 这张照片是近照,小岛正在吃冰激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梁以臣竟然也出现在镜头中。他蹲在小岛身边,鼻尖上有一块蹭上的冰激凌,明显是小岛的手笔,一大一小两个人笑得咧开齐刷刷的白牙。 梁以臣戴着太阳镜,他原本只有眼睛和梁以初不太像,脸型,鼻子,嘴,都和梁以初极为相似,如果用太阳镜遮住双眼,简直和梁以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小岛长得像爸爸,这么一看……两人完全像是亲生父女。 乔楚心中一跳,竟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鬼使神差地将这第三张照片删除掉了。 梁以臣自从启程,就一直和乔楚保持着联系,乔楚见到梁以初之后,特地问过他关于梁以臣的事,而且提到小岛正处于他的保护下。梁以初当时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他这次能脱离家族的控制,找到她,也是梁以臣帮的忙。 乔楚这才对梁以臣这个人彻底放下心来,并且时常将梁以臣发来的小岛照片给梁以初看,可是梁以初却显得不是那么上心。 “一切还顺利吗?以初怎么样了,小岛安好,勿挂念。” 照片之后,梁以臣发来了一段文字。 乔楚想给梁以臣回复一个“多谢”,可是发了半天发不出去,于是不了了之。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顺手打开那个叫“初见”的直播软件,想看看直播平台,却发现直播平台居然又陷入了黑屏。 是信号的问题么? 乔楚等了一会儿,又重新刷新网页,发现竟然网络连接断开,手机彻底上不了网了。 为了时刻保持与陆地的联系,梦幻岛号上装有卫星信号接收器,从起航到现在,即使遇到最大的风浪,网络也从来没断过,怎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断网? 乔楚想到刚才石头找来,有些担心是不是卫星信号接收器出了什么问题,立刻披上外衣坐起来,出了舱室。 一路经过走道,乔楚发现几台摄影机都停止了工作,凑近了查看,发现竟都被拆了电池。 这是怎么回事? 乔楚正在纳闷,目光一扫,忽然发现摄像机上蹭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抹,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竟然是血。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心脏狂跳,她加快脚步往控制室走,想去找值班的石头。不料,还没等她走到控制室,却听到储物舱里发出东西翻倒碰撞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粗喘和咒骂,竟好像是在激烈的打斗。 乔楚心中一惊,正要推门,听到里面传来梁以初的声音。 “当初在马鲁姆火山上,直升机和登山的保险绳,都是你动了手脚吧?”梁以初对舱室内的另一个人说。 乔楚正要推门的手顿住了。 半晌,那个人没有回话,依然是打斗声,梁以初继续说:“有人想让你杀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沈岳之动手。” “呵呵,他那种败类,就不应该活在世界上!他该死!” 这次另一个人终于说话了,不是别人,正是石头。 石头大喘着气,似乎正使力气,想要挣脱某种钳制,他干巴巴地冷笑着,语气和他平时温和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透着阴狠和恶毒,尤其是最后三个字,近乎是咬着牙低声嘶吼出来的。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梁以初发出一声闷哼。 乔楚身体发冷,可是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抄起身边一瓶灭火器,毫不犹豫踹开门冲进去,然后对着石头的脑袋猛砸下去。 石头被砸得有点蒙,一时间手松,放开了掐着梁以初脖子的手。 梁以初第一反应就是对乔楚说:“你先出去!” 乔楚却不听,目光落到舱室角落一卷拉帆的绳子,一把抓过来,“先捆起来再说。” 石头这时已经回过神,激烈反抗。 以二对一,尽管石头是特种兵出身,可是对上乔楚和梁以初的默契配合,居然也占不到便宜。 很快,眼看石头就要被他们用绳子捆住,可是最后关头,他竟然疯了一样挣扎,将两人甩开,直接以头冲破舱室的玻璃窗,跳了出去。 “不好,快拦住他!”梁以初说。 然而已经晚了,等两人追出去的时候,石头已经跑到舱底,用修船的锤子猛砸舱底金属板,他平时负责船体维修,很清楚哪里结构比较脆弱,三下两下就将一处接口砸断,将舱底豁出一个大洞。 冰冷的海水从破洞中疯狂地涌入,很快淹没了脚踝。 石头手里提着锤子,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表情,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着那不停倒灌的海水,低低笑道:“原本我不想连累无辜的,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大家就一起死吧。” 第四十一章 乔楚冲进船舱,想要摇醒几个烂醉的人。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沈岳之,宁勋,小沈还有埃蒙德,都睡得特别死。她突然想到了石头搬来的那最后一箱酒,脸色微变,心知不好,那酒里面一定被下了安眠的东西。 心急之下,乔楚冲到离她最近的沈岳之身边,揪着沈岳之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啪啪在他脸上狠抽了两个耳光。 幸亏现在船上断了网,摄像机也停止了工作,不然被那么多粉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或者又会掰弯一群老婆粉。 见沈岳之还是没有反应,乔楚思考了几秒,将人往地上一扔,又冲出门去,直奔储物仓。 当初登船时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在急救用品上更是花了大价钱,乔楚看过物品清单,知道船上有一台简易的心脏除颤仪。 昏死的人被电两下都能抢回命来,仅仅是被下了安眠药的人,应该会更有作用吧? 乔楚这样想着,跑进储物仓。因为储物仓在船的底层,此时已经进了很多水,她四处翻找,终于将东西翻出来,又立刻趟着水跑出去,重新回到四人休息的船舱,直接扯开沈岳之的衣服,对着他就是一通电击。 沈岳之随着电击一个机灵,睁开了眼,只是眼神空洞,似乎很迷茫。 乔楚见人醒了,什么也没说,直接将他丢到一边,又提着除颤仪奔向宁勋。 如法炮制地将四个男人弄起来,几人还在迷糊,就听乔楚当头扔了个重磅炸弹。 “快出去,船漏水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实现了目的,事情已经没什么挽回余地,又或者事情败露,成败与否都没有了脱罪的可能,总之,石头接下来一直竟没有如何反抗,被梁以初趁势压制住,用绳子结结实实的捆了,丢在甲板上。 埃蒙德和沈岳之等人跑到甲板上看到石头均是愣住,梁以初没有解释,直接说:“抽水泵,快!” 几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跑去采取抢救措施。 石头靠在船舷上,歪着头看众人忙活,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没用的。” 小沈看了石头片刻,似是十分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石头是他心中崇拜的英雄特种兵。 “石头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难道你想让我们全都死么?” 石头不说话。 小沈咬了咬嘴唇,转身跑了,不过很快又脸色煞白地跑回来,对梁以初说:“不,不对,水泵坏了!不能用了!” “没事,有一台肯定能用。” 梁以初让小沈跟着自己绕到甲板另一头,将早上那台出了故障的抽水泵搬过来。 接通电源,在小沈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抽水泵开始了正常的工作。 石头却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梁以初。 “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早就识破了我,又何必还要放任我把其他人灌倒,甚至让我破坏掉船上的卫星信号接收器。” 梁以初没有回答,旁边的小沈听到卫星信号接收器坏了,一下瞪圆了眼。 这整条船都在靠卫星接收装置定位,定航线,和陆地保持联系,卫星信号坏了会怎么样,结果不言而喻。 小沈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忙跑去控制室确认。 石头只是直直盯着梁以初,继续说:“三台水泵,你只抢救了一台,肯定是不够维持船身不下沉的。为什么只抢救一台?” 此时甲板上只有梁以初和石头两个人,冷风吹着他们,竟好像连沉船的恐惧阴影也吹散了,只剩下无声的沉寂。 梁以初这次终于开口了。 “你想趁所有人睡着时将船弄沉,再用救生艇将其他四个人救走,只剩下我和沈岳之随着船只沉没。可是以我对那个人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留下活口的。你以为你能带着剩下的人安全等到救援么?” 梁以初说话时一直神色淡淡,石头凝视他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自嘲地摇头:“果然啊,像是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还是玩不过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被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到最后,石头眼睛发红地猛咳嗽一阵,像只不甘心又走投无路的困兽。 “梁以初,其实我答应那个人暗杀你,除了为了钱,更重要的是为了能有接近沈岳之的机会。本来因为乔作家,我对你还有些抱歉,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像你们这种背景出身的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我只是很好奇,乔作家是不是也了解你的真面目呢?” 梁以初居高临下地看了石头一眼,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波动,“船上的所有摄影和监控都已经关闭。只要你不乱说话,就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石头恍然,“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怪不得会让我将网络和摄像机都关上。” 梁以初微弯下身迫近,看着石头的目光中充满了警告,重复道:“只要你不乱说话。” 石头抬起头,“梁以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梁以初顿了顿,最后只给石头留下一句话:“我所做的事,无愧于良心。” 正如石头所说,一个水泵根本不够维持出水进水平衡,船中的积水依然在一点点增多。 宁勋正蹲在舱室底部,想办法修补石头砸出来的那个大窟窿,忙得额头上一把一把掉汗,他见埃蒙德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锤子,呆愣愣看着船上的水出神,不由心火急攻,发出一声狮子吼:“喂!发什么呆!快给我找钉子,要长的!” 埃蒙德这才回了神,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工具箱。 宁勋接过工具箱,在里面翻了翻,钉子是找到了,可是需要电钻才能钻进金属板。电钻的电线不够到电源的长度,眼下四周全被水淹了,几个放在地上的拖线板全都进了水,根本不能用来连接电钻。宁勋正准备让埃蒙德再帮忙找拖线板,却忽然听他自言自语起来,起初宁勋还没有听清,仔细辨别,才听到他说: “这里靠近南太平洋,如果船沉了,我就能见到她了吧?” 沈岳之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接受了石头打算把他们一船人连锅端了的事实。 他天生就是个少爷坯子,酒肉生活早就把他的身体掏空了,出过一次事之后又跟着李霄做了两年多的宅男,天天熬夜打游戏,很少运动,好不容易在出海前临阵抱佛脚,磨了点似有还无的体力出来,这会儿宿醉加上被下药,又是惊又是吓,吐了几天的小身板终于扛不住,倒在甲板上累得不行。 “你到底为什么啊?”沈岳之怨念地看着石头,“我们处了这么多久了,就算有人向你重金买梁以初那小子的命,你也不能这么不地道,让我们遭池鱼之灾吧?” 石头抬头看了沈岳之一会儿,似乎在盯一条臭虫,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有人向我买梁以初的命不假,可是我觉得最该死的人,是你。” 沈岳之眨巴眨巴眼,震惊了,莫名从一条无辜的池鱼变成了罪恶的源头。 “你,你说什么?我?你,你想杀我?为为为什么啊?” 石头眸色加深,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刃,沈岳之现在恐怕已经被凌迟一百遍了。 “你还记得刘冉么?”石头问。 沈岳之的身体骤然僵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下去,就像一袋抽干的血袋,总是隐在眉眼间的轻浮,调侃,和不正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石头勾了勾唇角,“我叫刘石,是她哥哥。” 耳边是无边无际的海涛声,夹杂着抽水泵哒哒的噪音,可是这些震耳欲聋的混响却远远抵不过此时沈岳之脑袋里的轰鸣。那刻意被他压制在心底的,如噩梦般的场景,又在眼前回放。 