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的纯真之歌》 序曲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张开眼睛,抬起头。 洒下的强烈灯光令她感觉窒息。 聚光灯照亮舞台。站在灯下的椿穿著灰色礼服,和她在同一座舞台上的,只有替她弹钢琴伴奏的幼年好友加奈美,但就连加奈美此刻也在她背后而无法看见。椿独自一人被钉在灯光底下。 她使尽纤瘦身躯的所有力量,唱出华丽的咏叹调。 声音努力想要传到远方。 接收声音的音乐厅观众席几乎都坐满了,一片悄然无声。 然而观众并不是陶醉在椿的歌声中。他们冷淡而平静地在评估:和前一位参赛者相比,声音的响亮度如何,延展性如何,还有发音、节奏、腔调……等等诸多要素。 椿挤出微笑,把右手放在胸前。 (……好痛苦。) 声音出不来。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本身的声量就不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不能失败。她进入音乐大学已经过了半年,差不多也该向前迈进了。为了实现梦想,她必须不顾一切、设法前进才行。 然而──椿心中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登上这座舞台之前,她就有这个预感。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一直跟著她的某样东西。 她想要回头确认那是什么。另一方面,她更强烈地直觉到不能去检视它。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唱歌,必须抬头挺胸。 椿全凭意志力,抬起快要僵固的嘴角。她感到口渴,拚命要稳住自己。聚光灯很热。她的额头冒出汗水。 (只剩一点点了。) 所幸担任钢琴伴奏的,是她从幼稚园就相识的好友,彼此非常熟悉对方的习惯与一切。更重要的是,加奈美拥有真正的实力与魅力。 在轻快的琴声支撑下,椿换了一口气。接下来的难关马上就要来临。 没有任何可以松懈的地方。这点也和她进入大学之后的每一天相同:紧张与失败的反覆,在烦恼中往返于上课与练习之间,完全没有快乐的时刻。她总是独自一人紧绷著神经。 每天都好像在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上盲目前进。 同一条路上没有其他人。每个人虽然相似,却都有一点差异,关键时刻总是只有自己一人。就像现在,她也独自站在聚光灯下。 她感受到渗入心底的孤独。虽然内心突然涌起不安,椿仍旧握紧汗湿的双拳。 ──自己原本就只是为了唱歌,才来到这里的。 希望让美丽的歌声无远弗届。 这是所有歌曲都通用的命题,而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乐器。因此现在不需要多余的想法。 (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装饰乐段──) 展现技巧的结尾,正可说是歌手表现的部分。 然而就在她稍微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声音中出现一丝沙哑的迹象。 舌头快要打结了。声量在消失。 不祥的预感逼近到背后。椿早已知道它的真面目。她也知道,一旦回头,它就会让一切变质。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必须撑住。她必须唱完。她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她使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 ──凭这样的声音? 「啊……」 预感追上她了。 椿抬起头,强烈的灯光刺入她的眼中。 视野被灼伤,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原本看得到的东西,也消失在光线中。 声音出不来,只听见钢琴继续弹奏。 她无法唱歌──崩坏了。 她呆立在灯光下。 观众席传来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伴奏的钢琴停下来了。 椿以空虚的眼睛仰望灯光,然后独自一人倒在舞台上。 第一幕 第一场 ──光辉灿烂的舞台上,存在著一切。 那是在椿的记忆中最闪耀、宛若梦境般的时间。 母亲带著当时才刚升上国中的她,来到歌剧院。 座位在一楼的后方,虽然是正面,但距离舞台很远。不过从关键的舞台传来的热度,却淹没广大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令人晕眩。 音乐厅呈研钵形状,除了灯光照射到的局部区域之外都很昏暗。观众席悄然无声,彷佛自己以外的一切都化作舞台外围阴影的一部分,就连叹息都在转瞬间被吸收,没有发出声响。 取而代之的是华丽而整齐的管弦乐音色。熟练到没有分毫偏差的音乐席卷观众,扩散到剧场的边缘。 在音乐的漩涡当中,椿握住双拳,紧盯著舞台。 她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发觉当她移动身体时,手帕掉落在地上。 坐在旁边的陌生男孩弯下腰替她捡拾手帕。然而当他要把手帕递出去时,看到椿仍旧凝视著舞台,苦笑了一下,把手帕放在膝上。 椿的眼中只有在中央唱歌的新娘。 扩展成圆形的长头纱吸引她的目光。白色礼服宛若大朵的花,在灯光底下绽放耀眼的光芒。 这或许是结婚典礼的场景。捧著花束的新娘带著幸福的微笑歌唱。 歌声宛若不断滚动磨亮的珠子般。 每一个颗粒都像奇迹般美妙,处处洋溢著幸福,让椿小小的胸膛也在发热。泪水从她的眼眶流下来。 ──明明是接触到美丽、幸福的东西,为什么会想哭呢? 孩提时期的椿还不知道理由。坐在隔壁的男孩发现她无声地在哭泣,惊讶地瞪大眼睛。椿只是凝视著高声歌唱的新娘。 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像那样歌唱── 椿伸手去摸自己带有热度的喉咙。 不知会多么── 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为……无法实现的梦想。 ※ 手掌触摸到的喉咙宛若生锈的弦,绷紧而僵硬。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椿自己的错觉。身旁的同学看她的表情变得忧郁,问她说: 「羽鸟,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有点紧张……」 她生硬地回答,对方似乎就轻易相信了。 一行人都是同一所女子大学的新生。当她们走下车站阶梯看到校园,便不约而同发出欢呼。充满历史气息的他校大学门口挤满了人,宛若学园祭般热闹。走在前方的一人指著并排竖立的看板问: 「你们想先看哪一个社团?」 「先看球类社团吧。不是去当社团经理那种,要可以自己打球的地方。」 「我想找舞蹈社团。」 接二连三提出的选项,都是她们在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想要尝试的活动。然而她们提出的社团当中,却没有古典乐相关的社团。换一个环境,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椿一边感到惊讶,一边回顾现在的自己。 那一天,她在自认赌上命运的比赛中,迎接了残忍的失败。 她不只无法唱完,还在舞台上倒下。这是作为一名演出者难以置信的失态。 然而降临在彻底失败的她身上的……还不只这样。 椿在无意识中,又伸手去摸冰冷的喉咙。 这里彷佛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或许是因为在那场比赛之后,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唱歌,所以才会这么想。至今她不曾这么久没有唱歌。 然而就算想唱,她也已经无法唱歌了。 因此她……自行选择离开音乐大学。 椿就这样脱离声乐之路,重新转入普通大学,此刻在这里过著一般的新鲜人生活。 「呃,那个,真的要进去吗?啊……」 校门口树立著色彩缤纷的看板,还有许多学生在发传单。椿被正门乱哄哄的景象震慑,转头探望左右却哑口无言。 和她一起来的同学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不剩。