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 序章 耿直少年与高岭之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谢谢你的援手,春先同学,你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耶。」 午休时间,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学校走廊上,同班的女同学——神乐琴叶抬头看向我的脸,微微一笑,用沉稳的声音这么说。 我们两个人的肢体,以我从神乐背后支撑着她的姿态,紧贴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真美,美得足以夺走他人的目光。我——除了有点娃娃脸以外没有任何特征的男高中生,春先真太郎,甚至忘记要回应,不知不觉间看她看呆了。 宝石般的大眼睛,白皙滑嫩的肌肤,长度及腰、散发洗发精香味的飘逸秀发。集上述要素之大成,拥有楚楚可怜又典雅的容貌与气质,神乐恬静的优雅微笑,美丽又充满魅力。 老实说,直到五秒前,我还完全无法想象这种情况会出现。 我就和一般的男生一样,会有一些憧憬的情境。比方说像电影男主角那样飒爽地伸出手,稳稳地接住绊到脚的可爱女孩子,并且关怀地问一声:「你没事吧?」这种情境。我常常在想:真希望能在死前这么做一次。 然而,等到真的遇到这种情境时,别说是耍帅了,光是支撑对方时从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女孩子的体温和鲜明强烈的发香,就让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啊、喔。呃,神乐你没事吧?」 「嗯,多亏有你,我毫发无伤。」 收回扶着方才差点摔倒的神乐身体的手臂,我总算发出一丝紧绷的声音,相较之下,神乐依旧用沉稳平静的温和声音回答我。 每所学校里,都会有一名受人憧憬的女学生。 这种特别的存在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光辉,即使身在人群里,也不会埋没在其中。打从两个星期前转学到我的班上开始,神乐就处于这种地位。 容貌美丽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是,除此之外,神乐的气质和一举一动都显得惹人怜爱又高雅,或站或走都像是在观赏舞台剧般充满美感,一言一语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端庄的华丽,犹如高岭之花。 从她转学至今,神乐一直沐浴在众多男生热烈的视线里,现在说着这些话的我,也同样暗自爱慕着她那流利的言谈举止与美貌。 就连刚才神乐从走廊对面走过来的时候,我也为此感到有点幸福,只不过那微小的片刻幸福,在我们两人擦身而过之后,因为遇上那些「福利社帮」的人而发展成预想之外的事态。 「福利社帮」是指在学校福利社买午餐解决温饱的那些人,每天一到午休,他们就会发挥出令田径社也为之惊异的神秘脚力,一大群人在走廊上或楼梯上暴冲。 可能是之前的学校里没有这样的人吧,神乐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被他们的狂奔之势波及,失去了平衡。 见到这一幕,我顿时往走廊地板一蹬,环抱住神乐的身体扶住她。 这几乎是下意识间采取的行动,连我自己都眨了好几下眼睛,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导致事态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当事者神乐倒是着实冷静。 「春先同学真果断。」 「咦?」 正当我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脸红心跳的时候,神乐冷不防地讲了一句很奇妙的话。 「刚才你和我的距离大概有三公尺左右,这不是一段伸手可及的距离,要是没有当机立断、马上跨步的话,感觉上是来不及的。」 「呃……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迟疑吧?毕竟眼前有人快要摔倒了。」 我立刻这么回答,听到我这么说,神乐露出有点意外的神情,用一种看着稀有动物的眼神望向我,轻轻地「哦?」了一声。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意外的少喔。因为大多数的人都会想:要是没救到人的话就太糗了、应该会有其他人出手吧等等,想得太多,结果身体就没有采取行动。」 「是这样吗……?可是我觉得,就算不是我,其他人也都会这么做吧?」 她似乎感到非常钦佩,但是我觉得,遇到有人即将跌倒受伤的情况,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对方不是神乐,我也一样会伸出援手。 「嗯,是呀。可是,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能免于跌倒出糗,再次感谢你,春先同学。」 「哪、哪里,不客气……」 听到她再度直接向我道谢,我满脸通红。 从刚才开始,我的用字遣词就常常词不达意。这是我第一次跟神乐正式交谈,几乎挤不出条理清晰的用语来。 这份美貌、这抹微笑,搭配那银铃似的清透声音;裙子底下隐约可见的白皙双腿令人目眩神迷,比远看时更丰满的胸围,触感也是无可挑剔。 (嗯……欸?触感……?我为什么会知道她胸部的触感……不会吧……!?) 想到某种事实,我原本通红的脸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冷静下来,想起扶住神乐的瞬间,我记得,我伸出去的左手好像在一瞬间抓到了某种软q的东西。 对,就是我当时刚好伸到神乐胸口附近的左手。因为是自己的手,所以我非常确定。 「哎呀,怎么了吗,春先同学?你突然出了好多汗。」 「没、没没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我强烈动摇,回应的态度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得明显。 虽然说是意外,但是我对心仪的神乐做出了不成体统的行为,这件事我绝对不想被知道!可是,这个我想隐瞒的事实能不能不穿帮必须打个大问号。如果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要装出一脸泰然自若的冷静表情就好,然而,现在遇到这种状况的人是我,春先真太郎,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不会说谎。 (不、不行,表情要冷静、要精明、要酷,要若无其事——嗯?) 就在我奋力压抑宛如在宣传我心里有鬼的身体颤抖,努力命令心脏当块不动如山的坚冰时——我发现有个奇怪的东西掉在我的脚边。 那是颗网球大小的球体……这是啥? 我不假思索地把它捡起来,却看不出是什么玩意。这是一件将金属制成的网状装饰做成球体、充满艺术感的物品,我看出它可以像彩球一样从中间打开关上,不过这到底是……? 「这东西是神乐你的吗?」 「啊……!是、是呀,是我的。没想到居然掉了。」 印象中总是高雅又冷静的神乐,声音罕见地显得有点着急,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把掉到走廊上时沾到的灰尘拍掉,把那颗神秘的球体还给神乐。 「呼……谢谢。差点摔跤,还弄掉了这个,今天的我实在太不小心了。」 「你好重视这个东西喔,顺便一问,那是什么啊?」 我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这么一问,结果神乐却「嗯……」的一声,吞吞吐吐了起来。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春先同学应该没看过这个东西吧?这是香球,焚香用的道具。」 「欸……第一次看到,之前只听过薰香之类的。」 「嗯,不过,这不是现代的薰香用具,而是很久以前的古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听到神乐的说明,我端详着那颗不可思议的球体状道具,纯粹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生活范围中没有出现过的道具而觉得有趣。原来如此,因为要在里面焚烧香料,所以才采用网状这种透气性高的设计。 「哦……你居然随身携带着这种东西,真不愧是神乐,感觉好像千金大小姐。」 「千金、大 小姐?」 听到我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千金大小姐」这个单字,神乐语带问号地说。 「啊、没有啦,是我自己觉得神乐很有千金大小姐的气质啦!总之就是气质好、人冷静、又漂亮又帅气,做什么事都很优雅……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那种美人大小姐一样……啊。」 发现自己正在把心里真实的感想赤裸裸地说出来,我冒出一身冷汗,当场僵住。惨、惨了!我讲话又不经大脑了……! 仔细一看,只见神乐听到我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言后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带有若干警戒的眼神。 「春先同学,你……该不会是在泡我吧?」 「泡、泡你!?我、我怎么可能突然在走廊上这么做!」 我连忙否认,不过会被这么看待好像也无可奈何,毕竟我刚才的发言虽然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话,但是能够直接把那么令人害臊的台词宣之于口的人,不是只会对女孩子说些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就是没脑袋的超级笨蛋。 很遗憾的……我属于没脑袋的超级笨蛋那一区。 啊啊,可恶!我这蠢货!好讨厌自己的坏习惯啊! 「从你那抱头苦恼的样子来看……你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啊,这么说起来……我想起来了,以前曾经听班上的女生说过春先同学,你有好几个绰号,其中一个好像就叫作『耿直笨蛋』?」 「呃噢……!?」 我、我的绰号已经传到神乐耳里了!?可恶,班上的那些女生!看她们干了什么好事!我……只是比一般人容易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听说你常会不经意地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或是讲话不经大脑,上课被点到忘记写的作业习题时,还会不小心说出:『稍等一下!我正在抄朋友写的!』这种话。」 「呃、呃,那是因为被点到的时候我正在拼命狂抄,所以不小心就……」 那个不叫「老实人」,而是叫作「耿直笨蛋」的不名誉绰号,宛如将我这个令人头痛的性质直接转换成文字的化身。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不会说谎,很不会修饰自己的言词,容易把心里想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为别人说谎还没什么问题,但是遇到自己的事情,只要一个不小心,我的脑袋就会直通嘴巴,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拜此之赐,我的人生至今为止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苦难…… 「哎呀,这么说……刚才你滔滔不绝地赞美我,并不是花言巧语,而是真心话啰?呵呵,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神乐掩着嘴巴,有趣地嘻嘻一笑。 从神乐这种之前从没见过的难得表情看来,我在把妹泡妞的误会似乎是解开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总之,谢谢你了,春先同学。我要去一下洗手间,下次再聊吧。」 「喔、喔喔,拜拜。不好意思,不小心就聊太久了。」 庆幸着和神乐的对话圆满结束,我转身离去。 虽然我不会说谎,但是话题后来被岔开了,不小心摸到神乐胸部的事情似乎没有暴露。 总而言之,能和神乐这样聊天让我很开心,今天应该可以算是相当幸运的一天吧!好啦,接下来就让我沉浸在这股余韵中,回教室吃午餐—— 「啊,是说,春先同学,刚才扶住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一片忙乱中摸到我的胸部了?」 「对啊,摸到了………………啊……」 听到神乐冷不防戳过来的提问,我那老实的嘴巴很爽快地招出了致命的事实。 我和神乐原本快乐收场的交流在最后一刻全部坏光光了——意识到这一点,我槁木死灰,像条冷冻鲔鱼一样冻结在当场。 喂     !为什么不打自招我这张嘴!原本以为和心仪的神乐的对话快乐地收尾了,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刻搞砸了……! 我像个坏掉的铁皮玩偶一样吱嘎作响又艰难地转过头,只见神乐笑咪咪的,露出一脸堪称灿烂的笑容。 然而,我却无法从那表情里感觉到刚才的那种可怜可爱,反而像是百兽之王狮子在震慑周遭的动物一样,酝酿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啊啊……完蛋了……全完了…… 「这样啊。那,摸起来的触感好不好呀?我今天穿的内衣没有那么厚。」 「喔喔……吸手的感觉即使隔着制服也能知道形状很好——不是啦我在说什么啊啊啊!」 到底要丢人现眼到什么程度才满意啊我这白痴!去死啦!去死啦我的嘴巴! 正当我认真考虑去自杀的时候,神乐轻掩嘴角,「噗!呵呵……」地笑得肩膀直抖。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认为自己肯定会被当成色狼臭骂一顿,结果看到这种意料之外的反应,我不禁眨了眨眼。 「呵呵……嗯,原来如此,比起老实,确实还是笨或憨直更贴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讲话这么不经大脑。」 神乐笑了一会儿,露出一抹我从没见过的坏心笑容,说出一句恐怕完全不是在夸奖我的感想。那表情和神乐秀丽可人的大小姐形象有点不符,但我却没有余力去为发现了这名少女不为人知的一面而感到喜悦。 「算了,毕竟这是为了救我而发生的意外,看在你反应这么独特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吧。先告辞了,春先同学,虽然我不讨厌你的那份老实,不过你可能还是要多练习练习怎么说谎比较好喔。」 说完后,神乐转头离去。她的背影气宇轩昂,十分引人注目,相较于她那神采飞扬的背影,我的心乌云密布,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因为性骚扰而被谴责虽然值得庆幸,但是她绝对不可能对摸过她胸部的男性产生好感,我有多耿直这点也完全暴露了,神乐对我的印象肯定会根深蒂固为一个管不住嘴巴的白痴男。 与神乐交谈的宝贵机会,转眼间以惨烈的结局收场,我无力地垂头丧气。 第一章 耿直少年与怪胎少女们 「我要写个惨字……」 午休时间喧嚣的教室里,我一个人趴在桌上。 原因当然就是刚才和神乐发生的那件事。原本还以为我总算能和心仪的女生稍微接近那么一点点了,结果却是以我种种这样那样的一面暴露无遗告终。 我自认我本身的性格并不阴暗,但是遇到这种事情还是难免消沉。我一口气把带来的便当吃光光,试图挥去沸腾的焦躁,心情却依旧好不起来。 「可恶……都怪我为什么这么不会说谎哇嘎啊啊!?」 一阵突如其来的触感从制服外面摸到我的两侧腰上,让我从课桌上抬起原先趴着的脑袋,发出一阵怪叫。当然,我不可能做出自己摸自己老腰这种蠢事,会用这么黏糊糊的手势做出这种事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九日你干么!不要用这种莫名色情的摸法吓人!」 「哈哈哈,不要生气嘛,真太郎,我是看到朋友这么沮丧,所以才扮演一下痴汉来帮你打打气啊!」 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学生就在眼前,散发出一股莫名自以为是的豪迈笑容与气势。 一头剪齐的刘海加上马尾,给人一种清新的印象,乍看之下犹如一位清纯可人又古典的美少女——十月九日,她一如往常,对自己充满一股不知道打哪来的自信,还伴随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脑回路。 「打什么气啊!被人性骚扰谁心情好得起来!」 「嗯?被我这样的美少女性骚扰,身为一个男人,难道不会精神百倍吗?还是说,你是属于那一派的?踢你几脚、吐你口水你会比较有精神?」 「不要自己说自己是美少女!还有,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只看外表的话,九日是个气质干净,魅力不同于神乐的可爱少女,算是经常跟我聊天的朋友。 只不过,虽然她是个外貌姣好的少女,但是每次看到她,我嘴里吐出的大致上都会变成「嘎!」、「呜哇!」之类的单字;即使跟这家伙近距离相处,我也完全高兴不起来,周遭的男生们也完全不会羡慕。 「哎呀,我大致知道你消沉的原因啦!是因为那个吧?刚才在走廊上发生的那件事?我从头看到尾啰~」 「嘎……你看到了喔……」 「嗯,真不愧是真太郎,厉害喔。」 看到我泄气的模样,九日笑得更开心了。 「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好心帮助转学过来后迅速掳获全校男生视线的话题女孩——神乐之余,顺手抓了人家的胸部一把!对于你那足以树立周遭无数敌人的露骨求欢气魄,我给予高度评价!哎呀哎呀~男生就是应该这样!」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做好了觉悟才故意去性骚扰人家的!那是意外,意外!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没错,我只不过是没能瞒住我用手摸到神乐的特定部位这件事而已,而这件事的原因本身就是个偶发的意外!绝对不是我起了色心才伸手的,我没有!说没有就没有! 「哦?真太郎呀,你想极力强调,自己不是个看到女性就会露出带有性意味的露骨目光、满脑子想着性骚扰的色胚吗?」 「当、当然!我才不是色胚!」 我也是个高中男生,说我不曾想过色色的事情——那是骗人的。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性骚扰女孩子。 ……对,我从来没想过,但是却…… 「这样啊,那就来稍微测试一下吧。」 「测试……?」 虽然现在是午休时间,不过听到九日在教室中间讲出莫名其妙的话来,我面露警戒。 这个拥有日期般的名字,名为十月九日的少女,只看外表的话的确会给人清纯、可爱的印象,然而,要是把这家伙与那种印象连结起来,将会被出其不意地狠狠反将一军。 「干么啊?很简单的……你看。」 「…………!」 九日奸诈地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把手伸向自己的制服裙。 接着——她居然开始缓缓地把裙子往上撩。 那种缓慢的速度就是一切。那慢条斯理的速度妙不可言,妙到我想哭。 九日白皙笔直、令人目眩神迷的腿,以及被一块裙子布封印的大腿,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那带点肉感、看起来相当滑嫩的肤色逐渐扩大,火辣辣地占据了视线。我的目光,被那抹白皙掳获了。 最后——大腿全部露了出来,就连被封印在裙子里面那块真命薄布都即将暴露在眼前—— 「——你看吧,出局!你这不是一直盯着我的腿看吗?」 「蛤……!?」 九日放开卷起的裙子,扬起嘴角一笑,表示:你看吧! 「不、不不不,刚才那情有可原!有人突然在面前做这种事情,就算不想看也会忍不住去看啊!」 「是呀,被吓到的一瞬间去看的确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在途中应该早就已经意会过来,知道这就是我所谓的测试,只要马上移开视线就能逃过一劫,但你却依然一直盯着我的腿不放。呵呵,你还是一样忠于本能耶。」 「唔唔……」 听到九日有条有理的指责,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可恶~可恶啊!为什么我会这样!脑子很清楚,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想去看……! 「啊啊,别太自责了,真太郎,我知道就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很单纯又纯洁,只是下意识地露出有色的目光而已,并没有性骚扰的意思。即使习惯用有色眼光看着女生的家伙,在社会上的定义就叫作色胚!」 「可恶啊啊啊啊啊!」 出于对自己的愤怒,我放声大吼。九日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嘴巴不会说谎,眼神也不会说谎……看到女生快要走光这种可以大饱眼福的光景在眼前,我常常会忘记移开视线,一不小心就盯着看到出神。拜此之赐,除了「耿直笨蛋」之外,我还被女生们取了「耿直狼」、「盯着看的春先」、「猴子」等更不名誉的绰号。可是……可是!唯独这家伙没有资格说我色! 「别那么悲观,在草食系横行的这个年头,你的存在是很宝贵的。」 九日高高兴兴地对刚才直盯着自己腿看的男生这么说。哎哟,烦欸,就算你说我宝贵我也高兴不起来。 「即便是在男生中,会这么露骨地盯着我看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不管是我露出有点透的内衣,还是拿着扇子朝裙子里搧风,每个人都会红着一张脸把头转开,个个都是一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反应……!完全没有不顾在校地位急落也要遵从自身色欲的气概!年轻人恐惧性事的问题太严重了!」 「你的黄色脑袋问题才严重!」 听到九日在教室里大叹一个高中女生不该有的欲求不满,我提高了音量说。 九日极度好色,顺从情欲而生。 她会去摸男生的腰、揉女生的胸,滥用身为美少女的特性不断去性骚扰男男女女,是个大色魔。她将她本人所谓的「探索性欲」视为毕生事业,无时无刻不在研究「人要怎么样才会兴奋?」、「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会感觉到情欲?」这种令人头痛的事情。 为了这些研究,她可以毫不迟疑地裸露自己的肌肤、掀起自己的裙子、解开胸前的扣子来观察众人的反应。拜此之赐,「不要轻易靠近十月同学;不要和十月同学两人独处」这个因应男女通吃的性犯罪者的不成文规定随之诞生,最后变成由我来负责处理这个家伙。九日本人似乎也非常中意我忠于本能的反应,于是我们经常会突然有像这样处在一起的机会。 「人类终究是好色的,隐藏好色的本性是不健全的,这是十月家代代相传的家训,所以我家爸 妈和哥哥全部都是这个样子喔。」 「我这辈子死都不会去你家。」 我把心里的感想直接宣之于口,结果听到九日说笑似地表示:「唔,听你这么说,让我更想把你硬拉到我家去了。」 我还是当作没听到好了……嗯? 「水、水……」 此时一阵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我和九日移动视线——然后一起傻眼了。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名女学生,这位同学留着一头清爽好看的短发,五官中性,是我和九日都很熟悉的一号人物。 「你在干什么啊,更级……?」 那名女学生——更级燐子不知道为什么全身汗如雨下,现在距离午休时间开始只过了二十分钟,她却像在盛夏里跑完整场马拉松一样把制服弄得湿答答的,还大气喘个不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个给你吧,燐子,喝慢点。」 看到更级一副疲惫的模样,九日擅自从我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她。更级呼吸凌乱地接过,一口气喝下去。 于是更级的胸部自然而然地挺起,被汗水浸得湿透的制服上,清楚地浮现出胸罩的形状。除了那色彩美好的隆起之外,还有一阵阵液体通过喉咙的「咕噜」、「咕噜」声响起,听到耳里莫名清晰。 ……啊!?糟了!我又死死盯着眼前风光无限好的美景……!啊啊可恶!我明明就不想性骚扰女生,而是想当一名绅士的啊! ……是说,喂,九日,你那种「你真的很耿直狼耶」的关爱眼神是什么意思! 「放心吧,真太郎,我也看得很认真。」 没人问你这个!少给我露出那种「风景真好」,征求共鸣的表情! 「哈啊!谢谢你们,春先同学和九日!哎哟喂呀~我还以为我会晕倒呢!」 喝完水后,更级似乎可以讲话了。她全身上下挂着大量的汗珠,像个少年一样快活的笑容爽朗又可爱。 「所以说,更级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会流这么多汗啊?」 「啊啊,喔。其实是因为我今天带了在家里花了六个小时才做好的便当,红酒炖牛腱。」 不要把那么夸张的晚餐菜色装在便当盒里带来学校好不好!在家里跟家人吃啦! 「所以我想让肚子饿一点,午休时间一开始就去跑步,结果跑着跑着突然想挑战田径社的最佳纪录,于是就自己一个人开起二千公尺竞跑大赛了!」 真希望有人来吐槽她一下。况且,太累反而会没有食欲吧? 「我跑得还不错,不过田径社果然厉害,我全力以赴,却还是输得好惨。」 「呃,更级你满意就好。呃……辛苦了。」 我半是肃然起敬,半是傻眼地慰劳眼前的少女。 更级是我和九日共同的朋友,是个充满精神能量的少女。 人在早起时、念书时、玩乐时都需要精神上的力量。精神能量一旦匮乏,人就会变得提不起干劲、有气无力。 然而,更级的这种精神能量特别强大,不管是运动、做菜还是玩乐,她都不需要担心精神能量会耗尽,该说她是不用睡觉的小孩子吗? 加上她常对各式各样的事物产生兴趣,一不注意就投入其中,是个内建高性能引擎,会为一些突发奇想而暴冲的少女。 「我时常在想,我该向燐子你那股庞大的活力表达敬意,你的那股活力让我觉得,我必须在色欲的道路上更用力地暴冲。」 你现在就已经暴冲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了。应该说,你自始至终都在暴冲。 「哎呀哎呀,要我来说,大家对青春的爱都不够啦!活在这么年轻的每一天,心情自然而然就会高昂起来,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到!」 听到更级握起拳头、斩钉截铁地这么断言,我和九日自然而然地露出苦笑。就算年轻就是力量好了,也没有人会每天都过得这么用力、这么快活啊!仔细一看,附近的班上同学也对更级的亢奋和行动感到无奈,却也受到她那精力充沛、仿佛可以散播元气的笑容感染,纷纷露出了笑容。 「嗯,总而言之,我要开动了!啊哈哈哈!还真的有点累过头了,煮得软烂的牛肉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大块耶~!」 更级一屁股坐上附近的空椅子,挂着情绪高昂的笑脸打开拿过来的便当盒。只见便当盒里面装着染上褐色调味酱色彩的厚实牛肉,看起来美味得连已经吃完整个便当的我都涌起强烈食欲,但是更级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吃不下去。你至少稍微平缓一下呼吸再吃吧? 「可是,燐子,既然你精神能量充沛,体力也那么过剩,为什么不加入运动社团啊?光是想象你在夕阳下的操场上汗湿运动服的模样,我就激情澎湃~」 「嗯~嚼嚼嚼~不了,嚼嚼,毕竟我之所以体力充沛,咕噜,是因为从小就,开始学,咕噜,乐器。」 更级扒着炖牛腱便当,回答九日这句掺杂了大量私欲的话。九日虽然是个男女都会跟她保持若干距离的色女,更级却和九日建立起了友谊,两个人的感情很要好。 「喔喔,我好像有听说过,听说演奏乐器相当耗费体力,所以有些人也会进行体能方面的训练。更级你练的琵琶很耗体力吗?」 在我们学校里,有一个以前的董事长半基于兴趣而创立的罕见社团——「和乐社」。社团活动内容是演奏古筝及和太鼓等和乐器,隶属该社团的更级练的是传统的弦乐器——「琵琶」,听说她自幼受教于身为知名琵琶琴师的母亲,琴艺相当厉害。 「对啊对啊,因为我一直都很认真的在练琵琶,跑步也一直有在跑。夏天练琴很快就会流汗流到脱力,总而言之,演奏很累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随便消耗宝贵的体力啊……你今天放学后不是还有社团活动吗?」 「非也非也,春先同学,那种卖弄小聪明的想法还是喂狗去吧!」 听到我极其认真的说教后,更级嗤之以鼻地摇了摇手指——向来情绪高亢、精神充沛的更级很喜欢这种风格的手势。 「用尽全力去享受当下想做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座右铭!对跑步燃起热情,就要跑到隔天肌肉酸痛得一步也走不动;想看以前看过的漫画怀旧,即使是在考试前夕也要熬夜看个通宵!」 「那就只是个没有自制力的笨蛋吧!?」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在我吐槽了紧紧握拳如此宣告的更级之后,九日在旁露出无奈的表情嘟哝了一句。吵死了!我缺乏自制力的只有嘴巴和眼睛而已! 「哎呀,反正我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呀!特别是跟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春先同学好像一台会走路的真心话暴露机,可以让我笑到肚子痛;九日则是长得这么可爱,却是个足以让人眼珠子掉出来的变态!」 「喂喂喂喂!?虽然你是当着面明说,但这已经是坏话了吧!?」 「谢谢,燐子,我好爱顶着一脸可爱笑容断言我是变态的你。」 听到更级顶着一张充满快活魅力的脸说出这种话,我大声抗议,九日则是一脸荡漾地接受了「变态」这个评语并且道谢。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可是,我真的觉得你们两个是我的好朋友——啊、咧……?」 「……?更级?」 心情愉快地说着话的更级,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不对,奇怪的不只是声音,她的目光也涣散起来,四肢脱力,筷子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这——该不会……又是!? 想到这里时,为时已晚。更级突然失去意识,失去平衡,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我踹翻椅子,站起身 来去接往地上倒的更级,在我旁边的九日,也罕见地露出焦急的表情伸出手。 然而,来不及。我们两个被位于我们与更级之间的课桌挡住了,我和九日伸出的手只徒劳无功地抓到空气,没能碰到更级的身体。 于是,更级没有任何支撑的身体理所当然地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才怪,从旁伸来的一双纤细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 「咦……神乐?」 对失去意识的更级施以援手的人,正是班上的高岭之花——神乐琴叶。 神乐慢慢地将更级的身体扶回椅子上,让她靠着椅背。更级没有意识,表情没有任何痛苦,看起来就像是静静地睡着了。 「呼……谢谢你,神乐同学,my friend——宝贝元气女孩·燐子柔嫩的肌肤差点就要受伤了。」 「不客气,十月同学。嗯,及时赶上,我也松了一口气。」 九日用袖口擦着冷汗说,神乐也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答道。仔细一看,周遭的同学们也一样,纷纷露出从紧张中解脱的表情。 当然,拍着胸口的我也一样。虽然是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是毫无防备地往地上摔很有可能会伤到脸,我不希望再看到有更多人因为「这件事」而受伤了。 「更级同学……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了,带她去保健室吧。」 「嗯,那我背她过去。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好歹也是个保健股长。」 九日动作迅速地在更级旁边蹲下,背起她的身体。我原本以为要把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背到背上去是一件有困难的事情,结果九日以宛如救护人员般专业的动作,干净俐落地背起更级的身体。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身负一堆莫名其妙的特殊技能。 「那么各位,我走了!我保证不会对昏厥的燐子做出十八禁的行为,请各位放心!毕竟对象没有意识,性骚扰起来就不好玩了!」 「好了闭嘴,快去啦白痴!」 等到这种时候还能说出满脑黄色思想发言的九日离开教室之后,刚才还充满这整个空间的午休时间的喧嚣只剩下略显沉重的空气,周遭的同学们纷纷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交谈中带着叹息。 「这次换更级了……」、「已经一个月了……真希望这种情况能够好转。」、「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那样,所以连上下楼梯都变得很危险耶。」、「总而言之……真可怕。」 这类不安的声音特别明显。倒也不奇怪,毕竟这种怪事连续持续一个月,任谁都会觉得心灰意冷,况且下一次说不定会有人受重伤。 但是,对于令更级失去意识的这个现象,我们的了解几乎为零。 情况犹如乌云密布的天空,这个班级里原本有很多个性开朗的人,现在却充斥着一股莫名不安的阴郁氛围。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嗯?) 在一脸无精打采的同学们群聚伫立的身影中,我从眼角余光发现,我心仪的少女——神乐琴叶不知道为什么正露出锐利的视线,仔细地观察班上每个人的神情。那种严厉的表情显得有点奇怪,不过神乐刚转学过来就遇到这种异常现象,应该也很困惑吧。她也真倒楣,在这么不凑巧的时期来到这所学校。 「受不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在没了喧嚣、变得一片静默的教室里,我沉着声音自言自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情,而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声音里,混杂了焦躁与烦闷。 『哎哟~我居然睡掉了年轻宝贵的青春时间,感觉亏大了!我预计会在明天完全复活,敬请期待!』 失去意识两个小时之后,更级醒了。她似乎是早退了,并且留下这段活力洋溢的留言。我探听后得知,她在保健室清醒过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是:『啊啊,可恶!便当只吃了一半,我肚子好饿!』看来健康方面完全没有问题。 (总之,姑且可以放心了……只是姑且。) 黄昏的天空染上一层眩目的橙色,我在这片橙色之中,从学校踏上熟悉的归途,一个人顶着一张阴沉的脸走在路上。 原因自然是今天发生在更级身上的事。这是这一个月以来,在学校里发生的异变之一,这个问题情况诡谲,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头绪。平时没有人说出口,但是班上其他同学和老师们看起来都非常泄气疲惫。 「可恶……真是急死人了……」 而我也一样,每当这种异变发生,我就像被夺去了力气一样满心焦躁。我知道自己对此无可奈何,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事态感到愤怒。 而且,对我而言,今天发生的坏事不只这一件。 「这么说起来……我对神乐行为不轨了。唉……发生了那种事,即便是我救了她,却也让她感到不舒服了吧……」 「呐,春先同学。」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那个触感好棒啊……制服下面明明还有一层内衣,摸起来的感觉却不是『噗』或『砰』,而是妥妥的『ㄉㄨㄞ』,这还真让人有点感动。」 「可以打扰一下吗,春先同学。」 「神乐她实际上说不定比看起来还大……嗯?」 察觉背后有声音传来,我倏地转头向后一看——然后瞬间僵住了。 她就在眼前。拥有一头飘逸长发与优雅举止的少女——神乐琴叶,正泰然自若、仪态端正地站在眼前。 与僵硬的我形成对比,神乐脸上露出一抹笑咪咪的笑容。只不过,那抹笑容肯定不是友好的表情,如果她有听到我刚才那些致命的碎碎念的话,那现在神乐的心里应该无比恼火吧?想到这里,我冷汗直流。 「哎呀,你总算听到了。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方便吗?」 「有、有事想请教我……?呃、呃,这倒是没问题……」 面对往常归途中不会出现的异常发展,我心慌意乱地回答。午休时和神乐说上话是因为突发意外,不代表我们是那种可以轻松随意地互相打招呼的交情。 她找我有什么事……?就在我一片混乱的时候,神乐率先缓缓地迈出步伐,于是我也连忙移动脚步,配合着神乐的步调。 「呃,神乐……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问那件在学校里发生的异常事态。」 神乐开门见山地说。 学校里发生的异常事态——听到这句话,我方才一片混乱的脑袋被强制冷却下来。身为那所学校的学生,现在被人问起那件事情,应该没有人不会表情紧绷吧。 原来如此……是要问这件事啊。神乐是转学生,会想知道现在让学校陷入困境的这件事情也不奇怪。 「我听说……这被称为连续昏倒事件,这情况从我转学过来之前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吗?」 「嗯,对啊。是从一个月前……从我们升上二年级不久之后开始的,学生或老师会突然失去意识昏倒,就像更级今天那样。」 昏倒前明明都还很正常,却像突然断线一样失去意识的怪现象。 这是让我们学校非常头痛的异变。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贫血,但是随着人数逐渐增加,其异常也渐渐浮现。 校方一度怀疑是瓦斯外泄或是药物挥发,于是进行了彻底的检查,然而,停课好几天进行检查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调查昏倒的那些人,医生也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昏倒。 庆幸的是,昏倒的人在几个小时到半天内都可以恢复,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是,也有人因为在昏倒时撞到墙壁或地板而受伤。 到头来……学校里的人已经在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昏倒中,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考量到它的危险性,现在学生已经被禁止骑自行车上学,学校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沉 重,甚至出现再这样下去可能长期停课的传闻,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出现这种症状的都是跟学校有关的人,所以有人说,原因应该还是出在学校的什么地方,但是不管调查多少次都查不出原因。」 「原来如此,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家的情绪自然会变得消沉。」 「对啊,尤其是今天看到那个开朗得跟笨蛋一样的更级变成那样子……」 班上的不安氛围日渐增加,而更级那种孩子般的自由钢弹个性与力量为大家带来了笑容,她成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就像活力的象征崩毁了一样,进一步地削减了大家的勇气。 「嗯,大家都很气馁呢……是说,春先同学真受女生欢迎,跟你感情要好的十月同学和更级同学都长得那么可爱,之前因为班上女生对你的评价是『写在脸上的发情青春期』,所以我有点意外。」 「虽然大致上有预料到,可是我真的是那种评价喔……!?」 「写在脸上的发情青春期」……唔!好精确的短句!虽然想反驳,但是完全无法反驳。一想到这是包含神乐在内、班上所有女生的共识,我就忍不住垂头丧气,心里郁闷得不得了。 「可是,神乐,你说我受欢迎,这句话说错了。」 「哎呀,是吗?你不是经常跟十月同学待在一起吗?」 「这个嘛,我第一次见到九日的时候也觉得她很可爱,有点心动,结果……到头来,人类最重要的还是内在,真的。」 我很快就知道了那外表看起来堪称古典淑女的家伙的本性。彻底领教到。 「她可是个一逮到机会就去偷窥男生更衣室、舔女生的汗、光明正大地看黄色书刊,最后还一脸认真地说出:『好想吃吃看女高中生的内裤。』这种话的家伙喔!简直像是披着女高中生外皮的大叔,让人完全心动不起来。」 「这、这样啊……那,更级同学呢?你们两个的身边似乎是她一贯的守备位置。」 「喔喔,那家伙也是很怪,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跟九日和我两个人待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她还说过,比起和九日或是和我单独相处,她最喜欢我们三个人待在一起。不过,能看到九日那家伙脑洞大开的一面倒是很有趣。」 「我想你也可以被归类为看起来非常有趣的人……」 我好像听到神乐一脸无奈地小声嘟哝了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刚好到了可以远远看见我家的距离。家里住得离学校很近好是好,但也似乎要因此让我与神乐一起放学回家的宝贵时间早早结束了。 「神乐,我家就在前面了,虽然遗憾,不过我们就在这里……」 「哎呀,好近呀!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春先同学。我之前一直想打听昏倒事件,却因为话题敏感,不知道该找谁问才好。」 「结果我刚好路过吗?」 「是呀,而且春先同学看起来不会刻意扭曲事实,会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真是太刚好了!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两次。」 看到神乐带着一抹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向我道谢,我红了脸,「喔、喔……」地回应。能让光是站在原地就能散发出华美气质的心上人神乐对我露出笑容,这件事让我心中开满五彩缤纷的花朵,为我这颗单纯的男高中生脑袋带来至高无上的幸福。神乐真的好适合「华丽」这个词呀! 「可是呢,春先同学。」 没错,神乐维持着那华美的笑容、开朗的声音接着说道。宛如重现今天午休时间一样,道出让我的脸从通红转为苍白的一句话。 「以后还是别在马路上光明正大地叨念别人的胸部了吧。」 我全身上下喷出冷汗,心转眼间凉下来。 果然被听到了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会让自己的评价越来越低啊! 就算神乐之前认为袭胸是场意外,看到有人如此冷静地回忆当时并且说出那种感想,除了变态之外不作他想啊!我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了呃呃呃! 「那个……神乐同学……对不起……」 「哎呀?我没说我在生气呀!嗯,我是不会为了这点程度的小事发怒的。」 看到我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道歉,神乐依旧回以笑容。 好、好可怕……正因为神乐没有大吼大骂,所以我无从得知她有多生气,无从得知所以更显得恐怖。这种时候要是能够察知对方的内心就好了,但是我没有那种需要大量经验值的技能,女人的心为什么这么难懂呢? 「唉,这件事情就算了。重点是,你要当心一点,春先同学。」 「咦……?」 神乐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用极度认真的表情与语气这么说。正当我对眼前的同班同学突然转变的情绪感到困惑时,神乐接着说道。 「如果今后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可疑的『东西』,你千万不要出于好奇心去接近它。」 「『东西』……?」 「对,老旧的东西、奇妙的东西、没看过的东西。不管是日用品、书,还是工具……无论任何型态,只要出现感觉哪里怪怪的『器具』,你就马上离开那里,可能的话就通知我。」 「咦?呃……神乐……?」 听到神乐这番莫名其妙的发言,我感到惊恐不已,然而,神乐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语气里也透露着相当深切的严肃。 按照常识来想,神乐应该只是在戏弄我,但是她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一定会相信的。 「我有自觉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很奇怪,但是,希望你多少能够稍微放在心上——」 「知道了,我会谨记在心。」 听到我斩钉截铁地这么宣告的瞬间,神乐措手不及地「咦……」了一声。 「干么?不是神乐你叫我当心的吗?干么那么惊讶?」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这么轻易地点头答应这种奇怪的请求。」 神乐露出「难不成这家伙脑袋坏掉了吗?」的眼神,看着听到她的要求就直接点头同意的我。这个要求明明就是神乐自己提出来的,真是太不讲理了。 「因为我的个性比较单纯啊,就算是一般人觉得奇怪的事情,只要我的直觉告诉我是真的,我就会选择相信。我觉得神乐刚才说的那些话大概是认真的,所以我以自己的这种感觉为依据,选择认真地接受它。就这样。」 「——……」 听到我的答案,神乐不知道为什么哑口无言,露出一脸呆呆的表情。 干么啊,神乐?难道你不希望我认真接受你的忠告吗? 「……这样啊,谢谢。那种依靠感觉的想法虽然不理性,但是我并不讨厌。」 神乐似乎有所感触,稍微平静了下来,静静地露出微笑,转过身去。 正当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时,少女缓缓地迈步离去。 「再见,春先同学,明天见。」 留下这句话之后,神乐消失在夕日燃烧般的火红之中。 而我,则是恍惚地回想着今天一天与神乐交谈的种种内容。之前我一直憧憬着神乐的漠然与可爱,现在才发现,她似乎并不只是一个充满大小姐风格的人。 虽然我感觉得到,她可能是在意她的转学生身份,目前一直跟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是,想跟她建立起更亲近的情谊的欲望,却比以前更强烈了。 「可是……可疑的『东西』和奇怪的『器具』……指的是什么啊?」 想起我与神乐的对话中唯一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我歪头不解。 第二章 耿直少年与镜子付丧神 「虽然爽朗地道别了,但是……仔细想想,我是不是顺手又顺口地重复性骚扰神乐了啊……」 打开自家大门——一栋平凡的两层楼欧式建筑,我想起了这件事。 先是中午抓了她的胸部,紧接着傍晚时,又在大马路上把袭胸感想说出来让本人听到,把以上事实陈列在眼前一看,连我都觉得惨不忍睹。 事情的开端是我今天中午老实招认自己抓了她的胸部,但那毕竟是意外,那时候保持缄默对我们两个彼此的精神健康来说应该会比较好,不过,唉,对我来说太难了!为什么我这么不会说谎或保密呢! 「偏偏说谎或讲场面话是与人交际相处的必备技能……」 说谎与隐瞒基本上被人视为坏事,但是如果少了谎言,人类社会就无法成立,毕竟不是每件事都只要老实地说出来就行,真心话或实话有时候也会伤害他人。 即便是我,也可以做到在关于别人的事情上闭紧嘴巴,如果是别人保密不说的事情,或是某某人觉得某某人怎么样这种跟「自己的真心话」无关的事情,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说溜嘴,可是……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就会一个不小心…… 「算了……现在才开始为自己的个性伤脑筋也无济于事,总之先煮饭吧!煮饭!」 我转换思绪,熟门熟路地走向我家的客厅。 我不说「我回来了」,是因为现在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只有我一个,这种说法听起来感觉很像我的家人遭逢了不幸,不过其实并没有那回事。 就在一年多前,正当我为考上高中而欢天喜地的时候,老爸接到调职的通知,那就是我开始独居生活的契机。 要调去的地方很远,不过是升迁,老爸自己也很感兴趣。只不过,老爸在工作上虽然能干,生活能力却低落到连垃圾要怎么倒都不晓得,要是让他只身赴任,我们必会担心得要死。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让妈妈和正在就读国中的妹妹跟着爸爸到调职的地方去,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读高中,事情原委就是这样。 反正在没有其他人的家里过了一年,我也已经习惯了。好啦,先来准备晚餐吧!要买的都已经采买完毕,今天想煮什么都能煮。 我打开客厅的照明,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映入眼帘的,是我家一如既往的格局——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睡着的小女孩—— 「……………………啊咧?」 总觉得……好像出现了与平时有决定性不同的异物?怪异的程度堪比在经常光顾的拉面店的配菜中,突然掺进了饼干一样…… 我做好心理建设,再度环顾熟悉的客厅。 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 以及——沙发上像只猫一样蜷着身体,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当然,她既不是我妹,也不是认识的人。 「………………」 发现这种太过莫名其妙的存在,让我全身僵硬了整整十几秒,明明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却全身直冒冷汗,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女孩子出现在我家里?要是现在有警察走进来的话,我该不会被当成绑架犯吧?不对……我应该要先确认情况,我需要确定一下那是错觉还是真的。 我调整好呼吸,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努力挤出勇气来,靠近沙发上的少女。 在我眼前的果然不是幻觉,而是一名真真切切、正在呼呼大睡的幼小少女。 然而,那名少女的外表和打扮显然不太寻常。 率先吸引我目光的是——雪白的头发。不是那种缺乏色素的白,而是宛如沐浴在朝阳下的细雪化作发丝般鲜明漂亮的纯白。 而她的服饰……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上半身是白色的和服,仔细一看,宽大松垮的袖子是独立于衣服之外的;下半身则是穿着看起来像短裙的袴,整体感觉充满平安时代的风格。 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妹小很多,恐怕只有小学低年级……大概八岁左右吧,宛如纯洁无瑕的初雪,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 「……唔…………」 大概是对外界的声响有所反应吧,少女嘤咛了一声,感觉快要醒了。看到这个情况,我的身体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再度陷入僵直。这里是我家,对方显然是别人家的小孩,但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活像是偷偷潜入城堡里、偷窥公主睡相的贼人。 「嗯嗯……?」 看到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屏住气息。少女的发色本身就已经够罕见了,眼睛的颜色却又更让人惊讶——带着一抹苍蓝的水晶色……不知道这么形容恰不恰当?总之就是充满透明感的干净眼眸,让少女的神秘感又加深了一层。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起身看向我,那双澄澈的美丽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我乌黑的眼睛里也倒映出那名少女。 我和少女的眼睛仿佛两面相对的镜子般互相映照出彼此,我们看着对方,鸦雀无声的客厅里只听得见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 「……唔……呼……」 「不要睡回笼觉啊你!?」 看到少女再次蜷回沙发上,我不禁大吼。 「唔……啊啊,早安。」 「喔、喔,早安。」 因为我的声音而免于再度回笼大睡的少女蓦地起身,发出懒洋洋的声音。虽然发色和瞳色不像日本人,但是幸好她听得懂日语。 「睡得好饱,好舒服。」 「这、这样啊……那就好。」 幸好她没有尖叫,是个表情悠哉自在的沉稳孩子,总觉得她的眼神睡眼惺忪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我发现她是个可爱得惊人的孩子。细雪般的发丝、水晶般的瞳眸、银鱼般的肌肤,以及足以成为这些要素中心的端正五官,看起来宛如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妖精。