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医院:消失的病患》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dr500 扫图:wdr500 录入:流星雨北斗 修图:理子 秒针发出刻划时间的声响,在这间三坪大的房间之中显得特别响亮。房间里的气 氛沉重如铅,一点一滴地腐蚀心志。 速水秀悟吐出肺脏中沉积已久的空气,望向正前方的刑警。 「我已经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被关在充满阴沉气息的房间里,已经长达十个小时以上。他的耐心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与这群血气方刚的刑警共处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眼前的中年刑警名为金本,他单肘撑在桌上,狐疑地眯起眼,由下往上瞪著秀悟。 「速水医生,我不是不满意您的回答,但是啊……」 金本抓一抓稀疏的头顶,头皮屑飞落在桌面。 「医生的描述和现场的状况有些出入,我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才想问为什么啊!」 秀悟使劲拍打桌子,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医生,请您冷静点。您在案发时头部遭到严重撞击,会不会是因此记忆有些混乱?」 刑警开口安抚秀悟,秀悟沉默不语。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但是刑警一再质疑他的记忆,这些疑问一点一滴、确实地消磨他的信心。 那如同恶梦般的一晚,究竟从何时开始才是现实? 一阵刺痛掠过秀悟的头部,他忍不住抱头呻吟。 「您没事吧?」 金本问道,语气却听不出有多担忧。 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秀悟愤恨地看向金本。 「总之,能否请您再一次仔细描述案发当晚的状况?或许还会再发现什么。」 金本摸著长满显眼胡碴的下巴。秀悟咬一咬唇,微微收起下巴,点点头。 那一晚之后明明只经过三天,秀悟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我开车前往田所医院,准备到那间医院值班。」 秀悟缓缓开口,垂下眼睑,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海当中。 脑中浮现小丑丑恶的笑容。 第一章 小丑之夜 1 速水秀悟转动钥匙,关闭汽车引擎。接著他叼著香菸,拿起从二十岁开始使用至今的zippo打火机点燃菸头,大口吸入,让烟雾充满肺中,再缓缓呼出。 他知道自己必须戒菸,但外科医师生活繁忙,他时不时就想用尼古丁稀释沉重的压力,怎样也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秀悟垂眼看向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分,接下来直到早上为止,他都必须待在医院里值班,时间长达十小时以上。待在医院内自然无法抽菸,他只能趁现在补充尼古丁。 秀悟花费数分钟抽完菸,走出车外,打了个哆嗦。十一月夜晚的冷风吹过医院后方的停车场,无情地夺去体温。 秀悟急忙拉起大衣衣领,他抬起头,眺望眼前的建筑物。这楝建筑物共有五层楼高,外观老旧。这里是田所医院,也就是他今晚负责值班的场所。 这栋医院还是老样子,十分诡异。秀悟吐著白雾,向前走去。 这间疗养型医院位于泊江市郊区。秀悟经由任职同一间医院的前辈介绍,每周会到这间医院兼职大夜班。工作内容大多只有在值班室里待机——俗称「睡觉班」,兼职薪水还不差,所以秀悟从去年起开始固定在田所医院排班。不过,原本今天并不是秀悟值班。 「抱歉,我负责的病患突然病情恶化,你今天能不能代替我去田所医院值班?」 大约一个小时前,介绍这份兼职的泌尿外科前辈,突然打电话到秀悟的院内phs手机,这么拜托他。秀悟明天一大早必须参与外科部部长执刀的胰头十二指肠切除手术(注1),在手术中担任第一助手,所以他今天其实很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过这位前辈和秀悟出身自同一间医学大学,在学期间又相当照顾秀悟,他很难拒绝前辈的请求,只好开著爱车前来代班。 秀悟绕往医院的后门,同时向上望去。医院二楼以上的窗户都装设有铁窗,铁窗上还有显眼的铁锈。听说这间医院以前是精神科医院,那些铁窗就是当时遗留的产物。秀悟每次见到这些铁窗,都会忍不住联想到监狱。 秀悟抵达后门,正要在门旁的电子锁输入密码。就在这个瞬间,一名体格壮硕的年轻男子忽然打开门,走了出来。秀悟曾经见过这个男人几次,他应该是医院的员工,正要下班回家。 「咦?呃……速水医师?今天是您值班吗?」 男人见到秀悟,瞪大双眼。 「小堺医师临时有急事没办法值班,我来代班。」 秀悟耸耸肩。 「啊、是这么回事啊……辛苦您了,值班请加油。」 「谢谢你。」 秀悟穿过男人打开的大门,打了卡,走进医院。医院一楼设有手术室、外来病患 等待室等处,这些地方的灯光已经全部关上,只剩紧急照明标示灯散发淡淡绿光照亮室内。秀悟环视空荡荡的外来病患等待室一圈,随后走向一旁的楼梯。 楼梯入口设有沉重的铁门栏。当这里还是精神科医院的时候,这扇门栏应该就是用来防止患者跑出医院,不过秀悟从没见过这扇门栏关闭的模样。 秀悟一步步踏上阶梯。值班室在二楼,但是他必须先到三楼,告知晚班的护士自己已经抵达医院。 他渐渐靠近三楼,日光灯洁白的光亮照射进昏暗的楼梯间。楼梯旁设有护理站, 光亮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不好意思。」 秀悟探头看向护理站内,里头却不见人影。或许是去巡病房了?秀悟搔一搔太阳穴,便走进与一楼同样昏暗的走廊深处,缓缓前进。 消毒水的味道里混著一丝粪尿的恶臭,传入鼻腔。秀悟皱起眉头,捣住鼻子探看每间病房。一间病房内各摆放四张病床,大约一半的病床都没有拉上床前的隔帘,可以直接看见床上的病患。 骨痩如柴的病患们浮现在黑暗之中。秀悟见到这些病患的模样,眉头的皱纹加深不少。 田所医院属于疗养型医院,这里和大学医院这类急性照护医院不同,入院病患的病况都保持某种程度的稳定,但他们需要不间断的医疗照护。因此这里的病患大多是因脑中风或衰老卧床不起,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出现同等症状。总而言之,这间医院里住了相当多意识不清的病患。 而这间医院还有一个特徵,就是大部分入院的病患都是孑然一身。基本上疗养型医院倾向对无依无靠的病患敬而远之,田所医院却反其道而行,积极接收这类病患。 往乐观的方向思考,这些病患很难找到住院地点,田所医院的做法算是对他们伸出援手,不过秀悟早就看穿院方的企图。 既然病患无依无靠,即使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家属之类的人跑来找碴。 再加上这些病患的大部分医疗费用都是由公费支出,院方施行些许的过度医疗行为也不担心曝光。秀悟轻轻摇头,从病患们身上移开视线,继续往走廊前进。 他查看完八间病房,却都找不到护士。秀悟来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方,满脸疑惑。 ……姑且先到四楼好了。这栋医院的三楼和四楼都是病房区,构造相同,两层楼各有一处护理站,晚间会各派驻一位护士值班。 秀悟正打算按下电梯按钮时,他的视野余光见到有人影从楼梯走进护理站。秀悟加快脚步通过走廊,再次探头查看护理站。一名中年护士正从架子上取出病历。 「晚安。」 秀悟一开口问候,护士丰满的身躯便整个转向他。秀悟见过这名护士几次,紧绷的白衣胸前挂著一个名牌,上头写著「东野良子」。 「哎呀,这不是速水医师吗?今天是星期四,您怎么会来呢?」 东野睁大浮肿的双眼。 「小堺医师今天实在抽不出空,所以找我来代班。麻烦你多关照了。」 「原来如此,我才要请您多关照呢。」 「今天有没有病患的病情恶化,需要诊治?」 「没有、没有,这层楼和四楼的病患们病情都很稳定,您先休息一下。」 「是吗?那我就先待在值班室里,有任何状况就call我。」 秀悟说完,便沿著楼梯走下二楼,穿过宽广的房间。房间左右方放著病床与血液透析器,这些仪器在紧急照明标示灯黯淡的光芒映照之下,缓缓浮现其形状。听说这间医院从早上到傍晚会进行外来病患的血液透析。 秀悟抖一抖身子。三楼的空调正常运转,但二楼却不同,感觉有些寒冷。可能是因为这房间不但空旷,还设了几扇大窗户,室内的气温才会比较接近户外。白天只靠空调可能没办法温暖整个房间,仔细一看,会发现房间各处还放著老旧的煤油暖炉。 秀悟穿越透析室,打开最深处的房门。房门前方延伸出一条稍短的走廊,走廊尽头便是员工专用的洗手间与值班室的门。 秀悟走进值班室,按下日光灯的开关,房间立刻充满漂白般的白光。 三坪大的空间中放置了简易摺叠床、柜子、小小的办公桌以及电视,摆设相当朴素。秀悟脱下大衣,将大衣随手挂在椅背上,鞋也没脱就直接躺上床。 秀悟平时会带小说或医学杂志来打发时间,但是他今天是临时决定来代班,什么都没带,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打开电视开关。隔了数秒之后,古老的映像管电视才缓缓显示出影像。 秀悟躺在床上观看新闻节目好一阵子。某地区的都市发生杀人事件、遥远的国外掀起大规模暴动、股价预测、天气预报、职棒的比赛结果。他心不在焉地听著各式各样的消息,忽然间,某处传来爆炸声响。 原本正在打瞌睡的秀悟猛然坐起身。声音听起来相当接近,难不成 是汽车爆胎? 秀悟仔细聆听数秒,外头并没有再次传来爆炸声。他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晚上九点。 ……差不多该换衣服了。秀悟站起身,从柜子取出手术衣。医师值班时都是以手术衣代替睡衣。 秀悟脱下马球衫与牛仔裤,换上手术衣,再次躺回床上,闭上双眼。连日来,沉重的勤务使他的脑袋精疲力尽,现在明明距离睡觉时间还早,他却开始昏昏欲睡。 秀悟的意识开始在朦胧之中载浮载沉,突然间,一阵急促的电子音强行拉起他的意识。秀悟睁开眼,沉著脸瞪向枕边的内线电话。内线电话正不断发出歇斯底里的呼叫声。 不是说病患病情稳定吗?秀悟在内心暗自抱怨,手同时伸向话筒。 「是,我是速水。」 「……我是东野。不好意思……可以请您过来一趟吗?.」 对方语气凝重,秀悟从中察觉事态严重。是病患的病情突然恶化吗? 「我马上到。在三楼吗?还是四楼?」, 「……在一楼。」东野压低嗓音,这么说道。 「一楼?」 「是的,在一楼。麻烦您尽快过来,越快越好。」东野焦急地说。 「我明白了,我马上下去。」秀悟说完,放下话筒。 该不会是有病患摔下楼梯?总之自己最好加快脚步。秀悟从柜子里拿出白袍,一边披上白袍一边走出值班室,接著他快步穿过透析室,走下楼梯。他一绕过楼梯转角,便见到两名护士站在一楼。一名是东野,另一名护士则是身材纤细,外表大约三十岁左右。秀悟在值班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她的名字好像是「佐佐木」。 「发生什么事了?」 秀悟奔下楼梯,开口问道。乍看之下,一楼现场并没有任何病患倒下。 东野缓缓举起手,食指指向某处。秀悟循著食指的方向看去。 「嗄?」他喉咙深处漏出一声惊呼,顿时傻住。 外来病患等待室内放有大约十张沙发,而在室内的一隅,有一名男子站在漆黑的角落之中。他的头部特别吸引秀悟的目光。男子的头部外侧裹著一张橡胶制的小丑面具,面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诡异。 巨大的嘴唇涂得鲜红,两端高高勾起;双眼画上乌黑的外框,彷佛猫熊一般.,鼻子宛如赤红的高尔夫球。这一切都足以勾起人类的恐惧本能。 秀悟无法理解状况,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就是医生啊?」 面具上那张巨大双唇的中心微微动一动,发出低沉含糊的声音。面具上似乎只有嘴唇跟双眼的部分开了洞。 「呃、是……」秀悟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那你过来医好这家伙。」 小丑指著自己的脚边。秀悟的目光向下移去,接著倒抽一口气。小丑身旁倒著一名年轻女子,女子像虾子一样蜷曲著身体,浑身颤抖。秀悟远远就能望见她痛苦扭曲的表情。 医师本能驱动秀悟的身体,他立刻奔向沙发之间,来到女子身旁。 「你没事吧!?」 秀悟跪下身,开口问道。女子按著腹部,无力地抬起头。这名女子相当年轻,可能才二十岁左右。她的双眼画上眼影,眼角显得特别细长;鼻翼高挺、纤细;双唇抹著嫣红的口红。她的脸上画著稍浓的妆容,长相却十分标致,平时的她肯定非常有魅力,但现在这张脸却紧绷、抽搐连连,令人于心不忍。 「肚子……」 女子微微张开颤抖的双唇,嘶哑地说。 「腹部很痛吗?」 秀悟伸手触碰女子裹在毛衣下的腹部,打算为她诊断。剎那间,他的掌心感受到温暖黏滑的触感。秀悟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手掌上沾满红色液体。 是血?女子正在流血,而且出血量相当大。 「出血怎么会这么严重……」 秀悟低喃。此时他感觉到有硬物碰到自己的额头。 「因为我用这玩意给了她一发。」 小丑拿著一把粗糙的左轮手枪抵住秀悟,愉悦地说道。 紧急照明标示灯略带青色的微光,隐隐映照出那张丑恶的笑容。 2 「喂、医生,这里是医院吧?你快点帮我医好那女人。」 小丑拿枪指著秀悟,这么说道。 「……你对她开枪?」 秀悟细细吐出气息,努力想平复自己濒临错乱的心智。 「我刚才说过啦。」 小丑冷哼一声,随意踢踢女子的躯体。女子痛苦地呻吟。 「快住手!」 秀悟立刻护在女子身前。小丑则是语带调侃,晃一晃手枪。 「喔喔,很英勇嘛。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英雄吗?少来了,快去治好那女的。」 秀悟一面警惕小丑的行动,一面摸向女子的手腕,仔细诊脉。女子外表看似严重出血,所幸没有引发出血性休克,但是她需要立即接受手术。 「请抬担架过来,我们要把这位小姐送去手术室!」 秀悟回过身对东野和佐佐木说。但是两人缩在一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快点去!」 秀悟一时情急,使劲怒吼。东野浑身一震,这才怯生生地开始往等待室内移动。 「喂,给我等一下。」 小丑沉声说道。东野的脚才正要踏出去,便有如石化一般,硬生生地停在原地。 「你该不会想趁机溜了吧?」 东野听见小丑的威吓,用力摇头,颈部的赘肉随著动作大力摇晃。 「我只是请她去拿担架来搬这位小姐而已!」 「我不准。」小丑一 口回绝秀悟的反驳:「你去搬她。」 秀悟表情抽搐,低头望向女子。女子身材非常纤瘦,他应该搬得动,但是可能会让女子出血得更严重…… 「救救我……」女子口中泄出一丝虚弱的呼喊。 ……没办法了。秀悟心意已决,伸手抱住女子的背部与膝盖内侧。 「不好意思,可能会有点痛。」 秀悟说道,同时全身施力,一把抱起女子。女子痛得呻吟出声。 「请告诉我位置,我来搬她去手术室。」 秀悟回过头对护士们说道。他曾听说医院一楼有一间小型的手术室。 两名护士迟疑地走进外来病患等待室。东野来到等待室最深处的铁门,她从白衣口袋取出钥匙串,抽出一支钥匙插进铁门的钥匙孔中。钥匙孔发出「喀嚓」一声,门打开了。东野怯懦地按下墙上的开关打开日光灯,照亮整条大约十公尺的走廊。 秀悟回头观察身后的小丑。日光灯的灯光清晰映出小丑的身影。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秀悟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五公分,而这个男人显然比秀悟还要高,隔著衬衫也能清楚看出他壮硕的肌肉。 「喂喂喂,大医生,你看什么看啊?」小丑真正的嘴巴位于巨大红唇中央,他的嘴唇动了动:「赶快搬那女的去疗伤。听好了,要是那女的死了,我就干掉你们所有人。」 小丑把枪口轮流对准秀悟以及两名护士。「咿……」佐佐木双唇发青,抽泣似的闷哼一声。 「……我明白了。」 秀悟抱著女子走向走廊深处。他想知道小丑的真实身分与目的,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帮助怀中的女子。 走廊尽头的左侧可以看见一扇自动铁门,铁门上设有小窗,那里应该就是手术室。秀悟快步走著,同时感觉女子腹部流出的鲜血渐渐沾湿自己的手臂内侧。 铺满瓷砖的走廊一侧宛如杂物间,堆著心电图机、如山高的纸 箱以及旧白板等物品。这个区域原本应该时时保持整洁,现在却成这副模样,手术室想必也是破旧不堪。不过事到如今不能再要求更多。 秀悟绕过消毒手指用的洗手台,来到门前踩下脚踏开关。自动铁门缓缓开起,手术室内的灯光同时亮起。 「欸?」秀悟顿时愣在原地。 他原本猜想这间手术室非常老旧,几乎无人使用。但是当他一通过自动门,眼前的空间却完全异于他的想像。 这里简直就像一间大学医院最先进的手术室。亚麻油毡(往2)质地的地板、墙壁光洁明亮,墙上的柜子里备有充足的点滴与药剂;室内不知为何排著两张手术台,手术台的头部位置放有新型麻醉机。 为什么这栋老旧的疗养型医院里,会有设备如此完善的手术室……秀悟看傻眼,「呜唔……」此时怀中的女子一阵呻吟,唤回秀悟的注意力。 现在没时间吃惊了,要赶快为她治疗。秀悟靠近手术台,让女子纤细的躯体仰躺在手术台上。 「给我剪刀!」秀悟向护士们说道。 东野从手术室的柜子里取出外科用的组织剪,递到秀悟手边。 「立刻进行静脉注射,以最大流量注入生理食盐水!」 秀悟接过组织剪,并对东野下达指示。 东野神情严峻地点头,接著对僵在手术室入口的佐佐木大喊:「你也来帮忙!」佐佐木全身微微发抖,慢吞吞地靠近手术台。 「我要剪开衣服了。」 秀悟不等女子回答,直接拿组织剪抵住染满鲜血的毛衣,连同底下的衬衫一口气剪开胸口的位置,白皙的肌肤与淡粉色的胸罩直接暴露在日光灯下。女子下意识想用两手遮住胸前,东野随即喝斥:「现在要打点滴,手不要动!」女子只能绷紧脸。 天花板吊著一盏手术无影灯。秀悟打开无影灯开关,并将女子身穿的长裙拉下数公分。眩目的灯光显现伤口的模样。 左上腹划开一道斜行伤口,长约十五公分,伤口仍然大量出血中。这恐怕就是那把手枪射伤的伤口。 凄惨的枪伤令秀悟皱起眉头,同时他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子弹贯穿皮肤以及下层的脂肪、肌肉,但没有到达腹腔内部。这样一来就不用施行开腹手术,只需要施打局部麻醉后处置伤口即可。 「治得好吗?」 秀悟听见身后传来询问声,回过头去。小丑背靠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 「……应该没什么问题。」 秀悟点点头,对在一旁手忙脚乱的佐佐木下达指示:「请拿无菌纱布过来。」 「什么应该,是绝对要治好,不然我就当场干掉你们所有人。给我拼命医好她。」 小丑挥舞著手枪。秀悟瞥了小丑一眼,接过佐佐木递来的纱布放在伤口上,并且由上加压。女子痛得发出微弱的呻吟。 「会有点痛,忍著点。我绝对会救你。」 女子端正的脸蛋依旧扭曲,不过她听完秀悟的话,微微点头。 「你说得出自己的名字吗?」 秀悟继续对话,试图转移女子的注意力。 「……我叫做爱美,川崎爱美。汉字是爱人的爱,美丽的美,『爱美』。」 女子悄声说道。 「那么爱美小姐,你知道那个小丑男的身分吗?他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爱美虚弱地摇头。 「我不认识他,我原本只是想去便利商店,他就突然攻击我……我想逃走,结果他就……」 爱美浑身颤抖,似乎是想起当时的情况。 「……医师,设置好静脉管路了。」 东野低声报告。 「请从侧管注射抗生素,还有,请准备缝合包与局部麻醉。」 东野听完秀悟的指示,颔首回应。东野不愧是资深护士,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相较之下,佐佐木却是躲在麻醉机的后方,全身抖个不停。 「我立刻准备,不过……之后该怎么办?」 东野将声音压得更低。 「……总之,我们先暂时听从那个男人的指示。」 秀悟一边注意小丑一边说道。 「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小丑语气焦躁,慢慢靠过来。 「我在指示护士准备治疗所需的器材。」 「哈、你嘴巴上这么说,其实是在偷偷商量怎么报警吧?」 「我不会报警的,相信我。」 秀悟语气平缓地说,小心翼翼不去刺激小丑。 「鬼才信。你们要是报警就走著瞧,所有人都别想活著走出医院。」 「……我明白了,但能否请你解释一下状况?我现在一头雾水,实在没办法著手治疗。」 「状况?你要我解释状况呀?好啊,就告诉你好了。」 小丑男愉快地说完,便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智慧型手机,开始操作。 他到底想做什么?秀悟皱紧眉头,此时男人得意洋洋地亮出手机画面。 液晶萤幕显示出影片。小丑男似乎在手机上开启了单波段(注3)电视程式,上头播放著新闻节目。女播报员单手拿著麦克风说得口沫横飞,看起来有些激动。 『……再次重复。稍早晚间八点三十分左右,调布市发生一起强盗案件。一名男性歹徒闯入便利商店,疑似持手枪射击,并夺走店内财物。本台目前收到情报,男性歹徒头戴面具,逃脱之际挟持了一名女性。警方已调动大量员警追查歹徒下落,现阶段尚未查获其行踪。这起枪击案件发生宁静的住宅区,周遭居民因此难以入眠……』 小丑关闭手机画面,播报声随即消失。手术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耳朵生痛。 小丑戏谑地耸耸肩: 「我不小心失手了,总之麻烦让我在这儿躲一阵子吧。」 秀悟拉起尼龙线,一针一针缝合白皙皮肤上的伤口。他将丝线打上外科结,以组织剪剪去多余的线头,并且大口吐出气息。 秀悟已经在这间手术室待上将近一个小时,这段期间他为爱美的伤口施打局部麻醉,清除枪击造成的坏死组织,并且缝合。 一般缝合皮肤只要花上数分钟,不过秀悟特意采取皮下缝合的方式,以细线缝合皮下组织,尽可能将伤口处理得更漂亮。这么做除了伤者是年轻女性,秀悟更想藉此争取更多时间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秀悟将尼龙线穿过持针器上的针头,并且侧眼观察小丑。小丑背靠在手术室入口附近的墙上,凝视秀悟等人的状况。他依旧戴著那张笑容扭曲的面具,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感觉著实诡异。 「喂喂喂,你还有心情看我啊?你真的救得了那个女人吗?」 「没问题,再过五分钟就能做完手术处理。」 小丑听秀悟说完,便松口气。 「看你这么担心她,一开始怎么会对这位小姐开枪?」 「我本来就没打算开枪。我刚踏出便利商店,马上就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大概是店员看我走出去,立刻就报警了。我想说保险起见,打算抓路过附近的女人当人质,结果这家伙突然大声尖叫,挣扎个不停,我下意识就给了她一发子弹。」 秀悟听完小丑的解释,不禁皱眉。他的行动实在太草率了。 「那女人腹部流出一大堆血,倒在地上。那女人要是挂了,我不就变成杀人犯了? 万一再被条子抓到,我搞不好会被判死刑。我一想到这里,只好赶快把她塞进车里,到处找医院。我好不容易才搞到钱就捅出这篓子,真是够了。」 小丑焦躁地咂舌。秀悟望著小丑,抿紧双唇。这个男人的行动模式完全 是顾前不顾后,根本无法推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不对,我干么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啊?快点治好那女人。」 小丑彷佛突然回过神,不满地说。秀悟点点头,再次专注在伤口上,继续缝合。 「……这个、会不会留疤呢?」 爱美躺在手术台上,胸口盖著绿色的无菌布,不安地询问。秀悟望向爱美的脸蛋,微微睁大双眼。 由于刚才状况太过紧急,秀悟现在才发现,无影灯下的爱美实在美丽极了,令他忍不住看出神。她的神情犹如昙花般脆弱,彷佛轻轻一碰就会毁坏,激起秀悟的保护欲。 略带茶色的湿润双阵使秀悟产生错觉,自己像是逐渐被吸进那双眼瞳之中。 「呃、不会……没问题。我已经尽可能缝得很漂亮了,愈合之后应该看不太出来疤痕。」 爱美听完秀悟的解释,如同花儿一般绽放笑容。整间房间一瞬间明亮起来。一丝蔷薇的香气掠过他的鼻腔,可能是她身上擦了香水?秀悟甩甩头,将意识集中在缝合作业上。 数分钟之后,秀悟完成缝合,从东野手中接过无菌纱布覆盖在伤口上,再以胶带固定。 「手术结束了,有办法自己起来吗?」 秀悟掀起无菌布,开口问道。爱美有些畏缩地撑起上半身,姣好的脸蛋一瞬间痛苦地皱起来,但她还是勉强坐在手术台的边缘。爱美的内衣全露了出来,她害羞地用两手遮掩胸口。东野从柜子拿出衣襬稍长的住院服,为爱美披上。 「这里只有这种衣服能穿了。」 「谢谢您。」爱美将手穿过住院服的袖子。 秀悟将持针器与镊子放回器械台上,再次面向小丑。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治好她了。你应该没必要继续待在医院里,请马上离开。」 秀悟语气死板,小心不暴露自己的紧张。 「喔、帮大忙了。不过咧,我还不能离开这里。」 小丑晃一晃握著手枪的手。 「为什么!我们都照你说的做了呀!」 佐佐木突然从麻醉机后方跑出来,歇斯底里地大喊。下一秒,小丑将枪口指向佐佐木。佐佐木发出微弱的悲鸣,抱住头跌坐在地。 「大姊,少给我大小声!你找死啊!」 小丑对佐佐木怒吼。只见佐佐木将身体缩得更小,简直像只丸子虫。 「对不起,我代替她道歉,麻烦你冷静点。能否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离开医院?我会尽可能达成你的要求。」 秀悟急忙说道。小丑依旧站在入口附近,视线从佐佐木转移到秀悟身上。 「喂、混帐,你真以为我这么蠢啊?我要是现在离开医院,你们立刻就会找警察来抓人吧。」 「我们才不会报警!」东野至今始终保持沉默,此时她终于开口:「假如你担心我们报警,我们可以把手机交给你,甚至可以剪断医院的电话线再走啊。」 「当然,我要走的时候就会这么办。不过晚上那些警察还在到处乱窜,我至少要在这里待到早上。就是这样,麻烦你们收留我一晚啦。」 小丑轻佻地说。秀悟面对眼前的小丑,咬紧下唇。 「喂喂,不需要这么紧张吧。一个晚上而已,只要你们不作怪,我也没打算伤害你们。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小丑发出低沉含糊的笑声。此时,秀悟忽然察觉,有一道人影站在小丑身后的走廊。 秀悟仔细一瞧。小丑挡在出口前,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确有人站在走廊里。到底是谁?这间医院除了自己和两名护士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员工了。该不会是住院患者在院内徘徊,不小心晃到这里来?但是院内的患者应该只有少数人能够自行活动…… 人影移动得非常缓慢,但确实逐渐接近手术室。秀悟终于清晰见到对方的模样。他睁大双眼,拚命吞下差点喊出口的惊呼。秀悟认得那个男人。那是一名中年男人,他身穿白袍,头顶全秃。正是这间医院的院长——田所三郎。 为什么院长会在医院内?院长平时在值班医师抵达之前就会回到家中,秀悟也只见过院长几次。印象中,院长室是在五楼。他可能是今天刚好留在院长室内,察觉医院里的异状,所以才下来察看? 田所神情紧绷,一步步通过走廊,他的手中似乎还握著高尔夫球杆。当秀悟察觉这点,他的双眼瞪得更大。小丑正露出愚弄般的眼神看著秀悟等人,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田所。院长终于来到手术室附近。他只要从那里使劲挥动球杆,就能一杆打中小丑包覆在面具里的头部。 上啊!解决他!秀悟在内心大喊,握紧双拳。田所咬紧牙根,高高举起球杆。 下个瞬间,一股爆炸声震动手术室中的空气,声音大得能炸开耳膜。秀悟下意识用手遮住耳朵,咬紧双唇。 正当球杆即将落下之际,小丑忽然回过头,朝著田所开枪。田所失手放开球杆,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向前倒地,并且用力按住自己的右脚。 「……你在搞什么飞机?」 小丑俯视跪倒在地的田所,将冒著丝丝白烟的枪口对准田所的头部。 「你是谁呀?」 「……我是这间医院的院长。」田所从紧咬的牙间济出声音。 「院长?所以院长大人是打算自己保护这间医院啊,真伟大呢。不过呢,你既然是院长,就代表你也是医生吧?医生总该知道,用高尔夫球杆打人的头会怎么样吧?」 小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田所松驰的脸皮因恐惧而扭曲。 「你要是用那种鬼东西打我的头,一不小心就会打死我啊!」 「住手!」 秀悟见小丑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反射性大喊出声。「嗄啊?」小丑开口威吓,目光与枪口转向秀悟。 「这边的小姐才刚得救,你好不容易摆脱杀人犯的污名。你要是现在对院长开枪,一切就全白费了。」 秀悟扯高嗓音说道。 「嗄?这家伙想杀掉我耶。我干掉他,顶多叫做那个什么……正当防卫吧?」 「这种状况下,你是不符合正当防卫的条件。假如你杀了院长,一旦被逮捕就是死刑一途。」 秀悟半是赌气地继续说。他其实没自信自己的说词能说服这个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丑一瞬间似乎退缩了。秀悟没漏看这点。 「钱!」 「嗄啊?你鬼叫什么?」 秀悟大喊一声。小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是因为要钱才去抢劫超商吧?等待室应该还有一些钱,不过只有院长知道钱摆在哪里。所以你不要杀他!」 秀悟一口气喊完,气喘吁吁地等待小丑接下来的反应。 小丑沉默数秒,面具上露出的双唇缓缓弯起。 「喔喔、喔喔,什么啊,还不少嘛。」 小丑抓著十几张钞票,愉快地说道。 秀悟等人在小丑催促下,从手术室移动到外来病患等待室。而院长虽然中枪,不过子弹似乎只擦过表皮,他还能勉强拖著伤脚移动。方才秀悟看到的等待室还笼罩在昏暗之中,现在则是充满日光灯的光亮。 数分钟前,小丑命令秀悟等人坐在等待室的沙发上,接著指示院长去取钱。院长神情紧绷地从接待柜台中取出手提金库,解开上头坚固的挂锁,将金库里的现金递给小丑。 「钱已经给你了,这样就够了吧。快点离开我的医院。」 田所低吼似的说道。 「放心吧,天一亮我就会离开了。」 「……早上五点会有厂商送来 病患的早餐材料,厨师们也会抵达医院。假设到时候让他们察觉异状,他们会报警的。」 田所说完,原本兴奋不已的小丑顿时绷紧嘴角。 「……五点吗?」小丑悄声说道。「好,那我就在这里待到五点为止。你们在那之前可别想著要逃跑或报警啊。」 「我明白了,相对的,你要发誓不会伤害我们或是患者们。」 「可以呀,我本来就不太想乱杀人,只要钱到手就够了。只是呢……」 小丑瞪向秀悟等人,彷佛用眼神威胁他们: 「我是死也不打算进监狱,你们如果报警让条子包围医院,或是有任何人打算逃跑,我就会一口气干掉你们还有所有住院的病人,然后再自杀。」 佐佐木弯著腰缩在沙发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秀悟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白袍。他一看,身旁的爱美脸色苍白地抓住他的白袍袖口。 「放心吧,没问题的。」 秀悟静静地说道,爱美僵著脸,点点头。 「我接受你的所有要求。毕竟我的工作不是逮捕你,而是保障病患与员工的安全。 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你不需要担心。」 田所坚决地对小丑说道,此时的他看起来实在很可靠。 「院长大人,可别背叛我啊。」 小丑将手枪举到侧脸旁,轻佻地说。双方交涉成功,众人的安全暂时获得保障,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放松些许。 还有七个小时左右,只要这段期间不发生任何意外,小丑就会离开,众人能再次回到日常生活中。秀悟侧眼观察佐佐木的状况,他最担心的就是她。佐佐木看似早已到达忍耐极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忍七个小时。 「我有个请求。」田所突然开口说道。 「院长大人,什么请求呀?」小丑晃一晃握著手枪的手。 「可否让两位护士回到楼上?这间医院里的大部分病患没办法自己翻身,我们每隔几个小时就必须为这些病患翻身,不然他们会得褥疮、压疮的。」 