雨刷在破碎的挡风玻璃外机械地摇摆着,他被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卡住,从头上不断留下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睛,却还是让他看清了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孩——长卷发,闭着眼,面色惨白如纸,下半身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压在座位下,血肉模糊中,一截白生生的断骨从皮肤里支楞出来…… 那个女孩叫刘冉,当年还是一个大学在校生,长得干干净净的,笑起来很腼腆,胆子却很小,去游乐园连过山车都不敢坐。 沈岳之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刘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岳之,你这样喝完酒和人飙车很危险,不要去了……” 可是混账如他当初是怎么和她说的呢? 他说:“你要是爱我,就上车。” 第四十二章 小沈面对几乎陷入瘫痪的控制平台,欲哭无泪。 所有受到网络控制的设备都不能用了,看不到卫星定位,也无法实时跟踪航线,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雷达探测器,尽管已经失去了联网功能,却还能勉强使用,检测一定范围内的水文数据。 “船长,现在我们怎么办?”小沈问乔楚,要不是乔楚从头到尾都是一脸淡定,他可能早就吓得腿软了。 “卫星信号接收器能恢复么?”乔楚问。 “能,但是需要时间,而且船还在不断进水,我们要找地方靠岸才行。” 大概听到小沈说话时的颤音,乔楚回过头看看他,问;“害怕吗?” 小沈真想说他快被吓尿了,不过他好歹是男人,怎么能在女生面前怂呢,可他又不会说谎,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乔楚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极浅的笑,“不用怕,就算船沉了,我们还有救生艇。” 小沈愣了愣,觉得这一刻的船长简直美呆了,那好像在热锅上烤着的蚂蚁一样乱的心竟忽然平静下来。 乔楚当然不会提醒小沈,他们事先准备的救生艇只够装六个人的,因为当初不知道会有梁以初来,如果加上第七个人,势必不能携带任何食物和水,就这样飘在海上,并不比随着船沉没好多少。 她不害怕么?当然怕,之所以会显示出处变不惊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吧? 梁以初这时也走进控制室。 乔楚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有短暂的对视,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把这一片的水文图调出来给我看看。”梁以初说。 小沈看到梁以初脸上的神情,再转头看看乔楚,心说这两人不愧是国民cp,真是配的连表情都那么和谐登对。这边船都快沉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沉稳。于是小沈就在这两尊大神的感染下,也以令人发指的速度茁壮成长为一个淡定帝。 梁以初说:“这附近有一个岛,是个废弃的美军军事基地,我们从这里过去大概只需要一天半。” 乔楚垂眸瞥了一眼帆船吃水线,点点头:“一天半,应该可以坚持。” 小沈却很疑惑,“废弃的美军军事基地?我怎么从来没找到过这方面的资料?” 梁以初说:“是秘密的,知道的人不多。” 小沈还是不放心,“可是如果临时更改航线,到时候如果找不到那个岛,前来救援我们的人就会失去我们的踪迹,到时候又联系不上我们……” “会找到的。改航线吧。”梁以初态度坚决。 乔楚侧过头看向梁以初,竟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无论遇到什么,他好像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什么都懂,从当初对于直升机的了解和如今对各种机械的精通,让乔楚不禁怀疑,难道只是用了三年的时间,他们家就能将他从一个未开化野人训练成这样么? 这让她不禁又想起昨晚上沈岳之问的那个问题——梁以初究竟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 梁以初似乎察觉到乔楚正在看他,转过头,在她目光又要躲开时,抓住了她的手。 “手为什么这么冷?”他似乎总是很关心她掌心的温度,好像那关乎她心里的温度。 小沈察觉到气氛不妙,很有眼色地溜出了控制室,只留乔楚和梁以初两个人独处。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你?”忙碌惊慌一夜,在熹微的晨光中,乔楚终于将心底一直盘旋的恐惧问出口。 从马鲁姆火山,到这次出海,如果说之前还可能是偶然事件,那么这次却能看出来,那个想要梁以初命的人,完全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了。 “原来你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梁以初勾了勾唇角。 乔楚无法想象,到了这种时候,梁以初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担心么?” “有钱人家的孩子,总会遇到一些绑票跟踪的事件。”梁以初说得轻描淡写。 这样的态度让乔楚很恼火,正要发作,却被梁以初揽过去抱在怀里。 “好了,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你不要再担心。”梁以初用下巴轻蹭乔楚的头,“你相信我,对吗?” 乔楚无言以对,她当然是相信他的,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人是值得依靠和信赖的,那无疑就是面前这个人。只是以前在荒岛上,他们之间毫无保留,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犹如共生体,而直到此刻乔楚才意识到,在荒岛以外的世界,她和他之间却隔着由诸多秘密组成的遥远距离。 梦幻岛号在梁以初的坚持下改变了航线。 宁勋为了堵住漏洞,已经是筋疲力尽,可是因为水压太强,舱内积水越来越深,实在不便操作,他也只能是临时找东西修补漏洞。 船还是在进水。 “宁导。”小沈探出脑袋,“船长说让你休息一下,现在舱内水位已经能控制住了,应该够我们靠岸的。” 靠岸? 宁勋纳闷,这附近哪有岸可以靠?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脑供血不足一个趔趄栽倒,好不容易在小沈的搀扶下回到甲板,一屁股坐在沈岳之旁边,在听小沈解释过废弃美军基地的事情之后,低声问沈岳之:“这个梁以初,他家到底是什么底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财团,怎么连秘密废弃美军基地都知道?” 等了半天沈岳之也没说话,宁勋终于拿正眼看了沈岳之,却吓了一跳。 “喂,沈老二,你怎么了?” 沈岳之像是被人抽了魂,两眼空洞,没有任何聚焦地盯着前方。 宁勋看了眼对面被捆成粽子一样的石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梦幻岛号行了一天一夜。 船上的气氛凝重异常,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石头是一名雇佣杀手,目标是梁以初,在准备动手时被梁以初及时发现并制止。除了梁以初和沈岳之自己,并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第二天傍晚时分,海面散碎成一片金红相接的波光,小沈忽然从他那架勃朗特航海望远镜上抬起头,兴奋地大叫一声:“看到岛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濒临窒息的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氧气。 远远望去,一片汪洋中的孤岛雾气缭绕,未行到近前,根本看不清岛上的状况。 小沈忽然有些不放心地问:“这真是废弃的美军基地么?不会还不等我们靠岸,就被打成筛子吧?” 然而很快他就顾不上会不会挨枪子了,因为他发现帆船根本无法靠近小岛,小岛附近水流湍急,不停有潮水将他们推离小岛,就算加大了马力,也根本无法抵抗那股推力。 “不行,这样我们无法靠近岛屿。”宁勋说,“如果强行停泊,很有可能给船身造成压力,加快进水的速度。” “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梁以初说着将舵盘转动几圈,帆船在他的控制下直接转向,向着海边礁石滩冲过去。 “梁以初,你疯了么!”宁勋不敢置信。“船会触礁的!” “不用担心,这种小礁石不会损伤船底。”梁以初回答得淡然。 宁勋直盯着梁以初,忽然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近乎可怕的果断和决绝。 天色渐暗,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其他人除了配合也别无选择,宁勋带着小沈去甲板拉帆,借着风力帮助靠岸。再也没有谁能比梁以初和乔楚更了解这种小型岛屿的水文特点了。梁以初旋转舵盘,乔楚看着雷达记录数据,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找到进岛的水路。终于,当梦幻岛号终于在合适的停泊点抛锚时,船身的吃水已经达到极限,而众人也都筋疲力尽,透支了全部体能。 岛上空无一人,俨然是一座废岛,但对于此时的梦幻岛号来说,哪怕是一块能停靠的礁石,也是能打开天堂的大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 针对下一步计划,船上的人有了分歧。宁勋觉得应该尽快想办法恢复网络通讯,一旦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与外界失去联络,而梁以初则主张尽快排干净船内的水,保证船舶适航。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小沈又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船进水时将海水净化器泡坏了。 海水净化器坏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航行中会淡水不足。 “现在没什么好争论的了,就算排干水把船修好我们也没法启程,还是先将网络通讯设备修好再说吧。”宁勋道。 梁以初自然不能再反对,只好同意宁勋的意见,先想办法恢复网络。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凝视着海面,眉头深锁,目光深邃中带有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郁,似乎在担心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 等到天黑时,卫星信号接收器终于在小沈等人的努力下恢复了工作,网络接通,间断了近三天的直播再次恢复,乔楚的手机就在信号恢复的瞬间弹出一条新的信息—— “乔作家,联系不上你们,出了什么事?” 还是梁以臣发给她的。 第四十三章 守在直播平台的网友很敏感地发现,梦幻岛号的船员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然而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个重磅新闻吸引了——梦幻岛号竟然进水了! 一时间,有关梦幻岛号进水的新闻传遍网络。在很多人印象中,船在大海中进水只有沉没一个结局,因此这条新闻立刻得到广泛关注。很快有细心的人发现,船上少了一个船员,就是那个特种兵大长腿帅哥。 难道已经有人不幸遇难了么? 就在网友们为船上人的安危而感到担忧时,乔楚刚好拿出手机,看到了梁以臣发给她的信息,除了这条信息,还有林不可和陈斯年,也给她的私信里留了好多消息。她一一回复过去:“船进水了,不过已经找到岛屿靠岸,无须担心。” “真是奇怪,网络明明已经恢复了,可是卫星却定位不到我们。而且从卫星图上也看不到这个岛。”小沈一度怀疑自己在修卫星信号接收器时弄错了什么零件,导致接收器故障。 “这很正常。”梁以初解释道,“因为这座岛上安装了反侦屏蔽装置,就算是最顶级的军事卫星也没法找到。” 小沈唏嘘,“都到了现代社会,这么大的一个岛屿,居然也能不被标注在地图上,甚至伪装得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梁以初平静道:“只要想隐瞒,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隐瞒的。” 石头被梁以初关在储物舱,舱内的摄像装备全都被拆卸下来,因为修好了网络,船上的人都在忙着想办法排干净舱内的水,也就把他给忘了,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两天给他拿来的食物都被堆在船舱一角,连动都没动过。 近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要不是他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早就虚脱了。 沈岳之推开储物舱的门,看到石头脸色难看地倚着墙,他拿了一包牛奶和压缩饼干,“刘哥,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下去不行。” 石头毫无反应,沈岳之担心他晕过去了,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却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被一脚踹在小腹上,差点跌坐地上。 “滚。”石头连眼睛都没睁,嗓子沙哑,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这一脚不轻,相信要不是石头两天没吃东西,非得给沈岳之踹出内伤不可。 “刘大哥,小冉的事……是我对不起她。我……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沈岳之眼中满是痛苦,才短短两天,人已经瘦了一圈。 当年酒驾飙车出事,他在父母的庇佑下脱罪,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小冉,他以为小冉死了。