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段生命》 死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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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稻村死而复生时,我首先想到当年野外教学发生的事。 宽大的帽檐和红色的帽子填满视野。 一脚踹开棺材起身的稻村,先是眨了眨眼,接著看向从椅子跌落在地的我。稻村本人似乎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她坐在棺材里,很尴尬地「嗯?嗯?」搔著头,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也不理解现况的模样。 彷佛刚睡醒的举止,有如在冬山发生的事情重现。 稻村瞠圆了眼看过去的方位上,是一片濡湿般、毫无掺杂其他颜色的黑发。 抢先在那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前,另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起身。 「你啊。」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往稻村接近一步。 七里仍张著的嘴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彷佛她的话已说完。她甚至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只是短短喊了一声。但这之中想必包含许多情绪,有如将复杂的心中思绪直接呈现。 接下这些思绪的稻村,是否能将它们细细地分门别类呢? 有些呆滞、有些困倦的眼角出现了些许光芒。 「嗯。」 稻村先是理解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果然死了吧。」 接著明快地接受事实。 说话的语调平稳,方才仍冰冷、僵硬、紧闭的双唇也呈现出润泽。她直直看著七里,接著呼出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稻村还没说完,状况便如漩涡产生变化。 与殡仪馆不甚搭调、彷佛惨叫的反应涌现。 首先,稻村的双亲甚至放弃了哭泣奔过来,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拍著女儿的肩膀。稻村小小的脑袋轻轻地摇来晃去,让她一阵昏花。接著,应该是稻村高中同学的女学生,以及亲戚接二连三凑上来。只是要扛起小小神轿显得过多的大量人潮涌上,满溢的手脚彷佛土石流滑落,席卷整齐乾净的殡仪馆。 原本该严肃进行的女高中生葬礼完全瓦解。 过一会儿,场面总算稳定下来之后,殡仪馆的人建议送稻村去医院检查,于是她就在简直可谓绑架的情况下,被这场大骚动带走消失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她甚至是连人带棺被送走的。身为当事人的稻村,只能茫然看向七里,困扰地笑了笑。 包含我在内有四个人留下,没有跟上去。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留下来,没有陪著她。藤泽默默地一一扶起被人们踢倒的殡仪馆椅子。我们在她完成之前,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藤泽抓住最后一张椅子的椅背时,也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在这平凡无奇的白色椅子上看到什么呢? 我的鼻子因为暴露在空调强劲的乾燥空气中,感到有些刺痛。 「你们还记得吗?」 藤泽回过头,一头亮丽的长发,如雨滴般散发光泽。 我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嗯。」 某个人代为回应。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一定也回想起来了。 我们六个人在那天遇见了魔女一事。 死人死人 某一天,弟弟突然过世了。不知道是发生意外,还是病逝。 总之,状况非常不明晰。 当时纷乱的情绪,即使经过时间沉淀,仍然无法重现。在那之前的我,彷佛只是欣赏著一幅美丽的画作。我只是觉得挂在眼前的这幅画真是美丽便已足够,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并不知道作画的人是谁、保存画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有许多人参与其中出力。 我原本也完全不知道,尽管如此小心注意,一幅画还是会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毁坏,变得面目全非。 知道这一切的代价绝对不低。 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消失了。 没有死去的我,和已然逝去的弟弟,究竟有什么差别呢? 我不想用运气解释这一切。 这一天,是个最适合回想这些过去的日子。 凝聚意识的同时,我注意到落于脸部的重量。 我将手放在汗湿的额头上,边嫌弃沉重不已的头边起身。 接著马上像是被针戳了一下,意识到今天的日期。 「啊,今天是……」 接下来的话语无法成声。我按著额头,任凭时间稍稍流逝。痛觉很快消退,但沉重的感觉持续压在脑中挥之不去。即使加重呼吸,仍无法加速循环,甚至只在闷热的气温中平添混浊。 我放弃消除这股感觉下床,瞥了月历一眼,不禁叹息。 今天是弟弟的忌日。 我从二楼走廊眺望外头的晴朗景色。云朵从邻家屋檐堆积而出,开始出现的积雨云让人意识到夏天的来临。虽然住家附近还没听见,但上学途中经过神社时,已经可以听到蝉鸣声。 七月十五日。尽管我已经忘了细节,但弟弟逝去的那一天,应当也是个酷热的日子。 我走下楼梯,在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半个人的家中穿梭,做好准备。我们家是双薪家庭,父母都很早出门,很晚才会返家。 「……」 昨天的事情彷佛隔著一层布幕,在我眼前再次上演。 稻村的葬礼在尴尬的状况下结束。这也是当然,因为她死而复生了。在那之后,我们没有特别聊些什么,随意地当场解散。其实我们四人应该有事情要好好讲清楚,却都无法顺畅地讲出来。 我并没有跟其他人特别要好,和稻村、七里之间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毕竟我们不同校,亦不常碰面。我想和田冢和藤泽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现在回想起来,看似不熟悉彼此的我们之所以能够聚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事情都还留在各自的脑海中。即使想忘怀、即使满布尘埃,过往也绝不会默默消逝。 我窝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按下开关,转了几台确认之后,很快看到稻村出现在画面上,不禁轻呼出声。社会大众将怎么看待这个死而复生的女高中生呢?这年头流行超自然事件,说不定会造成一些话题。看样子,稻村还得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平安回家。 「我……还活著吧。」 既然曾经死过一次的稻村一脸平常地活著,那么,这里也有可能是那个世界。然而,我环顾了房间,就知道不可能。 若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即使弟弟跟我待在同一个家里也不奇怪吧。 用完跟啃纸没两样的索然无味早餐后,我准备出发前往学校。 彷佛不把人间纷扰当一回事的晴空高挂于天,群青色包巾在天上展开,包裹著底下的人造社会。我挺直身子面对阳光,却差点直接被光线往后推倒在地。虽然快放暑假了,但内心仍然没什么雀跃的感觉。 稻村死了,我之后又想起弟弟,实在没心情管是不是要放假。 我推出脚踏车之后跳上去,一如往常地出发去上学。 从置鞋柜走到教室的这段路上,我稍稍观察一下校内的状况,但感觉稻村的事情没有引起太大骚动。或许是因为大家被提早报到的夏季热力烤乾,也可能是与死者有关的阴森话题令人敬而远之。说实话,如果事情跟我无关,我自己也不会太关心。 不过呢,我拍拍胸口心想,我大概,不,九成九算是当事人吧。 学校走廊和教室里都热得跟蒸笼内没两样。夏天只会让人类的体温变得讨人厌。即使来到座位上乖乖坐好,也会有种想要丢掉身体的不快感觉。 不知道和田冢是不是也会这样沉不住气。 另外四个人之中,只有和田冢跟我上同一所高中。虽然我们不同班,而且能否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好好说到话也是个问题,但我仍考虑去找他一下。和田冢应该记得,或者也想起了当时的状况。然而,那是个在这种场合提起,难免显得有些沉重的话题。 我得出请他傍晚来家里出差一趟的结论,在上课铃响之前什么也没做。 那天,我比平常更听不进上课内容。 放学之后,热闹的气氛一口气沸腾起来。我挺喜欢这样的气氛,让原本低落的心情稍稍振奋,变得想去做些什么。这算是一种积极的想法,也有要活在人群之中的充分意义。 「……回家吧。」 虽然今天是弟弟的忌日,但我最后一次去他的墓前上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应该从上国中之后就没去过了。之前虽然曾跟著父母去扫墓,但后来不禁思考起这么做的意义。 一旦回顾弟弟的死,阴郁的碎片就会从天上洒落,我甚至陷入一种一脚踩进水洼的感觉,但仍很在意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感觉究竟为何。对于弟弟的死,我一直找不到内心真正的想法。从我决心一定要找出自己的想法并好好面对它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但仍找不出答案。虽然可能是多虑,但曾几何时,我发现自己会将弟弟的死与自身的生死重叠看待。为什么弟弟死了,我还活著呢? 这之中有什么理由和意义存在吗? 我被一种非常棘手的烦恼纠缠著。 一条生命的逝去,让我的人生陷入困扰的窘境。如果他还活著就好了。 如果我能在弟弟死去之前遇见那位魔女,他是否有机会复生呢? 我想著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走在回家路上。早上起床,去学校,然后回家。只是发生一、两件异常的状况,不会为人生带来波澜。 这让我体会到自己不像稻村,只是个凡夫俗子。 回到家之后,我在换衣服之前先打开电视,熟悉的面孔立刻出现在萤幕上。我呼吸著室内闷热的空气,直盯著电视画面。 「她还是换了套衣服啊。」 稻村被摄影机和记者包围著。看样子是因为不能在医院里吵闹,所以她在停车场的角落被大量人潮团团围住。气色看来不错,很难相信直到昨天她都是死亡状态。对那些没有待在葬礼会场的记者来说,应该也觉得半信半疑吧。 稻村依然是一副眼皮很重、很想睡的样子,似乎没有做表面功夫的想法。 『这个嘛,我确实死了,心脏也一度停止跳动……死亡期间的记忆?没有呢。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空间内,然后我一抬脚,就把棺材盖踢飞了……』 我觉得她好像已经很习惯回答这类问题,应该是被问多了之后,自然学会该如何应对吧。 我想到如果死去的是我,出现在电视上的也是我,我一定会紧张到话都说不好。一旦出丑,奇迹带来的光环也会打对折。先不论这样是好是坏,但在我心中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的只有稻村一个人。 这之中彷佛加入了某人的意图,让事情顺利进展。 我转了好几台,看了一会儿全是报导稻村的各种节目,确认报导内容千篇一律之后,就离开电视前面去换衣服。虽然还没实际看到,但这个消息可能登上晚 报的头条,全国将会再次注目稻村。 连潜藏森林深处的魔女也……魔女家有电视跟报纸吗?若没有,问题就会出在魔女要怎么知晓时事,但或许她们根本与俗世无缘。 原本想算算假如魔女还活著,现在会是几岁,但因为太没意义而作罢。 「接下来呢……」 我得自己准备晚餐。平日我都只吃早晚两餐,假日则会确实地分三次用餐。我光是想像之后放暑假得天天准备三餐就觉得很挫折,因为踏进厨房之前便已汗流浃背了。 我茫然伫立著,直到蝉鸣声渐渐变小。倦怠感一直无法消除。 除了想说说话之外,还多了一个请厨师来外烩的充分理由。 放在玄关鞋柜上的市话机,仍留有白天带来的余热。我记得和田冢家的电话号码,所以不必翻找一旁的笔记,直接按下按键拨号出去。 问题在于他在不在家,还有我希望是他本人来接电话。跟朋友的父母讲电话时会产生的特有尴尬,究竟是哪种心理作用造成的呢? 过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喂,这里是和田冢家。』 听到这不太友善的声音,让我安心下来。 「我是腰越。」 我报上名号。他只是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就明白我的需求。 『喔,要出差吗?』 「拜托了。」 『好,半小时左右会到你家。』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我按照他说的乖乖等待半小时。 但即使这样还是不够,时间过了约四十分钟。 当暮色褪去、天空开始染上夜色时,一身短袖、短裤随兴打扮的和田冢终于来了。蚊虫咬伤的痕迹混在他晒得黝黑的右手臂上,他明明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却晒得比我还黑,应该是拜整理庭院所赐吧。 「味泽同志,你来得正好。」 「这个时间穿一身黑真的会死人啊。」 和田冢边脱鞋边耸肩。他的体格属于偏瘦的类型,肩膀凸出的部位很醒目。一头略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平常看不太到的耳朵。 和田冢在上小学之前住在我家附近。虽然现在搬到满远的地方,但有时候会为了帮我做饭而来。 「那就麻烦了。」 「嗯。」 他确实收下我递出的一千日圆。我在内心小小啧了一声。 和田冢愿意以一千日圆的代价出差。他心情好的时候不会收费,但今天跟我收了钱。我跟他一起来到厨房,确认冰箱里面的东西。 「喔,今天不至于什么也没有耶。」 「我先确认过才找你来的。」 之前有一次在冰箱空空如也的情况下找了和田冢来,结果他帮我煮好一碗泡面就回去,还收了我一千日圆。而且很遗憾地,当时我根本吃不出一千日圆的泡面哪里比较好吃。 「做什么好呢……啊,你可以在外面等。」 「交给你了。」 我将场面交给盯著食材思索菜色的和田冢,到隔壁的客厅躺下。 和田冢虽然不是什么餐厅小开,但是个厨艺高超的男人。我曾问过他是不是出于兴趣下厨,他说不太对。他的兴趣其实是整理家里的庭院花圃,真老派。 「暑假期间也可以找你来吗?」 「目前正以特殊定价营业中。」 「这样我是很感谢啦,但因为钱包不是随时都有余力……」 以平时来说,大概只能每两周请一次。 「如果是可爱的女生邀请我就好啰。」 「彼此彼此。」 说得真好。 在等饭菜上桌的途中,我犹豫了两次是否要打开电视,毕竟一打开就会看到稻村。稻村这个人呢,与其说是美女,更应该归类在可爱的类型里。与成熟的七里正好相反。真要选的话,其实……我就这样擅自在心里评价两人,藉此打发时间。 没多久,阵阵香气飘了过来。 「做好了。」 「好喔。」 我起身爬到桌子边,碗盘中散发出来的热气令人心旷神怡。盘子装著味噌炒猪肉、茄子和青椒。 「中华料理?」 「类似。」 和田冢完成一件工作,倚著墙壁坐下来,似乎在想事情似地半张著嘴。他本来是个很少表现出这类空隙的人,让我感到有点稀奇。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之意。和田冢动了动眼睛,回应我的感谢。 「嗯。」 「……」 重口味菜肴冲过舌尖,直接麻痹了喉头。我接著扒一口饭,口中被热气填满。这样的感受竟然能直接带给人满足,实在太神奇了。 我边低吟边吃,就被和田冢催促了。 「没有感想喔?」 原本以为以他的个性不会想听感想,让我有点意外。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静,但我想和田冢也被昨天的事情影响,变得有点坐立不安吧。 「嗯……很有意思。」 「嗯?」 「明明用一样的食材和调味料,但跟我做出来的菜截然不同。」 我甚至觉得要做到这种程度才称得上是一道菜吧。 「多谢啦。」 听到我的赞美,原本呆坐著的和田冢动了一下。他看了看用来当电视柜的柜子,轻轻戳一下柜子门。 「我可以玩超任吗?」 「请便。」 获得许可后,和田冢欣喜地拿出游戏机。 之前我在游戏机的广告刺激下,上市没多久就冲去买,但现在和田冢玩的时间比我还多。看样子我并不适合只是动动手指。 「你不买吗?」 「考虑中。」 和田冢把玛利欧卡带插进主机,背对我驼著背,开始打起游戏。我边不时看看他的状况边吃著茄子,软嫩的口感传来的风味在口中扩散,很是享受。 「欸,你这道菜是很好吃,但肉未免太少了吧?」 我用筷子挑起切成细丝的猪肉,提出疑问。 「啊,果然太少吗?」 「你大可不必客气,多加一点啊。」 「没关系啦,这道菜就是要让人吃蔬菜。」 「这样吗?」 听他乾脆地这样说,我心想其中可能有什么门道,于是没再追究。 看样子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人的自信表现。正面面对时,甚至有种强烈日光射进眼里的感觉,忍不住想别开脸。 「你不吃吗?」 「我不饿。」 和田冢边狂射火球边回答我。他虽然喜欢做菜,但似乎对吃没太大兴趣。尽管本人没打算当厨师,然而说不定这就是适合当厨师的特质。我每吃一口菜,就不禁感叹和田冢真的很了得。 「你真的很努力呢。」 「啊?」 「我有种你会确实累积读书之外的点点滴滴,每天都很确实地活著的感觉。」 我边自我反省边称赞他。和田冢听了眯细双眼,嘀咕一声「这也没什么」。 「只是因为我的目标是独立生活吧。」 和田冢边让画面里的玛利欧狂奔边回答我。 「我的理想是一个人生活,然后孤独地死去。」 跃过水管的玛利欧,马上被在那之后的坑洞吸进去。 「哎呀。」 「你贯彻了理想呢。」 「还没完呢。」 因为命还没死光,玛利欧立刻复活。尽管如此,这个玛利欧也没剩下几条命了。 我用筷子捞著碗底的饭粒, 脱口说出刚刚想到的成语: 「这算自立更生吧。」 「嗯,因为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他很快就抓到我想表达的点,我也继续品味菜肴的奥妙所在。平常不易下咽的蔬菜风味,带来鲜明的回甘。 我观赏和田冢奋战的过程,默默动著筷子。 「……我吃饱了。」 「好喔。」 我把白饭跟菜肴都扫光才说话。和田冢因为放不开手,只转了视线回应我。 「碗盘放著就好,我来洗。」 「不好意思啦。」 「这包含在费用之内。」 「专业人士果然不一样。」 「现阶段只有你一名顾客就是了。」 我笑他根本没在宣传。其实若和田冢去找个打工一定可以赚比较多,那他为什么愿意做这个呢?总之就是因为我们感情好。 眼角彷佛被饱满的肚子拖垮,渐渐失守。如果我现在拄著下巴、闭上双眼,从电视机传来的声音将会变成摇篮曲吧。但这时我心想:「等等,不行不行。」倏地抬起头。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完,怎么可以睡觉。 我找和田冢来,不是单纯想偷懒而已。 我重新坐好,压下睡意,慢慢说起正事: 「稻村几时可以回家呢?」 「天晓得。」 和田冢边让玛利欧踩著龟壳边淡淡地回话。 「毕竟她死而复生,就算做完检查也会被摄影机包围吧。」 「她已经上电视了。」 「喔喔。」 我想起在大量电视报导中出现,那没睡醒的眼神。她应该很久没有上电视了吧。小学的时候,稻村因为参加许多比赛,所以偶尔会被电视节目报导。过去她曾被誉为神童,不过我记得上国中之后,这样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但也有可能只是我不再看那类节目。 我虽然意识到她是个天才,可是怎样也没想过她竟然会死而复生。 这样与其说是神童,根本是神了吧。 我盘著腿面壁而坐。双眼的焦点一偏离,马上想起那片枫叶景色。 「我说,你还记得那次野外教学吗?」 我像昨晚的藤泽那样,问和田冢是否有印象。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话。 虽然我提问之前便知道答案,但仍等他回应。 和田冢虽然玩到一半,但也没按暂停,直接放下手把。 他已经没有命、没有退路了。 「我昨天想起来了。」 果然,跟我一样。 说起来,原本不太亲近的我们,是因为一项不值一提的活动才连结起来。我记得那是发生在小学四年级的冬天,跨年之前的十二月,夜晚最漫长的时节。 我就读的小学会举办野外教学的外宿活动,目的是让小朋友接触大自然并集体生活,藉以加强团体生活的概念之类……我想应该是这样,但详细不清楚。 在那么寒冷的季节进行的户外活动,实在不怎么开心。 进行活动的时候会分成小组,当时我们被分到同一组。 成员有我、七里、和田冢、稻村、江之岛和藤泽。 小组长是藤泽。当时的藤泽非常冷漠,当然现在依然冷漠,不过这不是重点。总之她的个性不太适合率领小组,然而老师这样决定之后就无法更改了。 如果可以让我们交换意见自行推举,我想应该是七里会当上组长。先不论七里是否擅长率领团队,但她确实是一个会率先出面担任这类职位的女生。 为什么选藤泽当小组长呢?因为班导就是这样的人,是那种想把阳光带到低调分子身边的人。 原本班导找上我,但在我左推右闪之下,最后锁定了藤泽。虽然藤泽没有自愿参选,不过最后决定是她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反对。当时我对这点非常意外。那时候我已特别注意藤泽,虽然刻意保持低调,不过或许身边的人早就知道了。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禁羞愧得想掩面。 废话少说。 但要声明,我会注意藤泽并不是出于男女间的喜爱,而是因为心里有类似同情或者同袍情谊之类的想法。 因为藤泽也失去了妹妹。 野外教学的目的地是一个叫什么自然之家的地方。有点接近山区、远离喧嚣,同时没有建筑物阻挡寒风。那里平静而闲散,我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吐嘈到这种地方来是可以学到什么,整个内心都被冬天的寒冷填满。 那天中午,我们一起烤了用铝箔纸包起来的热狗,但我那条有一半烤成焦炭,应该是放得太靠近火源。我把烤失败的责任归咎到江之岛身上。 只有稻村跟藤泽有烤好。 七里大概是吃到烤焦变苦的部分不甘心吧。我印象很深刻,她吃那条热狗时,从头到尾都皱著眉头。 没有烤焦的稻村想要分七里半条热狗,但七里死都不肯而到处逃跑的场面挺有趣的。 稻村在学校也大多跟七里一起行动。她总是一副很困的样子,眼皮看起来重重的,嘴上带著轻浮的笑,加上个子矮,跟七里站在一起时,与其说她们是同年级,看起来更像是姊妹。 在我们这个小组里,最有名的应该就是稻村。 她的声名甚至不局限于本校,传到了更远、更宽广的地方。 只要是跟同龄者比赛,她都不会落于人后,不论比什么都能一路获胜下去。或许跟本人悠哉的表情相辅相成,让她比其他人显得更游刃有余,即使安安静静地待著也很醒目。大人们都很欣赏她这一点。我尽管觉得她很厉害,却也有种「有必要那么夸张吗?」的感觉。或许我只是不喜欢她被拿来当成炒作的题材吧。当时的我身上,并未拥有像那样足以左右他人看法的价值存在。 当时的我们,仍为世上许多高耸的事物包围,被压得喘不过气。虽然看似自由奔放,实际回过神时,却有种自己哪里也去不得的感觉,因此焦虑、烦躁,但无法排解,只能仰天长叹。 我们就是在那时候与「那个」相遇。 隔天,我们爬了一段山,来到一处平缓的广场。我们在彷佛被清洗过、开始落下黄叶的树木包围下,迎来自由活动的时间。离自然之家有段距离的那片土地远方坐拥森林,形成一处平缓的丘陵地带。我想起亲戚家附近的梯田,深吸一口满满树木香味的空气。 老师交代,只要别跑太远,就可以随意玩耍。 尽管是自由活动时间,基本上还是得以小组为单位活动,不过我们组完全没有遵守这项规定。身为组长的藤泽率先默默离开,稻村也往别的方向走,七里则追著稻村而去。剩下我、和田冢、江之岛三个男生对植物没什么兴趣,只是站在原地发呆。我们在教室里就没什么话聊了,怎么可能在外出之后有十足长进呢?和田冢本来就不爱说话,江之岛个性畏畏缩缩,这段时间真的很难熬。跟这些死气沉沉的家伙在一起,我甚至有种更冷的感觉,超级想逃。但我看著广场,无法决定该上哪去才好。 一时之间找不到比较熟的朋友。 就在我觉得这状况很难熬,但只能白白让时间流逝的时候,藤泽回来了。她独自从森林的方向走过来。 「你们来一下。」 她走过来叫我们,我吓得瞪大眼睛,因为她看起来好像头流血。但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只是树叶沾在浏海上,让我松一口气。藤泽察觉我的目光,彷佛要瞪我一眼般动了动眼,然后才发现我的意思而拍了拍头。 红褐色的树叶飘下,落在地面。 稻村和七里似乎看到剩下四人都聚集在一起,于是奔了过来。 「怎 么了吗?」 「有人倒在地上。」 藤泽用有如冬风吹过般乾哑的声音,平淡地说明状况。 在大伙慌乱地「咦!」了一声后过了一拍,藤泽采取行动。 「在那边。」 藤泽继续简单扼要地说明,并为大家带路。我很想叫她等一下,但实际开口的是七里。 「倒在地上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有位女性倒在地上。」 从她的说法,可以得知倒下的并不是一起来野外教学的同年级同学,或许是不认识的大人。 「这种状况应该报告老师比较好吧。」 七里的说法十分合理,但藤泽只是瞥了她一眼,径自往前走。 「老师不是医生。」 话是这样说没错,我瞄了七里一眼抓抓头。七里虽然不服气地瞪了藤泽的背影一眼,可是藤泽根本不在意。 我心想我们也不是医生,不过没有说出口。 感觉说了会被藤泽揍。 藤泽或许察觉到我们还有话想说的气氛而加快脚步,可能是想用快走逼我们闭嘴。虽然我想过我们去了是能干嘛,但该说是知道有人倒下却撒手不管的作为实在太无情吗?或者可以说心里过意不去吧?在这种表面心态作祟之下,我只能跟著藤泽行动。往藤泽过来的方向走去,自然会来到包围广场的森林区。 「在这边。」 藤泽没有停下脚步,我们跟著她穿过树木间的缝隙。场景彷佛产生巨大变化,踩在地上的感觉也有所不同。堆积的落叶在鞋底和土壤之间添加了额外的东西。 我瞬间怀疑是不是被藤泽骗到了森林深处。 踏入森林没多久,藤泽停下脚步。尽管只稍微偏离广场,但周围天色彷佛太阳下山般整个暗下来,原本冷冽的空气更如结霜堆积般落下。不过更重要的是,有一股毛毛的感觉窜过背部。 一条腿从巨大树木后方伸出。 我隔著站在旁边的藤泽背部探头望去。 「真的耶。」 稻村代表我们嘀咕出声。 倒在地上的是一位魔女。 至少我一开始是这样认为。 虽然那位魔女手上没有魔杖、身上也没有黑袍,但被一顶红色的帽子盖住脸。那是一顶彷佛切过眼头、帽檐宽大、呈现斜角的帽子。魔女头上的三角帽,有如收集了尚未枯萎的红叶堆积而成。 这样的人,就躺在地上。 躺在林木缝隙之间,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你还好吗?」 蹲在魔女身边的稻村摇了摇魔女的肩膀,七里连忙叮咛稻村「笨蛋,不可以乱动啦」并一把拉开她。被摇了两下的魔女没有反应,相对地七里正抓著的稻村胡乱挥舞著手脚。「哎呀,很烦耶。」七里不耐烦地丢下稻村,接近魔女。 「她有呼吸吗?」和田冢要七里确认。我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人怎么会问这么恐怖的问题。倘若没有呼吸,那就是尸体了,这样我会觉得能毫不在意地接触尸体的稻村也很可怕啊。江之岛八成想到跟我一样的事,我俩一起往后退一步。 「没有呼吸,但身体还温温的。」 在七里确认前,藤泽抢先平淡地说道。我吓一跳,回头看向藤泽。她似乎没有承受个别目光的意思,因此也没有与任何人对上眼,仍旧盯著魔女。七里尽管瞬间退缩一下,还是没有退开,仅是缓缓回头。 她的表情紧绷,尽管天色昏暗,仍能看出她脸上的血色尽失。 「我觉得我们还是去找老师过来吧。」 在这种状况下,七里还是勉强冷静地提议。稻村以一句「说得也是」简短回应,和田冢不发一语但稍稍垂下眼表示同意,江之岛则在观察大家的反应。总之,众人看向藤泽。之所以会发现众人都看了过去,是因为我也看著藤泽。 至于当事人藤泽── 「不可以。」 她以符合寒冬的冷漠气势反对。 「叫大人过来,事情就会变得麻烦。」 「这什么论调……」 因为藤泽的态度太平静,我差点要想歪成搞不好人是她杀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觉得尸体可怕?还是藤泽比较可怕呢? 「那你想怎么办?」 七里不悦地问道。藤泽在回答之前,先踏出了一步。 「这样就好。」 藤泽有如倒下般跪地,然后…… 她取下魔女的帽子,将自己的嘴贴在魔女外露的双唇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们傻眼。 藤泽就这样把脸抵在魔女的脸上一会儿。从她背部剧烈的起伏看来,应该是正在帮魔女做人工呼吸。我至此才理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好,下一个。」 藤泽放开之后出言催促,而且是看著我开口。 我本来就对藤泽有点意思,突然见她看过来,加上她要我做的事情又有点那个,令我害羞地别开视线。居然要我对躺在地上的女性……呃,好丢脸。 「呃,啊,我就不必了。」 人命关天还出言抗拒,我瞬间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真的只有一点点这样觉得。 「啊,是喔。」 藤泽很快舍弃了我,并且看了一圈不愿采取行动的其他人。 我觉得她特别多看了七里和稻村两眼。 「你们这些人真没用。」 她最后平淡地吐出这句话,再次吻上魔女。 结果,只有藤泽做了人工呼吸。我在寒冷的天气中,茫然心想我们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然后想到弟弟在那一天、那个地方遭遇事故这件事情本身,又有什么样的意义,不断重复著没完没了的问答。 当藤泽做完第三次人工呼吸,抬起脸的时候── 魔女原本瘫在地上的右脚抽动一下,然后咳嗽了起来。 在她呛咳三次之后,帽子底下的脸有了动静。她一面呻吟,一面用手按著地面起身。虽然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很可怕,但看见她起身还是会忍不住更加戒备。 魔女擦掉稍稍流出来的口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搔搔头,看了看我们。 「呃……你们是?」 她看起来比我们的班导小一轮,声音有如漂亮的沙粒洒落般细致。因为她头戴魔女帽,我原本以为她的长相会比较接近外国人,但跟我在照片上看过的外国人并不同,轮廓也不深。或许因为在森林中,原本看似相当柔嫩的脸颊更显苍白。 一头乌黑长发彷佛带了点红,下垂的眉毛显得软弱,身上穿的羽绒大衣因为太大,使她看起来像只毛茸茸的绵羊。这样仔细一看,才发现除了帽子以外,她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魔女的标志性象徵。那顶帽子现在也掉在地上被压扁了。 「你没事吗?」 稻村稍稍屈膝,让自己的视线与魔女同高之后,才开口询问。 魔女茫然、不可靠的双眼看著稻村。 「好像还好。」 魔女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然后好像被稻村憨傻的表情影响,缓缓露出微笑。她笑得可爱腼腆,我觉得相当讨喜。 魔女抬头看看森林,彷佛在确认什么,头部迅速转动。 转完之后,魔女接著重新面对我们。 「是你们发现了我吗?」 「没错。」 藤泽冷淡地回应。魔女听到藤泽的回覆,觉得很神奇般「嗯哼?」一声眼神闪烁。以我来看,奇怪的应该是魔女才对。竟然会用「发现了我」这种不合时宜的形容方式。之前明明就没有呼吸,这人真的很悠哉。 能对这样毫 无戒心的魔女露出笑容,顶多就稻村一个人。 七里绷紧嘴角,看起来稍稍警戒著,但仍没有离开稻村身边。和田冢和江之岛站在退后一步的地方。和田冢表现出没什么兴趣的态度,江之岛则显得很害怕,一副想马上回家的样子。听说这家伙原本就不是很想参加什么野外教学,好像是不想在自家以外的地方过夜,说不定是个被宠坏的少爷。 只有藤泽无动于衷。 「真是活力十足又爽快……嗯哼~」 魔女先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才看向藤泽。 「以这年头的小孩来说,你人真好呢。」 「很多人这样说。」 藤泽一脸平静地说谎。你是几时被谁这样说过啦? 而且实际上,藤泽跟热心助人的形象天差地远。 如果是平常在教室的藤泽,应该会毫不留情地丢下魔女吧。 「很好、很好。」 魔女重复说道,接著先拍掉帽子上的树叶后,将之整个翻转,简直像要变魔术从帽子里变出鸽子一样,从中掏出了那玩意儿。 「要好好跟好孩子道谢呢。」 放在她双手手掌上的,是六颗外型类似图鉴中玫瑰果实的红色树果。不过因为现在不是玫瑰的结果季节,所以应该是别种果实。 「这是在山里采到的香甜树果喔,吃吃看吧。」 魔女露出纯真的笑容推荐我们,我们则犹豫地面面相觑。魔女看起来人不坏,但毕竟是不认识的人,而且她昏倒在奇怪的地方,我们无法这么轻易地接受谢礼。 当然,还是有例外。 率先说著「多谢、多谢~」并收下树果的是稻村。虽然七里赶忙说「你啊!」并用手肘顶了顶稻村,但稻村转眼间已把树果丢进嘴里,并动著下颚咀嚼。 「嗯?」 稻村皱起眉头,可能是树果的味道出乎她预料。她维持著难以言喻的表情继续咀嚼,待吞咽下肚之后才「喔喔~」地整张脸亮起来。 我惊讶地心想到底是什么味道,直盯著魔女手中的树果。 「你住在这里吗?」稻村问。 「是啊,冬天应该大部分都在这一带吧。」 魔女的手转向我,示意我拿树果。她的手指优美,我看著她柔和的笑容收下树果。尽管深居冬季山中,但魔女的指腹仍留著些许温暖。我彷佛被她的体温吸引般抬眼,这才注意到她的容貌。 没有鹰勾鼻,脸上也没有丝毫皱纹,容貌可谓端正姣好。若她下山,那悠哉的态度或许可以完全融入城镇的生活之中。只有森林和帽子,才足以支撑她身为魔女的身分。 不过她本人从没自称是魔女。 被她这样堆满微笑地看著,我也只能吃下树果。我小心翼翼地用臼齿咬下树果,没想到一咬就碎。花香经由口腔传到鼻腔内,红色的树果如其样貌,吃起来的风味也类似玫瑰。这算好吃吗?我歪著头思考,继续咀嚼树果并将之吞下。咀嚼的时候虽然满口花香,但吞咽之后,整个口腔充满甜甜的后劲。可以理解稻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变化。 「嗯哼。」 和田冢先看我吃下去之后才吃了树果。啧,这家伙把我当成试毒的人喔?我不禁眯细眼睛看著他。江之岛也跟著谨慎地吃了起来。和田冢可能吃不惯玫瑰的味道,只见他绷著脸皱起眉头,目光瞥了我一眼,彷佛用眼睛说:「这东西真亏你吃得下去。」 「咦咦,你不吃吗?」 稻村看著七里的手询问。七里基于一般常识判断,正犹豫著要不要吃。 「要不要我帮你吃~?」 稻村打算伸手拿七里手中的树果。 「不可以,一个人一个。」 魔女伸出柔软的手指,温柔地制止。 「嗯,不过要是全给同一个人吃下去,也挺有趣就是了……」 魔女低声自言自语了些什么,但我离她太远听不太清楚。在她身边的藤泽或稻村或许听得见,但可能也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没太多反应。这时,七里把树果凑到鼻子前面,先闻了闻香气之后才送进嘴里。 稻村看到七里吃下树果,踮起脚摸了摸七里的头,并且说了「好棒喔」称赞她。七里吊起眼角骂稻村「阿呆」,巴了她的脑袋。我忍不住在心里喷茶,这两人感情真好。 「你要不要?」 魔女询问藤泽。藤泽似乎是基于常识以外的某种理由,直到现在仍抗拒著不吃树果。所有人看著藤泽,她用两只手指挟著果实,举到视线高度的位置。 原本以为她打算就这样捏碎,没想到她看了一眼之后,乖乖将之送进嘴里。 她可能连咬都没咬就直接吞咽,只见她的喉咙马上动了一下。 魔女微笑著看到藤泽也吃了果实后,站了起来。 「为了答谢救命之恩,当然必须以命致谢。所以,我多给了你们性命。」 「啥?」 我不禁发出憨傻的声音,无法理解她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 「对不起,我说那是在山里采来的果实是骗你们的。」 深深戴著帽子的魔女用手指调整帽檐的斜度。沾在上头的树叶飞散,彷佛身体的一部分剥落,跟周围的落叶一起缓缓飘落。 「记得要保密唷。」 魔女最后留下这番话,往森林深处走去。 我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并低头看看还留下了些微触感的指尖。感觉好像吹一口气,就会像尘埃那样四散,并且将魔女之前还在这里的一切证据都吹散,使之消失。 「她说骗我们的……难道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好怪的人。」 稻村的反应跟担忧的七里正好相反,一副觉得很好玩似地目送著魔女离去。她好像还在咀嚼树果碎片吧,脸颊依然动来动去。 「该不会是神仙?」 「真的要说应该是魔女吧?」 我在内心同意七里的感想。要说像是神仙,不免令人存疑,但接著我马上想到,啊啊对喔,我们在山里面嘛。在山里面确实会直接联想到神仙。 接著想想魔女通常都在什么地方呢?脑海中浮现了深邃的森林。 「……不就是这里嘛。」 我抬起头,对著一片昏暗的天色「嘿嘿嘿」笑了几声。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要是被老师发现会挨骂的。」 七里彷佛组长,想整合大家一起行动。表现得像个领袖的七里,有时候在教室内会引起一些反对意见,但现在没有人反对。甚至可以说,因为她出面率领大家的关系,因此有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一脸笑咪咪地看著七里的是稻村,面无表情的是藤泽。 在七里带头之下回去的途中,我听到走在最后面的藤泽低声嘀咕。 那句话在冬季冷风吹袭之下,瞬间冻僵消逝。 「如果不是什么坏魔女就好了。」 当时魔女说过「多给了你们性命」。 至今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点,不,我想我是刻意不去思考吧。如果要面对生命议题,我自然必须触及弟弟的死。弟弟的死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我心中剥离。 弟弟在我六岁的时候过世,当时他才四岁。 但不论是四岁,还是百岁,会死的时候就是会死。 「……嗯,哎,嗯哼。」 先不提这个。我轻咳一声,切换思绪。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藤泽为什么要叫我们过去?难道是因为她也会害怕?但我又怀疑了一下,她是这种个性吗?她应该是个身边有人,反而会表现得不耐烦的人啊。 「当时我们吃下的树果,说不 定真的如那家伙所说,就是一条命。」 当我想起一连串过往的记忆时,和田冢开口了。 「那个啊……记得吃起来味道像花朵。」 一种残留的香气与记忆一同留存在鼻腔深处的感觉,让我想到接近粉红色的红。花瓣飞舞,彷佛要包覆双眼与鼻子。没想到这幻觉格外栩栩如生。 「我们是不是死了也会复生呢?」 电视萤幕上的玛利欧已经没有命了。 「我有点好奇,但无法轻易实验。」 我笑著回他。没错,虽然稻村示范给我们看了,但这实在学不来。 毕竟那家伙是天才啊。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确认,但这还真难处理……」 「比方什么事?」 「这个嘛……首先,我想知道我们的命是无限的,还是有限的。」 和田冢用指尖点了自己的胸口两下。 「究竟是不管死几次都会复活,还是只能复活一、两次……我有点在意这个。」 「……是喔。」 我有点意外和田冢居然在意这个,毕竟我是以多获得了一条性命为前提在考虑。因为魔女曾说过「一个人一个」。 「我想应该不是无限的吧。」 「有什么根据?」 和田冢先关掉游戏机的电源之后才转头面向我。 「没有。」 「原来只是感觉啊……」 我露出苦笑,但也心想,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江之岛。 江之岛在几年前过世了。他应该没有做出踹开棺材盖爬出来的胡搞事迹,毕竟没有闹出新闻。当时,我应该有参加他的葬礼,也有依稀想起魔女的事……大概吧。老实说,这样讲虽然无情,但包括葬礼的状况在内,我其实都记不太清楚。因为我几乎没跟他说过话。 我只记得他老是畏畏缩缩的。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可怕啊? 如果我们都有两条命,那就代表江之岛死了两次。 换句话说,这说法虽然矛盾,但他在死去之前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也没来找我们讨论过,实际上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一团谜。 和田冢结束话题站起来,先把碗盘筷子等餐具都洗乾净之后,往玄关走去,我也起身准备送他到家门外。我俩一起踏出家门,发现天色已暗到会在对方脸上形成阴影的程度。我家附近还是没有多少路灯。 「拜拜。」 「嗯,今天谢啦。」 和田冢用手指夹住千圆钞晃了晃,表示不用客气之后就离开了。 「回头见。」 「喔,好~」 和田冢难得这样说,害我反应慢了半拍。 他像是觉得这样的我很有趣,微微抖著肩膀。 「什么跟什么啊……」 尽管我这样嘀咕,却不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话说和田冢没有骑脚踏车来呢。他基本上都骑脚踏车通学,难道是晚上不骑吗?之前请他来的时候有骑车吗?我试著回想却不复记忆,不禁对自己的随便态度感到无奈。人生过得太散漫了啊。 我是不是也拥有不只一条性命呢? 「……」 夜间还未有蝉鸣。即使停驻不前,夏天仍会开始。 只有性命磨损消耗而去。 在世间因稻村的事情沸沸扬扬时,我仍过著平淡无奇的日常。 理所当然地造访的第十七个夏季,即将步入略显漫长的假期。 我把嫌麻烦跟不吃饭放在天秤两端相比之后,结果是嫌麻烦胜出。 我这个人只要肚子饿就无法午睡。 所以尽管觉得痛苦,还是在傍晚时分出门去了超市一趟,顺便散散步。从我家走到在小学后门对面的超市,大概要花上十五分钟。我侧眼看著旁边耳鼻喉科诊所的停车场内停满了车辆,走在夏日的夕阳之中。 我抓了一些东西放进购物篮里,随意摆在收银台上,收银人员跟我惊讶地同时「啊」了一声。 面前的人是七里。她穿著超市制服、包著三角头巾,应该正在打工。 「呃……嗨。」 「嗯。」 我尴尬地跟她打招呼。我并不知道她在这间超市打工,因为之前从来没有撞见过。有可能是在暑假期间短期打工吧。 七里在店员与消费者认识的尴尬情况下继续结帐工作。我也说不出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只能默默等待。该怎么说,明明就有话必须好好说清楚,却因为突然遇见对方的关系,变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状态。 我迷惘了一下,想著只有这个话题可说,于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开口: 「稻村还好吗?」 七里手中拿著白菜,瞪了我一眼。 「不知道。」 她回话的声音显得不悦且带刺。我从她脸庞抽搐的样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七里则带著一脸不适合服务业的严肃表情,边结帐边跟我抱怨: 「她被带著到处跑,还没回来啦。」 「嗯,我想也是。」 就算想换个话题,也没有其他话题可换,所以只能刻意继续下去。 「她回来之后要怎么办?」 「什么要怎么办……不会有什么改变吧。就很平常地去上学,很平常地……平常。」 七里看来有很多具体想说的事情,但又觉得滔滔不绝地跟我说很丢脸,所以把话收了回去。她反覆强调「平常」,似乎是想要收集散落四处的理所当然,看起来就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也就是说,她觉得平常是如此重要。 「你干嘛笑成这样?」 七里责备我。我好像笑出来了。确实觉得脸颊肌肉略略抬高。 我现在也想著一样的事情。 「没啦,我只是觉得不会变质的关系很好。」 就算时光流逝、就算死亡,也能够继续维持的关系真的很厉害。 若要用陈腔滥调形容这毫不动摇的程度,我想就是「真心」吧。 「没有那么大不了。」 七里叹著气甩手,一副没这回事的态度,接著盯著我的喉头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 这回换我问她。 「腰越你倒是变了。」 七里结完帐之后才拋出这句评价。 「……是吗?」 我摸摸下巴,歪了歪头。她说的应该是我自己无法掌握的变化吧。 「哎,跟小学时代相比,不一样也是当然啦。」七里半开玩笑地说,「你都长得比我高了。」 我跟七里道别,走出超市。外头的夕阳仍远远挂在天空,维持著如同白天那样的亮度。走在夕阳下,彷佛飞机飞过带来的耳鸣一直消散不去。 那或许是血液快速循环的声音。 回到家之后,我先把采购来的东西塞进冰箱,才开始准备晚餐。我想著之前来出差的和田冢,俐落地炒菜。 接著弄好煎蛋。 绿色跟黄色都散发出一点点烧焦的气味。 该怎么说,见识过高手出招,就知道自己做的东西还不够资格称之为菜肴。 明天请和田冢来一趟吧。 我边享用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炒青菜和煎熟的荷包蛋边看电视。虽然不是每一台都不约而同地持续播报,但也不至于一整天下来都看不到稻村的脸。 尽管报导减少了,但炒作感有愈滚愈大的倾向。我不确定稻村本人是否乐见事态如此发展,但包含过去经历在内,她又开始广为社会所知。 不过报导都隐 瞒了一件事,就是稻村的死因。她是摔死的。 我不清楚她是自己跳楼,还是被人推落。不过若是有所谓的犯人存在,稻村自己应该会表态,并知道究竟是谁。既然她没有说,我想她就是主动跳楼的吧。稻村是自杀。 七里应该知道这点,但她可能也有她的想法。 我还没有跟她亲近到可以直接询问这种事的程度。 「……好。」 我关掉电视、放下筷子、双手抱胸、闭上双眼。 有一个词叫做赌命。据说搬出赌命这种说词,人就能够下定决心。 当然这只是一种表现手法,或者说是比喻。 可是我不一样。 如果有两条命,就可以在真正的意义上做到赌命。 电视节目和新闻报导之中的稻村,利用自己的性命再次回到神童的立场。连续好几天吵著说她发生奇迹或是神童来著,至少这样的待遇比过去合理多了。 以同龄人来看,过去的稻村确实很惊人。她跑得比谁都快,跳得比谁都高,谁都追不到。不过,我觉得人们把她捧得太高了,要说她的「厉害」不够具体吗……举例来说,没有电话就无法与远处的人沟通,电话是一种绝对必要且具有突破性的革新产物,非常优秀。稻村虽然也一样优秀,但不至于像电话那么绝对。该说是没有她,世界依然会运转吗……这实在很艰深,难以说明。只不过,我觉得她没有那样神就是了。 现在的状况是她本人刻意为之的吗?稻村知道自己多一条命才跳楼的吗? 先不论她是有意还是偶然,但稻村演示了启用备用性命的方法。 就算我绞尽脑汁思考是不是有其他用法,仍想不到什么具体方案。 一旦认真探讨,就会察觉自身性命的价值。性命的价值并非平等,即使我多了一条命,大概也跟多了一粒盐巴差不多而已。 我心想,好歹要有一粒草莓的价值吧。稻村确实成了草莓。 有没有方法可以把空泛的小小盐巴变成草莓呢? 怎么可能?我不禁自嘲。 我依然闭著双眼,摸索般专注在自身的心跳上。 「……」 耳中有许多杂音。 根本听不到心跳。 隔天我也想著类似的事情,削减著自己的性命,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很有高中生的样子。我躺在被窝里,被电扇的摆头催促著睡意。正当我明明没有特别这么想却仍半开玩笑地感叹著「啊……青春就这样浪费掉了」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啧了一声爬起来。 家里没人在的时候,电话响很麻烦,因为只能由我去接听。就算忽视,之后也可能再打来,很烦。虽说大多是推销电话就是了。 电话没有挂断,持续响著。我拿起听筒,放到耳边。 夏天让电话也温热起来。 「喂?」 『腰越同学吗?我家小孩有没有去你那里?』 什么?什么?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手足无措,一开始还以为是打错电话。 不过我在脑海中调查声音的主人,就想到好像是和田冢的母亲。和田冢的母亲说了「我家小孩」。虽然一下子叫不出名字,但应该是在说那个和田冢吧。 和田冢来我这边?那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耶。 「他没有来喔……」 我感觉到一股不祥气息,慎重地回答,接著听到一声漫长的叹息。 我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和田冢的母亲以很低落的声音回答: 『他从昨天就没有回家。』 「……呃。」 我挂断电话以后,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和田冢失踪了。离家出走了吗?毕竟现在放暑假,不排除他没有告知就跑去旅行的可能性,但我认为和田冢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若说我们六个人之中谁会擅自采取行动,那应该是稻村和藤泽吧。我在走廊来回踱步,思考他究竟去哪里。 对父母来说,最不想看到的应该是孩子牵扯上什么案子。我摊开早上收进来之后没怎么看过的早报,虽然觉得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会上报的状况,但仍仔细地确认每一条新闻。这附近的大事,顶多只有稻村复活这一项,没有任何可能跟和田冢失踪有关的事情。 但我不觉得和田冢会毫无理由地消失。 说起来,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理由的行动。 他失踪的状况,难道跟我们以及魔女有关吗? 我看著大门,思索是否要出去寻找和田冢。这种情况下,警察会有动作吗?照和田冢的母亲所说,他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也没有联络。如果他是出于自身意志离家出走,警察应该不会介入,但这次的状况是他很可能与什么案件牵扯上了。如果是这样,警察就会出动。 这么一来,我还有必要去找他吗? 「嗯……不对。」 虽然不一定有价值,但一定有意义。 好。我没有特别准备什么就出门了。这是我今天首次沐浴阳光。 在夏天出外寻找失踪的朋友,不觉得很有冒险感吗? 我刻意乐观地这样想。 我想了想和田冢可能会去的地方,却一个也想不出来。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不算太有交流,只是我有时候会叫他来做饭而已。我基于已知范围,决定先走去和田冢家看看。 我想起之前说想要一个人生活的和田冢,或许他只是提早实践自己所说的话。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早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 从高处往下看是一座小小的城镇,但实际走在镇里却觉得意外地大。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但总之先在镇上绕绕吧。尽管不保证他还在镇上,但我的活动范围顶多这么大,只能先在镇上寻找。 我来到搬家后的和田冢家门前,看了看庭院,想说应该不用特地打招呼。 因为和田冢的嗜好是整理庭院和照顾花草,所以这长条形的庭院看起来生机盎然。铺在地面的白石角落摆了铜瓶。我探头看了看那三个铜瓶,发现里面有一大堆青鱂悠游著。这应该也是和田冢基于兴趣饲养的吧。 我稍微看了一下这些鱼,接著悄悄离去,避免被他的家人发现。 好,这下子不知道该去哪才好了,只能漫无目的地随处搜索。如果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都能一起投入搜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不过不可能,因为他人不会顺应自身想法行动的程度,永远超乎人们的想像。 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走在夏日中午的艳阳之下,背后和额头已满是汗水。受太阳照射、汗水濡湿的头发显得沉重。我看到前面的阴凉处忍不住躲了进去。 「腰越同学。」 听见呼唤,我停下脚步,额头的汗水夸张地直接流下来。 藤泽站在书店前,身上穿著丧礼上看过的制服……咦,现在不是放暑假吗? 「我刚练完社团要回家。」 「喔。」 她可能从我的眼光察觉到我的疑惑,在我开口问之前就先说明了。 她的一头黑发混在入口的阴影里。这下我才想到,好久没跟藤泽说话了。 该说什么好呢?我们又不同校。 「你是什么社团啊?」 「剑道社。」 「这样啊。来买东西?」 「是啊,在等人。你呢?」 「啊……我在找人。」 我刻意含糊其辞。藤泽虽然不解地歪头,但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跟她解释清楚。她大概发现我在犹豫,于是简短地结束这个话题。 「辛苦你了。」 我心想, 她真聪慧。明明很冷漠,在这种方面却很得体。 「虽然我觉得一个人找一定找不到,但还是忍不住想找。」 因为我们是朋友。因为我觉得朋友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我确定如果是我弟弟,他一定会这么做。 藤泽好像在思考什么般低下头,将指尖抵在嘴唇上。 「藤泽?」 「啊,没事,别在意。」 藤泽摇摇头。这时有人从书店走出来──是七里。 「你好慢。」 「啰唆……啊。」 七里看到我吃了一惊,然后看看藤泽,神色非常动摇。 「有点意外……的组合?」 因为我有种七里总是跟稻村在一起的印象。稻村已经可以回家了吗? 「我们没什么交情,也不是朋友。」 我明明没问,七里却突然主动否认跟藤泽之间的关系。 七里跟藤泽不同,穿著便服。应该是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哎,你也不必急著否认吧。」 就算是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啊。 「就是嘛。」 藤泽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附和,七里露出不悦的表情看了过去。 「那我们走吧。」 藤泽轻松带过,并很自然地牵起七里的手。 「你……」 七里连忙在意我的反应,看了我好几次。 藤泽则完全不在乎地拉著她的手。 「希望你能找到朋友。」 「啊,喔喔。」 我暧昧地点头回应她淡漠的鼓励……我有跟她说我在找朋友吗? 七里虽然很害羞地抵抗,但途中就安分下来了。 我看著她俩离去时,七里突然回过头来看我,并用下巴示意我别再看了。 因为她们从没给我感情好的印象,我等于是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感觉好像看到朋友出轨的场面喔……」 稻村不会生气吗?我多管闲事地这样担心起来。 「……嗯~也罢。」 应该有很多事,是我所不知道的状况吧。很多。 这些「很多」里面,一定也包括了和田冢。 所以我才会在镇上四处走走。 这样的白工持续了将近一星期。 和田冢似乎还是没回家,也没有从镇上消失的踪迹,什么都没有。老实说,我甚至开始猜想他是不是死了。但如果他死了应该可以复生啊……神秘。 我还想,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吧。 我不死心地持续探索镇上,晒了可以把自己晒成乾的大量太阳,整个人黑了一圈。先不论我一身健康的肉体光泽,寻找和田冢这件事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也在找他吗? 我心里抱著疑问,在镇上即将进入傍晚的风雅时分回到家门前。 不知为何,藤泽居然在我家门前。 「晚安。」 沐浴在昏红日光下的藤泽头发带著一抹红,让我想起当年的魔女。 我因为口渴,特别小心说话时不要造成声音沙哑。 「唷,一个礼拜没见了。」 「这我还记得啦。」 我看了看她身后,只有我熟悉的自家,似乎没有其他人。 「怎么了?」 「想说七里会不会从我家走出来。」 「为何?」 该说是顺应之前的状况吗……总之一半是开玩笑。 「我跟她分手了。」 这口气听起来彷佛才刚分手。我想她应该也是在开玩笑吧。 「稻村回来了。」 藤泽显得有些困惑、优柔寡断地动了动脸颊。应该是在笑吧。 既然稻村回来了……表示她没用处了吗? 「找人有成果吗?」 藤泽马上变回一贯的面无表情,开口问我。 「至少确定已经不在这一带。」 「很会说呢。」 藤泽耸耸肩说「我喜欢这样」。听她突然说喜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尽力不要表现出来,靠在墙壁上,跟藤泽拉开一点距离。 我看著她端正的侧脸,心想她有什么事? 藤泽白皙的皮肤,有如皎洁的月光。 「你是来问我人找得怎么样吗?」 「我对那件事没兴趣。」 我用眼神问她:「不然是对什么有兴趣?」看著我的藤泽直接回答: 「你啊。」 「呃。」 从刚才开始,她的发言都不禁让我心痛,好像被她牵著走一样。 她说对我有兴趣,我该怎么看待这句话? 「你从以前就常常盯著我看,我想知道为什么。」 「……呃。」 怎么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难道她察觉了吗? 确实,我认为自己一直看著她。虽然我有自觉,但拜托别问得这么直接。 我虽犹豫,但因为没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应该没有──所以老实招了。 但我现在实在没办法正面看著她。 「……因为我弟弟死了。」 藤泽睁大眼。我不禁搔了搔后脑杓。 「所以我觉得,我和你应该有一点伙伴意识。」 弟弟和妹妹。我俩都失去了类似立场的对象。我应该是希望有人能理解我吧。 我希望这不是我为自己在意藤泽一事强加理由,也不是太过分的事情。 居然得利用死去已久的弟弟,自己都觉得好想哭。 「啊,这样啊……」 藤泽大概理解了状况,点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不过我觉得你跟我看待的方式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吧。」 藤泽背对黄昏的天色凝视著我。 「这是我揣测的结果,你是不是觉得,应该要连同弟弟的份一起活下去?」 虽然先打了预防针,不过她真的很聪慧,被她看穿了。 「嗯。」 「我跟你正好相反。」 「相反?」 跟我正好相反……呃?我想要「连同弟弟的份一起活下去」的相反? 连同弟弟的份一起死吗?什么跟什么啊。 「失踪的是和田冢?」 马上被她说中,我不免噤声。 「你不说话就等于默认喔。」 「唔。」 看来已经无法用谎言糊弄她。不过我想,让藤泽知道应该无妨。 「对,和田冢不见了。麻烦你不要张扬。」 藤泽没有回话,只是看著前方。她看过去的方向只有我家隔壁邻居的房子。 除了映入眼帘的景色之外,她是否想起了什么呢? 「跟魔女有关系吗?」 「不知道。」 藤泽显得不太关心地别开了眼。 「就算有,除了魔女以外也无法处理吧。」 我看她说得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忍不住「喔」了一声。 「你很清楚嘛?」 「只是说说而已。」 「我想也是。」 藤泽还满常说谎,而且都是说些无伤大雅的谎。 如果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说谎就伤脑筋了。 