身上散发着这么神秘的气质,却嘴里嘟嘟哝哝地揉着眼睛,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让人联想到午觉刚睡醒的小猫咪。 总之,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问这名少女,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过「回到家后,发现有不认识的小孩子睡在家里」这种状况,所以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从何问起…… 「唔……难道说,你就是住在这个家里的那个……叫作真太郎的人?」 正当我苦恼时,反而是少女先向我抛来问题。听到那名少女的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听物部爷爷说的。」 插图01 「物部……?物部是指……难不成是物部爷爷吗!?」 我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妈妈那边的外公,在熊本经营一家古董店,我也只见过他几次,他是个超级怪咖兼肌肉老头,平时丢着自己的店不管,在世界各地旅行,不断搜集古董。 而且,他的儿子媳妇的主要工作地点也在海外,现在应该是把看店的工作推到和我同龄的表哥身上,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该对家人发火了。 「该不会是爷爷带你来的吧?可是,那爷爷跑到哪里去了……?」 「我是装在箱子里,一个人让信使……不对,是让宅配送过来的。」 「……蛤?宅……配?」 「在快要抵达这个家的时候,我从送货的车子里跑出来。因为之前有拿到这个家的钥匙,所以我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呃……这……」 年幼的少女用酷到极点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意识到她这番话里所代表的含意,我全身如堕冰窖,越来越冷,事情已经不是「不妙」这个层级的问题了。 「也就是说…… 爷爷把你像物品一样装进箱子里,然后用宅配寄送……?」 「对呀,箱子外面明明贴了『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的贴纸,搬运处理的时候却还是很粗鲁。」 听到少女干脆地承认,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居然是真的!?那位爷爷似乎做出了人类想象可及中最糟糕的蠢事,犯下了最差劲的罪行,这件事情严重到我全身开始抖个不停,视线也开始摇摇晃晃。 啊啊……这是什么鸟事…… 偏偏还是亲戚里出了一个染指这种重罪的人…… 「你好像很困扰?」 「啊啊……嗯。我非常困扰,可是你放心吧,我会负责把你送回你的爸爸妈妈身边……!」 「嗯?可是,物部爷爷说我是要送给春先家一个叫作真太郎的人的『礼物』,所以我现在应该是真太郎的所有物。」 礼、礼物……嗯,在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言语比这句话更有破坏力了。这样啊,这个小女孩是给我的礼物啊,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爷爷的共犯,这下只能哈哈一笑了。 「唉……不可以喔,你不可以搞错,把自己说成物品。」 面对用极其泰然的语气把自己称为「所有物」的少女,我感到一阵疲惫与窘迫。不知道是谁灌输她这种观念的,但是小孩子不应该把这种残酷的事情挂在嘴上。 「……?喔喔,原来如此,真太郎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到我的话,少女像只小鸟一样,可爱地歪了歪头,接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两手一拍,开口说。 「既然真太郎不知道的话,那我就让你看一下。」 在眼前的小女孩自言自语的瞬间——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小女孩消失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全身轮廓像幽灵一样变得稀薄,最后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一切全是幻觉。 「什么……咦……!?喂!你在哪——」 「在这里。」 面对突如其来的超常现象,我慌乱地爬了起来,结果听到一道冷静的声音传来。然而,那声音离我很近,却不见人影,我连忙转动视线,最后发现少女消失的沙发上,出现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东西。 「咦……镜子……?」 沙发上躺着一面圆镜,大小比飞盘大上两圈左右,上头施加了古色古香的繁复雕饰。 而它的镜面——那个,干净漂亮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照理来说,那只是一块打磨过的水晶,却蕴藏着一股魔性,看着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让人几乎忍不住要相信,镜子里面当真存在着一个左右相反的世界…… 「不对,重点是……那个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了,在这里。」 「咦……?」 那个声音不是从别处,正是从眼前的镜子里传来的。当然,镜子附近没有录音器,也没有手机,镜子本身更不可能自带喇叭。 然而,镜子却极其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少女自然的嗓音。 这是……不不不,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嗯,那我要化成人形了。」 伴随着镜中响起的少女声音,超常现象再度发生。这回镜子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光芒扩散,形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变成了刚才的少女。 「………………………………」 我笨拙地张着嘴巴石化了。如果我相信方才眼前所见,那就代表少女变成了镜子,而镜子又变成了少女。这种事情说出去,别人可能会怀疑我神智不清在说梦话,但是我现在不得不这么断定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怎么……」 「付丧神,凝聚人类寄托于器物上的意念而生的精灵。」 「付丧神……」 付丧神,对于这个单字,我有一般知识等级的认识。那是会让长期被人使用的器物、被丢弃的器物拥有意识并且活动起来的存在,现今进行的人偶祭祀和针祭祀,也有一层防止它们变成付丧神的意涵。 「那,难道说……你就是那面镜子吗?」 「对,我的本体就是那面镜子。」 少女说得若无其事,而我却尝到宛如正面撞上卡车的冲击,眼前所发生的超常现象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少女是个彻头彻尾的非人类。看了这么多,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而且,对于这种远远超乎想象的存在突然现身,我心里只有一个感想。 「好……好猛啊啊啊啊!」 我发自内心感叹地大叫。好厉害!太厉害了!真的是真的器物精灵啊!是百分之百神秘的存在啊! 「……你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一般人不是脚软就是吓得要死。」 「哎呀,因为真的很猛啊!付丧神居然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我兴奋得喋喋不休,虽然刚才一时间因为理智无法接受现实而愣住,但是随着事实渗透进脑袋,其生猛程度让我的情绪高昂起来!哎呀~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与人类末知的奥秘! 这么说起来,爷爷并不是把人类的小女孩装箱寄送,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就算不是人类,用宅配来旅行也未免太扯了吧…… 「啊咧?可是,物部爷爷为什么要让你到我这里来?」 听她说话的口气,物部爷爷似乎从以前就知道付丧神的存在,但是我不明白物部爷爷这么做的意图。 他似乎开玩笑地说过,这是送给我的礼物,但是,如果眼前的镜子少女是他做为古董收藏品的一环所购入,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非人类少女送到自己开的物部古董店,而是送到我这个连付丧神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这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京都的寺庙里沉睡到最近才被爷爷买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算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这样。」 听到我的疑问,镜子少女毫不迟疑地回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名少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嗯……也是可以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看啦,但是我记得以前曾经听爷爷的女儿跟我妈发牢骚,抱怨那位爷爷经常跑到山上或海外去,很难取得联系。受不了,爷爷还是老样子,做事荒腔走板又没常识,现在会不会正在非洲一带,展开古代文明遗物的激烈争夺战呢? 唉,爷爷的事情就算了,不管他有什么意图,或者只是单纯的发神经,想送孙子一只非人类精灵,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该怎么处理这个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家里的孩子?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关于该怎么处理我,这点你用不着担心。」 不知道镜子少女是怎么解读我的沉默的,她抬头看向我的脸,淡淡地说。 「即使化作人形,我依然是镜子。我是器物,用不到的器物只要收进柜子里或其他地方就好,反正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以镜子的模样沉睡。」 「……………………」 拥有幻想般外貌的娇小镜子少女,端正着那张妖精般的面孔,理所当然地接着说。 「付丧神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呼吸,所以放在地板下面、天花板上面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果这样依旧会碍事的话,你也可以干脆把我扔掉——」 「这怎么可以!」 我大吼一声,打断了镜子少女的话。啊啊,我受够了,这个小孩子在胡说什么啊! 「不管你是付丧神也好,非人类也罢,我怎么能让小孩子一个人睡在柜子里面!我是个忠于自己本能的人,所以我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做!我要让你三餐吃饭加 洗澡!既然你来到了这个家里,那就不能在柜子里积灰尘!」 听到我明确地这么宣告,镜子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 或许……镜子少女所说的事情对于付丧神来说理所当然,我可能只是把人类的常识强加到她的身上而已。 但是,想想看,这么小小一只的少女,被放在家里的柜子或者哪个地方,只能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睡觉的模样。就算少女说那样就可以,我自己也无法忍受那种状况,即便她不是人类,在我眼中看来,她也只不过是个奇怪的人类小孩。 (是啊——小孩子……都不喜欢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何况,既然爷爷把她放在我这里,那我就有责任照顾这个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想再跟这个少女说说话。 「……叫我小孩子并不恰当,我的外貌虽然如此,但是付丧神是器物,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 「你在说什么鬼话?被当成小孩子就鼓着脸闹脾气,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听到我的指摘,少女的脸颊微微一红,「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嗯,这个举动看起来更可爱了喔。 「总而言之,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呃……啊咧?你叫什么名字?」 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听到我的问题,镜子少女不知为何「嗯……」地表情一僵,吞吞吐吐地这么回答。 「我以前……有过好几个名字,可是我……不想再被那么叫了。」 「……这样啊,那我可以帮你取一个吗?」 听到我的提议,少女僵硬的表情转为诧异……却又马上敛起,对我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名字怎么样呢? 「积『雪』加果实的『果』,叫『雪果』如何?因为你的发色像雪一样漂亮,让我忍不住想在名字里加进『雪』这个字。」 「…………嗯,就这么叫吧。」 镜子少女——雪果冷淡地点头,感觉起来却很满意,她微微勾起至今不曾牵动过的嘴角,静静地露出微笑。除此之外,她小小声地念着「雪果……」,在口中反复玩味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让我感觉自己心花朵朵开。 「不过……姑且不论『雪』,『果』这个字又是怎么来的?」 「喔喔,那边那张桌子上的篮子里不是放了香蕉和橘子吗?我看到那个之后觉得:啊,果实的果似乎还满不错的。」 「……真随便耶。」 「少啰嗦!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很满意……那么接下来。」 我再次对成为我家小孩的少女露出笑容,然后迈步走向厨房。 想不到今天会突然多出一个同居人,而且,对于少女是「超乎常识的存在」这一点,我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接受,但是,既然现实是,这位名叫雪果的少女接下来要住在这个家里,那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很好!那我要来煮饭啰!今天要来开场欢迎派对!」 我系上挂在厨房里的爱用围裙,并且高声宣布——雪果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模样,一脸奇怪地望着我。 「很~~~好!饭煮好啦,雪果!我煮得超丰盛!」 结束在名为厨房的战场上的激烈战役,我志得意满地夸耀桌上陈列的菜肴。 淋上浓郁红酒酱的汉堡肉、备受好评的酥脆炸虾、将墨鱼和扇贝封入香浓起司底下的海鲜焗烤。 这份菜单以小孩子会喜欢的菜色为主力,辅以加了白菜、萝卜和香菇的味噌汤以及清爽的洋葱马铃薯沙拉,组成最坚强的阵容,没有人能够战胜这个组合。 我一脸自满地等待雪果的欢呼声,结果坐在地板坐垫上的雪果辜负了我的期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丰盛的大餐。 嗯?难道有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雪果是镜子的精灵,是付丧神,并不需要进食。」 「咦!?难道你不能吃东西吗!?」 「不,吃是可以吃,也尝得出味道。」 「什么啊……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刚才我一瞬间陷入无法一起围着餐桌吃饭的绝望里,现在看来似乎是不用担心了。饭菜好吃,好吃就是快乐,一起分享快乐感情就会变好,这是从小就常常帮自己和妹妹煮饭的我所知的沟通交流要领,也是真理。 「真太郎,你还是冷静地想一想比较好。」 看到我松了一口气,雪果缓缓地对我晓以大义。 「雪果的本质是器物,只是一件没有血、没有肉的物品,帮镜子煮饭做菜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情。」 雪果带着略显困扰的表情接着说。哎呀,你的原形的确是镜子,但是反过来说,却也不是一面纯粹的镜子,而是一面会说话、会睡觉、也可以进食的镜子呀! 「所以说,小孩子就别跟我客气了!别看我这副德行,我很擅长做家事和煮饭做菜的,连我妹都很敬爱我,说我是『好用的家务机器人一号』!」 「我想那大概不是敬爱。」 「总而言之,给、我、吃!只有我一个人吃太尴尬了,况且我自己也想欢迎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意啊!」 「……爷爷说过:『我家孙子就只是个笨蛋加变态。』看来爷爷说得没错。」 雪果叹了一口气,那张小大人般沉稳的表情变成了无可奈何。 不过,混账爷爷!谁是笨蛋加变态啊!以前在熊本见过的表兄弟那才是真正的变态工艺宅,而我只不过是比较容易把真心话说溜嘴而已,才不是笨蛋……我好想这么说喔…… 「哎呀,总而言之,吃饭啰,雪果!嘿咻,我要开动了!」 「嗯……我要开动了。」 受到我的气势所迫,雪果朝着菜肴合掌,说出我们两个人之间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我要开动了」。 不过,幸好我家的客厅是以矮桌和坐垫构成的席地式,用的如果是椅子,小不点雪果就要陷入身高不够高的艰难困境了。 接着,在我的注目下,雪果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做的汉堡肉,用筷子切下一口的大小,连同鲜艳欲滴的酱汁一起送入口中—— 「——!?!?」 冷淡的表情妆点上惊艳的色彩,小小的眼睛倏地睁大。 雪果动着嘴巴,全身上下像是被雷打到一样战栗不已,吞下一口后,她像是被强烈的冲击支配似的,露出呆愣的表情。 接着,看到雪果摆脱冲击后再度伸出筷子,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汉堡排一扫而空,我暗自比了个胜利手势。 赢了!特制的汉堡肉丸子与融合肉汁和红酒的酱汁,成功地掳获了神秘非人类少女的心!由于我之前不晓得对方的喜好,现在着实松了一口气。妹妹啊,哥哥从小帮只知道嫌弃我的你做饭做到大,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没有白费! 「怎么样?好吃吗,雪果?」 「非常好吃。」 雪果的发言简洁,她脸上维持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平静,嘴巴和筷子却动得飞快。谢天谢地,看到她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这顿饭做得值得了! 「这样啊,那就好,多吃一点。」 「嗯。」 雪果点头,看着其他菜肴准备动手征服,总觉得会让人联想到食欲旺盛的小猫咪。她虽然是个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少女,却无疑的很享受现代的饮食,幻想着雪色头发的少女头上长出一对猫耳朵,开心地甩着尾巴的光景,我露出了些许苦笑。 「呼……吃得好饱,我的肚子好撑。」 我抱着沉甸甸的肚子,用撑坏了的语气喃喃说道。雪果之前还跟我客气,结果 却吃下了从那娇小的体型来看难以想象的分量,现在也在我旁边揉着肚子。 收拾好餐具之后,我和雪果坐在客厅沙发上放松,并且讨论今后的打算。看到娇小的雪果正襟危坐在宽大沙发上的模样,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感觉像是多了一个妹妹,又像是家里住进了一只猫。 「那,虽然是明天之后的事情,不过我平日要到学校去上课,所以午餐会先帮你准备好,偶尔可能会偷个懒,这点还请你多多包涵。」 虽然伙食的分量会比之前多两倍,但是煮一人份和煮两人份的工几乎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我都想让这位小同居人明白每天吃饭的感觉。 「如果白天时门铃……呼叫铃响了,你可以不必应门——雪果?」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雪果离我好近,看到沙发上近得几乎肌肤相触的娇小身躯,我再度体认到,雪色头发的少女是只带着多么梦幻的气息的精灵。 雪果看着我,就跟几个小时前在这座沙发上与我视线相对的时候一样,那对紧紧盯着我看的水晶色眼珠子里,倒映出我的身影。 雪果冷不防地伸出手,「啪唧」一声摸上我的脸颊。那大小宛如枫叶般的白皙手掌伸过来确认我脸颊的触感,她一言不发,像个无邪的婴儿摸着他人的脸—— 「…………」 啪唧啪唧。 「那个……雪果……?你这是在做什么?」 「…………」 啪唧啪唧啪唧。 脸颊接触非是一次就结束,银鱼般的手不断揉捏着我,啪唧啪唧地重复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雪果顶着一脸令人捉摸不透内心想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好清澈。 「真太郎是水晶色的。」 雪果看着我的眼睛,总算停下拍打我的手开口说话。她若无其事地低语,就像随口说出心里的感想一样。 「真太郎的心很纯粹善良,可是,要是知道了雪果的真面目,真太郎肯定也会害怕,毕竟人类无法站在可以映照出任何事物的镜子前面。」 雪果?她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真太郎真心想把雪果放在身边,那雪果希望真太郎能答应雪果一件事。要是雪果让真太郎感到痛苦,让真太郎快要崩溃的话,那真太郎一定要把雪果丢掉。雪果不想害真太郎。」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掉——我反射性地想反驳,但是埋藏在雪果眼睛里的某种情绪,却堵住了我感情用事又单纯的发言。那个眼神,像是在恳切地乞求我。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听到我这么回答,雪果露出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平静地微微一笑,那抹宛如春天化雪般的微笑着实可爱,却也带着几丝寂寥。 「太好了,因为真太郎是个笨蛋,雪果原本还以为你会顽固地不肯答应。」 「喂!」 不要一脸笑咪咪地说别人是笨蛋好吗! 「受不了,爷爷和你怎么都把别人当笨蛋耍……」 「嗯?真太郎觉得自己不是笨蛋吗?」 「你为什么可以顶着那么纯洁的脸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啊!?我并没有笨到那种地步——哎呀、呃……」 正当我想找出点根据证明自己不是笨蛋的时候……我反思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因为撒不了谎而吃亏、克制不住色眯眯的眼光、还被心仪的女孩子听到我性骚扰她的感想,今天一整天尽是出错。嗯……这的确是笨蛋…… 「哎呀……或许真的算不上聪明啦……毕竟我本来就不擅长说谎……」 「嗯,的确,从刚才开始,真太郎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表情就全部一致,看起来确实不能说谎。」 看着回想起自己很那个的一天而沮丧起来的我,雪果频频点头并且做出评论。虽然她有些措词怪怪的,但是我想她的认知大致上是正确的。 「人类是建立在谎言上的,不会说谎的真太郎是扶不起的阿斗,将来肯定无法出人头地。」 唔……是因为我剥掉她一开始的客套伪装吗?这只付丧神的言词越来越辛辣了!居然顶着一张可爱的脸,冷酷地吐出无情的话语! 「好好好,反正我就是个不会说谎的笨蛋,而且还附赠一项『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情』……」 何止我自己不会说谎,就连别人说谎……我都分不出来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比方说今天好了,神乐看起来似乎把我的性骚扰轻轻带过了,但是那或许只是表象,说不定神乐心里其实已经到处贴满了海报,上头大书特书:「注意!春先是个性骚扰男,勿近!」老实说,我很担心这一点。 「虽然没办法变得擅长说谎,但是可以看见别人心里浮现的想法。」 「对啊,比较幽默风趣的人应该连别人的想法都可以观察得出来吧——」 「雪果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而是雪果的能力可以看见内心的表情。」 「咦……?」 听到雪果轻轻松松地说出这句话,我傻眼。能力?看见内心的表情? 「付丧神是由人们的意念凝聚而生的器物精灵,雪果我们可以使用寄托了那些意念的祈祷或信仰的力量。」 然后,雪果将那些非人类所拥有的能力的统称告诉了我,将那种只要一点点,就能扭曲原本无法靠想法、信念来改变的现实的能力名称告诉了我。 「那种力量就叫作——『付丧能力』,是付丧神所拥有的、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 第三章 付丧能力与正仓院 「嗨!早啊,真太郎。燐子按照她的宣告,活蹦乱跳地来上学啰!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后遗症,我的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 大清早的教室里,看到九日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跟我道早的模样,我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不管我昨天经历了多么令人激动的相遇,这家伙今天还是一样没锁紧脑袋里的螺丝。 九日穿着运动短裤,上半身的运动服也就算了,下半身却是不折不扣的运动短裤。她穿着宛如结合内裤与泳衣的时代遗物,露出两条赤裸裸的长腿。 「哎呀~昨天失去意识躺在床上的燐子看起来很色情喔!若要说人在睡眠等无意识的状态下为什么会让人觉得色情,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毫无防备这一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由于没有意识,只要对方没有拒绝,那就不会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色情之神『稍微摸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的细语会促进思维模式情色化——哎哟!」 我用一记手刀中断了笨蛋女色狼不断胡说八道的嘴。谁叫你阐述这种废到没救的深度研究考察了?还有,不要只在我吐槽的时候发出那种莫名可爱的声音!这样岂不是会害人想入非非吗! 「发表白痴演讲前麻烦你先搞懂常识!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你好无知喔,真太郎,这是名为运动短裤的——」 「这我知道!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穿着那种东西!」 「这是哥哥最近弄到手送给我的,所以我想早点现给大家看。看吧,我就是想看到你那种灼热的视线——你、你干么闭上眼睛!?」 吵死了,谁会老是中你散发情色的圈套让你取乐啊!方法虽然简单,但是只要像这样屏蔽视觉,就能封印住我色眯眯的眼光……! 「你不看的话,我穿成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啊!喂,快看啊!看看这除了整条大腿全部露出来之外,还是以几乎勾勒出少女私处线条的紧绷材质制作,身为运动服却会在里面闷出一层汗的昭和时期过时人工情色感!不要放弃你的义务啊,混账色太郎!」 「吵死了——!谁是色太郎啊!你才应该从九日改名叫作污贼日啦!」 「污秽的东西很好,但是我讨厌乌贼!感觉很像有乌贼臭味的婊子耶!」 「谁管你那么多,快点去把衣服换掉啦白痴!」 在这阵无聊到恐怖的骚动之后——担任女学生辅导老师的女性体育教师——村濑老师接到学生的通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了进来,把九日带到学生辅导室去了。仿佛为了伤风败俗而生的九日,平时就常常增加村濑老师的工作量,今天可能会被说教说很久。 插图02 「唉,虽然九日应该不会反省……」 「啊哈哈,毕竟是把青春奉献给色情的九日嘛!」 正当我在自己的座位上无奈地自言自语时,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更级一脸有趣地这么说。笑得一脸无忧无虑又精力充沛的少女,脸上完全没有身体不适的阴影,看起来确实很有精神。 「可是,班上同学虽然觉得无奈,心里却还是很感激九日的。毕竟现在是这种状况,九日这样闹一闹,大家才笑得出来。」 听更级感慨地这么说,我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表示:「大概吧……」同意了她的说法。昨天让更级受害的连续昏倒事件,已经在学校蒙上了一层阴影。 除了我们班还开朗得很例外之外,其他教室里已经显而易见地失去喧嚣吵闹,学生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高中生的卖点应该就是吵闹,这种日渐安静的模样十分异常……如今学校里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沉重苦闷。 「总而言之,更级,幸好你昨天没出什么事,因为你平时太活蹦乱跳了,发生这种事情反而让人特别担心。」 「啊哈哈,活蹦乱跳是我的优点嘛!因为昨天静过头了,所以我今天忍不住就『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边叫边跑步来上学了!路过的上班族大叔们差点被我吓死!」 「跑步也就算了,你还大叫喔!?怎么不想想这样会造成大众的困扰!」 受不了……九日和这家伙都是超级大怪咖。不过算了,看到她们还是跟平时一样,这下我就放心了。 「啊,对了,更级,虽然是超商买的,不过恭喜你康复。」 我从书包里拿出今天早上买好的超商购物袋交给更级,里面装着更级爱吃的烘焙蛋糕——「满满奶油的特甜费南雪(注1)」。 「啊……啊、啊哈哈,谢谢你,春先同学,等一下我会好好享用的!」 (嗯……?) 我还以为更级铁定会高兴得眼睛闪闪发光,结果她却顶着一脸有点僵硬的笑容,拿着我给她的超商购物袋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怎么搞的?我记得她以前确实说过她很爱吃这个啊…… 这……说不定是我测试那个的机会来了!虽然有点害怕,不过还是姑且先按照雪果所说的方式试试看吧! (喂……雪果你现在方便吗?我想用用看你的能力。) (唔……哈啊~随时都可以。按照雪果昨天教过的步骤来就好。) 听到我的脑里响起小女孩还没睡醒的回复,我再度吓得魂飞魄散。 根据雪果的说明,付丧神与成为其主人的人类之间,会形成一条看不见的线,名为「缘」,部分付丧神似乎可以透过那条线,像有线电话一样跟主人进行对话。 这已经完全是超能力的范畴了,我昨天测试的时候脑汁差点天翻地覆,不过雪果的异能——「付丧能力」似乎不是这么简洁易懂到上不了台面的超常现象。 我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偷偷地打开大型运动背包,从中把雪果的本体——一面点缀着古老装饰的圆形镜子拿出一半来,镜子里映照出回到座位上的更级。 (看好了,真太郎,这就是雪果的付丧能力——『映照内心姿态之力』。) 雪果的宣告在脑中响起,在那一瞬间,我发现镜子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我吞下一口口水,等着看那种能力会引发什么事情,结果—— (什……什么——!?) 自从昨天和雪果相遇之后,我就不断遭受种种惊吓,但是眼前的光景,冲击性却依旧大到足以粉碎我过往的价值观。 出现了!在更级的背后,像是从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间里渗出来似的。 半空中画出一个圆——一面点缀着仪式性装饰的镜子,出现了! 那面镜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像被固定在半空中一样浮在更级的背后。我仔细一看,发现那面镜子的外形跟雪果的本体一样,不同之处只有略深的颜色。 (那是雪果用能力制造出来的「现形镜」,上面会映照出人类内心的模样。) 我把雪果放回运动背包里藏好,惊魂未定地看着现形镜。没有人注意到教室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面极度吊诡的镜子,看来除了我和雪果之外,没人看得见那面镜子。 (不过,说到底,内心姿态具体上究竟是……嗯?) 更级本人还在用一脸为难的表情盯着我刚才给她的费南雪看,从那张真心苦恼的表情里,看不出来她到底在郁闷什么。 我又接着看了看现形镜,镜中出现了更级的身影,却和现实中的更级不一样。镜中的更级不同于面露难色的本人,而是一脸垂涎三尺、充满食欲的模样,看得出来她殷切期盼着:「好想吃喔……」 只不过,镜子里那个充满食欲的更级……「镜中更级」不时会用力摇头甩掉欲望,这个意思是在说……「我好想吃,但是不能吃」吗? (明明是爱吃的东 西,想吃却不能吃……啊!对了!原来是这样啊!) 洞察一切的我,一把抓起我买给自己的那份超商购物袋,走向更级的座位。 提示到这么明显的地步,就算是我也能懂了。 「啊咧……怎么了吗,春先同学?快要开始上课了喔。」 「喔,那个,可以用这个……跟你交换我刚刚给你的费南雪吗?」 更级「咦」地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我递给她的,是我买来当作午餐饭后点心的「养生豆浆戚风蛋糕」,虽然我只是单纯好奇豆浆戚风蛋糕是什么味道才买的,不过这个的热量应该会比加了大量奶油的费南雪低吧。 「咦……难道你知道我在减肥吗!?」 「啊、啊啊,因为看到你一直盯着费南雪,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啊哈哈,让你费心了!不过,谢谢!我很想吃点甜的当餐后点心,但是又有点在意费南雪的奶油,刚才正在犹豫不决呢!这个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更级害羞地笑了笑,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豆浆戚风蛋糕,同时间,现形镜中的更级也换上了满脸笑容,让我知道她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我喜欢你这种贴心的男生,春先同学!thank you!」 就这样,我原本造成更级困扰的康复礼物,在雪果的能力的帮助下,修正成最让更级开心的形式。 原来如此……这能力好方便。虽然可能不该滥用,不过以结果来说,在为了对方着想的情况下,它还是有一用的价值。 付丧神,器物精灵,诞生于人类意念的非人类。我感叹着这种足以证明雪果先前所说的所有要素的冲击性超能力,并且重新感受到,自己与幻想世界中的居民变成同居人了。 就这样——对未知的存在抱持着满心惊讶的我,此时尚未察觉——付丧神以及付丧能力,这些是多么超越世俗的代表物,得到这些能力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愿望、引发什么样的事态。 而我自己,又会在这种不寻常的非日常现象里陷得多深。 除此之外,我也完全没有察觉,一名和我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少女,此时正对我投以冰冷锐利的视线。 「是说,付丧神好猛喔……原来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啊……」 泡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直到水位及肩,我回顾自己所经历的超现实,对于付丧神与付丧神荒唐的付丧能力,我除了傻眼,还是傻眼。他们不只是拥有自身意志及精灵外形的器物,还拥有够格冠上「神」之名的力量。 「不过……那家伙莫名的有人味耶,睡得香也吃得香。」 虽然领会到付丧神的厉害了,但是对我而言,身为我同居人的雪果比较重要。 既然是物部爷爷叫她到我这里来的,那我多少有责任要照顾她——这个想法是我决定与雪果同居的主因之一,却不是唯一一个。 回到家里,那个小小的少女会开门迎接我、跟我说话、陪我一起吃饭、每天一起结束今天,迎接明天——这种希冀日常生活中有人陪伴的想法,或许也是促使我开始与那家伙一同生活的诱因之一。 (虽然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但是……我说不定比自己以为的更怕寂寞吧……) 我不清楚付丧神是不是全都那副德行,雪果相当自我中心,很难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她会吃我做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今天还使用了付丧神特有的超能力助我一臂之力。 根据雪果的说法,付丧神是器物精灵,能够为主人做事,他们就会觉得很开心。不过,即使除却这一点,我相信那家伙的本性还是温柔与纯粹的。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不久,但她却让我觉得,我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热热的洗澡水好多。雪果从昨天就在想了,现代的澡堂真奢侈。」 「啊啊,这么说起来,以前的澡堂好像是类似蒸汽浴的形式吧……咦?」 听到身旁传来稚幼的嗓音,我诧异地将视线往旁边一转,只见刚才被我放在脑袋里想东想西的少女——雪果正站在眼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全身泡在里面的浴缸。 ……太好了。 因为这里是浴室,我一瞬间还急了一下,幸好这家伙有好好穿着衣服。 「啊,不好意思,雪果,我就快要洗好了,你可以先在客厅里看看电视……」 「雪果也想泡,所以想说要一起泡。」 对比那没有起伏的平稳声音,我倒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待我回过神来时,雪果已经全身脱得精光。 那套营造出精灵感的服饰有如幻影般瞬间消失,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裸体,面对这幅就各种层面来说都十足具有冲击性的光景,我张口结舌,一时失语。 「吓、吓死我了……是说,不要突然脱光光啊,雪果!」 「嗯?泡澡的时候当然要把衣服脱掉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就算你不是人类,又是个矮冬瓜,但你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啊!喂,不准硬挤进来喔,我马上空个位置出来给你。」 面对这个自小时候的妹妹以后首次出现的浴缸侵略者,我毫不客气且一步骤一步骤地同意了混浴。我们在浴缸中变成面对面的姿势,雪果的一颗脑袋刚好轻飘飘地浮在上升了一人份的水面上,可爱是可爱,却也让我忍不住苦笑。 「呼……好温暖,好幸福。」 雪果整个人泡在浴缸里,发出打从内心感到温暖的呢喃。我之前就有这个猜想了,既然这家伙喜欢暖洋洋的床铺,那她应该也会喜欢暖洋洋的泡澡。 「你真的很喜欢懒洋洋地休息耶,感觉你也会喜欢喝茶。」 「以前朋友教过,于是雪果就喜欢上喝茶了,喝茶会让心情很平静。」 「是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仔细想想,我对雪果过往的足迹一无所知,她是在哪里出生?怎么生活的?她所谓的朋友,是否也是付丧神呢? 「嗯……我记得是姓足利的一族当将军的时候。」 「足利……室町时代吗!?你、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啊!?」 时代背景的规模变得这么庞大,让我不由得吃惊地问。付丧神别名「器物百年」,所以我原本以为她本体的那面镜子大概也就历史一百年左右的东西,结果…… 「雪果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本体的镜子被人制作出来后大约历时一千两百年,而雪果成为付丧神的时间大约有一千年左右。」 「一、一千年……」 整整差了一个零。虽然我知道她不是人类,但是这个年数未免太出乎意料了。 「不过……你这一千年来,一直都是这副小孩子的模样吗?」 不仅是外表,雪果就连个性都像个小孩子,既然她已经跨越了十个世纪,那么个性和外表不是应该更有威严一点吗? 「……雪果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不知道我问错了什么话,雪果把娇小的身躯往浴缸里潜得更深,沉重地答道。 「可是,雪果现在不需要那时候的外表和力量。说实话……就连记忆也不需要。」 看来她以前长得跟现在不一样,不过……也罢,既然本人觉得难以启齿,那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过去的事情哪有以后的事情重要。 「呐,雪果,以活了一千年的付丧神的眼光来看……你觉得现代怎么样?」 听到我丢出来转移话题的提问,雪果「嗯……」地思考了一会儿—— 「现代很厉害。」 「太敷衍了吧!?」 听到少女一脸严肃地说出这么简略的回答,我吼得整间浴室里都是我 的声音。 「说得更清楚一点,人类很厉害,在这个时代开花结果的成果很厉害。」 被我吐槽之后,雪果神情不变地接着说。 「人类很弱小,但是同时又拥有将自己的信念化作现实的能力,也就是器具。人类没有让树木倒下的力量,也没有度过海洋的能力,但是却可以造出伐木渡海的器具。」 雪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那谈话间带着感慨的声音却让我觉得,她是由衷对人类感到敬佩。 「这个时代的冰箱、电话、电视,都是愿望的结晶,正因为有希望这种东西存在的想法,这些东西才会纷纷实现,这点非常厉害。」 「雪果……」 听到这些话从非人类的精灵那小巧的口中说出来,我感到胸口一点一点地暖起来。雪果是诞生于人类意念的器物精灵,而她肯定了现代……进而肯定了人类行为的积累。 人类制作器具,获得力量与便利性的能力。身为一名现代人的我,生活中蒙受该能力最大限度的恩惠,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被救赎的感觉。 「这个浴室也是,能够这么快速地煮沸这么多的水实在很厉害,以前认识的浴桶付丧神现在大概在哭吧。」 「咦?还有那种付丧神喔……可是,他为什么要哭?」 「那位付丧神的付丧能力是『加热洗澡水的能力』,只要把水加进他本体的浴桶里,不用生火就会得到一桶热热的洗澡水,雪果以前也泡过很多次。」 「原、原来如此……」 超能力赶不上科学技术啊……这样大概真的很没面子吧。话说回来,不用生火就可以烧洗澡水,这应该会被经常进行野外活动的持有者视为珍宝吧。 「是说,每个付丧神都拥有付丧能力吗?照你刚才的说法听起来,付丧能力似乎是因神而异?」 「虽然也有例外,不过基本上,所有付丧神身上都具备付丧能力。」 雪果从热水里露出微微泛红的薄肩,说。 「其能力五花八门,皆由该器物上聚积了什么样的意念而定,比方说刚才提到的浴桶,就是无法购买足够的柴薪烧水洗澡的人家,代代灌注『如果把水加进去就会自己变热那该有多好』这个意念而产生的能力。」 「这个意思就是说……付丧神的能力取决于人类对那项器物有什么期望啰……」 从「意念」这个词与它的使用方式来看,它应该同时意指「人类的愿望」与「根据人类的愿望而产生的不可思议能量」吧?意思是说,以此为粮食,化身成精灵的付丧神们,其能力与意念……都取决于人类对它们的认识或愿望吗? 可是,既然如此……那雪果呢?本体是镜子的她,拥有的付丧能力是「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这种能力究竟是聚积了什么样的愿望才产生的呢—— 正当我思索着这件事情时,雪果哗啦一声爬出浴缸,一屁股坐在洗澡用的椅子上。她的脸蛋和全身都红通通的,脚步有点不稳。 「唔……头晕……」 「精灵也跟普通人一样会头晕喔……算了,你先洗洗身体吧,反正肥皂是新开的,毛巾我也刚换过。」 听到我这么说,雪果一脸不解地歪着头问:「毛巾?」于是我回答她:「对,抹在那条白色的布上面……」讲解了一次现代洗澡步骤中清洗身体的方式。 雪果一边听我说一边连连点头,并且马上付诸实践。她用小小的手把肥皂抹在毛巾上——转眼间就弄得全身都是雪白的泡泡。 「好多泡泡,好好玩!」 从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存在的雪果,却会拿黏在身上的泡泡来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副模样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看着让人会心一笑。雪果虽然是非人类,是精灵,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两个拥有意志的人一起相处,不可或缺的是彼此的心,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雪果。」 「嗯?」 因泡泡而变得白泡泡的少女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重新说一次,以后请多多关照啦!」 「嗯,请多关照,真太郎。」 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从我们彼此交换的这句话里产生了,该说是雪果所谓的「缘」变强了一点吗?无论如何,此时的我再次下定决心,要和眼前的少女一起生活。 在心中坚定地这么决定之后,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扩散开来。 雪果似乎很喜欢软绵绵的东西。 应该说,只要是适合拿来当床铺的柔软物体,她似乎全都喜欢,于是她今晚依旧蜷在我家引以为傲的皮革沙发上,喜欢睡得东倒西歪这一点就像只猫咪。 「嗯……这和以前那种用稻草铺成的床完全不一样,感觉身体快要陷进去了。」 「你真的很喜欢滚来滚去耶……」 看到刚洗完澡的小女生懒癌发作滚来滚去的模样,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单看这幅光景,雪果真的就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孩子,一点神秘感也没有。 然而,看到她那副与外表相符的模样,我忍不住会心一笑。 我坐到窝在沙发上的雪果身旁,只见雪果充满特色的雪色发丝映入眼帘。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那种纯白实在很美,看起来也非常轻柔滑顺。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雪果柔软的头发。 听到雪果睡意朦胧地「唔……」了一声,我一瞬间以为自己被嫌弃了,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因为雪果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自己把头往我的手上凑。 ……看来是叫我「继续摸」的意思。 插图03 我苦笑着回应公主殿下的要求,在雪果的头发上移动手掌。仿佛要融化指尖般的触感令人心旷神怡,随着我的动作,雪果露出舒服又安详的表情,让我心满意足。 总觉得……我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时常陷入消沉的心好像被彻底地治愈了。 「……真太郎偶尔会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吗?」 「喔,没有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学校现在一直发生有点匪夷所思的状况。」 我概括了一下重点,把侵袭我们学校的神秘怪现象告诉雪果,说明这件已经持续一个月、原因不明、会让人突然失去意识的异变。 「然后啊,今天午休的时候好像又有一个美术社的女生昏倒了。」 那位少女很擅长雕刻,因昏倒现象而倒下的时候,她正牺牲个人的午休时间,持续雕琢要拿去参赛的作品。然而,少女倒下时的冲击,似乎让制作中的木雕损伤了一部分,少女在两个小时后醒来,知道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功亏一篑,不禁潸然泪下,其心情除了郁闷之外实在难以言喻。 「真可怜,灌注了心血的东西坏掉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对啊……其他还有或大或小、在各种地方、在不同人身上发生的灾情,有人受伤自然是不用说了,还有好几个人事发前后的记忆因此变得模糊不清,游泳社因为太危险而中止了社团活动,社员们好像很沮丧,总而言之……坏事一箩筐啊!」 在雪果面前,我本来打算克制一下情绪的,结果说到后来,言词中还是透露出一股无从发泄的愤怒。 那所学校原本校风开朗明快、师生全体活力充沛,在现今这个时代实属难能可贵——看到那个不会有人嘲笑我、不会有人瞧不起我的空间,被来路不明的恐惧逐步侵蚀,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觉得愤怒。 (如果能像平常一样就好了……在跟平常一样的班上,像平常一样跟九日和更级聊天——) 虽然要我承认我和变态女色狼九日,以及精力 过剩到时常暴冲的更级是朋友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跟她们一起说些垃圾话、看班上同学对我们投以无奈的苦笑、偶尔因为自己发挥了耿直的那一面而感到沮丧——我对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常并没有什么不满。 或许也有人会觉得,像那样过着步调缓慢的每一天、没有深重的烦恼和痛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让我心满意足,每天都能过得安稳并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异常事件却破坏了我原本的生活,动摇了学校的根基。 受害者本身还算是收场在尚可称为轻微的阶段,但是这种没完没了的神秘昏倒事件持续发生,已经让大家身心俱疲,我们班上是拜九日和更级之赐才尚且保有活力,有些班级似乎在极度的不安之下,已经几乎没人开口交谈了。 受不了,为什么会完全找不到原因呢?简直就像是妖怪或鬼魂作祟—— 「…………咦……?」 我觉得我好像突破了盲点,抓到了构成神秘昏倒现象的要素头绪。 原因不明的神秘昏倒,检查也检查不出有药物或瓦斯外泄——有关这起事件的主要资讯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多次调查也调查不出来的、看不见的原因。 我不由得看向雪果,视野中捕捉到那只可爱的器物精灵,只见她依旧蜷着身体,露出一副「怎么了」的表情,用水晶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我的脸。 ——如果今后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可疑的「东西」,你千万不要出于好奇心去接近它—— 我想起神乐说过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 ——老旧的东西、奇妙的东西、没看过的东西。不管是日用品、书,还是工具……无论任何型态,只要出现感觉哪里怪怪的「器具」—— (不对,等等喔……她指的是什么意思……?) 大量资讯浮现在脑海里,但是我又不是侦探,完全没办法整理出这些资讯该怎么联结、联结起来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正当我揉着太阳穴整理思绪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啊……?我疑惑地打开门口前的监视器画面—— 「你好,请问是哪位……哇靠!?神、神神神、神乐!?」 我一时慌了手脚,不小心大叫出来,不过遇到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慌吧?我家的监视器画面上向来只会出现报纸推销员和拿回览板(注2)过来的欧巴桑,现在却——出现了那位「高岭之花」神乐琴叶。 「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上门叨扰,春先同学。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请问方便吗?」 监视器画面另一端的神乐轻轻地行了一礼,为她时间不当的来访致歉,然后露出害羞腼腆的表情这么问我。看到这个样子的神乐,我惊讶地回了一句:「喔、喔。」觉得不能让女孩子久等,于是砰咚砰咚地从走廊跑去玄关开门。 「哎呀,用不着这么急的。」 