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Because！》 chapter 1 on your marks!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naztar（lkid：wdr550） 1 自动铅笔的笔尖，在笔记本描绘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逐渐点缀上英文单字，行云流水地画上曲线，轻快灵巧地牵出直线。 美绪曾经很喜欢这种流畅地解开问题，大脑清晰无比的感觉。 于第二学期结业典礼结束的放学后── 在班上同学都已返家的教室里，没有任何朋友前来与美绪搭话。经过一段时间，就连其他学生行经走廊的声响也消失了。 在一片寂静中，只剩下书写文字的声响，以及为教室带来温暖的空调声。 美绪为了解开下个问题，伸手将参考书翻页，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金属打击声，钻进她专注解题的意识里…… 那是球棒击球的声响。但是这股声响，不像炒热甲子园的气氛那般痛快，单纯只是球棒碰到球，并未扎实击中。 美绪扭头望向窗外，从三楼的教室，能清楚看见十二月的淡蓝色天空，以及下方的柏尾川高中操场。 换作是以往的放学后，这片空间是由棒球社与足球社各使用一半，今天却只有三道孤单的人影。 那三位穿著制服的男生，都是已经退出棒球社的三年级学生。美绪之所以能认出他们，单纯是因为那三人都是她的同班同学。 美绪斜眼注视著其中一名学生。那位留著一头短发、身材高挑的男学生，站在打击区内，对著位于投手丘上、身材较矮的投手大声嚷嚷。 美绪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一颗橡皮擦。她以食指与中指捏住它，像在确认其触感般，滚动著那块橡皮擦。 这块四角形的橡皮擦，尽管外形棱棱角角难以滚动，仍在美绪的手中转了两、三圈。而她之所以停手，是听见有人走进教室里。 美绪迅速放开手中的橡皮擦。 「美绪，你还待在教室里呀。」 走进教室里的学生，是与美绪交情要好的早苗。记得她是被班导找去谈话，直到现在才返回教室。 「因为距离补习班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想说来写写这本参考书。」 看著长发飘逸、来到前方座位的早苗，美绪向她展示英文参考书的封面。 「由子与桃桃呢？」 一脸会意过来的早苗，询问起先行离开的朋友们的去向。在班上，真由子、桃花、早苗与美绪经常四人一起行动。 「她们去唱卡拉ok了。」 「真好～早知道我的志愿也填写专门学校，就可以一起去玩了。」 发出叹息的早苗，神情显得特别疲倦。看在美绪眼里，莫名觉得平日生性直爽的早苗，挺适合这样的表情。在同班同学之中，她的外貌看起来较为成熟。 「老师找你去聊什么呢？」 「老师要我赶紧认清现实，而且模拟考的结果也很差……唉～亏我还以为高中会过得更多采多姿，再这样下去只会参加大学招考，然后一路迎向毕业。」 早苗靠在窗边，扭头眺望户外。 「相马他们今天也在打棒球啊。」 「他们说，直到击出全垒打才肯结束。」 美绪的目光落向参考书，以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但是当她刻意装作不在乎时，反而能明显看出，美绪很在意早苗说出的那个名字。 「咦？现在吗？」 「很莫名其妙对吧，那些男生。」 此时，美绪再次下意识地以指尖摸著橡皮擦。 「算了，这种事怎样都行。啊、我差不多该去补习班了，美绪你呢？」 「嗯～我想先写到一个段落。」 「是吗？那就晚点见啰。」 早苗轻轻挥了挥手，将书包扛在肩上。美绪也从座位上起身。 「嗯？」 面对早苗困惑的眼神，美绪简短地回了一句「我想先补充糖分」。 在校舍出入口与早苗分手后，略显阴暗的鞋柜前，只剩下美绪一人。位于中央大楼与北侧大楼内侧的此处，基于校舍构造上的影响，阳光不太容易照进来，大部分时间都有些昏暗。位于墙边、努力照亮商品的自动贩卖机，显得特别有存在感。 美绪将存下的零钱逐一塞入投币口。 零钱包变轻后，美绪按下草莓牛奶的按钮。 在念书时，身体总会渴望能够摄取甜食。 美绪从取物口中拿出一个铝箔包，将背部靠在支撑校舍出入口天花板的巨大柱子上。唇瓣含住插好的吸管，一道落入身体正中央的冰冷感，唤醒了过于习惯暖气房里的温暖、松懈下来的所有细胞。迟来的甘甜香气，抚慰著因考前温书而备感疲惫的身心。 正当美绪享受著片刻的幸福时光，先前尚在调音的小号，开始演奏起耳熟能详的乐曲。听著远处响起的音色，明明音乐室位于与中央大楼是以z字型通道相连的南侧大楼一楼深处，却让人觉得这股旋律来自于更高的楼层。 分段练习是各乐器分组进行，想来是基于这个原因，小号声才并非来自音乐室。 「她还有参加社团活动呀……」 同班同学的「她」，今天也带著装有小号的提箱来到学校。于旁人的眼中，她是个十分文静、在班上不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 此人名为森川叶月。 但是，美绪从来不觉得她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学生。 因为「那个男生」总是特别在意这位女学生。事实上，在分到同个班级的那天，美绪就已经注意到此事了。 无论是在上课期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或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以及其他人呼唤森川叶月的名字时，相马阳斗的目光都会短暂停留在她的身上。美绪多次以局外人的立场，目睹阳斗那张不同于以往的侧脸。 这段自国中起的单相思，美绪也认为自己纠结太久，不过就算有自知之明，依然不能做出了断，也无法更积极面对，就这样持续至此时此刻。 她认为这样的自己很没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快门声。 「？」 美绪反射性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发现在九十度侧面，站著一名举起相机的女学生。美绪认识她，她是比自己小一岁的二年级学生，隶属于摄影社的小宫惠那。 「你再这样擅自乱拍照片，我会上法院控告你喔。」 「会长你总是喝草莓牛奶耶。」 惠那透过相机的液晶萤幕，正在确认自己拍下的照片。当她低下头去，长度及肩且略卷的头发，轻抚过她的脸颊。惠那染了一头比美绪更亮眼的发色，尽管美绪对于那种发色挺感兴趣，却没有勇气付诸实行。虽然并非基于这个原因，总之美绪莫名不擅长面对惠那。 「我已经不是学生会长了。」 惠那经常像现在这样找美绪攀谈，是始于美绪担任学生会长的去年夏天。至于契机，是惠那亲自前去上诉提升摄影社经费一事。 「你先听我说嘛，会长。」 「就跟你说过……」 从此以后，即使学生会长任期已过，惠那仍称呼美绪为「会长」。明明现在早就由新一届的学生会长继任了。 「渡边老师说要废除摄影社啦～还说他身为顾问，应该要把社团教室让给人数较多的社团喔～」 「学生会去年也讨论过这件事，不过最后并没有废社，而是与广播社合并吧？」 「老师说如果我们能在比赛中获奖，是可以再考虑看看。」 惠那随即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美绪便按下快门。 「就叫你别擅自…… 」 包含刚才在内，由于太过突然，美绪认为自己一定被拍得很丑。倘若可以的话，她希望惠那能将照片删除，偏偏情况与美绪所想的恰恰相反，惠那再次换了个话题。 「啊、对了，今天来了个转学生。」 「咦？你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惠那这个人当真是随时都会转换话题，表情也千变万化，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情率性而为，这部分也是令美绪不擅长面对她的理由之一。因为对于美绪而言，实在是学不来这种事情，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会先顾及周遭的目光。美绪认为这种想法才符合一般人，反倒是惠那属于异类。 「是个穿著立领学生服……一脸没睡饱的男学生，会长有见过他吗？」 「大概是那个人刚搬来，所以很疲倦吧。」 美绪随口回了一句后，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简短的震动，令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注意到此事的惠那，便挥著手说了一句「那先拜拜啰，会长」，往社团教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啊、嗯……」 在看不见惠那的背影后，美绪这才开启手机确认。是真由子与桃花，在line的群组里传来讯息。 跑去唱卡拉ok的两人，将她们开心握住麦克风的自拍照发送至群组里，桃花还附上「等大学招考结束后，大家再一起出去玩吧～」的讯息。在班上最引人注目的这两人很擅长自拍，照片里的她们看起来既开心又可爱。 美绪输入「就这么说定啰！」这句简短的讯息，按下发送键后，脱口说出心里话。 「我也很想马上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呀。」 美绪将喝光的草莓牛奶铝箔包投向垃圾桶。铝箔包稍稍划出一道拋物线，准确地落在装满垃圾的垃圾桶最上层，可是因为这些许的冲击，导致成堆的空铝箔包，从垃圾桶里掉了几个出来。 美绪原先想装作没看见，到头来还是一步都没有跨出去，边发出一声叹息边将散落的铝箔包捡起来。 「刚才有提到转学生吧……都已经这个时期了？」 美绪冷不防回想起惠那说过的话。 穿著立领学生服……一脸没睡饱的男学生。 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自明天起开始放寒假，感觉上应该不可能是三年级学生，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转学进来。 「简直就跟泉没两样。」 美绪脱口说出的这个名字，是她国中时刚好也在这个时期决定转学离开的同班同学。 许久没呼唤过这个名字，令美绪莫名怀念，并且在心底稍稍掀起一阵涟漪。 2 在走廊上，瑛太与两位女学生错身而过之际，被人露骨地瞄了一眼。正在讨论与摄影社合并一事的两人，聊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现场陷入尴尬的沉默。 驼背的瑛太稍稍挺直腰杆，藉此强调挂在自己身上的入校许可证。 瑛太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今天单纯是跟著父亲，一起来到自己只会就读第三学期的柏尾川高中，与校方人员打声招呼。 在听完副校长的基本说明后，瑛太与准备回公司的父亲道别，独自一人参观校园。至于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纯粹是因为副校长对他说了一句「你可以自由参观校园」。 「他是转学生吗？」 「我哪知道。」 从背后传来讨论著自己的窃窃私语。于是，瑛太脚底抹油似地快步登上阶梯，同时逐一解开立领制服外套的扣子。 在男女制服都是西装外套的这间高中里，穿著立领制服的学生与外星人无异。 瑛太连同无地自容的尴尬，一起将立领制服外套脱下来。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老实说是有点冷，但是相较于每次与人擦肩而过时，都被人暗中观察，这样反而自在多了。 登上三楼，瑛太来到与一楼很相似的走廊上。 无论是白色却略显暗淡的磁砖、以固定间距吊挂在天花板上的萤光灯、教室的拉门、画有涂鸦的书桌、缺了一角的椅子，以及被粉笔上了妆的黑板。 这幅似曾相识的光景，与瑛太在福冈就读的高中大同小异，但是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一股潜入陌生校园的诡异感受，如影随形地纠缠在心底。 瑛太抱著些许的冒险心态，打开三年一班教室的拉门，走入其中。与瑛太是相同学年的这个班级，目前空无一人，窗边座位的书桌上摆有打开的笔记本、大学招考的参考书、自动铅笔与橡皮擦。 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念书。 根据副校长的说明，柏尾川高中有大约一半的学生是打算升大学，而且他还笑容满面地介绍，其中有一成左右是报考所谓的明星大学，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学生顺利上榜。 说起这所高中的学力偏差值，差不多是中上程度，纵使不是彻底讲求升学的学校，仍营造出有心念书的学生们，会相互勉励的求学环境，算是一所文武并重的高中。 放在桌上的英文参考书，内容是专门用来应对明星大学的独立招考。 瑛太决定赶在持有者回来之前，先一步离开教室，毕竟没必要与对方撞个正著，进而换来异样的眼光。 对瑛太来说，他在这间学校只求能毕业就好，就读期间也仅有第三学期，等到了二月，三年级学生就会基于大学招考的关系，变成可以自由到校。以实质时间来计算，瑛太在放完寒假来上学的日子，大约只有一个月左右，因此他也不考虑订作新制服。 平稳地度过每一天，一帆风顺地迎向毕业。 以上就是瑛太在柏尾川高中的目标。由于他已通过推甄考上大学，因此在这里的崭新生活，从四月再开始就好。 这么一来，校内已经参观完毕。 当瑛太打算返家而步下阶梯时，远处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其实先前就不时听见这股声音。瑛太就读国中前都有打棒球，所以自然知道那是金属球棒击中球的声响。 这股打击声，也令瑛太想起了昔日的朋友。 当年，瑛太坦白自己要搬家至福冈时，这位旧友便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甲子园重逢吧」。此人的名字叫做相马阳斗，瑛太都直呼他为「阳斗」。 起先在搬家后的一段时间，两人有透过line互相联络，但是次数随著时间逐渐减少，经过半年左右，便彻底中断联络了。 起初，瑛太认为随时都能再联络上阳斗，在刚放暑假时，有一周没有交流过，然后就这么过了两周，在经过一个月时，瑛太变得就连发送贴图开玩笑都心生犹豫。 一顾及阳斗的心情，瑛太就不知该发送怎样的讯息才恰当，所以他重新回到这里一事，到头来也并未告知阳斗。如今，瑛太已不再发送讯息给阳斗。双方早在三年半之前，就已经停止联络了。 ──话说阳斗升上高中后，还有在打棒球吗？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应该已经退社了。」 既然彼此年纪相同，阳斗也是高三生，早在夏天就已经退社了才对。 抱持以上想法的瑛太，下意识地迈步走向操场。 「唉～真懒得去补习～」 「已经很晚了。」 「快走吧，陆生。」 瑛太来到校舍外时，有两名男学生从通往操场的阶梯跑上来。一位是身高与瑛太相仿、接近一百七十公分、头发染成布丁色的男学生，另一位是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戴了一副眼镜的大块头。在短短一瞬间，两人瞥了瑛太一眼，不过他们彷佛在赛跑般，很快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你这小子也跑太快了吧～！」 较矮的男学生，拚命追赶在被称为陆生的高大男生 身后，只是两人却越离越远。 瑛太犹如与开心返家的两人互相交换般，走下阶梯踏进操场。 位于鎌仓市西侧的此城镇，以32号省道为界，南北两方有矮丘与小山围绕。在离开省道后，斜坡无论如何都会增多。 此学校位在平缓的斜坡上，中庭设置在低于校舍一层楼的地方。 也不知体育社团今天是全面休息，还是刚好都在其他地方进行练习赛，总之操场上，只有一名脱下西装外套、穿著制服的男学生。 在寒冬的天空下，一个人只身站在辽阔的空间里，看起来莫名醒目。 男学生将球轻轻拋起，紧接著使出全力挥棒，独自一人进行击球挥棒练习。 满身是汗的他，浑身冒著热气。唯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达到全垒打等级，此人击出的球却飞得不够远，落在沿著一垒跑垒线前进的瑛太附近，然后滚到停下步伐的瑛太脚边。 由于距离近到无法视若无睹，因此瑛太无奈地捡起那颗老旧的球。 「啊，不好意思。」 男学生像是运动健将似地跑过来，语调开朗地如此说著。他留了一头侧面头发全剃短的清爽发型，身材十分高挑，瑛太抬头注视他的双眼。 男学生也正眼看向瑛太。 「……」 「……」 两人都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眨著眼睛。男学生肩膀上扛著球棒的模样令瑛太觉得眼熟。 身体率先有所反应，一股坐立难安的感觉，如同藤蔓般遍布全身，导致瑛太无法动弹。 大脑慢了一拍才理解状况。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熟悉的脸庞，但是正因为如此，瑛太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却未能出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率先喊出名字的人，反倒是眼前的男学生。 「瑛太？」 耳熟的呼唤，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是自己的名字，只是这理所当然的感觉，源自于眼前之人，曾多次这么呼唤过自己。不是名字令人怀念，而是对方的嗓音和语调。 「阳斗……？」 没来由觉得有所把握的瑛太，也开口回应。这是许久未呼唤的名字，也是昔日朋友的姓名。出现在心中的情感，不光只有最纯粹的喜悦。老实说，率先涌上心头的反倒是困惑。 但是莫可奈何，毕竟任谁都没料想到，两人竟会在这里重逢。瑛太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期而遇。 「好久不见啊。」 「……算是吧。」 瑛太寻找著适合的词句，同时玩弄著手中的球，当然球上并未写有任何答案…… 「你搬走已有三年了吧？」 「应该是四年了。」 在line里中断联络，则是过了三年半。 「四年啦……」 「没错，是四年。」 每一次的回答，都让瑛太有种双脚悬空的感觉。两人此刻仅仅相距两公尺，却不知该如何拿捏彼此之间的距离感。 就读国中时，双方又是以何种语气交谈呢？ 「原来你已经搬回来啦？」 「是能这么说。」 当年是以怎样的语调，是以怎样的情绪，一起在那边谈天说地呢？ 「这是哪门子的回答啊。」 「我已经搬回来了。」 瑛太语气生硬地回答，同时拚命地思索著昔日的一切。 「那么，麻烦你来当投手。」 「啥？为什么……？」 瑛太反射性地提问。 阳斗已经转过身去，迈步走向打击区。 「我们之前经常这么练习啊，快开始吧。」 「……之前是吧。」 瑛太不再过问，站上了投手丘，然后从用具篮子里，挑出一个尺寸还算适合的棒球手套，直接套在手上。一股许久不曾体会过的触感包覆著左手，但是就算瑛太做好准备，也不代表他愿意投球。 「你不必跟我客气喔。」 摆出打击姿势的阳斗，以熟络的口气对著投手丘如此大喊。 「我并没有在跟你客气。」 站上阔别许久的投手丘，瑛太只觉得距离打击区十分遥远，中间相隔大约十八公尺。就算他想回应，也忘了吶喊的发声方式。他一直过著与社团活动无缘的生活，从来不需要在这种距离下与人交谈。 「啥？你说什么？」 因此，阳斗出声反问。 「没事。」 瑛太记取刚才的教训，扯开嗓门大喊。 「那就拜托你啦。」 阳斗以手势表示可以投球了。 事到如今已骑虎难下。 瑛太就在还来不及平复心情的状态下，振臂一投。尽管对于控球仍有不安，却有准确投入好球带。 面对这一球，阳斗以略微往上挑的姿势全力挥棒。 不过耳边只传来物体呼啸而过的声响，唯独挥棒的魄力过人一等。 「球速也太慢了吧。」 阳斗一脸苦笑地朝著投手丘喊叫。 「我已经好久没投球了，当然只有这点程度。」 「你没有继续打棒球啊？」 面对如此直率的问题，正伸手从篮子里拿球的瑛太，动作稍微顿了一下。 「只有心脏够强的人，才能够在国二的第三学期转学后，于新学校加入社团。」 事到如今，瑛太才感受到手中的球异常冰冷。 「升上高中后呢？」 「既然已有空窗期，也就不太容易再加入吧。」 「是这样吗？」 阳斗不感兴趣地说著。 「就是这样。」 为了斩断心中的愧疚感，瑛太投出第二球。 阳斗这次也全力挥棒。 金属球棒击中球，在高高飞起后，落在右外野手的防守位置上。是一记右外野高飞球。 「糟糕，茧磨破了。」 瑛太拿起下一颗球时，阳斗正盯著自己的手掌。明明正值冬天，阳斗仍用手擦拭从额头滴下的汗水，看来他应该挥棒很长一段时间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终于找到机会提问，瑛太对著打击区喊出这句话。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阳斗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反问。由于双方相隔一段距离，导致对话的步调很慢。 「一般来说，高三生都会在暑假退出社团吧。」 两人的回答速度，莫名慢了半拍。不过与阔别四年的朋友聊天，瑛太倒是觉得这种悠闲的方式刚刚好。 「我不是在进行社团练习，真要说来，类似一种祈愿吧？」 「这不算是回答喔。」 「抱歉，稍微休息一下。」 阳斗走向设置在一垒附近的长椅上。因为继续站在投手丘上也无济于事，于是瑛太便以相隔两个人的距离，与阳斗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瑛太斜眼观察著因茧磨破而低下头检查的阳斗。阳斗原本就长很高，经过四年的成长，双方的身高似乎相差更大了。 「……」 找不到适合的言词，瑛太为了驱散寒意，前后摇晃著身体。就在此时，彷佛要盖过这阵沉默般，从校舍传来管弦乐社的演奏声。这首乐曲在高中棒球赛中，经常被用来声援打者。 「听到这首曲子，就让我想起夏季大赛。」 阳斗状似在取笑自己，神情苦涩地低语著。 「南海大相模的桥本，他的外角球超会弯的，直球也快到不是盖的。」 「你们在预赛就碰上甲子园优胜队 ，真厉害耶。」 「只是我完全挥不到他投出的球，完全被人惨电。哈哈，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想笑，他当真跟我一样是高中生吗？」 阳斗嘴上是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目不转睛看著出血慢慢凝固的手掌。他的手掌上，刻下了不断挥棒练习的证明。能看见茧被多次磨破的痕迹，整个手掌也偏向黄色，都是他努力不懈所留下的成果。 在愧疚感的驱使下，瑛太不由得将目光移开。 他搬家至福冈后，就没有继续打棒球，以前在指头上留下的茧，经过四年的岁月已完好如初。 不知该将目光摆在哪里的瑛太，下意识地望向落于脚边的石子。 「我当初还想说，可以打进更高的名次，唉～可恶，身上的汗流个不停。」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调太过严肃而感到害臊，阳斗以略显夸张的动作擦拭汗水。 「弄得满身是汗，又把茧磨破了……你觉得若是在这里打出全垒打，就可以替那年夏天报上一箭之仇吗？」 「我不是想报仇，那种事我也搞不清楚，但就是因为不懂，才会想尝试看看。」 瑛太斜眼望向阳斗，发现他张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一张宛如少年般直率的笑容。 这模样莫名逗趣，导致一度忍住笑意的瑛太，最后不禁喷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单纯觉得你就是这种人。」 明明是令人害臊的话，却能够毫不害羞地直接说出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阳斗露出不满的表情，却又心有戚戚焉地笑出声来。没错，阳斗确实就是这种人。上述感想，更是惹得瑛太放声大笑。 在尽情欢笑过后，瑛太率先从长椅起身，就这么一边扭动著肩膀，一边走向投手丘。 「瑛太？」 背后传来阳斗困惑的声音。 「我没办法投太多球，就以一个打席来决胜负。」 阳斗手上的茧已经磨破，继续挥棒会很痛苦才对。 「一个打席决胜负吗？这主意不错喔。」 阳斗一鼓作气起身，走进打击区。 瑛太踏了踏投手丘，确认好感觉后，闭上双眼做一次深呼吸，接著慢慢睁开眼皮，但他并非看向打者，而是注视著好球带。纵然没有捕手，他仍在脑海中想像出捕手的手套。 他慢慢举起双手，有如回想起国中时期的投球姿势，将左脚抬起，在跨出一步的同时，把全身的力气经由右手指尖传至球上。 瑛太使出浑身解数投出的球，迅速通过好球带偏高的位置。 阳斗彻底慢了一拍才挥棒。 「太快了啦！」 阳斗似乎认为瑛太刚才根本是在放水，不禁大声吐嘈。瑛太没有多加理会，继续从篮子里挑选球，在握了好几颗之后，取出一颗握起来最顺手的球。 「想想瑛太你就是这种人。」 阳斗像是开心地说完这句话后，立刻敛起表情，重新握好球棒，摆出打击姿势。 瑛太投出的第二球是出乎意料的曲球，完全抓错时机的阳斗，再一次豪迈地挥棒落空。 不过阳斗并未针对使出变化球一事开口抱怨，看起来反倒更加干劲十足，等待瑛太投出下一球。 这下子已是两好球，再一个好球，就是瑛太获胜。 话虽如此，瑛太光是投完两球，右肩就开始感到疲惫。难得像这样卯足全力投球，著实令他吃不消。就算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在这个瞬间，瑛太满脑子只想著该如何投下一球。 他将直指与中指贴在球的缝线上，这是投快速球的握法。接下来他便心无旁骛，回想著投出第一球的感觉，使出浑身力气振臂一投。 球朝著极度偏向内角的好球带飞去。 阳斗在短短一瞬间露出错愕的表情，不过他立刻夹紧腋下，摆出敏捷的打击姿势，彷佛想把球捞起般，一口气挥动球棒。 随即传来一阵轻快的金属撞击声，穿过清澈的冬季天空。 白球高高飞起。 瑛太目瞪口呆地转身看著球飞去的方向。朝著左外野飞去的球，越过隔壁的足球场后，落于十分接近操场外围铁网的草丛里。 「这是……全垒打吧？」 击球的当事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对……」 「那怎么看都是全垒打吧！」 瑛太并非不服输才这么说。 「那怎么看都是场外全垒打。」 而是想说这句话。 「好耶──！」 阳斗高举双手摆出胜利姿势，放声欢呼，这股声音甚至传进了校舍里。 美绪打开窗户，即使位在三年一班的教室里，也能听见两人的笑声。位于投手丘附近的阳斗，像是获胜似地开心不已。被阳斗扑到身上的瑛太，因体格的关系，实在支撑不住，双双摔倒在地。 但是就连这件事，也都化成笑声。 「泉真的回来了……我完全没听说这件事。」 户外冰冷的空气，令美绪的气息化成白雾。 她手里的手机，显示著惠那传送过来、以「神秘的转学生」为主旨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有著一头不知是睡醒没整理，还是故意以此为造型的发型；比男生平均值偏矮的身高；平常总是一副没睡饱的模样，投球时却变得异常认真的侧脸，仍留有几分国中时期的影子，因此美绪只看一眼，就认出他是泉瑛太。 阳斗与瑛太仍在放声大笑，全然不介意弄脏的制服，两人就这么仰躺在地面，所以笑声传递得更远。 「我可是因为大学招考，完全笑不出来，他们那样子真叫人火大。」 美绪低声抱怨，神情却莫名开朗，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 「真的是……很令人火大。」 3 「这下子，我明天肯定会肌肉酸痛，晚点还得整理搬家的行李耶。」 瑛太摸向自己的肩膀，发现已在微微发烫。 「你就趁此机会从头锻炼起吧。」 「才不要咧，我已经受够这种剧烈运动了。」 听完回应后，阳斗无奈地面露苦笑，随后又收起表情，看起来莫名紧张。 「听我说，瑛太。」 「嗯？」 「我……这就去告白。」 阳斗一鼓作气从地上跳起来。 「……啥？」 跟著起身的瑛太，一头雾水地发出错愕的声音。 「因为还能听见声音，我想她仍在学校里。」 起身的阳斗稍稍眯起双眼，往校舍的方向望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起目前能听见的声音，就只有来自管弦乐社的演奏声。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瑛太开口发问，但阳斗已经跑向校舍，而且还不断加快脚步，转眼间就离开了。 目送阳斗那异常认真的背影，瑛太冷不防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 记得阳斗有提过，自己是在祈愿。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为了让自己能鼓起勇气告白的全垒打。阳斗还是老样子，总爱做这种异常拐弯抹角的举动。国中时，阳斗为了替自己增加信心，曾多次拉著瑛太陪他进行打席决胜负的比赛。 瑛太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打开line之后，对阳斗传送了一个『加油』的贴图。 察觉收到讯息的阳斗，停下脚步打开手机。 过了几秒，瑛太便收到『明白了』的贴图。 阔别三年半的交流 。 在重新展开联络后，瑛太不禁怀疑，当初为何会对于发送讯息给阳斗感到迟疑，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蠢。那时的他，到底在介意什么？ 不论是搬家转学、双方分隔两地，或是彼此不再联络，阳斗果然还是阳斗。 瑛太在切身感受到这点时，再次收到阳斗发送的line。传来的讯息是『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当瑛太反问『什么事？』时── ──夏目也在这里。 他收到了以上这则讯息。 在目睹此内容的瞬间，瑛太的心脏大力地震了一下。 对瑛太而言，这是与阳斗同等令他难以忘怀的名字。 此人的全名是夏目美绪。 她是瑛太国中时的同班同学，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就只是参加同一个委员会时有过接触。她在加入学生会后，瑛太在帮忙时，有与她交谈过几次罢了。以言语来解释的话，她就只是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仅止于此。 不过，瑛太直到现在仍记得她的全名。明明有许多昔日的同学，他都已经记不起对方的长相或名字。 双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瑛太觉得在那段自认为平凡无奇的时光里，她在自己心中留下某种特别的情愫。 当瑛太意识到这部分时，有种怀念的感觉一口气涌上心头，令他胸口隐隐作痛。当时的某段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国中时，美绪由于学生会的关系，手里搬著一个纸箱。因笑声而停下脚步的她，注视著与棒球社成员们一边打闹，一边准备用具的阳斗。 寒冬的空气，将美绪的气息染成雪白，在冰冷北风的吹拂下，黑色短发轻抚过她那依依不舍的脸庞。 瑛太回想，早知道那时就马上转身离去。这么一来，就不会被美绪发现他看见了这一幕，也不会被她威胁说「如果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美绪当时那闹别扭的表情，瑛太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微微发狠的她，在威胁瑛太时露出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没必要这么狠吧……」 瑛太把手机收进口袋的同时，也回想起这段被人威胁的体验，不禁露出苦笑。 瑛太也有自己的情绪，美绪的反应著实是太残酷了。 不过，瑛太自认为在搬家至福冈后，这件事就会告一段落。某天，听见担任银行职员的父亲说「基于工作关系，我们要搬回鎌仓」时，瑛太也觉得不会再与美绪扯上关系。 事实上，现阶段也并未真的扯上关系，就只是收到「夏目也在这里」的讯息，不过光是这点小事，瑛太能感受到自己躁动的心情已掀开盖子，从缝隙间露出脸来。 由于瑛太不好意思直视这股自觉，为了蒙混自己的心，他强行将这股思绪拋诸脑后。 他把塞进口袋里的入校许可证掏出来。 「总之，得把这个归还给学务处。」 并且将不必说出口的这句话，刻意像这样自言自语。 「谢谢。」 学务处位于北侧大楼一楼的宾客用出入口旁边。 「已经参观完校园了吗？」 从窗口探出头来的行政人员，笑容满面地迎接瑛太。 「是的，差不多都参观完了。」 瑛太将入校许可证交还给行政人员，再次向对方鞠躬道谢后，便转身离去。 瑛太把拖鞋放入鞋柜内，换回自己的鞋子，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想著阳斗刚才传来的讯息。 瑛太拿出手机，确认line讯息，他并没有看错，上面确实写著『夏目也在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也就读这所学校吧……」 依照字面上的意思，应该不是指她目前仍在学校里。比起这个，阳斗为何特地跟瑛太提及美绪呢？瑛太完全没印象有跟阳斗聊过美绪的事情，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引人误会的举动。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 瑛太抱著以上疑问，在走出校舍的瞬间，被人给叫住了。 「啊、泉。」 忽然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瑛太随即停下脚步。 抬头望去，位于瑛太离开的北侧大楼对面、中央大楼的学生专用出入口处，刚好有一名女学生从中走出来。 「好久不见……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所以你已经搬回来了吗？是何时搬回来的？」 女学生接连提出好几个问题，并且朝著瑛太的方向走过来。 来者拥有一头稍微染亮的发色，脸上画著淡妆。至于她的身高，即使看在男生之中偏矮的瑛太眼里，都觉得此人十分娇小。 感觉上这个女生，在班上是隶属于受人瞩目的小团体里。 只是瑛太此刻的疑问并不在这，而是与他攀谈的女学生到底是谁。即使女学生喊出自己的名字，瑛太仍认不出对方。 「……你好。」 因此瑛太摆出警戒的态度，不管是表情、声音与距离感都显得很生疏。 女学生见到瑛太的反应，露出讶异的表情。 「难道你……」 女学生略显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准备接著说下去的话语，却被一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森川！」 这股声音，听起来紧张到有些破音，也是瑛太很熟悉的声音。正是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告白」后便快步离去的阳斗所发出来的。 那道人影从大楼门口冲出来，由右至左横切过瑛太的视野。注意力只放在前方的阳斗，似乎并没有发现瑛太。 阳斗朝著校门的方向跑了十公尺左右，便停下脚步。大概是他一直在校内四处奔走，因此呼吸十分急促，脸上却没有一丝倦意。 被叫住的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学生。 「……有事吗？相马同学。」 女学生的表情显得很困惑，因为被叫住而出声回答，想必她就是「森川」吧。 那头乌溜溜的长发，看起来肯定未曾染发过。以时下的女高中生来说，她的裙襬有点长，感觉上是配合校规打扮。 