在她被热闹非凡的景象吸引注意力时,她们已经分头前往自己要去的社团了。 椿这么快就在陌生的大学落单,不禁垂头丧气。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的……」 她在音乐大学时,从早到晚都专心一意在练习,老是拒绝同学的邀请,再加上她拒绝的方式也很笨拙,到最后理所当然变得孤立。也因此,来到新环境之后,她决心要避免重蹈覆辙。 今天椿受邀前来这所大学举办的「社团招生日」。各社团为了招募新生,各自借用教室进行招生活动,有些社团还开放其他大学的学生参加。椿盯著一块看板,上面写著:「我们是感情很好的校际网球社!」 「网球啊……」 她在国中上网球课时,球总是飞到围栏外,最后得到「全垒打王」的称号,还被老师哀求「拜托,挥拍的时候不要使出全力」。这段经历如果被知道了,大概会被拒绝入社吧。不过反正除了网球以外,应该还有多到数不完的社团。 她至今一直过著以歌唱为重心的生活,因此对于该做什么完全没有头绪。除了想要交朋友以外,她也觉得应该找个音乐以外的兴趣。 椿低头看著自己空虚的胸口。 「好……进去看看吧。」 她下定决心,随著拥挤的人潮走进正门。她避开人群集中的地方,开始漫步在陌生的大学校园中。 「一号馆正在上映!欢迎来观赏!」 「下周末的迎新会要举办烤肉!」 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和一张接著一张的传单──人数之多和他们散发的活力,让椿感到招架不住。由于是男女合校,因此男学生也很多。女子大学的同学之所以会彼此相约前来,也许是为了这个理由。 椿正在比对传单上的地图与校园,突然有个亲切的女学生对她说: 「你要去哪里?你对文学有兴趣吗?」 「很抱歉,我对文学不太……」 椿老实回答,对方便显得很失望。她连忙改用委婉的方式说: 「那个……我还没决定要参加什么社团。我想要到处看看。」 「这样啊。如果你之后有兴趣,就到我们这里吧!」 椿拿到传单想要道谢,对方已经去招呼另一个新生了。 椿实在很难跟上如此精力充沛的步调。如果说这就是一般大学生,那么椿大概还只是大学实习生吧。 「总之,先往前走……」 广大的校园内,铺石板的林荫道路到处分岔,耸立在道路两旁的建筑新旧并陈,设计也不尽相同。大概是因为这所大学历史悠久,所以校舍各自建立的年代和用途都不一样。其中有看起来像古迹的红砖建筑,也有现代化的白色教学大楼。今天有很多大楼似乎都开放作为社团招生使用。 椿朝著招呼她的声音一再点头,盲目地到处乱走。她从中途就刻意避开人群,单纯是因为受不了太多人而头晕。 「好、好累。」 她差不多想回去了,可是却不知道正门在哪里。她检视地图,环顾人已经变少的四周。 ──这时她突然停止动作。 「管弦乐团的……现场演奏?」 她回顾林荫道路的另一端。 在社团招生骚乱的空气中,隐约可以听到管弦乐团的声音。 这首曲子听起来轻盈而快活,似乎是以小编制的乐队演奏。椿受到乐声吸引开始往前走,越接近音源,整齐的音乐轮廓就越清晰。 「这是……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 乐团演奏的是天才作曲家莫札特的人气作品《费加洛婚礼》序曲。即使是不常听古典 乐的人,应该也至少听过一次这首有名的曲子。椿受到宣告喜剧开始的轻快曲调吸引,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她穿过捷径般的小路,来到白色墙壁的教学大楼后方。 「是这里吗?」 她不知道入口在哪里,不过总不能从附近的窗户爬进去。 椿沿著墙壁走。乐声稍微远离,相对地招生的声音变大了。大楼入口和其他建筑一样,有几个学生在发传单。 其中一人注意到椿,对她说: 「我们是合唱社!你对唱歌有兴趣吗?」 「唱歌……」 她反射性地伸手去摸喉咙,然而那里只有僵硬的触感。 「……很抱歉,我不太擅长……唱歌。」 「这样啊,真遗憾。不过这里有各式各样的社团,你可以来逛逛!」 从建筑里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伴随著几种音乐的声音。椿听到这个声音,感到有些紧张。音乐大学苦涩的回忆闪过她的脑海。 ──即使如此,当她想起先前的莫札特乐曲,心情就奇妙地变得轻松。 椿为了鼓舞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踏入建筑内。 建筑内部比外面更有学园祭的热闹气氛。 每一间教室似乎都分配给各社团。走廊上有好几个手拿传单的学生,招呼著往来的新生。如果新生有兴趣,就可进入教室听说明。其中也有些新生或许已经决定要去哪个社团,看著传单上的教室号码直接走到教室。 椿也和他们一样,虽然有几个社团的人招呼她,却继续沿著走廊往前走。 「原来这栋都是音乐社团……」 递给她的传单都是管弦乐、合唱、乐团、吹奏乐等音乐社团的介绍。毕竟有好几百个社团,场地分配似乎有一定程度的系统。从周遭的教室传来的演奏声是公演的录音。 「不过刚刚那个应该是现场演出。」 莫札特的乐曲声已经听不到了。不知是被室内的喧嚣声淹没,或是已经结束。椿内心祈祷是前者,快步搜寻附近一带。 接著她在走廊尽头看到大教室的门。 门上贴的纸写著「演奏中请随手关门?欢迎自由进入」。旁边竖立的看板上则有时间表。看来这间大教室应该是各社团轮流表演用的。 「就是这里……」 心急的椿没有检视这个时段的使用社团名称,就推开了门。 ──在这个瞬间,音乐如潮水般涌来。 这是轻巧悦耳的莫札特音乐。宛若细流般令人感到舒畅的乐音,仔细听却是每一个音符都经过仔细琢磨。以扎实的熟练度为基础、却不夸耀技巧的轻快演奏,令椿屏住气息。 舞台是大型阶梯教室的讲台。 台上有围成半圆形的十二名管弦乐演奏者及指挥,另外还站了两名没有拿乐器的女性。其中一人是穿著连身裙的长发美女,另一人则与之形成对比,是个穿著牛仔裤的娇小短发少女。她们并排站在管弦乐团员前方,面对著指挥。 「那是……」 椿凭她们站的位置,立刻理解到她们的角色。 曲子和刚刚一样,是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而现在进行的是── 长发美女张开嘴巴,唱出嘹亮有力的歌声。另一名少女也迅速接著唱同样的旋律。 两个女人原本若无其事的表情突然产生变化,凶狠而冷淡地瞪著彼此。交互唱出来的义大利文对话,怎么看都是充满恶意的争吵。其中一人交叉双臂,另一人则委婉地指著背后。看到这个「出去」的手势,对方偷偷地吐舌头。 光是这个演技,应该就能让观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喜剧性的演技与轻快的音乐,引来台下的笑声。 两人生动活泼地表演,管弦乐团则围绕著她们。坐在折叠椅上的十二名演奏者当中,有的面带微笑,有的用身体打拍子,每个人都愉快地奏出自己的曲调。这些音符自由跳动,却能巧妙地纺织成一条美丽的腰带。令人心情雀跃的愉快乐曲,旋即让教室内的空气变得活络。椿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歌剧。」 那是莫札特注入爱与热情的艺术。 将音乐与戏剧结合在同一座舞台上。 又称为综合艺术,是人类创造的杰作之一。 椿呆呆地望著演奏的景象,脑中唤起过去曾经看过的华丽舞台。 不断轮替上下台的剧中人物、打动人心的歌声、将世界无限扩张的管弦乐团──椿就像投入到几乎要被吞没的孩提时代一般,凝视著铃铛般的美妙歌声与舞台。 眼前的舞台上,歌手与演奏者都穿著便服,却奇妙地让她联想到昔日看过的舞台。椿情不自禁地想凑向前,突然注意到挥著指挥棒的青年。 那是身穿黑色衬衫的背影。 他的身高大概比椿高两个头,宽广的背挺得很直,举起的双手纤细地、时而大胆地引导演奏。 他具有静谧但确实的存在感。 白色的指挥棒统整著场上的所有演奏,更进一步地任其自由。椿之所以在此刻之前没有意识到他,是因为他充分引出其他乐手的魅力,自己则忠实扮演幕后人员的角色。 然而一旦注意到他的技术,就能理解他非凡的指挥能力。他能够仔细而巧妙地将时而彼此冲突的元素融合为一首乐曲。 在此同时,受到他引导的乐手却也没有被局限在狭小的框架里。两位女性能够神采飞扬地歌唱,一定也是因为信任他的指挥。 「……好厉害。」 追随他的视线,就会发现他不仅看著歌手,也看著所有乐手。他紧盯著每个人细微的动作,控制整首乐曲。 这份安心感让椿静静地吁了一口气。 ──看著他,就会觉得胸口微微发热。 椿不知道这样的热度会孕育出什么样的感情。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指挥的青年。在指挥的动作中,她看到对方的侧脸,心跳不禁加速。 