打开玄关大门,出现在眼前的人果然是神乐琴叶。她一头艳丽的长发随着夜风飘动的模样相当优雅,那具秾纤合度、充满女性柔美的身躯在不同于雪果的意味上,令人觉得抱起来的手感应该会很好。 「呃、呃,因为我有点紧张。是说,你有什么事吗?怎么会跑到我家来……」 「这个嘛……呃,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我也知道这要求有点厚颜无耻,不过,可以让我进去坐坐吗……?」 看到神乐微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这么说,我差点呛到。 让神乐!?进、进我家!?我、我到底是跑了什么样的步骤才会引发这种突发剧情啊!? 「不对,这时间大概不方便吧?毕竟你的家人应该也在……」 「啊,不……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其他家人都跟着爸爸搬去外地工作了……」 「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可以进去吗……?」 神乐的脸颊上浅浅地染上几许艳丽的樱粉色,用难为情的语气这么说,表情好像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在偷偷观察爸妈的反应。 面对那种艳丽动人与孩子气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举止,我毫无招架之力,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神乐的魅力下面红耳赤,同时回道:「好、好啊,请进。」 于是,我心仪的神乐琴叶就这么说了一句:「打扰了。」并且跨进了我家的门槛。面对这个异常事态,我接受起来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把人带到客厅、请对方坐下、泡杯茶端上桌——这些有客人来访时理所当然的作业在我极度的动摇之下完成得极其生硬,不久后,我和神乐中间隔着一张矮桌,面对面就座。 面对我家这块属于我的圣域里坐着一位同班的少女这件事,我果然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冲击感超大。由于神乐身上还穿着制服,让我觉得好像是教室里的一幕被硬放到我家里来了。 雪果那家伙的那种神秘的外貌和冷淡的表情也会酝酿出一股不现实的感觉,不过因为她有种与外表相符的孩子气,所以我很快就适应——啊!? (惨、惨了!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神乐来访造成的冲击上,结果把雪果忘掉了!) 要是被神乐发现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那家伙的身份。这种时候应该说她是我妹妹或是亲戚家的小孩来蒙混过去,但是要我说谎不露馅实在有点困难。 (不过……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是看到有客人来,跑到其他房间去了吗?) (……嗯嗯……?怎么了,真太郎?) (欸喂!原来你还在沙发上睡觉喔!?) 所幸沙发的靠背形成了一道壁垒,神乐似乎还没发现雪果的存在,只不过,雪果大概也没办法在这个空间里移动了。 (家里有客人来,你先乖乖待在那里,可以的话最好变成镜子。) (嗯,知道了。不过,雪果不懂为什么非得躲起来不可,真太郎可以说明雪果是爷爷用钱买回来送给你的小女孩。) (怎么可能这么说啊啊啊!说出来的瞬间我的人生就完了!) 通过付丧神与持有者之间看不见的联系——「缘」,我提高了脑海中的嗓门大吼。我是不知道你被制造出来的那个时代风气如何啦,不过现代的风气可是「打死萝莉控」啊! 「你家真干净,以一个独自居住的男生来说,这点实在令人意外。」 我脑中吵吵嚷嚷的对话被神乐一句赞佩的发言中断了,不知道我家这种很一般的西式居家风格有什么吸引她的要素,神乐一脸稀奇地打量着四周。 「呃、那个……今天是怎么了,神乐?你怎么会突然跑到我家来……」 神乐身为一个女孩子,突然造访一个连她男朋友都不是的男生家里,这个举动不太寻常,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不好意思,突然上门打扰。不过……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咦?哇噢……!?神、神乐……!?」 神乐徐徐地起身,从桌子对面探出身子,缓缓地将脸凑近我,那张美人脸蛋在我的视野里放大变成特写,一股属于女孩子的甜美香气强烈地拂来。 「呐……春先同学……」 带着莫名热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鲜明抢眼的容貌、优雅淡然的声音、甜美动人的呼吸,我清楚地感受到这一切,逐渐被神乐这名少女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的魅力吸引。我就这样红着一张脸,折服在少女的风姿之下—— 「请你现在,立刻把你的付丧神交给我。」 这句冰冷的话语,让我从头冷到了脚底。 ……她刚才说,付丧神。眼前的少女 说,要我把付丧神交给她。 「神、乐……你、究竟……」 「我明白你很惊讶,但是,我现在想要的是回答,春先同学。你要把你的付丧神给我?还是不给?我会根据这一点来决定应对的方式。」 直至方才的惹人怜爱仿佛一场幻影,神乐冷淡地对我提出这个要求。 从那种不由分说的语气听起来,她完全没有要温和对话的意思,神乐表情里的感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那双眼睛里冷冰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不给。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把她交给你。」 一股下意识的决心让我给出了这个回答,但是,不同于回答的迅速,我的脑袋还处于一片混乱。为什么神乐会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付丧神的事情?拒绝了她的要求会怎么样?无数的疑问冒出来,但是我也没办法伺机采取什么巧妙的策略,毕竟我是个只能说自己想说的话的男人。 「这样啊,那我只好硬抢了。」 在她用那种冷到骨子里的语气这么宣告的瞬间——神乐「磅」的一声,一脚踩上高度仅及我的膝盖的矮桌,左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往我的头部抓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于是神乐随即以右手为手刀,挟以几欲贯穿我脖子的气势往我的喉咙劈过来。 「唔噢!咳呕……!?」 我在令人叫都叫不出来的剧痛下捂住喉咙,下一波冲击随即到来,神乐不顾裙子掀起,一个扭腰跳跃,朝我的头部来了一记后回旋踢,我的头部侧面受到差点被爆头的冲击,脖子扭了半圈,很难看地摔在地上。 神乐仍然没有停手,她跳过来压在倒地的我身上,右手做出v字手势。看到那伸出的两根手指,以及神乐那无情且毫不迟疑的眼神,我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少女想要做什么,全身的血液全部凝固了。这家伙……打算戳瞎我的眼睛……! 「真太郎!」 在两只手指无情落下的前一刻,我的付丧神的声音响起。代表着雪果本体的那面圆形镜子像个飞盘一样飞向神乐,神乐不慌不忙地两手交叉,将它格挡下来。虽然神乐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但这让她的注意力一瞬间从我身上移开。 (干得好,雪果……!) 我趁隙利用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将神乐甩下来,捡起掉在一旁的镜子雪果跳离原地。这不是经过思考的行动,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拼命。 「仔细想想,你是有行动力的人呢,春先同学。你是只要认为有必要,就会马上采取行动的类型。」 神乐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眼神冰冷又残酷,那神情、那声音,让人无法与那个众人憧憬的优雅绚丽女孩联想在一起,她散发出一种既像杀人狂,又像条饥饿的大白鲨一样的感觉,彻底抹灭了仁慈、悲悯这种概念。 「真太郎,你没事吧?」 「没事,虽然浑身都在痛,不过还……好……?怎么、搞的,这是……!?」 看到雪果变回幼女的姿态,语气担忧地询问我,我正想告诉她我没事,结果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脑袋一阵晕眩,四肢也渐渐无力。然而,这不是什么未知的现象,而是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就像熬夜念书准备考试的时候一样,是一股极为强烈的睡意——周公来找我下棋了。 「你是头一回见到其他人的付丧神吧,春先同学?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持有的香球的付丧神,名叫香澄。」 神乐语气淡淡的,将她手上的球状物品秀给我看。那是一盏以金属雕凿出繁复的和风花纹,宛如用花纹编织而成的携带式香球。我对那东西有印象,那是我前几天在走廊上扶住神乐时,她掉落的—— 「付丧能力是『薰香之力』。这孩子能够将她学到的香味与效用增幅十几倍后散发出来,现在她散发出来的就是催眠香,是我让人花费大笔税金开发出来的强力安眠芳香。这效果就像电影里『吸入瞬间就会使人睡着的白色气体』一样戏剧性吧?」 神乐娓娓道出自己的付丧神的能力,没有丝毫因胜利而得意洋洋的样子,她的表情里看不见一丝感情,感觉纯粹是在公事公办。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神乐的脸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个奇妙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由医院里常见的氧气罩改造而成,覆盖住口鼻的透明面罩部分,连接着一个十五公分大小的小型瓶子。那是……氧气瓶吗?是携带式的防毒面具? 「可恶……好困……可是!喝啊啊啊!」 我用摇摇欲坠的身体摆出土下座的姿势,以势如撞破地板的力道狠狠地把头往脚底下砸。 「砰」的一声,地板上响起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一脸无情的同班同学和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付丧神同时瞪大了双眼。好痛……痛死人啦……可是,这下我终于清醒了几分! 在这种异常的情况下,我由衷感谢自己单纯的性格,因为不管是多蠢的举动,只要我自己想这么做,就能够毫不迟疑地去执行! 「要逃啰,雪果!」 我抱起雪果的身体,全力冲出客厅。 目标是玄关,只要逃到外头,就能够逃离这阵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 「真太郎,不行!那边也充斥着香气!」 事情正如雪果所言,越靠近玄关,使人意识不清的甜美香气就越发浓郁,让我的眼皮以加速度越变越重。神乐大概是从进入这个家里的时候,就开始使用付丧能力,堵住了我逃跑的去路。哦……准备得真是周全啊!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令人昏睡的香气已经弥漫整个家中,我抱着雪果,努力往香味比较稀薄的地方走去,在家里转来转去地转了一圈之后—— 「欢迎回来,你无路可逃了,对吧?」 看到我们一头摔进厨房里,一直站在客厅里的神乐上前迎接。 玄关自然不用说,就连楼梯、窗户等逃生路径都被极其浓郁的香气彻底封锁,结果我们只能回到这里来。可恶……她的举动好像超能力战斗漫画里的智谋派…… 「我再说一次,春先同学,请把你的付丧神交给我。」 神乐这么告诫我,但也坚定地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我在睡意下显得虚弱,但是她依旧警戒着我的反击,感觉起来似乎很熟悉这种暴行。 「绝对……不要……」 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我依然坚定地这么说。我不知道神乐这么做的动机和想法,但是,不管她有什么理由——谁会答应把新家人交出去啊! (……雪果不是家人,只是一个器具。) 透过缘听到了我的心声,雪果在我的脑里回复了这么一句话。雪果跟我一样暴露在催眠的香气里,但是这种香气对付丧神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雪果一开始就说过了,付丧神只是器具,只是一种发挥作用的存在。真太郎不可以把这样的存在当成家人,不要对这样的存在这么好……) 哎,都这种时候了,这个付丧神怎么还能顾着反复唠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啊?不要在别人的脑袋里用那么悲伤的语气讲话好吗! (雪果不介意被交给这个人,如果这样能够让真太郎免于受害的话,真太郎应该马上这么做。雪果一开始就说过了,雪果不想看到真太郎因为雪果而受害。) 雪果轻易地决定将自己交出去,感觉像是拼命地想避免什么事情发生一样,在她那暗藏着深切悲伤的眼神里,我看见一抹我所不了解的痛苦回忆,但是—— (这有什么关系啊,笨蛋……!我可是很任性的!) 我在脑海中大吼,在厨房里脚步踉跄地伸出手。有什么……可以提神醒脑的……辣油、咖啡、醋…… 不,对了……! (我不想欺骗自己!我已经决定好了,从今以后要跟你一起生活!虽然才经过不到两天,但是我心里觉得,如果以后也能继续这样过下去那就太好了!我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共同生活以这种形式画下句点!正如你所说,你的主人是个笨蛋!而且对自己的愿望很忠实!这一点你给我搞清楚了!) (……………………) 我差不多快要站不住了,于是当场跪倒在地。不行……我的意识…… 雪果……从那边的柜子里……把那个还没有开封的……拿过来……塞进我的嘴巴里…… 「或许你已经听不到了,不过,真庆幸犯人是像你这样没有警戒心的人,这下耗掉我两周时间的工作总算可以结束了。」 神乐似乎在说些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见了。香味越来越强烈,我的脑袋无比费力地理解到,「薰香之力」提高了输出功率,打算让我彻底地昏睡过去。 「……?你的付丧神在做什么……碳酸饮料……?」 在我的意识只剩下一颗米粒大小的状态下,一只小小的手凑近了我的嘴巴。先是塞了一堆硬硬的东西进来……接着又倒入某种充满气泡的香甜液体—— 「噗噜噗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了。我成为爆炸中心,嘴巴变成炸裂的喷水池。 碳酸的洪流,压倒性的气泡暴力疯狂地蹂躏我。我的喉咙、鼻腔从内部受到足以让脚踏车轮胎爆胎的冲击,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冲击四处散射,世界知名的黑色碳酸饮料化为飞沫,盛大地四处飞散。 「什么……等等……!?」 「…………脏兮兮。」 看到从我的嘴巴里产生的黑色饮料雨,神乐露出些许动摇的神情,雪果则是浮现十分嫌弃的表情。不好意思了,两位,我没余力考虑到对周遭的波及。 这并不是我的特殊才艺,而是化学现象。只要将某种软糖和某种有名的碳酸饮料加在一起,就会产生惊人的压力并且喷发——这件事情在网路上相当有名。 这是我在寻找对抗睡意侵袭的材料、于意识朦胧状态下抓到之前买回来的软糖时,脑中闪现的方案,结果发挥了超乎想象的效果。由于有胃部破裂的危险,这种事情我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谢啦,雪果,托你的福……我清醒了!」 我一把按在朝我嘴里丢进碳酸炸弹材料的付丧神脑袋上,向她道谢,不知道雪果对我这句话做何感想,她害羞地「嗯……」了一声。 接着——觉醒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我全力往地上一蹬,朝神乐扑了过去。 「……!香澄!」 神乐呼唤手上的香球,释放出格外浓烈的催眠香,几乎融化我所有意识的睡意朝着往香气里冲刺的我袭来,但是我用手捂着口鼻,不至于在一瞬间就陷入睡眠。没错……接下来,只要有几秒钟就够了。 我伸出左手,按住神乐的肩膀。然而,神乐丝毫不畏怯,她应该是认为,就算自己被殴打,只要再过几秒钟就是她赢了。不过——到此为止! 「啊……!?」 神乐发出打从心底觉得完蛋的叫声。哎呀,神乐啊,我会瞄准的应该也就只有那里了吧?摘掉你所配戴的那副透明防毒面具,不就是唯一有效的手段吗? 我的思绪只维持到这一刻。在极近的距离下沐浴在催眠香里,我和失去防毒面具的神乐双双腿一软,当场倒地。在渐渐稀薄的意识中,我抱持着「女孩子的身体真的好软啊……」这种和平的感想,觉得自己有点幸福。 「呼啊……嗯?我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我在客厅里铺得七零八乱的被褥上醒过来。 这里平时没有铺床啊……嗯?而且,为什么我没穿衣服?身上只有一条四角内裤,除此之外连件汗衫都没有。 呃……感觉好像发生过什么相当厉害的骚动……啊! 睡傻了的脑袋终于找回记忆,让我瞪大了眼睛。神乐的攻击、以这个家里为舞台的朴素超能力战斗(虽然我使用的不是超能力,而是食物)、拼死抵抗到最后的不分胜负——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神乐到哪里去了……嗯?」 静悄悄的客厅里没有雪果,没有神乐,没有任何人在……但是,却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我睡的这张铺得乱七八糟的被褥,为什么是我爸妈在用的双人床? 而且,为什么我身旁还隆起了一座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棉被山? 「唔……已经天亮了……?咦……怎么有点……怪怪的……」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似的,棉被山动了一动,从里面传出一阵睡意朦胧的声音。 接着——客厅中春暖花开。 花苞般的棉被仿佛花瓣般徐徐绽放,将圣洁的胴体暴露在led灯的照明下。看到那裸露出来的身影,我一瞬间以为那是妖精,或是什么其他的生物。 眼前出现的是名为神乐琴叶的少女,她和我一样,处于身上只穿着内衣的状态,毫无保留地将半裸的姿态暴露在我的眼前。 她似乎还没睡醒,眼神没有焦距,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同时酝酿出纯洁与淫靡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氛,把我的睡意一扫而空。 神乐的身体,好美。她的裸肌之细腻与白皙光滑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雪果的肤色也很白,但是她是那种一尘不染、纯洁无瑕的白;神乐则是一种有如牛奶般的乳白色,看起来滑嫩、q弹,而且相当甜美。事实上,还有阵阵蛊惑人心的香气,正从她之前窝着的棉被里飘出来。 遮挡着这片雪白肌肤的最后一道防线——内衣,也很情色。 在乳白色的陪衬下,粉红色的内衣和内裤令人联想到入口即化的甜美白桃和淡红色的樱花,在少女身上结合成酸味与甜味的绝妙搭配,将少女点缀得有如缤纷的草莓糖。 「你好美喔,神乐……太美了……」 我陶醉地喃喃说道。虽然我平时就配备了讲话不经大脑的迟缓过滤器,但是现在脑袋变成一团浆糊,讲出来的话又比平时更直接了。 「这样啊,那很好啊……呃……嗯……?」 这个时候,神乐终于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认清了眼前的现实——认清了孤男寡女穿着内衣同床共枕的事实,刚睡醒的表情整个僵住了。 插图04 「…………………………………………」 神乐穿着内衣,一脸严肃地沉默了。那双眼睛里映出同样只穿着内裤的我,看起来是在推测目前的事态。而且,我觉得她的推测,恐怕会导出对我非常不利的结果。 神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她就维持着这种状态,静静地握住在她身旁的我的手。正确的说,是用万钧之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呃,这个嘛,神——」 我的话还没说完,人就瞬间飞上客厅的半空。我像包垃圾袋一样,轻而易举地被丢了出去,虽然摔下来的地方是柔软的棉被,但是肺部传来一阵被痛殴般的冲击,脑袋遭受剧烈的震荡,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虽然贞操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受辱这件事还是得把帐算清楚,你说对吗,春先同学?」 我仰倒在地,视野中看见客厅的灯光和神乐看着我的脸。和艳丽的内衣姿态形成对比,那副美人脸孔上顶着一张机械般无机质的扑克脸,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发怒,也不觉得羞耻,但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可以从中看到一股直截了当且浑然天成的杀意,意思是在说:「总而言之,我先宰了你。」 「好了,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打烂你呢,春先同学?喉咙?眼睛?鼻子?喜欢哪里尽管说,反正到头来我全都会打烂。」 这种宛如被蛇咬住喉咙的感觉,让我全身冷汗直流。 不妙,神乐虽然是用询问今天晚餐菜色般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出这种惊天动地的问题,但是我想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要是不想办法安抚神乐的情绪,我恐怕就要落得在医院病床上倚靠流质食物维生的下场了。 「这、这是误会,神乐!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啊咧?那我们为什么会没有穿衣服啊!?该、该不会是我……在无意识间,顺从内心的渴望了吧……!?」 虽然我被人戏称好色得很老实,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女性身体移动,但是应该不可能顺从内心的渴望行动到这种地步,绝对不可能! 不、不对,可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说明我们赤身裸体同床共枕的这个状况了…… 啊、啊啊,怎么办!?先打电话给爸妈,接着再去拜会神乐的父母,在被神乐暴怒的父亲痛殴之后,真诚地说我会负起责任—— 「这些就是你的遗言了吧。那,首先从鼻子开始——」 「且慢,琴叶,那边那个小子什么也没做。」 听到一道没听过的声音,我转动脖子,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名和雪果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大约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身上穿着简化过的十二单(注3),拥有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长发,那副模样感觉起来有如平安时代的公主,外貌虽然年幼,声音里却有股凛然的贵气。 「那小子在你醒来前不久才刚睁开眼睛。话虽如此,但他似乎被你穿着内衣的模样迷住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哦……?也对,冷静下来想想,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地方会痛。」 在穿着一身将视野点缀得缤纷多彩的华丽衣裳的小女孩劝告下,神乐放下了紧握的拳头。 太、太好了!照刚才那样下去,我就要在自家客厅里被处以私刑了。 可是,这个穿着打扮时代错误的小女孩究竟是……这种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我能想到的存在就只有一个。 「呃……难道说,你是神乐的付丧神吗?」 「正是。妾身名唤香澄,乃香球付丧神,职在守护主上神乐琴叶。」 她顶着一副稚幼的外貌,讲话方式却很有年代感,声音清脆,口条清晰,看来她和雪果一样不能以貌取之。 「你可别会错意了,小子,妾身仅是修正误会,而不是要帮你。若你再继续用那种舔拭般的目光打量琴叶穿着内衣的模样,妾身就——」 「你就……?」 「将放置在夏季大热天底下三天的厨余气味增强十几倍,散布在这个家中对你施以惩戒。」 「你外表看起来一副贵族相,想出来的点子怎么这么脏!?」 我朝着除了雪果之外第一次遇到的付丧神大叫。这个付丧神看起来光辉华丽,实质上却跟雪果一样,完全没有身为精灵的神秘感。 在我与神乐陷入沉睡的客厅里,化为有如辉夜姬姿态的香球付丧神——香澄和雪果互瞪了好一会,最后为了照料彼此的主人而暂时休战。 那时候,她们两人先帮我和神乐脱下被碳酸饮料弄得湿答答的衣服,接着又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棉被来,让我们睡在上面。 而当我们醒来时,两位付丧神之所以不在客厅里,似乎是因为她们正把我们两个人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看来香澄好像在现代生活了很久,顶着一副平安时代公主的外貌,却很熟悉现代的工具与常识。 「原来如此……有劳你照顾了,雪果。你们个头这么小,铺棉被应该是一番苦战吧?」 「付丧神的化身只能使出与外表相应的力气,累死雪果了。」 雪果筋疲力尽地趴在桌子上。 补充一下,付丧神的「化身」指的是从器物变化成精灵后的模样,大多数情况下,付丧神多会像雪果和香澄这样化身成人类的姿态,但是也有一些付丧神会变成动物、昆虫,甚至是超乎想象的生物。顺便一提,一旦解除这种化身,身上的肮脏污秽就会全部被重置,所以跟我一样淋了一头碳酸饮料的雪果身上才会这么干净。 「哼,真正累人的还在后头呢!那只白毛差点掉进洗衣机里,还差点把沐浴乳当成洗衣精倒进去……受不了,无知就该闪一边去。」 香澄大发牢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看来她似乎很辛苦。 还有,我们四人目前刚签订休战协定,正围着桌子团团而坐。 由于香澄的登场,洗清了我「对熟睡的神乐行不轨之事的嫌疑」,在那之后,我拼命地向神乐解释眼下的状况,强调她只要能够给出一个能让我接受的说明,我就考虑把雪果交给她——唉,要是不这么说的话,那就会演变成人命问题了。 神乐一脸无所谓地瞥着我,答道:「好吧,毕竟穿着内衣接着打下去也满蠢的。」姑且跟我签订了休战协定,于是我们达成共识,将彼此心中想问的、想说的话好好地说开来。 「嗯,那个转来转去的机器好有趣,下次雪果想进去洗洗看。」 「你刚才让妾身费了那么一大番不必要的折腾,最后要说的就只有这句话吗!?」 雪果很自我中心地表达了她对洗衣机的感想,结果引来香澄高分贝的不满。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付丧神之间的对话,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精灵的神秘感,反而跟人类小孩没什么两样,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 「冷静点,香澄。现在暂时休战了,我们应该冷静地说话。」 神乐以冷静的语调安抚自己的付丧神。制服还在洗,所以神乐目前是穿着我的衬衫和我妹妹的裙子,不过神乐的腿似乎比我妹妹的长,那条裙子对她来说太短了,结果形成迷你裙的效果,所幸有桌子挡住视线,我才得以不去盯着直看。 (神乐琴叶……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搞的。)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脸平静的少女,我在心中嘟哝。昨天中午和放学时跟我交谈的那位令人心仪的同班同学,与不久前豹变的神乐显然很不一样。姑且不论外表,用词、语气也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伤人的力度,以及对于出手伤人这件事坦然自若的心理素养,让人难以想象这两者是同一号人物。 神乐究竟——是什么人? 「那么……我先请教你了,神乐。 我想问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样,不过……首先,你是什么人?今天晚上为什么要袭击我?」 我一脸严肃地开口询问。我对神乐和付丧神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是,就算我再无知,对于自己在家中遇袭这件事,我还是要先得到一个能够让我接受的说明。 「这个嘛,虽然我还没解除对你的怀疑,不过整件事情还是从这个部分开始说起会比较好。」 琴叶将茶杯凑到嘴边,啜了一口我泡的绿茶,开启了话题。 「春先同学,假如你所说的话可信,那你似乎是这两天才得到那只付丧神的……看到付丧神之后,你有什么想法?见识到超出常识的付丧能力之后,你有什么感想?」 「有什么感想啊……当然是很吃惊啦。我以前一直以为付丧神是古代人凭空幻想出来的一种妖怪,看到超常现象不断发生在眼前,我好几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与付丧神这种神秘的存在相遇,改变了我一直以来的人生观,然而,这种超级不可思议的精灵,却不是与人类隔绝的存在。 「可是,我同时也觉得……他们虽然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但是想法实在很有人味。老 实说,要是没了那些超常现象,雪果就只是个表情很酷的小孩子而已。」 听到我老实地叙述我的想法,雪果轻轻歪着头,问:「很酷?」那个表情应该形容为呆愣,不过我好歹还是会选择用词的。 「付丧神的心灵之所以会充满人味,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付丧神是器物凝聚人类的心愿或想法而生的精灵,他们诞生于人类的意念……想法的能量,所以性格或嗜好也会接近人类。而……那种与人类相近的思考和强大的能力正是问题所在。」 说到这里,神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那种能力一旦被用来作恶,后果将不堪设想;付丧神本身失控也会是大麻烦。为了防止这两种事态发生,国家设有一个专门因应处理付丧神的机构,而我就是那里的职员。」 「国、国家!?付丧神是由国家管理的!?」 如果付丧神这种超常的存在是真实存在,那么有像漫画一样超出法规的组织存在大概也不足为奇,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国家居然明确地认可了神秘现象。 「我所属的组织名称叫作——『正仓院』。我想你一定知道它,毕竟我们和东大寺的正仓院宝物库有关系,管理那边的正仓院事务所也是我们机构的一个部门。」 「咦……这么说,你是公务员啰?那你的年纪不就……」 「我跟你同龄,童叟无欺。还有,以后麻烦你不要再跟女性谈起年纪这个话题。」 听到我的嘟哝后,神乐立刻语气强硬地这么说,还附带严厉的视线。真是对不起…… 「正仓院是文化厅与宫内厅联合打造的文化财产管理机构,各省厅都是这么相信的。不过这话也不假,毕竟我们也进行非付丧神的文化财产管理工作,只是这些活动内容也都与付丧神有关。」 神乐吸了一口气,调整过呼吸后,接着说道。 「正仓院的活动内容有三项:回收付丧神、保管付丧神,以及解决付丧神引发的事件。我的工作主要是最后一项,负责调查、解决事件的起因。」 「姑且不说回收和保管……付丧神牵涉其中的事件有那么多吗?付丧能力确实很厉害,不过国家有必要成立专门机构来处理吗……」 「你的这种认知实在太天真了,春先同学。这个国家里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付丧神。」 听到我的疑问,神乐摆出一副「我只是实话实说」的样子这么告诉我。她的表情就像一个经常亲临现场的警官,在讲述犯罪案件数量多到有多么严重一样,带给人一种日积月累而来的说服力。 「小子你应该不知道吧?其中还有一些家伙拥有『龙卷降世之力』、『夺魂之力』这类无法等闲视之的付丧能力,虽然这充其量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哇靠!这种的光是听起来就有够不妙耶!?」 听到付丧神香澄的补充,我一阵战栗。没想到付丧能力居然能够做到那种地步!? 「事实上,我目睹过最厉害的一个,是职场上的前辈在使用的、一把名为『伪典·天丛云剑』的铜剑,它的付丧神拥有『斩森罗万象之力』,可以斩断空间。」 「这个世界观未免太不一样了……」 这只名字取得跟rpg最强武器一样的付丧神是什么鬼东西啊!?还有,挥舞着那种活像在战斗漫画最终局面里登场的玩意儿的公务员是什么鬼啊!?你们是在跟什么东西战斗啊!? 「总之,那种超强力的付丧神虽然稀少,但是付丧神会引起常识或警察无法因应的现象,这点也是事实,就连香澄的能力也一样,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她也可以用来施放致死性的毒物香气与效能,虽然我绝对不会让她去做这种事情。」 神乐加强了语气强调最后一句话,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神乐虽然讲述着付丧神的危险性,为达目的不惜采取激烈的手段,但是她绝对没有把香澄看做一个单纯的工具,反而是像姐妹或好姐妹一样,拥有牢固的羁绊。 「事情就是这样,正仓院是依靠我们保有的几名付丧神的能力,察知由付丧神所引发的异变,然后再派遣调查员到现场去负责解决。说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来到这所学校的理由了。」 神乐转学到我们学校的理由……?意思就是说,那间学校里发生了和付丧神有关的事件……啊……! 「集体……昏倒事件……」 「没错,那起事件无疑是由付丧神的能力所引起,毕竟校舍里处处残留着使用过付丧能力的意念之力残渣,这件事情绝对错不了。」 困扰我们学校的事件与付丧神有关,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错愕。 原因不明且没有解决办法的集体昏倒事件。那起事件看不见出口,让所有人深陷苦楚,有如承受不知何时能到头的刑罚。 由于那个现象,校内的活动被广泛限制,生活中的所有场合都有令人受重伤的可能性,人人都陷入被软刀子凌迟的状态。有人受伤,有人因为社团活动休止而哭泣,也有人因为恐惧和不安而病倒。 如果这种情况是有人蓄意用付丧神制造出来的……那会是谁?又是为什么? 「在我断定那起事件是付丧神搞的鬼之后,我马上开始寻找付丧神的主人。付丧神只要凝神细看,就能看到付丧神与持主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缘』,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来探找是最基本的方式,但是……出于确实度与效率方面的考量,这次我改用了其他的做法。」 自称是国家机构调查员的神乐,条理清晰地解说着付丧神的性质。 「刚才我也说过了,付丧神是凝聚了人类意念的精灵,只要使用了他们的能力,就会在现场留下一缕薄薄的意念之力,就像使用过瓦斯炉,就会留下瓦斯的味道一样。」 「而妾身等人能够感觉到意念的残渣,故而得以追踪到在学校使用过能力的痕迹……照理来说应是如此。」 香澄为神乐的说明做了补充,表情一片阴郁。看来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学校所有人的身上都出现了意念的气息……完全没办法追溯到源头。若是以刚才的瓦斯炉做比喻,那就好比学校里到处传来瓦斯味,却不知道哪里是起火点的状态。」 「原来是这样啊……难道说,我正好在搜查陷入瓶颈的时候……」 神乐和香澄寻找付丧神与其能力留下的痕迹找得两眼充血,结果我今天早上就在这两人的面前,光明正大地对更级使用了雪果的能力……嗯,总觉得我好像开始搞懂状况了。 「正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力,但是你使用了付丧神。她……本体是面镜子吧?镜子从古代就是象征着魔性与神秘的道具,被发现的付丧能力也多与精神或意识有关,这让我实在没办法不怀疑你。」 「不、不不不,可是,单凭这样就把我当成犯人对待未免太过分了!照你刚才所说的,拥有付丧神的人不是不少吗!?」 我拼命强调我的清白,虽然从神乐她们的角度来看,可能我确实不仅是可疑而已,但是对于我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我还是只能否认到底。 「是呀,我一开始也无法想象你这种单纯又愚蠢的人会是犯人。」 你刚才……一脸认真地说别人「单纯」和「愚蠢」了对不对,神乐?呃,虽然我无法否认。 「正因为如此,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偷偷地观察你,午休时我跟在独自一人离开教室的你后面……然后发现有人倒在美术教室里。」 今天午休的美术教室……难道是在说那个下午造成骚动、因为昏倒而损坏自己作品的女生吗? 「当时我看见了,看见你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有人昏迷的 美术教室。」 「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今天午休才没有去美术教室!」 听到这份与事实相悖的证词,我焦急得满头大汗,并且加以反驳。 「今天是因为有雪果在,所以我才到屋顶上去,跟她两个人偷偷地一起吃饭!那时候我可没有经过美术教室前面!」 「嗯,真太郎说的是真的,这点绝对无庸置疑。」 听到我大声喊冤,雪果也开口替我美言。干得好,伙伴!再多说几句! 「毕竟真太郎本来就完全不会隐瞒或说谎,扮演不了犯人这种脑袋灵光的角色。」 「喂!?」 「说得也是……这点确实令人费解,我也难以想象以春先同学这种简陋阳春的脑袋,有办法扰乱我整整两个星期。」 「你居然就这样同意了!?什么叫作简陋阳春啊!我是昭和时期的家电吗!?」 请对我人格上的清廉多一点信任好吗!在负面的方面受人信赖我也高兴不起来好不好! 呃啊,可恶……有没有什么可以从其他方面证明我清白的东西……啊,对了! 「只要对我使用雪果的能力就好了!这样一来,就能证明我不是犯人!」 「哦?这么说起来,还没问过那只白毛的能力呢。」 香澄和神乐开始有了兴趣,于是我向她们说明雪果的能力。「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这种能够看见人类内心表情的能力,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应该也能用来当作测谎器吧。 「的确,那样一来,就能够证明雪果和你两方的清白……你怎么看,香澄?」 「……无法否定这小子欺骗你与妾身,意图将我等做为能力饵食的可能性。然而,应该还是有一试的价值,若是意念中掺杂了加害之意,妾身就立即加以应对。」 很好,看来她们似乎同意了。虽然雪果的能力中,并没有神乐她们所担心的那种会加害别人的要素。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拜托你了,雪果!」 「明白了。那么,请琴叶和真太郎牵着手。」 咦……?呃、这、雪果…… 「这是要借由春先同学与雪果之间的缘,把我也囊括进能力的使用者里吧?我明白了。」 神乐没有理会听到雪果面无表情地讲出这句话后哑口无言的我,干脆俐落地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少女柔荑滑腻的触感太过鲜明强烈,让我不由自主地怪叫了一声「哟噢!」导致神乐露出一脸诡异的表情。啊啊,拜托冷静点啊我!你是国中生吗! 「那,雪果要使用能力了。」 雪果干净无瑕的眼睛里纳入了我们两个人,我原本以为她一定要变回镜子状态才能够使用能力,现在看来,即使是在化身状态,她也可以用眼睛达到镜面的效果。 「……!这……这面镜子就是雪果的能力……?」 「唔,透过与琴叶的缘,妾身也可以看见,这是『现形镜』吗?」 看来,浮现在我和神乐背后的「现形镜」,现在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见的状态。首先,我们有必要先证明这个能力的效果,不过……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就必须对神乐说出一些「会让人内心失去平静,却想装出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的话。 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啊,对了,既然都要问了,那就问问那件我一直很想问神乐的事情吧! 「那么,做为测试,我要提问了喔,神乐。麻烦你尽量保持常态。」 「好呀,随你问,反正我也不认为你只凭几句话就能够扰乱我的内心。」 神乐拨着头发,态度依旧冷淡,自从她整个人豹变之后,她就一直维持着钢铁女兵似的表情,这让我更想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更想知道她实际上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那我问啰。虽然说,问你昨天被我失手那个……摸、摸了胸部的感想是很严重的性骚扰,可是……那件事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听到我的询问,雪果对我投以冰冷的视线,眼神里说着:「真太郎,色狼。」香澄则是动了怒,大骂:「你居然干出这种好事,岂有此理的东西!」完了!我没考虑到幼女们的感受! 但是,对我而言,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我明白神乐是秘密机构的调查员,这份持续至今的冷漠态度是她的职业素养,还是因为我多次性骚扰引发的怒气,导致了她这种冷酷的应对,这点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就像被猴子撞见裸体一样,只会有一点不快,却完全不会觉得羞耻。」 猴、猴子……你居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别人当成猴子来看待…… 「还有,看来你似乎很在意我的变化,不过这才是我本来的性格,在学校里的,只是我装出来的假象……一切都是伪装,全部都是假的。」 神乐敷衍了事地说道,一副认为这个问题很无聊的样子,脸上没有她在学校里那种讨人喜欢的高雅笑容,而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冷淡。 然而,在我和雪果、香澄三人目光聚焦的「现形镜」里,「镜中神乐」的反应却截然不同,神乐在上面映照出来的模样,出乎了我的预料。 「……?你们怎么了?镜子上到底映照出了什么……咦咦咦!?慢着、什么、这是什么!?」 看到周遭的反应,神乐一脸诧异地转头看向身后……看到现形镜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之后,她失去了原本的从容,狼狈不已。 镜中的神乐——既不淡定,也不是在生气,而是满脸通红地用双手轻轻护住自己的胸口。她一脸难为情地垂下眼睛,像是想藏起自己的内心与身体一样,用两只纤细的手臂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这……嗯,这下妾身就放心了,琴叶。妾身原本以为你被养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女性,现在看来,你的表现还是很符合你的年纪。小子喔,性骚扰本来是要斩首的,不过这回妾身就不追究了。」 「琴叶好少女喔。」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才不会有这么少女的反应!才不会!」 香澄满意地点头,雪果冷静地评论,神乐则是以动摇不已的声音大叫,彻底乱了方寸。看来对神乐而言,这副内心的表情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是她埋藏于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不曾发现的真实感受。 「神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难为情……」 我强烈反省自己太轻忽了女孩子的痛苦,往地上磕头道歉。伤害了少女尊严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谢罪。 「什么、等等、不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向我下跪道歉!我不是说了吗!我并不认为那点小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啊啊,受不了,这是什么鬼付丧能力啊——!?」 配合着难得慌了手脚、大喊大叫的神乐,镜中的神乐也再度红了脸,慌乱地大喊大叫。就这样……让她们实际体会到雪果能力的实验,看来是成功了。 把重新泡好的绿茶放到神乐面前之后,神乐一语不发地啜了一口冒着蒸蒸热气的绿茶。总觉得她似乎是气得狠了,脸上露出疲惫的表情。 「……没想到这能力,居然能读取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深层心理的内心表情。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打算为那种小事感到难为情。」 「可是,这下就能证明我和雪果的清白了吧?」 听到神乐的低语,我以一脸轻松的表情发问。 在那之后,由于雪果能力的效果得到证明,谈话进展得非常顺利。面对神乐提出的几道质问:「你是集体昏倒事件的犯人吗?」、「你有用付丧神作恶吗?」、「你有加害他人吗?」我本人和镜子里的我都以 第四章 少女的笑容与付丧神的笑容 「可是,虽然干劲十足地起了头……实际上却让人看得云里雾里耶这件事……」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我在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屋顶上喃喃说道。 我要对所有学校相关人士使用雪果的「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询问他们有关集体昏倒事件的问题——这个在今天上午进行的超能力式调查,至今完全没有成果。 「因为嫌犯是全校的师生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在这种完全找不到的情况下,最确实的方法,果然还是用雪果的能力来找出说谎的骗子。」 神乐在我身旁坐下,一口一口咬着超商三明治。和女生在屋顶上吃午饭本来是件会让人心跳加到超速的美谈,但是这个美谈只到昨天为止。 现在我知晓了神乐冷酷的本性,十分明白自己完全不能期待会有什么相亲相爱之情,更不会有余地发生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我使用付丧能力倒是使用得越来越顺手了……」 和用在更级身上的时候比起来,今天要使用雪果的能力就简单多了。 发动雪果的能力时,必须让镜子状态的镜面或是化身状态的眼睛照到该名对象,这在学校里未免会显得很诡异。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雪果轻松表示:「那雪果变小一点。」然后很干脆地变成了仓鼠大小,变成一个圆滚滚的小人。 我大吃一惊,结果据神乐和香澄说,这种压缩化的机能几乎每个付丧神都有,这些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有,什么都卖,什么都不奇怪……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相当感激这种机能,于是雪果今天一整天,就一直以迷你化的身姿装在我的胸口口袋里,或是变成硬币尺寸的镜子状态,伪装成我项链上的挂饰,不断把能力发动对象收纳进视野中。 「为什么没办法用缘的有无来找人?雪果的能力已经过度使用了。」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小巧、巴掌大的雪果正疲惫地倒在铺了手帕的水泥上,同样化为迷你状态的香澄嘲笑她:「真是软弱,姿势活像只青蛙似的。」 但是雪果反应淡淡的,只道:「唔……好累……」看起来相当疲惫。 「一般情况下,缘的有无是寻找持有者的基本,但是也有不适用的情况。比方说,持有者暂时放弃持有者的身份,让缘消失。我找到现在都找不到,可见犯人实行这类隐蔽作业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使用雪果能从对方深层心理识破谎言的能力来探查的确是最确实的方式,最快的办法,应该是在实际使用付丧能力的现场堵人。 「再来就是……是呢,也有一些时候,持有者是被失控的付丧神控制了。只不过,这种情况不必纳入这次的考虑范围。」 「控、控制!?那种案例未免太恐怖了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对我来说却是冲击十足。所谓的控制,意指有案例是付丧神怀抱着恶意来利用人类,由于我认识的付丧神雪果和香澄基本上都是善良的性格,所以我难以想象那种情况。 「失控的付丧神被我们称为『黑付丧神』,基本上,他们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选择并且控制持有者。话虽这么说,但是黑付丧神并不是受邪恶的意志驱动,而是无法抑制自己体内的矛盾或是过多的意念,导致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种存在,就像人类也会因为强烈的悲伤或绝望而精神错乱一样,不是吗?」 「听起来好难过啊……这也是付丧神有人味的弊病?」 「没错,付丧神虽然是精灵……精灵的精神却不如人类想象的那么特别。」 瘫软在蓝天下的迷你雪果仰躺着,冷不防插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不像平时一样慵懒,反而像是不小心吐露了一句心声。 「变成黑付丧神的因素有很多,不过……失控所带来的威胁非笔墨所能形容,毕竟付丧神和被控制的人类使用付丧能力时毫无顾忌,倘若妾身堕落为黑付丧神,可能就会开始散播有毒的香气。」 听到香澄接着说下去的说明,我一阵毛骨悚然。不不不!那样危险到会死人吧! 「真的不用考虑那种存在的可能性吗……?这难道不是最应该警戒的情况……」 「这点你用不着担心,被黑付丧神控制的持有者会陷入有如恶灵附身的状态,根本无法维持一般生活。原创作品里不是经常出现被妖刀这类受诅咒的道具夺走身体的剧情?大致上就是那种感觉,非常显眼的。」 原、原来是这样啊……的确,按照原创故事里的公式,被某种东西控制的人类会被夺走意识,变成一个劲儿横冲直撞的存在,看来这种模式是相当正确的描写。 「这样啊……要是学校里有那种奇怪的人,那我们马上就能看出来了。」 我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打开带来的便当盒盖。 「哎呀……?是自己煮的便当吗?春先同学,你父母不是不在家……?」 「嗯?对啊,我向来都是自己做便当的。」 「……哇,真令人惊讶,原来你还有这种特技。」 听到我这么说,神乐发出有点钦佩的赞叹,然而,对我来说这算不了什么,毕竟我从小就开始煮饭做家事,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只料理,真太郎连家事都做得乐在其中,好像穿着围裙的老妈一样,看到雪果乱放喝完的饮料空罐就会骂人。」 迷你雪果略显不满地这么说,不过那些都是有必要的啊同居人!我的确是个擅长做家事的男生,但也不会没事就啰哩啰唆,在一同生活的情况下,收拾餐具、清洗、分类厨余这些都是不能忘的规则。 听到我这么教训她,雪果鼓起脸颊,「哼~」了一声。哎呀,人类的生活型态虽然很麻烦,但也只能让她接受,毕竟美味的餐点、热呼呼的洗澡水、软绵绵的棉被,这些都是基于这种麻烦才得以维持的事物。 「哎哟!话说回来,我也帮你带了便当,快吃吧!」 「嗯,好像开始有精神了。真太郎,雪果之前觉得你啰嗦,现在收回。」 「喂!太现实了吧!一开始说不需要吃饭的你跑到哪里去了?」 从「便当」这个字眼里得到力量的雪果变回原本的大小,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边,就这样闭着眼睛张开嘴……欸、这是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在「喂我,啊~」吧? 「今天好累,雪果想要人喂。」 你是雏鸟吗?不过算了,早上的确太勉强她,多少慰劳一下也无妨。 更何况……看到这个心里或许承担着什么的家伙、愿意孩子气地向我撒娇,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我希望她能更加、更加地信任我这个主人。 我从雪果用的便当盒里拿出饭团,递到娇小的雪色头发少女嘴边。 雪果像只小狗一样一口咬下米粒,开心地咀嚼着,一抹浅淡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微笑浮现在脸上,无声地传达着:「好吃!」 这对做饭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棒的回报,看她这么可爱,我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绽放笑容。 「话说回来……春先同学,我想请教你愿意成为协助者的动机。」 