「我试著到处寻找,但没有结果。」 「你用错方法了。」 我对如此断言的藤泽保持沉默,接著顺势问她是什么意思。 「和田冢是个看起来不太和 善,也没什么朋友的人对吧?」 「大概是。」 先别吐嘈她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好了。 「既然这样,」藤泽继续说:「只有你会基于朋友的立场寻找他。我认为这一点很贵重。」 她的说法听起来像在提醒我:「你应该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基于朋友的立场才会有的搜寻方式──我完全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没想到藤泽竟然想得到这一点。 「嗯~嘿~喔~」 「你什么意思啊?」 「只是有点意外你也会说出带感情的话。」 「没礼貌。」 藤泽似乎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以为我只是个单纯的大木头对吧?」 「没人这样说喔。」 但藤泽似乎觉得我是拐了个弯这样说,于是出口反驳: 「我只是觉得没价值的事物太多了。我只专注在有价值的事物上,并会表示敬意。」 藤泽的敬意又是什么形式呢?感觉会像金平糖那样柔软又带刺。 「对你来说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过去。」 毫不犹豫地回答后,藤泽撑了一下墙壁起身,将双手背在腰后往前走去。 「明天应该也会很忙,我先回去了。」 「啊,社团活动?」 「差不多。」 藤泽轻轻回头瞥了我一眼,说声「拜拜」之后离开了。她的背影是那么浓重,导致连长长延展出的影子都显得淡薄。孤单的藤泽好像不知道该拿自己的双手怎么办,有点夸张地垂著手行走。 既然有价值的是过去,那么明天的藤泽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若有机会真想问问看。 「……哈哈哈。」 果然我还是很在意藤泽。 不需要沉浸在小学生的情绪之中,找出某些最根本、不会改变的事物。 从那里溢出来的,是一股温暖、类似安心的感受。 「以朋友的身分啊……」 踏进家门后,我没有走进屋内,而是坐在走廊歪头思索。 我正在思考和田冢的事情。 这很明确地是在浪费生命。 不局限于思考,举凡走路、吃饭、睡觉,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平等地削减生命。没有任何行动不需要消耗生命。 为了朋友赌上性命。这听起来很棒,不是吗?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心中那片朦胧的雾霭随之散去。 视野清晰开阔,甚至闪闪发光,足以晒乾表面。 思考。思考什么?从更高的角度去思索「思考」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我与和田冢是怎样的朋友? 儿时玩伴,现在则是他偶尔会来帮我下厨……想到这里,我发现盲点了。 没错,我们是这样的关系啊。 我马上走进屋内,从皮包抽出一张千圆钞,跑去厨房。 接著将钞票放在桌子角落。 我能以朋友身分做到的,大概只有这个。 因为我跟他就是这样的朋友。 只能在没能确认我俩联系有多紧密的情况下抓住这点,垂下,等待时机来临。 会扯断?还是会松弛?或者能够抓住呢? 与其说这是祭品,我抱著希望能更接近现实一点的期望,留下千圆钞离开。 隔天早上,应该紧闭的门打开了。这个状况足以压下一早就要降临的高热,充分给我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预感。我连衣服都没换就走出房间。 然后在盛夏季节的厨房整个人僵住。 冒著热气的早餐放在客厅的餐桌上。 「……」 在我说不出话的期间,心里阵阵大浪起伏。 我有如侧腹被猛揍了一下扭身,步履蹒跚地窥视厨房。 厨房里的千圆钞消失了。 我一个踉跄后退,因为双脚彼此绊到差点跌倒,只能急忙按著墙壁撑住。 心里想著「等等、等等,不是这样吧」的我来到走廊,抓起电话。没办法在不查找号码的情况下拨号出去的我,打开旁边的笔记,焦虑翻找著想要拨打的号码,找到之后立刻拨号出去。过一会儿,电话接通到父亲工作的公司,而且运气很好,刚好是父亲接起电话。 「啊,爸爸。」 『喔喔?怎么了?』 父亲难得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显得有些紧张。 没关系,虽然兹事体大,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有拿走桌上的千圆钞吗?」 『千圆钞?』 「对,你有拿走吗?」 『不,我不知道喔。』 我发出「啊哈」的声音。 「那就没事了。」 『你啊,怀疑你爸喔?』 「没有啦,工作辛苦溜。」 我因为太兴奋,连话都说不好,就这样挂断电话。 接著又立刻拿起听筒。 一样翻找出电话号码,打去母亲的公司。 『啥?早餐?』 「谢谢你做这么丰盛的早餐给我。」 『没想到你会这么感动,妈妈好开心。』 「这就不必啦。」 我开心地挂断电话后,回头直盯著里面的墙壁看。 这里吗?在这里吗?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我一面夸张地大笑一面回到客厅,早餐还好好地摆在桌上。 我指著电视前面,心想你是不是在那里。 「还是在那里?那里?那里吗?」 我接连指向房内各处,但没人回应,只有些许尘埃飞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 我一屁股坐在桌前。 至少…… 「你在这里吧。」 我看著眼前的丰盛早餐,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居然在开动前就能让人满足,这些餐点真是了不起。 「找到了吗?」 大概是从我的跃动感受到欣喜之情,藤泽这么问我。 这是当天晚上的事。 我想跟她报告,却不想透过电话,于是在晚间出门散步,并在半是偶然半是有意的情况下遇见藤泽。藤泽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总觉得她一直叹气。 但我乐到无法顾及她的状态。 「不,还没找到,但他一定还在这座镇上。」 「这样吗?」 「嗯。知道他还活著,我真的高兴得无法自已。」 他还活著,也跟我还有一定的连结。 生命这种东西,光是知道还存在,或许就很充分了。 所以,其实还不用急著决定要怎样使用生命,不需要勉强自己烦恼这些问题。 活著本身一定有意义。 我现在只想珍惜这爽朗的心情。 「明明是晚上却觉得爽朗……呵呵呵。」 我因为自己说出精心的三流笑话乐不可支,看到藤泽也难得地微微勾起嘴角。 「你果然变了。」 「是吗……嗯,可能是吧。」 虽然我已经忘记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但藤泽似乎给予正面肯定。我觉得现在这个能被人肯定的自己值得骄傲。 我想弟弟一定也能接纳我吧。 还有…… 「我说,藤泽啊。」 「什么事?」 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 死人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我说了,这样很危险。 当时我确实这么说过,也试著阻止,但当下没有停止是她的责任,承担结果的也是她自己。应该说,我都出面阻止了,当然没有任何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应该感谢我。但不论提出多少「应该说」和「甚至」,都无法平息那股怒气。 那家伙虽然冷漠,情绪的起伏却很剧烈。当她真的生气瞪人的时候,会露出咬紧的牙根,那应该是习惯动作吧。直到现在,这个举止都伴随著想要咬死,又或彷佛咬牙强忍著什么般的激情。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直直瞪著。彷佛在责备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双眼与嘴角已顾不得悲伤,变得非常凶狠。我已经准备好要在好朋友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眼头却在那一瞬间乾涸。 睁大的双眼绝对不会湿润。 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知道自己总是顾虑周遭状况,变得畏畏缩缩,但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值得我如此警戒。 而且,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我的每一天,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非常糟糕。 原因之一,就是现在还一脸想找我报仇的那家伙。 更恐怖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这一切,从藤泽的妹妹死去,就开始发狂了。 七里 「偶尔想起小时候,我都会觉得很想死。」 「那要死死看吗?」 「先别了。」 这是稻村第一次死亡一星期前左右发生的事。 我刚参加完社团活动准备回家,稻村则是闲著没事杀时间,我们两人就一起去回转寿司店叠盘子。我们偶尔会像这样在放学后去吃回转寿司。载著连骑脚踏车都懒的稻村,一起去回家路上的寿司店小憩片刻,已经成了我小小的乐趣。顺著转台过来的寿司盘子色彩缤纷,光看都觉得清爽。 「小黄瓜卷好好吃。」 「亏你可以这样吃个不停耶。」 「我可能有成为河童的天分。」 真单纯耶。稻村一面拿下沾在手指上的饭粒,一面歪头说: 「河童有鳃吗?」 「不知道。我没有认识河童,所以不清楚。」 我转向旁边看看,挂在墙上的河童吉祥物上看不到鳃。 稻村算是我的儿时玩伴,从念幼稚园开始就几乎一直在一起。刚好我们住在隔壁,所以对这种事态发展也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我们年纪一样、住得近,而且总是一起上学、一同玩耍。 但我从以前就思考过,为什么我们会在许多层面相差这么多。 我能够赢过稻村的地方,顶多只有身高而已。 「这回转的盘子真好呢……」 稻村趴在吧台上,凝视著眼前正在回转的转台。 眼神温柔得像在欣赏屋檐下的风铃。 「我觉得看起来很清爽。」 「自行转来转去感觉很开心。」 「是喔。」 过去稻村凭著一身才华活得开开心心,曾几何时变成这样的废人。她就这么厌倦这个世界吗? 稻村手拄著脸颊发呆,原本就显得细长的眼睛因此眯得更细。 「人也是这样呢,有种随波逐流的感觉。」 接著小声补了一句「什么都不用做也一样」。 「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吃掉啊。」 「没有人会想吃掉乾枯的你啦。」 现在转过来的是鲔鱼。它已经在上面绕了几圈啊?都没人拿呢。 我们也送走了它。 稻村还是趴著,眼睛瞪了过来。 「七里也是?」 「结帐了。」 「啊啊。」 我们各付各的之后走出寿司店,稻村跟在我后面强调说: 「我肥肉不少喔。」 「我喜欢清爽的。」 我载著稻村,努力踩著脚踏车的踏板。从没有多重的手感或说脚感来看,我心想她也没多少肥肉。 傍晚的天空比白天更温和,夕阳填满整座城镇。徐徐吹拂的清风,彷佛大举将夏季从远方牵引过来般,带著微微热度。夏天又要到来了吗? 「今天也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呢。」 稻村在后面「哇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让我有点不悦。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啊。」 就算什么都没做,也可能有事情发生。 但如果主动出击,发生事情的机率就会提高。 「加油喔。你想做就可以做到吧。」 因为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一路看过来,所以可以挂保证。 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稻村 稻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代替回答。轻柔的吐息温暖了背上一块极小的部位,让我有点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但因为我在骑车,无法回头看。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我还不知道她隔著我的背吐露的低语,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骑上平缓的斜坡,穿过大量观光客前往神社所走的大马路旁,来到静谧的住宅区。绕过电线杆与枯萎大树醒目的转角空地之后,来到稻村家门前,停下脚踏车。 「嘿唷。」 我把稻村像货物一样甩下来,她发出「呜耶~」的声音抱著书包下车。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我跟稻村的身高就有了明显差距。我很顺利地长高,但她几乎没怎么长,脸上留有几分稚嫩,跟妹妹头发型相辅相成。 「你温柔一点嘛。」 爱困下垂的双眼半开玩笑地责难我。 「之后再说,之后。」 我随便应付过后打算回家,但是…… 「欸~七里。」 「怎么?」 我听到呼喊转过头去,才发现她已经站在我躲不开的位置。 嘴唇相叠。 牙齿也撞在一起。 她马上放开,踮高的脚跟缩了回去。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稻村「嘿嘿嘿」地笑了。 「你喔。」 「怀念吗?」 「撞到门牙了啦。」 我轻轻打了稻村的额头,然后别开视线搔搔脖子。 「……我不是才刚说过不喜欢从前吗?」 从前可以纯真看待,但现在会觉得害羞。 「我倒是只喜欢从前的时光呢。」 「为什么?」 「你长大之后就会懂了。」 接著她轻佻地拍拍我的肩说︰「哈哈哈,哎,好好学习成长吧。」 「你干嘛这样,烦耶。」 「小七,拜拜。」 「这什么第一次听到的外号。」 我轻轻挥手跟她道别,踏入自家。 目送她离去之后,用手指碰了碰下唇。 「……好歹选一下亲的位置啊。」 毕竟可能被人看到。而且我记得以前都是亲额头。 ……算了,无所谓。 看著那小小的背影一如往常蹦蹦跳跳,即使司空见惯,也忍不住轻笑。 ……希望你能像这样一如往常地生活。 但在各种理所当然堆叠之后,稻村死了。 为什么这么悠哉的人会去跳楼自杀? 就算是好朋友,也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心。 那么,所谓的朋友,究竟是有什么价值的人际关系呢? 我看稻村上了电视节目,过一会儿才转台。实在没必要隔著电视看一张之前每天都会看到的脸。 「xx真厉害呢。」 坐在我对面吃著面包的母亲深有所感地嘀咕。母亲有去参加稻村的葬礼,也是被吓傻的人之一。母亲嘴角沾著面包屑,含糊地笑了。 「这算厉害吗?该怎么说才好……」 「就是个怪胎而已。」 而且是个超级大怪胎。但我现在没心情说太多稻村的事。 吃完早餐准备出门的我,看了看拖鞋柜上方的时钟,才发现晨练时间早就过了。虽然身为社长的责任让我有点过意不去,但发生那种事情之后,我实在无法集中精神挥竹剑。我穿好鞋,走出家门。 其实我很想请假。 走出来马上来到稻村家门前。现在别说稻村,可能连她父母都不在家。她应该在医院检查,或者……希望不会演变成下次倒下之后就再也无法起来的事态。我看了她家的门一会儿之后才离开。 路旁的花草给初夏早晨增添几分色彩。天气无比晴朗,但我可能是受到情绪影响,觉得视野有些灰蒙蒙。我们居住的小镇是能称之为古都,并有那种氛围的地方。据说如果稍微挖掘一下民房地下,或许有机会挖到千年前的地层。我也听说过有人因为想盖房子而去调查地下,结果找到铠甲和日本刀一类的东西。 或许就是因为住在这样的镇上,我家里也摆了日本刀和铠甲一类的东西当装饰。 也许只是家人的嗜好。 我边走,边思考死去的稻村是怎么复生的。 尽管她是个才华洋溢的人,但也没有超过人类常识的范畴,所以当然不会是搞错了或者开玩笑之类的状况。我用力踏在地面上,认为绝不可能是这样。 轻佻看待稻村之死,只会让我感到无比不快。 果然是那个魔女吗?除了她以外,我们没有遇见过什么奇异的人物。魔女给我们的果实使我们得以长生……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事情可能真的是这样。也就是说,我同样能死一次不会有事……大概是这样吧。 我俯视胸口,水手服的领巾有些往右歪。我将领巾调整好,呼了一口气。 就算能够复生,我也不想尝试。 稻村还记得野外教学的事吗? 即使记得,她相信那可疑魔女所说的话吗? 死而复生之后,她本人满意吗? 没完没了的疑问冒出来。 「我……」 对于稻村复活一事,我无法判断自己高不高兴。 虽然应该不可能不高兴,却很难整理心中复杂的情绪。从我听到稻村死了之后,思绪彷佛拖拖拉拉,就算有感情变化也只是上上下下,将一切抹煞。如果她死了之后可以马上复活就好,却隔了整整两天。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两天。 一想到她如果没有起来,那样的时间将永无止尽延续下去,就觉得无法接受。 稻村的死对我来说,有如整条左手臂被砍掉了。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 真的,完全不能接受。 隔天放学后,有位女生很稀奇地开口叫我。是藤泽。 我看到她,视野中的黑色占比一口气增加。那抹黑令我羡慕,也令我痛恨。 「你不去社团?」 即使有人死而复生,这家伙也毫不在意。她的神经应该有什么问题吧。 「今天请假。」 正确来说,是今天也请假。 「嗯哼。」 我简短地跟副社长说完,她给了我一个有些挑衅意味的回应。 但这可能只是我对藤泽的举止感到烦躁。 「帮我跟大家和老师说一声。」 「没办法,因为我也要请假。」 藤泽举起手上的书包耸耸肩。我简短地回一句「啊,是喔」。 ……所以她干嘛来找我? 一定有什么企图──我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藤泽说出意外的话: 「要不要一起回家?」 「……啥?」 我没有当下说不要,表示我已经长大了。 若要我在不怕产生误会的情况下,发表我对藤泽的看法,那就是讨厌。 虽然我们不是邻居,但毕竟念同一所小学,所以常常见面。当时的她跟现在差不多,就是一张扑克脸……等等,不太对,应该说总是板著脸。而且她话不多,很少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因为这样,我没看过她跟朋友一起行动。 她总是一个人。 我好像只看过一次还两次藤泽的笑容,而且是在最尴尬的状况下打了照面。在那之后,我只知道这个不知在想什么的家伙,个性非常糟糕。 如果只是这样,她也只是个阴沉的人而已,但她对我来说不仅如此。 赢不了。 不管比什么都绝对赢不了她。 并不是说藤泽居于顶点,稻村其实一直处在比藤泽更高的位置。 但不知为何,藤泽永远在我之上。 或许就是所谓的天敌。 现在,我却不知为何跟这样的天敌并肩而行。 「……好奇怪。」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答应她一起回家? 附带一提,过去我们从未相亲相爱地一起回家过。 气氛超级尴尬,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牵著脚踏车用走的。 明明是藤泽邀我,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当然,若她搭话我也很头痛,所以不说话还轻松一点。但既然如此,她为何找我一起回家? 太阳彷佛因夏季到来而雀跃不已地高高在上,傍晚迟迟不愿到来。空气带著温度,光是走在路上,就好几次有种撞到厚重透明窗帘的感觉。 「蝉开始叫了。」 藤泽彷佛看著大楼另一端嘀咕。我心想「是这样吗?」并竖耳倾听,却只听到车辆驶过的声音和观光客的喧闹,听不见蝉鸣。该不会连在这种方面都输给她吧,真是傻眼。 「我不喜欢夏天。」 「是喔……」 我跟她在社团活动时也没怎么说话,实在很难掌握该怎么与她交谈。 我正觉得困惑时,藤泽转过来面向我。 「稻村不在,你会觉得寂寞吗?」 「啊?还好……」 不管在不在,那家伙……本来想这么说的我停下来。毕竟她死过一次。 虽然状况很乱,但我还是不想说出「她死了」这种话。 「她只有一天不在吧。」 正确说来,她死亡之后已经过了三、四天左右。稻村的尸体在我身边。 俯视静静沉睡的她时,那种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还没有填补起来。 「就算只是要我跟那样的对象分开一天,我也不要。」 「……咦?」 虽然藤泽一脸平常,说出的回答却令我意外。我有点在意,但也没跟她熟到会想仔细问清楚。 我说话不禁带刺。 「那样的对象是什么意思?」 「会接吻的对象。」 我的意识抢在脚步之前冲出,有种被踩烂的感觉。 喉咙跟脖子弯曲,好像两条相反的斜线重叠。 「啥、啊?啊、耶?」 我慌乱到不禁自嘲。看到我手足无措成这样,藤泽应该很满足吧。 但她没有笑我,淡淡地继续说: 「野外教学的时候,你们不是那么做了吗?」 我差点惊呼:「你看到了?」 我一一明确地想起当时是洗完澡、在住宿地点外面、稻村强迫之下接了吻,感觉脸颊跟耳朵好热。我没办法一鼓作气挥拳赶跑脑中这些景象,只能轻轻地像甩钟摆那样甩甩手。指尖彷佛麻痹般微微颤抖。 为什么偏偏被这个人知道了。 「感情好很好啊。」 「不、不是,应该说,那时候还小,与其说感情好……」 我想起上礼拜我们也接吻过,不禁慌张。 「所以我才说你们感情好啊?」 「不,呃……应该、是吧。」 我接不下话,不禁低下头,看著因为不悦而焦急地动个不停的指尖。 藤泽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 想到这里就觉得脑袋一片热,身体却发寒。 「七里同学。」 「……干嘛……」 我突然想,她之前是这样叫我的吗?应该说,她好像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吧? 藤泽靠近一步、再一步、又一步。正当我惊讶地想「怎么了?她为何如此靠近」时,她有如练剑道时才会做的那样,迅速一个大跨步。 在我心想「她逼过来了」的下一秒,藤泽吻了我。 无关乎嘴是不是被堵住,我停止了呼吸,看著藤泽头部后方的远处。 这里是马路上。 而且是放学时间。 很可能会被别人看到。 我跳开来,大吃一惊。 「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如同字面所述写满了问号。 藤泽还是一如既往,也不见她有害羞的样子,轻轻撩起挂在耳上的头发。 「欸,等等,你、你这、那个,变态!」 「说得真过分。那么,稻村也是变态啰?」 「这!或许是吧!」 藤泽非常稀奇地抖著肩膀「咯咯咯」笑了。 「哪里好笑啦!」 「没有,只是觉得突然这样做还满失礼的。」 「就是说啊!」 「下次我想做的时候会先徵得你同意。」 「就是……咦?」 「明天见。」 藤泽彷佛要脱口说出「愿你平安」般,举止清纯可人地离去。我却因为到底是要冲上去抓住她肩膀说「混蛋给我等等」,还是冲到她面前拦住她,或者是直接当场发火才好而烦恼著。 我气得直跺脚。 「什、什、什……」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啊。 死而复生的儿时玩伴,以及突然吻我的死对头。 我已经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总觉得诸事不顺,被肉体囚禁的灵魂发出惨叫。 回家之后,我先为了抑制头痛而服药,在脑袋一片茫然的情况上楼之后就昏倒了。甚至撑不到床边,直接倒在地毯上,彷佛人体模型崩解四散那样哗啦哗啦掉落在地上。 「那家伙搞什么啊那家伙搞什么啊那家伙搞什么啊。」 明明脑袋昏昏沉沉,双眼却熠熠生辉,害我无法冷静下来。停下脚步之后,更觉得心跳剧烈,耳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藤泽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这么突然?而且偏偏是对我? 野外教学的时候也是,她突然就吻了魔女。 难道那家伙有这种癖好……兴趣……不不,那次是为了救人。那么,我这次呢?我不禁碰了碰嘴唇。藤泽的嘴唇触感已不复记忆,脑中一片空白。 果然与稻村的嘴唇相比,厚度和柔软度都不一样吗? 「……这不重要吧。」 比较也完全没有意义啊。 「……」 包含稻村在内,既然她们愿意吻我,代表她们并不讨厌我吧。 换句话说…… 「什么?原来那家伙喜欢我喔……」 我想起过去,心想怎么可能。我永远忘不了那轻蔑的眼神。 而且喜欢是什么意思?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 就算在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下来说,真的是那样好了,但我讨厌她啊。突然被讨厌的对象亲一下,只会觉得恶心吧。应该,肯定如此。 「……讨厌,啊啊啊、啊、啊啊啊……讨厌啦。」 即使我想像孩子那样胡闹地抗拒,也提不起劲来。 我像是被殴打了鼻子,变得温顺许多。 对藤泽来说,我算什么? 我明明把她当对手看待,浮现的情绪却不是这样。支离破碎,陷入混乱。 满脑子想的都是藤泽,暂时忘记了稻村。 比起死人,活人的作为更加扰乱我的心。 果然,活著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什么啊?」 不好笑的玩笑让我觉得丢脸起来,把额头按在地板上。 眼底冒出热度。 隔天,在很多层面上,我都觉得去学校很痛苦。 如果藤泽又向我搭话该怎么办?如果她又想亲我该怎么办?脑袋里的温度比夏季气温还高,如果我坚持说自己发烧了,应该不会有人起疑。 我将手放在额头上,确实温温的。 不合暑气的温度让我担心要是放置不管,脑袋是否会被煮熟。 这一切都是藤泽不好,都是她的错。 应该说,为什么她们都想亲我?我这么多破绽吗? 藤泽跨步过来偷袭我,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不甘心。 「……对了。」 稻村死去的那天,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输给藤泽的吧。 一开始是摆好架式,让对方攻过来的练习。比方露出前臂,或举高手臂让对方比较容易命中躯干……大概持续一分钟这样的练习。然后,我因为被藤泽随心所欲地抢攻,变得有点不高兴,不知不觉就变成我采取攻势。 然后连一下都没打中,输了。 这可不是逊毙了可以形容的状况。 丢脸的感觉在练习之后依然无法消退,我只能不断挥舞竹剑。稻村就是在这之间死去的。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可以早点离开道场,稻村是不是就能免于一死呢?但这也可能只是把她当天会死的状况,延后到隔天才发生。 不过,能以区区人类之力延长一个人的寿命一天,或许已经很不得了。 连医生可能都无法做到这点。 我也许可以留在家里,但这么一来,等于在逃避藤泽。为什么我非得被那种人影响情绪?这样的反抗心理振奋了我,而且再过不久就要放暑假,见到她的机会将会少很多,所以我就依照「这样下去总是有办法」的乐观想法行事。 怎么可以就这样认输。我坚毅地去上学。 「早安。」 却在鞋柜遭到偷袭,完全傻眼。 藤泽一面用手顺著头发,一面出声迎接我。 我好几次强行转开差点要集中在她嘴唇上的目光,佯装平静。 「你该不会在等我吧?」 「嗯,是啊。」 「为何?」 「当然是因为……」 藤泽右脚往前跨一步,我察觉之后夸张地往后仰。 后脑杓直接撞在鞋柜上,眼前一阵昏花。 「好痛……」 与美丽的早晨时光不合的破坏性声响震撼我的脑海,感觉鞋柜不断旋转。 「你怎么可以不顾后果地躲开呢?」 这种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真讨人厌。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捉弄我才在这里等我的吧?」 这人个性真的很差,而且她居然没想过要改善,简直不敢相信。 我按著头,抬眼瞪她。 这般反应似乎让藤泽满意,她笑了。 像个小孩一样张大嘴,爽朗地笑。 平常总是像背负著什么沉重事物的严肃脸孔,暂时获得解脱。 「……」 我无法责怪她。 「我先走了。」 藤泽开玩笑地补一句「后果太可怕了」之后,先行离开。 我摸著没有被夺走的下唇,低语出自身所感。 「那家伙,原来也会这样放声大笑啊……」 看到藤泽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没办法立刻追上去抱怨几句。 我第一次输给藤泽,是在小学一年级的躲避球对决里。我们在休息时间找了班上男女生一起打躲避球,那时候我被藤泽的球打中,而且命中了以额头为中心的上半脸,也就是刚好不会打到鼻子的脸部。一开始我只是非常不甘心,但毕竟是团体运动,我也没有特别注意她,当时就只是这样。 等到了在海边练剑那次,藤泽的存在感就很明确地突显出来。 我们参加儿童会,到当地的海边玩耍。大人发给我们运动练习用的软刀,里面有小太刀和长刀。我觉得长一点的比较帅气就选了长刀,藤泽选小太刀。我跟其他孩子们开开心心地挥著刀玩耍,也没有什么规则可言。 然后,跟藤泽交手的机会到来。 对峙的时候我才想起,她就是拿躲避球砸到我的人。当时我想著要好好报这个仇,于是非常认真地挥刀,但藤 泽用小巧灵活的小太刀接连化解我的攻势,并打中我的脚和脸。 我陷入混乱。 她的动作明明没什么突出之处,为什么会这样。 我无法理解藤泽的刀是怎么钻过来的。 现在也是,其实我的动作比较快,可是仍只有藤泽的剑打中我。 藤泽还是会输给其他人,并非无敌不败。稻村还比较适合无敌这个称号,其他人的刀甚至根本碰不到稻村。不过,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赢不过稻村,也不至于因此感到悔恨。 我挑战藤泽好几次,尽管途中她开始觉得麻烦而眯细眼睛,但仍不发一语地持续打败我。我因为疲劳导致动作单调,反而更轻易被她化解攻势,最后甚至在被沙绊住脚跌倒的时候,遭到她一举砍头。 如果我们手上拿著真刀,我不知道已经死了几次。 藤泽俯视倒地的我,嘴角上扬,眼中充满蔑视。 那是打从心底侮蔑的态度。 足以刻划在脑海深处的耻辱与愤怒在此完成。 从那之后,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打倒这个叫藤泽的人,要瞧不起她。 我的目光总是跟著藤泽。 不论是她在野外教学成为组长的时候,还是我国中输给她的时候。 以及高中输给她的时候。 我的人生总是被败北的记忆填满。 就是因为习惯了结帐工作,才必须更专注精神。 我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这里比家里凉快就太松懈。 除此之外,明明人不在场,我仍在心里燃起「不能原谅藤泽」的熊熊竞争意识烈火。 暑假期间,我选择了超市负责收银的短期打工。 主要动机是我有种去打工也是一种经验累积的想法。虽然是自评,但我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判断标准皆属中庸,会依循多数人的意见,也会遵守所谓的道德良知规范。但或许因为我极度贯彻这样的原则,也曾因此被人讨厌过。 我唯一坚持的,只有对藤泽的敌意。 在母亲介绍之下获得这份超市打工的我走在店里,心生一股独特的感慨。现在的我,居然成了这家曾跟稻村一起来买零食的超市店员,让我有种真的长了岁数的感觉。稻村还没回来,而我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都忍不住咒骂「笨蛋,暑假就这样浪费光了耶」,然后马上关掉。 就算电视节目拿稻村的死当题材大肆报导,也不是什么太有趣的内容。 不过那家伙满意就好了吧。 这里毕竟是超市,所以不太有机会撞见同班同学。小学生就算了,高中生基本上不会跟父母一起来超市采购。我只在结帐区遇见过腰越,他因为家庭状况必须自炊,让我有点佩服。 腰越现在变得很好聊了。据我所知,他应该不是这样稳重的人,但他的内心应该也随著身高成长,变得成熟了吧。 一直抱著过去对藤泽的不满而坚持到现在的我,或许也该学著成熟一点。 但其实我从来没有这种念头。 最不想见到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到我面前。 「你是不是跟踪我啊?」 购物篮里只放了花枝生鱼片的藤泽听到我带刺的声音,显得相当开心。 「三角头巾很适合你呢。」 「拜托你不要跟著我。」 「你差不多该回去社团练习了吧?」 这家伙完全不听人说话吗? 这时,我发现她穿著制服。 「今天应该不用练社团吧?」 「我只是觉得选便服很麻烦。」 藤泽丢出这句回答,一副要表达「所以制服比较方便」的意思。 「……怪胎。」 但她确实适合穿制服,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不论搭配夏季制服还是冬季制服都非常好看。 「你用这种态度待客好吗?」 「啰唆。」 我拿起花枝生鱼片包装刷条码。买一包这种东西是能干嘛?当小菜吗? 我想快点结束这个状况,于是迅速完成收银工作。我说出金额,藤泽却在看别的地方。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后面只有贩卖海鲜的区域。 「我只是在想,当年跟妹妹一起来过呢。」 藤泽说明她到底在看什么。居然…… 「你有妹妹?」 「以前有。」 我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听她淡漠地以过去式述说,也察觉到了其中理由。藤泽一向乾哑的声音,感觉变得有些哀愁。 「这样啊。」 「嗯。」 藤泽没有挑衅、没有揶揄,只是老实地认同。 她是一个不说谎、不伪装的人。 对藤泽来说,妹妹应该很宝贝吧……原来藤泽也有疼爱的对象。 我还以为她的人情味是负值。 不过这或许是我把她当敌人看待才抱持的偏见。 「啊,对不起。」 藤泽弄掉了收据。因为掉到我这边,我只能弯腰帮她捡起来。 「小心一点啊。」 我捡起收据、抬起头,她又瞬间轻点了我的唇。 俐落无比的手法……口法?让我比起害羞,先感到傻眼。 我又跟藤泽…… 「你之后要是又有破绽,我就会偷袭你喔。」 藤泽爽朗地宣告,我的舌头和眼睛拚命打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过了半拍,我才察觉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吻了我。 「就说,你为什么──」 一再吻我啊?这应该不是可以随意为之的事情吧。 想说的话总是慢一步。 就像我的剑总是碰不到她。 让我很煎熬、悔恨、纠结。 藤泽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要是真的问出口,好像会陷入更深的泥淖。 但也不代表维持现状就好。 永远赢不了的可憎对手。 许多刺激,给我心中僵化的印象带来改变。 那天,我好几次打错收银机。 也许藤泽根本是瘟神。 「要不要去书店?」 藤泽开口邀约在女更衣室角落的柜子前更衣的我。 那是我们刚结束午前社团练习的事。在残留了跟解放感无缘的闷热社办里,先换好衣服的藤泽明知会影响我的心情,仍采取了行动。 我居然连换衣服的动作都比她慢,但这点我实在不想跟她竞争。 我边脱下剑道服,边故意夸大地叹气。 「你啊,只是想要招惹我吧?」 「啊?」 藤泽一副「哪有啊?」的态度装傻。 「因为你贯彻著我讨厌的事情。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我都想要尊敬你了。」 我折好剑道服,收进包包里。夏天若没有勤于清洗,剑道服上就会出现汗水蒸发后结块的盐粒。这不是总好过梅雨季节一不小心就会发霉的问题,而是两种状况都很讨厌。 「那么,你喜欢什么?」 「彻底打垮你。」 我斩钉截铁说完推开她,但藤泽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表情毫无变化。 「这样你会一直累积压力呢,有点同情你了。」 如果家中摆设的日本刀刚好在这里,我可能就会拔刀砍她了。 我知道自己头部的神经已经劈里啪啦绷断。 但藤泽仍完全不把我怒火中烧的表情当一回事,径自笑著。 是那种讨厌至极、充满挖苦意味的笑容。 「好啦,我们走吧。」 她没等我拒绝,兀自牵起我的手。 好什么好啊,我可是正努力压抑著自己耶。 原本满腔的怒气瞬间萎缩。 「不、不要抓我的手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害羞啊笨蛋──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不对,不是这样。 「当然是因为我讨厌你啊,笨蛋。」 「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不要这样做啦笨蛋。我觉得自己的词汇真的少得可怜。 我俩就像要刻意展示给别人看似地手牵著手,但幸好暑假的校园内人不多。我们走到脚踏车停车场之后,我才心想藤泽总算放手了,她却仔细地观察起我的手掌。即使是手掌,被她这样直盯著瞧也令我不快。 「干嘛?」 「你手上有竹剑茧呢。」 她戳了戳我手指根部以及手掌右下方的位置。 「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一直很认真练习。」 至少比你努力多了。是说,你不要这样随便碰我好吗? 所谓敌人是指彼此竞争的关系,对方表现得亲近只会徒增我的困扰。 我从没想过要怎么与不竞争的藤泽相处。 培养感情……?别闹了。 「拜拜。」 我甩开她的手,迅速准备回家。藤泽刻意「哎呀呀?」地表示疑问。 「书店呢?」 「你自己去,我没有要去书店。」 「这样啊,那我先去书店了。」 「什么『那』啊?那个『那』是什么意思?」 藤泽虽然个性糟糕,但绝对不笨。我认为她不笨,最近却觉得她是不是耳朵不太好。她到底有多不在乎我所说的话……这样来看,问题果然还是出在她的个性太差劲吧。 「这样你就会因为我在等你而有需要去书店了。」 「……抱歉,我不懂你说什么。」 藤泽看著我,一副「说得好」的样子。 「我会去那间比较大的书店,你知道在哪吧?」 「不知道。」 我不懂,到底是如何思考才能得出这种结论。 「我会等你。」 藤泽不等我回应,径自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原来那家伙不是骑脚踏车上学啊。我现在知道了之前都不知道的不重要事情。 留在原地的我,听著左右两边传来的阵阵蝉鸣,困惑著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什么会等我……为什么要擅自决定。」 为什么我得被藤泽的恣意妄为耍著玩?我没有追上她,骑著脚踏车往自家去。何必在暑假还要见藤泽呢?不对,就算不是放假,我也没理由在学校外见她。 『我会等你。』 「吵死了。」 我命令回荡的幻听闭嘴,用力踩下踏板加速。 回家之后,先把剑道服丢进洗衣篮里面,才回房按下电扇开关。 坐在旋转的扇叶前面,幻听又混著风声传入耳中。 『我会等你。』 不论是甩头,还是闭上双眼,声音都挥之不去。 「……哎唷。」 我站起来换衣服,奔过家中走廊。 身上的汗水还没乾,又被拖回阳光之下。 而且还像是顾虑到藤泽没有骑脚踏车,选择用走的。 每前进一步,就觉得头变得好重。 我到底在干嘛? 只是晒了一点太阳,混乱便急速沸腾,让我头昏眼花。 书店在一家偏大型的点心店旁边。我小时候比较喜欢点心店。 藤泽站在图鉴类图书区。手中拿著植物图鉴的她看到我,惊讶得睁圆了眼。原来她也觉得意外吗?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我心中的后悔之情堆积如山,藤泽对我笑了笑。 「等你好久了。」 「……你很烦耶。」 又输了。这种失败感究竟是什么?内心甚至有种自己非常悲惨的感受。 「你不觉得这个很像吗?」 藤泽指著图鉴右边,我确实对上头标示为玫瑰果的红色果实有印象,跟我们吃下去的果实颜色非常接近,但形状略有不同。 「这个嘛……」 我边回应边看了看图鉴,藤泽的头发挂到我肩上。 「啊……」 当我意识到彼此距离很靠近的瞬间,身上窜过一股发毛的感觉,于是推出了手掌。而且因为推得太猛,差点打到藤泽的鼻子。差点打到却没打到,让我有些遗憾。 藤泽因为我唐突的举动僵住,然后似乎理解我因径自判断了什么而伸出的手掌代表什么意思,露出苦笑。 「我好像被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你就是罪犯。」 未经对方同意擅自亲吻他人,毫无疑问是性骚扰罪犯。 我这么说完,藤泽并未反驳,眼神四处飘移。 「我不否认。」 「没想到这个罪犯如此通情达理。」 我想说既然有自觉,你起码乖一点吧。 但藤泽钻进我意识的变化之中。 轻巧地闪开我的手掌。 动作没有多么快,只是很自然地抓到意识的盲点。 就像她总是避开我的剑,跨步近身那样。 接触的瞬间,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快意识到──啊,是藤泽的嘴唇。 我已经被迫记住这股触感。 稍稍放开双唇的藤泽,擅自说出这么做的动机。 「你好像期待我这么做。」 「笨、笨蛋──」 我正想大叫,但再次被她堵住嘴。我完全无法防备,甚至怀疑为什么她能这样轻松地缩短距离。 「书店里要保持安静。」 藤泽退开之后,满不在乎地叮嘱我。你起码用手就好了吧。 因为想叫出的声音被封锁,我知道自己的喉头和脸都在颤抖。 藤泽彷佛觉得这样的我很有趣,扬了扬嘴角。 「我会等你冷静下来。」 说完,藤泽将图鉴放回架上,独自往门口走去。我气得心想是谁害我不冷静的。光是她在外面等我,就不可能让我冷静下来。 「那家伙到底想怎样啊……」 我不是讨厌这样吗?为什么没有抵抗呢? 「……」 为什么? 我不觉得讨厌,也没有抵抗。 好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耳朵的热气散去。 脸上仍留著火烫的感觉走出书店,藤泽一如往常地取笑我。 「你好慢。」 「啰唆……啊。」 我本想抱怨回去,却看到藤泽以外的人。是腰越。 他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交互看著我和藤泽。 「有点意外……的组合?」 见他有些惊讶地问,我连忙否认。 「我们没什么交情,也不是朋友。」 不对,根本不是这样。我差点因为著急就脱口说出「我们不是会接吻的朋友」。我的个性真不适合说谎,太憨直了。 「哎,你也不必急著否认吧。」 腰越彷佛要打圆场般「哈哈哈」地笑了。 「就是嘛。」 藤泽一脸不关己事的样子搭话。我露出牙齿,一副想咬死她的态度。 「那我们走吧。」 藤泽彷佛没看见般乾脆地牵起我的手。 我就这样被她拉著从腰越前面穿过。 「你……」 我想表示这是误会而往旁边挥 挥手,但腰越应该已经误解了什么,也对我挥了挥手。 不对,不是这样。 但我放弃跟腰越解释,瞪了藤泽一眼。她仍然快活地大步向前走。 「明明知道腰越在……」 「有什么问题吗?」 「在认识的人面前……」 「有什么规定说不能在认识的人面前牵手吗?」 「就算不在人前,我也说过我不喜欢这样。」 「啊,对耶,你说过。」 藤泽的声音就像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起起伏伏。 「话说最近好像有便当小偷出没。」 「啥?」 我困惑地心想她突然鬼扯些什么。应该是看到刚好经过的便当店招牌,所以才想起来的吧。 「好像是说,便当会像变魔法那样,突然浮在空中,然后消失之类的。」 「……魔法……」 比幽灵或宇宙人更贴近我们的概念。 「到了到了。」 藤泽带我来到一间咖啡厅。 从她说的话里面,完全得不出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结论。 「跟、跟我无关。」 她就这样带我进去。店内装潢彷佛配合来访古都的观光客,与其说时尚,不如说统一采用低调的配色。照明略显昏暗,沙发是咖啡色的。带点温暖的颜色,让并不具体的过往稍稍浮现出来。 当然过去我一直输给她的经历,也不那么明朗就是了。 店面一角有以桌型大型电玩机台构成的座位。 坐在位子上打游戏的女性背影,好像在哪里看过。 「我想天气这么热,你应该会口渴。」 坐在我对面的藤泽说明了带我来咖啡厅的理由,让我想狠狠揍她一拳。但她一副「随你高兴」的样子,爽朗地微笑著。 放开的手握拳般动了动手指。 我们一起点了咖啡之后,看著对方,我心想这是什么状况? 包括我一直忍不住想看讨厌对象的嘴唇在内,这是什么状况? 「啊,对了对了,稻村还好吗?」 藤泽说出稻村名字,我却不知为何陷入有些愧疚的情绪中。 「我不知道。看她还有上电视,应该还好吧。」 她看来不会突然昏倒,死而复生的过程还满顺利的……什么啊,这有点可怕。 「喔。」 藤泽做出别有他意的反应。 「你想说什么?」 我可是有很多事想对你抱怨。 「感觉你的反应有点冷漠。你讨厌稻村吗?」 「……别说傻话。」 我怎么可能讨厌她。 「……」 「可是?」 她彷佛正在解读我的内心,研判我保持的沉默代表的意义。 确实,我没有把心里想的「可是」说出口。 我觉得能够确实看穿我的藤泽应该是魔女。我或许能对这样的藤泽老实托出,毕竟她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 我吐出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沉重事物。 「稻村死了,我心中的某些东西就在当时结束了。」 参加儿时玩伴葬礼的失落感,直到现在仍未能抚平,而我认为那不应该消失。 因为讨厌失去、因为失去很令人难过,所以我们不管做什么都非常卖力。 但死人居然还有将来,简直是全盘否定以上想法,我实在无法接受。 比我这么讨厌的藤泽还不能接受。 「你和我都还有多余的命呢。」 像稻村那样。 「是啊。」 藤泽有如想别开目光,看向店家入口那边的座位。 「这种东西,我只想还回去。」 「为什么?」 「因为不正确。」 人不应该有两条、甚至三条性命。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珍惜。 还有,做各种决定的反应会变慢,知觉会衰退。 将变得不会努力求生。 藤泽听到我的说法,稍稍扭了扭嘴角。 「七里同学,你真的很正经八百。」 「你认为我是个冥顽不灵的笨蛋对吧?」 藤泽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评论。 「确实很冥顽不灵,满脑子都是被害妄想。」 她做出轻轻敲头的动作。 「我没有取笑过你。」 「有,你的眼睛有。」 藤泽呼了一口气。彷佛跟不听话的小孩说话的态度让我不悦。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吧。」 不然我们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喝咖啡。 「你一直关注著我,甚至到了会讨厌我的程度。」 「……啥?」 我反应变慢不是因为傻眼,也不是生气。 而是因为被说中了,需要一点时间隐瞒。 「这是哪门子的正面思考。」 藤泽彷佛一改善于变通的态度,在桌子上握住我的手。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血液又开始骚动。 「我是为了更被你讨厌,才来寻求你的理解。」 藤泽站起来,绕过桌子,在我旁边屈身。 我俩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减,我不禁戒备起来,认为那个要来了。 怎么办?要揍她吗? 但她一定会躲开。过去的经验让我变得胆小。 「这里是店里……」 「旁人是旁人。」 被她用一副「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的态度这样说,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只要像平常那样,看著我就好。」 手指缠绕过来。我被她紧紧抓住,没地方可躲也没办法退开,就这样跟藤泽嘴唇相叠。我扭动身体想躲,却反而让身体更往前,彼此的门牙撞在一起。藤泽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就在我眼前。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眼球似乎都要相触了,但我无法闭上眼。 彷佛中了藤泽话语的诅咒。 就像在书店那样,无法倏地分开。 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又毫无防备,感觉现在可以胜过她。 啊啊,可是不行,因为我的手被抓住了。 根本不是毫无防备。 我逃不了,双唇漫长地交叠。 或许因为藤泽头后面有一盏灯,让我的视野越发模糊。 藤泽也眯细了眼,目光荡漾地持续看著我。 ……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个夏天,反覆好几次自问的答案仍然没有出现。 我想就算是跟稻村,也没有贴著脸这么久过。 藤泽终于放开,一脸满足地回到位子上。 我发著呆,桌上不知不觉间摆了两杯咖啡。 脸上的血气瞬间退去。 我用手遮住脸,低下头。 「好想死。」 要是八卦传开,被同学知道,我就完了。 「这是第几次了呢?」 「我哪知道……」 你好歹自己记住犯罪的次数吧。 我放开手,想说既然这样,乾脆叫她说清楚讲明白。 「你到底、所以说、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我含糊其辞地问。因为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能这样问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不清楚的状况太多,脑袋有没有问题啊。 藤泽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咖啡,嘀咕一句「好苦」。 「跟你在一起,我会想起妹妹。 」 「……妹妹?」 不知为何,听到之后心情变得不太美丽。 「你别说我像你妹妹喔。」 我才不想要。 「完全不像。只是跟你要好起来之后,我就会想起她。」 藤泽彷佛吃了砂糖,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什么啊……」 藤泽是透过我,看到与妹妹之间的美妙回忆吗? ……有点不爽。 如果是这样,应该谁都可以吧,不一定要找我。 心里非常不悦。 「我要回去了。」 我站起来,赌气地心想,谁要被你利用。 「不要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 我回头。 「啊,抱歉我说谎了。我一直很气你。」 我丢下这句话之后逃走了。 迅速走出咖啡厅,看了看左右。要往哪边去呢?正当我思考回家的路线时,藤泽立刻甩著制服下襬追了上来,很快来到我身边。 她大跨步前进,像是要与我并行。 「做得很好嘛。」 「什么?」 「居然让我付帐。」 小气鬼出言批判。 我这才发现自己失策,但现在的气氛既不适合道谢,也不适合道歉。 我从钱包抽出一张千圆钞,塞给藤泽。 「拿去。」 「不必啦。」 藤泽不肯收下。我强行塞给她,她却连著钞票握住我的手。我心想糟糕,被她抓住了。就算我甩手想要摆脱也甩不开。 「收下钱啦。」 「为什么我得听从你的指示?」 「果然这才是你的心声啊。」 我们一个要对方收下钱,一个拒绝,彼此推来推去。尽管觉得在大马路上这样赌气很愚蠢,但我不想输给她,一步也不愿意退让。 藤泽挺乐在其中的样子,害我被她的态度影响,差点也跟著笑了。 可是这里仍然在镇上。 不管谁走在路上都不奇怪。 「为什么七里在这里?」 一道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呼唤我,而且是熟悉的声音。 我跟藤泽同时停手,转过头去。 「稻村。」 稻村一副快哭的样子扭曲著脸庞看我们。 我意识到自己与藤泽相扣的指尖。觉得稻村的眼泪应该集中在那里。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吗?偏偏挑这个时候? 藤泽冷漠地看著稻村。 然后…… 稻村像小孩子闹脾气那样当场爆发。 「那家伙就是把我推下楼的人耶!」 我的时间因为稻村投下的炸弹而停止。 那家伙当然是指藤泽。 握著的藤泽指尖冰冰凉凉的,有种不合时节的冰冷。 「你在说什么?」 藤泽瞠圆了眼,路过的行人也都吓一跳。 我看她如此彻底地装傻,便察觉了。 随著背上流下的冷汗一起。 「是真的吧。」 我放开手,一步又一步往稻村那边移动。 彷佛要保护稻村般站在她前面,与藤泽对峙。 「哎呀呀。」 藤泽也没打算圆场,声音乾哑,不带任何感情。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成天说谎,所以相反的结果就是正确答案。 「谢谢你这么懂我。」 「别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语。」 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就算真的是藤泽杀了稻村,但稻村现在又不在墓里。 这么一来…… 「没有人制裁我。好了,你会怎么做?」 藤泽就像与我内心的嘀咕对话一般问道。 天色明明如此晴朗,却在她脸上形成大片阴影。 不过,若她真的杀了稻村,我就不能接受她。 「既然这样,就由我来杀了你。」 藤泽龇牙咧嘴,表现出强烈的情绪。 她在笑吗? 「我要赌上性命与你一分高下。」 多出来的这条命,就是该用在必须赌命的事情上。 我们可以这么做。 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了。 「说什么赌命,又不是时代剧的生死决斗。」 「没错,我就是想跟你一决生死。」 藤泽不肯答应,皱起了眉头。原来她这么没意愿。 想想或许是当然。 但我一定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死了都还会复活啊。」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前提,我实在无法下手杀人。 不,就算有这样的前提,我仍没有信心可以杀人。 不过,如果对手是藤泽。 如果是花费人生一切也在所不惜的「敌人」。 「你不是觉得死人还活蹦乱跳地乱晃不对吗,那你死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曾说到这么深的层面吗?藤泽的问题让我疑惑。 而且我不满她以我会死为前提这么问。 「我并不想死。」 但如果万一我被藤泽杀害,之后死而复生,就让我失去一切吧。 遵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绝对规则,真的失去一切。 「……失策啊。」 藤泽不知为何如此嘀咕,并双手扠腰,失落地垂下肩,「唉~」地长叹一声。 她似乎突然没了动力,我甚至有种现在动手可以赢过她的错觉。 「如果这样你可以接受,那好吧。」 她随口同意,最后像是死心了,露出空虚的笑容。 「那么,明天见。」 彷佛只是相约碰面,藤泽平淡地接受之后离去。 我捏著拳头目送她离去,察觉手中传回的触感。 她没有收下的千圆钞还在我手里。 「………」 我不想把它收回皮夹,只能继续握在右手,转过头去。 哭花了一张脸的稻村,好像在抗拒什么一样不断摇头。 看到总是开心轻松的稻村这样软弱的态度,一抹寂寥的情绪传进心底。 她活著。 甚至还举办了丧礼的儿时玩伴站在我面前。 然而…… 「总之,好久不见。」 我只能这样说。 一面握著不断哭泣的稻村的手,一面茫然地仰头。 我会赌上自己的一切,打倒藤泽。 能有这样的对象,让我觉得有点骄傲。 那天晚上我睡不太著,花了一段时间才等到早上到来。 藤泽也会抱著这种心情迎接早晨吗? 早上,我伴著响不停的耳鸣出门,一道娇小的人影在外头等我。我其实认真想过她会不会来,所以遇到她有点高兴。 「你明明很贪睡,怎么这么早起?」 稻村没有陪我扯淡,拉近了距离,对我诉说: 「欸,多看看我嘛。」 简直像小孩子吵著要东西。她拉了拉我的袖子。 「你有看电视吗?有看到我吗?」 稻村不安的言行举止感染了我。 「你怎么了?」 「像过去那样追捧我嘛。」 稻村不畏缩、不矫饰,直接暴露出自身欲求。 「……喔喔。」 我看到令人晕眩的真相。 原来稻村是 这样想的。 我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稻村的愿望。 不过,我不认识会这样乾脆、坦率地表露内心的稻村。 在我眼前的,果然是稻村的亡灵。 回忆稍稍变得具体一些……我只能这样认为。 稻村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确实比较爱撒娇。但会这样把内心软弱一面表露无遗、寻求帮助的稻村,让我彻底体认到现在的她已跟以往截然不同的事实。 人一死,果然会失去些什么。 无论是本人,还是她的周遭。 「不可能,因为我长得比你高了。」 我松开稻村的手,轻轻摸摸她的头,跟她道别。 能跟珍爱对象的亡灵说话,还是满开心。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正磨耗缺损著。 尽管听到痛哭不已的声音,我仍没有回头。 我在车站前发现约好碰面的对象。即使车站人来人往,也马上就看到了。 假日还穿著制服反而更是显眼……哎,而且她长得漂亮。 藤泽看到我,叹了一口气,一副觉得很麻烦般梳了梳头发。 「今天多指教。」 「……嗯。」 藤泽看起来完全没有意愿。 我主动握住藤泽的手,她似乎因为我制敌机先的举动而惊讶。 「这样你的右手就不能用。」 我微笑看著藤泽的反应。我牺牲了左手,这样应该比较有利一点吧?我俩相亲相爱地牵著手行走,我扣住她的手指,绝不让她跑走。 藤泽看起来很像两手空空,但实际上不可能。 应该有带著美工刀或剪刀一类的吧。能带的就是这些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无聊的地方。」 是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回忆的地方,所以要去创造美好的回忆。 从车站前右转,不断下坡向前,与大量观光客走在反方向的路上。话虽如此,这条路上人还是很多。毕竟今天是个大晴天,大家都被绿色的海面吸引过去了吧。没错,我们即将前往的地点就是海滩。 离开大马路,走了约二十分钟。 我们一直牵著手。在陌生人前,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有种藤泽的心跳透过握著的手传递过来的错觉。 我跟她都还活著。 「你为什么杀了稻村?」 我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到认为她是为了跟我变成这种关系才那么做。 「有点状况。」 藤泽脸上表情不变,也不觉得愧疚。 「有点喔……」 能为了一点小事杀人的藤泽,难道是怪物吗? 我一直以来都在挑战怪物吗? 我现在正与这个怪物相连,心里充满一股离嫌恶与愤怒都很遥远的神奇感慨。 我们从铺设完善的道路移步到砂粒地面上,来到离观光客前往的海岸有段距离的沙滩。这里有很多岩石,同时是禁止游泳的区域,我们从小就被禁止靠近。 顽皮的小孩当然不会听大人的话,擅自来到这里玩耍。 我则是处于叮咛大家不要这样做的立场。 我一直认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两人一起到海边,真有情调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其实心里根本不这样想。 藤泽脱了鞋,将袜子也塞进去之后,放在海浪打不到的位置。 我犹豫著要不要照做,结果还是穿著鞋。因为我想沙滩应该很烫。 藤泽踏在沙滩上发出声音,我则对她的行动有点过度反应,忍不住防备她是不是要过来。 藤泽确实靠了过来,然后…… 一如往常地吻了我。 「……」 我甚至连手指都麻痹了,只能保持沉默。 嘴唇交叠后,藤泽很快放开。 只是这样……不对,当然不只这样。 刚刚我应该可以杀了她。我不像她,有那种让人火大的余力。 下嘴唇发麻,可能被涂了毒药。 原本稍稍稳定下来的心跳,又因为不安而骚动起来。 在一决雌雄之前,气氛就不太安稳。