他那个时候还年轻,因为害怕,一直刻意逃避,将一切麻烦留给家里摆平,直到两天前才从石头这里得知,原来小冉当年根本没有死,而是被沈家人秘密转移走了。她在医院里躺了几年,饱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终于在半年前解脱。 “原谅?”石头嗤笑,睁开眼,直勾勾盯着面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我妹妹这些年受的折磨,你都替她尝一回,我就原谅你。我妹妹的命,你给她还回来,我就原谅你。我问你,你能么?” 沈岳之被石头问得犹如当头一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你能么!”石头瞪着他又问一遍。 沈岳之嘴唇颤抖,默默闭上眼,抓紧胸口,手上的饼干和牛奶掉在地上。 这一刻,在石头的质问下,他终于明白,他这一生所背负的罪孽,注定无法得到救赎。 宁勋蹲在已经排干净水的底舱,和梁以初一起修理破损的金属板,原本埃蒙德站在他们身边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自从石头的事闹出来,宁勋发现,整条船的人都不太正常了,就连埃蒙德都变得神经兮兮。他瞄了眼角落的摄像机,强压着想要向梁以初刨根问底的冲动,“海水净化器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有没有想过修不好怎么办?我们的淡水不够了。” 梁以初回答得波澜不惊:“可以去岛上看看,应该会找到淡水。” 宁勋放低声说:“不是说秘密的军事基地么?暴露太多的话,不会牵扯到政`治问题吧?别忘了我们还在直播。” 梁以初轻轻牵动唇角,“反正已经被发现了。” 宁勋看着梁以初,再一次有了刚才他们登岛时那种感觉——梁以初身上有种特质,那是一种义无反顾的,为达到目的不惜玉石俱焚的毁灭倾向。这个念头才刚一生出,宁勋就忍不住自嘲,心说这都多大年纪了,居然会生出这么中二的想法,还什么毁灭倾向,真是在海上呆得时间太长了,思维都跟着出了问题。 舱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凭着微弱的灯光,修理并不方便,两人决定明天天亮了再继续,于是将东西放下,去甲板透风,正好碰到小沈和乔楚。 很遗憾,他们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海水净化器彻底报废了。”小沈哭丧着脸,“老大,我们怎么办?” 宁勋看了梁以初一眼,安慰道:“别担心,既然这里曾被作为军事基地,一定会有淡水资源。现在太晚了,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岛上找淡水。” 乔楚向他们身后看了看,问:“沈岳之和埃蒙德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小沈说:“沈老板去给石头哥送饭了,埃蒙德不知道。” 宁勋纳闷,埃蒙德到底跑去了哪里,船体检修,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法国佬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这几天过得跌宕起伏,小沈累得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船舱补觉,忽然听梁以初问:“救生艇最近有没有检查过?” 小沈一愣,“救生艇?起航前在海关就检查了啊。” “明天再查一遍吧。” 小沈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梁以初怎么突然想起要去检查救生艇,不过想到这次的进水,他又觉得最近实在是邪门,小心点做好万全准备并不是什么坏事。 “行,那我明天检查一下吧。” 乔楚若有所思地看向梁以初,梁以初发现她在看他,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声音因为低沉而显得温柔,“去休息吧,外面的事有我看着。” “小岛发来了新的照片,要不要看一看?”乔楚举了举自己的手机,这两天她和梁以初各自忙碌,一直没顾得上告诉他。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梁以初半揽着乔楚,把她送到船长室,分别前还在嘱咐:“安心休息,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乔楚眼眸低垂,紧紧抓着手机,很不愿意承认心里的不舒服。小岛明明是她和梁以初的女儿,可是梁以初却明显没有表现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注。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和小岛相处过吗?再想起前几次他看小岛照片的那种敷衍,再联系刚才他语气中的漠不关心,乔楚忽然很难受。 埃蒙德听见梁以初和宁勋等人回到船舱,忙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关上,因为动作慌乱,还将桌上的一罐没喝完的凉茶打翻了。 小沈忙拿纸巾过去擦。 宁勋注意到埃蒙德脸色不好,“埃蒙德,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没,没什么。”埃蒙德连连摇头,将笔记本抱在怀里,那架势颇得小沈的真传,好像谁敢动他笔记本一下他就能和人拼命。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梁以初,埃蒙德就像脑袋上安了雷达,在他进来时瞬间将目光移了过去,两道目光钉子一样钉在梁以初身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哆哆嗦嗦地,更用力抓紧了笔记本电脑,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这一反常的举动让宁勋心疑,然后就想歪了,“我说埃蒙德,你那么用力地抱着电脑干什么,该不会是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片了吧?放心,大家都是男人,能理解。” 埃蒙德立刻面红耳赤地辩驳:“不是那样的!我才没有看,看那种东西!” 要是两天前的沈岳之在这里,这时候一定会抓住机会调侃戏弄埃蒙德,不过换成了宁勋,也懒得再废话,直接走到船舱角落,将那台正对着埃蒙德桌子的摄像机拆下来。 “行,那我们就看看你刚才忙活什么。” 帕洛克和沈岳之是两个败家子,当初投资时给船上配备的摄像机都是超高清的,这个距离,只要拍到了埃蒙德的电脑屏幕,别说他是在看片,就算在看字号只有小五的文档,放大后也能将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埃蒙德一听,脸色更不好看了,身体僵硬地盯着宁勋,似是想要上前阻拦,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没动,眼神中竟隐约有所期待,好像非常希望宁勋能看看记录视频。 “你真的没事吧?”梁以初拍了拍埃蒙德的肩膀。 尚处于矛盾之中的埃蒙德转过头。 梁以初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表情也是冷冷的,这让他给人十足的压迫感。也许是因为埃蒙德存了向乔楚大打听旧事的心思,他对梁以初总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平时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更别提和他对视。可是这一刻,埃蒙德不仅没有任何回避地迎视着梁以初,目光竟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凛冽。 “我很好,先生。多谢关心。”他硬邦邦地回答。 宁勋将视频倒回去,也觉得自己很闲,居然会干出这么鸡婆的事,不过这几天闹心事太多,他很想借机找找茬,给大家调节一下气氛。他一边往回调视频,一边偷偷看了眼梁以初和埃蒙德,心塞地发现,这气氛好像变得更诡异了。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勋莫名地心烦,暗骂了一声,终于看到了埃蒙德在电脑前的样子,他的确没有看什么视频,从屏幕界面看,他似乎是在收邮件。邮件附了几个文档,宁勋看到埃蒙德将那些文档一个一个打开。他不想偷窥别人的*,便没有再继续,直接关了摄像机,讪讪地将机器一丢,去洗漱了。 船舱的门再次被推开,沈岳之走了进来,两眼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沈老板,石头哥怎么样了?”小沈问。 沈岳之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边,俯身倒了上去,然后一动不动了。 埃蒙德将电脑锁在柜子里,等宁勋出来后,一言不发地去了洗漱间。 梁以初随手将宁勋扔下的摄像机捡起来,将里面的存储卡拿出来揣进口袋,对小沈说:“换一张新的存储卡吧,这张快满了。” 这些事一直都是小沈负责,他很自然地接过摄像机,翻出一张空的存储卡塞进摄像机,并将摄像机重新安回原位,好奇地问宁勋:“老大,刚刚你看到埃蒙德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看邮件。”宁勋不以为意道,然后看了看那台摄像机的位置,忽然笑了,“说来也是巧,这镜头安得可真是正好,完全就是对着埃蒙德在拍啊。” “是啊,这台摄像机还是当初梁哥让人安的呢,说安在这里比较结实,船颠簸时机器也不会出问题。”小沈顺口道,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梁以初说:“对了梁哥,你别忘了把那张存储卡放进我们的资料箱里,就放在那个蓝色的资料袋里就行,回头我会编号整理。” “嗯,好。”梁以初点头应道。 轰隆一声,船舱外传来雷鸣。 梦幻岛号上的众人在这一刻纷纷从各自的房间看向窗外,只见漆黑的夜幕下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大半个天空。 又要下雨了。 在远离岛屿太平洋中心,黑色的海面已经卷起狂潮。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梁以初和乔楚带着小沈登岛,顺利找到一口淡水井。他们往返几次,将船上所有水桶注满水。 雨依然没有停,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可是他们却不能再等了,因为一旦再耽搁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在海面上碰到非常厉害的雷暴,从雷达预测来看,这次的雷暴比他们刚离港时碰到的还要可怕,没人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挑战。 梦幻岛号在风雨中重新启程,然而船上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融洽气氛。 石头自不用说,被关在底层储物舱内半死不活,沈岳之也是一副颓废的样子,轻易不开口说话,埃蒙德经常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宁勋算是比较正常的,但是情绪也难免受到其他人的影响,除了拍摄,不再理会别的事。小沈是小天使,从始至终尽职尽责,每天安静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是不太像以前那样喜欢问东问西了。 梦幻岛号就像受到了诅咒,被阴云笼罩着,似乎已经与“梦幻”二字无缘,转而变成了“梦魇”。 然而这船上只有一个人,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那就是梁以初。 乔楚发现梁以初的情绪完全没有受到几次意外事件的影响,他甚至比之前更加体贴,时常会做出亲昵的举动,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在镜头面前,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起初她还没有注意,因为她本来就习惯了梁以初的亲近,可是渐渐地,乔楚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让她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她觉得梁以初好像是有意为之。 他有意地展现她和他之间的默契,有意让别人觉得他们亲密无间。 他总是知道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并且毫无保留地替她做,为她做。他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不需要她费半点神。他用尽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处于危险境地,哪怕这个危险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他会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她,时刻留意着她,就像当年在荒岛上,他担心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她会受伤,寸步不离守护在她的身边。 乔楚还记得当初她是如何用嫌弃地语气对他说:“星期五,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能一直跟着我?”可是她的心里却是甜蜜的。 乔楚以前很享受梁以初的注视,那种眼睛里除了她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感觉,让她觉得温暖,安全,心底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而她也属于他。她教他识字,告诉他最基本的人类常识,为他梳头发,在海边给他唱歌。他将最甜的果子摘给她,为了偷鸟蛋给她吃不慎从树上摔下来,编花环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 可是随着在船上的时间增多,乔楚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有点承受不住梁以初这样的注视了。