「喂喂喂、院长大人呀,你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立场吗? 一个晚上没翻身也不会死吧?」 「人只要一个晚上不翻身就会患上褥疮,视状况还可能引发感染,危及性命。」 「什么啊,太麻烦了吧。」 小丑大声晒舌,缓缓环视等待室一圈。 「……那是什么?」 小丑指著楼梯口的铁门栏。 「这间医院以前是精神科医院,那是当时使用的铁栅栏。」 「原来如此,精神病院,所以才会连窗户都设了铁窗……顺便问一下,医院里只有那个电梯跟楼梯吗?」 「……没错。」 院长答道。小丑冷哼了一声。 「好,决定了。你们几个就乖乖待在上面。」 「……什么意思?」 院长问道。而小丑拿起金库上的挂锁: 「你们全都去楼上后,我就用这玩意锁上栅栏,然后我只需要监视电梯就行了。你们待在楼上,随便你们要干啥就干啥。我就在一楼看守,让你们下不来就成了。」 「要是我们下来的话?」 「还用得著我说吗?」 秀悟不自觉地问道。小丑瞪著秀悟,举起枪。 「你们要是下来一楼、逃跑或是报警,就等著没命吧。不只是你们自己,住院的病人也一起上西天。」 小丑似乎是得意起来,开始变得多话。 「我会在早上五点之前跟这间医院说再见,到时候你们就自由了。」 小丑举止夸张地耸一耸肩。 3 「我认为应该要报警。」 秀悟低声说道。田所立刻对秀悟投以尖锐的视线。 秀悟一行人遵照小丑的指示走上二楼之后,五人将铁椅搬到透析室的中央,排成一圈,开始商量今后的行动。 「不行,假如我们报了警,不只是我们,甚至会危及患者。」 田所态度强硬地说。东野和佐佐木则是点头附和。 「就算我们老实等著,也不一定能保证我们的安全。那个男人搞不好打算在逃离医院之前先解决掉我们啊!」 秀悟否定田所。 「那个小丑杀了我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何必这么做?」 田所的语气开始显得焦躁。 「理论上确实是如此,但我的意思是:我们没办法推测那个男人的行动。那家伙抢劫之后不但随便对女性开枪,挟持她当人质,最后又不知道怎么善后,只好闯进医院里,他根本做事不顾后果的。」 院长听完秀悟的解释,一脸严肃地沉默不语。东野、佐佐木以及爱美只能望著僵持不下的秀悟与田所,神情满是不安。 「现在一楼只有那个男人。假设警方派出特种部队,一定能不惊动那家伙,悄悄接近并且制伏那家伙。这么做应该比较安全。」 秀悟趁胜追击。田所使劲抓著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头皮反射日光灯的亮光,看得出上头多出几条红痕。 「速水医师,你的想法太乐观了。那个男人也有可能一发现警察包围医院,就自暴自弃地到处追杀我们或病患。」 这次轮到秀悟语塞。 「……速水医师,不好意思。我是这间医院的院长,麻烦你听从我的指示。」 「现在跟是不是院长有什么……」 「那么来进行表决吧。」田所打断秀悟,这么说道:「有人赞成我的意见吗?」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东野与佐佐木畏畏缩缩地举起手。爱美缩著身体,来回望向秀悟与田所。 「那个,你是川崎小姐吧。你赞同速水医师的意见吗?」 田所温和地询问爱美的意思。爱美低著头,左右摇一摇虚弱的脸庞。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莫名其妙卷入这件事,根本还弄不清楚状况……我只想回家……」 爱美的低喃细若蚊鸣。田所同情地点点头,重新面向秀悟。 「所以现在是三人赞成,一人反对,一人弃权。那么按照民主制度的惯例,速水医师,麻烦你听从我的指示。这种时候自己人内讧很危险的。」 什么鬼民主制度,田所根本一开始就确定两名护士会站在他那里,才搞出这场表决。秀悟在心中暗自抱怨。 「那么很抱歉,速水医师,为了以防万一,请你把手机交给我。」 「……有必要这么做吗?」秀悟皱起眉头。 「我必须谨慎行事。也请你们将手机交给我保管。」 田所对护士们说完,接著看向爱美。 「那个,你的话……」 「我被攻击的时候就搞丢了手提包,手机在手提包里……」 爱美仍旧低著头。 「原来如此。川崎小姐,很遗憾您这次受到牵连,不过请您放心,只要您还待在这间医院,我会极力保障您的安全。等到早上,您就能平安回家。」 田所循循善诱地对爱美说道。秀悟见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根本没人知道状况会朝什么方向变化,这种状况哪里能有什么「保证」? 秀悟凝视低著头的爱美。从侧面望去,更凸显她线条俏丽的鼻尖与柔软双唇。 「我去拿智慧型手机过来。」 秀悟微微甩一甩头,站起身。爱美抬起头,对秀悟投向无助的眼神。 「……我马上就回来。」 秀悟彷佛想逃离爱美的眼神,转身走向值班室。 秀悟回到值班室后,大叹一口气。他一踏进这个空间,就觉得像是回 到自己的领域。他走近窗边,打开雾面玻璃窗,眼前出现一道铁窗。秀悟抓住铁栅栏,试著前后摇动。不过栅栏不动如山。 看来是没办法从窗户逃脱。秀悟放弃这个选项,关起窗户,拿起枕头边的智慧型手机。此时,他忽然僵住不动。 不报警真的没问题吗?这里谁也看不见,他只要现在打电话报警就行了。 秀悟触碰智慧型手机的萤幕,开启电话程式,快速输入「110」。接下来只要轻触「通话」键,就能通知警察。 秀悟微微颤抖的指尖逐渐靠近荧幕,强烈的踌躇念头在胸口盘旋著。 正如田所所说,报警之后更可能使众人暴露在危机之中。他真的应该报警吗? 下一秒,小丑狂妄的笑容窜过秀悟的脑海。他咬紧牙根,按下「通话」键,智慧型手机却毫无反应。 「咦?」 秀悟愣住,重复眨眼数次。怎么会打不通?秀悟又按了几次「通话」键,赫然发现萤幕上方标示电波的符号显示成「」。 没讯号?秀悟皱起眉头。这间医院的手机收讯确实不太好,但应该不至于没讯号。到底为什么?秀悟摇一摇手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此时背后忽然传来开门声,秀悟下意识回头看去。 「……速水医师。」 田所站在房门内,语气低沉地呼唤秀悟的名字。 「呃……喔喔,院长,怎么了?」 秀悟握著智慧型手机的手臂轻轻放下,扯开嗓子说道。 「没什么,只是你去太久了,我有点担心,这才过来看看状况。」 田所是单眼皮,眼睛本就显得细小,现在因为质疑而眯得更细。 「我一时忘记智慧型手机放在哪里,花了点时间找。原来是塞进背包底层里。」 「是吗?那么不好意思,请将手机交给我。」 田所朝秀悟伸出手。秀悟犹豫半刻,才将手机放在肥胖的手掌上。田所的嘴角下垂,肥壮的躯体转回门外,拖著伤脚走回透析室。秀悟则踩著沉重的脚步尾随在后。 他和田所一起回到透析室,便见到东野和佐佐木也各自拿著自己的手机。她们应该是从护理站拿来的。 「那么就由我保管所有人的行动电话,有任何问题吗?」 田所确定护士们都点头答应后,看向墙上的时钟。 「只要再忍耐六个半小时。希望大家能配合,在这段期间尽量不要刺激那个男人。接下来,请东野小姐跟佐佐木小姐先去巡视各层楼的病患。万一有病患察觉骚动感到不安,请找理由蒙混过去,再让病患服用安眠药。」 两名护士回答:「好的。」接著两人站起身走向楼梯。田所再次面向秀悟和爱美。 「我也跟她们一起去巡房,就请两位在这里稍等。」 「呃、不,巡房的话应该是由我……」 秀悟正要起身,田所举起手掌挡在他面前。 「不,速水医师,请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才是值班医师……」 「住院病患的主治医师是我,我必须对病患们负起全责。我不在医院的时候当然可以交给值班医师负责,不过现在我本人在场,又碰上这种异常状况,应该由我负责巡房才是。唉,我居然刚好选在这种时候加班检查诊疗报酬明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吗……」 秀悟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速水医师的病患就在那里呀。」 田所望向爱美。爱美则是指著自己,低喃道:「您说……我吗?」 「您接受了速水医师的手术,也就是说,速水医师有义务好好照顾您。」 这番话确实有点道理,不过田所的态度著实有些古怪。秀悟默默盯著田所。 「那么,就请两位小心别惊动那个男人了。」 田所说完,便跟在两名护士身后,双手抓住扶手,一步步拖著伤脚走上阶梯。 秀悟的视线茫然地扫过宽广的透析室。刚才已经打开透析室的空调,室内稍微变得暖和一些,看来是不需要点燃放置在各处的煤油暖炉。 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人,空气中渐渐充斥著静默。只见爱美的神情忐忑不安,沉默不语。秀悟心里一阵尴尬,在椅子上隐约挪一挪臀部,并朝爱美投以目光。 秀悟想主动搭话,然而他完全想不到话题,只能乾著急。 「那个……」爱美轻声低语道。 「呃、是!」秀悟没料到爱美会主动开口,回答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刚才真是非常谢谢您。」 「欸?谢谢是指……」 「谢谢您帮我做手术,救了我一命。」 爱美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不,你只是被子弹贯穿皮肤跟肌肉而已,原本就不会危及性命。」 「是吗?但是,我还是很害怕。那个小丑突然就攻击我,还开枪打我的肚子……流了好多血,肚子也很痛……他把我推进车里的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就这样没命。」 爱美描述到一半,似乎想起当时的感受,再次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秀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凝视著爱美。 「所以,当您在手术室里对我说『没问题』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 爱美抬起头看向秀悟。秀悟见到那对圆润眼眸直视自己,心脏猛地一跳。 「请让我向您道谢。真的非常谢谢您救了我。呃……」 爱美没有移开目光,疑惑地歪一歪头。 「速水,我叫做速水秀悟。」 「速水医生吗?我是川崎爱美……啊,刚刚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呢。」 爱美羞涩一笑,缩了缩头。 「你其实不需要加敬称。」 「是吗?那就容我直呼你为秀悟了。也请你叫我爱美就可以了。」 秀悟见对方突然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慌张。 「啊、不好意思……」 「不会,别在意。」秀悟急忙说道。 「太好了。」 爱美露出微笑。秀悟望著她的笑容,暗自困惑。她深陷困境,为什么还能摆出这种态度?不,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窘境,她才刻意装出开朗的模样,以便掩饰自己的恐惧。 「秀悟是在这间医院工作吧?」 爱美问,语气变得相当亲昵。 「其实不是,我平常是在附近的综合医院工作,偶尔才会来这间医院轮班。」 「原来如此,你是哪一科的医生呢?」 「外科,不过我现在跟五年级的见习医学生差不多。」 「你都治得好我的伤了,怎么会像见习生呢?」 爱美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在手术室一看到自己的伤口,就觉得会留下很大的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时候明明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很奇怪吧?」 「不、没这回事……」 「可是秀悟帮我治好那么大的伤口,还说会缝得很漂亮。真的很谢谢你。」 爱美使劲低头,都能直接看到她的发旋了。秀悟枢一枢太阳穴,心里泛起一丝罪恶感。 他确实尽力将伤口缝合平整,但依然会多少留下痕迹。该不该建议她等到伤口痊愈之后,请整形外科医师进行疤痕整形手术……秀悟暗自思考著,此时爱美抬起头,开口说道: 「我们应该很安全吧?只要等到早上,那个小丑就会消失到别的地方了,对吧?」 爱美再次恢复成忧心忡忡的语气。她果然在勉强自己。 「是啊,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秀悟的语气坚定,小心翼翼不暴露自己的不安。爱美怯懦地低喃:「真是这样就好了……」 「呃,爱美小姐还是学生吗?」 秀悟眼见气氛再次沉闷起来,便开口找爱美聊天,改变氛围。 「啊,是的,我还是学生。我在附近的女子大学就读教育学系。」 「那就是说,你将来会成为学校的老师吗?」 「是啊,我想去小学当老师。」 「这样呀。嗯……还是大学生的话,现在应该是二十岁左右啰?」 为什么自己只想得出这种联谊时才会聊的话题?秀悟的自我厌恶压得他脸上微微抽筋。 「其实我才十九岁而已。」 「呃、是吗?」 「怎么了?我看起来很老吗?」爱美不满地噘起双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看起来很成熟……」 秀悟连忙辩解。爱美见状,则是淘气一笑。 「开玩笑的。我如果不化妆,外表会看起来年纪很小,我甚至还曾被误认成高中生。我不想老是被误会,才刻意把妆画得成熟一点。」 「可是你看起来实在不像高中生啊?」 「这是化妆的魔力喔。女人只要化了妆,就能变成另一个人呢。」 爱美半开玩笑地拋了个媚眼。她娇媚的举动,让秀悟忽地心跳漏一拍,连忙从爱美身上移开目光。此时,秀悟突然察觉视野的一角有某样东西。 那是……秀悟站起身,走向房间的角落。角落的墙壁上装设有一台内线电话。 为什么他没想到?就算手机没讯号,只要用内线电话连接到外线…… 秀悟的手伸向话筒。他不打算马上报警,只是想先确认电话可否正常使用,以防万一。 当秀悟拿起话筒的瞬间,他瞪大双眼。 话筒连接话机的电线遭人剪断,垂在脚边。 「怎么会?」秀悟拉起电线,失望地低喃。 「……院长刚才趁著秀悟去拿手机的时候,剪断了电话线。」 秀悟僵在原地。爱美走到他身旁,如此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秀悟按捺不住,放声大吼。爱美吓得浑身一震。 「那、那个,院长说是『避免有人报警,以防万一』……我觉得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可是没办法阻止他……对不起。」 「呃、不,我不是在责怪爱美小姐,只是……」 这未免太过头了。秀悟凝视断掉的线头,猛然抬起头。田所等人去楼上之后已经 超过十分钟,他们可能也在其他电话机上动相同的手脚。 田所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此时忽然有人拉扯秀悟的白袍,阻碍他的思绪。 「怎么了?」秀悟看向爱美。她正抓著秀悟的白袍衣袖。 「刚才那个……你有听到吗?」爱美的声音微微颤抖。 「听到?听到什么?」 「好像有人在呻吟,声音是从楼梯那边传来的。」 爱美指向楼梯。 「不、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听错了吧?」 「我的听力很好,才不会听错。那个绝对是男人的呻吟声,该不会是院长出了什么事?」 爱美拉起秀悟的手,带他来到楼梯附近。 应该是风声之类的声响?秀悟仔细聆听。此时,一阵细微的声音隐隐拨动耳膜:「啊、啊啊、啊啊啊……」秀悟倒抽一口气。 「又来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 爱美激动地对秀悟说,秀悟则迟疑地点头。他确实听见声音,那似乎是男人的哀号。 院长遭到攻击了?那个小丑这么快就反悔了?秀悟再次面向身旁颤抖不已的爱美。 「爱美小姐你在这里等著,我去看看状况。」 「不要!」爱美立刻大喊:「我绝对不要一个人等!」 「可是那边可能会很危险……」 「待在这里一样会很危险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爱美呼吸凌乱,极力表达自己的不愿意,她抓住白袍的手甚至浮出青筋。 「……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秀悟犹豫了十几秒,最后这么说道。爱美大大松一口气。 「但相对的你要小心点,不要离我太远。」 秀悟见爱美点点头,便一步步踏上阴暗的楼梯。心跳逐渐加速。爱美腹部隐隐作痛,眉头微蹙,但仍旧缓慢跟在秀悟身后。 「……东野小姐?」 秀悟抵达三楼后,探头查看护理站,并且低声呼唤柬野的名字。然而护理站里不见东野的身影。 她去巡房了吗?正当秀悟这么心想,某处再次传来呻吟声。秀悟与爱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廊的深处。 秀悟吞口口水,迈开步伐。 「要过去吗?」爱美的表情显得惊恐万分。 「假如那是院长的声音,我得赶快过去帮他。爱美小姐可以在这里等……」 秀悟还没说完,爱美便拚命左右摇头。 「要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还不如一起过去。」 「那我们走吧。」 两人每往走廊前进一步,声音就更近一些。下一秒,两人见到前方数公尺处,有一只手臂从某间病房里伸出来。爱美惊呼一声。那只手臂抓挠空气,彷佛在求救,同时再次发出呻吟。 有人倒在那间病房里!秀悟从短暂的僵硬中解放,大步奔上前。 「等、等一下……」秀悟身后传来爱美的脚步声,她也追了上来。 秀悟探头查看病房,随后全身顿时脱力。倒在病房里的不是田所,而是一名穿著住院服的中年男人。男人趴伏在地,并向秀悟伸出手。在紧急照明昏暗的光芒映照下,秀悟能看出男人的手臂正在流血。他一定是拔掉了点滴。 「这、这个人是……」 爱美躲在秀悟的背后,低声问道。秀悟立刻指向一旁空荡荡的病床。 「他是住院的病患,可能是他自己把点滴拔掉后跑下床了吧。」 秀悟看向挂在病床边的名牌,上头写著「新宿11」。秀悟的唇角垮了下来。 「这个『新宿11』是什么意思呀?」爱美疑惑地问道。 「……是他的名字。」 「咦?是名字……」 「凡是来历不明的患者,我们会以发现他的场所及编号来称呼他,直到找到他的身分为止『新宿11』代表他是这间医院第十一位身分不明的病人,而发现他的地点是在新宿。」 爱美听完秀悟的说明,便怜悯地注视那名趴伏在地的男人。男人依旧对著秀悟两人伸出手,试图向两人求救。 「你没事吧?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爱美跪在男人面前,主动向他搭话。男人却只吐出一些无意义的单字。 「他应该是得了失语症,没办法说话。看他左半身出现麻痹症状,可能是脑中风患者。」 秀悟模仿爱美,跟著跪在男人身旁。 「身体有哪里痛吗?」 男人的头部微微动一动,似乎是在点头。看来他的症状并非完全的失语症,而是表达型失语症,他可以正常理解语言,但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秀悟转头看向走廊。 「护士们到底去哪里了?我想知道这名患者的资料啊。」 「那个……要不要我去找找看?」 秀悟焦躁地低声抱怨。爱美见状,怯生生地提议。秀悟一瞬间打算 拜托她,但是马上就打消念头。那个小丑还待在医院里,最好别让爱美单独行动。 「不,没关系。我们先把这名患者扶回病床上,等一下再一起去找护士。」 秀悟观察那名仍旧呻吟不断的男性病患。他的身材还不到骨瘦如柴,但相当矮小。秀悟应该勉强能独自将他搬上病床。 「总之我们先回病床上。我现在要让你躺正,等一下再抱你起来。」 秀悟对男人解释,并将手伸入男人的腹部下方。一股湿黏的触感随即爬满右手,秀悟皱起脸。该不会是摸到呕吐物或是尿了?秀悟暗自后悔没事先戴上手套,并且缓缓翻过男人的身体。接著,男人忽然大声哀号。 爱美看见男人的躯体,惊呼一声。 男人身上的住院服左上腹位置渗出红黑色的污渍。秀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紧急照明灯光相当昏暗,但他仍然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手掌被染得鲜红。 是血?秀悟急忙解开男人的住院服检查,男人的左侧腹裂开一条大缝。 「手术后的伤口……?」秀悟轻声低喃。 那是一条斜行的直线伤口,显然是手术刀切开的痕迹。这个人很可能是这几天才接受过手术,而现在术后伤口大大地裂开来。 秀悟观察汨汨渗血的伤□,突然察觉异状。 「缝线……断了?」 秀悟喃喃自语,拚命想厘清现在的状况。 「……这名患者最近刚接受过手术,然后有人剪断缝线,还给予伤口冲击……他应该是出手殴打伤处……」 爱美听见秀悟的低语,瞪大双眼。 「是谁这么过分!?」 秀悟无法回答爱美的疑问。 是那个小丑吗?可是那个男人应该还待在一楼,更何况他没理由伤害住院病患。 秀悟甩甩头,甩开脑中的疑问。现在没时间思考原因,必须赶快为病患治疗。 秀悟站起身,用乾净的那一手牵起爱美。 「我们回护理站吧。」 「要丢下这个人不管了吗!?」 「我必须先准备器材才能为他治疗,而且人手不够,要先去叫护士过来才行。」 秀悟急促地解释,同时牵著爱美的手回到走廊,走进护理站。 「东野小姐!佐佐木小姐!院长!」 秀悟从药柜取出袋装的生理食盐水,并且嘶声力竭地大喊。这么做或许会惊动小丑,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凑齐人手。爱美犹豫片刻,也开始大声呼叫:「护士小姐 」 数十秒后,秀悟准备好点滴管、点滴针、生理食盐水袋等器材,放在器械托盘上,此时他才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秀悟抬头一看,东野和佐佐木板著脸奔下楼梯。 「您在做什么!叫得那么大声,万一让那个小丑听见了怎么办?」 东野冲进护理站,涨红脸激动地说。 「你们才是跑去哪了!说是要去巡房,结果根本找不到人啊!」 秀悟严厉地质问两人。东野与佐佐木见状,神情一僵。 「因为……因为佐佐木说一个人巡房很恐怖,我们才两个人一起从四楼开始巡。对不对?」 东野转而问向佐佐木,佐佐木一个劲地直点头。秀悟盯著两名护士,眉头深锁。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两人的言行举止有些造作。 「里面那间病房有病患摔倒,必须立刻治疗他。」 秀悟如此一说,东野便耸耸肩,彷佛在说:「原来是这种事,大惊小怪。」 「这里偶尔有病患到处徘徊,或是不小心睡在地板上。更何况……」 「……新宿11。」 东野话还没说完,秀悟低声插嘴。东野闭上嘴,眨了几次眼。 「您……刚刚说什么?」 「新宿11,倒下的病患是新宿11,而且他不只是纯粹跌倒,腹部正在大量出血。」 东野与佐佐木不自觉发出无声的惊呼。秀悟见到两名护士的态度,他能肯定:这两人一定知道内情。 「你们知道些什么吧?那名患者到底是谁?」 秀悟质问道。东野则是畏畏缩缩地张开肥厚的嘴唇: 「不、我们只是……总之先去看看状况吧。」 东野狼狈地逃向走廊。秀悟拿起托盘,和爱美一起跟在东野身后。 他们一抵达病房,只见东野僵在原地,傻傻地望著那名腹部出血、呻吟不断的男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秀悟开口追问东野。东野彷佛颈椎关节生锈,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这个人是这间医院的住院患者……」 「这我早就知道了,我是问这名病患为什么会腹部出血倒在地上?」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东野高声尖叫,使劲摇头。 「你是这层病房楼层的值班护士,怎么会不知道?」 「……别管我清不清楚状况,我先帮他打点滴。他要尽快注射点滴才行。」 东野从秀悟手中抢走托盘,接著跪坐在男人身旁,在他的手臂绑上止血带。 秀悟站在东野身后,默默观察她设置静脉管路。东野要将点滴针刺进男人的手背静脉时,她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完全不像是资深护士。她是为了争取时间?还是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 良久,东野终于设置好管路。秀悟将生理食盐水的水袋接上管路,点滴开始一滴滴流下。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这名病患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德行?」 「……我不知道。」东野直接撇开视线。 「你是今晚的大夜班,原本就负责这层楼,前一个班的护士总会留下交接事项吧?」 「……交接事项里没有关于这名病患的纪录。」 「怎么可能没有。这名病患身上留有手术伤口,而且从伤口状况来看,是最近几天内留下的。他到底接受过什么手术?」 东野几次回答都含糊不清,秀悟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他得了肠阻塞(注4)了」 秀悟听见背后突然有人插嘴,连忙回过头去。田所不知何时来到秀悟身后,而佐佐木就站在田所身旁。 是佐佐木跑去请田所过来吗……秀悟瞪著田所。 「前天晚上这名患者突然表示肚子会痛。后来诊断出是缺血性肠疾引发肠阻塞,才为他动了紧急手术(注5),切除数公分已经坏死的大肠。手术是顺利结束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田所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你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知道这个病人伤口裂开?」 田所面对秀悟的质问,无动于衷地说:「我当然知道。」 「手术本身很成功,但是这名患者却在术后出现严重的谵妄症(注6),他昨晚也试图跑下床好几次,闹得大家鸡飞狗跳。明明已经注射过镇定剂了……」 田所面露苦笑,继续说: 「这名患者今天晚上可能也陷入谵妄状态,才会不小心摔下床,刚好撞到伤口。」 不对,不可能是撞到。伤口的缝线全都是被剪断的,一定是有人故意扯开他的伤口。 「速水医生,谢谢你。」 秀悟正要出口反骇,田所忽然朝秀悟深深湾腰鞭躬。紧急照明的灯光照在光秃秃的头顶,隐隐反光。 「多亏你发现这名患者的异状,我们才能在状况恶化之前进行治疗。我是主治医师,而东野是负责这层楼的护士,这是我们的责任,所以就让我们为他妥善治疗吧。」 田所过于谦卑的态度反倒令人反感。秀悟双唇 紧闭,直瞪著田所等人。 这个男人是叫他「不要继续多管闲事」。秀悟打算紧咬不放,这时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秀悟皱眉。现在五个人都在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秀悟转过头去,脸颊肌肉狠狠一抽。其他人也和秀悟露出相同的表情。 小丑正从电梯那一侧的走廊缓缓走来,并且一前一后地大力摇晃持枪的那只手臂。空气瞬间凝结。 小丑在距离秀悟等人两、三公尺外的位置停下脚步,枪口瞄准众人。 「你们几个从刚刚开始就吵个不停,到底在干么?你们的声音都传到一楼来啦。」 「只是小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田所语气僵硬地说道。 「只是小事?小事能闹得这么大声啊?你们还挺闲的嘛。」 「有一名住院病患从病床上摔下来,受了伤。我们在帮他疗伤,不小心吵了点,真的很抱歉。」 田所低头道歉。小丑凝视田所,眯起裸露在面具外的双眼,眼中满是疑色。 「……治疗一个摔伤的大叔,有必要所有人聚在一起吗?」 「不,其实只有我跟两名护士就够了,但是速水医师太有责任心,坚持要自己治疗,所以我们才起了点争执 」 秀悟听完田所这番话,不甘心地咬紧下唇。他居然利用这个状况……小丑冰冷的眼神与枪口随即指向秀悟。 「喂喂,我说年轻医生,要听老前辈的话啊。你就老实点闪一边去,让那个秃头去忙就好了,干么闹到要我出马的地步?」 「……抱歉。」 秀悟勉强从紧咬的牙间挤出回答。他见到枪口对准自己,实在无力反驳。 「明白了就快滚吧。」 小丑抬抬下巴。秀悟咬紧齿列,迈步返回走廊。爱美也跟随秀悟离开。 秀悟来到护理站附近,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小丑踏进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里。田所三人则是待在病房里,从这里看不见他们。 秀悟确认小丑的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接著拉起爱美的手,直接奔进护理站。 「秀悟,要做什么?」 爱美吓得瞪圆双眼。秀悟对爱美说:「等我一下」,接著小跑步来到护理站里头的书架前。书架上头放著数十本病历表。秀悟睁大眼寻找,不出多久便寻得目标物。 他抽出其中一本病历表。 〈新宿11〉 病历表的封面写著这几个大字。 注1 paicoduodeomy ,针对胰脏头部(含钩突)或壶腹周围(periampury)的癌症。手术需要切除胆囊、总胆管、十二指肠,胰脏的头部、远端的胃及淋巴结扩清术。 注2 linoleum , 一种天然环保建材,防水阻燃,成分为亚麻籽油,软木粉尘,树脂,木粉,颜料和石灰石粉。 注3 原文为ワンセグ(one seg),是日本地面数位电视广播服务之一,提供手机、行动装置上的行动电视服务。 原文在p029,需找回日文 注4 iinal obstru ,外科常见病症,意指肠内容物不能正常运行及顺利通过肠道,肠阻塞不但会引起肠管本身解剖与功能上的改变,甚至可能导致全身性生理上的紊乱 注5 emergency surgery,意指为了保存性命、四肢或身体机能,必须立即施行的手术。 注6 delirium,一种急性发作的症候群:主要特徵为意识清醒程度降低、注意力变差、失去定向感、情绪激动或呆滞,睡眠—清醒周期混乱、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经常伴随妄想、幻觉等症状。 第二章 第一名牺牲者 1 「那个……秀悟。」 秀悟听见爱美呼唤,抬起头。 大约二十分钟前,秀悟与爱美回到二楼,两人移动到透析器的后方。这里是死角,从楼梯看不到这个位置。接著秀悟坐在铁椅上,专心阅读那本标著「新宿11」的病历表。 「你明白什么事了吗?」 「嗯,是看出不少事……」 秀悟阖上病历,长叹一口气。他看完这本病历表确实得知不少事,但心中也浮现同等数量的疑问。 「根据这本病历的纪录,这名男性病患是在前年七月昏倒在新宿车站站内,意识不清。被人送到附近的综合医院检查,当时似乎是诊断为视丘出血,并引发诸多后遗症,左半身麻痹、失语症以及严重认知功能障碍。」 秀悟说到一半,发现爱美露出迟疑的表情。 「啊,抱歉抱歉,讲太多专业术语你也听不懂。说得简单点,就是那个人当时得了脑中风,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爱美立刻点点头:「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他似乎是流浪汉,原本就逗留在新宿车站附近,身上不但没有证件,后遗症更害得他说不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就在身分不明的状况下接受一个月左右的治疗,等到病况稳定到某个程度之后,才转院到这间病院。」 「所以他已经在这间医院住院两年了呀?」 「似乎是这么回事。」 秀悟啪啦啪啦地翻看病历表,点点头。目前为止的经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虽然留有严重的后遗症,但只要有人看护,还是可以正常进食,健康状况也无大碍。直到前不久……」 「他最近接受过手术,是吗?」 「前天晚上他突然表示腹部疼痛,接受了紧急手术。医师诊断病徵为strangtion ileus,这种疾病一般被称为绞窄性肠阻塞。不过这些只是病历上的说法……」 秀悟抓一抓太阳穴。 「病历上的说法……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爱美问道。秀悟则沉重地点点头。 「是啊,而且是处处都很可疑。」 病历上并没有太大的疏失。但是秀悟是一名外科医师,这份病历在他眼中看来存在不少疑点。 「首先他是在这间医院内进行手术,这点本身就相当异常。这间医院是疗养型医院,是专门让慢性病患者接受长期治疗的医院,这里顶多只能进行局部麻醉等级的小手术。但是治疗绞窄性肠阻塞的手术需要接受全身麻醉,一般应该转送综合医院进行手术才对。」 秀悟说著,同时回想起一楼的手术室。这间医院如此老旧,却备有大医院等级的设备。而且不知为何,手术室里摆放著两组手术台与麻醉机…… 秀悟皲起眉头。他似乎见过类似构造的手术室,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看过。