神乐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停止啃咬三明治,将视线投向我。 「你所谓的『非得解决这起昏倒事件的理由』是什么?你这个人这么单纯,是纯粹出于正义感吗?」 「喔喔,这个啊。不,其实不是那么好听的理由。」 雪果连同饭团一起咬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一边朝她的额头上赏了一记弹指神功,让她「啊呜」地一叫,同时这么回答道。对,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一言以蔽之就是……因为我喜欢这所学校。这里校风悠闲、不 拘小节,像我这样的人也不会被当成笑话。」 「……被当成、笑话?那是……什么意思?」 神乐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于是我一边把水壶的盖子当成茶杯往里面倒茶,一边慢慢地说。 「嗯,我现在虽然过得很开心,但是国小和国中的时候遭遇过很多事情。毕竟大家都越来越会说谎,唯独我还是这么笨拙。」 很小很小,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事情很美好。每个人都很无邪,世界大致上是纯真的,大家都会说真话,说谎也说得很拙劣,身旁每个人的心都是透明的。 然而……随着身体和心灵成长到某种程度,情况就变了。升上国小高年级的时候,周遭的人已经变得很会说谎,而我还是一样不擅长说谎,于是我被留在原地。我甚至有种感觉:大家都渐渐变成大人了,只有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不会说谎的我,因此吃了很多亏。游戏或运动时完全无法运用策略伺机进退,忘记写作业或弄坏东西时也不会隐瞒过错,而是老实说出来。 遇到在学校这个社会里有权有势的班上孩子王或不良少年,我也不会说些谄媚讨好的假话,有时候还会惹火对方,换来一顿痛打。 不会使用「谎言」与「官腔」这两项基本武器的我是个弱者,这样的弱者自然会被欺负,于是我这种愚蠢的正直开始被人嘲笑、被人当成笑话来看待。 「虽然程度上有差异,但是感觉大抵都是那样。喔,还会因为『跟你在一起感觉秘密会被说出去。』这种理由被敬而远之。其实跟我自己的事情不一样,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我可以做到保密,但是这种话说了也没人信。」 想起过去,我感慨地说。 「可是,这所学校很阳光,不阴暗。可能是因为这所学校有宿舍,从外县市来就读的学生很多吧,像九日那种比我更奇怪的人都能够活得光明正大,也有人像更级一样,能够善意地接纳怪人,觉得他们很有趣,所以我才有办法活得这么轻松惬意。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不过我特别感谢她们两个。」 偶然入学就读的学校偶然有着悠闲的校风,让不擅长说谎的耿直笨蛋能够不必害怕被周遭群众击溃,随心所欲地过得悠然自得。 要用语言表达的话,原因真的也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然而—— 「虽然原因就只是这样,但是……对我而言,这是让我感激到想哭的事情。」 自己可以不被否定,随心所欲地过着校园生活。 每天都会得到别人的肯定,告诉我「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的救赎,给了我的心多么大的勇气,我有点难以用言语来描述。感觉就像地面上垂死的鱼,获得久违的水一样。 「所以……我不想放任在这所学校里引发昏倒事件的犯人逍遥法外,这不是什么伟大的正义感,纯粹只是我不想让人破坏我的容身之处,我好不容易才拥有快乐的校园生活……我只是想让这种生活和平地继续下去。」 说到这里,我略嫌冗长的独白总算结束了。 「……这样呀。你是为了你的、容身之处……」 神乐对我这席话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我原本以为她完全不会关心我淌入事件的动机,结果她一直有安静地在听我说。 我还以为她充其量只会给予一点冷淡的反应,表示:「喔,随便啦。」 「……欸、唔唔、哇噢、雪果?」 一阵小小软软的温度冷不防地摸上我的脸颊,我倏地转头往自己旁边一看,只见雪果从我的胸口抬头看着我的脸,用那双宛如白色枫叶的小手轻轻拍着我的脸。 「…………」 她的表情相当难过,拍打的力道温柔得充满怜爱。这……难道她是想要安慰我,帮我打气吗? 「真意外,从你那浩呆的脸看起来,妾身还以为你是轻浮随便地活到现在的……不过,这下妾身能够理解那边那只白毛为什么会亲近你了。从那面镜子的『铭』来看,她确实会喜欢这种耿直小子的性情。」 听到香澄的感想,原本还在观察我的表情的雪果反应一震,绷紧了身体。铭?是指刻在杯碗或刀子上的名字吗?那又怎么了? 「……香澄,你以前认识雪果?」 相较于惴惴不安、感觉很害怕的雪果,香澄则是「唉」的叹了一口气说。 「妾身与你出生的时代相差无几,从你那窥视人心的能力来推测,大抵能够猜到原身……猜到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如果你讨厌那个名字,那妾身就不说了。」 「嗯,谢谢……香澄,你的化身虽然像个讨人厌的冒牌贵族,性格却意外地温柔。」 「谁是讨人厌的冒牌贵族了!?你就不会老实地表达感谢吗,呆镜子!」 两名付丧神又像符合她们外貌的小孩子一样吵起架来,对于那些有听没有懂的内容,我歪了歪头。铭?原身?到底是在讲什么啊……? 「哎呀,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说起来,神乐和香澄的感情不也很好吗?」 品味着煎蛋卷浓郁的甜味(我家不是咸蛋卷,而是甜蛋卷派的),我这么说道。舍弃掉高雅的校园偶像面具之后,神乐为人冷酷无情,讲话又直言不讳,但是她似乎很信赖自己的付丧神。 我感觉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种超越器物与持有者,也超越主从关系的强烈羁绊,根据雪果所言,事实上,联系她们两人之间的缘,也呈现出相当粗实、相当牢固的形态。 「是呀,香澄从我小时候开始就陪伴着我……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十、十年……」 原来如此,这样缘不强烈也难。相处了那么多年,感觉已经像家人一样了吧。 「不过,这么说起来……神乐你明明是跟我同龄的高中生,又是为什么会待在正仓院这个机构里?应该不会是打工吧?」 「告诉你这个我有什么好处,春先同学?」 我想到之后随口提出来的疑问,马上被锋利如断头台的一句话果断堵了回来。嗯,我好像已经开始习惯神乐这种辛辣的态度了。 「你讲话真的越来越不客气了耶……可是,这件事我还是要问。正仓院似乎是个国家级的机构,但它真的是个正派的机构吗?光看它让你这个未成年人担任员工这一点,就有点不太寻常。」 「你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它实际上确实不是个正派机构。」 对于我的疑问,神乐很干脆地这么回答。欸喂,居然承认得这么爽快…… 「正仓院表面上是个正正经经的国营机构,但是由于要处理付丧神这种超乎常识的存在,里面其实充满了种种不合常理。机构会不问年龄地网罗付丧神的持有者,根据持有者的成绩,像我这样的未成年人也会被授与一定的头衔与权限,正因为这是个处理不适合以按图索骥的方式来处理的问题的机构,所以是用成绩和实力来评价一个人。」 原、原来如此……要处理存在超乎现实,还拥有各式各样不同能力的付丧神引发的问题,按照常识经营的机构的确做不到。 虽然付丧神的协助不可或缺,但是器物精灵们不是方便的道具,而是有心的存在,只肯把力量借给他们中意的持有者。这样一来,网罗、重视与付丧神之间拥有强烈的缘的持有者,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身为香澄的持有者……是我最珍贵的财产。」 我突然转过视线,看见雪果正把饭团分成两半,一半给香澄,两人打闹着说:「嗯,借花献佛。」「为什么鲑鱼馅料全部都在你那边啊!?谁要你这种没诚意的善意!」的光景。 于 是我倏地屏住了呼吸。 这大概是她无意识的举动吧,但是神乐看着精神奕奕地提高嗓门叫嚷的香澄,眼神恬静又温柔,那种眼神令人感觉受到冲击,冲击到足以一瞬间忘光那个激进残酷又肮脏卑劣的神乐。 「这么说……对神乐而言,那个机构是最重要的啰?」 想起昨晚的神乐,我说。 我想起她没有温度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行动、那张仿佛献身于机构的军人,完全舍弃在学校里有如千金大小姐般的高贵优雅的神情。 「对。所以说,你就别念念不忘着我装乖时的形象了,春先同学。对我而言,机构是最重要的,正仓院给予的评价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想要。」 像在警告我一样,神乐用强烈的语气向我强调。 「妨碍职务的家伙我会全部铲除,不计任何手段,只求最有效率的做法。我当时的打算是:假使你顽固地拒绝提供协助,那我就再让你吃一次苦头。」 像是要跟我切割一样,神乐冷酷地说。然而……我却无法从那些话里感觉出昨天感受到的那种冰冷。 昨晚看见的,神乐表面上的表情与内心里的表情的不一致。知道了那样的不一致之后,看到的东西也变了,我渐渐开始不想只从单方面的看法来判断她的态度。 我知道神乐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都是认真的,但是,至于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强烈的用字遣词,我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涵。 对,就好像——她是借由采取那种辛辣又高压的态度,来为自己披上一层壳;是为了破坏她与周遭的关联,才故意加以威吓…… 「这样啊,没差啦,我知道那是你的作风。谢谢你告诉我。」 「……不舒服耶。你是怎么从刚才的对话发展演变出这种嘿嘿傻笑的态度啊?一副好像已经差不多了解我了似的。」 神乐诧异道,一副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模样。 的确,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又不是圣人,就算对方是女生,动手打我、对我采取旁若无人的态度我也会生气,甚至会开始考虑跟对方相处的方式。 但是,我却无法讨厌神乐。这不单是因为她曾经是我心仪的少女,而是因为我不了解神乐这个少女。 神乐的心里藏着事情,而我很想知道。因为看不见,所以很想看一看。就在刚才,我好像又稍微了解了神乐一点点,能够一点一点地看见真正的神乐,带给我一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喜悦。 「喔喔,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很想了解神乐的一切啊…………啊。」 啊、完了……我又暴露这种根据解读不同,听起来可能会猥亵得要死的心声…… 「…………蛤?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于我莫名其妙的发言,神乐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听到有人往这边跑来的嘈杂脚步声。到底是谁……欸哇靠!原来是你们喔! 「哦哦哦哦!真的是神乐同学和春先同学耶!哇~!哇~!」 「居、居然是屋顶上享用便当的情节!?太、太狡猾了,真太郎!你是什么时候跟神乐小姐竖起旗标(注4)的!你揉过了吗!?吸过了吗!?也让我爽一下!」 现身在眼前的,是热爱青春的价值与力量的少女——更级燐子和马尾女色狼——十月九日。这、这两个家伙是来干么的!? 「你一脸『你们来干么?』的表情耶,真太郎。只不过,获悉朋友和美少女转学生一起带着便当往屋顶上去的这条消息,我怎么可以不全力来偷窥一轮春色呢?」 不要堂堂正正地宣告你庸俗的行为,白痴!是说……啊!对了,雪果和香澄呢!? 要是被这两个人看见付丧神就难以解释了,我冒着冷汗环顾四周,幸好两名幼女已经迅速地迷你化,正朝向九日等人的视线死角移动。 两名迷你幼女一边搬运着便当盒,嘴里一边小声地叽叽咕咕着: (为什么妾身非得帮你搬你的便当盒不可……!) (因为你刚才分掉了一半的饭团。) (哪有一半!分明是七比三!) 那模样看起来实在非常童话故事。 「虽然觉得可能会打扰到你们,但我实在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就来了!来来来,春先同学,请发表一下恋情开端的感想!哎哟我的妈呀!我兴奋起来了!」 更级也无法按捺自己深感兴趣的那股力量,庸俗全开。 唔……这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付丧神的事情告诉她们吧…… 「春先同学,这里就由我来解释吧,毕竟她们两位似乎有很多话想问。」 正当我苦恼着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时,神乐笑容可掬地对我露出微笑,并且这么说道。看来她已经从冷淡的工作模式切换成微笑温和耀眼的装乖模式了,看到她那比翻书还快的翻脸速度,我翻了个白眼。 「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呢——」 就这样,神乐笑咪咪地开始说了起来,说起我说不来的、充满虚伪的谎言。 那是一个感觉老掉牙到爆的正统故事。 前些日子,正当神乐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被几个上前来搭讪的混混包围,而我正好经过。我察觉这个状况后,朝着那些男性直直地冲了上去,却反过来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不过神乐原本就是柔道黑带,最后当场将那些男人全部打趴了。 虽然没有帮上任何的忙,但是神乐很感激我充满勇气的行动,表示想跟我交个朋友,于是我们今天马上就一起吃午餐了。 以上就是神乐向九日与更级所说明的,我们两个会走到一块儿的理由,但是—— (为什么剧情发展是我冲上去却反遭修理啊!既然要掰,那就不能掰我帅气地把那些男的揍到爬不起来吗!) (这是考量到你的行动模式和真实度。更何况,我有柔道黑带并不假,毕竟我在正仓院接受过一系列的武术指导。) 对于这种就我而言实在太过分的情节,我悄声表达抗议,神乐却不理会我。哎呀,毕竟凭我一个人要制伏数名男性实在有点强人所难,神乐的格斗能力我昨天也亲身领教过了…… 「欸~原来还发生了这种事啊!可是,你好厉害喔,春先同学!你在那之后居然有办法不惹火神乐同学,好好地跟她进行对话!真心话统统挂在嘴巴上的你,为了不说出病句或黄腔,究竟燃烧了多少心灵的能量啊……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姑且不论你走运地遇上了丘比特系的混混,没想到你居然还能从好感度负一百点的状态走到共进午餐事件……我有点太小看你了。在显示选项只有真心话、不能采取任何策略的攻略难度困难模式下,亏你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 「你们打从心底把我当成笨蛋吗!?」 这两人不知何时也坐下来加入了午餐的行列,听起来像是在夸奖我,实际上却把我贬低得一文不值,而且双方所言都是发自内心,所以就更恶劣了。 虽然这两个人平时就爱打击我,但是获得我和神乐变亲近了这个好梗之后,她们两个都喜不自禁。 从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场面呈现出三女一男这样令人艳羡的一幅光景,但是我却不怎么高兴,而是觉得疲劳倍增。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春先同学……也试试这两个人。) (嗯,喔喔,好啊。更级我今天早上试过了……所以剩下九日。) 听到神乐凑到我耳边悄声这么说,我点了点头。我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对她们两人使用雪果的付丧能力进行「调查」。 顺便一提,更级我已经调查完毕了 。我今天早上已经在发动雪果能力的状态下,把神乐设计用来鉴别犯人的问题拿来问过更级了。 顺便一提……那个问题是:「你知道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吗?」 结果,更级和其他众多的学生们一样,是清白的。 更级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回答:「咦?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告诉老师们了……」 而镜子中的更级也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表情是典型的「搞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她一无所知的证据。 (雪果,对那个绑着马尾巴发型的女生使用能力,从死角看她。) (唔咳、咕噜……嗯?嗯,知道了。) 在我使用缘进行通话——神乐告诉我,这叫作「念话」——之后,迷你雪果好像还在吃,于是一边捶着胸口一边移动到可以看见九日的位置。 接着——她发动了「映照内心姿态之力」,我已经渐渐看得很习惯的「现形镜」出现在九日背后。才过了两天,我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人类的适应力好恐怖。 「啊……九日,不好意思,虽然很唐突,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吗?』」 「嗯?还真的是个唐突又不自然的问题,不过……这我不知道耶。但我倒是很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获得解决,看到学校整体气氛像这样变得越来越阴郁,我不是很喜欢。」 九日本人和镜子里的九日都露出透着别扭的表情,没有丝毫不同。这是「焦躁」与「愤怒」的表情,显示她打从心底懊恼自己面对灾厄时什么也做不到的无能为力。 很好!太好了……这下九日也是清白的。班上同学全部调查完毕了,可以确定犯人不在我们身边的人里面,老实说,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别说这么阴暗的话题了——神乐小姐,你觉得真太郎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想他应该已经有过无数次可笑的失言了,你可以不用顾虑印象实话实说。」 欸喂!九日!你当着本人的面提那什么把人当白痴的问题!? 「这个嘛……首先是跟班上同学所说的一样,他很不会说谎。本人明明是个很认真的人,却会老老实实地自爆出色色的欲望,这点实在很有趣。」 神乐如此说道,像只可爱的小恶魔一样优雅地嘻嘻一笑。 那模样感觉起来,有如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企图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相当惹人怜爱。 然而,神乐,你装乖未免装得太过火了吧?昨晚强行突袭我家时集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三要素于一身,像一架断头台似的你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是不是!这个真太郎啊,看见春光就像爬向砂糖的蚂蚁一样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超爱他的!」 「谁、谁是蚂蚁啊!我承认我那个、比较不会隐藏欲望,但是也没有道理被你说成这样啊!我还是可以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 「是喔?那……要不要再来测试一下啊?规则很简单,待会我会让你看看女高中生伤风败俗的模样,要是你盯着看了五秒以上就出局,能够忍耐两分钟就过关。怎么样啊?你要接受挑战吗,真太郎?」 「好,来啊!不管你摆出多色情的动作,我都绝对不会盯着看!」 面对九日一脸奸笑着抛出来的战书,我当场立刻接受。 更级像在收看准时上演的搞笑节目一样嘻嘻笑着,一脸好玩地看着我们两个;神乐则是露出冰冷的眼神,一脸担忧我俩智商的无奈表情。 不要露出那种「你们是要当场演示什么叫作笨蛋和白痴吗」的眼神嘛,神乐!这举动就你看来可能很无聊,但是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退缩!我虽然是个拥有「耿直笨蛋」与「耿直狼」这些不名誉的绰号的男人,但是连这个变态色情狂都这样嘲笑我,这我能忍吗! 「咯咯,就是要这样才对嘛!那就开始啰!」 万里无云的青空下,随着九日宣告比赛开始的声音响起,我全神戒备。走光、撩裙子、性感小野猫的姿势……我在脑中假想九日平时使出来的各种卖肉技,然后集中精神。 要来就来吧,混蛋变态色情狂!我已经看穿你的情色姿势——什、什么!? 九日,消失了。当然,她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运用优异的运动能力产生一股瞬间爆发力,像忍者一样迅速地移动。 对,她就这样移动到叹着气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的神乐背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在转瞬之间,快得让神乐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咦——」的一声,露出错愕的表情愣在当场。 九日狡诈地加深了笑意,从神乐背后伸出手,用魔术师般的手势解开神乐西装外套和衬衫的钮扣,解放了那秘藏其中的情色果实。 这招确实很有效。不是九日本人脱,而是神乐被脱,这件事大出我的意料,那对胸脯充满被人强行暴露出来的感觉,简直就是情色的化身。 但是……太天真,你太天真了,九日!如果是第一次见识的话,你这招的确会成功,要是没看过神乐柔软的肌肤,我可能真的会被那高稀有度的光景钓上钩。 只不过,你太不走运了,九日!我昨晚看过的何止神乐的上半身,我还巨细靡遗地看过了神乐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的模样,甚至还睡在同一床被子里!不管是多美好的事物,第二次看的杀伤力就会减半!我的视线、不会毫无招架之力地、被—— 我笃定了我的胜利,神乐黑色的性感胸罩和包覆在其中的丰弹双峰跃入眼中。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明明昨天才刚看过的——感觉却和昨天不一样! (完了……!制、服……!) 学校这个背景,以及属于这块封闭世界的服装——制服。那和天空的蓝或太阳一样,是绝对不会被破坏、亘古不变的存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 那样的东西被扯开、敞开,露出染上微红的颈项、线条清晰的锁骨,以及任性地瑟瑟颤抖、强调存在感的美胸。这幅光景产生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杀伤力,犯下禁忌、染指禁忌宝物的深重罪孽,提高了兴奋感。 「什么、等等、九日同学!?你、你做什么——!?」 此时响起神乐狼狈的声音。正因为我知道她那断头台般的本性,所以对那听起来打从内心受到动摇的声音投以火热的视线。每当神乐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来自背后九日的禁锢时,两粒果实就会在晴空下晃动颤抖—— 「咯咯!看吧,你输了!你一直用燎火般的视线紧紧盯着不放喔,真太郎。」 「——蛤!?完、完蛋啦啊啊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神乐的胸部看,于是当场抱着头跪倒在地。 可恶!可恶~!为什么学校的制服会这么色情!拜托谁来禁止一下! 「噗、噗呼呼……别说是忍耐两分钟了,这根本就是秒杀嘛……啊哈哈哈!春先同学的脑袋太黄了!我、我不行了!要笑死了!噗、噗啊哈哈哈!」 转头一看,只见更级捧腹笑倒在水泥地上。啊啊,可恶……知道这全都要怪自己好色得太老实,让我脸红得简直快要烧起来。 再转动视线,又见迷你化的香澄露出一脸怒火中烧的表情,脸上写着:「不是叫你不要用那种不敬的眼神看着妾身的主上吗!」唯独雪果还是用一脸万年不变的漫不经心表情看着我。不知道她是无奈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现在最让我难受的,就是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了。 「呵呵,不要那么气馁嘛,好色又不是坏事。我说过几百次了,我很赞赏你那种老实的好色喔,真太郎。不对,是我追求情色之道的同志—— 好色郎斯基唷!」 「谁会叫那种俄国名字啊!?……呃……神乐……同学?」 插图06 就在我对着不知何时从神乐背后松手离开的九日大吼大叫时,神乐朝我眼前踏近了一步,视线对上跪在水泥地上的我,然后—— 「唔噢!?慢着、喂、神乐……!?」 神乐不发一语地用右手揪住我的衣领,用力得像是要把我的衣服绞烂一样,她的手臂瑟瑟发抖,让我知道,她的手臂里蕴藏了逐渐沸腾的情绪。 「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春先同学?为什么会那么光明正大地用眼神舔拭别人的胸部呢?你是白痴?还是猴子?我都快要认为你是故意的了。」 神乐表情冰冷地这么对我说,从她太阳穴上浮现的青筋与声音来判断,我马上就知道她心中正静静地染上怒火,更何况她揪住我衣领的手还越来越用力。 「不、不不不,抱歉,可是你昨天说你被猴子看见裸体也不会觉得羞耻啊——」 「我不是也说会不快了吗……!这和昨天的意外不一样,被那么露骨地盯着看,就算对方是只猴子也会让人想把它赶走!」 听到我为自己辩解,神乐的战栗突破了极限,冰冷的表情破裂并愤怒地大吼。即便如此,她还有保有一点理性,将音量控制在九日她们听不见的大小之内,但是……她已经失去冷静到无暇顾及自己了,这点从她那伤风败俗的模样一看就知道。 (慢着……喂、神乐!胸部!胸部……!) 太不科学了,神乐居然忘了重新扣好敞开的衬衫,白皙丰满的双峰就这样以炸弹般的存在感占据了我的视野。近看之下,两粒果实的超强魄力让我的脑袋瞬间当机,震慑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喂,你是在看哪里……~~~!?」 看到我张口结舌的模样,神乐诧异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胸部还晾在外面。饶是神乐,大概也没办法冷静地应对自己身上的这种状况吧,她像条弹簧一样咻地从我眼从退开,微微红着脸,开始窸窸窣窣地扣好衬衫钮扣。 呃……不要那样瞪我呀,神乐。一开始盯着你看的事也就算了,至少裸露着胸部靠近我这件事你也有责任吧? 「唔,神乐小姐呀,既然你给真太郎的特别服务时间已经结束了,那这回应该轮到我近距离观察神乐小姐的裸胸了吧?如果还能让我揉一下的话那更好——」 「哪里好了!?十月同学!你搞什么啊——!?」 听到九日这种活像是故意要触怒对方,让别人羞怒交加的请求,神乐装乖的假面具被层层剥下来,毫无保留地露出本性,大声吼道。 看到这样的神乐——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神乐还是有羞耻心的,太过火的话,她还是会对性骚扰行为发火,也会感到羞耻。正因为她本性冷淡又疏离,表露出感情的模样才更让我感觉到,她也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被卷入我和九日的白痴对决里,结果自己也变成丑角的神乐实在太好笑,害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就这样——在这种乱哄哄的气氛下,午休时间过去了。 客观来看,这应该是一段很和平的时光吧!总而言之,与可爱的付丧神们和个性鲜明的同班同学们一同度过的时光,与骚乱的另一面、阴暗的气氛无缘。 正因为如此——引发校内人士昏倒的付丧神,以及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我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些威胁我日常生活的非日常的存在,在自己的心里淡去了。我无法否认,知道付丧神这种身为整起事件核心的存在之后,有神乐她们这些付丧神专家在身边,我很乐观地觉得,这起事件可以获得解决,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于是,更严重的牺牲者出现,朝松懈大意的我头上泼了一桶冷水。 受害者的名字是十月九日。就在午休时间过了仅仅一个小时之后,那个那么爱闹人的好色同学,就在教室的地板上倒下了。 (……九日那家伙因为昏倒时受到撞击,扭伤了左手手腕。唉,以伤势来说算是轻伤啦。) 不用上学的假日上午,我走在吵嚷的室内,心中嘟哝着。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位于郊外的一间大型购物中心里。多了雪果这个同居人之后,家里多了很多需要买的东西。 由于今天是晴天,许多人携家带眷出门,建筑物里很热闹,充斥着温暖的喧嚣。 但是,我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晴朗。一半是担心扭伤了手又昏睡了半天的九日,一半是因为状况变得越发叵测了。 校方向我们这些学生及学生的监护人们说明,由于昏倒事件一再发生,学校可能会进入长期停课。 当然,停课的弊害多不胜数,想上一堂课就得借用其他地方的设施来补习,所有的社团活动也将进入休止状态,然而,与其他诸多问题一同放在天秤上比较之下,校方认为,学生的安全是无可取代的。而且,校方的结论是正确的。 如果无法赶快抓到犯人,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可能会被分编进其他的学校。认清这个现实之后,我和神乐更努力地进行调查,却还没有得到任何的成果。啊啊,可恶!急死我了,事态一直在恶化—— 「真太郎,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完全搞不懂。」 听到年幼少女的声音,让我陷入思索的意识浮了上来。一看之下,只见雪果站在杂货专柜的一角,拿着一根奇妙的棒子,脑袋上顶着一堆问号。 呃……对耶,这是什么玩意?前端长得像人类的手一样……啊!原来如此,看过说明书之后就懂了,原来它是一种机械手臂啊。 「它好像叫作『洋芋片食用君』,至于要怎么用嘛……呃,你还记得之前在超商买的切片马铃薯吗?」 「嗯,脆脆的,很好吃。尤其是九州酱油口味的最好吃。」 「先不管你心目中的排行榜如何,总之,这是为了在食用那种切片马铃薯——简称洋芋片时不弄脏手的工具,你可以用这个手上的开关,驱动前端的手指来抓起洋芋片。」 我实际操作演示,让前端的手掌部分喀啦喀啦地动起来,雪果非常赞叹地「哦哦」了一声。只不过,这样的东西还真是种和平的工具耶。 「真太郎,这应该马上买下来,这是个非常棒的东西。」 「咦咦?我是有点兴趣啦,不过,洋芋片用手拿不就好了……」 「只要使用这个,雪果就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解除化身,避免让手弄得油油的了。而且还可以躺在沙发上,动也不用动地一边吃洋芋片一边看电视耍废,完美的布局。」 「这是让人变成废物的布局吧,白痴!不要只对怎么偷懒怠惰有这么强烈的执着好吗!」 看到小女孩一脸满足地叙述完美的怠惰布局,我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受不了……就只记得怎么享乐和美味食物的味道。 (可是,算了……总觉得跟这个家伙说说话之后,我稍微有点精神了。) 我们今天造访这座购物中心的目的自然是买东西,不过,难得跟雪果两个人一起来,今天就暂时把事件忘掉吧。 更何况……遇到雪果之后,我马上一头栽进了这起事件里。其实我原本打算像这样多带她出门走走,让她学习学习现代社会的知识,而要教会她这个时代的环境和生活,最好的方式还是带她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过,虽然我已经有所觉悟,但是……好引人注目啊……) 周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投来刺人的视线,毕竟雪果身为精灵,身上穿着充满时代感的服装,发色也是不同于日本人的雪色,不引人注目也 难。 唔……下次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帮她准备一套现代的服装和帽子呢…… 就在我这么思索的时候,雪果拉了拉我的衬衫,露出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呃,怎么啦,雪果?虽然说你的举动基本上都很孩子气,无辜的表情很多,还像猫一样随心所欲,让人很难理解你的意图,不过…… 我问道:「怎么啦?」 结果雪果不发一语地伸出了手。手?干么?是在跟我要东西吗?嗯?不对?那到底是想怎样啦! 「这里人很多,真太郎可能会迷路。」 「我!?你跟我失散的话要算我迷路吗!?」 「所以……真太郎应该牢牢地牵着雪果的手,每个人类小孩都是这么做的。」 雪果不改一脸「来吧我牵你」的态度这么说,脸颊却有点红。看着这只娇小的付丧神,我忍不住苦笑。啊啊,你说得对,雪果,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应该要牢牢地牵好对方的手。 我牵起雪果的小手,缓缓地握住。这只由意念这种祈愿之力构成的手,拥有真真切切的弹性与温度,并且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来自周遭的视线变得更刺人了,不过还是别理他们吧!说想牵手的人是雪果,而我没有拒绝这个请求的选项。只不过,要是警察来了,我还是先做好马上落跑的准备吧。 「好啦,我们走吧,雪果。正如你所说,这里人很多,所以要好好地牵着我的手喔!」 「嗯……知道了,雪果会好好牵着。」 总觉得雪果的声音有点雀跃,我们并肩迈出了步伐。 付丧神、人类、器物的精灵、持有者——忘记这些纷纷扰扰的一切,只是觉得应该牵而牵着彼此的手踏出这一步,双方脸上都浮现浅浅的笑意,脚下都踩着轻快的步伐。 「……………………」 盯着「那个」,雪果僵住了。虽然这家伙向来都是一脸猫咪一样爱困的表情,不过,从看见那个太过特异的存在的瞬间,她就仿佛离了魂似的愣了十几秒,这恐怕是因为,她很难定义眼前的东西吧。 「这是……什么?虫?动物?圆盘付丧神?完全看不懂……」 「喔喔,嗯,只看外型的话,的确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这是扫地机器人,我在家里不是会用一种有箱子、有管子、还会轰轰叫的吸尘器吗?让吸尘器自动动起来就会变成这个,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会扫除的圆形机关人偶。」 看到位于家电卖场一隅的扫地机器人实际操作之后,雪果陷入混乱,所以我尽可能浅显易懂地向她说明。哎呀,我可以理解你感受到的冲击啦,雪果,毕竟人类也是最近才为这东西的问世而惊艳不已。 「好厉害……这好像付丧神一样,它是寄宿了微小意志的机关精灵……」 雪果发自内心赞叹地感叹道。 不过,这么说起来,这东西或许也算是一个杰出的付丧神吧。它透过程式被赋予了人工的意志,跳脱器物的范畴跻身智能机械,身上寄宿著名为「机能」的能力而生,和雪果他们这些付丧神一样,以「真希望有这样的东西」的意念为粮食而诞生于世上。人工的付丧神……该称之为人工付丧神吗? 「人类果然很厉害,或许终有一日,付丧神的能力也会全部借由人类之手再现。」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吧,只不过,那大概是几百年、几千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觉得,现在的人类还是比较适合对于付丧神的存在与能力感到惊讶的状态,毕竟人类虽然热爱制作器物,却不擅长善用它们。 「嗯,人类应该照这样继续制作出更多机关,迎来机关农民、机关厨子、机关仆役齐聚,什么也不用做的懒散时代。」 「念作bed end的真·黑暗时代吗!?是说,你身为器物,不要放弃勤勉的美德好吗!」 这家伙明明是件背负着某种任务而生的器物,为什么可以懒惰成这个样子啊? 迅速适应电器用品这点好归好,但我可能不该给她太过便利的用品,尤其是电脑,感觉一旦把电脑交给了这家伙,我家就会瞬间诞生一种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存在,叫作不工作的器物精灵。 「嗯,对。雪果,你也要做事,至少要帮忙折衣服或打扫。」 「………………咦!?」 「你有必要震惊到露出我们相遇以来最严肃的表情吗!干么那么错愕啊!」 同样身为付丧神,香澄就一直在协助神乐从事正仓院的职务,而你为什么偏偏就这么抗拒劳动? 「居然让器物精灵庸俗地劳作,真太郎对八百万神(注5)的信仰不够虔诚。真太郎应该对意念诞生的神秘精灵更加崇敬——好痛!」 看到胸前一片平坦的同居人挺着胸膛表示:「雪果是精灵耶,给我敬畏点!」我赏了她一记弹额头。你以为一个吃饭时会要求续饭,洗完澡后会喝着麦茶看电视的家伙,现在还会有什么神秘感或威严可言吗,白痴! 「受不了,你好歹有点劳动意愿——嗯?那个人……是更级吗?」 唠叨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同班的更级燐子。那家伙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而是跟一位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中年女性在一起,母女俩提着好几个纸袋,走在购物中心乱哄哄的喧嚣之中。 更级嘴里说着话,脸上笑得爽朗畅快,那位女性也跟她一起笑着,两人看起来很快乐,一眼就看得出是对母女。 「嗯嗯?怎么了,真太郎?看到认识的人了?」 「对啊,不过对方看起来逛得很开心,我还是不要过去打招呼好了。」 难得的母女共处时光,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更何况,我这边还有雪果这个不太好解释的存在,我可不认为像我这样不善说谎的人可以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只不过……我刚才还满脑子想着学校黯淡的未来,现在看到曾经成为事件受害者的更级那么有精神、那么快乐的模样,让我也涌出了一股力量。 为了像她这样珍惜每天上学机会的人……我必须尽快解决这起事件。而且,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恐怕就只有我和神乐她们了。 我最近很少到购物中心的美食街用餐,不过看着乌龙面、拉面、蛋包饭等种种餐厅林立,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要吃哪一种是个大难题。 因此,当雪果完全没考虑到预算问题,一脸认真地表示:「这里的东西雪果全都想吃。」的时候,我反而没有吐槽她,而是冷静地告诉她:「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只能选一家。」 事实上,我和妹妹也跟现在的雪果说过同样的话,而爸妈当时给的就是同样的回答。 因此,这回我和雪果选了一家速食餐厅,只不过…… 「太过分了,真太郎,你应该考虑让这东西从我们家里消失。」 听到坐在对面的少女出声发言,我瞪大眼睛「蛤」了一声。雪果眼前陈列着这家伙自己点的照烧汉堡和黑色碳酸饮料,汉堡已经在她:「嗯~好时髦的味道。」的评价下快要吃完了,但是—— 「喝了真太郎之前倒进嘴巴里的这种黑色饮料之后,嘴巴里面好刺,这里面肯定加了很多细小的针,真太郎是魔鬼,居然对自己的付丧神下了这么一剂毒药。」 「不不不……这东西叫作碳酸饮料,本来就是一种会让人嘴巴里面刺刺的饮料。」 我一脸有苦难言地安慰鼓起脸认真抗议的付丧神。雪果好奇心旺盛,对于现代事物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却因为是个与时代有隔阂的穿越人士,常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会或不 懂装懂。 「嗯,那就好,习惯之后,这种刺刺的感觉还满有趣的。」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雪果大概安心了,于是一口气吸了一大口碳酸饮料,「唔」地闭起眼睛忍耐口中弹跳的大量碳酸。看到这么温馨的光景,我轻轻苦笑。 「是说,你觉得如何啊,雪果?对现代的购物中心有什么感想?」 「很好玩,市集好像变成城堡了,很有趣。」 雪果心情轻快雀跃地说。嗯,听到她这么说,我带她来这一趟就值了。 见到更级之后,我们继续在各式各样的店家里闲逛。 在童装店里,店员看见拥有妖精般不现实的容貌的雪果之后干劲爆发,让她试穿了各种样式的服装,引起店内所有人的注目。雪果被当成穿衣娃娃,一脸困惑地穿上可爱的童装,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开心微笑——那个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开始对打扮产生兴趣的人类女孩。 在家具店里,雪果在使用顶级床垫的床上睡着了,把这名睡得天昏地暗的少女叫醒差点累死我,应该说,她睡懵变回镜子的时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所幸除了我之外没遇上其他目击者,这点只能说算我们好运。 在宠物店里,猫咪不知道为什么「喵~喵~」地跟雪果说起话来,雪果则是听得连连点头。 看到这模样,我兴奋地问她:「你听得懂猫的语言!?」 毕竟付丧神是种超乎常理的存在,可能做得到这些事情——我是这么想才这么问的,结果雪果却一脸正经地对我说:「嗯?怎么可能。真太郎是笨蛋吗?」 于是我又赏了她一记愤怒的弹额头。店里的人全都在笑我了啊,混蛋! 「手牵手、买东西、吃饭,感觉好像人类小孩一样。第一次体验这些,感觉好新鲜。」 「第一次……你是说,你以前都没有像这样出门玩过吗?」 从遇到雪果时她的反应来看,我说不定是第一个会喂她吃饭的持有者,这么说起来,对于雪果以前经过了哪些人之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几乎一无所知。 「雪果以前到处旅行,持有者一个接一个地换。可是,雪果什么也不做,只装成一面古老的镜子,基本上每天都在睡觉,不会像人类一样玩乐。其中虽然也有人发现雪果是付丧神,不过雪果不曾想过要为持有者使用能力。」 「这样……啊?可是,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助我一臂之力……」 雪果一开始也强调她「一直在仓库里面睡觉」,不过在接受我要跟她以家人的身份一起生活的提案后,她就很坦白、也很合作,不仅告诉无知的我有关付丧神的事情,还表明了自己的能力供我使用,一直在帮助我。 「那是因为……真太郎是个笨蛋。」 「喂、你等等——」 「因为真太郎很笨,拥有非常美丽的水晶色的心。」 听到雪果厚颜无耻地说出这句话,我沉默了,刚到嘴边的话全数被吞了回去。 「其实雪果应该要讨厌真太郎的,因为认同了那颗正直的心,就代表认同了过去的雪果。」 雪果随心所欲的发言大多很难理解,这次也不例外,我有听没有懂。 她应该要讨厌我……不对,是讨厌正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雪果无法讨厌那颗澄澈的心。」 雪果用那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脸,接着说道。 「真太郎为雪果做饭、让雪果洗澡。雪果清楚地看见真太郎那颗不这么做就不好受的温柔的心,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擅长对人说谎、不懂得掩饰欺骗,那是一颗笨拙的水晶之心。」 雪果静静地说着,缠绕在她身旁的气氛是如此地柔软。那些描述我的言语,字字句句都充满了亲爱与温柔,那些感情轻巧地沁入我的心中,缓缓地溶化。 「所以,雪果想成为真太郎助力的心情越来越强烈。身为付丧神,能够帮上真太郎的忙,雪果很高兴。」 雪果这么对我说。那句话里,充满对我的怜爱。 「雪果喜欢真太郎的心。」 随着这句话,雪果笑了。平素表情大多平心静气的她,在那一瞬间浮现的微笑,既温柔又柔和——宛如一朵白色的铃兰花悄悄绽放。 听到这些话、看到这抹笑容,我失去了言语能力,露出一脸呆愣的愚蠢表情。 雪果肯定我的这番话,让我全身上下的细胞感受到了麻痹般的冲击。 「雪果……」 我,曾经很讨厌自己,不喜欢自己这么老实。 正如我先前在学校屋顶上跟神乐她们及雪果所说的,我从小就因为不善说谎而吃了很多亏,有时候甚至还会被霸凌。诚实没好报——这句人人耳熟能详的谚语,应该没人比我体会得更深了。 诚实没有意义,反而还有害,构成这个社会的要素是谎言,只有善于说谎的人才有好日子可以过——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受困在这种想法里,为此痛苦不已。 我觉得不善说谎的自己是瑕疵品,甚至是废物,毕竟这种性格从来没有为我带来任何好处。 现在我虽然不再那么否定自己,但是依旧摆脱不了这种不安。 自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因为这种性格而吃上决定性的苦头?在这个谎言横行的世界里,自己这个样子真的走得下去吗? 我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没用? 这个疑问时常盘踞在我的心里,是我内心里怀抱的不安。 而雪果否定了它。这名初雪般的少女对我说,春先真太郎现在这个样子很好,那颗老实又愚蠢的心是个优点。 这对我而言有着革命性的意义。正因为这些话出自客观看待人类的付丧神之口;正因为这是精灵无邪的想法,所以更让我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我突然觉得眼睛里热热的,看来似乎是我的眼眶湿了。 「谢谢你,雪果。」 我百感交集,将心意放在言语里,对认同我的心的少女表达感谢。 雪果似乎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多么强烈地打动了我的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眶发红的我。然而,她似乎接收到我的感谢与言语中投注的心情了,于是她露出一抹恬静又喜悦的微笑。 「还有……这个。其实我本来是想回家后再给你,不过……现在我想马上给你了。」 我擦掉眼角的水滴,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看到那个被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盒子,雪果「嗯嗯」地歪着头接过去,在我的催促下当场拆起了包装。看来她似乎完全猜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是……」 拿出内容物后,雪果一脸惊讶的模样说。 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个碗。小孩子用的小碗,表面上画了一只在打瞌睡的猫咪,以及飞舞的降雪,给人一种充满儿童用风格的童趣印象。 「嗯,这是给你用的碗。毕竟以后我们要一直住在一起,这些用品也应该要慢慢买齐。啊,筷子我也买了。」 「……雪果的、碗……」 雪果目不转睛地端详自己手中的碗,开始翻来翻去又摸来摸去地确认手感、感受它的全貌。得到了自己专用的器物似乎让雪果受到相当强烈的冲击,她凝视着仅仅是一只陶器制品的碗,仿佛凝视着一颗宝石。 「……真太郎果真是笨蛋,居然帮镜子买专用的碗,太荒谬了。」 雪果用有点呆愣的语气吐露感想。 「那你不要啰?」 「送都送了……雪果也只好收下了。」 看到我一脸有点坏心的样子这么问,雪果露出有点慌张的 表情,两手将碗紧紧揣进怀里,就像个宝贝地抱着生日礼物的孩子。 啊啊,这就是送礼物的好处啊!不同于马上就会消逝的言语,物品会存在于现实里,帮我传达这份心意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和付丧神诞生的过程一样,里头寄宿着意念,拥有者摸到物品,就会感受到埋藏在里头的心意。 「谢谢你,真太郎。」 我刚才给她的感谢,现在换由雪果回赠给我。 那句带着无邪笑容对我说的谢谢沁入心里,让我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我觉得,能看到这家伙露出这样的表情真好,能够被人说谢谢真好。 就这样,既是付丧神与持有者,同时也是家人。拥有这两层关系的我们,为我们之间再度加深少许的羁绊露出笑意。虽然我们卷入的事件的调查依旧迟迟没有进展,但是——我觉得,连结雪果与我之间的缘,今天似乎又变得更强烈了一点点。 我心想——我要努力,为求以后天天都能够无所顾虑地过着这样的日子。 插图07 注4旗标(g)原为电脑游戏用语,后来也延伸使用在其他类型的作品上,意指该事件将引发未来即将发生、且具有固定模式的特定剧情。 注5日本传统的神道教为泛灵多神信仰,相信自然界各种动植物、英雄豪杰死后的灵魂皆为神灵,故日本神话中有「八百万神」之说,显示神道中神祇数量之多。 第五章 水晶世界与破除烦恼的法器 「唉……又扑空了。虽然范围是缩小了啦……」 收假后的星期一,我在放学后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学生们几乎都已经离开校舍,耳边只听见管弦乐社和和乐社社团教室里传来的乐器声,由于他们要在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节目上发表成果,两个社团里都传来气势十足的悠扬音色。 我依旧持续运用雪果的付丧能力进行打探与调查,无奈今天也没有成果。神乐是国家机构的调查员,帮我整理了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昏倒事件与事发当时在场的人员名单,我按照这份清单去查,却还没有找到目标。 而神乐现在正和香澄一起进行着不同的调查,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她好像是在查使用能力时产生的意念是从哪里扩散到整间学校的。 「真太郎,不能急,谎言遍地是,真相难追寻。」 「啊啊,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是……」 我不认为调查会像刑事剧一样接二连三地有剧情和线索掉下来,实际上,无论是任何调查,应该都是这么无聊又没效率的,可是…… 「我大概……是想要一个简单好懂的敌人形象吧,照这个情况下去,我甚至会开始怀疑犯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只香澄,雪果也确认过使用付丧能力时产生的意念,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连续昏倒事件,无疑是由付丧能力所引起的。 然而……我们却看不见实体,看不见目的,捕捉不到全貌。 犯人究竟想做什么?要怎样才会满意?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性,充其量就是——有憎恨学校的学生引发连续昏倒事件,意图将学校逼到停课。 「呐,雪果,依你来看,你觉得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询问走在自己身旁的雪色头发少女。老实说,从我的观点出发,我完全想不透犯人的目的为何,偏偏只要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勾勒出罪犯的侧写。 「不知道。可是,这个人的目的好像不是要让人昏迷,昏迷恐怕只是副作用。」 「咦!副作用……?」 「对,对方使用的付丧能力八成是精神与意识上的……作用于人类内心的能力,雪果猜想,昏厥应该是大脑对能力带来的影响产生抗拒所造成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昏倒的人不只是单纯的昏倒,而是大脑里被人做了什么吗!?犯人到底对他们做了什……」 冲击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大吼,却在看到雪果困扰的表情后重新取回了冷静。要是知道这一点的话,雪果应该早就告诉我了。 可恶,亏我在昨天制造了快乐的回忆之后,正处于想要更加把劲的时候…… 「不要紧,真太郎有雪果在。」 身旁娇小的付丧神用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少女抬头看着我的脸,声音里带着平素没有的坚定。 「雪果是真太郎的付丧神,会反映出真太郎的愿望,在真太郎快要跌倒的时候支撑着你。所以不要紧,真太郎不是一个人。」 「啊啊……是啊。」 看到自从昨天出门后心情就一直很好的付丧神这么有干劲,我苦笑着心生感激。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好,处于这种事件中也罢,有人陪伴在身边总是会让人莫名地充满力量。或许无关能力,付丧神最令人感激的地方,说不定是他们身为精灵的纯粹思维,以及想要帮助人类的坚定想法。 (不过……重点还是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我得先掌握这一点才行……) 如果说昏倒只是副作用,那这所学校究竟是遭受到何种能力的干涉呢?除了昏倒事件之外,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改变啊—— 「难道只是看起来没有改变,实际上却发生了某种改变吗?这么、说——?」 啊咧……好像听见了什么……?嗯?这是、怎么了……直立性低血压、吗……? 啊……唔……?听见了……对,我听见了。 这是……乐器的……音色?乐乐乐、乐器器器? 唔……啊啊?啊咧……?啊咧?