因为他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心思。 “不要在这里吹海风,回船舱里去吧。” 海面上飘着细细的雨丝,风不大,海面泛起鱼鳞一样的波纹,这是乔楚最喜欢的海的样子。听到梁以初的声音,她将目光收回。 “我不想回去。”乔楚瞥了一眼那时刻在监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摄像头,头一次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和梁以初说话。 梁以初自然注意到乔楚的反常,走过来想从背后揽住她,却被乔楚往旁边挪了一步,躲过去了。 “怎么了,不舒服么?”梁以初问。 “对,胸口发闷。”乔楚干巴巴地回答。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梁以初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想去拉乔楚的手,却被乔楚一下甩开。 “我的手很冷,我想你又要说这句话吧?” 这下梁以初真的觉得乔楚的情绪不对了,他不顾她的躲闪,直接抓起她的手,也不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乔楚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深吸一口气,对梁以初说;“你跟我来!”说着就拉着他径直向自己的船长室走去,把梁以初推进去,拉上床帘关上门,又顺手将灯也关上。 船长室内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也算是帕洛克和沈岳之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没有给这些摄像机装上夜视功能,他们尚且能借助黑暗保留下最后的*。 梁以初靠门板站着,乔楚就在他面前,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的呼吸节奏判断出她此时情绪的不稳定。 “到底怎么了?”梁以初的声音低沉柔软下来,保证只有乔楚能听见,而不会被摄像机收音。 “梁以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一出口,乔楚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太矫情,可是她却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 梁以初笑了,他很少笑出声,但是一旦这样低低的笑起来,却像羽毛轻轻在心上拂过。 “我们不是一直这样么?” 乔楚摇头,不是的,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亲密一如往昔,但是乔楚就是知道,他和她不一样了。 “不对,梁以初……这种不对的……”乔楚摇着头,从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梁以初对她好,但是这种好,在面对没日没夜的镜头时,让她分不清真假,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慌感。 梁以初抬手,想要将乔楚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却再次被她躲开。 乔楚忽然抬手抓住梁以初的衣襟,很想问他,梁以初你如此体贴,如此温柔,对我这样好,究竟是做给谁看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扯了两下,却又安静下来,手上的力气渐松,显得不再那么激动了。 梁以初试探地一点点包住她抓着他衣服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不料就在这时,乔楚轻声问: “梁以初,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星期五么?” 梁以初微微愣住。 乔楚抬起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看出梁以初的样子。她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心里也不断有个声音在问她自己:梁以初真的是当年在岛上那个什么都不懂,完全由她启蒙的星期五么? 她从来没认真思考过,梁以初究竟是什么时候流落到那座荒岛,好像他生来就是岛上未经世事的野蛮人一样。可是渐渐听说了一些梁家的消息,梁以初和父母遭遇船难的那年明明已经是十几岁了。十几岁的少年流落荒岛,难道只是因为在岛上独自生活了几年,就变得连最基本的人类常识都不懂么?何至于需要她一笔一划的教授才能学会认字?何至于还要天真地问她那一句一句歌词的含义? “梁以初……星期五……”乔楚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梁以初终于回过神,将她凌乱的头发捋顺,“我当然是你的星期五,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不记得了么?” 听到这个回答,乔楚失望地勾了勾唇角。 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梁以初的爷爷极力想要抹杀她和梁以初之间的这段经历,可是直到现在,乔楚才发现,她和梁以初之间的一切,好像根本就是假的。 荒岛上离奇的相遇,只是一场不能细细追究,漏洞百出的梦。 门开了,乔楚径直从梁以初身边走过去,迎面碰到了埃蒙德。 “船长……你……”埃蒙德看了看乔楚,又看向还站在漆黑舱室里的梁以初,再看两人衣衫不整,脸色微微变了变。 乔楚知道埃蒙德误会了,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解释,直接以去洗手间为借口走了。 梁以初面不改色地走出来,回手将船长室的门关上。埃蒙德站在过道里,他似乎是觉得他挡了路,微微挑眉。 埃蒙德看着梁以初,嘴唇动了动,总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和船长……呵呵,你们真是幸运的人。” “多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梁以初并没有向埃蒙德澄清真相,反而露出引人多想的微笑,眼底蕴着满满的温柔。 “能和深爱的人厮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等梁以初越过埃蒙德,即将走远,埃蒙德忽然转过身冲着梁以初的背影发问。 梁以初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答。 埃蒙德似乎也没有等梁以初的答案,而是开始自问自答,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神经质的笑容:“一定很幸福吧,两个人,都活着,不用泡在冷冰冰的海水里……可是为什么死去的总是无辜的人呢?为什么有罪的人无法得到惩罚呢?” 梁以初似乎听不懂埃蒙德那些神神叨叨的,夹杂着法文的自言自语,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转身走了,在经过船尾时,目光似是无意地从船舷上挂着的救生艇扫过。 小沈晚上迷迷糊糊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天空晴朗得能看见一颗又一颗如钻石般璀璨的星星。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他觉得他就快要长毛了,好不容易盼来了晴天,明天一定会是阳光明媚的早晨。 只可惜,风有一点大,呜呜的声音听得瘆人。 小沈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裹紧了外套,正准备钻进洗手间,忽然,他抽了抽鼻子,竟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焦糊味。 怎么回事? 小沈一下子没了睡意,循着那焦糊的味道跑向底舱,在打开底舱门的一瞬间,差点被直冲而出的浓烟和热浪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不断咳嗽着,瞪着汹涌而出的火苗,彻底傻眼了。 着,着火了?! 第四十五章 梦幻岛号失火,在全网的同步关注下,人们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这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之大,足以让商政各界瞠目,引爆了一件被隐瞒八年的事故真相,并以此为导`火索,将盘亘在北美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几大家族肮脏行径揭露于众,轰动全球。 当然,这都是在梦幻岛号失火的新闻曝光之后的事。 就在梦幻岛号失火之前的半个小时,很多网友还以为这将是平凡无奇的一夜,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将“初见”的网络直播平台暂时关上休息一下时,却忽然发现,半夜三更的梦幻岛号上,有两个船员的举动似乎有些异常。 狭小的底舱室内排着一整排汽油桶,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了盖子。两道人影立在昏黄的灯光中,在一起一伏的海面上随着船板摇晃。 “为什么要这么做。”梁以初盯着埃蒙德手中那一星如豆的打火机火焰,问得冷静,就好像他和埃蒙德此刻只是在吹着海风喝啤酒聊天。 “为什么要这么做?”埃蒙德古怪地笑了笑,火苗在他那双蓝眼睛里映出跳动的光亮,显得诡异又错乱,“当然是为了报仇。” “报仇?给谁?” “当然是我所爱的人!” “那又向谁报仇?” “哈,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不要再装下去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么?你以为永远没人知道么!哈哈,有人告诉了我你们的秘密,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埃蒙德说到最后有些歇斯底里,额头上青筋暴起,又是哭又是笑。 但梁以初却没有被埃蒙德的疯癫吓到,恰恰相反,他非但极其平静,甚至还走近了几步,颇有些诱导意味地用低缓的声音问:“你知道了什么?” “呵呵,我知道了什么?我知道了什么!”埃蒙德情绪非常激动,拿着打火机的手不停颤抖,火苗也随着他的手而抖动。 “是的,你到底知道什么?”梁以初不停迫近,埃蒙德只能不断退后,眼神空洞迷茫,精神似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那场空难!”终于,埃蒙德被逼到绝路,近乎嘶吼地大声喊出来,“那场空难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阴谋!策划整个事件的背后就是梁氏!是你们!你们就是造成那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南太平洋空难案的始作俑者!” 埃蒙德声嘶力竭地吼完,将手中的打火机扔到了敞开盖子的油桶里,轰的一声,在火丛窜起的一瞬,梁以初一步跨到埃蒙德面前,拉着他跑出底舱,然后也不等他有何反应,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埃蒙德晕了过去,被梁以初丢在甲板上。 梁以初不敢耽搁,直奔乔楚的船长室。然而推开房门后,里面却没有人。 不应该的,乔楚应该早就已经休息了,怎么会不在船长室? 梁以初一直保持镇定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他急着要找到乔楚,转身之际,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乔楚。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乔楚站在舱室门口,倒灌的海风将她宽松的白衬衫鼓动得猎猎作响,更显得她身形瘦小,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走,却硬生生被她用那一把坚硬的骨头钉住了。 梁以初看着乔楚,握了握垂在身体两侧的拳,没有说话。 “那场空难,其实不是意外,对吗?” 梁以初还是没有回答。 “所以我父母的死,和你们家有关,对吗?这就是你一直要瞒着我,绝对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火势很快就会失控,先离开这里再说。”梁以初走过来揽住乔楚的肩,他本以为乔楚又会像之前那样甩开他,甚至在动手的时候加重了几分力道,可是出乎意料,乔楚竟然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听之任之地被他带走。 就在同一时间,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小沈闻到了烟味,打开底舱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失魂落魄,连滚带爬跑回舱室,一路大叫着火了,着火了。 宁勋浅眠,几乎是立刻从船上弹起来,披着衣服出来,只是往底舱那边瞄了一眼,便道:“控制不住了,弃船,放救生艇!” 小沈二话不说冲进控制室,操纵吊索释放救生艇。 “沈岳之呢?”宁勋环顾一圈,没找到沈岳之。 “我看到他往底舱去了!” 宁勋骂了一句,“他往底舱去干什么!” “他说要去救石头哥!” 梁以初先是将已经没有意识的埃蒙德扔到救生艇上,然后又抱着乔楚跳上救生艇。 “等过了今夜,我会将所有事告诉你。”梁以初将乔楚放在救生艇的座位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深深地凝视她几秒,将她散乱下来的头发捋了捋,然后又跳回到船上。 “其他人呢?”梁以初上船之后只看到了小沈一个人,催促他快上救生艇。 “沈老板去底舱找石头哥了,我们老大听说以后又去找沈老板了!”小沈见梁以初也要往底舱去,也想跟过去,却被梁以初一个眼神制止住,乖乖跳上救生艇。 