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太不具体,我无法回答。」 明知道还装傻,想必是想更加扰乱人心。 既然这样,我想说回敬她一下,于是开口: 「你啊,该怎么说,是……喜欢我吗?」 我说得结结巴巴,心想要是被她乘虚而入就会马上结束。 藤泽神色不变地凝视著海面。 「没有啊。」 短短三个字。就算我慢慢数、不管确认多少次,就是短短三个字。 是啦,「喜欢」只有两个字,她的答案比这还长一点。 「啊,是喔。」 「嗯。」 太好了。要是她说喜欢我,我还是超级讨厌她啊。不过…… 「原来你会这样乱亲不喜欢的对象。」 「嗯。」 我感觉背部和头皮喷出汗。 「我要杀了你。」 握住的手充满名为杀意的力量。因为突然被握紧,藤泽绷起脸说「好痛」。我差点因为这样跟她道歉。 我傻了吗?接下来明明要更加伤害她。 「以前,我在这海滩被你击败过。」 我望向远处的广阔海面,忆起一切的开端。 「是吗?」 藤泽不像是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的样子。 我对于自己可以察觉这般微小差异感到奇怪,先是好笑,然后生气。 生气自己的人生目标竟然这么被轻忽。 集中精神,快想起来啊。 想起我有多讨厌藤泽。 想起我承受过的屈辱。 回想起无法消逝的痛,人生的开始。 我悄悄从书包取出剪刀,握紧它。 我俩一起看著大海,手握著手。 藤泽的手第一次冒出湿气。 海浪打来,白色浪花破碎,不乾不脆地打湿沙滩。 我在潮水打到脚踝的同时采取行动。 扭身打算将身体连同剪刀一起顶出,一个跨步朝藤泽过去。 毫无疑问是我先动。 贯穿肉的手感锐利地从手指往手腕窜去。 这个刺激差点剥下我的手皮。 「……啊。」 我发出「啊噗」一声,甚至不是惨叫的声音。 这是原本打算从喉咙往下的空气逆流而上的声音。 在这么近距离下,封住对方的惯用手,并且一直线刺过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是藤泽的小刀刺中我呢? 藤泽的武器精准地贯穿我的胸膛。 至于我的剪刀,原本以为是因身体扭转的力量不够,所以在刺中她之前先被刺了,却没想到它朝著毫不相关的天空位置挺了出去。刚刚的手感到底是什么?是我自己误会了被刺到的感觉吗?这逃避现实的行为太丢脸了吧。 话说回来,藤泽真的没有丝毫犹豫。 我心想这是不是曾杀过人的经验差距,同时感到力量缓缓流失。藤泽不是什么会抱住我的浪漫派,只是俯视著倒下的我,抹了抹额头。她流出的汗比我还多。 她的眼睛跟嘴角流露的情绪,看起来不像嘲笑。 擦完汗之后,藤泽缓缓屈身,从我手中夺下剪刀,先丢到一旁之后才抱起我。她不仅面无表情,甚至毫发无伤。 哎……其实我多少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毕竟我有五、六次机会被她贴近到可以轻松吻我的距离。 我知道,现在只是发生了一样的状况。虽然知道,可是…… 藤泽俯视著我,新冒出的汗水洒下来。 「笨、不。」 「你想追加什么?」 我吐吐舌表示哪可能会有。 然后、然后、然后── 软弱地彻底悔恨。 好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赢不了她? 虽然我想这样诉说,但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算坦露生命的一切,仍然无法触及。我就是差一步,缺少某样决定性的关键。 面对我的失误,藤泽发表看法: 「你是剪刀,我是石头。」 她让我看了看她握紧的拳头,展示这个世界的规则。 无论在什么条件下,我都是无法胜过藤泽的生物。 没有道理可言,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规则。 就像被躲避球打到就得出去的规则一样。 规则就是像这样存在,而且绝对无法颠覆。 ……我想应该从出生以来就是这样吧。 挑战她才是有勇无谋、浪费力气。 想著想著,眼泪逐渐泛出来。 ……哎,反正都要死了,就别擦了吧。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那个比喻…… 「因为、我拿剪刀、所以……开我玩笑?」 「嗯。」 一脸认真点头的藤泽,比她说出来的玩笑有趣几百倍。 太滑稽了,满身破绽。 我发出气不足的「哈哈」笑声。 我应该比她懂得怎么开玩笑。 虽然没能发出声音,但她好像理解了。 「……你们这些人都这样。」 藤泽的眼睛跟嘴唇瘪成一条线,彷佛吃了黄莲。 我抓住这样的藤泽手臂,心想这样跟稻村没两样而忍不住想笑,但嘴唇发著抖无法动弹。 我连有没有好好呼吸都不确定,拚命将空气从喉咙推出。 配合这个动作,感觉有种泥泞般的东西从胸口往下剥落。 「要是我复活了……会继续追著你。」 言不由衷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之所以想死,是因为想要明确的结束。那是会造访每个人的理所当然。 无论是才华洋溢的人,还是一直输给天敌的人。 我认为起码可以期望这一点。 「……你忘了也无所谓啊。」 她彷佛看穿我的心思,虽然情况这么紧迫,但我仍觉得不悦。 明明好像还有什么想告诉她。 可是血液不断流失,思考沉积,想法无法成形。 这应该是最后了。 「然后,马上又……」 被你杀掉。 「杀了你……」 死人能安然无事地走在路上是不对的。 当我下一次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云朵。 红色云朵在同样带点红色的淡淡天空流动,我嘀咕一声「云啊」茫然地看著,便听到附近传来踩踏沙地的声音。我起身之后,一股咸咸的气味扑鼻而来。 「是海边。」 我在海边。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过来的呢? 夹在头发之间的沙粒滑落的触感,让我背上一阵发毛。 彷佛回应我的疑问般回过头,就看到一名女子的影子落在沙滩上。 距离颇近,我认为她应该有事找我。 每当海风吹送,女子的一头黑发便随之飞扬,非常漂亮。 那位女子露出很亲昵的笑容欢迎我。 是那种非常快活的露齿而笑。 是我没看过的笑容。 「永远来追我吧,小七。」 死人死人死人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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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兄弟或姊妹一般来说会个性相似吗?还是刚好相反?没有兄弟的我,直到最后都无法知道哪一种情况比较普遍。 藤泽的妹妹个性沉稳,也就是跟姊姊正好相反。她不太表示自身意见,大多只是温和地笑著,跟比较畏缩的我波长很合。 她年纪小我一岁,但因为我们住得近,所以我常常跟她说话。比起到处跑出去玩,乖乖待在家里聊天更符合我们的性格。藤泽的妹妹不会大声喧哗,讲起话来就像大人那样稳重而缓慢。她说话的方式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很容易听懂,一种舒畅的感觉联系著我们俩。 当我们开始聊天,藤泽就会丢下妹妹,不知不觉间离开。她彷佛对我们聊天的内容没兴趣,径自跑去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她看的不是漫画或绘本,大多是图鉴。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或只是在闹别扭。我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我跟她妹妹又不是那种关系。 藤泽的妹妹也不会对这样的姊姊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著凝视。 藤泽的妹妹会将一头跟姊姊一样长的乌黑秀发扎在左侧。每次只要她觉得手上空下来,就会像抚摸乐器那样摸著头发。我很喜欢她这样的举止。 藤泽的妹妹常常跟我分享她的梦境。 「我作过很多种梦。」 「很多种?」 「变成很多种人的梦。」 我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内容,但没有多说什么。 「怎样的?」 「武士。」 「变成武士?」 「被武士杀害的梦。」 「呃……」 这不适合笑咪咪地说出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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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下。然后我倒地觉得好痛苦喔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嗯。」 她毫不客气地对不知如何反应的我点点头。我心想她真是个怪孩子,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略显兴奋的情绪。 这和跟家人说话时不同,我并非很冷静,却不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被杀呢?做了什么坏事吗?」 「嗯……」 我随兴地问,她低下头比我想像中更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那时我正被追杀,在一座山里面。我在逃跑,但途中脸撞到低矮树木,才觉得好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喔……」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以梦境而言,该说有点平凡吗?还是缺乏高潮迭起呢? 不,有武士出现然后被杀害,这个梦虽然刺激但不美好啊。 为什么要作这种一点都不开心的梦呢? 「活著真好~」 藤泽的妹妹打从心底安心地呼气。 彷佛用全身表现能够吸入新鲜空气的喜悦。 ……嗯,她就是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去之前,我都只是稍微这样觉得。 和田冢 比起混杂的白天,深夜的人行道好走许多。我常感觉镇上人口真的太多,而因为自己是这种个性,才会想要独自生活。 我并不讨厌人,但觉得在人群之中很压迫。 我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跟他人有所牵扯地活下去。虽然不是非常明确,但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或者在这个阶段就有目标,会比较容易生存。为了达到目标该做些什么呢?首先,我想要能够独自完成大多数事情。 不需要做得完美,但总之不能依赖别人。不是我抗拒依赖别人,而是若跟他人有更多牵扯,只会更难独自生存下去。 因为会在其他地方感到安心。 所以必须减少这些存在。即使将来只有孤独等待著我,那也无妨。 真的没关系。 「……」 我扶著窗户,回想不久之前的许多理所当然。 司空见惯的家门前,没有鸟儿驻留的电线,没有物体活动的远方。 只有大气与云的形状表现出夏季。 只有景色完善了的暑假。 没有蝉鸣,安静到令耳朵发疼。 有时甚至快忘记呼吸。 「嗯……」 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变成孤单一人。 在搬家之前,没错,就是年纪还不到少年的孩提时期。 当时我还有朋友,一个叫腰越的朋友。 我们家住在租赁的房子,腰越住独栋房屋。两家的房子高度有差,当时的我不知为何有些在意这点,但腰越好像不怎么介意。 总之,他是个很聒噪的人,粗鲁、爱吵闹、不擅长处理细微的小事。他有个弟弟,但弟弟乖巧多了。弟弟可能不太习惯跟随时可能行使暴力的哥哥相处,总之很少主动接近哥哥,也因此很难给人什么深刻的印象,而且认识他没多久之后,他就过世了。 即使讲客套话也很难说腰越是个好人,但我意外地跟他很合拍,因此做为朋友我们相处得很好。只不过我也怀疑,我俩会不会一直那样好好相处下去,毕竟我自己也开始会想一些事,包括跟这个人相处是否有意义之类的。这类事情,只要跟他人有所交流,就算不愿意也会被迫注意到。 我跟腰越也因为上小学没多久后,搬家导致两家距离变得比较远,就没那么常玩在一起。毕竟彼此的身边都多了一些人。 不过,不知道在什么因缘际会的安排下,野外教学的时候我们分到同一组,并且共同体验了奇妙的事情。 于是,我俩的友谊基于这样的契机延续下去,彷佛藕断丝连,留下相当淡薄的缘分。 我在没什么路灯的路上,边抬头看著星空边走著。我正准备从腰越家返家。关于星座的知识,我脑袋里只有在观摩教学中学到的一点皮毛,但还是多少看得出一些。无数星星有如散落在天空的人们,让我心有所感。 人若能稍微发光,是否就可以像这样让内心沉静下来呢? 有一个人走在星光之下。 是藤泽。她似乎也注意到我,隔著车道盯著我看。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如既往,但眼神似乎稍稍透露出困惑。 好像知道我是谁,但想不起名字的感觉。 「我是和田冢啦。」 「我知道。」 那没有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很假。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想事情。你呢?」 「我去腰越家做饭给他吃。」 「做饭?给腰越同学吃?」 藤泽歪头。我抓抓头心想早知道就不说了,因为解释起来很麻烦。 「那家伙的爸妈都上班到很晚……是说,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一下。」 我想带过这个话题,于是猛然想起一件想问的事。毕竟我跟她很少有机会说话。 「你记得江之岛吗?」 藤泽缓缓看向道路后方。 「在那一头。」 她指了指海的方向。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她是在说那个江之岛。 因为我完全没想过藤泽会突然开起玩笑,而且这个玩笑还超级难笑。 「你没有开玩笑的才能呢。」 听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藤泽「哼」了一声。 「我记得。所以怎么了?」 藤泽收回玩笑,反问我。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这样啊。」 她一脸清爽,没有丝毫沉郁。 如果她心里隐瞒了些什么,那还真是了不起。 「你不用太在意。」 「我没有啊。」 她看起来真的毫不介意,应该也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继续保持这样。 我俩没特别聊什么,就是遇见对方,然后道别。 我走了一会儿才吐露感想。 「那家伙真是可疑。」 比行迹可疑的人还堂而皇之,反而更显得诡异。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虽然我想过要追究,但总觉得逼急了那家伙,会被反咬一口而死。 刚刚才不小心问出口,短时间内实在不想见到她。 我决定暑假期间都要走另一条路。 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一步走错了。 我对于居住的城镇没有熟悉到认定它是家乡的程度,却充分体会到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镇。所谓的规矩,或者说传统这类东西,依然存在于这座城镇,我也经常为这些传统什么的困扰。总觉得这里真是一座顽固的城镇。 但大概因为这座城镇如此严苛,所以几乎看不到游民。 因此,当我看到游民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 那是在傍晚时分。随著暑假到来,时节步入盛夏,镇上也越发炎热,实在不会想在白天上街。大概只有要去学校游泳池玩水的小学生和蝉还能那样聒噪吧。 所以我选择在应该没有那么热的傍晚出门,不过一出门就知道自己太小看夏天了。天气仍是那么炎热,尽管太阳已渐渐下山,气温却没有什么差别。 我一出门就后悔了,走到斜坡上更是后悔,但仍是向上爬。 从这条斜坡路上可以一览远处的橘色大海,宽广的海面有如倒映夕阳的水镜。白浪也同样染上一片橘色,有点像是冬天加在洗澡水里面的泡澡剂。 我多少年没去过海边了呢?就是因为离得近,反而不会去吧。 一个人去海边也不能做什么啊。 所以我想今后也很少有机会去海边吧。 正当我心情上渐渐凉快起来的时候,一道邋遢的人影背对著黄昏往这边接近。 肩膀低垂,拖著双脚行走,身上穿著褪色的衣服,一头凌乱的头发盖住脸。 那是与整齐的城镇非常不协调、与卫生无缘的存在。 我不禁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而警戒起来。如果只是普通的可疑分子就罢了,但若摆明是危险的家伙该如何是好?正当我烦恼著如果对方回头,我是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逃跑为上的时候,来人拖著脚步与我擦肩而过。我安心下来。 留下的只有一股浓烈的臭气,像是吃剩的菜渣混著泥土丢在家里垃圾桶闷了三星期那样恶心的臭味。各式各样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所造成的臭气。 这人毫无疑问是游民,而且因为身上有股强烈的泥土臭味,或许住在山里吧。 我希望从远方吹来的海风快点带走这股臭味。 我走下坡道。沿著树林铺设的坡道少有汽车经过,同时因为可以一览城镇风景,所以有一种彷佛置身于空中的 宁静。 我走在这条路上,清风吹拂,心情却跌落谷底。 臭气散不去。 我感到一股寒气回头一看,游民竟然跟著我。 我差点惨叫。 肩膀往后一缩,用眼神诉说「你到底想干嘛」。 「在……」 游民开口了。声音浑浊到两个浊音点可能都不足以表示的程度。 「在哪里?」 「啊?」 「在哪里?在哪里啊?」 对方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我连忙跳开闪躲。 我搞不懂状况。对方似乎是认识我才跟上来,但我完全没有印象。我跟游民不曾有过交流,而且对方的脸实在太脏,我根本认不出来人是谁。 「你是谁?」 我认为我问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但游民不知有什么不满,竟然瞪大眼睛。 他彷佛龇牙咧嘴般咬紧发黄的牙齿,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刀子。 「你啊啊啊啊啊啊!」 这人生什么气?我急忙横挥手臂牵制,却没有什么用处。 我被游民撞上。 正心想不妙的时候,刀子已经把我的身体当成刀鞘,就这样轻易贯穿我的身体,甚至让我觉得那里该不会原本就开了一个洞。或许因为这一刺乾净俐落,以致我一开始并没有太强烈的痛楚与难过的感受。 但身体的力量像以那个洞为中心破裂的气球一样,渐渐丧失力气。 以脚踝、膝盖、腰的顺序,按部就班地折弯、倒在地上。 我根本无法正常倒下,因此当插在腹部的刀子接触地面时,我承受了一股眼冒金星的剧烈痛楚。接著被如字面所述,足以撕裂身体的痛苦折磨。脑袋彷佛放了重物般无法思考,只觉得好痛、好痛,而且没完没了。 不管是眨眼睛,还是动脚趾,总之只要有动作,腹部就发疼。 每当身体某处有一点小动作,就会令我意识到血液正在流失。 甚至连呼吸都不想。 我边憋气边闭上双眼,这时却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刺杀我的家伙就倒在旁边,连姿势都跟我一样。 「为、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倒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可恶……可、恶。」 那家伙诅咒般吐露自身悔恨,却无法动弹。 「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了吗……」 我不禁冒出冷汗,这家伙该不会很找麻烦地要在「这里」倒地死亡吧。他要是能倒在远一点的地方就好了。我很想因为被牵连而对他发飙,但身上的力气早就跟著血液一同流失。我顺著对方的话,心想自己也到此为止了吗? 如果要一直痛下去,还不如一死乐得轻松。然后…… 我想,让我复活吧。 诅咒我的人在即将力竭身亡之际,以沙哑的声音嘀咕: 「我还不想死啊……」 这是我想说的话吧。 没想到在人生最后一刻所听到的,竟是杀死自己的人的声音。 好像听到了海浪声。 我惊醒过来,脸上的刺痛感让意识更加清醒,整个人弹起来。 看到一片深蓝色天空。 以及很难算是满天星斗的少许星星。 夜晚已经降临。 「啊?」 我因景色变化而疑惑,歪了歪嘴。 总之先坐好,掌握一下现况。 从身体酸麻与各处发疼的状况来看,我应该是倒在坡道上睡著了。刺在腹部的小刀掉在马路上,然而我的腹部竟然毫发无伤。虽然衬衫破了洞,肚脐也露出来,却没有伤口。顺带一提,那个游民也不见踪影。 「……我死了吗?」 我想起稻村从棺材里踢出来的脚。如果跟她的状况一样,那我就是死而复生。我看著绝不可能是自行痊愈的毫发无伤腹部,知道尽管现况非常不可思议,但也只能接受。 「哇,我真的死了喔……竟然因为那样就死了。」 人真的很轻易会死去呢。不过,如果无法很乾脆地好好死去,那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在医院痛苦很久才过世的爷爷,那骨瘦如柴的手臂触感。 接著看了看海。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眺望夜晚的大海。 四散各处的灯火缓缓在海面漂荡。那是舢舨,还是渔船呢? 吹送到高台般坡道上的风,或许因为带著海潮气味,有点黏黏的。 竖耳倾听,只听得到阵阵风声,无法听见海浪的声音。我吹了一会儿风,不禁发起抖。现在明明是夏天。我发著抖,抱著自己的双手站起身。虽然不太容易看清,但地面上确实没有血迹。 「所以我的死变成了没发生过……不对,感觉好像不是这样。」 总之我心想,先回家一趟好了。 要是不快点回去,父母会担心。问题只能一个一个解决。 我仔细认真地观察游民是不是滚到坡道下面去,但没有看到人影。 「逃走了吗?」 在我快死的时候说了那么多,结果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还留有太多不可解之处,令人难以接受。虽然我很想报警,告知有这么一个杀人犯……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被受理,因为我根本没受伤。虽说遭到杀害,可是我还活著。 我没自信可以说服警察,而且不想像稻村那样成为话题中心。 我觉得她真的很厉害,竟然能够接受那样的状况。 汽车车灯从对向车道照过来。我可能因为闭著眼睛睡了好一阵子,总觉得车灯比平常还刺眼得多。我低下头,用手遮住光线,等汽车开过。 大型车辆驶过。 车辆从我身旁经过时,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转头看向驶去的车辆,但从后方实在无法看清楚。 「刚刚,驾驶座上……」 看起来好像没有人。 我太累了吗?确实很累,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是急忙从下地狱的路上折返回来,这可能是旅途奔波带来的劳累吧。现在的我,要是不想想这些无聊的玩笑,实在无法保持内心平静。 我在那之后没有机会跟任何汽车擦身而过,就这样回到家门前。明明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却花了不少时间。家中的灯还没点亮,表示父母应该还没回来。我家和腰越家一样,父母都有上班,而且会工作到很晚。 我原本有点担心钥匙是否在我睡著的时候遗失,但它确实留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我打开门、进入家中,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氛迎来。就是因为非常熟悉,才能给人安心的感觉吧。我穿过玄关,明显变得平静许多。 我有一种就是因为有这样可以让人平静的地方,才能让刚在鬼门关徘徊的精神找到归途的感受。 我踏上阶梯,回到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寝室。房间里没有什么特别新潮的东西。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有,反而令我安心。 我打开电灯,接著像是双腿无力般当场倒下。 总之,我有种先回到家、稍微休息一下后,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解决的感受。 但等我冷静下来,才发现这是错的。 不管经过多久,仍然没有人回来。而且明明没人,一楼的灯却不知不觉点亮。彷佛灵异现象的不协调灯光让我戒备起来。 姑且不论是否有幽灵,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基于我待在家里,以及目前的时间来推断,那些正在活动的东西很有可能是我父母。 我却无法看到他们。从窗户看出去的城镇灯 火一如既往。 但理应随之存在的声音却消失无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解释成只是观测者本身发生异常,而不是规模愈大世界愈有问题,确实比较能够说得通。 这该不会是…… 我无法认同自己身上产生的异状冲出家门,往朋友的家狂奔而去。 那里跟我家一样,灯火通明。 「腰越!」 我根本没想过会造成腰越的困扰,径自冲进他家,粗鲁地走进去,巡过走廊、腰越的房间和客厅,却没能遇见他,只发出了无礼的噪音。 先不论他家人,这个时间腰越不可能不在家。 但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这表示── 有问题的是我?还是世界? 结果,我奔出腰越家,跑了一段不上不下的距离。途中还因为双腿无力而用手撑著膝盖。 不管我怎么急促地喘气,都没有人取笑我。我看了看身旁驶过的汽车,这次没看错了,驾驶座上真的没有人。 我看不到任何人了。 只有自己的呼吸回荡在无人的城镇。 双眼、双耳抢先一步认知到目前的状况。 只有思想仍然抗拒。 我呼著差点就要喘不过来的急促气息,原本火热的脑袋渐渐理性地接受现实。 当我用光所有体力抗拒目前这非常识性的现况,才终于肯定了。 我似乎变成孤单一人。 镇上仍然有变化,并不是没有人。而且我知道这些变化若非经由多人之手,将不可能办到。但我无法看到这些人,也无法被这些人看到。事情似乎是这样。 至于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因为我死了。 「这里看起来……似乎不是天国之类的地方。」 大概在我五岁前,祖父母和我们一同住在这个家里。如果这里是天国,那我应该会在家里遇见祖父母,但我走在镇上连个幽灵也没撞见过。不过,目前这个现象确实可以算是某种灵异事件吧。 跟稻村死而复生的状况差距相当大。 「死而复生得不完全……感觉好像不是这样……」 我翻个身。从旁人的眼光来看,这床垫被是否擅自凹了下去呢?我搔搔头心想,如果被当成透明人事件引起骚动也是挺麻烦的。但就算引发骚动我也无法得知,彻底遭到孤立了。 我确实能毫不在意周遭地活下去。 问题在于这样是否真的能够活下去。 我睡不著,有如泡在泥沼般载沉载浮地思考。思考很有趣,可以一面逃避现况一面把握现况。这么矛盾的现象,到底是基于什么逻辑成立的啊?我起身,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还好我还能影响到除了人类以外的事物。如果不是这样,我真的跟死人没两样。 如果写下留言,说不定能藉此与他人交流沟通。我本来想试试看写点东西,后来还是打消了念头,阖上笔记。 在与人联系之前,我还有事情必须想清楚──我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 「……」 独自生存,独自死去。 所谓的独自生存,是指这样吗? 这真的是我所期望的吗? 我当场抱头弯身,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我现在确实孤独,但这解读的方式会不会太笼统了点?我驱使在血液带动之下发热茫然的脑袋思考。 想像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样,将来会怎样。 首先,我再也不必去上学。 「……应该等放完暑假之后再说啊。」 我忍不住自嘲。现今状况跟暑假一重叠,就觉得获得解放的爽快感大打折扣。 其次,工作变得没有意义。既没有值得提供劳动服务的对象,也没有办法获得酬劳。所以我不用上学,也不需要工作;既不是学生,也不是大人,丧失了归属。 换句话说,今后我将不再被强迫做任何事情,真的只要孤单地生活、孤单地死去。这确实是我所期望的人生,但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实现。说不定死而复生并非单纯地复活,而会有类似这样的附加价值。该说是实现愿望吗……或者说是让我们走上理想中的人生。既然这样,稻村的情况又是如何?虽然我想问问她,但现在这种状况,连想开口问她都很困难。 「嗯……」 我屈著身体,维持青蛙般的姿势仰躺。 从我现在的年纪算起,若没有生什么大病,大概还有六十个年头要过,运气好甚至可以到七、八十年。 我真的能这样孤独地生存下去吗? 不,我只能这样孤独地活下去吧。 环顾房内,这里只有熟悉的景象与闷热的空气,但其实很有可能是塞了二十个人在这里挤成一团。虽然没有,但是有。 我不能随意开窗通风。明明孤独,却不自由。 「感觉自言自语的机会也会变多……吧?」 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声音全是为了自己发出,接著回到自己身上。 我最后想起腰越。今后没机会去他家出差了。 这点倒是令我有些惋惜。 毕竟能秀一下一路锻炼出来的厨艺还是满开心的。 加上腰越本人比较内敛,是个好相处的人。 「……跟以前差很多呢。」 那家伙自己虽然不曾怀疑过,但他真的改变很多。原本他是个暴躁的人,是那种一吵架就会马上动手的类型。我想他应该是从野外教学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我虽然想说「该不会……」,但毕竟没有证据。只是他表现得也不像已经死过的人,很难知道到底是怎样。 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如果本人如此希望,事情很可能就会这样发展。 那家伙是抱著什么希望而活,然后死去的呢?不不,光凭臆测就断定一个人已死也太过武断。不过,要是听说我失踪了,那家伙会惊讶吗?如果他误以为是魔女干的好事又会怎样?这样好像有点有趣。 毕竟包含那些人在内,我已经无法与任何人有所牵扯。 我仔细聆听除了人类以外的声音,静静寻找是否有耳鸣之外的声音存在,但在太阳穴浮出汗水后将之擦乾,并放弃聆听,因为连蝉鸣都听不见。 再加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压低声音跟放稳呼吸之后才发现,自己已没有心跳,听不见心跳声了。 既然我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虽然死了,却仍然活著。 「……不对。」 我真的算活著吗? 没有蝉鸣的夏天。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证明这里不是地狱。 我摸摸肚子,心想果然没有那么好的事。 肚子饿了。看样子这副躯体也是不吃饭就无法活下去。 该说实在很半吊子吗?总之麻烦。 这样下去实在没办法睡觉。 因为我也不能开家里的冰箱,只好先到外面,而且没穿鞋。我觉得如果穿死去时穿的那双鞋,问题应该不大,但觉得弯下腰穿鞋好累、好麻烦。反正没人看得到我,我也不必对光脚走在路上有所迟疑。我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会这样渐渐丧失身为一个的人基本认知,不禁浑身发毛。 所以我走到一半,又折回去穿鞋。 我都说了要独自活下去,怎么可以自己打破这个希望。 即使夜色已深,路上还是有些无人驾驶的车辆往来。我也许该认为,还能看见车辆往来就该谢天谢地,不过,只有车辆在镇上穿梭的景象,空虚到让我不禁误以为自己是否身在梦境中。而且这些汽车全都安静无声,要是走路发呆不看路,也是很危险。 家人都相当晚归,而且现在放暑假,他们应该还要过一点时间才会发现我失踪了。当他们发现我不在,应该会先打电话找我朋友……啊啊,可是我没朋友,顶多腰越吧?打给他之后,发现没有消息的话,接著可能就会报警。 当然,就算这么做,还是找不到我。 没有人气的城镇只留下一种声音,就是风声。因为排除了其他一切杂音,因此即使风势不强,风声也变得非常清晰明确。风声有如大鹏展翅般横向开展,包容著我,可惜晚风无法温暖我的身体。 我故意大跨步前进。 「这下我也成了江之岛的伙伴啊。」 说不定江之岛也迷路进了这个世界。 在小学五年级的野外教学中发生了失踪案件,失踪者是跟我们同组的江之岛。那家伙在野外教学的最后一天忽地消失,从此没有回来。大人们虽然到山里搜索,但找不到人,我们则直接当成他已经过世。附带一提,同样应该在山里的魔女好像也没被发现。 不过到了现在,我觉得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还很难说。 那家伙说不定也像我和稻村这样,虽然一度死亡,事后却能死而复生。但既然这样,为什么找不到人呢?难道他在山里死了两次吗?或者说他还活著呢? 那时候离开小组的是腰越和藤泽。 那两人虽然在不知不觉中归队,但可能知道些什么。 当我这样怀疑、就近观察腰越的过程中,又跟那家伙成为朋友。现在想想其实当时并没有特别介意什么,只是觉得相处起来很愉快。 「……」 江之岛该不会被莫名其妙的人杀害了吧?会有这种事吗? 我嘀咕著抱怨,同时发现目标。 透明人获得粮食的方法,应该只有两种。 自给自足,或者抢夺。 下田耕作确实满有趣的,但考虑到收成的时间,实在不太实际。既然这样,选项只剩下一种。虽然不管去哪里抢夺都好,但我选择了便当店。那是一家我平常根本不会去的店,所以才选择这里。 我看著空无一人的便当店架上的便当。 当我拿起便当时,看在其他人眼中是什么景象?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我挑了最贵的便当,将之藏在衣服里面,快步离开店家,接著奔跑起来。 跑了一段距离后,明知不会有人追上来,却仍回头看一下才呼出一口气。 我不是失望。 我钻进建筑物之间的空隙,在暗处打开便当。 「啊,忘记拿筷子……」 我没拿到筷子,这也是当然。无可奈何之下,我用手拎起炸物,上面好像淋了酱汁,弄脏了我的手。我咬下炸物、咀嚼、吞咽。 大大地吐出失意。 味道不太好。 不好的不是食物的口味,是做了坏事的味道。 每吃一口,就会有种怀疑自我的感受浮现。 「……」 我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虽然有疑问,但不这么做我就无法活下去。 既然如此,我便得像呼吸空气、喝水那样做坏事。 虽然对现在的我来说,自家究竟算不算归处有待商榷,但到了晚上我还是只能回家。我一声不响地踏入家中,静静不动。 我在楼梯底下坐了一整晚,但周遭没有任何骚动,甚至连个灰尘都没有,非常平静,没有发生家人的爱反映到我身上的事件。毕竟他们不可能找到尸体,所以应该会当成离家出走看待吧。害得父母额外操心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或许该写点留言给他们,于是我想说先回房间一趟。 我走上楼梯,停下脚步。 房间的门开著。 「……」 尽管寂静无声,而且我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可以察觉到一些事。 虽然没人听得见,但我仍放轻脚步,从楼梯折返。 接著穿好鞋,离开家中,走了一会儿来到大马路上,看了看左右两边。与昨天同样空无一人的城镇静静地守护著我。 原本那样令人烦躁的观光客已消失无踪。 「好,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觉得要继续住在家里应该有点难受,毕竟我还是有一般人会有的感伤,而且家人迟早会起疑。这么一来,是否只能住在山里?不过我喜欢城镇,最喜欢文明的气息了。我喜欢在文明的气息中,静静地丰富心灵,所以才不愿意离开这座居住已久的城镇。而且不必变成像透明人一样的存在,也可以隐居山林,我特地那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就连考量是否会对他人造成困扰这点都没意义,我就是这样的生物。与他人没有关连,代表我可以不管会给周遭带来什么影响。虽然我还没有到豁出去的地步,但开始觉得偷偷摸摸的有点可笑,因此决定要大剌剌地生活。 「这么一来……就是那里吧。」 除了自家以外,不需要太顾虑、能够平静下来的地方。 给人一种清爽顺心感的那个家。 我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走在一如往常的路上,来到腰越家。 他家父母常常不在,而且说到离家出走的小孩,第一个会去的当然是朋友家。 「打扰啦。」 我原则上还是打了声招呼,脱鞋之后走进腰越家。我边觉得没胆选择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的自己真是胆小,边在他家四出走动找寻合用的房间。我看了看衣帽间,接著一打开相反位置的门,就扬起一大片灰尘。 那里似乎是置物间,没在使用的长桌和堆积如山的纸箱在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共生。这种房间正好,平常不会有人出入,而且看这灰尘堆积的状况,我决定成为纸箱之一。我把翻倒放置的长桌当成靠背坐下,手撑著地板。虽然密闭空间的闷热空气令人烦躁,但也没人能听我嫌弃,我只能想办法习惯了。 不过这种生活方式,感觉跟老鼠还是鼬鼠没什么两样。 我抱膝而坐,想想自己渺小的人生,以及接下来的人生。 想要一个人活下去的愿望,其实只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目标。 是想要获得在茫茫人海中仍能独自生存的强悍。 不过,现在只能在没有人的地方生存下去。这好像不太一样。 孤独跟孤立的差别很大。 接著过了一个星期。我没特别做什么,只是一直思考。 毕竟白天真的无事可做。要维持生命迹象,只需要确保有东西可吃就够了,这点只要在晚上利用透明人的身分便不难达成。当然,偷窃是不对的。我每天都在累积没有人会告发、裁处罚则的罪行。 要是我再死一次,肯定会下地狱吧。 想想自己竟然是为了下地狱而活,不禁笑了。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悲惨。 自虐完以后,我又发起呆。观光客会去享受海水浴,我则是沉浸在思考的大海。记得曾有人说过,思考等于活著,而我现在正贯彻了这一点。从纷乱的思绪中挑起其中一项,彻底思索。毕竟外面什么也没有,因此我只能在内心寻求滋润。如此一来,思考自然会占去世界的一大部分。 我今天想到魔女的事。小学时遇见的魔女,究竟是为何让我们吃下树果?若说她是为了回报我们的善意,给的东西确实太过奇特。难道她其实另有目的?或者只是心血来潮? 如果我能再获得那种树果,并且再次吃下,是否能再多获得一条命呢?而我若能再死一次,并且许愿回到原本的世界,是否能够顺利返回呢?虽然我还不打算说出「想回去」这种泄气话,但这想法确实挺有意思。 「魔女看得见我吗……」 不过,我记得第 一次见到魔女的时候,她好像快死了的样子,所以一直认为她说不定也没什么了不起。真要说来,藤泽还比较有魔女的感觉跟气势。我跟她不是太熟,应该是感觉到她内心藏著某种激情,所以在学校里刻意回避她。 但是,我们在一点小小的偶然之下分在同一组,被魔女的小小恶作剧连累,直到现在。 人与人真的不知道会怎样连结,世事难料啊。 不过我今后跟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连结就是了。 「虽说……这样也满轻松的。」 如果不是对他人抱有期待,与人相处只会是负担。我就是讨厌这样,所以现在内心格外地平稳,毫无疑问地相当平静。 不过,以前祖父说过,偷懒只会让人堕落。 我堕落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把无止尽的想法写在笔记上。虽然没办法全部写下,但还是可以挑重点写。昨天写的页面上检讨了各种可能性,例如这里是天堂或另一个世界,抑或我变成了植物人只是在作梦,但因为没有证据,顶多是想好玩、写好玩的。不过,我直到现在才实际感受到,要证明现在活著的世界属于现实、证明自己确实存在,意外是一件困难的事。在这个年头,说不定人都是由狐狸变成的。 我把写好的笔记藏在纸箱里。放在这里,不仅不会被腰越看到,应该也不至于被他的家人发现。即使被他们找到了,应该也看不懂我在写些什么,顶多认为这只是在写故事吧。 我收好笔记,继续思考。 我从许多人眼中消失后,过了一星期。 或许已经没有人在找我。 虽然我不确定父母是否死心了,不过以他们的个性来看,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也不太奇怪。实际上,我的确是死过了,现在顶多算是死后的延长赛,所以我不觉得无法见到活人有那么没道理。 我并不是觉得这样很难过,只是很难实际感受到自己的确活著。 我自觉到所谓的自我渐渐失去了特色。我很清楚一旦无法靠著与他人比较确认自身特色,便会渐渐失去人情味。现在的我,或许真的会认为角落的纸箱是同伴。 没有贡献他人的机会、没有从事生产,只是赖活著。 别说同伴了,我甚至觉得可以装东西的纸箱都比我高尚得多。 我会渐渐产生这样的念头。 亲身体验独自生存下去有多么困难。 我无法满足人类可以认为自己「还活著」所必须的条件。 安定的饮食、排除危险的睡眠、定期沐浴、能够偷懒的身分、能相对适度评量自己的他人、不熟悉的他人、只会擦肩而过的他人、在世界各地看不见的角落供应人类各式物品的他人,以及,还算有点认识的朋友。 我将自己失去的事物一一条列,彷佛大型垃圾。 老实说,很惨。过去藉以建立、维持自我的事物全都烟消云散。 不过,这是我失去一条性命换得的结果。既然我消耗了非常难以替代的事物,好歹还是有不想认为这样不划算的坚持。 但不知道只是默默等待时间流逝的我,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等一路累积下来的这座山消磨殆尽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这彷佛在死亡来临之前便准备迎接死亡。 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可以独自生活,却没有人认为我活著。我悲叹著这实在太过悲惨,勉强振作起精神,被夏季的潮湿热气所包围。 若是在群众之中落单,那还不是问题。 所以,无论怎样的形式都好,人或许还是需要他人。 即使只是不足为道、毫无关连、没有任何缘分的人也一样。 为了能让我活下去的世界,仍在看不见的地方持续建构。 玄关的电话响了。我好像听到声响,稍稍张开眼睛,振作一下茫然的意识,然后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家。我看著边角烂掉的纸箱心想,要是自己能这样变成纸箱就好了。没有思考、比纸箱还不如的下等人生,起码能因为这样比较有希望一点。 「电话响了喔……」 我告诉这个家里的人,并因为自己完成任务而露出笑容、闭上双眼。 一旦没事可做,就会变得不在意日出日落。我觉得自己真的堕落了。 我就这样静静躺著睡觉,直到身体的一切与黑暗融合。头因为睡太多而发疼,鼻子则因缺乏水分而发热。自甘堕落到极限之后,我走出置物间。 感觉自己好像为了不被察觉而专挑深夜或凌晨活动的老鼠。 我悄悄进入厨房。就算不开灯,双眼也已习惯夜晚。最近很快就能掌握物品的轮廓,感觉自己的野性愈来愈强大。这样算是野生人类吗?算吧。 然后,我在杯子里装水喝完,洗乾净,放好。 在我随兴回头打算回置物间的时候── 又急忙转回目光。 「哒、哒」地踉跄踏出的脚步声非常轻盈。 厨房的桌上放了一张千圆钞。 「……」 我试著伸手,看到指尖略略颤抖地弯曲,于是停下动作。 随意放置的千圆钞,是只有我跟腰越才知道的暗号。 腰越现在,在这个空间的某个地方吗? 尽管知道看不到,我仍然回过头去。当然,什么也没看见。 但桌上的千圆钞并未消失。 不管我眨眼、背对它后马上转头回来,它仍然在那里。 我有种感觉,彷佛在深不见底的洞窟中,找到一条连接外界的白线。 「嘿、呵、呵。」 我不禁发出奇怪的声音,甚至有这三声小小的反应,分别带著不同感情颜色发出的错觉。明快的颜色、想大吼的颜色、沉淀的颜色,色彩缤纷的三颗彩球弹跳开来。 他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晚饭时间应该早就过了吧。 我感觉到原本渐渐溶解的身体往上窜起成形。 「腰越。」 你为什么将千圆钞放在这里? 基于什么想法放的? 我完全无法得知另一方的情报。对于我的现状,腰越究竟知道多少? 就像人心那样不透明。 所以,或许这样才好。 之前有人说过,不清楚的事情才有趣。 「现在就做早饭好像还太早。」 毕竟腰越的父母也在。我于是静静地等待适合的时机来临。 我双手抱膝,窝在厨房角落。 我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夜晚之中。 也知道自己在等待黎明到来。 我坐著,忘了无聊,被煎熬的感觉弄得浑身不舒服。 黎明啊,快点到来吧。 早上了,不知道腰越会不会发现我要他快点来厨房而刻意打开门的意图。 在声音、形体、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被对方认知的情况下,我俩之间的讯息能够正确地传递给对方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所以我才期望能永远持续下去。 这点小小的联系,给了我日夜的分别。 让我能够建立自己的一天。 太阳升起,时间缓缓流逝。 客厅的桌上不知不觉只剩下空盘子。 我看到盘子空了,才正式收下千圆钞。 「多谢惠顾。」 我甩了甩千圆钞,像要展示给世界看。 人生中重要的事── 「呃,我记得是……希望、勇气,以及少许金钱吧。」 我展现手中的希望、勇气以及少许金钱。 我想,只有我知道如此有价值,同时毫无用处的千 圆钞存在吧。 期待已久的深夜造访,我悄悄来到外面。 真愉快。 雀跃不已,彷佛从未如此愉快过。 从我消失的那天起,夜晚渐渐变得不一样。感觉庭院的气氛变得纤细,是因为我改变了,还是季节开始变化?内心彷佛被冷水冲洗过那般清爽,与这个夜晚非常相衬。 我怀著被某些事物填满双手、现在就想飞跃而出的心情仰望夜空,却觉得天上的星星有些稀少。虽然能见度会受到大气和天气影响,不可一概论之,不过我想说不定平时总是仰望的星星上有谁在那里,只是我看不到罢了。正是因为看不到,反倒能证明确实存在。 「哈哈哈……」 我独占了这项世纪大发现。 强烈的满足感与少许空虚感恰好填满心中的空隙。 我并非完美的生物,所以无法完全独立生活。 这张千圆钞支持著不完美的我,在星海之中浮沉。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在我说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一天,她──藤泽的妹妹又跟我说起梦境的内容。 「今天我跟一个奇怪的婆婆住在一起。」 「你又作梦了?」 「嗯。那是一个腰已经直不起来,但精神很好的婆婆。一开始我们处得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最后被放火烧死了。」 「……那个婆婆是魔女吗?」 「嗯~可能喔,她戴著一顶奇怪的帽子。」 藤泽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但我听著觉得很丧气。 「总觉得你总是在梦中死去耶。」 「对呀。不过我在梦里死去,早上就会确实醒来呢。」 虽然她本人说得轻松,但一直听这类内容实在是一种疲劳轰炸。 所以,我想先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意横越道路,走上另一条人行道。 藤泽的妹妹叫我等等,没有确认左右来车便追上来。 当我回头说危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被车撞到的藤泽妹妹,像燕子一样高高飞在空中,接著像一枝笔那样僵住后仰,在地面画出一条血线。 像弹跳破裂的水球,在地上洒出斑斑血迹。 虽然周遭骚动起来,但我像耳朵被摀住似地什么都听不见。 藤泽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因为我动了,她要追上我,才发生意外。 难道是我害的吗? 我当然想说不是。 但有一个人无法接受,狠狠瞪著我。 是藤泽。 只有她,绝对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就像在心中燃烧的火堆一样不会消失,愤怒与决心持续照亮她眼前与道路。 所以被她这样看著,我当然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如同幻觉跟梦境都被藤泽姊妹所侵蚀。 在那之后,我作过好几次梦。 穿著火焰般衣裳的小小人影,从坟墓里爬了过来的梦。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像世间所说的那样了不起。确实,与同龄者相比,我有些地方比较突出,身边没有人能够在计算、运动能力方面追上我。尽管个子不高,却有种能够傲视群雄的感受。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只要跟比我大上两、三岁的人比较,我就没有那么突出。 我没有能在无差别级撂倒所有对手的压倒性力量。 我认为自己只是早熟,比一般人提早到达两、三年之后的阶段。这点在成长阶段确实相当有利,但这样的差距会渐渐、渐渐被填平。因为钻研专门能力的人变多了。 这么一来,便会发现我其实不是那么天才的人。 我很快凋零了,但还是扮演著小丑,假装我其实没有拿出真本事。 我必须持续是天才。 至少在她面前必须是。 被喻为天才、受到吹捧。 可是,能满足我内心的不是大多数,而是唯一一人。 她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会不经意地让她见识我们之间有多大差距。 彷佛被压垮的无力双眼,以及充满羡慕的眼神。 当我接收到这些时,体内萌生的情感迅速生根、成长茁壮。 再多给我吧。 我想要你一直看著我。 就是因为这个愿望,我才必须一直是个天才。 当天我醒来时的状况太莫名其妙,令我慌张不已。 感觉很受拘束,手脚彷佛鬼压床那样动弹不得,透过眼前的窗可以看到没见过的白色天花板。我想办法扭动身体,但这里真的很狭窄。 我著急地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看得到天花板,我应该是仰躺著。 我心想既然往旁边动不了,就试著抬脚看看,结果竟然真的抬起来了,不过又立刻被黑暗阻挡。反正有空隙,于是我不断扭动身体,集中精神。 「哼喝──!」 一鼓作气用膝盖撞向黑暗障壁。黑暗伴随一股闷声破散。 一个像盖子的东西弹起、落下,发出夸张的声音。 我自吹自擂地心想我不愧是天才,接著起身,一股花香扑鼻而来。花香同时让我想起当年那树果的味道,然后接连想起几项有关的事情。 可惜比起美妙的回忆,我想起了更多不好的回忆。这一定是一种不幸吧。 「……嗯?」 我擦了擦脸,才察觉到周围的状况。 家人、朋友和七里看著我。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太正常,眼睛瞪得老大,要流不流的泪珠没有从脸颊滑落,感觉好像要缩回去了。 我「嗯?」地歪头,看到一张略大的肖像照挂在墙上。 那是我第一次获得绘画大赛奖项时所拍的纪念照,照片中的我打从心底开心地笑著。我不禁感慨,真令人怀念啊。不过先不管这张照片,从裱框的形式来看,这张照片简直是遗照。 应该说,这就是遗照吧。 怎么回事?我回头希望有人解释,接著吓了一大跳。 藤泽直直盯著我。这家伙居然敢这样大剌剌出现在我面前,配合面无表情的粗神经真心让我佩服。在场所有人只有她不惊讶。 想来也是。 「你啊。」 听到有人出声,我回过神来看了过去。从位子上站起来的七里往我这边走过来。 她穿著黑色水手服,身后所有人也都是一身黑的打扮,加上我仔细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状况,不禁笑了。 「嗯。」 我理解到那个一路往下的景象的确不是作梦。 「我果然死了吧。」 被藤泽推下楼。 七里就在死去的我面前。七里也死了吗?不,应该不可能。 即使真的是这样── 我呼了一口气。 「那么,这里是天国吗?因为……」 七里正凝视著我。 这样的感动只有转瞬之间,大举骚动如浪潮般席卷而来。首先,我被家人冲撞,因此从棺材里跌出来,不仅滚了好几圈,甚至被抓来推去。 随后,不知为何像神轿一样,我被放进棺材、送走。 我已经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状况,只能笑著任凭事态发展。 只知道自己的确死了一次,然后复活了。 对周遭的人来说,死而复生似乎是件大事,在这之后我遇到的大人大多吓傻了,医生则有点避之不及的感觉。我就这样在手忙脚乱的大人安排之下,接受各式各样的检查,非常忙碌,而且没办法回家,只能半推半就地留在医院。 我虽然算是是从学校的屋顶跳楼身亡(实际上是被推下楼的),应该说其实就是坠楼没错,但坠楼时受的伤似乎已经复原。确实,我不觉得身上有任何地方会痛,肩膀也可以顺利活动,这让我心想魔女真是厉害。 就这样轻易把贵重的一条命用掉,该说是太随便了呢?还是该觉得藤泽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呢?但至少我现在觉得,活著真好。 因为我又再次受到众人注目。 就像以前上电视被誉为天才的时候一样。 我只是记忆力比较强,能轻易记住世界上的地名或困难的文句,下将棋也从未输给同龄者,而且每次赛跑都不会有人在我前面。这其实不是什么超能力,真的只是稍微超前其他人一点,我就被当成天才了。 这些过去也被挖出来,我又被捧成神童、神之子。听到这些说法,我觉得大人们只会说一样的话,一点新花招都没有。但我自己也是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甘愿被他们吹捧。 不过,我对这些好奇的眼光无动于衷。 每次上电视,我都对著摄影机的另一端祈祷。 希望七里看著我。 用你那双眼追捧我。 为了这个,我愿意随著这些只会讲笨话的大人们起舞。 说我天才,说这是奇迹、神迹。 许多人只会说一样的话。能说的事情真的不多。 尽管我有这样的资质以及处于这种立场,却觉得自己的故事比其他人更单薄。 不过,比起被这样述说,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值一提,从他人的角度来看是种无关紧要的互动、关系、感情。 为了再度获得这些,我选择成为群众追捧的对象。 然后,总算能够背负这些堆积如山的赞赏,凯旋而归。 回到七里身边。 好了,用你那双眼追捧我吧。 但是── 我期待许久不见的七里,却跟藤泽牵著手。 而且十指相扣。 茫然地看著藤泽。 「你们在做什么啦!」 声音里面差点要混入哭声。惊讶的两人一起看向我。 七里显得吃惊,藤泽则露骨地表现不悦,绷起了脸。 她嫌弃我真会挑时间的想法明确地传递过来。 「为什么七里在这里?」 我说不出话。太悔恨、太厌恶、太生气、太悲伤了。 说出口的话跟脑袋里面一样糊成一团,也想把眼前的东西搅乱成一团。 眼泪渗出,无法停止。 「那家伙就是把我推下楼的人耶!」 我抖出藤泽隐瞒的真相。 七里的眼神呆滞。她果然不知道。 然后藤泽这家伙,就趁我不在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 藤泽装傻。我认真地想要杀了她,咬得太紧的牙根缺了一角。 「是真的吧。」 七里很快从藤泽的反应看出她在说谎,马上离开藤泽身边。 她来到我眼前,一副要护著我的样子。 虽然我心想「不对,不是这样」,但还是放心下来。 然而……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七里对藤泽随口说出的这句话,深深伤害了我的心。 为什么你会懂藤泽啊? 七里又跟藤泽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七里有如要保护我般站在我身前,但我一直哭。我不是想要这样啊。 我不能没有七里追捧。 我就是为此才上电视。 为此才死而复生的。 但是七里,你在干嘛啦。 看著七里与藤泽的互动,心里油然而生的情绪不是嫉妒两字就可以打发。我在思考之前便先采取行动,脑袋完全没有正常运转。 早上也是这样。我真的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七里家门前,有种记忆非常不连贯的感觉。而且我在下意识之中紧抓著她的手臂不放,提出肤浅的要求,强迫她接受。虽然自己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我应该不是这么不知羞耻的人啊。 甚至该说我是个好面子的人。那么没出息的样子,至少前一阵子的我不会想让七里看到。 而且当七里否定了那样的我,我觉得自己又往无底洞掉了进去。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纠缠。蠢动著的玩意儿无穷尽地涌出、纠缠、侵蚀我。从腹部深处持续成长的那个填满了太阳穴与喉咙,现在也彷佛要窜出一样诉说著不满,即将破裂。 早上,应该是早上,被七里甩开手之后,我就没了记忆。 过了几天?时钟的指针转了几圈? 我在哪里、怎么度过这些时间? 太零碎了。就算想一一拾起,意识仍是一片浑浊。 我好不容易终于能够看清周遭,知道自己就像那天一样,来到学校的屋顶。甚至该说,我彷佛回到那一天,无法与现状做出区别。我看了看铁丝网之外,确认没有任何学生之后,才肯定两者不同。 现在明明放暑假,我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坠楼之后,也没有封锁屋顶吗?我毁了一切吗?我的行径实在太过诡异,只给自己带来阵阵恶心的感受。 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很多车缝线,身体正沿著那些线肢解。 我无法继续站著,只好跪下,忍著不呕吐出来。 我知道有某种东西压在我的感受之上,侵蚀著我。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是这样,我所冀望的不是这样。 我真的觉得其他人一点都不重要。 七里没有看著我就不行。 但七里眼中只有藤泽。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那个碍事的藤泽。她杀了我之后,抢走我的七里。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抢回来吧。 只要藤泽消失就好。 我发现一缕希望,正打算采取行动。 「哎哎,你先等一下。」 制止我的声音,有如一阵风按住我的肩膀。 我被打开门走进屋顶的人削减了气势。 她为什么在这里的疑问使我驻足。 「魔女。」 来人是有著与当时毫无差别的外貌,以及戴著三角帽子的魔女。 黑色连身洋装在傍晚即将结束的这个时间点,完全与深蓝色融合。 「午安,或者该说晚安?傍晚真是个麻烦的时间带呢。」 魔女手按著头,避免帽子被逆风吹走。彷佛跨越了时代唐突地出现的魔女,令我无比困惑,同时,身体的痛楚似乎增强了。 「你来得好突然。」 我直接说出感受,魔女折了折帽檐之后,笑著说: 「魔女会听见抱有强烈愿望的人的声音喔。」 她低声说著有如谎言的话语,然后像那一天一样,伸出了手。 「听好了,吃下这个树果后,选择死亡,并坚定地祈愿吧。」 