他的年纪大概比椿稍微年长,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和漂亮的鼻梁,整体来看脸孔相当英俊。不过给人更深刻印象的,应该是他那副感觉很难相处的严峻表情吧。 毫无差错地计算莫札特节拍的他,看上去和轻快的曲调完全不相符,感觉很严谨。椿屏住呼吸,视线无法离开那张认真专注的侧脸。 听见的只有音乐,看到的只有演奏者。 其他的一切都从意识中消失。椿宛若被吸入舞台般,越来越专注。 她彷佛受到音乐的牵引,摇摇晃晃地走下一步阶梯。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教室内突然响起掌声。 曲子结束了。椿不禁跳起来,指挥的青年却不受影响,转身对观众说: 「刚刚的曲子是同样出自《费加洛婚礼》的〈吵架二重唱〉。在这首曲子当中,两个年纪相差很多的女人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彼此嘲讽……虽然如此,在这次演出中,两人都是由三年级饰演的。」 指挥介绍时,长发美女笑咪咪地对台下挥手,旁边的另一名少女则深深鞠躬。不知是因为服装还是因为身高,两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同学年,其中一个甚至怎么看都像国高中生。不过既然是三年级,应该比椿还要年长才对。 坐在椅子上的管弦乐手也都站起来鞠躬。掌声再度响起,指挥的青年在掌声中作结: 「那么这次的宣传演奏就到此告一段落。如果有兴趣,我们也会举办公开练习,欢迎来参观。」 即使放下指挥棒,他的态度依旧缺乏亲和力。 不过就好像是要弥补他的态度一般,立刻有几个拿著传单的社员走上阶梯。椿这时才想到自己站在通道中央,连忙想 要闪到旁边,结果失去平衡。 「啊!」 「哇,危险。」 椿差点以怪异的姿势跌倒,被坐在旁边的男学生扶住。椿连忙起身鞠躬。 「对、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别介意,反正女生很轻。」 「我没有很轻……也满有肌肉的……对不起。」 听到她这么说,男生忍俊不住。他看上去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头发染成褐色,身穿浅蓝色麻衬衫,有一双修长的双腿和俊美的长相,想必很受女孩子欢迎。 反观椿则穿著灰色衬衫和黑色喇叭裙,服装很朴素,长相和身高也很普通,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原本及腰的长发,但是在放弃唱歌之后,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留长发,便剪到肩膀的长度。 椿感到不知所措,摸摸还没有习惯的半长发。或许是感受到她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气氛,男生快活地笑著邀她坐在旁边的座位。 「你也跟我一样是新生吧?你是来参观的吗?」 「是的。啊,不过我是从别所大学来的。」 「哦,好像满多人都是这样。我也逛了几个社团,不过这个社团特别罕见,可以理解会有其他大学的人过来。」 「很罕见……吗?」 谈到这里,椿才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社团是什么社。不过从他们演奏的曲子来看,应该不是普通的管弦乐团或合唱团,而是── 「你们对歌剧有兴趣吗?」 声音突然从通道传来,害椿差点又要跌倒了。 这是有发声基础的人特有的宏亮嗓音。 她连忙回头,看到刚刚唱歌的美女在那里。 「啊,玛赛琳娜……小姐。」 「喔,你知道《费加洛婚礼》?没错,我唱的就是玛赛琳娜的角色。你该不会对歌剧很熟悉吧?」 「也没有很熟悉。」 椿反射性地暧昧回应。玛赛琳娜递给她粉红色的传单。 「总之,我们是东都大歌剧社。我们会自行举办歌剧公演,请多多指教。」 「……真的是歌剧?」 歌剧是古典乐的一种类型,有四百年以上的历史。 简单地说,就是搭配现场演奏的音乐剧。以管弦乐团为伴奏,由站在舞台上的人唱歌进行演出。一出歌剧会长达三小时,有时甚至超过四小时。除了演奏本身很困难,要制作舞台也是一大工程。考量到工作的多样性,由学生社团上演歌剧的确是特例,被说「很罕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椿哑口无言时,褐发青年从她身后插嘴: 「歌剧就是那个吧?像是《歌剧魅影》之类的。」 「不对喔。《歌剧魅影》不是歌剧。」 「明明有歌剧两个字,却不是歌剧?」 「《歌剧魅影》是以法国巴黎歌剧院为舞台。原著是卡斯顿?勒胡的小说,后来改编成戏剧,不过它是音乐剧。」 「音乐剧不就是歌剧吗?」 「不一样,歌剧是古典乐。音乐剧是录音伴奏的,可是歌剧不一样,有管弦乐团现场演奏,歌声也不会透过麦克风。还有歌手也不会跳舞。」 这是常见的误解,不过听她乾净俐落地一一否定,感觉很爽快。 椿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注视著拿到的传单。印了「东都大歌剧社招生中!」的传单上,介绍大致的活动内容和招募部门。椿把传单翻到反面,念出招募纲要。 「管弦乐手、歌手、舞台制作……」 「──基本上,几乎全部都要招募。因为我们一切都要自己来,所以总是人手不足。」 「咦?」 听到突然插入的男人声音,椿抬起头。 首先看到的是黑色衬衫。没有皱纹而保养得很好的衣服,令人联想到舞台上的礼服。椿战战兢兢地继续抬起视线。 「啊……」 从近处看,他的脸孔比椿预期的更俊美。 给人锐利印象的双眼、高而直挺的鼻梁,高雅的五官自然吸引他人目光。 然而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一丝不苟。担任指挥的青年俯视著椿,表情就如站在舞台上时一般难以亲近。 面对这种僵硬的气氛,如果是普通新生,大概会不禁想要后退吧。 但是椿并不会为了这种事而退缩。 对于原本就读音乐大学的她来说,严格而难以亲近的指导者并不罕见。也因此,她只是为了这名青年近在眼前而感到惊讶。 他注视著椿,稍稍张大眼睛。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想不出理由的椿歪著头感到疑惑。 「请问……」 这时玛赛琳娜回头告诉他: 「黑田,这个女生好像对歌剧很熟喔。」 「你想要演奏乐器吗?」 听到他这样问自己,椿连忙在面前摇手。 「啊……不是,我没有学过管弦乐器。」 「那么是唱歌吗?」 「唱歌……」 对方纯粹只是在确认她会不会唱歌。 然而光是这样的问题就让她语塞。最后看到的舞台灯光闪过脑海,身体顿时变得冰冷。 她紧紧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我……不会唱歌。」 她刚说出口,就感到苦涩的滋味在胸腔扩散。累积在她心中的除了失落感与罪恶感,更强烈的是宛若失去半个自己的虚脱。 然而这应该是早已经历的痛苦。她必须让这个痛苦成为过去,不应该到现在还要重新面对。 指挥的青年看著她,露出狐疑的表情。椿张开眼睛,摆出不自然的笑容。 「所以,很抱歉……啊,不过刚刚的莫札特真的很棒!」 椿边说边急忙站起来。 那场演出的确非常精采,也因此她才会循著乐音来到这里。她已经好久没有因为听到音乐而奔跑了。她笨拙地寻找适当的句子。 「音乐很自然地进入心中……大家听了都很愉快、很兴奋。呃,如果你们要举办公演的话,我一定会想要再来听。」 椿一鼓作气地说出感想,因为紧张的反作用力而叹息。 不过她很庆幸说出来了。她不擅长说出内心想法,但却想要尽可能向对方表达。 指挥的青年听到率直的赞词,睁大了眼睛。看到他的表情,椿对于自己说的话感到些许后悔。在他眼中,椿或许是个自以为是地发表评论的门外汉新生吧。 「很抱歉……谢谢。」 她致谢之后,匆匆地想要穿过青年旁边。 然而这时对方却对她说: 「你说的话还真奇怪。」 「咦……」 椿不禁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到青年直视著自己。 「不是会不会唱歌,而是想不想要唱歌吧?」 ──想不想要唱歌。 这是很单纯的问题,但不代表会有单纯的答案。椿感到彷佛自己的懦弱被看穿了,身体抖了一下。她游移著视线,思索著该如何回答。 「……这个、那个……」 「啊,我很有兴趣。请问有开放参观吗?」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举起的手。椿回头看身后的青年,松了一口气。玛赛琳娜把传单递给他,指著其中一个地方。 「这里。合唱在星期二和星期六练习,请在十分钟之前到正门集合。」 「知道了。