她整体给人的感觉略显朴素，不过用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长发，以及等待阳斗开口的模样，都有一种文静的感觉，在瑛太的眼中显得十分成熟。 「不出我所料……」 以「泉」呼唤瑛太的另一名女学生，发出宛若叹息似地如此低语。 瑛太将目光移去，发现那名女学生呼出白雾，露出不舍的眼神望向阳斗。对于这张脸庞，瑛太总觉得似曾见过。 「……啊。」 在大脑想通之前，瑛太像是呼出一口气似地发出惊呼。 回忆里的她── 将名字牢记在心的她── 光是阳斗在line上提及『她也在这里』，就令瑛太坐立难安的特别之人。 瑛太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因为她的头发，比当年长了一点。 而且又把发色染亮。 脸庞上已没有一丝昔日的稚气……至少她在国中时，从来没有化妆过。 所以瑛太未能认出她来，无法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她的身分。 无论是依依不舍望向心上人的眼神── 表达出心中不满的唇瓣── 还有直呼瑛太为「泉」的说话方式── 她在重逢瞬间所展现出来的模样，都是瑛太所熟悉的「夏目」。 瑛太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是，正因为如此，瑛太才会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瑛太犯下最糟糕的失误，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对 方，不管之后如何辩解都毫无意义。更何况，对方还是以认出瑛太的口吻在打招呼…… 因此，瑛太很想马上回答美绪刚才没说完的问题，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认出她了。但是，阳斗也在这里，而且他正准备告白……究竟该怎么做才正确，瑛太完全搞不清楚。 也不知美绪当年的心意，是否维持到现在。 「我啊，该怎么说咧？那个……」 「嗯……？」 在瑛太想明白之前，阳斗与叶月的对话仍在持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美绪注视阳斗的侧脸，与当年一模一样。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我啊！」 偏偏阳斗不让瑛太有时间思考，正拚命传达他心中最重要的想法，不适合旁人打岔。 到最后，不论是瑛太与美绪，都只能待在一旁静静看著。 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阳斗，专注地看著意中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明天有空喔！」 4 「我回来了～」 瑛太以疲倦的嗓音告知自己已返家，母亲此刻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哎呀，欢迎回来。」 电视上播放著晚间新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学校感觉如何呢？」 瑛太在厕所洗手漱口时，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 「这个嘛，就很普通。」 事实上一点都不普通。不对，学校本身是很普通，却一连发生两次出乎意料的重逢，这种情况实在算不上是普通。 再加上，还撞见他人的告白现场。 纵使阳斗在最后一刻选择退缩，未能顺利告白……但对阳斗来说后续仍算有所进展。 「对了，我在超市巧遇相马太太，听说她还在原本的公立医院工作。你还记得吗？就是阳斗同学呀，以前和你同一所国中的那个男生。」 「我明天会跟阳斗出去，应该没空整理房间。」 瑛太用毛巾将手擦乾后，走出厕所。 相约出门的对象，不光只有阳斗一人，也包含当时在场的两位女生。换言之，就是森川叶月以及夏目美绪。 阳斗没能告白后，叶月扭头发现站在一旁的瑛太与美绪。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阳斗忽然提议「如果大家明天都没事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吧」。当下，瑛太没有勇气拒绝阳斗的邀请，相信这对美绪而言也是一样的。 母亲紧接著似乎又说了什么，不过瑛太全当成耳边风，一路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堆满搬家用的纸箱，令瑛太完全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卧房。目前能使用的家具，就只有书桌与床铺，于是瑛太直接趴倒在床上。 「……总觉得好累。」 在这个时期转学，瑛太原先认为只要记得去学校，然后好好等待毕业即可，完全没抱持任何期待，甚至觉得抱持期待，也会是一场空。 如今却巧遇阳斗，更见到美绪…… 「夏目……变了好多……」 瑛太的喃喃自语，唯有埋在他脸下的枕头能听见。 美绪离开学校，结束补习班的课程后，于晚上十点多返回家中。在避免发胖的程度内吃完母亲准备的饭菜，便走进浴室洗澡。 当她悠闲地泡在浴缸里，大脑也跟著放松下来，这才摆脱准备大学招考的紧绷情绪。 不过她的思绪却恰恰相反，逐渐塞满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惊觉此事的美绪，为了挥别这种心情而离开浴缸。她心无旁骛地擦拭身体，穿上睡衣，当她使用吹风机将湿润的头发吹乾时，今天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 「为何你现在又回到这里呢？泉……」 美绪明白自己根本是在迁怒他人。 关掉吹风机后，家里养的拉布拉多犬?拉拉，用它那庞大的身躯，轻轻蹭著美绪的小腿。 美绪蹲下身子，双手捧住拉拉的脸。 「他应该还记得那件事吧？」 唯独瑛太察觉出她的心意，也是纠缠自己许久的单相思。 「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呢……」 美绪是这么认为，也认为会成真，她自认为在毕业之后，一切就会结束。 「真是的，为何如今……」 竟会碰巧目睹那件事呢？美绪根本就不想看见，被打乱的心情，过了数个小时依然无法得以平静。这令她心烦气躁，受不了任何事情，很想赶快变回平时的自己。 美绪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明天该怎么办才好？」 拉拉歪著小脑袋瓜，不解地抬头望向主人。 美绪已经答应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 到时究竟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抱持怎样的心情参加呢？她有办法保持平常心吗？如此一来，乾脆趁现在拒绝算了。但是，美绪不知道其他人的line帐号，也不愿见到因为自己反悔的关系，导致这场聚会泡汤。倘若变成这样，阳斗势必会很失望。就算事不关己，美绪也不想因此给自己留下亏欠感。 至于瑛太，美绪也非得叮嘱他别多嘴不可。 因此，这场聚会是非去不可。 她以近乎放弃的心情做出决定后，心中仍留有一个严重的烦恼。那就是已决定前往后，必须烦恼的头号问题…… 「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呢……」 chapter 2 question 1 瑛太睁开双眼，看见一个状似巨蛋球场天花板的灯罩俯视著自己。以睡昏头的脑袋，看著不熟悉的天花板，会给人带来「这是哪里？」的疑问，但是瑛太随即就得出答案。 这里是自己的新卧室。 瑛太是前天才从福冈搬回鎌仓，今日是在此房间内迎来的第二个早晨。 不管是天花板上不规则的木纹、全新床单的触感以及房间里的气氛，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对劲。等到整理完堆放于床铺对侧墙边的所有纸箱，就能接受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吗？感觉上会花费不少时间。 瑛太如此思索著，同时伸手撑起身体起床，结果从右肩、上臂至背部传来一阵酸痛。 「？」 不成声音的呻吟，有如化成气息从嘴里宣泄出来。即便算不上是剧痛，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但是每当瑛太要使力，就会传来一股酥麻的酸痛，妨碍他的行动。 瑛太早就料到会肌肉酸痛，可是情况比想像中更糟糕。严重到这种地步，就只能慢慢挪动身体，避免再度刺激肌肉。 拜此所赐，瑛太花了将近一分钟，才让自己的身体坐在床边。许久没有像这样全力投球，身体果然吃不消。 对于如此没用的自己，瑛太发出空虚的叹息。 与此同时，一股真实感涌上心头，证明昨天那些经历都不是一场梦。 阔别四年重新回到这里── 与相马阳斗重逢── 以及再次见到夏目美绪── 还有今天与那两人一同出游的约定……全都是现实。 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射入室内。外头传来孩童们嬉闹的笑声，大概是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居民们。闹钟上的指针，再过几分钟就会指向十一点。与阳斗等人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决定慢慢准备的瑛太，拖著因肌肉酸痛而变沉重的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享用完迟来得形同午餐的早餐后，瑛太换好衣服便走出家门。当初有稍稍烦恼要如何打扮，但他懒得将塞进纸箱中的休闲服翻出来，便决定套上搬家当天所穿的茶色长裤与长袖衬衫，外面再添加一件接近卡其绿的羽绒外套。这算得上是瑛太平日的穿著，由于若是让人发现自己刻意打扮，会令他感到很害臊，因此这身装扮，也不失为是个好选择。 沿著大楼前的斜坡向下走，放眼望去能看见下方的32号省道。瑛太居住的大楼与柏尾川高中一样，都是沿著通往市中心的马路附近的斜坡所兴建而成。这栋很有存在感的大楼是新建而成，屋龄应该不超过瑛太的年纪。这栋大楼的规模庞大，共计有九层楼，将近两百户居民住在这里。 瑛太认为，父亲也是下定决心才买下这间房子，可能是想藉此表示，自己不会再调职了。由于瑛太不常与父亲聊天，因此直到搬来这里之前，瑛太都不知道会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最多只是母亲随口回了一句「真的是个好地方喔」。事实证明，这里当真是个好地方。 沿著32号省道走了十分钟左右，能看见通过道路上方的轻轨车道。此轻轨是采用吊挂在轨道下方的悬吊式轻轨列车。瑛太走向湘南深泽站的途中，一辆银色搭配红色线条、状似特摄英雄作品配色的列车，从他的头顶上方呼啸而过。 瑛太抵达车站，从贩售机买好车票，沿著阶梯来到月台上，结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是相马阳斗，他倚靠在支撑屋顶的柱子上，等待列车的到来。 「阳斗。」 瑛太出声呼唤，同时朝著阳斗走去。 「嗨。」 阳斗听见后，稍稍举起手来打招呼。反射性想以相同动作打招呼的瑛太，将手从口袋抽出来时，随即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于是他皱起眉头地停下动作。 「居然会肌肉酸痛，你是哪来的老头啊。」 阳斗放声大笑。 「所以我才不想投球啊。」 ──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 瑛太站在阳斗旁边，不敌寒冷地缩起身子，静静等待列车进站。瑛太斜眼观察阳斗的表情，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无论是使用定型液梳理过的发型，以及应该是阳斗最中意的蓝色夹克，配上一条黑色长裤，一眼即可看出他有刻意打扮过。 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显得特别开心，只是心不在焉地望著车站北侧。在那片土地上，能看见整齐排列的电机工厂。 「话说回来。」 车站底下有著来往穿梭的车辆。 「嗯～怎么了吗？」 阳斗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正在确认时间。距离列车进站的时间，大约还有三、四分钟。 「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假装有事不能来啊？」 目光从手机移向瑛太的阳斗，脸色复杂到一言难尽。 「你像平常那样一起来就好啦，忽然让我们两人独处，我会紧张的。」 「那个女生叫做森川是吗？」 记得阳斗昨天是这么称呼对方。阳斗准备告白的对象，是个身材挺高挑的女孩。 「嗯？啊～没错，就叫做森川。」 感到害臊的阳斗，回以生硬的笑容。 「为何你会喜欢上森川同学呢？」 听见这个问题，阳斗与瑛太四目相交，不过阳斗的视线随即略微往下移。 「这个嘛，感觉对了？」 「……我都被你卷入其中了，好歹把理由说给我听吧。」 被人戳中痛处后，阳斗不甘不愿地再次望向瑛太，一脸像是想说「瞧你讲得这难听」。 阳斗似乎能够接受瑛太的说词，死心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每年夏季大赛，管弦乐社都会来帮我们加油，我在看见森川吹奏小号后，忽然变得很在意她……等我回神时，这才发现自己总是注视著她。」 阳斗目不转睛看向前方一公尺的地面。 「明明天气热得受不了，她始终全神贯注……」 不对，阳斗眼中看到的，是每年夏天的回忆。是瑛太未曾经历过、在夏天举办的高中棒球联赛。是阳斗挺进甲子园之前就已经消失，挥洒汗水与泪水的记忆之一。 「站在观众席上帮忙加油，应该远比正在比赛中的我们辛苦多了。」 「或许吧。」 瑛太之所以回答得这么模拟两可，是他并没有站在同个球场上，完全想像不出来，也无法一脸感同身受似地赞同阳斗说「就是啊」。 瑛太将愧疚感藏于心中，等待阳斗继续说下去。 「……」 但是，无论等待多久，阳斗都没有开口。 「……难道…理由就只有这个？」 「对啊，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吧，总之我在意她到无法自拔，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阳斗瘪著嘴，态度强硬地主张这番没出息的论调。不过瑛太认为，这很符合阳斗的作风。毕竟这种事情，并非有道理可循或得到他人的理解。 「你对我说出这种真情告白，我也帮不了你啊。」 「正因为是瑛太你，我才说得出口啊～比起这个，瑛太你呢？转学后有交到女朋友吗？」 「你这个问题，只会让人觉得不耐烦。」 「意思是没有吧？既然如此，结果算是皆大欢喜啰。」 「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瑛太都不觉得这情况是皆大欢喜。阳斗究竟想表达什么，瑛太截至目前仍是一头雾水。 「因为你喜欢夏目吧？」 因此，面对这记正中红心的快速直球，瑛太的心脏猛然一跳，展现出最直接的反应。 「咦！为何你会说出这种话？」 瑛太大声地反问回去，激动到连自己都暗暗吃惊。 「你在国中时有说过啊。」 阳斗狡黠一笑，一副像是别问这种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我才没说过咧。」 对于夏目美绪的情愫，瑛太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也觉得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实际上却是仅有瑛太一人如此认为吗？ 一如阳斗此刻所言，他已经察觉到瑛太的心意了。 「算啦，无所谓，我会声援你的。」 情势逆转，阳斗一脸贼笑地看著瑛太。 「那都已经过去了……」 瑛太将心中的尴尬，化成言语一起吐出。此时，从侧面传来一股说话声。 「啊、大家果然都赶上同一班车。」 是个十分耳熟的女性声音。声音的主人，就是两人刚好聊起的夏目美绪。往阶梯的方向看去，一如想像中的那个人就在那里，而且已来到瑛太与阳斗的身边。 美绪穿著一条长度及膝、外观亮丽的裙子，搭配白色的编织上衣，再加上一件优雅的外套，让人有种较为成熟的感觉，也能看出她有画上淡妆，比起昨天在学校相遇时，她的眼睛显得更为深邃。每当美绪眨一次眼，这股感觉就更加强烈。 对美绪而言，这或许是她平日的装扮，但是从她刻意不太望向阳斗的态度来看，瑛太觉得她多少有特地打扮一下。 「怎么了？难道你有意见吗？」 美绪注意到瑛太的目光，嘟起嘴巴提出抗议。 「是没有啦。」 「我出声叫你们时，你明明就有吓一跳呀。」 「因为太突然了。」 瑛太将身体弯向轨道，确认是否有列车准备进站。 「是这样吗～」 从视野外传来美绪的声音，听起来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词，她却没有继续追问。由于两人重逢只经过一天，因此双方仍有些生疏。 「你们在聊什么呢？」 美绪以刺探似的口吻，转而对阳斗提问，不过她的目光仍停留在瑛太的身上，总觉得像是在警戒著什么。 「当然是男人之间的话题啰。对吧？瑛太。」 面对一脸贼笑的阳斗，瑛太决定保持沉默。若是随口回应，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喂，列车来了。」 看著准时从大船方向驶来的列车，瑛太默默在心中道谢。 「这里有空位。」 进入列车内，阳斗率先走向四人对坐的空座位，直接坐了下来。被美绪从背后轻轻推挤的瑛太，坐在阳斗的正对面。反观美绪，则是因为刚才推挤瑛太的关系，不加思索地坐在瑛太的旁边。 瑛太在意地瞄向美绪的侧脸，而她注意到飘来的视线，于是两人就这么四目相交。 「因为相马太大只，坐在他旁边会很挤。」 瑛太什么话都还没说，美绪已先一步说出理由。 「我也没问啊。」 「你们在聊什么？」 阳斗露出完全在状况外的表情，当列车关门发车后，这个话题就被行进声打断了。瑛太不禁感到庆幸。 列车逐渐加速，朝著上坡前进。毕竟此城镇坡道居多，这对列车来说也是一样的。 朝著下一站西鎌仓站驶去的列车爬上斜坡，当瑛太以为会进入隧道时，列车却以颇倾斜的角度向下行进，途中还拐了一个弯，感觉上有点像在搭乘云霄飞车。 驶离西鎌仓站的列车，穿过市区上方，往下一站片濑山站前进。再往前一段距离，南侧应该能够看见大海。 「泉，你的大学招考准备得还顺利吗？可以像这样出来玩吗？」 大概是已经受够一直默默地坐在位子上，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是正在低头看手机的美绪。 「我在推甄阶段就录取学校了。」 瑛太仍望向窗外，小声地开口回答。 「哪间学校？」 「上睿大学。」 「呜哇～真让人恼怒。」 窗户倒映出美绪不悦的脸庞，瑛太假装没看见。 「记得那所学校的偏差值很高吧？你这个可恨的书呆子。」 「因为我在福冈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出外打工，假如连书都念不好，会被人瞧不起的。」 瑛太继续眺望窗外的景色，不加思索地说出答案。 「这是哪门子的理由啊。」 阳斗以为这是玩笑话，于是放声大笑。事实上，有部分原因真如瑛太所言，他在国二冬季这种不早不晚的期间转学……没有勇气与力气介入朋友关系已完全确立的环境里，他为了避免被人瞧不起，才会专注在学业上。 瑛太升上高中后，依旧维持这种心态用功学习，结果推甄顺利录取。说起瑛太在高中与国中时期的差异，就是至少有结交数名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又与其中一人特别要好，即使在转学之后，每天仍透过line保持联络。 列车抵达片濑山站后，从窗户放眼望去，越过街景能看见位在尽头的大海。淡蓝色的冬季天空，蔚蓝色的海洋，由于今天天气很好，景色也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夏目你呢？」 对于话题中断一事感到尴尬的瑛太，这次换他反问回去。根据美绪刚才的反应，不难想像她还是考生。如此一来，为了避免今后又失言，瑛太决定先确认清楚会比较好。 「反正我仍是考生，而且第一志愿只是翠山学院大学。」 美绪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冷淡地回答问题，不过明显语带讽刺。因为单就偏差值而言，瑛太推甄录取的大学略高一筹，美绪摆明很介意这件事。 照此情况看来，赶紧换个话题会比较妥当。 「阳斗是直接就业吧？你打算做什么？」 「我会去刚才从车站能看见的工厂上班。」 阳斗像是事不关己地回应著，他将手肘撑在窗边，不感兴趣地张口说明。 「那是什么工厂？」 瑛太只知道那些工厂，是属于某间电机厂商的。 「制造东西的工厂。」 「那里在制造什么？」 「记得是跟人工卫星有关的各种零件？」 「感觉上挺厉害的耶。」 身为当事人的阳斗，却是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敷衍地回了一句「嗯～算是吧」，无聊地望著不断向后流逝的景色。 在进入下个话题之前，列车已抵达终点，也是三人预定要下车的湘南江之岛车站。 三人离开车站，走进了看起来全都通往大海的狭窄步道，他们不著边际地配合著彼此的步伐，顺著观光人潮慢慢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就算慢慢走，最多也会在十分钟抵达的小田急江之岛线的片濑江之岛站。包含江之电铁的江之岛站在内，拥有「江之岛」之名的三个车站中，就属片濑江之岛站距离海边最近，也是最接近江之岛当地的车站。由于那是最接近此行目的地?新江之岛水族馆的车站，因此瑛太相信阳斗就是基于这点，才会选择此处为会合地点。 经过横跨境川的桥梁，能看见一座颇具特色的车站。那栋淡绿色屋顶配上红色梁柱、状似海底龙宫的建筑物，就是江之岛的观光大门，也是小田急江之岛线列车的终点?片濑江之岛车站。 瑛太等人抵达剪票口稍微前方一点的广场后，不约而同地一起停下脚步。放眼望去，并没有看见森川叶月的身影。 「相马的龙宫公主似乎还没到呢。」 美绪以摆明想捉弄人的语调说著，同时窥视阳斗的脸庞 ，神情显得莫名开心。 「你那是什么语气啊。」 阳斗尴尬地苦笑以对，然后倚靠在防止车辆进入的石墩上。 「你就趁著在变成老爷爷之前，赶紧向人家告白啦。」 被美绪一语道破的阳斗，震惊得目瞪口呆。 「……算了，你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阳斗再次露出苦笑，坦率接受自己已被他人看穿心思一事。大概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害臊，阳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不对，他是把手机当成镜子，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 在阳斗整理好仪容时，正巧看见一辆列车，从笔直延伸的轨道另一头驶来。车厢漆成银色配上亮蓝色的列车，就这么慢慢减速驶进月台，直到完全停止。 车门敞开后，看似是一家人或是情侣的乘客们接连下车，把剪票口挤得水泄不通，想从中找出特定人物，可说是相当困难。 当瑛太冒出以上想法时，阳斗在一旁以开朗的声调喊了一句「是森川」，随后却发出一声听似不满的「嗯？」 「啊、有了有了。」 从剪票口走出来的女孩子，大幅度挥动著自己的手臂。她挥手打招呼的对象，看起来很像是瑛太等人，不过这位身穿红色连帽登山外套与破洞牛仔裤、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瑛太完全不认识。 「为何你也跑来了啊？乾。」 一脸闹脾气的阳斗，对著接近的女性开口提问。 「我去叶月家玩时，她说自己刚好要出门，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你给我回家去。」 看样子，阳斗肯定认识这位女性。如果他对陌生人说得这么毫不客气，简直就跟惊悚片没两样。 「对不起喔，相马同学。」 阳斗的龙宫公主?森川叶月，代替当事人向阳斗赔罪。只是身穿长裙配上牛角扣大衣的她，看起来又高又瘦，远比身材娇小的美绪更有存在感。 「别这么说，森川你并没有错。」 实际上，阳斗一副像是眼中只剩下叶月的样子。 「真的，森川你一点错都没有。」 尽管这句话了无新意，但是瑛太完全没有具备能帮忙缓颊的口才，重点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这位被称为乾的女性，注意到瑛太的存在。 「啊、我叫做乾依子，是叶月的朋友，与相马、夏目同学是同班同学，请多指教。」 依子在说话时，不忘注视著对方的双眼，给人一种友善的感觉。从她那开朗的态度来看，应该有加入运动类的社团。她在自我介绍时说是叶月的朋友，对于阳斗和美绪就称为同班同学，总觉得是想表达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班上有著很微妙的差距。若是他们平日经常聊天的话，阳斗也不会以「我明天有空喔」这句话，来向叶月告白。 「我叫做泉瑛太，接下来要逛哪都可以。」 「说的也是，那就出发吧。」 带头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乾依子，叶月则是跟在旁边，但不时注意著后方。望向无奈地紧追在两人身后的阳斗，瑛太朝著他的背影，在心中默念一句「别在意」来为他打气。 瑛太一行人往前没走多远，迎接他们的是海风、海潮的气味与海的声音。假如沿著依海岸线架设的134号国道，往大海的方向前进，将会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洋、天空与水平线。另外，还有位在这片景色之中的江之岛，以及通往江之岛的弁天桥。 他们背对江之岛，朝著西侧前进。要是沿著这条路走下去，将会经过鹄沼、辻堂、茅崎等沿海搭建的城镇，不过今天的目的地，是距离较近的地点。倘若除去等待红绿灯的时间，从车站走过去只有两、三分钟的距离。那里就是沿著海岸线建设、横向延伸出去的长形建筑物?新江之岛水族馆。 阳斗代表众人买好五人份的门票，分发给大家。 「那就进去啰。」 穿过入场大门，一行人进入水族馆里。 登上长长的阶梯，馆内蓝白色的照明，令墙壁与天花板逐渐变成深海的颜色。一路走去，最初遇到的第一个展场，是展示魩仔鱼的成长过程。从位在那里的螺旋状平缓坡道走下去，便来到巨大水族箱的正前方。 无数的小鱼群翩翩起舞，一开始是迅速游动，途中又突然停止前进，每一次的转向，都令那一条条鱼儿的身体，反射出不同的银色光芒，就像是一个万花筒。让人无法预测的它们，携手表演的这场舞蹈，令诸多游客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这真是壮观耶。」 阳斗也看得目瞪口呆，说出跟小学生没两样的感想。 陈设在水族箱一旁的告示牌，上头写著这里面养了大约八千只斑点莎瑙鱼。根据内容，包含它们在内，于大水族箱中展示的各种鱼儿，栖息地都在先前看见的那片海洋……也就是相模湾里。 巨大的魟鱼优雅地转身，环绕在水族箱的外围。下方能看见一只头部突起的鲨鱼，身躯左摇右摆地往前游去。里头还有身体像河豚鼓起的鱼儿，以及看起来十分美味的鲷鱼。形形色色的鱼儿，精力充沛地优游在水族箱内。毕竟数量已达到此等地步，想找出告示里介绍的所有鱼类，老实说是有点困难。 「不过挑在这种时期转学，当真是很罕见呢。」 瑛太从说明的告示牌上移开视线，抬头发现依子就站在旁边。 「记得你搬到九州时，也是在这个时期对吧？」 美绪从旁补上一句。 「是福冈。」 瑛太为了让位给后面的观光客，从告示牌前退开，美绪和依子也紧跟在后。稍稍向后退，综观整个大水族箱，又给人一种不同的魅力与魄力，宛若在欣赏一个播放著海洋生态的巨型萤幕。 「福冈也位在九州吧。」 「是没错啦。」 「你跟相马、夏目同学三人，是就读同一所国中吧？所以今天算是一场小型同学会吗？」 开口提问的依子，望向仍站在大水族箱前的阳斗与叶月的背影。正确说来，是阳斗那紧张到全身僵硬的背影。 「基本上算是情势所逼。」 一脸困扰的美绪，以莫名自嘲的语气回答。 由于瑛太也同意这句话，因此默默地点头以对。 「你说情势所逼，果然是因为那两人的关系吗？」 原先看著瑛太与美绪的依子，意有所指地将视线移回阳斗他们身上。 「没想到相马居然对叶月有意思耶～」 依子扬起嘴角贼贼一笑，再再证明她早已看出阳斗为何邀请叶月一起出来玩。 不过依照阳斗目前的表现，根本算不上是有所进展。事实上，他几乎是无法好好跟叶月说话。 「喔，大只的过来了。」 好不容易才开口的阳斗，却只说出这种台词。 「真的耶，那应该是宽纹虎鲨。」 「你对鱼类很有研究吗？森川。」 「是我弟弟很喜欢海生物，所以经常拿图鉴给我看。」 「喔～」 「……」 「……」 原先以为两人终于打开话题，结果马上陷入沉默。 「他在搞什么嘛。」 这股声音来自瑛太的身旁。他扭头看去，美绪的侧脸映入眼中，她看似对于眼前的状况感到很傻眼，不过随即就敛起表情，稍稍扬起嘴角露出微笑。美绪就这么维持著那张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两人。 「我们一起来拍张照吧。」 美绪向阳斗和叶月如此提议，半强迫地开始与他们自拍。 「话说相马你的手那么长，由你 来帮忙拍啦。」 「哪有，我的手与常人无异。」 「啊、沙丁鱼群游过来了，快点快点。」 美绪刻意催促著阳斗，成功趁乱使用阳斗的手机拍照。 在这之后，美绪代替不擅长引导话题的阳斗，向叶月请教她弟弟的事情，也顺便打听出她还有个妹妹，以及她在退社后仍前往管弦乐社，陪伴学弟妹们进行练习，众人轻松地聊著各种话题。不管是在深海生物区，或是热带区的鱼群前……美绪都像是想帮两人牵线似地带动话题，让他们得以交谈。 美绪的态度极为自然，不过她那机灵的表现，看在瑛太的眼里，只觉得她相当笨拙，反倒让人莫名心痛。 那副模样，根本是太习惯于蒙骗自己的心。 对瑛太而言，他其实更想对美绪说「你在搞什么嘛」这句话。 但是瑛太不会说出来，因为一旦付诸实行，只会换来「不必你鸡婆」这种回答。因此，他为了避免自己继续操心那些多余的事情，于是尽可能将注意力放在鱼儿身上。在欣赏企鹅秀时，瑛太给予热烈的掌声，同时掩饰自己的肌肉酸痛。当然企鹅们优游在水中抢食的画面，实际上是真的十分精彩。 「接下来，户外舞台即将表演海豚秀，恳请各位嘉宾前来欣赏。」 企鹅秀结束后，饲育员便引导群聚在一起的观光客，沿著通路往前走。 「我们也快走吧。」 大概是拜美绪所赐，阳斗此时已不再那么紧张，率先向众人如此提议。阳斗带头走在最前面，叶月和依子尾随在后，当瑛太也不加思索地准备跟上时，美绪忽然说了一句「啊、糟糕」，连忙停下脚步。 在瑛太回头之前，肩膀被人从后方抓住。美绪缩起身子，把瑛太当成障碍物般地躲在身后。 「你怎么了？」 「你有看见那个穿著白色外套……跟男友走在一起的女生吧？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美绪越过瑛太的肩膀，窥视著通道的深处。瑛太顺著她的视线看去，确实有一名勾著身旁男性手臂，身穿白色外套的女生。 「跟我来。」 瑛太拉著美绪的手，逃跑似地沿著原路往回走，来到了水里飘满各种水母的水母区。 此区域的中心是个球形水族箱，其他许多大小不同的水族箱，以扇形排列在周围。 配合圣诞节的气氛、运用特殊打光所呈现出来的水母们，显得莫名有神秘感，让人恍如置身在其他遥远的星球上。 瑛太站在现场最大的水族箱前，心不在焉地欣赏水母。不对，他其实是真的没在欣赏，而是看著美绪。站在身旁、相距一公尺左右的美绪，此时看在瑛太的眼中，犹如投射在水母水族箱里的立体投影。 「刚才那是我班上的朋友，其实我最近基于大学招考的关系，把她们相约一起出去玩的邀请全推掉了……」 美绪像是忽然想起般，开口如此解释。 「你只要说自己是来放松一下就好啦。」 「但我昨天还推掉与她们去唱卡拉ok。」 「既然如此，你也拒绝今天的出游……」 假如美绪的心意直到现在都未曾改变过，今天前来赴约时，心境应当十分复杂。 「在那种情况下，你有办法拒绝吗？」 瑛太与倒映在水槽里的美绪四目相交。 「……」 瑛太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因为他此刻与美绪站在这里交谈，本身就是比言词更具说服力的答案。他相信美绪应该也明白这点。 美绪先一步移开视线。瑛太注视著水槽，反射性地看向其中一只优游的水母。 由于气氛尴尬，瑛太下意识地取出手机，这才发现有收到line的讯息。 「是相马吗？」 美绪斜眼看向瑛太，如此提问。 「他问我们跑哪去了。」 瑛太回应美绪的同时，也为了回覆阳斗而操控手机。 「不必说我们去哪了。」 美绪不感兴趣地冷冷说出这句话后，瑛太便停下打字的手指，将『我们在水母』这则输入到一半的句子删除。紧接著阳斗又传来『海豚秀开始啰』的讯息，但是瑛太没有点开内容，直接将手机收进外套的口袋里。 两人不发一语地欣赏著水母。 「……」 「……」 水母们宛若忘了何谓重量，轻飘飘地往上浮。在灯光的点缀下，营造出一个没有真实感的奇妙世界，不过他们仍置身在现实里。 「那个。」 美绪轻声地开口。 「什么事？」 瑛太做出回应，同时继续注视著水母。 「你没说出去吧？」 伴随这句话，瑛太能感受到美绪的视线。此时的美绪，望著倒映在水槽上的瑛太。 「什么意思？」 「就是那件事。」 「是哪件事？」 瑛太其实知道美绪想表达的意思，正因为明白，才反射性摆出装傻的态度。瑛太认为美绪并不想主动聊起这个话题，才出于直觉地撒谎骗人。 为了掩饰有些浮躁的心情，瑛太取出手机替水母拍照，然后以相片回覆阳斗那则「你们跑哪去了？」的讯息。 「你不知道的话就当我没说。」 口头上是已经不再追究，可是从美绪的眼神中能看出她仍未释怀，一脸不满地看著瑛太。 瑛太以手机画面挡在这道视线的前方。 「是阳斗传来的。」 水母照片换来的回应，是以海豚一口气跃出水面为背景，有阳斗、叶月与依子的自拍照，紧接著又补上『你们赶快过来啊～』的讯息。 「真羡慕他们玩得那么开心……」 语毕，美绪便将目光从手机萤幕上移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也快去跟他们会合吧，泉。」 美绪把脸靠近水母的水族箱，凝视著位在深处的小水母。 「不必了……反正我肌肉酸痛。」 「这是哪门子的理由，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美绪轻笑出声，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这是她今天首次自然流露的笑容，瑛太不禁想把她与水母一同拍进照片里，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因为如果这么做，他相信美绪又会立刻变得很不开心。 2 「好讨厌的表情喔～」 看著照片里一脸陪笑的自己，美绪心情沮丧地发出叹息。手机那小小的萤幕里，显示著昨天在水族馆里拍下的照片。 最后美绪与瑛太都错过了海豚秀，两人在脱队一个小时后，才与阳斗等人会合。在这之后，一行人先在馆内的咖啡厅休息，接著前往礼品店慢慢挑选水族馆系列商品与特产。 当他们走出水族馆时，夕阳也已经西下了。 由于刚好正值江之岛一年一度的点灯节期间，因此即便无人特地提议，大家仍很有默契地一起前往海滩拍照。 在卧房里念书的美绪，趁著休息空档开启的这张照片，就是在那时拍的。 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双手伸向镜头的阳斗，三名女孩子则是站在正中间。叶月的神情之所以显得有些困惑，感觉上应该只是不习惯拍照的关系。反观她身旁的依子，是露出满面的笑容。美绪同样展现上相的笑容。至于站在最后面的瑛太，则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说穿了根本没有看向镜头。 这是阳斗使用手机前镜头拍下的照片，所以五个人只能挤在狭窄的框框里，勉强完成拍照。