魔女手上放著当时我也吃过的红色树果。 我看了看魔女的眼,她带著跟以往同样的微笑问我: 「你有觉悟再死一次吗?」 接著…… 「如果有,就祈愿自己能成为你心仪女孩一直注意的对象吧。」 「七里注意的……?」 我搞不太懂状况。树果彷佛要被屋顶的风吹走般摇晃。 「你应该已经察觉,这树果可以实践死人的理想吧?」 「我……」 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外界擅自评价我的死亡而已。 若是死而复生,应该就会获得注目。 「你知道。」 魔女微笑。我在魔女的笑容守候下,整理她的说词。 七里注意的对象,虽然很不甘心但那是藤泽。 而这果实可以实现死人的愿望。 将这两点统整起来,也就是说── 「要我成为藤泽,这样吗?」 魔女的意思是,要我死了之后成为藤泽吗? 「你可以当成是这样。」 魔女乾脆地肯定。 「如我所说,若你有舍弃自身的勇气。」 我甚至觉得在黄昏中逼我选择的不是魔女,而是恶魔。 同时也像是给我考验的神明。 我无法辨别她的真面目究竟为何。 我只知道,魔女基于某种不是太好的理由,逼我做出选择。 只有这个方法能让我得救。 风势变强,吹动彼此的头发。魔女在帽子底下的头发更增添了几分红。 以魔女手掌为基座的树果,现在也一副要被风吹走的样子。 要是决定得太慢,我想必会更加后悔。 所以,在那树果自眼前消失之前── 我有如抓住最后一缕希望般,握住魔女的手。 魔女的手指彷佛与夏季无关,略显温暖。 是一股令人无法忘怀的温度。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为了做一点魔女该做的事情啊。」 魔女彷佛握手般捧起我的手,如此嘟哝。这句话有如在抱怨什么,好似有种奇妙的动机。该说缺乏神秘感吗……包括她的打扮在内,这位魔女很有现代感。 我嗅到她手中那经过一段时间,再次呈现于我面前的树果所散发的气味。 强烈的花香,让我鲜明地想起过去的回忆。 令我满足的过去。 在无所缺憾的才能支持下,度过了一段黄金时光。 为了创造让这段时光的回甘能永远持续下去的世界,我吞下树果。 魔女一副非常能接受这般结果的样子,看著我吞下树果。 「如果事情顺利,你们不妨离开这座城镇一起生活吧。」 「嗯。」 七里身边只要有一个藤泽就够了。 就算不是原本的我也没关系。 如果七里能用那混著畏惧与崇敬的眼光看我。 即使她眼中的人不是稻村。 不管变成什么,我就是我。 我彷佛在魔女无形的手推动之下,跨过几乎等于装饰的屋顶栅栏。 毫不犹豫地往强风吹袭的校舍下方跳。 魔女在黄昏的炫目朱色之中,背著手俯视我。 啊,那眼神不行。 果然不是七里不行。 我被魔女身上延伸出的头顶尖锐影子推动,失去了意识。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我之所以会推下腰越,当然是因为他一直欺负我。 我遭受的霸凌来自腰越一人,而非集体霸凌,但他确实对我使用了暴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揍我,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理所当然般踹我,看到我身上出现瘀青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我挨揍的原因是当我以目光追寻藤泽的时候,刚好跟腰越对上眼。 腰越在教室里的时候似乎也会关注藤泽。 或许这才是关键理由。 不过,我原本就处在奇怪的梦与对藤泽的恐惧夹杀之中,再加上腰越的暴力,让我各方面都到了极限,所以在参加那个活动之前,我就已偷偷下定决心。 在野外教学最后一天,下山之前我带著腰越跟大家分开。我跟腰越说有话想说,他也没特别起疑就跟来了。他应该认为我不可能反抗,而且就算我反抗,他也不会输给我吧。 但腰越彻底搞错了。 这里可不是镇上,而是山里。 我昨天调查过附近的地形,有个地方是有点类似山崖又有点类似斜坡的陡斜地势。只要把他往那边推,就不用介意我跟腰越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不可能抵抗得了大自然。一直以来住在镇上、没怎么体验过山林环境的腰越,很乾脆地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我无力地跪地,看著腰越消失的悬崖,肩膀抖动。 我不是在笑,而是哭了。 然后,豆大的汗水接连滴下。现在明明是冬天,身上的热度却毫不减退。我被晕眩与恶心侵袭,不管过了多久,喜悦之情都没有到来。 班上同学都知道腰越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若他擅自行动,最终落得在山里失踪的下场,也不太会有人起疑吧。 接下来,我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在还没有人起疑之前回去就好。 尽管我知道自己该这样做,但身体动弹不得。 我差点被山崖吸了过去,正当我觉得危险而颤抖时…… 「你杀了他。」 流下的汗水彷佛结冻了。 我回过头,整个人僵住。 藤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我无法出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喉咙因为惊讶过度而冻结。 「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你们。」 藤泽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来到我身边往下看。她屏气凝神,似乎正在寻找摔下去的腰越。我已经整个人软脚,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不到人,到底摔去哪里?」 手指彷佛要搔抓地面般不住颤抖,无法顺利动作。如果我就这样跟藤泽回去,我干的好事就会被大家知道。如此一想,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我毕竟是组长,好歹知道组员的状况不太对劲。」 藤泽一副觉得很没趣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也站在悬崖边。 原本一片黑的视野扭曲变形,树叶和土壤彷佛搅和在一起那样打旋。 我缓缓抬起身子,心想索性扑倒她。 但藤泽有如看穿我的念头,率先采取动作。 「我先声明,我是那种认为与其被杀死,还不如先杀死对方的人。」 她用眼神牵制我。 「要是江之岛你就这样跟我一起回去,你永远是杀人凶手。」 藤泽责备我。不,她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但还是好痛。 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悔,自顾自地后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因为后悔而畏缩,时间仍然不等人,一秒一秒过去。 明天,制裁我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泽彷佛回应我内心的哀号,指了指悬崖下方。 「你若不想回去,就死在这里吧。」 她一副宣告我能逃避的地方只有那里,毫无慈悲地说道。 「如果你没这个胆量,那我就掐死你。」 藤泽打算实践方才的宣言。 或者说,这听起来更像是她想以此为藉口杀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覆,径自抓住我的脖子。 「如果你不把他推下去,你自己也不用死的。」 藤泽眼中没有恐惧。 她像是观察著化学实验的进展,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欸,藤泽同学。」 我总算勉强挤出颤抖不已的声音。 她没有回话,只将目光飘向我。 「你恨我吗?」 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我希望是这样。 如果是,那我被你杀害也是事出有因。 我并不想只会逃避。 藤泽有如拉开窗帘那样轻易地揭示: 「我当然讨厌你,快点去死吧。」 「嗯?」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摸摸脸颊,摸到一颗小石子卡在脸上。我将之取下,戳了戳原本石头卡进去的部位,心想这里是哪里环顾四周,得知目前身处山中。 「咦?」 「嗯哼。」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藤泽俯视著我。她眯细了眼,看起来正在仔细打量评估。 「藤泽?」 「……喔,原来这就是你逃避的方式。」 她闭上眼、垂下肩,呼出一口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这么一来,或许能够消弭犯罪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快起来。」 藤泽伸手过来,漂亮的指尖有如正命令我起身。 「啊,喔。」 我碰触藤泽的手,有点小鹿乱撞。 但猛跳的不是心脏,脑海里有个别种声音铿锵作响。 ……是说,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藤泽重新背好背包,看了看远方,然后一如往常地开口: 「看来是没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下山……腰越同学。」 藤泽 妹妹不是那种一天到晚黏著我的小孩。她不仅在外面交了很多朋友,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自己发著呆傻笑。与其说她慢条斯理,不如说她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感。 妹妹这样的个性,在我想要静静读书的时候真的很好。 不过,偶尔她会拿些奇怪的问题来问我、靠近我,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姊姊为什么是姊姊?」 妹妹总爱问书上没有解答的问题。 「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先出生啊。」 「那爸爸和妈妈也是姊姊?」 「不是这样子。」 光线在妹妹的圆眼上摇曳,代替了歪头不解的举止。就算用眼神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啊。 「这跟血缘之类的有关。」 我自己也不太懂,只能随便解释。 「如果血缘不一样,姊姊就不是姊姊了吗?」 「……应该。」 「喔。」 妹妹做出难以判读的反应后离去。 在我因她离去而松一口气的时候…… 「啊,不过我喜欢姊姊喔。」 「……这样啊。」 她突然回头这样说,我又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就像这样,妹妹是个唐突、有点难懂的孩子。 她本身出现得也很唐突,待我发现时她已经在那里,而我变成了姊姊。我不太有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也没办法明确地回想起来。包含这点在内,我有妹妹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神秘。不过,即使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出生,但失去她的记忆却永远难以抹灭。 妹妹就在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某一天,很轻易地过世了。 当然,我连跟她道别都没有。 我彷佛在什么也没有的地面跌倒。 当我带著痛楚起身时,发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难熬,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彷佛变成另一个人。 做坏事会不幸,这是错的。 做坏事之后运气不好不是因为不幸,而是因为报应。 所谓的不幸会更唐突、更莫名其妙地造访。 至少,我相信妹妹不是遭到报应。 我在葬礼上,一直想著这样的事情。 我看见稻村出现在学校屋顶上完全是偶然。第一学期的期中考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见稻村正好待在放学后的屋顶。在夕阳西下、学校校舍背著斜阳之中,那道人影轻轻站起。从她头发和制服的淡淡轮廓,可以得知她正望著我身后的剑道道场。啊,原来她在等七里。 我边用绑在头上的手帕擦脸,边仰望稻村,心想她明明没事居然还留到这么晚。既然这么想等七里,来加入同个社团不就得了?我这个旁人这么想,但她应该有她的理由吧。 她在等待的七里还留在道场里。可能是因为刚刚又输给我,所以虽然练习已经结束,但她仍然留下来挥剑。我不清楚努力挥动竹剑是否真的能提升实力,但也觉得她都这么努力了,应该好歹可以击败我啊。 老实说,我并不是本领特别高强。 虽然不差,但没有练到人人都说我厉害的程度。 只是,我想人或许都有所谓的适性,或者该说机运……意外地就是有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的对象。可能是呼吸的节奏很合拍,或者自身的型态刚好完全配合到对方之类的……就像人品或习惯,是一种自然而然出现在身上,无法控制的状况。 七里就是因这类状况而尝尽苦头。 稻村则是一个人在屋顶等这样的七里。 树果。 「……」 也许这是最佳时机。 我折回去,马上脱下道服,换上制服。 「藤泽同学,你要回去了?」 「嗯。」 我随口跟其他社员打招呼,瞥了还在道场挥竹剑的七里一眼,走出道场。 我快步回到校舍,走上楼梯。现在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校内没有其他学生逗留,加上文系社团的社办在另一栋校舍,应该不会遇到其他人。 我从三楼更往上,打算推开通往屋顶的门时遇到阻碍。并不像上锁,而是门的四角都被顶住的感觉。我再试著用力一推,得知那股力量由何而来。是晚风。 一来到屋顶,立刻充分体验在底下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的风势,彷佛缕缕青丝抚过项颈的风,带著有些距离的海洋湿气。对刚练完社团有些燥热的我来说,这股风甚至让我觉得温柔。 稻村背对著入口呆站,好像还没发现我。可能是因为开门声被风声吞没,令她没有察觉。 我特意压低脚步声贴近过去。 既然她没发现,直接动手就好。 但我还是跟回过头来的稻村对上眼,她一副「为啥?」的态度板起脸。 看样子她的期望落空了。 「不好意思啊,不是七里。」 我边说著言不由衷的道歉边靠过去。 虽然不像七里那样直接,但我知道稻村也讨厌我。她应该是不满七里那么关注我吧。以我的立场来说,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讨厌,实在不怎么愉快。 哎,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就是了。 「什么事?」 站在屋顶边缘的稻村歪头问道。我先等了一会儿,站在略后方的位置。 因为太靠前会被楼下的人看见。 「乘凉。」 「是喔。社团呢?」 「结束了。」 「是喔~」 听到这个答案,稻村马上就想往道场走去。 但我还不能放她离开。 「只是枯等很无聊吧?你要不要也加入剑道社?社长会很欢迎你喔。」 社长就是七里。这个地位很适合喜欢出面管事的她。 我搬出这个名字留住稻村。 「我也觉得那样不错,可惜心里没有那种燃烧热情的念头。」 「你是怕自己江郎才尽被看穿了吧。」 我丢出想法。从她平时的行动来看,现在的稻村没有太多余力,要看穿她虚荣的外皮并非难事。只不过,与她最亲近的七里似乎还没发现这点,稻村应该是以刻意装傻的方式隐瞒吧。 大概因为被我说中了,稻村以冷漠的眼神看著我。 「你挺清楚的嘛。」 「我的兴趣是观察他人。」 这其实不算说谎。我因为没有其他兴趣,一直在观察他人。 「如果你不想被七里知道,我可以帮你保密。」 「七里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话。」 有道理。不管怎样,那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稻村停下脚步,因为分心而稍稍疏于注意,这就够了。 但我原则上还是拐弯抹角地试著确认。 「我说。」 「啊~?」 「如果,能够再次回到那段幸福的时光……你想回去吗?」 稻村应该觉得我问了个怪问题,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讶异之色。 「若真能回去的话。」 稻村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一副看轻我的态度。 很好很好。 如果你也这样希望,对我来说正好。 我确认过稻村的位置与天空的位置后,悄悄绕过去。 深呼吸一口气,吸饱了淡淡的海水气味。 「既然这样,你就重生一次看看吧。」 「咦?」 我一面回想著当初江之岛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也这样做就好了,一面推了稻村的背一把。 被我推开的稻村乘著风 ,轻巧地踩空。 看著稻村因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而失去平衡的姿势,我心中产生些许哀愁。 竟然会被我这种人摆一道,看来她真的江郎才尽了。 过去的你明明那么耀眼。 「对不起,如果我有很多条命,其实是打算自己尝试。」 但因为没有,所以若有人叫我跳楼,我也会很困扰。 我看著稻村有如五彩缤纷的传单那样落下。 「你……」 你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比方说,剑球就是因为有那颗球才会叫做剑球,没了之后那个东西还算是剑球吗?我在某一天突然成为姊姊,然后失去了妹妹,这样的我还能算是姊姊吗? 一度赋予我的角色硬生生遭到剥夺,要在缺了一块的情况下活下去,实在太过空虚。 若能取回遭到剥夺的事物,我绝不会犹豫。 稻村死亡之后过了几天,毫无问题地复活了。只是她跟截至目前为止的状况都不同,在复活之前隔了一段较长的时间,害我不禁心想不要吊人胃口啊。不过事后想想,在葬礼途中死而复生是多么戏剧化又煽动人心的事件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曾经担心若她在火葬途中苏醒的话该如何是好。 还是说,从燃烧殆尽的灰烬之中复活会更戏剧化呢? 总之,稻村就这样被当成神童,受到世间注目,成为吹捧的对象。 我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稻村想要的。 不过,确实是我追求的。 从死地复苏的女高中生稻村的消息一口气扩散到全国,这么一来,与世隔绝、归隐山林的魔女应该也有机会听到相关消息吧。不,若连这样都没办法,那我就头大了。我就是为了引出魔女,才让稻村负责演这一出复活大戏。剩下的只要等魔女来访就好。 但我不知道她会来找谁,所以必须低调地盯紧每个人。 她一定会来找我们。 「……」 因为我开了杀戒。 接下来就不会停,只要一路向前冲即可。 我家住在社区公共住宅六楼。家里空间虽然狭小,但我觉得楼高挺刚好的。因为跟双亲一起住,直到我上国中仍没有自己的房间;上了高中之后,才用调整家具摆设的方式,硬是弄出一个小小的房间给我。 虽然窄小,但光是有对外窗就很谢天谢地了。 若妹妹还活著,房子应该会显得更加狭小、更加热闹吧。 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房间的门开著。出门时我确实有关上房门,而且房间的打扫工作是由我自己一手包办。打开了不可能自行开启的房门,让人得以察觉有异,应该是犯人刻意为之吧。 我瞬间失去血色,冒起鸡皮疙瘩。 我是在没有特别注意的情况下打开玄关门,来者应该已经透过声音察觉到我的存在,当然前提是对方还在房内。我折返回去打开柜子,找找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当成防卫用的武器,结果只发现穿鞋器。穿鞋器喔……我用手弹了弹尖端,反正有总比没有好。 我抱著穿鞋器和书包,悄悄窥探房内状况。 马上跟房里的人对上眼。 「……」 我就这样错失了撤退的时机。 「午安。」 戴著红色帽子的魔女坐在窗边。我有些惊讶,但我想我没有惊讶到无法隐瞒。 我首先将书包放在桌上,然后又看了魔女一眼。魔女边用食指转著三角帽,边等待我。 「夏天大多数人都会开著窗户,真是帮了我大忙。」 如魔女所说,她身后的窗户大大敞开。窗户另一头没有落脚点,只有彷佛小孩随意上色的蔚蓝天空。天上甚至没有任何云朵,感受不到远近。 「这里是六楼耶。」 「我当然是骑著扫把飞过来的啊。」 两手空空的魔女来到他人房里,还穿著鞋子。看著满是泥泞的运动鞋踩在地毯上,我想起野外教学时的山中情景。如果她是从那里走过来,那么魔女的体能真是不容小觑。魔力我就不得而知了。 比起以前看到的时候,她现在的打扮配合了夏季。没有改变的只有容貌,以及头上那顶红色帽子。我收回前言,过了整整八年外观看起来还一点也没变,绝对是魔力造成的。 「……总之麻烦你先脱鞋好吗?」 「啊,失礼了。」 魔女老实地照做,脱了鞋光著脚,脚趾看起来有些娇小。 「我可以拿去玄关放吗?」 「要是我家人问起这是谁的鞋子该怎么办?」 「就说是新来的家人啊。」 「我不想要。」 我拒绝之后,魔女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鞋子翻面放好。虽然正面也很脏,但还算可以接受。 「你怎么打开玄关门锁的?」 「我用了魔法道具喔。」 魔女从怀中取出某样物品丢过来。那是一把像某类工具的玩意儿。 「这什么?」 「上面有可以开锁的魔法。」 「……魔女是小偷的代名词吗?」 居然用了闯空门用的工具,实在让人傻眼。魔女似乎没什么收入来源,仔细想想她们要怎么生活,就觉得魔女会干出闯空门的勾当好像也不太奇怪。 我甚至想对她说,要不要别当魔女了。 魔女擅自拿出坐垫,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著。她的举止是那么自然,为神秘的年龄与真面目增添几分稚嫩。许多特质混杂其中,让我反而更觉得矛盾。 我也坐在棉被角落。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加害我的意图,但我还是跟她稍稍拉开距离。 「话说,你为何拿著穿鞋器?」 她看到我手中的穿鞋器感到疑惑。 「为了打退魔女啊。」 「比起那个,我想拿除草剂来应该更有效喔。」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脑中增加一项不是很重要的知识。我放下穿鞋器,伸展著手指。 「你来得真突然。」 她处理的速度比我想像中快得多。从稻村死而复生的事情上报以来,并没有经过多少天。 「别骗人了,你就是在等我来吧?」 魔女接下我丢回去的闯空门道具,直接点破我的盘算。 「一旦那个叫稻村的女生成名,我就只能出面。为什么呢?因为我这个魔女的存在很有可能公诸于世……你应该是这样想而付诸行动吧,坏孩子。」 「啊,原来你真的是魔女?」 我故意装傻,偏离应注意的关键点。虽然我擅自认为她是魔女,但这是她第一次自称魔女。这么一来,今后我就可以毫无芥蒂地当她是魔女。 「依我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你才是魔女呢。」 「慢著慢著,你从刚刚就一直在说我做了什么?」 「你杀了那个叫稻村的女生吧?」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为什么她能看穿得这么透澈?我相当好奇。 魔女指著我,彷佛预言般说道: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了,你是那种真的会动手的人。」 她的评论简直像案子发生之后,邻近的a氏所发表的言论。 「他明明是个乖小孩,居然会做出这种事~」之类的。 ……不对,刚好相反。 「我早就知道他迟早会这么做~」才对吧。如果在接受采访时说这种话,观众可能会在电视机前面吐嘈「既然知道为何不出面阻止啊」之类的……扯远了。 「其实我是用千里眼看到了。」 「喔…… 」 「总之我看到你掐死朋友了喔。」 「啊,你看到啦……」 真危险。要是别人看到,我就得去收拾目击者了。 「当时的你看起来真像个魔女。」 「那个人不是我朋友就是了。」 千里眼的清晰度似乎不及毛玻璃。 总之我被魔女认定是魔女。 即使如此,也没有发生她特意加深房内影子的状况。比起这点,我现在知道两个人挤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会比平常更加闷热。 「你这个坏蛋,恶鬼。」 吵死了。 「我没有选择做法实现梦想的器量。」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挺有器量呢。」 「谢谢称赞。说起来要是能直接联络到你,我就不用做这么拐弯抹角的事。」 家里没电话的魔女就是这样才麻烦。 「要是有行动电话就好了。」 「行动电话?」 这是个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但身边不太常提到的词。 魔女瞪大眼睛说: 「你不知道行动电话吗?是指在外面也可以使用的电话喔。虽然还没普及,但我想迟早会变成人手一支吧。毕竟很方便啊。」 魔女似乎比我还熟悉现代文明。这应该只是她有更多时间可以学习,也就是她比我闲的意思。跟在附近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的大叔没两样。 「在外面也可以打电话啊?真有这么多事情好讲吗?」 而且要是真的可以随时讲电话,不就没办法隐瞒自己在哪里吗?我觉得行动会受到限制。 「如果遭遇意外的时候也可以马上联络他人,确认安危……如何,很方便吧?」 「这样不太好,会无法争取逃跑的时间。」 魔女出言指责我是个邪恶的罪犯,但她擅自闯进别人房间,不也算是犯罪吗? 我转头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红色树果。 「这个树果能够转化为性命对吧?」 「哎呀,你居然还留著。」 魔女依然保持微笑,脸上不见惊讶。她应该已经知道当时我只是假装吃下树果。我只是将之放进嘴里,没有嚼碎。 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树果仍然带著艳丽的红,几乎没有任何褪色的迹象。 有如眼前这位魔女。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吃?」 「可以当场吃下这么骯脏树果的人才奇怪吧。」 魔女苦笑。 「这年头的孩子喔……」 「而且……」 我支吾其辞。在当事人面前有点难启齿。 毕竟做的事有点不好意思。 我在试著对魔女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发现她口中有东西,于是用舌头将之推到喉咙深处,结果魔女就恢复意识了。 现在想想,当时舌头碰到的便是树果。 「你利用树果复活了几次?」 「复活……嗯~该怎么算呢~」 魔女一副觉得这种说法不是很贴切般歪著头,可能不满意我描述的方式。 我对魔女说出树果的效用: 「我在看过死后的经过之后确定了。这个树果带来的额外性命,会重新打造吃下果实的人,可以把自己变成死前所希望的形象。」 就像江之岛假扮腰越的外表和记忆重生。 为了隐瞒自己犯下的罪行。 「算是这样吧。」 「有哪里不对吗?」 因为我觉得这回应不甚乾脆,于是追问下去,魔女便以「这个嘛……」开头,转了转食指。 「你搞错消耗的顺序了。」 「顺序?」 「首先是死亡,接著失去所谓的性命……然后才是种子。」 魔女从帽子取出树果,用手指挟著举起。这动作她以前也做过。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捏碎树果。 顺带一提,她手中树果的颜色是咖啡色。简直像是不同的果实。 「它不会因为代替人死去而粉碎,这个种子顶多能够成为另一条性命。」 「……然后,会擅自重新打造死去的人。」 「种子是要在埋在地底,藉此顺利成长的生物啊。」 魔女拍掉粉碎的树果……喂,不要乱丢在地上啊,这是我的房间耶。 「如此才能开出更加美丽的花朵……以植物而言可是理所当然的轮回。」 「……由美丽的你来说,还真是有说服力。」 「哎呀。」 接受称赞的魔女稍稍红了脸。我猜她八成连呼吸都暂停了。 原来如此,最开始是当事人的性命啊。 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杀人犯的身分。 不过都到这时候了,也不必介意这种事。 若没有人制裁,罪行这种东西只是一项事实罢了。 会不会后悔自己杀了人,完全因人而异。 「所以不该说死而复生,该用『重生』来形容比较贴切?」 「就是这么回事。」 方才不知该如何解释的魔女点点头。 也就是说,现在是那颗树果支配著稻村。那么,意志究竟属于何方呢? 虽然我有些在意,但树果不够我自己亲身死一次体验。 「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啊,确实有事情想找你啦。」 我终于切入正题。 经过预习、复习之后总算能说出口。 「让我妹妹复活。」 魔女惊讶地眨眨眼,我不满她装傻的态度而瞪了过去。只见她抱紧双腿坐好,将嘴埋在膝盖,以闷闷的声音回应: 「别说这种傻话。我并没有神奇的力量,只有这树果是例外。」 「你不是骑著扫把飞到六楼来了吗?」 「骗人的~」 我非常想对她说「不要承认啦」。只有嘴上功夫一流的魔女,似乎很不自在地更是垂下头。 「所以当时真的很危险,因为我在吃下树果前就力尽而亡……如果你没有出面救我,我应该就完了。」 她以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道,彷佛没有任何感谢之情。 她该不会真的想死吧?如果是这样,我不就多管闲事了吗? 早知道掐死她就好。 「你不打算报答救命恩人?」 「咦?我给你树果了吧?」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吗?」 从她的说法听来,她并没有培育这些树果。她该不会想说第一个发现的人有资格拥有它们吧?山上应该还是有地主……不过我觉得她若在这些制度制订之前就已出生成长,也不太让人意外就是了。 「说穿了,你没有任何力量对吧。」 「是的。」 老实的魔女只是诡异,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我没事要找你了。」 留下派不上用场的魔女在身边只会不吉利。我挥挥手赶她回去。 快点从打开的窗户滚回去吧。 「你能借我扫除用具吗?」 魔女一副有事相求的态度拜托我。她的态度不同既往,显得坚持。 「确实,你是该把弄脏的地板清乾净。」 「毕竟我暂时要借住在这里,好歹让我负责打扫。」 「……啥?」 魔女将行李箱和魔女帽子放去房间角落,露出亲昵的微笑。 「我不可能马上回去啊,毕竟不能放著上电视的那女孩不管。而且我还满喜欢这里的。」 「最后那个算不上理由吧。」 「我好久没有住过别人家了,我会找寻合适时机洗澡。」 「请你回去。」 我家可不是让人借住用的。 但魔女彷佛毫不介意,起身去拿抹布。 「……为何啊?」 踩著小跳步的魔女似乎真的打算住下来。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原本以为魔女是半开玩笑的,迟早会打道回府,但她到了晚上还赖在我房间里面。至今从未启用过的电风扇摆头功能正勤奋地工作著。 「啊~泡澡真好~」 魔女就像被冲上海滩的水母那样瘫著。刚泡完澡的她全身暖烘烘的。 她身上穿著一件衬衫,下半身只有一条内裤。未免太放松了。 还有,湿润的头发感觉起来更增添几分红。 「明天我就会离开了。」 这个可疑的臭无业魔女。但想想我还是让她留宿一晚,有够天真。 话说这已经是魔女第二次洗澡。第一次是一来没多久就去洗。 她到底多久没洗澡了啊。我进浴室一看,整个浴缸都变色了。 这次起码没有洗出淤泥。 「我打扫了浴室两次喔,很乖吧?」 她边躺著打滚边说出奇怪的话。我心想就算刚泡好澡,你的脑袋也太打结了,忍不住笑出来。魔女也彷佛很高兴地微微一笑。好想揍她。 「下山花费不少体力,我今天想早点睡。」 「是吗?你可以睡这里。」 我提供房间旁边的壁橱给她用,很意外地魔女眼中竟然闪闪发亮。 「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哆○○○吧。」 「若你喜欢,我提供得也值得了。」 我推她过去。魔女嘴上说著「好窄、好小」,努力缩起手脚辛苦地把自己塞进去。 「要是感冒就不好了,请用凉被。」 我继续追杀。把凉被拿给她之后,填满了所剩不多的空隙。 「好热。」 「晚安。」 我速速关灯窝进棉被里。虽然想过从外面用门档一类的顶住门,但还是不免心软。而且要是她在里面热死了,麻烦的可是我自己。 我一面感叹事情果真难以如愿,一面闭上双眼。 原以为见到魔女就可以解决事情,没想到衍生出更多问题。 「欸欸~」 壁橱传来声音。想必是可怕的妖怪,还是不要搭理吧。 「我想问你当时为何救了我,所以才来找你。」 我背对著听她的声音,并且不翻身装睡。 「说穿了,你的个性不像是乐于助人的类型。」 要你管。 「长得又一脸坏人样。」 才不是咧。 「……你睡了吗?」 我在口中回她:「睡了喔。」 「笨蛋~阿呆、迟钝、小气。」 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会这样骂人,你到底是哪个年代出生的啊? 先不管这个,这魔女怎么可以这样骂提供落脚处的恩人。尤其小气最令人火大。 「我这么吵闹,你怎么可能睡得著?不要再装睡了。」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起床过去揍她。 但要是太吵闹,父母应该会起疑,所以我无可奈何,只好翻个身。 魔女的红褐色眼眸浮现在夜色中。 彷佛与潜伏在草丛的野兽对上眼。 「你能不能安静点?要是被知道你在这里我就麻烦了。」 「只要你回答刚刚那个问题,我今晚就会乖乖的。」 说什么今晚,你又不会有明晚。而且没有人这样说话的。 我在被窝里伸伸脚,叹了一口气。到现在我才开始担心,找这种魔女过来的做法是否正确。 「……以前的我无法放著有困难的人不管。」 我都这样老实回答了,魔女竟然瞪大眼睛。 「骗谁啊?」 「我没有骗你。」 当然,这都是为了自己。 我把被子拉高到肩头,闭上双眼,压低呼吸。 「晚安。」 「……」 我无视她。 那时候我的梦想是上天堂。 所以会尽可能地乖巧行事,并且率先出面帮助他人。 因为我认为,这么一来就可以上天堂,然后再次见到妹妹。 人类是会渐渐习惯的。 我父亲在我的祖父,也就是他的父亲过世时非常悲痛。我看到他在丧礼上痛哭的样子,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大人哭得这么凄惨。不过,现在他能够很平常地笑、生气,也不怎么哭泣。 妹妹过世的事情,父母现在都调适得很好。 人类能够忘怀、克服、适应许多事。 我则是那种忘了就无法活下去的人,所以适应力对我来说只是困扰。 我无法忘记自己是那个妹妹的姊姊。 正准备去上学时壁橱突然打开,著实吓了我一跳。接著我看到一个人滚出来,才想起「对喔,这个人在我家呢」。 魔女跟凉被一起滚出来了。 看她确实做好落地动作,应该已经醒过来。 「早安。」 「你快点出去。」 我速速跟她道完早。魔女边用手梳头,边眨了眨眼说: 「你要去学校?不是放暑假吗?」 「下礼拜才开始放。」 我确认了树果还在抽屉里后阖上抽屉,叮咛魔女: 「你不准拿走啊。」 「我不会讨回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啦。」 这颗红色树果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腐烂。它真的是树果吗? 说不定是某种神秘生物的蛋。 但不管哪一种,都可以孕育生命。 「别说这些了,慢走啊。」 「你也要走。」 尽管觉得没有用,我还是叮咛她记得离开之后才出门。 既然无法指望魔女,只能想想其他方法。 我边走边沉浸于思考之中,没看路上景色一眼。 手边留著的树果肯定是关键。我手上没有其他可以打破常识的事物,只能想办法让这没常识的种子开花。 不过魔女比预料的还没用,我不得不仰赖另一个方法。 树果能让人重生。 那就只能找个人抱持著想成为我妹妹的心愿,然后死去。 几年前想到这个方法时,我当下血气尽失。但血液仍循环著,这之间的缓急与温度差让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若要说是否能够完全以他人身分重生,答案是肯定的。我已经确定无论是记忆或外表都可以改写,甚至连体格都能产生变化。 但要说这样重生出来的人是不是我妹妹,答案则是否定。 可是,要让已经死去的人直接复活的难度太高,我只能在某些地方妥协。如果身心都完全成为我妹妹,我认为那样应该与死去的妹妹没有什么差别。这样已足够让我想看看在那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稻村已经死了一次,因此剩下的只有七里。 「……难度真高。」 毕竟七里讨厌我,而且要让她想变成我妹妹,该说太荒唐了吗?或者说是画大饼?但根本连饼都画不成啊。七里顶多知道我有个妹妹,大概吧。这么一来,我该从哪方面下手才好? 「……」 只不过,稻村不在的现在应该就是关键时期。 所以我立刻采取行动。 「七里同学。」 放学后,我留住因为稻村不在而打算早早回家的七里。七里首先因为叫住她的是我而抖动一下肩膀,接著在惊讶之余眯细了眼。 「……什么事?」 这是充满怀疑的应对。我在内心笑了,真难应付啊。 「你不去社团?」 「今天请假。」 我在内心嘀咕应该是「今天也请假」才对吧,但不能做出画蛇添足的事情惹她不高兴。我邀她一起回家,她一开始当然拒绝。她可以如此直接了当地拒绝,确实相当有胆识。她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不过在我持续邀她一起走之后,她就无法抗拒,只能任我摆布。 我在跟她一起练社团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太能抗拒他人的强硬态度。 我走在她身边,心想如果她知道是我推下稻村,会有什么反应呢?会想掐死我吗?总之,一旦被她知道,我就玩完了。 看她尽管不情不愿还是愿意陪我,显然稻村还未告诉她真相。如果魔女所说的行动电话真的存在,她们一定会马上联络对方吧。 那种东西果然只会碍事。 我提起稻村消遣七里,只见她害羞得脸庞倏地泛红。没想到在野外教学的时候偶然撞见的场景,居然会到这个时候才派上用场。人生意外地不会有太多无谓呢。 于是我决定这时候一鼓作气强行抢攻看看。 毕竟我没时间了。要在短时间内拿出成果,必须赌一把。 七里其实还满注意我的,只不过是在「讨厌」这方面。 如果能将她的注意稍稍转向,或许有机会轻松地翻转局面。 我基于这样的想法上前一步,送上自己的嘴唇。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她应该没空想是不是讨厌我吧。 我会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七里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做,毫无抵抗地任我叠上她的嘴唇。 慢了一拍才退开的七里,弯起眼睛,彷佛勾出一个问号。她应该在想要怀疑世上一切的情绪中,听到了常识遭到破坏的声音。 「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她连耳朵都充血发红,指尖颤抖,然后对我怒吼: 「欸,等等,你、你这、那个,变态!」 「说得真过分。那么,稻村也是变态啰?」 「这!或许是吧!」 我笑她居然没有否认。 因为她的反应还不差,所以我先暂时收手,简短地跟她打过招呼就逃跑了。 确认她没有追上来之后,我才碰了碰嘴唇。 「差不多是这样吧。」 这么一来,七里会变得以特殊的眼光看待我,接著只要累积彼此互动,让她的特殊想法持续发酵,再跟她提起妹妹的事,想办法引导她的念头转向……挺不错的。 我没自信可以做到,但想相信自己已经向前了一步。 「……毕竟我也没有恋爱经验……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在学校以游刃有余的态度对待她,藉此迷惑她吧……好像很好玩。 她一定会做出我意料不到的有趣反应。 不知道的事情很有趣。 知道之后将更显有趣。 我一面回想一直在看书的孩童时代,一面回家。 「欢迎回来。」 「……我确实不觉得我叫你出去,你就会乖乖离开啦。」 魔女在屋内斜斜戴著帽子,摆出右脚稍稍向前的姿势迎接我回来。如果回来的不是我,而是我父母该怎么办? 这时候我差不多已可以确定,这魔女似乎是个有著贤者外表的笨蛋。假设她已活了很久,也可以理解会是这样。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她边调整帽檐的斜度,边问了我奇怪的问题。 「什么意思?」 「因为你笑了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在心里吃了一惊。 「……没啊,没什么。」 我因自己居然表现出那样有空隙的情绪而丢脸,收敛心情。 必须更冷漠才行。 我踏上狭窄的走廊,魔女便追了上来缠住我。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 「假装亲切的魔女当然没有丝毫善意,只是为了能够借住在这里而扮演假好人罢了。」 「好过分。」 「你又不是我姊姊,不用这样黏著我吧。」 我推开魔女,她就站在走廊上双手抱胸。 然后彷佛用视线从上到下追著什么而摆头。 「姊姊啊。」 接著品味似地说道。 「好像挺不错呢。」 魔女在帽子底下笑得如同纯真的小孩。 「你是多久以前就活著?」 如果死了之后可以靠著树果的力量重生,那么就不能用外表来判断她的年龄。或许她的生命,会从附在这本教科书上的日本历史年表某处开始。 魔女停下洗好澡按摩脚底的动作,抬起头说: 「我想外表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岁左右。」 「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阖上教科书,魔女开始做伸展运动,顺便重新回答: 「应该是一千两百岁左右吧?」 魔女大概没什么把握,语气显得有些软弱。 「以前的事情太模糊……我基本上选择不去相信死前的记忆。」 眼前这位经验丰富的人表示,如果强行回想,很可能造成人格崩解。 跟以「绝对不想忘记」为目的而活的我正好相反。 她一路抹灭自己曾经活著的过往,即使如此仍能继续人生。 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活著快乐吗?」 「我一次也没这样觉得。」 「嗯哼。」 既然这样,说不定你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 我突然好奇这不幸女人的一天生活是怎样。 「你白天都在做些什么?」 「去镇上观光。对隐居山林的人来说,镇上充满新鲜的刺激。」 「……啊,是喔。」 挺快乐的嘛。这臭魔女。别说死前了,显然连五秒钟前讲过的话都不足采信。 「还有看了很多电视节目。毕竟如果那孩子不小心说溜嘴,我就伤脑筋了。」 关于这点我也是一样。虽然稻村因为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的神童,影响力没有那么大,但要是她抖出当年野外教学的事或我们的名字,的确就麻烦了。稻村真的满碍事的。 「不过你看起来很闲,真羡慕你。」 「闲才好啊。要是有目的,反而活不到上百岁喔。」 很可惜,因为我不打算活那么久,所以魔女这不容揶揄的忠告没有参考价值。 对魔女来说,活下去本身似乎就是她的目的。 她或许已经放弃思考后再行动吧。 「你为什么给我们树果呢?」 虽然可能会得到疯癫的回应,但我仍忍不住想问。 「我说为了答谢你们并非谎言啊。」 魔女边向前屈身抓住脚趾边说。答谢啊…… 「救了你的只有我耶?」 其他人只是站在原地,什么忙也没帮。 ……不对,算是帮了忙吧。 我因为想要大家当证人,证明我帮助了他人,才找他们过来。 「你其实想要独吞吗?」 「不是这样。」 她巧妙地回避问题。是因为有什么顾虑,还是没什么好说的呢? 不论是哪一种都没差,我的好奇仅止于若她不想说也无所谓的程度。 魔女最后仔细地做完开腿、伸肘动作,才结束伸展运动。 「你很热衷运动呢。」 「若晚上不做点伸展操,早上睡醒的时候身体会到处酸痛啊。」 「喔,这样啊。」 她从被关进壁橱这样无意义的行为中,还是能够学到些什么,让我不禁尊敬起人类的积极正面态度。真是莫名其妙。 「晚安。」 「你真的很早睡耶……」 她做完体操之后,速速钻进壁橱里。 「早睡早起,完全是个老人家了。」 过一会儿,壁橱传来梦话: 「我想吃花枝生鱼片。」 「这梦话也太具体了吧。」 「章鱼~」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所以等了一下看有没有后续。 接著就听到魔女平稳的呼吸声。 我顿时无力,决定也去睡觉,钻进被窝。 那天,我梦到妹妹。是她在沙地玩沙的梦。 我没有跟她一起玩,只是在一旁一直看著她。 我其实没有要去超市,但从外面看见七里在里头让我高兴。原来她在打工啊。我转向超市去。 当然,这么做是为了帮妹妹的复活铺陈,并没有其他意图。 「……没错。」 我必须小心不能动情,毕竟我迟早得杀了她。 不过我想自己没有纤细到一旦动了情,就无法痛下杀手的程度。 我想到没有买些什么就无法去收银区,于是随手拿了花枝生鱼片,往收银区过去。昨晚魔女的梦话似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的购物篮里只放了一盒花枝。 以女高中生来说,只买这东西好像有点可笑。 我在收银区与七里面对面,只见这个跟我同龄的店员,明显露出服务业不该有的表情迎接我。不过起码她还是有好好工作,没有赶我去其他收银台。 这确实很像正经八百的社长会做的事。 在我等待结帐的期间,随意看著带小孩来买东西的母亲或独自来采购的爷爷。 我茫然地没有对准目光焦点,回忆便从大人们之间溢出。 七里用眼神问我在看什么。 「我只是在想,当年跟妹妹一起来过呢。」 这句话没有骗人。我以前曾跟妹妹手牵手,来这里找寻母亲托买的东西。虽然母亲自己来买一定比较快,但我想这也是一种生活学习吧。 我丢这个话题给她,让她稍微意识到我妹妹的存在。即使现在对她的影响还不明显,但迟早会发展到无法忽略的程度……若是这样就好了。我必须铺陈这一切,所以又吻了七里。我抓到她大意的瞬间成功之后,一股「干得好」的情绪油然而生,感觉愈来愈有意思。遭我偷亲的七里反应也相当有趣。 捉弄七里一番之后,我拿著结完帐的花枝离开超市。 走出阴影前,我茫然看著空空的左手。 当我沉浸于感伤时,这只手随著微风被抓了起来。 是魔女。 「要是我说『这才是填补寂寞的魔法』,你觉得如何?」 她走在我旁边,得意地笑了。 「哇,你真的在镇上闲晃喔?」 而且头上还确实戴著魔女帽子,没有人比她更加醒目。 「填补寂寞的魔法如何啊?」 魔女积极想要获得这句害羞发言的感想。 「很厉害呢。」 「填满你内心的空洞喔。」 「快点放开我啦。」 要是被七里看到就麻烦了,所以我像要拉著魔女的手一样大步往前走。 「你买了什么?」 快步走的途中,魔女看了看我手中轻巧的超市提袋。 「哇,是章鱼耶。」 你的脑袋才是章鱼。 「这是要慰劳我的吗?」 「慰劳应该是用在有所付出的人身上吧?」 明明没有受到丝毫打击,但魔女仍夸张地叫著「哎呀~」往后仰。 「那当成谢礼如何?我陪你约会的谢礼。」 「带著花枝生鱼片约会?」 这么一来,这个的用法不就跟我很像吗?我板起脸,觉得她真是强硬。 魔女脸上带著笑容,直直拉著我、领著我,我急忙心想危险而用力扯她一把。原本打算穿越红灯人行道的魔女靠著我,帽檐盖在我脸上,令人不快。 「喔唷唷。」 毫无危机意识的魔女吓了一跳。 总之,我想提醒她注意一下号志灯。 「隐居山林的人真是……」 「还好有牵著你的手。」 「才不好,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想被车撞是你家的事──我原本想这么说,却被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打断。 我想起妹妹被车撞的时候,还有被撞了「之后」的状况。 「谢谢你救我。」 魔女开心地道谢。 「让我向你道个谢吧?去约会之类的。」 「……带著花枝生鱼片?」 「一起吧。」 号志变成绿灯之后,魔女纯真地耸耸肩,先行踏出脚步,彷佛打算单手带著花枝生鱼片,在有古都之称的城镇舞蹈般任凭时间流逝。而跟魔女牵著手同行的我,则是烦恼著到底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 那天无论在书店还是咖啡厅,我都吻了七里。 先不论书店,但我觉得在咖啡厅若没那样做就不好了。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我一踏进店里就差点露出傻眼的表情。 因为魔女也坐在店里。她坐在靠近入口的位子,旁边堆了一落百圆硬币,沉浸在游戏之中。因为她没有戴帽子,加上低著头难以确认面貌,所以七里似乎没有察觉,但我真的很想骂她白痴。 要是七里跟她认出彼此就麻烦了。 所以,我必须让七里比以往更醉心于我。 这么做了之后,我稍显强硬地搬出妹妹的话题。 如我所料,七里生气了。如我的盘算,她吃醋了。 讲著讲著,我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一个很过分的人。 如果知道我的本意,相信不会有人原谅我。 在我结完帐、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对著魔女的背影骂了一声「白痴」。 魔女总算察觉状况回过头,很开心地指著画面对我说「你看你看,我刷新了最高分数」。我补一句「阿呆」之后去追七里,边安抚气噗噗的她边牵起她的手,跟她嬉闹。不论是多么低水准的竞争,七里都会想跟我较量。 这样还满好玩的。 不过好玩的事情大多持续不久。 这次也一样。 因为稻村出现,我跟七里之间建立起的关系崩解了。 她出现在这里有些出乎意料,我不禁在内心啧了一声。她居然这时候现身。 一如所料,我推下稻村坠楼的事迹败露,计画也整个泡汤。而且还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大喊杀不杀什么的,只换到引人侧目的结果,真是够了。 到头来还是没能来得及,面对这个结果我也只能笑了。 就这样,七里在重新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的情况下,想跟我一决高下,而且是真的要赌上彼此的性命。 尽管无法再利用她,我却没想太多……对,真的是没想太多便接受这场对决。明明我不可能有什么因为打算利用她而产生的罪恶感啊。 难不成我其实很中意七里,甚至超乎自己的想像? 「一般说来,不管是谁都不会想要互相残杀什么的吧。」 我在落单之后,才弱弱地这么嘀咕。 七里虽然有性命保障,但我只有一条命。 死了就结束了──在这场决斗中,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却只会发生在我身上。 所以我不能败给她。我的生命还存在著意义。 当天晚上,我提前一步目睹他人的死亡。 而且都是些熟面孔。 「因为你已经是死第二次了。」 我对著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后路的腰越,说出可能太过迟来的真相。 但江之岛同学啊,你已经假冒腰越同学活得够久了吧。 在夜晚的镇上遇到以前是江之岛的人,正面临死亡。 在他欣喜地对我说他确认了和田冢的存在之后,自己却变成那样,落差真大。明明是个可以遥想许多将来的夜晚,却无法回避这样的结局。 因为江之岛舍弃了自身过往,所以他不记得自己曾死过一次,当然也没有当时杀了人的记忆。如果能够不记得这些过往而死去,应该比较幸福吧。 不过比起这些,更关键的是在那之后他肉体发生的突变。 从耳朵、眼睛等部位生出植物根部般的玩意儿。 他本人没有察觉,只是样子看起来很痛苦。 「我就知道事情……是这样。」 我把刚刚嘟哝过的事情重复一次。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下场都是树果惹的祸。算是副作用吗?或者单纯是到了极限呢?无论是哪一种,看来树果并不是能完全替代生命的玩意儿。 已被植物蒙住眼睛,应该看不太到东西的腰越低声呻吟: 「我有事相求。」 「……你说说看。」 如果是想求饶或者诅咒一类,那我就不要管他。 但腰越最后,真的是最后,留下的话语完全不是那样。 「在我家桌上、放千圆钞……给和田冢的、拜托了。」 腰越似乎已没有余力详细说明,传达的事项支离破碎。我听到千圆钞,想起白天跟七里之间的互动。我也没有收下她的千圆钞。至于说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做。 这不算与他人的互动,很像与他人之间什么也不留的我会做的事。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不能不顾对方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或许腰越知道有人听到了自己的心愿而安心,并因为内心绷紧的情绪一口气放松后,便一动也不动了。植物就像影片快转那样,迅速侵蚀著他的肉体。宛如用针线缝补那样,接连地。 没想到我竟然会目击同个人的死亡两次。这缘分还真是奇妙。 我稍稍俯视了他一会儿。 虽然心知肚明,但这次他显然不会复生。 被杀害的同年龄同学,这回真的死去了。 风抚过我的背,引来阵阵寒气。 同时,一股恶臭让我「咦?」了一下。某种混杂泥土味的强烈臭气飘过来。 「哇。」 一道人影彷佛从电线杆的影子独立出来般伸出,不可靠的影子摇摇晃晃。 恶臭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那人似乎是游民。我防备著他,心想要是刚刚的情况都被他看在眼里而引起骚动的话,该怎么才好。 但接近过来的影子揭开面纱,我看到了那张脸。 跟直到方才我一直看著的脸孔轮廓重叠。 「你该不会是腰越同学?」 真正的腰越。 被江之岛推下山的腰越浑身脏污地站在我面前。 「亏你看得出来。」 泥土和污垢的结块因为他脸颊的动作接连剥落。他身上的臭味真的很强,让我不禁觉得要是闻到这股臭气,就算快死的人也都会被臭醒。 真正的腰越说不定笑了。 我想他虽然被推下山,但应该当下就复活。可是因为他完全没有现身,我也想说他是不是死在山里面,看来是活下来了。如果洗去身上的脏污、整理一下头发,现在这里应该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吧。 不过,既然跟江之岛在同样时间带死而复生,那么,真正的腰越应该也…… 「那家伙、在、哪里?」 果然,他似乎也面临大限。声音断断续续,舌尖开始长出植物,耳垂也缠了许多植物,像装饰品一样。 「那家伙?」 「告诉我,江之岛、在哪里。」 「……就在那里。」 我向他介绍倒在路边的尸体。真正的腰越睁大了无精打采的双眼。 堆积在睫毛上的污垢哗啦哗啦掉落。 「总算、见到你了,我从山……咦?」 真正的腰越看著一动也不动的腰越尸体,觉得有些奇怪。 「他刚刚死了。」 腰越同学的右膝一弯,差点要跪在地上。他摇摇晃晃地不时踩在车道上,彷佛绕著圆圈,最后目光失焦,径自转向一旁。 「死了。」 他茫然垂下双臂,被仇人的死吞没了。 接著发出「咿嘿」的诡异声音才说: 「我也死了。」 他有如开玩笑般连缓冲动作也没做,就直接扑倒在地上。 彷佛追著江之岛而去。 「要是再早一点回来……就可以在他死之前杀了他。」 「……真是可惜呢。」 我很想问问他至今都做了些什么,不过应该没有时间了。 腰越同学也是,比起说明自己的状况,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感觉这样的互动才刚刚发生过。 杀人者、被害者,在同样时间、同个地点,将某样东西托付给同一个人。 「你说说看。」 「拜托……帮我跟和田冢说,不好意思。」 又是和田冢。 「我知道了。只要告诉他这个就够了?」 腰越同学想点头,但在那之前先发出了「啊啊、呜呜」之类的沙哑声音。 「还有,跟魔女……」 「……魔女?」 无法忽视的词语出现了。 「跟魔女?」 我顾虑他的状态催促他快说,但在说完之前,他的嘴就被植物塞满。我将手伸进去扯开植物,但有如缝在嘴唇上的这些植物非常顽强,就算花费大把力气扯开也会马上长出新的,变得坚固。 在这之间,腰越已经停止呼吸,我也只能死心。 「和田冢和田冢……和田冢同学,你还真受欢迎呢。」 老实说我实在没印象他是个怎样的人。 但对两个腰越来说,肯定认为和田冢是真正的朋友吧。 这时,接连从江之岛和腰越的尸体窜出无数植物的根。然后撑破肉体的植物变为花草,以红花为中心散去。 华丽的变化有如变魔术。 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我在飞舞的花朵中央,看尽这一切。 「……真漂亮。」 我伸出手,花瓣落到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之后,花瓣彷佛被灌注了生命在空中飘荡,被晚风带走。四散的花朵是否又会在某处,成为生出那红色果实的基础呢? 这就是获得果实给予之生命者的末路。 与最终将遭到火化的人生结局相比,何者更显虚幻呢? 「很漂亮,也没有后续的问题,不过……」 这样的结局,将不会 有人在真正的意义上为死者悲痛。 「夜晚散步好玩吗?」 「我看到很美丽的景象,非常满足。」 我拋出唯一一片握在手中的花瓣。 魔女看到在房间灯光下飞舞的花瓣,发出「哎呀呀」的声音。 「你怎么没想过送我一束花呢?」 「你真悠哉。」 我以为魔女在装傻而瞪了过去,但她歪了歪头。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不熟悉花朵的名称。」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这是尸体变成的花。 ……啊,是这样吧,她第一次让自己以外的人吃下树果的对象就是我们。 如果是这样,她不知道死了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也很合理。 「变成腰越同学的江之岛刚刚死了,因为树果的寿命尽了。」 我瞪著她,意图责怪她没有说明这点,但魔女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只见她凝视著花瓣,饶富兴味地发出「嗯哼」的声音。 「尽管时间不长,但那样小小的果实真的能取代生命,不觉得很了得吗?」 「但也只能维持六、七年吧。」 「时间会因为契合度而延长。尽管如此,极限应该就是十几年吧。」 「腰越同学也死了。我是说正牌的那个。」 这点倒是让魔女大吃一惊,连忙看向我。 「他来这边了?」 「你知道他活著啊。」 果然。 「因为他摔落山谷,我救了他。与其说我救了他,其实我也只是在他死了之后稍微照顾他一下。但他因为被杀而变得太害怕,于是不打算离开山里。」 「喔……真难想像腰越同学会害怕。」 毕竟他性格那么粗鲁。真没想到他在临死之际,还会介怀朋友。 「应该是一个转念就下山报仇了吧。或许他本能地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 「他确实给人一种充满野性的感觉……」 他之所以想跟和田冢道歉,或许跟和田冢的失踪有关连。那个和田冢有办法知道「腰越」已经死了吗?虽然我不清楚,但现在这个状况挺奇妙的。 「他好像有话想对你说,但在说完之前就变成花,四散而去。」 「我吗?」 魔女双手抱胸,挺直腰杆,眼神四处飘移地思索著。 「我想应该不是要说『谢谢』,就是『我超讨厌你』之类的吧。」 「你认为是哪个?」 「不知道。」 因为两种都有可能。魔女闭上眼,露出平和的笑容。 「话说,为什么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魔女有如担心我身体状况般问道……不高兴?我吗? 「我不高兴吗?」 「有这种感觉。」 