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爱美见秀悟沉默不语,开口问道。 「啊,还有从症状出现到手术开始的时间太短了。根据病历上的纪录,病患表示腹痛大约是晚间十点半以后,执刀开始则是十一点过后。他们在三十分钟就诊断完毕,决定动手术,接著就直接开刀了。」 「这样算快吗?」爱美疑惑道。 「太快了,即便是人手充足的综合医院,也必须花上其两倍的时间来准备。这看起来简直像是……」 像是事先就预定要进行手术。秀悟眉间的皱褶猛地加深。 「……秀悟?」 秀悟再次陷入沉默。爱美只能不安地窥探秀悟的表情。 「不,没什么……然后我还发现一个令人在意的部分。」 秀悟打开膝上的病历表,病历表内夹著一份手术纪录,他低头阅读纪录。纪录上记载了执刀医师,以及协助医师的护理师姓名。 「根据这份纪录,这场手术中负责执刀的医师是院长,刷手护理师(注7)是东野良子,流动护理师(注8)是佐佐木香。」 「这……」 爱美细致的眉头垮成八字眉。 「没错,这些人正好今晚全被关在医院里。」 方才倒在三楼病房里的男人,身上的手术伤口遭人破坏。而现在被监禁在医院里的三人都与他的手术有关联。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又或者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爱美低声问道。秀悟摇摇头,答道: 「我不知道,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那个……可以让我看看吗?」 爱美怯生生地伸出手。 「欸?你想看病历表?可以是可以,但我觉得你应该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秀悟将装著病历的文件夹递给爱美。病历表的内容是以英文书写专业用语,大部分文字是草写,非医疗人员可能很难理解上头的文字。 爱美打开病历表,神情认真地低头阅读,但就如秀悟所料,她没过多久就面有难色。 秀悟从透析器后方探出头,查看楼梯间。田所等人似乎没有下楼,应该是去治疗那名男病患了?男病患身上的伤口必须重新缝合,他们非常有可能直接开始治疗。 「……咦?」爱美突然疑惑地惊呼。 「怎么了?」 秀悟拉回巨光,便见到爱美手上拿著一张纸片。 「这是什么呀?」 爱美好奇地看著纸片,歪一歪头。 「纸张?上头写了什么?」 「好像是名字,还有奇怪的句子,看不太懂……」 秀悟接过爱美手上的纸张,读完上头的文字,重复眨了几次眼。 〈三楼 神崎浩一 山本真之介 新宿11 明石洋子 四楼 池袋8 川崎13 南康生 快去查〉 「这是……」 秀悟的双眼扫过纸张上的文字,沉声低喃。 「请问,一般病历表里面会夹著这种笔记吗?」 「不,正常来说病历表里面不会有这种东西。可能只是护士随手夹了张便条……」 秀悟很在意纸张上最后那句「快去查」。 难不成有人看穿我们会来查看这份病历表?这样一来,纸张上记载的这些人名…… 「没关系,我一个人快去快回……」 秀悟话说到一半,爱美便伸出双手抓住他的白袍袖口,轻轻摇摇头,脸蛋上布满恐惧与担忧。 「……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秀悟面露苦笑地说出这句话。爱美一听,用力点头。 秀悟放轻脚步,登上阶梯,并从墙壁的阴影处探看三楼病房楼层的状况。走廊深处能见到灯光,而且远比紧急照明还要明亮。灯光的位置似乎是刚才男病患倒下的病房附近。护理站空无一人,他们大概还留在病房内处置病患的伤口。 秀悟向身后的爱美招招手,接著蹲低身子溜进护理站,移动到里头的架子前方。 爱美随即跟上秀悟。 秀悟拿著便条比对架上病历表的书背。如他所料,他立刻就找到与便条名字相符的病历表。秀悟抽出这些病历表抱在腰旁,接著与爱美一起离开护理站,前往四楼。 两人没有停下脚步,一步又一步登上阶梯。他们走进四楼的护理站后,同样开始寻找病历表,两人没多久就顺利找到目标。 这样就凑齐了。当秀悟正要从架上抽出最后一本病历表时,身后忽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秀悟与爱美浑身一震,同时回过头。脚步声毫无疑问是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这里!」 秀悟拉起爱美的手躲进药品柜的阴影处,接著窥视楼梯间。下一秒,有人沿著楼梯下楼。秀悟的双眼捕捉到那名人物的身影,不禁倒抽一口气。 院长室在五楼,所以秀悟原本以为下楼的人是田所。然而眼前的人物头部却裹著橡胶面具。 小丑?那个男人为什么会从五楼走下楼? 秀悟脑中一阵混乱。小丑抵达四楼之后,无视秀悟两人,直接走向走廊深处。秀悟确认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这才探出身,提心吊胆地从护理站内窥视外头。走廊最深处的电梯门敞开,电梯门中间卡著纸箱。那应该是用来阻止电梯门关闭,避免电梯移动到别的楼层。 小丑来到走廊最深处,随意将纸箱踢进电梯里,自己随后搭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 「那个小丑究竟是……?」 爱美一样看著走廊,喃喃自语。 「……他可能在五楼干了什么好事。医院的电梯只到四楼,所以他才会从四楼走楼梯上去。他应该是搭电梯抵达四楼之后,才沿著楼梯走上五楼。」 秀悟一边在脑中整理状况,一边说道。爱美疑惑地皱起眉头。 「五楼是什么地方呀?」 「我记得五楼只有院长室和仓库……」 秀悟与爱美的视线同时移动到楼梯上方,凝视那片漆黑的深处。 「……那个小丑真的只是碰巧……才跑到这间医院来吗?」 爱美低声自言自语。秀悟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欸」了 一声,望向爱美的侧脸。 「因为那个小丑根本没必要去五楼嘛。」 「话是没错……」 「这么说起来,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秀悟重复爱美的低喃。 「是啊,很奇怪。我现在仔细想想,那个男人朝著我开枪、把我押进汽车之后,好像是直接开往这间医院,感觉没有犹豫很久。」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打算来这间医院?」 「我不太确定,但有这种感觉……」爱美迟疑地点点头。 秀悟眉间的皱纹凑近了鼻根。假设爱美的话是真的,整起事件将会彻底大翻转。 秀悟拿起一旁护士搬运器械用的环保袋,将手中的病历表塞进去。 「那个、要做什么……?」 爱美见秀悟默默行动,不安地问道。 「我们去五楼吧。」 「咦,去五楼?为什么?」 「要是事实真如你所说,那个小丑是怀抱某种企图才躲进这间医院,我们最好调查一下他的目的是什么。」 爱美听完秀悟的解释,她的眼神霎时间游移不定,接著神情僵硬地点头:「……我明白了。」 于是秀悟背起环保袋,提防著周遭状况并跑出护理站,然后与爱美一起奔上楼梯。 秀悟抵达五楼,紧张兮兮地以双眼环视四周。短短五公尺左右的走廊尽头伫立著一扇沉重的铁门,门上挂著「备品仓库」的牌子。右手也有一扇门,上头的牌子则是「院长室」。 秀悟压低身躯踏进走廊,伸手打算推开备品仓库的铁门。不过他一压下门把,门把便发出「喀」的一声,强烈抵抗秀悟。门似乎上了锁。秀悟又拉又推,重复两三次,铁门依旧文风不动。 「打不开吗?」 「是啊,门上锁了。」 秀悟回答身后的爱美,目光移向院长室的房门。既然仓库打不开,小丑应该是进了院长室。 秀悟慢慢走到院长室前方,大口吐出气息,手伸向门把。房门轻易地打开了。秀悟见到门内的景象,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双眼。 七坪半的房间彷佛被龙卷风肆虐过,杂乱不堪。书架上的书四散在地板上,办公桌抽屉全被抽出来;整片地毯遭人掀起,连沙发都翻了过来。 小丑搜过这间房间了?但他在找什么? 秀悟手握著门把,愣愣地站在原地。「秀悟。」此时爱美焦急地在他耳边悄声说:「有人上楼了!」 「欸!?」 秀悟慌忙地仔细聆听。如爱美所说,楼梯间传来些微的脚步声。 小丑回来了?秀悟脸色大变,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脚步声逐渐转大,随后楼下传来男女交谈声。是田所跟东野的声音。 他们在三楼做完手术处置,正往楼上前进。两人即便现在跑下楼,也会在途中撞上他们。 秀悟急忙查看四周,但是这里没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脚步声逐渐逼近。 没办法了!秀悟抓起放在走廊的环保袋,拉住爱美的手冲进院长室,关上房门。 秀悟和爱美一起移动到房间深处,躲进办公桌的阴影里。 「躲在这里没问题吗?」 爱美担心地问,但秀悟无法回答她。当然有问题,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外头传来房门开启的声响。秀悟做好心理准备,闭上双眼。 「……秀悟。」 秀悟听见爱美的低语,睁开双眼。爱美将食指靠在唇边,以眼神示意秀悟看向门口。秀悟从办公桌的阴影中探出头。入口的房门依旧紧闭。 秀悟皱起眉,下一秒传来沉重的「啪铛」一声。秀悟顿时理解状况。 那两人走过院长室前方,直接进了备品仓库。秀悟与爱美对看一眼,互相点点头,接著他靠近门口,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偷窥走廊上的状况。走廊上不见任何人影。 好机会!秀悟与爱美走出房间,压低脚步声前往楼梯。秀悟向下踏一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 田所和东野为什么没有进院长室,反而去了备品仓库?铁门深处究竟藏著什么东西? 「秀悟,你在做什么?要快点离开这里呀。」 「啊、好,抱歉。」 秀悟听见爱美催促,开始向下走去。然而,某种阴郁漆黑的事物依旧盘旋在秀悟的胸口中。 2 「怎么样?」 爱美见秀悟将最后的病历表放在床上,开口问道。秀悟坐在床上,低下头大口叹息后,摇摇头。 「这到底是……」 大约三十分钟前,秀悟与爱美从院长室回到二楼。两人认为在透析室可能会不小心让其他人发现病历表,便转而移动到值班室。 「明白什么了吗?」 爱美坐在椅子上,将身体凑上前。秀悟微微抬起脸,由下而上望著爱美,接著从白袍口袋取出便条纸。 「我现在知道写这张便条的人,他为什么要指示我们搜集这些病历表了。这七本病历表的病患之间存在共通点。」 「共通点?」 「首先,所有人和『新宿11』一样,都是在这间医院接受手术,而且是需要全身麻醉的大型手术。」 「这很奇怪吗?」爱美疑惑地说。 「是啊,非常奇怪。我刚才也说过,他们会在这种疗养型医院进行大型手术,原本就非常不对劲。更别说所有人都是紧急手术,例如肠阻塞、盲肠炎、胆囊炎等等。」 「是吗……」 爱美似懂非懂地点头。爱美并非医疗人员,她可能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有多异常。不过病历表上头还记载著其他共通点,像爱美这样的普通民众也能理解其异常之处。 秀悟从病历表中取出七张手术纪录,递给爱美。 「你看看表格最下方的『执刀医师』以及『护理师』的栏位。」 爱美听从秀悟的建议,接过记录用表格缓缓翻看。当爱美翻到第三张,抹著眼影的双眼瞬间睁大。爱美急忙读完所有手术纪录。 「这是……」 爱美看完最后一张记录,语气颤抖地低语。秀悟则沉重地对她点点头。 「没错,所有执刀的医师都是田所院长。不过这间医院的专任医师只有田所一个人,还算是合理。最奇怪的是护士的部分,居然只有东野与佐佐木两名护士参与所有人的手术。」 七张手术纪录的「医师」与「护士」栏位上,全都写著一模一样的名字。 「假设这些手术纪录都正确无误,那所有接受手术的病患都是在夜里宣称肚子痛,才由院方进行紧急手术。而正巧当时负责病房的护士是佐佐木,并请东野担任刷手护理师。」 房间的气氛逐渐沉重。 「这……不是巧合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秀悟使劲地抓著头。 「但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田所他们的确隐瞒某些事,而且有个人想告诉我们真相。应该就是那家伙剪开『新宿11』的手术伤口,并将这张便条夹在病历里。」 秀悟晃一晃手上的便条。 「那个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小丑……?」 「可能是,可能不是。」 秀悟感觉双眼深处一阵酸涩,揉一揉鼻根。房间内再次充斥著沉默。 「……我们真的能平安重获自由吗?」 爱美的呢喃细若蚊鸣。秀悟迟疑片刻,悄声说:「没问题的。」但他的嗓音高得连自己都觉得怪异。 他原本以为现在纯粹只是歹徒占据医院并挟持人质,没想到才过一个小时,事件的全貌天翻地覆。 小丑原本就打算坚守在这间医院里吗?田所等人究竟在这间医院里做了什么?又是谁剪开「新宿11」的伤口,将便条夹进病历表里? 秀悟越是思考,脑袋就越混乱。 「……秀悟很善良呢。」 爱美忽然间冒出这句话,露出微笑。她那超龄的艳丽笑容,让秀悟的心跳漏一拍。 「咦?你说善良……」 「我是说你面对这种状况,还努力想让我安心。不只如此,你还一直尽力保护我。 都是因为秀悟待在我身边,我才能忍到现在。」 爱美双颊微红,腼腆一笑。 「不,我们是彼此彼此……」 秀悟话才说到一半,爱美突然脸色一变,按著腹部呻吟:「唔……」 秀悟急忙站起身。 「伤口会痛吗?」 「没有,只是刺痛了一下而已,已经好了。」 爱美露出勉强的笑容,明显是在强忍疼痛。秀悟见状,将床上的病历表移到桌子上。 「过来躺下吧。」 「咦?」爱美见秀悟指著床铺,脸上满是疑惑。 「要赶快确认伤口有没有裂开。都是我害你必须上下楼梯,抱歉。」 「不,没这回事……是我自己勉强跟上去的,请你别道歉。」 爱美有些畏缩地躺在床上。 「我稍微拉开住院服一下……」 爱美听见秀悟的话,双颊悄然染上红晕,她别开脸,微微点头。秀悟轻轻甩一甩头,解开住院服的衣绳,拉开衣襬,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以及粉桃色的胸罩。秀悟硬是将目光从爱美的胸口移开,专注在上腹部的纱布上。 「我要把纱布翻开来,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秀悟撕开胶布,将纱布翻开来。他仔细观察纱布下方的伤口,微微松口气。 纱布虽然渗出些许鲜血,但伤口仍然确实闭合。 「……看起来怎么样?」爱美柔弱地问道。 「没问题,伤口没有裂开,应该是因为四处走动稍微发痛而已。」 秀悟说著,再次固定纱布。爱美则是露出放松的神色。 「谢谢你,还有……那个……」 爱美依旧没有正眼看秀悟,语气犹豫不决。 「怎么了?」 「可以把衣服盖回去了吗……我觉得有点害羞。」 「啊、喔喔,当然可以。」 秀悟急忙合起爱美的住院服衣襬。爱美躺在床上,羞涩地绑起住院服的衣绳。 爱美绑紧衣绳,打算撑起上半身,此时她却突然脸色一变。秀悟伸手扶住爱美的背部,慢慢抬起她的上半身。 「躺平之后要撑起身体,必须用到腹肌的力量,会比较痛。」 「谢谢,那个、我已经没事了。」 爱美坐到床铺边缘,抬头往上望著秀悟。 「啊……」抹上粉色唇膏的双唇微微开启,泄漏一丝惊呼。秀悟与爱美的距离极近,目光彼此交织。 双方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秀悟望著那双圆润的大眼,吞一吞唾沫。 「秀……悟……」 喘息般的甜美低喃抚过秀悟的耳朵。 爱美闭上双眼,脸蛋稍稍倾斜。湿润的唇瓣吸引著秀悟,他的脸缓缓凑上前。 两人的双唇轻触。一股柔软、甜蜜,宛如棉花糖的触感瞬间麻痹脑髓。 下一秒,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喊叫:「速水医师!」 秀悟睁开眼,从爱美身边猛地跳起身。 「抱、抱歉!」 秀悟低下头,急忙开口道歉。 我到底在干什么?居然被气氛冲昏头,对小自己十岁以上的女孩子出手!还是在这种危险的状况下! 自我厌恶渐渐腐蚀秀悟的心灵。 「不……那个、请别在意。我也有点呆住……」 爱美抹著粉色腮红的双颊更加红润。 「速水医师!你在哪里啊!」外头再次传来杂音。 「呃,那声音听起来应该是院长先生吧?要赶快把那个藏起来。」 爱美指著桌上的病历表。 「啊!对……」 的确该藏起来。秀悟拉开桌子的抽屉,慌慌张张地将病历表塞进抽屉里。秀悟关上抽屉,值班室的房门也同时应声开启。 「速水医师,你在这里呀。」 田所走进值班室,尖锐的目光刺向秀悟。东野与佐佐木也出现在田所身后。 「怎么了,院长?」 秀悟拚命隐藏心中的动摇,开口询问。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叫你,为什么不出来?」 「咦?您有叫我吗?不好意思,我有听见声音,但不知道那是在叫我。」 秀悟若无其事地说。田所疑神疑鬼地瞪著秀悟,接著看向爱美,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 「你们两个躲在里面做什么?」 「……检查伤口,我在确认伤口有没有出血或裂开。透析室那种开放空间,病人没办法放松吧?」 秀悟一时语塞,随即解释道。 「……原来如此。」 田所看似无法接受,但他没有继续追究。 「所以刚才那位病患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吗?他不是流了不少血?」 「是啊,已经处理完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太好了。」 秀悟不敢大意,谨慎回答。田所眼神严厉,显然不是特地来告知秀悟病患的病情。 「……速水医师。」田所的语气一沉:「你有进过我的房间吗?」 「嗄?院长的房间?」 秀悟留心自己的举止,尽可能自然地眨眨眼。 「呃,我记得院长的房间……是在五楼吧?」 「……没错,是在五楼。在刚才的几十分钟里,你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田所直盯秀悟的双眼,再次重复问题。 「不,我怎么会进 去院长的房间呢?我刚才将那名男病患交给院长你们治疗之后,一直都待在二楼。对不对?」 秀悟回头寻求爱美同意。爱美点点头,说了句:「是啊。」 「真的吗?」 田所使劲睁开单眼皮,将身体凑上前。秀悟坦然承受他的视线。 「当然是真的。更何况,我们去院长的房间做什么?」 秀悟如此反问,田所松垮的双颊猛然一震。秀悟见到他的反应就能肯定,这个男人果然隐瞒著什么秘密。 再说,他们来的也太慢了。自己跟爱美回到二楼之后到现在为止,早就超过三十分钟。也就是说,田所很可能在写著那扇标示「备品仓库」的门后待了不少时间。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秀悟缩起下颚,由下而上瞪向田所。 「院长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秀悟见田所沉默不语,乘胜追击,继续追问。 「……有人把院长室搞得一团乱。」田所低吼道。 「院长室?被谁啊?」 「我就是不知道是谁才来问啊!」 田所愤恨地对故作讶异的秀悟说道。秀悟的眼神顿时变得尖锐。 「院长,您该不会认为是我弄乱您的房间?」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到底有什么理由去弄乱院长您的房间?」 秀悟抢先一步逼问,田所只能扯动嘴唇,沉默不语。 「您一开始应该先怀疑那个小丑,而不是怀疑我吧?」 秀悟指出这一点,田所则是莫名其妙地悄声说:「小丑?」 「没错。那个小丑会闯进这间医院,说不定并非偶然。」 田所闻言,态度明显变得狼狈。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对这间医院……」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来这里轮班的兼职医师,根本不了解这间医院呀。」 「是吗?你真的什么都……」 田所完全失去冷静,正打算上前逼问,东野随即将手放在田所的肩膀上。 田所回过头,便见到东野以眼神示意。「……啊。」田所悄声惊呼,摆出愁眉苦脸的神情。 「……所以速水医师没有去过我的房间。」 田所的语气突然变得怯懦。 「我刚才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根本没有去过院长的房间。那一定是小丑干的好事。」 「你说我怎么啦?」 秀悟耸耸肩说道。而就在同一时间,某处传来低沉的嗓音。所有人一起望向声音来源。 在房门外头,小丑不知何时出现在佐佐木身后。佐佐木发出凄厉的惨叫,逃进房间里。东野连忙做出相同的举动。 狭窄的值班室顿时塞满人。小丑仍旧握著手枪,一一看过室内的每一个人。 秀悟守在爱美身前,狠狠瞪著小丑。 「喂喂喂,你们几个干什么啊?怎么全闭著嘴?学校老师没教你们要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啊?」 小丑悠然举起手枪,枪口瞄准田所。 「听说院长室被人弄得一团乱。」秀悟生硬地说道。 「嗄啊?你说院长室?」 小丑将枪口指向秀悟。秀悟见到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背脊不禁冷汗直流。 「没错。就在刚才,院长位在五楼的房间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院长似乎怀疑是我做的,我们才起了争执。」 秀悟舔一舔乾燥的口腔内部,再次重复。小丑眨了几次眼,「咯咯」地发出含糊的笑声。 「那是我干的,是我搞乱那间院长室啦。」 秀悟吓一跳。他原本以为小丑一定会否认到底,没想到小丑居然爽快承认自己闯进院长室。 「干么呀?你们几个居然因为这种事吵个不停,真蠢。是我啦,全都是我干的。」 「你……你为什么要弄乱我的房间?」 田所问道,语气中夹杂浓浓的不安。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 「钱?」田所讶异地低语。 「对,就是钱。我还能有什么目的呀?反正到早上之前还有点时间,我想说在这间医院看看能不能多捞点零用钱,就到处晃了一下。然后我在最上面的楼层发现一个房间,那里感觉应该会藏著点钱,就四处挖宝。房里虽然没挖到现金,倒是在桌子屉里翻出不少商品礼券,面额还挺多的,收获还算不错咧。」 小丑的态度厚颜无耻,看起来甚至愉快得想哼歌。 「那你跑去我房间翻箱倒柜,就只是想找钱吗?」 「啰嗦,我已经说了好几遍啦。」 小丑摇头否认还有其他目的。而秀悟没有错过田所的反应。田所在小丑否认的同时,悄悄地松口气。 「你如果还藏著钱,最好赶快掏出来。我要是看到足够的钱,搞不好会想马上走人咧。」 小丑说完,便转过身去。 「等一下!」 田所突然朝小丑的背后大吼一声。小丑回过头,举枪瞄准田所,田所急忙举起双手。 「……这么大声是要吓谁呀?我差点就失手开枪了。」 「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听我说点事情。」 田所举著双手,语气急促地说。 「希望我听你说?」小丑裸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微眯。 「对,没错。不过在那之前请让我确认一下。你要是拿到足够的钱,真的愿意马上离开吗?比如说在一个小时之内就……」 「……行,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金额满足我,我就照办。」 小丑似乎嗅到金钱的味道,沉声说道。 「要多少才够?」 田所放下双手收起下巴,目光朝上望著小丑。 「……一千万。假如你能掏出一千万以上,我就马上走人。」 田所紧闭嘴唇低下头,沉默了数十秒。小丑没有催促田所,静静等著他开口。田所缓缓张开肥厚的嘴唇: 「我希望你能来院长室一趟。」 田所一抵达院长室,便拖著伤脚走进房内。 田所说出「我希望你能来院长室一趟。」之后,过了数分钟,秀悟等人在小丑持枪逼迫下,一起登上楼梯来到五楼。 继田所之后,佐佐木、东野、爱美以及秀悟一一进到房间里。小丑则停驻在门口。 田所走到抽雁全数被抽掉的办公桌旁。 「我照你说的跟过来了,这里还能有什么东西?」 小丑慢悠悠地说道。 「在这之前,让我再确认一次。只要……只要你拿到一千万以上的现金,你就愿意立刻离开这里,是吗?」 「对……」小丑收颚点头。 「……我明白了。」 田所走到房间最深处,当场跪在地板上。这个举动似乎动到伤脚,田所皱起脸,手指伸进一处普通的木质地板,接著地板发出「喀」的一声,地板之间忽然弹出一支小把手。田所以指尖抓住把手,使劲一拉,扳起一块约五十平方公分大小的木质地板,地板下方露出一个小金库。田所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串,将其中一把钥匙插进金库的钥匙孔。开锁的声响震动了宽广房间中的空气,显得特别响亮。 田所缓缓打开金库,双手伸进内部,取出一个小型波士顿包,并拉开拉炼。 秀悟早已料到波士顿包里有什么,但他还是不自觉倒抽一口气。手提包里塞满一把把的钞票,数量惊人。 田所拉开手提包的开口,并将开口朝向小丑。 「这里有三千万日圆。这些钱可以给你,所以你现在就给我离开医院!」 田所面容扭曲,高声大喊。 只见小丑不发一语,举著枪恐吓秀悟一行人,并且慢慢移动到房间内。田所则是露出讨好又欲哭无泪的表情。小丑低声说一句:「放开。」田所放开手提包,急忙退到后方。 「这钱怎么来的?」 小丑窥视金库内部,语调平板地询问田所。小丑得到一大笔钱,语气却听不出一丝喜悦。 「那是、该怎么说……是我的私有财产……」 田所支支吾吾地说道。 「私有财产,所以你是要把自己的钱交给我呀?真大方。」 小丑语带讥讽地说完,突然将枪口对准田所。田所立刻以双手护在脸前。 「快、快住手!钱已经给你了,求你赶快带著那袋钱离开吧。」 「怕什么,我是在称赞你呀。你居然愿意自己出钱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当、当然了。我是这间医院的院长,我有责任维护医院里所有人的安危。」 田所缩著身躯说道。下一秒,小丑抓起枪托用力砸向墙壁,巨响撼动房内。 「少鬼扯了!维护医院所有人的安全?你这混蛋根本完全没考虑过那种鸟事吧!」 小丑忽然间放声怒吼。秀悟吃了一惊,瞪大双眼。 「不是,我真的是为了其他人……」 田所怯懦地低声反驳,只见小丑抓起枪托又是一敲。这一敲就彷佛是打在田所身上,他浑身抖个不停。 「废话少说,给我老实回答。这个金库里除了钱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只有钱,里面真的只放了钱而已!请相信我!」 「鬼才信!你把金库里的东西藏到哪去了!说!快说啊!」 小丑面具的嘴部口沫横飞,怒吼不断,简直像是发疯似的。他双眼爬满血丝,大步走向田所,枪口抵住田所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快说,金库里的东西藏在哪里?要不然……」 小丑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他要开枪了!秀悟这么断定,不自觉闭上眼。 「不行!」 清亮的嗓音响彻整间房间。 秀悟睁开眼睑,目瞪口呆地看向开口大喊的那名人物——身旁的爱美正狠狠瞪著小丑。 「……你说啥?」 小丑犹如野兽般地低吼,并且瞪向爱美,枪口仍旧指著田所。爱美脸色发青,肩膀微微颤抖,但是她坚决直视小丑。 「我、我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是你不能开枪,拜托你!」 爱美呼吸凌乱,断断续续说著。 「……跟你无关。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我滚一边去。」 小丑威胁道,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渐渐恢复平静。 「因、因为、你刚才不是说过杀了人会被判死刑,所以你不想杀任何人吗?那就不要杀人,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爱美面色惨白,苦苦哀求道。小丑的指尖仍旧扣在扳机上,凝视著爱美。 房内的气氛异常紧绷,随时可能一触即发。秀悟或许是紧张过度,视野中的远近感不翼而飞,小丑那张丑恶的笑容彷佛紧逼著自己而来。 小丑忿忿地啧了一声,放下持枪的那只手臂,房内的紧张气息顿时放松下来。秀悟方才紧张地几乎忘记呼吸,此时才一口气吐出肺中囤积的空气。田所当场滑落倒地。 小丑又啧了一声,拿起装著钱的手提包,大步走向出口,离开房间。 「院长!」 当小丑消失在门口的瞬间,东野飞奔至倒下的田所身旁,佐佐木也急忙跟上东野。 「……太好了。」 爱美虚弱地低喃,身体一阵摇晃。秀悟连忙伸手拥住爱美的肩膀,撑住她的身子。 「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突然全身没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爱美无力地笑一笑。 「没这回事,你很勇敢。」 秀悟是真心赞美她。那一瞬间,秀悟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反倒是爱美,她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被那个男人开枪射伤,亲身体会过那份恐惧,却是她扭转最糟糕的局面。那份异于外貌的强大令秀悟惊讶不已。 「院长!院长!」 秀悟听见东野的呼唤声,支撑著爱美的身躯,同时看向房内。差点死在枪下这件事似乎带给田所不小的精神打击,他现在仍然有如软体动物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地。 「总而言之,现在先让爱美小姐和院长去病床上休息吧。哪里还有空的病床?」 秀悟见东野与佐佐木还在院长身旁慌忙无措,便这么对两人说道。两名护士互看一眼,开始小声商量起什么。 「……那个、只有一楼才有治疗用的病床,不过一楼还有小丑在……三、四楼的护理师休息室里的话只有沙发……」 东野缩起臃肿的脖子,这么说道。 「……那就只剩下透析用的病床,带他们到二楼休息吧。」 秀悟当然想尽可能远离小丑占据的一楼,不过那个男人不会乖乖待在一楼,还能利用电梯在医院各处行动,他们不管待在哪里都一样危险。 东野迟疑数秒,点头回答:「我明白了。」接著便和佐佐木一起撑起昏厥的田所。 「那我们走吧。走得动吗?」 秀悟轻声询问爱美。 「可以……不过可能要请秀悟借我一下肩膀。」 爱美淡淡一笑。 3 爱美的病床旁放著一张铁椅,秀悟坐在铁椅上轻搔鼻头。而他向前望去,田所躺在病床上,两名护士则是神情忧愁地站在他身旁。秀悟待在透析室里,田所的病床则是在楼梯附近,双方相隔十五公尺左右。当时护士们拚命撑起田所高大的身躯,走下楼梯,将他安置在最靠近楼梯的病床上。秀悟与爱美看护士们安置完田所,便选择最里面的病床安顿下来。 秀悟能够肯定,田所等人确实隐瞒了某些事,小丑会闯进这间医院也和那些「秘密」有关。 田所似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他躺在床上与护士们交谈。三人刻意压低音量,对话内容并未传进秀悟耳中。 秀悟有点在意佐佐木的举动。她的眼神似乎不时飘向秀悟的方向。 「……秀悟。」 秀悟听见爱美呼唤,望向病床上的她。 「怎么了?腹部会痛吗?」 「不会,我还好。比起我,你觉得在院长室的那个时候,小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 爱美低声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认为那个小丑会闯进这间医院,的确不是巧合。」 「那个小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是钱就是了。」 爱美看向田所一行人。佐佐木正好望向两人,又急忙转过头。 「是啊,而且院长可能知道那个小丑在找什么。」 「那东西和那几本病历表里的纪录有关系吗?」 秀悟听爱美一说,开始回想七名患者的手术内容。 「……大概吧。」 秀悟重振思绪,打算在脑中整理这间医院今晚发生的种种。 小丑男、七名病患、上锁的仓库、秘密金库……脑海里飘浮著各式各样的零件,但却缺少决定性的要素,好将这些零件组合在一起。 田所与东野继续交头接耳,佐佐木站在一步之外,依旧侧眼偷瞄两人的方向。秀悟与佐佐木对上视线。 佐佐木随即低下头,并且慢慢离开田所的病床,一步步走向两人。田所和东野似乎讨论得相当专注,完全没注意到佐佐木的举动。 「……院长 的状况如何?」 秀悟见佐佐木来到两人身边,先发制人,随口问无关紧要的问题。 「院长应该已经没事了。让您费心了。」 佐佐木的态度仍旧显得畏畏缩缩。秀悟的眼神扫过佐佐木全身。这名外表阴沉的护士主动靠过来,究竟打著什么主意?秀悟猜不透她的心思。 