因为埃蒙德是在油库放的火,那里还存有两桶柴油,柴油通常情况下遇明火不会燃着,可是一旦受热汽化,再遇到火,那威力可不是区区几桶汽油能比的。因此在船上诸人各自行动时,底舱已经发生了一次小型爆炸,大火蔓延到甲板上,四处浓烟滚滚,而作为火源地的底舱,更是早就化为一片火海。 梁以初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燃落得船帆布,拖入海水中浸湿,往身上一裹就冲进了大火里,很快看到宁勋和沈岳之一起搀扶着石头出来,石头看上去受伤不轻,而沈岳之和宁勋也被浓烟呛得脚步趔趄,看那模样随时随地可能昏过去,将三人一起摔在地上。 “这边!” 火海中不辨方向,梁以初大喊一声,宁勋和沈岳之为之一振,忙向梁以初所在的方向走来。 梁以初将身上裹着的船帆布展开,冲过去与三人接头,四人在浸水帆布的保护下成功跑上甲板。 “梁大哥!快!”小沈在救生艇上急得直跳,站在他身后的乔楚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紧抿着唇,直到看见了梁以初,僵硬惨白得如死人一样的脸才有了点活人生气。 四人终于上了救生艇,六个人的救生艇显然无法承受七人的重量,在梁以初等人上来之后,危险地晃了晃,吃水不断上升。 “把救生包扔出去!”宁勋喝道。 “可是老大,那里面是食物和水……” “快点,别废话!” 小沈知道,就算再不舍得生存物资,也不能拿一船人的生命开玩笑,毕竟饿死渴死还是要几天之后的事,眼下可是时时有沉船的危险。于是跑去就要将救生包丢入大海,却被乔楚制止。 “等等,放在这个上面,用绳子拴在船后面。”乔楚丢给小沈两个救生圈。 几人立刻会意,手忙脚乱将救生包放在救生圈上,再用绳子拴住救生圈,让它们漂浮在海面上,既不会给救生艇的承重增加负担,也不会浪费地直接丢弃物资。 救生艇的吃水逐渐恢复正常,众人好不容松了口气,谁知就在这时,小沈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我们这次行程拍的所有视频资料都没带出来,我得去拿!” “回来!”宁勋还没来得及抓住小沈,他已经先一步窜上了浴火的梦幻岛号。 “放心吧老大,我会没事的!”小沈回头看了看宁勋,甚至还冲他傻笑了一下。 那一刻,在火光中看着年轻男孩憨憨的笑脸,宁勋瞳孔骤然微缩,想到了几年前雪山的那一幕,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内呼之欲出! 是他! 那个跟着他拍纪录片不幸身亡的小记者! 宁勋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那个小记者不是在他耳边嘀咕过,说自己有个表弟,也对极限纪录片非常着迷么,那些从来没有让他往心里去的唠叨,在这一刻竟然诡异地在宁勋的脑袋里重现。 他说他的表弟叫什么来着? 沈轩。 是啊,小沈的名字,不就是沈轩么?他怎么从来就没有留意过? 宁勋看着小沈被大火吞没的背影,冷汗忽然爬了满身,心脏就好像被人抠出来直接丢进万丈悬崖,直坠下去。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响,梦幻岛号爆炸了。 宁勋的脑袋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已经让一个孩子死在他手上了,绝对不能再让另一个跟着他的孩子送命! 扑通一声,在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宁勋已经跳进了漆黑的黑水里。 “宁勋!”刚刚喝了几口水的沈岳之总算活过来,一活过来就看到好友跳进海里,大叫一声,蹭地站起来,竟然忘记自己正因为石头的事尚处于精神崩溃中无法自拔。 “我记得救生艇上还有一套潜水装备。”乔楚说。 梁以初立刻明白了乔楚的意思,“我去。” 乔楚看了梁以初一眼,已经开始往身上穿装备, “乔楚,你的水性没有我好。”梁以初抓住乔楚的手腕。 “梁以初,如果你去,我也会跟在你后面下去。”乔楚淡淡地说。 梁以初神色一震,情绪复杂地盯了乔楚片刻,松开了手。 第四十六章 燃烧的梦幻岛号照亮了海面,就像一个绽放到极致的生命,即将迎来涅槃。 乔楚和梁以初在太平洋的荒岛上生活了五年,水性自然比一般人好,乔楚前脚下水,梁以初后脚就和她一起跳进水里。 宁勋能这么直接跳下去找小沈,自然也是自恃水性,可是大海中心毕竟不同于游泳馆,何况宁勋当时的情绪又是那么激动,难免不出问题。 水下因为被火光映亮,不算是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东西。乔楚和梁以初两人一起往梦幻岛号游过去,越是靠近,水的能见度越低,周围不时有从船上掉落的残片和物品。 梁以初给乔楚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分头行动,乔楚点点头,顺便游了过去,将自己的氧气罩摘下来给梁以初吸了两口,整个过程默契异常,没有任何停顿。 两人分开向船的两边游过去,乔楚很快就看到了宁勋,他正在水下拉小沈。 小沈被船上的一条绳子缠住了腿,无论怎么解都解不开,他显然已经呛水了,半张着嘴毫无知觉,发丝像柔软的水草一样漂在水中,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假人。 船开始下沉,带动着那根绳子往海底坠,宁勋已经到了极限,脸色憋得发青,却还是紧紧抓着小沈的腿不放。乔楚急忙过去将自己的氧气罩递给宁勋,宁勋狠狠吸了两口,清醒了一些,这时梁以初也从船的另一边游了过来,吸了一口氧,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割断了绑住小沈腿的绳子。 失去了绳子的下拉力,三人立刻向上游去,不一会儿功夫就浮出了水面。他们将小沈弄上救生艇,立刻给他做心肺复苏。 “醒醒,你这死孩子,快给我醒过来,不然炒你鱿鱼!”宁勋不停按压着小沈的胸口,帮他做人工呼吸,可是小沈一点反应都没有,嘴唇因为缺氧而呈现出不详的淡紫色。 船上的众人都沉默了,全都盯着小沈。 “快他妈的醒醒啊!”宁勋眼睛红了,按在小沈身上的力道简直够把他肋骨按折的。 就在宁勋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小沈忽然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宁勋面色一喜,激动得差点留下眼泪,然后啪地一下,不轻不重给了小沈一个耳光。 “老大……”小沈还有点蒙圈,两眼对不上焦距,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个耳光,摸摸索索手探进裤兜,拿出一个密封袋子,里面装了几十张存储卡,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单独的存储卡,交到宁勋手中,咧嘴笑了笑,“我刚好来得及把甲板上的一架摄像机存储卡拆下来,应该将梦幻岛号着火的视频拍下来了。” “你他妈是疯子么,为了个破纪录片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嘿嘿,我不想让我哥失望啊,老大,这次是你救了我么?” 宁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特别复杂地盯了小沈一会儿,问:“你表哥就是那个记者吧,以前和我一起跑过组。” 小沈坐起来,摸了摸鼻子,“是啊,老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宁勋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语,只想将这个摄影小助理暴打一顿。幸亏小沈没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里祸害死俩孩子,他这辈子不用做人了。 当时在水下,看着小沈即将被拖下去,宁勋脑袋里都是这些年不停折磨他的那些场景——雪山,年轻人的笑脸,摄像机……背负着一条生命活下去,没有人知道这有多绝望,多压抑,他一度想放弃极限纪录片的拍摄,甚至就在刚才,居然有想要干脆淹死在这里,为他所热爱的艺术殉生的念头。 直到刚才小沈醒过来那一刻,长久以来压在宁勋心底的那块沉重的石头,好像奇迹般地不见了。他看着面前的小沈,好像忽然理解了当年的那个年轻记者,也理解了他自己。 沈岳之因为冲进火海救石头,手臂严重烧伤,他也顾不上涂药,只是看着石头。石头从上船开始就一直歪在救生艇角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让烟熏出了毛病, “刘哥。”沈岳之轻轻碰了碰石头。 与之前的视若空气不同,这次石头睁开了眼睛,盯着沈岳之沉默地看了一会。 “为什么要救我。”石头问沈岳之,“难道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原谅你?” 沈岳之摇头,“一码是一码,我只是不能看着你不管。” 石头沉默,半晌后才道:“我欠你一条命,但是你也欠我妹妹一条命,就像你说的,一码是一码。不过从此之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这次行程结束,最好再不相见。你……好自为之吧。” 沈岳之勾了勾唇角,眼睛看向梦幻岛号的方向,他们虽然已经行得很远了,但是依然能看到船上的火光,就好像走在路上的人,虽然把过去抛弃在身后,却依然无法抹去它曾留在心底的烙印。 只是,烙印刚开始烙在心上很疼,却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成没有知觉的伤疤,痛苦喜怒终究被时间磨平,留下的那一块去不掉的痕迹,时刻提醒着那些过往的痴狂青春。 “好,我们再也不相见。”沈岳之说。 七个人乘着一艘救生艇,成了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在黎明到来时,望着天际一线殷红的朝霞,好像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大梦。 “现在是不是该有人给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勋问。 一夜惊魂,等到所有事尘埃落定,众人竟然一致将目光转向梁以初。 梁以初看向埃蒙德,此时他已经醒了,刚才被梁以初强制喂下几片抗抑郁类药。 “是我失控了。”埃蒙德抓着脑袋,用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对不起大家,是我的错,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宁勋夺过竖在埃蒙德口袋里的小药瓶,看了两眼,一下石化了,“所以这场大火是你放的?妈的帕洛克那个老狐狸,把个间歇性精神病人放上船,等我回去弄不死他!” “我不是间歇性精神病人,我只是躁狂型抑郁症。”埃蒙德辩解。 “有区别么!!你他妈差点把我们全都火化了!”宁勋看上去快要化身喷火恐龙了。 乔楚瞥了一眼救生艇危险的吃水线,估摸着这几个男人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他们全都得倒扣在水里,她可再也没有力气去潜水捞人了,于是岔开话题,问埃蒙德:“你放火烧船,是因为知道当年的南太平洋空难案是人为导致的?” 乔楚之前在船上听到了埃蒙德和梁以初的对话,其他几人却一头雾水,闻言纷纷看向埃蒙德。 埃蒙德支吾着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正是他的笔记本电脑。 宁勋不敢置信地瞪起眼珠,“你居然还有时间抢救一下你的笔记本电脑?” 埃蒙德很无辜地摆摆手,指向梁以初,“我当时被他打晕了。” 梁以初说:“不错,是我拿上来的。” 埃蒙德这时已经启动了电脑,对众人说:“这几个文档是一个神秘人发给我的,里面是有关南太平洋事件的内`幕……”可是埃蒙德这话才说了一半,就啊地叫了声,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不停在键盘上敲打,“怎么回事?怎么,文件怎么不见了?!” “已经被销毁了,他发给你的文件是有时间限制的,阅览之后的一定时间内会自动销毁。” 众人抬头。 他?他是谁? 埃蒙德糊涂了,“可是既然那个人想要曝光南太平洋事件的内`幕,为什么又要将证据消掉?难道他的本意不是想让我拿着证据去举报他们么?” 沈岳之嗤笑,“你去举报?你觉得就凭你,能撼动那么大的利益集团么?”也许是和石头之间的心结解开了,沈岳之多少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默寡言,也偶尔能犯一犯毒舌的毛病。 “那他到底想让我干什么?他把东西发给我是什么目的?” 梁以初:“很简单,他想让你杀了我。” 埃蒙德一愣,“可是这怎么可能,平时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我,根本不可能做出昨天晚上那样可怕的举动。” “那你的病情为什么忽然失控了?”梁以初反问。 埃蒙德皱了皱眉,也觉得这事有蹊跷。 “你的药早就被人调换了。”梁以初将一个药瓶从口袋里摸出来,丢给埃蒙德,“这是你原本的药瓶,里面的药被人动过手脚,我猜不但对你的抑郁症控制无效,可能还加有少量的致幻剂。” 乔楚忽然站起来,冷冷地盯着梁以初。 “所以这一切你都知道,为什么要等到事情爆发才去阻止?” “等等,其实我更想知道,南太平洋空难案的内`幕到底是什么?”宁勋插嘴道。 梁以初看了乔楚一眼,选择回答宁勋的问题:“亚美航线一直是北美各大航空公司争抢的线路,作为后来者,想要拿下这条线路非常难,因为既得利益者不会让别人进来分蛋糕。当时拥有这条线路营运资格的几家航空公司中,只有空难案飞机所属公司的实力最为薄弱,当初粱氏和其他同盟家族想要进军航空市场……” 说到这里,在场几个聪明人都已经明白了。 还有什么比制造一场惊世骇俗的空难案更能毁掉一家航空公司的信誉呢?于是以梁氏财团为首的几大结盟家族,联手策划了那场惨案,而那家倒霉的航空公司也从此被排挤出主流航空市场,被后来居上的梁氏控股航空公司取代。 “梁氏……”小沈听得目瞪口呆,“梁大哥,该不会,你就是和这梁氏有关的人吧?” 梁以初:“梁家现在的掌门人是我的爷爷。” 众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看向乔楚,他们多少都能猜到梁以初就是乔楚笔下的星期五,早就默认了他们的情侣身份,可是如果像梁以初说的这样,那梁以初家和乔楚岂不是仇人了?如果没有那场空难,乔楚何至于会失去双亲,经历后面的诸多悲剧? “所以因为你是梁氏集团的继承人,你们家族觉得乔作家这种平民出来的女孩配不上你,所以死活不肯承认你就是那个曾经流落荒岛的星期五么?”