我刚才,听见了什么啊? 视野天摇地动,身体的时间感乱了。我想不起眼前所见到的光景是发生在一秒前还是一小时前,记忆一片混沌,脑袋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又像沉甸甸地沉了下去。 「真太郎?你怎么了?」 听得到雪果的声音。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了、啊啊啊、啊咧啊咧? 好、像有哪里怪怪怪怪怪、的的。我好像、听、听到了什么?不、不对?是看到?还是摸到? 在异样的感觉中,唯独一部分急速地冷却下来,只有那部分恢复了清醒。 我从走廊上的窗户清楚地看见外头的样子。有两名女学生,其中一名是左手腕上缠着绷带的马尾女孩,女孩右手上拿着一个状似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并且用那物体轻轻地碰了一下另外一名我不认识的女学生头部。接着,只见那名不认识的女学生宛如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昏倒在地,而我很熟悉的那名马尾少女——十月九日,则是看着她轻轻一笑。 「真太郎!」 随着雪果的声音响起,我的头顶传来一阵几乎让眼珠子喷出来的冲击。看来是雪果化身为镜子状态,毅然决然地往我的脑袋来了一记飞盘攻击。痛、痛死我了…… 「嗯!再来一次……!」 「不、不不不,已经没事了!我恢复平时神智清醒的春先真太郎了!痛死我啦!」 我连忙阻止选择了意外粗暴的方式的拍档。好了,托她的福,我清醒过来了,不过……刚才我所见到的那幅光景,还有光景中出现的九日究竟……咦、那是!? 看到映入平常视野中的景象,我愣住了。走廊的窗外,没有人烟的中庭里,那家伙……九日就在那里!她前几天昏倒时扭伤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右手里拿着一个像是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 而且……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家伙的面前。那不是幻想,也不是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光景! 「……!我们走,雪果!在中庭!」 听我这么一声大喝,雪果跟着我一起冲下校舍楼梯。刚才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九日在那里做什么?那家伙手里拿的那个是什么? 心中卷起一片疑云,我下楼来到中庭。中庭里果然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里,而九日就站在那女学生的身旁,看到我现身,那家伙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 「……我现在可是很困惑喔,真太郎,根据我的付丧神所言,他能看见你和那位小女孩之间的缘。这世界真小,原来你也是付丧神的持有者吗?」 听到「付丧神」、「缘」这几个字眼从九日的嘴里滑出来,一阵刺痛的感觉袭上我的喉咙。这下至少可以确定了,九日是付丧神的持有者,无庸置疑。 「真太郎,九日拿着的器物是『金刚杵』,那是一种佛教法器,付丧能力雪果有点无法预测。只不过,那本来就是一种武器,所以可能会是具有攻击性的能力。」 听到雪果的分析,我越发紧张起来。万一演变成超能力战斗,那我就得小心了,毕竟我这边的付丧神没有攻击能力,一旦开打,我们就只能逃跑。 总而言之,冷静下来……毕竟我已经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九日不是犯人了,而且神乐也说过,持有付丧神的人不在少数,不管怎么说,单凭现在的状况就怀疑九日是犯人还太早。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过问了。真太郎,你是自愿成为付丧神持有者的吗?」 「……对。」 我压低了声音答道。这情况真讨人厌,我不是讨厌被人质问,而是讨厌我和九日必须用不同于平时的 眼光审视彼此。 「你有发现连续昏倒事件的元凶是付丧神吗?」 「有,我很惊讶你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听了我的回答,九日点点头,丢出最后一个问题。她万般不愿意地扭曲了表情,问: 「这个问题我实在不想问出口,不过……你是犯人本人吗?还是共犯?」 「都不是,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共犯。」 我干脆明确地回答了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啊啊,可恶……为什么我们要进行这种问答啊!从你嘴里说出口的,只要是跟平常一样的无聊黄腔就好了啊,九日! 「我知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谎,不过,那些话我无法轻易听信,毕竟你也有可能是没有自觉的共犯。」 「九日……?你在说什——」 「春先同学!雪果!」 没有人烟的中庭里响起神乐的声音,她认出了我们的身影,于是气喘吁吁地朝这里跑过来,手上还拿着香澄的原形香球,看来似乎已经察觉情况不妙了。 「十月同学,你、付丧神……还有倒在那边的那个学生是……」 「是神乐啊,你果然也持有付丧神。」 九日的视线投向出现在此处的新面孔神乐,接着又看向她手上的香球。她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完全感觉不到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 「真太郎,离神乐小姐远一点,待在那里会有危险。」 「蛤?不、这、九日,你在说什么……」 「一言以蔽之——神乐小姐就是这起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 「什么……!」 听到九日的发言,我哑口无言。神乐是……犯人?不不不,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不不,九日,我想你应该不知道,神乐是负责处理付丧神相关事务的国家机构的人员,她特地到这所学校里来,正是为了调查连续昏倒事件——」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只不过,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神乐释放出可疑的烟雾还是燃香,迷昏了倒在这里的这名学生。说得更详细一点,当时她还得意洋洋地冷笑了。」 「蛤……啊……?怎么可能……」 话题的发展太过离奇,让我困惑地「蛤」了一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不知道你从神乐小姐那里听说了什么,可是,你确认过了吗?你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神乐小姐不是犯人吗?」 听到九日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我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可以否定的要素。毕竟神乐还不曾成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也还没有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她是不是犯人,可是—— 「请你别再做戏了好吗,十月同学。我已经从校舍窗边看到你用那支金刚杵让学生昏倒了,我个人倒是有很多话想跟你好好地聊一聊。」 神乐眼神锐利地向前踏了一步,表情里没有被指认为犯人的愤怒,而是带着军人般的使命感,她那姿态毫无破绽。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是看见神乐小姐你的犯行之后,才刚刚跑到这里来而已。」 相对之下,九日也一脸问心无愧的模样,表情和声音都十分泰然。从态度上看起来,她也不像是在说谎或掩饰。 「这样呀,我们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呢。」 神乐发出恐怖的低沉声音,往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酷,我一看就慌了,神乐对于她视为犯人的对象或者自己的阻碍,下手不会有任何迟疑! 再这样下去,九日可能就会像我一样,遭受毫不留情的攻击,假如九日的付丧神有可以自卫的能力,那就会演变成超能力大战。 那样一来,将无法预料会对双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由于付丧神的能力千奇百怪,没有亲眼确认过,就无法预测会有多大的威胁。 「快、快住手,神乐!有话好好说,用不着突然动手吧!」 「你闭嘴,春先同学。」 神乐嫌我碍事,将介入两人之间拦阻的我一脚踢开。 「要是在悠悠哉哉地废话的过程里中了对方的付丧能力那该怎么办?要是我们在这里倒下了,在下一个调查员被派过来之前有人重伤或丧命,那又该怎么办?只要先让有嫌疑的人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再问话就好,要是弄错了,我会负责出医药费和慰问金。」 「原来如此……之前的态度都是伪装,现在这个才是你的本性吧,神乐小姐。虽然你那有模有样的武斗派架势很萌,不过我现在似乎不得不先求自保。」 两名付丧神的持有者视线交会,周遭升起阵阵紧张感,然而……不管她们两个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可是为了我喜爱的校园生活才蹚进这起事件的浑水里!怎么可能眼睁睁地放任两名同班同学在眼前进行暴力与超能力战斗啊……!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现在断定谁是犯人还太早吧!」 我往两名冲突一触即发的女生中间一站,拼命地呼吁她们停战,一旦她们开始拼输赢,我就是冲上去抱住人也要想办法阻止……! 「所以呢……你要站在哪一边,春先同学?」 ……蛤?站在……哪一边? 「这倒是,你就赶紧表态吧,真太郎。你的表态将会破坏现在的局势平衡。」 此时我才发现,两位女生虽然蓄势待发,但是尚未开火,她们彼此间既紧张又警戒,这个状况也就是说,她们还不知道彼此的付丧神的能力,所以陷入形同国与国之间以大量破坏性武器彼此牵制的状态。 我感觉得出来,就连像神乐那样激进又残酷的人也显得很慎重,毕竟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确实太轻率,她在袭击我家的时候,至少已经知道我的付丧神的能力不具备攻击性了,而现在她完全不清楚九日持有的金刚杵有什么样的付丧能力,身为一名专业人士,她当然会有所警戒。 这个状况——将在我决定要站在哪一方时结束。 两名少女同时看向我,用视线问我要相信哪一边,逼我做出选择、做出判决。 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迫成为这个混乱场面的舵手,内心慌乱不已。犯人是神乐还是九日?我要相信神乐还是相信九日?我焦急地试图整理至今为止的所有事实和说词,结果——又马上放弃了。我又不是侦探,我只是个老实的笨蛋而已。 所以我马上放弃思考究竟谁是犯人这种愚蠢到极点的事情,若要说我相信谁,那我的结论只会有一个。我对一瞬间感到迷惘的自己感到非常可耻。 「神乐,虽然我和你来往的日子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九日,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色女,不过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们都不是犯人。」 听到我这么说,两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一起无奈又看开地叹了一口气,叹息里都带着「唉,春先真太郎嘛,不意外」的感觉。 但是,这就是我的结论。就算两者之中真的有一个是犯人,我也不在乎。因为,在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的状态下,多想也无济于事。现在的我只能选择信或不信,仅此而已。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设法收场,只有冷静地好好谈一谈,才是接近事实真相的唯一道路。 好啦,至于该怎么做嘛,那还是要靠雪果的「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这能力可以向其他人证明,当事者心里真的认为「自己不是犯人」。 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九日会不会相信这个能力了。正如神乐之前指出的问题,我无法证明雪果的能力的公正性,要是对方认为现形镜映照出来的内心表情是雪果操作的结果,那就完了。那么—— 「不可原谅。」 听到这道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现场响起,我错愕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出声说话的人是雪果。我这位平常总是表情平静、语气也平静的拍档,看着三名人类聚集的场面,显而易见地动怒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愤怒的声音。 「雪、雪果……你干么那么生气……」 「这个地方,尽是谎言。」 即使我动摇地开口询问,雪果的声音依旧愤怒不已,神乐和九日似乎也感觉到我的付丧神的情况有异,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地方,充斥着招致阴错阳差与误解的虚伪意念。太令人不愉快,太不可原谅了。最不可原谅的,是害真太郎你们因此陷入苦恼。」 「喂、雪果,你冷静点——哇噢!?」 我瞠目结舌地惊叫了一声,因为我、神乐和九日三个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这是——「现形镜」?怎么搞的?雪果对我们使用了她的能力吗? 一看之下,只见神乐也被突然出现的镜子吓得大叫:「什么!?」 初次看到「现形镜」的九日更是发出尖叫:「噢哇啊啊啊啊!?这、这面冷不防出现的镜子是什么鬼东西!?」 不对,等等……不只有我,其他两个人也看得见这面「现形镜」……? 「祛除所有谎言,解开所有误会。」 雪果高声咏唱了些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奇妙的幻觉。 我看见一名拥有一头雪色长发,神圣有如女神的女性身影。看见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充满深切悲伤的水晶眼眸里闪耀的光辉。 就好像——眼前幼小的付丧神,一瞬间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真实,映于此处。」 然后——世界染上一片水晶色。 突然满溢的光线遮蔽了整片视野。这倒是没差,反正我也差不多习惯付丧神引发的超自然现象了,神秘的发光现象现在是吓不倒我的。 只不过……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光线消退之后,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的中庭里。 这地方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蓝。这地方无边无际。用最简洁的方式来形容,这里是水晶色的世界。 这地方的一切,全都由带着苍蓝色泽的水晶所构成,看不见边际的宽广大地全是由打磨过的水晶形成,让站在这地方的人类彻底失去距离感。 往脚下看去,看起来也像是飘浮在空中一样;往头上看去,天空仿佛被蛋壳状的水晶覆盖,应该说,那片水晶天空也宽广得荒谬,客观来看,这个状况就像是一只被放进水晶球里的水蚤抬头看着天空一样。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幻觉还是什么东西……?」 ——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幻觉吧—— ……啊咧?刚才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我的声音变成二重唱……不对,是真的有两道声音……? 正当我对宛如幻听般直接在耳里……不对,是在意识里响起的声音感到困惑不已时,我发现了神乐和九日的身影。看来我们的位置关系和在中庭的时候一样没变,她们两人都离我很近,只不过…… 「这……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十月同学的付丧神的能力—— 「这、这是怎么搞的……?刚才神乐小姐的声音直接传到我的意识里……」 ——不,我的付丧神的能力可没有这么浮夸—— 两人都对这片突然展开的空间与神秘的「声音」感到困惑,而我也一样搞不清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把心里的想法直接……」 ——现在是所有的心声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的状态吗—— 「不对……正确的说大概不是那样。这是……」 ——把伴随在言语之下的思考或想法直接传达出来—— 「原来如此,妾身听说过这个传闻……这里是镜之世界,镜子的另一端。」 ——难怪那只白毛会胆怯,毕竟这是人类最想要,却也最惧怕的能力—— 在各式各样的「声音」乱舞中,似乎只有香澄知道这种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镜中……世界?那是什么玩意?是这个水晶色空间的名字吗? 「小子!你听仔细了!此时此刻,语言就是说明一切的魔法钥匙!这是你的付丧神制造出来的空间,要用就趁现在!」 ——她是在盛怒的半失控状态下使出这一招的,恐怕维持不了几分钟—— 听到香球状态的香澄这么说,我总算脱离了混乱。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空间的规则,但是谎言在这里似乎会被排斥,只有真实得以传达,既然如此……! 「我、我问你们!你们两个是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吗!?顺便一提,我可不是喔!」 ——反正这两个人不可能是犯人,而且我也不是犯人—— 听到「声音」伴随着我的发言发生的瞬间,神乐和九日双双瞪大了眼睛。接着,两名少女不知为何哑口无言了一会……不久后,像是要甩掉某种强烈体验的余韵一样,连眨了两、三下眼睛。 「这还真是……不得了的体验啊。我打从灵魂深处理解了春先同学的想法是真实的,不是言语,而是言语里蕴含的意念直接刻划在对方的灵魂上。」 ——也就是说,这是个不可能说谎造假的空间—— 「那么,神乐小姐,现在问题解决了,我们就乖乖回答做出分辩吧。」 ——虽然现在不适合想些色色的事情,不过神乐小姐的比例当真great!等会好想再揉一次—— 两名少女互相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我。嗯,九日,你内心的失言我和神乐会全力无视,所以现在就为这个情况做个了断吧! 「「我——不是犯人!」」 ——我以自己的付丧神发誓—— ——我的生存之道是色情,可不是害人—— 两名少女的附和以及伴随其中的真实想法感染了我。这的确是非常强烈的体验,不是大脑理解了语言的意思后接受到内心想法这种程序,而是内心的想法直接抵达心里,用自己的全身、全心理解对方的意思。 没有任何误解或曲解,对方心里抱持的真实想法,就这样真真实实地传递过来。 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交换更多的言语了。在这短暂的一时间,我们可以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然后,与此同时——这个特异的水晶色空间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了。 仿佛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宛如刚从一场淡淡的梦境中醒过来。 「……这里是……原来的地方、吗……」 有如一场白日梦的水晶色世界消失之后,我们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学校中庭,看到这些枝叶开展的植栽树木、色彩缤纷的花圃,以及灰色的校舍等熟悉的景色,让人对那片不可思议的空间记忆模模糊糊—— 「我应该不是在作梦吧……欸、雪果!?」 看见幼小的少女倒在我身旁的地上,我脸色发白,连忙抱起她。如果那个水晶色的世界是出自雪果的手笔,那该不会有什么损害自身的风险吧……!? 「……呼……噜……」 睡着了,她呼吸平稳地睡死了。狠狠地虚惊了一场的我,差点抱着雪果摔倒……不过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这点程度看来是用不着担心了。 「用尽力量解放被封印的能力,她应该是累了,就让她睡吧。」 香澄不知何时化身成人形,走到一旁来,交叠着双臂说。 「 封印……?这么说起来,对于刚才的现象,香澄你好像知道些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心里的想法就那样直接传过来……」 「这点你应该直接问雪果。理解那个空间之后,才能决定小子你是否能够成为白毛姑娘真正的主人,届时你可要用心跟她好好对话。」 香球付丧神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这么说,声音里带着师长指导半吊子学生的味道。 「……嗯,没有外伤,不过我还是叫了救护车以防万一。」 「幸好是倒在柔软的土地上,至少铺条手帕给她当枕头吧。」 刚才还笃定彼此就是犯人、情势一触即发的两名女生,宛如没事人一样照料起昏倒的学生。不仅九日,就连向来认为只要有嫌疑,就会彻彻底底地粉碎这些可能性来加以确认的神乐,都丝毫不再怀疑九日。 然而,对于体验过刚才那片空间的我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那种对方的心与自己的心重合的现象面前,一切的误会都被消灭殆尽,只留下相互的理解。 因为我们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地认知到原本无从得知的他人的想法了。 至少在这起事件上,我们三个人已经没有彼此怀疑的余地。 「呼……总而言之,这局面算是解决了。原来在牵扯到付丧神的事件里,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也未必可信。」 「嗯,正是如此,九日。幸好那位镜子付丧神强制性地帮忙解决了这件事……你这样随便怀疑他人很不可取喔。」 九日身旁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跟声音听起来一样幼小——身高和雪果及香澄差不多。白袴、白色兜帽……以及披在肩上的袈裟。那是……僧衣?从那张可爱的脸蛋以及从兜帽里流泻而下的一头秀发来看……是女孩子?这位小女孩穿着一身尼姑的打扮? 「看这个模样……她是十月同学的付丧神吗?」 「对,我来介绍一下,她是金刚杵的付丧神——沙门。如各位所见,是个萝莉尼姑,我初次邂逅她的时候,简直兴奋得像富士山火山爆发一样啊!哈哈哈!日本从古时候就开窍啦!人们的意念居然创造出这么艺术性的萝莉,我由衷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国家啊!」 九日满脸喜色地炫耀自己的付丧神,那神情又恢复成平素那个笨蛋女色狼,让我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怀念刚才那个严肃模式的九日了。 「而、且!神乐小姐和真太郎的付丧神居然也是幼女,上帝在叫我要好好地疼爱你们!来吧,萝莉精灵们!现在就让大姐姐『嘎   呜!』咬一口你们那q弹的肌噗噢!?」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看到喘着粗气、两手蠢蠢欲动的九日,金刚杵付丧神沙门变化为器物型态,飞起来冲撞持有者的脑袋。 接着,九日就这么仆街了。面对这跳跃性的发展,我、神乐和香澄都说不出话来。 「初次见面,各位。虽然并非本意,但我是这位十月九日的付丧神,沙门。」 恢复人形状态,沙门朝目瞪口呆的我们低头一鞠躬。看来她的性格一如她的外貌与穿着打扮,彬彬有礼又理智知性。 「我的付丧能力是『破除烦恼之力』。烦恼这个概念的定义相当广泛,不过各位大致上可以把它解读为一种扫除邪念与邪思的能力。」 听到沙门说明她拥有的能力,我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适合用来做为「九日持有的付丧神」的能力了,简直像是老鼠遇上猫一样。 「呃……这个嘛……九日没事吧?仔细一看,她翻白眼了耶……」 「不,我的能力原本并没有让人昏厥的效果,反而能够让人抛却烦恼,重新取得冷静思考的能力,只不过……那个……」 沙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瞄了倒地不起的九日一眼。 「九日的烦恼实在太深重……我在击破烦恼的同时,不小心也把她的意识击碎了。」 「这女人实在太夸张了……」 听完沙门的说明,香澄露出战栗的眼神看着九日。有办法被非人类生物投以畏惧与愕然的目光,这家伙真的是太夸张……其实这家伙才应该被归类为非人类吧? 「身为器具,我原本的功能是用来劝戒修行不足的僧侣,然而……自从成为九日的付丧神之后,如各位所见,我的工作就只剩下阻止持有者的失控行为……呜呜呜……」 香澄拍着苦命性格丝丝外漏的小尼姑的肩膀,安慰道:「哎呀……打起精神来。」 在新付丧神自我介绍完之后,救护车的铃声也接近了,虽然历经了一番迂回曲折,不过……看来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以告一个段落。 而这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进展,不仅发现了九日这位付丧神的持有者,我们今天还无疑遇到过犯人。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和能力,但是我们受到犯人的攻击,并且将这波攻势挡了回去,对方总算——露出了有关自己情报的马脚。 确认午休时间的屋顶上没有人之后,我才放心地叫雪果变回平常的大小。不过,该怎么说呢……携带时先缩小,之后可以瞬间变回平常的大小,这会让我想起某个把怪兽装进球里面的知名游戏。 「雪果,感觉还好吗?在那之后,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没事。真太郎应该也知道,今天早上雪果吃了整整两碗纳豆饭。」 「你身体这么小,怎么会这么能吃啊……」 看到付丧神顶着一张扑克脸炫耀自己的好胃口,我忍不住吐槽。 昨天,知晓彼此都是付丧神的持有者之后,我们决定举办这个午休时间的午餐会来交换情报。 如此一来的问题是,我们就不得不将更级排除在外,所幸那家伙要出席会议,商讨明天排定的和乐社演奏广播,于是很悔恨地表示:「呃啊啊啊啊!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午餐了,好不甘心!你们等着!我后天要做一大堆吃的带过来!」 呃,不过我阻止了她准备带食物过来的打算,毕竟要是放任不管,那家伙很有可能真的会熬夜弄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不过,你没事就好。毕竟那招感觉太威了,我总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反作用。」 「…………对不起,让真太郎担心了。」 我试着轻松地抛出话题,而雪果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昨天雪果在家里醒来之后,我理所当然地询问了有关那个水晶色世界的事情,雪果的付丧能力是「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而那个现象又是什么?难道一名付丧神可以拥有复数的付丧能力吗?试问之下—— 得到的回答是缄默与支吾。 雪果似乎认为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放任那种现象发生是一次失态,于是只说了一句:「把它忘了吧。」语气莫名抑郁与消沉。 唉……现在还是先别细问了,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哎呀,两位已经先到了呀。」 「嗨,神乐、香澄,你们也来得很早啊。」 在已经形成惯例的屋顶汇报会议上,神乐与香澄相偕现身。神乐在她平时的位置上坐下,像平时一样拿出三明治来。 是说……这家伙的午餐向来简便,她在家里有好好吃饭吗? 「……雪果,你的身体还好吗?我看你昨天似乎胡来蛮干了一场。」 神乐关心了雪果一句,语气听起来虽然有点冷淡,却没有对我说话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么辛辣或冰冷,纯粹是在关心小付丧神。 「嗯,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神乐只回了一句:「这样啊,那就好。」 香澄则是无奈地表示:「引发了那么大规 模的现象却没事,你这家伙真好养活。」 「昨天的事,我要跟你们道个谢。多亏有春先同学和雪果,我们才没有中了犯人的诡计。」 「噗……!?神、神乐跟我道谢!?你居然也会跟人道谢!?……呃、啊……」 冲击太大,我不小心说出心里的想法,结果被神乐以冰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等一下!拜托不要像在我家的时候一样把我摔出去! 「……我只是以职务为第一优先而已,并不是不会跟人道谢。」 对于我的失言,神乐感觉无奈多于生气,于是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说。 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少女这句发言感到有点在意。 (……职务、是吗?)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词,我又感觉到那股之前不时会感觉到的怪异感。神乐说起自己的时候,用到「职务」这个字眼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呐……神乐,职务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嗯,比什么都还重要。」 听到我的问题,神乐毫不迟疑地立刻回答。 虽然我大致上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了,不过却让我那股怪异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神乐对机构的执着很异常,她太重视身为机构职员的自己,像是被什么驱赶着一样,生活方式很紧绷。 我总觉得,那既不是对机构绝对的信仰,也不是基于恩义的高度忠诚——而是她用另一种更不一样的东西束缚了自己。 「那……职务为什么那么重要?」 我并不期待这个问题能够得到答案,推测顶多只能得到「不干你的事。」这样的回答而已,只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不提,所以才问了出口。 然而,当时神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意识飘浮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上。于是,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我只有这个……」 「咦——?」 正当我想进一步追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阵吵吵闹闹、活像脑袋螺丝没锁紧的声音,伴随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往屋顶上接近。 「哦咿哦哦哦哦哦!萝莉付丧神们!神乐小姐!真太郎!天啊!这是我专用的后宫吗!呜吱吱吱!这个世界的春天降临啦啊啊啊啊!」 接着,伴随着一阵不符合高中女生形象的怪叫声,那名少女出现在屋顶上。情绪和俗念看起来比平时更失控的九日,一看到我们就高潮到差点直接昏过去。 「不要学猴子叫,讲人话好吗,九日!身为女性怎么可以又是『哦咿哦哦哦哦哦』又是『呜吱吱吱』地鬼叫!」 坐在九日肩膀上的迷你状态尼姑幼女——沙门斥责九日白痴的行为,同时用力拧了一把她的脸颊以示惩戒,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总之,人都到齐了……开始开会交换情报吧。 九日在升学高中这个契机下,离开了故乡熊本,现在一个人在这边生活。离开故乡之际,她曾去过老家的旧仓库收拾行李,在那里遇见了沙门。 那一天,九日为了把秘藏的a书带到新天地去,一大早就匆匆地进行打包作业,午餐时间一到,她就这么直接把打包到一半的纸箱搬到仓库里。 当时沙门正以器物型态被安置在仓库的架上,听到久违有人进来窸窸窣窣的噪音后被吵醒,睡眼惺忪之际翻了个身,从架上掉下来,结果就这样直接掉进了装满a书的纸箱里,在睡梦中变成了行李的一部分。 在那之后,打开纸箱准备开始独居生活的九日,以及不知何时被埋在a书之中的沙门,彼此都被这场超乎想象的邂逅吓掉了半条命。 然而,九日毕竟是九日,这家伙得知沙门这个精灵兼萝莉尼姑的存在后,感动得上演了一段怪声加狂舞的组合演出,提出要跟她同居生活的请求。 沙门自己也觉得她无法放任这个犹如七情六欲结晶体的少女不管,于是成为九日的付丧神直至今日……不过我看她的表情已经后悔了。 「九日,我当初被你的祖先买回来,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的「破除烦恼之力」可能会使我们视俗欲为正道的十月家灭亡,因此就由我们一族加以保管。』当时我心想……这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你家从祖先开始就代代俗欲缠身喔……」 九日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反而像是受到拥有相同嗜好的先祖感召一样,泪眼婆娑地胡说八道着:「哦哦,我的祖先啊……你们的灵魂至今仍然活着……」 在那之后,九日与沙门一起生活了一年,迎来连续昏倒事件的开始。然而,一直以为那是瓦斯外泄事故还是其他原因的九日,并没有把事件的详细情况告诉沙门,直到前几天九日昏倒,沙门在她身上发现了意念的残渣,证实她成了某种能力的作用对象之后,她才知道这起事件有付丧神牵涉其中。 于是她带着沙门火速开始进行调查,结果随即遇上持有付丧神的我们,导致了昨天的那般场面——以上就是九日和沙门在此之前的行迹。 「好了,我和沙门的事情说完了……你们那边的情况似乎也很波折,其中还发生过跟昨天相同的状况,这点格外令人玩味。」 「是呀,你是指我们三个人分别目击到其中某一个人犯案的场面吧。」 没错,神乐一开始断定我是犯人的依据,就是因为看见我进入美术教室,却无视有学生昏倒在地,而是什么也没做就从容离去的场面。 然后,昨天我和神乐又目击到九日犯案的场面,九日则是看到神乐犯案的场面。假使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就是让人看见与事实相悖的景象—— 「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应该是幻觉,或者是催眠吧。真太郎你们体验到的那阵头痛……应该就是开端。」 「嗯——不过,那点程度完全不成问题。」 神乐充满自信地勾起嘴角,面对调查将近三周之后终于到手的线索,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 「首先,要清查当时在那附近的学生和教师,接着再用雪果的能力来锁定犯人,这么一来,抓住犯人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的确,缩减需要调查的人数之后就能马上找出犯人,不过……要是对方抵抗的话该怎么办?要是对方又让我们看见幻觉的话,我们可没有办法对抗。」 「这点倒是用不着担心,真太郎,我和沙门会保护你。」 听我提及危险性的问题后,九日充满自信地毛遂自荐。 顺便一提,九日跟我一样,接到神乐协助调查事件的请求,而且已经爽快地答应了。对于自己的动机—— 「学校里阴沉的人变多,性骚扰的醍醐味——也就是慌乱的反应变弱了,我对此很不满意!除此之外,运动社团停止了活动,我再也看不到被汗水浸湿后变得透明的体育服,也无法鉴赏湿掉以后紧紧贴在身上的泳装了,这一点简直糟糕透顶!」九日狗改不了吃屎地这么说。 然而,她在说完这番话之后,脸上一抹锐利又严肃的表情转瞬即逝,神情中跟我一样,带着容身之处遭受威胁的愤怒。九日之所以会一个人开始进行调查,就是因为她真心希望事件能够获得解决。 「嗯,说得极端一点,我的『破除烦恼之力』可以让导致心念不正的东西烟消云散,用在源于己身内心的过度执着上最有效,但是对于诱惑、洗脑等来自外部的干扰也能发挥一定程度的效果,对方那种强度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 「当然,我和香澄也会像之前一样一起负责警戒,不会有问题的。」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坚若盘石了。照这个情况 看来,犯人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决定好作战计划,我们三个人类对彼此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先来吃饭吧!雪果她们简直像被下令暂时不准开动的狗一样。」 听到我这么说,香澄抓狂地喷来一句怒骂:「你说谁是狗啊!」 但是,我家雪果的表现用狗来形容就非常贴切,在我下达许可之后,她随即打开便当盒,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你还真能吃…… 「嚼嚼嚼……嗯?九日的便当看起来也好好吃,这是九日自己做的吗?」 「嗯?是啊,虽然只是把昨天的剩饭剩菜装一装而已,不过也算是亲手煮的。哼哼~因为本人十月九日乃是个清纯少女,这种贤妻技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 九日一脸得意忘形地打开便当盒,里面装的是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的炸猪排便当,炸得酥脆的猪里肌、白萝卜与红萝卜炖菜以及腌高丽菜,营养搭配均衡。这家伙最妙的地方就是空有一堆各式各样的技能,在各个方面都很优秀。 「呵呵,炸猪排果然就是要用里肌肉!腰内肉虽然也不错,不过这种扎实的肉质,一口咬下去的感觉实在让人受不了!」 令人意外的是沙门,这位年幼尼姑外型的法器付丧神收起可靠的大姐姐态度,露出一抹莫名喜形于色的笑容。 「嗯~以前说到兽肉只会让人觉得很臭,没想到现在民间居然充斥着这么高品质的肉类,真是个美妙的时代。」 沙门从自己的便当盒里拈起炸猪排大嚼,一脸幸福洋溢地赞美酥脆西洋美食的美味。她的表情很放松,从旁人的眼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变装的小孩子正在大快朵颐自己最喜爱的食物。 嗯,对啊,炸猪排很好吃,这是真理,不过,沙门你「那样」真的好吗? 「可是,你……那么肆无忌惮地吃肉当真不妨事吗?妾身瞧你似乎皈依了佛门,佛门不是禁沾荤腥吗?」 「唔……!?」 听到香澄的无心之言,在场的我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当事者沙门则是明显地一震,停下了动得飞快的筷子。 总觉得我好像看到她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是呀……此身当然是修佛之身,所以像鱼、肉这类有灵的食物原本是很不恰当的。」 「可是,你吃得很开心。」 被雪果冷静的指摘刺中,沙门再度「唔」地呻吟了一声。 「可、可是!有言道:施于僧侣钵里的食物,无论是肉是鱼都得全部吃光!也就是说,我只是基于礼仪,把九日为我准备的荤食便当吃掉而已,我本身并不喜欢吃肉!」 「是喔?可是你刚才吃炸猪排的时候看起来超级开心……不不不,当我没说。」 看到一道意味着「给我住口!」的锐利视线射过来,我连忙闭上嘴巴。 「呵呵~这么说来,你的言下之意是,你原本并不吃肉或鱼啰?」 「当、当然呀!毕竟有灵的食物会徒生烦恼!」 「那么,以后九日帮你准备的饭菜都不用放肉啰?」 「是呀…………咦?」 这时候,表情有点坏心的香澄和雪果默契十足地你一言、我一句。沙门反射性地回答,答完后随即「欸」了一声,僵住了。 「喔?说得也是。抱歉了,沙门,之前一直让你吃到不能吃的鱼和肉。哎呀,我真是太无礼了,这该怎么向佛门的你赔罪才好?从今以后我一定只准备渍菜和白饭给你,请你务必要原谅我。」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不、不不不,你想想看,为了我一个人而改变九日的饮食习惯太麻烦了!你不必勉强,不管是鱼也好、肉也好,照现在这样准备你喜欢的东西就好——」 看到沙门一脸拼命地争取权益,九日有趣地笑得邪恶,逗着她说:「不不不,我不能妨碍你的修行,从今以后,所有肉类统统不放了。」 最后沙门终于忍不住泪眼汪汪地表达希望好吃的荤腥菜色继续保持下去。 看到这情景,香澄和雪果一起露出小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看着这一番吵吵闹闹,神乐也露出无奈的表情,周身的气氛柔和下来。她看着开心的香澄,眼神十足温和。 (……真是美好的情景啊。) 人类和付丧神感受到的心情、脸上浮现的表情都一样。人类的愿望造就了付丧神,付丧神将力量借给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类,让彼此的心意得以相通。 她们这些人力造就的精灵愿意喜爱人类,而人类愿意像这样待付丧神如挚友、如姐妹,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由得感到喜悦。 (可是……和神乐或九日比起来,我又是怎么样呢?我和雪果还……) 我和雪果相遇还不到一个星期,所以这或许无可厚非,但是我仍然不了解雪果的身世,雪果偶尔露出的胆怯与悲伤,恐怕与那片水晶色的世界息息相关,不过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涉足那一块—— 「呼……总觉得好像历经了一场很严酷的洗礼。」 正当我恍惚地陷入思索时,沙门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退避到我这边来。看来她成功地避免了肉类料理被从菜单里剔除,但是和九日的交涉似乎也耗费了她相当大量的精力。 是说,这位尼姑幼女真的很爱吃肉耶……之前雪果说过,付丧神被放在仓库里是常态,不过怎么每个都是贪吃鬼啊…… 「唔!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爱吃肉的尼姑幼女!更何况,付丧神普遍有种倾向,一旦遇见把自己当人类看待的持有者,就会呼应对方的善意,导致人性化的欲求增强,绝对不是因为我从以前就贪吃或爱吃肉!嗯!绝对不是!」 披着兜帽的幼女鼓着脸颊说。 呃、惨了,难道我又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 「对,你全部说出来了。也罢,或许正是因为你那脑子直通嘴巴的个性,雪果才会那么喜欢你吧。毕竟那个净颇梨之镜(注6)的付丧能力,可是普通人无法掌控的力量。」 「咦……?净……颇梨……?」 沙门口中说出一个陌生的词汇,然而,我知道那是说明雪果这个存在的重要辞汇。 而且……即使很陌生,但我也不是没听过那个词汇,它应该是个相当有名,而且我曾经在哪里听闻过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你们的情况了。难怪雪果的表情里带着微妙的阴霾,而你却是这般视而不见。」 「沙门……你知道雪果她隐瞒的身世吗……?」 「知道。可是,这些事情你还是应该让本人亲口告诉你,只有这样,蒙尘的明镜才能找回真正的光辉。」 面对我的询问,沙门明确地跟香澄说了同样的话。她笃定地说,只有透过跟我的对话,才能消除让那家伙感到痛苦的某种东西。 「只是,若要多嘴几句……你对付丧神应该再深入了解一点。你对我们的了解有多少呢?」 「这……」 我把雪果和神乐告诉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沙门,包括——付丧神是生于人类的意念、根据承载的意念内容不同,能力也会各有不同、其中甚至也有足以引起天地异变的付丧神、全体都拥有人性化的感情。 「对,正是如此。只不过,这并不是全部。我希望你知道的是,『生于人类的意念』这件事,也代表着背负人们的希望或诅咒等宿命而生。而且——那种宿命,付丧神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诅咒、宿命,两者都是与那个漫不经心的雪果联想不到一起的词汇,然而,我总觉得,那恐怕就是解开雪果秘密的关键。 「比方说……曾经有一把刀,在光风霁月的武人们的意 念影响下变成付丧神,生成了堂堂正正的性格——」 沙门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娓娓道来,仿佛窥见了一段构不着的过去。 「由于他的锋利,世间流传起一则无视本质的夸大逸闻,声称:『此刀劈空一斩,可断远方兵马筋骨。』于是他被人发现的付丧能力便是『破空斩千军之力』。此能力只要往空中虚斩一刀,便能横扫远方十几名敌军,拥有可怕的杀伤力——当然,在战场上被视为至宝。」 「果然……『武器』一旦变成付丧神,就会是那样的能力吗……」 虽然我之前就约略猜想到了,不过沙门大概曾经实际看过那个能力用来杀人的情景,她的话里有股真实感与沉重。然而,我不得不听,因为那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个器物。 「他不再寻常地与人交锋,而是变成一把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兵器,并且渐渐被那样的意念吞噬侵蚀……在他即将被用来虐杀妇孺的时候,他剁碎了持有者方日渐失控的兵士。清醒之后,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封印了起来。」 从语气和表情来看,对沙门而言,那应该不是一则事不关己的故事。她的字字句句里,都渗出懊悔与悲伤,就像一个无法拯救亲近邻人的普通人类。 「人类这种肆无忌惮的意念,常常让付丧神被迫背负起他们不想背负的宿命。做为她的持有者,请你……记住这一点,真太郎。」 「啊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沙门。」 听到我的回应,沙门浅浅一笑,双手合十。从那抹微笑中,我感觉到诸多难言的苦处,以及寻找救赎的祈祷。虽然稚幼的容貌让她那尼姑的形象看起来有点搞笑,可或许……她真的称得上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注6又名「业镜」,阎王分辨灵魂善恶的工具,一切谎言及生前罪孽在此镜前皆无所遁形。 第六章 餐桌与古镜之梦 今天是创校纪念日,学校放一天假,这原本是一段宝贵的时间,可以用来恢复因为环境剧变而造成的疲劳,但是由于某种目的,我跟雪果一起走在街上,准备去造访那个地方。 「没想到居然要去神乐的公寓拜访……」 从我们开始调查事件以来,每间隔一定的时间,就会用简讯或电话定期进行汇报,例如「今天没有新进展」之类。这是神乐为了以防万一的提议(半命令),在遭受犯人攻击,长时间无法联络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可以自动传达彼此的危机。 然而,现在我们已经知晓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属于幻惑或催眠一类,可想而知,即使简讯或电话传来的报告是「没有」,也有可能会变成「有」。 所以,我昨天答应了神乐「明天白天见个面吧」的邀请,以确认彼此平安无事。 顺便一提,九日和沙门我刚刚见过了,我们在那家伙住宿的学校女生宿舍门口互相打了个照面后就马上告别,结果让认识的女生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一脸「咦?你们不是要会合去约会吗?怎么打个照面就回去了?」 「要是只认识神乐披着羊皮装乖的那一面,上门拜访可能会让我紧张得浑身僵硬吧。」 「嗯?真太郎希望琴叶一直披着羊皮装乖吗?」 听到我的发言,走在我身旁的雪果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问道。 「不,这倒也不是。」 我脱口而出的回答不假思索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看到那个高贵优雅的大小姐神乐在脱下面具之后,显现出来的是那个女军人般的神乐,老实说我是很受冲击的,但是,神乐愿意让我看见她更真实的一面,这件事本身让我很开心,况且我也不讨厌她的那份本性。 而且……那是否就是神乐的全部,我尚且抱持怀疑。 那种过于激进的职务第一主义,那个在脸上浮现士兵般冷酷表情时,映照在现形镜里,捂着脸发抖的神乐——这些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那种辛辣的态度,仿佛是要固执地隐藏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一样…… 想着想着,我们已经来到神乐的公寓前,公寓的屋龄看起来已经有一定的年份,对于一副大小姐气质(虽然是我自己擅自强加在她身上的印象)的神乐而言,这住处实在显得太朴素了。 「神乐,是我,春先。」 按下门铃之后,门马上打开了。然而,出来应门的却不是身为一家之主的神乐,而是身着简略版十二单,有如辉夜姬的付丧神——香澄。 「嗯,你们来啦,小子和白毛。进来吧。」 「香澄,你穿着这身打扮从公寓里出来感觉超奇怪。」 「哼,要你多嘴!你不也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吗!」 两名付丧神互相斗嘴寒暄了几句,而后香澄将我们带进屋里。 可是……女生独居(虽然香澄也在,说独居有点微妙)的地方啊…… 踏入这种场所是我生平第一次的体验,所以难免有点紧张,我要小心别傻傻地盯着别人晾晒中的衣……物……? 什、什么……?这是怎么样啊啊啊啊啊啊!? 「喔……春先同学和雪果,你们来了啊。」 神乐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之前只看过她穿着制服的模样,而她今天穿的是以方便活动为优先考量的长版t恤与直筒长裤。 「那么,我们就互相使用付丧能力,证明彼此不是幻觉吧。虽然只是让人暂时安心,不过这种简单无趣的安全确认是很重要的。」 神乐嘴里说着什么,但我却完全听不进去。不不不,更重要的是,这是什么情况?你和香澄,为什么有办法在这种状态下一脸平心静气啊? 「呐……神乐……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什么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 「我才想问你在说什么咧!这堆垃圾山是怎么一回事!」 我指着完全不符合「高中女生的房间」这个美好词汇的惨状大叫。 这个只摆放了最低限度的家具的无趣屋子里,根本是乱七八糟的极致。 空宝特瓶、空罐、五花八门的书、超商的购物袋等等,各式各样的垃圾散落在各处,连个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这里没有吸尘器吗?随处可见的灰尘也积得很夸张。 「喔,随便啦。反正这间屋子是正仓院准备的假住处,只住到职务结束为止,而且离开时会请清洁公司来收拾。」 「什么……那、那你、就这样在这种环境中住了将近三个礼拜……?」 「嗯,反正我觉得没有必要打扫,香澄原本也是平安时代贵族的持有物,不擅长扫除……?怎么了,春先同学?你的肩膀在发抖。」 我的肩膀在发抖?这不是废话吗,神乐,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让我看见这种房间……啊啊,我受不了啦!这个家庭感直达下限的空间是什么鬼玩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你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过着这种生活!」 看到我突然大吼,神乐和香澄瞪大了眼睛,雪果却显得一点也不惊讶。 「神乐!你好歹是个如花似玉的女高中生吧!房间这么乱,不觉得丢脸吗!稍微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什……关、关你什么事!更何况,叫你来哪有必要收拾房间——」 「关系可大了,白痴!我是你的帮手!当然会在意你是否拥有良好的生活品质!」 「白……白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白痴……!还有,那算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看到神乐完全没有反省之意,我不耐烦地脱掉上衣。有事等一下再说,我受不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方式,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把疏于打理的环境矫正过来!