顺带一提,我完全没有学过音乐。」 「不要紧,我们会教你。虽然说最好会看乐谱,不过如果不会看也没关系。」 「哦,那我就放心了。那么下次练习,我会 去参观的。」 他站起来拍拍椿的肩膀并指著门,大概是意味著「出去吧」。椿虽然感到不知所措,还是跟随他。 玛赛琳娜朝著准备回去的两人挥挥手。 「谢谢你们来听。欢迎随时再来。」 在她旁边的男指挥则一直注视著椿。 椿原本以为在校园里逛了很久,但距离正门却不到一百公尺。 听到椿这么说,带她到门口的褐发青年不禁苦笑。 「原来你迷路了?对了,你说你是别所大学来的。」 「多亏有你的帮忙,谢谢。」 椿在正门口很有礼貌地鞠躬。先前走出大教室之后,对方立刻问「要回去吗?还是要看其他社团?」椿回答「差不多想要回去了」,他便送椿到门口。 椿有些吞吞吐吐地又为另一件事道谢: 「还有……刚刚也谢谢你。」 ──她被问到想不想唱歌时,一时词穷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指挥的青年来说,这句话应该没有特别用意,但是对于「无法再唱歌」的椿来说,却刚好被戳中痛处。 来参观的褐发青年大概是发觉到她的状况,才会带她离开教室。她道谢之后,对方笑著搔头说: 「没什么,只是因为那个学长看起来有点可怕。而且有些人本来就不擅长拒绝邀请。」 「可怕……吗?」 那个人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椿并不觉得可怕。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很严格」的程度吧。这点或许是从他的指挥而来的联想。 对于椿的反应,青年睁大眼睛,不过立刻笑出来,把传单递给她。 「既然这样,我对刚刚的歌剧社很有兴趣,如果你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去参观吧。」 「啊?可是我不会唱歌……」 「就算不会唱歌,还有招募很多其他方面的人。刚刚那场戏剧和音乐,感觉满好玩的吧?有这么多选项,应该会有自己擅长的项目才对。」 他给椿看的传单上,印著管弦乐、合唱、舞台制作等各种招募人员。需要这么多的人才,这个社团大概真的在上演歌剧吧。不过即使有歌唱以外的选项,椿也没有学过管弦乐器,当然也没有制作过舞台。剩下的只有── 「钢琴的话,应该可以……」 传单上有一句「另外也招募合唱练习的伴奏钢琴」。 椿原本最早接触音乐是从钢琴开始。她从幼稚园开始学,一直和幼年好友加奈美上同一间教室。由于她学到一半改学声乐,因此只有兴趣程度的琴艺,不过仍旧算是会弹钢琴。 听到她腼腆地回答,青年佩服地说: 「好厉害!你会弹钢琴?太帅了!对了,那你要不要去参观合唱练习的伴奏钢琴?如果不方便,那就没办法了。我对古典乐一窍不通,所以如果有懂音乐的人跟我一起去,会比较安心。」 他困窘的笑脸并没有隐藏别的用意。椿考虑了这个提议。 ──她无法唱歌。 离开原本占据她全部生活的歌唱之后,她现在来到了新的环境。 而这一次……她想要很普通地交朋友,和大家一起去吃饭,过著简单平稳的生活。对于普通学生是理所当然的事,对椿来说却是暗中憧憬的生活。 ──去逛社团的话,或许就能遇见那样的朋友。 她原本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来参观社团招生的,所以应该也没必要刻意回避古典乐社团。椿只是放弃成为一名专业歌手,但绝对没有变得讨厌音乐。 她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抬起头说: 「我知道了。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喔,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啊,刚刚没有介绍,我叫清河直树。」 「我叫羽鸟椿。我的联络方式是,呃……」 椿拿著清河的名片笨拙地搜寻,清河便笑著对她说: 「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你写信到我的信箱吧。」 接著他又说: 「还有,这个也给你。我已经读完了。」 他递出来的是印著「东都大歌剧社」的新生招募手册。椿反射性地收下,清河便挥挥手说: 「那就下周二见了。 「啊,好的!再见!」 回到校园内的清河背影,看起来就是一副干练的大学生姿态。对于和自己有天壤之别的待人技巧,椿甚至有些感动。 「好厉害……真想学学他。」 两人虽然都是新生,不过重新进入大学的椿其实比清河还要年长。说到理想,她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更成熟一些。 椿把拿到的名片慎重地放入钱包。她为了谨慎起见环顾四周,但还是没有看到同学的身影,只好独自走向车站。 「话说回来,《费加洛婚礼》……以前也唱过。」 今天看到的二重唱,连听的人都会感到心情雀跃。 莫札特的许多歌剧都充分展现人性,具有喜剧特质及吸引人的魅力。椿以前上课时唱的《费加洛婚礼》咏叹调也是如此。 少年憧憬爱情而唱的歌──〈知否爱情为何物〉。 这首名曲也常出现在广告和背景音乐。为了能够用清亮、直接的声音唱出开头的乐句,她曾经一再苦练。 椿通过车站验票口来到月台,东张西望环顾四周。现在是平日的白天,因此周围几乎没人。她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把右脚往后伸。 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直送到身体深处。这个程序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试图要让声音随著停留在体内的气息送出去。 她不是要正式唱歌,只是哼首曲子而已。 但是── 「……啊……」 只有沙哑的气息发出「咻」的声音,从喉咙泄出去。 视野瞬间被烧灼成白色。椿回忆起那天的灯光,反射性地咬紧牙关。她用颤抖的手按住喉咙。 「……啊……啊……啊~」 她拚命地想要平息加速的心跳。 椿无法将歌声送到变得僵硬的喉咙,只能送出空气而已。 闭上的眼睛渗出泪水。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摆脱来自过去的光线。 几分钟之后,椿总算稳住加快的呼吸,垂下肩膀。 「……我还是……」 ──自从那场比赛之后,椿就无法再唱歌了。 她能够发出声音,也能正常说话,但只要稍微意识到要唱歌,就无法发出声音,彷佛自己的喉咙变成冰块一样。 她的身体没有异常。医生说这是心因性的症状,自己也认为如此。比赛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无法踏出自己的房间。她窝在拉上窗帘的黑暗房间里,完全无法思考,只是抱著膝盖。 她之所以离开音乐大学,也是因为觉得「像自己这样,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她曾经那么渴望踏上歌唱之路,但却对自己做的决定不会感到太惊讶。 「我明明一直想要唱歌的……」 ──就像那天在舞台上看到的新娘。 然而原本一直朝著梦想迈进的椿失去了一切,来到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从她的双手流走了。 她明明已经接受现实,但是回想起来仍旧涌起苦涩的滋味。 椿用手背粗鲁地揉揉湿润的眼睛。最后听到的加奈美的声音伴随著残响,在她脑中重新响起。 『你怎么可以自己主动放弃!我们失去了音乐,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剩下,加奈美。」 虽然从封闭的房间走出来了,但现在的椿只是个空洞的人。她不了解世事,也 没办法和他人好好交往,就好像漫无目的持续空转一般。 即使如此,她还是得继续活下去。 「什么都没有……所以得寻找才行。」 这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大努力。椿抱紧薄薄的宣传手册。 她吐出的气息很乾燥,没有产生任何声响。 第一幕第二场 『我、我想要学声乐……』 第一次欣赏歌剧表演的一星期后,椿吞吞吐吐地告诉自幼熟识的好友加奈美。加奈美瞪大眼睛。 『你想学声乐?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在学钢琴了吗?』 『没错,可是……』 她们从幼稚园就上同一间钢琴教室,已经有九年左右。