我应该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她是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这样吧……你失手了,想把七里变成妹妹的计画泡汤了。」 光看字面还真是危险的计画。 「真是可惜呢。」 我获得极为事不关己的同情,轻薄到用鼻子一呼气就会吹走的程度。 「再给我一星期,我应该就能笼络她。早知道该先处理掉稻村才对。」 因为我已经引来魔女,所以没她的事了。忽略要处理这个问题,很明显是我的失误,若能做得更俐落,或许可以减少一人或两人牺牲。现在回头一想,心中满是这样的悔恨。 双手抱胸的魔女直言不讳地评论: 「你真的很那个。」 「哪个?」 「垃圾。」 「哎呀,居然被称赞了。」 原来我已经坏到会被人当面说是垃圾的程度。 「……说笑的。」 就算事情进展顺利,但看看刚刚的结果,我觉得也只会以悲剧收场。 「是说,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这个白吃白住的人。」 魔女丢开杂志,嘟起嘴。 「真有必要加上那个形容吗?」 「不加你就不会觉得愧疚啊。」 魔女眯细眼睛表示自己哪需要愧疚。 「哎,总之你说说看吧,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把这颗树果交给稻村。」 我递出红色树果,魔女原本眯细的眼睛眯得更细、更锐利了。 「并且告诉她,吃下这个之后,心中强烈地祈愿想成为我,然后去死。」 比起我直接告诉她,透过魔女传达,她会更愿意老实接受吧。 魔女收下了树果,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这样好吗?」 「没办法。若七里死了,我想她会变成希望能胜过我的生物。被这样的人追著跑很麻烦,交给稻村比较好。」 而且我觉得那才真正实现了彼此的愿望。 我也想过事先说明果实在人死后会产生什么效用,但我想七里可能会想获得能够胜过我的力量。这么一来,就变成我要死了。好意不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好结果。 「我不是问这个,是你可以接受吗?」 「只要她们去别的城镇生活就没问题了吧。」 魔女又说了「不是这样」,并温和地封锁我的退路,不让我逃避。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 「那个树果应该是你的希望吧?」 「我已经知道它是太过短暂的希望。」 如果是连十年都撑不过的希望,实在无法满足我的期望。 「如果妹妹真的重生,但又比我早走,真的会……很难受。」 我补上一句「非常难受」。这等于是我为了让她再死一次而将她重生。 若妹妹知道真相,究竟会做何感想呢? 魔女转著三角帽,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彷佛想要扑上映入眼帘的事物。 「你妹妹是怎样的小孩?」 「是个轻飘飘的孩子。常常述说作过的梦,有著自己的步调……毫无疑问是个好孩子。」 「轻飘飘和作梦啊……」 魔女不知为何理解似地「嗯嗯」点头。 「啊,你想知道我昨晚作什么梦吗?」 「你认为我想听吗?」 「嗯,很想。」 跟这家伙说话,很容易被岔开话题,所以我才不想跟她聊太多事。 「我只是想知道,妹妹出生在世的意义。」 每个人天生应该都有必须扮演的角色,我想妹妹一定也有。 要看清这一点,必须活得长久。 有些事情必须看清整体才能够看出来。有些事情在人老了之后回顾才能够发现。 「我想了很多很多,但要是明天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魔女问我:「那么你要特训吗?」我立刻拒绝。 「不要紧,我不可能输的。」 不管多么专注精神,还是有绝对无法推翻的差距。 为什么七里无法胜过我? 这跟技术、集中精神都无关。 我不确定导致本质不同的关键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比起担心这个,我才希望你偶尔能做些魔女该做的事。」 被一个会泡在咖啡厅游戏机前的废人掌握了开始与结束,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状况。 「……你都拜托我了,没办法啰。」 「既然你是魔女,稍微打扮得像样点如何?」 「像样啊。」 她打开行李箱,挖出各式 各样的衣服。我看了傻眼,原来这个人真的是抱著旅行的心情来这里。准备开店的魔女选了一件黑色连身洋装。现在明明是夏天耶。 「说到魔女,就不免联想到黑色吧?」 「或许是这样。」 童话故事里的魔女大多一身黑,该不会有什么不得不穿黑色的隐情吧? 「一到明天我就会马上过去。」 准备好衣服之后,魔女开始做起晚上的伸展运动。 「以我的立场来说,若那个叫稻村的女生能从表面舞台消失也是好事。」 「毕竟她要是泄漏了你的存在也很头痛。」 「就是这样。」 魔女一派轻松地肯定。顺便一说,她的背也能轻松地弯下。 「啊~~想吃~~炸鸡便当~~」 「就算你唱歌也不会有炸鸡可以吃而且唱歌很吵再加上歌声要是被我爸妈听到就不妙了。」 「连路边的鼬鼠都有炸鸡可以吃耶……」 魔女失望地向后仰。 晚上的房间一如往常,我对著仍打算赖著不走的魔女叹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房里充满树果的香气,而且毫不间断。 我撑著脸,忽地看向那红色的玩意儿。 散落的花瓣,曾几何时落在书桌角落。 就这样到了隔天,我刺死了七里。 一如往常地,我比她更早一步。 ……在那之前轻轻吻了她一下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应该没必要再对七里做这种事,但等我回过神,已经将脸凑上去。我们全身都是破绽,若真的想下杀手,这将是个理想时机。没错,对彼此而言都是。 但没有这么做,或许就是七里这个人的人品所致吧。 我抱著不满地断气的七里,跟她一起享受了一段只有我俩在的海边时光。直到「我」跟著魔女一同出现为止。 顺利获得我的外表的稻村,面对七里的死,静静地流下眼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哭泣的脸庞。 老实说没有在镜子前看到,对心脏真的很不好。 「看样子事情很顺利。」 稻村说,你才是。 「因为我无法杀害七里。」 「……想来也是。」 见我杀了七里仍没有动怒,稻村显然也很恶劣。 想必她的心意相当扭曲吧。 「那么,剩下的……就交给你。」 我把七里交给稻村──另一个我。稻村紧紧抱住七里,将脸埋进七里的头发一动也不动。我留下坐在沙滩上的两人,跟魔女一起在海岸上散步。 途中回头看了两次,七里伸长的双脚被海浪打湿了。 「你羡慕她们吗?」 魔女挖苦似地问,她身上的花香混著海风送到我这边。 「完全不会,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今年暑假过得真充实,应该会像写日记那样留在我的记忆中。 我依序回想被当时的状况连累的六个人面孔。 剩下没几个人了呢。 虽然无法确认和田冢的状况,但六人中一次也没死过的应该只剩下我。 只有我,没有吃下树果。 「嘴上说完全不会,却因为原本与她之间的关系毁坏而心死。我将原本牵著,却彷佛诉说著什么般仿徨的左手握紧后,按捺下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捏造剧情?」 这家伙怎么能这样畅所欲言啊? 我俩一起望著远方,这时魔女高声痛骂我: 「结果是你杀了所有人耶。真不敢相信,你这个杀人魔。」 「有些是冤枉的啊。」 我不悦地否认。腰越和和田冢可不是我下手的。 但其他人就是我杀的没错,不管想不想死,都一样。 「你果然是杀人魔,好口怕妞~」 「那是哪国语言?你至今为止也杀过人吧?」 魔女推了推帽檐,开朗地以「很遗憾」否认。 「因为大多数状况只要我死了就能解决,所以我没杀过人喔。啊,倒是杀过鸟。」 「这方法还真蛮横。」 若说成自我牺牲,听起来就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只是她嫌麻烦吧。 既然命有很多条,就不需要做出杀害对方这种麻烦事。 也不需要背负什么。 「……咦咦?」 跟帽子一起转著圈走的魔女,突然看了看后方眯细眼睛。 「状况好像不太对劲。」 听她这么说,我只转了头向后看。死而复生的七里和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稻村映入眼帘。 虽然是想一直看下去的景象,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协调之处。 确实不太对劲。 按七里的个性来说,应该不会露出那样放松的憨傻表情。 应该会更严肃地持续观察周遭才是。 至少在我面前的她一直都是这样。 魔女留下一句「有点介意」便唰唰地使出全力往回奔。 这魔女根本不在乎气氛什么的。我停下脚步,等她回来。 魔女跟去程一样,唰唰地踩著沙地回来。 「好像失去记忆了。」 「啥?」 「你杀的那个女生……啊,两个都是你杀的。那个叫七里的,好像失去了死前的记忆。她该不会希望如此吧?」 「……」 我陷入混乱,无法即时整理好想法。 「……我还以为她会彻底变成一个只想杀掉我的生物。」 然后,变成我的稻村被杀害,七里实现愿望,这样就大致能够收尾,一切得以消失。现状让我感受到非常严重的失败。 「是你太急著下定论。」 「……似乎是。」 看来是我的评估太天真,才会以为七里将变成骨子里都是怨怼的怪物。 「我没想到。」 我如独白般脱口而出。 「我没想到她没有那么讨厌我。」 明明胜过她那么多次,又把她耍得团团转,而且还听她亲口说过好几次讨厌我。 结果她并不恨我……?不,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七里对于死人还活在镇上的状况抱持著否定态度。即使死而复生的人是她自己应该也不例外。 所以,重生的她是一位全新的人……或许没有带著任何过去。在她心里的这项基本原则,甚至超越了对我的厌恶。 「知道她不讨厌你,你好像有点难过?」 「……嗯,因为我有自信她一定讨厌我。」 我第一次体会到的这个,应该就是败给她的感觉吧。 不过这么一来,稻村死两次就没意义了。完全没有补救机会。 「……哎,算了,稻村应该会自己想办法吧。」 「这状况有办法可想吗?那两人能够离开这个城镇生活吗?」 「天晓得。」 「虽然我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但比方金钱方面真的没问题吗?」 「稻村应该有钱,总有办法可想吧。」 她可不是白上那么多电视节目啊。 「原来如此。」 魔女理解般地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海风。 确实,钱这方面应该总有办法解决。 但内心的问题呢? 已经忘了我的七里,被长得跟我一样的稻村束缚。 稻村能够满足于这样的状况吗? 尽管时间不长,但一想到她俩的结局,我仍不禁发毛。 序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不是上次的光头了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 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 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藤沢1 非常小的时候,我曾在海边堆沙堡。 那是我自信满满的力作,甚至让我觉得是一座永远的坚牢。 可当我视线离开去玩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城堡已经崩塌得不留痕迹。 无论海浪还是沙子,都不会等我。 “好痒好痒。” 她弓起后背,拉长了脖子挠着脚。那头黑色的长发垂下来,被电风扇吹动。我愣愣地望着被手推开的门帘一样飘动的头发,事到如今才歪过脑袋,奇怪为什么电风扇会朝着那个方向。 脑子迟钝到这个程度,一定也是夏天的闷热害的吧。 就算一动不动地待在屋子里,只要忽然活动一下身体,便会意识到笼罩在周围的热气。尽管靠建筑物的墙、窗户还有窗帘遮住阳光,气温却完全没有缓和的意思。夏季仿佛化作细小的颗粒填满空间。 住宅区的六楼,过去用作仓库的小块空间。这个就算只有我一个人用也不会腾出多余空间,但凡到了上高中的年纪都会觉得有些逼仄的屋子,里面却有两道呼吸。 我房间的壁橱里住着魔女。 明明未经我允许,可定居一事却渐渐成了事实。说是魔女,也并不是说她懂什么魔法。她只不过摄取奇妙的红色果实,比常人活得久很多而已。 在让她像魔女的要素中,红色的三角形帽子占了大半。她身上穿的也不是纯黑的法袍,而是普通的衬衫。不知是不是因为穿旧了,衣领斜斜地伸长靠向一边,露出右边肩膀。 “昨天你也挠过吧?” “变多了呀。” 她亮出我根本不想看的脚掌。在魔女白皙的脚上,有两处重叠起来似的红色痕迹。看来她和壁橱里的蚊子相处得挺愉快。 “说起来,你会流血吗?” 靠来历不明的红色果实,魔女每次死后都会再活过来。据本人所说,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我眼前的正是这样一路死而复生过来的人,看着她也自会产生疑问。 “嗯,到底怎么样呢?划破手指倒是会流红色的液体,但我没有确认过那是不是真的血。说不定只是水带了颜色。” 她说着像展示一样叼住食指,用牙齿划破指尖。 然后炫耀似地把伤口转向我。 从锯齿状的伤口中,微微渗出红色的液体。 “看吧?” “哦——” 瞥了一眼后,我的视线立刻回到正在读的书上。一打眼找不到从哪里继续才好,我只好把这页从头读起。真不该一边看书一边讲话。 “看呐看呐。” “你可别让血滴下来弄脏屋子。” “明明很疼。” “我又没说让你给我看。” 我简短地顶了回去。这个吃干饭的魔女,没什么要紧的理由还赖在这里,害得我都没法静下心来看书。不过,我自己也有种焦躁似的心情。坐下来安心地看书真的好吗?现在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 今年的暑假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而那些事本可以说全都结束了,但怎么说呢,总觉得我还没有释怀。 屋子里安静下来,于是我斜眼朝旁边打探,便看到魔女正在抚摸伤口。倾斜地戴着的魔女帽子在她眼睛附近打下影子。 而被那片阴影浸染的眼瞳中,也带着一抹红。 “卷上创可贴如何?” “小——事小——事。我觉得已经习惯疼痛了。” “这算啥?” 魔女咯咯地笑了。她肩膀一晃,魔女帽就朝后面滑去,掉在地上。 “因为我好像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死法。比如被人从背后拿刀砍死,或者脑袋被割下来,还有被烧死。啊啊,此外还被车子轧死过呢,大概有过。” 她掰起手指数着。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特别是交通事故,只会让我心里浮现阴沉的东西。我妹妹就是被车轧死的。 “不过纵使是死,反骨精神犹存!” “你说什么呢?” “哎,感觉无论那种都疼得要死。但只要想起那些事,这点程度不就算不上什么了?” “就算听你这么说……我也不懂啊。” 虽然我杀过人,但没有被杀过。 比起这个,我有件在意的事。 “过去的事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据本人所说,她活了超过一千两百年,所以记忆里没有什么过去的事。而且她还还说不这样就活不下去,不过刚才的话倒是说得够明确。 “啊——算是吧。” 魔女挠挠脖颈。 “差不多是过去看过的电影那种感觉吧。虽说我在山里住得久,几乎没看过电影就是了。” “……哦。” 说不定,魔女的发言不要想都不想就全盘接受比较好。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有点阴郁?” 魔女再次挠起脚掌,嘴上说道。 “阴郁?” “暑假不是该更开心一点吗?” 万岁——魔女横躺在地上举起双腿。被她指出这点,我便回顾起这之前的暑假都是怎样,结果只能回想起毫无起伏的日子,自己只是淡漠地熬过夏天的闷热。 “并不会。毕竟没什么开心的事。” “没趣的家伙呀。” “而且,杀了人还能开朗是要怎样?” “说得也是。” 魔女轻易地点头同意。 “但现在回想起来,干脆在那时再杀一次才更明智啊。” 靠红色果实复活的人,就算杀了也不会留下尸体。 他们的身体会变成植物,变成花,盛开,然后凋谢。 如果尸体会消失,就算杀了也不会有人来问罪。 “看来,我并不聪明啊。” “蠢蛋儿~” 别人在一本正经地反省,魔女却拿它寻开心。 她撩起垂下的头发,正式在电风扇前占据地盘。 “碍事。” “你真是不坦率呢。” “我倒是觉得刚才说的话非常坦率了。” “是吗?那你就是在作为人来说很重要的部分上有欠缺。” “是这样?” “嗯——应该没错吧?” 她来反问我到底怎么样。看她长命,但魔女似乎连一个真理都没有掌握。算了,大家好像都会忘记过去的事情,说不定长生并不会有太多积累。 况且所谓作为人来说重要的部分……会有人探寻到正确答案吗? “反过来说,没有那种欠缺的人是怎样的?” “不会给人添麻烦,正为了其他人发挥作用吧。” “那真是棒极了。不过至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 “呵。” 魔女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露出微笑。我无视她,在书桌上拄着下巴。 魔女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风铃声音很吵。这都是因为那东西不是在屋外,而是在魔女手里响动。听着“铃铃铃”地重叠的声音,我感觉连脑子里都跟着一起上下乱晃。明明是个吃干饭的,还真是毫不顾忌。 八年左右以前,包括我在内的六个人和这个魔女相遇了。 其结果,就是我们各自得到红色的树果,除我以外的五人各增加了一份生命……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又复活。而且那不只是让死者复生,还附带“将人死时迫切地许下的愿望实现”这个赠品,就算是属于相当离谱的那类愿望,也会将其实现。比如复活成其他人,或者变成谁也认识不到的存在,又或是将构成个人的记忆消除……真是随心所欲 。 只不过那份期待中的人生,也会在几年后再次用尽。 总之,除我以外,那时得到果实的人都死过一次,其中还有我杀的。既没有死也没有吃下果实的,只有我。 我当时……是觉得魔女形迹可疑,所以只是装作吃了下去。 这个魔女也差不多到了该死的时候,却迟迟不见要死的样子。 “该说是个人差别吧,偶尔就会有像适应性一样的东西。有时吃了果实能维持十年,有时七年左右就倒下了。说不定这次比较长。” “哦……” 腰越君和江之岛君死在同一时期,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带到达极限。是说两人对果实的适应性差不多一样吗?搞不好他们的关系意外地不错。 我想象两人五十步笑百步的样子。 江之岛君,为了逃离自己的罪过变成了别人。他受到腰越君的欺凌,最后失控杀了对方,然后不想让那个罪过被人知道,便复活成了腰越君本身。 无论外表还是记忆,他都原封不动地夺去了。 哎,虽说杀了那样的江之岛君的就是我。 而腰越君当时好像活了下来,但我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望。 没等我们聊太多,他就又死了。 “说到愿望——” 我抬起头朝魔女看去。 “你复活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八年前,给这个魔女的复活帮了一把的就是我。感觉那时魔女已经奄奄一息,她有余力来思考什么吗?希望自己变得像个魔女?不对怎么可能。再怎么说,她临死时红色的帽子就已经在身边了。 “嗯——……不知道呢——” 魔女的脑袋慢慢地,左右倾斜。 “说起来,我许了什么愿望呢……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实现。” 看来本人也没有把握。 “真是个迷。” 魔女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活得太过长久,看什么事时态度多半会像绳子松动一样变得弛缓吗?不知该说她麻木不仁,还是心灰意懒。 不过,说不定这样便能维持内心的从容。 另外的铃声夹杂在风铃的嬉戏声中响起。 “来电话了呦。” 魔女晃着腿指示。我一边对她懒散的样子感到不快,一边离开房间。反正不是劝人参加补习班就是推销一类的内容吧。大白天里净是这些东西。 前段时间还有人打来电话,说车站前开了家珠宝店,当时我祝贺了一句“那太好了”就挂断了。魔女预言说可以随身携带电话的生活将会开始,但要是不管在哪儿都会接到这种电话,可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拿起鞋柜上的电话。我几乎没有主动给谁打过电话。 “喂?藤沢家。”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人吧,我想着语气变得强硬。 可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我马上改变态度。 “啊,妈妈。” 是在外面上班的妈妈打来的。 “…………………………………” 之后她就没了动静。咦?我不由得晃了晃听筒。晃听筒有什么用。 “怎么了?” 虽然我开口询问,回应却很迟。 “果然,你这不是在嘛。” 她深深地长出一口气。从这口气中,传来的不是失望,而是安心。 但我就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跟不上情况。 “怎么了吗?” “你说讨不讨厌”,妈妈铺垫了一句,调整呼吸说了起来: “我接到电话说,你在海里被冲走消失了啊。” “……啊?” “我就觉得不可能,给你打电话也正常打通了嘛。怎么回事呢?” 妈妈的声音轻快,我却消沉下去。仿佛头上被涂上什么东西,凝结得梆硬。 “被海冲走……真是奇怪的表达。” “那种小事就别管了。比起这个,你去海边了吗?” “……今天?” 几天前倒确实去了。 “今天。” “今天我没出门呀。” 今天我连社团活动也没去参加,只是随便地和魔女说话。我一边回答妈妈,一边动起脑子。 就像是让虫子爬动一样。 我消失了。 话语和情报都不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事态超出预料。但,唯独对“我”这一部分,我有头绪。 “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说了谎。 “我也觉得啊。认错人了吧?” “有可能。” 要说的话,那确实是“认错”吧。 “就算认错人也不是好事就是了。不过,嗯……我放心了。” “……放心……就好。” 该怎么说呢?我没法顺利地拼凑起言语。 后来,我又和妈妈说了两三句,就放下了听筒。电话结束,热量在寂静中蠕动。 在住宅区的六楼,蝉鸣声也传不上来。 我决定回房间去。 “欢迎回来。” 魔女正在转帽子玩,而且是举起脚在转。 看来她脑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想法。 “怎么了?” “听说我在海里消失,下落不明了。” “诶,真滴假滴?” 她装模作样地吃惊,咧开嘴笑着。 “那我眼前的你,其实是幽灵?” “这想法也不赖呢。” 有时,我会隐约有这个感觉。 说不定不再是姐姐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玩笑就开到这儿,和我完全一样的人……还真有一个。” 面容完全相同的,一个人。有人许愿,想要如此重生。那个人吃了我留下的果实,自杀后变成了“我”。因为七里对我喜欢喜欢最喜欢(有语病),所以她许愿想要变成我。 我祈祷过不要再见面。这个目的或许确实被实现了,但总觉得给我留下了会有麻烦事的预感。 长一张着和我完全一样的脸的女人,名叫稻村。 过去她是天才,现在是靠当时的残骸东拼西凑出来的女高中生。 第一次是我杀的。第二次是自杀。第三次……还不清楚。 尽管是理所当然,但我家里有我在,就算长相一样也无法取而代之。按照计划,她本该带着七里远远离开,没想到仍然和我待在同一座城镇里。哎,我也知道去远方这种话嘴上说得轻松,但做起来很难。 “虽然状况还不明了,但稻村消失在海里了……是这样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才想知道。要说有关系的,就是估计和她一起行动的七里。 和各处联络的,也是七里吗? “七里怎么样了呢?” “和她一样朝海里‘噗通’一声?” “到底怎么样呢……听母亲的语气好像只有我自己。” “那样的话不就是说明情况以后回家了吗?” 像我一样——魔女有力地指向自己。 这儿什么时候变成魔女家了? “她连记忆都没有,在家里会不会有回家的感觉呢。” 七里是我高中的同学,参加的社团一样。是我杀死的、对我极其厌恶的人。她因为吃过红色的果实而复活,但似乎因许愿失去了生前的记忆。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或许她对死人走来走去表示否定,因此才对复活有所抵触。 “有没有记忆没有关系嘛。家 就是回去的地方哦。” 这话真绕弯子,好像有什么言外之意一样,不过我觉得她多半没什么深意。 这个魔女一开口,这种情况就非常多。 “明明我希望不要再和她们扯上关系。”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哦。” 也有逃不掉的事呐——魔女小声嘀咕道。她是打算忠告吗? 沉默中,我在视线一端看到魔女戴上帽子。 “去见一下那个七里同学如何?” 听到魔女提议,我抬起头。 “为什么?” “是你把她牵扯进来杀了嘛,应该负起责任吧?” “那我问你,你把我们牵扯进来以后负过什么责任?” 她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看到我一脸无语,魔女“哈哈哈”地别开视线瞟向别处。 “按你的性格,不会想到要我负责任的吧?” “……也对。” 责任这种东西,要想负就自己来负。所以魔女指出的事情是正确的。 可被她轻易理解到这点,总觉得很恼火。 “但就算你说让我去见她……” 况且,七里会牵扯到这种事也全都是因为我。对此我可能确实有责任,但如果和她见面,一定又会搞出复杂的事情,甚至有可能遇到比七里还痛苦的事。 “而且。” “而且?” 魔女没有问这个“而且”是接在哪句话后面。 搞得好像她会读心似的。 “那孩子,肯定就连我的事也不知道啊。毕竟没有记忆,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这样的家伙去见面也只会让她为难吧?” 以七里的角度来想象一下,事情就会变成本该消失在海里的我再次去和她问好。虽然不知道她从稻村那里得到了怎样的说明,但想必会很混乱吧。而且要逐一讲诉那个迷,就相当于要对七里说出事情的原委:你死了,过段时间后还会再死。 “我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魔女抱着胳膊,有点唐突地向我询问。 “买内姆以资?” 英语的发音真蹩脚。 “不知道。” “那我出生的故乡呢?” “你说什么呢?” 魔女“嗯”地点点头。 “你对我一无所知。但还是有能够成立的东西。” “…………………………………” 魔女她,似乎在说什么积极乐观的事情。 但我花了点时间,思考,然后歪过头纳闷。 “……有吗?” 我和魔女之间有什么东西成立吗? “就当作是有嘛。” 我还被她如此提议。感觉要是不这么想,话就聊不下去。 “那,就当作有。” 我以接通电源一样的感觉在自己和魔女之间创造切实的联系。 “很好很好。” 魔女一脸满足,但这样就满足合适吗? “你倒是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但那样就没法痛快地释然吧?” “这……可能确实。” 失去很多东西,然而还是残留着有什么还没结束的感觉的夏天。 我无法断言,这和七里没有关系。 “我觉得去见她比较好。上年纪的人给出的建议可是意外地不能小看。” 的确,没人比这个魔女岁数更大了吧。 “顺带一提,我现在没有名字哦。” 魔女就地躺下,散开长发说道。 “名字这东西我给自己起过很多,也舍弃过很多。但复活以后还没有名字呢。” 她躺着不动,只有眼珠朝向我。眼瞳和头发,都微微泛红。 “这样啊。” “于是正在征集名字。” “太郎。” “不错呀。” “麻烦你好歹改成花子好吗。” 然后,魔女就直接在人家的被子上睡起午觉来。 本想把她踢飞让她挪开,可一靠近,花香就变得更浓,让我不禁停下脚步。魔女身上裹着强烈的花的味道。最近,我闻到的净是这个。 从旁边探头看去,在魔女睡着的面容上,感受不到千年的岁月。 事态到底如何呢?我该参与其中吗?怎样才算解决呢? 第二天,我带着依旧一无所知的状态,来到七里家的前面。 后背烫得仿佛背着太阳,留长的头发好像要从末梢开始烧起来了。尽管担心事件发生的隔天就来造访会不会显得没礼貌,但我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不行动,自己就会闭上眼睛。一旦如此,我肯定不会再有任何行动了吧。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或许相比之下,我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有所行动,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 我愣愣地,和搭在眼皮上的热量一同仰头看着旁边的房子。 那是稻村的家吗?这边似乎也产生了骚动,但那样的情报没有传到我这里。本该死了的女儿复活过来,然后再次下落不明,她父母会有怎样的想法?或许完全是做了噩梦的心境。 那些事的起因几乎都在我身上,我正是诸多坏事的根源。 而滑稽的是,到现在,和魔女扯上关系的人中,只有我一人保持着普通的肉体。只有我没有死。我,只是在杀人。 然而,我却理所当然一样活着。 昨天,回到家的父母很担心我。警察也一起来了,这让我心里吃了一惊。自己基本算是杀人犯,但那件事没人提起,我也没有被逮捕。虽然警察问了不少东西,但我没有去海边,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关联。 在海里消失的我(假定)也没被找到,他们便觉得可能认错人了。 “毕竟你的背影像海带一样,说得通呢。” 魔女呀这哪里说得通? 顺带一提,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借住在房间里的魔女就离开了。 警察不介入民事。这算民事吗? 我按下门铃。门铃表面并不热,就算按下也觉得空落落的。 没过多久,门和影子动了。 门缝中露出一个女性的身影,那体型和她极其纤细的声音相称。都不确认一下就开门,真是不小心。一对上视线,她似乎立刻认出了我。 “哎呀,好久不见。” “……你好。” 我和七里的母亲认识。小时候的活动,还有社团活动接送七里之类的时候和她见过几次面。看到我低下头,她便摆摆手表示请进。于是,我靠过去。 一眼看去,七里的妈妈给人枯枝般靠不住的印象。手臂,腿,还有脖子都很瘦。感觉又纤细,又脆弱。这大概是凸出来的血管的缘故吧。其中,让人觉得和七里相似的是嘴唇的形状。如果触碰她的嘴唇,一定是和七里相同的触感吧。 “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是的。社团活动时社长没来,我就来看看情况。” 我扯了个大谎。这样啊——七里的妈妈说着,眼神飘来飘去,镇定不下来。 “呃……” 我能感觉到,她在犹豫对女儿的事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就算她不说,我也能把握大致的情况,但反过来又没办法告诉她这一点,于是我只好等待。 朝里面窥探,便看到微暗的走廊笔直地延伸,与盈满世间的光亮偏离。 七里的妈妈把手指放在嘴边看着我,像是在估量我的价值。 没过多久,她先摆出一句“也好吧”,然后说了起来: “其实,我家孩子有几天没回家。” “诶?” 我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如此泰然地与谎言共存的呢? 而父母对这样的我的平安无事感到喜悦,让我稍稍有点愧疚。 “然后昨天,她终于回来了,之后就愣愣地待在屋子里。话也谈不下去,问她怎么样她倒是说没事……” “哦……” “虽然问了她情况,可怎么也不得要领,样子也很生硬……” 她说着说着,语调就变得抽抽搭搭,一副要哭的样子哀叹起来。这也难怪啦——我一边在心里应和着一边脱下鞋。把鞋放在七里的鞋旁边并排摆齐后,心里不禁有种“糟了”的感觉。 “打扰了。” “嗯。” “我就稍微看下她的样子……” 言外之意是然后立刻就走,可七里的妈妈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的。 “要是朋友来了,那孩子说不定能镇定一点。” “朋、” “我家孩子,说过不少你的事。” “……我?” 不是稻村? “比如说又输了,还有心里不爽之类的。” “哈哈哈……” 完全没有出乎意料。这,是我所知道的七里。 至少在那个时候,在七里的认识中,我是敌人。 现在,那双眼里的我又是怎样呢? 路过时,我偷偷朝客厅看了一眼,便看到了钢琴。七里也弹钢琴吗。想来,我对七里的了解并不多。我就是杀了这样的人。 如果能了解很多,我还能摸索到不杀她的道路吗? ……没戏吧。况且我接近七里的原因,就和杀害有关联。 “她在二楼里面的房间。” “好的。” 我在楼梯前和七里的妈妈打个招呼,走了上去。用力踩下台阶的脚很沉重。 上去,见面,然后怎么做? 墙外传来蝉鸣,我被那仿佛深深刺进心里的声音所折磨,疑问与犹豫一味地膨胀。 上了楼梯,我走在又短又窄的走廊。走廊边上放着几个不大的硬纸箱。朝里面打探,便看到似乎是小学时用的成套画具还有练字包。这是七里的东西吗?看到的东西和自己的记忆重叠,感觉像是偷偷看着回忆一样。 仿佛景色倒映在浑浊的水泊中一般,对,就是这样的心境。 沉浸在单薄的回顾中以后,我按七里的妈妈所说,站在里面的房间前。有两片木制的门板。是滑动式的门。该挪动哪边进屋呢? 我敲了敲门。声音回响,并没有硬质的感觉。 “请进。” 明明不过是几天不见,那声音却让我觉得隔了几年。 我从没有拜访别人的经历,不过看望别人会产生如此阴郁的心情吗? 我打开门。不知是不是拉门的状态不好,拉到中间卡住了,让我费了点力气。 说不定,也有胳膊因紧张而畏缩这个缘故。 走廊中是卷起小小漩涡般的热量,而房间里是与其接壤比邻的温度。 七里坐在床的一端。而且,从正面注视着门口。 在灯也没开的房间里,她挺直后背,只有姿势不错。样子像个装饰品一样。和上学时不同,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身上穿着貌似起居服的衬衫和短裤,胸口上戴着墨镜的鲨鱼图案正在笑着。鲨鱼嘴上用吸管吸着黄色的液体,一副好胜的表情。感觉是小学生穿的衬衫。 之后,我在房间的一角发现空调,便在心里觉得“真好啊”。 “你好。” 不管怎么样,先问候一下。七里像是瞪人一样眯起眼睛。 这和我知道的表情相似,咦?我警惕起来。 “我说,到底有几个你?” 她没有问候,而是问出这样的事。 “只有一个哦。我这种性格糟糕的人,要是有好几个的话这城镇可真让人讨厌。” 我犹豫着要不要关门——明明这么热。可如果走廊的光线射进来,该说是对话的气氛也会变样吧,不然就是会没法深入到事情的关键,于是我关上了门。 她没有开空调的意思吗? 快开啊。 “为什么穿的是校服?” 看来至少她还知道现在是暑假。 七里像是把腿抱住一样抬了起来,下巴托在膝盖上。 “兴趣。” “因为兴趣穿着校服,哦——” 七里一顿一顿地摇晃贴在膝盖上的下巴,那举动中透着稚气。如果是以前,她绝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可乘之机吧。果然,看来除外表以外都是另外的人。 所谓记忆,或许就是那个人的全部。 “是香水吗?” 七里的鼻子闻来闻去。 “你来了以后,就有花的香味。” “花……啊啊。别在意,花香很棒吧?” “总觉得说得好随便……” 看来在我的身上,也沾染了同住一个房间的魔女的那个气味。同样作为复活的死人,七里身上应该也会发出香气,但房间里并没有充满那样的东西。说不定,魔女吃下大量红色果实,所以裹在身上的气味才会格外明显。 “我对你也叫藤沢同学可以吗?” 称呼上竟然被七里加了个“同学”,听起来怪吓人的,我险些忍俊不禁。 “刚才都说了,我就是我,只有一个。”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所以这种家伙有一个就行了。 有时,马上要睡着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干脆连一个都没有也好。 “嗬……双胞胎?” “就说了不是。你已经问够了吧?” “我想问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七里的左右脚拇指互相摩擦。 “那好像会花不少时间呀。” 我朝天花板瞟了一眼。 “不开空调吗?” “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 “身体变冷,我就更加不安。” “……………………………” 七里抓住膝盖抬起头。 “啊啊,热的时候基本没什么问题,别担心。” 这是让我对哪里别担心啊? 明明她连我们有没有能要求对方关心的交情都不知道。 “那好吧。” “请坐。” 七里把蓝色的坐垫放在地上。虽然距离靠近让我不舒服,但被劝了也不好拒绝,我只好坐下。姿势变成我稍稍抬头仰视七里。 “我来的名目,是你没来社团活动所以有点担心” “社团活动?我,参加什么社团了?” 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你看看手心就知道了。” 七里按我所说,确认自己的手。她一动不动地,注视那片微暗。 “手指根上有茧。” “竹剑茧。” “竹剑的话,是剑道社吗?” 七里几次开闭手指,看着手的眼里泛起波纹。 “为什么,我连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多不了解的事都不知道啊。” 七里吐露自己的心境。我也还没有掌握七里失去了多少记忆。从这样子来看,想必规模很大。 是从根基开始,和她自己相关的一切吗? 在我心里,冒出“空壳”这个词。 “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是你自己期望变成这样的。 七里眯起眼睛。热量彻底被封闭在房间里,仿佛要榨干身体里的水分,可七里却没有冒出汗来。是精 神上的原因吗,还是说这就是死人应有的状态呢? 在我家里的魔女会出汗吗?她身上总是裹着花香,靠气味无法分辨。 “说起来,感觉我曾远远地看到过你……那不是看错了吧?” 她说的多半是海边的事。七里死了又复活的时候,我和稻村确实都在沙滩上。 “你好像对我的事情很清楚呀。也是,不然的话压根就不会来吧。” “确实。我知道的应该比现在的你来得清楚。” 我朝七里拘谨的嘴唇瞥了一眼,在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前询问: “你从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那里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问知道了什么,怎么说呢……名字一类的倒是听她说了。” 七里微微歪头,一副不得要领的反应。感觉她的态度有点随便了。 她和稻村共同行动了三天……我本以为应该是这样,但看来也不尽然。从死后到现在,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呢?一旦问出口,感觉又要深入,这让我犹豫起来。我和七里会再次扯上关系,由此产生似乎不会是积极向前的东西。 总之,有件事必须一开始就告诉她。 那,要从七里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始讲起。 我抬起头。 看到我端正的态度,七里睁大眼睛。 “你,是我杀死的。” 声音被热气的膜包住,听起来很浑浊。 我们之间停滞的空气微微振动。 “你杀了我?” “嗯。” 七里的身体会不会从里冷到外? “你最讨厌我,讨厌到想杀了我。所以我们互相厮杀,然后我活了下来。” 刺进她胸口那一下的触感,已经从我指尖消失。 七里突然站起身,原地打转,然后用力伸出胳膊和腿蹦蹦跳跳。 这是在干嘛?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葬礼上踢飞棺材盖的稻村。 七里停下动作,像展示肱二头肌一样弯起胳膊。 “你瞧瞧我,活得好——好——的,你没和谁搞错?” 啊是这么回事,我理解了她行动的含义。这的确是个活蹦乱跳的死人。 “并没有活着啊。心脏,没在跳吧?” 其他复活的人也是这样。恐怕,魔女也一样。 被我指出这点,七里把手放在胸口。然后,垂下视线屏住呼吸。 看来,她是想连呼吸都憋住来分辨声音。 “还真是。” 七里抬起头,睁大眼睛。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没有严厉的感觉。 和我所知道的七里判若两人。 我不得不意识到她的死,这感想在脑海里活灵活现。 “死了的我为什么还在动?” “是魔女让你复活了。” “魔女?你吗?” “竟然被当成那种家伙,真受伤。” 不过估计对方也会想相同的事。 “总之,你复活了。……所以没有死前的记忆。” 我省略细节,只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要是说明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感觉生前的七里会不高兴。虽然我不相信什么死人的灵魂,但人会被亡灵附身。在头脑中,会有名叫“过去”或是“回忆”的幽灵。 七里重新坐下,身体有点朝前弯。她把胳膊肘戳在腿上,双手撑住脸。 然后,就那样像估价一样盯着我。 “冲击性的事情,被你说得很平淡呀。” 七里的手指嵌进去,脸蛋挤上来,变成一副逗趣的表情。以我来看,她这样子似乎已经足够镇定。说不定其实是太过惊讶,不知该做何反应。 “死的又不是我,没必要慌张。” 是杀人的一方说这种话会不会惹人发火呢?我尝试地说出口。 七里没有太大反应,依旧顶着一副逗趣的表情望着我。 “你真的是另外的人呢。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是她拿我和稻村比较后的感想。对这一点,我也是相同的意见。 接着,七里直接朝后仰在床上,胳膊伸得远远的,肚子上下起伏。明明心脏没有跳动,可呼吸似乎还规规矩矩地进行着。 她的呼吸,挟带着所有淤塞的沉积,悉数排尽。 “那么,也就是说我出生了。” 七里的胳膊和腿用力一伸。 “刚出生的话就什么也不知道啊……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七里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她倒在床上脸朝着墙,声音很难听清。不过,我能听到“这样啊这样啊”的嘟囔声,看来她是接受了。……还真和她说通了。要是心脏没有停止,她会不会信就不好说了。 等待的时间里,身上冒出汗来。我用手指抹去额头的那部分后,怀恋起外面的空气。 “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点吧。” 看到我站起来,七里也像是跟着我一样起身。 “要回去了?” “嗯。” 该告诉她的事情基本说完了。 “虽然现在才问,你是来干什么的?来看我并不是因为好心吧?” 她看透了我身上并没有那个感觉。虽然没错,但被她这么问我也很头疼。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来的。 “我觉得来了就能知道是来做什么,于是就来看看。” 这和在当地实习的感觉相近。我想起野外学习的时候。 那时,我怎么就一时兴起跑到森林深处去了呢? 只要经过几年,过去的自己也与现在越来越远。 “总觉得你和外表相反,很随便呀。” 她是说我模样淡漠,表情缺乏变化。这算认真的样子吗?我倒不是不觉得好好把感情表露出来是态度认真的活法。 “那,现在如何?” “完全不知道。” 我向她告知,离开房间。七里立刻追上来,脚步声变得喧闹。 “我来送你。” “用不着。” “嗯,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 这时,七里第一次微微笑了。要是冷了会让她不安,那现在是热了吗? 感觉七里是爬虫类。 走下楼梯,七里的妈妈就走了过来。估计她一直在下面观察情况吧。七里像是有可怕的东西靠近一样缩起脖子,抬高肩膀。 “呃,我送朋友出门。” 她讲话的样子有点生硬,这不是大多数孩子面对父母时会有的态度。 “这样啊。” 七里的妈妈的态度也很僵硬。她朝我使了个眼色,微微低头后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房间。如果这个人知道了我做的事,也不会原谅我吧。 不如说,会原谅我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谁是你朋友啊。 七里光着脚走过走廊来到玄关,打开门,便因射进来的一缕光线紧闭上眼睛。那表情和她前去参加社团活动时的样子重合,让我感觉看到了有点怀念的东西。 我穿上鞋,正要从七里打开的门出去。 这时,七里转了过来。 一脸正色地朝我注视。 “怎么了?” 看到我停下脚步,七里她,笑了。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曾死过一次。” 她是突然领会到了什么吧。就在我觉得可疑的时候—— “因为,我现在不讨厌你嘛。” 这句话,比她以往朝我挥砍下来的竹剑更多了几分锐利。 然后,浅浅 地将我的某处割开。 “……这样啊。” “嗯,那,再见啦。” 打开门的七里和我错身而过,回到屋子里。 那时玄关前满是逆光,我无法窥探她的表情。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独自走在白天的太阳下。 热量在脖子后堆积,伴着仿佛体会夏天的积雪般的感觉,我向前迈步。冒冒失失地,笔直地走着。在这期间,连自己是不是正朝向住宅区的方向也变得暧昧,耳鸣更强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 现在,我有些不冷静。 “再见——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果然,一旦变成植物生命体,体内就不会再有血液的流动吧。 竟然不讨厌宣告说杀了自己的人,我只能觉得她脑子罢工了。 在看到信号灯的时候,我说出迟来的回答。 “才不会再见呢。” 我好歹算是还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撞着死人。 如果是头脑顽固的七里,应该会这么考虑。 实际上,我恐怕已经不会再见到自己所知道的她。 真麻烦啊,我擦拭微微出汗的额头,撩起头发。 随着这个动作,耳朵露了出来。原先朦朦胧胧的蝉鸣合唱变得明快,声声入耳。 去年的夏天,蝉也在鸣叫。那之前的一年是这样,再之前那年还是这样。 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同,但每年都是不同的蝉在鸣叫。 尽管我想分辨清楚,却完全做不到。 “欢迎回来。” 躺在地上身体后仰得像只虾一样的魔女朝我打招呼。看到这个姿势,真想朝她后背踩上去。魔女正为了睡在壁橱里而专心致志地做伸展体操,我从她旁边穿过,坐在椅子上。 家里有个活得如此自由自在的家伙,父母都没发现吗? 要是被发现会让我头疼就是了。……会不会头疼啊? “……累死了。” 我把差点说出口的“我回来了”含糊地咽了下去。 “遇到什么好事了?” “你的耳洞真的是通的?” 魔女中断伸展体操跳了起来。在电灯下,她用一条腿滴溜溜地转着圈。 “伸展身体的时候就不大得听见声音了,很不可思议对吧。” “你好像从中途就听到了。” “呃呦。” 魔女失去平衡倒在人家的被子上,而且还不躲开,顺势躺下了。 “别躺在这儿,会沾上花味的。” “她有精神不?” 这家伙的耳洞好像还不够多,真想给她再添两三个。 “要是心脏没在跳的人也能算有精神的话。” “在你眼里因为那点小事就歧视她?真过分。” “这算小事吗……” 一般来说可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字面意思。 “虽然不太懂,但她和以前的七里完全是不同的人。所以感觉我去见她也没意义。” “才没有那回事呢。” 魔女非常随意地否定我。明明她连我们之间的交流都不知道,还真能说出如此轻率的话,真是佩服。 “你是我杀的——,你已经死了哦——之类的,按你的性格,估计是和她本人这么说的吧?” 她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承认,没法坦率地回答。 “……然而,她竟然说现在不讨厌我。估计脑子里早就已经长出一片花田了。” 还是字面意思。 “有什么不好嘛,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喔。” “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 “就是很棒的东西呀。” 魔女断言道。她仍然躺在那儿,态度草率,却又有力。 “与利害无关的联系会成为理由,化为刺激自己的动力。” “…………………………………” “哎,这方面的东西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就是了。” “搞了半天你不知道啊。” 我又没朋——友,她补充道。不过呢——魔女继续说: “就算无法理解,朋友是好东西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魔女高兴地讲着,语调简直就像在回味刚刚做过的梦一样。 她的话里大概施加了名为岁月的魔法吧。自己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我不想被人拿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硬压在背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魔女的话表示反抗。 “所以你才总是板着脸?” “你看着是,那就是呗。” “只要以别扭的态度来看待事物就会很聪明这种幻想,还是丢掉比较好。” 魔女说这句话的语气强得出乎意料,我吃了一惊。 “说教?” “是经验哦。” 她竖起食指,然后,另一只手以那根手指为中心打转。 “一旦别扭起来,要得出结论就会到处转来转去消耗时间。然后呢,事情就来不及了。大多数的事都会这样。” “…………………………………” 魔女的比喻,像星星一样在脑中闪烁,然后流转。 感觉,我以前也听过相同的内容。 有什么东西挂在心头,让我痛快不起来。但那只不过像是纸被风掀翻,仅有一瞬间引起自己的注意,稍微晃晃头就会从心头消失。那样的话,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我不再勉强自己去回想,托着下巴发呆。 最近真是眼花缭乱,不过静下心来想想,意外没发生什么大事。 和我有因缘的旧友们死了,以及七里待在镇上。 仅仅如此,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而且,也没人能证明我杀了谁。 只要保持不和那些事扯上关系的意志,就全都是渐渐结束的变故。 “哎,就是说稍微坦率点更可爱呐。我也说累了,差不多该午觉觉了。” 魔女拖着哈欠走向壁橱。干嘛啊,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 “你啊,真自由。” “毕竟我什——么也没有啊。” 哈哈哼,魔女轻快地笑了。这确实是身无累赘的态度。 或许,没有要保护或是有所执着的东西,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那样就能维持自己的存在。 魔女以熟练的动作把自己收进壁橱。不过隔扇没有闭紧,还留着一丝缝隙。魔女的眼瞳从那里浮现。浑黑的眼眸中,到处浮现出红红的东西。 “一般来说这让人毛骨悚然。” “我呢,是这么想的。” 魔女总是单方面传达自己的想法,让人怀疑她耳朵里是不是被植物堵住了。 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以及对方的态度,这类东西对自由的魔女来说也只是些细枝末节吧。 “那个叫七里的孩子,其实期望的会不会是另外的事呢?” “诶?” 魔女的瞳孔纵向紧绷,透出猫一般的气氛。 “想听不?” “要说就快说。” “她期望的是和你变得亲密。” 她“刷”地一下,把我脑子里根本没想过的东西抛了过来。 “啊?” “她想以全新的自己重新和你建立关系,然后变得亲密。就是为此,才把记忆这个障碍抹除了。” 魔女又继续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但那部分我没能听清。 “这算,什么事。” 为什么七里会想和我变得亲密。 到死都想实现的竟然是那种事,怎么会。 不过确实,照那样下去,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变好。无论我还是七里,都和“坦率”一词无缘,不如说是顽固。一旦决定自己与对方的关系,就无法认同那一认识的改变吧。这么看来,“只要变成白纸”这一魔女的想法也……但她本来就讨厌我,为什么会有改善关系的想法呢?七里不会把死人的行动看作好事。我很难想像她的愿望强烈到连那个想法都要舍弃。 因为我吻了她?和那个有关系?有没有呢……但魔女的主张未必正确,可七里她也睡糊涂了一样说过现在不讨厌我之类的话……呃,咦? 我脑子串线了。因看丢了思考的开端而无法收拾。 “啊,我说的东西一点依据都没有的。晚安喽。” 魔女只说完自己想说的东西,立刻关上了隔扇。 随心所欲地散布自己的突发奇想,只会让别人困惑,这俨然一副魔女的作为。我抬起腿,想着要不要去朝隔扇来一脚。 不过估计没这回事吧,于是我放下脚后跟。 搞什么啊,我想着鼻子哼了一声。 “蠢死了。” 那个七里,怎么可能寻求这种纯真的事情。 “……估计不会,不,肯定不会。” 老实说,我并没有对她的内心窥探到能够如此断言。 但死人不会说话,我无法向她问出正确答案。 我心里再一次徒然增加了无法释怀的东西。 “啊——好想搞懂……” 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算牵强附会我也想找到理解的感觉,然后当作事情解决。对不可解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随波逐流地度过每一天,怠惰地把时间用多少算多少。 然而,灼烧后背的焦躁到底不像是敷衍了事就能平息的。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看也没看的参考书堆积成山一样,让我喘不过气。 我瞟了几眼参考书,想找找有没有哪怕一道能解开的题,却感到厌烦起来。 今年是最糟的暑假。 要做的事太多——这比什么都来的令人痛苦。 在这个夏天,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藤沢2 身为姐姐,我自然是有妹妹。 那个妹妹被车碾死,结束了一生。 故事本该这样就结束了。 至亲的死。构成自己立场的关系。那份关系的丧失。 一般来说,应该把这看作悲伤的变故来接受吧。但我无法直视丧失这件事,选择了乖僻的生活方式。 我没有认同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是拼命地想要寻找自己走到现在的路的后续。只要能把路照亮,就算是歪门邪道我也在所不惜。 其结果,就是我认为自己找到了路,毫不犹豫地前进。 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手上也没有留下什么。 明明有种哪里也去不了的感觉,我却停不下脚步。 无论是陷得很深,还是走错路,我都没有停下。 我,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何许人? 现在,我身处何处? “电话。” “……诶,谁打来的?” 发现妈妈把头探进屋子,我转过身去,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很焦躁。 就在刚刚,魔女还懒洋洋地躺在那边和我长谈。 从椅子上起身时,我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发现魔女藏在我的被子里。鼓起的样子有点牵强,要是妈妈稍微注视一下就会觉得不对劲吧。等等,外面还露着一点脚尖,她真的有藏起来的意思吗?电风扇在朝莫名其妙的方向旋转。 没办法,我只好迅速起身离开房间,推着妈妈的肩膀前往玄关。 “就算推我,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听电话哦。” 这倒没错。 “电话,是谁打来的?” 妈妈刚才没回答,于是我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 “七里同学。” “呃……” 虽然我已经隐约猜到了,但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还有,你屋子里的芳香剂效果太强了吧?” 妈妈“嘶——嘶——”地吸着鼻子提醒。 “啊——嗯。” 确实,感觉味道一天比一天浓。 “好强的花香。也罢,我倒是不讨厌。” 妈妈悠然地说出这种话。我就那么推着她,来到玄关。 已经摘下听筒的电话在等待着。 “原来你有朋友呀。” 老妈啊就算是对我,这话也太没顾忌了吧。我瞥了一眼迅速离开的妈妈,然后有点犹豫要不要直接把听筒挂回去,但最后还是放在耳边。 “喂?” “啊,晚上好。” 声音好明快啊,这只会让我感觉不协调。七里和我讲话时声音本来是压得更低的。 “晚上好。……什么事?” 我们白天见面后还没过半天。她有什么事忘说了吗? 我倒是有。我忘了告诉她,再过六七年你还会再死一次。 “明天我会去社团活动。” “请便。” “你也一起来。” 我没听明白,于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但,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 “你是副社长吧?” 我从妈妈那儿听说了——她补充道。 “而且我好像是社长。” “是呀。真了不起。” 生前,七里不曾因为这件事而骄傲自满。这恐怕是因为,七里成为社长是她参加竞选的结果,而我成为副社长则是靠周围的推荐吧。看来在周围眼里,我做事很靠谱。 哎,说不定相比之下算是靠谱。毕竟我杀人很靠谱。 “我不知道社长的该怎么做,希望你能帮忙。” “为什么要去社团活动?” “诶?你看,我是社长嘛。” 七里说得一副理所当然。 “据说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到不安,她又这么补上一句。 “你确确实实是社长哦,是你自己说想当的。” “我不记得了。” 她到底有多少记忆留了下来呢?知识上似乎还保留着能维持日常生活的程度,但确立七里个性的那些相关联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吗。 “所以明天你来社团活动。” “……不好意思,明天我有事。” “你是在说谎吧?” “确实是。不过真希望你能体谅到我说谎的原因所在。” “按你的说法,我最讨厌你了是吧。” 她微妙地岔开话题。咚咚咚,我用脚指尖敲打地板。 “嗯没错呀你简直把我视若蛇蝎。” “你也讨厌我吗?” “……一般般吧,一般般。连讨不讨厌也没想过。” “啊,那太好了。那明天你要来哦。” 我试着含糊其辞,结果被她干脆地理解成了否定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说和纳豆一样讨厌啊。 竟然会体谅故人的心情,真不像我的风格。 “我说啊——” “我等着。” 她留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我说我说啊。 “等着……谁等?要在哪儿?等谁?” 竟然对骗子期待诚实,这连愚直都算不上。她是搞错了场合。 我放下听筒,禁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肩上更重了一分。 “怎么了吗?” 妈妈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朝我搭话。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没什么。只不过被提醒要去参加社团活动。” “哦——” “这算什么反应?” “其他的没说什么?” “其他的?” 无论对方是谁,被母亲深究交友关系都不会让人愉快。不知是不是我的想法在态度上表现出来了,妈妈坦白道: “和警察说你消失在海里的,就是刚才那个孩子嘛。” “啊啊……” 她还在意那件事吗。也难怪,肯定会在意吧。 “真的就是社团活动的事。只不过是那个社长不许有社员偷懒啊。” 不过只限于其他社员,说不定我不去她反而高兴。没事的没事的——我拍着妈妈的肩膀回到房间。 房间里,魔女已经从被子里出来了。要是开门的不是我她打算怎么办?还有,有精神地把别人的被子踢飞这种事可不该做。 “欢迎回来。” “…………………………………” 就算是短时间的外出,魔女也用同样的话来迎接。 而我,不会用“我回来了”来回应。 不然的话,这里有魔女的事好像会变成理所当然。 我一边叠着大概是被魔女踢飞的被子,一边说起电话的事。 “是七里打来的喔。” “哦。找你约会?” “说是让我去社团活动。” “啊,那不去可不行。” 魔女事不关己地笑了。我无视她,随便在重新铺好的被褥上躺下。 伸开手脚,我叹了一大口气,有种重力压迫肋骨般的感觉。 “麻烦。” “这理由可让人没法赞许。” “无论是她打来电话、听她说话、父母会在意,还是明天有了安排,全部都麻烦。” 真想全都抛在一边不管。我甚至举起双手用动作来表明想法。 “只要死了就能万事轻松。” 在身边躺下的魔女一副开心的样子对我耳语。她是完全闲得没事干,只会吃白饭,所以会偶尔想做出个魔女的样子吗。 “说 不定会变得像我一样哦。” “那实在是讨厌……” “有人说过,趁着年轻什么都要试一下嘛。要不要死一次看看?” “一般人一次就完蛋了吧。” 所以就算麻烦,大家每天还是会一本正经又规规矩矩地生活。 我爬起身,魔女仍然躺着。感觉放着她不管就能直接在那儿睡着。 “只要携带电话普及,父母就不用担心了呀。” “要是自己带着电话那种东西,不就逃不掉了吗?相比之下,那种事更让我讨厌。” 有道理——魔女笑道。她把笑脸转过来,我就感到花香变强了。 作为活生生的芳香剂,魔女懒洋洋地翻身。我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发问。 说不定这是因为在屋子里渐渐看习惯的这个家伙让我感到一股寒气: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觉得这可以看作是想要强迫她搬走,也可以看作询问她退房的打算。 尽管是自己的声音和话语,我却摸不清感情的摆动偏向哪一边。 听到我询问,魔女停下翻身的动作,眼神从西飘到东。 “要说离开现在也做得到,但我在想你会不会寂寞啊——” “不不完全不会,我说真的。” “你这人就是不说老实话呐。” 魔女过来捅我的胳肢窝。尽管我哑然看过去,她仍在“哦呵呵”地笑。 这家伙已经闭上眼睛,完全无视我的表情了。 “万岁——” “你这人就是不说老实话呐——” “…………………………………” “你这人就是不说老实话呐。” 我还什么都没说。 “不过,我想想啊。” 魔女爬起身。刚看到她摆出四肢着地的姿势,她的手已经伸到我的手上重叠起来。距离被缩短得仿佛要直接被她盖住。 长发跳动,一丝红线在我眼前划过。 在飘落而下的呛鼻花香中,魔女很近。 近得能蹭到对方的鼻子。 而尽管靠得这么近,魔女那儿却没有传来心跳和声音。 “要是你真的说让我出去,我就听你的。” 魔女的呼吸吹到鼻子上,那味道,甘甜得有点腻人。 “我没法违背你的命令嘛。” “……为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 魔女投下的影子,将我完全吞没。 我在那片昏暗中凝视她。魔女没有夸张的鼻子、干瘦的皮肤或嘶哑的嗓音,只是个美丽的女人。潜藏在眼眸中的红,被黑暗围裹后,便浮上表面。 红色的果实和人死时开出的花朵颜色相同。 面对带着微笑等待回答的魔女,我—— “给我出去。” “你真是不坦率呐。” 她过来戳我的脸颊。而且是左右交替。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果然你没有出去的意思。” “呜咿,嘿、嘿——嘿。” 魔女笑着打滚来糊弄过去,和我拉开距离。看着她的样子,我只能叹出一口气。 “有屋顶~还有墙~好棒呀~” “吵死了别唱了。” 就算我提醒她也没有停下,不过基本上要是她滚过头撞到墙也就停了。 她好像撞到了脚趾,正抱着脚忍痛挣扎。 “你啊,是带着什么想法活着的?” “谁知道——我想活的时候就活着,想死的时候就死呦。” “哦,这样。” “不过想死就死这种心境可是大部分人都没法经历的呀。” 这算奢侈吗?魔女朝我询问。这不是奢侈,单纯是不幸罢了。 竟然就连死都必须自己决定才行。 “今后能有这个经历的人不止是活法,连死法也要有独到之见呀。” 魔女穿着的衬衫卷了起来,她挠着下面露出的侧腹,嘴上说着什么。 只会让人觉得不问世事的魔女的发言实在不着边际,真亏我能奉陪得了。 “死法一类的东西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小时候我想过要去天国呢。” 我曾相信,只要去了那里,就能再次和妹妹见面。 就连倒在森林里的魔女,我也是为了自己能去天国才救的。其结果,是好几个人下了地狱。回想起来,遇到戴着那种尖帽子的家伙时,再多怀疑一下就好了。 “天国啊。” 魔女没兴趣地嘟囔了一句,她注视的前方是灰尘飞舞的天花板。 “你连一次都没见过吗?” “没有呀。就算有过,去那种地方有什么可做的?” 说说看?魔女朝我比划下巴。光是看她的态度,我开口回答的理由就消失了。 “和你没关系。” 魔女笑了,爽快的样子里带着嘲弄。 “反正,我也没希望去那儿了。” “也是。” 我合上眼。只要闭眼就是一片黑暗,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闭眼,黑暗都在那里。 “你说得完全没错。” 这,真的好痛苦。 剑道场里,七里在等着我。 “欢迎。” 看到来迎接的笑脸,我僵住了。那笑容中没有忧愁,没有痛苦。 我甚至感到一阵寒气。 一句“你谁啊?”差点脱口而出。 “你果然来了呀。” 七里占据门口的位置,伸手请求握手。她话里的“果然”让我不痛快,于是无视了。 第二天的上午,我到底还是来了学校。 被魔女不负责任地推着后背说“快去快去”,我不得已出了门。而那个魔女也一起离开我家,随着游客的人流消失在镇上。 她是不是又去咖啡店打游戏了啊。 “叫你藤沢同学就好了吧?” 就算握手被拒绝,七里也没有在意。 “就算你问我……随你便吧。” “之前是直接叫名字?还是加了‘同学’?” “你是叫我小藤。” 你开玩笑吧?七里惊呆了。你开玩笑吧? “我们关系很差的吧?” “超级差呀。” “那你是怎么叫我的?” “小七。” “骗人——” 确实是骗人—— 我脱下鞋,在鞋柜里整齐地放下。道场很宽敞,和社员的人数还有实绩成反比。据闻是原先兼用作柔道场时的雪泥鸿爪。有男女更衣室,还有厕所。和分给其他社团的小活动室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门口旁边甚至准备了等待用的椅子。那里基本上会被社员用来放东西,堆起男生的包。再怎么说女生也不会把自己的包也一起放在那儿。 “叫小藤还太早了,就先叫你藤沢同学。” “就这么来。” 小藤是谁啊。 我们走进更衣室,里面没看到其他社员。打开换气用的小窗后,我指向右端的柜子。 “那个是社长的柜子,两层都可以用。” 七里抚摸起上下隔开的柜门,一副想要回忆起什么的样子,但紧绷的嘴角没有松缓。打开柜子后,七里拿出手巾。不知道那条手巾有什么特别意义,以前的七里对它很珍视,但现在,她仅仅是冷淡地盯着。 把包放进柜子后,我脱下校服。七里看了大吃一惊睁大眼睛。 “怎么?” “呃你突然就脱衣服 。” “要换剑道的衬袄啊。” 你也要换——我用眼神催促她。七里打开自己的包,“这个吗?”她说着展开蓝色的衬袄。接着,把裤裙也展开,慢慢地从左望到右。 她知道怎么穿吗?连那种事都必须教她就太麻烦了。 “啊,七里。” 有个社员进来了。不过被叫到名字的七里没有反应。 那个社员奇怪地歪起头,我看不下去便告诉她: “叫你呢。” “诶,啊、我在我在。” 七里慌忙回头,看到社员的脸出声打招呼(虽然她多半不知道那是谁)。 “早。” “早。感冒好了?” “感冒?啊,嗯已经没事了……吧?” 为什么要问我。看来,她没来的那段时间被人当作感冒了。社团活动时七里基本不会休息,所以是她家里人找了这么个理由吧。 而且什么失踪啊下落不明啦,传出去也不好听。 我穿上衬袄和裤裙,发现七里终于开始脱校服。 在活动室放竹剑的角落,我一口气拔出自己的那把。说是放竹剑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倒过来的红色啤酒箱,社员们把各自的竹剑插在上面。连一部分散架后没什么用处的竹剑也插在那儿,远看像是一片麦浪的颜色。 “哪个是我的?” 七里带着刚开始脱的衣服和我确认。 “剑柄上写着名字。” 我嘎啦嘎啦地晃了晃,找到写着“七里”的竹剑。七里看着笑了。 “好像小学生。” “你自己的课本全都写上名字了哦。” 诶?七里的眉毛倾斜起来。 “快点换衣服,小学生。” 离开更衣室,我一边禁不住叹气,一边前往道场。向几天没来的道场行过一礼,进去后,零星的社员便朝我“早——”或是“唷——”地打招呼。 我适当地应了一下,笔直地走在道场里,有意识地控制脚步,没有发出不必要的声响。木质的地板在夏天会微微温热,而到了冬天又冰冷得不逊色于冰。道场一角堆着体育课用的垫子,我在那里坐下就不再移动,等着七里过来。 比刚才到更衣室的社员迟了几分钟后,七里出现了。进门时曾一次不落地行礼的七里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她出现在道场中,来到我这边。 “穿成这样,奇不奇怪?” 她把双臂水平伸开,询问我对于衬袄的感想。 “一般般。” “怎么算一般般。” “就是现代人穿着和服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不说这个了——我离开垫子给她带路。七里老实地跟了上来。看着她不安地紧跟在身后的样子,我便想起了妹妹。不过,我妹妹本来也不会紧紧跟在我身后就是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有种错觉,仿佛她们身上有共通之处。 带着七里,我们来到保管在道场里的她的防具前,打开网状的门,把里面的防具拽出来。头盔,护手,兜,垂。仔细叠好的手巾也出来了。 我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摆在七里面前。她在地上坐下,拿过自己的防具。 “知道怎么戴防具吗?” “嗯——大概知道。” 七里举起头盔和护手,有些不安地点头,最先把手伸进护手。看这样子,估计不行的吧。七里也马上注意到自己的失败,脱下护手。 “不是现在立刻戴上,要先简单活动身体的。” “什么嘛,早点说啊。” 七里握着竹剑站起身。真想告诉她,我可不是你的监护人。 不过,我稍稍感觉到一点杀了人的责任。 七里把脸凑过来,小声问道: “先是要做什么?” “最开始是用脚前后擦地的步法挥剑。” 嗯,嗯,七里说着收起下巴。然后,她转向其他社员。 “呃——我们来做挥剑练习。” 以往的话她并不会宣布,不止如此,连说法方式都明显温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七里偷偷朝我看来,好像在问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别看我啊,我想着别开脸。 感觉今天会一直是这个状态,我后悔了,果然不该来。 只不过,我担忧的事有一半左右并没有发生。 七里的指示倒是暧昧,可一旦开始活动身体,挥剑的动作还有步法中便增加了熟练的感觉。一开始她本人也睁圆了眼睛,但很快就习惯起来。 她的身体恢复了以前的灵活,但另一方面,还是会来问我挥剑要挥多少次,问我接下来做什么,问我手巾怎么卷在头上,每轮练习都问我该做什么,无论谁看了都会起疑。进一步说,练习时社长和和副社长粘在一起明显很奇怪。被人以奇异的眼光看也让我难办,于是途中我就开始替她发出练习的指示了。七里是感冒了的设定,只要说她嗓子状态还不好就行了吧。 顾问老师几乎不会来看我们练习。所以我们是自己决定练习内容,适当地完成。这样难怪没法变强。除了七里。 完成以往的内容后,最后就要进行练习赛。七里一直点名要和我对战。然后这一练习结束后,放学时间必然会拖到很晚。 “我和藤沢同学来?” “是吧,以往的话。” 而且是最先开始。其他社员会在轮到自己之前摘下头盔等着。 “你是打算把我这个外行胖揍一顿呢。” 哈哼——七里略带鄙视地斜眼看着我。 “这真是非常乐观的想法。” “你性格真差。” “我最开始就这么说过的吧。” 说过说过——不知道为什么七里一副高兴的样子。 就这样,我再一次开始了和七里的对决。 练习出的汗让额头和后背粘糊糊的,碰到衬袄时的感觉很不舒服。到了夏天我基本都会后悔,自己怎么就选了什么剑道社呢?不过就算冬天,也会因为脚底太冷而哀叹。 顺带一提是我先加的剑道社,然后七里像是追在后面一样跟着进来了。 七里举剑摆好架势。而我,也一样。 面对几天前杀死的人,我再次举剑相向。 我真的杀了她吗?感觉就连自己与魔女的相遇,都仿佛是夏日的梦境。 世上还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练习开始。 “咦?” 七里动了。 看到她动的瞬间,头盔已经被狠狠地打中。 比起痛觉,不可思议的感觉抢先了一步。 身体没有以往“凭感觉”的反应,也没有靠皮肤和眼睛能感受到的预兆似的东西采取最合适的行动,回过神时,七里已经从身旁穿过。 竹剑,一下子就打在我脸上。 彻底的败北仿佛平板上的流水般爽快地成为过去,让我没能产生什么感慨。周围的社员也因陌生的景色而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击中我的脸的七里在攻击结束后立刻准备下一次突击,完全没有把打中我的脸看作特别的事情。 三面表示有效的旗子都举了起来。 (译注:日本剑道的每场比赛有三位裁判,三名裁判中两人举旗认同得本,则该选手获得一本) 裁判带着疑惑做出指示,催促我们返回指定位置。迟了一会儿后,七里慢吞吞又有点不安地走过来。这样就行了吗——她好像在隔着头盔用眼神向我询问。我也不太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我重新摆好架势同七里正面对峙 ,便完全理解了。 如果是别人来用七里的身体,我自然不可能赢。七里就是在练习上倾注了如此的时间和热情。做到这个地步,她至今都没赢过,我们的个性到底有多不合拍啊,我想着禁不住笑了。这也难怪被她看作是天敌了。 在那之后,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蝉、温度和阳光都高涨起来时,练习全部完成,全员都正座下来。接下来是冥想,然后就结束了。我第一次带着败绩结束练习,心情有些浮躁。 摘下头盔,仿佛能看到头上腾起蒸汽。我发起愣来。 七里坐在我旁边,放下竹剑说: “身体还记得呀。” “是……” 刚要回答时,我倒吸了一口气。摘下头盔的七里眼角冒出了眼泪。 与轻易就淌下的汗不同,眼泪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你……” “怎么了?” 本人似乎只关心闷热那一方面,对眼泪没有意识。她好像以为眼里渗出的也是汗或者什么东西,毫无感慨地用手巾擦掉了。 “…………………………………” “藤沢同学?” 带着被汗和手巾弄乱的头发,七里歪过头。 她没有绷紧精神,也没有皱起脸,率直地看着我。 在剑道场门口感觉到的寒气,再一次爬上后背。 “没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把脸转向前面。 因为我想,那多半不是眼前的她所流出的眼泪吧。 “要不要绕个路?” “啊?” 先关上柜子的七里唐突地来邀我。 脱衣服时是我快,不过穿的时候七里更快一点。 “为什么?” 这对话似曾相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和她所处的立场与现在相反。 “回家也没事做。” 七里说着用手按住翘起的头发,但一放开,头发立刻恢复原状。 “你有很多事要做吧?比如把握自己是怎样的人之类……” 对对就是这个,七里说着表示同意。 “为此我希望你能带我在镇里走走。” “去拜托别人。” “也只有藤沢同学了解情况。” 我倒是觉得失去记忆这件事她对家人还是可以坦白的。 “先让我穿上衣服。” 还没穿上裙子就说话可静不下心。 “啊啊好的请便。” 七里退下一步,然后发现更衣室外的镜子,便转向那边开始梳理乱了的头发。如果是以前的七里,把头发扎起来敷衍一下就回家了。 我一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一边穿上裙子,然后把包的带子挂在肩上。 我试着一言不发地逃走,但离开更衣室时映在镜子里,不可能被她放过。七里最后也没把头发捋顺。“走吧”,她转过身来催促道。 我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要去。 “啊,我把包给忘了。” 七里从我身边穿过返回更衣室。我的眼神随着她移动,然后我也先折了回去。 望着打开柜子想把包拽出来的七里,我把后背靠在墙上。 屋里没有其他社员的影子,窗户也关着,唯有压抑的闷热像云一样延展。 我等了一次呼吸的时间,说: “昨天我也说过,杀了你的人,是我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记得。” 七里转过来,捏起自己的脸颊。 “现在我还这样活着,也不怎么在意。” 从刚才起“也”字就好多啊——我想着这种无所谓的事。 这份积极乐观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所了解的七里很阴沉,只会往后看,性格中严苛炙热的部分不断燃烧着,简直要将过去全部烧尽。 可现在我眼前的,只是个和普通人一样开朗的死人。 “现在是还这样活着没错……” 我含糊其辞。说出来真的好吗?要是她自暴自弃地来袭击,估计这次会输的是我。我怕死吗?怕倒是怕,但我时不时会这样去想——如果能逃离包围在身边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是不行吧。 这样的想法大概和幸福相去甚远吧。 “藤沢同学?” 七里斜着背起包,手从脸颊上放开,等着我的话。 ……我。 “说是活着,也就是六、七年……大概到那时候就会再次用尽的生命喔。” 朝着比自己更加不幸的家伙,我如此告知。 七里她,先是歪过了脑袋,然后就那样眼睛忙不迭地上下往返。 “……诶,真的?” 七里双手抓住包上的带子。 “真的。” 我重复同样的口形回答。七里半张着嘴,低头看向结结实实地攥紧的双手。然后,仿佛慢慢离开栏杆一样将手剥开,朝手掌看去。 “七年……二十三?四?” 她掰起手指数着,确认自己能活到多少岁。 我也会一起长高个子,改变服装,累加年岁。 结果,一个不正经的、精神上和现在没有区别的大人就此诞生,仅此而已。 “没有记忆,也没有寿命……” 用力竖起的手指弯下了两根。可她竖起的是三根指头,还剩下一根。七里凝视余下的无名指僵住了。 “……甚至还凑不齐三个,没有个漂亮的收尾。” 没必要在这上面执着吧?她勉强弯下第三根手指,抱住脑袋。 “我这不是超级不幸吗。” 正如您所说。毫无反驳的余地。而且不幸的发源地就是我。 我还在想七里是会直接大喊大叫还是怒吼,结果比起嘴,她先动了腿。 “七年吗……” 她抱着胳膊在更衣室里一圈一圈打转。这反应是在烦恼,还是在纠结呢?我难以理解,不好插嘴说什么。 但要是一言不发,她就会没完没了地转圈。 “运气好的话,差不多能延长到十年就是了。” “这算啥,真随便。” 七里答着抬起头。她忧虑的样子只有一瞬,变成方形的眼睛也恢复原本的形状。她放开抱着的胳膊,但一转念再次抱了起来。这次开始纵向而非横向的动作。 不过她不再转圈了。对于在一旁看着的我来说,摸不清其中的差异。 “七年这个时间不是绝对的?” 七里用稍稍放柔和的声音向我确认。 “大概。” 只不过腰越君和江之岛君在相同的时期吃下果实,几乎是同一时刻死了。 不知道魔女的说法有多可信。 七里扬起头。她仍然抱着胳膊,挺起胸来。仔细看去,我便觉得,好大啊。 说的是个头,没别的意思。 这种时候盯着那儿看,我在想什么啊。 “嗬……大概。大概,不知道,恐怕……嗯,那样的话也好吧。” 她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下巴夸张地活动,眼睛在垂下的脸上一下子睁大。 “好!” “……怎么?” 七里仍然抱着胳膊,对问题一笑了之。 “不知道我会活多少年是吧?那我就照常活着,不去太在意了。” “……还可以这样的?” “人生不只是长寿对吧?嗯,大概。” 七里像是说服自己一样说道。 如果活了很久的魔女听了,会怎么想呢? “话说你是怎么 杀的我?总觉得藤沢同学更弱。” 七里大概想起练习时的样子了吧,她很好奇地问道。 “之前的你比我还弱而已。” “嗯——……会不会是我性格温柔对朋友下不了手啊?” 不是朋友。我不都说之前你讨厌我了吗 “搞背后袭击之类的?” “是规规矩矩地从正面刺进心脏的。” 咿——七里按住了胸口。 “保险起见,我刺了五六下。” “杀、杀人鬼。” 七里“呀——”地装作逃跑。比起订正错误,我对她那莫名其妙的轻浮还有自来熟的态度更疑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七里讨厌我呢? 她在道场等候的地方转了一圈后立刻回来了。 “走啦。” 她牵起我的手,快活地拖着迈开步。翘起的头发活泼地跳动。 “我倒是还没答应会去。” “就算嘴上没说,意思也从碰到的地方传给我了。” 才没传。 只是,这个七里和以前差别很大,该说是相当随便吗,还是说想法天真呢……这样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但我对那粗枝大叶的地方产生了兴趣。 七里脚下没有停,不如说速度越来越快。我也加快脚步。 好有力啊,我深感佩服。 到职员室归还剑道场的钥匙后,两人离开学校。由于名目是带她熟悉城镇,于是我们像织起建筑的缝隙般走进一条横向的大街,蝉和人的声音便立刻像波浪般深深地向耳中填去。 以深红的鸟居为门,路上并排开着很多店铺。在这里,游客比本地人还多。在浮着卷毛云、比海还更蓝的天空下,大群晒黑的人来来往往。在那里,我寻找起很容易就会混在人群里,又格外显眼的魔女的红色帽子。我做好心理准备,要是看到了就立刻折回去。总觉得,莫名地不想看到。 “唔,唔,人好多呀。” “因为是观光地。海边也是这样,游客还会去看神社。” “我和藤沢同学一起到这边来过吗?买零食吃之类的。” 这儿不是有各种店嘛,七里不停地张望着店铺说道。喂喂。 “你没忘了我说的话吧?你之前最讨厌我了。” “啊,也是呀。那这是你第一次和我一起出来。” “……倒也,不是。” 唯独在奇怪的地方,我变得老实起来。七里满意地微微笑了。 “果然,我们意外地很亲密?” “没那回事。” “不过啊,发生了什么让我讨厌你的事吧?反过来说,就是一个劲对你在意那个感觉对吧。” “……也是。” 毕竟是自己的事,看来再怎么说她还是了解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加以利用,让七里意识到我。 然后,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 七里像是因夏日强烈的光而眯起眼睛,但还是面向前方。 “好啦,带我到处转转吧。” “……那。” 我像导游一样张开双臂。 “这一带盒饭幽灵出没的事情很出名哦。” “盒?幽灵?” “一不留神,摆在那儿卖的盒饭就消失了。谁也没能目睹事发现场,于是就出现了有幽灵的传言。” 我朝旁边看。朝前面看。窥探建筑间的缝隙。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专偷盒饭?” “目前为止,好像是这样。” 我像是只了解传言一样装模作样。 “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因为肚子饿啊。” 因为幽灵的真面目是透明人。 对现在的七里来说,就算听我提起和田冢这个名字,也只会歪过头纳闷吧。 和田冢君是和我们同岁的高中生,他也同样接受了魔女转让的红色果实。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死了,又靠红色果实复活,结果成了透明人。而且那不仅仅是透明,好像还附带他也完全无法认识到这一边的情况这个赠品。 在日记里,写着他曾梦想能一个人活下去。那个愿望以令人厌恶的形式实现了。他只能一个人活着,直到再次死去的那天。 和田冢君在这附近的盒饭店里偷东西的情况比较多。今天他也在附近一带四处走吗?我朝人群的空白处看去。他仍在期待被放在腰越君家里的千元纸币吧。近期我还要再去放一次才行。 和田冢君曾被腰越君拜托,去给他做晚饭。那样出差做饭的费用是每次一千元。靠那份联系,他便得到内心的充实。 目前,他还不知道友人腰越君已经灭亡。让他到死都不知情,是我背负的一个任务。就算是我,也没能将别人临死时托付的请求等闲视之。不如说真想误解为我人品意外地不错。 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一直只盯着这个现实看,实在让人丧气。 可是准备好的饭菜要谁来吃才好呢?……我? “虽然我肚子饿了,不过喉咙也渴了呀。” 话题从幽灵联系到了切身的欲求。社团活动过后,我也渴了。 我想象七里身体里的植物寻求水分而蠕动的样子。 “有咖啡店哦,去坐坐?” 七里所指的方向,是有名的米色建筑。窗户被擦得很干净,不过正面的橱窗有点脏。摆在里面的蜡制饭菜模型上了年岁失去光泽。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的观赏植物变成了红色的花。 是几天前和七里去过的咖啡店。 “去别的地方吧。” “那就进去吧。” “为什么?” “因为做藤沢同学讨厌的事好像会更有趣。” 这个家伙——在我生气的时候,手腕已经被她抓住,拖了进去。我再次想到,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带着被人报复一样的心情,我走进凉爽的店里。 比起咖啡和薄煎饼的甘甜香气,我最先闻到的是花的味道。 “……呜哇。” 难道说……我靠嗅觉最先理解了。 在门口侧面游戏机的座位上,我找到那个背影。 对方也立刻注意到我。 “啊,快看快看我一直是最高分!” 魔女高兴地想给我看游戏屏幕,她的牙齿白得耀眼。 我忽然想到,那准是因为在玩那游戏的只有她一个人吧? 认识的人吗?七里用眼神询问。没等我回答,魔女先自报家门: “我是姐姐。” “不是。” 戴着这种古怪帽子的姐姐我才不要。 啊啊不对,虽然我立刻否定了,但说不定当作姐姐来说比较简单。魔女晃着肩膀,帽子朝前面滑了下去,让我窥探不到她的表情。 “难道说,是魔女小姐?” 七里似乎看到那顶帽子产生了联想。“正是。”魔女表示肯定。 “那,是你让我复活的呀。” “啊嗯?” 魔女重新摆好帽子的位置,一副“这是啥意思?”的样子。 “没错,还真的有魔女耶。” 我看着远处泰然自若地装傻。魔女听了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满意地露出微笑。 “唔,多亏了复活的咒语呀。” “呜哇,魔女若无其事地待在镇上。” 七里朝我看过来。 “幽灵还有魔女,这儿真是超现实(ファンタジー)呀。” “你也糊涂(ファジー)得毫不逊色哦。” 还有你要抓着我的手腕到什么时候? 魔女把盘子里剩下的水果三明治放进嘴里,然后说着“请放心吧”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没不识趣到打扰你约会。” “不是约会。” 魔女用硬币付过钱后从店里离开了。尽管犹豫,我还是追了上去。 “哦唷唷。” 仍然抓着我手腕的七里也跟了过来。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点啊。” 我对渐渐走远的魔女忠告。她举起右手,朝这边慢慢晃了晃 就算她被车轧了也没……不,果然我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算了,就承认自己那样的一面吧。 另外,看着她的背影我就觉得,果然帽子好大啊。 “住在附近的大姐姐之类的?” “就是那个,感觉吧。” 说是“住在附近”,其实只隔了一面隔扇,实在近得过头就是了。 “好像是个很温柔的人呀。” “哈哈哈。” 她好像比原来更会开玩笑了。或者是,失去了看人的眼光吗。 我像是逃离阳光以及魔女一样回到咖啡店里。 不可思议的是,店员带我们到的位置和上次一样。光是还有位置就算幸运了。 “这儿基本上都挤满了游客,不排队就进不来。” “嘿——不错的店嘛。” 七里被新奇的样子迷住,睁大眼睛在店里环视。穿着本地学校的校服举动却完全像个进城的乡下人,会是这副模样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那我要水果三明治。刚才魔女小姐好像吃得很香。” “我倒是觉得不要相信那种家伙比较好。” 有个店员走过来把薄煎饼放到旁边的桌上,我们便出声叫了一下。店员转过身看到我们,一瞬间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又立刻收了回去,然后听我和七里点好餐,露出讨好的笑容离开了。以开店的人来说,这态度真不合适。怎么回事呢?我思考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啊——是前段时间看到了我们的交流吧。七里好像也注意到了店员的视线。她看着走远的店员的背影,然后朝我看了过来。 “刚才,我们好像受到了故弄玄虚的视线?” “不是错觉吗?” “不不不是。” 年轻人的日语乱得真明显。她把手像车窗雨刷一样从侧面挥过来。 “是不是以前我也和藤沢同学来过这里呢?” “来过哦。” 这点我承认。 “我们做了什么?” “谁知道……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 她接受得太过坦率,我正觉得她好像有什么打算时—— “藤沢呀,真是性格别扭。” 言简意赅就恰到好处地把人给描述出来是可以啦,不过她突然搞什么。 “你嘴上说着‘不知道——’其实心里很清楚。何必呢?” “……我是在为你的感受着想。” “不不告诉我我会更高兴哦。” “知道了以后心情可能会变糟。” “不会是我喝咖啡喝醉了以后大闹一番吧?” “那个是去年暑假电视的重播上放过的东西。” 七里也看了吗?还有,她记得那种根本无所谓的东西吗? 言归正传。 “就算知道了,你也绝对不发牢骚?” 听我再次和她确认,七里好像也有点怕了。 “就先按不发牢骚来。” 什么啊真没胆子。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告诉她,她就不会彻底放弃吧。 “那,我就给你做一下。” 我站起身,刻意把周围的客人从视线中抹掉,靠近七里。 “诶,干嘛干嘛?” 七里的手伸到不前不后的位置,摆出防御的架势。我无视她,俯身把手放在她肩上。 把她拉近,然后被拉近。 像啄食一样,夺走她的嘴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突然袭击,七里的眼瞳愣住了。我在眼前确认到这一点后,闭上眼睛,将嘴唇重叠得更深,然后把脸移开,回到座位。 她的嘴唇比以前稍稍干燥了一点。 我再次和七里面对面坐好,发现她仍然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手像是盖住嘴唇一样放在嘴上。 “真的?” “真 的 。” 我托着下巴肯定。七里像是要把头发晃乱一样左右环视。 我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所以不想看。 “在这种,大庭广众的?” “这就叫‘二人世界’。” 我面不改色地说着大话。但这次七里并不从容,把我的话当真了。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 这一点用不着我含糊其辞,本来就不知道。 每当想起以前的七里,自己的胸口就会像压上镇石般沉重,但同时又仿佛呆站在明亮的地方,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你来我往。但那些感觉被“过去”这一强烈的光所包覆,不断失去轮廓,开始变成名为回忆的东西。 所以事到如今,想要体会自己对此有什么想法,已经变得不可能了。 “明明是这样,我们却互相厮杀。” “对。” 不如说可能就是因为我做了这种事,你才会发怒到要和我厮杀。 一时间,七里不说话了,时不时倾斜装了水的杯子,把冰块晃出声响。 然后,像是一下子悟到什么一样,很好懂地张开嘴睁大眼睛,眼神朝上鄙视地向我瞪过来。 “是因为藤沢同学劈腿了?” 至少怀疑劈腿的是自己啊,我心想。 “没太尝出味道。” “那真是可惜。” 走出咖啡店后,七里仍然对嘴唇很在意。我不着痕迹地留意了一下四周,想看看有没有魔女的身影或是帽子。那个魔女不仅行为古怪,而且让人不能放松警惕。 “所以以后再来吧。” “您自便。” “一起来呀。” 我决定当作没听到,迈开脚步,七里立刻并排走在身边。 我选的方向是打算回家,没问题吗? 她家和我家方向可完全不一样。 “那个,藤沢同学!” 身边突然传来很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怎么?” “我之前不知道,藤沢同学对我有那种意思。” 她头也不抬,慌张地快步走着嘴上飞快地说着什么。 “那种意思?” “要我和你做这种事,呃,抱歉该说是对我太勉强了吧……” “……啊?” “我!大概,没有那种兴趣,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朝我看过来,好像是在问“你说呢?”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我无语了。 “那真是可惜了。” “啊,嗯……是,是呀。” 七里暧昧地点点头。到底是哪个啊,这半吊子的反应让我觉得麻烦。 虽然是玩笑一样的误解和交谈,但如果复活的七里是这样的思想,说不定不管怎样稻村都无法构筑能让自己满足的关系。 “不过我并没有期待那种关系,所以放心吧。” 用不着——我横着摆摆手。 “我说的只是现在!至于以前,呃……” “以前也并没有。 连朋友都不是呢。” “啊?诶,稍等一下。” 被比蝉还烦的女人粘上了。我朝远处看去,好想逃走。 脖子上一点点渗出汗来。 “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呃……却接吻了?” “没错。” “……为什么?” “凭感觉就吻了。” 我加快脚步,结果她跑到我前面挡住去路。 “藤沢同学主动的?” “……是这样没错。” 我忽左忽右想要试着溜走,可每次都立刻被她挡住。如果是以前的七里,我就能轻松地从她身边穿过,看来我们的相性已经颠倒过来了。 “你这是没人性吧!” “你反应太慢了吧?” 这种夏天的大中午她还有精神玩闹吗。我要回去洗洗衬袄,然后,睡觉。 “哎,哎,算了。” 七里不再张开双臂挡路,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怏怏不乐,话里带刺。 “但我觉得玩弄感情可不好啊。” “哎,也没什么吧?” “不不果然我还是觉得不好。” 好麻烦。说不定七里在本性上到底还是一本正经的。 七里就那样紧跟着我继续走。 她这不是要跟着我走到家吗?我有点担心起来。 “真好啊,这份阳光。” 不知是不是心情恢复了,随着将光舀起般的手势,七里抬头朝太阳望去。 “哪里好了?” “一边沐浴阳光一边走路,就仿佛有种渐渐醒过来的感觉呢。” 她抬起下巴,仿佛用鼻子吸进热气。 “醒过来?” “嗯。走在镇上,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就能一个接一个地确认到——啊啊我会有这种心情呀。感觉这不是得到知识,而是头脑中的某处渐渐苏醒。” 七里十指相扣,把胳膊伸向前方,全身沐浴着阳光。浓厚的影子从她的眼睛,鼻子和嘴角产生,然后伸长。 很像是失忆的人会有的感想。 “如果不断重复这一感觉,会不会恢复过去的我呢?” 她是有此期待,还是对此有所抗拒呢。七里口气中庸,听不出她的意愿。 而我,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也没必要像那样变回去吧?” 这么说着,我就感到喉咙仿佛梗住一样。如果魔女在场,估计会反问“你又怎么样?”,让我反思过去、反思身为姐姐的自己,还有一直拘泥于妹妹的自己吧。 “唔。” 七里抱起洁白的胳膊走着,有一瞬间,她闭上眼睛。 “和你不一样的藤沢同学也说过同样的话呀。说是,我不一样。” “……嗬。” 稻村吗。确实,她和稻村所期待的七里好像完全不一样。 “啊——对了对了……说到另一个我。” 说起来,她为什么会消失在大海尽头呢。 虽然我不想和她们扯上关系,但又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晚了,便试着问问看。 “我听说她在海里消失了。” “嗯。她自己进去的,然后,沉下去就没有再回来。” 七里回过头,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水面说道,话里没有恐怖也没有怜悯。这时,我第一次有点同情稻村。 “哦——” 算了,估计是死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开出花后消失。 所以决不会有人发现尸体。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恐怕就是在这一部分,七里无意中触及了稻村心中已经崩溃的某处。尽管已经不想再扯上关系,我还是做出与期望相反的行动深入进去。 七里停下脚步。 “可以先换个地方再说吗?” 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打下来,甚至让我感到焦糊般的味道。 “去哪儿?” “海边。” 七里仍然把头转向后面,指着那个方向。我也像是随着她一样注视大海。风微微地吹着,海潮的味道有些遥远。 “海啊……我知道了。” 以我来说接受得还真是老实。总是被人直截了当地说我性格别扭,我也听腻了。 而且。 到头来还是要到那儿去吗——这样的心情也稍稍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好厉害好厉害,七里称赞远处冲浪的人。夏天的海边没有多少游客,但本地的大叔们在海面和波浪嬉戏。明明应该不是世间的一切都在放暑假才对——这一琐碎的疑问被打湿白沙的海浪渐渐卷走。 我们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边。 由于没有遮阳伞,脑袋被毫不留情地晒得越来越烫。 “说起海边,什么也不准备就过来也没事可做呀。” 七里深有感触地说着。那为什么要来? 以前来的时候——话虽这么说其实也是不久之前——确实有事做。那时七里死去,然后全新的她诞生了。本应流到沙滩上的血,被干干净净地冲走,已经无法再追溯痕迹。 这次来海边我们没带什么武器,彼此也没有杀意。 仅仅是很热。在烧焦般的天空、与正被炙烤的砂子的夹缝之间。 “有事可做啊。……我想听听另一个我的事。” 得在过度的热量让我精神恍惚之前,把正事说完。 “我想想啊”七里连袜子也脱掉,光起脚来,低头捏着拇指说道。 “我是觉得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或者说,没能说出来吧。那个人真正的名字是稻村……没错吧?她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是吧,事情闹得挺大。” 没错,我点头。被媒体吹捧成那个样子的稻村失踪,这件事也在电视上被大肆宣扬。要是她和七里的关系啥的给他们知道了,骚动会进一步扩大吧。 “我是不是和那孩子关系不错啊?” “非常不错。” 这样啊,七里头也不抬地笑了。压来的影子中透露出寂寞。 “我在海边醒来,最先看到的是那个孩子,便很奇怪那是谁。她好像认识我一样和我搭话,但说的内容不得要领。虽然那是我的错,不对是藤沢同学的错吧。总之我老实地说自己没有记忆,她就带着我转了各种地方。” 七里对我的怨言混在她的话中一闪而过,继续说: “比如‘以前一起来过这里’,或是‘我们经常在这里吃寿司’。她不分昼夜地带我去这儿去那儿,但对于什么也不知道的我来说,只会越来越不安。虽然也有想回家的心情,可我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 那之后她们仍然待在镇上吗,我暗自吃惊。还真能没引起骚动啊——虽然这么想,不过稻村外表是我的样子。说不定是我几乎没有外出走动成了无心插柳。 “怎么说呢,我的喜好好像和之前相比变化相当大。每当藤沢……稻村同学逐一询问我对味道的感想,都会变得阴沉,模样甚至变得憔悴。不对、不对——听她一次又一次对我这么说,该说是尴尬?过意不去?还是说“关我啥事”呢。尽管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我们还是回到起初的海边,然后,她突然变得很痛苦,吐着白沫,堵住耳朵。我发现情况不太对就问她怎么了,还打算叫人过来。但是,我稍一离开她就冲向了大海。” 七里的声音向着海平线的尽头延伸,渐渐消失。 我觉得果实带给稻村的寿命太过短暂了。是因为愿望没能实现,所以红色果实失去了效果,不然就是发生了矛盾……尽管没有可靠的证 据,但我还是不由得这样想象。 对于超出人体常规的变故,是找不出正确答案的。 “老实说,就算和她待在一起,我也没有了解情况。但现在我明白,她是真的在渴求死前的我。那孩子一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向我诉说。我听了很为难,却又无可奈何,就算想要模仿,我也对自己完全不了解。” 所以——七里说着抬起头。 那脸上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大概那并非她有感而发的眼泪,七里觉得碍事地抹了抹眼睛,这时候本人好像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在哭。 “嗯?嗯?” 没法彻底擦净的眼泪让七里发出困惑的声音。她把手摆成碗的形状,接住不停落下的眼泪。看这势头,不停攒下去的话早晚会从指尖溢出来。不知是不是没法把眼泪丢下不管,七里求助似地朝我看来。 “这个,怎么办啊?”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很难办。虽然难办——我别开视线。 我思考七里的事。 又思考稻村的事。 无论哪边都很鲜明。 我理解到,已经不在了的人们,还是会在其他人脑中继续存在。 想必,这个七里的脑中也一样,在某处—— 对那眼泪的出处,我怀着几分——真的仅仅止于几分——的罪恶感与敬意。 “在流泪的人哭够以前,我会静静地等着的。” 说着,我把七里的肩膀抱到怀里。在校服的表面,有一点砂子的触感。 七里顺从地靠过来,把头搭在我肩上。 “嗯。”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流泪。 落泪的时间绝不短暂,仿佛让我回想起“她”们的岁月。 搭在她肩上的手变得烧焦一样烫的时候,眼泪中断了。我看好眼泪停下的时间,便把手从她肩上离开,七里慢吞吞地起身。 她重新坐好,再次擦拭眼睛,确认眼泪完全停下。 然后,吸了吸鼻子。 “藤沢呀,就像是妈妈一样。” 七里朝我露出爽朗的笑容。 被风掀起的沙粒细碎地打在腿上。 ……诶,她说啥? “抱歉,你的意思我有点……” 被同龄人当作妈妈看待,我可没法保持冷静。 “因为藤沢同学杀了我,才会有现在的我这个人格吧?” “也 是 呢。” 我回答得迟钝,仿佛脑子里进了沙子,嘎啦嘎啦地卡着转不起来。 “这已经算妈妈了哦。” “抱歉,这个意思我又有点……” “妈妈我要吃奶!” 七里向我要求道,脸上笑开了花。 “我刚才觉得你再死一次就好了。” “开玩笑的。” “我也是。” 我微微一笑。当然,我没开玩笑。 七里一副害羞的样子用手捂住脸。那你就别说啊。 “虽然先说出那种话有点奇怪。” “这次要说正事?” “嗯。非常认真。” 那是谈正事前该说的笑话吗?脑子里还在较真地纠结这个问题,但也不得不摆出听人说话的姿态。于是七里迎着我的视线,一脸正色地说: “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抱歉,你的意思我有点……” “这句话你总该明白的吧?” 哎,算是吧,至少比说让我做她妈妈好懂。 “不如说你不做我就头疼了,而且我绝对要和你做成朋友。” 她不等人回答,就强硬地来和我确认。她连有人告诉过她交朋友的时候要选好对象的记忆都没有吗?竟然偏偏选中我。 “我说啊,你怎么要和杀了自己的家伙做朋友,脑子傻——” “对对就是这个。” 七里指向我的鼻子。哪个?我盯着她的指尖感到纳闷。 “我呢,看你第一眼就很中意。但是呢,你不是说你杀了我吗。我就想了,对此不能原谅。” 七里起身,向前弯着身子贴了过来。我用手撑住沙滩身体反仰,宛如被野兽逼近。自己和七里的相克关系颠倒,已经没有优势,就算直接被她彻底压倒按住喉管也毫不奇怪,而且我无法抵抗。 那只肉食野兽——七里的眼瞳仿佛海面般闪闪发光。 “所以我就决定了,要和藤沢同学成为朋友,变得要好……再等我死的时候,要让你也痛苦得要死!” 七里的影子将我侵食,而海浪仿佛与此步调一致般来临。我们的手腕浅浅地,浸入略带温度的海水中。 “……这,难道说是复仇?” “对,是我对你的一种复仇。” 七里对此开朗地一笑而过,夸示自己与过去完全不同。 收进掌心的沙子,被退去的海浪带走。 复仇,是复仇啊,这样就算复仇了吗…… 明明只要她有意,就可以轻易杀了我,这是何等有耐心的复仇。 变得珍贵后,再将其夺走。 仅仅是为此,就用上自己剩下的人生。 “……有趣。” 何乐而不为嘛,我心想。 对于想要成为朋友这件事,她有切实的动机。我真感动。 七里伸出手来。指尖并拢的样子让我明白,她是在请求握手。 “请多关照。” 她翘起嘴唇咧开嘴,露出捉弄人又乐观的笑容。 而我对那个表情感到中意,便是决定性的因素。 她的乐观仿佛夏日般耀眼。我有种感觉,说不定被其照到时,我会晕头转向——不管光是正向还是背向——但至少,我应该能在那里站起来。 我握住七里的手。 这并非强迫,我们以自己的意愿与对方的手紧密贴合。 “七年后,我一定会让小藤难过。” 她说得快活,又爽朗。这怨恨的话真是与夏天的大海相称。 紧紧握住的双手前方,是七里。 是我的新朋友。 坐在热沙上不动的、明朗的复仇者。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我由衷地期盼自己能够看到七里完成她的复仇。 我竟然没法彻底忍住不笑,这还是第一次。 小藤是谁啊? “欢迎回来。” 魔女躺在别人的被子上,笑着迎接我。这样子我也看习惯了,已经懒得和她抱怨说别随便躺在那儿——更何况她的笑容快活得仿佛亮出牙齿。 “别拄在枕头上,会压坏的。” “哎呀不好意思。” 蹭蹭蹭,她仍然用原来的姿势偷懒地错开位置。这时,皱皱巴巴的衬衫上“滋啦——”地传出布料撕裂的声音。魔女的笑容僵住了,左手摸来摸去确认情况。 “噢——腋下长出了溪谷。” 魔女右侧的腋下出现很长一条纵向的裂口,长得甚至露出她洁白的侧腹。 “反正是夏天,算是凉快吧。” 魔女没有特别悲观,她抬起右腿,挠着内侧。前几天蚊子咬的包还只有两个,而现在增加了第三个。希望她继续和壁橱里的蚊子愉快相处。 “你的衣服没什么变化,就只有这一件吗?” “你不也是一直穿校服。” “我这是兴趣哦。” 我捏着校服的领子回答。 “兴趣挺不错呀。” “对吧?” “我想学习一下,可以穿穿看吗?” “不 要,会沾上花味。” 椅子还是坐垫?我犹豫了一下要坐在哪儿,然后选了坐垫。是不是因为魔女的帽子占领了书桌呢?没人戴的帽子像是冰块溶化一样崩塌,顶上的尖角也无精打采。 “我也有像魔女样子的服装呀,但夏天穿会闷死的。啊,还有最近我不是穿过黑连衣裙嘛。” 看吧看吧——她说着把两根食指都竖起来左晃右晃。不知道她为什么一脸得意。 魔女嘴上说不在乎,但还是捏着衬衫上破了的部分。她把裂口按了一会儿然后放开,看到窟窿毫无变化后顿时垂头丧气。哪儿能粘的回去啊。 她对此死心后,语调兴奋地朝我搭话。 “你好像很享受约会呀。” 我差点反射性地说出“并没有”。可贴在下巴上的手,把刚要张开的嘴合上了。我闭上眼,感受在后背笔直延伸的东西,身体颤抖着。 意识到呼吸,镇静下来,我就有种能够克服什么的感觉。 “哎,多少算是吧。” “噢。” 她翘起左边嘴角,简直像是在说“果然呐”,真让人不爽。 “事情乱七八糟的,我也只能笑了。” 我杀了人。于是杀了的人复活了。她复活后把所有过去的事都忘光,还说要和我做朋友,岂止如此,我甚至被她当妈妈来对待。而且为了七年后的复仇,她向我宣告要开心地和我愉快相处。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真是尽情享受过山车一样的人生呀。虽然我没坐过过山车就是了。” 喜欢做白日梦的魔女在那边念着“会不会有趣呢?”,我无视她,嘟囔道: “我本来是打算为了妹妹和自己姐姐的身份而活的。” 但这件事,只要和什么人待在一起就容易忘记。时间越长,就忘得越多,越彻底。 所以,我讨厌和别人变得亲密。 “要是拘泥的东西已经无所谓的话,扔掉不管不就好了嘛。” “真的能那么顺利吗……” 我可做不到像七里一样想得那么开。现在的心境就像是拼命守着已经打破、孵不出东西的蛋,尽管如此,也并没有毫不留恋到说扔就扔。 我不喜欢自己,但只有那样的自己存在。 “你也可以复活一次,无忧无虑地接受现在呀。” 她亮出撕破了的腋下,好像在说“我就已经接受了”。 但我撕破的东西跟衬衫可不是一个等级。其中伴随着很多人的悲叹。腰越君,稻村,和田冢君还有江之岛君。不只他们自身,还给他们父母带去了很大不幸。只不过,其中一部分也归咎于这个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共犯的魔女就是了。 而那个魔女,好像没觉得自己有任何责任。 呵呵,我不禁发出自嘲的笑声。 “杀了人,然后复活成另一个人?” 虽说,我确实是从普通的女孩子变成了杀人犯就是了。 “哈哈哈,自私任性的极致。” 她拍手一样喝彩。对事不关己的事,魔女真的很随便。 但她那随便的态度,有时令人心情愉快。就好像脑子空荡荡的,咣啷咣啷地发出声响。 “要是被杀的人自己不在意,那我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可以将错就错了。反正,其他会抱怨的人都死了。” 哇哈哈哈,魔女只有声音在笑。 “一旦听别人从客观角度说出看法,真的能明白自己是有多过分呢。” 而唯独这样的我还没有死。就没人来制裁我的恶毒吗? 不对,有个家伙断言说不久的将来会毫不留情地伤害我。 说不定,我引颈期待的就是这个。 “七里说,她死的时候要让我落泪消沉。” 没有比失去什么更让人悲伤了。 机会,缘分,梦想。活着就仅仅是在过程中得到或失去这些东西。 七里是说,她要成为我最珍视的东西后消失。如果变成那样,我的心中多半会降下永远的黑夜,悲痛欲绝,泪中带血吧。 如此狂妄的宣言,怎么可能会无趣。 “我觉得如果是为了那件事,那么协助她也没问题。” 所以,我决定要和七里做朋友。 说明太过跳跃,我的想法并没有准确传达吧。本来我也没打算正确地表达,而是近似于自言自语。但魔女听了我的话,非常开心地放缓了眼角。 “不是挺好的?我喜欢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嘛。” 她笑眯眯的,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如果不是出现在魔女脸上,估计我就要老老实实地被骗了。偶尔,魔女就会描绘出这样的神情,让我没法觉得她更年长。 “为什么?”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哦。非要说的话,喜欢就是理由。” 魔女语重心长地,说出好像很聪明的话。她身上没有千年的风采,不过好像至少和外表相称的底蕴还在。但总觉得她这话我在哪儿听过,说不定是和谁现学现卖的。 不管怎样,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魔女的样子——只限声音和感情不停延伸的部分。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好像更开心哦。” “嘿——。骨碌碌地转胳膊?” “会转会转。” 真好啊,魔女说着骨碌碌地转起了胳膊。这算啥啊,我差点笑了。 “明天也要专心打游戏?” 嗯——魔女的眼神飘来飘去,嘿嘿地傻笑。 “暂时没法去那儿了吧。” “你做了什么?” “资金不足。” 两枚百元硬币掉在地上。魔女眯起眼睛,注视着微微震颤的硬币。 “两枚呀——” “你还真能毫无计划地打游戏。” “有能回去的地方真好呀。” 喔哈哈哼——魔女不再托着下巴,一咕噜躺下。 然后用力伸了个懒腰。 看到她懒散又熟稔于房间的样子,我就想抱怨她一两句。 “真是的,你这个吃干饭……” 我大吃一惊。 我慌忙闭上嘴,差点咬到舌头。 魔女精神地伸开的胳膊上,缠绕着植物的藤蔓。 魔女1 想要拿过树果而伸出去的胳膊那纤细的模样,至今仍烙在我眼中,没有散去。 皮包骨头的胳膊吱嘎作响,朝那色泽光艳的果实靠近。身体接近极限,后背的皮紧紧地绷着,难以活动。噼啪,噼啪,骨头散架的声音响个不停。再怎么饥饿,身体依然干巴巴的,连口水都挤不出来。 我把给枝叶添上颜色的树果叽里咕噜地揪下来。 铺满手心的树果仿佛寄宿其中的火焰。 我贪婪地吃下树果,那势头就算被果实噎死都毫不奇怪。红色果实伴随着强烈的花香,余味甘甜,每当受到那份刺激,肩膀和后背都会跳来跳去。我被呛到好几次,果实的碎片从嘴里掉了下去。啊好浪费好浪费,我想着又捡起来放回嘴里。起初连咽下都要费很大力气,不过很快,喉咙也靠果实的水分变得滋润。 骨头鸣叫,皮肤紧紧地贴在上面,发出清脆的裂响。 再次得到一度断绝的食粮,全身都在欢喜。 就这样。 我到底吃下了几十个树果呢? 在树林深处,只有一棵树上挂着大量红色的果实,我像盘踞在树上的蛇一样紧紧贴住树干。树果从嘴里冒出来,我终于感受到极限,从树上滚了下来。 我毫无防备地仰在地面。每次深呼吸,脸上就会裹满树果的香气。 躺下的地方刚好有树阴,于是我就地稍微休息了一下。目光随着树林间飞来飞去的小鸟左右移动。小鸟看起来很美味,等体力恢复了,试试看能不能抓到吧。明明刚刚还不带感情地看着那些东西在眼前划过,但熬过饥饿后,大脑也开始活动。 就这样望着,我忽然发现,看起来同样饥饿的小鸟没有靠近这片红色果实的意思。它没有停在树上,从旁边飞走了。是因为我在吗?还是说,这个树果吃了就糟了呢? 在后背和地面之间,无法言说的不安时而四处匍匐,时而爬起身来。 就算处在树林打下的影子中,也没能让红色果实的光彩折损丝毫。 后来我又在山里待了一阵子,到底还是会再次感到饥饿。每当那时,我便靠树果勉强填上肚子。其他任何动物——甚至连虫子也不会靠近。尽管多次感到不安,但我无法抗拒饥饿。每次去那里,树果似乎都会增加,怎么吃也吃不完。这也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但同时又对带着贪欲生存表示肯定。 就这样,时间过了更久,季节也随之推移。虽然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多少月,但我突然怀恋起人的气息。眼看就要彻底变成山野中的野兽前,忽然对自己人类的一面依依不舍了吗?尽管犹豫,我还是下定决心下山。 要是留在村子里,我就会被别人为了挨过饥荒而杀死。被觉察这件事的姐姐一把推开让我快逃,结果我拼命地跑到最后,就来到了这座山里。不管跑还是不跑,我都到了濒死的地步。后来想想,说不定那只不过是换了种并不直接的杀人方式而已。姐姐是怎么想的,现在我已经没法知道了。 而我下山回到村里,就发现村子已经破败了。仿佛被蝗群蹂躏过一般,只留下片鳞残甲。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生活过的家也不例外。 看来在我在山里活下来的时候,比饥荒更严重的事情席卷了村子。 无家可回后,我犹豫起要不要回山里去。要不要藏在山里,不为人知地过一辈子呢? 那,真的算得上活着吗? 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一面想着这件事,脚步自然地向前,没有折返。 脑中仍没有浮现答案,只有身体在行动。 失去去处,也没有谋生的手段。我在大地上徘徊,比鸟的生产效率还低。 或许我有预感,就算折回去寻找那棵长着树果的树,也不会再找到了。已经舍弃的地方,会立刻消失不见。和我的村子一样。 我只能朝着前面、朝着近在眼前的方向随波逐流。 为了逃离饥饿与孤独,我不停地走着,在尽头饥饿又孤独地死绝后,身体没有干透,而是立刻恢复了意识。到死都赖在脑中的雾霭和手脚的麻痹也消失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想着内心感到嘈杂不安。然后低头朝别人的手看去,便大吃一惊,屁股着地摔在地上。不认识的人的手,从我身上长了出来。这谁啊?我对那饱满的气色感到惊愕。摸了摸,又拍了拍,我确认了。不会有错,自己身上伸出胳膊,通向了这只手。就连胳膊,在骨头和皮之间也完好地长着肉。 这正是我死时所梦想拥有的,与饥饿无缘的身体。 我下意识地感到畏缩,同时对自己的变化产生疑惑。为什么,会这么有精神。 我到处走了走,想看看这里是不是地狱,可既没有遇到家人,肚子也会饿,于是我确信这是人间。我虽然死了却还活着。是复活了。为什么呢?我盯着饱满的手掌,忽然反应过来,回头转向想到的线索,朝远处的山看去。 我抓住一只鸟,把从山里拿到的树果硬塞进它的嘴里让它咽下。过了一会儿以后,折断鸟的脖子,然后观察事情的过程,结果拧着脖子的鸟突然在手掌上有力地拍打起翅膀。像是打我的脸一样拍动翅膀后,鸟拖着扭得厉害的脖子朝山里飞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样子,接受事实。 然后理解到红色树果的效果,还有自己搞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两个……想要数个数,但已经太迟了。 被数不尽的生命填满的我,每次死去都会改变面貌。每当得到肉体的充实,我都会真切地感受到,树果不是仅仅会让自己复活。在迎来第五次或是第六次死亡时,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失去了作为“我”这个人类的原型。 不断重叠的记忆混在一起,管理变得困难。知识,情感与思慕没有得到整理,而是形成阶级,让我无法再看清要参考哪个范围才好。很快,在继续累积死亡的过程中,这些东西像一片大海般互相混杂,同时大浪到来,将剩余的东西一点不留地卷走。 就这样,构成人类的基础消失得无影无踪,过去成为记录。 不再有过程,仅仅是活着而已。这样一来,生存方式也变得粗率。我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拼上性命,毫无益处地将其消耗。就算浪费、就算再怎么破罐破摔,因为能活下去,所以也无可奈何。生命的质量不断下降,连自己想活还是想死都变得模棱两可。 我反复死了又复活,有时变成孩子,有时又变成大人。重复着与正经度日无缘的伸缩,离开土地以避免身上聚集奇异的视线,成了我的义务。对于相遇和离别,我渐渐、渐渐地感到倦怠,时常忘记自己拥有感情。只要始终适当地微笑,日子便总能过得下去。 从我还作为人来活着的时代以来,已经过了很久。地形、人的长相还有生活方式都发生变迁,我反复积攒起分不清是三百年还是五百年前的记忆,最后来到了山里。在那之前自己待在哪儿,以及关于想要如何出生而许下的愿望也变得暧昧。 来到山里,肩膀缠上冷气般的感觉便能让我平静下来。