「所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关心一下那边那位女病患的伤势……」 佐佐木被秀悟这么一问,随即低下头,回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您说我吗?我还好,伤口还有一点痛,但是没太大问题。不好意思,劳烦您费心了。」 爱美指著自己,缩一缩脖子。佐佐木则凝视著爱美。 「那个、我怎么了吗?」爱美仍旧缩著脖子,困惑地问道。 「不,没什么……不好意思。」 佐佐木上一秒打算走开,下一秒似乎又反悔,靠近爱美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咦?那个……你的意思是?」爱美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还是没事了,请别太在意。不好意思,说了奇怪的话。」 佐佐木深深低头鞠躬,几乎能看见她的后颈,接著小跑步离开病床。秀悟望著她的背影,内心感到莫名其妙。他直到最后仍然搞不懂佐佐木为什么要接近他们。 「她说了什么?」 秀悟转头问向爱美,爱美同样露出不解的神情。 「不,我也听不懂。她好像说什么『还有一个人』、『小心院长』之类的。」 「还有一个人」?「小心院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佐佐木走回田所病床附近,但是两人依旧一脸严肃地交谈,佐佐木似乎不敢插嘴,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无事可做。 佐佐木呆站数十秒,这次又偷偷摸摸地走向楼梯,慢慢走上楼。 她到底要去哪里?她是因为现在稍微平静下来,打算去检查住院病患的状况吗? 秀悟听见病床挤压的声响,他回过头查看。爱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打算下床。 「怎么了吗?」 秀悟问道,爱美则是含糊地说一句:「没有,我有点事……」并且穿上鞋子。 「咦?你要去哪?」 「那个……我马上就回来……」 爱美闪烁其词的回答令秀悟感到一阵不安。 「一个人走动很危险,我也一起去吧。」 「不,这可能没办法……」 「刚才你明明那么害怕单独行动,突然间怎么了?不会是因为那位护士说了什么吧?」 爱美难不成是想跟在佐佐木后面? 「不,跟护士小姐没关系。我只是觉得秀悟最好不要跟来……」 「那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不然的话……」 「洗手间……」 爱美细若蚊鸣的低喃,硬生生打断秀悟坚决的话语。秀悟傻傻地吐出一个字:「嗄?」 「我是说,我想去洗手间!请不要跟过来,这样太害羞了。我马上就回来!」 爱美满脸通红地说道。 「呃,这……那就、请慢走。」 「……不理你了 !」 爱美鼓起双颊,大步走向几公尺外的房门,接著消失在门口外。那扇门后只有值班室和厕所,应该不会碰上什么危险。 不小心惹恼她了啊。秀悟挂著抽搐的笑容,看向田所与东野。脑中忆起佐佐木的低语。 「还有一个人」,以及「小心院长」。 佐佐木会不会是打算告诫他们什么事?但又在开口前一刻打消念头……这么一想,佐佐木刚才的举动似乎相当合理。 秀悟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走向田所的病床。当秀悟一靠近病床,田所与东野便停止对话,抬头看向秀悟。 「速水医师,有什么事吗?」 田所露出笑容,但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装出来的。田所的表情顿时令秀悟勃然大怒。 「您究竟隐瞒著什么?」 秀悟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拋出问题。田所与东野的表情肌肉猛地一抖。 「隐瞒?你在说什么?」 田所仍然挂著笑容,脸颊却完全僵住。 「我才想请问您在说什么。那个小丑在找钱以外的某样物品,那家伙到底在找什么?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 秀悟不断追问,田所的笑容彷佛退潮似的消失无踪。 「你问这个问题很奇怪。那个男人脑袋有问题,我怎么会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不,院长,您一定知道那个小丑的企图。」 秀悟将脸凑近田所。病床上的田所则缓缓退后。 「那个小丑脑袋很正常。他说自己是抢劫失败才闯进这间医院,可是他一定是在说谎。那家伙一开始就计画好要躲进这间医院,为了寻找一样东西,那就是您刚才拚死也要藏起来的『某样东西』。」 秀悟来回望著田所与东野。两人仍然紧闭嘴巴。秀悟从两人坚决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似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坚持保守「秘密」。秀悟愤慨地继续说下去: 「刚才倒在三楼的男病患,是不是与那个人有关?」 田所与东野的表情瞬间掠过一丝动摇。 秀悟思考接下来的手段。「新宿11」等七名病患接受过奇怪的手术,他是不是该直接揭穿这件事?但似乎还不需要逼到这种地步。田所刚才差点被枪杀,却仍坚持不肯说出「秘密」。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看过七名病患的病历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 至少在现阶段,他想避免与田所等人决裂。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平安无事迎接早晨,而非厘清「秘密」的真相。 秀悟与两人互相瞪视,谁也不动。胶著的氛围一点一滴折磨身躯。 「秀悟?」 此时,秀悟忽然感觉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他吓得发出无声的惊呼,回过头去。爱美正疑惑地站在他身后。 「别、别吓我啊……」 秀悟右手按住胸口,试图压抑乱跳的心脏。他太注意田所等人,完全没发现爱美靠近。 「我又不是故意的……」爱美不满地噘起双唇。 「呃、抱歉,我只是吓了一跳……」 秀悟急忙解释。爱美的出现缓和了紧绷的气氛。田所与东野也露出茫然神色。 「我们回那边去吧。」 秀悟对爱美提议。 「那个、呃……你是川崎小姐吧?」 田所语带迟疑地叫住爱美。 「是,有什么事吗?」 爱美停下脚步,此时田所突然用力低下头,将光秃的头顶朝向秀悟两人。 「刚才真的非常谢谢你救了我。」 秀悟见到田所做出预料之外的举动,眨眨眼。爱美则是在胸前挥舞双手,低声说:「不、别这样……」 「幸亏你出声阻止,小丑才没有对我开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很谢谢你。刚才我一直想著要向你道谢,但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田所没有抬起头,不断诉说自己的谢意。 「别这么说,我只是下意识叫了出来而已,您不需要道谢……请把头抬起来吧。」 爱美一脸为难,紧接著连东野也低下头。 「也请容我向你道谢。真是非常感谢你救了院长一命。」 「那个……真的不需要这个样子……」 爱美求助似的望向秀悟。秀悟则是耸耸肩,面露苦笑。此时,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是佐佐木回来了吗?秀悟随意看向楼梯,顿时僵住 脸。 爱美小声发出惊呼,田所与东野则是大口屏息。小丑正一步步走上楼。 一楼连接二楼的楼梯间明明用锁头锁住了,他是特地打开锁上楼吗? 「……有何贵干?」 秀悟将爱美护在身后,缓缓开口问道。不过小丑的态度显然不若以往,他没有再做出轻佻的回答。秀悟面对变一个人的小丑,心跳渐渐加速。 「没什么,我只是想打发时间。反正到早上之前时间多的是。」 小丑缓缓眯起眼。不祥的预感顿时爬过秀悟的背脊。 「打发时间?什么意思?」 「跟你无关。」 小丑沉声说道,将手枪指向秀悟。 「滚开,我有事要找你后面那个女人。」 小丑举著手枪,逐渐逼近。秀悟站在爱美身前,咬紧牙根。 「你找她要做什么?」 「我就说跟你没关系。赶快滚蛋,不然……我要开枪了。」 只见小丑的手指扣上扳机,紧张情绪随即爬满秀悟全身。此时身后的爱美轻轻一晃,走到秀悟面前。秀悟急忙想再上前护住爱美,但枪口笔直对准秀悟,制止他的行动。 「你、你找……你找我有什么事?」 爱美的声音有些嘶哑,仍然坚强地说道。小丑举枪制止秀悟的动作,同时走上前,脸凑到爱美面前,以眼神舔拭爱美的全身。 「刚才你的态度倒是挺嚣张的嘛。你刚刚说了什么来著?『我什么都愿意做』,是吧?胆子不小啊。」 小丑嘲弄似的说著。爱美咬紧下唇,低头不语。 「所以我稍微想了一下。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那我就麻烦你做一件事好了。」 小丑伸出左手,抚过爱美的乌黑长发。 「……什么事?」 爱美撇过头去,悄声回问。 「你就来陪我打发时间,直到早上为止。」 「陪你……」 恐惧扭曲了爱美的表情。下一秒,小丑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爱美的手腕。 「你也不是小鬼头了,知道我的意思吧?我叫你到一楼来,好好满足我一整个晚 上!」 「不要!放开我!」 爱美扭动身躯挣扎,无奈小丑十分强壮,他甚至愉悦地享受她的抵抗。 「行啊,随你想怎么挣扎就怎么挣扎,这么做比较有趣。」 小丑此话一出,下一秒,秀悟奋力蹬地。 脑海深处喷发炙烈的怒火彻底烧尽理智。他现在只想击倒眼前的小丑,救出爱美。 秀悟因激愤而变得狭窄的视野中央只映出小丑的身影。小丑回过头来,瞪大双眼。秀悟紧握的拳头直接打中小丑的侧脸,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股冲击狠狠撞上秀悟的左太阳穴,秀悟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吶喊:「秀悟!」那是爱美的声音。 鞋子缓缓踏进迷蒙的视野中。秀悟的视线顺著那鞋子缓缓上移。小丑正在查看自己的脸,秀悟察觉这点之后才赫然发现,自己现在倒在地板上。他出手揍了小丑,同一瞬间小丑似乎用枪托猛敲自己的侧头部。 秀悟想以双手撑起身体,但是脑部与身体连接的神经彷佛断了线似的,全身使不出力。 那一敲引发脑震荡,自己暂时无法正常行动。秀悟做为医师的经验正确掌握自己的状态。绝望渐渐吞噬了心灵。 他没办法拯救爱美。再这样下去,爱美会沦落为小丑的玩具。 「混蛋,你还真有胆啊。」 小丑俯瞰著秀悟,将枪口瞄准他。秀悟的意识与目光紧盯著枪口。 「快住手!」 小丑渐渐扣紧扳机,就在同时,某处传来爱美的声音。秀悟操控唯一能自由运作的双眼寻找爱美的身影,却始终找不到她。 「你说什么我都照办,拜托你不要杀他。」 爱美扼杀自已的情绪,语调死板地说道。秀悟想大喊「不行!」但是他的舌头僵硬,无法出声。小丑一听,原本因狂怒龇牙咧嘴的唇边逐渐展露笑意。 「喂,听到了吗?这女人似乎改变主意,自愿陪我玩一个早上呀。」 小丑的台词充满浓浓的嘲讽。愤怒似乎隐约连接脑袋与身体。秀悟颤抖著手,伸向小丑的脚。那只脚彷佛要逃开秀悟的手,大大向后拉开。 「你就好好睡你的大头觉吧。」 此话一落下,拉开的鞋尖猛地踢向秀悟的脸。秀悟甚至无法眨眼,只能眼睁睁望著这幅光景。 秀悟的意识伴随一声沉重的撞击声,落入黑暗之中。 他听见女人的声音。 是爱美?不、不对,这声音听起来是年长的女人。 「……医师,速水医师!」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秀悟睁开眼睑,日光灯正散发著洁白的光亮,出现在视野之中。强光刺得秀悟眯起双眼。 「这里是……?」 他低喃道。下一秒,一阵痛楚窜过头部。秀悟皱起脸,试图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视野一角出现东野的部分脸部。秀悟这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你醒了?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东野问道。 「哪里?这里是田所医院,然后……」 秀悟说到一半,这次轮到田所的脸进入视野之中。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地板上,而两人正俯视著他。 「意识似乎无大碍,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东野再次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有个小丑闯进医院里,然后那家伙带来一名受伤的女子……他要我为爱美……爱美!? 秀悟使劲睁开双眼,猛地撑起上半身。晕眩与头痛瞬间掠过头部,但是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爱美呢?她在哪里!」 秀悟放声大吼,东野与田所同时垂下双眼。两人的态度一目瞭然,小丑带走了爱美。秀悟的脑中瞬间清晰起来。 「我昏倒多久了?」 秀悟一把抓住东野的手臂,大喊道。 「……大概五分钟左右。」 东野仍旧撇开视线,悄声答道。五分钟,只过了五分钟,那说不定还来得及。秀悟站起身,眼前忽然一阵摇晃,膝盖顿时一软。东野与田所急忙撑住险些倒下的秀悟。 「不要勉强,你现在出现脑震荡的症状,要再多休息一下呀。」 东野有如安抚孩子的母亲,柔声说道。 「休息?那家伙带走了她啊!」 秀悟吼道。东野垂下唇角,沉默不语。 「要赶快去救她……」 秀悟甩开两人的手臂,打算走向一旁的楼梯。但是他的双脚彷佛踩在云雾之上,摇摇欲坠。烦躁灼烧著他的心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东野低声喃喃自语。秀悟一听,愤慨地扭曲嘴唇。 「什么叫做没办法!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当然也觉得她很可怜,但是对方拿著手枪,而且又不是被杀掉……」 秀悟几乎是下意识揪住东野的白衣衣领。 「反正她不会被杀死,就可以任小丑为所欲为吗!她是我的患者,我绝对会救她!」 东野粗鲁地挥开秀悟的手。 「所以你说要怎么救?假如我们救得了她,我们当然也想救啊!我们也很难过呀,少在那里耍帅了 !」 秀悟听完东野的话,咬紧下唇。犬齿刺进嘴唇,咬破了一小块。刺痛伴随著扩散开来的血腥味,瞬间窜过口中,稍微冷却沸腾的脑袋。 现在没时间与东野争执,他要赶紧思考如何救出爱美。 那个男人不但有枪,体力也够。自己现在还留有脑震荡的后遗症,不可能敌得过他。是否该寻找能够充当武器的东西?但是有什么武器能与手枪相提并论…… 想啊!快点想!要怎么做才能救出爱美? 「速水医师,很遗憾,现在只能……」 田所怯生生地开口搭话。 吵死了!不要烦我!秀悟瞪向田所,此时脑中忽然迸出某样物品的模样。 「……智慧型手机。」秀悟悄声说道。 「嗄?」 田所正疑惑地眯起眼睛,秀悟便一把抓住田所的双襟。田所随即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你要做什么!?」 「智慧型手机!把我的智慧型手机还给我!」 秀悟激动得口水四散,焦急地说道。 「智慧型手机?为什么需要那东西?」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快点!」 秀悟前后猛摇田所的身体,田所的头部跟著用力摇晃著。 「我、我明白!我明白了,快放开我……」 秀悟听见田所的话后,放开手。田所大叹一口气,伸手打算调整白袍的衣领。 「快点给我!」 秀悟的怒吼震得田所浑身一抖,急忙将手伸进白袍的口袋,拿出秀悟的智慧型手机。 秀悟朝田所伸出手,但田所却没将智慧型手机递过去。 「你到底要用这东西做什么?」 「这你别管,快点还给我。」 秀悟逼近田所,田所却将抓著智慧型手机的那一手藏到背后。 「你该不会打算报警吧?」 「废话少说,快还我!」 秀悟的嘶吼震动空气,但是田所没有退缩。 「你要是打算报警,我就不还你。告诉我,你要用手机做什么?」 「反正我根本没办法用手机报警!因为从刚刚开始手机就一直没有讯号!」 田所听见秀悟的解释,瞪大双眼,并将手机拿到眼前。秀悟趁著这瞬间,一把抢走智慧型手机。 秀悟确认手机讯号。液晶萤幕果然还是显示「无讯号」,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他只能赌一把了。 秀悟下定决心,迈开步伐走向楼梯。他的双脚稍微使得上力了。 秀悟小心翼翼走下楼梯,避免踩空。转过楼梯转角,就能看到楼梯口的铁栅栏, 门栏紧闭。外来病患等待室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给我出来!」 秀悟来到楼梯最下阶,抓住铁栅栏放声大喊。单就铁栅栏的可见范围内,完全找不著小丑与爱美的身影。他以全身的力气摇晃铁栅栏,「锵锵锵」的噪音响遍四周。 「我叫你出来!不然你就等著倒大楣!」 秀悟嘶声力竭地吼叫。脑中不断涌上最糟糕的状况,他拚命甩开这些想法,不断咆哮。 他持续喊叫一分多钟之后,某处终于传来细小的脚步声,隐隐拨动耳膜。秀悟闭上嘴,放开铁栅栏并向后踏上一阶楼梯。小丑随后出现在铁栅栏内部。 「吵死了,干什么啊?这不是害我没办法专心享受吗?」 小丑抓著手枪,同时调整松开的皮带。秀悟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倒流。 「她……她没事吧?」 秀悟从喉头济出这句话,小丑则是轻笑几声。 「我才正要开始。等我把你赶回去之后,我们就能一起度过愉快的夜晚啦。」 「……她在哪里?」 「她现在可是下面湿到不行,在里头的床上等著我回去咧。好了,你就给我老实待在楼上,这样就不会死人了。我会好好疼爱那个女人。」 小丑语带调侃地说。秀悟差点又要冲动扑上前揍人,他咬紧牙根,死命忍耐著。 「……把她带过来。」 秀悟狠瞪著小丑,缓缓说道。小丑浑浊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叫你把她带过来。现在、立刻带来。」 秀悟此话一出,小丑同时将手枪指向秀悟。 「谁准你命令我,现在下令的人是我!你只能乖乖听从我的指示!」 「……把她带过来。」 秀悟重复同一句话。小丑的口中传出咬牙的声响。 「混蛋,你给我搞清楚状况,你就这么想吃子弹吗?」 小丑的手指搭上扳机。秀悟拚命压抑心中的恐惧,亮出手中的智慧型手机。小丑的目光立刻落在手机上。 「那什么东西?」 「这是智慧型手机,看就知道了吧?我的高中同学是警察,我给那家伙写了一封简讯,告诉他有强盗躲在这间医院里。」 「你说什么!」小丑瞪大双眼。 「放心吧,我还没传出去。但是我现在只要碰一下按钮,简讯就会发出去,到时候就会有大批警察包围这个地方。假如你不希望我这么做,你现在就立刻带那女孩过来。」 秀悟望向智慧型手机的画面。萤幕只显示著一般的待机画面,秀悟口中那封打好的简讯、有同学在当警察,全都是谎话。更何况现在手机完全收不到讯号,他根本没办法传简讯。 秀悟吞一口唾沫,静静等待小丑的回应。假设手机收不到讯号这件事是小丑搞的鬼,这招虚张声势可能不管用。尽管如此,秀悟现在只能硬著头皮试试看。 令人屏息的沉默持续了数十秒,小丑终于缓缓开口 : 「……我可以在你按下按钮之前就一枪毙了你。」 上钩了!秀悟听见小丑的回答,在心中暗自欢呼。 「我就算中弹,死前还是能传简讯的,你可以试试看。」 秀悟出言挑衅,小丑则是大声咂嘴。 「开什么玩笑!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们要是敢报警,我就干掉医院里的所有人。你不在乎吗?」 秀悟正面承受小丑锐利的目光。 「你要是办得到就尽管下手,我死也会拖你下海。到时候你的下场不是被警察当场射杀,就是在看守所关上几年,然后给人吊死。」 「……你疯了吗?」 秀悟的魄力似乎吓住小丑,小丑语带迟疑。 「不用管我有没有疯。只要你不把那女孩带过来,我就报警,拖著你一起下地狱。看你是想放了那女孩,还是眼睁睁看我报警,随你怎么选!」 秀悟一口气吼完,一边调整凌乱的呼吸,一边静待小丑的反应。小丑恶狠狠地瞪著秀悟,嘲弄似的扯一扯嘴唇。 「……你看上她了吗?」 「你在说什么?」小丑的一句话趁虚而入,秀悟随即皴眉。 「不然你何必为了一个今天刚认识的女人拚命?你是迷上那女人了吧。」 我爱上爱美了?秀悟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拚死也想拯救爱美?是因为柔弱的女性即将在自己眼前遭人蹂躏?还是因为自己治疗过她?又或是……秀悟想不出答案。 「哈,那女人确实长得挺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女人,我看你要是在路上跟那女人擦身而过,你根本不会特别回头看。」 「……那又如何?」 「我是说那女人不值得你拚上性命啦。你是在不寻常的状况下遇上那女人,所以才会感受到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疯狂迷恋那女人。你对那女人的感情不过是幻想罢了。」 小丑说到这里,勾起单边嘴角。 「不管那女人有什么凄惨的下场,你都不用负责。所以你就乖乖回楼上等著吧。」 秀悟举著手机, 持续与小丑对峙。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秀悟的语气死板枯燥,不带任何情感。小丑耸耸肩,答道:「没错,就这些。」 「那么限你一分钟之内把她带过来,超过时间我就发简讯。我不是单纯威胁你而已,就只等你一分钟。」 小丑原本勾起的嘴唇一翻而起,恶狠狠地露出牙龈。 「混帐东西!」 小丑怒骂一声,转身离去。秀悟仍然在原地等待,不敢大意。时间的流速彷佛变得特别缓慢。 一分钟差不多快到了。正当秀悟这么心想,稍远的位置传来脚步声,有人小跑步地跑了过来。秀悟的手再次搭上铁栅栏。 「秀悟!」 伴随这声呼唤,爱美出现在铁栅栏的另一侧。秀悟一见到她的脸,神色顿时一变。爱美的左脸泛红,肿了起来,显然是被人殴打过。 「爱美!」 秀悟不自觉直呼爱美的名字。爱美双手伸过铁栅栏,紧紧抱住秀悟。爱美的体温、气息、发丝贴上脸颊的触感,这一切是那样令他眷恋。 「你没事吧?」 秀悟问道,爱美则是紧抱著秀悟,点头如捣蒜。 「可是你的脸……」 秀悟稍微拉开距离,伸手抚上爱美红肿的脸颊。 「那个男人把我压在床上的时候,我拚命挣扎,所以他打了我。不过没关系……秀悟来救我了。」 「喂、你们要在那边演偶像剧演到什么时候?」 某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秀悟跟爱美同时僵住。小丑不知何时站在爱美身后三公尺处。 「我照你说的把女人带来了,这样你就不会报警了吧。」 「还没,等我真正确保她的安全再说。」 秀悟放开爱美,再次将智慧型手机拿到眼前。 「那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小丑自暴自弃地摇摇头。秀悟再次与爱美四目相交。 「你去搭里面的电梯到二楼,然后再走楼梯下来这里。」 爱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秀悟的后颈,接著跑步离开。秀悟看不见爱美的身影后,一边听著脚步声逐渐远去,一边瞪视小丑。 「她抵达这里之前,你都不准动。要是移动一步……」 「你就报警,是吧?不需要重复那么多次啦。」 小丑开始隔著面具搔起头来。 时间彷佛黏液一般,一点一滴缓慢流逝。秀悟继续与沉默不语的小丑对峙,此时秀悟缓缓开口: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嗄?你说啥?」小丑原本烦躁地搔著头,此时他听秀悟一说,停下了手。 「我在问你的企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间医院?你声称自己是碰巧找到这间医院,这根本是在扯谎吧?」 小丑面对秀悟的质问,没有任何回答。 「你的目标根本不是钱。你是为了揭穿这间医院的『秘密』才闯进来的,我有没有说错?」 秀悟急促地说完,大喘一口气,等待小丑的答案。小丑则是开始发出浑浊的笑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的目的当然是钱,不然我没事干么去抢便利商店,又对那女人开枪?你是看太多无聊的悬疑电影啦。」 秀悟听著小丑的嘲弄,微微抿嘴。事实确实是如此。假设小丑的目的是揭穿田所等人拚死隐瞒的「秘密」,他根本没必要抢超商,也不需要对爱美开枪。这个男人真的如他本人所说,只是个思虑不周的抢劫犯?又或者是…… 「秀悟!」 秀悟沉浸在思考之中,此时楼上忽然传来呼喊。秀悟回头看去,爱美在楼梯转角处呼唤秀悟。 「……快回去吧。」 小丑压低语调。 「你快点回去,然后老实地待到早上,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在早上之前……结束这一切。」 小丑丢下这句话,接著快步消失在秀悟的视野之中。「在早上之前结束。」小丑最后这一句呢喃,令秀悟感到莫名的不安。 秀悟直盯著铁栅栏的另一侧,缓缓走上楼梯。秀悟一抵达转角处,爱美便一把拥住他的后颈。乌黑长发散发出蔷薇的芬芳气息。秀悟抱紧爱美微微颤抖的身躯。 「好了,已经没事了。」 秀悟轻抚爱美细如绢丝的长发。爱美点点头,将脸埋进秀悟胸口,肩头开始发抖。 「……好可怕,我真的好害怕……!不过……我相信秀悟一定会来救我……」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秀悟双手拥住爱美纤细的身体。 两人相拥数十秒,随后缓缓放开对方。他们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同时垂下双眼。 「……总觉得,有点害羞呢。」爱美的双颊染上红晕。 「呃……总之,我们先回楼上吧。」 秀悟说道,爱美则是微笑地点点头。两人互相依偎,一起走上楼梯。 他们一踏上二楼的地板,田所与东野随即靠过来。两人急忙分开。 「你没事吧?」 「……是,我没事。」 爱美听见东野这么问,语气生硬地回答。小丑缠上自己的时候,东野和田所没有任何作为。爱美或许对此有些五味杂陈,而秀悟也是如此。 「总、总之,没事就好。」 东野试图掩饰尴尬。秀悟与爱美沉默不语,沉闷的空气顿时弥漫四周。 「啊,话说回来,佐佐木去哪了?」 东野在胸前双手合十,做出彷佛参拜的手势,并且四处张望,明显是想转移话题。 「她刚刚去了楼上,可能是去查看刚才倒下的病患吧?」 她似乎是太过专心与田所交谈,没发现佐佐木上楼去了。 「那……我先去找佐佐木了。」 东野晃著肥满的身躯,狼狈地逃向楼梯。秀悟见东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继续与田所对峙。 田所抬头望向秀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僵硬。 「……你应该没报警吧?」田所沉声说道。 「当然没有。我刚才也说过,手机没讯号,我只是故意说来吓唬对方。」 田所听完秀悟的解释,表情一口气松懈下来。反倒是秀悟的神情逐渐紧绷。 「您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通知警察?」 「因为……要是报了警,医院员工和病患们会有生命危险……」 「少撒谎了!」 田所还是重复相同的主张。秀悟一口否定田所的藉口,指著爱美: 「她被带走的那个时候,比起帮助她,你还是以不报警为重。你根本不是为了人质的安全,而是为了自己才妨碍我通知警察!」 田所张口,似乎想反驳秀悟,但是口中却吐不出任何一句话。秀悟趁胜追击: 「那个小丑真正的目的,应该跟你拚命想隐瞒的事情有关。也就是说,我和她只是无辜受牵连,莫名其妙卷进你们之间的纷纷扰扰。」 秀悟一口气说完,脑中同时思考。他原本以为可能是田所或小丑使用电波干扰装置,但是这两人都没有发现手机无讯号,那究竟为什么会没有讯号……? 正当秀悟整理思绪时,一声惨叫刺入秀悟的耳膜。这可能是东野的声音。秀悟、 爱美以及田所三人同时看向楼梯。 「东野!?」 田所率先采取行动。他拖著伤脚走向楼梯,抓著扶手一步步向上爬。秀悟与爱美目送田所离去后,两人面面相觑。 秀悟并没有马上行动。小丑在楼上吗?那么上楼可能会很危险 第三章 敞开的门扉 1 时间彷佛带著强力的黏性,紧缠住身躯,并且缓缓逝去。三楼的护理站内,待在室内的每一个人都低著头,沉默不语。 他们究竟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多少时间?秀悟侧眼望向墙上的时钟。现在时间刚过凌晨两点半。他们大约是两点左右发现佐佐木的遗体,而现在距离当时才经过不到三十分钟。 『……警方虽然动用人海战术彻夜搜索,至今仍未发现开枪逃逸的男子。忐忑不安的夜晚依旧……』 护理站隔壁的护理师休息室里放有电视,电视传出新闻主播的播报声。数分钟前,秀悟打开电视打算转换一下心情,结果反而使气氛更加凝重。秀悟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关闭电视。 秀悟感觉双眼一阵酸涩,伸手揉一揉鼻根。佐佐木胸前插著刀子的惨状实在太具冲击性。他不禁产生错觉,误以为一行人找到佐佐木的遗体之后,早已经过好几天。 三十分钟前,秀悟恍惚数十秒后恢复过来,立刻冲向佐佐木身旁为她进行心肺复苏术。但是佐佐木的瞳孔早已扩大,深入左胸的小刀显然贯穿心脏,他立刻就判断心肺复苏不可能成功。当秀悟将这件事说出口,东野当场崩溃痛哭,陷入恐慌;田所则是抱著头,颤抖不已。 最后秀悟在走廊最深处的病房找到空病床,剥下床单,拿来盖在佐佐木的遗体上,接著建议众人暂时先移动到三楼。 秀悟抬起头,环视整间护士站。田所与东野坐在里头,一脸憔悴;秀悟和爱美则是将铁椅搬到入口附近,坐在铁椅上。 秀悟在这三十分钟内,一个劲地运转脑袋思考。医院终究还是出现牺牲者。人质在抢劫犯藏匿的过程中出了人命,事件乍看之下相当单纯,但秀悟即使发现佐佐木的遗体,强烈的不协调感仍然不断涌上心头。 「警察……」 东野无力地垂著头,悄声说道。所有目光随即聚焦在东野身上。 「我们报警吧!佐佐木被杀了呀!我们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为什么要杀佐佐木?那个小丑一定打算杀掉我们所有人!我们现在马上向警察求助吧!」 东野猛地抬起头,神情扭曲,悲痛地大喊。 「不行!」 田所严厉地说道,但是东野并未退缩。 「您在说什么!有人被杀了呀!」 「那个男人已经杀了一个人。要是警察包围医院,那个男人恐怕不会再犹豫,真的会直接对所有人下杀手。最好还是等到那个男人离开医院再报警。」 「可是他搞不好打算在离开之前就杀死我们啊!」 「真要是如此,他应该早就动手了。既然他现在还没攻击我们,就表示他不打算杀掉所有人。我们不要惊动那个男人,乖乖在这里等著,这么做才是上上策。」 「我们根本不能肯定啊!警察一定救得了我们,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东野猛抓头发,激动大叫著。田所冷冷地望著东野,从白袍取出手机,抛向东野。东野双手抓住拋来的折叠式手机,急忙打开,开始按下按钮。 「没用的,现在还是没讯号。」 「为什么!?平常还是收得到讯号啊!」 东野凄厉地尖叫。 「一定是小丑干的。那个小丑可能带著会发出干扰电波的装置。所以他才没拿走我们的手机。」 「既、既然如此,就用有线电话!院长室的有线电话应该还能用。」 东野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他们破坏了二楼到四楼的所有电话机,却保留院长室的电话,以防万一。但田所却摇摇头。 「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院长室的电话也无法接通,小丑可能剪断了一楼的电话线。」 「怎么会……」东野沉默片刻,瞪大双眼:「那么就触动火灾警报器吧,这样应该能通知消防局!」 这或许是个好主意。秀悟悄悄将手伸进白袍口袋,指尖摸到硬物。那是他平时爱用的打火机,只要用打火机烧一下天花板的侦测器…… 「行不通的,警报器自动通报消防局的系统必须经由电话线,电话线被剪断就不会自动通报,只会触动灭火系统,在这层楼撒下大量的粉未灭火剂。」 东野的神情一瞬间染上绝望的色彩,臃肿的双眼立刻重新绽放光彩。 「一楼!一楼手术室的电话应该是另外拉的线路,就用那里的电话吧!」 「……那个男人就待在一楼,你要怎么去手术室?」 田所沉声说完,侧目瞥一眼秀悟。秀悟不清楚他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只能默默看著两人交谈。 「手术室可以从楼上……」 「东野!」 东野正要说些什么,田所厉声大吼。东野浑身一颤。 「即使去得了手术室,我也不会报警。一旦报警,不只我们会陷入危险,甚至会牵连住院的病患们。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重要的病患们卷入这次危机。」 田所一字一字仔细叮咛道。 