她和加奈美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任何朋友还要长,讨论话题从发表会的曲子到喜欢的钢琴家新专辑,即使是最琐碎的事情都会分享。 然而今天的讨论和过去的完全不同。 听到椿带著紧张心情说出来的话,加奈美挑起单边眉毛质问: 『你该不会是想要放弃钢琴吧?』 感觉气氛变得沉重,应该不是椿多心。椿连忙摇头说:『我不是要放弃。可是我很想学唱歌……』 椿想要继续上钢琴课,但她不是那么灵巧的人。如果要学唱歌,想必不能花像现在这么多时间在钢琴上。要成为自己特别的第一,只能选其中一个。 加奈美听了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声乐?你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前一阵子你不是还充满干劲地说,接下来就要弹萧邦了吗?』 椿对于自己能弹的曲子逐渐增加而感到喜悦。过去不会的事现在会了,表现的范围越来越广,让她更加喜欢音乐。虽然也常为了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忧虑,不过她仍旧打算永远与钢琴生活下去。 ──直到她听了那首新娘的咏叹调为止。 『不论如何,我都想要学唱歌。我希望能像那样唱歌……』 如果加奈美看了那场公演,她一定也能够了解。在黑暗的音乐厅中,只有舞台是那么地光辉灿烂,唱歌的新娘显得那么幸福。不论运用如何华丽的词藻,都无法完全传达。 『那场演出真的很棒。唱女高音的人很漂亮,光芒四射……不只是这样,大家共同创造了一个世界,只有那里的空气不一样──不对,整座音乐厅都属于不同的世界……我也想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要是能够和加奈美一起看那场演出,不知该有多好。 至今为止,她们一直分享著美好的事物。如果加奈美的母亲那天有时间,或者如果加奈美能够独自来看公演,就可以像平常一样热烈地谈很多了。 然而和亲眼看到的美相比,自己能够传达的内容实在是太少了。 她必须想办法传达自己的这份热情。 她想要站在仍旧残留在眼睑底下的光芒中,发自内心深处唱歌。她要让自己的声音传送到满座的音乐厅每一个角落。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 就算椿只是国中生,她也知道担任歌剧独唱者是多么艰难的目标,而达到那个目标的道路有多险峻。 即使如此,她还是抱著梦想。她想要以那座舞台为目标。 加奈美注视著不善言词表达、却已经下定决心的椿的双眼。 彷佛从正面窥探内心的视线,代表著加奈美的坚强。从以前就大胆宣言「我要成为职业钢琴家」的她,此刻以审视的眼神注视著椿。 她用毫无顾忌的说法问: 『你应该不是要放弃音乐──这样理解对吗?』 『嗯,这点不会变……永远不会变。』 即使在这里,钢琴与歌唱的路分开了,椿一定一辈子都会依附著音乐生活。她是如此热爱音乐。 充满信心的迅速回答,让加奈美有一瞬间露出寂寞的表情,但她立刻换上平常的自信笑容。 『哦……那就好。如果你需要伴奏,就说一声吧。不管是什么曲子,我都会帮你弹。』 『加奈美。』 希望有一天,能够站上同一座舞台。 她梦想著两人共同创造的音乐。只要毫不松懈地持之以恒,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嗯,我会努力加油,成为可以配得上加奈美的歌手。』 『为什么要配合伴奏?你应该说,要以斯卡拉大剧院为目标吧?』 『这、这梦想太大了……』 歌剧最高峰之一的剧院,当然超出了椿的想像范围。 即使如此,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 椿闭上眼睛,眼睑底下浮现灿烂的舞台。 今后她一定不会后悔将自己的一切献给歌唱。辛苦及努力,都是为了达成目标必需的付出。椿如此相信,所以── 到最后,至少她不后悔选择了歌唱。 ※ 『n演奏家比赛钢琴部门大学生组第一名──佐野加奈美。』 椿不是第一次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这篇报导。这一个月当中,她已经读了好几次,每次看到都会打开没写完的简讯,却仍旧无法寄出。椿重新检视那则只写著『恭喜,加奈美』的简讯草稿。 「……加奈美真厉害。」 椿发觉到自己声音中带著自嘲,连忙摇头。为了将低落的心情拉回来,她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然后走下拥挤的车站阶梯。 上完一天的课之后,天色已经变暗,电车上也挤满了准备回家的上班族。她逆著返向的学生人潮走出车站,前往约定见面的正门。 「话说回来,钢琴伴奏啊……」 她虽然不小心说出「钢琴的话应该可以」,但是如果弹得不够好,她该如何道歉? 椿忐忑不安地在指定的下午六点前,来到和那天同样的正门口。 「……没想到人这么多。」 她原本担心外校学生在正门等候会引人侧目,不过看样子是白担心了。或许因为正值社团招募新生的时期,到处都有看似在等人的人群。 椿东张西望,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看到一名青年从校园内跑过来,对她挥手。 「小椿!」 「小椿?」 她大概从小学以来就没有听过异性如此称呼自己。全速跑来的清河把手放在膝盖上喘气。 「对不起,刚刚上课拖太晚了。」 「啊,请别这么说!而且现在时间还没到。」 距离传单上的集合时间还有十分钟以上。然而清河朝著椿轻轻合掌,说: 「是我邀你来参观的。既然请人家从别的大学过来,当然应该要先到约定地点等人才行。」 「好厉害……想得太周到了……这就是大学生的力量……」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也是大学生吧?」 「没错。」 尚未融入新环境的椿缩起脖子。 虽然如此,她每天上课还是感到很愉快。当她得知可以从各种课程当中选择自己喜欢的,不禁相当感动,而上课内容也都是她从未学过的知识,感觉就好像在过去一直没有使用的容器里一点一滴地倒入水。 然而一码归一码,她不善与人交际的现况没有太大的改善。 系上的同学在开学两个星期之后,已经形成了好朋友圈。当然也有许多人没有加入其中,但这些人似乎都是喜欢独处的类型,不像椿是「想交朋友却不擅长与人交往」。她赫然发觉自己处于孤立的状态,不过也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想办法。 这次来参观也是第一步。她希望不要造成他人困扰、失望,最好能够找到可以交朋友的人。当椿暗自鼓舞自己时,在她背后有几个正要回去的学生朝清河挥手。 「嗨,直树。辛苦了。」 「今天也要去参观社团吗?真有体力。」 他们以亲昵的口吻向清河道别,清河也轻松地回应「明天见」。看到他如此自然地与朋友交往,椿不禁投以尊敬的眼神。 「他们是你的同学吗?」 「对呀。有些是同班同学,有些是同一个社团的人。」 「同一个社团?是歌剧社吗?」 「啊,不是。我除了这里之外,也有去其他社团体验看看。不过因为我还要打工,所以都是一些感觉可以兼顾的社团。难得有机会,我想要多尝试各种事物。」 「上课和打工之外,还要兼顾社团……?」 「其实满容易的。现在的打工是在鱼市场,早上就结束了。」 「……太高深莫测了。」 椿光是来参观一个音乐社团,就耗费掉莫大的精神力量,但清河却似乎能够应付排得满满的时间表。在椿眼中,清河简直就像是不同的人种。难道说,这就是大学生应有的样子吗? 「我也要……努力向你看齐!」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算了。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参观者。」 两人环顾周围,却分不出哪些人是参观者、哪些人不是。看样子只能乖乖等人来接了。椿检视传单,上面印著「招生负责人:楠」。除了名字之外,还有联络用的手机号码。 「那天有『楠』这个人吗……」 她首先想到的是挥动指挥棒的青年背影。 真挚诚恳地面对音乐的身影、轻蹙眉头的侧脸,给人强烈的印象。 ──如果来迎接的是他,看到我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今天是合唱的练习日。看到自称「不会唱歌」的人过来,他或许又会露出狐疑的表情。 即便如此,只要能够再次看到他指挥── 「啊,在那里!你们两个应该都是来参观我们社团的吧?」 女生的声音虽然没有很大声,却能传得很远。听到这个声音,聚集在正门附近的其他人也回头。椿听到记忆中的声音而跳起来。穿著浅绿色毛衣与白色裤子的女生今天把长发束起来。 「玛赛琳娜小姐!」 「我叫楠。