或许,那是久远到已经回想不起详细内容的过去中带着乡愁。被我如蜕皮般抛弃的过去,偶尔会强硬地牵动内心。想必在我还过着有限的人生时,曾拥有现在所没有的什么东西吧。要从彻底淤积停滞的生命中将其舀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信息的互通得到加强,我无法继续大意地在市井中度日,便躲进了山里。 在饥饿中磨耗时间的一个冬日。 我唐突地趴在了地上。 身体的力气像液体一样渐渐流走,我对这一感觉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大体上理解到,那时不断吃下的树果似乎终于用光,身体不听使唤了。我回想起濒临饿死,倒在山里的自己 。 那时,我移动视线后在眼前发现了树果。 然后,现在也是。 树果从掉下的帽子里撒出来,娇艳的红色在视线的一角不肯离开。 我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 要是将其咽下,就又不得不活着才行。 好不容易,“能死了”这一选择再次到来。 连冬山的酷寒给人的感觉也变得暧昧,我烦恼不已。要活下去吗,还是要将其了结呢? 我想要回忆起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的面容,但完全想不起来。 既然这样,我便觉得,还是死吧。 “…………………………………” 可过了五分钟,我就害怕起来。 眼看要饿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想轻松一点于是倒下,对终于可以死这件事感到安心,但那其实完全是骗人,身体立刻就因为不想死而发抖。而树果就在眼前,仿佛回应我的哀叹。 要说活着的理由,只要能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个人,或许便足够了。 我的手匍匐过去,捏起一颗树果。但放进嘴里的时候舌头没有动。想要塞进喉咙,可手指也紧跟着动不了了。我明白了,没来得及。没能咽下的树果仍躺在嘴里,我却感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久违的充实。 看来,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活动身体,我很中意。 被比任何人陪伴我的时间都长的花香包住身体,心情很愉快。 意识渐渐变得断续。 黑线一条接一条降下。 我心想,死亡还真是不紧不慢啊。 本打算把那东西剥下去,结果发现它本身就是皮肤。没法子了,我从藤蔓上松开手指。 这算是露出的血管吗,还是细长的痣呢……把植物藤蔓缠在胳膊上……回归自然的时尚……保护眼睛……这么解释好像太牵强了。 “只能穿长袖来掩饰吗。” 我感到闷热起来,于是重新装好电风扇,用手支起黏糊糊地沾在额头上的额发,但中途就嫌麻烦于是扎在了头顶。罩住扇叶的银色骨架上,歪歪扭扭地映出自己的脸。面对自己用橡皮绳扎起额发露出额头的样子,我不知为什么发现一股鼻子发痒似的怀念。但那份怀念并没有成形。 我从电风扇前离开脸扭动身体,成为皮肤一部分的藤蔓也随着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东西没什么柔韧性,真让人头疼。 到目前为止,还只有一根藤蔓缠住右臂长在上面。被指出这点后,我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地确认。要是在体内密密麻麻地繁殖倒是没法确认,不过就算是那样也能活下去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不如说,要是它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生长,反倒是帮我大忙了。 盛夏,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烧焦般的大气没有影子。 渴求水分的植物,也为了生存而让根蔓延。 更有甚者,都到人身上来扎根了。 伸出右臂,便稍稍受到阻力,是被拽住的感觉。我感到一阵危机感,如果就这样硬是伸开,胳膊好像就会被撕成碎片。 要是撕成碎片,多半,就不会再恢复原样。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活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现象。大概是第一次。 再怎么回忆,纪录片和电视剧都会变得混乱不堪,想要拾起历史困难至极。如果留下了正确的记录,那大脑恐怕要被撑裂吧——我的人生就是东拼西凑到了这个地步,直到现在。 那么。 身为房间主人的她,正托起下巴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 “有何贵干?” “只是觉得植物怪人很稀奇。” 我四下张望。 “啊,我吗。” “得了吧,别打哈哈。” 她叹了口气,连同椅子一起转向我。夜晚般的黑发在空中划过。 我喜欢从稍低一点的位置望着她的那个样子。 “那,你什么时候死?” 毫不掩饰的刻薄,和她清爽的脸蛋并不相称。 “谁知道。能准确回答这个问题的,肯定只有不幸的人呀。” 只要不是自行了断,这个问题就没有正确答案。 “你不是想死的时候就死吗?” “当然了。然后,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是这样的吗?什么时候死我才能满足呢? 至今为止一次又一次反复的死亡回忆,无论哪份都记忆犹新。几乎没有病死或是寿终,全都是经谁之手而受到伤害。反正死了也会复活——虽然也有我自己知道这点而变得粗率的缘故,但会被杀这么多次,搞不好是我被施加了某种诅咒。为了排除异物,世界在从中作祟……没准还真是这样。 “看来你没吃果实呀。” 哦?这她可误会了。 “好好地吃下了喔。” 她皱起眉头。看得出来,她正深感疑惑。 “说不定反而是吃得太多才会长出枝叶。” 就连我也还没有把握正确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这样就要结束了,还是说仍在进行中。说不定藤蔓会就这样继续生根长叶,开出漂亮的花然后再也动不了。 “这样……吃了啊。” 她的表情大体上很淡薄,让我难以揣测那声嘀咕中带着怎样的含义,只能听出是在确认事实,而且就算去问,她也不可能详细回答。 “哎,就算吃了,现在的我最后还是会死就是了。” 而复活以后就是别人了。只不过有可能罕见地能把生命用到最后一刻。这和社会开始脱离杀气腾腾的氛围走向成熟也有很大关系。 城镇里已经没有随身带刀的人,也不会有夜贼在山里成群结伙。 不过相对地,有坚硬的东西在镇上飞快地跑来跑去。 “好啦睡吧。” 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于是我决定控制消耗。这比起全身植物化(暂定)更是当务之急。毕竟我只有二百元。好不容易长出了植物,就不能靠光合作用确保能量吗? “爱睡的孩子长得快。” “长得快就糟了吧……” 我抚摸植物,然后打开壁橱。无论我吸进多少,里面的灰尘仍然会继续飞舞。 按她的说法,这里面好像也充满花的味道。我倒没什么感觉。 “要是睡着的时候浑身长满植物,就帮我修剪一下啊。” 我一边进壁橱一边事先拜托她。她无话可说似地叹了口气。 “还能在暗处生长吗,又不是豆芽。” “唔,等等啊。长出来的话就拿来吃……嗯,会不会有青草味道啊。” “算了,要是变成那样我就烧掉。” 她毫不留情地开了个玩……但愿是开玩笑。 “啊哈哈,饶了我吧你可别烧。” 我说真的。我裹起毛巾毯,陷入闷热而难以入睡的黑暗。 然后在黑暗中闭眼,来到夜晚的最深处竖起耳朵。 试着从外到内,像沿着血流一样分辨声音。 无论身体的哪个部位,都没有传出植物刷啦刷啦伸展的声音。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隔扇少见地从外面打开了。黑暗被阳光剥去,适应光线的眼睛被烤得发烫。 “嗯——早。” 招呼是打了,但眼睛睁不开。我用毛巾毯盖住脸,嘴也不张地咕哝。在毛巾毯的另一边,胳膊被抓住,植物的部分被碰到的感觉传了过来。看来连藤蔓上叶子的部分都有感觉。我忽然想到,这是不是有点不妙啊?要是被揪 下去的话可不只是会疼那么简单。 “还真是植物的质感。” “看起来富含纤维素对吧。” “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我被她拽住胳膊,连同毛巾毯一起滚到地上。噗嗤一下舔到地板后才总算抬起头,发现她洁白的腿就在眼前。不知是有社团活动还是单纯是兴趣,今天她穿的也是校服。看到轻飘飘地晃着的裙子一角,我不由得伸手捏住,然后就那么试着提起来,结果被她用膝盖在下巴上招待了一下。 “啊嘎!” “你脑袋里也蹦出树枝了?” 眉间和眉毛画出四个角一样发怒的她好红。 不是说脸。 遭到狠狠的一击,眼睛也跟着清醒了。我先是脱掉衣服,然后提起头发露出后背。 “如何?” “你指什么?” 她的语调好像透出些许警惕。 “确认后背有没有也长出藤蔓。” “啊啊……” 这么回事啊,她嘀咕着膝盖着地俯下身。冰凉的手有点冷不防地碰到后背,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好光滑呀。” “因为我每天都吃很多蔬菜呀!” “那个树果能归到蔬菜类里吗……算了,现在还什么都没有。” “如是乎。” 我放下头发,重新穿好衬衫。右胳肢窝的位置让人心里没底。 “但露着这东西走在外面稍稍有点问题呀。” 这已经不是“稍稍”的程度了吧——我领受到她冰冷的视线。 “能不能硬说是时尚呢……” “记得到和我扯不上关系的地方去主张啊。” 啪啦啪啦——我晃了晃叶子,不过被她无视了。 “没办法,穿长袖吧。 不过那样也会被看作怪人。怪人和怪物人就似是而非了。我打开在这里住下后暂时没用到的包,把叠好的外套展开。这可以说是唯一的好衣服了。我套上这件连身的衣服,手穿进袖子。 虽然宽松但是很重。肩膀周围也感觉紧得难受。 在冬天我都尽可能不穿的这件衣服,真的是久违了。穿之前洗一下比较好吗?我整理卷起来的袖子,向她询问感想。 “合身吗?” “非常合身喔,穿上去正好像一个可疑人士。” “ok——” 她像是失去力气一样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这样不就完全是魔女了嘛。” 对于穿上漆黑色女袍的我,她好像非常满意。 我转向窗户。万里无云的天气还在继续。短暂的晴日连续不断,甚至让我想不起上次下雨是什么时间,感觉之前还在镇上听人说起某处的河干枯了之类的事。我靠近窗户,沐浴阳光。 “嗯——” 我抓起额发,全身接受阳光。虽然光线太亮看得吃力,不过玻璃上映着完全露出脑门的我。背后还有一团黑毛,是她的背影。 “不行吗。” “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靠光合作用填饱肚子,结果不行。” 看来很遗憾,身上没有长出叶绿体,而是时尚植物妖怪。 “说起来为什么把我叫起来了?” 我离开窗户询问。明明之前她一直都放着我不管,从来没叫我起床过。 “没什么。只不过我要出门了就叫你起来。” 她一边朝房门的方向走一边冷淡地说道。然后,捡起和我一起掉下来的毛巾毯叠好。她用鼻子凑近,做出嗅味道似的举动。 “约会?” “社团活动。” “哦——”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尖帽子,试着戴在她头上。伸手一摸,果然她的个子更矮一点。……比我矮吗,我想道。 她把毛巾毯放进壁橱,然后视线朝上看向帽子的大帽檐。 “你戴也挺合适嘛。” 黑发和影子重叠,再配上青白色的校服,就感觉意外地合衬。她仍在眼边带着浓郁的影子,用力地歪起嘴角说“高兴不起来啊”。根据看的方式也能看作是在笑。会有人看成这样吧,只要视力多少有点危险就可以。 “如果是你,肯定能当个出色的魔女。” “谁要当啊。” 她摘下帽子,扔过来一样戴到我头上。这帽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头上的呢,过去仿佛消失在记忆的海里变成碎藻,完全回忆不起来。 但,它和我一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还有,我打算到腰越君家里放钱。” “嗯?啊,是之前答应他的事呀。” 付一千元找人做晚饭之类的。明明把钱给我的话我也给他做。 “那个,要不要让我去放?不如说我稍微有点好奇。” 变成透明人这种愿望,恐怕我一次都没有实现过。自己复活了那么多次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对实现了这种愿望的人,我对他的兴趣自然会增加。 “哎,倒是可以。” 她用手指卷着发梢说道。 “不过你有一千元吗?” “请给我。” 她把嘴绷得笔直,拉下脸把千元纸币递了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大人做得很丢脸?” “我是觉得你很可靠。” 保持乐观保持乐观。我接过千元纸币收进袍子里。 “去的话顺便把日记也还回去。我想要是没了这个,他应该会很为难。” 她说着把和课本一起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交给我。 “是最近读过的盒饭小偷的日记呀。” “对。” 擅自偷来的东西还让别人去还,这是有多嫌麻烦啊。 “说起来他家要怎么进去?说明理由然后大大方方进去?” “我是用钥匙的。” 她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钥匙交给我。 “是尸体消失后留下来的。” 按她的意思,看来是让我拿这个开门。 “他们约的是晚饭,所以要选临近的时间带。腰越君的父母都要上班,我觉得他们不会在家,不过现在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毕竟孩子失踪了。” “唔,那想必他们很担心吧。” 嗯,嗯。据说那个什么腰越君变成花消失了。这是靠红色果实复活的人的天命。其实我还没见过那个场面。 说不定我还从没有真正死过。 “我尽量见机行事。暴露的话就糟了对吧?” “那当然。” “对那个透明人同学也是呀。” 他几乎无法对这一边产生什么干涉。所说的联系,只要这边一个不高兴就会轻易失去。他的心境,恐怕就像是在看不到陆地的海中漂流吧。 待在那种地方,远远看到的光能为他的内心带来多大宽慰呢? 想着这些事时,我在意起她的视线。 “不过你啊,还真有精神。” 她撇了一眼对我说道。我难以分辨那是表示肯定,还是说话里夹带着咋舌声。像这种时候,我便会按字面意思去回答。 “很有精神哟。” 我像广播体操一样弯胳膊弯腿,结果她立刻别开视线像离开房间。我在她背后跟着跟着,就被她回头提醒。 “我说了傍晚再去。” “单纯是送你出门。” 被我推着后背,她好像非常不乐意。于是我就想要再多推推她。 “麻烦你不要随便从房间里出去。你可是个擅自留在这儿吃闲饭的。” “这个时间爸爸和妈妈都出门了嘛。” 她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情况你还真够清楚的呢。” “哇哈哈。” 我笑了。对此不爽的她没有笑。 接着,我和她一起走下长长的楼梯。光是这样上下也是不错的运动。来到下面,各种声响就像渗出来一样增加。待在上面,就会把这类东西抛诸脑后,有这样的好处,也难怪人们就算不方便也会选高处住。 “你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呀,不至于让父母悲伤。” 来到住宅区外,我便说出自己对她的想法。 起初,她睁大了眼睛,然后不开心地皱起脸来,最后自嘲道: “他们可没缺乏常识到孩子是杀人犯还不悲伤。” “有好的父母你也很幸福呀,唔嗯唔嗯。” 我用手摆出v字形,结果被她嗤之以鼻。 “小心点车啊。” 她头也不回地缓缓摆手。 “阳光好像要变强,要帽子吗——?” 我问她要不要尖帽子结果被无视了。脑袋那么漆黑,不会有事吧? 哎,算了,我想着自己戴在头上。宽宽的帽檐,为我挡住斜射下来的光。但我能感觉到漆黑的衣服不断将阳光吸收。被烤熟也是时间的问题。 “让我傍晚去吗……睡到那个时候?” 怎么办呢,我在住宅区前转来转去。别一副这个样子到处打转——幻听中我感到正被人如此叱责,于是我躲进了背阴处。回去也有点……我抬头朝住宅区望去。要爬六楼那么高,可不是一个麻烦了得,感觉中途就会热得连衣服都化掉。 反正下都下来了,我便决定在镇上闲逛一下消磨时间。就算两百元,还是能在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份果汁。在公园也能喝到水。这世界真是天堂。 稍稍离开住宅区来到下坡道,便能看到离城镇很远很远处的大海,让我很中意。海面迎着云间的缝隙,烈烈地反射耀眼的光。我望着浮起大片鱼鳞般的海面,便明白了鸟群聚在发光物体旁的心情。 起初我还一时起意,打算快点跑追上她,可稍一跑起来袍子就像拖住腿一样沉重,于是作罢。呼吸困难得甚至让我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靠皮肤来辅助呼吸。我怎么就只有这一件衣服呢? “…………………………………啊。” 晴天下,我带着乌云一样的打扮走在路上,忽然意识到。 “坏了。” 那个什么腰越君的家,我不知道在哪儿。 “听说你不会老去。就算是邪术也无妨,速速赐教。” “取汝首级,令汝现出原形吧!” “我说,你受多少伤都不会死?真让人头皮发麻。””必须舍弃一个……大女儿已经长大了,果然还是……“ “真的很有意思。先把脑袋劈开看看吧。” “这便是最后的道别了。” …… “……好热。”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热糊涂了,我看到了怪东西。 在中央有高台的公园里,我一屁股坐在树荫下休息。除了四处都传来蝉的嘶鸣外,这里相当舒适,而且看着深绿吸收光线变浓的样子,我心情很好。平日的白天,夏天的公园里人也不多,就不用在意周围的视线。不不我倒是无所谓,但感觉太显眼会被她抱怨。 我卷起袍子的袖子,露出植物的部分。那里和皮肤同样,绿油油的。 “正式脱离人类了呢。” 待在自然中能平静下来,是因为我在山里住得太久,还是身为植物的共鸣? 我放下了袖子,然后交替似地拿出笔记本。现在刚好在有阴凉的舒服地方,我便想稍微读一下看看。擅自看别人的日记真是没礼貌,不过没人指望我会有礼貌吧。我可是魔女。 我啪啦啪啦翻起纸页。不认识的汉字相当多,但只要完整读下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内容列举了他在独自生活的日子里的想法,还有对价值观的考察。笔记的功用并没有明确地局限于日记一种,打发时间这一性质的比重似乎更大。虽然上面没有日期,但有些地方的字突然变得潦草,我便明白,他是在那里写得腻味于是中断了吧。 只有思考的时间多到用不完,这点说不定和我有相通之处。 日记里到处可见对我的记述。 “如果是魔女,能够认识到我吗?” “不能。” 受到期待,让我有点过意不去。从今以后,你还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当时我遇到的六个人中,他是个子最高最有大人样的。他在给我看过成长后的模样前就去了一个人的世界。在我脑中对他的印象便停留在当时的身材。 独自一人的城镇会让人感觉有多宽阔呢? 活在那样的镇上,微弱的联系仍在他的生活中占有不小的比重,这点就算在日记中也看得出来。可是,他的朋友已经开出漂亮的花消失了。 这和肉被炙烤,在众人的惋惜中曝尸荒野相比,哪种才算幸福呢? 我合上笔记本,衣服和头发随不时吹来的风摇摆。 感觉有点困了。读过太多字,就会疲劳。 “啊——有个黑魔法师!” 三个晒黑的小学生路过时缠上了我。 “乌巴啦啦啦巴——!” 我怪叫着冲过去,结果小学生们“呀——!”地跑光了。根本用不着我用魔法。我大笑着回到树荫下,意识到口渴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打倒小学生赚经验值的时候。” 不行不行,我晃了晃脑袋。光是四处稍微转一下,不可能找到什么腰越君的家。这样什么也没干就回去的话,难保不被她唾弃。 要没头没脑地乱转吗,还是去找她问路呢?考虑到最后,我决定选择去见她这个绕弯子的做法。虽然高中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但比个人的家要好找吧。 我收拾好笔记本,手撑住地面。 植物的根还没有钻进身体深处,只要想起身,很轻松就能站起来。 刚离开公园,我就发现公共电话,便停下了脚步。我不知道任何人的号码,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对谁产生影响,为谁留下什么……这种事并不存在,我活着,仅此而已。 我不由得感到这是脱离了动植物的规矩。 我用煮熟了一样的脑袋思考着有点难的事情,忽然朝路对面看去—— “啊,就是这个。” 我发现了和她穿同样校服的女高中生。只要追着骑自行车的两个人,最后就能到达学校吧。……只要她没从社团活动回家。况且要追的是自行车。 唔咿——我跑了起来,按住帽子免得它飞起,啪嗒啪嗒向前冲。我超过貌似是游客的人,超过朝下走的工薪族,在夏季的天空下奋力前进。热风吹到脸颊上的感觉和小时的记忆重叠,但我无法分辨是哪一次的小时候。 最后我被拉开到几乎看不到她们的背影,但继续沿着路走,就发现了学校。立在跟前的医院更加气派,而校舍则显得小巧。我上气不接下气,看到的东西都在上下摇晃。 总而言之,能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太、太好、呃隔” 身体一个踉跄。我摘下帽子,汗就从额头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掉下的汗在柏油路上打下黑点,又立刻蒸发。袍子里热得像桑拿,我无处可逃。然后植物也很热。热得很奇妙。似乎真的和皮肤没有差别。 “算了,这就像是胎毛一样的东西吧。” 稍稍平静下来后,我重新戴好帽子。满载阳光的帽子就好像把热量放在了头上。确认没有人影 后,我朝正门走去。 我曾经从外面朝学校里望过,但还是第一次进去。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学校呢……我记得。” 经过正门,沙沙沙沙,我灵敏地朝右侧建筑物后面跑去(实际上声音噼里啪啦的很吵)。我沿着有点发黄的墙壁移动,便听到里面传出什么东西反弹的声音。 “jiàndàogjiàndào——g——jiàndào是哪个啊?” 人世间全是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就算学过一点,躲在山里过一阵就会立刻发生变化。想跟上急流很难,我只是一个劲地像溺水了似地顺流而下。 在发黄的建筑另一边,还有一座建筑。那边的外观也有点旧,但墙是白的,而且是砌瓦的山形屋顶。由于是和式,我便大概确定了目标,就是它吧。我再次贴在墙上,噌噌噌噌爬行似地移动。 这边里面也传出反弹的声音,但激烈的声音似乎不是来自东西,而是人在蹦跳。其中还有硬物叮叮当当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找了一下,发现外侧也有扇大门。透过那扇为了换气而敞开的门,我朝里面窥探,和预想中一样,剑道社正在活动。因为记忆中曾被真剑砍过后背和脖子,我对剑没什么好印象。 “明明热得要死,还真还能穿成这样到处活动呀。” 所有人都穿得一样,我没法分辨。啊啊不过,穿在前面的部分写着名字吗。我看来看去,眼神随着四处活动的人移动,发现了藤沢。 “找到了找到了。” 她还没有注意到我。我估计着她刚好要朝这边移动的时候,“刷”地探出一点点帽檐。啊,她的动作停下了。 “再来一次。” 帽檐探头探脑地活动。她有没有理解啊?摘下帽子朝里面窥探,便发现她离开练习的人群,摘下头盔似的东西和护手。从她卷着手巾的头上,似乎腾起了热气。然后,她也不放下竹剑,直接跑向道场门口,和附近的人说: “我出去一下。” “厕所?” “当成这样就行。” 她把身子弯成“く”字形,行了一礼离开道场。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她的时候,勇猛的脚步声立刻就朝这里过来了。她是从外面绕了一圈跑了过来。紧紧握剑的样子好帅。唯独踩烂了后跟的鞋子啪啦啪啦跳动的声音蠢乎乎的。 “嗨——” “你来干什么?” 竹剑的前端戳向我的喉咙。 “嗯——剑和魔法,真奇幻。” “你哪里会什么魔法?” “刚才我用核爆(re)把小学生打倒了哦。” “闭嘴。” 竹剑的前端咕噜噜地转圈。看来她在催促我有事快说。 “就是在想腰越君家在哪里呢?” 她似乎听了这个问题就基本明白了,把左手放在腰上眯起眼睛。 “这都不知道就说要去啊。” “哎呀——是的。” 我笑着糊弄道。她伸手扶额,夸张地叹了口气。 “从这里……很难说清楚,我给你画个地图。” “不好意思啦。” 她暂时折了回去,走之前命令我:“你就待在那儿等着”。 当然,我没法违抗。 但她转向前面后,又立刻回过头来。 “咦?” 她眯起眼睛,像看可疑的东西一样盯着我。 “刚才,我发现有什么不太对。” “嗯?” “哪里不对呢……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 不知是不是挂在心上的印象没有变得具体,她的样子显得犹豫。 “嗯……嗯。” 她对怎样的事抱有疑问,其实我大体上猜到了。 但如果她本人没有发现,就不该由我说出口。 “哎,算了。下次再说吧。” “啊,这样。” 歪了一下头之后,她像是甩开那份迷茫一样跑开了。 身后留下练习的呐喊声,还有远处蝉的合唱。 我靠在墙上,哼着曲子等她。 她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撕下的笔记纸和笔盒,把笔记纸按在墙上,用力画起了地图。她一边兀自往这儿走、往那儿走地用手指比划方向,一边加快动笔速度。完成后,她转向我,带着一句“这家伙行不行啊”丢了过来。 “好的。” 她把自制的地图硬塞给我。看到我稳妥地收下,她便把手放在腰上。 “哎,真是的。” “谢谢。啊,铅笔能借我一下不?” “……倒是可以。” 她从笔盒里拿出铅笔。我接过来,打开透明人同学的日记本。纸面在阳光下反光,读起来很吃力。我在写着最新日记那一页的一端快速地动起铅笔。 “久违了,我是魔女,加油加油。” 有没有其他可写的东西啊,我想着停下笔。 “这是啥?” “如你所见,是声援。” 她瞥了一眼,少见地对我感到佩服。 “字,写得不错呀……不对说不定字迹太飘逸反而难读。” “因为我活得很久嘛。” 我一笔一划地落笔。嗯,这么写就行了: “我发自内心对你表示尊敬。” “……为啥?” “因为他很孤独。” 我把铅笔还回去。她接过后收进笔盒,擦拭脖颈上的汗。 “别再来了啊。” 她叮嘱道,然后从上到下盯着我看一下。 “还真是热死人的打扮。” 她留下这句话,跑开了。道场的门就在旁边,我是觉得她直接进去就好了。但她跑得毫不犹豫,迅速,笔直。 热死人吗,我拽起袍子的袖子。 “这不是彼此彼此吗?” 她回到练习场,就立刻扣上圆滚滚的头盔,戴好护手,回到练习中。在练习的空隙,她朝这边转过来。在头盔里,她大概是在想“你怎么还在啊”。加油——我省去声音用力做出嘴形,便看到她似乎点了点头。 呀——呀——我招了招手 看到她“去去去”一副赶人的样子,我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潜入腰越君的家里放下千元纸币,归还日记本,这两个任务轻松地完成了。按门铃确认过没人在,而且我还有钥匙,自然不会费什么力气。而且,我也已经习惯擅自潜入别人家了。 再不济,就算是没有钥匙也总归能进去。这点难度还是有办法的。 为什么我会习惯这种事呢?对于自己,我有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如果遭到附近的人目击会很麻烦,于是我麻利地做完后离开。时间离傍晚还有点早,不过嗯,应该没事吧。我把屋里看了个遍,可到处都感觉不到人的动静。他在不在啊? “喂——” 我试着叫了一声,但没有反应。如果观察桌上放着的一千元,说不定早晚能抓到。但感觉就算我待在那儿,也没法从这边接触到他。同为她口中的“植物妖怪”,我只能祝他平安无事。 我离开了腰越君的家。从地图来看,这里到住宅区比较近。也就是说,我绕了一个大圈子。但多亏了这样,我才能看到她社团活动时的样子,而且还在公园置身于自然之中,所以也并非全是坏事。 回去的路上,从略高的小丘上看去远处的海一览无余。海面风平浪静,而沙滩上满是喧闹声。我用帽檐遮住几乎在眼睛上烙下痕迹般的强光,微微带着温度的风拂过肩膀。 说起来我会游泳吗?我在意起这样的事来。 看着起了作用的地图,我回到住宅区。迎面走来一个妇人,貌似是住宅区居民的主妇。和她错身而过时,我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主妇也极其诧异地回应了一下。 上楼梯时,我捏着长袍提起来。要是没踩稳跌一跤弄坏了衣服,那就真的没衣服换了。就这样慎重地走上楼梯,不知不觉中右脚腕上就缠上了藤蔓。 “好漂漂——” 我完全不去在意,回到她的房间。 我费力地脱下被汗黏在身上的袍子,扔下帽子。浑身是汗就躺到被褥上会让她发火,于是我倒在了地上。凉飕飕的地面一转眼就升高了温度。 “真似苏弧(真是舒服)……” 从早上起我就只喝了水。但那胃部紧缩般的空腹感让我感到怀念。过去的日子窘迫到一天能吃上一顿饭都算运气好了。虽然怀念,但那绝不是愉快的回忆。脑袋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但这样的时候,我一定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难不成。” 考虑到最近的倾向,我意识到那件事。为数不多的,我身上的谜团。 “哎算了……多半是那样没错。” 我爬起身,只穿上右胳肢窝处破了的衬衫,然后再次倒在地上。 独自一人待在六楼,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令人平静。 这份安静,甚至让人时不时忘记自己还在呼吸。 我捏住右臂上露出来的藤蔓,湿漉漉的。这是吸收了汗吗。伸出去的右腿上,藤蔓的叶子在地上被压碎了。我拖着藤蔓“咚咚”地上下敲地面,好疼。但我无法分辨是叶子疼还是只有腿疼。 距离变成外观护眼的生物又近了一步。 不管怎样,我自己活不长了。就算用树果延续生命,也只是下一个我诞生。就算许愿想要完全不变,诞生时将一切都继承,然后事实上愿望得到实现,我果然还是会觉得,那和现在的自己并不一样。 竟然把剩下的生命扔到这里浪费,我还真是奢侈。 然后,我稍稍小睡了一会儿。 快到傍晚,阳光还是白天的状态时,她回来了。 从脚步声我就立刻知道了是谁。我忽然一时兴起,换了个躺着的方向。在森林里那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然后我用帽子盖住眼睛。这完全是失去意识的姿势,我对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期待不已。 多半是屁股上挨一脚就结束了吧。 门被打开发出声音,我一下子捏紧脚趾的缝隙。 她就算回来也不会打招呼。我正想着她会怎么做,脚步声突然加速了。这是要狠狠来一脚吗?我吓得胆战心惊,结果是肩膀被抓住,然后被拽了起来。帽子掉下来滚向身后,我便看到她的脸就在眼前。 在极近的位置,我们四目相对。 我忘了在帽子下闭上眼睛。 她的眼神锐利而凶狠,眼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我。 “嗨、嗨——” 我连敷衍的工夫都没有,于是精神地打招呼,结果她一脸严肃。然后她的眼睛和鼻子看起来正在膨胀的时候,肚子已经被踹了。 我还来不及疼就滚到了地上。“呃咳,呃咳,嘎!”她继续狠狠地踹着。必要情况下可以杀人的女高中生,在打人这种小事上不可能控制分寸。她毫不留情。 “对不起啦。” 我道歉了,可她完全没听进去,继续踹个不停。我团成一团露出后背和屁股,用防卫的姿势挨过去。直到她体力耗尽为止,脚都没有停下。 没过多久,暴力的雨停了。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肩膀晃得厉害。噢,噢,噢,随心所欲地踹完人,累了就在那儿一坐,架子可真不小啊——我倒也不是一丁点儿都没有这么想,但还是四肢着地靠过去。被揍成这样还为她考虑是不是有点怪?虽然也不是没有这么想,但先恶作剧的是我,所以有点理亏。而且吧,你看,而且。 “哎呀真是对不起啦。我是想再现令人感动的相遇……” 我嘿嘿傻笑着说出玩笑,却也只说到一半。 她在哭。 我探头看去,她紧紧咬着牙冒出眼泪。 而且眼泪不是一滴两滴,已经可以称之为滂沱之势了。 不知她是不是想立刻止住眼泪,擦的方式很粗暴,像是把脸颊磨光一样用力,可眼泪却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淌下。对此,她焦躁地朝我甩胳膊,好像在让我一边去。胳膊肘一个劲儿地撞到我。 啊啊,我明白了,她是不想被我看到眼泪,才花了超出必要的时间来踢我。 这是何等的自私。 “这东西,怎么回事嘛。” 她像是朝谁发泄怒火一样骂道。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啊——火大。” 情绪不安定的她吸了吸鼻子,结果脸跟着颤抖,又有眼泪流了下来。 感觉她的脸要因为盐分变得黏糊糊了。 她本人不知道的事,我自然是不可能知道。 只是,让她哭的原因出在我身上,这点不会有错。 房门处是她随手丢下的包,只看这个也知道她很慌。……啊啊,我自作多情地理解到,早上她是担心才叫醒我的啊。 “好高兴。” “高兴什么啊去死吧。” 她用手心接住吧嗒吧嗒掉下的大颗眼泪,朝我甩过来,湿淋淋地粘在我身上。第二次甩过来时,我试着用胳膊上的藤蔓部分挡住,藤蔓变得湿淋淋的。 藤蔓并没有急速生长。 “这有什么意义啊?” “并没有。” 被她揍了。 但,我仍待在她旁边。 ……之后,等她停手,我问了一下: “冷静下来了?” “一开始我就和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莫名其妙流了眼泪。” 她的语调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视线的冷淡也一如既往,很像她的风格。 屋子里没开灯,角落处开始暗下来。 “我先说清楚,刚才哭不是因为你如何如何。这点是肯定的。” 她淡漠地断言。声音似乎没有足以让人意识到表里两面的厚度,单纯是罗列事实。 “会那么做也不是因为生气……用语言没法表达,但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不是悲伤那种美好的东西……总之,不是对你。这点我很清楚。” 所以,我反而不知道了啊。 她这么说着,急躁地抓乱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势头稍稍放缓的眼泪掉在地上。她甚至一副反胃的样子,像是在感受到盘踞于自我内部的东西。她对什么感到恐怖的样子,还真是稀奇得很。 至少,她已经顾不上自己把那个样子暴露出来,这点就很稀奇。 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并不从容的她,说的话中没有谎言。我和她的关系,没有让她慌乱地流泪的价值吧。 但是也好吧,我心想。 只要我自己觉得有这个价值就行了。 “你回来得有点晚,和朋友出去了?” “是啊,不行?”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不高兴。先不论流泪的起因,被人看到自己的哭脸似乎让她非常羞耻。 “我觉得很棒。” “去死吧你。” 嘟囔似的诅咒也好像是在掩饰害羞,令人莞尔。 “活到现在,真是非——常久违地这么高兴了呀……大概。” “就说了哪里让你高兴?” “那个啊,要是明天有空我们去玩吧。” 她持续流了很久的眼泪止住了,而且再次摆出严肃的表情。 “绝对不要。” “好过分——” “因为你只有两百元嘛。我要被勒索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担忧。 “到两百元能玩的地方玩吧。”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解决钱的问题吗……” “有什么办法。我一没驾照,二没户籍,没有没有一无所有啦。” 哈哼——我说着把手晃来晃去。 “还有你的打扮土得要死,一起走太丢人。” “诶?这还土?你没事吧?没被朋友欺负?” 我设身处地地为她担心,结果又被揍了。 “看,这里破掉的样子不经造作,很酷哦。” 我露出胳肢窝说明道,结果她别开了头。看来她知道这很酷。虽然也想介绍一下脚腕上的装饰,不过我莫名有种预感,要是给她看了会挨揍。 “明天有社团活动吗?” “倒是没有” “那果然就定明天吧。” “什么‘果然’还有‘明天’,我没说要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等你想去的时候就去啊。” 听她骂道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个心情,我笑了,然后事先拜托她: “只不过尽量早点比较好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其实有可能想明天去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是不经意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可她却朝我看来。嘴像是被苦味折磨一样僵着,而眼角像看到明亮的东西一样扭曲地闭着。 “怎么了吗?” 本以为,问了她又会说没什么。不过这次她没这么说。 “我觉得你卑鄙到家了。” “诶?” 我突然就莫名其妙遭到痛骂。而且她还瞪了过来,我完全成了坏人。 “你在生什么气?” “因为你卑鄙。” “要是不为我简单说明一下,我想反省都做不到……” 被无视了。她站起身,去捡起包。 隔着她的后背,我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就这样,她抓住包的带子后。 “明天是吧。” 她嘟囔着说道。 “嗯,嗯。” 我刚一笑,她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尽管脸朝着别处,仍准确地一脚踢了过来。 如此这般。 “把这顶帽子送给你吧。看,正合适。” “花的味道很强。所以你是藏不住的。” “是这家伙冲出来的!” “听好了,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 “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 “快点起来啊。” 啊——确实有过那些事呢,我心想。和往常一样,醒来时身上湿漉漉的。这次睡醒就是这么忧郁,甚至让我觉得身体要是能溶化消失就好了。 在黑暗中,我剥下毛巾毯,打开隔扇。时间还早,太阳才刚露出头来。而天空泛白,感觉不到群青的气息,我呆愣地望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是好事。我朝右胳膊看去,发现藤蔓生长的模样和昨天比没有变化。它似乎并没有干什么坏事。 胳膊没有被植物夺走控制,而且我仍然必须自己动脑思考才行。 我不慌不忙地想,说不定这植物真的仅仅是在生长而已。另一方面,如果所有事物都有意义,那么这也是告知我某件事的征兆吧。 或许差不多是时候了。 “……唔。” 她仍然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安静地待在壁橱里等待天亮,免得吵醒她。 等待的时候,我回想起她的眼泪,就嘿嘿地傻笑起来。 到她起来还要很久,但那份记忆足够用来打发时间了。 她睁开眼皮,仿佛随着房间中光线的变化做出反应,半睁着眼睛朦胧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再次发出睡着似的呼吸声,看来脑子几乎还在睡。那表情很有意思,于是我继续欣赏下去。 然后,我算准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的时机,从壁橱里出来打招呼。 “早。” 她把嘴弯成“へ”字形,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早上好。” 我跳过去在她面前着地。她非常不愉快地用力闭上眼。 “可以在你眼皮上画烤猪不?” “你傻不傻。” 她一脸不情愿爬起来,嫌碍事似地撩起长发。 “你起那么早能干嘛。” “上年纪的人的早上很早哦。” 究其原因,要睡得久也必须要有相应的体力。 我也不止一次变成老太婆,切身体会过这件事。 她叠起被子收拾好,然后看着窗户的方向,淡淡笑了。 天空把厚重的灰云穿在身上。据说下午会久违地下雨。 “天气真不凑巧啊,是不是谁心术不正呢?” “不凑巧是说?” 怎么回事?我歪头纳闷。她惊讶地眯起左眼,摆出左右不对称的面孔。 “不是要去玩吗? “咦?不出门啊。” 我虽然说了要玩,但没说出去玩。 “我又不能带着你出去结果让你不愉快嘛。” 她讨厌和我一起出门,而且我只有二百元。 她闹脾气似地撅起嘴。哪里有让她摆出这幅态度的因素啊? “是呢。” 话里不知为什么带着刺。她总是一副对什么感到不满的样子。但,那说不定是她还有许多能改变的余地,以及想要改变的东西。 而这样的事,对于每天的日子已经像多次泡过的茶叶一般乏味的我来说,已经在久远的过去就遗失了。 “于是,就在这里玩吧。” “能干什么啊,这儿什么也没有啊。” “还真是。” 闲的时候我在屋子里找过,但没发现娱乐用品。连扑克都没有。 看书不算娱乐。至少对我来说不算。 “所以不用特地做什么。” “啊?” “我想听你说话。那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她像是疑惑似地顿了一拍,但很快变得冷淡。 “你不是说,人生没什么开心的事吗?” “诶——我说过这话——?不知道呀——” 听到我装傻,她一句“你想想自己都多少岁了”朝我使出毒辣的一击。 “昨天那个——你和那个某某小妹妹去玩了吧?” “七里。” “对,小七里。” 我赖着她要她讲那时的事。“倒是没干什么。”她先是这么铺垫了一句,可接下来却一点一点地说起社团活动之后的事。声音和语调带着湿意,仿佛预先沾上了雨珠。不对,这种时候,应该用水灵灵,或是温润这样的形容吧。 比如她带七里熟悉了镇上的什么地方,比如她们去哪里转了一下,还有被挤在游客的人群里大声叫出来很丢脸之类的事。对发生的这些事,她掩饰不住自己开心的样子,态度坦率,整理好心情,看着未来。她没有混乱,而是将这些事情全部接受。 这样啊——感受到她这样并不乖僻的部分,我心想。 ……这样啊。嗯,我明白了。 可以确信,以红色果实为开端的她的故事,已经迎来了结局。 我不由得产生一种踩在又粗又白的线上,而后跨线迈出一步的心情。 “麻烦你也说点什么呀。” 说完后,虽然没有定这样的规矩,她却像换班制一样把话头抛了过来。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吗?我想着眼神飘来飘去。毕竟,我没有什么活动。 因为我身上完全不存在所谓生产能力这样的东西。 “啊,对了。我知道我这次诞生时许的愿望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是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是这样,那就一定是正确答案了。 “我许的愿望,肯定是回忆。” 这,就是我的结论。 “回忆?” “嗯。最近,我想起了各种过去的事情。” 而且脑子并没有被撑坏。不过,偶尔一口气冒出来的回忆会让我眼花缭乱就是了。 这是因为我在快死的时候,对自己为什么存在而感到不安吗? 说不定我是想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活到现在,才会寻找理由。而随着那阵余波,记忆也像整理旧照片一样回到复活的我身边。 “噢——有美好的回忆吗?” “几乎没有呀。” 不知是不是因为寿命超越常人而受到惩罚,我几乎不曾得到温柔的对待。 要说能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那就是今后的事了。 “我像现在这样是最幸福的。所以,今天早晚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我咧嘴一笑,简单地总结出想告诉她的事。“好假。”她用冷冰冰的声音说着害羞起来。 “我没害羞。” “能陪我玩我很高兴喔。” 我只是想和她一起度过时间。不用做特别的事,只是想与她共享人生中的一天。对方的人生,会成为自己的回忆。 反之亦然……我觉得正因为这样,人才会和其他人打交道。 听了我满怀感谢的话,她像是斟酌言语般向我询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到这儿以后,这个问题不知道被她问过多少次,我已经懒得数了。 而每当这时,我都会装傻似地讲出真心话: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最喜欢你了啊。” 被我出其不意地抛过直线球,她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沉默。于是我继续追击。 “你喜欢我不?” “讨” 她正要立即回答,但嘴唇中途就停下了,像是上面沾上苦水一样皱起眉头。她闭上眼睛,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仔细地处理好什么以后,冷淡地把脸朝向旁边改口: “一般般。” 这回答和过去的某物重叠,贴合。 我禁不住大笑。 “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一般般吗,一般般就好。” 这样的我并不有趣,她的态度越来越严厉而冷淡。 这一风味,便是最为滋润内心的娱乐。 我简单地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她稍稍有点兴致勃勃地做起听者。 而她说起学校里琐碎的事,我便热衷地侧耳倾听。 夏季,普普通通的一天,气温稍稍平和下来的时候。 随着漫长的时间海洋随波逐流,其中,我怀抱起细小、坚硬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也很早就睁开了眼睛。睡眠很浅,但大脑清醒。 一动不动地睁眼盯着完全的黑暗,眼球就像干裂般疼痛。我揉了揉眼睛,静悄悄地打开隔扇离开壁橱。然后拿起昨晚收拾好的包,把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仅有一次,我远远地窥探她睡着的脸。要是靠近可能会吵醒她,于是我屏住呼吸盯着她的脸。直到开始难受为止,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但愿到死的那个时候都不会忘记。 “我的…………………………………” 一开始呼吸,嘴就差点发出声音,于是我慌忙后退。我捂住嘴,放轻脚步走到门口,然后慎重地开门,轻轻招手后离开房间。她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继续睡得香甜。 光是这样,我就莫名一下子高兴起来。 我在走廊里幽灵般移动,来到另一个房间前停下。 “受你们照顾了。” 隔着房门,我朝里面的两人用绝对不会被听到的声音道谢。 带着包含感谢在内的种种心情,我深深低下头。 解决该做的事,我蹑手蹑脚地走向玄关。无论潜入,还是悄悄离开,我都习惯了。不然,没有社会背景的我很难在夹缝中生存。 穿上鞋,打开门,从她的身边离开。 外面开始天亮了。声音很远,城镇还没有开始运作。 “如何?植物君,你喜欢天亮的时候吗?” 我卷起袍子露出右胳膊。勒进皮肤般伸展的藤蔓淡淡地沾染黎明天空的色调。透过缝隙看到叶子细微的摇晃,内心便莫名变得伤感。 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家。 继续待在这里,“我”就又得死一次。 不能让事情变成那样。大概不能。这是我的意愿。 我走下楼梯。途中遇到一个阿姨,貌似是出来扔垃圾的主妇。超过她时,我叫了声“早呀——”,有精神地打了个招呼。阿姨惊讶地停下脚步。这样也不错,我满足地打算离开,身后便“早——”地传来有活力的声音。 回头看去,扛着垃圾的阿姨便有点不好意思似地别开视线。 “这打扮真有趣。” “我偶尔就会被人这么说。” “哎呀?”阿姨带着微笑微微歪头。 “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几天前我们倒是错身而过来着。” “不不,是比那更……” 噢。 阿姨目不转睛地探头朝帽子里面看。她把眼睛瞪圆了一下,然后“不对不对”地念道,像是否定什么似地缓缓摇头。 “……不,果然我可能认错人了。” 啊哈,我差点忍不住笑。 “是吗。那我走啦。” “嗯,好。” 我重新转向前面。 最近,净是些开心的事。 “很好很好。” 前进吧!现在就连这样琐碎的小事都会助长我前进的意志。 完全走下楼梯。我打开包。 “早?饭,呦。” 我大把抓起包底剩下的红色果实,一起扔进嘴里,不留空隙地紧紧塞满。直到塞得快要吐出来,再用喉咙和舌头一点点将果实挤烂。确保一点点缝隙后,便夸张地活动下巴把果实嚼碎咽下。 十个,还是二十?一百,两百,还是一千年? 我要继续活下去,就算身体变成植物,我照活不误!。 你看,我很幸福嘛。因为开心,非常开心。 和黄昏时相比,被朝霞裹住的城镇更红一点点。远处的大楼被紫烟吞没般染上颜色,云海仿佛孵化凤凰般火红发烫。 听到鸣叫声,我抬起头,便看屋顶上停着鸢。 一天的开始,伴随着些微热量一同静静地高涨。听到远处的蝉鸣,身体的中心便“哗”地一下溢出什么东西。我大步向前,一步,两步。 魔女的帽子,充满朝气地蹦跶着。 我已经活得足够了。 然后,“下一个”我或许也能活得心满意足。 至少,要把活着这一权利寄托下去。 我也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 所以,我决定再稍稍活一下。 我向在短暂的一生中停留过极长时间的房间,以及她辞别。 而这句话,一般来说近似于感谢: “我过得很开心哦 ,我的姐姐。” 魔女2 姐姐总是在读书。可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书时,她却说不是。 “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是这种理由吗?我吃了一惊。 在那之前,我都觉得打扰姐姐读书是不行的。要说原因,是我自己不喜欢做什么事时被打扰。会有人喜欢吗。 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了吧,于是我试着邀请她说:“来玩吧”。 姐姐有点惊讶,但还是说着“倒是可以”,简单就合上了书。 “玩什么?” “我想想——……我想想呀——……在浴室玩吧。” “为哈?” “我喜欢浴室。” 我们两人偷偷去浴室,弄了气泡浴。我们开大阀门放出热水,把肥皂搅出泡泡。两人一同“噢——”地哗啦哗啦搅动,搞得浑身是汗,然后正好就这样直接进浴缸。泡泡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姐姐也比往常更欢快。能做的事情增加,她显得很开心。 由于我们自作主张进浴室大闹特闹,后来被妈妈骂了一顿。用块状肥皂弄气泡浴的话,清理起来好像很费力气。作为惩罚,两人被命令打扫浴室。在其中的间歇,我也时不时和姐姐玩。浴缸滑溜溜的,滑倒会很危险,但我还是很开心。 打扫几乎都是姐姐做的。 “下次我来做。” 结束后我如此宣布。“真的?”姐姐温柔地确认道。 “可以夸夸我哦。” “等你认真做过再说。” 姐姐捏着湿透的袖子,咧嘴一笑。 我喜欢看姐姐这样的笑脸,而且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愉快。我心想,姐姐真是好东西啊。有姐姐真是太好了。 感觉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有过相同的感想。 今后,我想和姐姐再玩更多东西。 不过那之后过了两天,我就死了。 我死了多少次呢? 先是被轧死的一次。然后没能及时醒过来就是痛苦的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全身已经起了火。我是在火葬场复活了。以前从没被人正经地准备埋葬,真是大意了。火很快就把肉烧焦,然后烧到了骨头。骨头好烫。未知的感觉让我大哭大叫,从棺材内侧敲打喊着让人打开,但不可能有人理会。于是我死了。但又立刻复活。连脑子都烧掉,让我无法保持理智,只能一味敲打眼前的黑暗。快打开啊。快打开啊,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啊 “激灵”一下,上半身一个哆嗦。 “呼噜噜噜噢——……” 我发出了怪声。 首先,我擦掉快淌下来的口水。然后,环视屋里叹了口气。 当然,这里没有像梦中一样设施齐备。 差不多该习惯了的霉味也让我觉得新鲜又呛鼻,仿佛自己刚刚还待在别的地方。 最后,胃部紧紧缩起,用绞痛声张着空腹。 小睡时做的梦,恐怕是我的过去。 我似乎对自己有姐姐不抱怀疑。而且那个姐姐,也对我是妹妹一事感到理所当然。我是吃下果实后,换掉了真正的妹妹吗?自身姑且不论,果实有足以干涉他人的力量吗? 那时的境遇和心情,我已经无法再清晰地回想出来。想必,那些东西很宝贵吧。我会把好的记忆当作秘密,不让别人知道。想看也就只有在睡着时稍有松懈的时间,而且那时看到的记忆便会和梦境混在一起,很快变得暧昧模糊。 只有被杀一类讨厌的记忆会被我放出来共用。 历代的我,都极其独善其身。 难得泡的茶也完全温了。冷掉后就更苦,我做好心理准备喝了下去。苦味在舌头上游窜,仿佛划出北斗七星状的线条,这感觉刚好驱走残留的睡意。我把茶喝光后起身,腰和膝盖便吱嘎作响。 我把杯子放到徒具其形的分体厨房的洗碗池里。现在自来水也不通了。我决定之后再洗杯,拿过小型斧子离开小屋。 “哇噗。” 不知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我把草的事给忘了。脸上受到屋顶垂下来的藤蔓们的迎接。可恶。我挥动斧头,藤蔓缠在我的胳膊上就断了,和斧刃没什么关系。伸手去拂掉缠上来的藤蔓,结果弄得零零碎碎的,有一半左右留在了胳膊上。我把混着枯黄部分的藤蔓在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刷拉刷拉的。一松手,就一块一块掉了下去。看来这东西不会靠连在我身上增殖。 准备柴火,确保食物。此外修理椅子也在今天的计划之内。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还想把小屋周围的草稍微割一下。夏天草长得很快,真让人吃不消。冬天也必须面对严寒,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熬。 这儿可没有什么安宁。 为了活过今天,就必须把当天的时间一点不剩地用来过活。 “啊——好烦……” 我也时不时就会考虑,要不赶快死掉了事,转移到下一个我算了。 尽管很清楚这做不到,我还是会毫无意义地如此思考。 我住在谁都不会靠近的废弃山间小屋里。日式房间的草垫上霉味很厉害,水电也都停了。周围的草杂乱地长得比小屋的屋顶还高,到处都是飞虫。屋子可以躲雨,但强风会毫不留情地钻进来。窗户玻璃碎了的地方我就放了块搁板凑合一下,另外还修理了变形后不好开关的窗户。就算解决一个问题,还是会不停冒出新的来,光是想要应对这些,就会花费大量时间。 但或许光是有事可做,就比至今为止的我强多了。 我轻轻敲了敲写着小心森林火灾的公告牌,和它打招呼。这就像是每天的仪式。感觉要是用力过度,脚下快腐烂的牌子就会摇晃着倒下,控制力度很重要。 外面依旧闷热。虫鸣声比耳鸣更过分,草木郁郁葱葱,心情也不得重见天日。身处的地方全是比自己高的东西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点从我离开城镇就没有变过。 被遮住的天空远处传来了鸟叫。我立刻就听出是游隼的叫声。那声音比其他鸟更尖锐得多,仿佛啄食空气一般。在开阔的地方,时不时就能看到它们成对飞在天上。 和以往一样,我沿着算不上路的林间缝隙朝上走,打算去后面的河边。在看惯的斜坡上,我发现了异物。 “嗯——? 我紧紧抓住斜着生长的树,凝神朝下观察。在因土和树干紧密贴合而统一成朴素色调的群山中,五颜六色的东西会很显眼。蓝色的。沿着形状看去就看出是人形,而且不是竖着而是横着。 有个女孩子倒在林间。 “…………………………………” 这一情况,似曾相识。 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挂在心上,仿佛干巴巴的东西在触碰脑子一样。 可一旦想用眼睛、大脑追过去看个究竟,那感觉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之前的事?还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前的之前?总之,过去的我的记忆在捣蛋。真碍事。 女孩的腿挂在树干上停在那里,看来是脚下滑了一下。要是没有支撑的东西就会滚下很远,最坏的情况就没救了。想要装作没看见的念头,和想去救她而前倾的身体。两边都在表现我的心情。 “看到讨厌的东西了。” 我嘀咕着,去把斧头放回了小屋,然后慎重地从坡上滑下去到达女孩身边。靠近后我就知道了,蓝色的真面目是运动衫。是学校规定的东西吗?我把手放在她脸前确认,还有呼吸。脚下踩稳后,我慢慢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悄悄伸手放在她胸部。 这不是什么亏心事。 “…………………………………” 心跳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背着她上不去,就只能绕个远,走平缓的路回到小屋。我一步一步,小心地选择脚不会被坡度绊住的地方前进。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淌进眼睛里,挺讨人厌的。 要是一起滚下去的话我就没力气把她搬上去了,我打算变成那样的话就把她扔下自己回去。 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左右。嘴也一样半张着。 “你醒了?” 要是她胡闹起来就糟了,真希望她再昏过去。 “诶嘿~” “很——好还没清醒。” 听到不得要领的回答,我放心了。希望在到达安定的地方前她都能老老实实的。 “妈妈。” “谁是你妈啊。” 听到女孩半睡半醒的梦话,我禁不住开口反驳。 尽管满身是土,我还是完全爬上了坡道,来到平缓的山路。走到这里以后,带着她走就单纯变成了件累活。好烦——我嘟囔道,干渴的嗓子喀啦喀啦地响着终于来到山间小屋。 从半路就被我毫不顾虑地晃来晃去的女孩,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小屋。 “这里是……” “my home。” 没有房租没有通电也没人影的独栋房子。这儿里登山道很远,本以为暂时还不会被发现才对。不对,与其说是被发现,不如说是因为我多管闲事。 做好人毫无疑问会吃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把她带到里面的卧室,给她脱下鞋,剥下背上的帆布包,手放在屁股和后背抬了起来。好重。最近的小孩发育得好过头了。 “做好心理准备吧,味道很难闻。” 我把她丢到双层床的下层,女孩在上面打着滚,最后趴在那儿说梦话一样抱怨道: “动作,轻一点。” “有意见就自己躺下。” 我折起发潮的坐垫当枕头,塞到她的脑袋下。 “我到外面干活去,要走也不用打招呼。” 这么告诉她后,我离开卧室。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我的身体也已经在吱嘎作响了,来到小屋入口附近,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 全身都被不快的感觉罩住,仿佛热幕降下纠缠不休地贴在身上。身心双方都在切实地积攒疲劳。 “遇到人了。” 光是这样就让我心情沉重,仿佛精神咯吱咯吱地不断遭到消磨。 明明待在小屋里,心情却仿佛看到了乌云,我怎么都想休息一下却无法如愿。所谓独自生活,意味着休息期间一切都会停滞。不会恶化,也不会好转。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自己解决。 今天最多也就只能去打水,没法在山里走一圈了,剩下的时间我决定从事椅子的修理。山间小屋里原本放着一把木雕椅子,不过前几天靠背被压断了,就算没靠背也不是不能坐,但椅子腿也不稳了,于是我准备顺便把靠背也修好。 “啊——不过……已经有人到这边来了……” 我朝小屋里面伸头。这么一来,就算修理不是也没意义? “算了,也好吧。” 把想过要做的事放下不管也会留下遗憾。在这没有束缚和保证的人生中,我能做到的也就是尽可能减少懊悔了。我从椅子上下来,蹲下。 “不过这还真是老古董了。” 靠背上雕刻着葡萄。是伴随着藤蔓和叶子结出果实的葡萄。放在这种偏僻的小屋里显得可惜的好东西,所以我才想修好。开始干活,我就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小屋里能吃的东西很少。 夏天没法保存食品让人头疼。就算明天有保证,也很难保证一周后的食物。能不能再碰上好运抓到鹿啊。上次我偶然发现腿受伤的鹿才得以猎杀。那种好运能够持续就好了,不过季节从春天来到夏天,完全没有持续的迹象。河里的装置收获又如何呢? 我考虑各种事情,三心二意地修补靠背,白费了不少时间,去河边打水回来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女孩也是在那个傍晚的时候起来的。 我完成折断的靠背的加固,正在调节椅子腿的长度时,女孩稍稍露了个头。她一副畏缩的样子,好像有点警惕,宝贝似地抱着行李。 “那个……” “你好。” 我坐下来确认椅子腿稳不稳,左右移动重心好像都没问题。 “是你救了我吧?” “因为没能装作没看到呀。” 我倒是想那么装。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敲了敲靠背说“请”催促她入座。 “非常感谢。”女孩说着坐下后缩起身子。但那样还是比我大。仔细看去,她额头和额发的缝隙间有大块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估计是撞到树干了吧。 “有哪里疼吗?” “到处关节疼。” 要是掉下去时受到冲撞,运动衫下面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吧。 “活动手脚也没问题?” “大概。” 她咕噜噜地转动双臂,上下踢腿,没有明显疼痛的样子。呼吸好像也正常,没有骨折的话就没事吧。我不是医生,健康问题也只能照顾她这么多。 我从屋子里面准备了另外的椅子。这把椅子没正经用过,我用手擦掉上面积的灰尘,然后坐上去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把干燥过的叶子放在平底锅里,给壶里填上水。 “我去把茶煮开。” “啊,不必张罗……” “放心吧,我没张罗。” 只不过我想喝罢了——为了缓解饥饿。河里抓鱼的装置一无所获。夏天经常没有成果,是不是栖息在这里的鱼的种类有关啊? 我在外面开阔一点的地方生火,攒起干燥过的树枝,借着树叶点着火柴的火。听说现在城市里已经不用什么火柴了。我知道只要一拧电气化产品的开关,就能轻松地点火,同时我也感觉,以前在城市的某处生活过。 我一边看着火,一边望着傍晚的到来。树叶在季节中率先染上红色,风也变得平和。日落像渗入天空般薄薄地延展,远远望去也不会难受。 只有星星的周转和过去相比完全没有变化,记忆令人怀念。 大概那是仅靠几百、几千年是无法改变的超脱常理的存在吧。 若是从天上俯视,就连我也不过是颗有点硬的沙粒。 火安定后,我把茶叶放在平底锅里炒。这么泡茶行不行啊?学习正确的方法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过去,现在完全不记得了。炒过茶叶后先放在一边,把壶里的水煮开,再放进炒过的茶叶,搅拌后放一小会儿。这和正确的做法扯不上关系,但仿制的茶就泡好了。 处理掉火以后,我拿着壶和平底锅回到小屋。 女孩正在摸放在架子上的帽子。发现我回来,她慌忙把帽子放回原处,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亏心事。我收好平底锅。 “要茶吗?虽然有点苦。” 用篝火烧热的壶上沾满煤烟子,一片漆黑。我准备两个茶杯倒上茶。她姑且算是客人,于是我把没破的杯递了过去。 递出去以后我才想到,前段时间用完有没有洗过啊? 女孩打探着茶杯,没有立刻喝的意思。 “这是什么的茶?” “草。” 上面不是零零碎碎地浮着草嘛。 女孩的鼻子离开茶杯。 “是草喔。” “就算你说两遍……” 我先喝了一口告诉她没问题。和宣布的一样,确实苦。 “但是身体会暖和起来。就算夏天也意外不错哦 。” 基本上,身体这种东西暖和比冷强……我是这么想。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嘴唇贴上茶杯,结果翻起了白眼,不知是因为烫还是苦。她把茶杯放回桌上埋怨道: “真的好苦。” “矮竹叶子的茶。” 是山里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女孩皱起眉头。 “一开始就这么说啊。” “说了你就放心了?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可不行。” 会觉得定居在这种地方的是正经人那可真是天真。 “但是,你不是救了我吗。” “你记得啊?” 还以为她当时意识模糊脑子一片混乱呢。 不知女孩是不是没了自信,她抱起胳膊开始沉思。竟然因为我这种随便的话烦恼,看来是个直率的孩子。 我心想,今天是星期几呢?是初中生外表的孩子在山里闲逛也没问题的日子吗?我连天数都没有好好数过,就更别提星期几了。我头疼了一会,便从季节上想到搞不好是暑假。 “是你背着我带到这里的。虽然我的记忆到中途就断了。” 女孩好像终于确信了。所以我试着故意反驳。 我到底在玩什么啊? “说不定我是想把你的衣服和行李剥光然后一脚踢走。” 她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不过很快,她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 “要那么做的话就不会让我睡在床上吧?” “那……呃,那我该说自己是怎么预谋的好呢……” 我慢慢喝着茶思考。看到这样子,女孩微微笑了,好像放下了心。 这样子让我不由得想让她动摇。 “我是打算让你安静下来再吃了。” “好怕!” 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这是完全不信吗。 但因为食物不足,其实这个可能性最大的。 与其扔掉还不如吃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舌头和下唇因涩味而颤抖。这时女孩询问道: “呃……你的名字是?” “我?谁知道……我没有名字。” 很多很多浮上心头又消失的名字。各种各样的文字,笔迹黑白分明地涌上心头。全部都是我的名字吗?还是说和我相关的人呢? 感觉光是要详细地将它们罗列,就必须献上全部的人生。 “你真怪。” “不是怪人的话就住在城镇里了。” 不只城镇,社会和人的精神都在逐渐成熟。该说是提高了警惕吗,还是说开始选择能够信任的人了吧。我觉得它们是变聪明了。而在这样逐渐完善的社会里,像我一样的存在变得难以生活。 如今情报的交流很轻松。都市传说被看破,幽灵受制于科学,甚至连雪男的脚印都被找着了。最后那个好像有哪里不对。 “哎,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是怎么回事?” 女孩没跟上话题,不过立刻对另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嘶嘶,她嗅起小屋的味道。感觉是要说有霉味之类的话。 “花的香味。” 女孩睁大眼睛说道。……哦? “不错的香味,感觉好怀念。”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家小屋里的霉味让人受不了。” 我主动说了出来。“也有那个味道就是了。”女孩也承认。 “但花香更强。真神奇,明明看不到什么花。” “是呀……” 小屋里有会发出那种味道的东西吗?茶?也不对。 “这附近也没有花田,真搞不懂。” 说不定是她把什么味道错认为花香了。 只是,我也感受到鼻子深处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那东西比气味更硬一点,让我能想到具体的东西,仿佛和些微记忆相互重叠。 总觉得,以前也曾被人这么说过。 “不说这个了,喝茶吧。趁热才好喝。” 我硬推过去一样劝她喝茶,结果被应了一句“我觉得不会凉那么快”。这话完全没错,不过女孩似乎多少碍于恩义,“嗞嗞——”地小口喝起茶。 “虽然苦……不过自己做茶,总觉得好厉害。” 女孩用浮现出柔和的光的眼眸看着我。羡慕?诶呦,你可误会了。 “不不完全不厉害。其实谁都能轻易做出来。” “平时你都做什么?” “修理小屋还有确保食物。基本上光是做这些事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救了人命,一天就结束了,真是少见。 “生存游戏?” “不是那么帅气的事。” “你住在这里,是兴趣?” “怎么可能。” 要是兴趣我就会付钱住个像样的山间小屋。我只是没法把这当兴趣。我一饮而尽一样把茶喝光,然后再倒满。 要是不把饥饿的感觉蒙混过去,就没法睡个好觉。 女孩用手掌包住茶杯,朝斜后面看去,视线前方是我随手扔在那边就没再管过的红色帽子。是刚刚女孩在摆弄的东西。 “你是魔女吗?” 看来是从帽子的形状联想到的。想法真随便。 “谁知道……虽然是我的东西,但戴上也用不出魔法……住在山里那种东西只会碍事呀。” 感觉就算想用来遮阳,帽檐也会被树挂住,来到小屋后我从来没戴过,也没起过用完就扔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好像是我在伺候它一样。搞不好,这是对某一次的我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无意识地把它看得很重要。 “那,小姑娘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老是被人询问也很无聊,于是我也试着发问。 女孩重新转向前面,盯着茶的水面(也可以说是低着头)回答: “郊游而已。” 声音比刚才更坚硬。 “一个人?” 没错,女孩说着点头。一个人吗。在连登山路线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 “嗬——” “我发现了一栋小破屋,就想靠近看看,结果脚下滑了一下。” 她向我说明自己会躺在那里的经过。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小屋被发现然后我接触到别人是无法避免的吗。那样的话,还好我救了她。 “那个,可以的话,可以让我住在这里吗?” 气氛上我就感觉她要这么说,所以不怎么惊讶。 只不过心想她真是个笨蛋。 “到山脚去的话就有更好一点的小屋喔。” “这里才好。” 女孩摇头道。中长发像掸子一样“呼啦啦”地飘动。 跑到这种地方来,竟然还有所拘泥,显然她不单纯是来游山玩水的。 “嘿——”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女孩像是做坏事被人责难一样别开视线。 要是心里有愧的话,别和素昧平生的人说谎不不就好了。 “随你喜欢啦。这里又不是我家,没权利决定让不让你住。” 我小口喝茶。就算有什么缘由,她还真能想到要住在这儿啊。 就没有觉得对我不放心吗?哎,要当坏人已经有点晚了吧。 毕竟,到目前为止我有太多干坏事的机会,却人畜无害到这种地步。 “不过今晚没饭吃哦。” “啊,我带了一点所以没问题。” 她打开帆布包,拿出点心面包。面包。甜味。 舌头上“吸溜”一下渗出口水。上次吃有机物以外的东西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看到女孩毫不在意地开封,大口咬住,我的喉咙深处发出惨叫。朝洞窟中大叫般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女孩把咬过的面包微微朝向这边。 从馅的颜色来看,好像是果酱面包。 “要吃一点吗?” “……不了。” 我差点就要点头,赶快在桌子下掐了一下腿。 “讨厌甜食?” “我很难认为自己也没法否认那个因素。”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好好跟上人说话啊!放机灵点儿啊!我在心里大叫。 管它是不是冷酷无情,女孩大口大口地不断侵略点心面包。 “但是要住下的话学校怎么办?” “现在是暑假。” “啊——果然是这样……” 明明我都没去过学校,可不知为什么有点怀念。 “就算那样我也觉得应该和家人联系一下。” 要是能联系上的话。让家人担心可不好,我心里有这样的印随。 “听你的。” 女孩吃完点心面包后,这么说着站了起来。 “说的话意外地有大人样呢……” 女孩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一只手拿着电话出去了。“哇噗”一声,她脸撞到了藤蔓。 我目送她的后背,第一次知道一件事。 “这里,有信号啊……” 本以为我在世界上无依无靠地遭到孤立,原来看不见的电波一直在嗖嗖嗖地穿行,只不过是我无法接收罢了。 不知不觉中,走在外面的人随身带着电话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两、三个以前的我活着的时代里还没看习惯的东西,已经融入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我跟不上那一变迁。 如今,住在城镇里的人们才更像魔女,也更精通魔法。 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她慢慢关上门。 “我说是来野营。” “野营啊……” 哎,可能她说得也差不多。 “那,喝过茶就差不多该睡了,你做下准备。” 她一脸“诶,这就要睡了?”的表情睁大眼睛来和我确认。yes,我点头肯定。 “就算点灯度过夜晚也是浪费资源嘛。” 点篝火也需要道具。所以太阳落山后,一天的活动就结束了。 “而且在这一带,就算是夏天气温也会骤降,不能勉强。” 我把空了的茶杯放到厨房,前往里面的房间。我没什么睡衣一类的东西。就算每天把被子拿去晒,边角还是会带着潮气。还有嘛,就是虫子时常出没。 “能不能睡着呢……” 紧跟在身后的女孩不安地挠挠头。她刚刚还在睡,没有睡意的吧。 “再过一会儿就会一片漆黑,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死心了。” “真是了不得的地方……我睡下面的床可以吗?” “请吧,选你喜欢的地方就好。不过寄宿的家伙果然还是睡壁橱……啊?…………………………………呵,呵呵。” 我在说什么呢。突然就前后不明的。我笑了出来。 女孩说至少要刷牙,于是我把打来的水让给她一点,而我自己就直接把被子拿到上层的床上,把身子一裹躺下。 我一再把带着霉味的空气吸到再吸不下,而后吐出来,就算这样还是感到平静。 无论形式如何,一天结束了。 就算腹中的茶空虚地摇晃,我也活了下来。 女孩也很快过来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活动,让我有点紧张。在夜里遭人袭击结果断气的经验,我可经历了不止一次两次喔。但现在我感受到的东西和那个种类不同,单纯是我不习惯旁边有人而已。 “呃,晚安。” 她咚咚地拍了拍被子后出声问候。 “……晚安。” 我曾在睡着前对自己如此嘀咕,但这还是第一次正确地使用。 今天,有好多第一次。 下面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然后那阵声音安静下来后,女孩立刻埋怨道: “总觉得,听到刷拉刷拉的声音了。” “忘了吧。” “做不到。” “只要闭上眼睛,坚持认为那是夜晚的一部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更做不到我没法看得那么开。” “真是年轻……” 她比我固执得多,甚至让我觉得可靠。 而我,“自我”这一方面真是非常单薄。 从下面的床上,她的声音随着虫子声传了过来。 “谢谢。” 床的骨架吱嘎作响,估计是她翻了个身吧。 “谢哪里?” “所有事情一起。” “……你这话真廉价。” 竟然把我救了她的命还有请她喝茶混为一谈。 尽管如此,被人感谢的感觉也不坏。 想来,自己为了别人做什么,这还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在剩下两道呼吸的夜里,意识陷入朦胧。 “呜哇。”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砍小屋门口垂下的藤蔓时,门开了。 “早。” 迎面碰上举起斧子的我,女孩吃了一惊。 “请别挥下来。” “没事哦,额头很硬的。” 而且女孩的额头上,一块青斑已经大功告成,肿得就算多了一条也看不出来。估计她本人还没有发现,因为这间小屋里没有镜子。 “啊啊,昨天撞到脸上的是这个吗。” 我捏起痛快地被切断的藤蔓,一边低头看它的断面,一边摇晃后背。 “啊,吃早饭吃早饭。” 女孩回到小屋。她直接把帆布包整个拿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外面吃。 她今早的饭好像是法式吐司。我凝视那个略显细长的东西。是褐色的。 和山里的食物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颜色。 女孩和我对上视线,缩着脑袋向我确认。 “你不喜欢甜食所以就不用了吧?” “不 用 了。” 为什么我非要撑这种不起眼的门面呢。刚考虑要过无悔的人生就干这种事。 想一脸冷淡地无视她吃得很香的样子真是费了一番力气。心情一片暗黑,但山里是令人愉快般万里无云的天气,清清爽爽的,湿度也不高。 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可怕,但就今天来说,感觉还算比较好过。 “那,你怎么办?要下山吗?” 女孩正吃到一半,但我还是问起她的打算。现在连她打算在这里滞留多久都不清楚。女孩一边嚼吐司,一边把眼睛也像是咀嚼一样眯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我想想……今天打算去钓鱼。” “钓鱼吗。天这么热,也不失为一个棒注意。” “还有游泳。” “棒上加棒了。” 女孩把点心面包的袋子叠起来收好。她不会是打算跟上来吧。 看到我用视线如此询问,女孩简直像是在说“没错呀”一样露出节制的笑容。 “待在这里也没事做……我不会打扰你的。” “倒没什么,随你喜欢就好,而且这座山也不是我的。” 无论去哪里,发现什么,被卷入何种灾难,都由她本人来决定。 这次她再滚 下坡去我也不打算救她。……我做得到吗? 我老是喜欢莫名其妙地装好人。 “啊啊对了……要是发现树上长着红色的果实,不要吃比较好喔。” 以防万一,我事先说出忠告。“红色?”女孩歪过头纳闷。 “有毒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剧毒,效果甚至能让人生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处理完藤蔓,我折回小屋准备钓鱼工具。鱼饵就到了地方再筹备,此外衣服也要久违地洗一下,于是被我塞进包里。再就是带个小水桶,基本就这样吧。 “那个,我可以戴这个吗?” 女孩正捏在手里盯着瞧的是尖尖的帽子。说不定她用来遮太阳刚好。要是她倒下我也很头疼。不管怎么说,总觉得没法对她见死不救。 “好啊。” “谢谢。” 那还把帽子扣在头上。大大的帽檐带来的影子,刚好藏住额头上的青斑。 “和现在的你很搭。” “是吗?嗯,现在的?” 我无视女孩的疑问离开小屋,脚步声立刻追了上来。 离开不存在门锁一类东西的小屋,我像绕到后面一样迂回。听到两份脚步声,我吐出一口气,心想事情变得真是奇妙。这和叹气又有所不同,有点精神疲劳。 我还不习惯和人相处,肩膀好僵。 走在路上,女孩一边按着帽子,一边伸出脚尖,把脸靠了过来。 “是从你那边传过来的。” “你指什么?” “花香。” 这,是昨天她说小屋里的味道吗?我身上?我歪过头。 花应该还没有开,我想着低头朝手脚看去。 “是不是体味啊?” “这体味还真是好闻。” 自己闻就闻不出来。 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河边。女孩浑身大汗,光是听到水流声眼睛就闪闪发光。眼前的是上游,水流很快。两岸被树林和草围住,水面闪着绿色。这里不适合游泳。 沿着河岸朝下,一直来到水流平缓的下游附近,石头增加,水面也失去了绿色。和其他河流汇合,水量也很充足。来到这里就行了吧,于是我开始找位置。来到有小块阴凉的大石头一带,我把包给女孩保管。 “我要游泳,你看着东西。” “你说看东西……谁会来啊?” “昨天为止我还以为没人会来。” “啊。” 我吗?女孩一脸恍然大悟。没错就是你,我朝河转了过去。 既然有一个人来,那再来两三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 “啊——真丧气。” 我一边考虑着几天后的事叹气,一边在河边脱下衣服。进河里之前,胳膊映在平静的水面上。藤蔓的侵蚀比以前更进了一步,从肘部伸到了肩膀附近,下面也一圈圈地缠上了大腿。 尽管容貌和意志都不断更替,唯独这点撇开层层叠起的死亡,接连不断地继承下来。 然后,我照了照后背,转过头费力地确认。背上也缠上了不少。在床上翻身时有被挂住的触感,实在讨人厌。而且明明长了这么多,却不能靠光合作用补充能量,简直是耍赖。 就在我确认情况的时候,远处传来“呀——”的一声尖叫。 我狠狠瞪着远处,视线前方是大石头,还有我的包。……是我过来的方向。 我理解到是谁的声音。 是那个女孩,看到了我的身体吧。 “你——看——到——了——呐——” “咿——” 竟然偷窥女人的裸体,她有这个嗜好吗?噢噢好可怕,我想起昨夜后怕得发抖。 “要是在传说里,你就要被灭口了。” “别,别杀我……” “色狼。” “才、才不是咧!” 她慌张地否认,越来越可疑了。 在石头对面,女孩只露出眼睛来。感觉要遮住也很麻烦,我继续蹲着没动,结果女孩反而害羞得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又躲起来。 “后背上的,那是啥?” 她到底还是藏住身体朝我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 “发,发霉?苔藓?” 看来她视力不太好。不过,这想象还真是不够幻想。 雪女倒是有幻想的味道,但霉女就是都市传说的香气了。 “请再靠近点看。” 吓!女孩探出来的眼睛剧烈地动摇。 “没事,这东西无害,也不会传染。” 大概吧。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在和恐怖交战,女孩迟迟没有从岩石后出来。要是没有想看的意思我就开始游泳了啊你可快点。我正这么想着,似乎是好奇心更胜一筹,女孩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没必要这么小心吧?可见她是有多混乱。 靠近我身边的女孩,脸上红到了耳朵。偷窥被发现让她感到羞耻吗?还是说这是对裸体的反应?毫无防备地背对这家伙,不会出事吗?我心里生出一抹不安,但话已出口,也只能给她看了。 我把后背转向她。女孩俯下身,触碰伤痕一样摸上后背。 “藤蔓?” 女孩把手放在我背上嘀咕道。 “没错。我是植物的妖怪嘛。” 我不以为意地表明刚刚想到的设定,不过也没差太多吧。 “这……” “嘎呃!” 她伸手就捏住我背上的藤蔓一扯。藤蔓被噼里啪啦地扯断,疼得我眼珠都要飞出去了。我转头朝她发火。 “我说你啊!” “对不起。这个,不是缠在皮肤上,而是皮肤本身啊。” “对啊。不小心断了的话我哭给你看。” 其实,我曾试着弄断一次,结果剧痛让我大哭大叫,在小屋的地上打滚。那疼痛和刮削骨头的疼痛是一类。 已经行了吧?我挥开女孩的手。她神神秘秘地盯着我的胸口。藤蔓还没有到达胸部,也就是说那里还完全露在外面。 “喂喂。” “不是的,不是不是。” 女孩慌忙摇头,但是——她叽叽咕咕地添了一句: “但是,什么?” 她好像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后续。 “那什么……你是不是人类呢……” “我觉得是喔,虽说心脏已经停了。” “诶?” “我想洗身体,这次可要拜托你放风了。” 留下这句话后,我拨开河水,然后沉下去。 俯下身子连脑袋也浸在清水里,我便感到蒙在身上的污垢和灰尘不断被拂拭而去。其中,伴随着层层缠在身上的岁月被一点不剩地削去般的某种快感。真好啊,我污染着河水的同时满心喜悦,然后渐渐冷静下来。 虽然没考虑太多就告诉她了,但这真的好吗? 女孩是值得信任的人吗?嘴巴牢靠吗?她可是偷窥别人的裸体了啊? 我随着冷静变得不安,但又做不到雪女那样的戏码。 我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感到烦恼。 而会想到“哎,算了”,是因为憋气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 我一下子站起来,大口吸足新鲜空气。 冷水的感觉传到皮肤和藤蔓上,我打了阵寒颤。 “这样心情就好啦,善哉。” 虽然多亏了飞溅的水才会有这样的心情,不过我就尽情被错觉所骗吧。 忽然回过 头去,女孩正红着脸盯着我。 主要是盯着屁股。 喂。 但是这孩子比起后背的藤蔓那一神秘的东西,她更优先屁股,大概不用我太担心了吧。 那天的夜里,我躺在床上后朝下面的家伙问道: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到她回答为止,过了一小会儿时间。 “明天回去。” “……这样。” 有回去的打算就好啦,我闭上眼睛。 我闭着嘴,沉浸于虫子的鸣叫声中。露出的肩膀冷得发抖,于是我重新盖好被子。埋得太深就会受不了霉味。害怕冷气是因为身体有一半是植物吗? “其实——” 女孩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她像是噎住了一样,顿了一拍。 “其实,我是来找妈妈的。” 女孩嘟囔了一声,坦白了目的。我想起救她的时候,那半睡半醒的嘀咕声。 妈妈呀。 “你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我也说了实话。” 哪里是我告诉你的,不是你自己偷看的吗?不过要是这么说就太不识趣了,于是我装作没注意到。 “妈妈是怎样的老太婆?” “我不认识的老太婆。” “这……好像很难找呀。” “我两岁的时候她不见了,听说是死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可能再见到死了的人啊。” 我知道——女孩说道。 “但是总觉得,该说是能感觉的妈妈的气息……对不起,我不是很清楚。” “……气息。” 她在这座山里感觉到了那样的东西吗?搞不好那个是——我差点说出突然想起的东西。但她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另外告诉她那个东西的存在真的好吗?我感到犹豫。 “还有,虽然不是气息之类的东西。” “嗯?” “这阵花一样的气味……总觉得好怀念。” “……………………………” 如果捡起被诸如她省略掉的表现那一类东西,就是说那是她母亲的气味吧。就算闻,自己身上也只有土腥味,但从别人来看说是有花的味道。 恐怕,这和那个不详的东西发出的气味性质相同。 竟然觉得这玩意儿怀念,她到底是打哪儿生的嘛。她妈妈也是。 “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睡着吧……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还真是抱歉了。 然后,她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如她所说是睡着了吧。 我翻了个身转向墙壁,低估了一声“老太婆”。 到山里来以后,我没遇到过老太婆。非要说的话,我在年龄上已经超过“老太婆”了,但我不记得自己当过母亲。过去的我也没有留下过那样的东西吧。能留下吗?这也令人存疑。 无论什么事,都没法断言绝对没有。 人活着会留下什么。但是我,会忘记自己留下的东西。 说不定,就连和这个女孩的相遇,也是由于以前的我留下的什么的指引。只不过我无法感知,无法意识到其中的联系。 ……言归正传。 “明天吗……” 可以给我犹豫的时间意外地短。怎么办呢,我抚摸着胳膊上的藤蔓沉思。 我原打算只要在生命用尽前决定就好,这下可头疼了。我抱住膝盖,在被子里像胎儿一样团成团,在温暖中不停思考。 为什么,女孩到这里来了呢? 为什么,她与我相遇了呢? 对于并非个人的关系或动机,而是来自于更上一层的事物推移,我的思绪飞得很远。 人的相遇一定有意义。 如果沿着其意义所表现的东西追溯,答案恐怕是不变的。 “试试看找下你的妈妈吧。” 听到我托着下巴提议,正大口吃甜甜圈的女孩睁圆了眼睛。 看来她真的喜欢甜食。此外,“要尝一口吗”这一询问已经被她省略了。 这是发生在第二天的清晨,我正嚼着和糖分无缘的肉干时的事情。 “找不到啦。” 找不到的找不到的,女孩一开始就表示否定。 “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让我难办耶。” “不是不可能再见到死了的人嘛。” “那可不一定。” 明明现在死人就在你面前。女孩继续吃着,头朝旁边转去。 “可能吧,毕竟还有身上长着植物的人。” “对对,就该这么想。” 我拍着手想要推她一把。 “但不管怎样都做不到的。因为,我不知道妈妈的长相,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看来女孩终归没有干劲,这样就算在后面推也没用吧,于是我决定作罢。 “那就不找了吧。” “瞧瞧这个人呀,不试一下就放弃了呢。” “那在你回去之前,把找人之类的事扔到一边,在山里散散步吧。” 除了表达方式以外,这个提议里要做的事一丁点都没变。女孩也立刻察觉。 “你有什么企图?” 大概是我热心的邀请让她吃惊吧。真是麻烦,高兴不就好了。 “并没有什么。” 我从椅子上起身,顺便先和她说清楚。 “啊,对了对了。可没有我是那个妈妈这回事哦。” “哎呀,从本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啦。” 女孩刚好吃完了甜甜圈,爽快地说道。我仍然把手放在桌上,动作停了下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女孩奇怪地歪过头。 “开玩笑的哦。” “这我知道,嗯,哎呀算了。” 不知为什么,她这带着挖苦的语气让我感觉触碰到了什么怀念的东西。仅此而已。 准备完成,我把变重的包背在肩上先离开小屋。外面飘着薄云,感觉雨水和阳光都很远,这个状态适合走在外面。但愿能保持到最后吧。 我朝挡住视野的枝叶另一边眯起眼睛,便看到起飞的游隼。 “你说散步,哪里有能走的路吗?” 女孩从小屋里出来,和我确认。 “要是能选择那样的路就好了。” 根据精神和身体的情况,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平稳,充裕。 “我说的不是精神主义。” 明明给她说了令人感恩戴德的话,女孩却像甩手一样拒绝。 她今天也戴着尖帽子,是觉得很中意吗? 就算我拿着也只会成为行李,说不定给她也不错。 让这顶帽子和我一起衰败,会让我有一点抵触。 “目的地由你来决定哦。” “为什么?” “随你喜欢怎么走。要是真的朝危险的路走时我会忠告的。” 那算啥?女孩一副要这么说的样子,不过她渐渐领会我的意思。 “……是你想让我那么做吧?” 尽管没有多问原因,女孩还是察觉我的意愿,看到我微微一笑表示肯定,她勉勉强强地说着“算了,行吧。”走了起来。我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 女孩每走一步,尖帽子垂下来的边缘都会左右跳动。 “我回去的话你就是一个人了,不寂寞吗?” 在路上,女孩玩笑似地朝我询问。“并不会。”我淡淡地回答。 有种在模仿谁的感觉,不过样子还差一点啊。 “我不在意喔。” “就算今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错,我仍然面朝前方肯定道。我前往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一个人也不错哦,这样就不会受伤,不过我知道悲伤减少的话,喜悦也会减少。如果要追求那种没有起伏的平淡,一个人生活的方式是最合适的。” “……所以你才做孤家寡人?” “就是那样哦。” 这点我无法退让。 “我已经是孑然一身的魔女了嘛。” (译注:原文的前半句发音与本书标题相同,もう独りの魔女ですもの→もうひとりの魔女ですもの。) 或许,曾几何时,我不是孑然一身。 但我只有孑然一身的记忆。 被谁憎恨,被谁畏惧,被谁杀死。 我把死后再诞生的另一个我认作不同的人。 正因如此,我不会把并不孤独的记忆交给任何人。 我就是如此地害怕寂寞。 我随着女孩的足迹摆舵,两人走在山里。 “这么做有意义吗?” “我就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意义,才会和你一起走。” 女孩对我拐弯抹角的措辞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嗯,我也不明白。” 尽管活得久,我明白的事真的很少。 女孩选着安全的路前进,可那样的行动让我们渐渐接近森林深处。每踏下一步,都会有残像若隐若现。 在褪色的景色中,从更低位置望到的山的景色,重叠又错开。 心情变糟了。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变化,脑袋的动作变大了。 “感觉鸟叫声减少了。” “……真敏锐。” 岂止是鸟,连虫子的数量都减少了。生物的本能知道这里不能靠近。但,我越过了那条界线。饥饿连野兽的恐怖都会彻底吞食。 女孩对我眼神的动作和冒出的汗起疑,却仍然没打算停下脚步。她明明不饿,去像受到什么东西的牵引般毫不犹豫地行动。 啊啊,果然。在一旁望着她的我确信了。 看来,就算她接下来闭上眼睛,也会知道要往哪里走。 然后。 来到混杂在众多丛林间,却比任何树都鲜艳的那东西前,女孩停下脚步。 听觉和视觉的范围缩小,我感到影子呈圆形逼近而来般的压迫。 “这,是什么树?” 女孩对那棵树的异质之处提出疑问。 “这树搞不好……是你的妈妈。” 在郁郁葱葱的、封锁住夏日热气的森林中,藏着这棵树。 树上带着红彤彤的果实,与黑压压的景色并不相称。 没错。作为“我”的一切的开端,那棵长着果实的树就在这里。 抬头望去,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虽然有所预感,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上面的气味和你一样。” 女孩像是伸长脖子一样朝后仰,呼哧呼哧地嗅着。 “你是树的妖精吗?”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是播撒种子般的存在,所以是……花粉? “我姑且还打算继续当一个人类哦。” 所以也还相信过去,未来,记忆,还有命运一类的东西。 “我住在这里,而你不请自来,我觉得这就是命运。” 为这一命运牺牲而存在的重量,勒进我的肩膀。 “在你回去以前,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我仰望着大树,向女孩提出请求。 女孩也没有把视线从树上离开,嘀咕着开了句玩笑。 “给这棵树修枝剪叶之类的?” “噢,着眼点不错。” 听到我的肯定,女孩吃了一惊。 “有可能会弄到中午过后就是了。” 从背上的行李中,我拿出那东西出鞘。由于用处很多,我一直在保养,不过这个真的能割断巨木吗? “锯?” “嗯。其实我是想用链锯的。” 光是架起银色锯刃靠过去,无以言说的过去便咕嘟咕嘟地喷发出来骨碌碌打转,让心情变糟。我在记忆的海中晕头转向。 “呵呵呵……感觉要吐了。” 这是偶然?归巢本能?还是乡愁?我再一次得以回到这棵树下。 自从发现它后,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该怎么做。现在,手上已经没有红色的果实了。 要继续吗?还是画下句号? 我回过头。 “我想让你帮忙把这东西锯倒。” 然后,决定就这么做。 我们不停锯着,累了就换班。 尽管树干没有那么粗,还是费力得教胳膊哆嗦。 每次一点一点削去树干,留在记忆中的景色就仿佛被剥下变得粉碎,只有一瞬间化作具体的形状,然后立刻哗啦啦落下消失。 在景色中看到的人们,是爸爸?妈妈?还是我最爱的人们呢? 我们让树干上下分家,然后推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两人一起一压,把树踢倒。 大树轰然倒下,冲击让远处的鸟一齐飞走。 感觉自己要脱力了,但又想到还没有结束,于是走上前。 我低下头,俯视倒下的树上洒落的红色果实。 “这是有毒的果子?” “别碰。” 我制止要伸出手的女孩,然后,把掉在地上的果实踩烂。 “我一直在犹豫要怎么办,不过还是觉得该这么做。” 噼啪噼啪,我一脚又一脚踩上去,接着,女孩也开始帮忙踩了起来。 我们相视一笑,一边流汗,一边破坏红色的果实。 果实曾有很多,多到让我觉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只要重复下去,早晚会有终点。 踩烂所有结出的红色果实后,两人瘫坐在地上。 我镇静不下来。 在错觉中,我听到不可能存在的心脏大声跳动。 “谢谢。” 我向女孩道谢。她上气不接下气,回应很迟。 “一个人做起来非常麻烦,让我提不起干劲。但就在那个时候你来了,我就觉得那可能就是在说“赶紧做!”。我想要觉得和你相遇是好事,所以行动了。” 我向女孩,以及自己讲出下决断的动机——为了让自己接受。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延续寿命了。我的生命,再次变成有限的东西。 我曾烦恼,可不可以靠自己的独断来决定这种事。 但至今为止,我一定也是自己决定活到现在的。 活着,然后将自己托付给下一次。 而那份生命在得到的时间中会做什么,我完全不去干预,说白了就是不关我事。大概,这就是“我”。 “发出妈妈的气味的树……是不是说,妈妈也和你一样呢?” 女孩一边厌烦地擦着汗,一边嘟囔道。 “有可能。” “那我也是?” “这好像不会。” 要是她的出生来自树果,那长到这种年龄之前就死了。 女孩所说的母亲死后复活成了这孩子……这个可能我也考虑过,不过感觉不会有这回事。要说原因,女孩的身上一丁点花的味道都没有,而且心跳和脉搏都还健在。 为什么我能够否定呢?女孩没有问。相对地,她如此说: “刚才说的,是从你来看的观点吧。那,和你相遇对我来说有没 有意义呢?” 女孩看着我,好像在寻求那份答案。 “啊,那部分你自己去找吧。我嫌烦。” “过分。” 哈哈哈,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说,所以能让她的话从内心表面滑过般轻易挡开。 “结束了呢……” 我把身体摆成“大”字仰倒在地上。 心头一阵寂寥,胸口有一个窟窿……闭上眼睛,倒下的树的另一边便吹来一股微风。是不是踩烂的果实的气味呢?我闻到了略微冲鼻的花香。 这就是我的气味吗? 被那阵风吹过,我便感觉身心都要淡淡地,彻底地消失不见。 这样以来,现在的我该做的事情大概就结束了吧。 或许,这正是我这次的愿望。 我的人生,一直像是无尽地持续的黄昏。 而这样的植物魔女,也开始看得到夜幕。 预感终有一日会伴随着“死亡”这一具体的恐怖,从天而降吧。 和说好的一样,我们中午前就回到小屋,送她走的时候,我顺便把拿东西转让给她。 “这个,你就带走吧。” 我拿起路上还回来的尖帽子,戴在女孩头上。果然,比我更合身。 她摸着帽檐,眼神朝上看过来朝我确认。 “可以吗?”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而且它单纯是很显眼,以后只会给我添麻烦。 那,我就收下——看到女孩高兴地表示接受,我便觉得那里是帽子该在的地方。 “各种事都谢谢了,我过得很开心。” 被那笑容感染,我差点就说出“我才要道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小心点别弄丢了啊。” “嗯。” 女孩按着帽子低下头,然后得意洋洋地走下山去。如果能顺利走到登山道那边,那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下山吧。 我目送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森林深处,然后立刻转身。 “接下来,又要换地方才行了……” 为了搬家,我回到小屋里。我并不是不相信那个女孩。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时候肯定还会有人再来,就好像一旦水道造好,水就会朝那里流去。所以我只能再找别的地方。 红色果实已经处理完,我对这里没有留恋了,离开也没有问题。 我抚摸刚修理好的椅子靠背。修修补补的藤蔓和葡萄上涂的漆略微有剥落,却仍然栩栩如生,我对自己的修理技术心满意足。 就算我死去,这把椅子也一定会留下。 那或许会产生什么东西。 你对自己不记得的联系不知所措去吧。不知何时、何地的我呦。 “决定带走什么,包好行李,下山,找下一个地方……” 我掰着手指,心里“呜哇”一声叫了出来。 “麻烦死了”我嘀咕道。感觉自己好久没说这话了。 转过身,我嗅了嗅。 没什么花的香气,而是霉味。然后,还有些微少女的气味。 我想起了这样的事。这是回忆,多半是。 嘈杂声恢复生机,自左而右,杂乱地流淌而去,毫不停留。 我愣愣地,漫不经心地走在城镇里。尽管心里明白精神涣散地混在人群中不是好事,但我拂拭不掉身处梦境般的感觉。眼睛对不上焦点,人和建筑这些纵向的东西东倒西歪地摇晃。 记忆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我呢?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辨别梦境和回忆是非常困难的。 随处可见的街上充满魔法。泛滥的声音、声音、声音。不论是谁,都理所当然一样在外面打着电话,和某处的某人联系起来。 在城镇上迈步走着,不受引力束缚,任谁都不会被牵引而来,就好比置身一人世界。随着心态不同,认识会发生变化。人群成为热气,陌生人成为重要的人,城镇的吵嚷成为蝉都比不过的喧嚣。 城镇会变化,人也会变化。要说一成不变的,也就只有夏天的闷热了。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这么恍惚呢?稍一思考就很清楚,因为我在夏天的白天里穿着长袖走。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讨厌城镇,或者说是旁人能看到的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虽然我对景色没有印象,但对于空气的气味,我稍稍有一点心头发痒似的感觉。 噼——啾噜噜。听到鸣叫声,我抬起头,便看到鸢从空中横穿而过。 这次的我,到底是许下什么愿望复活的呢? 感觉我总是对这件事没有把握。是因为活得太久,全身上下都灰颓了吗?而相对地,齐整地长在胳膊和腿上的植物生气勃勃。 说不定那部分正渐渐变成主体。 我曾乐观地觉得放着不管脑袋的恍惚早晚会治好,可那症状完全没有消失。无论对脑袋摇晃还是拍打都没有用。渗进脑子里的东西拿不掉,真想过得通体舒畅。但为此,我需要的恐怕是正常的生活,而想要得到这件东西近乎不可能。要是许下这样的愿望就好了吗?感觉以前我也期盼过这样的事,但现在,我在本能上禁不住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感到忌讳。 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不去许会闯进他人的生活的愿望吗? 忽然,我感觉两侧的人仿佛消失了。 稍稍凉快了一点。 咦?我感到哪里奇怪,但还是打算继续前进。 咯噔一下,我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结果姿势不稳一边的膝盖打弯,身体险些倒下。怎么回事?我大吃一惊,还没搞清情况时,一辆大型车便从面前跑了过去。讨厌的味道和风留下漩涡。 心脏倒不可能剧烈跳动,但呼吸定住了。 好险。危机离开后,我晚了一步才胆战心惊。 刚才要是继续往前走,就会被轧烂吧。 “你也、不看看路啊!” 拉住我的手的人或许也又惊又怕,说话的声音很粗暴。这也难怪,要是被牵扯进去,很可能自己也会遇到事故。尽管如此她还是救了我,想必,是个有勇气的人吧。 “谢谢。” 拉住我手的女性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眼神和握住的手都很有力。尽管那头黑色长发扎在一侧,还是像瀑布一样流淌着不住地摇摆。 她的穿扮和年龄相称,不过我还是“哦?”地一声感到奇怪,捡起了那个东西。这多半是妇人慌忙拉住我的手时掉下来的吧,真是个和现代城镇不相称的装饰品。 “好古怪的帽子呀。” 听到我指点那顶惹眼的帽子,她把手放开回答说:“是兴趣哦。”帽子软塌塌又皱巴巴的,帽顶眼看就要塌下,已经没法称作尖帽子了。这个样子,连颜色都和我记忆中的那顶帽子很像。 从帽子的形状和颜色上,我联想到了“魔女”。 可眼前的她给人的印象,还不至于有魔女那样奇异。 她长出一口气,用手拍了拍帽子,然后像是抱住一样,没有立刻戴上。 “不错的兴趣呢。” “听你瞎说。” 她微微笑了,然后拿出薄薄的电话。麻利地操作着确认什么东西的动作,再配上那顶帽子,俨然一个现代的魔女。 大型车卷起的气味被人流与带着微弱温度的风拂去。随着停滞的空气的流动,我意识到人流。在人行横道跟前站住不动,会给周围添麻烦的吧。 “下次过马路时我会小心点的。” “就那么办。” 她操作完电话,淡然地留下这样的对答后越走越远,目的地的方向和我正相反。哎,我本来 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了。 这次我可是确认过信号灯后才走上人行横道。冷汗迟了一步从背上冒了出来。 走到一半,迎面吹来一阵强风。一团温暖的东西从下飞扬而起般在身旁吹过,我仿佛感到很多东西都被带走。 随着盖住脖颈和耳朵般的温热,我身体一个哆嗦。 沙沙沙,衣服内侧传来植物摩擦的声音。 我平安走完了人行横道。抬头望去,大楼的另一边露出很远处的一座山来,到那边去吧——正这么想的时候,我便听到噼啪声。噼啪噼啪,脖颈被踢一样的回响。 听到响亮的脚步声,我忽然回过头去。 “哇!” 是那位妇人,拼命一样折了回来,她完全不顾刚才对我的叮嘱,全力冲过人行横道。看那样子是冲我来的。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疑惑起来。 尽管是这么短的距离,刚刚离开的她也跑得气喘吁吁,在我面前停下来。 “呃……怎么了?” 她无视我的询问把脸贴过来。看到那副要过来咬我一样的气势,我摆起防备的架势,结果她毫不顾忌,鼻子“嗤嗤嗤”地响了起来。这是在干嘛?我翻起白眼。貌似,是在闻气味。 老实说我觉得一股土腥味。 她的眼睛一直睁着,好像连眨眼都忘了。 然后她抓住我的右手腕。寄宿在指尖的热量画出圆形,然后直接把我的袖子朝上拽。我“啊”地一声,没来得及阻止。 “果然。” 叠在胳膊上的藤蔓露了出来。本来这是不能为世间所知的东西。但她看了藤蔓后说出这句话,让我把周围,还有镇上之类的事情全都忘在了脑后。 在我心里,对她的认识发生变化,容姿由不足为道的路人变得端整。 她再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是……呃……” 不说出名字,我便也看不到回忆。 是不是刚才回忆中的女高中生啊?不对就算考虑到年岁的增加也是另外的人吧。 想不起来,或许意味着对某个我来说是美好的回忆。 那样的回忆,我绝不会让给其他的自己。 但是这名女性,一定认识某时的我。 我们明白了什么,彼此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她把尖帽子戴在我的头上。 尽管是大白天,大块影子还是将我吞没。 “我一直感觉好羞耻啊。” 这明显是朝我泄恨。 “你还真能戴着这种东西在街上走啊。” 那又哭又笑似的眼睛颤抖着,肩膀僵住不动。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更小了一圈。扎起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开,那阵光泽几乎夺走了我的视线。 老实说,我还没有掌握情况。 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把这顶帽子戴在头上,成了魔女吗?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正戴在我的头上。 救了我的老好人“魔女”再次,深深吸进气味。 我在眼前看着她靠近,一面为弄脏她感到过意不去,一面牵起了那只手。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 她所许下的愿望 「啊啊,长相虽然不同,但气味一样呢。」 不客气地嗅着他人颈项气味的年轻女性,「嗯、嗯」地点着头。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闻过我身上的气味之后就理解了呢? 「我身上的花香真的这么明显吗?」 就算闻自己的手背也搞不懂,甚至该说只会闻到满满的土味,很呛。 魔女带我来到一栋整洁的电梯大楼内的某一户。这里与其说整理得干净整洁,不如说东西并不多。奶油色的沙发看起来很好睡。 强光从敞开的窗帘另一头射入。虽然这里的高度不及山上,仍有一种身处高处的感觉。从这里能够一眼望去的镇上有如小小的模型,远方的大海无比眩目。不过尽管日晒这么强烈,但房内似乎开了空调,非常凉爽。 如果天堂真的存在,我很希望是这里。 而这个天堂似乎就是她家。 女士向我介绍眼前这位女性。 「这家伙是七里的女儿。」 这名字我没什么印象。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啦。」 「好啦,可以了喔。」 她对七里的女儿挥挥手,表示辛苦你了。 「突然把我叫过来是怎样。哎,我回去工作了……」 女性用好像要把手往前伸出来的奇怪姿势,踩着小步伐准备离开,却在途中又回过头,目光放在我身上。 「谢谢你很久之前请我喝了很苦的茶。」 「啊?喔……」 因为没有印象的事情获得致谢,我也是莫名其妙。就这样,在场剩下我和「魔女」两人。 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我身边。 接着以「她啊……」起头。 「是在变成花散落而去没多久前生下来的。我原以为小孩的寿命也短,但她很正常地长大了。哎,生下那孩子的当事人消失了啦……感觉有点不负责任呢。」 她稍稍露出笑容说道,我则当起了听众。 因为我无法回话。 「大概是过了五年还六年吧……差不多那样的时间,七里变得动不动就提到想留下些什么。我没有体验过差点要死去的经历,也还不想死,所以无法理解面临死亡的人是怎样的心情。不过,我想应该就是那么回事吧。」 她带着苦笑,看了看当死人的经验丰富的我。 我歪了歪头,做为表示「大概吧」的回应。 「她似乎有明确地跟丈夫说明过,但我并不清楚有没有顺利让对方理解。至于我呢,则受她所托,成了小孩的监护人……按照她的说法,这对我来说算是一种诅咒。」 「……喔。」 虽然混杂了一些听起来不太和平的内容,但述说着回忆的她看起来如此平稳,其中看不出究竟带有多少悲伤和喜悦。这反而让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隐藏在这之中。仔细看看她,眼神是否闪烁呢?不过即使我想观察,她的眼神四处飘移,角度并不安定。结果我还是错过那些仿佛随波摆荡、浮在水面的线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孩子回来时,头上戴着那顶帽子,我大吃一惊,连忙问了她地点并赶过去,但已经空无一人。不过,小屋里残留着花香,所以我想,你真的还在耶。」 她抬头看了看我的帽子,这顶红色帽子非常恰到好处地戴在对它没有任何怀念的我头上。我抬眼看看它,就有某种感觉仿佛尘埃飘落那般,缓缓降下。 我用手势询问是否该把帽子还给她,她摇摇头拒绝了我。 「是吗……这样啊。」 我将手指抵在唇上,然后用手指按了按帽檐,点头应允。 「果然还是戴在我头上,比较有魔女的感觉吧。」 我这么一说,她仿佛惊觉什么般退后一步,神情认真地观察我。 「想不到是多亏这顶帽子才会跟你再次相遇,真的很像作梦。」 我只是做做样子,但她说话的声音很神奇地带着热度。 我对她微笑,她则开了口。我在她的牵引下弯起背,她却在这时倒抽一口气,有如改变心意般停了一拍,接着笑出声。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太习惯笑,感觉有些别扭。 「你很会模仿过去嘛。」 我重新将背靠在墙上,她则大大呼了口气。 嘴角放松。 「过去啊……好奇怪喔。」 我也不再演戏,压低了帽檐。 明明是自己的事,却有好几处断崖。我有如透过将脑袋丢过来的方式,跨越巨大鸿沟,延续到这里。 「有印象吗?」 这问题蕴含着期待吗? 我摇了摇增加了帽子重量的头,表示否定。 「几乎没有。所以,对当时的我而言,一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她看了过来,似乎想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美好的记忆绝不让给任何人,但讨厌的事情就会往外丢,共享出去。」 想到每个我都这么任性,真的很困扰而不禁叹息。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会对过去的自己有兴趣。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觉得往事不需回首。 「……喔。」 她简短回应后闭上眼睛,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唇稍稍动了。 仿佛在描绘美好记忆这样的表现手法。 在她心中,那段「美好记忆」仍然存在吗? 即使如此,我俩仍只是动着嘴唇。 背仍靠着墙壁,凉风不时吹来。 我们没有坐下,也没有面对彼此,没有交错。 只是持续并排着。 我看准时机耸了耸肩。 「要是让你一直自言自语也满可怜的,所以我稍微听你说说。」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说了「喔,这样啊」。 「你可以不用这样介意我,我只是想说,并没有寻求你的理解。」 即使做出擅自对他人自言自语这样独善其身的举止,她仍显得处之泰然。 「毕竟我有一半不是很在乎你怎么样。」 她将视线转往窗户后这么说道。 「剩下的一半呢?」 她耸了耸肩说「天晓得」,或许是无法用言语说明吧。 说不定她只是随口说说,其实什么也没想。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我都知道她虽然看着我,但并没有在看我。 所以,我觉得我必须说清楚。 「不管你怎么期待,你所期望的『我』都不在这里。」 过去的我分别度过了各自的时光,然后死去。 死去的人绝对不会复生。 不可能让某人所期望的对象完全重现。 「我知道,我的妹妹也是这样。」 她先是闭上眼,接着马上仰望着我说: 「应该说,我本来就没有喜欢过去的你啊。」 甚至是讨厌——她扭着嘴角补充。这表情让她的年纪看起来小了不少。 然后,总有种好像在说谎的感觉。 显客套的态度询问包含这些意思的问题,便说明: 「因为你擅自消失,所以我也擅自把你带回来。这样我们彼此都擅自做了一次,就互不相欠了。之后,随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如同猛揍了人一拳的强烈话语毫不留情地砸过来。她的声色中包含的过往时光、郁闷情感等这类情绪,直截了当地传达过来。 说完,她像是放下肩头重担般,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这样的她,侧脸看起来甚至非常平和。 把这一切丢给了应该是陌生人的我。 应该说,她虽然嘴上说着理解,但感觉上完全不是啊。 我不禁因为她这样的傲慢而笑了。 「你好任性。」 「偶尔会有人这样说我。」 我不禁歪头,偶尔而已吗? 凉风徐徐吹来,甚至让人想睡。要是一个松懈,感觉会整个人跌坐在地。 这里很像一个与夏日隔绝的平稳空间,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没有印象的缘分,引导我享受到小小的安详。 「……」 今后该怎么办呢?关于未来的展望完全看不清。 说起来,我也不是个活着会有未来展望的人。 感觉过去好像跟某人聊过这样的话题。但这段过去也如运河流逝般流过,往我无法触及的场所而去。 哎,如果不能保持新鲜的感受,怎么能忍受这么漫长的人生呢。 人为了活下去,会在不知不觉间进行最佳化。 ……总之,我反复呼吸,找出一件想做的事。 边环顾着这里,边觉得这房子真不错。 「如果你欢迎我来,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虽然我没有欢迎你,但你说说看。」 「可以借用浴室吗?」 虽然我也觉得被人请进家里,一开口就说要借用浴室很那个,但这很重要。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想把脑海里模糊不清的雾霭等一切,全部弄清楚。 所以只要能泡个热水澡,应该就可以实现吧。 我是这样想的,所以试着问问看,但等了好一段时间仍收不到她的回应。 「呵……呵。」 「怎么了吗?」 不知为何她居然笑了。而且不是大笑,而是觉得好像哪里弄错了般反复笑着。 等她熬过这一段之后,这回总算露出自然且平和的笑容。 「可以啊,请用。」 她答应我后,移动到另一个房间,立刻拿着衣服出来。 「你需要换一套衣服吧?反正你的衣服应该没怎么好好洗过。」 「啊,谢谢你。」 她接连把衣服放到我手上。 最后放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我。 「……刷子?」 我摸着刺刺的刷毛部分,用眼神询问她这是要做什么用的。 她双手扠腰,有些高傲地说: 「借你用过的浴室应该会是一片惨状吧,你起码打扫一下啊。」 「啊啊,嗯,你说得没错。」 我边回复,边有种奇妙的感觉,眼底好似看见了不同光景。 狭小的房间、闷热的地方,只有万里晴空仍是相同。 感觉好像看到这样的景象。 她现在也看着同样的景象吗? 死人确实无法复生,但曾经活着的事实也不可能当作没发生。 无论好事、坏事,全都一样。 如同虚构般淡薄,与些微记忆的邂逅甚至产生了眩目的错觉。 明亮的事物从正面而来。 腐朽殆尽、即将崩落的行程在这一瞬间,如光之丝线般浮现。 我跨越了几百年、几千年活了下来。 累积无数、各式各样的事物。 如果欠缺了其中任何一个,我就不会在这里。 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 她愉快地露齿,勾出一个笑容。 有如解开纠缠成球的丝线般,清爽率直地笑。 「如果你有打扫干净,我会好好称赞你。」 后记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 这次在动机上加入了不少《地球防卫少年》的点子。 不过如果要问我到底是加在哪里,我也很难说明,毕竟没有巨大机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