拜此所赐，由艺术灯装饰而成的江之岛，有一半没能照进来。 美绪之所 以会取得这张照片，是在水族馆里拍下的照片后，大家有互相交换line的id。五人在欣赏江之岛的点灯节时，也顺水推舟建立通话群组。 即使到了今天，群组内的气氛也比想像中更为热络，众人从刚才起就以『下次要再去哪里玩吗？』、『喔，好啊』进行对话的依子与阳斗为中心在聊天。当话题渐渐偏向要相约出去玩时，叶月体贴地问了一句『夏目同学，大学招考准备得还好吗？』不过以这句话为开端『那要去新年参拜吗？』、『这主意不错喔，保佑考试合格！』就这么安排好下次的聚会了。 由于大家是出于好意，导致美绪不便推辞，再加上她也很想去神社祈求考试顺利，因此美绪在line的群组里发送了『ok～！』的贴图。 从头到尾，就只有瑛太一人保持沉默，不过讯息已读人数为「4」，所以他应该有看见讯息。 「泉那家伙，昨天肯定是在装蒜。」 就读国中时，唯独瑛太注意到美绪对相马阳斗的情愫。为了叮嘱瑛太不许多嘴，美绪点选他的登录名称『eita』。 在写好讯息发送出去后，又追加一个贴图。 画面随即显示已读，但是经过数秒仍没有回应，在等待了一分钟之后，手机终于发出震动，结果却不是line收到讯息的通知，而是有人来电。事实证明，电话不是瑛太打的，因为萤幕上显示著『小宫惠那』这个名字。 心生困惑的美绪，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喂。」 『啊、会长。』 话筒中传来惠那开朗的声音，刺激著美绪的耳膜。 「嗯，有事吗？」 『你知道相马学长的line吗？』 惠那随口说出的名字，彻底出乎美绪的意料之外。面对这出其不意的状况，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 「为、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我不知道。」 因为彷佛心事被人看穿的焦虑感，导致美绪在情急之下撒谎。 『咦～我还以为会长会知道耶。』 「为何你觉得我会知道呀？」 美绪从未与惠那聊过与恋爱有关的话题，更何况自己从国中时期起的单相思，除了瑛太以外没人知道，令她不由得提高警觉。 『咦？毕竟你们是同班同学啊。』 惠那给出的理由十分普通。美绪听见后，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感觉上终于变回平时的自己。 「是没错啦，但是这理由很牵强喔。话说回来，你找相马有什么事吗？」 『我想把学长他们的照片寄去参加比赛，因此必须先徵求他们的同意。这件事关乎摄影社的未来！我相信那张照片能够得奖，所以我死都要用它参加比赛。』 惠那执著坦率的情感，随著电波传进美绪的耳里。她这种坦然面对自身心情与冲动的态度，莫名让美绪感到既羡慕又耀眼。 所以，美绪有点不想面对惠那。 「……嗯。」 『啊，会长在念书吧？抱歉，那我先挂电话啰，谢啦。』 「不是的，你等一下，其实……」 美绪话才说到一半，电话就已经切断。其实她是想说出实话。先前让她觉得吵杂的手机，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她问得那么突然。」 时机真的太不凑巧了。 美绪从椅子上起身，整个人趴倒在床上。 美绪维持趴下的姿势，操作著放在面前的手机。她打开line，只输入『现在有空吗？』短短几个字，打算发送讯息给阳斗。当她准备按下传送键时，手指却停下动作。在经过一阵犹豫后，她忽然开始烦恼自己会不会太装熟、毕竟昨天才刚得知对方的id等各种琐事，最后将输入的内容全数清除。取而代之，她再次点击『eita』这个id。 3 ──胆敢说出去的话，我就宰了你。 美绪最初传来的讯息，就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令瑛太感到心头一震。 紧接在这则讯息之后，又传来一张贴图。图案是一只小兔子拿起钉子，正准备钉向一个草人，画面极为诡异。 「……这是哪门子的贴图啊。」 一般来说，这是「叮咛对方」的冷笑话，但是瑛太觉得这实在不合时宜，而且也让他笑不出来。 瑛太原本有打算回应，但问题是昨天已假装听不懂美绪在说什么了，如今岂能用「了解」的贴图做为答覆。话虽如此，再去反问美绪究竟想说什么，根本是画蛇添足。 ──这下该如何是好？ 身处在完全没被整里过的搬家行李之中，瑛太来回烦恼著，此时手机再次收到讯息。 ──你今天有空吗？ 依照字面上来看，应该是美绪想约瑛太出去，然后好好修理一顿。以情况而言，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不过随后传来的讯息，却超乎瑛太的想像。 ──有件事想拜托你，一定要回覆我喔。 这或许是陷阱，以上想法瞬间闪过瑛太的脑海。就算真是这样，在看见这段讯息后，瑛太的心中早已有答案了。 ──是有空啦，干嘛？ 会合地点在藤泽车站的北侧出口。此处是人口超过四十万人的市中心。jr、小田急线与江之电铁等三条列车路线交会在此、热闹非凡的车站周边商店，都已被布置得很有圣诞节气氛，让人能感受到年末将至。 被冬季的寒风吹得缩起身子的瑛太，正在前往北侧出口的途中，于bic camera入口不远处的天桥上，发现美绪孤零零地站在角落。 「啊、泉。」 美绪在发现瑛太后，便挥手打招呼。唯独这短短一瞬间，他们在旁人眼里，应该像是一对男女朋友相约见面。此刻，瑛太总觉得能隐约感受到来自路上行人的目光。 「抱歉突然约你出来。」 「无妨，反正我很闲。」 瑛太走到美绪的身边，以背部靠在天桥的扶手上。 「有个学妹想联络相马，她等等就会来这里……麻烦你帮她联络一下。」 瑛太自认有听懂这句话，可是仍对美绪为何说这种话感到不解。 「……啥？」 导致他不由得做出这种脱线的反应。 「就是有个学妹想找相马，你代为联络一下。」 美绪显得有些恼怒，一脸像是想抱怨瑛太怎么会听不懂。 「那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美绪应当也知道阳斗的联络方式，毕竟大家是昨天才刚交换的。 「亏你有推甄上大学，脑袋还这么不灵光。」 态度毫无保留的美绪，将不满全写在脸上。 「由夏目你帮忙联络阳斗不就好了？」 瑛太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为何会找上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 「我……不方便。」 面对这合理的质疑，美绪撇开视线，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为什么？」 「……因为我要准备大学招考。」 美绪似乎也有自觉，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因此她别过头去，刻意露出闹脾气的表情，像个孩子般地摆出「你就别再问了」的模样。 「这跟大学招考毫无关系吧？」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美绪以不由分说的口吻，将瑛太的声音盖过去。依照她那莫名焦急、对自己感到不耐烦的态度，她说什么都不想与阳斗联络。明明她联络自己时，就没有这种顾虑，这令瑛太感到很不是滋味。 「我是无所谓啦。」 因此，瑛太 以略显赌气的语调回应。 想当然耳，两人之间弥漫著一股尴尬的气氛。 「看到了，是会长！」 此时，突然从旁传来一股清脆的说话声。 「来了，就是她。」 美绪对呼唤声作出反应后，瑛太也跟著望向车站。结果，看见一名发色比美绪更加明亮的女孩子，快步跑了过来。此人穿著短版的羽绒衣，配上一条轻便的牛仔裤，能从她的表情与眼神中，感受到远比其外表更活泼的生命力。 「啊、小宫学妹，这位是……」 瑛太在美绪的介绍下，与该名女性四目相交。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就近欣赏时，更是能强烈感受到她的活力。由于瑛太不善交友，因此不太习惯面对这种人。 明亮眼眸中倒映著瑛太的她，一瞬间皱起眉头，表情充满疑惑，不过下一秒，她就像是发现宝物般地眉开眼笑，把脸凑到瑛太的面前。 「捕获神秘转学生！」 少女伸出手来，紧紧抓住瑛太的双手。 「你们认识吗？」 美绪质疑地望向两人。 「嗯。」 「不认识。」 少女与瑛太同时说出恰恰相反的答案。 「现在到底是怎样？」 不出所料，美绪露出一副伤透脑筋的模样。 自称小宫惠那的少女，认为继续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办法，便自作主张带著瑛太与美绪，前往附近的家庭餐厅。 他们以男女分开的方式，坐在四人对坐的座位上，每个人都只点了饮料。在餐点送来之前，瑛太原则上已经得知自己被找出来的理由了。 「摄影社即将被强制废社，必须在比赛中获奖，社团才能够维持下去……简单说来，你是想使用我跟阳斗的照片参加比赛是吗？」 「没错！」 惠那越过餐桌，朝著瑛太探出上半身。瑛太根据对方贴近的距离向后退去，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双方才见面不到几分钟，名为小宫惠那的少女所散发出来的活力，已令瑛太有些不知所措。假设每个人身上都搭载一台引擎，感觉上惠那所具备的马力，与瑛太以及美绪是截然不同。 「这些照片拍得真好看，简直像是摄影师拍的。」 坐在惠那身旁的美绪，看著摆放在桌面上的数张照片。那些都是惠那拍的，至于被拍摄的对象，是瑛太前往柏尾川高中与校方人员打招呼那天，以一个打席决胜负的瑛太与阳斗。 无论是瑛太使出浑身解数的投球、阳斗的全力挥棒、看著球被打击出去的阳斗与瑛太、充满欣喜的侧脸、茫然失措的脸庞，以及心情大好的阳斗，直接飞扑到瑛太身上等一连串的反应，全都生动地收进照片中。 与瑛太拿起手机随手按下快门的照片，可说是天壤之别。 「总觉得比本人还帅。」 美绪甚至说出这句话来数落瑛太。这些照片真的像是出自摄影师之手。 「……既然照片是要寄去参加比赛，表示会被很多人欣赏吧？」 瑛太坦率说出自己所顾虑的问题。 「沿著河川往下游走，会遇到一栋会馆吧？」 「你说市民会馆吗？原来是在那里展览呀。」 美绪帮忙解释后，惠那回说：「没错，就是那里！」 「既然是在学校附近展览，就有可能会被熟人看见，所以恕我拒绝。」 瑛太同意这些照片都拍得很好，但要把自己的长相暴露在大众面前，事情就得另当别论了。 「咦～为什么？」 「我不想受人瞩目，感觉上很丢脸。」 「这些照片都拍得很好看呀，你就帮帮她嘛。」 「如果被拍的人换成是夏目你呢？」 「这个嘛……对我来说太勉强了。」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的回答不是那种意思……而是我不会有露出这种表情的瞬间。」 美绪不满地撇开视线，一脸像是被迫说出不愿提及的事情。 「……」 「……」 对话至此告一段落，现场陷入尴尬的沉默。 为了转移注意力，瑛太喝了一口饮料。随后，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瑛太以近乎反射动作地取出手机。 美绪也在同一瞬间注意到什么似的，从包包中拿出手机。 两人手中的手机，几乎同时发出断断续续的震动。 他们打开line之后，理由可说是一目了然。 昨天在line里开创的群组，接连收到许多讯息。分别是阳斗、依子与叶月三人正在交谈的一连串讯息。内容大致上，是叶月与依子现在刚好要牵狗去散步，阳斗准备与她们会合。 接著，唯独瑛太收到其他讯息。 ──记得相马怕狗吧？ 传送者是坐在眼前的美绪。 ──之前是这样没错，现在就不清楚了。 瑛太回覆后，美绪一脸心领神会地将手机放在桌面上。 惠那好奇地来回观察著瑛太与美绪。 「你们在交往吗？」 然后，口吻天真地如此提问。 「我们没在交往。」 美绪以断然的态度出声否定。 「是这样吗～」 反应暧昧的惠那，一副像是有话想说的样子，注视著没有回话的瑛太。 瑛太决定抢在惠那多嘴之前，回到原先的话题上。 「总之就是这样，我不想让自己的照片被拿去参加比赛。」 「即使导致摄影社废社也没关系吗？」 惠那将双手撑在桌上，拚命把脸凑到瑛太的面前。周围的客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斜眼瞄了过来。 「……老实说，我是真的不在意。」 这件事对瑛太而言，当真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明白了，今天就先暂时放弃。」 惠那出乎意料地不再坚持，不过她那句「今天就先暂时放弃」，令瑛太十分在意…… 「麻烦你从明天以后也同样如此。」 「明天的事情全是未知数，我们来交换一下line的id吧。」 惠那左右摇晃著自己手中的手机。那是为了利用gps来交换id，由于瑛太一直将gps设定成关闭，因此从未使用过这项功能…… 瑛太朝著美绪露出求救的眼神，不过此次的眼神交流并没有奏效。 「我还要去补习班，所以先走了。」 美绪将五百元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开座位。 在这种情况下，瑛太并不想与惠那两人独处。 「那我也该离开了。」 瑛太拿起收据，也跟著站起来，当他准备走向收银台时，却被人从背后拉住。他回头望去，发现是惠那拉住自己的手臂。 「明明你都跟会长交换id了。」 即便交换id一事是出于碰巧，惠那却以意有所指的方式强调出来。相信惠那的意思，并非是想说美绪对瑛太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他却下意识地如此认为。因此瑛太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赶在对方继续追问之前，赶紧逃离现场会比较好。 「我还有事要忙。」 瑛太堂而皇之地撒谎，连忙离开家庭餐厅。 瑛太走出家庭餐厅后，随即与美绪分道扬镳。迈步走向车站的瑛太，原先打算前去搭公车，最后却打消念头，决定一路步行回家。 自从一个打席的比赛输给阳斗，一股想重新锻炼身体的冲动，在瑛太的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就是因为想起此事， 他才做出这个决定。从这里走回家，大约需要三、四十分钟的时间，对于仍在肌肉酸痛的身体来说，这样的运动算是刚刚好。 瑛太摆动手臂，还是能感受到上臂至背后的肌肉不太舒服，不过没有酸痛到会影响动作，看来复原得很顺利。 边走边确认身体状况的瑛太，不到五分钟便将注意力从身体逐渐转移至其他事情上。 他感受到有人与自己保持大约六、七公尺的距离尾随在后。 瑛太驻足转身看去，小宫惠那一副像是毫无愧疚感的模样，朝他挥了挥手。 惠那头上戴著附有护目镜的安全帽，推著机车走了过来。 「啊、不必在意我，你还有事情要忙对吧，泉学长。」 惠那抢在一脸若有所思、想出声抱怨的瑛太之前开口说话。 被人堵住退路的瑛太，只得把想说的话吞回肚里，再度迈步往前走去。 惠那没有向瑛太搭话，也没有接近他身边，就这么默默地跟在后面。 ──她究竟想跟多久？ 总觉得像是被人监视著的瑛太，心情难以平静下来。 「我可以报警吧？」 瑛太很快就再也忍不住，于是头也不回地这么说。 「撒谎是堕落为小偷的第一步喔。」 真是一记极其狡猾的反击。光是一句话就被堵得哑口无言的瑛太，只能缩起身子，窝囊地向前走。 途中，瑛太被红绿灯绊住脚步时，手机冷不防发出来电铃声。是阳斗打来的。瑛太按下通话键接听电话。由于他原本就想找事情转换心情，因此这通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若是你想晒恩爱，那我就挂电话啰。」 才刚接起电话，瑛太就撂下这句话。根据刚才在家庭餐厅里看见的line对话纪录，阳斗应当准备与正在带狗散步的叶月跟依子会面，如今却特地打电话过来，表示他已有进展，或者…… 『情况是恰恰相反……』 话筒中传来阳斗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很沮丧。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很怕狗吧？』 阳斗的嗓音有气无力，彷佛灵魂已经出了窍。 「看你在line里信誓旦旦说『我马上去！』，我还以为你已经克服了。」 『谁会特地去克服这种事啊。』 原先还以为阳斗会自暴自弃，结果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你别去不就好了？」 『我想见森川嘛……』 阳斗以略显闹别扭的语气说著，话中的情感却是直率无比，反倒是听见这句话的瑛太，感到有些害臊。 『我不行了，好想去死。』 「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当著森川的面发出惨叫，还一屁股跌坐在地喔？都是因为那只狗忽然吠了一声。』 「嗯，听起来确实挺搞笑的。」 事实上，瑛太是稍微窃笑几声。依照line传来的照片，叶月养的狗看似是一只米格鲁小猎犬，体型并没有多大。可是体格健壮的阳斗，被这样的小狗吠了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画面，光是在脑中想像，就让人觉得很可笑了。 『我说你啊……啊～不过乾那家伙，给我在那边捧腹大笑。』 依照依子的个性，是能够理解她会出现这种反应。 「森川同学呢？」 『……印象中是没有笑我。』 阳斗摸索自己模糊的记忆，慢了一拍才回答。叶月当时露出伤脑筋的模样，应该是想提醒依子不可以这样嘲笑人。尽管瑛太只是根据之前一起参观水族馆时的印象来判断，不过叶月看起来确实像是有著这样的个性。 「那么，我想她应该并不介意吧？」 『但是她有养狗，应该不会喜欢怕狗的人吧。』 「大概吧，但我认为应该没这回事喔？」 至少瑛太就认识一位这样的女性，那个人明明有养狗，却对怕狗的男生抱有好感。记得夏目美绪的家中，养了一只拉布拉多犬。 「阳斗，如果你介意的话，要不要想办法克服呢？」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关。瑛太，拜托你帮帮我！』 瑛太以半开玩笑的口吻提议，竟换来阳斗极为认真的答覆。 「就算你拜托我，我家也没养狗啊。」 红灯已变为绿灯，瑛太准备与其他行人一起向前行，但最后却办不到，因为他被后头传来的呼唤声留住脚步。 「假如需要狗的话，可以交给我喔。」 瑛太回头望去，越过肩膀看见惠那露出一张得意的笑容。 『嗯？有谁在你旁边吗？』 阳斗提出疑问。 「只要学长跟我交换line的id，我就愿意帮忙。」 惠那扬起嘴角，露出一脸灿笑，看起来心情大好。瑛太也不知是基于何种原因，总觉得惠那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胜券在握。 『瑛太？』 「抱歉，我晚点再打给你。」 『啥？嗯，明白了。』 听见阳斗一头雾水仍勉强接受说词的回应后，瑛太便切断电话，接著转身面向惠那，同时用手指操作手机。 「我是不会同意让你拿我的照片去参加比赛。」 瑛太开启line的qr码之后，将手机拿到惠那的面前。 「这件事就晚点再说吧。」 惠那踩下机车的立架，踏著雀跃的脚步来到瑛太的身边。瑛太正想说惠那是要来扫描qr码，她却开始操作手机。 随后，瑛太的手机发出震动，是line收到了id为『ena』传来的讯息。在他开启line时，一个写有『请多指教！』四个字、将猫掌伸向萤幕的猫咪贴图，随即出现在画面上。 「泉学长真是个好人，我很喜欢喔，比方说你为了相马学长，愿意和我交换id。」 「我反倒不习惯面对小宫学妹你，比方说你会大胆讲出这种话。」 瑛太在line回覆一句『请多指教』后，直言不讳地说出心底话。他觉得自己是因为惠那坦然的态度，才会跟著做出这种反应。换作是往常，瑛太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对象，绝对不会这么口无遮拦，就算并非初次见面的对象，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那么，我去安排一下狗的事情，先走一步啰，拜拜～～」 惠那跨上机车，催下油门便逐渐远去。瑛太下意识地注视著惠那的背影，并且开始思考她刚才说的一席话。 惠那提到「瑛太为了阳斗而交换id」，不过事实当真是这样吗？ 阳斗之所以想克服怕狗，是想拉近与叶月的关系，当他们的关系有所进展，美绪又会作何感想？瑛太明知美绪的心意，仍执意帮助阳斗，这真的算是为了阳斗吗？ 「……」 瑛太怀疑自己为何会在意这种事情，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不对，他其实早已明白，是自己不愿正视这股心情罢了。 这几天……应该说是短短几天，有许多机会能厘清这件事，无论是那天在学校与美绪重逢时、目睹美绪露出与当年一样依依不舍的侧脸时、交换line的id时、欣赏与美绪一起合拍的照片时、与美绪首次互传讯息当时，甚至就连今天相约出来见面，瑛太像这样傻呼呼地前来赴约，也并非单纯基于自己闲来无事。 ──既然如此，我又是基于什么理由？是基于何种理由来赴约？ 想解开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 瑛太早已知道答案。 因为她是夏目美绪。 原则上，根本无须再花 时间比对答案了。 chapter 3 full swing 1 瑛太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那片天空，有著棉絮般薄薄的一层云，无止尽地向外延伸。纵然能隐约看见蓝天，但太阳的热气却无法达到地面。拜此所赐，即使时间已来到下午，也不见气温有所升高。 这天是已接近年末的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气预报标示著晴朗的图案，这情况却跟阴天没两样。 瑛太此刻的心情，就与这种半吊子的天气差不多，他阴郁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缺乏生气的冬季原野。 位于大自然之中的鎌仓中央公园，包含田野、林间步道在内，是一座号称占地约有五个东京巨蛋大的公园。对于当地居民而言，这里不仅能当作慢跑路线，也是带狗散步的好去处。 此刻也有来来往往的人，从坐在长椅上的瑛太背后快步跑过。每当与其他慢跑者错身而过，当地居民都会简单地互相打招呼，是一个完全融入当地人生活的公园。这里很适合让人放松打发时间，度过一段悠哉的时光。但是今日瑛太并非因为太过悠闲，打算轻松度过一天才来到这座公园。 「那个，小宫学妹。」 瑛太呼唤著站在长椅旁的惠那。 「嗯～？」 惠那架起相机，心不在焉地回应，注意力全放在镜头的另一端。 「你说过『狗的事情交给你』对吧？」 「对啊，所以你自己看，我可是办得妥妥的。」 接连传来快门声。惠那将相机对准的方向，是距离两人约十公尺远的原野上，那只乖巧坐在原地的拉布拉多犬。一旁能看见想伸手摸狗的头，却又怕到两腿发软的相马阳斗，以及用狗绳拉著爱犬拉拉的夏目美绪。 惠那确实帮阳斗安排了能跟狗亲密接触的机会，但是瑛太却对她的手段颇有微词。 为何她什么人不找，偏偏是去拜托美绪？ 美绪也不知基于何种考量，竟然答应来帮忙。阳斗想克服怕狗的理由，相信美绪应该心知肚明，因为那天在line群组里的对话，美绪也同样有看见。 「拉拉很乖巧，不会乱咬人的。」 瑛太完全搞不懂美绪是基于何种心态，才一口答应来陪阳斗进行特训。她取笑著一脸孬样的阳斗，却又开口鼓励阳斗……以同班同学的态度面对阳斗。看著美绪的笑容，反倒是瑛太的心情难以平复。 「夏目还要参加大学招考，你别把她卷进来。」 瑛太把目光从不愿再多看一眼的画面上移开，以带刺的语气提醒惠那。 「决定来帮忙的人是美绪学姊，她说刚好可以顺便带拉拉来散步。」 惠那放下相机，视线移到瑛太的身上，不以为意地发出「哼哼～」的窃笑声。 既然是美绪自己答应前来帮忙，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不过瑛太看见美绪与阳斗相处在一起时，就有一股近似于焦虑的心情涌上心头，于是被这股浮躁的心情牵著鼻子走，多嘴地补上一句话。 「夏目她这个人，就是耳根子特别软。」 在国中当时也一样，瑛太记得美绪会参加委员会与学生会，不光只是基于自己的意志，因为班上没人想做、自己去年也担任过等各种缘故，才决定接下这些工作。 「难道泉学长有什么理由，不方便与美绪学姊相约一起出来吗？」 听完惠那的这番话，瑛太才发现自己感到些许恼怒，而且似乎把这股心情表现在态度上。他觉得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惠那才会提出这个疑问。她的直觉很敏锐，十分仔细地观察著瑛太。 「……」 瑛太原本想以「没有那回事」来否认惠那的提问，最后只是默默地从长椅上起身。毕竟现在无论说什么，感觉上语气都会有点凶，于是瑛太把话吞回心里。因为现场随即传来阳斗的惨叫声，所以有一部分的理由，是他们没空继续讨论这件事。 「呜哇！别过来！就叫你别过来啊──！」 扭头望去，能看见阳斗发出惨叫，使尽全力在逃命。而开心追在阳斗身后的，是快速奔跑的拉拉。 「抱歉，相马！」 似乎是美绪不小心放开狗绳，导致她此刻也拚了命追赶在后，不过她别说是追上拉拉，反倒还越离越远…… 阳斗虽然已经退出棒球社，直到现在仍每天都有练习挥棒。阳斗与自家爱犬的全速奔跑，身为应届考生的美绪，当然不可能追得上，她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接著猛然扭头看向瑛太。 「泉！你也去帮忙抓住拉拉！」 「为何是我？」 「快点啦！」 被美绪这么一吼，瑛太只能乖乖从命。 阳斗绕著半枯萎的草原拚死逃跑，瑛太穿过草原中央，从后方急起直追，在超过大口喘气的美绪后，将手伸向拉拉的狗绳，但在握住的瞬间，狗绳却从手中溜掉了。 「瑛太！你这个笨蛋！」 越过肩膀朝著后方大吼的阳斗，听起来已近似惨叫，同时也因为这样而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拉拉见机不可失，就这么扑到阳斗的身上，把他的脸全舔了一遍。 「喔哇！你快停下来啊！」 慢一步追上去的瑛太，顺手掏出手机，把阳斗与狗嬉闹的画面拍成照片。 「快点救我啦！瑛太！」 「我想说需要拍照存证。」 瑛太迅速把拍下的照片，分享至line群组。终于从后头追上的美绪，一把抓住拉拉的绳子。 「拉拉，不行。」 至此，阳斗终于摆脱狗的骚扰，不过似乎因为一直死命狂奔，以及与自己最怕的狗有了亲密接触，导致他耗光体力，直到现在仍没有起身的迹象。 「我真的对狗没辙……」 阳斗从口中说出气馁的感想。此时，line群组传来新讯息，发送者是叶月。 「即使看完这个也一样吗？」 瑛太将手机萤幕拿到阳斗的面前。『真是表现得太好了』的贴图，想必映入了阳斗的眼中。 「……糟糕，我果然很喜欢她。」 阳斗说出最直率的感想。 「下次……一起去新年参拜时，我要向她告白。」 他紧接著说出的一句话，令瑛太感到一阵焦虑，因为美绪就站在旁边…… 依照当下的距离，这句话肯定传入了她的耳里。 瑛太担心地斜眼偷瞄，发现美绪露出略显落寞的神情，注视著仍躺在地上的阳斗。 2 「我想再跟狗相处一下，途中一起走吧。」 散步结束后，阳斗如此表示，接著与美绪肩并肩一起往前走。由于瑛太和惠那回家的方向，从公园就不同路，因此同行的只剩下拉拉。美绪故意把狗绳放长，让拉拉走在前方一公尺，能够看见它以规律的节拍，左右摇著尾巴。望向拉拉的阳斗，神情仍显得有些紧张。 美绪是第一次看见阳斗露出这种表情。平常他在教室里，都会和要好的朋友们一起打闹，发出爽朗的笑声，或是上课时打瞌睡被老师叫醒，以及偷玩手机遭到老师纠正……以上种种举动，总会没由来地逗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而这就是美绪所熟悉，名为相马阳斗的男学生。 阳斗从国中起就一直如此，让美绪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的一件事，就是发生于国二的期末考期间。当时，教室静默得只剩下撰写考卷的声响，美绪不小心弄掉橡皮擦，橡皮擦在地上弹跳翻滚，就这么不见踪影，想找也找不回来，即使写错答案想更正，橡皮擦也不在手边。起先，美绪打算举手拜托老师帮忙捡橡皮擦，但在考试期间的教室里，气氛紧张到容不下一丝杂音，因此她举 起的那只手，最终仍无法超过肩膀的高度，张开的嘴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仅仅一次的犹豫，令当时的美绪感到莫名怯懦，就在这时，坐在隔壁座位的男同学将手伸来，说了一句「拿去」，把橡皮擦留在桌上的角落…… 这位男同学，名字就叫做相马阳斗。 在考试期间说话的阳斗，就这么讨了老师一顿骂，不过他没有提及美绪的困扰，就这么惹来同学们的笑声。 与当时相比，阳斗现在看起来更为成熟。那时的他，仍留有少年的青涩感。他也比以前长得更高，美绪必须把脸仰得更高，才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庞。 彼此的关系，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只是不时会交谈的其中一名同班同学。像这样从未改变过的距离感，令美绪感到最为自在，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甚至是直到最近，她才终于察觉出这点。让她对此事产生自觉的人，就是突然回到这个镇上的昔日国中同学?泉瑛太。 「今天谢谢你喔。」 「……咦？」 美绪惊觉有人对自己说话，于是抬头望向走在身旁的阳斗。 「我是说，今天很谢谢你。话说夏目啊，我记得你要参加大学招考吧，像这样跑出来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刚好能够转换心情……而且带拉拉散步，也是家人轮流负责的。」 拉拉毫不理会美绪与阳斗的交谈，心情愉悦地大步前行，想必是刚才尽情奔跑玩耍了一番，令它十分开心。 「这样啊，不过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因为还得到了……森川同学的赞美？」 「是可以这么说啦……」 美绪起先想藉由捉弄阳斗来打开话题，结果却换来阳斗真心感到害臊的回应。由于这种反应，让人不好意思继续戏弄，导致美绪说不出话来。亲眼目睹阳斗喜欢上自己以外的女性，迫使美绪无力多说什么。 「对了，夏目你呢？」 阳斗像是想强行转换话题，以开朗的语气提问。 「你要问我什么？」 「没什么啦，就只是想问你有在跟谁交往吗？」 「……我没有那种对象。」 美绪自认为有维持平常的口吻，但她不清楚自己表现得是否自然。因为忽然听见这种问题，她露骨地避开了阳斗的目光。 这样的反应可能令阳斗起疑，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美绪继续开口解释。 「我现在满脑子都想著大学招考的事情，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那些问题。」 这个理由可说是极为正当，听在美绪的耳里，却觉得自己像是在找藉口。 「但你总该有心上人吧？」 「……这个嘛，是有啦。」 瞬息之间，美绪十分犹豫该如何回答，不过要是坚称没有，听起来又像在撒谎，最后决定含糊地表示肯定。原因是美绪其实有些好奇，倘若自己回答「有」，阳斗会作何反应。 「是吗？有也是正常的。」 阳斗释怀地点头认同。由于这跟美绪下意识期待的反应不一样，因此她反射性地把多余的事情说溜嘴。 「而且算是持续了挺久的单相思。」 「真的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阳斗这次大感意外地开口追问。 「大概吧。」 美绪小声回答。 「是瑛太吗？」 此猜测堪称是错得离谱的大暴投。满怀失望的心情，逐渐混入一股愤怒。美绪咬紧下唇，就这么停下脚步。 「……？」 慢一拍止步的阳斗，扭头望向美绪。 那双眼睛，直直地望向美绪。 阳斗的脸上布满问号，只是不停眨著双眼。 「夏目？」 「……」 美绪心想，若是现在开口告白，阳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会认真听自己说吗？或许他会感到很困扰。想到这里，美绪忽然有点想惹他伤脑筋。毕竟她从国中起，就一直把这股情感深藏在心中……稍微任性一下，老天爷应该会谅解吧。至少美绪是这么认为，不过她只是心底这么想，到头来没能说出口。这种事，叫美绪怎么说得出口。如果她现在可以说出口，相信很早之前就已经告白了。 「相马……你问得有点太深入啰。」 因此，美绪只能露出困惑的苦笑来蒙混过去，假装没有其他事情好说的。 「喔、抱歉，该怎么说呢？因为只有我对森川的好感被大家知道不是吗？所以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情况。」 阳斗害羞地笑著，同时看向路边的标示。 「那就好……」 美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老实说，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好，就因为不好，才会聊到这个话题。 美绪低下头去，与保持坐姿、抬头仰望的拉拉四目相交。倒映于那双圆滚滚小眼睛里的美绪，确实有挤出笑容，是往常的她，所以她还能够调适自己的心情。 「送我到这里就好，谢谢你陪我走这段路。」 「嗯。」 「祝你马到成功。」 「嗯？」 「告白。」 不出所料，阳斗害羞地面露苦笑，但他很快就没放在心上，换上往常那张爽朗的笑容。 「夏目你也一样，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阳斗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直到看不见那道背影为止，美绪一直不停地挥手，脸上则维持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有确实挤出笑容。 3 领著惠那从公园前往湘南深泽站的途中，由于她表示自己口很渴，因此瑛太带她去了一趟便利商店。 瑛太买好罐装咖啡与宝特瓶装的奶茶，便走出店家。想当然耳，两款饮料都是热的。 「请你喝，算是我今天的一点心意。」 瑛太将奶茶交给在店外等的惠那。 「真的吗？谢谢学长！」 惠那夸张地道完谢，直接转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她那呼出的白色吐息，比起冰冷的天气，反而更能让瑛太感受到她的体温。大概是表情的变化与举止都很剧烈的关系，惠那的一举一动，都令瑛太觉得像是一幅画。 纵然还没在学校里见过惠那，不过无论是好是坏，感觉上她都是个引人注目的学生。 惠那感受到瑛太的视线，一脸疑惑地望了过来。瑛太巧妙地避开与惠那对上视线，用指节勾住拉环，将罐装咖啡的罐口打开。 「泉学长，你觉得呢？」 惠那突然拋来这个怪问题。由于整句话太过简短，瑛太根本听不懂所指何事。 「觉得什么？」 「相马学长的事情。」 惠那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灵巧地用单手操控著。显示于相机的液晶萤幕里的画面，都是她擅自将瑛太、阳斗与美绪拍下的各种照片。瑛太观察著正在检视照片的惠那，却未能从那张侧脸窥视出她提问的用意。 「这个嘛……他是我国中时期的朋友。」 因此，瑛太给出一个有如模范答案般的回应。 「只有这样？」 抬头望来的惠那，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像是看出什么端倪，令瑛太暗自提高警觉。 「他是我交情最好的朋友。」 「嗯～～」 惠那一脸无法接受这个说词的模样，而且她的反应像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样啦？」 这样的态度，令瑛太莫名介意，所以他不加思索地反问回去。 于是，惠那提出另一个问 题。 「那么，你觉得会长如何呢？」 惠那望向瑛太的神情，明显是乐在其中。 「……她是国中当时，与我就读同班的女生。」 瑛太尽可能不去深思，以平常的口吻回答。 「话说瞧你用会长称呼夏目，所以她到了高中，也有参加学生会啊。」 瑛太刻意提起这件事，只因为很想赶紧转换话题。 「她现在已经退出学生会，是前任学生会长。