玛赛琳娜是上次公演的角色。我是今年的招生负责人楠理惠,请多指教。」 「我、我是羽鸟椿,请多多指教。」 椿有些生硬地鞠躬。理惠听了露出笑容。 「你叫小椿呀?那就是薇奥莉塔了。」 「薇奥莉塔?」 椿身旁的清河表示疑惑。椿苦笑著告诉他: 「就是指茶花女(注1:茶花女 《茶花女》的日文标题为「椿姬」。「椿」就是「山茶花」的意思。)。这出歌剧的女主角名叫薇奥莉塔。」 威尔第作曲的《茶花女》因为是著名的作品,因此椿不是第一次被开同样的玩笑。加奈美也曾对她说过:「你先以薇奥莉塔当目标吧。」 然而到头来,椿还没有唱过薇奥莉塔就放弃唱歌了。现在的自己与其说是茶花女,不如说是traviata。这个义大利文单字是指「迷途的女人」──歌剧《茶花女》的原文标题就是这个字,或许是偶然的讽刺吧。 清河瞥了一眼苦笑的椿,很自然地向理惠打招呼: 「我叫清河,请指教。」 「好的~请指教!」 清河轻松从容的态度让椿很羡慕,不过她今天不是来向清河拜师的。椿在脑中重复了一次事先准备的句子,开口说: 「那个,很抱歉,今天我不是来参观唱歌──」 「喔,是乐器吗?」 一个没看过的男人从理惠后方探出头。椿被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高个子男人俯视,不禁往后倒退。理惠告诫那名男子: 「喂,不要突然跑出来。宝贵的合唱团员要是跑走了怎么办?」 「她刚刚说她不是来唱歌的。」 「她也没说要参加管弦乐团吧?退下,你这个乐团首席!」 理惠发出「嘘、嘘」的声音,挥手驱赶那名男子。椿惊讶地抬头看这个男人,问: 「你是乐团首席吗?」 「是啊。我叫滨崎,请多指教。对了,你对管弦乐有兴趣吗?」 「呃,我很喜欢听。」 听到椿的回答,男子露出笑容。高个子的他不像整合管弦乐团的乐团首席,反倒更像运动选手。魁梧的体格和友善的脸孔,具有让人安心的气质。滨崎笑咪咪地伸出右手说: 「那就先选小提琴如何?可以借你乐器,还会从头教起。」 「小、小提琴?」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你要从头教起是你的自由,可是初学的新生怎么可能承受黑田的磨练!」 「黑田……该不会是那个负责指挥的……」 「没错,黑田清二。他是现任的总监督。」 「总监督……」 椿也知道,在歌剧公演中,这代表了最高指导者。看到她的反应,理惠和滨崎面面相觑。清河稍稍举起手问: 「歌剧的指挥称作总监督吗?」 「嗯,也不是这样。反正待会儿可以边介绍边说明……我们是东都大学歌剧社!有人要来参观吗?要出发啰!」 听到呼唤声,有几个人纷纷从太阳开始西斜的正门前方凑过来。加上椿和清河,人数一共有七人。理惠以笑脸迎接聚集过来的参观者。 「今天要参观的是东都大歌剧社的合唱部分。如果对管弦乐团有兴趣,这边这位就是乐团首席,可以问他各种问题。那就出发吧!」 理惠很爽快地致词完毕,转身向前走。椿和清河并肩走在距离半步左右的后方,滨崎则跟在一群人的最后面。 走在校园中,理惠又开始说明: 「关于歌剧的职位分配,每个团体都不太一样,我们在总监督之下还有音乐监督和导演。音乐监督是指挥,也是音乐方面的最高指导。导演是舞台方面的最高指导。总监督决定『这出戏要做成这种感觉』,然后分别和音乐跟舞台人员讨论成形。不过我们社团没有那么多人,所以通常都是总监督兼任音乐监督,有时候还会兼任导演。这次也一样,都由黑田负责。」 「兼任三职?那应该很忙吧?」 「因为是他喜欢做的,虽然很忙,不过应该不会觉得辛苦才对。」 理惠发出爽朗的笑声。她的个性似乎和女人味十足的柔美外表不同,非常乾脆大方。她走在银杏树荫大道下,把手交叉在头后方。 「音乐方面,就如你们所知,分为歌唱和管弦乐。基本上这两者是各自练习,等到公演接近,就会增加共同练习。歌唱又分为独唱和合唱。」 「原来分得这么细……虽然我还不太懂。」 「马上就会熟悉了,不用担心。歌剧包含了很多要素。简单地说,就是平常会各自分开练习。」 「──没想到真的要上演歌剧。」 椿喃喃地说。 歌剧可以称为综合艺术。要举办一次公演,所需的劳力和人员是超乎寻常的。椿之前上的音乐大学也有举办歌剧公演的社团,不过音乐大学和普通大学找人的难度完全不同。像清河这样「不太懂」的人应该占了多数。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理所当然地想要上演歌剧。 理惠彷佛置身事外般点头说: 「社团刚成立的时候,据说很辛苦。因为人数不足,只能选少数人也能演的较短作品来公演。现在人数已经增加不少,管弦乐团包含临时人员的话,可以达到五十人的编制,独唱者的人数也够。」 「请问,独唱者……是找音乐大学的学生吗?」 宣传演奏会上的二重唱即使在椿听来,也能感受到相当程度的实力与熟练度。基本上,光是要唱完一出歌剧,也需要一定的实力与体力。如果不是受过专业歌唱训练的人,应该会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然 而理惠听到这个问题却笑出来。 「不是音乐大学的学生喔!像我也是这所大学的学生。因为是校际社团,所以也会有音乐大学的学生来参加,不过现在没有。」 理惠以轻松的口吻回答,然后眯起眼睛露出微笑说: 「你会这么想,感觉满光荣的。不过我们也有去跟老师上歌唱课,接受发声训练。」 「上歌唱课……」 听到这几个字,椿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几个月前,歌唱课是椿生活的重心。她为了唱歌每天拚命练习,然后因为看不到成果而沮丧。她不知道该如何前进,因为努力无法得到相对应的结果而痛苦,只有心情越来越焦躁。 椿回忆起看不到出口的那段日子,表情变得忧愁。这时身旁的清河探头看她的脸,开口问: 「小椿,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椿连忙挥手回应。这名青年不愧是待人技巧很高,似乎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 走在半步前方的理惠指著前面的建筑说: 「今天我们在那里借了教室。不同的日子能借到的场地也不一样,不过通常都在那里。另外也有社办,在后栋的建筑。」 前方的建筑带著些许粉红色。从附设阳台的窗户数量来判断,应该有好几间小教室在里面。当他们走近那栋三层楼建筑,就开始听到好几种音乐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理惠回头确认是否所有人都跟来了。她看到最后面的滨崎挥手,便走上建筑入口前的室外阶梯。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跟随,清河则对她补充说明: 「这里是社团大楼。社办、会议室、练习室之类的都在这里。」 「哦,怪不得听见乐器的声音──」 这些声音有透过音箱的吉他声音、使用弱音器的铜管乐器声音等等。其中也掺杂著钢琴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有练习室的关系。 椿想到这里,才想起自己是为了参观合唱练习的钢琴伴奏才过来的。如果被要求「那就先弹一首试试」,她或许会因为暴露自己的无能而羞愧致死。 在那之前,她或许应该先对理惠和清河打预防针说「我不太会弹」。然而就在椿等待适当时机的时候,带领一行人的理惠打开了进入三楼后的第一扇门。 「好了,大家进来吧。」 「啊?好、好的。」 走在前方的椿连忙从打开的门溜进里面。 ──接著她不禁屏住气息。 大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整洁房间中,放了一台平台式钢琴。地上铺了色彩暗沉的地毯,奶油色的墙壁开了无数个她熟悉的隔音孔。 不过让椿屏息的不是练习室的构造,而是进入室内的瞬间朝她袭来的空气。 室内有七名男女。 看似旧生的这些人散发的气质,具有认真从事音乐的人独特的氛围。或者可以换个说法,形容为和缓而无形的压力。过去熟悉的这个空气,瞬间使椿感到喉咙冻住了。 「啊……」 然而他们一看到椿等人,周遭的空气就立刻变得友善。 其中一名大个子的学长笑著说: 「喔,你们是来参观的吗?今天请多指教。」 「欢迎欢迎~」 「你们自己找位子坐吧。」 爽朗的欢迎声让椿松了一口气。从后方进来的理惠稍稍举手打招呼。 「我带第一批人过来了。也许还有人会迟到,所以我先回大门那里。说明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啊,滨崎也在,小心别被管弦乐团抢走新生。」 「了解!」 「我特地来帮忙,别把我说得好像拐人的一样。」 