「……总而言之,再继续乾等下去太危险了。那个男人已经杀了佐佐木,我们说不定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不如先找找能当武器的东西,避免自己被攻击的时候无法抵抗。」 至今保持沉默的秀悟这么建议。田所稍微思考一会儿,郑重地表示同意。 「这里有能做为武器的物品吗?高尔夫球杆太显眼了,要尽量找体型小一点,最好是手术刀大小的武器。」 秀悟这么一问,田所脸上便浮现苦涩的表情。 「很遗憾,手术刀全放在手术室里了。」 「是吗?那我们就分头寻找能当武器的物品吧。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最好尽快做好准备。」 秀悟从椅子上起身。 「……我暂时先照顾东野一阵子。」 「我明白了,那东野小姐就麻烦您了。爱美小姐。」 爱美突然听见秀悟的呼唤,「是!」回答的声音顿时高八度。 「我们一起去找武器吧。」 秀悟牵起爱美的手,半强迫地拉著她起身,一起走出护理站。爱美虽然疑惑,仍然乖巧地跟著秀悟。 秀悟与爱美一起下楼抵达二楼,他直接通过透析室,走向值班室。秀悟一进到值班室就锁上门。虽然房门称不上坚固,只要有意随时都能破门而入,但总比开放空间好得多。 「那个、秀悟……?」 爱美不安地望著秀悟的脸。秀悟双手搭上爱美的肩膀。 「小丑带走你之后,有没有离开你身边过?」 「咦?什么意思?」 爱美听见秀悟突如其来的疑问,吃了一惊。 「我想问你,小丑刚才把你带到一楼之后到我去救你之前,他有没有几分钟是不见人影的?」 秀悟继续问道。他一时情急,无法顺利说出自己的意思。 「原来是问刚才的事呀……不,我在听见秀悟大喊之前,我都一直跟那个男人待在一起……」 爱美似乎想起当时的状况,她低下头,声音有如蚊鸣。秀悟见到她的模样,胸口升起一股罪恶感。 「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可是这件事很重要。」 「很重要?」 爱美讶异地眯起细眼。秀悟用力点头。 「我们发现佐佐木小姐倒在四楼的时候,她的瞳孔早就放大,心脏也彻底停止跳动,再加上遗体渗出的血液稍微凝固。佐佐木小姐被刺之后至少要耗费足够的时间,遗体才会呈现那种状态。」 「也就是说……」爱美眨眨眼。 「没错,佐佐木小姐遭刺时,小丑可能是跟我或你其中一人在一起。」 爱美原本灵活的大眼睁得更大。 「怎么会……但佐佐木小姐也有可能是在小丑带走我之前,就已经受害了……」 爱美语气颤抖地说。 秀悟收起下颚。佐佐木上楼之后到小丑出现带走爱美为止,还有数分钟空档,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 「假设真的是小丑攻击佐佐木小姐,她应该会大声尖叫之后逃走,这种状况下小丑应该会从背后行刺,不会是正面。但是佐佐木小姐是被人从正面直刺胸口,而且乍看之下没有挣扎的痕迹。」 「……什么意思呀?」 「佐佐木小姐可能不是被小丑杀害的。有别人趁著我和小丑在一楼争辩的时候,悄悄前往四楼刺杀佐佐木小姐。」 「说是别人、究竟会是谁……?」 「那名人物不会让佐佐木小姐起戒心。他是非常自然地接近佐佐木小姐,并且用小刀刺进她的胸口。」 「难不成……」 爱美似乎察觉秀悟的意思,双手遮住唇边。 「没错,我认为是田所或东野,也有可能是两人合力杀害了佐佐木。」 秀悟缓缓开口说道。他花了这数十分钟,才得出这个答案。爱美遮住自己的嘴,一时语塞。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是佐佐木小姐遭到杀害之前,曾经想告诉我们某些事。」 「你说的是……『小心院长』、『还有一个人』那些话吗?」 「是啊,没错。佐佐木小姐可能是无法继续忍受这种险境,便打算将院长他们拚命隐瞒的『秘密』告诉我们。院长他们察觉这件事,便杀人封口,然后伪装成小丑下的手……」 「所、所以是院长杀了佐佐木小姐……?」 爱美脸色发青,悄声说道。 「田所确实比较有可能下手,不过东野也有嫌疑。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坚守著『秘密』。」 「可是女人有办法用小刀杀人吗?」 爱美疑惑地说。秀悟点点头: 「我曾在急诊看过有男人被女人刺伤,差点丢了性命。再怎么虚弱的人只要手持锐利的刀类,就足以从肋骨的隙缝刺伤人体。但凶手必须趁著对方起戒心之前,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下去。」 爱美听了秀悟的解释,脸色越是发青。她以双手遮住脸蛋,瘫坐在床铺上。 「我已经……越来越搞不懂了。」 爱美的声音听来微弱欲逝。她至今始终都表现得相当坚强,如今也濒临极限。秀悟心疼地注视她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还有一个人。」爱美遮著脸,低声呢喃。 「咦?你说什么?」 秀悟这么一问,爱美缓缓抬起头来。 「佐佐木小姐曾经这么说过,『还有一个人』。我大概明白『小心院长』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有一个人』是指什么?」 秀悟垂下嘴角,他也很在意这句话。 「佐佐木小姐口中说的真的是『还有一个人』吗?当时她的声音很小,会不会是你听错……」 「不,她绝对是这么说的。我听得很清楚,只是弄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爱美的语气没有一丝犹疑。既然她如此肯定,事实应该就如她所说。秀悟双手抱胸,开始沉思。 「那个……她的意思该不会是,这间医院还躲著别的相关人士……」 爱美的态度忽然一转,不太有把握地说道。 「你是说除了我们以外,医院里还躲著其他员工?但是大夜班基本上只会有一名医师和两名护士……」 「院长不就留下来了?」 秀悟听爱美这么一说,顿时语塞。或许真的有员工留在医院进行未完成的工作,这不无可能。 「真要是如此,为什么他还继续躲著不现身?他躲著小丑就算了,没必要躲著我们吧?」 「我不知道原因,但是他或许跟这间医院的『秘密』有关系……所以才会躲到现在……」 医院里还躲著其他员工,而他和医院的「秘密」有关联。秀悟听完爱美的假设,脑中再次浮现新的疑问。田所一开始说过,他今天是为了确认诊疗报酬的申请书才会留在医院加班。但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小丑还正巧在院长留院的时候闯进来……不,小丑或许是知道院长留下来加班,才会闯进这间医院。但是…… 秀悟以双手拇指按摩太阳穴。现状实在太过莫名其妙,他的头不禁隐隐作痛。 「说到底,就算医院里真的还有其他的员工,他会躲在哪里……」 秀悟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爱美则是对秀悟微微点头。 「是的,我猜那个人可能躲在五楼的仓库。」 「可是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还没想到那么深,只是觉得能躲的地方只剩那里而已。」 爱美噘起粉唇。 佐佐木口中的「还有一个人」,真的是指医院的员工?而那员工还藏身在那间仓库里?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性…… 「小丑……」 秀悟几乎是不自觉地低语。爱美好奇地问:「咦?你说什么?」 「不,没事。应该不可能。」 秀悟甩甩头,脑中浮现的想像令他毛骨悚然。 「你想到什么了吗?就算不可能也罢,可以告诉我吗?我很在意呢。」 「不,这真的只是突发奇想……我在猜所谓的『还有一个人』,会不会是指小丑?」 爱美态度坚决,秀悟败给爱美的魄力,只好半是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丑『还有一个人』?什么意思呀?」 爱美神色不安地歪头质疑。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觉得小丑的行为不一致。他乍看之下像是一个随兴的笨蛋,总是为了钱做些临时起意的举动;有时却又彷佛身怀某种企图,四处打探这间医院的事情。假设小丑其实有两个人,可能就能解释这种反差……只要戴上相同的面具,穿上同样的服装,就没人认得出来他们的真实身分。他们做出小丑只有一个人的假象,另一个人就能在医院四处摸索……或是杀害佐佐木小姐。」 秀悟说著,一股寒意掠过背脊。他只是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越说越觉得这个假设有可能成真。 「可、可是小丑抓走我的时候,真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可能是事后会合,或是一开始就约在这间医院碰头。」 秀悟见爱美开口反驳,勉强给出一个解释。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视财如命,性情急躁;一个则是性格冷静,他与这间医院结下不解之缘,打算揭穿院内的「秘密」。假设是后者在操纵前者,那这一切都可能说得通。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小丑杀害了佐佐木吗?一个人带走了爱美,另一个人趁机杀死佐佐木?又或者两名小丑的假设单纯是愚蠢的幻想,犯人就是田所或东野?不,假如仓库里真的躲著一名医院员工,那家伙也有可能是犯人…… 头痛越来越严重,秀悟痛得抱头低吟。脑神经彷佛快烧断了。每多增加一些线索,事件的全貌越是如坠五里雾中。 「……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呢?」爱美忧心地低喃。 秀悟抱住头部的双手,缓缓移动到爱美的肩上。 「没问题,我们一定会得救。」 秀悟开口鼓励爱美,同时也为自己打气。但是爱美的神情仍旧僵硬。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秀悟看著垂头丧气的爱美,这么说道。 「报警吧。」 爱美低声惊呼:「欸?」同时抬起头来。 「通知警察吧。我们根本搞不懂这间医院究竟发生什么事,更何况已经出了人命, 继续傻傻等到天亮未免太危险了。只能报警了。」 秀悟以舌头舔舐乾渴的口腔内部,并且这么说道。 「可是他说如果我们报了警,就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他应该早就料到,只要他杀死一个人质,警察马上就会冲进来。他只是吓唬我们而已,再说警察应该能在小丑察觉之前就潜入医院。」 秀悟一再重复强调自己的想法,想尽可能缓和爱美的担忧,但是他的语调高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只要报警就能保障他们的安全?秀悟的确无法保证这个想法是否正确,但他认为与其继续在医院空等,不如让警方介入,他们比较有可能活著走出这间医院。 「……我明白了。」爱美大口吐出气息,语带不安地说:「可是我们该怎么报警?手机和有线电话都不能用了呀?」 「……刚才东野小姐说了,可以用手术室的电话。」 「手术室?可是我们要怎么过去?小丑还待在一楼呢。」 爱美柳眉微蹙。 「小丑以为锁住楼梯的铁栅栏,就能阻止我们前往一楼。但是他只用了一个小小的挂锁扣住铁栅栏,我们手上只要有工具,应该能破坏那个锁头。」 秀悟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口述说自己的计画。 「首先我们故意在楼上制造骚动,那家伙应该会利用电梯移动到楼上确认状况。我们就趁机打开锁头抵达一楼,用手术室的电话通知警察。」 秀悟一口气说完,静静等待爱美的回应。只见爱美眉间的皱纹逐渐加深。 「我们根本没办法确定小丑会不会利用电梯移动啊?刚才他也是走楼梯上来的。」 「他来二楼的时候的确是走楼梯,但如果是其他楼层的话,他都是使用电梯移动,对吧?他使用电梯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我们可以先确认电梯有无运作之后,再前往一楼,就能降低跟小丑碰头的机率。」 「这么做或许行得通,但我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在小丑回到一楼之前破坏锁头呀。我觉得这个计画太草率了。」 爱美对秀悟投以严厉的目光。 「我知道,我很清楚这个计画有多马虎。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而且我认为比起乖乖等到早上,直接施行这个马虎的计画还比较有可能得救。」 秀悟凝视著爱美的双眼。佐佐木遭到杀害,而他们不知道犯人是谁。以现状来推测,他们随时都可能遭受某人攻击。既然如此,他们哪怕必须冒险也应该去报警。 「……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认真的。」 秀悟点头回应爱美的质疑。爱美神情严肃地沉默数十秒,重重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们去报警吧。」 「谢谢你。」 秀悟轻抚胸口。假设爱美反对他的计画,他可能下不了决心执行这项计画。秀悟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爱美,爱美同意他的计画,也算是为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那我们赶快去找能破坏锁头的工具。锁头不大,我们只要拿到铁棒之类的工具,就能利用杠杆原理……」 「没必要找工具。」爱美打断秀悟的话。 「没必要?」 「是啊,刚才秀悟把那个男人叫走的时候,他把钥匙包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所以我趁机拔走了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秀悟一脸疑惑。只见爱美从入院服的口袋中取出一枚小型的金属物体。秀悟不禁瞪大双眼。 「这该不会是……」 「没错,这是那个锁头的钥匙。」 爱美拿著小钥匙在秀悟眼前一晃,得意地挺起胸膛。 2 「那么,要开始了。」 秀悟缓缓吐息,压抑乱跳的心脏,同时这么说道。爱美站在他身旁,神情紧张地点点头。两人走出三楼的护理站。 两人决定执行计画之后,便在十分钟前回到三楼的护理站,打算将小丑引诱到这个地方。虽说四楼可以争取到较多的时间,但是距离一楼较远,小丑或许不会注意到騒动,而且他们不太想接近佐佐木的遗体。 两人回到护理站时,田所与东野早已不见踪影。秀悟和爱美虽然有点在意两人的行踪,但他们还是优先执行作战计画。更何况考虑到计画内容,田所与东野不在场还比较方便行动。 秀悟看著桌上的电视机。他从护理师休息室搬来这台电视,液晶萤幕上正在播放陌生的西部片。 秀悟举起手轻抚胸口。他的计画一旦成功,天亮之前警方就会派出大队人马救出一行人。即使计画失败,他还有另一个打算…… 秀悟侧眼瞥爱美一眼。她站在秀悟身旁,脸上露出紧绷的神情。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至少要让她平安走出医院。秀悟下定决心,便拿起电视遥控器,逐渐放大电视的音量。电视播放出演员们的台词,声音逐渐扩大,大得令耳膜隐隐作痛。 大概这种程度就够了。秀悟丢下遥控器,和爱美一起奔下楼梯。两人抵达二楼后,躲在楼梯间墙壁的阴影处,电梯那一侧看不见这个位置。两人微微探出脸,窥视透析室最深处的电梯。 楼梯上方传来英语怒吼声与枪响,秀悟听著这些喧哗,握紧拳头。 来吧,快点过来。秀悟在心中重复呼唤,紧张彷佛火焰纹身似的席卷全身,他极力忍耐。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电梯门忽然打开。秀悟双手捣住口边,强行吞下差点脱口的欢呼。 小丑从电梯里探出头,四处查看透析室内,接著立刻缩回去。电梯门一关上,秀悟与爱美随即奔下阶梯前往一楼。 小丑要是在三楼的护理站找到电视之后,一定会立刻回到一楼。他必须在那之前报警,并且完成另一项作战计画。 秀悟抵达铁栅栏面前,拿起爱美交给他的钥匙,打算将钥匙插进锁头的钥匙孔。但是指尖因为过度紧张不停地发抖,怎么也插不进去。 「我来吧。」 爱美从旁边伸手抢走钥匙,迅速打开锁头。秀悟皱起脸懊恼自己的没用,并推开铁栅栏。铁栅栏嘎嘎作响,打了开来,秀悟与爱美便从栅栏的门缝钻出去。 「走吧。」 爱美急忙对秀悟说道。秀悟关起铁栅栏后,回过头走向爱美,用力抓住她的双肩。 「怎、怎么了?」爱美脸上透露一丝畏惧。 「你快逃吧。」 秀悟凝视著爱美的双眼,这么说道。 「什么?」爱美眨了好几次眼。 「正面大门的铁门已经降下来,但是后门应该还能从里面打开。你现在立刻从后门逃到附近的住家去。」 「你、你在说什么?我们还要去手术室打电话吧?」 「你赶快离开医院,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逃走吧。两个人一起逃走,直接去外面报警就好了呀?」 「不行,假如连我都逃跑,那个男人搞不好真的会杀光这间医院的病患。」 「他说只要逃走一个人就要杀光所有人,我一个人逃走也无济于事啊!」 爱美彷佛耍赖的孩童,拚命摇头。 「我会想办法蒙混过关,撑到警察抵达为止。没问题,船到桥头自然直。」 秀悟扬起微笑。脸颊肌肉有些僵硬,但他意外顺利地展现笑容。反而是爱美的神情逐渐扭曲。 「为什么……为什么秀悟非得冒这种险不可?」 「因为我是医 生,医生必须等到所有病患安全获救之后才可以去避难。」 秀悟耸耸肩露出苦笑,调笑地说:「这生意不好做呢。」爱美双眼紧闭,咬住下唇。 「而且,你是我最重要的病患,我想优先保障你的安全,希望你能谅解。」 「可是……可是……」 爱美语带呜咽,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逃到附近的住家之后,立刻通知警察。这样一来,就算手术室的电话无法报警,警察也能前来救助我们。你逃走反而能提高我得救的机率……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秀悟叮咛似的缓缓对爱美说道。爱美迟疑地微微点头,紧闭的双眼落下泪水。 「用不著哭,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好了,快走吧。」 秀悟轻轻推开爱美。爱美眼眶含泪,看了秀悟一眼之后,彷佛挥别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奔向后门。 秀悟目送爱美前往后门之后,迈步跑向手术室。距离小丑回到一楼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此时秀悟脑中忽然浮现刚才的推测,「还有第二名小丑」。假设这个推测是正确的,一楼可能还存在另一名小丑,但是他现在担心这点也于事无补。 秀悟推开沉重的铁门,穿越囤放大堆纸箱的走廊,冲进手术室之中。 手术室里还放著处理爱美伤口时的器材。 秀悟见到室内中央并排的手术台,不禁皱起脸。 一间手术室里放置两个手术台。彷佛有蛀虫爬过自己的脑部表面,一股不快再次袭上心头。 秀悟在手术室入口停顿片刻,接著使劲甩头。现在可没时间悠哉地思考。 室内墙上装设的电话吸引秀悟的目光。他快步穿越手术室,一把抓住电话话筒贴到耳边,按下「110」的号码。但是话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怎么搞的!」 秀悟一边怒吼一边向下看去,浑身猛然一震。连接电话机与话筒的电线被剪断了。一阵战栗袭向秀悟全身。 是那个小丑干的?这个念头一瞬间掠过脑中,但秀悟的直觉立刻否定这个可能性。田所破坏透析室的电话机时,曾经使用类似的手法。 田所为了防止有人报警,甚至剪断这里的电话线?然而是在什么时候? 秀悟脑中一片混乱,单手扶额仔细思考。 田所一开始曾经拿著高尔夫球杆闯进手术室,是那个时候吗?不过田所当时并未接近这支电话。 所以田所是在众人遭到监禁之后,才来到手术室剪断电线?他不可能在不惊动小丑的情况下抵达手术室,那电线为什么会断?难不成田所和那个小丑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秀悟握著话筒,逐渐坠入无尽的思绪泥沼,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声响,令他猛然一颤,回过头去。脚步声沿著走廊另一端逐渐逼近。 小丑已经回来了吗?未免太快了。 秀悟僵著脸,急忙滑进麻醉机后方。下一秒,房门开启。 「秀悟!」 呼喊响彻手术室,那嗓音令秀悟使劲瞪大双眼,眼角几乎要裂开来。 「爱美?」 秀悟立刻从麻醉机后方走出来,茫然地望著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爱美。 为什么爱美会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让她逃走……当冲击淡化之后,紧接而来的 愤怒与绝望随即充满胸口。 「你为什么跑回来了!」 秀悟双拳紧握,激动地怒吼。他有一剎那担心可能会被小丑听见吼声,但他没余力控制音量。爱美缩起脖子。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你逃走,心想至少你得救就好……」 自己的舌头彷佛打了结,无法顺利组织言语。秀悟举起双手使劲抓头。 「没办法。」 爱美悲伤地垂下头。 「什么没办法?」 「我是说后门。后门被人用铁丝紧紧固定住,根本打不开。我无计可施才……」 秀悟听见爱美这么解释,眼前感到一阵晕眩。有人封住后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有人要逃跑、要潜入医院,都只能从那个地方进出。自己居然没料到这点 所有计画都失败了,他们必须在小丑回到一楼之前尽快返回楼上,越快越好。 「抱歉,刚刚不该对你大吼。我们马上回楼上吧。」 秀悟开口道歉,走向爱美身边。 「那个,不报警吗?」 「不行,这里的电话机和透析室的一样,电线被剪断了。」 「欸?是小丑弄坏的吗?」 「不知道。先不谈这个,我们要快点回楼上。」 秀悟牵起爱美的手,走出手术室。 「等等!」 两人走到走廊的中段时,爱美突然停下脚步。秀悟也急忙停在原地。 「怎么了?要赶快离开这里呀。」 「我刚刚听见声音……好像是……电梯的声音。」 爱美缓缓指向正前方的铁门。 「……你没听错吗?」 秀悟懊恼地扯一扯唇,低声说道。 「我不确定……但是感觉有听到。」 爱美答道,眼泪彷佛即将夺眶而出。秀悟避免自己发出脚步声,小心翼翼靠近门边,缓缓将铁门拉开几公分,从门缝窥视外头。喉头顿时发出塞住似的声音。 小丑举著手枪在外来病患等待室内走动,并且探看沙发下方,确认是否有人躲藏。 他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来调查这扇门。秀悟注意不发出任何声响,谨慎地关上铁门,接著双手掩住脸。爱美以眼神询问秀悟。 「小丑……他在外面对不对?」 「对,应该等一下就会找到这里来。」 「……该怎么办?」 秀悟没有立刻回答爱美。这条走廊只通往那间手术室,他们无处可逃。 「找找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吧。」 秀悟沙哑地说道。现在只剩下这个选项。这条走廊上摆著一堆杂物,存在不少死角,要是能藏好躲过这一劫…… 秀悟其实早已察觉,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能让两名大人藏身的空间,但他还是只能仰赖这微薄的希望。爱美六神无主地点点头,开始搬动走廊上的机器。 至少要找到能让爱美躲藏的地方。先不提自己这个大男人,爱美身材娇小,或许有地方能让她藏身。秀悟拚命翻找纸箱堆,但是根本找不到装得下整个人的纸箱。 该回到手术室躲进麻醉机后面吗?不,行不通,躲在那种地方马上就会露馅;乾脆我自己先老实走出去吗?这样一来,小丑应该不会跑去搜手术室,但这个方法变数太多了;最后手段是在小丑进门的瞬间攻击他,不过对方体格壮硕,手中还有枪,就算出其不意地攻击他也很难赢得了。 「秀悟……」 秀悟抱头苦思,此时爱美忽然轻声呼唤他。秀悟回过头去,便看到爱美跑到走廊尽头,手术室门口对面放著一块老旧的移动式白板,她在白板前对秀悟招招手。 「那里有什么吗?」 秀悟靠过去。爱美蹲下身查看白板下方的空间,食指指向偏上方的位置。 「这边的墙壁是不是有点奇怪?」 秀悟一听,仔细观察洁白的墙壁。他看了好一阵子才发现,白板下方的阴影部分似乎微微向内凹,手指似乎能伸进那块凹槽里。 「这里面可能有仓库之类的空间?」 秀悟蹲下身,肩膀不小心碰到白板笔槽上放的麦克笔,眼看就要掉到地板上。秀悟急忙在半空中接住麦克笔,收进白袍口袋。 秀悟再次伸出手,指尖扣住凹槽往旁边一 拉。外表看似墙壁的某一部分发出细碎的声响,稍微松动了一下。这里头肯定有些什么。秀悟试著使力,指尖感受到痛楚,同时墙壁突然向整片移向一旁。 「这是……」 爱美愣愣地呢喃道。秀悟也维持半蹲的姿势僵在原地。 「电梯?」 秀悟悄声吐出这个词汇。白板内侧出现一扇电梯。秀悟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微微蹙眉。 他原本以为里面是仓库,却出现一座电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间医院应该只有外面通往一楼到四楼的那一座电梯,那现在眼前的这座电梯到底是…… 秀悟脑中忽然掠过电话线被剪断的画面,半开的嘴发出「啊!」的一声。 「怎么了?这是电梯吧?」 爱美一脸疑惑地说。 「就是这个,院长就是用这座电梯抵达手术室。」 「咦?」 「这座电梯一定是连接到五楼的备品仓库;所以田所才能破坏手术室的电话,还不被小丑察觉。」 「也就是说……院长一开始就可以从这个地方下楼,他却一直瞒著我们?」 「……很有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有这台电梯,大家说不定能顺利逃出去啊!」 爱美的声音蕴含著愤怒。正如她所说,他们只要像刚才一样,在楼上制造骚动引开小丑,就能趁著这段时间搭上这座电梯,一口气逃到一楼。虽说后门遭人封锁,能否成功逃离还很难说,但至少能策划出比较安全的计画。但是院长却冥顽不灵,坚持隐瞒这座电梯。他是认为自己一行人逃走会危及病患吗?或者还有其他理由…… 「总而言之,我们先从这里逃走。」 秀悟伸进白板下方按下按钮。电梯门发出轻微的运转声,立刻打开门。秀悟与爱美压低身躯,穿越白板下方进到电梯里。 电梯内部相当宽广,深度大约有两公尺。可能是为了方便运送担架上的病患。 墙壁内侧也有小小的凹槽。秀悟伸手关起墙上的拉门。这么一来,小丑就不会察觉这里有一座电梯。 电梯门自动关了起来。秀悟望向电梯门旁的操控面板,上头只有标示「开启」、「关闭」的按钮,以及画有上下箭头的按钮。秀悟与爱美对看一眼,按下往上箭头的按钮。电梯同时开始上升。 爱美揪住秀悟的手臂,她的手传来些微颤抖。秀悟抿紧唇。 电梯没多久便停止上升,电梯门开启得相当缓慢,彷佛在挑战两人的耐性。日光灯的光亮射入开启的电梯门内。 秀悟探出头,观察外头的状况。那是一条稍短的走廊,长度只有数公尺左右,亚麻油毡质地的地板透出光泽。 秀悟确认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影后,走出电梯,并对爱美招招手。 「这里是哪里呀?看起来不像仓库呢。」 爱美踏进走廊,开始四处张望。秀悟也抱持相同的疑问。 眼前可见的范围内除了电梯之外,还有两扇门。一扇是厚重的铁门,位在走廊尽头;另一扇则是拉门,位置在走廊的中段。 「那一头的门会不会就是五楼那扇上锁的门呢?」 爱美指著走廊尽头。 「不,这条走廊的长度加上院长室那一侧的走廊之后,还是比其他楼层的走廊稍微短了一些。那扇门的另一头可能就是仓库,仓库再过去才是连接到院长室那一侧的走廊。」 秀悟提防四周,小心翼翼地来到走廊尽头,抓住门把使劲一转。但不论秀悟又推又拉,这扇门仍旧文风不动。 「……似乎上锁了。」秀悟放开门把。 「那我们被关在里面了吗?」爱美不安地说道。 这扇门打不开,小丑又守在一楼。现在的他们的确是被关在这里。 「可以这么说。」 「……不过,院长他们有时候会不会就是躲进这个地方呀?刚才我们去三楼的时候没看到他们两个,应该就是躲在这里吧?」 秀悟听见爱美点出这个问题,轮流看一看两扇房门。他发现这个可能性的确相当高。 假如田所两人就在房内,他们是在铁门另一侧的「备品仓库」,还是走廊中段的那扇拉门后方? 秀悟来到拉门前方。秀悟的手伸向拉门,却在触碰到门把的前一刻停下来。 田所等人有可能就待在这扇门后。田所等人极力想隐藏这个地方,而他们还有杀害佐佐木的嫌疑。 不,他们不仅仅是有嫌疑。秀悟的表情显得严肃起来。 一楼方才是空无一人,因此降低「复数名小丑」成真的机率,然而田所、东野杀害佐佐木的可能性却相对提高。 他们现在无疑是越来越接近这间医院的「秘密」。假如他们现在碰上田所跟东野,秀悟无法想像两人会做出何种举动。 「秀悟?」 爱美出声呼唤秀悟,同时也解开秀悟全身的束缚。 他继续犹豫也无济于事。田所与东野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里,既然如此,就由秀悟他们率先出击。秀悟深深吐出气息,心意已决,便抓住门把。拉门被拉开,滑向一旁。 秀悟做好准备,探头查看房内。房内大约有六坪大小,整个房间阴暗漆黑。秀悟的目光迅速扫过房内每个角落,并未发现田所等人的身影。 这间房间乍看之下彷佛旅馆的客房。房里摆放著相当高级的沙发与茶几,墙上挂著风景画。不过,房间中央的床铺吸引秀悟的注目。 秀悟目不转睛地观察著。 这是一张朴素的病床,与房内的摆设相当不搭调。病床上躺著一名男子……不、 应该称这名人物为「男孩」。 男孩双眼紧闭,脸上残留一分稚气,外貌看来年纪似乎还没上中学。秀悟小心压抑脚步声,走进房内。 「……小孩子?」 爱美随后进到房内,她见到病床上的男孩,悄声说道。两人怀著戒心靠近病床。 病床旁放著一台萤幕,萤幕上显示著心电图、心律(注9)、血氧浓度等资讯。仔细一看,男孩的颈部延伸出细小的点滴管线。 他身上置放了中心静脉导管(注10)吗……秀悟以指尖轻触塑胶制的细小导管,接著望向点滴架垂下的点滴袋。男孩身上注射的是补充水分、电解质的一般点滴液,搭配抗生素与合成麻醉药剂。 这种配法……秀悟眉间的皱纹凑近鼻根,他拉开男孩身上的毛毯,解开手术衣的衣绳。 「你在做什么呀?他会醒来的。」 爱美压低音量说道。 「没问题的,有人为他施打合成麻醉药剂进行静脉镇静,他没那么容易醒来。」 「合成麻醉药剂……是吗?」 爱美诧异地重复一遍。 「是啊,而且是药效相当强的止痛剂。使用这种止痛剂的病患大多是疼痛强烈的癌症病患,或者是……」 秀悟亲手拉开男孩身上的手术衣。橙黄色的昏暗灯光映照出男孩赤裸的上半身。男孩身材细瘦,肋骨相当显眼,他的左上腹贴著一块大型纱布。秀悟缓缓卷起纱布。 「这是大型手术的疤痕。」 纱布掀开后,下方出现一条手术疤痕,长度超过十五公分。爱美轻轻倒抽一口气。 秀悟将脸凑近伤口。尼龙线缝合过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还微微渗血。男孩的伤口很新,至少是最近两、三天才开过刀。 两、三天以内的手术疤痕……秀悟回想起数小时前在三楼见过的男病患。那名男病患和这名男孩是同时期接受手术。 「那这个男孩子也开过刀啰?这孩子也是医院的病患吗?」 「……似 乎是。」 「可是这孩子为什么会住在这么隐密的病房里呢?院长拚命想隐瞒这孩子的事吧?」 爱美疑惑地说道。正如爱美所说,院长打算彻底藏匿这名男孩,但是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这名男孩住在隐密的病房里,接受过大型手术。他究竟是什么人? 「佐佐木口中的『还有一个人』,该不会就是指这孩子吧?她想告诉我们,医院里还有一名秘密住院的病患。」 「是啊……有可能。」 秀悟双手扶住头部。这几个小时之中,他在医院目击各式各样的状况,这些线索现在慢慢集聚成型,但是事件的轮廓还相当模糊。秀悟焦躁地咬紧牙根,不断运转脑袋。 「咦?」 爱美的惊呼打断秀悟的思绪。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发出怪声?」 秀悟一问,爱美指著男孩的左手。 「你看这里。这孩子的左手有点奇怪。」 秀悟闻言,垂下视线看去。少年的手臂宛如枯木般瘦弱,而他的手肘内侧浮现一条直径约两公分粗的血管,不断跳动著。乍看之下彷佛有一条蛇在皮肤底下爬动。 「……这是动静脉廋管。」 「动静脉瘘管?那是什么呀?」 爱美听见秀悟的低语,开口问道。 「动静脉瘘管是指以手术连接手臂的动脉与静脉后的部位。只要将深层的动脉与皮下的静脉互相连接,就能从该处采集大量的血液。但是时间一久,静脉血管会因为长久施压而膨胀,有时会变得跟这孩子的血管一样。」 「采集大量血液……有必要做这种事吗?甚至还要特地开刀。」 「这种手术是为了做血液透析。血液透析必须花费长达数小时的时间,抽取大量的血液,清除血液中的废物、杂质之后,再导回身体。所以才在手臂上施以动静脉廋管手术,从该处抽取血液。