埃蒙德问。 正当几人以为即将听到一段豪门与灰姑娘的狗血虐恋戏码时,梁以初却摇头,“不是。” 沈岳之很早之前就派人调查过梁以初,这时候自然要显摆一下自己的信息广消息通,于是替梁以初解释起来。 “以梁氏为首的几大财团世代联盟,这种家族式的发展是以后代为前提的。当年梁氏夫妇死于船难,相传只有小公子梁以初被救回来,但是真正的梁以初分明在荒岛上做野人,所以那个被救的梁以初是谁呢?梁家三代单传,如果没有了继承人,集团就要被其他几大家族分化吸收,想必梁家老爷子为了保住梁家,故意捏造了孙子被救回来的新闻,找了个替身成为梁以初的替代品。可是后来亲孙子找到了,真品自然要换回来,而那段荒谬的经历,自然要完全抹杀,这样才不会被其他家族抓住把柄。我说的对吗?” 沈岳之和宁勋都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对于某些事情远比身为老百姓的其他人敏感。 宁勋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所以那个要杀你的人,就是那个替代品,对吗?” 沈岳之:“继承人的身份被剥夺了,从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被打成了旁门左道的乞食狗,换成谁都不甘心啊。” 梁以初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可是乔楚却忽然觉得脑子里被人丢了个炸弹,轰的一声一片废墟,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梁以初。 “一直想要杀你的人是粱以臣?而且你早就知道!可是你却让我将小岛交给他照顾……我……” 乔楚急怒攻心,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的血都一起往头上涌,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然后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梁以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第四十七章 梦幻岛号失火的整个过程都被摄像机记录下来,并在“初见”上全程直播,因此埃蒙德与梁以初对峙时,最后喊出来的那段话,也被全世界的网友听得清清楚楚。 南太平洋空难案竟然是资本竞争下操纵的人为破坏*件,这一爆炸性新闻立刻吸引了多国政府的重视,本部在北美的梁氏集团理所当然成了众矢之的,美国fbi,国际刑警,以及国际反恐组织纷纷展开调查,却苦于没有证据,而无法取得进展。 就在情势胶着时,一个视频忽然在初见平台爆料出来。 一直关注直播的人不会对这个视频陌生,因为这正是梦幻岛号失火之前几天,那个叫埃蒙德的法国男人坐在舱室内接收电子邮件的视频。 只是不同于网络直播,这个视频被放大了,完全锁定埃蒙德的电脑屏幕,因为视频画质极高,放大数十倍之后,竟然连屏幕上显示的字都能看清,而这些文档,正是梁氏集团与南太平洋空难案有牵连的关键证据。 不少网友将这个视频及时截取下来,发往各大网络平台,却很快就被屏蔽,最后发现只有在“初见”这个直播平台上,这段视频才能存活。 于是在或是愤愤不平或是凑热闹的心态驱使下,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注册“初见”的平台账号,让“初见”这个新兴网络平台,在短时间内成为最被看好的互联网新贵。而那些相关证据,也再也无法隐藏,不受控制地在网上迅速传播起来。 警方根据埃蒙德邮件中的资料,顺藤摸瓜找出这背后的巨大利益集团,发现盘踞在北美的几大家族多年来涉嫌走私,贩毒,从事恐怖活动等多项重刑罪,期间牵扯的跨国经济类犯罪更是不胜枚举。 而就在南太平洋空难案取得突破性进展,梁氏等多个跨国企业接受警方调查时,梦幻岛号的七名船员也成功被救援船只发现,埃蒙德主动向警方自首,称自己在旅程中曾因为情绪失控,做出过激行为,而刘石则坦白曾被人收买,企图刺杀梁氏集团的继承人梁以初。 寻找梦幻岛的旅程被迫提前终结,与此同时,一个被竭力隐藏多年的事实也浮现出水面。 二十多年前,梁氏集团的掌门人夫妇携同独子出海游玩,不料遭逢海难。梁氏集团一夜间股价暴跌,已经不问世事多年的梁老太爷出山,举办记者招待会宣布梁氏夫妇身亡,但不幸中的万幸,梁家独孙梁以初奇迹般生还。梁家后继有人,几大同盟家族相继稳定下来,向梁家伸出援手,帮助梁氏度过困境。 可是谁也不知道,梁家当年那个“生还”的长孙,竟然是梁老爷子找来的替代品。真正的梁氏长孙早就不知所踪,直到三年前,乔楚被人在荒岛上找到,才发现了同在岛上的梁家长孙。 为了避免被其他同盟家族得知梁家曾作假继承人,借此找梁氏的麻烦,梁家老爷子动用了一切资源,将这件事的实情压了下来,于是新闻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那个版本,岛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身为南太平洋空难案生还者的乔楚…… 乔楚在睡梦中,总是反反复复听到一段话,这是她写在《荒岛之恋》最后的句子,在过去孤独难耐的三年里,每当她撑不住时,都会拿出来看一看,以致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如果说空难是一场神明降落的磨难,那么与星期五相遇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他是我的学生,朋友,伙伴,爱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我们这样亲密的两个人,因为我们的传奇不可复制。 有的时候仔细回想,总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每个环节都透着离奇。一个人经历空难后还能生还的几率有多大?生还后流落在荒岛碰到另外一个人的几率有多大?碰到的这个人最后成为相知相爱的人几率又有多大? 如果将所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叠加,成就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那就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奇迹。 星期五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在这有点坏的人生里,他是唯一的那一点好。” 梁以初推开病房的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乔楚。 就在乔楚晕过去几个小时之后,他们等来了救援的直升机,将他们安全送到陆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可是乔楚依然昏迷不醒,梁以初问过医生乔楚昏迷的原因,医生却查不出来,只是怀疑有可能是长期晕船导致的体力不支,还问梁以初她昏倒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梁以初没办法回答,只能守在乔楚身边,等她给他最后的审判。 他的计划近乎完美地完成了,他终于可以摆脱他的家族,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自由的人,从此可以毫无顾忌爱他所爱的人。可是自打出生以来,他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忐忑过,哪怕当年被仇家追杀,父母双亡流落荒岛,他也没有如此不安。 梁以初抓起乔楚的手,放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似乎这样就能确定不会失去她。 乔楚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眼角竟然有眼泪滚落,梁以初看到了,有一瞬的怔愣,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然而就在这时,乔楚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梁以初面露喜色,对上乔楚视线,眼中的欣喜就好像一瞬间被冰块冻住,连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路。 乔楚冷冷地看了梁以初片刻,目光环顾,等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先不要急着乱动。”梁以初拦住乔楚。 “放开我!”乔楚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反手抽了梁以初一个耳光。“我要去找梁以臣。”乔楚说着,已经走到病房门口。 “梁以臣涉嫌买`凶`杀`人,已经畏罪潜逃,下落不明。”梁以初说。 乔楚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梁以初,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然后她蓦地笑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知道梁以臣派石头来杀你,也知道埃蒙德是在梁以臣的安排下登船。你明知道梁以臣是什么样的人,却眼睁睁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女儿每天和他在一起!你明知道这次旅程的关注度,在直播下这些事曝光,就算是梁家也不可能保住梁以臣,梁以臣如果走投无路一定会用小岛报复,可是你为了不打草惊蛇,却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你根本都没提醒过我……” 乔楚说到最后,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面前这个曾与她朝夕共处三年的男人,“你为了排除异己,保住在家族中的地位,竟然这样利用我,利用我们的女儿!” 梁以初听到最后,惊觉乔楚竟然以为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与梁以臣争权夺势,正要解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长串的虚拟号码,他看了乔楚一眼,按下接听键。 “喂,好久没有见面了。”话筒另一边传出男人浅笑的声音,“有想我么,亲爱的弟弟?” 乔楚看梁以初的脸色,猜出这是什么人的电话,立刻走过来,“梁以初,声音开公放。” 尽管不愿意让乔楚听到这个变态的声音,但是迫于乔楚坚决的态度,梁以初还是按下了公放键。 梁以臣似乎知道对面开了公放,特地向乔楚打招呼,“你还好么,我亲爱的作家?” “你把小岛怎么样了?”乔楚开门见山地问。 梁以臣顿了顿,似乎被乔楚打断很不开心,啧啧叹息两声,“乔作家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急躁了?真是让人失望啊,难道你不记得我们曾经相处得很愉快么?我们还经常在晚上发信息聊天呢。” “你想怎么样都好,但是请你不要动我的女儿。”乔楚冷静得反常,就像当初小岛患急性肺炎,她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而被迫带她离开时那样,好像冷静得不近人情,但是只要看一看她现在这张脸,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小岛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命,如果小岛出事,她也没法活下去了。 “怎么样都好吗?”梁以臣慢慢悠悠地卖了个关子,忽然语气暧昧地问:“让你单独来见我也好么?” “梁以臣……”梁以初面色阴沉如水,很想直接挂断这个人的电话,却被乔楚呵斥道:“梁以初你闭嘴!” 梁以臣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想不到啊,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让你这么听话,亲爱的弟弟,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好吧,既然这样,我愿意和乔作家见面,但是如果想要小天使平安回家,我要你带一张瑞士银行的三十亿美金本票。” 三十亿美金?!乔楚吓了一跳,他们去哪里弄三十亿美金?难道要求助梁家么?可是梁家老爷子根本就不拿小岛的安危当一回事,又怎么肯为了她拿出三十亿美金? “乔作家不用担心,三十亿美金对现在的梁以初来说并不算什么,‘初见’的市场估值现在水涨船高,想要卖出三十亿美元,还不是很轻松的事么?” 初见? 乔楚一愣。 “哦,也对。”话筒那边的梁以臣又笑了,“我想乔作家还不知道吧,如今火爆全球的‘初见直播’,可就是我这个好弟弟的产业呢,难道他连这个也没告诉你么?” 第48章 结局+彩蛋 梁以臣给乔楚十天的时间筹钱,见面的地点直接以坐标形式发送。 乔楚一个人拿着装有银行本票的信封,来到梁以臣指定的地点,是位于墨西哥附近的山丘地带,国际刑警暗中埋伏在附近,将四周的道路全部封死。然而到了地方,乔楚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 天上一片云都没有,烘烤得地上岩石几欲龟裂,乔楚有点中暑,可是又不敢离开原地去找阴凉地方避暑,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哒哒声,这声音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乔楚抬起头,果然看到有一架直升机向自己这边飞来。部署在周围的警力提高戒备,直升机一落地,立刻冲出去包围。 直升机上的驾驶员高举双手走下来,警方上前查证身份,发现他也只是普通的驾驶员,受雇于一家民用直升机租用公司。 “有一位先生,让我来接这位小姐。”驾驶员战战兢兢地对警方说。 “他叫什么?要你将这位小姐带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要起飞以后才会接收到目的地坐标。”驾驶员回答。 乔楚没有任何犹豫登上直升飞机,梁以初自然不放心乔楚一个人来,之前他和警方一起隐蔽在周边,整个过程还算配合,这时却将乔楚拉住,不让她犯险。 “既然他只是想要钱,我们将钱给他就好了,我不会有事的。”