低头走进门的滨崎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这位乐团首席指著排在墙边的椅子说: 「来参观的人,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今天是合唱练习,如果有人想参加,也会给你们谱……这样就行了吧?」 「嗯,没说错。」 「今天黑田会来吗?」 听到这个名字,椿不禁回头。不过合唱团的男生立刻摇头说: 「他说今天交给合唱团长来带。新生也还在抓音的阶段。」 「这样啊。那我也来参观吧。」 「不用了,回去做你自己的练习吧。」 气氛轻松到令人意外。椿虽然事先有心里准备,不过参观者也没有被要求自我介绍。新生被催促著,各自都找了位子坐下来。 椿感到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在清河的催促下坐在角落的椅子。有人把印好的乐谱递到她膝上。 「来,这是合唱谱。」 「啊,谢谢。」 椿抬起头,看到的是在宣传演奏会上和理惠唱二重唱的短发女生。她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也和洋娃娃一样缺乏表情,迅速地继续发乐谱给参观者。清河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歌词。 「歌词是德文耶。」 「这大概是……《蝙蝠》吧。」 「蝙蝠?有蝙蝠的歌?」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呃,《蝙蝠》是轻歌剧的剧名。」 椿从来没有对家人以外的人说明过音乐知识。椿边挥动双手,尽量用简单明瞭的方式解释: 「标题虽然是『蝙蝠』,但是不会有真正的蝙蝠出现……而是剧中人物的绰号。这个人被主角陷害,得到『蝙蝠博士』的绰号。他想要偷偷报复,把主角的太太、贵族、女仆等人全都卷进来,在宴会中引起闹剧……」 「哦,所以才叫《蝙蝠》啊?好像很好玩。」 「大概是在轻歌剧当中最受欢迎的作品。过年时也常在电视上播出。」 「原来如此。轻歌剧跟歌剧不一样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椿想了一下,双手又往反方向比划。 「轻歌剧是歌剧的一种。基本上跟歌剧相同,不过音乐和故事通常比歌剧轻松,用愉快的音乐上演滑稽的喜剧,感觉是以一般庶民为主要对象。像《蝙蝠》也是──」 「小姐,你懂得真多。」 椿突然听到有人在左边很近的地方对自己说话,不禁发出「咿」的叫声。结束介绍工作的滨崎不知何时来的,笑咪咪地俯视著她。几乎令人感受到压力的身高,让椿反射性地退后。 滨崎以亲昵的态度继续说: 「对了,你刚刚说你不是来参观唱歌的,该不会是弄错日子了?」 「不是,我没有弄错日子……」 「你会不会其实想要来参加管弦乐团?管弦乐团随时都热烈欢迎!就算是初学者,我们也会细心教导!一起来接受黑田磨练吧!」 「滨崎!不要来妨碍歌唱组的招生活动!」 「滚回去,乐团首席!」 「把身高分一点给我!」 歌唱组的社员纷纷对滨崎热烈的招募行动发出嘘声。其他参观者哑口无言,被卷入而受到瞩目的椿则如坐针毡。今天她原本打算低调地来参观。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凭自己这种程度的技术自称「会弹钢琴」。椿连忙在面前挥手说: 「不、不是的,我没有弄错日子。虽然也不是唱歌……」 「所以是?」 「唔……我是来,那个……钢、钢……」 「刚刚好?」 「不是的。」 椿迫不得已,只好以充满苦涩的声音老实说: 「我、我是来参观钢、钢琴伴奏……」 「你为什么感觉很痛苦?」 滨崎诧异地俯视著气喘吁吁的椿。 「因为我没有自信……对不起。」 不过这一来,她应该就不会 再被当成可疑份子了。椿稍微松了一口气,视线刚好朝向从外面被打开的门。 ──下一个瞬间,她就僵住了。 「唔……」 从门后出现的是指挥黑田。 他的眉头微蹙,脸孔英俊。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彷佛把难以取悦的个性化作外膜,黏在全身上下。 他今天穿著t恤和牛仔裤,打扮很随性,不过因为表情的关系,足以给人沉重的印象。他的左手拿著厚厚的乐谱,右手拿著细长的盒子。那个黑盒子里装的应该是指挥棒吧。 滨崎惊讶地看著他问: 「黑田,你今天不是不过来吗?」 「我刚好空出一点时间,所以就过来了。既然有参观者来,我打算指挥一首合唱示范曲。旧生做完发声练习了吗?」 「没问题。」 「好,那就来唱之前练的部分──」 黑田正要继续说下去,这才发现钢琴前方没人。一名社员举手说: 「泷川说今天有事不能过来。」 「这样啊。那就找人来代替伴奏……不过这样看,现场好像没有会弹钢琴的人……」 黑田扫视室内,社员各自以不同的表情摇头。负责指挥的黑田对乐团首席滨崎说: 「没办法了。滨崎,你有带小提琴吗?」 「有带,不过你别叫我一个人负责合唱伴奏,太强人所难了──啊,我想到了。」 ──椿有不好的预感。 她在情急之下想要寻找逃生之路,望向窗户,但窗外只有阳台。再怎么说,来参观的人从阳台出去也太可疑了。 滨崎回头看椿。 「你说过你是来参观钢琴伴奏的吧?」 「不……我只是『刚刚好』。」 「小椿,你这样说太牵强了。」 连清河都吐嘈,看来她无从辩驳了。 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她看到黑田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般,惊讶地注视著她。自称「不会唱歌」的新生跑来参观,果然还是很怪。正当椿感到难为情时,黑田直接问: 「你会弹钢琴吗?」 「啊……是的。虽然只是一般才艺班的程度……」 「你能视谱马上弹出来吗?」 椿在音乐大学的课上,曾经稍微练过视谱演奏。 「如果是简单的曲子,大概可以……」 「既然这样,虽然你是来参观的,不过很抱歉想请你帮忙伴奏。」 「呱啊啊!」 「小椿?」 椿不小心就发出怪鸟般的叫声。但是对于曾经有志成为演奏者而学习音乐的她,指挥是无法违逆的存在。 歌手在比赛或发表会唱歌时,决定表现方式的最终还是自己。如果是学生,当然会接受指导者的训练,但是一站上舞台,就只能凭自己一个人唱。这样的自由与傲慢,往往会让世界知名的歌手更添魅力。 ──然而如果是有指挥者的演出,情况又不同了。 某一部分要以什么样的表现方式歌唱、高音要多强、要拉长到哪里──评估并引导歌手、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是指挥。虽然也有指挥会给歌手较大的自由,但是对资浅的椿来说,指挥至少是必须尊敬的对象。即使同样是学生,这点也不会改变。这个人确实是整合全团音乐的人。 遇到这样的对象请求,椿也只好笨拙地站起来。清河小声地对她说: 「小椿,加油!」 「……好的。」 椿面对钢琴,检视乐谱。撷取部分合唱谱的纸上写著「zweiter akt」。这是德文「第二幕」的意思,意味著这份乐谱是《蝙蝠》第二幕的开头。 「第二幕的舞台应该是……欧罗夫斯基的晚会。」 欧罗夫斯基是剧中的年轻俄国贵族。第二幕的内容,就是在他主办的宴会中发生的闹剧。一开始是受邀参加的宾客愉快交谈、饮酒的场景,椿也看过几次实际的舞台。 她坐在钢琴椅上,重新确认乐谱。 「速度是……allegretto fuoco。」 ──热情的稍快版。 就如写在上面的指示,这首曲子会因演奏者而有不同的速度。椿过去看过的公演都是以快节奏来演奏。 如果要她弹出那样的伴奏,那就没辙了,不过在练习阶段应该不会要求到那种地步。她扫视音符密度很高的前奏,然后小声地问黑田: 「请问,前奏也要弹吗?」 「如果你能弹的话。」 「只有右手的话应该勉强可以……」 「那就这样吧。其他部分也只要掌握到气氛就行了。」 歌剧的钢琴伴奏谱是从管弦乐改编的,因此没有考虑弹钢琴时手指移动的难易度。以椿的程度而言,不论如何挣扎都是难曲。 然而──《蝙蝠》的曲子她很熟悉。如果只需弹出气氛,应该有办法应付。 她压下紧张的情绪,把右手放在键盘上,再度看著黑田。黑田点点头。 「从第二幕开头部分开始。已经抓过音的社员,从头大概唱一次。」 他边说边举起白色的指挥棒。 ──这一瞬间,社员之间的空气产生变化。 紧绷而积极的空气,或是全神贯注而受到驾驭的空气。 虽然相似却因人而异的意识,全都集中到黑田手中的指挥棒。 椿发觉到自己也出神地盯著指挥棒尖端,连忙把意识拉回来。 黑田回头,白色指挥棒微微举高。 决定曲子开始时机的信号,此刻只针对椿一个人。 ──指挥棒挥下来。 在此同时,她开始只用右手弹奏主旋律。 睽违许久听到自己的琴声,感觉很生硬,和她曾经听过的管弦乐相较有天壤之别。但是如果没有听过管弦乐演奏的记忆,大概就会弹得更凄惨吧。椿宛若追在原本令人兴奋的音乐后方,拚命地要跟上指挥。 