这孩子一定患上了肾衰竭……」 秀悟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不语。 「秀悟?」 爱美一脸狐疑地查看秀悟的表情,但是秀悟没心力回答她。秀悟口中发出含糊的呻吟。 患有肾衰竭的男孩、左上腹的手术疤痕、并排的手术台、金库的钜款,以及孑然一身的病患们…… 这间医院的「秘密」,原本模糊的轮廓突然急遽清晰起来。 「……移植。」 秀悟微张的双唇吐露这个词汇。 不可能。无论有任何理由,他们都不可能这么做。 秀悟亟欲否定自己脑中的恐怖想像。但是他越是思考,脑中的想像越是逐渐转为肯定。 「病历表!」 秀悟大喊一声,视线飘向病房的各个角落。他没多久就寻得他的目标。荧幕下方的架子上摆著病历表。秀悟的手隐隐颤抖,取出病历表。 病历表的姓名栏只标注著「no.12」。秀悟急忙翻阅病历,翻找他想找的页数。他立刻就找到那一页,上头黏贴血液资料的页面。 秀悟在昏暗的病房中,专注阅读资料。 ……果然如此。 秀悟眼前一黑,双脚踉跄不稳。 这份资料记载著显示肾功能的肌酸酐含量,代号为「cr」。一周前的血液资料肌酸酐含量为「四.一二,是典型肾衰竭患者会有的数值。但是在最新的血液资料中,肌酸酐含量却降到「〇.八二」。 秀悟藉由这份血液资料,以及今晚目击的各种状况,导出唯一的答案。病历表从秀悟的手中悄然滑落。 「秀悟……怎么了?」 爱美见秀悟垂下双手,低头不语,忧心地呼唤他。秀悟无力地抬起头,喉头勉强挤出嘶哑的声音。 「这孩子……做过肾脏移植。而肾脏提供者就是刚才倒在三楼的那名男病患。」 3 「……冷静一点了吗?」 爱美关心道。秀悟则是抱著双膝,点点头。 大概十五分钟之前,秀悟察觉了令人心惊胆颤的事实,便摇摇晃晃地走出病房,瘫坐在走廊上。真相带来的冲击太过庞大,他无法马上接受现实。 秀悟坐在地板上,抱头苦恼。爱美坐在秀悟身旁,彷佛母亲在安抚孩子一般,轻抚他的背部。 「已经……好多了。」 秀悟深深吐出气息,这么说道。脑中的混乱尚未完全平复,但他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那现在能解释给我听吗?秀悟究竟发现了什么?你说了移植两个字,但我还是听不太懂。」 爱美表情严肃地问道。秀悟再次呼出肺中囤积的空气,直视爱美的双眼。 「……这间医院违法进行手术。而那间病房里的孩子接受了这项手术。」 秀悟尽可能不带情感地解释真相。 「违法的手术?呃……那孩子是什么人呀?」 爱美仍然不太能理解状况,她皱起眉头问道。 「他曾经患上肾衰竭,可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有钱人家?」爱美讶异地回问。 「肾衰竭是非常严重的疾病。病患的肾脏无法正常运作,要是放著不管,病患不到一周就会丧命。所以病人必须藉由血液透析净化体内的血液,以延续性命。但是血液透析治疗非常痛苦,他们必须在手臂上刺入粗针头,花上数个小时将血液导入机器中循环、净化。这种疗程每周至少要作上三次,而且终其一生无法停止。」 秀悟淡淡地述说,爱美则是默默聆听。 「这种治疗连大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如此幼小的孩童。更何况,血液透析并非万能,长时间进行透析疗程更可能产生各式各样的并发症。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肾衰竭病患脱离透析疗程的折磨。」 「有方法治愈吗?」 「没错,就是肾脏移植。只要移植他人的肾脏取代自身的肾脏就行了。」 「他人的肾脏……要上哪找别人的肾脏呀?」 「大部分的案例是由家人提供。从活人体内摘除一颗肾脏,移植给病患,称为『活体肾脏移植』。人类的肾脏有两颗,即使剩下一颗肾脏还是能勉强过滤体内的血液。但有时候即使家人愿意提供器官,还是会出现不相容导致无法移植的案例。这种状况就只能登录器官移植中心,等待尸体肾脏移植的机会。」 「尸体……」爱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没错,人只要生前表达愿意提供器官捐赠,死后就可以在家人的同意之下摘除器官,做为移植使用。但是现阶段需要器官移植的病患,远远多过器官捐赠者。」 「原来如此……」爱美隐隐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有非常多肾衰竭患者即使强烈希望接受移植,他们也没有肾脏可用。这些人只能持续进行血液透析,期待自己有一天幸运获得移植的机会。原本应该是如此……」 爱美听见秀悟话中有话,脸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原本这是什么意思啊……?」 「有人会花上大笔金钱,从正规管道以外的方式获得器官。」 「大笔金钱……也就是说,用钱……」 「没错,就是花钱买器官。人体摘除单边肾脏还是能存活,肝脏则是保留一定程度的部分,切除的部分事后还是会再生。因此据传在东南亚之类经济较为贫苦的国家里,私底下会进行违法买卖器官。」 「怎么会……真的有这种事……」 爱美单手捣住唇边,无言以对。 「我只是听说,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传闻哪些部分是真是假。」 「那……那间病房里的孩子也是接受这种违法的器官移植吗……利用国外买 来的器官?」 爱美颤抖的指尖指向数公尺前方的病房房门。 「……不,并非如此。某方面来说,这间医院的犯行更加恶劣。」 秀悟无力地摇摇头,继续解释: 「移植用的器官自提供者的体内摘除之后,必须尽快进行移植,所以几乎不可能使用国外送来的器官。但是这间医院是在院内取得器官,再移植到病患身上。」 爱美微微皱起眉头,她一开始还不明白秀悟的意思,几秒之后便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该不会是……」 「没错,这间医院从住院病患身上摘取肾脏,移植到别的病患身上,所以这里的手术室才会有两个手术台。先从一边的病患身上摘除肾脏,再立刻移植到隔壁手术台的病患。这间医院里同时住院的病患维持在六十人以上,人数众多,相对容易找出符合受移植者的器官。这间医院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移植器官的展售会。」 「……做、做这种事应该马上就会露馅呀……像是被病患的家属发现……」 「住进这间医院的病患大部分都是孤苦无依、身分不明,再加上病患本身意识也不清楚。他们是特意挑选、收留这类病患,因此不论他们如何对待病患,曝光的风险都相当低。」 爱美粉唇半开,当场僵在原地。 「田所、东野、佐佐木三人都参与了这项手术。那些人一定是透过血液检测找出身上器官与委托者相符的病患,再以病况恶化为由将病患带进手术室,进行器官摘除手术。而接受移植的病患就经由这座秘密电梯,从一楼手术室前的走廊搬送到这里。 田所三人就像这样进行违法器官移植,获得大笔的金钱。院长室的金库里不是放了三千万日圆?那笔钱一定是手术费吧。因为是见不得光的黑钱,才会放在那种秘密金库里。」 秀悟冷淡地说道。 「那么……难道便条上的那七名病患就是……」 「是啊,那七名病患一定都被迫摘除肾脏。所有人都经历怪异的紧急手术,而且现在仔细一想,他们的肾功能在术后都有些微衰退的状况。肯定是被人拔走肾脏的关系。」 爱美听完秀悟的解释,低头嘀咕道:「……太过分了。」 「是啊,很过分。这是恶劣至极的犯罪行为。田所害怕警察潜入会揭穿他们的罪行,才会那么拚命阻止我报警。他们一定是打算在小丑离开之后,趁著警察抵达之前 偷偷将那间病房里的男孩送往别的地方。」 秀悟闭上双眼,沉重地叹口气,做出结论。 「……这是田所拚死隐瞒的『秘密』。」 走廊陷入一片沉重如铅的静默。一切真相大白,但其内容却令人十分惊骇。秀悟与爱美只能低下头,无言以对。 「……那小丑呢?」 「咦?你说什么?」 秀悟抬起头看向爱美。 「小丑会闯进这间医院,应该和这个『秘密』有关吧?他也是因为这个『秘密』,才会对我开枪、挟持我当人质,没错吧?」 爱美的语气隐含著难以压抑的愤怒。 「……我不知道。」 秀悟老实回答道。他回想起小丑至今的行为,那个男人看似怀抱某种目的才潜进这间医院,偶尔却又表现得相当轻率。 小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手机无法使用?是谁将便条夹进病历里?又是谁杀害佐佐木? 尽管已经解开了一项「秘密」,整起事件仍然谜团重重。 「……之后该怎么办呢?我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爱美有气无力地低喃,对秀悟投去求助般的眼神。秀悟缓缓环视整条走廊。 他们的现状如同走进死胡同。即使搭乘电梯下楼,一楼还有小丑守株待兔;延伸至备品仓库的铁门仍旧紧紧上锁;男孩居住的病房窗户可能也设置了铁窗,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五楼的窗户逃离医院。 「……我们就继续在这里等著吧。」秀悟仰头望向天花板,淡淡说道。 「等?要等什么?」 「等著时间流逝呀。你看。」 秀悟指著左手腕。手腕上挂著手表,表上指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八分。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五点了,早出门的员工应该会在那个时候来上班。小丑最好在那之前离开医院,他到时要是还继续潜伏在医院里,应该会有人通知警察。与其轻举妄动,还不如老实地在这里等著……」 秀悟说到这里,走廊上突然传来开锁声。秀悟与爱美同时望向声音来源。 走廊尽头的铁门缓缓朝著内侧开启。秀悟急忙站起身,护在爱美身前。 铁门门缝中钻出了人影,那两人都身著白衣。 田所与东野走进门内,一看见站在走廊上的秀悟两人,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为、为什么你们会……?」 田所张大嘴,含糊不清地问。 「……当然是搭电梯来的,我们搭上了那座秘密电梯。」 秀悟犹豫了片刻,沉声说道。 事到如今他们不可能蒙混过关,只能正面出击。 「电梯……你们是怎么到一楼……」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秀悟面对哑口无言的田所,语气冰冷地说道。 「比起我们,您为什么要隐瞒那座电梯的事?要是能善用那座电梯,我们搞不好逃得出这座医院啊?」 「那是……假如我们逃走了,那个小丑可能会杀了病患……所以……」 「少说谎了 !」 秀悟愤怒地打断田所的胡言乱语。田所扯了扯唇。 「您根本不在乎院内的病患吧。不、不对,严格来说您只打算保护那一名病患而已。」 「你该不会……」 田所的视线立刻飘向秀悟身旁的病房房门。 「没错,我已经去过那间病房,也看到在里面沉睡的孩子。」 田所闻言,双眼开始游移不定。 「那、那孩子是……某个政治家的私生子……那个、他得了难以治愈的绝症,又害怕孩子曝光,所以才安置在那间病房里……好让那位政治家可以私下来探病……」 田所断断续续地说著。秀悟装腔作势地大叹一口气。 「院长,您没必要特意想藉口,我已经都知道了。那名住院的男孩在这几天内接受过肾脏移植,而且应该是用刚才倒在三楼的那名男病患身上的肾脏吧。」 田所与东野的表情顿时有如被火焰熔化的蜡烛,歪斜难堪。 「不只是三楼那名男病患。你们在最近几年内,从好几名住院病患身上摘走肾脏,移植到别人身上,以换取大笔金钱。而且你们还为了隐瞒这件事,拚命妨碍我报警!」 秀悟一口气说完,一时之间喘不过气。 「秘密」一旦曝光,田所会做出什么举动?秀悟无法预测。假设最糟糕的状况,他可能会打算杀人灭口。 秀悟隐隐站稳重心,握紧双拳。田所年迈力衰,脚上又有伤,只要秀悟不掉以轻心,就算遭到田所攻击还是有办法回击。秀悟战战兢兢地观察田所,田所则是全身隐隐颤抖著。 「……不可以。」 田所低著头嘀咕著什么,但是声音太小,秀悟听不太清楚。 「什么?你说什么?」 秀悟维持戒心,开口回问。下一秒,田所猛然抬起头。 「到底有什么不可以!没错,就如同你说的,我是拿住院病患的肾脏移植给肾衰竭病患。但是那又如何!我是在帮助人啊!」 田所肥厚的嘴唇不停颤抖,口沫横飞地大喊。 「你、你在胡说什么……?那根本是犯罪……」 秀悟顿时目瞪口呆。田所眼神锐利地盯著秀悟。 「我的确是犯了罪,而世人也会将我当作罪犯逮捕。但是啊,病患接受移植之后就能脱离血液透析的折磨,他们可是很感激我的!」 「接受移植的那一方或许是如此,但是提供者呢?你可是擅自切开他们的身体,拔走他们的器官啊!」 「他们早就死了!」 秀悟听了田所的发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也观察过这间医院的病患们吧。大部分的病患都是昏迷不醒,或是等同于无意识的状态。他们的意识几乎不可能恢复正常。他们的身体的确是活著的,但是身而为人的那部分早就死亡了!」 田所握紧拳头,再三强调自己的主张。秀悟见到田所的态度,心中的厌恶几乎要令他反胃。 「少胡扯了!你凭什么这么判断?深度昏迷的病患还是有可能恢复意识啊!」 秀悟大喊的瞬间,田所与东野的神情隐约出现动摇。 他当然注意到两人的神情。 「……器官遭到摘除的病患当中,有人恢复意识了,是吧?」 田所与东野面对秀悟的追问,始终保持沉默。但两人的态度足以证实秀悟的猜测。 「那名病患……后来状况如何?你们该不会……」 秀悟张嘴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所根本不把住院病患当作人类看待,万一有病患在摘除器官后恢复意识,他究竟会采取何种行动?秀悟光是想像就感到战栗。 「没有!我才没有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别胡思乱想。那名病患已经彻底丧失出事前的记忆,所以我们告诉对方身上原本就存在手术疤痕,对方也接受这个解释。现在是让对方正常进行复健,以便日后有机会回归社会。」 田所扯起嗓子极力解释。秀悟则是拋去疑心重重的眼神。 「……但你原本就是擅自切开病患的肉体来致富。无论你如何事后掩饰,都无法抹灭你犯下的罪行。」 秀悟沉声说道。只见田所讥讽般地勾起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你从刚刚开始就一副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但某方面来说,你也是共犯呀。」 「共犯!?你说我?」 秀悟听见意料之外的指责,嗓音顿时高八度。 「没错。你的确不知道我们摘走病患的器官,但是你应该很清楚,这间医院是仰赖这些昏迷不醒的病患维生!」 田所激动得滔滔不绝。 「对意识不清的病患装设鼻胃管、胃造瘘管(注11),或是经由中心静脉注射点滴,强迫病患摄取营养;肾衰竭病患则是不断重复进行血液透析;病患稍微发烧就开立大量抗生素。你以为这种治疗真的是为病患著想吗?不过这种强制续命的治疗,在现在的日本不过是稀松平常。我们医院就是像利用这种方法赚取医疗费用,而你就在这种医院工作!」 「我只是尽值班医师的职责,治疗病情恶化的病患而已!」 秀悟气得涨红脸,田所的指责实在是强词夺理。 「你想说自己只是每周轮班一次,就不用负任何责任吗?我们可是用榨取来的医疗费用支付你的轮班薪水呢。打从你领取我们医院薪水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这间医院的一员,你当然必须为院内发生的一切负上责任!」 田所嘶吼著,但是他的主张根本是一派胡言。秀悟放弃反驳田所。这个男人处于这种状态下,跟他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更何况……田所的话多少有一点道理。 秀悟回想起他在院内见过的病患们。这些病患全都是藉由不自然的疗程,强行维持他们的性命。而秀悟的确属于加害者那一方。 「秀悟……」 身后传来爱美担忧的呼唤。秀悟回头悄声说一句:「没问题的。」接著他往田所的方向踏进一步。田所双眼充血地凝视秀悟。 「我是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为此负责,但假如我能平安走出这间医院,我会马上前往警局招出一切。所以请您别再挣扎了。」 田所龇牙咧嘴,狰狞得甚至连牙龈都露出来。 「等、等一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是只有我会出事!要是这件事公诸于世,会引发喧然大波……」 「……也就是说,接受移植的对象中有公众人物,是吧?」 「……是啊,没错。」 田所犹豫地点点头,接著将上半身凑过来。 「假如、假如你愿意保密,我可以分你一杯羹。手术费的金额可是相当庞大呢。」 田所露出献媚的笑容。秀悟漠然地直视田所,脑中不断模拟今后的对策。 「当然,这边这位小姐如果愿意一起保密,我也会支付谢礼。你今晚卷进这场意外的确是相当倒楣,但我会支付相应的金额补偿你。你意下如何?」 「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屑……」 爱美正要高声抗议时,秀悟忽然举手制止她。爱美诧异地低喃:「秀悟?」 「多少钱?」 秀悟收起下颚,目光朝上望著田所问道。田所的神情豁然开朗,身后的爱美则是倒抽一 口气。 「你、你问多少钱吗?我现在立刻能准备大概五千万日圆,但是你如果愿意稍微等一等,还能再抬个价,大概……还可以拉到七千万左右。」 「我明白了,可以。就七千万,我和她对半分。」 「你在胡说什么呀!?」 爱美尖叫似的怒斥。秀悟转头看向爱美: 「好了,你就听话照做。我们都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了,不拿点补偿说不过去。更何况,突然能一下子到手三千五百万,倒也还不坏。」 「你……是认真的吗?」爱美瞪大双眼,语带颤抖。 「没错,我是认真的,这么做最适当。你现在或许没办法接受,但是等你之后冷静想一想,自然会明白这个选择最正确。」 「那病患、被拔走肾脏的病患们该怎么办呀!?」 「刚才院长也说过,这些病患恢复意识的机率极低,他们不会抱怨的。不只如此, 这些病患们看到自己的器官救了别人一命,反而该开心吧?」 「刚才不是说……还是有病患恢复意识……」 「唉呀,那个人就只能请他放弃了,算对方倒楣。没问题,对方还留下另一边的肾脏,可以正常维持日常生活。」 秀悟冷淡地说著。爱美的粉唇垂下,手掌使劲一挥。「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走廊上。 「……满意了吗?」 秀悟轻抚被打过的脸颊。爱美随即撇开视线,姣好的脸蛋极度扭曲,彷佛在强忍痛楚。 「那个……她没问题吗?」 田所开口询问秀悟。秀悟耸肩苦笑: 「没问题,我会说服她的。她也不笨,好好解释清楚,她自然明白怎么做比较好。」 「那就好……」 田所忐忑不安地望著爱美。 「院长,先不说这个,要是这次能顺利瞒天过海,您还会继续进行器官移植吧?」 秀悟随口问道。田所则是含糊其辞:「不……这个嘛……」 「拜托,千万别在我刚入伙的时候就洗手不做了。我都一起冒这么大的风险,之后不多赚点划不来啊。我至今不太有机会获得赏识,但我自认自己身为外科医师的技术还算不错。我可以以助手的身分协助您,就麻烦您多提拔了……尤其是这方面。」 秀悟以拇指和食指做一个圆形的手 势。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让你也赚到钱,这总行了吧。」 「当然了,成交。」 秀悟笑容满面地伸出手。田所则是略显迟疑地握住秀悟的手。 「那么院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啊,是啊,也是。我想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小丑离开为止。那边的门是铁门,很坚固,而且在备品仓库那一侧也做了伪装,很难看出这是一道门。小丑一定没办法进来这里。只要等五点一到,那个小丑离开了,我们藏好该藏的东西,就可以通知警察……」 「那个小丑真的会离开吗?」秀悟低声嘟囔。 「喷?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院长,我们已经是『共犯』了,请老实回答我。」 秀悟说到这里,转眼便没了笑容。 「小丑的真实身分,您有头绪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那家伙的身分……对吧?」 田所立刻问向一旁的东野。东野露出憔悴至极的神情,疲惫地点点头。 「真的不知道吗?院长认为……不、是您以为那个男人是抢劫犯,但或许还有其他可能性也说不定。」 秀悟收起下颚,双眼狠瞪著田所两人。 「你、你说什么 」 「刚才我也说过了,假设那男人只是一名强盗,他的举动未免太古怪了。院长当时从院长室的金库拿钱交给那个男人,但他似乎更在乎钱以外的东西。三千万,他明明得到这么一大笔钱,却没露出一丝喜色,反而怒气冲天,打算对您开枪。」 「这……」 「那个小丑不只是抢劫犯,他的目标可能一开始就是这间医院。假如真是如此,恐怕五点一到,他也不一定会离开。我们是不是该思考一下要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秀悟悄声说道。田所闻言,喉头发出「咕噜」一声,吞一吞唾沫。 就在此时,「叮——」秀悟身后忽然传来清亮的电子音。秀悟反射性回头一看,他的喉咙不由得发出浑浊的呻吟。 「你们居然跑来这种鬼地方。」 小丑走出电梯,他的语气不同于面具上的笑容,十分凶恶。\ 4 「为、为什么……」 秀悟勉强挤出沙哑的问句。小丑举起持枪的右手,缓缓向前走去。秀悟急忙护在爱美身前。 「为什么?你是问我为什么找得到电梯吗?」 小丑威吓似的说,渐渐靠过来。秀悟等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我关掉那台吵翻天的电视之后回到一楼,就听见手术室那里有声音。跑去看一下,结果根本没人,我心想可能有人躲在附近,只好死命地在手术室跟走廊上找来找去。接著就发现墙壁开了条缝。」 小丑说得口沫横飞。秀悟听著小丑的解释,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搭上电梯时应该有从内侧关上暗门,但还是没关好吗……后悔一点一滴地折磨著秀悟。 「我一拉开,里面突然出现一座电梯,吓了我一大跳啊。总之我先搭上来看看,就看到你们几个在这里啦。喂,我说院长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五楼仓库的内部。」 田所畏畏缩缩地说道。 「仓库?啊、院长室再过去的那扇门就连到这里呀。可是仓库里怎么会有这种走廊咧?」 小丑将枪口指向田所,不耐烦地问道。 「这里……这里是vip用的病房。有些病患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住院,所以才建了这里让他们可以私底下入院,就只有这样而已。」 田所顿了顿,接著急忙解释。他口中的解释并非谎言,但也不完全属实,听起来比胡乱掩饰还要真实多了。 「也就是说,有vip住在那间房间里呀?那他应该比你们还值得抓来当人质嘛。」 「现、现在住在里面的是小孩!他、他是我的外甥,我让他住进那间房里,比较方便我常去检查病情。拜托不要伤害我的外甥!他还只是小学生啊!」 田所拚命扯谎掩饰。小丑面具上露出的双眼缓缓眯起,他手上的枪仍然对准秀悟等人,同时靠近病房房门,微微拉开拉门窥视房内。 小丑没多久便关上房门,懊恼地嘀咕:「还真的是小孩啊。」 「不、不要对那孩子动手,拜托你了……」 田所摩擦著双手,彷佛在求神拜佛似的。 「说什么废话。只要你们老实点,我也不想伤害小孩子啦。」 小丑用力啧了一声。田所则是双手合十,露出放心的神情。 「……总之,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回楼下去。那边的门出得去吧?快走。」 小丑抬一抬下巴。秀悟等人遵照指示,由田所带头慢吞吞地往走廊前进。 备品仓库里放著大量的病历及医疗器材等物品。小丑手上的枪仍旧瞄准秀悟一行人,他们穿过备品仓库,走到院长室前的走廊,沿著楼梯抵达二楼。田所脚上有伤,所以一行人光是走到二楼就花了快十分钟。 「好了,你们先搬椅子过来坐下。」 秀悟四人一到达透析室中央,小丑便下达指示。 「……你要我们坐在这里做什么?」 秀悟语带戒心地问道。小丑冷哼一声。 「我要把你们绑在椅子上,免得你们又搞些有的没的。喂、这么说起来是不是还有一个女的?那个没啥存在感的女人,她跑哪去了?」 小丑开始左顾右盼透析室。 「搞什么鬼,那个女人该不会一个人躲在别的地方吧?」 秀悟见到小丑蹬一蹬地板,不禁皱眉。小丑是刻意假装,还是真的不知道佐佐木已经死了?他无法判别。 「喂,我在问你啊?那个护士去哪了? j 小丑望向秀悟。秀悟一时迟疑,正犹豫该如何回答,一旁忽然响起尖叫声。 「不就是你杀死她了吗!」 东野在这数十分钟内几乎默不作声,此时却突然涨红圆脸,放声大叫。 「你装什么!就是你、是你杀了佐佐木啊!你为什么要杀掉佐佐木?你这个杀人凶手!」 东野双眼充血,嘴角沾著唾沫,不断吼叫。小丑瞪大双眼。 「我杀的?你在鬼扯什么?我根本没杀人……」 「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啊!佐佐木原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早就准备辞掉医院的工作。为什么变成这样……」 东野双手捣住脸,无力地跌坐在地,原本圆滚滚的身躯缩得更圆。小丑茫然地望著东野抽泣的模样。 「什、什么啊……居然真的有人死了吗?不会吧,我根本……」 小丑半开的嘴中吐出微弱的低喃。 秀悟平静地观望混乱不清的局面。小丑与东野慌张的态度,乍看之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假设这两个人并没有动手杀害佐佐木…… 秀悟的目光立刻飘向站在一旁的田所。 下一秒,秀悟瞪大双眼,视线遗留在半空中徘徊著。他刚才似乎有一瞬间听见了「那个声音」。 是错觉吗?秀悟将全身神经集中在听觉上。虽然听起来非常、非常轻微,但是「那个声音」确实拨动了耳膜。 绝不是听错!秀悟如此断定,绷紧面孔。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流露一丝动摇。 小丑立刻蹬地奔向窗帘遮盖住的窗户。他微微拉开窗帘,窥视窗外,接著僵在原地数秒,缓缓转过头看向秀悟等人。 「……这是怎么搞的?」 小丑压抑情绪低声说道,接著慢慢拉开窗帘。 好几台巡逻车响著鸣笛 第四章 面具剥落 1 秀悟坐在铁椅上,低头望著手表。现在时间来到凌晨四点五十分。原本再过十分钟,他们就能解脱。到时小丑会离开医院,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但这份希望早已烟消云散。 秀悟看著小丑。警官包围医院之后大约经过二十分钟,小丑焦躁地在室内踱著步子,时不时拉开窗帘观察外头的状况。每当小丑查看完所有窗户,就能听见他咂舌的声响。由此可见,医院早已完全被团团包围了。 秀悟望向自身周遭。田所、东野,以及爱美三人将椅子排在秀悟四周,坐在他的身边。三人脸上都显露浓浓疲态。 我的表情应该也很惨吧。秀悟感受到体内沉重的疲劳,并且凝视著爱美的侧脸。 秀悟答应加入田所成为「共犯」之后,爱美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爱美似乎察觉秀悟的目光,她抿一抿双唇,撇过头去。秀悟垂下头,深深地叹口气。他现在很想跟爱美说说话,但状况似乎不允许他这么做。 裹著运动鞋的双脚闯入秀悟的视野之中。秀悟抬起头,便见到小丑举著枪,站在自己面前。 「……是谁?」 小丑恫吓般地沉声问道。 「是谁报警?」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到底是谁报警?秀悟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思索这个问题,仍然得不出结论。 我和爱美曾经打算报警,却失败了;田所之前拚死也要阻扰他们报警,不太可能是他。那会是东野吗?因为佐佐木受害,东野的精神终于濒临极限,所以才违背田所的命令报了警? 「我在问到底是谁报警的啊!」 小丑歇斯底里地大吼,举起手枪左右晃动。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要是有人报警,你们所有人都会倒大楣。是谁?到底是谁叫 警察来的!院长,是你吗!」 小丑一边嘶吼一边瞄准田所。田所双手高举身前,全身蜷缩起来。 「不是!我根本没有报警!不要开枪!」 田所浑身发抖,奋力大喊。秀悟望著田所,不断思考著。 先不说「是谁」,那人到底是「如何」报警的?医院内的有线电话全都打不通,手机也收不到讯号,即使有人想报警也做不到。难不成是医院外的某人察觉异状,才报了警…… 秀悟想到这里,房内突然响起爵士乐。这欢乐的旋律实在不符现状,秀悟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是我的手机。」 田所畏畏缩缩地从白袍取出折叠式手机。 手机打得通了?秀悟将手伸进白袍口袋,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液晶萤幕上的讯号标志显示三格全满。 「谁打来的?」 小丑沉声问道。 「我、我不认识这个号码。」 田所扯著嗓子回答。小丑沉默几秒,朝著秀悟抬一抬下巴。 「你去接。」 「咦?我吗?」 小丑冷不防地命令秀悟。秀悟指著自己,愣愣地问道。 「没错,就是你。因为你看起来最冷静。废话少说,快点接。」 「呃、好,我明白了。」 秀悟急忙从田所手中接过手机,按下通话键后贴向耳边。 「请问是田所医生吗?」 话筒中传来男人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沉著,似乎是一名中年男人。 「不……田所医师现在无法接电话,所以……」 是田所的熟人吗?秀悟疑惑地回答。 「原来如此。我是警视厅的角仓,假如我搞错的话请见谅。请问你就是躲藏在田所医院里的歹徒吗?」 自称角仓的男人依旧沉稳地问道。这通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事出突然,秀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个、麻烦你稍等一下。」 秀悟用手掌盖住话筒,看向小丑: 「是警察打来的!他在问我是不是犯人?」 秀悟惊慌失措地说道。小丑翘起嘴角: 「哈,终于打来了。听好了,你先自报身家,然后叫警察打到这支号码。说完之后不要废话太多,直接挂断电话。明白了吗?」 小丑从牛仔裤的臀后口袋取出一张便条纸,上头写著一排「090」开头的电话号码。 「那、那个,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会,请别在意。那么我再重复一次,藏匿在医院里的男性歹徒就是你吗?」 角仓在电话另一端重复了问题。 「不,我是其中一名人质,现在是应犯人要求与您对话。我叫做速水秀悟,是这间医院今晚的值班医师。」 「速水医师吗?我明白了。不过就警方收集到的资讯,医院今日的值班医师应该是隶属于调布第一综合医院泌尿外科的医师,名字是小堺司。」 秀悟瞪大双眼。警察得知医院遭到占据之后,应该还过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居然已经调查得如此详细。 「是,原本的确是小堺医师值班,不过小堺医师今天临时有事无法值班,才会由我暂代。我是小堺医师的学弟,我们在同一间医院工作。」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顺带一提,是否能询问院内的状况?」 「不,犯人禁止我透露情报。另外,犯人要求警方之后重新打电话到另一支电话号码。我现在就告诉您号码,您手边有纸笔吗?」 「有的,请说。」 「麻烦您了,电话是090……」 秀悟报上便条纸上的号码,接著对角仓说一句:「我要挂电话了。」最后结束对话。 「我全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秀悟放下手机。小丑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然后你们把手机全都关机。这间医院等一下应该会上新闻,可能会有记者拚命打电话到你们的手机里。」 秀悟点点头,顺从地照做。田所也从白袍中取出东野与佐佐木的两支手机,关闭电源。 「这个你拿去。」 小丑从外套的内袋拿出一支小型手机,拋向秀悟。秀悟双手接住手机。小丑在手术室播放单波段程式时是使用智慧型手机,而现在秀悟拿到的是另一支手机,外型朴素。 「这是?」 「这是从特殊管道弄来的预付卡手机,利用这东西就不用担心身分曝光。你就用这玩意和警察对话。」 预付卡手机?何必这么麻烦?秀悟心中的疑问正要脱口而出,手机的来电铃声便响了起来。 「喂,他在问医院的状况,我要怎么说呀?」 「无所谓,就老实告诉他……不过有人死掉的事不要说溜嘴,还有告诉他们,假如让我发现警察进到医院里,我会直接杀掉人质。」 