乔楚分秒都不想耽搁,见梁以初还要再拦她,便沉下脸说:“小岛是我的孩子,梁以初,你可以对她没感情,但是不代表我也和你一样。” 这话说得决绝,梁以初不得不放开乔楚。 直升机起飞,警方立刻调派飞机跟随。梁以臣之所以能引起国际刑警的注意,自然不只是因为他绑架了小岛,而是在梁氏集团的一系列犯罪行为中,他曾起到关键作用。 直升机飞行了十分钟左右,驾驶员收到了目标地的坐标信息,大概两小时之后,飞机落地,到了墨西哥和危地马拉边境,一个小孩跑来塞给乔楚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在警方来之前将信封丢进邮筒,然后重新登上直升机,不要让警方发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投递失败,就等着给小天使收尸吧。 乔楚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十米开外有一个邮筒模样的东西,她跑过去将信封丢进邮筒,又重新返回直升机。 直升机再次起飞,警方跟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远远地在高空看到乔楚离开直升机,在地面逗留片刻,又迅速回到直升机上,于是用对讲机询问乔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乔楚回答是梁以臣将新的见面地点贴在了刚刚那个邮筒上。 警方自然不会怀疑,继续跟着乔楚的直升机,却不知道,那张银行本票此时已经不在乔楚手中了。 直升机兜兜转转,又飞了两个多小时,竟然重新降落回始发地,乔楚从直升机上下来,驾驶员收到消息,他的任务完成,可以返程了。 梁以初是最先发现乔楚神色不对的,还不等警方上前盘问,便过去扶住她,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信封呢?” 警方这时也反应过来,刚才乔楚下直升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忙调动人马前往刚才那个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边境城市,可是他们心里也很清楚,不可能再抓到梁以臣了,已经太晚了。 赎金交了出去,梁以臣却再没有了动静,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 事件一天比一天发酵,不知有多少人关注着梁氏集团动向,梁家老爷子被正式拘捕,而有关小岛的绑架案也得到人们密切关注。渐渐地,网上开始有对乔楚的攻讦声,说她不应该那么傻直接交出赎金,这样无异于将小岛逼上绝路,当然,也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双方争辩激烈,可是对乔楚来说,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死寂,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难熬。 她终于回国,却谢绝所有前来探望的人,更是拒绝与梁以初见面。她一遍一遍地打开微博私信,将梁以臣以前发给他的小岛照片拿出来翻看,一看就是一天,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偶尔想到当初自己给梁以初看这些照片时的情景,呵呵笑几声。 交出赎金一周后,这天早上,乔楚又捧着手机看小岛的照片,却忽然收到了一条微博私信消息。起初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才确认这竟然是梁以臣用他自己的账号发过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约她见面。 如今乔楚正处于警方密切的保护中,梁以臣怎么可能要和她见面? 但乔楚还是出门了,梁以臣并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准备,只是给了她一个地址,标注了具体的门牌号,那地方距离她家不是很远。乔楚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心里也知道梁以臣出事之后,他的各种账号都被冻结了,这个给她发消息的人很有可能只是盗号者的恶作剧,可她还是打算去那个地址看一看。就算有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能得到小岛的消息,她也不会放弃。 乔楚拦了一辆的士到达目的地,却发现这里她曾经来过,正是举办《荒岛之恋》签售会的那座大厦,不过梁以臣发给他的这个地址,并不是在大厦这里,而是距离大厦不远的一个小教堂。 闹市区中的教堂似乎因为沐浴着神圣的光辉,有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和安宁。乔楚走进去的时候,也下意识放轻脚步。 并不是礼拜日,也不是日常的宣讲时间,教堂内没有什么人,因为没有开灯,只有印花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日光,光线有些昏暗。 但乔楚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礼拜席中的那个男人。 “梁以臣!”乔楚忍不住叫出声。 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他长得很像梁以初,却只有那双眼睛和梁以初不同,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轻浮和魅惑。 “嘘。”他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乔楚噤声,不要叨扰了神明的清净。 乔楚还有点不敢置信,不相信梁以臣居然能这样大咧咧坐在这里。 “乔作家,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聊过天,真是遗憾得很。”梁以臣说着对乔楚露出一个笑容。 乔楚很快镇定下来,走到梁以臣身边的祷告席坐下。 “我的女儿还活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梁以臣咂咂嘴,“怎么一见面就提这件事,我们不能聊一聊别的吗?” “我没有别的和你聊。” “是么,那么你愿不愿意看看这个?”梁以臣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正是之前乔楚用来装三十亿美金银行本票的。 乔楚不知道梁以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过信封,打开,见那张银行本票还好好地躺在里面,她抬头不解地看向梁以臣。 “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拿钱跑路?”梁以臣替乔楚问出心中的疑问,然后下巴抬了抬,“假的。” 见乔楚震惊的神色,梁以臣笑起来,“你也觉得不可置信吧,梁以初那家伙居然会不顾自己女儿安危,用假的本票来敷衍我。” “这不可能!” “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认清梁以初是什么人?”梁以臣反问。“几个家族在北美几十年的经营,居然就这么让他一锅端了。他连自己的亲爷爷都能送进牢房,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乔楚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刚从医院醒来时,她以为梁以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梁以臣,从此成为绝对的梁氏继承人。可是几天后她陆续听到有关梁氏的新闻,得知梁氏居然因为这次的直播而卷入天大的麻烦,她才意识到,梁以初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家族内斗。 “恐怕乔作家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那个厉害的弟弟究竟做出多了不起的事。” 梁以臣将那张假的银行本票折成飞机,轻飘飘丢了出去,纸飞机滑翔了很远才落在地上,他一直看着飞机,似乎对纸飞机的适航性很满意,俊美的眸子里闪烁着愉悦的光。 “梁老头知道我要对付他的宝贝孙子,千方百计将人从外面拘回来,这也就是梁以初为什么会在瓦努阿图消失。为了方便动手,我想尽办法将梁以初送到梦幻岛号上,当时梁以初对我感激不尽,我还暗自嘲笑过他的愚蠢,现在看来,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在他面前简直可笑至极,是不是?我们两个,其实都被他骗了。” 梁以臣走过去捡起纸飞机,直接转过身来,面向乔楚坐在祷告席的桌板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梁以初登上梦幻岛号,故意留给石头动手的机会,却留了后手确保他不会成功,为的就是引我执行第二步计划,动用埃蒙德这颗备用棋子。为了让那个痴情的法国佬相信梁以初就是他的仇人,我冒险将部分证据发给他,却没想到被梁以初下了套。他早就知道埃蒙德的药被换了,却故意和你做出亲密举动刺激他,诱导他在船上纵火……” 说到这里,梁以臣拍了两下手掌,佩服地点头,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梁以初的拜服。 “我承认,我确实不如梁以初,我是对别人狠,他是对自己也能下得了狠手。弄了这么轰轰烈烈的一场大火,好了,全世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梁家的丑闻再也藏不住了,连带着其他几个家族也跟着栽了。现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管他了,他自由了,还在短短几个月内经营起一家市值几十亿美金的互联网公司。而我呢?和他相比我就是个蠢货不是么?导致几个家族崩塌的视频资料是从我这里发出去的,现在我不但被警方追捕,还被几个家族内部的人追杀,本想拿小天使当做护身符,换点钱做逃跑的路费,没想到,还是被糊弄了。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并不意外,我只是赌一把,看看他能不能因为亲骨肉而有所妥协,可我还是输了。也对啊,他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儿就放弃初见直播呢,那个地方现在可是曝光梁氏内`幕的根据地啊,把这个窗口卖掉,他所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梁以臣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若无其事地把玩。 可是乔楚却在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瞳孔微缩,连心脏都要停跳了。 梁以臣手里的东西,是小岛经常戴在头上的发夹! “你究竟把小岛怎么样了?”乔楚咬着嘴唇,指甲几乎掐进手心里,竭力压抑眼中的酸涩。 “嘘——”梁以臣再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冲乔楚眨巴眨巴眼,“你过来,站在我面前,我告诉你小天使究竟在哪里。” 乔楚明知道梁以臣不怀好意,甚至已经能预料到她走过去的后果是什么,却还是盯着小岛的发夹,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教堂的礼拜堂内非常安静,乔楚踩在古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之吱嘎吱嘎的响声,却还是无法掩盖窗外那若隐若现,逐渐清晰的警车鸣笛声。 梁以臣看着正向他走过来的女人,唇角的笑容逐渐加深,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翻动,露出一抹金属锋利的冷光。 “我所珍视的东西被你毁了,你所珍视的,也将被我夺走。” 这是梁以初收到的信息,他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乔楚身边,当他得知乔楚已经离开家时,立刻报警通知警方。 警方一直派两个小警员跟踪乔楚,只是当他们看到乔楚只是走进教堂,便以为她只是因为女儿被绑架音信全无,而将希望寄托于宗教,并没有在意。直到他们收到消息,乔楚可能有危险时,才双双冲进教堂,正好看到乔楚被梁以臣用刀挟持着。 梁以臣看上去情绪十分不稳定,眼睛里透露出疯狂,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在怀柔无果的情况下,狙击手赶到,砰的一声,正中他额头,一击毙命。 梁以初赶到时,乔楚正面无人色地被警察送进救护车,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可是等他不顾一切冲过去时,才发现乔楚并没有受伤,只是精神似乎收到了打击,一直呆呆地瞪着手中的那个发夹,眼圈发红。 梁以初目光从发夹上扫过,记起曾经看过的小岛的照片,知道这发夹就是小岛的。 “乔楚……” 梁以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心脏却忽然传来一阵陌生的抽疼,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一女儿,那是他和乔楚生命的融合,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血液,而这个女儿,如今已经不在了。 乔楚忽然站起来,看都不看梁以初一眼,直接跑到这次带队的警官面前,“我知道我女儿在哪里,带我去找她!” 小岛还活着? 所有人都很意外,毕竟,在亲眼目睹了梁以臣的“穷凶极恶”和“变态疯狂”后,可想而知仇家的女儿落到这种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只有乔楚,在看到梁以臣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眼神中非但没有恐惧,害怕,鄙视等情绪,反而带有几分同情。 