纠正回来! 「收拾!打扫!我现在要马上把这里变成适合人类居住的空间   !」 看到我大吼着冲上去征服垃圾山,神乐她们露出一脸打从心底傻眼的表情。 「好了……完美。这下总算好多了。」 开始扫除两小时之后,工作告一段落,我颇有成就感,擦着汗露出了笑容。 把散乱的垃圾高速分类放进塑胶袋里、用吸尘器吸过一轮灰尘、拿抹布擦过一遍、把盥洗室和流理台的水垢除去——如字面所示,将垃圾及脏污从神乐的屋子里一扫而空。 冷静想想,强制打扫女生房间好像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可是,看到这么脏乱的生活环境之后,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了,健全的生活环境优先于一切。 「雪果……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让这小子做到这种地步?」 「真太郎的兴趣几乎涵盖了所有家务,他不会让任何脏东西落地、洗衣服会洗得松软干净、煮饭也会注意色彩搭配。他说家里要是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他就会很焦躁。」 「…………这样啊,好令人费解的癖好。不管别人怎么嫌弃,都像没听见一样扫个不停……」 雪果向困惑的香澄说明,听完说明之后,神乐按着太阳穴一脸无力。 不不不,哪里没办法理解了啊,神乐!和脏乱的住家比起来,任谁都会比较喜欢干净整洁的住家吧! 「可是,在我们看着小子的怪癖目瞪口呆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听到香澄的嘟哝,我的肚子「咕噜」一声给了反应。这么说来,我们还没吃午饭耶。 「啊咧……是说,神乐,我在打扫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你这屋子里既没有锅子也没有菜刀,那你都是怎么吃饭的?」 「蛤……?当然是吃罐头、超商便当或三明治啊 。」 「……咦?你是说……每天吗?」 「是呀,这有哪里碍着你了吗?况且我又没有拜托你帮忙打扫——」 由于事实太过冲击人心,神乐接下来的发言我完全没听进去。 不、不只打扫……就连饮食生活都很随便……? 「难、难以置信……!我们还在长身体耶!怎么可以每天都吃那种会因为蔬菜不足引发口腔溃疡的饮食啊!你脑袋有洞吗!」 「什么、这、这次居然说我脑袋有洞……?你怎么不自己去照照镜子,竟然好意思说这种话——咦?」 我朝错愕的神乐伸出手,一把抓住同班少女纤细的手腕。 我的脑袋被强烈的焦躁不耐所占据,光是看到这么没有家庭感的家就让我够烦躁了,结果神乐还一副对生活马虎随便的态度!重视生活,就形同重视自己啊! 「亏你还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拜托你好好努力维持健康吧!啊啊~现在马上到我家去!不让你吃一顿正经的正餐我不甘心!」 「啊、咦——?等等、你、做什么——」 「雪果!香澄!变迷你状态,进来我或神乐的口袋里!现在要全速跑回我家!」 被我拉着手腕拖出家门的神乐好像在拼命地抗议,但是我完全接收不到耳里。想法老是直通行动的我,一旦决定要做,就会埋头直冲到底。 所以,此时我也没考虑到我会被抓狂的神乐揍得体无完肤的危险性,就开始行动了。我狂奔着,满脑子只想着要让神乐吃到一餐营养美味的饭菜。 「饭菜上桌啦,三位客官!不要客气,尽量吃吧!」 我在自家客厅里脱掉围裙,看着摆满桌面的菜肴,对这份壮观度感到心满意足地说。 然而,听到这句话,唯一给了个「嗯,我开动了」反应的人,就只有原本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上菜的雪果,坐在桌前坐垫上的神乐和香澄好像还跟不上势态的变化,傻眼到连生气都忘了。 嗯,重新回顾自己的行动之后,连我也被自己的莽撞吓到。 出于莫名其妙的坚持,突然开始动手打扫初次造访的女生房间,本来以为整理完就没事了,结果这回又拉着女生的手在路上狂奔,最后把人带进家里,做了一顿午餐对她说:「喏,吃吧!」 很好,连我都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这种强施于人的善意未免太云霄飞车了。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发展,就连那个激进得有如断头台的神乐都一脸错愕地盯着我看,眼神像是在认真探究我精神错乱的可能性,一副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模样而哑口无言。 「小子……你、当真不曾遭受付丧能力的精神攻击吗?」 「嚼嚼、嚼嚼,没有。真太郎、咕噜、只是跟平常一样随心行动。」 「……既然拥有看透内心能力的雪果都这么说了,那大概不会有错吧。虽然我原本就觉得你是个笨蛋加白痴加怪胎,不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这已经不是让人无奈的等级了。」 稍微自我反省一下,我也觉得那些行动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一点都不奇怪,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毕竟无法忍受就是无法忍受,觉得有必要的时候,我就是会立刻采取行动,更何况,这么做对我来说是有必要的。 「哎呀,虽然有点强迫性质,不过两位就吃吧。一口都不吃就回去,你们移驾到这里来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唔、唔,也是……不是妾身在说,这些料理看上去倒是很不错。」 大概是占据整片视野的菜肴的香味让她摆脱了困惑吧,香澄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煎得厚实的煎蛋卷,一脸诧异地送进嘴里——她的脸上瞬间染上一片惊愕的色彩。 「好、好好吃……!?这个松软度和甜度……这当真是小子煮的吗!?」 「对,真太郎做的菜一向很好吃。」 看到香澄吃了我做的菜之后大受冲击,雪果骄傲地勾起嘴角,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道。 饭菜明明就是我煮的,你这是在得意什么啊,雪果。 「受不了……我也真是的,居然被你的莫名其妙震住,放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形容了,进食明明只是单纯的补给而已。」 神乐看着桌上摆放的大量菜肴说。她好像重新拾回平时的冷静与强势了,语气不再是无奈,而是变成不爽的抱怨。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就这么回去也是蠢到极点,没办法,今天就配合你的古怪行径,将就吃一点吧。」 神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虽然一直过着乱七八糟的饮食生活,但是她的姿势和使用筷子的动作却流利漂亮得匪夷所思,有股浑然天成的气派。 此时,神乐终于肯正眼瞧瞧陈列在桌上的菜肴,接着莫名其妙地停下动作沉默了。是里面有她讨厌的东西吗?我原本这么猜想,结果好像也不是,她的表情不是蹙着眉头一脸阴郁,而是纯粹感到稀奇的神色。 「这个……这道菜……难道是马铃薯炖肉……?」 「当然啊,这有什么好难道不难道的,它看起来除了马铃薯炖肉之外还会是什么?」 看到神乐宛如看见梦幻珍馐般仔细打量这道家常菜的模样,我有点疑惑地回答。这道极其普通的马铃薯炖肉有什么好稀奇的? 神乐不由自主地被引导着,不发一语地朝装着马铃薯炖肉的餐具伸出筷子,她夹起一块马铃薯静静地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后吞下去。 「……这样啊,原来这就是马铃薯炖肉,我第一次吃到。」 「第、第一次……?你以前从来没有吃过马铃薯炖肉吗?」 「是呀,虽然知道有这道菜,但是像这样实际吃到是生平第一次。」 听到她这么干脆的回答,我瞠目结舌。居然有日本人长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吃过家常菜中的家常菜之马铃薯炖肉,我简直不敢相信。 「……很理所当然,是吧?」 「咦?」 「正如你刚才所说,这是一道很理所当然的料理吧?这是每个人的母亲都会煮给儿女吃的理所当然的味道……是家人团团围在餐桌前享用的家常菜……」 神乐喃喃低语,仿佛是无意识地把心里浮现的想法说了出来。一向隐藏其中的尖锐和残酷从她的脸上消失,让她露出一张平时不曾表露在人前的面孔。或许她眼中看见的不是眼前的餐桌与料理,而是某时、某地留在神乐记忆里的某片光景。 「马铃薯炖肉在书里和电视上都被称为家常菜的代名词,我一直在想它会是什么味道……嗯,是呀,吃起来,很不错……」 神乐低声说着,手中筷子不停。不只马铃薯炖肉,也把味噌汤、渍菜、凉拌菠菜、煎蛋卷等依序放进嘴里品尝。 太好了……至少她没有拒吃。 「……你的举动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神乐暂时停下筷子,唐突地这么说。她旁边的雪果把味噌汤滴到桌上了,香澄一边嫌弃雪果没规矩,一边拿抹布把弄脏的餐桌擦干净。 「刚才的大扫除也一样。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想要做饭给我吃,别人的饮食习惯又不会对你造成损失。」 神乐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这么说,露出一脸「你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的劳力?春先真太郎明明就没有为神乐琴叶做这么多的道理」的诧异表情。 哎呀……这又不干损益的事…… 「当然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啊,虽然也有看不惯你的饮食习惯这个原因,不过我会这么做的理由可不只这一个。」 「咦……?」 「这是因为我想让神乐吃吃看我 煮的饭。不好意思,我一时兴奋,硬是把你带了过来,不过,想用自己的专长让亲近的人高兴,这件事本身很理所当然吧?我想让神乐高兴一下。」 「………………」 神乐不知为何哑口无言了,我只是像平常一样,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我想了解神乐,想多少更了解一点这个内心难以捉摸的少女。 所以我想跟她有更多交谈,像这样招待她吃我做的饭。这招虽然也对雪果用过,不过我们共享「美味」的时光是如此快乐,并且在那样的时光里一点一滴地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我,想更接近神乐的「真实」。 「……你简直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会认真说出这种话,代表你没救了。」 神乐冷冰冰地说,一副无奈到了极点的样子,她的神情宛如上司看着无可救药的废物职员一样冷漠,视线也很冰冷。 (惨、惨了……装熟装得太过头,是不是让她不高兴了?) 我只是想稍微加深与神乐的交情,多少让她高兴一下,结果好像不是很顺利。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正感到意志消沉时,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重量——嗯?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肩膀上…… (用不着担心,小子。) 听到这阵特意放轻的声音悄悄地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移动视线一看,只见神乐的付丧神香澄化身仓鼠大小,厚颜无耻地占领了我的肩头。 (既然你这么想要了解琴叶的内心,那就使用雪果的能力啊,妾身也希望能让你了解琴叶心里的想法。) (咦……可以吗?那……雪果,拜托你了。) (嗯,了解。) 我用念话向邻座的雪果下达指令,而雪果立刻答应了。 结果,其效果马上就显现出来了。神乐顶着一脸漠然的表情继续吃着饭,而她的背后则是出现一面偌大的镜子——映照内心姿态的「现形镜」。 很好,就让我来看看,神的乐内心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欸,这是……? 看到镜中映照出来的神乐,我目瞪口呆。 坐在我对面的神乐一副冷淡的表情,看起来一副拿春先真太郎这个笨蛋没辙,纯粹是为了快点结束这个场面而机械式地解决桌上的餐点。 然而,现形镜里映照出来的神乐,却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位美丽少女的脸上,正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是一抹仿佛满腔温暖,发自内心感到轻快的自然微笑。宛如心中有春风拂过,率直地情溢于表的那抹笑容,如实地显示着「开心」这种情绪,非常可爱。 不仅如此,她的双手还会不时轻轻地捧住自己的脸,同时眼睛会享受地闭起来,露出一脸放松惬意、心满意足的「好吃」表情。 (她、她好像非常开心……这是表示她并没有心情不好的意思吗?) (对,之前也一样,那是位于琴叶内心深处的本质之心。) 位于内心深处的本质之心……也就是无意识或深层心理的意思吗? (正是,做得好,小子!继续对琴叶释出你那愚蠢又表里如一的善意吧!从今以后,若是你对琴叶的内心想法有任何疑问,别客气,尽管使用雪果的能力,妾身准了。更正,这是妾身的命令。) 在我悄悄地向两位付丧神确认之后,雪果很开心地这么说,香澄也龙心大悦地说了一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我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表面和内心这么背道而驰的表情,不过这点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的饭让神乐吃得很高兴,只要确定这一点——我就无比满足了。 「当真是浪费时间,只在我家做做安全确认的话,明明只要几分钟就搞定了。」 神乐毫不客气地啜饮着茶杯里的日本茶,态度一如既往地发着牢骚。 午餐宴会已经结束,餐具已经全部从餐桌上撤走,于是我们四个人围在桌前,享用饭后一杯茶,但是…… 插图08 「算了,姑且感谢一下你多管闲事的打扫和一顿饭,不过……以后就别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春先同学,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 这个言词尖锐伤人的神乐,和刚才见到的可爱又开心的镜中神乐落差太大,让我又再度感到不解了。 (真心搞不懂……那面镜子里映照出来的,真的是神乐的内心吗……?) 我知道雪果的付丧能力,其功能原本就是用来看清对方的内心,不过,一旦事关神乐,我就会越用越不懂她的内心真实状态。她的内心明明就那么少女、那么坦率,可平时这种态度又是怎么搞的……? 「啊,我稍微借用一下洗手间,春先同学。香澄,要是他想偷窥,你就把超辣辣椒的味道增幅十倍往他脸上砸。」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再说,被那种东西薰到眼睛和鼻子会烂掉吧!」 神乐不理会我的抗议,踩着步伐消失在走廊的一端。 不过,仔细想想,香澄的付丧能力真的好凶残啊,逮捕我的时候使用的是催眠香,这大概是神乐最后的良心了吧。 「呼~多谢款待,你的手艺真不错,小子。」 香澄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啜了一口茶说道。看来这位辉夜姬风格的小女孩也喜欢我做的饭,心情看来十分愉快。 「嗯,多夸几句多夸几句,顺便多羡慕每天都能吃到的雪果一点。」 「呿!少得意,看了就碍眼!你分明什么也没做。」 看到雪果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香澄啐道。嗯,真的,你是在得意什么? 「算了,不说这个。方才妾身说过的话,你可千万要记好了,小子。虽然你这个人实在是老实,老实到只有一个『蠢』字能形容,不过……或许就是要像你这样的存在,才能为琴叶带来正面的影响。」 「你是指……你刚才说我可以随时查看神乐的内心表情、多对她释出善意那些话吗?可是,那是什么意思……」 之前没有揭穿我偷偷朝神乐使用「映照内心姿态之力」的那次也是,香澄似乎想要背着神乐偷偷对她做些什么…… 「详情妾身无法细说,不过……琴叶以前曾经向过去的自己诀别,为了面对现实,她用强韧且尖锐如刀的心,将自己掩盖了起来。」 掩盖,这个词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想起神乐在诉说自己有多么冷酷时内心露出的表情,当时现形镜里映照出来的,是用手「掩盖」住自己面孔的神乐。 「虽然知道那样会加剧她的扭曲,妾身却无力阻止。就连在她周遭一切崩毁的时候……妾身也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香澄似乎追忆起某段过去,神情里满是不符合那份稚幼的深切后悔与无能为力,雪果好像也从同族身上感受到某种伤痛,沉默地轻轻拍了拍那窄小的背脊。 「琴叶最信任的,大概就是自幼相伴的妾身了。妾身为了琴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然而……妾身却做不到,器物即使能够襄助主人,却无法为主人的心灵带来真正的救赎……」 外型看似平安时代雍容华贵公主的香澄,也流露出和雪果一样苦恼的神情。这些诞生于人类意念的器物精灵们,用那份纯粹又充满人性的感情为人类着想,并且时时为此所苦。 「要救人,需要的不是精灵这种半超脱于这片尘世的存在,而是同活在世俗中人的心。琴叶已经开始对你敞开心扉,正因为她害怕拥有梦想或希望,发誓不对他人的心抱有幻想,所以才无法理解你这种会出于耿直心态而对人释出善意的存在……同时却也对你很感兴趣。」 「咦……呃、可是……神乐打从跟你一起袭击我家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对 我摆出刺猬一样的态度……」 从我的角度来看,完全不觉得神乐有开始对我敞开心扉。她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越来越明显,时而揍、时而骂的,我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对我温柔过了。 「所以说啦,搞不懂琴叶的时候就使用雪果的能力。除此之外,你用不着特地做些什么,只要顺从本心,与嘴巴越来越毒的她加深友谊就好。」 「……喔,我知道了。」 虽然不晓得香澄最后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更了解神乐、跟她变得更亲近也是我的愿望,我没有理由不点头答应。 「还有……也要好好善待雪果。」 香澄悄悄地探过身子来,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雪果看着我们,满头问号地歪了歪头。 「沙门似乎约略跟你提过付丧神的宿命了……同为付丧神,妾身也要请你接纳雪果的一切。你好像对自己的性格感到很苦恼,但是,有一些人事物……正是需要你的这般性情才能得到救赎,希望你切记这一点。」 说完后,香澄微微一笑。沙门也好,香澄也罢,她们的微笑里,感觉都蕴藏着许多故事,诉说着她们做为付丧神存在至今的那些岁月。 蕴藏着纯粹的精灵们为人类所苦的——种种心意。 森林深处静谧非常,只闻鸟啭与虫鸣,暖洋洋的日光穿林而下,四周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身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一方净土,我才得以彻底思索自己的存在,才得以好好审视……自己的愚昧。 「我,不该映照出一切。」 我抱着遭受沉重打击的心,喃喃地否定了自己。 我,曾经坚信自己的心与想法,无比天真地坚信。 我曾经想为人类带来幸福,想驱散带给人类苦痛的恶业,创造一个人人相互理解的温柔世界。我甚至曾经满怀希望地坚信,自己的存在是为此而生。 「我,不该诞生。」 然而,我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存在对人类无比有害这个自觉,若要说有其他的体悟,顶多只能再加上对自己愚昧至极的行为的后悔吧。 「别说那么让人难过的话,净颇梨。我们的形态与能力虽然形形色色,但是绝对没有不该存在的付丧神。」 远离人烟的静谧森林中,挚友与我并肩坐在倒伏的树干上,用一如往常的温稳声音柔声宽慰我。夏收秋临的这个季节,开始增添色彩的林木与落叶缤纷了山头,然而,这般美丽的景色,看在如今的我眼中,却是萧瑟的开端。 「只要心怀襄助人类的意志,我们的存在就有意义——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她与我同样,是拥有成熟女性外貌化身的付丧神,乍看之下犹如名门淑女,一头剪齐的短发与黄绿色的和服相得益彰,是名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同时又带有幼女般气质的美丽女性。 然而,无论是她那善解人意的心意也好,温柔稳重的声音也罢,都无法疗愈我如今的心。毕竟,我已在无意间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对人类有害。 「……紫金铜你不懂。」 面对无比温柔的友人,我回以充满苦楚的话语。 「紫金铜的付丧能力……『招福之力』能拯救一切。」 仰头望向晴空,我喃喃道出那个体现人类理想的能力之名。 「无论日后时代如何演进,紫金铜都会一直被人需要、一直为人所爱,对自己,以及自身的能力感到无比自豪,跟深深惧怕自身能力的我……不一样。」 我的语气里夹杂着强烈的艳羡,以及几分的嫉妒。 对人类来说,紫金铜是理想中的付丧神,无论是她的形态、心性、信念或付丧能力。 那股力量能够为人类带来人人追求的「幸福」,与我的力量相较之下是多么的美好。「温柔」、「疗愈」、「幸福」——她诞生于这些至纯至善的意念之中,身上甚至缠绕着安详恬静的神圣庄严气息。 「不,我们是一样的。」 听到我羡慕的发言,紫金铜以沉稳大方的声音回道。 「我们付丧神是器物的精灵,能够使用悖离现世常理的力量——付丧能力。然而,有益于人类的能力却未必能够救人,即使我的能力是人们『希望得到幸福』的心愿结晶。却也无法……借此带给人类真正的幸福。」 「紫金铜……?」 总是面带温柔微笑的挚友,罕见地露出忧郁的神情,苦涩地这么说。 「如同人类总是受到家世或才能的摆布,我们也不得不面对我们被赋予的宿命。所以,你要去找,去找能够正确使用你的存在、你的能力的主人。深爱人类,为人类苦痛至此的你,总有一天,一定能够找到答案。」 紫金铜脸上浮现比往常更加温柔的微笑,话语里似乎带着我无法参透的某种深意。或许……她也并非无缘苦痛,我所感受到的绝望,她也许也曾在某时某地品尝过。 「可是……对我而言,那样的主人永远不会出现。哪有人类会对拥有这种能力的我产生好感呢……」 「别担心,总有一天,善『缘』会引导你遇见那个人。」 紫金铜绽开一抹充满母爱的微笑,紧紧抱着有如孩童般胆怯的我。 她的身躯虽是由意念之力构成,却依旧拥有女性的柔软与切切实实的温暖,就好像紫金铜的温柔直接化作了温度。 「所以,待日后去旅行吧,我也要再度踏上旅程,寻找我的生存之道,不惜……忘却过去的一切。」 那是——她残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我才得知,紫金铜在使用那能带给人类无尽幸福的能力上摔了跟头。我得知,那种太过强大的能力不仅让人们自甘堕落,还让许多人为了争夺紫金铜的所有权而受伤。还得知,这件事情……深深地伤了她的心。 而后,我听闻,为了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封印了自己的大半力量,还限制了能力、容貌与记忆,踏上旅程,开始摸索对人类最有助益的生存之道。 深陷失意泥沼的我,也效法了这个做法。只不过,我与紫金铜不同,不是为了摸索、正视未来,而是为了逃避过去。 我将那骇人的付丧能力,劣化为仅能窥见内心表情的雕虫小技,容貌与精神层面也变得稚幼、无邪。我舍弃了自己,想化身成一个全新的存在。 然而,唯独最想抹去的记忆,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寄宿在这面镜子上的意念本质为「真实」,它拒绝抹去记忆这样的「欺瞒」,宛如无法抹灭的罪孽,象征般地残存了下来。 封印之后的我,依旧浓厚地保有了在经年累月中变得成熟的精神——保有所谓「成熟」的思考,并且为那段无法抹去的沉重记忆感到苦闷。那份罪过沉甸甸地袭来,我害怕、苦恼着,心灵也将在日后逐渐变得稚幼的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然而,烦恼到最后,我开始背负着记忆行走。 我想怀抱着希望,纵使明白不抱希望会好过一点,却还是打从心底强烈地希望能够对人类有所助益。所以——我放弃沉眠,选择踏上旅途。 我做着梦,梦想终有一天,我会遇见知晓我的真实。却仍然愿意使用我的人类,追寻着需要我——这个对人类而言无比残酷的存在——的主人。 平时熟睡的深夜四点,我莫名其妙地惊醒,在被窝里品味着奇妙的感受。那是种脑袋里乱七八糟,或者说是脑浆一片混乱的感觉。 恐怕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吧。梦里是一片不曾见过的景色、登场的是不曾见过的人物,视角不是我,而是一位陌生的成年女性,设定很复杂。到底是什么样的深层心理才会导致我做到那样的梦啊…… 「哎,这大概不单只是个梦吧……」 我从被窝里坐起来,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喃喃自语。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可能只会心想:「好奇怪的梦。」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超常现象近在身边。 这样看来,那个梦……难道是雪果的…… 「嗯……?有灯光……」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我房间的门缝透了进来。意思是走廊上的灯还亮着…… 我不禁觉得可疑,于是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门走到房间外头。 出来之后,发现不只走廊上的灯,就连一楼的楼梯……还有客厅的灯光都亮着。 我一边观察情况,一边走下楼梯前往客厅——并且不出所料地在客厅里发现了那个家伙。 寂静的客厅里,雪果正一脸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你睡不着吗,雪果?睡神如你,这可真难得啊。」 「唔……真太郎?」 听到我的呼唤,娇小的少女一脸怅然若失地看了过来。 「我也醒了,很想喝点东西,雪果你要不要?」 「……嗯,雪果要日本茶。」 从外表年龄看起来,这选择实在很老派,不过只要想想她以付丧神身份实际存在的年份,就会觉得也不是那么奇怪。这么说起来,这家伙之前也说过她喜欢喝茶。 我快手快脚地用电热水壶煮开水,泡了两人份的绿茶,而后直接放在托盘上,端到沙发前的桌子上。 「喏,慢慢喝,小心烫。」 「嗯,谢谢。」 充斥着夜晚寂静的客厅里,我和雪果对坐沙发上,各自啜饮茶汤。嗯,好喝,喝茶果然还是跟别人一起喝的时候最好喝。 「以前和现在泡的茶都好好喝,会让人心情变得好轻松。」 在从茶杯里蒸腾氤氲的热气中,雪果心情愉快地这么说。 拜我俩相遇之后经历的种种事情、屋顶上的集会,以及昨天与神乐她们共进的午餐之赐,镜子付丧神在我们刚认识时的阴郁态度已经开朗了不少,我自己甚至会有种错觉,以为我已经跟这家伙一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我还不了解真正的雪果,不了解这家伙以前过得怎么样、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说她「应该要讨厌正直」又是什么意思—— 「呐,雪果,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一个穿着黄绿色和服的女人……」 在我开口之后,雪果如实地做出反应。那双水晶色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间露出内心大受动摇的表情。我的发言在少女安详的神情里粗暴地投下一颗石头,掀起涟漪,对此,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那一定是以前的记忆。是雪果还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前的……旧时回忆。」 透过「缘」这条线,主人或付丧神的部分记忆流进另一方的脑海里——根据静静陈述的雪果的说法,这是常有的现象。 这样啊,果然是这样。那么——附随在那个梦境里的想法不是梦,而是现实了。那名被称为「净颇梨」的女性外型附丧神的痛苦,也是现实。 「雪果,从我们相遇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害怕着什么。」 听到我进一步深入的发言,雪果没有说话。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捧着茶杯的手却强忍痛苦似地加大了力道。 「刚才看见你的梦,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你自己的能力。你的能力……就是你当时在学校中庭里施展的『水晶世界』吗?」 「……那是,雪果因为情绪失控而溢出的一部分力量,不是能力的全部。」 雪果的声音有点怯懦,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从目前获悉的情报来看,我多少能够想象雪果真正的能力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净颇梨」八成是雪果以前的名字,只要稍微查询一下,就能知道这个词汇的意思,再回头想想那片「水晶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 「雪果,我猜,你真正的能力,应该跟『真实』有很大的关系吧。」 「…………」 雪果微微低下头,承认了我的说法。茶水已经开始变温了。 「不过,我不知道那实际上是什么样的能力,也不打算逼问你,反正那八成也不重要。」 雪果「咦」的一声,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抬起原本低下的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雪果的眼睛组织语言。 对,重要的只有一点。 「你听好了,雪果,不管你的能力是什么,你都是我的付丧神。我需要做为同居人的你,也需要做为器物精灵的你,你是不可或缺的。」 我的语调里带上了坚定的力度与热度,希望这些话能带给雪果力量。这么做并不难,我只是顺应自己内心的想法把话说出来而已。 「就算你拥有超乎我想象的能力,这点也绝对不会改变,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没错,她真正的能力为何根本不是问题所在。雪果害怕的是那种能力会对人类造成伤害,以及我会因为惧怕那个能力而切断与雪果之间的缘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雪果也不会一直对我隐瞒能力的详情了。 所以我说了,顺从自己的内心,充满耿直笨蛋风格地——说出我对雪果的想法。 「真、太郎……」 雪果看着我,素来平静的表情一片愕然,水晶色的眼眸里映照出我的脸。对,看着我,雪果,尽管用现形镜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来看看我现在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对你发誓,我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能够看透内心的你,一眼就能赤裸裸地看穿我的真心。伙伴,请你好好地看一看我的心。 雪果没有动弹,一脸呆愣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然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呜噗噢!?」 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我苦闷地哀号了一声。 原来是雪果把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我当成目标,像只猫咪一样突然扑了过来。 「慢着、雪果,你干么……」 我正想对这记突如其来的擒抱表达抗议,结果却雷声大雨点小地憋了回去。 雪果,微笑了。这家伙平时的表情向来称不上丰富,此时却露出安心与安宁交杂的幸福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经过漫长的彷徨之后与母亲再会,微笑中仿佛得到了救赎。 而且,她的眼角隐约泛起泪光。 「谢谢你……真太郎。」 伴随着自樱桃小嘴中吐出的感谢,雪果将她那q弹的脸颊蹭上我的胸膛,宛如动物一样,觉得增加了身体的接触面积,就能增加心意相通的面积。 「……你不用再害怕了,你有我这个主人,我会成为你旅程中暂时的终点,所以,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啦——伙伴。」 雪果被我的这番话触动,眼眶湿得更厉害了,她这回用那双小手抚上我的脸颊。 啪唧啪唧、啪唧啪唧,她不断揉捏着我的脸,释出无邪的善意。 脸颊被揉来捏去让我难为情了起来……于是我也摸向雪果的脸颊转移浑身的不自在。呃……哦哦……这…… 雪果「嗯」地呻吟了一声,她的脸颊比我想象中更q弹光滑,害我不小心揉得起劲。这脸颊……好肉感啊!我想捏一整晚! 「真太郎。」 「有,干么?」 深夜的我家里,上演一场你揉我捏的诡异脸颊互摸。在这个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简直莫名其妙的状况中,我们微笑着、交谈着。 「总有一天……雪果会将一切都说出来,雪果想让真太郎知道雪果的全部。」 雪果带着雪融冰消、春暖 花开的微笑说道。我脸上的神情也跟雪果的表情差不多安宁,答道:「好。」 短短一句话就足够了。 就这样,宁静的夜晚过去了。我与自己的付丧神相通了一部分的心意,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满是温柔。看见雪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我的充实感打从心底涌出,我可以笃定地说,我无所畏惧。 而且——在那之后,我的确没有必要再畏惧任何事情了。 因为连续昏倒事件、犯人、付丧神、付丧能力——在这之后,我很快就没有为这些事情伤脑筋的必要。 第七章 说唱故事与镜之世界 「从现在开始,咱们加把劲让事件结案吧……唉,我才刚鼓起干劲而已耶。」 夕阳西斜,安静无声的教室里,我心不在焉地嘟哝。我的心情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力感支配,但是发生了那种事,感到无力也无可厚非吧。 「哎呀,所谓的结束,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跟电玩游戏不一样,现实中的最终大魔王可不会按照事件顺序安排,乖乖地待在最终局面等着。」 跟我隔着一张课桌相对而坐的九日,声音里也没了霸气。只不过,她说得没错,即使我们以故事主角的心态自居,循序渐进地进行调查,最后也不一定会遇上与犯人对决的局面。 「是说,神乐小姐呢?她今天没有来上课呢。」 「对啊,她今天在家里待命,好像有很多事情要跟正仓院商讨。」 自从今天早上的一通电话之后,早退的神乐就没有再追加任何联络。哎呀,看看事态的推移,现在确实也不是悠哉出席上课的时候。 「可是,没想到……犯人居然会逃走了。」 「是啊,真可惜没能抓住他,所幸神乐小姐平安无事,这也可以算是我们这边的胜利吧。暴露出长相和名字之后,就算拥有付丧神,在国家权力面前也是弱小无力的。」 听到我叹息着这么说,九日如此回应,言词之中似乎觉得辛苦有了代价。 染上一片橙色的教室里,我们努力在事态与情绪上做出妥协。 那个突如其来的结束,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神乐一早就到校,准备到教室里整理嫌犯名单。 结果,在小猫两三只的校舍里,她发现一名男老师若无其事地尾随着学生,神乐觉得可疑,于是跟踪其后。接着,那名老师拿出了某种器具,从暗处锁定学生,准备动什么手脚。 香澄告诉神乐,器具与那名老师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缘,于是神乐判断那名老师就是犯人,使用催眠香攻击了他。老师奇迹似地避开了这波攻击,看到自己成为付丧能力指定的对象,他似乎相当恐惧,于是立刻从学校逃走,抛弃家庭、抛弃身份,离开了这座城镇。 我们收到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剩下的就一概无法得知了。在那之后,神乐联络了正仓院本部,十万火急地部署安排如何逮捕犯人,正仓院动员了警力,增加搜索的人力,还派遣了好几名和神乐一样持有付丧神的调查员。 如此一来,孤身一人的犯人再也使不出什么伎俩,被逮是迟早的事。 「原来犯人就是今天请假的老师的其中一个人……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等他被抓到之后,我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对啊,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这样……无疑是件好事。」 犯人忙于逃亡,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城镇来了。就算他持有的付丧神拥有幻惑或催眠的能力,也不可能逃出警察的联络网、资料库,以及正仓院大批付丧神的手掌心。毕竟,如果他拥有那么强大无比的付丧神,那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逃了。 「是呀,毕竟这起事件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现死伤者,虽然我们的心情有点难以释怀,不过……整体上看起来,这应该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像是在说服自己般这么说完后,九日站起身来,拿起书包。 没错,这所学校已经不会再受到威胁了。在犯人逃亡之后,从今天早上到放学都没有人昏倒,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 「好啦,就算事件结束了,该饿的肚子还是会饿……我差不多该回家煮晚饭了。」 「喔,那就再见啦,九日。有空记得再偷偷把沙门带到学校来。」 是啊,就算事件结束了,生活还是要过,我今天也回家悠悠哉哉地煮一顿饭吧!虽然说,就算用心煮了一大堆,吃的人也只有我一个而已,还有可能会造成浪费,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嗯,真太郎你也辛苦了。身为一个没有付丧神的普通人,你做得很好。」 「哎呀,我也只能帮帮你和神乐的忙而已啦。」 处于放松状态的我们互相客套了几句,然后道别。没有惯例的黄腔,看来九日也还没有收拾好心情,不过我觉得她大概明天就会复活了。 「啊咧?春先同学,你有看到九日吗?我今天还想找她一起回家的,结果她却不在。」 「嗯……是更级啊?你来得太不巧了,九日她才刚回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教室里,响起同班同学更级的声音。 我们明明每天都会见到,我却有种与她好久不见的感觉,原来我有那么投入在连续昏倒事件的调查上吗? 「这样啊……真可惜。是说,春先同学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是被神乐同学甩了吗?还是跟九日跨越那条线了?」 「你脑洞太大了吧……哎呀,我是觉得好像白忙了一场,现在处于有点沉不住气的状态啦!」 是啊,我总觉得怪怪的。犯人不是由我们亲手逮捕,这件事让我比想象中更遗憾,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哦?听得不是很懂,不过,有烦恼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喔。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去玩呀!或是开个考前读书会,大家一起边闹边看书说不定也不错!」 更级带着一脸灿烂的快活笑容对我这么说,以全力享受青春为宗旨的活泼少女,笑容里带上了对我的亲近与关爱。 喔喔……那样或许也不错。毕竟我协助神乐进行调查的原因,原本就是因为无法容忍连续昏倒事件把这所学校的气氛逼得像座灵堂一样,剥夺了我的容身之地。 如今事件已经解决,危机已经过去,好好享受一下我想保护的日常生活好像也不赖。 「可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还缺了什么东西……」 「有快乐的日常生活、亲近的朋友、温柔的家人,搞不懂春先同学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耶!被我、九日和神乐同学这么一群正妹围绕身边还不满意,春先同学你太贪心了喔~」 确实,更级说得没错,我什么都不缺,硬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对自己容易暴露真实想法的性格感到烦恼,不过也是拜这种性格之赐,我才能和九日她们变得亲近,所以我现在并不觉得这一点真的有那么让人苦恼。 「嗯……这么说起来,我现在的状况其实如梦似幻耶?」 「哈哈哈!你有自觉就好!放心吧,你的美梦不会一觉醒来就没了!啊,以、以防万一,我事先声明喔,这里可不是春先同学的梦境!你不要趁机对我意图不轨喔!」 「你到底以为我有多蠢啊!?再蠢也不会把现实和梦境搞错好不好!」 受不了,这家伙和九日老是笑咪咪地把我当成笨蛋…… 「——是吗?我倒觉得,现实与梦境的差异其实很细微。」 更级冷不防地淡去脸上的笑意,压低了语调说。温度从更级平时的作风一口气下降,让我瞬间愣住,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觉得,不管是梦是真,只要开心就好。春先同学有没有经验过?本来做着一场美梦,结果梦到一半人就醒了,醒来之后觉得好可惜啊,好想继续梦下去。」 「这个嘛……当然有啊。」 这种经验我当然也有过。比方说梦到在天上飞,那种像鸟一样在天空飞舞的解放感只有在梦中才能体会。 「对吧?可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是每天心情都像作梦一样愉快的这份快乐。虽然大家都说我内心能量过剩,但是既然过得这么快乐,内心的能量自然就会涌出来了啊!」 格外耀眼的橙色照耀着教室,更级在这片光芒中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宛 如孩童般无邪又纯粹,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就像感情发自内心流露出来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好像能够体会你一直都精神奕奕的理由了。那我也该向你看齐,多少打起一点精神来。」 「嗯嗯!是男人就该这样!那我先走啦,春先同学!明天见!」 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后,更级离开了教室。说话说到一半,听到她语气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我还紧张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不过从她后来露出的笑容来看,应该是我多心了。 「可是……果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更级所言,我什么也不缺,该在我身边的东西全部都在,然而……我却莫名有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明明要保护的东西全都健在,明明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却…… 我和平时一样,回到我一个人居住的家里。 通过玄关,打开照明,经过走廊,抵达客厅,打开客厅照明,然后先把书包放在地上。这套重复过几百遍的动作,今天也进行得一如往常。 「嗯……?」 只是,在这习惯性的动作中,我感到有点不对劲,于是皱起了眉头。 被led灯照亮的自家客厅。 桌子、四人份的坐垫、柜子、沙发——跟昨天一样,也跟平时一样的摆设,我却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尤其是沙发上,我总觉得那片柔软的皮革上面应该要有个什么小东西滚来滚去—— 「哎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家里又没有养过猫狗。」 盯着什么也没有的沙发看了将近十秒之后,我回过神来,自己吐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 摇了摇有点不清醒的脑袋,我穿上围裙,走进厨房。做菜是我常用来放空脑袋的方式。 「啊咧……我干么煮这么多……」 我打开冰箱想拿食材,结果发现了一大盘的炒菜以及一大锅的味噌汤。煮得无疑很好吃,不过……分量太多了。 「这……是我煮的吧?可是我为什么要煮这么多……?」 适合冰起来的食物也就算了,但是炒菜和味噌汤煮这么多又吃不完,最后还是得丢掉,我搜寻记忆,试图回想自己为什么要煮这么多,结果怎么都想不起来。 「唉……算了。总之,煮好的东西就尽量吃掉吧。」 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不过我还是加热了这些剩菜端上桌。 这张餐桌也和平时一样,我摆好一人份的筷子与杯子,独自一个人说了声:「我开动了。」 自从开始一个人住之后,我从来不觉得对着三张空荡荡的座位吃饭很寂寞,不过现在感觉却不一样了。这也是我重复了几百次的事情,我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啊。 「………………」 沉默的餐桌上,只有筷子碰撞餐盘和饭碗的声音响起。这些平时不会让人放在心上的声响,今天却莫名地令我在意。我总觉得,如果有某个会跟我说「好吃」的人在场就好了。 「难道今天是个很容易感到寂寞的日子吗……?」 平时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生活,但是一到晚上,有时候还是会突然备感寂寞——我好像在网路上还是杂志上看过这样的短句,说不定今天正好就是这样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我洗好衣服,开始放洗澡水。 妹妹在家的时候,最讨厌排在哥哥后面洗澡,还会啰哩啰唆地说她不要排在爸爸后面洗,不过现在当然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听到自动蓄水系统发出蓄水完成的电子音效后,我往浴室走去。把身体泡进蓄满热水的浴缸里,我放松地看着蒸汽袅袅上升。 啊啊,果然还是一个人泡澡的浴缸宽敞—— 「…………?我向来不都是自己一个人泡澡的吗……?」 就算是跟家人一起住的时候,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妹妹一起洗澡了。 可是……总觉得,这里好像该有一个雪白肌肤被水温蒸得微微发红的人…… 「……不对!我怎么可以冒出跟九日一样恶质的幻想!」 由于事件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好像在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放松心情。抱着真的很不舒服的脑袋,我又往浴缸里泡得更深了一点。今天还是别做其他事情了,直接睡吧。 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耳鸣,不过——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吧。 还是像平常一样,我往卧室的被窝里一倒。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我有种预感,只要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之后,我就不用再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烦恼了。 然而——我却睡不着。身体很疲惫,脑袋却没有睡意,迟迟无法进入梦乡。应该说,就算有睡意,耳鸣也严重得让人睡不着。或许明天应该去一趟医院。 (唉……大概是事情太多,累了吧。) 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多,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当然的。知晓付丧神这种超自然的存在、目睹付丧能力这种超自然现象之后,我很有可能心里大受冲击,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付丧神,寄宿在器物上的精灵,诞生于人类意念的存在。这种存在无疑是神秘的,却与人类相近,拥有非常人性化的感情。 付丧神会像人类一样感到喜悦—— ——好多泡泡,好好玩—— 会像人类一样感到烦恼—— ——不要对这样的存在这么好……—— 还能像人类一样心意相通。 ——嗯……知道了,会好好牵着。 「唔……呜呃……!?」 我一把掀飞棉被,从床上跳起来。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脑袋深处像是被紧紧箍住一样刺痛,痛楚缓缓地蔓延。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劲、不对劲、不对、不对对、不对劲劲劲!) 随着头痛越来越剧烈,我感受到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脸色发青。 无论看向家中的任何地方,都会发现那道自从回到家后就不断在脑里一闪即逝的身影。但我明明觉得,那地方不该有东西。 ——…………郎—— 理性告诉我,那是错觉;常识对我说,我只是累了,春先真太郎的世界里没有少去任何东西。 ——……太……郎……—— 但是,我听得见。那阵听起来就像轻微耳鸣的声音,一直不断地在说着什么。它在呼唤我,呼呼呼、呼唤唤唤、着、我我我。 「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大叫,脑袋一片混乱,它在狠狠地耍我,它打算把我的脑袋固定成某种偏离原来模样的形态。 ——……真……郎—— 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撬开看不见的线、撬开声音的通道!专注起脑袋、集中起意识!用心、全心全意地去祈祷!要是这条细线断掉的话——一切就完蛋了! ——真……郎……—— 对呀……对呀对呀对呀!有……!这家里确实有!有个会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煮的饭的家伙……有个信赖我的家伙在、在在在、在、在在……!? 有什么声音响起。拨动琴弦的旋律响起,像是要吞噬勉力维系我与真实的那道声音。 静谧的音色时而轻快、时而沉重,沁入我的身体里——包覆我、改写我,将过去的记忆,逐渐用虚假的记忆覆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捏造!不要覆盖!不要用谎言埋葬我的心! 那家伙、那、那家伙、我我我、绝、绝绝绝、绝对…… ! ——……真太……郎……—— 那道声音宛如关键的钥匙,那道声音宛如阵风刮过。 脑袋像气球一样炸开,覆盖整片脑海的浓雾散去,被重组得不协调的和平假象支离破碎,转眼间再度集合起来,建构出一幅原本应有的图像。 「雪……」 被解放了!我的记忆、情感、她的脸、与她共度的每一天! 「雪果——!」 我大声叫出那个从记忆中被夺走的名字。 与此同时——我看见了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被囚禁于夜色中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墙壁上被凿开许多小洞,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型的嵌灯,微弱地照亮室内。 有人在弹奏乐器。那美丽的秘宝绚烂得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是乐器,就连身为一介高中男生,没有丝毫鉴赏眼光的我,都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 除此之外,昏暗的房间里,我看见乐器的演奏者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以及——我那付丧神的、雪白小巧的脚—— 「呼……!呼、呼、呼、呼……!」 倒在被褥上,我急遽地喘息,像是历经了一场全力狂奔。 睡衣和内衣裤全都被冷汗浸得湿透,喘息之间,从脸颊和头发上滴落的水滴打湿了棉被。