「……我知道了。」 秀悟吞一口口水,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角仓,请问你是……」 「我是速水,刚才和你通过电话,犯人指示我与您对话。」 「速水医师吗?我希望能直接与犯人交谈,能否请您代为询问犯人的意愿?」 「好的。」秀悟再次遮住话筒,看向小丑:「警方说想直接和你对话。」 「我才不要。那家伙一定是谈判专家,要是直接跟那家伙对谈,搞不好所有事情就会被他牵著鼻子走。我会透过你跟他交涉,就这么跟他说。」 小丑一口否决。秀悟放开话筒: 「他说所有交涉都会透过我进行,似乎不愿意直接对谈。」 「我明白了。那么请帮我转达,假如他改变主意,我随时都愿意与他对话。那么速水医师,您是否能描述一下目前的状况?」 角仓的态度仍旧沉稳,平静地问道。 「可以。现在院内的人质有医疗人员……四名、犯人带来的女子,以及六十名以上的病患。病患都待在三楼以上的楼层,我们五人则是遭到持枪的犯人囚禁在二楼。犯人威胁我们,万一警察闯入院内,他就要开枪射杀我们。」 「了解。那么能否请教一下该楼层所有人员的姓名呢?」 「我、院长田所医师、两名护理师东野小姐与……佐佐木小姐。最后是犯人带来的女子川崎小姐。」 「那位川崎小姐,就是犯人在调布市路旁挟持的女子吗?假设是的话,请告知我她的全名等个人资料,以便警方确认她的身分。」 「全名是川崎爱美小姐。爱情的爱,美丽的美。她表示自己就读于附近的女子大学……」 秀悟将目光转向爱美,打算询问她是就读哪里的大学,爱美却刻意撇过头去。她似乎还没原谅秀悟与田所同流合污。 「你们是要废话到什么时候?已经够了,快点挂断电话。」 小丑不耐烦地拋下这句话,将手枪瞄准秀悟。 「犯人命令我暂时挂断电话。」 「请等一等。最后请代我询问犯人,他是否有任何要求?」 秀悟正要结束对话时,角仓这么问道。 「警方问你有没有要求。」 小丑闻言,裸露在外的嘴角扬起笑容。 「我在中午之前会提出要求,叫他们再等几个小时。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条件,我就释放人质。」 要求?他究竟想要求什么?秀悟皱起眉头,但还是一字不漏地将小丑的话转告角仓,接著结束通话。 「……这样就行了吗?」 秀悟问道。小丑眯起眼: 「嗯,这样就行了……」 小丑的语气显得意外平静。秀悟只能默默注视著小丑。 『这里是现场。昨晚一名男性歹徒闯入调布市的一间便利商店,开枪并抢夺现金。 而现在该名歹徒挟持人质,躲藏在医院内部。另外有民众目击,歹徒在逃离之际绑架路旁的女子。根据警方表示,该名女子现在也成为其中一名人质。目前歹徒挟持该名女子,以及住院病患、院内大夜班医疗人员,总计高达数十人以上,人质的安全令人担忧。警方现在仍然尽力说服歹徒投降,但歹徒尚未有任何动静。以上是现场最新状况。』 液晶萤幕里的女记者说得口沫横飞。小丑站在窗边,同时望著开启单波段程式的智慧型手机。他伸手碰一碰手机萤幕,切换频道。切换后的频道也播放著从外拍摄的田所医院。 时间早已来到上午六点。警察包围田所医院之后,大约经过一个半小时。早晨的新闻节目大多都在转播田所医院的挟持事件。 小丑将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里,从窗帘的隙缝望著外头。小丑在这一个小时内,每隔数分钟就会查看医院外头与新闻节目。 秀悟双手抱胸坐在铁椅上,不断观察小丑。秀悟与角仓结束对话后一个小时,在场成为人质的一行人几乎没有任何对话。爱美仍然露骨地躲避秀悟,田所与东野则是疲惫不堪,没力气主动开口。凝重难耐的沉默持续了一个小时,但多亏这段时间,秀悟总算能静下心仔细思考。 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况,以及之后该怎么做。 他逼迫大脑运转至极限,最后终于得出一个假设。一个不合常理的假设,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 秀悟以右手手指转动原本放在白袍口袋里的麦克笔,左手拿著手机。他凝视手机,脑中模拟著接下来的行动,此时电话忽然响起来电铃声。应该是角仓打来的。这一个小时内手机响了好几次,但是小丑除了一开始的那一次,完全不准秀悟接起电话。 「电话又响了。」秀悟将手机举到小丑眼前。 「……别管它。」 小丑百般无趣地回答,再次望向窗外。秀悟确认小丑的举动之后,缓缓从铁椅上站起身。身旁的爱美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秀悟将食指搭在嘴前,阻止爱美开口,接著垂下目光,手中的手机彷佛耍赖似的,持续大声响铃。 倘若自己的假设正确,这么做就能一口气推动现状。但如果自己猜错了…… 两种想法激烈地盘旋著,内心摇摆不定。秀悟咬紧牙根,下定决心,将电话贴在脸旁。 「您好,是角仓先生吗?我是速水,我来转告犯人的要求。」 秀悟急促地说道,并且慢慢退向透析室深处。三名人质瞪大双眼望著秀悟。 「请在后门准备食物,什么都可以,尽快就好。咦?你们早就准备好以防万一了呀?好的,那也可以。」 「你搞什么鬼!?」 小丑察觉秀悟的举动,放声怒吼。但是秀悟仍然一步步向后退,口中不停说著:「请警察把食物放在门前之后马上离开,由我们拿进医院里。当然,请警察不要进入医院,或是试图救走取餐的人质。犯人说你们要是轻举妄动,就杀光剩下的人质。」 「你在随便胡说八道什么,快挂断!现在就挂断电话!」 小丑咆哮著,枪口瞄准十公尺外的秀悟,食指扣住扳机。 「那就麻烦您了,还有其他要求的话会再告诉您。」 秀悟匆匆说完之后,抓著手机举起双手。 「……你在打什么主意?」 小丑双眼充血,恶狠狠地瞪著秀悟。 「就是你刚才听到的,我要求外头准备餐点。警方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就会拿到后门来。真是准备周到呀。」 秀悟语气轻佻,脸上浮现笑容,但内心却与表面相反,心脏疯狂跳个不停,背上冷汗直流。 这个男人应该不会这里开枪。应该不会的…… 枪口瞄准著秀悟,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彷佛自己逐渐被吸进那枪口似的。秀悟努力压抑心中的恐惧。 「谁叫你去要食物的,我明明是叫你不要接电话!」 「是你这一个小时毫无动静,我才代替你提出要求。你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一定饿了。你不饿我也饿了。我们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僵持多久,不吃点东西身体会撑不住。」 秀悟扯起嗓子不停地说。 「多管闲事,你搞乱我的计画了 !」 小丑大步靠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公尺左右。 「别那么气鼓鼓的。你一定是肚子饿了才会这么烦躁,总之就先让院长和东野小姐去拿餐点吧。至少他们两个人不会丢下住院病患逃走。」 「闭嘴!不准命令我,居然给我乱搞一通!」 小丑举著枪,气得口水直喷,不断怒吼。秀悟突然将手机凑到小丑眼前。小丑顿时浑身一震。秀悟见到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隐隐使力,紧咬牙根。 「……那就你来。」 秀悟从紧咬的牙间挤出声音。 「……嗄?」 小丑大吃一惊,下意识惊呼一声。 「我说既然你那么多抱怨,何必把手机交给我,自己去跟警察交涉啊!你明明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我背后跟警察周旋,少嚣张了!我才不想继续空等下去!」 秀悟的声音震撼房内的空气。田所、东野、爱美三人坐在十公尺外的位置,屏息关注状况如何发展。 小丑默默不语,锐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著秀悟递出的手机上。房间的气氛逐渐凝结。 「……怎么了?你是要拿手机,还是不拿?」 秀悟忽然态度一转,平静地问道,手机仍旧直直递向小丑。 小丑沉默数秒后,一把抢走手 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接著将手枪从秀悟的额前移开。秀悟双手撑著膝盖,大口叹息。 「喂,院长大人啊。」 小丑回过头,百般无趣地说道: 「你带著那边的护士去后门拿饭来。」 「咦?」田所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我的确是饿了。啊,你可别趁机逃跑啊。你要是逃了,我就干掉几个病人。不过院长应该是不会丢下病患逃走吧。」 小丑隔著面具抓抓头,但田所等人迟迟没有动作,他朝著两人怒吼:「快去!」田所与东野猛地跳起来,迈步走向最深处的电梯。 田所两人与秀悟擦身而过。秀悟在错身之际对田所使了使眼神。田所剎那间露出讶异的神情,接著立刻瞪大浮肿的双眼,微微点头。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秀悟目送田所与东野消失在电梯里,缓缓握紧拳头。 2 脚隐隐作痛。数小时前子弹擦过右脚,他每踏出一步,右脚便掠过一阵麻痹般的疼痛。但是他现在没时间在意痛楚了。 田所搭著电梯来到一楼,强忍痛楚不断前进。 「那个、院长……」 「你别管,跟我来!」 身后的东野正要开口询问,田所怒吼打断她,接著站在铁门前方。那扇铁门正是隔开外来病患等待室与走廊的铁门,铁门另一头则通往手术室。 田所双手搭在门上,使劲推开。右脚撑住全身,烧灼般的痛楚爬过神经,田所仍然无动于衷,继续用力推开铁门。铁门微微开启一条门缝,田所便将小腹凸起的身体挤进门缝里。 走廊上的暗门仍然开著,露出门内的电梯。田所拖著伤脚走过去,关起喑门。 如同速水的推测,这座电梯的确是用来运送接受「秘密手术」的病患。接受器官移植的病患会经由这座电梯往来特别病房与手术室,避人耳目。而正是这座直接连接一楼与五楼的电梯,令田所打起「秘密手术」的主意。 这座医院原本是一间精神科医院,田所买下这栋建筑物时就已经存在这座秘密电梯。医院在重新装潢之前,五楼原本设有重症患者专用的隔离病房,当一般治疗无法压抑这些重症病患的病情,就会将他们带到隔离病房接受电疗等疗法。院方可能是为了不让其他病患发现,私底下利用这座电梯将重症病患送到治疗室。 田所紧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切的起因是美国某间大型证券公司宣告破产,全球经济从此严重衰退。而田所长年进行投机性质的投资,因此遭受钜额损失,背上大笔债务。身处绝境的田所不断苦思,最后想出这项「秘密手术」。 在院内往来进行透析的病患当中有一名男病患,他在自己那一代内开设一间规模庞大的资讯企业,并担任该企业的董事长。那个男人因为糖尿症肾病变导致肾衰竭,已经进行透析超过五年以上,他总是将这句口头禅挂在嘴边: 「为什么我再怎么有钱都买不到肾脏?假如能让我停止洗肾,要我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呀。」 某一天,田所在那个男人结束透析后,将男人请到院长室,战战竞竞地询问:「要是我说我有办法拿到肾脏,你愿意支付多少谢礼?」 田所的计画「只是个假设」,但那个男人听完后没有提出多余的问题,直接透过医疗法人捐赠大笔金钱。这笔钱足够让田所翻新放置二十年以上的电梯,将手术室改装成适用器官移植的环境,并在五楼设置秘密病房。 田所拉拢几位有财务困扰的员工成为共犯。东野在多年前离了婚,需要筹措孩子的学费;佐佐木则是当了男友的连带保证人,男友逃之夭夭后不得不背上庞大的债务。田所备妥所有条件后,从沉睡数年的住院病患身上摘取合适的肾脏,移植到那名男人身上。 移植出乎意料的成功。男人摆脱了艰辛的洗肾生活,开心不已地支付一大笔钱,还清田所所有的债务。 假如他在那个时候就洗手不干的话……悔恨隐隐灼烧著内心。 如果田所在当时就洗心革面,现在就不用背上如此庞大的风险。但是这次成功的经验让他太过轻易获得钜款,令他欲罢不能。而第一个接受手术的男人在那之后,开始为田所介绍处境相同的病人们。 田所十分畏惧自己的犯行曝光,却仍旧不断进行「秘密手术」,一共长达四年。次数一多,习惯成自然,也逐渐淡化心中的罪恶感。这些病患几乎不可能回归社会,自己是在活用他们的器官。田所不断用这句诡辩说服自己,却不知不觉渐渐信以为真。 田所咬牙切齿。佐佐木下个月就要结婚并且辞职,所以这是最后一次「秘密手术」,这次之后就要收手了。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 田所打开走廊上的其中一个纸箱,并将纸箱内摆放杂乱的点滴袋全翻了出来。 「院长……你在做什么?」 东野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道。田所默不作声,双手仍不断地将点滴袋丢出纸箱。 「那个、我们要赶快去后门拿食物……」 「吵死了!闭嘴!」 田所对东野怒吼,同时指尖触碰到硬物。 有了!田所将双手伸进点滴袋堆,取出埋在底下的东西。里头藏著一本a4大小的活页夹。 就是这个,要赶快处理掉这个。田所抱起活页夹。 他原本将这玩意藏在院长室的金库里,但当他看见有人翻找过院长室,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有人知道活页夹就藏在院长室里,才跑去院长室翻箱倒柜?他一想到这里,便将活页夹藏进五楼的备品仓库角落。不过在几个小时前,东野见到佐佐木遭到杀害,一时陷入恐慌,嚷嚷著「要用手术室的电话报警」。田所为了以防万一,跑去手术室剪断电话的电线,并将活页夹从备品仓库带到一楼,藏在这个纸箱里。小丑总是在监视一楼,他认为这里是盲点,不太可能让他找到活页夹。 「那是……什么东西?」东野畏畏缩缩地问道。 「……这是移植病患的资料。」 田所看都不看东野一眼,开口回答。至今接受过「秘密手术」的所有病患,他们的资料都夹在这本活页夹里。 「居然有这种东西……」 东野一时语塞。田所侧眼看一看东野,快步走回走廊上。他没有让任何人得知这本活页夹的存在,就连身为「共犯」的东野与佐佐木也不清楚。 至今接受「秘密手术」的病患们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或大家族,若非如此, 他们不可能有办法支付那般庞大的金额。他们当然害怕自己接受违法手术的事实曝光。因此田所总是心惊胆颤,成天害怕有哪个病患会来杀人灭口。事实上,确实曾有病患威胁田所,假如秘密曝光他就小命不保。 这本活页夹是田所的保命符。一旦自己死于非命,这份活页夹的内容就会公诸于世。田所刻意让恐吓自己的对象察觉这一点,使他们无法轻易对自己动手。 不过这本活页夹同时也是双刃剑。假如这东西被公诸于世,自己的下场恐怕会比接受手术的患者更凄惨。从昏迷不醒、身分不明的病患体内摘除器官,移植给有钱的病患。这件事一旦曝光,自己不知道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惩罚,他光是想像就浑身发抖。 因此田所打算万分谨慎地处置这本活页夹,不过他的谨慎却为他带来麻烦。他应该更早处理掉这东西。 假如警察冲进医院,发现这本活页夹……自从小丑躲进医院之后,田所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这件事。只是搜到五楼的病房,他还有办法开脱,但是这本活页夹要是落入警方手中,他就完蛋了。自己不光是会被逮捕,最惨可能会遭人灭口,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警方介入。他 这几个小时四处行动,全是为了防止有人报警,结果……是谁?到底是谁通知警察? 田所思考到一半,回过神似地用力甩一甩头。 现在没空思考这些事。警察早就团团包围这座医院,他要尽快处理掉这本活页夹。 田所来一楼之前,速水刻意对他使了使眼神。那个男人一定察觉到活页夹的存在,还特意为他争取时间,以便处理掉这些资料。 「东野,外来病患等待室里有碎纸机。要在警察找到这东西之前处理掉它!」 田所急促地说著,同时回到走廊上。 「呃、是!」 东野似乎终于察觉事态严重,摇晃著肥满的躯体跑起来。 这样一来就得救了。田所安心地踏出铁门,下一秒,活页夹从他的怀中滑落在地板上。 「呦,院长大人,饭拿来了吗?」 小丑正坐在数公尺前方的沙发上,枪口瞄准田所,愉快地说道。 「为、为什么……」 田所震惊地张口结舌。小丑缓缓站起身,以拇指指一指自己的身后。秀悟与爱美就站在那里。 「多亏那位年轻医生啊。」 「速水……医师?他到底……?」 田所半开著嘴,口中喃喃碎念著。 「好了,总之你先把那本活页夹捡起来吧。那玩意好像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对吧?」 小丑发出低沉浑浊的笑声。田所急忙跌坐在地,抱起掉在地上的活页夹,怯懦地 仰望著小丑。 「我们就回二楼好好聊聊吧。一直待在这里,不知道警察何时会闯进来呢。更何况,要是警察现在就冲进来,你也会很困扰吧?」 小丑举起手枪凑向田所与东野,将他们逼向楼梯。两人表情凝重地靠近秀悟与爱美。 . 「速、速水医师……这究竟是……」 田所呼吸急促地问道。秀悟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爱美说一句「走吧」,迈步爬上楼梯。 四名人质抵达二楼,来到透析室的中央。小丑稍后才跟在四人身后抵达透析室。 「速水医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在一楼?」 田所压低嗓子,再三质问,秀悟却完全忽视田所。田所见状,逐渐放大嗓门。 「你倒是回答我呀!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你被骗了。」 小丑代替秀悟开口。 「被……骗了?」 田所彷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次。 「没错,你是被那位年轻医生给骗了。」 「什、什么意思 」 田所慌张地来回望著秀悟与小丑。秀悟带著爱美稍微远离田所后,开口说道: 「我一直搞不懂是报了警……」 「你在、你在说什么……」 田所嘶哑地问著。秀悟忽略田所的疑问,缓缓解释: 「院长想尽办法阻扰我们报警,所以不可能是您;东野小姐没有方法报警;我和爱美小姐的计画则是都失败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有可能报警。」 「一个人……?就是那家伙找来警察吗!?」 田所的声音逐渐有力,语气隐隐蕴藏激愤。就是那家伙通报警察,害得自己陷入绝境。 「是啊,就是他。那家伙利用电波千扰器使得手机无法拨通,接著剪断电话线,让所有人都无法报警。最后他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关闭干扰器,用自己的手机叫来警察。」 「所以那家伙究竟是谁?是谁干的!」 「……您还不明白吗?」 秀悟见田所不断咆哮,于是当著他的面缓缓指向那名人物——小丑。他正嘲弄似的扭曲裸露在面具外的双唇。 「就是他,是他报警找来警察。」 秀悟淡淡地说道。田所张大嘴,直盯著小丑。 「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警察来了就会抓走那家伙啊 而且他还说谁报警就要杀了谁……」 田所语气生涩地嘀咕著。 「是啊,正是如此。不过这里唯一能报警的人只有他,而且假如是他报的警,就能一口气解开许多谜题。」 「谜题?」田所焦点涣散的双眼望向秀悟。 「是啊,没错。那个男人的行动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他抢劫超商之后,在逃脱途中特意绑走爱美小姐;他不直接监视我们,反而自己在医院内到处游荡;他从院长手中拿到钜款不只没有一丝喜色,反而咆哮大怒。就如我刚才所说,那个男人的目标根本不是金钱。」 「既然他的目的不是钱,又何必跑去抢超商!」 田所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一句句疑问。秀悟郑重地顿一顿,直视田所的双眼。 「一切都是为了揭穿这间医院的『秘密』,让全日本的人们都能得知真相。」 「全、全日本……」 田所的喉咙发出陶笛般的空虚声响。秀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没错,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为了揭露『医院的秘密』,进而展开行动。所以他不直接监视我们,以便己能自由捜索整间医院。不只如此,他还在三楼剪开『新宿11』的手术伤口,并在他的病历里夹入所有遭摘除器官的病患清单,驱使我一起探索这间医院的『秘密』。这方法的确高明。闯进医院藏身的罪犯直接说明理由,恐怕无法取得我的信任,还不如用诱导的方式勾起我的兴趣,让我自己去调查。我也是被操纵的那一方呀。」 秀悟苦笑,耸耸肩。小丑扬起嘴角两端。 「那、那我们……」 田所的声音彷佛随时会消失无踪。 「没错,我们只是被那个男人玩弄于五指之间。那家伙一方面自己搜索整间医院,同时操纵我进行调查。另一方面放长线钓大鱼,放您四处行动。他一个晚上都在寻找某样东西,但是始终一无所获。时间就这样来到早上,他最后只能动用最终手段,就是报警让警察包围医院。」 「为、为什么报警会是最终手段?警察来了,反而会逮捕那家伙吧。他怎么会……」 田所露出轻蔑的笑容,指向小丑。 「他本来就不打算逃跑。他一开始就做好被逮捕的觉悟,才闯进医院里。」 田所与东野听完秀悟的解释,表情极度震惊而扭曲。爱美站在秀悟身旁,抹著眼影的细眼使劲瞪大。 「那个男人在超商里开了枪。最近的便利超商考量到安全层面上,都会教导店员一碰上抢劫就乖乖将钱交给对方,但是他还是故意开了枪,您觉得是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田所含糊其辞。 「他这么做是为了吸引大众注目。他特意在逃脱途中挟持爱美小姐,一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一旦发生抢劫犯开枪并挟持女子逃走的重大案件,全日本都会关注这件大新闻。他就是想塑造这种情境。而事实上,现在大多数的电视台都在转播这间医院的新闻。他大概想等新闻媒体聚集得差不多,接著就在大多数人起床看电视的时段向警方投降,公布所有真相。我是这么推测的。」 秀悟望向小丑。小丑至今始终不发一语,愉悦地聆听秀悟的解说。他有如演员一般,夸张地张开双臂。 「年轻医生,正确答案。我真是打从心底感谢你呀。托你的福,我才终于找到那东西。我为了找出那玩意,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找出那玩意……?」 田所嘟囔著,脸上的肌肉异常松弛,他彷佛在这几分钟内老了十岁以上。 「是啊,没错。就是你小心翼翼 抱在怀里的那玩意。」 小丑瞪向田所。 「我打从踏进这间医院开始,就一直在找那份资料。这间医院已经如此受到瞩目,接著只要揭穿院内的恶行,就能彻底让你们完蛋。不过光是毁了你们还不够,我要让接受手术的家伙们也跟你们一起下地狱,这才公平,对吧?所以我至今一直在寻找病患清单,上头一定纪录著那些接受过手术的混蛋。」 小丑语气激动地畅所欲言。只见田所的脸色逐渐惨白。 「我知道你一定有清单。你很谨慎,绝对会留下清单,免得自己遭人灭口。不过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就这样天亮了。我无计可施之下才报了警,想说之后就只能交给警察。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帮手,就是那位医生。」 小丑朝著秀悟抬一抬下巴。 「速水医师……?」 田所松垮垮的脸颊隐隐蠕动。秀悟注视著田所。 「我早就察觉到他好像在寻找某样东西。而我也发现那样东西与『秘密手术』有关,以及您异常畏惧他人找到那样东西。这么一来自然能推测,那样东西应该就是与至今为止的手术有关的纪录。」 秀悟以口水舔湿乾涸的口中,继续说下去: 「我想您一定把这些纪录锁在院长室的金库里,但是您从金库取钱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类似的东西。您如果要藏起这些纪录,肯定只能藏在五楼或一楼的手术室附近。所以我就演一场戏与他谈判。」 「谈判!?你们什么时候谈妥的?我根本没看见你和那个男人单独谈……」 「我们根本没谈什么。」 小丑打断田所的疑问。田所傻乎乎地发出「欸?」的声音,望向小丑。 「我刚才逼近那家伙的时候,他把这玩意推到我眼前。」 小丑从牛仔裤口袋取出预付卡手机,高举到田所眼前。田所茫然地张大嘴。 〈我会给你你想找的东西,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的指示,不能伤害任何人〉 手机背后有一排用麦克笔写下的文字,文字内容便是如此。 「顺带一提,我刚才并没有和警察对话。我故意等到铃声停止,才假装接起电话。」 「那、那就是说……」田所渐渐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就这样傻乎乎的,被我跟那位年轻医生骗得团团转。」 小丑说完,放声大笑。田所空洞的双眼直盯著秀悟。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说愿意成为共犯吗?只要有钱你就会保密……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秀悟冷冷地望著田所。 「蠢事?你们才是做了蠢事吧。从无家可归的病患身上摘除器官,移植到有钱人身上。你们真的以为我会容许这种行为吗?真的以为我会一起同流合污吗?」 「什、什么……你刚才明明……」 「那是因为我认为这么说比较安全。要是当时拒绝协助你们,你搞不好会直接攻击我们灭口,所以我才假装配合你们。」 「怎么会……太狠了……太过分了……」 田所恨恨地低声组咒。秀悟闻言,恶狠狠地瞪向田所,他的魄力逼得田所不自觉退了退。 「狠?是谁比较狠!你可是从自己的病患体内摘走了器官啊!你从自己该保护的对象身上偷走了他们的器官!你不配当医生,你只是个罪犯!」 秀悟的怒吼无情地落在田所身上。田所有如被打碎下巴的拳击手,缓缓滑落,跌坐在地板上。 「好了,都解释得够清楚了吧。差不多该把那本活页夹交给我了。」 小丑慢慢走向田所。 「……秀悟。」 爱美站在秀悟身边,悄声说道。秀悟面向爱美,展露笑容。 「嗯?」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跟院长合作……」 爱美垂下眼。 「别太意,我完全没跟你解释,你当然会误会。」 「可是秀悟是考虑到我的安全……我却对你那么过分……」 爱美的声音细若蚊鸣。秀悟轻轻抚摸爱美的头,掌中传来乌黑长发的柔软触感。 爱美露出似笑似哭的神情望著秀悟,将自己的右手缓缓覆上头顶的大手。 「……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吧?我们已经安全了对不对?」 「嗯,是啊……」 秀悟看向小丑。 事件应该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小丑得到那本活页夹,带著资料向警方与新闻媒体揭发一切,事情就能尘埃落定。没错,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担忧仍紧紧占据著秀悟的心头,越发膨胀。 田所跪倒在地,眼睁睁看著小丑一步步逼近。 「我、我们做个交易吧!」田所忽然高声吶喊。 「交易?」小丑疑惑地眯起双眼。 「没、没错。应该是有人委托你来抢这份资料吧?是我至今移植过的某个病患,花钱雇用你来消灭证据的,没错吧?那我就出两倍……不、三倍的价钱,拜托你放过我吧!好吗?这交易应该不坏吧?」 田所献媚地仰望小丑。 住口啊!秀悟脸色一僵。假如这个男人的目的只有钱,他不可能采取这种舍身成仁的手段。他甚至,开始就不会想揭穿「秘密手术」的真相。 但小丑在秀悟插嘴之前便有了反应。他举起至今垂在身旁的手枪,瞄准田所,指尖扣住扳机。 「钱?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这么干吗!?」 小丑的声音低沉得有如地底来的魔鬼,愤怒令他双眼充血,使劲扯起双唇。田所与东野怕得五官扭曲。 「你觉得我是想要钱才做出这些事吗?怎么了!回答我啊!」 小丑激愤难耐,食指逐渐施力。爱美大喊一声:「不要啊!」遮住了双眼。 「复仇!」秀悟全力吶喊。 「……你说什么?」 小丑放开扣紧扳机的手指,瞪向秀悟。 「复仇,你是为了复仇才如此费尽苦心。你珍爱的对象成了『秘密手术』的牺牲品,是吧?」 「……没错。」 小丑语气阴沉地开始述说: 「这些家伙把我最重要的人切得四分五裂。他们趁她意识不明的时候,擅自切开她的肚子,拿走内脏……我一开始还不敢置信,一直怀疑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是当我开始调查,得知这些家伙在医院里干的好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那个人是你的家人?还是……」 「……是情人。」小丑勉强从喉头挤出几个字。 「你很珍惜她吧。」 小丑闻言,点点头。 「我当然珍惜她,为了她,我甚至能拋弃这条性命。」 「那你就拿著那本活页夹去自首,然后对警方、媒体宣传这间医院的秘密,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日本。这才是你的目的啊。你要是现在杀了院长,你就只是个杀人犯。你最珍惜的那个人一定也不愿意你落得那种下场。」 秀悟拚命吐出有如戏剧般的台词。 就算这个男人是想让大众的目光聚焦在这间医院,他还是做了不少过于冲动的举止,例如对爱美开枪后绑架等等,他甚至在藏身过程中袭击爱美,难以控制自己。秀悟实在无法预测小丑还会做出什么惊人行动。 小丑握著手枪的手臂隐隐颤抖著。在场所有人沉默不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拜托你……快住手吧。」 爱美的喃喃自语缓缓拨动房内的空气。下一秒,小丑放下握著手枪的手臂。 「……把 那本活页夹给我。」 小丑俯视著田所,静静地说道。秀悟仰天闭上双眼。 结束了。这如同恶梦般的夜晚总算要结束了。 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解脱渐渐填满心头。秀悟睁开眼,对身旁的爱美淡淡一笑。 爱美眼眶湿润,对秀悟回以笑颜。 「快一点,赶快给我。」 田所彷佛断线的人偶,傻傻地坐在原地。小丑的手伸向田所。此时田所猛地抬起头,下一秒,秀悟浑身掀起鸡皮疙瘩。 田所仰望著小丑。秀悟远远望去,田所的双眼彷佛失去所有的情绪,徒留两颗玻璃珠镶在眼窝里。 田所的手伸进白衣口袋内取出一样物品,接著极其自然地刺进小丑的右手。 「……咦?」 小丑嘴唇微开,发出愣愣的一声,接著望向自己的右手。手术刀深深刺进他的右手臂 田所一把抓住手术刀柄,随手拔起,接著毫不犹豫再次刺进小丑的右手,并且奋力向下施压。手术刀的刀刃极度锐利,轻易地切开小丑手臂的皮肤、肌肉、血管,以及神经。 「呜啊啊啊啊……!」 小丑的惨叫撼动房间的墙壁,手枪从手中滑落。 小丑痛苦地呻吟著,当场跪倒在地。手指按压著伤口,指缝中汩汩溢出深红的鲜血。田所彷佛与小丑交换角色,他缓缓站起身,不屑地睨视小丑。他的手中握著小丑落下的手枪。 「……别开玩笑了。」 田所的脸上彷佛挂著一张能面具,丧失所有的情感。 「别开玩笑了。我花了二十年的心力,拚死守护这间医院直到今天。我尽力保护院内员工的生活,不断治疗病患,为这间医院鞠躬尽瘁。你们能明白我有多辛苦吗?」 田所的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如同电子合成人声。秀悟看著田所,浑身冷汗直流。 小丑激动挥舞手枪的时候根本远不如现在恐怖。 小丑抱著手臂不停哀号。田所随手将枪口压在小丑的发旋处,手指搭上扳机。 「院长,请冷静点!您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啊!」 秀悟急忙大喊。田所的举动不是纯粹的胁迫,他是真的打算杀死小丑。心中的肯定令秀悟语带颤抖。 「为什么?」 田所并未放下手枪,似乎打从心底觉得疑惑。冰冷的眼神直盯秀悟,感觉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爬虫类瞪视著自己。 「哪有为什么,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您犯下的罪行!您就算杀了他,事情还是会曝光的。」 「那杀掉在场的所有人不就行了?」 田所的语气没有一丝内疚。 「所有人……?」 秀悟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 「是呀。等我杀了这个男人之后,就杀死速水医师和那位小姐,还有东野。反正佐佐木也死了,这么一来就再也没人知道『秘密』了。」 