依照学长的说法，她国中时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吗？」 「当时她是担任副会长。」 「学长知道得真清楚呢。」 「这点小事，一般人都知道吧。」 「倘若不感兴趣，哪会记得以前的副会长或书记是谁？像我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 瑛太之所以未能转换话题，是因为惠那刻意把话题拉回来。眼下的状况，就像是退路逐渐被堵住，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而且事实证明这不是瑛太的错觉，惠那接下来的一句话，令瑛太切身感受到这点。 「所以，泉学长你是喜欢上美绪学姊的哪一点呢？」 「……这是哪门子的因为所以。」 瑛太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是因为他透过直觉，预料到无论自己如何回答，夹带在言语中的情感都极为致命。像这样假装不感兴趣，瑛太认为自己比想像中应对得更恰当。 「这张照片就是证据。」 惠那将数位相机的液晶萤幕，摆在勉强熬过第一波攻势的瑛太面前。照片里的人物，是大约二十分钟前的瑛太，还有美绪与阳斗。 阳斗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美绪神情落寞地注视著阳斗，以及担心地望向美绪的瑛太。 事实上，无人能明白他人的心情。虽然不明白，惠那按下快门的这张照片，如实呈现出当事人不想被人发现的情感。 因此，在瑛太回复理智之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你又擅自乱拍照片！」 瑛太想伸手抢夺惠那的数位相机，却被惠那巧妙地躲开了。扑了个空的那只手，就这么空虚地划过空中。 「只要你说出喜欢上美绪学姊的其中一个理由，我就删掉这张照片。」 听完惠那挑衅的言词，瑛太不甘不愿地把挥空的手放下。 瑛太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喜欢上夏目美绪的理由。老实说，这不是会令人迷惘的问题，瑛太很快就将答案化成言语。 「她很笨拙的一面。」 瑛太不悦地说完后，惠那当场笑喷。 「学长，这句话最好别对会长说喔。」 「我哪可能会说啊。」 瑛太能够感受出来，自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超商的玻璃上，倒映出一脸无奈的瑛太。 「泉学长真的很不错呢，我很喜欢你喔。」 「以人格方面来说，对吧？」 「没错，以人格方面来说。」 「以人格方面来说，我是真的很不擅长应付小宫学妹你。」 「这句话，我经常听人说喔。」 惠那望向天空，开怀地放声大笑。 「学长，不如你就以现在这股心情，向会长告白如何？」 「我已经说过……」 「以人格方面来说，我倒是觉得比起坦白说出自己不擅长应付某人，跟人告白应该更上道喔。」 在瑛太提出反驳之前，惠那已把话全说完了。对瑛太而言，他的确就是不擅长应付惠那这种人。 「不过嘛，等相马学长告白成功后再行动，可能会比较好。」 ──她的这部分，也很令人难以招架，我是说真的。 只是出乎意料让人讨厌不了，因为瑛太也承认惠那的发言合情合理，再加上她聊起此事时，没有任何数落人的感觉，让瑛太不禁感到有些羡慕。希望能实现自己的心愿……惠那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不过能否坦率表达这股想法，又是另一回事。瑛太对于惠那的一席话仍感到火大，即便能理解对方的说词，情绪上还是难以接受。 「对了，这个给你。」 惠那巧妙忽略掉瑛太心中的不满，从背包拿出一个东西，递到瑛太的面前。她强行塞进瑛太手里的是一张照片。是当时……以一个打席决胜负的照片，而且是被人击出全垒打的瞬间，瑛太露出「完蛋了」的表情。照片里的瑛太一脸震惊，其中包含懊恼的神色。之前与惠那在家庭餐厅见面时，并没有看见这张照片。 「……」 瑛太已有四年没碰过棒球，在输给这段期间仍持续练习棒球的阳斗之后，感到很不甘心，他明白这种想法太厚颜无耻。就算如此，瑛太依旧产生这类情绪，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希望自己能永远不会输给阳斗。 「你站上投手丘之前，就已经输了也说不定喔？拜啦。」 惠那单方面传达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朝著车站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人群之中。 留在原地的瑛太，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 「我这是什么表情啊……」 不管重看几次，自己的脸上仍充满懊悔的神色，而且强烈到无论如何都难以抹去。这股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瑛太此刻已隐约察觉出来。他明白自己并非想与阳斗分出高下，不过事关胜败，还是会想要获胜。 因为只要能战胜阳斗，瑛太觉得自己就会拥有自信，将心意传达给那个女孩。 4 在每年除夕当天，都会令瑛太有种一年仅此一次、让人觉得格外特别的心情。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心情比平常更亢奋。明明只是从昨日接续今日，从今日变成明日……这件事彷佛已植入基因般，瑛太能透过身体感受到，这一天就是今年的除夕。 依照每年的惯例，晚餐是寿司。正确说来，是从附近超市买来的。平常不喝酒的父亲，唯独今天会喝光一罐啤酒，而且很快就满脸通红，与往年一样在红白歌唱大赛结束之前，就已经酣然入梦。 对瑛太而言，今年除夕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接下来与人相约出门。 当最后担任压轴的演歌老牌歌手，拉开嗓门即将高歌一曲的时候，瑛太回到卧室里，从衣柜里拿出羽绒外套穿在身上，将拉炼拉到最顶端。 瑛太把钱包与手机塞进口袋里，当他走出卧室时，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一脸吃惊地看向瑛太。 「叛逆期？」 看见自家儿子挑在这种时间点准备出门，母亲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无可厚非。 「我跟朋友约好一起去新年参拜。」 瑛太简短地回答后，快步走向玄关。 「跨年荞麦面呢？」 一路跟到玄关的母亲，站在身后如此提问。 「帮我留一碗，我回来再吃。」 「那样不就变成新年荞麦面了？啊、路上小心。」 「我出门了。」 瑛太走出大楼，目的地是位于32号省道上、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超市。抵达该处后，瑛太站在店前停车场的角落。 这里就是集合地点。今天之所以会相约一起去新年参拜，主要是体谅身为考生的美绪。当初的规划是趁著晚上前去参拜，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 瑛太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目前已接近十一点半。 「差不多是时候了。」 瑛太开启line，在五人组成的聊天群组里，输入『抱歉，家里有事无法参加』的讯息。没多久，已读人数显示是「4」，接著美绪也传来『对不起，我也一样，还是想多读点书』的讯息。随后，依子也 留下『我好像快感冒了，今天无法参加』以上讯息。 ──我已经抵达藤泽本町车站了耶！ 阳斗发送的讯息中，透露出惊慌的情绪。 ──我也抵达会合地点了。 最后回应的人是叶月。 瑛太等收到这条讯息后，便回覆说『那你们两人一起去吧』，美绪与依子像是串通好似地表示赞成。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三人早就计画好，藉由临时放鸽子让阳斗与叶月两人独处。率先提议此事的人是美绪。在约好新年参拜没多久，美绪就使用line发送私讯给瑛太，然后也拉依子加入。 为此，他们三人另外成立一个群组，里面有依子发送的『good job』贴图。 瑛太回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贴图时，一辆车子驶进超市的停车场。因为车灯耀眼的光芒，瑛太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车子停下后，美绪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她在看见瑛太后，以恶作剧的语气说：「你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夏目你才是吧，书已经念完了？」 「祈求考试合格也很重要呀。」 因此，瑛太放鸽子没去参加当初约好的新年参拜，仍等在这个地方的理由，是依子提议说「我们去拜托神明保佑夏目同学考试顺利」。 接下来就等依子前来会合，不过在此之前，瑛太注意到另外一名熟人。从美绪后方接近的女性，整体给人的印象与美绪很相似，不同的是她比美绪年长，并且长得比较高。 「瑛太，好久不见。」 站在美绪身旁、稍稍举起手打招呼的人，正是美绪的姊姊?夏目美奈。她比两人年长两岁，因为有段时期也就读同一所国中，所以瑛太认识美奈，她现在应该是大学生。 「你好，美奈小姐。」 「你真的搬回这里了，看起来有长高一点喔。」 「嗯，只有一点而已。」 「你见到我时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为何却能一眼认出我姊姊呢？」 两人只是稍微打个招呼，美绪竟开始抱怨。 「因为美奈小姐几乎没什么改变。」 「这种时候，你应该要称赞对方变漂亮才对喔。」 「那么，美奈小姐你变漂亮了。」 瑛太依照指示开口回应，美奈不禁莞尔一笑，彷佛擅自得出结论似地回了一句「瑛太你还是老样子」。 「不过，美绪也有变可爱对吧？」 「姊姊，你只是被妈妈拜托来买芥末吧，总之赶快回去啦。」 美绪担心话题会延烧到自己身上，便将美奈推向超市的入口。 「好啦好啦，那么，美绪就拜托你啰。」 美奈越过肩膀挥手向两人道别，慢慢走进超市内。 「……」 「……」 两人默默地目送美奈，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你就不赞美我呀。」 转身面向车道的美绪，宛如自言自语般说出这句话。 瑛太原先以为自己能顺势称赞美绪，但真要开口时，却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只维持著开口准备出声的嘴型，一股尴尬的气氛，逐渐弥漫在两人周围。 不久后，依子准时前来会合。 「啊、看到了看到了。」 但是瑛太与美绪的反应都慢了一拍，让依子困惑地问了一句「抱歉，我迟到了吗？」 「这里是葛原冈神社吗？」 「嗯。」 三人走在狭长的参拜坡道上，依子和美绪走在前面，瑛太则紧跟在后。 「只要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新年参拜时都会来这里。」 虽然依子也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却住在藤泽市，感觉上很少造访鎌仓。 「我一直以来都在这里参拜，爸爸也说近一点的神社比较好。」 「我父母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附近有许多出名的神社，不过当地人出乎意料挺少去的。」 「谁叫那些地方都人满为患。相反的，如果真能获得神明的保佑就好了。」 依子说完很可能会遭天谴的这句话之后，当场笑了出来。 「或许吧。」 「既然如此，早知道去那里祈求考试顺利了～」 瑛太觉得自己与美绪两人独处的话，很可能会冷场，但是现在有依子跟著，也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之前一起参观水族馆时，她们看起来很少在班上聊天，不过两人此刻很自然地谈天说地。 瑛太听著两人的交谈声，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差不多要更换日期了。 「泉？」 抬头看去，发现美绪正望著自己。此时，日期显示已换成新的一年。瑛太把手机萤幕展示在美绪的面前，同时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的语气也太沉闷了吧！」 语毕，依子便大笑出声，同时与美绪互相拜年。 在这之后，三人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大家所想的事情都差不多，就是检查来自朋友的拜年讯息。 瑛太住在福冈时结识的朋友们，也接连发送「新年快乐」的讯息，于是瑛太逐一回覆。 其中一则令瑛太停下动作的讯息，是唯一来自于女性的问候。瑛太并没有因此感到兴奋不已，原因是发送这则拜年讯息的人，正是小宫惠那。瑛太稍稍提高警觉，就此停下脚步。 「泉？」 注意到异状的美绪，回头关心瑛太。 「没什么，你别在意。」 由于接连收到讯息，瑛太手中的手机不停发出震动。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会声援泉学长的。 ──你赶快跟会长在一起啦。 ──记得要感谢我喔！ ──至于谢礼，就让我拿你的照片去参加比赛！ 面对这一连串的讯息，瑛太根本来不及回覆。 最后又传来一张照片，看起来应该是在运动会时所拍，照片中是身穿运动服、将头发绑成马尾的美绪。 「难道是相马捎来的讯息？」 「不是。」 为了避免被接近的美绪看见，瑛太马上将手机收进口袋。 「是九州的朋友吗？」 「算是吧……」 瑛太自认为有蒙混过去，只是他一直避免与来到身旁的美绪四目相交，导致他看起来像是作贼心虚。 「你看起来很可疑喔！」 想当然耳，美绪马上提出质疑。 由于瑛太不想乱找藉口，演变成美绪要求检查手机，因此他采取老实说真话的方式来对抗。 「……你介绍我认识的那个拍照女，她平常都是那样吗？」 「那样是哪样？」 「总觉得充满活力。」 「嗯，她总是很有活力。」 「你说拍照女？啊～是二年级的小宫吧？我之前参加田径大赛时，她还骑著机车，跑来那么远的会场拍照喔。」 依子露出释然的表情，加入对话之中。 仅凭美绪与瑛太的形容，就能特定出话题中的人物，想来惠那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 「就各种角度来说，她是挺厉害的。」 因此，也会出现以下这样的感想。 「不过，男生都喜欢那种女生吧？」 「喔～」 美绪不知为何显得语气不悦，同时以不悦的眼神看向瑛太。 「毕竟田径社的男社员们都说她很可爱，所以她是挺受欢迎的。」 「我对她没有任何感觉。」 「瞧你矢口 否认的模样，感觉很可疑喔。」 「……当初可是夏目你介绍我认识的吧。」 瑛太认为继续这个话题，对自己是毫无益处，于是直接穿过停下脚步的两人，快步朝著神社走去。 本殿前等待参拜的客人们，排成一列不长的队伍。看似有十几人，队伍的长度约莫有五、六公尺。三人排在队伍的最末端。 很快就轮到瑛太等人，他们三人一字排开，将香油钱投入赛钱箱。瑛太将为了今天特地留存下来、恰好印著自己出生年份的五元硬币丢进去。 由美绪担任代表，负责摇铃，完成后，三人便鞠躬两次并拍手两次，清楚说出「请保佑夏目顺利考上大学」这句话，最后又再鞠躬一次。瑛太等美绪与依子都拜完之后，便从本殿的前方离开。 随著参拜的人潮慢慢前行，能看见以钢管组成的白色帐篷里挤满了人。 「那里有免费提供甜酒酿，你们在这儿等我。」 依子还没把话说完，便小跑步地奔向帐篷，没多久就两手拿著纸杯走了回来。 「拿去。」 依子把纸杯递给瑛太与美绪。 「谢谢。」 「谢啰。」 接著依子再次前往帐篷，替自己也领了一份。由于今晚天气很冷，喝上一口冒著热气的甜酒酿，让人不由得浑身放松。 「话说，甜酒酿算是酒吗？」 依子提出这个单纯的问题。 「由于酒精浓度不满1％，因此在法律上不算是酒类。」 「喔～」 依子发出佩服的赞叹声。 「真不愧是推甄录取大学的人。」 美绪说出这句莫名尖酸刻薄的感想。 「喂，一般人都知道这件事吧。」 「但是一般人不会以『由于酒精浓度不满1％，因此在法律上不算是酒类』这句话来回答。」 美绪做作地模仿瑛太说话。瑛太总觉得她今天特别爱找碴，或是跟他过不去。另外，明明没什么事却表现得很兴奋，该说她故意摆出这种态度……还是想藉机逃避自己在意的事情…… 「啊、依子学姊。」 「你们怎会在这里？」 随著打招呼的声音，有一群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们都穿著手臂绣有「柏尾川高中田径社」字样的运动外套。 「新年快乐。我们都住在鎌仓，约好一起来这里新年参拜。」 「驿站接力赛快要开始了。」 「大家想来祈求比赛旗开得胜，拜托依子学姊也陪我们一起参拜吧。」 这群人似乎都是依子的学妹。之前去参观水族馆时，瑛太记得依子曾说她以前有加入田径社，并且透过体保生资格录取大学。 「咦～我吗？」 神情困扰的依子，两手各被一名学妹抓住。看来学妹们都很仰慕她。 「抱歉，那我先脱队啰？」 依子转动脖子，扭头如此提问。 「嗯。」 美绪出声回应，瑛太也点头以对。毕竟此行的目标，是新年参拜与祈求考试顺利，目前都已经完成了。 「那我先走了。」 依子在学妹们的簇拥之下，回头往本殿的方向走去。 现场只剩下瑛太与美绪两人。直到刚才还很热闹的这个空间，逐渐被寂静笼罩。 因为找不到任何话题，两人就这么小口喝著甜酒酿。但是此情况无法维持太久，原因是纸杯里的甜酒酿很快就见底了。 「来吧，我拿去丢。」 美绪一把从瑛太的手中抢走空纸杯，拿到设置于帐篷旁的垃圾桶丢弃，然后再度回到瑛太的身边。 可是「那就回家吧」这句话，两人迟迟都没有说出口。 「……」 「……」 接下来已经无事可做，也没在等人会合，不过两人都挺在意一件事情，说穿了也就仅止于此。 那件事，就是两人单独去新年参拜的阳斗与叶月，他们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阳斗表示今天会向叶月告白，他是否有将心意传达出去？叶月又是如何回应他呢？ 瑛太与美绪都很在意这件事，导致两人对于回家一事感到迟疑，但无论他们在哪里，或是正在做什么，都不会影响结果。 「相马他啊。」 美绪以听似现在才想起这件事的语调，说出了这个名字。 「有没有好好向人告白呢？」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彷佛融于夜空之中。 「我哪知道。」 瑛太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回答。 「希望他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美绪想起之前的情形，故意笑得有些浮夸。 每当瑛太看见这样的美绪，都会感到于心不忍，这种想法是否不妥呢？ 「他总该不会又脱口说出『我明天有空』这句话吧。」 「他能想到这句台词，想想也挺厉害的。」 瑛太无法去取笑这个事实与勇气。 「……说的也是。」 相信这股想法也传达给美绪，所以她露出微妙的表情点头回应。 「吶，要不要去抽一下那个？」 语调忽然变开朗的美绪，注视著签运箱。 仔细一看，上面写著「恋爱运」。从名称来看，这是以恋爱运势为主的签运箱。 「原则上我并不想抽。」 为何自己要在这种情况下，跟美绪两人一起去抽签算恋爱运呢？瑛太只觉得这根本是处罚游戏。 不过美绪表现得莫名积极，说了一句「你别说那么多，快去抽吧」，便拉著瑛太的手往前走。 瑛太没有勇气甩开美绪，就这么被拖到「恋爱运」签运箱的前面。美绪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百元硬币，瑛太注视她的眼眸，也掏出了百元硬币。 美绪、瑛太依序上前抽签。 瑛太解开摺成带状的纸签，一个「吉」字映入眼帘，只是除此之外的内容，他实在无心看完。 「居然是末吉，听起来真微妙……」 一旁的美绪如此说著。 「泉呢？」 美绪探过头来，在看见里面的「吉」字后，嘴里咕哝了一句「真普通」。 「算了，即使恋爱运很差也无所谓，我想把自己的运气保留在大学招考上。」 美绪摆出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态度，开朗地放声大笑。不过看在瑛太的眼里，那只像是强颜欢笑，刻意不去面对重要的事情，故意不放在心上，想掩饰自己的真心，将它深埋在心底深处，藉此来淡忘一切。这种做法可说是大错特错，她却想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瑛太想到这里，一股情绪涌上心头，令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说出： 「……这样真的好吗？」 瑛太的声音，消散于寂静的黑夜里。 「毕竟是末吉，所以当然不好。」 换来的回应，既做作又夸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 瑛太看不惯美绪那故作坚强的态度，微微加重语气。 由于语调上的变化，笑容从美绪的脸上消失了。 「……你说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 能从美绪的话语，听出她对瑛太提高警觉。她望向瑛太的眼神，诉说著「你别再说下去了」这句话。瑛太认为，换作是以往的自己，此时一定会选择住口，不过唯独美绪今日的反应，促使瑛太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我是指阳斗。」 瑛太为了表达话中的含意与意图，说出最具意义的那个名字。 「……」 能够感受到美绪的眼神有些许动摇，但她没有避开瑛太的目光，也没有强颜欢笑地打马虎眼。 「从国中持续到现在，这样的我太扭曲了。」 美绪宛如想数落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 与其露出这种表情，你还是赶紧去告白吧──瑛太原本想这么说，却被美绪打断了。 「我目前正在准备大学招考，倘若相马与其他人交往，总觉得自己反而更能够释怀。不如说是当真变成那样，我肯定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考试上。因此，为了让我能考上大学，相马可得加把劲才行，对吧？」 美绪不让瑛太有时间插嘴，滔滔不绝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而且彷佛这才是正确答案似的，露出坚定的神情…… 「你这样……一点都不对吧。」 「哪里不对？」 「拚命以大学招考为藉口。」 瑛太说到一半，便明白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但就算大脑明白，在看见美绪摆出这种令人焦急的态度后，不禁感到一阵烦躁，导致他难以克制自己。因此，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嘴巴。 「唔！我才没有找藉口！你只不过抽到『吉』，是在跩什么……」 「至少比『末吉』更好。」 这种情况，远比小孩子吵架更难看。瑛太知道是自己挑起争端。能从视线明确感受到美绪的怒火。并且可以从美绪的言语之中，切身感受到自己一针见血点出问题。 「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直率无比的抗拒。 美绪睁大双眼地瞪向瑛太。感到既悲伤又后悔的瑛太，为了避免自己崩溃，将双手紧握成拳。 「就因为跟我无关，所以你先闭上嘴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虚张声势，假如未能将情感宣泄出来，瑛太觉得自己会失控。话虽如此，他已经想不出该说什么，因为能够战胜美绪那抗拒的态度，在他心中只剩下唯一的那句话…… 「其实我也一直对你……！」 这句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不过瑛太说到一半突然回神，是因为美绪那副略显讶异的神情，映入了他的眼帘。 即将说出的后半句话，瑛太连忙吞回肚里。 「从国中时……就认识你了。」 原先握紧的拳头，逐渐放松下来。 「所以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瑛太无法继续注视美绪，敛下眼皮地低著头。 「……」 美绪不发一语，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是莫名动摇的眼神，带有疑惑的色彩。 「……抱歉，是我多嘴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瑛太没有勇气继续停留在原地，他快步经过美绪的身边，沿著原路踏上归途。 「啊……」 即使好像有听见美绪想叫住自己的声音，瑛太仍无法停下脚步，也不能回头望去。 5 ──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新年参拜踏上归途的美绪，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回到家中或洗澡时，满脑子都想著泉瑛太。美绪是第一次看见他像这样宣泄出情感，擅自断定他是个从来不会生气的人。 瑛太摆明是在生气，话才说到一半，一脸像是内心受挫地先回家了。而且，还当场拋下美绪…… 拜此情况所赐，美绪被迫只身一人走路回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美绪想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更令她的心情难以平复。 「这种感觉…真讨厌……」 美绪趴倒在床上。 她到现在仍无法释怀，因为十分在意，所以一直像这样来回思索，这反而让她将原先那些烦躁的情绪拋诸脑后，顺利变回冷静的自己。 纵使重新回想瑛太说过的话，内心也不再被愤怒的情感占据，当然多少还是会感到不悦…… 「就算他没说，我自己也知道啊……」 毕竟美绪都讽刺过自己很扭曲，当然是对此抱有自觉，所以被瑛太一语道破时，才会当场发飙。拒绝听见他人说出自己的心声，除此之外，美绪已没有其他手段能保护自我…… ──为何瑛太要在意这样的我？ 对于他人的单相思，置之不理也无伤大雅。换作是美绪，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插嘴介入，也没有自信能够像那样去干涉他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 「难道他是在担心我吗……」 美绪将浮现于脑海中的想法脱口说出，并且渐渐认为这就是真相。 她决定跟瑛太道歉，于是伸手摸向手机，在启动line后，用指头点击『eita』的id。 「……」 不过美绪仍有一股被人多管闲事的感觉，因此没办法坦率道歉。 「比起我，他才应该向我道歉。」 美绪把手机扔在枕头边。 目不转睛注视著手机外壳。 今天在line里收到的讯息，最后就只是与朋友互相拜年。 并不清楚阳斗与叶月的情况，也没有收到他们的联络。 唯独郁闷的心情愈渐强烈。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 chapter 4 rolling stones 1 烤成酥脆金黄色的吐司，藉由热气使奶油溶化，看起来令人垂涎三尺。这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代表幸福的光景。看著位于正中央的奶油逐渐融入吐司里，对美绪而言这是每日的早课，但是今早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盘子上的吐司映入眼眸，她的注意力……却放在一旁的手机上。 每当line收到讯息时，美绪就会拿起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查看。至于传来讯息的人，是与她同班的朋友们。 早苗、真由子、桃花与美绪四人建立的聊天群组里，显示著『早安』、『好想继续放假』、『放假了一段时间，真期待跟大家见面！』等各种讯息。美绪也输入『晚点在学校见』这句话，便将讯息发送出去。 「美绪，你这样很没礼貌喔。」 坐在餐桌对侧的母亲，一脸不开心地提醒著。由于美绪是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巧妙地用单手捏住吐司的一角，送进自己的嘴巴里，难免会遭到训斥。 「我知道啦。」 美绪嘟起嘴巴，把操作手机的那只手收回去，但是她的目光，仍停留在约莫五吋大小的萤幕上。 「这么在意自己的男朋友呀？」 坐在美绪旁边的姊姊?美奈，以捉弄人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先一步吃完早餐的美奈，正在享用加了大量牛奶的咖啡。 「哎呀，你有交往的对象吗？」 母亲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这样吗？美绪。」 就连默默翻阅报纸的父亲，也略显困惑地加入对话。 与家人聊起这类话题，只会让美绪感到非常害臊，为了表示自己目前基于物理方面的因素无法回应，她将剩下的吐司全塞进嘴里，并且一口气把杯里的牛奶喝光，在经过多次咀嚼全数吞进肚里后，单方面地拋下一句「我吃饱了」，率先离开与家人共享早餐的座位。 美绪换上制服，离开住处时，已是八点过后。邻近的住户都已拆下新年装饰，能够感受到大街上的气氛，已恢复成平日的状态。 看著刚出门的西装男子、成群结队的小学生们、与朋友边打闹边奔跑的国中生们，都是习以为常的光景。 住家附近的国中操场上，传来学生们晨练的吆喝声。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棒球社。 美绪沿著学校后门的狭长坡道向下走，同时观望著操场上的练习。操场的另一头，能看见一栋白色的校舍。 那是美绪过去就读的当地国中，相马阳斗与泉瑛太也曾就读过那里。如今美绪觉得校舍与操场都看起来比当年更小，应该是因为她毕业将近三年，已经成长许多的缘故。 如今已无法回到当年。即使没有想要时光倒转，终究是回不去了。等自己从高中毕业后，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吗？像这种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在意著手机的状况，总觉得到头来必定会留下遗憾，因此美绪很希望能重新来过。 美绪点开line，目光自然而然停留在不再更新的某个聊天群组。那是在年末时，刚建立没多久的聊天群组，群组里一共有五人，分别是相马阳斗、泉瑛太、森川叶月、乾依子以及夏目美绪。 最后一则讯息，时间停留于十二月三十一日。自从新年参拜以来，美绪与其他四人就再也没有联络，也没有发生任何插曲，短暂的寒假就这么宣告结束，迎向第三学期的第一天?一月九日。 等美绪抵达教室时，就会见到阳斗、叶月与依子，毕竟他们都是同班同学。 或许也有机会遇见瑛太，因为从今天起，他也是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美绪的心中，是有一股想尽早见到瑛太，把事情讲清楚的冲动。 不过她又有更为强烈的愧疚感，因此倘若可以的话，她是希望别撞见瑛太。 这导致她很想利用line，先一步掌握大家的情绪。 就在美绪摆脱以上烦恼之前，已能看见柏尾川高中的校门。从美绪家到这里，原则上是步行即可抵达的距离。 学生们彷佛被吸入校门似地走了进去，美绪也成为人潮中的一份子。 第三学期开学第一天，能够感受到学生们刚过完新年、尚未收心的浮躁感。为了弥补两周都不曾见面的空窗期，同学们确认著彼此之间的距离感。基于这若有似无的想法，导致大家的情绪都较为亢奋。 美绪在校舍入口处换上室内鞋，突然感受到不同于先前气氛的吵杂声。她抬头望去寻找造成此现象的原因。走廊上，能看见一名男学生穿著立领制服的背影。那个人是泉瑛太。 「他是谁？转学生？」 「应该是吧？」 能听见周围传来的讨论声。依照现场气氛，感觉上大家对此也没有多大的好奇心，单纯是在共享与混入校内的异端份子有关的情报罢了。 到头来，除夕当天就是美绪与瑛太最后一次见面。既然没有联络，想当然就更别提道歉一事，只是那天道别时，瑛太已对美绪说了「抱歉」二字…… 不过美绪认为，他们并没有以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做出了断。至少对美绪来说，她仍感到心情烦闷。只是问起现在该由谁先开口，情况又有些微妙。事实上，是美绪尚未针对瑛太道歉一事做出回应……基于这个原因，美绪直到现在仍耿耿于怀。 「这么一来，好像全都是我的错。」 一脸愤慨的美绪，目光追著瑛太的背影。可是瑛太并没有察觉，径自步上阶梯。 「美绪，早安。」 循著声音回头望去，真由子与桃花站在眼前。 「早安。」 「怎么？难道是看见了相马吗？」 桃花越过美绪，探头窥视走廊的方向。 「咦，你为何这么说呢？」 「什么嘛～原来不是呀。」 桃花浮夸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怎会忽然提起相马呢？」 美绪未曾与桃花或真由子提过自己的暗恋。 「对了，这个送你，美绪，你看～～」 桃花没有回答美绪的问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以白纸包装的东西递给美绪。包装里的东西，是绣有金榜题名四个字的护身符。 「谢谢，你有去神社祈祷我考试顺利呀。」 「那当然啰，小真真也有东西要给你。」 在桃花的催促下，真由子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相同的东西，交到美绪的手中。那里面装著保佑恋爱顺利的护身符。仔细一看，与护身符一起装在透明包装里的厚纸板上，写有白旗神社四个字。 当初，阳斗等人约好一起新年参拜的地方，就是这间神社。因此这个护身符，就是来自于美绪等人故意在当天放鸽子，让阳斗与叶月两人单独前去新年参拜的神社。 「美绪？」 桃花吃惊地窥视美绪的表情。 「啊、没事，你别在意。话说回来，为何要保佑我恋爱顺利呢？」 「无妨无妨，反正大家心照不宣。」 桃花露出莫名得意的笑容。 「瞧你的表情，总觉得有点可怕耶～」 「啊、早苗！新年快乐～！」 桃花发现走进校舍入口的早苗后，便走了过去。 「美绪。」 「嗯？」 听见留在原地的真由子出声呼唤，美绪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她直盯著自己的双眼。 「若是你有烦恼的话，不管什么事都能找我们商量喔。」 「……咦？嗯，谢谢关心。」 随即响起上课的钟声。以此为信号，总是一起行动的四人组便走向教室。 刚走进三年一班的教室， 马上就听见阳斗的笑声。他坐在教室正中央的课桌上，与班上交情最好的猿渡顺平、石垣陆生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开心聊天。 「我完全抽不到稀有卡耶～！」 看来他们正在玩手机游戏。 「就说会抽到啊，对吧？陆生。」 「没错，不过终究要看人品。」 「阳斗跟陆生都在这里把运气用光了！哪像我，可是要留著参加大学招考！」 班上的男同学们一如往常的对话，对于不知哪里有趣的内容放声大笑、互相打闹，然后又继续欢笑。 当美绪不自觉地望向与平常没两样的阳斗时，突然感受到来自侧面的视线。注视著美绪的人，是位于教室角落的叶月，而且神情看似有些困扰。若是此时上前搭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很不自然，因此美绪也同样只是回以微笑。 「各位同学新年快乐，直到毕业前也请大家多多指教。那么，通通赶快就座吧！」 担任班导的渡边老师，从后方走进教室里。 美绪听从老师的指示，走向自己的座位。 渡边老师开始说明接下来的时程表。晨间班会之后是开学典礼，结束后又会回到班上进行班会，然后就放学了。