状似疯癫,表现残忍,其实,他在“劫持”她的过程中,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伤害她,他只是低低地在她耳边讲述了一个有些悲伤的故事。 梁以臣管梁家老爷子叫一声爷爷,其实和他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一门亲戚,除了按照梁家家谱排辈,和梁以初的名字很相像,两人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四岁那年,梁以臣的父母车祸身亡,跟着年迈的爷爷过活,原本日子过得清贫,沾着梁家的亲好歹还能生存下去,只是后来梁以臣的妹妹出了意外,变成了瘫痪,为了给妹妹治病,梁以臣祖孙的生活日益艰难,到最后梁以臣的爷爷也因为没有钱治病,去世了。 就在梁以臣兄妹即将被送去福利院时,梁氏集团的老董事长找上了门,从此梁以臣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他的名字变成了梁以初,而且摇身一变成了梁家长孙,梁氏集团未来名副其实的继承人。他被梁老爷子精心栽培,慢慢接触家族事务,知道梁家光鲜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丑陋的面目。 他努力想要变得优秀,不让“爷爷”失望,在一次又一次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中,双手渐渐染上鲜血。可是他很不解,梁氏的根明明在香港,为什么“爷爷”将他的行动范围限制在北美,而且从来不肯让他在正式场合露面?为什么他从来不能光明正大地处理事情,只能像一个影子,默默地存在于梁家的夹缝里? 然而当他终于拿到名校学位,梁老爷子松口,准备正式让他接手集团,并且在正式的社交场合将他介绍给各大家族时,真正的梁以初回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梁以臣。 没有了继承人的身份,梁以臣变得一文不名,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无法承担妹妹高昂的医药费,所以他明白,只有不择手段地去挣,去抢,他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只有让真正的梁以初消失,他才能做回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自己。 乔楚还记得梁以臣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他说:“乔作家,小岛真的很可爱,只要一想到要让这样的孩子从小失去母亲,我就没法对你下杀手,更不忍心伤害她。梁以初做了这么大的棋局搞垮梁氏,却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而将小岛当成弃子。为什么只是差一个字,命运却差得这么多?我所珍惜又求而不得的,梁以初总能轻易得到,可偏偏他还不珍惜,不是毁掉,就是丢掉……” 就在他被警方狙击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将小岛的下落告诉她,并恳求她,看在他一直对小岛精心照顾的份上,可以在他死后帮他看顾一下妹妹。 “毕竟,她真的是你忠实的粉丝,如果你们实在觉得她是个拖累,不愿为她继续治疗,也请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让她走得有些尊严。” 梁以臣从始至终都在笑,哪怕最后被击毙时,唇角也依然勾着浅浅的弧度,好像嘲讽自己这荒诞而扭曲的,作为别人替身的一生。 乔楚按照梁以臣说的地址,果然找到了小岛,还有他那个瘫痪的妹妹,梁以诺。 “妈妈!”小岛本来趴在年轻女孩的轮椅边,正和女孩一起绣十字绣,看到乔楚进来,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欢呼了一声飞奔过来。 “小岛……”乔楚一把抱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外面的世界被搅得天翻地覆,可是在这个地处城市郊区,安静又温馨的小公寓里,小岛和梁以诺对外面的风雨一无所知。 “妈妈,梁以臣叔叔呢,他答应过我很快就回来陪我玩拼字游戏。”小岛刚问了一句,抬头看见跟在乔楚身后进来的梁以初,好奇地打量片刻,“嗯?这个叔叔长得好像梁以臣叔叔!他们是亲兄弟吗?” 这是梁以初第一次见到小岛,他看着面前这个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忽然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动作,正想试探地伸出手,想去握一握那只小小的馒头手,乔楚却一下将小岛抱起来,转身离开。 “乔楚!”梁以初急得要追上去,却被乔楚回眸一个冷冷的眼神震慑住。 这一刻,梁以初终于明白了梁以臣给他发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 “我所珍视的东西被你毁了,你所珍视的,也将被我夺走。” 他想要夺走的,并非乔楚的生命,而是……乔楚对他的爱和信任。 等乔楚走出了公寓楼,梁以初意识到,如果这一次他不将人追回来,恐怕就要永远失去她,于是他急忙奔下楼,却刚好看到乔楚坐上一辆车绝尘而去,开车的人是陈斯年。 竟然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么? 梁以初在原地呆立片刻,眼睛失神,然后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跑向自己的车,摔上车门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他终于在乔楚家楼下拦住了陈斯年的车,只是等在乔楚家楼下的人很多,不仅有闻声赶来的林不可和沈岳之宁勋等人,甚至还有很多关心小岛安危的粉丝和记者。 梁以初也不顾那些诧异的眼神,径直走到副驾驶边,打开车门将乔楚一把拉了出来。 “梁先生,你想干什么?”陈斯年下车,看了眼梁以初死死抓着乔楚胳膊的手,面色沉了下来。 梁以初的眼睛却只是看着乔楚:“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分钟,如果你还是想要离开我,永远不再原谅我,我也不会再拦着你。” 乔楚被梁以初那灼人的眼神看得终于退让,放低了声音说:“你先放开手,我听着。” 梁以初似乎有些不放心,慢慢地松开力道,确认乔楚的确不会再跑,才完全放开了手。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给直播平台取名‘初见’吗?”梁以初问,却并不期待乔楚的回答,继续说:“因为我希望在你的心里,我始终是我们初见时的样子。” “我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从小接受的训练也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格斗,剑术,马术,野地生存,艺术品鉴,英文,法文,国文,总之你能想象到的所谓贵族需要从小学习的一切技能,都是我每日必修的课程,我没有任何属于孩子的童年欢乐。我的父母是因为联姻在一起,他们并不相爱,生下我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八岁那年我们在海上被仇家追杀,我的父母决定弃船改乘目标较小的救生艇,可是因为救生艇中枪,不断下沉,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将我丢尽了海里。我大难不死,飘到了一座荒岛上,原本我以为我会这样度过残生,没想到会遇见你……” 这是梁以初第一次向乔楚袒露他的过去,他的语气平淡,可是当乔楚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他的父母为了保命,将他丢进海里,还是深深地震惊了,念及自己,当初飞机出事,父母都是竭尽全力让她求生,如果不是她的妈妈将自己的救生衣也套给她,让她多了一层保护,如果不是在飞机坠落海面的瞬间,她的爸爸抱住她躺倒在地面上充当人肉气垫,也许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为了保存自己而舍弃自己的孩子? “我并不担心你是仇家派来杀我的,可是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们脱险离开这座荒岛,你会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这不仅会给你带来危险,也会给我带来灾难,所以我选择伪装,假装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我跟着你学习说话,写字,学习一切人类常识。你教我唱歌,我故意装作听不懂歌词戏弄你,你教我算数,我故意算得很快,让你大吃一惊地称赞我是天才。你总是抱怨,星期五你怎么这么傻,星期五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其实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你眼中的星期五,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有仇人找上门,也不用背负着一个行将就木的家族命运,只要每天听着你,看着你……”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为什么想要离开我。因为我曾经为了达到目的,而将自己的亲骨肉置于险地。可是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只要梁氏和它的同盟家族存在一天,我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全,也没法去毫无顾忌地爱你,所以这个沾满了血腥和肮脏的家族必须消失,这张无处不在的巨网必须被挣破。如果说必须在你和我的骨肉之间做出选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舍弃小岛,保存你,哪怕你会为此永远憎恶我。” 梁以初说到这里,忽然单膝跪在乔楚面前,在远处围观者的惊呼中牵起她的手,仰着头看她。 “乔楚,我本来不懂什么是爱,是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我学会了爱你,却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你以前曾对我说过,只要是我不懂的,不明白的,你都愿意教我,永远不会因为我学得慢而失去耐心。可是现在,你还没有教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怎么能不要我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乔楚的手被梁以初轻轻地握着,梁以初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镇定自若,可是乔楚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牵动得她的心也跟着战栗。这一刻,她看着他那双深深望过来的眼睛,好像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存在了,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初见的荒岛,在跳动的篝火边,第一次对望。 命运是多么神奇,他和她原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果是在世俗的世界相遇,迥然不同的家世,性格,成长环境,会让他们永远无法交集。可是偏偏他们流落到同一个荒岛上,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在与世隔绝的背景下,以两个一无所有的,纯粹的人的身份相识。 可是她真的可以原谅他么?她该如何向女儿解释,她的亲生父亲,曾将她当做一颗抛弃的棋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梁以初和乔楚,并没有人留意,陈斯年的后车门开了,小岛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等别人看到她时,小家伙已经颠颠地跑来到了两人身边。 “叔叔,你为什么要给妈妈跪下啊?”小岛好奇地看着梁以初。 梁以初目光移到小岛身上,面部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不过还是很认真严肃地回答:“因为我做错了事情。” 小岛歪头想了想,“那你叫什么呢?” 梁以初顿了顿,“我叫星期五。” “星期五?星期五是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星期五之后就是周末,可以和妈妈待在家里,我喜欢星期五!”小岛笑起来,轻轻握住梁以初的手,然后仰起脑袋看乔楚,“妈妈,你说做错事只要肯承认改正就好,那星期五现在已经认错了,你为什么不原谅他呢?” 乔楚蹲下`身,亲了亲小岛的脸蛋:“你想让我原谅他么?” 小岛点头。 乔楚问:“为什么?” 小岛拉着已经石化的梁以初的手,将它交到乔楚的手里,然后凑到乔楚耳边轻声说:“因为我知道,星期五就是我的爸爸呀。星期五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星期五,我想我们三个在一起。” 【完】 ——我是为了让文案不像虚假广告的彩蛋—— 梁小岛在林家小混蛋的带领下越长越歪,距离乖乖女的形象越来越远。 这一天,梁小岛打开妈妈的电脑,一下点开了连载《荒岛之恋》的123言情页面。看着下面读者留言,居然有一条写的是:“我敢打赌,星期五这种人要是能有原型,我直播吃翔!” 梁小岛想了想,不明白吃翔是什么意思,跑去问林家哥哥。 林家小混蛋迈着小方步,故作高深地来到电脑旁,看了眼留言区的评论,然后直接踩着小板凳,两手摸上键盘,在那条吃翔的评论下写道:之前那个要直播吃翔的,出来吧~ 两个小家伙留完言就跑了,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刚才留言所登录的账号,正是乔楚的作者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