「为、为什么连我也要杀!?」 东野原本僵在一旁,宛如一座雕像,此时也不由得大喊。 「东野,你说不定也会背叛我呀。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呢。」 田所对东野露出笑容,一张空虚至极的笑容。 东野发出「咿」的一声惨叫,直接转过身想逃。但是超过负荷的恐惧令她脚下一软,囤积大量脂肪的躯体顿时向前倒去。房内响起笨重的撞击声。 「东野,不行呀。你怎么可以逃跑呢?我下意识就要开枪了呢。」 田所俯视著东野。东野瘫倒在地上,全身颤抖不止。 「秀悟……」 爱美脸色发青,不自觉地抓紧秀悟的白袍袖口。秀悟正想开口安慰:「没问题的。」,但是话在出口之前就消散在喉咙深处。 田所已经彻底疯了。再不阻止他,他真的会开枪射杀在场所有人。 「您要是开枪,警察会冲进来的!」 秀悟语气颤抖,拚命大喊。田所的表情隐隐透露著不快。 「警察?」 「没错,警察进行谈判的时候,肯定同时准备让特种部队破门而入。您一开枪,警察马上就会闯进来!」 「那我就在警察闯进来之前开枪杀死所有人,这不就成了?」 田所一派轻松地说道。秀悟闻言,不禁脸颊抽搐。 「您手上握著手枪,而其他人都被枪杀,显然就在告诉别人您是杀人犯啊。」 「啊,没关系。我只要坚持是小丑枪杀了你们,我是在那之后冒死抢走手枪,无意之间射杀小丑。警方一定会判定我是正当防卫,我不会被问罪的。」 「……您真的以为会那么顺利吗?」 秀悟咬紧牙关。 「不论顺不顺利,我只剩下这个方法了。那就值得尝试看看呀?」 田所的语气非常随兴,微微耸肩。秀悟见状,内心放弃说服对方。他已经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了。 怎么办?该怎么做?秀悟专注地运转脑袋。 要在对方开枪之前趁机扑过去,夺走手枪?但是自己距离田所至少有数公尺远,田所很有可能在他扑过去之前就察觉他的行动,进而开枪。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什么都好啊!秀悟低头苦思,此时一项物品跳进秀悟的视野余光。秀悟瞪大眼直盯那东西,接著视线移向天花板。脑中突然浮现田所数小时前说出的台词。 这个可能派得上用场。不过要是失败了…… 心中的仿徨不断压迫秀悟。此时,秀悟望向身旁的爱美,两人对视著彼此。 爱美仍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凝视著秀悟。 是啊,没错。胸口的决心逐渐坚定。他根本不需要在意自己会不会中弹,只要执行这个计策,爱美得救的机率就会直线上升。 秀悟再次咀嚼这一晚的记忆。他自始至终都想保护这名女子,但某种意义上,自己反而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要是爱美不在自己身边,他绝对无法揭穿医院的「秘密」,也不会得知小丑真正的企图。他甚至根本无法在这种绝境中维持正常的心智。多亏爱美,他才能在这数小时之中保有自我。 这名女子是不幸卷入这场纷争当中,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她。 「……听好了。」 秀悟压低嗓音,小心不让田所听见。爱美细长的双眼望向秀悟。 「记好楼梯的位置。等我打信号,你就全力冲到楼梯那里。」 「咦?什么意思?」爱美压低声音问道。 「你别管,乖乖按照我的话去做。你不要回头,直接下楼去请求警方协助。」 「……秀悟呢?」爱美的语气一阵颤抖。 「我没问题的,别担心。你什么都别想,直接逃出去。那样一来……大家一定能得救。」 「真的?」 爱美看向秀悟,眼神满是担忧。秀悟坚决地点头,不让她察觉内心的不安。 「真的。」 「……我们马上就会见面吧?」 「是啊。」 秀悟点头回应。爱美强忍泣音,紧咬著粉色双唇点点头。 秀悟淡淡一笑,接著注意力转回田所身上。他已经说服爱美,接下来只剩执行他的计画。秀悟不让田所察觉,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白袍口袋。 田所彷佛在戏弄小丑,拿起手枪的前端戳一戳他裹在面具里的头部。 「首先你先摘掉那张蠢面具吧。我想看看干出这种蠢事的男人长得什么模样。」 小丑按著不断冒血的手臂,抬起头。 「快点,还是说你想戴著那张面具送死?」 田所的语气仍然没有丝毫起伏。小 丑的身体隐隐颤抖著。 「你不摘掉面具,我就马上开枪。」 田所没有怒骂,只是静静地催促小丑。小丑的左手略带迟疑地揪住面具的颈部,缓缓脱掉罩住整个头部的橡胶面具。 小丑露出一头简洁整齐的短发。秀悟站在小丑背后,看不见他的真面目。 「什!?……你、你是!?」 田所震惊地瞪大双眼。瘫软在地的东野一起张大嘴,凝视著男人的面孔。 就是现在!秀悟立刻踢倒一旁的煤油暖炉。暖炉重重倒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暖炉内的煤油洒了一地。田所弹起似地抬起头,望向秀悟。 「你在做什么!?」 田所的怒吼响彻房内。秀悟从口袋取出nippo打火机,打开盖子点著火焰。田所瞪大双眼。 「快退开!」 爱美茫然地站在秀悟身旁。秀悟推开爱美的肩膀,将打火机拋向煤油。 爱美一个不稳,向后退了两、三步。同一时间,秀悟眼前升起一道火柱,灼热的热气迎面而来。 「你在打什么主意!别胡闹了!」 田所大喊,枪口瞄准秀悟。 快点!快点啊!秀悟望著天花板,内心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直冲天际的火柱眼看即将触碰天花板——以及装在天花板上的火灾警报器。 田所扣紧扳机,同一时间,急促的警报声震荡房内的空气。 「来了!」 秀悟大声欢呼,同时天花板喷洒大量的白粉。这是田所说过的粉末灭火装置。 粉尘化为浓雾遮蔽视野,眼前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熊熊燃起的火柱顿时转小、熄灭。 「爱美!快跑!」 秀悟朝著爱美嘶声力竭地大喊,自己也同时迈步奔跑。他眯起眼,在这片迷蒙的白浊世界之中,全力跑向田所的位置。 他隐约能看见田所的轮廓。大量的粉末开始落在地板上,粉尘渐渐变得稀薄。秀悟没有减低速度,直接以肩膀使劲撞向田所。 秀悟的肩膀撞进田所的腹部。田所的脚上有伤,无法稳住身躯,秀悟轻易地将田所撞飞出去,两人一起栽个跟斗趴倒在地板上。田所手上的手枪脱了手,滑落在覆满粉尘的地板上。 秀悟死命爬向手枪的位置。只要他把手枪抢到手,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不会再死任何人,整个事件能够告一段落。 下一秒,秀悟全身突然激烈痉挛。 秀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阵火花,全身剧烈颤抖之后动弹不得。身体彷佛脱离自己的掌握,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秀悟脸颊朝向地板倒下去,倒下的冲击猛地吹飞了粉末。 秀悟的脸颊感受到地板冰冷僵硬的触感,脑中一片混乱。 到底怎么…… 猛烈的爆炸声敲响耳膜。那声音听起来如同汽车引擎逆火的声响,秀悟立刻察觉是什么声音。 有人开枪。有人捡起手枪,并且开枪了。 是谁对谁开枪?秀悟拚命想面向爆炸声响传来的方向,但身体依旧拒绝听从秀悟的命令。 某处传来凄厉的尖叫,以及第二次的枪响。 爱美!爱美顺利逃走了吗?秀悟只想知道这件事。只要爱美能得救,就算我成为下一个枪响的受害者也无所谓。 秀悟暗自祈祷,同时第三次的枪响震动空气。 最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结束……了吗?开枪的人不杀我吗? 秀悟专心聆听四周,等待接下来发生的状况。 某处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一个拳头大的黑色柱状金属物滚过来,停在距离秀悟一公尺远的距离。 下一秒,秀悟的视野与意识抹上一片雪白。 「……到吗?」 远处传来了声音,感觉非常遥远。 秀悟微微抬起眼睑。强光照射在视网膜上,激烈的疼痛袭上头部。秀悟按住头部,低声呻吟。 「听得到吗?」 声音彷佛直接在脑中响起,使得头痛更加恶化。秀悟皱起脸,微微收起下巴,勉强睁著眼看向周遭。 两个男人俯视著自己。他们身上穿著秀悟平时看惯的制服,那是急救人员的制服。 这里是哪里? 秀悟极力想弄清现状。 我当时正要抓住滑落在地板上的手枪…… 脑中浮现昏迷前发生的种种。不断响起的枪声。 秀悟猛地撑起上半身。他的脑袋仍旧头痛欲裂,但是他毫不在意。 「啊啊、不可以,你要好好躺著啊。」 其中一名急救人员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像是回荡在头盖骨内。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秀悟艰难地驱动不灵活的舌头,艰难地开口询问。双眼似乎习惯了光亮,开始能看清周遭的状况。他现在似乎在救护车里,右手臂绑著血压计与血氧浓度计。 「外头听见医院传出枪响,因此特种部队破门而入了。当时特种部队使用的音爆闪光弹似乎刚好在你身旁爆炸。」 秀悟回想起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一个金属圆柱物体滚进视野之中。是那个柱状物爆炸才让我失去意识吗? 「音爆闪光弹本身没有杀伤力,所以你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鼓膜可能破损了。我们现在要将你送到医院去。」 「请等一等,爱美、她没事吧!?」 秀悟在救护车内部四处张望,并且大声呼喊。车内不见秀悟以外的患者。他们是让爱美搭上其他救护车了吗? 「爱美?那是谁呀?」 「是一名女子,其中一名人质,当时她跟我一起待在医院二楼。她应该在警察破门前一刻逃出医院了才对!」 两名急救人员|瞬间面面相觑,接著迟疑地开口说道: 「不,警察破门之前,没有任何一名人质逃出医院。」 「怎么会?那、那应该是在二楼。医院二楼获救的人质除了我以外,都在哪里?已经送到医院了吗?」 秀悟求助似地朝著急救人员伸出手,大声喊叫。急救人员露骨地转开视线,露出阴沉的神情。 「……很遗憾,只有你获救而已。二楼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已经死亡了。」 3 「……以上就是我当晚的经历。」 秀悟这么说完,大叹一口气。他长时间描述整件事件,舌头早已感到疲累。更何况,他光是回想起那一晚的遭遇,就会给精神带来庞大的负担。 两天前,秀悟在二楼透析室获救后,隔天就马上出院了。他不但右耳鼓膜破裂,还被小丑打伤头部,音爆闪光弹更造成轻微烧伤,不过这些外伤没有严重到需要长期住院。 他原本以为媒体记者可能会挤满自家门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却没有发生这种状况。警方似乎现阶段尚未公开秀悟的身家等资料。 秀悟在家中休息一晚,隔天便主动前往该案件的搜查本部设置地——调布警察署接受侦讯。刑警曾在他住院时前来问讯,但他当时必须连续接受多项检查,没办法空出太多时间,今天才正式接受侦讯。侦讯过程从上午开始断断续续进行,现在时间早已来到黄昏时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 名为金本的中年刑警坐在秀悟对面的座位上,沉重地点点头。在秀悟描述的过程中,金本始终不发一语,专注地聆听。 「速水医生方才述说的内容,与现场的状况几乎一致。看来医生您描述的状况大部分确实发生过。」 「『大部分』……是吗?」 金本的语 气听起来若有深意,秀悟不禁嘲讽似地勾起一边嘴角。 只有一处。秀悟的记忆与现场的状况只有一处不相符,而且这处差异非常之大。 秀悟自从前天听见这件事之后,脑中始终混乱不已。 「重要的是那个『不一致』的部分吧?」 「唉,您说得没错。」 秀悟苦涩地说道。金本见状,则是露出苦笑。 「警方肯定认为我记错了吧。因为那个小丑打了我的头部,我又因为警方攻坚部队扔进去的音爆闪光弹爆炸而昏迷,你们认为我记忆错乱,是不是!」 秀悟双手往桌面一撑,身体向前凑上去。 「速水医生,请您别激动,会动到伤口的。」 秀悟见金本仍摆出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口中小声咂舌。 「不过老实说,上层的确不太重视速水医生的证言与现场的矛盾之处。您经历了如此难熬的遭遇,脑中的记忆很有可能会出错。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现场的状况直接就能看出案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非常显而易见。」 「那就麻烦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无法动弹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警方也只是问我话,什么细节都不肯告诉我。我是案件的当事人,而且已经尽可能配合警方的调查,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当下的状况。」 秀悟仍然探出身体如此说道。金本挂著微笑望向秀悟,轻轻耸耸肩,悄声说道: 「我明白了。」 「顺带一提,速水医生,事前其他人员是如何跟您解释的?」 「我当时听说……透析室发现尸体,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质存活。」 秀悟咬紧下唇。 「不,这说法并不正确。住在三楼、四楼以及五楼特别病房内的病患们,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我知道,我指的是……」 「是,我明白。不好意思打断您了。」 金本微微低头,接著目光朝上看向秀悟。 「您是想知道您撞开田所,弹飞手枪之后,透析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吗?」 「……是,没错。那时我正要捡起手枪,当下突然感受到某种冲击,接著身体就突然动弹不得。」 秀悟生硬地说道。他很害怕从金本口中得知真相,但他若是不问,心中难以释怀。秀悟看著金本搔抓头发稀少的头顶,吞一口唾沫。 「算了,反正再过不久警方就会召开记者会发表侦查结果,先告诉速水医生应该也没关系。关于您当时突然动弹不得的原因,警方认为是有人使用电击棒攻击您。」 「电击棒!?」 秀悟听见意料之外的词汇,不由得皱紧眉头。 「是的,就是电击棒。特种部队破门而入的时候,您倒在地上,一旁掉著一把护身用的小型电击棒。对方恐怕是使用电击棒制伏了您。」 「居然会有电击棒,到底是谁……」 「当然是那名小丑男,是他带进医院的。」 「小丑?为什么能肯定是他?」 「这一点我稍后会为您解释。总之我们警方完成现场搜证之后,得出以下的结论: 小丑男见到速水医生撞飞田所手上的手枪,便使用事先藏好的电击棒制伏速水医生,捡起手枪。当时田所被撞倒在地,东野小姐则是脚软瘫坐在一旁。小丑先后连续射杀了两人。」 秀悟听见金本口中吐出「射杀」这两个字的瞬间,他全身微微一震。 「男人顺利杀害两人,达成目的之后,便为整件案件画下终止符……他对自己的脑门开了 一枪。」 金本用食指指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声:「砰!」 秀悟瞪大双眼。那名小丑射杀两人之后,自杀了? 「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是,这结果应该没有错。院长与东野小姐两人是被人从后脑勺开了一枪,也就是所谓的行刑式枪决。小丑男则是右边的太阳穴一枪,而且从枪伤周遭出现烧伤,可以判断当时枪口应该是紧贴著皮肤,最后手枪是落在小丑男的尸体旁。所有证据都显示出,小丑是射杀两人之后再对自己开枪。」 金本语气沉稳,滔滔不绝地解释下去。 「啊,另外这是题外话,我们一开始假设过速水医生是否有可能枪杀三人。当时是认为您或许是对三人开枪之后,再用电击棒电伤自己。不过您的手臂没有检测出硝烟反应,疑似电击棒造成的烫伤又位于背后正中央,一般来说自己很难手持电击棒电伤这种位置。由于以上种种证据,我们已经排除您的嫌疑了,请您放心。」 秀悟听完金本的说明,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自己也被当作嫌疑犯。这么说来,医院曾经将自己的衣物提供给类似鉴识人员的人物,又详细检查过自己的身体。 秀悟花了两、三分钟消化新获得的资讯。他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结果,只是想问的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 「……我触发灭火装置的前一刻,田所曾经掀开那个男人的面具。田所和东野小姐看到对方的真面目,都显得相当吃惊。金本先生,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秀悟直视著金本的双眼。金本摸了摸长满胡碴的下巴。 「宫田胜仁。」 「叹?」秀悟听对方突然拋出一个名字,不禁困惑。 「宫田胜仁,这就是小丑男的姓名。东京都练马区出身,三十三岁,单身。我们已经确认过他的身分,准备在记者会上发表。」 「你直接告诉我名字,我也……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哎呀?您不认识他吗?」 金本刻意歪了歪头。 「不,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你为什么认为我认识他?」 「那么,您看看这个。」 金本喃喃低语,从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取出一张相片,放在桌面上。照片中映著一名身穿t恤的年轻男人。 秀悟仔细观察照片。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啊!」 秀悟的头脑原本像是漏了一块记忆,此时脑中忽然闪过案发当晚的画面。 当天晚上,秀悟正要从后门进入田所医院时,他跟一个男人擦身而过,并且简单聊了几句。照片里的人物正是那个男人! 「您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这家伙是田所医院的员工,当天晚上我要从后门进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和他擦身而过。」 秀悟激动地说完。金本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是的,正如您所说。宫田胜仁是一名物理治疗师,大约从一年半前开始在田所医院工作。挟持事件当天,他还值班到傍晚。他似乎是下班之后才回家准备犯案。」 「那个……这个名为宫田的男人真的是小丑?没弄错吗?」 「这是什么意思?」 秀悟迟疑不决地问道。金本一听,单边眉毛微微跳了跳。 「呃,这只是一个小疑问。因为那个男人始终戴著小丑面具,嗯呃……有没有可能途中跟人交换身分?例如还有另一个小丑存在……」 秀悟脑中思绪凌乱,有些语无伦次。金本见状,则是缓缓摇摇头。 「速水医生,根本不可能存在另一名小丑。警察完全包围住那间医院。而警方在破门之后,也曾经大规模捜索整间医院。我们当然有考虑到犯人会变装成警察逃走,因此下令严格监控整栋建筑物的出入口。但我们完全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士。」 「那医院里或许还有隐藏通道之类的……」 秀悟知道自己的疑问相当老套,但他还是非问不可。这间医院内藏有秘密电梯,当然也可能存在通往外 头的隐藏通道。 如果这个假设成真,应该就能解开整个案件里最大的谜题。不过秀悟的期待落空了,金本面露苦笑: 「我们听完速水医生的证词之后,也曾经预想过院内存在隐藏通道,彻底调查过整间医院。我们拿到医院的设计图,也见过以前的地主,但还是没有找到可疑的出入口。院内的人若想离开医院,只能使用正门或后门。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是……这样啊。」 秀悟还没完全接受现实,但还是点点头。 「不过呢……」金木压低嗓音:「宫田可能还有同伙。我们没办法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嗄?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还请您保密。面具内侧的耳朵位置装著一个小型的喇叭与收讯器。宫田有可能是受到某人指使才犯下犯行。」 「某人……会是谁?」秀悟有点激动地问道。 「我就是不知道答案,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您。请问小丑是否曾经联系过他人?」 「联系……」 秀悟皱紧眉头,拚命搜寻著记忆。 「不……就我所知,他并没有试图联络别人。而且我和小丑共处一室的时间相对较短,他或许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联络也说不定。」 「是吗?我明白了。我们会再调查一下那枚装置,或许还会再挖出点什么。」 金本在胸前双手合掌,似乎在暗示:「侦讯到此结束」。 「请、请等一等!既然面具里装著那种装置,还是很有可能存在共犯呀。更何况,那名叫做宫田的男人真的是小丑吗?举例来说,小丑男或许在警察赶到之前就想办法叫出宫田,杀了他,再将面具放在宫田的附近,让他代替自己……」 秀悟几乎是想到什么就一股脑说出口。 「假设真是如此,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就会抓到他。」 「不,所以果然还是有其他秘密通道、藏身处之类的……」 眼见秀悟的发言越来越莫名其妙,金本摆出不出所料的态度,叹了 口气。 「医生,医院里面没有任何秘密通道或是藏身处,只有那座秘密电梯和病房而已。这是千真万确的。」 「你怎么能肯定……」 秀悟紧咬这点不放。若非如此,一切会很奇怪,太奇怪了。 「医生,我们确实无法否认宫田在医院外可能还有同伙。但是宫田的确就是主犯,这点不会错。」 金本彷佛在劝说耍赖的孩子。他的口气令秀悟非常不满。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捜索过宫田的住家,并在他的房间里搜出大量的证据。」 「咦?」秀悟顿时语塞。 「首先我们在住家电脑的纪录发现,宫田是透过网路购买犯案计画需要的物品,例如面具、电击棒、手枪等等。」 「网路?网路上买得到手枪?」 秀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很遗憾,确实买得到。某些地下网站会违法贩卖药物、枪炮等物品。我们警方当然会进行取缔,但现阶段无法完全举发这些网站。」 金本无力地摇摇头。 「也就是说,宫田是在网路上买好武器,闯入自己工作的医院吗?」 「就是这么回事。宫田房里还发现了小丑模样以外的各式面具、小刀、手铐,以及一些化妆品。他应该是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并且测试哪些物品比较容易使用。」「化妆品?」 「他可能一开始不打算戴面具,而是利用化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根据调查结果, 宫田在决定成为物理治疗师之前,曾经是某间小剧团的演员,他在剧团工作数年,但似乎始终没没无闻。他或许是活用当时的经验,才想到要变装。」 金本耸耸肩。秀悟望著金本,不断运转脑袋。那名叫做宫田的物理治疗师果真是小丑吗?那么…… 「那宫田又是为什么闯进自己工作的医院,还杀了院长等人?」 「您在说什么?是速水医生告诉我们他的犯案动机呀。那个男人不是亲口说他是 『为情人报仇』吗?」 「他的确是这么说,但真的有这么巧吗?情人偶然间住进自己工作的医院,还被人偷走了器官。」 「不,我们认为事情正好相反。宫田的情人并不是正好住进他工作的医院,而是宫田为了报复,刻意转到情人住院的医院工作。」 金本沉声说道。 「……关于宫田爱慕的那名女子,你们有头绪了吧?.」 秀悟一问,金本便露出轻佻的笑容,点点头。 「这都要多亏速水医生的证词,还有那本掉在透析室的活页夹。那本资料里记载著田所医院至今所有的违法器官移植手术。唉,不过其中有一小部分资料破损,看不清是谁接受过手术,除此之外我们可以起诉大多数接受过移植的对象。其中有大公司的干部、前运动明星、政治家,来头都不小啊。警方现在正与检察机关合力准备逮捕这些人士。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世,全日本都会掀起一阵大风暴啊。」 金本的语气渐渐混杂著兴奋。 「比起这个,可否先说明一下有关宫田情人的事?」 「啊、真是不好意思。」 金本清一清喉咙,重新拉回正题。 「佐仓江美子,我们认为她就是宫田的情人。」 「她是谁啊?.」 「速水医生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名女子接受过田所医院的『秘密手术』,被偷走器官。活页夹里也有纪录。」 「……请详细告诉我那名女子的背景。」秀悟低声说道。 金本回答:「当然没问题。」接著他从椅背上的西装内袋取出记事本,开始翻找。 「佐仓江美子大约是三年前住进田所医院。入院时为二十一岁,女子大学学生。家庭组成为双亲以及一位就读高中的弟弟,当年全家四人一起出游时,突然有一辆卡车闯红灯冲进交叉路口,双方对撞,江美子以外的三人当场死亡,江美子则是头部受到强烈撞击,昏迷不醒。」 这场车祸太过凄惨,秀悟不由得抿紧双唇。 「车祸后三个月,江美子转院至田所医院。由于江美子的家人全都丧生于车祸,田所医院便收留了无依无靠的江美子。而根据活页夹的纪录,江美子在入院四个月后,由田所摘除肾脏,并将肾脏移植给某间公司总经理的妻子。更不幸的是,江美子接受移植手术后五天便丧命了。速水医生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状况代表什么意思。」 「……应该是术后的并发症,缝合不全导致出血或感染。」 「是,搜查本部也是这么认为,但病历上的死因是『吸入性肺炎』。无论如何,佐仓江美子很可能是因为被摘除肾脏才丧命。」 金本说到一半停顿了片刻,讽刺般地扬起唇角。 「我们是这样推测:宫田胜仁就是佐仓江美子的男友。三年前,宫田做为物理治疗师,拥有一定程度的医学知识,所以对情人的死因起了疑心,于是他在一年半前进入田所医院工作,并寻找情人死亡的真相。宫田发现正是田所的手术害得情人丧命,因此决心报复每个与手术有关的关系人……之后的事,医生应该很清楚了。」 「但是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位名叫佐仓江美子的女子,就是宫田的情人吗?」 秀悟在脑袋中咀嚼金本的描述,开口问道。 「不,我们还找不到实质上的证据。我们询问过宫田身边的熟人,他似乎不太受女性欢迎。事实上,宫田这个人的风评并不好。他非常容易钻牛角尖,一点小事就能让他惊慌失措或是抓狂。由于他行 终章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她或许是为了让夺走移植自己器官的对象付出代价,便只夺走了那个人的资料。 即使她想继续复仇,我仍然无可奈何。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忽然间,秀悟隐约听见有谁叫了自己。那嗓音既柔和,又妖娆地拨弄心弦。他在数十小时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这道嗓音。 「爱美!?」 秀悟猛然站起身,瞪大双眼探看四周。大约在前方十公尺处,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浪潮之中,能见到一道包裹在大衣中的纤细背影。 她的秀发整齐地剪到及肩,染成了茶色。但是秀悟仍然坚信。 是她。 「爱美!」 秀悟嘶声力竭地大喊。周遭的人们对秀悟投去讶异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她一瞬间顿了顿,再次迈出步伐。她悠然地走著,彷佛在等著秀悟追上她。 秀悟打算追上她。但是他才刚抬起脚,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秀悟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 冰冷的夜风夺走了身躯,以及心灵的温度。 蔷薇的香气乘著微风,缓缓掠过鼻尖。 成群的上班族即将从车站踏上归途,秀悟穿梭在上班族形成的人形波浪之中,奔向车站对面的目的地。他往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出现一栋八层楼高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秀悟的工作地点——调布第一综合医院。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秀悟原本就有些运动不足,长时间奔跑使得全身开始抗议。肺部刺痛,双脚彷佛铐上枷锁似的,沉重不已。心跳加速到极限,心脏从体内不断敲打著胸骨。 秀悟的双脚彷佛随时都会罢工,但他还是催促著双脚,从大道往右转。下一秒,秀悟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数十公尺左右,有十台以上的警车团团包围住医院。 秀悟气喘如牛,拚命地摄取氧气,并且摇摇晃晃地走向医院。 数十名路人站在警方拉起的封锁线外,形成数道人墙。其中大多都是身著西装的上班族。 秀悟努力拨开围观的群众,抵达封锁线外。 「不好意思,除了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 秀悟正想跨越封锁线,一名身著制服的警察阻止了他。秀悟急忙从臀后口袋取出钱包,将钱包内的员工证出示给警察。 「我是在这间医院工作的医师,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院方紧急呼叫我回医院。 请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 警察赶紧抬起封锁线。秀悟侧眼看一看警察,快步走进医院。 秀悟通过自动门后便定在原地。一楼的外来病患专用区里聚集了大量警官,以及穿著蓝色制服的人们,看起来应该是鉴识人员。 秀悟茫然地站在原地,接著立刻发觉认识的年轻护士身著便服,正要经过旁边。 「那、那个……」 「啊、速水医师,您好。」 护士发现了秀悟,微微收起下巴,弯身行礼。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警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秀悟尽可能保持语调平稳,开口问道。 「咦?速水医师不知道吗?刚刚明明闹得那么凶呢。」 「我今天请假,不久前我负责的病患病情恶化,才把我叫了回来。」 「啊,原来如此。刚才发生大事了,泌尿科的小堺医师被人捅了一刀。三、四十分钟前有人发现他胸前插著刀,倒在外来病患专用区的角落,当时有人试著对他施行心肺复苏术……不过还是来不及。」 秀悟彷佛听见脸色一口气刷白的声音。双脚瞬间一软,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勉强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大事一桩呀。」 秀悟拚命从喉咙挤出声音。 「速水医师,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发青啊……」 「没事……我没关系。」 秀悟虚弱地低声回答。护理师狐疑地望著秀悟,然后快步离开医院。她或许是想尽快离开凶杀案现场。 ……还是迟了一步。秀悟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似地走出医院。他低著头走出封锁线,混在围观群众中慢慢前进。 我还是阻止不了她。秀悟勉强穿越围观的人墙,靠在电线杆上。自己的双脚早已无法支撑全身重量。他背靠著电线杆,缓缓滑落地面。秀悟双手抱腿,当场坐在地面,缩起身躯。快步踏上归途的人群们在他眼前一一经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啊、话说回来金本好像提到,活页夹里的资料消失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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