美绪是有听见老师的声音，却完全把它当成耳边风。 自line中断联络的那刻起，美绪并非没有想像过会出现这种结果。真要说来，这都在她的预料中。但在亲眼看见一脸困惑的叶月时，美绪又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至于态度异常开朗的阳斗，美绪更是没打算主动找他攀谈。 阳斗一如往常开口吐嘈渡边老师缺乏干劲的语调，逗得班上同学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种时候，自己该跟著一起笑吗──但是美绪笑不出来，她不知该把视线摆在哪里而低下头去。此时，她感受到放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美绪以为是桃花或真由子在发送讯息，于是偷偷在桌子底下确认手机萤幕。下个瞬间，她震惊到忘记阖起嘴巴，就这么暂时愣住了。 因为line收到的讯息，是来自于某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2 美绪将装有拿铁咖啡的店内用马克杯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就座后，森川叶月神情愧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忽然这样拜托你」。 「不会，你别在意，我接下来要去补习班……原本就会来车站这里。」 开学典礼与第三学期第一次班会结束后，美绪与叶月各自走出教室，相约于藤泽车站商店街二楼的塔利咖啡厅碰面。 整件事的开端，是美绪先前在line收到叶月的讯息，内容是『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不知是否方便吗？』 以中午前的咖啡厅来说，这里算是挺拥挤的，顾客的年龄层也形形色色。比方说隔壁座位上，一位西装打扮的上班族在桌上打开了笔电，似乎正在处理业务。再过去的另一个座位上，有两位看似是大学生的女性，她们共用一支手机，一起在安排旅行的计画。至于靠窗的座位上，则是一群太太开心讨论著艺人的八卦。 稍微观察一下四周，并没有看见熟人或穿著相同高中制服的学生。 「我想商量的事情，那个……是关于除夕夜当天。」 抬头从杯子投来视线的叶月，神情显得有些困惑，仍直直看向美绪。 「照这样看来……相马他已经向你告白了吧。」 话说到一半，美绪刻意让目光落向杯子。她没有勇气从正面接受叶月的情感和言语，在喝了一口温暖的拿铁咖啡后，让心情平静下来。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前阵子，我才从依子的口中得知这件事……」 「抱歉，是我提议让你和相马两人独处。」 由于紧张的关系，美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不会的。」 叶月没有放在心上地摇头以对。 「那个……照这样看来，你拒绝了相马的告白是吗？」 美绪未能安抚自己躁动的心情，战战兢兢窥视著叶月的反应。 「嗯。」 换来的回答极为精简，光是这样无法听出叶月真正的心意。 「……」 「……」 美绪与叶月都对沉默感到尴尬，像是想弥补双方的迟疑，两人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叶月维持双手捧住杯子的姿势，如此低语著。看起来像是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总之我吓了一跳……当场就做出回应……」 叶月看似是回想当时的情境，也宛如在思索适合的词汇……继续把话说下去。 「但是，我认为这样是不对的。现在的我，觉得这种事应该要经过谨慎的思考，才能够做出答覆。」 语毕，叶月的视线从桌面往上移。尽管注视美绪的那双眼眸有些柔弱，却能感受到她那明确的意志。至此，美绪才终于明白叶月想表达的意思。 「意思是你的答覆……现在或许有所改变是吗？」 美绪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 叶月彷佛实践自己说过的话般，并没有立刻回应，她敛下眼眸，状似在整理思绪。 经过十秒左右，叶月一脸平静地开口说： 「我觉得……答覆还是一样。啊、我并没有讨厌或排斥相马同学，不是因为这样才拒绝的。」 「嗯。」 「单纯是在此之前，我几乎不曾与相马同学说过话，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所以还不能把他当成交往对象。」 美绪能够感受出来，叶月是经过再三思考，拚了命地想把自己目前的心境化成言语。这次的拒绝不代表失败，而是她想正眼去面对阳斗。可以强烈感受到，她对待他人的态度是无比真诚。 「再加上毕业之后，我因为推甄入学的关系，即将就读位于兵库的女子大学……所以很怀疑这样是否适合。」 叶月的这种态度，令美绪不禁有些羡慕。 甚至觉得有些耀眼，更是凸显出未曾向前跨出一步的自己。 「不过，你变得很在意相马吧。」 美绪还没弄清楚自己是基于捉弄人的心态，还是想声援两人，脱口说出这句话。 「咦？」 叶月彷佛没想到这件事般，显得相当吃惊。 「……嗯，或许吧。自从那天以后，我满脑子都是关于相马同学的事情。」 叶月只是坦率说出自己目前的心声，不过这句话，却触动了美绪的心弦。为何自己会做出这种反应，美绪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为了找出答案，她开始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情。 ──我最近老是想著谁？ 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人的脸庞。人数并不多。 因此，美绪很轻易就得出结论，但是这个答案，令她的情绪难以平复……导致她思考到一半就打消念头。美绪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害她有些喘不过气。 「跟人聊起这些事情，总觉得真令人害臊。」 叶月腼腆一笑，以杯子遮住自己的嘴唇，似乎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两人至今从来没有像这样聊过天，是现在这个瞬间才开始的。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美绪就明白阳斗选择叶月的理由，甚至还认为阳斗很有眼光。叶月在班上是个不起眼的人，假如向男同学们提问「你认为班上哪个女生最可爱」，美绪觉得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提及真由子或桃花的名字。或许有少数几人的回答是美绪。但会说出叶月这个名字的人，相信就只有相马阳斗。唯有仔细观察过的人，才会注意到她。所以美绪认为，阳斗一 定是仔细观察过，才会喜欢上叶月。 「……你何不这么对相马说呢？」 美绪也不懂自己想表达什么，就这么张著嘴巴。 「……？」 「告诉他，你想好好再思考一次。」 语毕，美绪才想通自己是想说这句话的。 「那个……」 「我相信这对相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相马同学会愿意听我说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因为美绪不是阳斗，不可能知道答案，而且仔细想想，若是阳斗之后再次被甩，自己的建议可说是相当残酷。不过，叶月说过想再一次认真考虑，因此美绪觉得情况应该不会过于糟糕。 到头来，美绪更加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说的也是，谢谢你，夏目同学，我会加油的。」 叶月感到莫名害羞，对著美绪微微一笑。 一段时间后，两人步出咖啡厅。由于叶月准备从藤泽车站搭乘小田急江之岛线，坐往下两站的善行站返家，因此两人在剪票口前道别。 只身一人的美绪，在走向位于车站北侧出口的补习班时，回想起叶月说过的话。 「我会加油的……是吗？」 叶月是显得很没自信，仍做出积极的宣言，而这也是令美绪最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因此她在回想起之后，也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也会加油的」。 3 瑛太在自行算完分数后，虚脱地整个人躺靠在椅背上，脑袋放空地低头望著一半画圈，一半画叉的答案卷。 「毕竟在推甄合格后，我就一直偷懒没念书。」 他像是叹气似地发著牢骚，在独自一人的自习室里听来额外冷清。由于瑛太只在柏尾川高中就读第三学期，因此校方为他准备这个空间。这里原本是当成外宾招待室，空间只有一般教室的三分之一左右。在瑛太随同父亲来向校方人员打招呼的那天，这里摆放著长桌与铁椅，但在第三学期开学首日时，室内已分别设置四组平常在教室里常见的课桌椅。 由于其他无人使用的课桌椅，让瑛太看了总觉得心里不太自在，因此他当天就把四组课桌椅，以像是小学生吃营养午餐时那样，两两相对地组在一起。 摊放在桌上的题库，就这么自行阖上。原因是这本书不仅很厚，又是刚买来的，因此还没有留下摺痕。 这本有著红色书皮的题库，是集结历届大学招考考题的那种，考生都把这本题库称为红本子。至于红本子的封面上，印有「翠山学院大学」这几个大字。 老实说，瑛太也很怀疑自己在做什么。 他居然买下这本题库，今早到校后，就认真地一连挑战国语、日本史与英语等三科的考题……因为结算出来的分数很不理想，导致他现在感到相当沮丧。 首先是必须重背英文单字，以及确认相关谚语。至于日本史方面，内容出乎意料都还有印象，所以瑛太认为自己应该没问题。 其实瑛太已有推甄合格的大学，内心深处却还想考取另一间大学。 事到如今，瑛太已无意再逃避其中的理由，而且他想考取的大学名字，已经阐明了一切。 「泉学长在吗～？」 随著这股呼唤声，房门从外侧被打开来。来者是小宫惠那。 「啊，有了。」 惠那与瑛太四目相对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踏著愉悦的脚步走进自习室，擅自坐在瑛太对侧的座位上。 「无论你来拜托几次，我都不会答应让你拿那些照片去参加比赛。」 瑛太在对方开口之前，先一步如此叮嘱。 「学长你没有朋友吧，我想说你午餐时间应该会很寂寞。」 语毕，惠那把自己带来的便当放在桌上打开。瑛太望向房间墙壁上的指针式挂钟，现在确实已是午休时间。因为他太专注在解题上，没听见下课钟声。 「要说朋友的话，我有阳斗。」 「我开动了。」 惠那没有理会瑛太的主张，径自吃起便当。至于她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物品上。 瑛太收好答案纸，与红本子一起放进抽屉里，接著从书包里拿出便当盒，拚命想表现得很自然。 「其实呀，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跟学长你打好关系。毕竟说起学长你，是不太会拒绝朋友请托的那种人吧？只要和你混熟，相信你会答应让我拿你的照片去比赛。」 惠那毫不避讳地暴露出自己的如意算盘。 「对了，你跟会长有任何进展吗？」 瑛太还来不及表达意见，惠那就换了个话题，提起这件事。 「完全没有。」 瑛太装出泰然自若的模样，语气平淡地回答。 事实上的确是没有进展。真要说来，反而算是向后倒退。自从新年参拜以来，瑛太尴尬到再也没与美绪说上话。别说是直接面对面，就连line也一样…… 瑛太当时的那番话，美绪是如何看待？ 自己当时的态度，看在美绪眼里，又有什么感觉？ 瑛太有自觉，当时的情况几乎已跟告白没两样，而且方式还差劲到双方近乎针锋相对…… 正因为当时的情绪是那么激动，让瑛太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心意，结果就是像这样，开始写起红本子里的考题。 「真的吗？但是学长你藏在抽屉里的红本子，上面印有会长第一志愿的大学名称喔。」 「……」 瑛太正准备夹起炸鸡块，却在途中停下筷子。 「都已经推甄合格的泉学长，为何还要买题库来练习呢～」 「不许你说出去。」 「我当然会帮你对会长保密的。啊，那块让我尝尝看。」 惠那伸出筷子，从瑛太的便当盒里抢走煎蛋卷，毫不犹豫地放入嘴中，接著她鼓起双颊，享受地发出「嗯～～」的赞叹声。 「学长的妈妈真会做菜，这是我的回礼。」 取而代之，惠那从自己的便当盒里，夹了一块龙田炸鸡块分给瑛太。因为红本子一事，总觉得自己被人抓住把柄的瑛太，决定坦率接受对方的好意。 「你的母亲也很会做菜喔。」 「这是我自己做的喔，你要不要也尝尝看这个关东煮？」 神情莫名欣喜的惠那，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芋头，送到瑛太的嘴边，一副像是准备说出「啊～～」的模样。 「瑛太，你现在有空……吗？」 此时，自习室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阳斗，瞠目结舌地望著瑛太与惠那，接著眨了两、三次眼睛后，拋下一句「抱歉打扰了」，便把门关上。 瑛太连忙起身冲过去，一把将门打开。 「你误会了。」 连忙叫住准备从走廊离去的阳斗。 「喔、嗯。」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瑛太决定抢在话题又回到刚才的事情上之前，直接询问阳斗的来意。 「……那个，关于这件事。」 阳斗有口难言地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后，并没有特别动手操作，就这么把手机握在手里。 「我在周二收到line。」 阳斗的说明里，偏偏欠缺最关键的「来自何人」，不过他像这样跑来商量事情，瑛太就算没问也知道答案。 「……是森川同学寄来的？」 「嗯……但是我还没有回覆她。」 「今天都周四了耶。」 是周二、周三、周四的星期四。 「所以……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一脸认真的阳斗，说出这个著实令人伤脑筋的问题。 「这种时候，也只能先回覆说『很抱歉前天跟昨天都没有回覆』。」 「这太难了吧。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她找我要做什么，我没胆问清楚啦。」 「……」 听完这句话，瑛太也说不出话来。 坦白说来── 以瑛太的情况而言，他对美绪的愧疚感，不是经过一两天就能够冲淡的。在进入新的一年……瑛太是有考虑要为自己说得太超过一事道歉，也好几次打算联络美绪，到头来仍办不到。于这周开学之后，瑛太在上学与放学时，曾多次远远看见美绪的身影，但他别说是上前打招呼，甚至每每躲到柱子后，或是跑到走廊的转角，等美绪离开才走出来。 就是因为瑛太很害怕把事情说清楚…… 倘若美绪在当时察觉出自己的心意……瑛太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在美绪的面前，继续维持原本的自己。 他一定会变得跟收到叶月的讯息，就此陷入烦恼的阳斗没两样。 瑛太惊觉到这点后，在心中做出了某项决定。 他认为这是解开心结的好机会。 「阳斗，你跟我来一下。」 还没有得到回应，瑛太已径自往前走去。 「喂，你想干嘛啦？」 阳斗从后头跟上，但他的步伐与态度明显是很不情愿，因此双方越离越远，当瑛太走下阶梯，来到楼梯的转角处时，已听不见来自背后的脚步声。 「你要去哪？瑛太。」 瑛太也停下步伐，回头望去。此时，阳斗正从阶梯上方俯视著瑛太。 「操场。」 「为什么？」 「我们以一个打席来比赛吧。」 瑛太挑衅地仰望阳斗。 「你只要再打出一支全垒打……然后去回覆森川同学就好啦。」 瑛太抢在阳斗再次提问之前，继续把话说下去。 「你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语毕，阳斗轻轻一笑，沿著阶梯走下来，他在楼梯的转角处追过瑛太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 「那么，瑛太你有何打算啊？」 阳斗的眼神分外认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假如你赢的话，是有什么打算吗？」 「……」 「毕竟这是比赛吧？」 瑛太完全没想到这件事，话虽如此，既然是自己主动提议比赛，答案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出来了。 「……那么，我也会把事情说清楚。」 4 午休时间已过了一半以上，原先因面包摊位而人满为患的大楼入口，此刻已恢复原有的平静。美绪算了算时间，与桃花一起来到贩卖机前买饮料。 美绪投入硬币，将手伸向草莓牛奶的按钮，不过途中改按一旁的咖啡牛奶，最后将落于取物口的铝箔包拿出来。 「你对草莓牛奶的热度，终于退烧了吗？」 桃花感到不可思议地看著美绪手中的饮料。 「你说终于是什么意思？」 「自从去年跟你同班以来，你总是喝草莓牛奶呀，未免也太专情了吧。」 正确说来，是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如此，其实比桃花想像中更久。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单纯就想这么做。」 该说是想转变心情，或是想改变自我……总之，是想从自己能改变的事情开始做起罢了。乍看下好像有其意义，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啊、是相马……还有传闻中的转学生，看那边。」 美绪顺著桃花的视线望去，确实相马阳斗正与泉瑛太走在一起。两人的表情都很微妙，而且也没有交谈，他们换好鞋子便走向室外。美绪目送两人的背影时，突然有一名女学生紧追在后。仔细一看，是把相机提袋扛在肩上的小宫惠那。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 「过去看看吧！」 一脸像是找到乐子的桃花，拉著美绪的手往前跑。无力抵抗的美绪，就这么穿著室内鞋来到外头。 「他们走向操场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桃花。」 话才刚说完，便传来一股金属棒敲击物品的清脆声响。 「有了，快嘛快嘛。」 两人停在通往操场的阶梯上，桃花伸手指向远处。沿著一垒跑垒线高高飞起的球，画出一道弧线后，落进草丛里。 「飞得好远喔！难道是所谓的全垒打？」 桃花语气兴奋地说著。 「刚才那是界外球。」 操场上有两道人影，分别站在打击区与投手丘上。打击手是阳斗，投手则是瑛太。 于阶梯的最下方，能看见惠那架起三脚架正在装设相机。 看著步下阶梯的桃花，美绪也追了上去。 注意到有人接近的惠那，瞄了美绪一眼后，重将注意力转回她准备拍摄的两名目标。 事到如今，美绪已不打算拉著桃花离开这里。 一脸认真手握球棒的阳斗，令美绪不禁停下脚步。瑛太目不转睛看向好球带，能从那张侧脸看出他十分专注。 瑛太慢慢举起手臂，投出第二球。 是一记划出笔直轨迹的快速直球。 阳斗扭动上半身，使尽全力挥棒迎击。 球被球棒削过，再次沿著一垒跑垒线快速飞去，但仍是超出界线的界外球。依照刚才的情况来看，美绪认为是阳斗挥棒太慢。 「你的直球居然变快了！」 阳斗大喊出声，听起来是乐在其中。反观瑛太却是不发一语，彷佛想忘记每投出一球所累积的疲劳，不停地深呼吸。 那张脸庞，著实是认真无比。 「……他是在认真什么嘛。」 下一球，阳斗同样没抓准时机，又打出一记界外球。看样子，依旧是他挥棒太慢。至于下一球，以及再下一球……瑛太都是投出快速直球，阳斗全部挥棒过慢，都打成了界外球。 双方毫不退让。 瑛太的肩膀上下起伏著，不断大口喘气。 阳斗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瑛太从笼子里拿出第八颗球，在手中翻转了几次以确认握感。选好球之后，瑛太把球放入左手的手套里，重新将球握于右掌中。 呼吸杂乱的瑛太，身体不再晃动。阳斗彷佛与之呼应，在呼出一口气后，握紧球棒摆出打击姿势。 行云流水般的投球姿势后球顺势往前飞去。 球速看起来很快，或许是今天最快的一球，当美绪冒出以上想法的下个瞬间，传来一阵清脆的击球声。 这股悦耳的声响穿过天际。朝著中外野飞去的球，在描绘出一道大幅度的拋物线后，直直飞向操场的底端。 是一记直接命中后侧记分板的高飞球。 「好耶──！」 阳斗豪迈地高举双手、摆出胜利姿势，扯开嗓门放声大吼。 「好耶，美绪！那是全垒打吧？是全垒打耶！」 桃花握住美绪的双手，开心地跳来跳去，看起来也像是在代替美绪表达心中的喜悦。 「谁叫你老是投快速球……」 在附近拍摄阳斗与瑛太的惠那，如此喃喃自语。正在利用相机萤幕确认照片的她，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不知是否受到这股情绪的影响，美绪也无法为阳斗击出全垒打一事感到高兴。比起欢欣鼓舞的阳斗，她反而看向垂 下双手、伫立于投手丘上的瑛太。尽管自己不是惠那，却莫名兴起一股惆怅感。 阳斗沿著垒包跑了一圈，那是唯独赢家才有资格奔跑的路线。 此时，美绪慢慢走向阳斗。 「美绪？」 「抱歉，我马上就回来。」 美绪头也不转地回应桃花，只身走进操场里，接著大喊一声「相马！」叫住了接近二垒垒包的阳斗。 「嗯～？」 阳斗听见呼唤声，止步站在垒包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个还你！」 美绪把口袋里取出的橡皮擦握于手中，在两人接近至剩下五、六公尺的距离时，一鼓作气将橡皮擦拋向阳斗。 阳斗不愧是前棒球社的社员，面对拋掷方向有些偏差的橡皮擦，他仍徒手接住了。 阳斗看清楚握在手中的东西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 他直率地拋出疑问。 「橡皮擦。」 「我看了也知道啊，为何要给我这个？」 「还记得在国中时，这是你借我的吗？」 「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阳斗夸大地偏著头，陷入沉思。美绪多少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使这件事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回忆，但在阳斗的眼中，这只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小插曲。 「有啊，我一直想找机会还你……不过与其说我忘记，应该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由于美绪不加思索就走了过来，因此难以找到适当的词汇来表达自身的心情。 「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都说这么多了，相信你应该能明白吧。总之就是这样！」 美绪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于是以明确的口吻把话说完后，便一个右后转走回桃花的身边。 「怎么回事？刚才那是什么？」 美绪领著两眼发亮提问的桃花，朝著校舍的方向走去。 当瑛太目送与朋友一起离去的美绪时，阳斗语气天真地提问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瑛太拋下这句话，独自一人开始整理拿出来的球。 「喂！」 阳斗似乎还有话想说，瑛太却全都当成耳边风。 这点程度的捉弄，相信老天爷会谅解的。 5 隔天，一月十二日星期五。 当天放学后，美绪难得与早苗、真由子以及桃花三人，一起前往藤泽车站。大学联合招考将于明天开始，对此表示心情难以平复下来的早苗，邀请大家一起出去玩。 由于美绪也准备参加考试，起初是打算婉拒，不过只要一人独处，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基于这个理由，导致无心于课业上的美绪，认为这么做只会令自己倍感焦虑，因此坦率接受邀请。 话虽如此，当一行人走进家庭餐厅后，美绪马上翻开单字本…… 「这么多，我根本背不完啦。」 进入餐厅经过三十分钟左右，美绪死心地趴在桌上。 「我早就放弃挣扎了。」 早苗也阖起参考书，将叉子伸向薯条，叉起一根后，先是沾满番茄酱才送进嘴里。 美绪仍趴在桌上，侧著脸把薯条放入口中。 「对了，美绪，后来你与相马有怎样吗？」 桃花将脸靠过来，露出好奇的表情开口提问。 「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把橡皮擦还他而已。」 美绪如实说出事情经过。 「这算什么～桃花可是说你跑去向相马告白喔～？」 把薯条吃进嘴里的真由子，说出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咦？」 美绪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讶异的惊呼声。 「毕竟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不是吗？至于美绪你，看起来一直很在意相马呀。」 桃花得意地哼笑两声，一脸像是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啊、所以才送我这个呀……」 书包的握柄上，绑著两个护身符。一个是保佑学业，另一个是保佑爱情，两个都是第三学期开学当天，桃花与真由子送给美绪的。 「明天就是联合招考，我才不会跑去告白呢。」 美绪挺直腰杆，端正坐姿。其实服务生经过她们附近时，露出异常冷漠的眼神，美绪才发觉自己的举止太不端庄了。 「咦～真是太没趣了～」 「那么，等大学招考结束后，你就会去告白吗？」 「嗯～我不知道，再说吧。」 美绪把阖起的单字本重新翻开，因为她相信只要自己开始念书，桃花和真由子就会知难而退了。 「你再不去告白，难保他会跟其他人交往喔，比方说参加管弦乐社的那个女生。」 真由子扫兴地说著。 「那怎么可能嘛～」 桃花以略显鄙视的态度发出笑声，美绪却完全无法附和。原因是她甚至认为，对方绝对比自己出色多了。 「话说今天先解散吧，毕竟联合招考就在明天了。」 多亏早苗强势地中断话题，这场聚会才终于结束。 刚走出家庭餐厅，美绪便与返家方向不同的早苗及桃花挥手道别。 然后与真由子两人一起走向车站。 虽然时间才刚过下午四点，太阳就已落向地平线，西侧的天空彷佛世界末日般，被染成一片绯红。 「吶，美绪。」 「嗯？」 美绪回神时，这才发现真由子伫立于后方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因此她也跟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在眼前等待的，是神情异常认真的真由子。 「怎么了吗？」 「美绪，你是真心喜欢相马吗？」 面对笑著提问的美绪，真由子以严肃的神情来回应。 「……」 美绪暂时说不出话来，于是真由子率先开口。 「若是不清楚你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喔。」 纵使没说出口，真由子彷佛藉由眼神诉说著「毕竟我们是朋友呀」这句话。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当初想说只要把跟他借来很久的橡皮擦还回去，我就会释怀了。」 美绪自然流露的表情，不是做作的笑容，也不是想打马虎眼的苦笑，单纯是遵从自身的想法、自身的感受，将心中的困惑表现在脸上。 「该说这就像是懒得去完成、一直置之不理的暑假作业吗？等到真的开始动手时，却又一下子就结束了……让人觉得很开心，又有点不满足……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老实说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 美绪自知这段发言很莫名其妙，但要解释自己目前的心情，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贴切的形容。 「这是哪门子的感想啊。」 真由子似乎对于美绪的回答感到有趣，终于露出笑容。 「真不像是平日的你，美绪，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真由子跨出一步，来到美绪的身边说了一句「来，走吧」，两人便一同走进车站。 「不过，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坦白。」 有别于真由子那张豁然开朗的笑容，一旁的美绪却只能露出暧昧的微笑。因为真由子随口说出的这句话，深深刺入美绪的心中…… 美绪与搭电车回家的真由子，在藤泽车站里道别后，独自一人走去搭乘前往鎌仓的公车。她坐在空出来的单人座上，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太阳已落下，街景换上夜晚的风貌。 公车被红灯拦住，停在原地。在灯光的反射下，美绪看见自己的脸庞，清楚地倒映于车窗上。 「……」 真由子刚才有说过。 自己居然说出如此幼稚的话。 其实美绪也这么认为。 她只能百般珍惜自己所发现的宝物……总是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收藏著。萌生于国中时期的单相思，她并未告诉其他人，也避免被任何人发现，甚至不打算向心上人告白，因为她很珍视、很看重这股爱意，不想使其受到伤害。 但是到头来，她不想伤害的是自己的心……不愿伤害她自己…… 单纯是不想害自己受伤，于是想尽办法保护著珍藏这股心情的自己，直到昨天将橡皮擦物归原主的瞬间…… 因此美绪天真地相信著，深信自己的心意从当时就不曾改变，直到现在仍留存在心底。她认为这个想法并没有错，不过她自身却并非仍与当时相同。从国中毕业，升上了高中，而且再过两个月，就会从高中毕业，倘若顺利考上大学，从春天起将会是一名大学生，自然不可能与当时相同，也不该故步自封。 就跟如今再去看一次小学时使用的书桌，会觉得它原来是这么小的感受很相似…… 类似于再看一次国中的操场，会认为它竟是这么狭小的感想…… 或许对于现在的美绪而言，当年那单纯的爱恋，已随著时间流逝，变成一段令人怀念的回忆也说不定。 彷佛孩童时期视为宝物的布娃娃，如今却再也想不起来，以前为何会那么珍惜它……无法让故往的自己永远维持下去。 美绪在顿悟这件事之后，没来由地感到豁然开朗，心情轻松多了。与此同时，也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总觉得大脑还没有完全理解过来，因此她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是好。 总之，明天是大学联合招考第一天，美绪从书包里拿出参考书，在她把书翻开之前，装在书包内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是line的讯息。 发送者是叶月，她接连传来『我与相马同学谈过了』、『这都是多亏了与夏目同学你商量过』、『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以上三则简短的讯息。 过了一会儿，又收到line的讯息，这次是来自于群组。精确说来，是一起去水族馆玩的五个人所创的群组。最后一次更新是停留在跨年夜的讯息，现在追加了新贴图。 发送者是阳斗，图样是一只动物角色在弯腰鞠躬，旁边写有『好久不见！』的文字，紧接著又传来『下次一起玩』的贴图。 美绪不知道叶月究竟说了什么。 也不清楚阳斗又是如何回覆。 但她此刻已不在意，因此回了一句『等大学招考结束后再说！』 公车抵达某一站公车亭。 「啊、我要下车！」 美绪把拿出的参考书塞进书包里，直接将手机握在手中，就这么从座位起身，然后跟著前面的乘客，留心著自己的脚步走下公车。 下个瞬间，有个状似白色的棉絮，由上而下飘过美绪的视野。 「……咦，不会吧，下雪了？」 美绪抬头仰望，发现真的下起雪来。白雪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接连不断落下……不过美绪的注意力，也只有短短一瞬间被雪花所吸引。 公车关门后随即驶离。此刻，美绪发现车道另一头站著其他人，她听见了女性开心说话的声音，以及男性害臊的讲话声。 美绪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向车道的对侧。因为这两股声音，她觉得十分耳熟…… 而且，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映入美绪眼帘的人影，分别是瑛太与惠那。 惠那整个人飞扑在瑛太的背上。 瑛太被惠那从背后抱住。 「怎么会……」 美绪无意间说出的喃喃自语，就这么消散于飞雪之中。 chapter 5 snow day 1 瑛太从英文参考书中抬起头来，发现室内有些昏暗。 今天是一月十二日星期五，也是大学联合招考的前一天。 这天，瑛太一早便前往学校，在自习室里专心念书。到了放学时间，他就前往教职员室归还自习室的钥匙，途中没有闲晃，直接回到家中。 返家后，他换上居家服，又继续坐在书桌前埋头念书，就这么过了一天。 瑛太今天著重于英语科目。由于重新温习国语和日本史后，出乎意料发现自己回想起许多相关内容，根据出题方向，甚至认为自己能拿下高分。反观英语，光是基础部分就让他觉得很不妙。 其实，瑛太原本就对前一所高中的英语科任教师的教学态度很感冒，导致英语成了他最讨厌的科目。无论他做了多少历年考题，分数仍旧没有成长的迹象。结果还是老样子，对错参半。英语可说是在文科之中，分数最容易与人拉开差距的学科，因此瑛太认为再这样下去，想通过合格门槛会相当困难。 瑛太将阖起的参考书放在桌上，然后从椅子上起身，伸手摸向房间的电灯开关，但他最后打消开灯的念头，在居家服上多加一件外套。 瑛太决定外出慢跑，希望能藉此转换心情。毕竟老是念书，肩膀也会发酸，而且若是再继续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变得讨厌念书。 做好基本的热身运动后，瑛太便走出房间。 当他在玄关穿上鞋子时，发现有人从背后接近。 「你会在吃晚饭前回来吗？」 母亲前来送瑛太出门。 「我只是出去慢跑一下。」 「路上要小心车子喔。」 「我又不是小学生。」 「听说晚上好像会下雪喔。」 「我知道了。」 瑛太背对母亲如此回应后，便走出玄关。 外头的空气很冷。冬季的空气，冷到鼻腔内微微发疼。抬头仰望天空，现在才刚过五点，就已经找不著太阳的踪影，天色已换上夜幕的风貌。 站在32号省道上的瑛太，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做了一次热身运动才开始慢跑。 他朝著阳斗之前为了克服怕狗，与其他人一起前往的鎌仓中央公园的方向跑去。由于前方整条路都是上坡，因此瑛太选择z字形穿过此城镇的路线慢跑。 不时吹来的北风，当真冰冷刺骨。大概是体温与气温落差太大的关系，体内都能感受到吸入的空气有多么寒冷。 随著慢跑的时间越久，瑛太开始加快换气，呼吸变得比往常更急促。或许是天气太冷，导致身体无法顺利吸收氧气。瑛太心知肚明，最主要的理由并不是这点。 一股懊悔感，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那是第二次以一个打席，与阳斗进行比赛。 有别于第一次，瑛太是为了取胜而迎向挑战。 他也私下为此做过准备。 其实这两个星期，他都有持续像这样外出慢跑，每天也会在镜子前确认投球姿势…… 因此，瑛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颇有自信，同时因为开始慢跑的关系，也自认为身体已恢复成经得起激烈运动的状态。 在实际锻练过下半身之后，直球的球速确实有提升。事实证明，阳斗在第二次的比赛里多次出棒太慢，瑛太也投得得心应手。即便如此，最后仍被他豪迈地击出一支全垒打。 就是这股懊悔感，促使瑛太迈开步伐向前跑。