渗出的水分带走了全身的热量,但是身体上的颤抖,却不单是出自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一股压倒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移动右手,用力地捂住了整张脸。 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就算知道付丧能力是一种超乎常理的力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恐怖。 我,忘了雪果。虽然一起生活的时日还不算长,但是她确实与我心灵相依,成为了我的家人,而她居然从我的脑中被完全抹消了。 我对此一点疑问也没有,九日那家伙也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 虽然只是直觉,不过我觉得,一旦我今晚毫不怀疑地睡着,就会再也想不起雪果,与她共度的时光会全数化为乌有,而我也会不以为意地再度开始过起一如既往的每一天。 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付丧能力这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力量真正的恐怖。 这已经不属于幻觉或催眠的等级了,而是堪称完全的洗脑或操纵记忆的能力。我能够想起雪果,八成是近乎奇迹的一件事吧。 「可是……还没完……!」 我挥去残留在心里的浓浓恐惧,用力地咬紧了牙关。 这恐怕就是这起事件的最终局面了。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还活得好好的,今天早上发现犯人与犯人逃亡也全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犯人为了「结束」这起事件,确保自身安全而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场闹剧……对,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我不知道犯人在事件「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 总而言之,雪果对犯人来说是特别的。 虽然不知道她对犯人来说是必要还是妨碍,不过……反正犯人绑走了雪果,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而这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成为我破解敌人能力的突破口。 「等我……雪果……!」 我从棉被上跳起来,迅速把自己的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打开通讯录。 说真的,我现在很想立刻单枪匹马地飞奔到她的身边,不过这么有勇无谋的举动并不可取,毕竟救援失败恐怕代表着我与她永远的分离。要对抗对手无比强大的付丧神……我这边也需要伙伴与付丧神的帮忙。 只闻虫鸣,不见人烟的夜晚公园里。 这个地方比起我小时候,已经少了很多游乐器材,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站在路灯的灯光下。 眼前是被我打电话叫出来的神乐和九日,两人身旁分别站着香澄和沙门,这些人的脸上同样浮现困惑的表情。 这也难怪,毕竟我刚才所说的话,对大家来说近乎莫名其妙,在大家的认知中,我是没有付丧神的协助者,而事件今天早上才刚刚获得实质上的解决。 「你说我们的记忆被人窜改……忘记了你的付丧神、吗?」 「而且事件尚未结束,今天早上琴叶找到的犯人也是假象吗,小子?」 九日和香澄诧异地说,沙门也一脸为难地沉默不语,看来要证明这件事果然很困难。但是,即便困难,要与犯人对决,大家的协助对我来说依旧不可或缺。 「……若要表达我的意见,那我认为,这番话很难认定为事实。」 一票成员中最深入这起事件的神乐拨着头发说。 「姑且确认一下,我联络正仓院本部,出动警力搜捕逃走的犯人是事实。也就是说,假如你所言当真,那就变成是我相信了犯人制造出的荒谬犯人形象,并且呈报上级,警察和正仓院现在正在搜捕一名不存在的犯人。」 「对,犯人之所以把事件结束在『逃走了』,而不是『被捕了』,是因为如果『被捕』,他就必须准备一组被捕的犯人和犯人使用的付丧神。与其随便窜改某个人和某个付丧神的记忆,捏造出一个犯人来,把情况设定为『犯人在逃中,但就是抓不到』更不容易露出马脚……我是这么猜想的。」 我陈述着我的推理,但不知道神乐和其他人会是怎么想。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笨,我有准备好证据来证明雪果这名付丧神的存在。 「你们看看这个,这就是雪果这个人存在的证据。」 我举起自己的手机给大家看,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萤幕上显示出我前几天中午前收到的简讯。 『知道啦,屋顶上是吧!哈哈哈,神乐小姐和你自然不用说,除此之外,我也好想把香澄这个萝莉和风贵族的十二单剥掉啊!还想舔遍雪果那白雪般的肌肤和头发!那就期待后宫时间啦,吾之同志!』 一阵沉默降临在所有女性成员身上。 这则简讯的发信人当然就是在场的九日,没想到这种变态简讯居然会变成唯一的证据…… 呃、嗯?你们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啊,各位? 沙门一脸无奈,九日「哦」了一声,香澄警戒地后退几步远离九日,神乐则是双手环着胸,低声道:「内容真有十月同学的风格呢。」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惊讶。 「呃、喂,你们这是怎么啦,各位?你们觉得这不足以当成证据吗?」 这封简讯除了可以证明雪果的存在,同时应该也可以证明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窜改过了,她们可以更震惊,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更害怕一点的…… 「春先同学,我说你呀。」 神乐代表众人发言,叹着气说。 「证据确实很重要,不过,我本来就是相信你的。刚才我说的『很难认定为事实』,纯粹是从客观的角度出发。」 「咦……咦……?」 听到神乐这番令人意想不到的发言,我瞬间愣住了。神乐是职务至上主义者,她的思维向来重视效率和逻辑,怎么想都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 我还以为一定要拿出证据与有力的证词,才能让这家伙相信我讲的话…… 「别误会了,这只是我冷静做出的判断。」 看着我愣愣的脸,神乐补充道。 「毕竟我确实拥有与你对话的记忆,很了解你这个人有多耿直。既然如此,那你刚才所说的话就有可能是认真的,也有可能是被付丧能力操纵,受骗上当才说出来的,但是……在事件已经『结束』的现在,犯人做这种事情显然没有意义。」 神乐一脸冷漠地陈述着她冷静做出的判断,让我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来看,前 提是她确信我「在没有受到犯人干涉的情况下,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请在我后面加上『们』,神乐小姐。你说的话,我也全都相信喔,真太郎。」 九日「哼哼」一笑,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扠着腰宣告。 「从你那一脸蠢样来看,你似乎以为没人会相信你,然而这并不奇怪,在偏离常识的事件里,最重要的是信用。」 「你行善积德,诚实待人,最后福报自会回到自己身上。」 香澄一脸冷淡地说,沙门则是双手合十,面带笑意地说。 「而且……我猜其他人大概也一样,听到你说那些话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就是你、我和十月同学在水晶色的空间里,确认彼此不是犯人的那段记忆。」 那是……雪果施展「水晶世界」时的…… 「只有当时的记忆游离在外,跟其他的记忆没有任何连贯性。我想,那大概就是那位名为雪果、拥有强力『真实』属性的付丧神,其能力发挥至最大极限的瞬间,所以操纵记忆的力量没有完全涵盖到它。」 「嗯,我刚才也想起来了。你当时抛开了猜忌心,一秒就相信我和神乐小姐是清白的。虽然我身为一名少女,当下并没有轻易地表现在脸上,不过我其实是很高兴的喔。除此之外,其他的记忆倒是真的都很暧昧不清。」 九日环着手臂笑了。照理来说,与雪果相关的记忆应该已经被遮蔽了,但是……她们两个却都还记得当时与我的互动及对话…… 「所以,我会根据你的证词重启调查。虽然你是个耿直笨蛋、白痴、莫名其妙、会盯着女性身体看得目不转睛的猴子,不过——要说可不可信嘛,答案是『yes』。」 神乐苦笑着勾起嘴角,像是觉得我蠢到有剩的老实成为信用的关键很滑稽,也像是对伙伴信赖的微笑。 「神乐……大家……」 我差点掉下泪来。雪果被犯人囚禁的焦躁,加上只有我一个人取回记忆的孤独感,之前一直被这些情绪压迫的心,渐渐地放松下来。 「好的,那么,看来该是我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大家对我的信任让我觉得感激不已,就在这个时候,沙门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唔?沙门,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打破现在的情况?」 「是的,以我的『破除烦恼之力』,能够让大家的记忆恢复原状。」 「咦咦!?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此话若是当真,那就太令人感激了!可以猜想,我之所以能够取回记忆,是因为雪果拥有「真实」属性的意念,而我与雪果之间又有「缘」的联系。但是,沙门的能力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可以,体性(注9)属烦恼之一……意即,对于这股引导产生『错误认知』的能力,我的能力可以发挥效果。啊,琴叶,请你稍微把香澄抱起来,抱到头部与大家齐高的位置……对,就是这个高度。」 神乐歪着头,对沙门莫名其妙的指示感到不解,却还是乖乖依照指令,把香澄抱了起来。香澄和九日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沙门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么,九日,请你把我往天上扔,让我可以落在九日你们的正中间。」 「唔?喔,好啊。那……我丢啰!」 拿起变回金刚杵型态的沙门,九日一头雾水地「唔」了一声,却还是把自家付丧神往夜空中扔了出去。沙门她究竟想做什么……? 被丢到半空中的金刚杵,自然而然地往地面上落下来……欸喂欸欸欸欸!? 「呜哇啊啊啊啊!?」 「哇靠靠靠靠靠靠!?」 「慢着……呀啊啊啊!?」 「你、你是白痴吗啊啊啊啊!?」 仰头望见巨大化成排水管大小的金刚杵从头上掉下来,我们纷纷发出惨叫。然而,惨叫也没有用,我们被庞大金属的重量压扁——才怪,而是与预料中相反,很平淡地「咚」了一声,痛归痛,但也不至于受伤。 「……呼!这样就行了。各位感觉如何?」 化身人形稳稳着地的沙门说。呃,你的笑容未免太灿烂了吧?认为你是常识人的我错了。 「我、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沙门……你刚才演的是哪一出……」 「要是不蓄足力气发动能力,感觉会无法破除被操纵的记忆,为了能够全力且均等地敲中每个人,所以我才把自己变大。看起来大归大,但是只有器物原本的重量,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很痛。」 「那你为何不早说啊,臭尼姑!妾身差点被你吓死啊!」 香澄捂着脑袋,愤怒地抗议。嗯,姑且不论其他人,但是我早就已经取回记忆了,为什么脑袋还要多挨这一记……? 「可是……这招确实有效呢。记忆突然获得解放,让人感觉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下我总算想起雪果了。」 「唔……的确。哦哦!我清清楚楚地想起来啦!那副洁白无瑕的胴体……!」 「哼,没能想起时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想起,见死不救未免太不讲道义。」 「是呀,我的能力似乎也对自己生效了……顺便一提,香澄,你的那种表现,是否就是九日爱看的书里经常出现的『傲娇』?」 「才、才不是呢,大白痴!不要从主人那里吸收多余的知识!」 很好……!看来神乐她们顺利地想起雪果了!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就是……! 「……取回记忆之后,我才明白这事态有多恐怖、多让人恶心。神乐小姐,我们全部找回了记忆,这恐怕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时机,我们以后就没有胜算了,毕竟我们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何时又会再度被窜改,导致一切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那边那个变态姑娘这回说得有道理,琴叶。妾身现在才察觉,今天早上与发现的犯人那一战是场伪造的梦境,就像记忆上面被贴了一层演绎那段内容的电影一样。」 找回记忆的伙伴们冷汗涔涔地说。每个人的神情都相当紧绷,不过,实际体会到记忆被遮蔽的感受之后,大家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记忆就像过往的足迹,因为有记忆,人类才得以选择接下来的道路,能够窜改记忆的能力,形同可以夺走自我的能力,要是下次记忆再被窜改,那就连反抗都做不到了。 「是呀,我们现在应该以即刻救出雪果为目标,设法打倒犯人。不过,各位千万要注意,对方是远比正仓院预想中更为强大的付丧神。」 面对敌人难以想象的强大,神乐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紧张。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我们没有退却的选项,毕竟我们不能放任拥有操纵记忆这种危险能力的对手逍遥法外,更重要的是,我必须把雪果救回来。 「我赞成马上采取行动,不过,我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犯人的所在地点……?」 「关于这一点嘛……我大概知道。」 听到我开口回答沙门提出的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所有人全都看向我。 「回想起雪果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有人在一间看起来像音乐教室,墙上有很多小洞的空房间里弹奏乐器,而且那个地方我有印象。」 「那也许是透过缘产生的共感,小子所见到的,应该是雪果的部分视野。」 果然如此,我当时看到的情景就像摄影机视角一样,在视野下方可以看见雪果的脚,所以我一直在猜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出现在视野里的乐器演奏者极有可能就是犯人——更正,应该说,无疑就是犯人。 「真太郎,你说你对 那个地方有印象,那里……该不会就是我们学校的其中一间教室吧?」 「对,我有瞥到柜子上放着古筝以及和太鼓,那里一定就是我们学校的和乐社社团教室。」 与犯人对决的最后一条必要资讯揭晓之后,在场每张脸上的神情里,都流露出了觉悟与紧张。 终于,要跟那个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犯人—— 「春先同学,你说你看到有人在弹奏乐器,那你有看到那是什么乐器吗?我猜那肯定就是犯人的付丧神了,说不定我们可以根据这条资讯来缩小对手能力的详细范围,麻烦你硬想也要想起来。」 听到神乐充满调查员风格的意见,我回顾记忆。面对接下来要对决的付丧神,情报的确是越多越好。 「呃……我记得是弦乐器,有点像吉他,不过中间没有镂空,感觉应该是种民族乐器。对方没有使用什么器具,而是直接用手弹奏。」 我拼命回想那把只瞄到一秒的乐器细节,房间里很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晰,不过那绚烂的模样给我留下鲜明的印象,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中。 呃……对了!我以前曾经在和乐社看过形状长得很像的乐器!虽然两者其实不一样,但是外型乍看之下非常相似。 「那个……大概是『琵琶』吧,不过……应该不是普通的琵琶,它上面有非常华丽的装饰,是一件会让人忍不住看到呆掉的艺术品,有五条弦——」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神乐、香澄还有沙门的表情一起僵住了。我和九日无法理解她们这个反应的意思,正在满头问号的时候,神乐声音颤抖地喃喃说道。 「……琵琶、华丽的装饰……五条弦……」 神乐声音里流露出来的不仅是紧张,更多是恐惧,她的额头渗出湿淋淋的冷汗,看起来甚至在微微颤抖。她在害怕?神乐这样的人居然会害怕? 「小子……那把琵琶上面当真是五条弦吗?不是四条或六条,而是五条?」 香澄也一脸严肃地抬头看着我。 「这件事很重要,真太郎。那把琵琶,真的是五弦琵琶吗?」 沙门的神情也很僵硬,让我明白弦的数量代表着某种重大的资讯。只不过,我肯定没记错,不管回想几次,弦的数量都是五条没错。 「嗯……不会错,那把琵琶有五条弦。」 听到我这么回答,她们三人纷纷一脸沉痛地沉默了,活像是听见什么预期之外的惨烈灾厄或疫病爆发一样。面对不得不交手的对手,以及对手令人意想不到的真面目,她们脸色发白。 「……我知道那个付丧神的身份了。毕竟在古老到足以成为付丧神的琵琶中,现今世上仅存的五弦琵琶只有一把。」 神乐抬起头来,像是要挥去心中涌上的恐惧般说。只不过,她的声音里还是处处流露出挥之不去的沉重。 「它的名字叫作『螺钿(注10)紫檀五弦琵琶』,奈良时代,正仓院宝物库被称为丝绸之路的东方终点,它是里头收藏的宝物之一——也是乐器系付丧神中地位最崇高的一个。」 此身诞生之地,乃是一处位于大河沿岸,热浪炙烤着大地的国度。 身为乐器,此身命中注定要成为与他国交易的物品,是故身上被施予无比华美的装饰。 运用了硕大夜光贝的螺钿工艺,勾勒出情感丰沛的骆驼与琵琶琴师图像,同样运用螺钿工艺描绘而成的缤纷落英,世人评曰:「光彩夺目,令人眼睛为之一亮。」人人皆盛赞此身之美。 此身自诞生起即非乐器,而是被视为艺术品。 过度装饰的器物向来容易失去原本的用途,然而,制作此身的匠人手艺非凡,此身做为乐器,同样拥有傲视天下的机能。美丽的点缀与动人的音色,此身两者兼具,被称为至高无上的宝物。 此身化作精灵之前,做为一只普通器物的记忆只余片段,然而,此身诞生时刻的初始记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年逾不惑的匠人花费漫长时间打造此身,并交由熟识的琴师弹奏,确认成品音色。 于是,此身如婴儿呱呱坠地,初试啼声。琴师的手指一拨,琴弦便如魔法般演奏出不存在于自然界的乐音,现场立时化为洋溢着「乐音」织就之「乐曲」的空间。 琴师和匠人、匠人的妻儿、匠人工坊里的弟子们,以及所有在场的人们,皆因此身的音色而展露笑颜。 那是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快乐的表情。 此人堪称吾生身之父,此身获得父亲的祝福,就此而生。 当时的吾并不晓得,那段记忆——竟会成为长达一千三百年的苦闷。 至高无上的宝物,世间罕见的绚丽乐器。 这个无关器物机能的附加价值,封锁了此身做为乐器的存在意义。此身的音色优劣,人人皆忽略不提。 于是,吾不再是琵琶。无人弹奏的琵琶,已然不再是琵琶。一千三百年的岁月中,人们只把吾视为观赏用的艺术品。 此身一直在等,等待有朝一日,能够有一个愿意弹奏此身的人出现。 此身不断祈求,祈求此身能够不再被看做盛装的偶像,而是用来演奏声音、带来音乐。即使获得付丧神的形姿与能力之后,此身仍然一心一意地痴痴等待。 在无数国家的兴起与覆灭中、在战火燎遍数百座原野与村庄时、在人类渐渐获得渡海航空之术的过程里——此身在等。 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在时间仿佛停滞的宝物库深处,此身不断吞食着黑暗与时间。 不知何时,寄宿此身的意念逐渐染黑。 啊啊——为什么?父亲啊,为什么!您为什么要将此身打造为乐器? 为何不干脆打造一具徒具外表的空壳子?若是此身没有做为琵琶的功能,只是一项布满绚丽装饰的单纯艺术品,那该有多好? 父亲啊,是您教会此身何为骄傲。是您教会此身如何做为一把琵琶、做为一柄乐器,拥有音色、并且带给人们笑容……! 吾诅咒您的教导!是您的教导折磨着此身!那段耀眼的记忆,是此身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所以!所以此身要——! ——当——当啷——当啷啷啷—— 啊啊、啊啊、啊啊—— 激昂的情绪,在拥抱此身的琴师轻弹下稍微缓和下来。 吾之琴弦震动了大气,让旋律跃动至远方。孤独的琴师,以孤独的白色付丧神为听众,演奏出音色。 吾以异能自黑暗的宝物库中脱身,有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外,然后遇见了吾之琴师。 啊啊,正是如此!琴师啊,拨动琴弦、弹出乐音来!汝可弹唱,此身与汝的心愿,将借此实现并得以永续!这份殷切的渴望,将能化做现实! 弹奏出只属于汝的音色吧!将汝之意志编织而成的故事,永永远远地,弹奏下去—— 夜色弥漫的夜晚校舍,与我熟悉的白天校舍犹如两个世界。 此处没有年轻吵闹的学生,也没有自窗外射入的阳光,宛如一座被黑暗与沉闷支配的迷宫,每前进一步,就会被削弱一分力气。 唉,其实我心里的躁动不安,和大家表情里如出一辙的僵硬,都不单只是因为这片漆黑的缘故。 空无一人的校舍里,弥漫着异常的空气。就连我们这些无法感觉到意念实质的人类,都觉得全身上下像是黏满了那股异常的意念一样,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而且——我们听见了。 一踏入校舍就传进耳中的阵阵弦音。听见那阵稳定又轻快的音色时,所有人都警戒起来,严阵以待。 但是,根据 付丧神们的说法,这段演奏里没有附加上任何能力,纯粹是像一把普通的乐器一样在演奏音乐。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挑衅,不过——犯人果然在这里,而且应该也已经猜到我们会来了。 然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毕竟我们不可能在早就熟门熟路的校舍里迷路,但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首先,我会让香澄释放催眠香,使持有者失去行动能力。如果这一招就能定胜负的话那最好,若是不行,那就以救出雪果为第一优先考量。虽然是下策,但还是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听到队长神乐下达的作战计划,我们一脸紧绷地点头。在这座每天报到的熟悉校舍里,光是站在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口前面而已,居然就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那……我们上!」 「哗啦」一声,神乐用力地打开和乐社的入口,我们踏进乌漆抹黑的室内。 在这间足足有一间教室大的房间里,我很快就发现了我要找的对象。 「雪果……!」 看见那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的娇小身体,我立刻冲上前去将她抱起。她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对手的能力就明摆在那里,我虽然不愿去想,但是她甚至有可能已经忘了我—— 「真……太郎……」 「对,是我,雪果!我来救你了!」 听到她喃喃叫出我的名字,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努力呼唤着怀抱里的雪果。她昏昏沉沉的,好像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样。 「雪果……有透过缘……呼唤真太郎……雪果还以为,真太郎可能听不到……」 雪果恍惚的眼睛里映着我的脸,近乎喃喃自语地说。 「雪果一直在想……雪果不想被真太郎忘记……」 雪果疲惫不已的声音,让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不同于直到几个小时前才想起真实事态与自家付丧神的我,雪果在被囚禁的期间内,一直不间断地拼命呼唤着我,这让我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小小的身躯。 「真太郎来了,雪果好开心、好开心……」 雪果眼中泛起泪光,露出一抹写着安心与喜悦的微笑。那份勇敢又坚强的心意让我眼眶一热,顺应胸口中翻涌的情绪抱紧了雪果,心想:我不想离开她! 「真不愧是千年修为的付丧神,五弦琵琶的能力居然对你无效,真是令人惊讶。」 「咦——」 正当我沉浸在与雪果的重逢中激动不已时,一阵突然响起的声音,往我的脑袋泼了一盆冷水。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可能因为是个追求『真实』追求到近乎洁癖的付丧神吧?我试着让她慢慢听了好一阵子的乐音,覆盖记忆的『故事』却很难固定上去。」 僵住的不只我一个人,神乐和付丧神们也震惊得僵住了,九日甚至愣愣地出了神。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更级……」 昏暗的和乐社社团教室里,一盏小小的嵌灯营造出宛如舞台演出的效果,照在抱着乐器的演奏者身上。 照出手抱琵琶立于眼前的同班少女——更级磷子。 她像是搞错场合似地站在那里,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站在深夜的和乐社里。 「为什么?如你所见啰,春先同学。我是这名付丧神……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主人,春先同学你们在找的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就是我——更级磷子。」 更级在和乐社社团教室里设置的演奏台上笑着回答,脸上带着与平时在教室里无异的笑容,一如我认识的那位快活的少女。 「呃、可是……怎么会、为什么——」 这冲击太过巨大,我连句话都说不完整。是什么原因导致更级站在这里?她向来都跟我们在教室里一起欢笑,也曾经成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我还特地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她的清白,结果却—— 「这股气息……那把琵琶在散发出黑暗的意念!那是……黑付丧神!」 听到沙门的声音,我想起以前从神乐等人那里听到的知识。失控状态的付丧神被称为「黑付丧神」,特征是像恶灵一样附身在自己选择的人类身上并加以操控,会为了实现自身的愿望而毫无理智地行动……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么更级是被意念遭受污染的付丧神操纵了吗?可是—— 「可是……这不对啊!要是被黑付丧神附身了,那她的行为举止应该会无法继续保持理智!她应该要彻底失控,肆无忌惮地到处散布黑暗的意念和能力才对啊……!」 神乐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大叫。没错,那就是神乐她们告诉我的黑付丧神的特征,持有者会陷入恶灵附身般的状态,随着暴涨的情绪大肆破坏。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五弦琵琶,如果你是黑付丧神,那就快点放了磷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我不许你再继续把我的朋友当成傀儡……!」 九日大发雷霆地朝五弦琵琶怒吼,眼神里带着确确实实的愤怒。 「不是这样喔,九日。五弦琵琶确实是黑付丧神,但是我既没有被附身,也没有被操纵。我们志趣十分相投,内心大半透过缘而一体化了。我既是更级磷子,也是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我们的心为了彼此的目的而重合。」 「更级同学,你……不但没有拒绝黑付丧神,还进一步地接受了她……?所以你没有被操纵,反而是跟她同化了……?可是,这不可能……!」 神乐的声音无比错愕,看来更级的状态相当罕见,不过对我来说这不是重点。如果这间学校里发生的事件一切都是出自更级的手笔,那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跟各位破个梗,五弦琵琶的付丧能力是『说唱故事之力』。这个能力源自人们对琵琶这种演奏『说唱故事』的乐器的印象,原本是种用来让听众身历其境地体验说唱故事的娱乐性能力。不过,这个用法只要更进一步,就能够操纵记忆了喔。」 在这一室昏暗里,更级带着一如往常的爽朗笑容继续说道。 「比方说,春先同学早上吃了饭团,我就可以用五弦琵琶的能力,将一个『我早上吃了面包』的『故事』覆盖上去,这样一来,春先同学就会忘记饭团,以为自己早上吃的是面包。」 更级述说的口吻虽然轻快,但这能力果然恐怖得令人战栗。不过,听到这里,我还是完全不懂更级的想法。 「虽然妾身隐约有所预料,不过……发生在学校全体师生身上的昏厥,应该是操纵记忆的副作用吧?」 「你是香澄对吧?嗯,是呀!因为改写记忆之后,大脑有时候会觉得难以承受,所以就会像断路器跳掉一样失去意识。我已经很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了,可是……要再次顺利改写所有校内人士的记忆实在很困难,不管怎么做都会不小心引起昏厥。」 听到「所有校内人士」这句话,我们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连续昏倒事件大约发生在一个月前到一个星期前这段期间,这代表……整间学校的记忆早在更久之前就被窜改过了吗!?她做出这种事来,究竟是想要扭曲什么样的记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更级……?如果你真的是犯人……那你使用五弦琵琶的付丧能力,连续窜改学校所有人的记忆超过一个月以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下定决心,直捣问题核心,只见更级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却还是张开嘴巴准备说些什么。在场的其他同伴们也纷纷咽下一口口水,等着听听更 级的说法。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更级磷子这个不存在的学生,在这所学校里度过高中生活。为了这个目的,我用非人类的力量改写了现实的一切。」 「不、存在……?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磷子?你是这所学校的——」 「不,这是真的喔,九日。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在籍学生,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会想待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春先同学和九日的关系。」 更级淡淡地说道。我的理解跟不上这番话的意思,不存在?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这又跟我和九日有什么关系? 「那……你又是什么人,更级同学?你想从这所学校里获得什么?」 「嗯,我也想要跟大家好好地说清楚,以我的记忆为基础,直接地说个清楚。」 说完后,更级一拨手中琵琶的琴弦,面对那过于自然的动作,我们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那么,请各位听我说啰。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悲伤故事,故事关于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被旋律夺走心神,我们像坠入梦乡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吞进更级的「故事」里。 此处酷似作梦时意识的夹缝,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余主观。我无法掌握自己的状态是梦是醒,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的妈妈是位琵琶琴师,除了琴技之外,对其余事物一概不感兴趣,我从小就无时无刻不在拨弦弹琴,几乎没有跟朋友一起玩耍的记忆,每天每天都在练琴。」 随着更级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一幕幕陌生的影像流进我的视觉里。 就像电影放映似的,年幼的更级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她抱着与体型不合的琵琶,一脸奋力拼命地练习,每当出错,就会被身旁的女性斥责。 「我拼命地忍耐,因为除了琵琶,我一无所有。那是妈妈与我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在弹得好的时候,妈妈才会夸奖我——那是我的一切。」 无论春、夏、秋、冬——小小的更级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拼命地持续弹琴,只为满足母亲对于琵琶的执着,只为得到母亲对自己的关心。 「国中毕业之后,我在妈妈的指示下,进入远离故乡、提供宿舍的音乐学校就读。离开了妈妈身边……过去被迫承受的伤害化为痛苦,让我极度想要获得自己一直得不到的东西。」 更级的语调稍微沉了下来,开口道出她的心愿。 「我……想要当个普通人。想要普通地玩乐谈笑、想要拥有对普通女生而言理所当然的青春,也想象对普通的母女一样,跟妈妈相亲相爱。可是……这个愿望当然无法实现,毕竟妈妈在跟爸爸离婚前就一直都是那个样子,音乐学校里的学生也跟我不一样,人人都是愿意为音乐奉献灵魂的人——在那个地方,有的只是竞争意识。」 更级的日常、更级那悲伤的神情,如同幻灯片般一幕幕滑过去。没有朋友可以一同欢笑的孤独、努力想得到母亲赞赏,琴技却无法顺利提升的苦恼,更级磷子这名渴望平凡的少女,长年被琵琶弦束缚、被封印了笑容。 「就在某一天——有事回到故乡的我,经过了某间学校前面。我被里面的喧闹吸引住目光,一看之下,发现里面正好在举办校庆,气氛看起来非常快乐。」 场景再度转换。校门前充斥着大批学生与一般访客,那个充满快活笑容与喧嚣的地方,简直汇集了所有名为青春的要素,路过的更级远远望着,眼神既羡慕又悲伤——不对、等等,那所学校是……!? 「我渴望的平凡青春,就这么清晰地摆在我的眼前——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可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既唐突又白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耀眼眩目的事物让更级不忍再看,正当她要离开喧闹的校门前时,一道人影突然强硬地扑上来抱住她。更级尖叫了一声,但是那道人影——更正,那名女学生却笑了。 ——哈哈哈,歹势啊,少女!看到像你这样的美少女无所适从地站在本校前面,难免会让人忍不住想把你一把抱进怀里—— ——你在对一般民众做什么啊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喔死色女—— 那是……九日和……我……?一年级的、时候的……? 「九日的行径真的乱七八糟到会让人忍不住笑出来,她把没见过面的我硬拉进校庆,叫我跟她一起逛逛。我虽然惊讶,却还是决定顺着这么乱七八糟的发展而为,因为我很想顺势这么做。春先同学出于担心表示:『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的时候我有点紧张——但是很快就跟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人潮拥挤的校舍中,样子有点紧张的更级、硬拉着她的九日,加上一个一脸担心地跟在后面的我。在我们逛了很多摊位、聊了很多天的过程中——更级渐渐地露出自然的笑容,仿佛摆脱了所有的束缚—— 「那天——我真的很快乐,可是,这份快乐却也让我心中的痛苦变得更加强烈。世上明明有那么快乐的世界,为什么我却无法活在那个世界里呢?」 想起当时的悲哀,更级接着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努力,我拼命再拼命地练习,以求回应妈妈的期待——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从一定程度以上的水准获得提升。我达不到妈妈期望的领域。」 于是,场景再度转换。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回家时的情景,更级在自家里对着母亲弹奏琵琶。她奋力地拨弄琴弦,完成了一曲就我听来非常完美的演奏,但是…… ——够了—— 母亲的这一句话,让更级仿佛忘记所有表情般僵住了。 ——看来你似乎没有才能。真是的,白费了我那么多的金钱和时间—— 母亲连看都不看呆住的女儿一眼,自顾自地回房去了,留下身后动弹不得的绝望少女——那宛如失去一切的神情,痛得让人不由得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妈妈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传承自身技艺的存在,除此之外,她对我没有任何期待。我这才明白……明白得痛彻心扉。」 到这里,「故事」还没有结束。场景再次转换,更级陷入绝望,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悄悄接近了她。那是束缚住更级人生的「琵琶」,以此为本体的黑暗乐器精灵好似受到更级的绝望吸引——忽然地出现在满怀悲伤的少女面前。 「感谢各位的聆听。除了最后一段,其余都是很老套的故事吧?」 看完一名少女过往的足迹之后,我们听到更级在现实中的声音,重新找回了神游半空的意识。 那个让人好似做了一场白日梦的「故事」太过真实,真实得让「故事」与现实之间的分界线变得模糊起来,我一时间差点无法判断现在睁眼所见的这间和乐社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刚才那些是……更级你的过去?更级你其实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是在一年级时的校庆上遇到了我和九日……?」 这么说,难道更级的目的、她理想中的世界指的是……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明白了吧?我把一切全部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窜改了原本学校和现在学校所有人的记忆,然后开始到这所学校来上课,从中衍生的问题全部靠『说唱故事之力』来解决。现在想想,改成转学好像可以少窜改一些人的记忆,不过当时的我刚得到五弦琵琶,与黑付丧神之间的精神连结还很不稳定,因此没能想得那么多。」 「更、级……」 听到更级语气明快开朗地道出这一切,我声音嘶哑。仔细想想,这家伙一直都很享受学校生活,她会去挑战很多事情,燃烧着热情享受青春。 一切一切,原来全都只是出于渴望……?正因为她一直一直憧憬着这些理所当然之事,所以才会那么全力以赴地去体验平凡的日常生活……? 而她选择这所学校做为她度过青春的舞台的理由,刚才更级自己已经说过了——是因为我和九日的关系。更级无比珍惜我们回想不起来的那一天——更级用能力从我们的记忆里隔离的校庆那一天。 「磷子……你、你觉得这样幸福吗!?不管你再怎么使用记忆操纵来打造出让自己感到舒适的环境,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世界是个谎言啊……!」 九日无比激动,语带哽咽地说道。她不问更级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只是一心关切更级的内心安宁,难以忍受地组织着语言。 「谢谢你,九日。不过不要紧,我平时全都忘记了。因为自己的记忆也能操纵窜改,所以我把小时候的事情、妈妈、付丧神等所有会成为我心痛要素的记忆都隐藏起来了。只有在定期重新施加能力和发生问题的时候,我才会取回全部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所以更级自己才会在记忆产生冲突时昏倒,雪果对她使用能力时,也只会映照出她一无所知的内心表情。 而且,恐怕不只学校,更级大概连家庭环境也「调整」过了。我想起她和母亲一起逛购物中心的模样,假日时母女俩和乐融融地一起出门购物。如果那也是借由异能之力才得以实现的光景……以我贫乏的词汇,实在无法形容其中的悲哀。 取回记忆之后,更级现在对于这一切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所以……请大家也一起忘掉这讨厌的一夜吧!我们继续在这所学校里快快乐乐地打打闹闹,一起共进午餐……大家跟我一起,回到那快快乐乐的每一天吧?」 看着手持五弦琵琶的更级,在场所有人全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妙,这回要是再被使用那把琵琶的付丧能力,我们就无法再度回归真实了……! 「不要紧张,我和五弦琵琶已经完成同步了,今后我可以把事情做得很漂亮,减少昏倒的受害者,最后达到零昏厥。接下来只要努力成功改写雪果的记忆,之后就可以把她还给春先同学了。正仓院这个机构我也会彻底骗过去,只要好好运用五弦琵琶的能力,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抱歉扫了你的兴,不过,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更级同学。」 神乐声音低沉、语气冰冷彻骨地说。她没被与五弦琵琶同步的更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震慑住,而是往前踏了一步。 神乐的眼神已经完全变得冷酷,像名无情的士兵一样,锐利、冰冷、誓要排除一切障碍。不对,不只是眼神,她连表情也变得很紧绷,少女全身上下的气息,宛如一柄打磨过的利刃。 「就算要把手指全都折断,我也要把你和五弦琵琶剥开。我与你无冤无仇,但请你做好再也无法弹奏琵琶的心理准备。」 看到神乐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的模样,我慌得要命。再这样下去,神乐说不定不只会折断更级的手指,还会打断她的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阻止她—— 「呐……神乐同学。」 面对来势汹汹的神乐,更级的声音轻飘飘地滑进她的耳里。 「如果神乐同学希望的话,我也可以『修复』神乐同学的环境喔?」 听到这句话——神乐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全身僵硬。 「…………原来如此,你在窜改记忆的过程里,看过了我的记忆。」 「嗯,抱歉……我觉得神乐同学的记忆很糟糕,忍不住看了细节,因为神乐同学的绝望和我的绝望如出一辙,太像了。」 神乐的……绝望?更级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是要拿这个提案来跟你交易,纯粹是因为我做得到这件事。人格会受到记忆的影响,巧妙地运用记忆操纵甚至疑似可以操纵一个人的人格,就像我对我妈妈做的那样。」 更级像在谈论料理诀窍般说得轻描淡写,讲出来的内容却极其可悲。 五弦琵琶的付丧能力堪称无比强力,一想到更级运用这项能力所行之事正是她所想要的,就让我感到不忍。 「我可以弄出一个神乐同学所期望的世界喔!当然,我也会让你忘记那是用付丧能力打造出来的环境,神乐同学就像我的镜中倒影,我想为你弹奏一首幸福的乐曲。」 听到更级这番不带任何算计,纯粹发自善意的发言,神乐沉默了。她那抹冷酷无情的表情散去,心中的某种伤痛溢于言表,脸上露出苦闷与迷惘的神情。 「……好吸引人的提案呀。让一切事物全部按照心中所期望的模样再生——嗯,我也想过这种事情呢,只要拥有付丧神的能力,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神乐强忍伤痛,用手按住胸口,像是要盖住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是呀,所以说——」 「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了。我不需要那么无聊的我和过去!我已经不再幻想!也不会去期待任何无形的东西……!」 神乐像是想甩掉某种一直挥之不去的东西般高声大叫,她的表情又变回原本的锐利冷酷,仿佛想用身上散发出来的强韧气势推开更级所说的话。 「……这样啊。神乐同学的选择是让自己变得强硬,这选择很坚强,但是很痛。」 看着完全听不懂她们两个在说什么的我们,更级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刀枪不入的铠甲,我只想要温柔的谎言就好,只要一直不放手……那就等同于真实。」 旋律传来,随着更级的手指起舞,传说中的琵琶开始奏响动人的音色。 「更级!快住——手、手手、啊、唔……!?」 然而,那样的美好动人就像毒药。 我的脑袋深处又开始晃动,不存在的记忆悄悄潜入,打算覆盖脑中那片名为记忆的档案夹。旋律响彻四方,要将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唔……呜呜、香、香澄!释、释放、催眠香!连、连我们一起攻击无所谓!」 「行、行不通啊!妾、妾身的香、对付丧神效、效效、效果有限!就、就算朝那个与黑付丧神同步的女孩施放也、几、几乎没有效果!」 听到神乐的指令,香澄不痛快地予以否决。可恶……最有力的攻击手段居然…… 「唔、呃……沙门!既、既然如此,那就用『破除烦恼之力』、阻、阻阻止、阻止那把琵琶!你、你的能力、对、对对、对浑身都是『虚妄执念』这种烦恼的黑付丧神、应该有用吧!」 「有、有用是有用、但、但但、但是!实力、根、根本是天壤之别!很、很遗憾、以我、我的能力、无法彻底袪、祛除那股黑暗的意念……!」 同伴们苦闷的声音交杂着旋律,五弦琵琶的付丧能力逐渐压制了场面。 「我很喜欢大家喔,所以——请大家睡吧?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了。」 琵琶的五根琴弦,伴随着更级慈爱的嗓音震荡大气,奏响诱人入梦的安眠曲,渐渐封闭认知与记忆。 「可、恶……更、级……!」 到此为止了吗?一切都要结束了吗?我就要这样随着更级温柔的谎言起舞,明天一早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与大家相视而笑吗? 我明明知道了更级的所有痛苦,却非得全部忘掉不可吗?我不甘心—— 「真、太郎……」 我听见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是我抱在怀中的雪果不知何时靠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正在对我说话。从她默不作声至今这一点看来,她在被人监禁时,持续承受五弦琵琶的能力造成了严重的虚弱,现在总算恢复到能够自行站立 的程度。 「真太郎……想要谎言?还是想要真实?」 五弦琵琶持续不断的旋律压折了我和伙伴们的膝盖,一点一点地把我的大脑逼进迷雾之中,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片迷雾之中,唯独雪果的问话清晰可闻。 你要随着谎言起舞,就这样待在完美无缺的温柔安宁之中吗? 还是要拥抱真实,摧毁谎言,坚强面对对每个人而言都伴随着痛苦的现实?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但是,若要表达我的想法,现在我需要的是—— 「我——想要真实!我无法忍受自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放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从自己的脑袋里被排除……!」 「嗯……雪果就知道真太郎会这么说。」 听到我的回答,雪果浅浅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使用雪果吧。雪果——净颇梨之镜想为真太郎做点什么。」 伴随着雪果罕有的坚决语气,「那东西」借由缘流进了我的身体里。 「无论何时想起,雪果都觉得这是一种丑恶的能力,是对人类有害无益的力量。不过……雪果相信真太郎,就算最后雪果被讨厌了也没关系,如果真太郎想要真实,那雪果身为真太郎的付丧神,就会映照出真实……!」 「雪果……你——」 流进脑中的资讯和雪果的发言让我愣愣地喃喃低语。 那是一种付丧能力的名称,以及它的发动方法。 那是雪果一直隐瞒的真正能力,现在雪果把它交给了我。她解开了一直让自己感到痛苦的那个封印,并且对我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我雪白、娇小的搭档精灵相信我,把自己的一切全部托付给我。 雪果留下一抹释然的浅浅微笑,淡去人形,化身为镜。 我双手牢牢地接住那面镜子。这双手里,承载着雪果的一切。 「雪果……谢谢你……!」 我的搭档为了我,下定决心打破长久以来坚守的禁忌,这让我感激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会引发什么事情,但是我想要真实,而雪果说她会映照出真实。既然如此,那我只要相信雪果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用我的方式,为这个交杂着付丧神与人类悲哀的「故事」画下句点……! 我的脑袋依旧被头痛所支配,光是想要站起来挪动双腿,脑里就被异常的疼痛搞得四分五裂,几欲昏厥。 但是,即使疼痛难忍,我还是抱着雪果——抱着「净颇梨之镜」冲了出去。我勉力驱策着快要失去意识的自己,冲过与更级之间的短短距离。 更级惊讶的神情清楚地映入急速接近她的我眼里,我真心觉得头痛已经超越极限,痛到连头盖骨都快要碎裂了。不过,只要再一下!只要再保持清醒一下就好! 我千辛万苦地抵达终点,绞尽残余的思考能力,将化身镜子的雪果往更级面前一送。 「雪果!使用你真正的付丧能力——『映照真实之力』!」 「嗯……!」 一瞬间,更级的脸,以及她怀抱着五弦琵琶的身影映照在镜中——更正,是被镜子捕捉住了。 再下一秒,磷子的背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另一面镜子,是使用「映照内心姿态之力」时会出现的「现形镜」。 现形镜照着净颇梨之镜,净颇梨之镜照着现形镜。 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 两面相对的镜子,映照出无限的镜子。 夹在两面镜子之间的更级,也被映照出无限多张茫然的表情—— 一阵眩目的光芒溢出,覆盖了我的整片视野。 在几乎灼烧眼球的光芒消褪之后——我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怎么搞的……这里是……」 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会还以为眼前的光景是幻觉,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哝出口。毕竟我现在的所在之处不是学校的和乐社社团教室,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此处是——夜晚的沙漠。 只有高挂在漆黑夜空上熠熠生辉的新月与星辰提供照明,一片干枯荒芜的沙海。 没有绿洲,也没有沙漠中的城市,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犹如一座绝望之海。甚至让人觉得,这脚下的沙,一粒粒都蕴藏着荒凉、不毛等一切负面涵义。 「嗯……那是……?石头……石台?」 目光落向远处,我发现远方有一个唯一看起来像是人工造物的东西。 那座突兀地建造于沙漠中的大块圆形石台直径约有三十公尺,只不过,它老旧的程度远远一看就看得出来,破败得像座遗迹。 「这里……不是『水晶世界』吗?」 我搞不懂这片异空间是什么地方,不过看起来似乎不是雪果在学校中庭施展过的那片水晶色的世界,如果不是水晶世界,那这里究竟是……? 「不,这里就是真太郎所知的那片水晶色世界。」 我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说话的人原来是雪果。精灵站在成片的沙海中,将沙海染上一点雪花似的白,并且一脸怀念地环顾这片沙漠世界。 「雪果……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里跟那个世界一点也不像啊。」 那片无边无际的剔透水晶世界,跟这片无边无际的沙漠世界未免相差太多了,我难以想象两者是同一个世界。 「水晶色世界的正确名称是『镜之世界』,而这里是镜之世界反映出来的磷子的内心世界,也就是说……这片沙漠是磷子内心的景色……心象风景。」 「这里是……更级的心象风景……?」 