纵然呼吸再急促，上坡再辛苦，想克服难关的心情仍然占上风。因此，他不断往前跑，而且维持著比往常更快的速度。 绕了公园半圈左右，瑛太便沿著原路往回跑。大概是天气预报说会下雪的关系，今天几乎没遇见其他慢跑的人。 当瑛太返回32号省道时，内心充满疲惫感与舒畅的成就感，也令他深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能承受剧烈运动。 不远处，能够看见灯火通明的自家大楼，瑛太决定在返家之前，先让身体冷却下来，于是就此放慢脚步。全身开始流出大量的汗水。瑛太一边擦汗，一边慢慢向前走。 一路上，能看见汽车往来穿梭的车头灯与路灯，在这些灯火之中，能看见不断旋转的红色警示灯。 有一辆警车停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停车场里。瑛太原先以为是超市遭窃，基于好奇而上前观望，结果却在现场人影之中，发现一位眼熟的人。 「小宫……？」 没想到自己的熟人会出现在这里，瑛太震惊之余，不禁低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那位由女警陪伴著、一直低著头的人，确实就是小宫惠那。她此刻的表情，阴郁得完全不符合她平日的作风，看起来甚至有些害怕。 「就是这个小女生啊～！」 一道粗鲁的声音，来自距离惠那大约五公尺远、位于停车场里的警车附近。现场有一名看似已经喝醉酒、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被两名男性员警安抚说「别气别气，先冷静下来再说」，但他仍伸手指著惠那的方向。 惠那见状，更是惊恐地缩紧身子。 这种时候装作没看见，事后肯定会良心不安。 「你还好吗？」 瑛太走到惠那的身边，出声关切。 惠那先是浑身一抖，当她抬起脸来时，神情充满不安，不过她发现来者是瑛太之后，便显得一脸安心，轻声呼唤：「泉学长……」 瑛太表明自己是惠那所属高中的学长后，女警便向他解释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且拜托瑛太说：「能请你送她回家吗？」 当下的气氛，令瑛太难以回绝。 瑛太得知惠那是住在片濑山附近之后，便帮她推著机车，沿著32号省道往藤泽的方向前进，惠那则是与他相隔三公尺左右，缓缓地跟在后头。 「……」 「……」 两人几乎没有交谈，倘若换作是往常，惠那总会滔滔不绝地与瑛太攀谈，可是现在一直显得很沮丧。 「心情有稍微平复下来吗？」 已受够沉默的瑛太，越过肩膀向惠那搭话。他侧头瞄了一眼，发现惠那仍低著头。 「就是因为你擅自替人拍照，才会惹出纠纷喔。」 这就是此次事件的真相。中年男子的怒斥声，听说甚至传进了超市里，店员才连忙报警处理。 「……我又没在拍他。」 正当瑛太以为得不到回应时，惠那以闹别扭的语气提出反驳。看她的样子，应该有稍微打起精神，不过音量仍有点小…… 「那你在警方来处理之前，直接这么回答不就好了？」 「因为那个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大喊『你是在拍什么！』然后又一直骂人……害我慌了手脚……」 瑛太利用机车的后照镜看向惠那，发现她几乎快哭出来，气呼呼地嘟起嘴巴。 平日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 「归根究柢，这都是泉学长你害的喔！」 「为什么……？」 瑛太听得一头雾水。 「都怪你不答应让我拿你的照片去参加比赛！」 这摆明是在迁怒，却能感受到惠那已没有余力保持理性。既然如此，只要能让惠那冷静下来，无论她怎么发脾气，对瑛太而言都是能够忍受的小事。 「小宫，你为何这么执著于摄影社呢？」 打从相识开始，瑛太多少对此抱持疑问。由于瑛太未曾有过会令他拚了命想守护的事物，因此他感到难以理解。 「就只有那里，可以让我跟人讨论摄影的事情……看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个摄影社……不过对我而言，却是梦寐以 求的场所。我就读国中时，学校里并没有摄影社……即使想成立摄影社，也完全招收不到社员。对于参加棒球社这种热门社团的人来说，肯定无法理解这种感受。」 瑛太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因为惠那说的全是事实。纵使是各校都有的棒球社，瑛太搬到福冈时也没有参加。 「不过这所高中里有摄影社……终于有个能让我与人讨论摄影的地方。虽然社员只有我，以及两个老是拍摄电车照片的男生……但是对我而言，真的是非常难能可贵，因此我岂能眼睁睁看著它消失嘛……！」 瑛太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发现眼中泛泪的惠那，目不转睛地瞪了过来。那双眼睛很符合她那总是拚尽全力的作风……就这么注视著瑛太。 「我明白了，你想怎样都行。」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什么叫做我想怎样都行！」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以拿我的照片去参加比赛。」 「……咦？」 难得看见惠那像这样慢一拍反应，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我先声明，即使最后没得奖，也不关我的事喔。」 瑛太拋出这句话之后，便继续推著机车往前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感到很害臊。 就在此时，瑛太惊觉有东西跳到自己的背上。惠那的两条手臂从后方环抱住瑛太颈部。 「谢谢你，学长～！」 惠那紧紧抱住瑛太，完全没有松手的迹象。 「好啦好啦，这样很危险啦。」 毕竟瑛太还推著机车，尽管被惠那撞得脚步不稳，他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跌倒在地。 此时，瑛太发现车道对侧有道人影，他看过去，视线却被车子挡住，没办法瞧仔细。 当车尾灯离开视野后，一道彷佛逃跑般快步急奔的背影，映入瑛太的眼眸。当下，他只能看清楚像是学校制服的裙子，以及对方长得不高。那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呈现直线的街道深处，他的目光来不及追上那道身影。 瑛太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名字。 夏目美绪── 总觉得那道背影很像是她。 2 瑛太的耳边，传来听似小虫子的振翅声，断断续续发出三、四次嗡嗡作响的声音。此时，瑛太才惊觉是手机的震动声。醒来后，他伸手摸向不断在枕头边发出声响的手机。 瑛太原则上有握住手机，可是眼皮却重得睁不开，在他终于微微睁开双眼时，萤幕上的数位时钟，显示现在已是八点过后，他随即闭上眼睛。 瑛太如此疲倦的原因，是他昨晚有些失眠。尽管他在凌晨一点半左右躺上床，却觉得自己是接近早上六点才终于睡著。瑛太最后一次确认时间，已是早上五点以后了。 关于失眠的原因，瑛太有自知之明。 如果当时在车道对侧的人影，就是夏目美绪……瑛太每次一想到这里，就会有一股近似于焦虑的情绪催促著他，导致他完全睡不著。 瑛太并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单纯是撞见惠那卷入一件不算严重的麻烦事，才上前关切而已。因为不放心让惠那一个人回家，才护送她到住处附近。确实惠那像是想让人把她背在身上，一度跳到瑛太的背上，不过瑛太并不希望出现这种状况，也没有唆使惠那做出这类举动。瑛太有胆大声宣布，那些都不是他自愿的。 更何况若是被美绪撞见，瑛太应当也没必要思考这些如同藉口般的理由。说来遗憾……毕竟瑛太与美绪之间，就只是互相认识，大不了算得上是朋友，并没有更深入或其他特别的关系。 就算以上见解多么合情合理，瑛太直到现在仍觉得心情七上八下。 起先，瑛太以为只要经过一晚，内心就不再那么纠结，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反倒是他在清醒后，到头来仍想著同一件事情。 拜此所赐，他的思绪慢慢变清晰，眼皮也终于能够睁开。 这让瑛太有余力再次确认手机萤幕上的内容。 瑛太仍躺在床上，他将目光移向手机。手机从刚才不断发出震动，原因是接连收到line的讯息。与阳斗等人在前阵子成立的聊天群组里，显示著收到几则新讯息。显示于顶端的讯息，是依子发送的。 ──夏目同学，这场雪没有影响到你吧？ 瑛太在脑中来回思索这则讯息的意思。 雪。 在想通意思之后，瑛太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他拿著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 「哎呀，早安，瑛太。」 瑛太没有理会人在厨房的母亲，认真观看正在播放晨间新闻的电视。目前刚好正在报导各地气候，男性气象预报专家向女主播提及关东地区自昨晚不停降雪，首都地区更是创下积雪厚达十公分的纪录，接连插播大众交通工具延迟发车与停驶的快报。气象预报专家与主播皆露出微妙的表情，说了一句「今天正好是大学联合招考日，真令人担心呢」，然后彼此点头以对。 接著现场直播新宿车站前的状况，只看见大雪纷飞，地面有大量积雪。 此时，瑛太手中的手机再次传来震动。 ──电车呢？没停驶吧？ 这则讯息，来自担心美绪今日必须赶往考场的叶月。 ──不行，停驶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瑛太在看到美绪的回覆时，身体已自行做出反应。他冲进卧室，不加思索换上外出服。他为了尽可能提早换好衣服，心无旁骛地更衣，然后立刻奔出房间。 后头传来母亲的呼唤声，瑛太仍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瑛太搭乘电梯前往一楼，来到户外。他的步伐一瞬间出现踌躇，因为已被大雪覆盖、宛如置身于异世界的街景，映入了他的眼中。 天空仍不停降下无数的雪之结晶，小的约莫五公厘，大的足足有一公分左右。豆大般的雪花，把街景染成一片白。 瑛太咬紧牙根，迈步走进被白色所支配的世界里。 积雪绊住瑛太的脚步，令他寸步难行。 瑛太沿著大楼居民铲过积雪的路线前进，首先来到32号省道上。即使是车流量较大的路段，路面上也有大量积雪。上行与下行的车道，都只剩下一线能通行。两旁的积雪，厚到车辆无法通行。 瑛太原本打算搭乘公车前往藤泽车站，一度来到公车亭等车，不过从鎌仓方向驶来的车速十分缓慢，看得瑛太是既焦急又烦躁，而且迟迟不见公车的踪影。 瑛太在心中咒骂一句「可恶！」开始拔腿狂奔。 由于积雪的关系，当真是很难快步奔跑。行经某些路段，更是积满了刚下的雪。从车道上清掉的积雪，有些会直接堆放在人行道上，瑛太就这么被积雪的高低差给绊到脚，当场摔了一大跤。 瑛太感受来自膝盖的痛楚，但还是马上起身，而且为了加快速度，拚死跨出脚步。 他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不断发出接收到新讯息的通知。 ──其他路线呢？ ──也都停驶了。 想尽快赶去她的身边，想尽可能多前进一公尺而迈开步伐。 此刻的瑛太，满脑子只剩下这些想法。 ──公车呢？ ──都延迟了，而且因为车一直没来，这里挤了好多人。 瑛太心知肚明，纵使自己赶过去，也帮不上任何忙。 他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大雪造成停驶的电车重新运行。 ──怎么办？这样可能会赶不上考试时间。 现在的瑛太，没有任何手段能把满怀不安的美绪送往考场。 就算他抵达 车站，终究是无能为力。 更何况瑛太突然出现在眼前，美绪又会怎么想？ 这么一来，她肯定会猜出瑛太的心意…… 「那又怎样！关我屁事啊！」 瑛太放声大吼，在雪中飞奔疾走。他已气喘如牛，双腿疲惫，刚才摔倒撞伤的膝盖也疼痛不已。像这样费尽力气赶往美绪的身边，到头来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此时赶去找她，她势必会看穿瑛太的心思。 瑛太每跨出一步，脑中就会浮现近似藉口的话语。 不过，即使把这些话全加在一起，也无法构成让瑛太就此停下脚步的理由。 瑛太就这么找不到令自己止步的理由，看见大雪纷飞之中的藤泽车站。 因大雪而接连导致电车停驶的车站里，充斥著人们的喧嚣声。现场不断传来站务人员说『很抱歉给各位乘客造成不便』的广播声。耳闻此事的乘客们，有的人已经死心放弃，有的人显得相当沮丧，有的人看似十分焦急，有的人更是气急败坏，在上述情绪混杂交融之下，营造出一股不和谐的气氛。 瑛太穿梭于人群之中，寻找著美绪的身影。他那杂乱的呼吸，毫无一丝平缓的迹象。流经额头的汗水宛如雨下，令瑛太懒得动手抹去。 现场是人满为患。 多到想从中寻找特定人物，形同是大海捞针。 原本就无意半途而废的瑛太，竟然难以置信地轻松找到美绪的身影。 此刻位于车站二楼，在jr剪票口附近的她，彷佛在心中祷告般，一脸不安地仰望著只显示「停驶」的电子班次表。 一名神情烦躁的男性上班族，行经美绪身边时，不巧撞到她的肩膀，可是他完全没有开口道歉，径自朝著公车转运站的方向走去。 瑛太原本想上前理论，但是被撞到的美绪不慎脚滑，当场跌坐在地，手中的手机也掉到地上。这样的状况，瑛太岂能坐视不管。 瑛太无暇调整呼吸，迅速跑向美绪的身边。 「真是够了，为何偏偏发生在今天……亏我那么认真念书……」 美绪发出近乎哭腔的声音，将手伸向落地的手机，不过瑛太快了一步帮她捡起手机。 「这个……」 瑛太简短说完，将手机递给美绪。他现在是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好好说话。 「谢谢……啊、咦？」 美绪抬起头来，睁大双眼地盯著瑛太。 「你怎么会……？」 「我只是碰巧路过……」 瑛太不著边际地抹掉滴下的汗水，仍掩饰不了眼前的状况。无论以何种角度来看，瑛太都不像是碰巧路过，但他根本没想好藉口，只能这么回答。 「那怎么可能嘛。」 美绪随即开口吐嘈。瑛太对此没有回应，他为了扶起美绪，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快起来，广播说电车已重新运作。」 站务人员以略显兴奋的口吻，广播电车恢复运行的消息。纵使接下来的班次应该也会误点，但至少电车已能行驶。 等美绪起身后，瑛太马上拉著她的手，快步穿过剪票口。 「先等一下啦，泉！」 瑛太无视美绪那大感困惑的抗议声。此时已能看见一辆电车，驶进位于手扶梯下方的车站月台。瑛太认为眼下的第一优先事项，就是搭上那辆应当早已人满为患的电车。 「请乘客们尽可能往车厢内移动！」 月台上传来站务人员的指示。 「车门即将关闭！」 瑛太身处在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内，默默祈祷车门能赶紧关上。不知是否老天爷听见这个愿望，电车的车门缓缓阖起。外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瑛太与美绪……以及其他无数乘客们搭乘的电车，终于自藤泽车站出发。 瑛太让美绪站在内侧的车门边，与她抓著相同的把手，自己则站在她的面前。这是一辆已经客满、令人快要窒息的电车。 瑛太和美绪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声。 不过瑛太并没有感到害臊或兴奋，因为美绪从刚才起，就一直神情不安地低著头…… 「已经赶不上考试了……」 美绪低声说出丧气话。 「没有宣布考试时间延后的消息吗？」 「咦？」 「毕竟历年来的新闻，都有报导过这类消息。」 「……啊。」 美绪在瑛太的胸口前扭动身体，将手机拿出来，经过一番操作，抬起头说了一句「有耶」。她现在的表情有变得开朗一点，但仍以不安的神色为主，看起来很可能又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哭出来。 「既然如此，势必能够赶上考试时间。」 其实瑛太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想到这句话。 「但是……在雪天出门就一直碰到突发状况，途中还不慎跌倒，衣服都弄湿了……讨厌，之前念的书，肯定都忘光了……」 瑛太原本想帮忙打气，却认为自己说得再多，都只会增添美绪的不安。话虽如此，假若什么忙都帮不上，自己站在这里也就毫无意义。 「今天的科目是日本史吧？」 「嗯……是没错啦。」 「那么，现存最古老的手写笔记是什么？」 「……咦？」 原先低著头的美绪，抬头瞄向瑛太的脸庞。 「这是日本史科目的问题。现存最古老的手写笔记是什么？」 「……御堂关白记。」 美绪露出从记忆中搜寻答案的模样，战战兢兢地说出答案。 「写下御堂关白记的人物是？」 「藤原道长。」 美绪这次以更加坚定的语气回答。 「奈良时代，利用乾漆技术上漆打造的东大寺佛像是？」 「东大寺法华堂不空羂索观音。」 美绪以富有旋律的口吻编织成话语，听起来莫名有自信。 比起刚才的模样，她此时已恢复平常心。 「你记得很清楚嘛。」 刚才的问题全都答对了。 「……为何你有办法出题呢？明明就只是推甄合格组。」 美绪露出略显愤恨的眼神。这是今日之中，最符合她平常作风的表情。瑛太见状后，感到莫名欣慰。 「毕竟直到确定推甄合格之前的秋天，我都有在看书啊。」 瑛太并没有撒谎，但也没有说出实话。 电车突然一阵晃动，有乘客从背后推挤瑛太。瑛太将手撑在车门上，拚死维持站姿，为了避免压在美绪身上，他咬紧牙根撑住身体。 此时，他能从下方感受到美绪的视线。 「……谢谢你。」 「谢什么？」 瑛太感到很不好意思，故意装傻。 「那么，你继续出问题考我。」 美绪似乎对于道谢被忽视一事感到很不满，于是臭著脸提出要求。 「日本书纪有引用官员笔记里的文章，是谁留下被派遣前往唐朝时的纪录？」 「伊吉博德。」 像这样交谈，对瑛太而言也比较轻松，因此他继续出题考美绪，直到抵达考场所在大学的车站之前，就这么持续下去……美绪也开口回答问题，在到站之前，就这么持续下去…… 「距离考试开始时间还有三十分钟！请各位考生不必著急！」 考场所在的大学校门前，有考场人员将双手贴在嘴边，对著快步奔跑的考生们大声喊话。 从车站一路小跑步过来的瑛太和美绪，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赶上了……」 美绪安心地说著。 「夏目，这个给你。」 瑛太叫住美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佑考试合格的护身符。 「这是我在福冈求来的，应该会很有效。」 美绪伸手握住护身符，在注视过一段时间，提问说：「是大宰府吗？」 「是菅原道真。」 「你的回答很讨人厌喔。」 美绪喜形于色地笑出声来，然后珍惜地将护身符收进口袋里。 但是当她再次看向瑛太时，不知为何显得很不开心。 「怎样？」 美绪那副严肃的表情，令瑛太十分介意，害他不由得开口提问。 「等考试结束后，我可能有事想问你。」 「可能？」 「就是有事啦。」 被挑出语病后，美绪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瑛太想到的理由有好几个。自从跨年那天以来，两人就不曾像这样聊天。再加上昨晚的事情。其中最令瑛太伤脑筋的一件事，就是被问到他今天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 但如今已无法逃避或掩饰，只能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我明白了。」 因此，瑛太以明确的答覆做下约定。 「那么，我会加油的，谢谢你。」 美绪微微一笑，快步走进考场内。 直到再也看不见美绪的背影，瑛太便一个右后转，沿著原路慢慢走回去。 不久之后，手机传来震动，发出收到讯息的提示。 ──我赶到考场了！谢谢大家的关心。 是美绪在群组里发送讯息。 于是叶月、依子与阳斗三人，纷纷传送鼓励的贴图。瑛太也准备传送『加油喔』的贴图，但是最后打消了念头。 原因是刚才送出去的那个护身符，就足以表达他的心意了。 3 一阵比柏尾川高中低音的钟声，在考场的教室里响起。 「请把笔放下，开始回收答案纸。」 站在讲桌前的中年女性监考官，从右至左观察著教室，确认是否有人作弊。 尽管并非基于指示的关系，美绪仍把笔放下，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周围的其他考生，也维持端正的坐姿，等待著监考人员收走光学答案卡。 教室给人的印象是既简朴又整洁，与高中截然不同。在美绪每天上课的三年一班教室里，墙上张贴著课程表与扫除值日生名单，还有杂物摆放在角落，看起来是充满生活感，但这里却完全看不到。因为大学生并非总是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所以才会缺乏教室有被珍惜的感觉。 美绪一边如此想著，一边耐心等待，随后便有监考人员前来回收答案纸。 「那么，本日的考试到此结束，请大家离开时，不要忘记随身物品。」 于前座收拾行李的男性，很快就走出教室。即使考试已经结束，教室内仍弥漫著一股紧张感，这是因为明天也要来这里应考。 由于这里不是让熟人聚会的地方，因此听不见任何谈笑声，所有人纷纷走出教室。 美绪把光学答案卡专用的铅笔套上笔盖，与橡皮擦一起收进铅笔盒里，然后把画上答案记号的试卷也收进包包里。 来到走廊后，美绪将手机开机。大家可能是基于体贴，并没有留下任何新讯息。 当美绪将手机收进外套的口袋里时，指尖摸到了某样东西。 她拉著摸到的绳子，将物品拿出来。 定睛一看，是瑛太考试前相赠的护身符。 美绪不自觉地放松表情。确实如瑛太说的「这个护身符应该很有效」，考题全是自己擅长的，能够期待拿下高分，而且瑛太在电车里问的问题，几乎一字不差地在考题中出现。 ──这下子，非得向他道谢不可。 ──而且我也有事想问他。 但是站在挤满考生的走廊上使用手机，会妨碍到其他人，因此美绪决定先走出室外。 天空已不再降雪。 太阳从云层间露出脸来，不过寒冬中的柔和阳光，无法融解地面上的积雪，导致脚底仍冷冰冰的。 踏上归途的考生们，朝著车站形成一条人龙，将地面的积雪踩得相当牢固，让人更易于通行。这样的路况，远比上午好多了。 呼出的气息，被染成白色。 由于考试期间不停动脑，让美绪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发烧，因此反而觉得这样的低温，更令她感到舒适。 抵达车站后，美绪独自搭乘与来时相反方向的电车。就算路途颠簸，但只要搭上车，就一定会把美绪送达她所居住的城镇。 许多人陆续在途中的车站下车，此时只剩下美绪一个人，坐于空出来的座位正中央。至此，她才深刻感受到自己比想像中更疲倦。 大概是因为下雪，导致走路方式与平常不一样的关系，美绪觉得自己的小腿已肿胀发酸。 担心自己会肌肉酸痛的下个瞬间，美绪忽然想起瑛太。 「……」 脑海中浮现出瑛太的脸庞，同时将手机拿了出来。 ──我得向他道谢才行。 ──另外也有事情想问他。 美绪启动line之后，点击『eita』的id。 当她正要输入讯息时，才开始烦恼要说些什么。 在美绪还想不出答案的期间，电车已停靠于下一站。 「我帮忙拿一半。」 「不用啦。」 美绪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身穿制服的一男一女走进了车厢。两人的脸上仍带有稚气，想必还是国中生。 男生提著一个很大的行李，是长度约莫一公尺的圆筒状容器。照此看来，大概是能够装入篮球或排球的折叠式置物篮。另外，他肩膀上还扛著一个保温箱。 「等下车之后，就换我拿吧。」 女生再次提议。 「不用啦，反正很轻。」 男生像是闹脾气地把脸撇开。乍看之下，会令人以为他在生气，不过从旁观察的美绪，十分清楚那名男生只是在害羞罢了。 话说回来，那个人也经常露出这种表情。 他就是国中时期的泉瑛太。 令美绪仍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她加入学生会之后。当时除了美绪以外的其他成员，都有加入其他社团，因此不太重要的工作，美绪大多都会一人包办，她也并没有对此感到痛苦。 可是瑛太却对她说「我说夏目啊，你这个人也太容易吃亏了吧」。说出这句话的瑛太，神情看似在闹脾气，而且还将目光撇开。 美绪认为，应该是因为她当时是独自一人搬著装满学生会各种资料、相当沉重的纸箱，才让瑛太产生这样的感想。 不过瑛太之后也来帮忙，剩下的纸箱很快就搬完了。 所以美绪并不觉得自己吃亏，反倒认为真正吃亏的人是瑛太。他既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也没有获得任何好处，特地跑来帮忙美绪，前来伸出援手。除了那天以外，这类事情发生过好几次。 就跟今天的情形很相似。 在电车停驶时，瑛太突然现身于满怀不安的美绪面前、前来帮助一想到赶不上考试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为此担心受怕的美绪、就算美绪内心受挫，几乎想要放弃时，瑛太仍拉著美绪的手，一路带她前往考场…… 从当时起，瑛太就总是这么照顾美绪。 直到此刻，美绪才惊觉到这件事。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无法看穿其中含意的年纪。 美绪觉得身体 逐渐发烫，甚至感觉脸颊十分燥热。 已关闭萤幕的手机，倒映出自己未曾见过的表情。 那张表情，像是感到高兴，像是感到害羞，又像是感到心痒难耐，略显开心的样子。其中又带有兴奋的感觉，以及困惑的感觉，不过基本上还是一脸欣喜。 对此抱有自觉后，美绪倒映于手机萤幕上的脸庞，突然蒙上一层阴影，被不悦的神色所取代。 ──既然如此，当时又是怎么回事？ 昨天下公车后，随即目睹的那幅光景，浮现在美绪的脑海中。惠那为何会整个人抱在瑛太的背上…… 今天考试前，美绪曾说过有事想问瑛太。可是现在的她，既觉得想问清楚，却又不想问清楚，但还是想问清楚的心情，全都是她的心底话。 美绪感到犹疑不决，操作手机的指头一直保持不动，到头来只输入短短一句话『今天很谢谢你』，最终仍没有按下发送键，并删除整段讯息。 当她一再重复上述动作时，忽然收到line的讯息。 「……！」 在看清楚发送者的id之后，美绪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美绪此刻的心情，与这个名字息息相关。 ──请问今天方便出来见个面吗？ 以上是来自小宫惠那的讯息。 面对用词礼貌到不像是来自惠那的讯息，美绪狐疑地偏著头。说起平日的惠那，都是发送『会长，你今天有空吗？』这类直来直往的讯息。 或许是自己不想听的事情──但是美绪不愿对惠那摆出逃避的态度，因此回了一句『好的』，接著告知她『我快要抵达藤泽车站』之后，便约在剪票口前碰面。 抵达藤泽车站之前，约莫十分钟的时间，美绪针对惠那的来意进行思考。事实上，只要见面就能马上揭晓答案，不过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仍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 是关于摄影社的事情吗？ 还是之前看过的、以瑛太为主的那些照片？ 或许是惠那想拜托美绪去说服瑛太，请他同意拿那些照片去参加比赛。 要不然就是…… 到头来，美绪依旧得不出结论，电车便抵达了藤泽车站。 美绪下车来到月台，在大大呼出一口气之后，搭乘手扶梯前往剪票口所在的车站二楼。 她将ic卡移向感应装置，穿过剪票口。 很快就发现等在外头的惠那。 「你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吗？」 美绪压下心中紧张的情绪，慢慢走向惠那。 惠那直直盯著美绪的双眼。 「……」 「……」 惠那的神情，果然有别于往常给人的感觉。所以此时此刻，美绪有股不祥的预感。 「是关于泉学长的事情。」 美绪听见这个名字，内心没有一丝动摇，只有「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念头。 「我可以邀请学长去约会吗？」 惠那注视著美绪的眼眸，完全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如此宣布。 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美绪未曾思考过。 因为在她想清楚之前，答案已经脱口而出。 「不行。」 chapter 6 answer 1 瑛太重新检查完答错的英语阅读测验后，用力伸了个懒腰并发出「嗯～」的呻吟声。接著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把头向后仰。看著呈现上下颠倒的卧室所带来的些许新鲜感。 感受到血液逐渐累积至头顶后，瑛太便重新撑起身体坐好。 「唉……」 瑛太之所以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是因为他切身感受到自己对于考试的准备不够充分。依照他现在的水准，想通过大学独立招考肯定很困难，可是他依然不想放弃，才会像这样发出叹息。毕竟要克服的难关，可说是堆积如山。 为了确认时间，瑛太伸手摸向手机。 触碰按键后，萤幕随即发亮。 现在刚过十一点半。 日期显示是一月二十一日。 距离下大雪的大学联合招考当天，过了大约一周。纵然大马路上的积雪几乎都已融化，但巷道内的阴影处，仍留有因铲雪堆积而成的小雪山。此刻的瑛太，就跟那些积雪一样，直到现在仍挂心著一件事情……自那天起就未曾融解，一直盘据在心底。 「她想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啊……」 夏目美绪当初都那么清楚明瞭地说过「等考试结束后，我有事情想问你」，结果直到今天为止，她完全没问过任何事情。 感觉上并非时机不对，或是迟迟没有机会，其实两人曾经在学校的走廊上擦肩而过。在line的群组里，也能看见美绪与阳斗、叶月以及依子互相闲聊。 甚至昨天还以庆祝联合招考结束的名义，大家中午一起在叶月家里吃火锅。尽管阳斗、叶月和依子都在场，美绪仍与瑛太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超过两个小时。当离开叶月的住处时，他也跟准备前去补习班的美绪同路。 大家不时闲话家常，但是重新想想，根本没有两人单独交谈的印象。 这令瑛太莫名有一股疏远感。 不管怎么想，都只像是美绪刻意的。 至于美绪这么做的理由，瑛太也并非毫无头绪。 就是大学联合招考当天……在那场大雪之中，瑛太特地前往藤泽车站去找美绪。 纵使美绪当下太过惊慌，不明白瑛太此举的用意，但是等到考试结束、心情冷静下来后，她势必会察觉出来。现在恐怕已经看穿瑛太那一连串举动的背后，隐藏著怎样的心意。 如此一来，瑛太岂能主动挑起话题表示「你在联合招考当天，不是说过有话想问我吗？」这么做肯定是自掘坟墓。 不过，关于美绪表示「我想问你」究竟所指何事，瑛太还是非常在意。这一周来，当他回神时，就发现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 就像现在，思绪同样被困在死巷里。瑛太思索著脱困方法时，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 是手机收到line的讯息。发送者是小宫惠那。 ──学长，不许忘记今天的约定喔，下午一点在湘南江之岛车站集合。 讯息的内容如上。 昨天，瑛太收到来自惠那的联络，她提到『由于学长同意让我拿照片去参赛，我想找机会报答学长，麻烦你周日抽空出来一趟。』 起初，瑛太回了一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惠那却强调『我不希望被学长当成是不懂感恩的人』，最后瑛太只得回答『中午出去一下是可以』，于是两人便相约见面。 瑛太吃完母亲准备的乌龙面当作午餐后，拋下一句「我会在吃晚饭前回来」就出门了。 瑛太维持以往的速度，沿著被当成公车专用道的32号省道前进一段距离，途中转进超商旁的巷道里。想要前往单轨车站，这类车流量较少的巷道，总是比较好走。 瑛太在国二冬天之前所就读的国中，恰好位于附近。能看见该国中的校门，就在前方五十公尺左右。一股怀念之情，令瑛太停下脚步。 这所国中位于上坡的半途，即便由下往上望去，会因为树林的关系，无法看清楚校舍，不过周围的气氛，却让瑛太觉得与当年几乎毫无变化。 稍微进去看看吧──当瑛太闪过这个念头时，校门前那条呈现y字形的岔路上，走出一道人影。此景映入眼眸的下个瞬间，瑛太感到心头一震，因为来者正是夏目美绪。 注意到瑛太的美绪，也同样一脸错愕。她先是停下脚步……随后便朝著瑛太走过来。 「你要出门呀。」 「你是去补习班吗？夏目。」 美绪背在身上的，是平时那个装满学习用品的包包。 「谁叫我是考生呀。」 语毕，美绪那道愤恨的眼神里写著「真羡慕你们这种推甄合格组」。 轻轨列车刚离开的湘南深泽车站月台上，完全看不见其他乘客。 现场只剩下在此等车的瑛太……以及不知为何跟来这里的美绪。 美绪站在距离瑛太三步的位置，默默地操作著手机。 「你不是要去补习班吗？若是想前往藤泽，搭公车会比较快吧。」 轻轨是开往湘南江之岛，虽然从终点站转乘江之电铁可以抵达藤泽，但会绕一大圈。 「你准备去约会吗？泉。」 低头看著手机的美绪，冷不防地提出这个问题。 「你说约会是什么意思？」 「上面的解释是……『感情要好的男女相约会面，也能称为幽会』。」 美绪将显示著辞典的手机画面，特地伸到瑛太的面前。瑛太能感受出来，美绪是刻意做出这种举动，但他对于造成美绪如此反应的原因，却是一头雾水。 「……」 因此，瑛太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来回应，只能透过目光向美绪寻求解释。美绪似乎察觉出瑛太的意图，便再次开口提问。 「如果不是去约会，你又要上哪去呢？」 「就算你这么问我，那个……」 瑛太反射性地不愿坦白要与惠那见面，而且刻意掩饰之后，更是令他难以启齿。 「对方是小宫学妹吗？」 不知基于何种原因，反倒是美绪开口提出这个问题。 「为何你要扯到小宫啊？」 瑛太也不懂自己为何动摇，但是此刻从美绪口中说出惠那的名字，令他不禁绷紧全身。 难道美绪知道了什么吗？还是纯粹出于偶然？无论结果如何，瑛太都感到七上八下。 「谁叫你们要好到都抱在一起了。」 随口说出这句话的美绪，一脸烦闷地眺望著远方。 「唔？当时那个人……果然是夏目你。」 那时，瑛太觉得好像有人看著他们，而且也目击到某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至于那道背影，看起来很像是美绪……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道背影就是美绪本人。 「……」 美绪没有承认或否认，从她的侧脸，实在无法读懂她的心思。 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瑛太才有办法说出口，才有办法问出来，他这一周以来，一直非常在意的那件事。 「夏目，你说过有事情想问我吧？」 事实上有一半的理由，是瑛太很想转移话题。 「……」 「就在联合招考当天。」 面对沉默不语的美绪，瑛太如此补充解释。于是，美绪斜眼瞄向瑛太。 「无所谓，反正我差不多都知道答案了。」 语毕，美绪将目光移回正面。恰好开往湘南江之岛的轻轨列车驶进月台，在发出一阵刺耳声响的同时，慢慢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后，美绪率先走进车厢内。瑛太在心中嘀咕一句「但我想不明白 啊」，无奈地跟著进入车厢。 车厢内有四人对坐的空座位，美绪与瑛太分别坐在斜对角的座位上。 车门关闭后，轻轨列车开始行驶。 瑛太一脸困惑地望向窗外，玻璃倒映出他那困惑的脸庞。美绪能感受到瑛太不时把窗户当成镜子，藉此窥视她，但就算她已经察觉，却未曾与瑛太四目相交。 美绪明白是自己给瑛太带来了困扰，不过以她的立场而言，并没有想给瑛太增添烦恼，尽管不清楚瑛太如何看待她，但是她也对于自己的举动感到困惑。 ──我到底在做什么？ 如瑛太所言，倘若要前往补习班，从超商附近的公车亭搭乘公车，是最省时的路线，美绪平常也采取这种方式，现在却一路跟著瑛太到单轨车站，甚至还一同搭乘轻轨列车。 ──因为这一个星期，我都很在意那件事…… 惠那是依照当时的宣言，主动邀瑛太约会吗？如果是这样，瑛太也接受了邀请吗…… 「……」 「……」 就在两人不发一语的期间，轻轨列车行经西鎌仓站，抵达了下一站的片濑山站。 车门开启，有人从后方入口上车。 「啊、泉学长！」 瑛太听见呼唤声，目光移向美绪后方。轻快的脚步声接近，经过美绪的身边。 「啊、会长？」 一脸讶异注视美绪的人，正是小宫惠那。由于座位是四人对坐，美绪恰好被椅背挡住，惠那才会没看见她。 惠那维持著充满疑问的表情，在瑛太的身旁坐了下来。以位置来说，是美绪的正对面。 车门关起后，轻轨列车再次往前行驶。 「嘿咻。」 惠那将相机的三脚架置于脚边，然后把平常随身携带的专业数位相机，从肩膀上解下来。以相机的大小与造型来说，假如持有者是女性，自然而然会引起旁人的注目。 不过比起相机与器材，美绪更在意惠那今天的打扮。 今日她穿著长版裙裤，搭配白色衬衫与淡色系的开襟衫，外面再套上一件能够衬托苗条曲线的薄大衣。 整体看起来很有女孩子的感觉。 相较于之前羽绒衣配牛仔裤的造型，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印象。或许她那身服装是为了便于骑机车，但在听完惠那之前的宣言后，美绪觉得她今天有特地打扮过。因为今日要去约会……光是上述的理由，就很有说服力。 惠那斜眼偷瞄坐在身旁的瑛太，从她不经意以手指整理浏海，就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因为特地挑选的服装，令她一边抱著想得到称赞的期待，同时又担心自己穿得很奇怪的忧虑。 如果是平时的惠那，应当会直接询问瑛太「我这身装扮如何呀？」不过今天的她，就只是乖巧地坐在原位。至于理由，是因为她心中抱有特别的感觉。 「……」 三人就这样保持沉默，唯独窗外的景色不断流逝。 现场弥漫著一股互相在意著彼此的尴尬气氛。在轻轨列车的车厢内，唯独他们三人所在的座位，散发著不同于周围的气氛。 「我是半途碰巧遇见夏目的。」 瑛太像是忽然想起般，对著惠那如此说明。他会做出这种反应，单纯是想解释美绪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可是听在美绪的耳里，却有如想避免惠那误解，令她很想开口抱怨，最后不知为何，未能把心思转化成言语，但她仍想做点什么，便翻开从包包里拿出来的单字本。 「这样啊～」 取而代之，惠那以听似释怀，却又不像是真心释怀的语气回应，同时瘪著嘴看向美绪。美绪藉由眼角余光，捕捉到惠那的表情。 「我都说过不行了。」 美绪的视线仍落在单字本上，却犹若喃喃自语地低声抱怨。 「这种事，需要得到会长的许可吗？」 惠那漫不经心地开口回答。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要问我？」 美绪的目光从单字本往上移，正眼看向惠那。 「这个嘛，出于直觉。」 惠那也从正面迎向美绪的眼神。 「……」 「……」 两人都没有把视线移开。 「你们从刚才起在说些什么？」 瑛太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对于美绪与惠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到相当困惑。 「不关你的事。」 美绪和惠那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相较于一脸悻悻然将目光移回单字本上的美绪，惠那则是神色雀跃地望向瑛太。 「至少我听得出来，是与你们有关的事……」 瑛太深锁眉头，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简直就像一只满脸皱纹的巴哥犬。美绪觉得倘若是稍早之前，她肯定会笑出声来，但是现在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泉学长，你的脸真好笑。」 看著被惠那捉弄、扭头看向窗外的瑛太，美绪感到很沮丧。从刚才就老是看见不想看到的事情，令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轻轨列车抵达下一站的目白山下站时，美绪阖起单字本，从座位上起身。面对这样的举动，瑛太和惠那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望过去。 「我在这里下车。」 美绪没有看向两人，在得到回应之前就走出车厢。即使是提早一秒也好，她实在很想赶紧远离瑛太与惠那所在的座位，现在她只想独自静一静。 背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 轻轨列车驶离后，月台被寂静所包围。 现场没有其他人，唯有下车的美绪…… 从这里能看见远处的大海，在阳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当真是一幅既耀眼又漂亮、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让人百看不厌的光景。 不过这天……此时的美绪，却再也承受不住地蹲了下来。 尽管在车厢里，还能假装自己并不在意，但是一人独处时，美绪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无法掩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得知瑛太接受惠那的邀请后，她的内心极为动摇。名为排斥的情感，揪住了她的胸口。 纵使美绪真的想知道，却不愿亲眼看见瑛太与惠那一起出游的画面…… 眼角渗出的泪水，已彻底暴露出美绪此刻的心情。 为了避免眼泪落下，将头抬了起来。 为了避免意志消沉，从地上站起身来。 「这情况……」 勉强自己发出声音后，总觉得有办法稍微挤出笑容。 「真叫人受不了……」 果然像这样自言自语，不禁让人感到很想笑。 但是驱使自己这么做的情感，美绪已心知肚明。 她并非是觉得这情况很逗趣才发笑，而是感到莫名开心、一股兴奋之情油然而生才笑了出来。令她不由得放松脸颊，不由得很想笑。 「我……根本已经喜欢上他了。」 对美绪而言，察觉出自己的心意，让她感到无比开心。 金光闪闪的海洋，彷佛在为美绪献上祝福。 2 ──到头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当初表示要去补习而跟了过来，最后却没有任何解释，先一步下车了。 看那样子，不像是有话想说。在当时摆出如此态度的人，正是美绪。 她看似在介意著什么，只是瑛太直到最后，仍未能想明白。 除了美绪本人，还有另一人也知道内情……那就是走在瑛太前面的小宫惠那。 瑛太和惠那在终点站湘南江之岛站下车后，此刻正走在长度约四百公尺、笔直 向前延伸的桥梁上。 这是通往江之岛的弁天桥。 能听见自脚下传来、不断拍打桥柱的浪涛声。由于桥面高度适中，看起来就像是走在海面上，让人浑身舒畅。 惠那的发梢，伴随吹来的海风摇曳著。 「那个。」 「嗯？」 「你跟夏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们两人在轻轨列车里的态度，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你是明知故问吗？泉学长。」 扭过头来的惠那，隔著肩膀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惠那再次看向前方，一脸欣喜地走在桥上。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开口问你啊。」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是哪门子的机智问答吗？ 「假如单纯只与我有关，我是很乐意回答，但此事也关乎美绪学姊，因此我不能说。」 这次的答覆，原则上算是合情合理。毕竟当事人不在现场，也就不便阐明当事人并未透露的事情，瑛太对此表示赞同。 因此瑛太放弃追问，直接换个话题。 「我们要前往江之岛吗？」 当初只跟惠那约好见面地点，瑛太对于接下来的行程是一概不知。 「乖乖随我来就知道了～」 惠那还是老样子，头也不回地开口答覆。 面对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应，瑛太也不便继续提问。眼前唯一的终点就是江之岛。由于瑛太已经看腻惠那的背影，便快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同行。 「我帮你拿吧。」 瑛太简短说完，就从惠那的手中取走三脚架。 「谢谢学长，真是帮了大忙呢～」 惠那扬起两边的嘴角，对著瑛太微微一笑。 「毕竟我们之间的行李数量相差太大，别人会以为我是个差劲的家伙。」 惠那扛著小背包与相机，而且直到刚才还提著三脚架，对于两手空空的瑛太来说，走在一起反而会令他有些无地自容。 此处不愧是观光景点，周围有多不胜数的游客。能看见准备前往江之岛的一家人，以及踏上归途的情侣，还有背著大包行李的外国观光客。 「你介意的事情还真奇怪呢，泉学长。」 惠那注视瑛太的眼神，看似十分开心地微微发光。瑛太忽然觉得很害羞，为了蒙混过去拋下一句「这很正常啊」，便扭头看向前方。 穿过弁天桥，是一段衔接江之岛神社的参拜步道。两旁尽是商店的这条坡道，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沿著越往上走就越狭窄的步道，两人抵达一座巨大的红色鸟居，深处能看见一道石阶。 「我是打算前往最高处，要搭乘电扶梯吗？」 惠那侧头瞄了瑛太一眼。由于江之岛有一段很长的阶梯，因此设置电扶梯以供观光客做为代步工具。 「没关系，走楼梯就好。」 「距离挺远的喔？」 「我无所谓。」 「既然如此，我们来比赛吧。」 「在楼梯上奔跑不仅危险，也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所以我拒绝。」 瑛太在回答的同时，沿著阶梯慢慢往上走。 「我说泉学长呀，我总觉得你莫名冷淡喔。」 惠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而且能听出她紧跟在后。 「之前面对相马学长时，明明是你主动挑起比赛呀。」 瑛太装作没听见，默默地迈步向前。 途中，两人进入最先抵达的边津宫正殿内参拜。瑛太在心中向神明自我介绍，并且许了一个愿望之后，就跟惠那一同离去。 「学长你许了什么愿望？果然是祈祷考试合格？」 「在新年参拜时，我有许愿夏目考试顺利了。」 拜托其他神明保佑一样的事情，感觉上太厚脸皮了。 「我指的人是学长你。」 「……」 「你有报考其他间大学吧？」 「是没错啦，不过自己的事情，若是没有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就毫无意义了。」 「这句话，真是符合学长的作风。」 惠那开始放声大笑。 「我向神明许愿，请祂保佑你能在摄影大赛中获奖。」 瑛太确认著每一格阶梯，同时如此说道。 惠那略显吃惊地望向瑛太，随后又换上一张不怀好意的表情，吐嘈说：「你当初有说过，摄影社的事情与你无关吧？」 「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这么努力的付出，最终能够得到回报。」 像这样坦率说出心底话，总会令瑛太感到很害臊，因此他没有看向惠那。面对自己这样的反应，惠那势必会想捉弄他。 瑛太原先是如此认为，实际情况却是惠那忽然陷入沉默。 「嗯，谢谢你……」 唯一听见的回答，是语气莫名含蓄的低语声。 之后，多达两百五十四阶的阶梯，让两人走得气喘吁吁，连闲话家常的余力都没有。 他们默默地摆动双腿，直指山顶而去。 瑛太在踏上最后一格阶梯时，双腿已肿胀酸疼，甚至很想直接瘫坐在地，可是惠那出乎意料地显得一派轻松，迫使瑛太打消吐苦水的念头。 「接下来要去哪？」 瑛太逞强地率先出声，同时深呼吸以调整气息。 「只差一点了，就在那下面。」 语毕，瑛太顺著惠那的视线抬头望去，一座状似灯塔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惠那踏著轻盈的脚步，领著瑛太抵达了江之岛的象徵?江之岛展望灯塔。 此时正值郁金香花园的开放期间，能够看见红色、黄色、粉红色、白色与淡紫色……各种色彩的花朵争奇斗艳。 即使一周前仍是大雪纷飞的冬季，此刻放眼望去，遍地尽是郁金香。 「原来郁金香在冬天也会开花啊。」 瑛太实在无法联想冬季与花朵。基于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眼前光景彷佛秘境般。 「谢谢你帮我拿三脚架。」 惠那从出神的瑛太手中取走三脚架。 紧接著开始装设相机，进行摄影的准备。在确认完太阳的方向，找好位置之后，她探头窥视取景器，并且按下快门。 立即望向液晶萤幕确认照片的惠那，模样看起来十分认真，令瑛太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与其说是不敢打扰，倒不如说是惠那给人一种不想受打扰的感觉。 于是，惠那依旧专注地拍照……瑛太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望著惠那的身影，或是沉浸在由郁金香组成的花田、犹如童话中才会出现的这片美景里。 行经附近的几乎都是情侣，他们一边说著「郁金香好美喔」这种感想，一边从瑛太与惠那的身旁经过，在稍微走远之后，总会交头接耳讨论起专注拍照的惠那，以及被丢在一旁的瑛太。比方说「好可怜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真孬」，诸如此类出乎意料的内容。 看在旁人的眼中，瑛太与惠那也像是一对情侣。大概是因为没有特殊关系的年轻男女，原则上不会两人单独来欣赏郁金香。 感到有些无地自容的瑛太，就近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 此刻惠那仍在五公尺远的地方，将相机对准盛开于花园内的郁金香。目前她已拆下三脚架，夹紧双臂拿著相机拍照。 无比认真的表情、意气风发的侧脸、 看起来神采奕奕的惠那，瑛太反而觉得此刻的她，比郁金香更上相。 瑛太取出手机，试著把镜头对准手持相机的惠那。按下快门键后，手机发出响亮的快门声，惠那的身影被截取在手机那小小的萤幕里。不出所料，果然拍得很好看。 「你居然偷拍我，真是太恶心了～」 听见这股不悦的语气，瑛太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惠那露出看见秽物般的眼神望过来。 「像你这种老是擅自帮人拍照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因为我拍的照片都很好看，所以没关系。」 语毕，惠那坐在瑛太身旁的座位上，探头窥视他的手机。 「啊、你拍得还不错喔。」 「因为近来的手机越做越好。」 「还有优秀的模特儿。」 「说的也是。」 瑛太坦率地表示赞同，因为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话说你只是来拍照的话，根本不必找我来吧。」 「嗯～不过我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惠那断然否定瑛太的发言，从背包中取出一本笔记本大小的相簿，然后递给瑛太。 「既然是答谢学长愿意提供照片，我想说不如就拿照片做为回礼。」 一头雾水的瑛太接下那本相簿，接著以眼神询问「我能打开吗？」惠那默默地点头。 相簿的第一页，是开学典礼的照片，地点位于柏尾川高中。仔细一瞧，站在最前面的人是美绪，稍微后面一点，能看见阳斗的脸庞。旁边另一张照片，可以看见叶月与依子也在里面。他们看起来都比现在更年幼，能够感受到一个人经过高中三年，会变得更成熟的。 翻开下一页，是阳斗穿著棒球社的练习制服，正在整理操场的背影。另一张照片里，能看见站在连接走廊上练习吹奏小号的叶月。还有季节应该正值夏天，打开水龙头用水冲头，穿著体育服的依子。 以及参加学生会长竞选而上台演讲的美绪，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紧张。 其他还有运动会时参加应援团的阳斗；在文化祭上变装的美绪；于球技大赛的休息时间，一脸彻底放松的依子；在夏季的棒球大赛里，站上打击区的阳斗，以及站在观众席上演奏小号的叶月等等……瑛太没有一同参与过的那段岁月，全都收进相簿里。 「这全都是你拍的吗？」 「第一页是毕业的前辈拍下的，我哪可能在开学典礼上帮大家拍照啊。」 这么说也对，毕竟惠那比瑛太等人低了一个学年。 「总觉得这些照片真厉害。」 瑛太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但他真心认为这些照片很厉害。虽然瑛太并没有在现场，却多少能与照片当中的阳斗、美绪等人产生共鸣。 「泉学长，你也想出现在里面吗？」 「或许吧……」 因为相片里的每一幕光景，都已经成为过去，所以更令人感受到其中的可贵之处。如今已无法重返那个瞬间，不能重新来过。 与此同时，瑛太切身感受到自己果然没有与他们身处在同个地方。因为无论如何翻阅相簿，都找不到瑛太的身影。 「不过现在我却很庆幸，刚好在这个时候转学过来。」 这也是瑛太的心底话。 「为什么呢？」 「因为一直待在这个城镇的话，我想会有许多自己未能察觉的事情。」 ──若是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我现在大概不会察觉出自己的心意。 无论是想传达的事情，以及非传达不可的事情……自己会误以为随时都能够传达出去，即使是此时此刻，应该都不会有所行动。 自认为不必急于一时，任由时间不停流逝。 「所以说，学长你是因为已经察觉出来，才决定参加考试啰。」 惠那露出真挚的眼神继续说： 「因为你已经察觉出来，所以每天慢跑来锻炼身体。」 瑛太从惠那的眼眸深处，看出一丝类似于落寞的情绪，但他无法明白其中的含意，只能简短回应一句「你说对了」。 如今再以拙劣的理由矢口否认，终究无济于事。不管是对于美绪的心意，以及针对阳斗的斗争心，都已经被惠那看穿了。 「既然如此，你快去向美绪学姊告白呀。」 「无所谓，谁叫我只知道这种方式。」 至少也要有一件能让自己产生信心的事情，要不然瑛太无法前去告白。倘若此事成真，他相信自己就会有勇气告白。纵使是在绕远路，对瑛太而言仍是不可或缺的过程。 「我明白了。」 惠那略显认真的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从座位起身。她明白了什么？瑛太感到一头雾水。 惠那站在瑛太面前，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注视著瑛太。 「如果我在摄影大赛里获奖，也要向瑛太学长告白。」 「……」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宣言，瑛太根本无法会意过来，只能惊呆地张著嘴巴。 「拜拜！」 惠那丢下呆愣于长椅上的瑛太，独自一人踏上归途。瑛太无法叫住那道背影，也未能起身追上去。 「现在是怎样……」 再也看不见惠那的背影后，瑛太终于能发出声音，浑身无力地瘫倒在长椅上。 放眼望去，是一大片宛若将展望灯塔围绕于其中、色彩缤纷的郁金香田，但是瑛太无法将注意力放在外界的事物上。 「她刚才的举动……」 无论怎么想，都跟告白没两样…… 3 「有点微妙耶～」 限制在正规考试时间内，写完三项学科考古题的美绪，在结算完分数后，不由得脱口说出以上感想。 此处是补习班的自习室。在每个座位都是独立隔间、美绪所在的书桌上，放著大学独立招考的红本子。这本题库，是美绪今天于目白山下站下车后，转乘湘南轻轨列车与江之电铁抵达藤泽站，于该处的书店买来的。 考古题的出题方向，与美绪第一志愿的翠山学院很相似，不过每个问题都暗藏陷阱，让人在解题时一直觉得有些困难。老实说就是为了降低考生分数、极为刁钻的考题。 计算完分数的笔记里，答对的题目占了六成，答错则占了四成。 假如这是模拟考，偏差值应该会落在c级。 以结果来说还不错，却算不上是达到合格标准。倘若正式考试时，都是出美绪擅长的题目，或许有机会录取。如此暧昧的状况，说穿了根本是听天由命。 「美绪，你有说话吗？」 早苗从隔壁座位探出头来。 「我有说什么吗？」 「有点微妙耶～之类的？」 「啊、好像有耶，抱歉喔。」 毕竟美绪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完全是出于下意识。 「我差不多要回家了，美绪你呢？」 美绪拿起手机确认时间，现在已是晚上六点过后。不知瑛太与惠那是否仍在一起？还是已经各自回家？无论结果如何，都与自己无关。话虽如此，仍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件事。 「我刚好念到一个段落，就一起回家吧。」 为了转换心情，美绪如此回答。先前一连写完三项学科的考古题，脑袋已经快烧坏了，若是再继续念书，效率只会变差。在这种状态下勉强自己念书，反而会因为书念得不顺利而心烦气躁，一点益处都没有。 美绪阖起笔记，连同铅笔盒一起放进包包里，最后把还没有摺过、新买来的红本子一并收好，从座位上起身。 早苗也静 静地一起离开自习室，为了避免打扰到其他考生，轻轻地把门关上。 多名学生在出入口附近的休息区内。由于这里只隔著柜台，与讲师室相连，因此有的学生正在向老师请教问题，有的学生正在闲聊。也有多名学生拉住老师，但是仔细聆听，谈话内容却几乎与课业无关，其中还有学生被老师提醒「记得要尽早提交志愿表喔」。 「老师再见。」 「再见。」 美绪和早苗一起向老师们道别后，便走出补习班。 「美绪，你已经缴交志愿表了吗？」 走下阶梯的途中，早苗如此提问。 「其实我还没交。」 「我也一样，得在下周前提交才行。」 「就是说啊。」 「那么，明天见啰。」 两人抵达一楼后在补习班门口挥手道别。早苗就住在藤泽站附近，走一段路就能到家。 没有多想的美绪，就这么目送早苗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时，忽然传来一声「夏目同学？」语气听起来有些客气。 这个声音很耳熟。 美绪在扭头望去之前，已经知道对方是森川叶月，不过即便如此，当她转身看去时，仍然暂时说不出话来。 「……」 美绪就这么不发一语，只是不断眨眼睛。 站在面前的人确实是森川叶月，如假包换。 但是发型却与美绪所熟悉的她不一样，整体装扮也有所不同。原先的她，可以说是看起来很文静，讲难听点就是不起眼，现在她把直顺的长发，从肩膀后方拨到前面来，身上穿著款式朴素却略显成熟的洋装，对于身材高挑且长相漂亮的叶月来说，这些都非常适合她。 「我这身打扮，果然很怪吗？」 叶月困惑地敛起眼眸。 「不会呀，完全没这回事。」 美绪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出声否定。 「真的很适合你喔。」 这样的服装与发型，并不适合身材较矮的美绪，因此她不禁心生羡慕。 「不过，你为何忽然改变造型呢？」 焕然一新的变化，难道发生了什么令她在意的事情吗？比方说，与阳斗有关…… 「妹妹告诉我，我原先的打扮太过朴素，在大学里反而会引人侧目。」 叶月略显害羞地说出理由。 「这样啊……说的也是，到了春天，你就会成为大学生。」 之前听叶月说过，她经过推甄，录取了位在兵库的女子大学。 「森川同学……你为何会决定升学呢？」 「咦……？」 「啊、对不起，忽然问你这种事。」 「不会。因为我家一直以来都是务农……终有一天，我也必须继承家业，所以在『终有一天』来临之前，我挺好奇大学是个怎样的地方……也想尝试一个人在外生活的感觉。」 面对这个不经意的问题，叶月仍以沉稳的语调耐心回答。美绪觉得这番话并非临时想出来的，而是曾经多次对其他人说过，听起来相当实在。 「所以……你才会报考兵库的女子大学呀。」 「可能是我还不想变成大人罢了。」 叶月害臊地笑著。 「夏目同学，你的志愿是翠山大学吧？为什么呢？」 叶月彷佛想感谢美绪的提问，语气柔和地反问。 「我……最近开始对于这件事心生犹豫。」 决定升学后，美绪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志愿。至于契机是姊姊美奈是翠山大学的学生。美绪趁著大学校庆去找姊姊玩，觉得那是个很快乐的地方，所以才选为自己的志愿学校。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也不曾追求过比学力偏差值更强烈的动机。不过，美绪今天买了一本新题库，拚死解开里面的考古题，却对成绩不理想一事感到失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直到现在才开始深思。 「对不起，给出这样的答案。」 「不会，请别介意。」 「谢谢，真期待明天，相马看了会有什么反应。」 美绪轻轻地挥手道别后，朝著公车亭的方向走去。 「啊……夏目同学！」 叶月朝著美绪的背影，扯开嗓门叫住她。 「……？」 美绪感到不可思议地转身望向叶月，发现叶月露出莫名真挚的眼神看著自己。 「假如是我会错意的话，先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怎么了吗……？」 叶月究竟想说什么？美绪还是第一次看见叶月露出这样的表情。叶月的眼神略显不安，却又散发著拚尽全力的光彩。 「那个……」 「嗯。」 「夏目同学，难道你对于相马同学……」 就算这句话只说了一半，美绪也知道接下去的内容。叶月的眼眸，透露著比言语更深入的讯息。她那张咬紧下唇、苦闷难过的表情，已经传达出一切。 面对这彻底出乎意料的状况，美绪感到心跳加速，于是她反复地缓和呼吸，稍微停顿一下，让心情平静下来。 美绪一度低下头去确认自己现在的心情。接著，她再次从正面迎向叶月的视线，清楚明瞭地说出心底话。 「我曾经喜欢过他。」 「……嗯。」 叶月声音沙哑地回应著，并且慢慢地点了个头，露出一副早已明白的模样。究竟是何时被叶月看出来呢？既然真由子与桃花也已经看穿，看来美绪远比自己想像中，更容易被人看透心思也说不定。若是这样也无所谓，因为重要的是现在，是从今以后。 「我从国中就一直暗恋他，总是将这股思念珍藏在心底……」 「夏目同学，我……」 叶月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美绪并没有止住话语。 「但我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就这么让它维持在暗恋，从来没有跨出一步。这段暗恋既没有结果，我也不曾主动争取，就这么感到自我满足……当朋友问我说『你有喜欢的人吗？』，我也会回答『有啊』，然后加入话题之中。」 「那你现在……」 「这只是一段青涩的回忆。」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听完回答的叶月，仍显得有些困惑，看似难以释怀。因此，美绪又补上一句话： 「其实啊，我已经有其他的心上人了。」 美绪原本想以笑容说出这句话……到头来却有些搞砸了。不过，她认为这样也好，她相信这样就对了。因为当她毫不掩饰露出羞涩的表情时，叶月也终于接受她的说词。 chapter 7 roundabout 1 瑛太从大楼一楼的大厅前往室外，呼出的气息随即染成白色。 原先以为进入二月后，气候多少会显现春天的徵兆，然而电视的气象预报却表示「接下来的气候仍非常寒冷，再度降雪也不足为奇」。 实际上，前天就有飘雪。 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的瑛太，不敌寒冬地缩起身子，来到32号省道沿著道路往前走。 自去年年末住进这栋大楼后，不管要出门前往哪里，都必须经过这条大道。 拜此所赐，他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周边的景色也已习以为常。 不过，今天瑛太的心情有些兴奋。 目前是平日上午十点过后，换作是往常，这段时间他都会待在学校里。 在此时间点外出走动，让瑛太感到浑身不对劲。 进入二月后，高三生就可以自由到校。因为此时也是大学独立招考的期间，考生都会在这段时期专注应考，只需在每周一次的返校日，前往学校报到即可。 因此，瑛太并不是翘课跑去闲晃，但不知为何有种做坏事的感觉，盘据在他的心底。 ──该说是自己生性认真吗？感觉上就像个不懂得变通的死脑筋。 只是内心静不下来的原因，瑛太有自觉是基于另一个理由。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今天是二月十五日，星期四。 对瑛太而言是即将决定胜负之日，也是大学独立招考的前一天。 明天的此时此刻，他应当已身处考场里，与考卷展开殊死斗。 瑛太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做好所有准备。他从一月起，自上学至放学这段期间，都将时间花费在学习上，即使返家之后，也坐在书桌前埋首念书。等到进入二月，除了每天去慢跑以外，几乎足不出户，过著从早到晚都在念书的生活。 这段期间，瑛太曾多次收到阳斗相约出去玩的邀请，但他都予以婉拒，并且隐瞒自己有参加独立招考的事情。等考试结束之后，他就会对阳斗全盘托出。 line的聊天群组里，大家应该是体谅仍是考生的美绪，交谈次数并不频繁，最多就是互相发送一些没意义的贴图。不过，瑛太却认为这个举动很重要，尽管看似无意义，却仍有其意义。因为一旦中止联络，日后想再次联络时，开头第一句话会相当难以启齿…… 当瑛太如此心想地漫步前行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 是阳斗在line上传来讯息。 ──我在操场。 瑛太随即回覆一个『了解』的贴图。 瑛太之所以在独立招考前一天仍然外出，是因为阳斗昨晚在line上发送讯息『我有事想跟你说』。瑛太立即回覆『什么事吗？』，却换来『等见面之后再说』的答案。最后，瑛太想说也能藉此转换心情，便答应前往赴约。毕竟已是独立招考前一天，心思根本无法集中在书本上。 收到讯息约莫十分钟后，瑛太抵达指定的操场。这里是一处位在阳斗所住社区附近、十分辽阔的空地，也是以前经常和阳斗单独两人练习传接球、令人怀念的场所。 瑛太左右张望，觉得空间变得比当年稍微狭窄一点。 在下楼梯前往操场的途中，恰好看见阳斗的背影，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地上。 瑛太走下阶梯，接近阳斗的同时开口说： 「你跟森川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回神的阳斗，随即扭过头来，没想到却是露出一张苦瓜脸。 「为何你要提起森川啊？」 「谁叫近日的你，每件事都跟森川同学有关呀。」 「你这么说是没啥不对啦。」 阳斗转身面向瑛太，脸上表情却像是在闹别扭。 瑛太比阳斗多走下一阶，也跟著坐在阶梯上。两人相隔的距离，若是探出身子将手往前伸，能勉强碰触到对方。 「难道你被甩了？」 瑛太开玩笑地随口说出这句话。 「嗯，我在昨天被甩了。」 阳斗轻松说出口的答案，与瑛太的预料恰恰相反。 「这是真的吗……？」 依照两人近来相处的气氛，瑛太总觉得此结果缺乏真实感。自从叶月更换发型以来，看得出来他们越走越近，所以…… 「我还以为结果是正好相反。」 说起昨天，可是二月十四日，也就是所谓的情人节。阳斗欣喜若狂地透过line通知瑛太，表示叶月当天要邀请他出去。 「被她甩了之后……她又向我告白。」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森川说她现在还不能跟我交往……等她习惯大学生活，以及我的工作稳定后再说。」 阳斗以事不关己、不感兴趣的口吻，语气平淡地说著。 「啊～原来如此。」 听完解释后，瑛太才终于理解，难怪阳斗会说「被她甩了之后，她又向我告白」。毕竟两人的交情不深，瑛太认为这个判断很符合叶月的作风。就算急于一时答应交往，发展也不会多顺利。等到春天来临后，物理上的距离就会成为两人的阻碍。想必叶月不希望因为这个理由，导致两人的关系破裂。等双方的生活都稳定下来，再一起得出符合现实的结论，也不失为是个正确的选择。 「所以你接受她的提议啰，阳斗。」 「没有啊，但也只能选择接受，毕竟她都摆明告诉我，往返一趟兵库需要三万元。」 阳斗将手机萤幕摆在瑛太的面前，画面内的转乘app，显示著从「藤泽」前往「新神户」的票价。 一想到两人甚至提及荷包问题，瑛太不禁笑喷出来。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很注重现实面，不过细想话中的内容，感觉上也像是情侣斗嘴。 「这一点都不好笑喔。」 「阳斗，你肯定表示每周都会去见她，结果却被打枪对吧。」 要不然两人的对话，恐怕不会把三万元车费的问题牵扯进来。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喔。」 阳斗状似一名不听话的孩子般如此强调，但是他的表情，仍与闹脾气的孩童有所区别。尽管还算不上是成人，终究也不像是小孩子。 「这样也好，你到时就去找她，反正比我之前居住的九州近多了，也更容易搭车前往。但你至少还是要跟她保持联络，若是太久没联络，到时就连传个line都非常困难喔？」 瑛太扭过头来，越过肩膀看向阳斗。阳斗露出略显虚弱的笑容，回了一句「也对」。 「你也要保持联络喔，瑛太。」 「我会偶尔联络你的。」 「我指的是你跟夏目。」 「为什么……」 瑛太未能把整句话说完，因为在他提问之前，阳斗已将关键字拋出来了。 「你有报考那间大学吧？」 面对阳斗直率的目光，瑛太无法撇开视线。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瑛太终于问出刚才没说完的问题，其实他到现在还没有跟阳斗提过考试的事情。 「差不多是上星期，小宫跑来问我。她原以为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也显得很吃惊。」 阳斗露出略显愤恨的眼神看向瑛太，看似对于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相当懊恼，同时以「你这个人老是这样」的目光责备瑛太。 。 「既然如此，你明天可别输啰。」 阳斗探出身子，轻轻朝著瑛太的肩膀捶了一拳。 「这又不是比赛。」 瑛太也还以颜色，握拳轻轻打在阳斗的肩头上。 「但你还是不能输喔。」 以理性来说，这句话说得算不上是正确，但就感性而言却十分贴切。这样的声援方式，当真很有阳斗的风格。 事情谈完后，瑛太在十二点前与阳斗道别。 瑛太独自一人踏上归途，在行经超商时，发现有一辆车从后方慢慢接近。下一秒，那辆车发出简短的喇叭声。 满头问号的瑛太，将目光移向小型家用车的驾驶座上，发现是美绪的姊姊?美奈正握著方向盘。 车子停在瑛太的身后，美奈以动作指示瑛太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瑛太顺从吩咐，打开车门后，美奈单方面地开口说：「你正要回家吗？上车吧，我送你。」 「后面还有其他车子，快进来吧。」 瑛太还来不及拒绝，就被催促著坐进副驾驶座。在他绑上安全带的同时，车子也轻快地向前驶去。 「瑛太，瞧你一早就游刃有余地在外闲晃，学测呢？」 「原则上已有录取的大学了。」 「听你的语气，是所挺不错的大学吧？」 「还可以，就是上睿大学。」 「看来你很聪明呢。」 美奈露出灿烂的笑容，并且感慨良深地拋下一句「原来如此～」因为自己也没说什么，所以瑛太觉得美奈的反应有些夸张。 「怎么了吗？」 「你最近有跟美绪聊过学测的事情吗？」 瑛太在意地开口提问，却换来另一个问题。 「……没有，毕竟提到推甄合格的话题，她都会觉得我是在炫耀。」 「那孩子肯定露出这种表情吧？」 在等红灯时，美奈模仿美绪摆出一张臭脸。两人不愧是姊妹，模样简直是如出一辙，令瑛太当场笑喷。 「谁叫美绪这孩子，在你面前很容易露出本性。」 听见这样感想的瑛太，觉得换作是国中时的自己，势必会感到很开心。实际上，当年瑛太发现美绪唯独与他在一起时，才会露出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一度产生近似优越感的心态。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瑛太明白美绪之所以会露出本性，纯粹觉得他并不是特别的对象，无须刻意表现出优秀的一面。只有面对不必装可爱或耍帅来吸引注意的对象，才会流露出自然的一面。或许这也能算是一种特别，但这跟瑛太所追求的特别，恐怕是恰恰相反。 瑛太早已顿悟出这个道理。 对于现在的瑛太而言，他已不介意这件事。无论美绪作何感想，都不会对瑛太的决定造成影响，真要说来是影响不了。接下来，瑛太只须全力以赴即可。 就算再后悔，时间并不会倒转，考试时间也不会改变，终究会迎向明天。 变成绿灯后，车子再次向前行驶。 2 「姊姊，换你洗澡啰。」 美绪走上二楼，对著姊姊的房间如此喊著。 美奈很快就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啊、对了，今天早上我有遇见瑛太喔。」 美奈一见到美绪，便脱口说出这句话。她那意有所指的语气，令美绪感到一阵不悦。 「姊姊你没有多嘴吧？」 「我什么都没说喔。」 那副表情看起来就像在图谋不轨，毫无信用可言。 「真的吗？」 「听说瑛太早就有录取的大学了，而且还是上睿喔。」 在说出大学的名称时，美奈还刻意加重语气。不出所料，美绪心知肚明美奈究竟想表达什么。就因为明白，才令她很想开口驳斥，不过话说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所以美绪只回了一句「你误会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并且用力地把门甩上。 明天就是大学独立招考，美绪坐在书桌前，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复习。结果，发现正在充电的手机提示灯不断闪烁，是line收到了新讯息。 开启手机萤幕，群组里显示出未读讯息。 话题是关于明天的事情。由于是美绪的大学独立招考日，因此大家很在意天气情况。毕竟大学联合招考当天的气候糟糕透顶，于是叶月说了一句『希望明天能放晴』，紧接著阳斗补上『晚上好像会下雪喔』，依子随即笑说『只是晚上的话也无妨呀』。接下来的内容就越扯越远，仔细一看，阳斗甚至提议『若是积雪的话就来打雪仗』。 ──打雪仗呀，听起来很不错呢。 等考完试之后，美绪打算尽情放松一下，因此将上述讯息发送出去。 大家争相发送表示赞同的讯息，唯独瑛太像个老头似地留下一句『但是我怕冷耶』，惹来其他人的嘲笑。 瑛太的意见立即遭到否决，阳斗带头决定各项事宜，很快就把「后天来打雪仗」排进行程里。名义上是庆祝大学招考结束，不过美绪觉得大家只是想找个理由相约出去玩，因此认为这也不失为是个好主意。 其实美绪很庆幸，能在考试前一天谈论这种轻松的话题。先前仍盘踞于心的紧张感，曾几何时已经拋诸脑后。 阳斗对美绪发送『安啦！』的讯息。 叶月为了声援美绪，留下『加油喔！』的讯息。 依子写下『没问题的！』这句话来勉励美绪。 经过一段时间，唯独其中一人没有任何表示。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好歹也会说句话吧。」 美绪针对瑛太的id如此抱怨，不久之后，出现一个『我会加油的』的贴图，发送者是瑛太。 「那是我的台词吧。」 想当然耳，瑛太马上遭到其他人的吐嘈。 美绪将目光移向窗外。远方的山丘上有一栋能够将此城镇一览无遗的大楼。现在正值晚上十点，能看见家家户户都点起照亮生活的灯火。美绪注视著该栋大楼的其中一个光点。那是瑛太所居住的大楼。无数灯光从窗户透出来。其中之一，应该就是泉瑛太所在的房间。 他现在也正看著手机吗？有在等待谁的讯息吗？在看见讯息显示所有人都『已读』时，又是作何感想呢？ 美绪将目光移回手机上，也发送『我会加油的』的贴图。那是她平常惯用的兔子角色系列贴图。讯息的已读人数是「4」，却没有人继续发送讯息。 因此，美绪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复习，翻开英语参考书。这时，她忽然想吃点甜食，便将手伸向摆在桌上的小盒子，打开包装后，里面装著四颗巧克力。美绪捏起其中一颗，放入口中。这是她当初特地挑选，却没有送出去的情人节巧克力。里头带有一股明显的柳橙味，尝起来是又酸又甜。 ──若是顺利合格的话，我就会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 3 隔天早晨，瑛太在手机响起闹铃声之前就清醒了。 他掀开被子，撑起上半身。房间里的暖气已经关闭，室内的空气略显冰凉，为刚睡醒的头脑带来恰到好处的刺激。 手机准时发出闹铃声，瑛太关闭闹铃后，下床走出房间。 「哎呀，今天起得这么早。」 在厨房准备早餐的母亲如此说著。确实瑛太比平常更早起。客厅里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上午六点三十分。 句话。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参加独立招考一事，瑛太没有告诉母亲，也从未跟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正在翻阅报纸的父亲提起此事。 「你怎么缴报名费的？」 父亲并未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就这么背对著瑛太提问。 「压岁钱跟平常存的零用钱。」 「要帮你准备今天的便当吗？」 「上午就考完了，所以不必准备。」 「有空记得自己整理房间喔。」 母亲无奈地说完后，将装有吐司与荷包蛋的盘子摆在餐桌上。至于那个位置，正是瑛太平常用餐的座位。 瑛太原本想说自己没有食欲，父亲却在此之前说了一句「既然要考试，等吃完早餐再出门」，他便顺从地就坐。 咬了一口涂上奶油的吐司，瑛太将整个荷包蛋塞进嘴里，然后喝下加了牛奶的咖啡，在脑袋醒过来的同时，他也暗自在心中发誓，下次一定要把私物收进能够上锁的抽屉里。 祭拜完五脏庙，补充好应考的能量后，瑛太便著手进行出门的准备。 刷完牙、洗好脸、上完厕所，接著返回卧室换衣服，确认好要携带的物品后走出房间，当他抵达玄关时，又再次检查是否有遗漏东西。最重要的准考证与文具，都已装进书包里。皮包里的钱也很充裕，至少足以应付前往考场所在大学的交通费。 特地来到玄关前送行的母亲，说了一句「加油喔」，瑛太随口回应一声就出门了。 沿著平日常走的32号省道前进一段距离，便弯进国中附近超商旁的巷道里。 早晨的空气冰冷刺骨，瑛太深吸一口气，鼻腔内不禁隐隐作痛。望向镜子，发现自己的鼻头已经发红，呼出的气息也化成白雾。 但是这股寒冷的感觉，也令瑛太感到舒适，能给迈向考场的他，带来适度的紧张感。感觉上能消除多余的思绪，进而提升专注力。 瑛太前进的方向，是湘南轻轨列车的湘南深泽站。走上月台时，他谨慎地观察周围，现场有数名正在等待列车进站的乘客们。至于他们之中，并没有瑛太此刻不想撞见的人物。 「……」 瑛太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今天，不光只有瑛太一人要参加考试，夏目美绪也会前往同一间大学应考。毕竟瑛太准备前往的大学，就是她的第一志愿。想当然耳，两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倘若在此撞个正著，可就真的求助无门，也连带失去偷偷参加考试的意义。 大概是多亏稍微提早出门所赐，并没有在这里撞见美绪。不过想隐瞒身分的心情仍很强烈，因此瑛太动手重新整理围巾，拉高遮住自己的嘴巴。 瑛太将双手伸进口袋里，并且冷得稍稍缩起身子，就这么低著头等待列车进站。 列车抵达大船站之后，瑛太在此转乘前往市中心的电车。 对瑛太而言，今天是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但在其他人的眼中，就只是一如往常的平日上午。身处在通勤高峰时段的电车内，就算不至于被人潮压扁，仍然拥挤到几乎无法转身。 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让瑛太从书包里取出参考书来翻阅，直到抵达下车的车站之前，他只能在脑中回想著不容易记住的英文单字和谚语，或是再度确认日本史里容易搞混的人名，藉此来打发时间。 从大船站出发约四十分钟，电车抵达涉谷站，瑛太如同被其他乘客推著走下月台，融入前往剪票口的人潮之中，乖乖地排队步出车站。 瑛太很快就发现，昨天利用地图app确认过的十字路口，以及位在转角能当成地标的建筑物。穿过人满为患到难以通行的路口后，他沿著前方的坡道往下走。 越是远离车站，人潮也随之趋缓。 当瑛太抵达目标的大学校门前时，周围已不见其他穿著西装的社会人士，只剩下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现场弥漫著一股莫名紧绷的气氛，彷佛将线条彻底扯开的紧张感，而且寂静得给人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瑛太透过眼角余光，看见设立于校门旁的「一般考场」看板后，跨步走进大学的校园内。此处十分辽阔，与高中有著天壤之别。瑛太就这么走在看不见尽头的校园之中，遵循指示走向内部。 自瑛太穿过校门起，走了大约五分钟，才抵达此次被分配作为考场的该间教室。 比起高中的教室，此处的空间是左右比较宽。室内有四排足够让四人就坐的长方形课桌椅，每个课桌椅的两侧，都贴有注记准考证号码的贴纸。 依照号码的排序，瑛太的座位几乎是位在教室的正中央。 瑛太放下折叠收纳式的椅子，尽可能避免发出声响地就坐。原先以为自己是提早抵达，但现场竟已有七成的座位都坐著人，因此瑛太出于本能想保持安静。 现场安静得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明明能感受到现场有许多人，却无人开口说话。由人为形成的静默，就存在于此。 相隔一条走道、坐在隔壁座位上的男学生，目不转睛看著挂在正面墙壁上的时钟。斜前方的女学生，将铅笔整齐地排放在桌面上。而前方座位则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他将准考证对齐桌角，摆放于该处。还能看见正在闭目冥想的学生，以及翻开参考书，嘴巴却动个不停的学生。 原则上考生们都穿著各自的高中制服，但也有人穿著便服，比例上大概是一排之中会有一人。 瑛太从书包里拿出准考证，摆放于桌面上，并且多次摇晃自动铅笔的笔身，确认是否有装入笔芯，橡皮擦则是带了两个，准备可说是万无一失。 为了舒缓情绪，瑛太深呼吸一口气，但是心浮气躁的感觉仍遍布全身，怎么都摆脱不掉，因此瑛太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等考试开始后，就没有余力去在意这种事情。既然如此，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在这之后，由于暂时无事可做，瑛太彷佛被隔壁座位的男学生感染般，跟著凝视教室内的时钟。秒针不断地向前走，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流逝。 经过整整一分钟，监考老师从前门走进来。来者是一名身材丰腴的中年女性。另外，还有多名看似是助手的年轻男性跟在后面。教室的后门也走进了几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来帮忙的大学生。 监考人员尚未开口，所有考生都已经就坐，将目光对准前方。 转眼间，室内已座无虚席。 「开始发考卷。」 中年女性语调沉稳地开口。男性助手们分别前往课桌与课桌之间的走道，将试题卷逐一摆放在考生的面前。瑛太的桌上也放了一份。与此同时，助手们也会确认准考证，并且核对当事人的长相。 尽管如此，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试题卷就已经分发完毕。 教室内再次被难以喘息的静默支配，甚至能听见挂钟上的秒针走动的声响，以及某人稍微使劲呼出一口气。上述声响，更是再一次拉高现场的紧张气氛。 不过，这种情况终将迎向结束。 现场传出宣告考试开始的钟声。 考生们同时翻开试题卷。 瑛太也跟大家一样，一鼓作气翻开试题卷。 4 时间来到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事实证明前天的天气预报彻底错估，完全没有降雪。 ，很快就收到美绪的回覆，感觉上她的病症应该没有很严重，瑛太才终于安心。 在隔周的返校日，瑛太于学校走廊上，亲眼目睹美绪跟班上同学开心聊天的身影。能看见四名女生兴高采烈地走在一起，其中名叫桃花的女生，率先大声提议说：「一起来庆祝考试结束吧！」 在考试都结束的校园里，弥漫著一股终于获得解脱的气氛。对于年末才转学过来的瑛太而言，与他平日见惯的校内景象略有不同。 他就这么过著一段平稳安逸的日子，悠闲放松的时光。 但随著时间一天天流逝，这股平凡的气氛，逐渐被由「毕业」二字所组成的现实替换。给人一种类似于由开心与落寞交融而成的情绪。校园内，充斥著一股近似焦躁的氛围。 美绪几乎每天都与班上同学们一起制造回忆，阳斗、叶月跟依子也同样如此。在名为大学招考的隔阂消失之后，体谅与被体谅……以上这类顾虑全数消失，瑛太认为大家只是重新取回各自的人际关系。 因此，前往水族馆五人组的line群组变得相当安静。自从大学招考结束之后，大家就不再那么积极地进行交流。当初说好「下次来举办庆祝会吧」，到头来也没有付诸实行，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在毕业前夕的这种气氛里，瑛太抱著类似置身事外的心情观察四周。毕竟他是十二月下旬才转学过来，于第三学期才进入柏尾川高中，因此要他跟在此度过三年光阴的美绪、阳斗、叶月和依子等人一样，对于即将毕业的时间与心情产生共鸣，根本是强人所难。 即使到了毕业典礼当天，情况仍旧是如此。 「谢谢您对瑛太的照顾。」 「谢谢副校长。」 瑛太和母亲站在一起，于教职员室前向副校长致谢。 「不客气，恭喜你毕业了。」 满脸皱纹的副校长，露出笑容给予祝福。 瑛太见状后，再次向副校长一鞠躬。 与校方人员打完招呼后，两人沿著教职员室前的阶梯往下走，从二楼前往一楼。下方是外宾专用的出入口，外头传来毕业生们的笑闹声。 有的人想趁著最后的机会和大家拍照，有的人从围在身旁的社团后辈手中收下花束，有的人被迫与家人一起拍摄纪念照片…… 「瑛太呢？」 「我不必拍照。」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要回家了吗？」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 ──没错，我还有事情要做，而且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为此，瑛太在毕业典礼开始之前，已透过line发送讯息给某人。 毕业典礼结束后，有许多毕业生仍留在校内。 女孩子们各自组成一个个小团体，互相交换写著毕业纪念册，男孩子们则是拿起手机，拍下彼此各种不正经照，不停地笑闹。瑛太心想大家应该是想藉此来模糊自身的情绪。 独自一人难以承受的情感，在与大家共有之后，便能藉此来说服自己也不要紧。所以很多人没有回家，也不肯回家，因为当踏上归途时，就会明白高中生活真的已经结束了。 在弥漫著一股不舍的气氛、笑闹声仍停不下来的校园里，瑛太快步往前行，穿过连接走廊，从教职员室所在的北侧大楼前往中央大楼，再经由中央大楼，抵达以z字形走廊相连的南侧大楼三楼。 最后，瑛太站在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前。 他压下心中的犹豫，伸手敲了敲摄影社室的门。 「请进～」 房间内传来开朗的回应声。 「打扰了。」 语毕，瑛太推开门。 此处的空间大约只有教室的一半，中间放置著一张很大的桌子。四周的棚架上，则是摆满了摄影的相关书籍，以及相机的各种器材。 尽管室内看起来杂物繁多，却又整理得算是井然有序。 手持相机的小宫惠那……就站在房间中央的大桌子边。 「瑛太学长像这样主动找我说话，想想还是第一次呢。」 瑛太走进房间后，反手把门关上。来自走廊另一头、毕业生们的声音，一口气变得很遥远。摄影社的社团教室里，就此变成仅剩瑛太与惠那两人的空间。 「是吗？」 「是啊。」 「是喔？」 瑛太对此也有自觉，因此只能故意打马虎眼。 「算了，无所谓，刚好我也有事要找学长你。」 惠那说完后，将桌上的水晶奖杯展示在瑛太的面前。 奖杯上刻有摄影比赛的名称，以及冠军二字。 「很厉害对吧！是拿下冠军喔，冠军。顾问老师说他会遵守约定，向校方争取别让摄影社废社。」 惠那打从心底十分欣喜地说著。 「这样啊，恭喜你。」 这是瑛太最直率的感想，他是真心为惠那感到庆幸。因为惠那曾说过，摄影社是她的容身之处。即便只是一个位在校舍角落的小小社团教室，对惠那来说仍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若是摄影社明年可以继续存在，瑛太也能放心不少。 「不过嘛，这并非是凭我个人的实力争取来的。」 一脸欣喜的惠那……转眼间变成一张狡猾的贼笑。至于理由，就是刻在奖杯上的名字。雕在上面的名字不是「小宫惠那」，而是「清水彻」。 但是，瑛太并没有感到错愕。 「因为我有去参观展览，所以早就知道了。」 瑛太耳闻摄影大赛无论是公布名次或展示参赛作品，会在藤泽市内的市民会馆内一并举办，于是他私下一人前去参观。毕竟大学招考已经结束，同时他也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担心摄影社的存亡…… 至于得奖的照片，就展示在会场内最醒目的位置上。 那张照片，捕捉到小宫惠那最迷人的神情。 「你那个表情，真的很好看喔。」 瑛太直言赞美后，惠那似乎感到很害臊，稍稍将目光往下移。 「这都多亏了学长你喔。」 「我什么都没做吧。」 因为由瑛太为模特儿的那张照片，到最后并没有获奖。 「其实那张照片，是我在为学长你们拍照时被拍下的。」 就是瑛太被阳斗狠狠击出一支全垒打当时。朝他们拍照的惠那，就这么被收进相片里。 「那么，我算是有帮上忙啰。」 「嗯。」 看见惠那轻轻点头回应后，瑛太就这么不发一语，下意识地陷入沉默。由于摄影社室里只有瑛太和惠那，倘若两人都不说话，室内自然而然垄罩在静默之中。 「……」 「……」 不过这也是必然的沉默，瑛太之所以会发送line给惠那，还像这样前来拜访摄影社室，就是因为有话要对她说，而且是非说不可的事情。 「小宫，我……」 「你不必给我答覆。」 瑛太才把话说到一半，随即被惠那打断了。 「我当初说过是获奖之后，结果却搞砸了。」 惠那快言快语地如此推托，瑛太却刻意装作没听见。他决定模仿平时很会看人脸色、却故意装疯卖傻的惠那，先冲口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小宫你对我告白……我是真的感到很开心。」 「……嗯。」 小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敛下眼眸。 「所以，我也想有始有终。」 惠那感受到瑛太认真的视线，默默地抬起头来。 「……」 「……」 唇瓣紧闭的惠那，脸上带有困惑的神色，但她发出一声叹息，小声地回了一句「我明白了」。 「学长，请给我答覆。」 惠那说出这句话之后，换回以往那种落落大方的表情。 瑛太没有避开视线，以真诚的心面对惠那。 「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对不起。」 「……嗯。」 惠那声如蚊蚋地回应后直接低下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彷佛快要哭出来了。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惠那嗓音颤抖地说著。她紧握住的双手，以及犹如在承担什么似的双肩，都不停颤抖著。相信她的内心，此刻也是……不过惠那仍抬起头来，眼角落下豆大般的泪珠…… 「不过，我就是喜欢上这样的学长你喔。」 语毕，最后仍然对著瑛太露出微笑。 5 中午过后的校内，没有残留多少毕业典礼的余韵。先前因舍不得道别而留下的毕业生们，几乎都已经离开，至于体育馆里，能听见人们正在整理典礼时所使用的椅子而发出阵阵声响。 此时，瑛太仍留在学校里。 他坐在通往操场的阶梯上，低头盯著手机萤幕。 稍早之前，手机有收到line的讯息，发送者是夏目美绪…… 只是讯息并未显示「已读」，瑛太藉由置顶通知得知讯息的内容。 ──若是收到这封讯息，记得来国中的后山一趟，我有话想对你说。 瑛太也有话想对美绪说。 有想要传达的事情。 不过，瑛太在这里还有事情尚未做出了断。 背后传来某人的脚步声。听似是脚后跟与地面磨擦的声响。脚步的节奏，对瑛太来说十分熟悉。 「夏目在找你喔。」 回头望去，阳斗就站在阶梯的最上方。 「森川告诉我的。」 「我知道。」 不光是今天，自大学招考结束以来，甚至是放榜之后，瑛太一直以十分露骨的态度避著美绪，摆明是故意的。 瑛太也多次在line里收到美绪传来的联络，他全都以「现在不方便」、「明天有事要忙」这类暧昧的藉口，推辞与美绪见面。 「既然如此，你就别逃避啊。」 阳斗走下阶梯。 「因为我还没赢。」 瑛太站起身来，面向阳斗。阳斗听不懂话中的含意，露出讶异的表情。因此，瑛太以更为明确的方式将话说出。 「因为我还没有赢过阳斗你。」 阳斗起初一脸吃惊，为了确认瑛太的用意，他注视著瑛太的双眼。瑛太不清楚是否有确实传达出自己的意思，经过一段时间后，阳斗露出莫名开心的笑容。 「那么，就来一决胜负吧。」 我是不会输的──阳斗干劲十足地跑向操场。 瑛太也紧追在那道背影的后面。 两人前进的方向，是位于操场旁、收纳著棒球社器具的仓库，他们从中取出球棒、球还有棒球手套。 瑛太抬著装满球的笼子，准备走向投手丘，却被阳斗从背后叫住了。 「瑛太。」 瑛太回头望去，发现阳斗一脸认真地把球棒递到他的面前。 「今天，由你担任打击。」 「为什么？」 「你也来打一支全垒打吧。」 阳斗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认真地看著瑛太，言语之中带有挑衅的意味。 「……」 瑛太放下装球的篮子，朝著阳斗跨出一步，把棒球手套塞到他的胸口上，并且收下球棒。瑛太紧抓著握柄，慢慢走向打击区。 地面能看见手绘的本垒板与打击区，纵使显得很廉价，却没有一丝能让人挑剔的地方。就读国中时，瑛太经常与阳斗像这样比赛，有时也是由瑛太担任打击手，阳斗则是投手。 瑛太确认著球棒的触感，同时使尽全力空挥一次、两次、三次。 准备好后，瑛太站上打击区，以鞋底踢了踢地面使其稳固，接著确认沙砾是否太滑。他重复多次上述动作，直到令自己满意后，瑛太深深呼出一口气，举起球棒摆出打击姿势。 映入眼中的，是站在投手丘上等待的阳斗。 「……」 「……」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交谈。 就算没有裁判发号施令，彼此都明白对方已做好准备。阳斗大动作将手臂一挥，使尽全力投出一记直球。 瑛太以肉眼捕捉到投球的轨迹，全力挥棒。 「！」 结果挥棒落空。瑛太回头看了一眼飞过手绘本垒板上方、滚落在身后的球，然后呼出一口气调整气息，接著握好球棒，再度摆出打击姿势。 阳斗使出相同的投球姿势，再次扔出一记快速球。 路线几乎落在好球带的正中央。 瑛太抓准时机，挥动球棒。击中球的触感，化为震动传入掌心。确实有击中球的手感但出棒仍太慢了。击出去的球，化成低空平飞球，快速飞过一垒的跑垒线，是一记界外球。 这下子已是两好球，可说是无路可退。即使面临如此绝境，瑛太却没有感到一丝焦虑，他专注地等待下一球。在集中精神的同时，内心深处却有另一个冷静的自己，放声嘲笑著正在与人比赛的他。 在决定从福冈搬回这里的当时，瑛太从未想像过眼前的状况，原以为自己会过著平凡无奇的生活…… 转学到这里的高中，只需耐心等待毕业即可。毕竟自己并没有惹事生非，只是个不合时宜的转学生，因此得避免引人注目…… 当初他认为，等升上大学后再展开新生活。高中只是一个过程。不过，直到今天这段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却经历了一段充实的生活。 与没想到会再次见面的相马阳斗重逢。 也与原以为不会再相遇、一直是自己暗恋对象的夏目美绪再次相逢。 瑛太起先认为自己会过著无趣的生活，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情感。拜此所赐，明明已有推甄录取的大学，自己居然仍拚死进行考前复习，缴交志愿表，拿压岁钱去支付考试报名费，结果却没有录取，落得如此丢人现眼的下场。 因为不甘心之前在以一个打席为条件的比赛中输给阳斗，所以瑛太每天都去慢跑，重新锻炼身体。对于很早就已经放弃的棒球，现在却像这样全力以赴。此刻的瑛太，是真心想要战胜阳斗。 对于这样的自己，瑛太感到很可笑，也觉得很逊，甚至认为自己无药可救，但是心中没有一丝后悔，也稍稍喜欢上这样的自己。因为每一件事，他都有卯足全力。现在也是以十分认真的态度，站上这个打击区。 那天没做到的事，那天没说出口的事，没打算去做的事，没打算说出口的事，现在的自己，终于变得想去实现一切当初没办到的事情。 变得能以自己的方式，坦率面对自己的心。 想要战胜阳斗。 想向美绪告白。 因此，瑛太打从心底很庆幸能回到这个地方。 在投手丘上抬起脚来的阳斗，高高地举起手臂。 下个瞬间，一股金属碰撞到物体的清脆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瑛太的球棒逮住球的正中央，白球高高地攀向空中。 而且飞得很远。 白球越飞越远，犹如溶解在浅蓝色的天际之间，无止尽地飞升而去。那是一记停不下来的高飞球，更是一记超长程的场外全垒打。 已经看不见球的去向。 瑛太茫然地呆立在当场，位于投手丘上的阳斗，似乎在大声吶喊。定眼一瞧，原来他指著校门的方向，对著瑛太大吼说：「还不快去！」 去哪里？ 去找谁？ 在瑛太想出答案之前，他已拋下球棒，卖力地向前狂奔。 奔向那位少女所在的地点。 6 轻轨列车从西南开往东北的方向，穿过了城镇的中心。化成将某人带来此地、同时将某人带离此地的一道光。 以前，美绪有时会站在自己所读国中的这座后山上，眺望这片街景。 这是她心仪的城镇，是她心仪的场所。 所以，美绪才会发送line给泉瑛太，相约来这里见面。而她，也决定在这里传达自己全部的心意。 明明现在已是三月，今日却奇冷无比，寒风刺骨。 美绪用她那冻僵的手，压住并且整理好被吹乱的头发。 她开启手机，萤幕上显示著line的画面，里面是发送给瑛太的讯息。 ──若是收到这封讯息，记得来国中的后山一趟，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则讯息并未显示『已读』，仍是保持未读的状态…… 「他不打算过来吗……」 就在美绪即将死心时，手机收到来电。 但是打来的并非那个人，而是早苗。 「喂喂～」 美绪将手机贴在耳朵上说著。 『啊、是美绪吗？大家都到齐了，你看。』 能够从电话的另一头，听见班上同学们在卡拉ok里狂欢的声音。与其说是庆祝毕业，不如说是同学们有志一同地相约举办毕业派对。 『美绪你也快来吧～』 话筒中传来桃花兴奋的声音。 『等你喔～』 这次是真由子。 「嗯。」 美绪简短回应后，又补上一句「我晚点就过去」，便切断通话。 chapter 8 get set, go! 当瑛太走上湘南深泽站的月台时，一阵风刮过他的身体。 是一阵温暖的春风，风势却有些强劲。 瑛太站在风中，感受到海洋的气息，空气中夹带著些许海潮的香气。 ──今天是吹南风。 冒出上述想法的瑛太，像在寻找某人的身影似的，不自觉地在月台上四处观望，但他并没有与人约好在此见面……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瑛太正准备前去参加大学的第二堂课。 已过了通勤通学时段的月台上，乘客三三两两。现场只有带著年幼孩童来搭车的年轻母亲、撑著拐杖坐在长椅上的老婆婆、一名穿著西装的男子，以及身穿运动服，不知要去哪的大叔。 四处都不见瑛太下意识想寻找的女性身影。 接著他才惊觉到自己出现此反应的理由，在心中发出苦笑。 自那天起，瑛太总是重复著这样的举动。 自他从柏尾川高中毕业那天起，自那个时候开始…… 无论是他前往住处附近的超商时、假日搭公车前往藤泽时、前往大学时，或是从大学返家时，总会抱有一丝期待，希望能巧遇住在此城镇某处的那位女性。 那天……也就是毕业典礼结束后，瑛太始终未能见到夏目美绪。亏他在与阳斗以一个打席为条件的比赛中，成功击出全垒打。当他赶往对方指定的地点……国中后方的山丘上时，已不见夏目美绪的身影。 想当然耳，瑛太立刻传送line讯息给美绪。 ──抱歉，我来迟了，现在已经抵达了。 但是，不管瑛太等再久，讯息都没有显示「已读」。 两人自此再也没有碰面，时间从三月进入四月。寒冬已远去，温暖的春天来临，瑛太成为一名大学生。 他光是习惯新生活就已拚尽全力，随波逐流地度过每一天。从他进入大学后，很快就要满一个月了。目前已是四月底，黄金周即将到来。 不过，那天发送给美绪的line，直到现在仍显示著未读。 「……」 瑛太今天也亲眼确认这个事实，于是他发出一声叹息，将手机放入裤子的口袋里，然后搭上驶入月台的轻轨列车。 从轻轨列车再转乘电车前往大学，差不多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瑛太原先以为，自己不可能会习惯这样的通学方式，但是直到接近四月底的现在，这已成了他全新的日常生活。 瑛太就读的是上睿大学，是他当初推甄合格的大学。由于之后报考的翠山学院大学没能考上，因此就算他如何痴心妄想，也无法就读那间大学。 当车上有座位时，他就一边补眠一边前往大学；没座位时，就玩手机打发时间，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自毕业后，前往水族馆的五人line群组，便不再出现新讯息。从四月起，每个人都展开各自的新生活。因此，瑛太认为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大家在各自的生活中过得很好。 不过唯独与阳斗直到现在仍经常互相联络。比方说，昨天就听阳斗提起「当真一如森川所言，直到习惯工作之前，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其他事情」，也不知是工作真的很辛苦，还是他想晒恩爱。阳斗一如当初的宣言，现在似乎仍与叶月保持联络，数天前还提到「森川说暑假会回来这里，到时就大家一起约出来见面吧」，但是瑛太给出的回应不太肯定，因此被阳斗叮咛了一句「你可要在放暑假前搞定喔」。即便阳斗在话中并未提及是指「哪件事」，瑛太认为他是刻意没说。而且就算他不提，瑛太也明白话中的含意，知道是指那位女性。 对瑛太而言，倘若可行的话，他也想解决与夏目美绪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拖到暑假，即使是此时此刻也行……但是，对方很明显在回避自己。 依照眼下的状况，恐怕是美绪刻意避免让讯息显示『已读』。 「瑛太。」 抵达大学后，一名熟人向他搭话。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前往教室途中的学校餐厅前。 「嗨。」 兴高采烈飞奔过来的人，是瑛太在福冈就读的高中里，与他交情要好的朋友?中嶋。虽然科系不同，但他是经由独立招考顺利上榜，自春天起搬来这里居住。 「瑛太，听说你那科的第二堂课停课，布告栏上有贴出告示。」 中嶋所指之处，就位于学校餐厅所在大楼的旁边。不过，这种事无须特地前往布告栏确认，透过手机上的学生网页即可知晓。 网页里确实写著，瑛太选修的一般学科课程，由于开课的教授前去参加海外学术研讨会，因此暂时停课。 说起这件事，瑛太也隐约想起，上周在课程结束后，教授有提过此事。 「算了，反正我下午也有课，无所谓啦。」 毕竟目前还是大一新生，课程算是挺密集的。 「我今天也得上到第四堂课，结束后要跟我去参加新生欢迎会吗？听说叫做漂鸟社。」 「不用了，我没兴趣。」 「你这个人还真无趣，要懂得享受大学生活啊。」 「你记得要节制点喔。」 「假如你改变心意，随时可以联络我。」 中嶋依旧维持著当初见面时的好心情，留下一句「我去上课啦」，便挥手离去。 「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吧。」 既然这门课暂时停课，前往教室也无事可做。瑛太决定稍微去散个步，便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 大学的占地很广，仍有许多瑛太从未进出过的设施。 瑛太不加思索前往的地点，是贯穿校园中央的樱花步道。 由于今年的樱花开得比较晚，现在都已是接近黄金周的时期，依然有一半的树头上还挂著樱花。即使无风，仍有片片花瓣飘落。不自觉停下脚步的瑛太，取出手机替眼前的景色拍下一张照片。 落英缤纷的相片。 被撷取于镜头里的风景，还算是挺有看头的。 不过，瑛太却感到怅然若失。 难得拍下的照片，没有能一起欣赏的对象，他想与之分享的对象并不在身边。 仍放不下心中思念的瑛太，开启line的介面。 伸手点击『美绪』的id。 最后一则留言，仍停留在瑛太所输入的讯息上，时间就这么静止在毕业典礼当天。 ──抱歉，我来迟了，现在已经抵达了。 无论检查再多遍，讯息仍未显示『已读』。 就算每天都点开来确认，状态依旧是未读。 直到这个瞬间，还是没有出现变化。 恐怕在这之后，都不会变成『已读』。 在瑛太冒出以上念头的剎那间，line的画面居然有所变化，该则讯息注记为『已读』。 「？」 瑛太震惊得发不出声音，差点让手机从手中滑落地上。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著，甚至令他感到隐隐发疼。 为何到现在才阅读？ 为何搁置这则讯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为何那天…… 对瑛太而言，有太多不知道以及想知道的事情。 但是思考再多也无济于事，现在需要的是展开行动。瑛太紧张地用指头操控手机，输入一则新讯息。 ──你在大学过得如何？ 瑛太早已得知美绪考上第一志愿的事。于放榜当天，美绪在line群组里公布了这件事。大家纷纷向她道贺，瑛太也传送『恭喜』的贴图。 示『已读』，又再一次得不到回应。心底萌生怯懦之情，令瑛太一度很犹豫是否要发送讯息。 接著瑛太笑喷出声，将这股想法拋诸脑后，按下发送键。 讯息随即显示『已读』，并且收到了回覆。 ──很开心呀，你呢？ 瑛太将刚才拍下的樱花照片，上传至两人私讯的画面里，然后补上『一般般的大学生活』以上讯息。 ──看你的样子，好像真是如此呢。 看完美绪的回覆，瑛太的脑中闪过「看你的样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line的画面里，显示出另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景色似曾相识，在一半樱花都已凋谢的樱花步道中，树下有一名稍微驼背、背对著镜头的男大学生。 那名大学生，扛著与瑛太一样的背包，穿著与瑛太一样的服装。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照片中的男子，就是瑛太本人。 心怀讶异与确信的瑛太，慢慢地扭头看去。 她，就站在身后大约十步的距离。 露出一脸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并不是为了追上你，才来就读这间大学，是因为这里的教育系比较有名吧？」 瑛太并没有提问，美绪就自行开口，语调欣喜地解释著。 心中有许多想说的事情。 心中有许多想聊的事情。 心中应当有许多想问的事情。 但在亲眼见到美绪后，瑛太的心中，只剩下想要传达的事情。 在当天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话，在当天想要传达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