这么说……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更级的内心啰? 「是的,雪果的『映照真实之力』能将一切全部揭露,被唤入镜中的磷子,内心反映出来的就是这个世界。也就是磷子内心的形态。」 雪果这么解释,并且牢牢地盯着我。那双水晶色的眼睛里,看起来充满了以前所没有的坚强意志。 「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位于那座石造舞台上的磷子,只要去跟磷子说说话,真太郎就能马上实际感受到这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不过,在那之前,雪果要把雪果的一切告诉真太郎。雪果希望真太郎先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再到磷子那里去。」 说完后,雪果珍惜地捧住我的手,并且闭上眼睛。她的这个举动让我有点被吓到,不过我还是顺着雪果的意思,任由她动作。因为,这对雪果而言大概是必要的。 ——雪果要说了喔,关于这个世界,以及关于雪果—— 这种感觉……是用了缘的念话?不对,资讯密度远比念话更高,简直像是内心直接相连,让资讯流过来一样…… ——雪果以前在想什么、做了什么—— 接着——我看见、我听见、我认识到。 善意、无邪的想法、谎言、憎恨、被净化的世界、众人的纷争、发动的镜之世界。 然后是——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嗜虐嗜虐嗜虐嗜虐嗜虐嗜虐杀意杀意杀意杀意杀意杀意杀意杀意杀意色欲色欲色欲色欲色欲色欲色欲色欲色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嘲笑嘲笑嘲笑傲慢傲慢傲慢杀伐破坏覆灭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肉肉肉,无边无际的血肉之海—— 「呕、恶、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短数秒间扫过脑海里的光景,让我发出了 尾声 耿直少年与真实的每一天 午休时间的学校里,我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操场上传来精力过剩的学生们追逐足球跑来跑去的声音,校舍里响起嘈杂的喧哗。这幅昭示着「学校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和平光景,在眼前肆无忌惮地展开。 「总觉得学校整体上感觉起来好开朗啊,校内不久前明明还处于守灵状态的。」 「毕竟已经整整十天没有任何人昏倒,大家的不安也就渐渐淡化了啊。」 没有人烟的学校中庭里,响起我和九日魂不守舍的声音。 对,这件事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十天前,更级和五弦琵琶放弃了记忆操纵,为在这所学校里发生的连续昏倒事件画下了句点。 那一天,在我们从镜之世界回来以后,更级脚下一软,当场不支倒地。付丧神们不屑地瞥了慌乱无措的我们一眼,诊断过后,判断是由于解除了与黑付丧神的精神同步,同时又从紧绷的状态松懈下来导致的精神衰弱,于是最后更级被送往有正仓院做后台的医院。 顺便一提,在等待救护车抵达的时候,不再是黑付丧神的五弦琵琶化身为一名拥有妖艳美貌的印度美女,向倒下的更级不停地道歉。她一直很担心更级的病情,也很关心更级的身心状况。 面对这样的五弦琵琶,更级精疲力竭之余,却还是挤出微笑,简短地对她说了一句。 「谢谢你,五弦琵琶……我的、付丧神……」 听到这句话,五弦琵琶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看到她这个样子,在场的人也就都不再对琵琶付丧神多说些什么了。这一人一神之间,果然存在真真切切的羁绊,这个事实,也让我们心里感觉多多少少获得了一点救赎。 在那之后,神乐向正仓院报告了事情始末——在正仓院本部里似乎掀起了一阵相当大的波澜。毕竟他们完全没有人发现,日本至宝之一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居然从正仓院的宝物库里逃走,还变成黑付丧神引发事故。 对于这一点,我实在很想吐槽他们:「喂喂喂,你们太扯了喔。」 不过这大概也无可厚非,因为五弦琵琶在逃脱的时候,似乎用自己的能力窜改了管理员的记忆,况且像五弦琵琶这种无价之宝,见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因此,身为管理者的正仓院责无旁贷,加之鉴于五弦琵琶当时已经变成黑付丧神等要素——更级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惩罚。 由于使用付丧神引发案件的人类,通常无法直接以法律制裁,所以正仓院会准备一些以法律为基准的罪状,或是课以正仓院独有的罚款。然而,更级没有受到上述任何一种处置,只是被严厉地警告了一番。 就这样,事件迎来真正的结束,这所学校里应该不会再发生昏倒事件了。而且——也不会再看见一个名为更级燐子的少女。 「燐子不在了……这所学校还是一样没变,一如既往得令人火大。」 同样坐在长椅上的九日,一副心情十分不爽的样子说。 没错,那一夜过了一周之后,更级恢复健康,离开这所学校,回到她原本的音乐学校去了。在我们学校这边的说法是转学,在原本的学校那边,则声称是养病康复后复学,正仓院的大人们似乎在这里面帮了不少忙。 只不过,五弦琵琶当然还是被正仓院回收了。事后,正仓院的员工——一群身材壮硕的西装男出现,毕恭毕敬地将器物状态的五弦琵琶放入盒子里,小心翼翼地运走了。 五弦琵琶基于对保管自己的人们的歉意,接受了回到宝物库的请求。除此之外,正仓院还提议,今后要定期请专家来弹奏五弦琵琶。这是考量到五弦琵琶的心情,还是考虑到她日后再次黑付丧神化的风险,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五弦琵琶拒绝了这个提案。 她表示,她已经尽情地震动过琴弦了,所以暂时不需要,相较之下,在结束一定程度的闭门反省之后,她希望能去见燐子。 面对原本就怕被人看见的秘宝的请求,正仓院方似乎很为难,但是鉴于己方的疏失,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请求。 「燐子……笑了呢。」 「对啊,那家伙笑了。」 住院住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我们曾经去跟更级聊了好几次天,更级主要都在道歉,我们则是努力像平常一样打屁耍白痴。 更级笑着听着我们的对话,最后跟我们道别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容。 就算更级在事件中曾经得到精神上的慰藉,现实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记忆操纵的影响消失之后,原本就不是本校学生的更级,也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学校去,这点我们都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脱离记忆操纵的影响之后,更级母亲的性格自然也回复原状,对自家女儿的态度也变回原来的样子。对于这一点,更级叹了一口气,表示:「唉,反正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但是她的心境,想必没办法用这么一句话轻轻带过。 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些现实的更级,其心中的感受我无法体会。把更级逼入这个局面的人是我,是我打破了更级构筑的温柔虚假世界,从她身上夺走了平静安宁。 但是——更级笑了。在我们临别之际,她笑着这么说。 五弦琵琶带给我的美梦,每一天都很温柔。 在那片镜之世界里,春先同学是真心希望我能幸福。 这些对我而言,都是无可动摇的真实。只要拥有这些回忆,我就不会有事。 我目前还不知道要不要选择承袭母志,不过我其实并不讨厌琵琶,所以,我想至少在那所远地的学校里试着努力到毕业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带着与大家共处的回忆走下去。 所以——谢谢你们。 留下这些话之后,更级离开了这所学校。 「烦恼这个或许有点可笑,不过……即使可笑,我还是觉得很懊恼。我……我身为燐子的朋友,却完全没有察觉燐子的痛苦……」 「那是因为你受到那种已经半只脚踏足神器的付丧神的记忆操纵啊,你的努力和心情上的考虑,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事情,九日。」 坐在九日身旁的沙门,柔声安慰咬着牙将手中铝罐捏扁的九日。 是啊,这起事件从整体情况来看,已经超出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能够解决这件事,完全是仰赖雪果的付丧能力,就算我们更早发现更级搞出来的状况……在我们对她的境遇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要不就是继续维持那样的日子,要不就是让她停手,选项只有在两者之中择其一。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很能明白九日懊悔的心情。毕竟在那之后,我也想过好几次……难道就没有对更级而言更温柔的结果吗?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拥有改写现实的付丧能力……却连一名少女都无法拯救吗?更何况,燐子持有的还是传说级的付丧神……」 「事情正是如此,九日。无论使用了多么超常的异能力,都无法逃离这世间的一切苦难。尤其是……内心背负的苦。」 暖洋洋的太阳下,九日露出平时不曾显露的苦恼,沙门则是以一名僧人的身份在旁开导她。但是,沙门看起来似乎也背负着自己所说的诸行无常之苦。 「佛祖释迦牟尼虽然说,人活在世上,同样能从生苦之中解脱,但是活过漫长岁月的我,至今仍不曾听闻有人能够达到那种境界。无论是人类还是付丧神,都必然会受苦。」 「和人类一样,付丧神也会不断抱持着疑问与苦闷活着。我们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人类的意念为什么会孕育出我们?我们为什么能使用违反世界常理的异质能力?我们该如何自处是好……很少有付丧神不会烦恼这些事。」 啊啊,是呀,我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五弦琵琶的悲恸与孤独、雪果心中的后悔与自我否定……就跟人类一样,她们也活在痛苦之中。 「沙门……」 九日喃喃叫出自家付丧神的名字,想必她也注意到了,眼前这名外貌看似幼女的尼姑,一直以来,都活在我们难以想象的深重苦恼与迷惘之中。 「然而,唯独有一点我能够确信——我们是器物的精灵,能在正派的主人身边,被用来做正当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喜悦。虽然只是一个倚靠,但是能够找到投靠之处,至今仍让我觉得十分幸福。」 做出这个总结的金刚杵付丧神,身上散发出有如释迦牟尼佛般恬静平和的气质,对我们这些岁数尚浅的人类露出满怀慈悲的微笑。 「这样啊……那我们人类也不能输给你们啰!反正我本来就不是这种多愁善感的类型。好……脱了!」 「蛤……欸喂!你居然真的脱了喔,笨蛋!这里是学校中庭耶!」 「什、什什什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白痴吗!你变态啊!」 九日不理会狼狈的我和沙门,一脸严肃地脱掉西装外套,接着居然又把手伸向衬衫的扣子,一口气解开了一半。上半身形同半裸的九日,朝着坐在旁边的我露出张扬的微笑。 天空晴朗,太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正是爽朗的正午时分。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在这种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一名衬衫大敞的少女更荒谬了。 少女白皙的肌肤上传来微微的汗水香气,脖颈的线条、锁骨的形状一览无遗。包覆在鲜红色胸罩里的浑圆果实,正以不由分说的魄力昭示着存在感。不过,比这些冠军候选更重要的,反而是那件衬衫。 这实在——实在是绝妙的脱法!这种一点也不露骨、限制了视野的裸露,酝酿出一股好似花儿含苞待放的淫靡感与贞洁感,要是把衬衫全部脱掉,这种感觉就会完全被破坏掉,一点风情也没有。 「啊啊……你看得好专注呀,赞喔,真太郎。你好棒!」 看到九日用一脸迷蒙的表情这么说,我才重新找回理性。糟、糟糕,我又……! 「你也是俗欲缠身呢……虽然说是年轻男性,但这也太夸张了。」 幼女尼姑的死鱼眼刺得我好痛,但我却无法反驳。啊啊,可恶……好丢脸啊! 「很好!收到你色眯眯的视线,我精神多了!呜呼呼!所以说,下一个轮到你啦,沙门!跟我一起打开萝莉尼姑野外y的新大门——『嗷呜呜呜呜!』呜噢!」 重拾平日女色狼面目的九日,不安分地搓着双手逼近沙门——结果脑袋一如既往地吃了一记金刚杵烦恼退散攻击。效果立时显现,九日步履踉跄了两、三步,瞬间一头栽进草丛里。 「啊啊,受不了!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文雅一点,结果马上就露出这种变态德行!我一定要好好地教你一次,什么叫作女性的端庄娴淑与克己复礼——」 「呃……九日她被打昏了喔。」 萝莉尼姑少女愤怒地开始对衣衫不整、失去意识的马尾少女色狼说教,而我则是无奈地看着这幅难以形容的光景。 哎呀,如果九日从今以后还是这副德行,沙门能够不使用「破除烦恼之力」的日子——看来还遥远得很。 时值傍晚,我在日暮的天空下走回家,打开玄关大门,同时呼出一口长气,吐出一整天的疲惫。 「呼……太惨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治那个白痴女色狼吗……」 我满心倦怠地发着牢骚,回想起我白天时跟九日她们的对话,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在那之后,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半裸又昏厥的九日在一起的情景被路过的女学生撞见,听见女学生的尖叫声后,学生们瞬间聚集了过来。 为了避开人类视线而迷你化的沙门,用一脸「抱、抱歉!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的表情传来她的歉意,所幸最后事情还是勉强解决了。 在知道昏倒的女学生是二年级的十月九日,而我是她的保姆(大家好像都这么说)春先真太郎之后,聚集的群众很干脆地解散了。从现场的情况看起来,明明连我自己都会怀疑这是犯罪场面,由此看来,九日的没品真是不言而喻。 唉,不管那些鸟事了。反正都已经回到家了,照平常一样来准备晚饭—— 「真太郎,你回来啦。」 「——」 踏进客厅后,我看见了那名少女。拥有白雪般白发与肌肤的器物精灵——付丧神。我的搭档,被称为净颇梨之镜的年幼少女——雪果就站在眼前。 平时大多表情平静的少女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心情很好。说不定……她是为了跟我说这一声「你回来啦」,才特地等在这里的。 「嗯……我回来了,雪果。」 她等在家里跟我说「你回来啦」这句话,这件事让我觉得既开心又难能可贵……我的眼眶不禁微微一热。这或许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一晚……想起我发现自己忘记雪果时的恐惧,心中有点感慨的缘故。 我在那起事件中经历了许许多多……最后我得到了她,以及她内心的雨过天晴。从那片镜之世界回来以后,雪果就不再露出忧愁的样子,唯独天真无邪和自由自在的指数愈发增加,看起来像是开始讴歌现代了。 举例来说—— 「真太郎,雪果今天中午看了电视,电视上播了世界牛排特辑。」 「……这样啊。那个特辑怎么了吗?」 看到幼女突然一脸严肃地说起这个,我一边猜想着接下来的发展一边问。 「所以,雪果今天的晚餐要吃夏利亚宾牛排(注11)和龙虾浓汤。」 「『所以』个头啦!我没那个钱,也没那个烹饪技术!」 啧,我应该快点教教这家伙现代的货币经济概念。根据沙门的说法,是我让雪果吃饭洗澡,导致她人性化的欲求大增,不过这也是有限度的。 「真太郎小气鬼。一开始明明那么欢迎雪果,难道你已经厌倦雪果了吗?」 「谁会每天端出欢迎派对等级的料理啊,白痴!还有,以后禁止你看午间连续剧!」 我对噘着嘴抱怨的幼女大吼。啊啊,受不了,亏她学了一堆多余的用语,骨子里却还是这么孩子气。如果当时的梦境属实,那她原本的模样和精神应该都是一名成熟的成年女性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把自己封印成这么幼稚的样子啊,净颇梨! 「嗯,那……雪果想吃马铃薯沙拉和汉堡排,饮料要日本茶。」 「突然变得好庶民啊……算了,这几样我可以帮你做。」 交涉成立,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于是一屁股栽进沙发里。 唉,不管怎么说,雪果能够摆脱心中的阴霾是件好事。如果雪果在那片镜之世界里让我看见的绝望、我在梦中看见的雪果的后悔,能因为我的行动而有个了断,那我应该感到自豪、感到开心。 只不过,虽然我也觉得同居人有精神是好事,而且小孩子就是应该要多吃,应该要有点小任性,但是……果然还是要有个限度。算了,这些我以后再一点一点教她吧! 好啦,马铃薯沙拉和汉堡排是吧……欸、是说,这不是跟我第一次让这家伙吃的菜单一样……嗯? 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我移动视线一看,只见雪果再次爬上沙发,枕着我的大 腿躺了下来。那双水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盯着我的脸,完全看不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这家伙真的跟只猫咪一样。 正当我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不解的时候,雪果开始用她那q弹绵软的脸颊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她的行为越来越神秘,我的困惑也越来越深了。 「哼……真太郎真不会察言观色!」 「不……察什么言观什么色啊,我是看不懂你的意图……」 我老实地这么说,结果雪果露出有点生气的脸,接着说。 「雪果是想要真太郎摸摸,真太郎你应该要察觉的。」 「喔、喔……」 在有点生气又无理取闹的嗓音催促下,我开始抚摸雪果的头。 雪果雪色的头发还是一样好摸得不得了,艳丽、魅惑又超级滑顺……让我觉得,享受的反而是我摸她的那只手。 雪果对主人抚摸自己脑袋的手感到心满意足,脸上露出有如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般安宁的表情,看起来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啊啊……真平静。说出来雪果可能会生气,不过我好像有点了解饲养宠物的人的心情了。像这样轻拍、抚摸某种娇小可爱生物的时光,的确十分安宁。 ……是说,嗯?你为什么爬起来了,雪果?不用摸摸了吗? 我的付丧神又流露出猫咪一般的随心所欲。她将体重压在沙发上站起身来,像要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嘴巴轻轻凑近我的耳朵……开始小小声地说。 「雪果希望真太郎可以记住。」 她用小巧的嘴巴、非常开朗的声音,朝着我的耳朵里说。 「能够成为真太郎的付丧神,雪果觉得很骄傲。」 「——……」 听到这么天真无邪又鲜明强烈的发言,我不禁愣住了。 大概是因为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雪果心情绝佳地看着我微笑。 看到她这样子,我微微苦笑,不由自主地盯着这个身材娇小,却能说出这种让人脑袋一片空白的话的付丧神。 活了超过一千年,执掌真实的净颇梨之镜的付丧神——能够听到你这么说,应该是我无上的光荣吧。 「我也……我也是,雪果。能够成为你的主人,我觉得很骄傲。」 从相遇到现在,我们终于系起完整的缘,我们彼此相视而笑,胸中暖洋洋的。 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叮咚」门铃声,在这片宁静的场合中响起。总觉得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情况……我心下寻思,同时从沙发上起身,按下接通玄关那边的通话钮—— 『晚安,春先同学。』 和当时一模一样,萤幕上出现了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神乐琴叶。 「啊,琴叶,晚安。」 「妾身就在你面前,而你居然没跟妾身打招呼!?」 把来访的神乐和香澄迎进客厅之后,两位不知道该说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的付丧神依旧老样子地斗起嘴来。活过的岁数让我和神乐望尘莫及的精灵居然是这副德行,付丧神真是令人搞不懂。 「嗯,晚安呀,雪果。春先同学也比我想象中更精神焕发呢。」 「哎呀……毕竟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啊。九日那家伙今天也重新振作起来了。」 听到神乐深感意外地这么说,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这么回答。 是啊,更级她笑着跟我们道别,如今正在原来的学校里努力——我又怎么可以一直无精打采的呢。 「这样啊,因为你的情绪会直接反应在态度上,沮丧的时候就会一个劲地消沉下去,烦得要命,所以麻烦你注意点。我原来还想,要是你今天还在消沉的话,我就一脚踹飞你。」 擅自在沙发上落座,还做出凶残发言的神乐依旧是老样子。 只不过,若要说她和事件解决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话,我倒也不这么认为。我说不出是哪里有了什么不同,但是……总觉得好像少了一匙耳勺左右的严厉…… 「是说,事件的后续处理已经搞定了吗?」 我在沙发上坐下,询问对面的神乐。 从事件画下句点的那一晚之后,神乐就忙得团团转,学校里请了好几天的假,据说是在埋头进行各式各样的后续处理和提交报告。 「嗯,差不多都搞定了。虽然事件牵扯到那种大人物等级的付丧神,处理上麻烦得很。」 「这样啊。其实我也有事要找你,本来想等下次见面时再问问你的。」 「嗯?说说看。」 「这是我从更级那里直接听来的,不过……在那之后,你为什么要为更级费那么多的心啊?」 在更级住院,身体状况稳定下来的时候,正仓院的人员似乎曾经到她那里询问案情。而那名人员不是别人,正是神乐琴叶。 从旁观者的眼里看来,神乐似乎只是漠不关心地去询问案情、制作笔录而已,不过……其实她似乎强调了更级是被卷入黑付丧神的失控行为,避免让更级受到重罚。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一些安排,让更级能够顺利地回到原本的音乐学校复学,给了各式各样的权宜处理。 「……嗯~?光是从旁看来,更级同学应该不会发现这些事情啊?到底是谁把这些事告诉她的呢?」 神乐瞥了坐在身旁的香澄一眼,香球付丧神连忙别过头去。 「回答我,神乐,你为什么要为更级做那么多?」 对于效率至上主义的神乐来说,事件的后续处理应该只要顺利结束不出岔子就好了,她应该没有必要多费心去照顾更级,毕竟神乐跟我们不一样,她跟更级的交情没那么好,那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呢—— 「这件事与你无关……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你有雪果在,我还是在你窥视我的内心前自己先说吧。」 神乐一边替自己找借口,一边开口道。 「更级同学她——正如她所言,是我的倒影。」 神乐一脸严肃,语气沉重地说。 「我跟她一样……一度非常绝望。为『自己』这个故事的残酷而痛哭、嘶吼,对于自己的一无所有,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神乐……」 「我就是更级同学,更级同学就是我。这种感受,强烈到让我在那之后会去替她设想。要是五弦琵琶当时是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神乐说,更级燐子就是另一个自己,是用不同做法与自己的绝望奋战的存在。 两者在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而已。 「所以,我将自己投影在她身上……感伤之下,对她多费了不该费的心。这样你满意了吗,春先同学?」 「嗯,谢谢你,神乐。真的……很谢谢你。」 我的感谢不是在谢神乐回答了我的问题,而是觉得,她愿意那样为自身投影的更级尽心尽力很令人感激。 「好了……接下来轮到我说了。我和香澄差不多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啊……这、这样啊……」 听到神乐若无其事又爽快地这么说,我感到胸口泛起疼痛。 我没有忘记神乐是什么样的身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神乐是国家机构正仓院的调查员,转学到我们学校来,也是为了调查被认为有付丧神牵涉其中的连续昏倒事件。 所以,在事件获得解决的情况下,神乐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这点我虽然明白,但是……像这样听到神乐亲口告诉我,我还是难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闷痛与寂寞。更级的离开已经让我和九日感到空虚了,现在连神乐都要…… 「…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预定计划变更了。」 「蛤?」 听到神乐这么干脆地推翻前言,我不禁「蛤」了一声。 预定计划……变更了?呃……那,你有什么打算……? 「春先同学,你来当我的部下吧。」 「………………………………蛤?」 她接着说出口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于是眨着眼睛愣住了。 步夏?布吓?部下?谁的?神乐的?为何?为什么? 「不好意思,神乐……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雪果的付丧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能够驾驭那种付丧能力的你,同样是正仓院需要的人才,毕竟雪果只听你的话,雪果的能力也只有你能运用自如。是不是呀,雪果?」 「对,雪果不承认真太郎以外的人类当主人。」 听到神乐用有点打趣的语气把话题抛过去,雪果一副「这是当然」的态度点了点头。 不不不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如果我带回了这么有用的人才,还让他担任我的部下发光发热,我的评价也会随之提升。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我这个提案。」 「不是还要看我的意愿吗!?」 我愤怒地抗议,结果神乐用鼻子哼了一声嗤笑我。 「哎哟,我有什么必要把那种鼻屎大的要素列入考虑呢?」 「你就没有其他好话可说了吗!?更何况,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我想要的平稳生活,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掺和付丧神引起的麻烦啊!」 根据神乐她们的说法,这个世界上似乎存在着许多付丧神,而他们的威胁性,我在此次事件中已经痛切地领教过了。老实说,我希望这种体验这辈子经历这一次就够了,我只想跟雪果一起吃饭、喝茶、无所事事。 「啊,还有,你和雪果已经被登录为正仓院的协助者了。今后要是拒绝正仓院的协助请求,持有传说武器般强大付丧神的战斗组就会来对你进行行为矫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啊啊啊!?」 看到嘴角一勾,露出邪恶笑容的神乐,我发出惨叫。香澄看着我们的互动,小小声地说了句:「……其实就算被登录为协助者,要不要接受协助请求也是随各人的意啦……」不过我没有听见。 「哎呀,我又不是叫你休学。」 神乐一脸对我的反应乐在其中的奸诈表情接着说道。 「我也差不多想找间学校定下来了,所以决定就这么直接到那所学校上学。我会慢慢地指导你,让你将来到正仓院就职,在职位上发光发热。」 「就、就什么职啊喂!呃,不过是公务员耶……欸不对啦!」 就算是工作稳定的铁饭碗公务员,工作内容要面对种种充斥着非人类力量的事件也未免太黑暗了!要是遇上拥有攻击型付丧能力的黑付丧神那要怎么办啊! 啊……可是,神乐要留在学校耶。我其实很不想跟她就此别过,所以这件事着实让人高兴,不过当她的部下属于另一个问题。 「真是不出所料的反应。既然如此,为了帮助你下定决心,我可以提前支付你一些做为协助者的报酬喔?比方说——亲你一下之类的。」 听到露出阴险嗜虐笑容的神乐性感又挑逗地这么说,我「噗」的一声,思维瞬间断个粉碎。这、这家伙!用色诱来获取协助太老套了!而且这回祭出的奖赏还莫名的充满可行性! 「开玩笑的。你应该也不至于单纯到那种地步,况且,第一呢,我——」 呃,可是,要是真的能让神乐亲一下的话,要我成为国家的狗或许也可以……能被那樱花色的唇瓣亲一口,不知道会有多幸福……嗯?怎么了,神乐?奸笑的表情怎么崩了,还变成那么震惊的样子? 「真太郎,你又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噗!?真的假的!?」 听到雪果平静的发言,我紧张地捂住自带全自动真心话外泄装置的嘴巴。大概是事件结束后有点松懈了吧,我最近好像比以前更管不住嘴巴了。 「…………为什么?」 这句平静的问话来自神乐。我本来以为,她听到我想让她亲一口这种露骨的欲望之后会感到不高兴,结果她脸上的表情里只有困惑和疑问。 「你为什么会想跟我亲吻?」 呃,居然问为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耶,神乐!你一脸正经地问这什么鬼问—— 「我已经了解春先同学你的个性了。你虽然忠于自己的欲望,会傻傻地盯着女孩子直看,但是基本上,你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很认真,就算是外貌姣好的女生,你也不是那种会想跟讨厌的对象亲吻的人吧?既然如此,那你又是为什么,会说出想跟我亲吻这种话呢……?」 一脸困惑的神乐说的倒也没错,不管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子,我都不会想跟我厌恶的人亲吻,我不想跟那种人心灵相系。 「我没给过你什么,只有加害、利用过你,而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随着这些话一句一句地说出口,神乐的疑惑似乎也越来越深,她不解地打量着眼前的我,打量着这个名叫春先真太郎的男生。 「我早就已经决定,我不对别人抱有幻想,也不打算从别人身上得到善意,所以,除了装乖的时候以外,我向来采取不会让人产生好感的举止,也没做过任何会让你释出善意的行为。那又是为什么……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呢?」 神乐的表情充满疑惑与认真,似乎是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这名像刺猬一样浑身带刺的少女,用怀疑我脑袋是否正常的眼神看着我,表示:「你为什么不怕刺,还要来接近我、对我释出善意呢?」 「这个嘛……这是因为……老实说,你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是我心仪的对象。」 「蛤……啊?咦……咦……?」 听到我自暴自弃地这么说,神乐眨着眼睛,动摇到有点好笑的程度。 坐在她旁边的香澄惊愕地表示:「居、居然这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雪果也在我旁边一脸正经地表示钦佩道:「真太郎,你好敢喔。」 不过你们现在统统给我闭嘴。 「虽然你说过分偏激加嘴巴恶毒的模样才是你的本性,但是我也看过你各种不一样的面貌。我看过你听到黄腔时难为情的脸;在我请你吃午餐的时候,也看过你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啊,还有我说我想让你高兴的时候,你也坦率地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什、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了……?啊……!难不成,你……!你对我用了雪果的能力……!?」 「是啊,抱歉。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心仪的女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是让你感到生气,还是感到高兴。」 「……你的意思是说,我难道……又在镜子里出现一连串的少女反应了吗……?」 「对,真的很可爱。」 我把心中的感想直接宣之于口,结果神乐嘴巴开合了几下,哑口无言了。仔细一看,她的肩膀还战栗似地抖个不停。 「所以,结论就是,我喜欢你的各种面貌,这些面貌依旧让我心仪。所以……那个、呃,如、如果能被你亲一下,我应该会爽到升天,也很高兴你会继续留在学校里。」 「嗯?神乐?」 不知道为什么,总算重新启动的神乐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少女摆出情绪波动完全重置的表情,不发一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静静地走近我,就连她的搭档香澄出声叫她:「琴叶……?」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神乐逐渐来到我身旁,于是我也连忙站了起来。怎、怎么了,神乐?你生气了吗?该不会又想把说话惹你不高兴的我痛揍一顿—— ——啾——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脸颊上传来一阵陌生的柔软与温热。水润饱满的樱花色泽,留下难以消逝的触感及温度之后离去,少女的香气甜蜜地支配了鼻腔。 「唔……咦……?」 神乐亲了我的脸——我的脑袋花了五秒钟才理解这件事,但也只是理解而已,实际上的感受还追不上来。我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脑袋被逼到混乱的极点。她、她、她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神乐,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顺便一提,雪果「哦」了一声,一副钦佩的样子,香澄则是张大着嘴巴,挤不出一句话来,她们两个也注视着神乐。 「…………那个,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给你这次事件的报酬。」 站在我身旁的神乐转身背对着我们,所以我只能看见她那一头柔亮动人的长发和背影,完全不晓得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我在请求你提供协助的时候曾经说过,你可以要求金钱以外的报酬,而你刚才不就说出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所以……我只是按照你的期望支付报酬而已,毕竟出尔反尔有违我的原则,不过就是亲你一下,感觉跟亲一块石头和木头差不多……嗯,对,真的没什么感觉。」 神乐不肯露脸,听起来说得淡漠又平静,但是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就会发现她的语调时而变尖时而加快,可以想见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神乐现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呐……神乐,你可以转过来吗?」 「……才、才不要,为什么我非得听从你的命令不可?」 神乐顽固地背对着我,拒绝了我的请求。她藏起脸部这个表露情绪的地方,不让我看见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想法。 既然你要这样遮着脸不让我看……那我就自己看了喔,神乐。反正我早就已经从你的付丧神香澄那里获得许可了。 在我悄悄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之后,香澄轻轻一笑,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 将那视为同意的信号,我这回转而朝雪果丢去一个眼神,我家雪色头发的付丧神点了点头,把仍然坚持背对着我们的神乐收进那双水晶色的眼瞳里。 接着——雪果的付丧能力「映照内心姿态之力」发动,神乐头上出现了现形镜,镜中映照出神乐内心的模样。 上面映照出来的神乐——两只手捂在自己的嘴巴上,脸红得不忍卒睹。她混乱不已,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从这个样子看起来,神乐自己说不定也被自己冲动的一吻吓到了。 看着那张仿佛传来「我、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声音的面红耳赤表情,我静静地苦笑了。她比我想象中更不平静,也比我想象中更可爱。 而且,看到那一脸羞耻的表情之后……我也莫名其妙地急速害羞了起来。只不过,这股热度同时带来了雀跃感。无论神乐是出于何种心态做出这个举动,这件事对神乐、对我来说,无疑都是特别的。 「我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实感……总觉得身体从深处一口气热了起来,脑袋一片轻飘飘的。可是……好幸福啊。」 插图10 那一吻本身自然不用说,想到神乐用这种形式对我表达好感的心意,幸福感就一阵一阵地涌了上来。 无论是出于冲动还是什么原因都好,坚决隐藏自己心意的少女愿意像这样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给我,这件事让我内心喜悦油然而生。 「谢谢你,神乐。那个……我真的,超级开心。」 我真希望这股心中幸福洋溢的感受能够多少传达给她,于是坦率地将内心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听到这句话之后,神乐的反应是肩膀一跳。 「这、这样啊。你还是一样单纯耶,这点小事也能让你开心成那样。」 神乐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不过她的头脑看起来好像还没能彻底冷却下来。 「也罢,正如我刚才所说,你的存在还是有用处的,况且我日后跟你应该还会有点缘分!受不了……想到就让人不爽!」 神乐提高了嗓门,说得一副无比厌烦的样子,表面上也做出了这样的态度。 然而,现形镜中映照出来的镜中神乐,表露出来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听到我的话,镜中神乐一瞬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结果脸上害羞的潮红未褪,却又浮起一抹带有不同意涵的红晕。顺便一提,那是宛如在蜜桃上增添一抹淡色,带有几许温度的薄红。 镜中神乐就这样双颊染着红晕,露出了笑容。 满脸的笑意,就像把心中满溢的「谢谢」、「我好高兴」等想法直接表露出来一样,柔和又温暖。 后记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我一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红辣椒酱一把扣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脸上,不过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成年人了,于是我选择温和又理性地告诉他——我的确很喜欢小女生,不过那是纯粹的父爱,绝对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纯真无邪的眼神和活泼好动的天真烂漫。 「是喔~?骗鬼啦。反正你就是满脑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小女孩吧?写轻小说也是没有幼女就提不起干劲。」 「你讲话客气点,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写不出没有幼女的故事。」 「话都你在说,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时候,里面一定又会写到幼女吧。」 「才——不——会——!我并不会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吗——!」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里出现幼女的话,你就要请我吃烧肉,没出现的话就换我请你。」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暗自窃笑。想当然耳,要把幼女从自己写的故事的登场角色里排除掉太简单了,我幻想着让在别人身上贴上不名誉标签的蠢货请客的那一刻,内心 「咯咯咯,蠢货……」地奸笑,笑得有如剧情后半里死得惨不忍睹的敌方参谋角色。现在仔细想来,那或许是个死亡g。 我是在今时今日怀念起那场对话的庆野由志。 好啦,现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可喜可贺地出刊了,但是要说作品里有没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实上幼女就是这么可爱嘛!(恼羞成怒)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让我致上感谢词。 本次要感谢插画家伍长老师和责任编辑t的鼎力协助。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我一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红辣椒酱一把扣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脸上,不过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成年人了,于是我选择温和又理性地告诉他——我的确很喜欢小女生,不过那是纯粹的父爱,绝对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纯真无邪的眼神和活泼好动的天真烂漫。 「是喔~?骗鬼啦。反正你就是满脑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小女孩吧?写轻小说也是没有幼女就提不起干劲。」 「你讲话客气点,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写不出没有幼女的故事。」 「话都你在说,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时候,里面一定又会写到幼女吧。」 「才——不——会——!我并不会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吗——!」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里出现幼女的话,你就要请我吃烧肉,没出现的话就换我请你。」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暗自窃笑。想当然耳,要把幼女从自己写的故事的登场角色里排除掉太简单了,我幻想着让在别人身上贴上不名誉标签的蠢货请客的那一刻,内心 「咯咯咯,蠢货……」地奸笑,笑得有如剧情后半里死得惨不忍睹的敌方参谋角色。现在仔细想来,那或许是个死亡g。 我是在今时今日怀念起那场对话的庆野由志。 好啦,现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可喜可贺地出刊了,但是要说作品里有没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实上幼女就是这么可爱嘛!(恼羞成怒)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让我致上感谢词。 本次要感谢插画家伍长老师和责任编辑t的鼎力协助。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我一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红辣椒酱一把扣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脸上,不过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成年人了,于是我选择温和又理性地告诉他——我的确很喜欢小女生,不过那是纯粹的父爱,绝对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纯真无邪的眼神和活泼好动的天真烂漫。 「是喔~?骗鬼啦。反正你就是满脑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小女孩吧?写轻小说也是没有幼女就提不起干劲。」 「你讲话客气点,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写不出没有幼女的故事。」 「话都你在说,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时候,里面一定又会写到幼女吧。」 「才——不——会——!我并不会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吗——!」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里出现幼女的话,你就要请我吃烧肉,没出现的话就换我请你。」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暗自窃笑。想当然耳,要把幼女从自己写的故事的登场角色里排除掉太简单了,我幻想着让在别人身上贴上不名誉标签的蠢货请客的那一刻,内心 「咯咯咯,蠢货……」地奸笑,笑得有如剧情后半里死得惨不忍睹的敌方参谋角色。现在仔细想来,那或许是个死亡g。 我是在今时今日怀念起那场对话的庆野由志。 好啦,现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可喜可贺地出刊了,但是要说作品里有没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实上幼女就是这么可爱嘛!(恼羞成怒)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让我致上感谢词。 本次要感谢插画家伍长老师和责任编辑t的鼎力协助。 在伍长老师妙手下化为插图的付丧神和女孩们都好可爱,我心满意足!责任编辑t,对不起,我的构想和修改都没办法一次过关。 此外,还要感谢从前作开始支持我的读者们,以及透过本作第一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我要对双方致上深深的谢意。您们的阅读,当真是我生存的粮食。 我的经验尚浅,还请诸位多多支持鼓励。 庆野 由志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我一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红辣椒酱一把扣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脸上,不过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成年人了,于是我选择温和又理性地告诉他——我的确很喜欢小女生,不过那是纯粹的父爱,绝对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纯真无邪的眼神和活泼好动的天真烂漫。 「是喔~?骗鬼啦。反正你就是满脑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小女孩吧?写轻小说也是没有幼女就提不起干劲。」 「你讲话客气点,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写不出没有幼女的故事。」 「话都你在说,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时候,里面一定又会写到幼女吧。」 「才——不——会——!我并不会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吗——!」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里出现幼女的话,你就要请我吃烧肉,没出现的话就换我请你。」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暗自窃笑。想当然耳,要把幼女从自己写的故事的登场角色里排除掉太简单了,我幻想着让在别人身上贴上不名誉标签的蠢货请客的那一刻,内心 「咯咯咯,蠢货……」地奸笑,笑得有如剧情后半里死得惨不忍睹的敌方参谋角色。现在仔细想来,那或许是个死亡g。 我是在今时今日怀念起那场对话的庆野由志。 好啦,现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可喜可贺地出刊了,但是要说作品里有没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实上幼女就是这么可爱嘛!(恼羞成怒)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让我致上感谢词。 本次要感谢插画家伍长老师和责任编辑t的鼎力协助。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我一瞬间很想把桌上的红辣椒酱一把扣在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脸上,不过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成年人了,于是我选择温和又理性地告诉他——我的确很喜欢小女生,不过那是纯粹的父爱,绝对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纯真无邪的眼神和活泼好动的天真烂漫。 「是喔~?骗鬼啦。反正你就是满脑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小女孩吧?写轻小说也是没有幼女就提不起干劲。」 「你讲话客气点,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写不出没有幼女的故事。」 「话都你在说,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时候,里面一定又会写到幼女吧。」 「才——不——会——!我并不会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吗——!」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里出现幼女的话,你就要请我吃烧肉,没出现的话就换我请你。」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暗自窃笑。想当然耳,要把幼女从自己写的故事的登场角色里排除掉太简单了,我幻想着让在别人身上贴上不名誉标签的蠢货请客的那一刻,内心 「咯咯咯,蠢货……」地奸笑,笑得有如剧情后半里死得惨不忍睹的敌方参谋角色。现在仔细想来,那或许是个死亡g。 我是在今时今日怀念起那场对话的庆野由志。 好啦,现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对的青春不像恋爱喜剧那么甜》可喜可贺地出刊了,但是要说作品里有没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实上幼女就是这么可爱嘛!(恼羞成怒)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让我致上感谢词。 本次要感谢插画家伍长老师和责任编辑t的鼎力协助。 「喂,庆野,我看过你的轻小说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幼女耶!」 在人潮汹涌的家庭餐厅里,朋友大声地说出这句听起来很糟糕又不寻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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