到了前奏即将结束的瞬间,黑田瞥了一眼社员。连接到歌唱开始部分的小喇叭声,改由椿弹出音符。 歌声进来了。 「啊……」 重叠的声音具有厚度。 好几层合唱的歌声,立刻就把小小的练习室转变为另一个世界。 宴会宾客充满期待的窃窃私语、笑声、舒适的喧嚣声……这些元素透过色彩缤纷的歌声整合在一起。美丽而具有魅力的歌声,让新生听得目瞪口呆。 椿被歌声追赶著,拚命移动差点停下来的手指。 社员还在练习中的歌声比她想像的更加自由。 这是经过修整前优游自在的形式,不同于以同质为正常状态的普通合唱,充满了每一个人的个性。声音的漩涡几乎把椿淹没。 另一方面,黑田听到不整齐的歌声稍稍皱眉,但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接著指挥棒的速度变慢了。 「啊……!」 椿吓了一跳,手指变得僵硬。 谱面确实写著「poco rit.(稍微渐慢)」的速度变化。她明明看到了,却因为把注意力放在歌声而反应过慢。 这个难以置信的过失、初级的失误,让她背脊发凉。如果是平常上课,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中断练习被斥责也不足为奇。 一如她所预期的,黑田瞥了一眼钢琴的方向。椿反射性地缩起脖子。 然而黑田并没有停止演奏。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当中,椿轻轻吸了一口气。 接著她切换心情。 ──不能在这里乱掉。 椿以视线追逐接下来的乐谱。她集中精神,避免错过指挥的一举一动,并全神贯注地移动好像要僵住的手指。黑田发觉到她的情况,瞪大眼睛。 她意识著指挥及盯著指挥的社员们的呼吸。无法弹出所有音符也没关系,她弹著伴奏,只想著要避免破坏他们的歌声与音乐。 ──这是她很熟悉的曲子,她也看过这出戏很多次,一定能够弹完。 椿把注意力放在构成曲子的所有要素。 哪里配上哪一个音比较容易唱──就如照亮夜路的微弱灯笼光芒,她要抓到必要的音符。她集中注意力,不断加速思考,成为身体一部分的直觉自动开始挑选音符。 不久之后,速度转变,重复最初的乐句。 黑田举起指挥棒,在独唱开始前结束演奏。 「……嗯,差不多就像这样。虽然大致上都有抓到音,不过不用我说,还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错误完全没办法掩饰,所以等新生进来之后一起确认吧。」 「是~!」 「咦,就这样?难得他这么温柔。」 「原来有参观者在,黑田的态度也会软化。真是大发现。」 「你们……如果那么想被指点的话,那也可以。一个个站出来唱吧。」 指挥怒眼一瞪,所有人都立刻摇头。他们明显易懂的态度,或许是平日常见的景象吧。椿解除紧张之后,放松肩膀的力气。 黑田把视线移回参观者。 「合唱团员大概就是像这样抓音练习。每年会举办两次公演。现在正在为七月的夏季公演练习,剧目是小约翰?史特劳斯作曲的《蝙蝠》。这是一出很有名的轻歌剧,所以也许有人听过。我们会自行上演整出戏。」 介绍的口吻虽然轻描淡写,但内容却意味著「半年要上演一出歌剧」。不仅所有演出者都需要大量练习,总监督也必须花很多工夫研究乐谱。黑田虽然一脸泰然,但实际上应该非常忙碌。 「独唱者会透过试唱会来决定。这次的独唱已经在二月的时候决定了,新生可以参加的试唱会是从冬季公演开始。想要担任独唱角色的人,就以这个为目标吧。夏季公演时新生都先参加合唱。」 参观者专注地听总监督淡淡说明的内容。看到清河很认真地点头,让椿感到有些意外。 「一周有两次练习。现在虽然所有人都在同一间教室,不过基本上独唱和合唱是分开练习的。等到快要公演的时候,歌唱的人会集合在一起练,也会和管弦乐团共同练习。因为是歌剧,所以最后也会借柔道场或校内音乐厅进行排练。要做的事很多,不过会按部就班一样样来,所以不用担心。反倒可以说是充满变化而不会令人厌倦。」 「话真的是看你怎么说的。」 滨崎以悠闲的声音插嘴,但黑田不理会他。其他社员有的摆出扑克脸,有的在苦笑。男女各半的社员和先前唱歌时完全不同,显得很轻松。这应该就是社团平常的样子。椿长久以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和睦的气氛。 黑田把指挥棒收回盒子。 「刚刚的感觉是只抓到音,完全没有到达可以上台的程度。不过还有三个月,旧生要努力把它练好。」 「总监督,你应该用称赞的方式鼓励进步才行。」 「一开始就称赞有什么意义?接下来要为了公演拚命练习才行。」 他伸手去拿摊开在谱架上的乐谱。这时他的眼角瞥到椿。 椿以为他会提出指点,连忙挺直背脊,但一反她的预期,黑田只是眼神欲言又止,并没有说什么。他很乾脆地向社员挥手。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在学生会馆那里,有事就跟我联络吧。」 「知道了。休息一下之后,来参观的人也来试音吧?」 听到这句话,新生都面面相觑。 在休息时间嘈杂的空气中,椿连忙站起来。她走到教室外的走廊,找到深深叹息并准备走下楼梯的黑田,努力挤出声音叫住他。 「那、那个!」 「嗯?」 黑田回头看到椿,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反应让椿差点要反射性地停下脚步。但她立刻摆脱迷惘,跑到黑田面前。 「那个,刚刚很抱歉……」 「刚刚?」 黑田皱起眉头。该不会是因为伴奏太差,因此他不记得椿这个人的模样?椿换了一个说法。 「很抱歉自我介绍得晚了……我是刚刚负责钢琴伴奏的参观者。」 「啊,这个我知道。」 「咦?」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道歉。」 这句话与其说冷淡,不如说是真的感到不解。看到他诧异的表情,椿连忙说: 「那个,我的伴奏整体来说都实力不足,很抱歉……中途的速度也出错了。乐谱上明明有写,可是我却来不及注意指挥。是我太粗心了。」 即使是第一次看到乐谱,那样的失误仍旧太不应该了。更何况她原本就知道这首曲子。 从至今观察的情况来判断,黑田应该是个不会轻易妥协的严格指挥,他对椿的伴奏一定有很多不满。在他指挥之下演奏得那么糟糕,令椿感到懊悔不已。 她再度鞠躬时,听到黑田以苦涩的声音说: 「你先抬起头吧。这样不好说话。」 「对、对不起。」 即使抬起头,黑田还是比椿高出一个半的头,因此椿自然而然地仰望著他。黑田以认真的表情说: 「你说你是来参观钢琴伴奏的吧?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我叫羽鸟椿,是从别所大学来的。」 「羽鸟,你好像原本就知道《蝙蝠》吧?」 「啊……是的。那个,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弹法就知道了。所以你才能在第一次演奏的情况下,选择必要的音符。」 指挥的慧眼似乎看到比椿想像的更多东西。她在佩服之余,也深深体认到自己的不足。 「……真抱歉。我明明听过这首曲子,却还犯下那么大的错误……」 椿缩起脖子。这时黑田又皱起眉头说: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咦?」 难道她还犯了其他错误?正当椿面色苍白时,黑田告诉她: 「刚刚的伴奏的确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步,而且你也应该稍微更用心看指挥。要不然就没有我存在的意义,只要放个节拍器就好了。」 「是的……」 这段言论完全正确,让椿垂下头。然而黑田的声音从她低著的头上方传来: 「可是我不会因为参观者犯下失误就加以责难。你大概是因为知道原曲,才会把自己的错误放得很大,不过是我临时请你伴奏的。这又不是考试或什么,第一次看到乐谱能弹到那样,已经足够了。」 「……咦?」 椿抬起头,看到黑田英俊的脸上现出惊呆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气氛变得和缓,他给人的印象从坚毅的指挥转变为学生的模样。 「有什么好『咦』的?你到底跟了多严厉的老师?至少我不会在参观阶段就要求得那么高。」 「与其说是严格……」 对椿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犯下初步的错误就会被斥责。即使没有受到斥责,也应该自己感到羞愧。 演奏者必须随时反省,检讨自己技术的缺乏、表现能力的不足。她必须咬紧牙关直视问题──即使那是付出呕心沥血的努力仍旧无法成功的结果。 她一直都是如此,也因此──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阴影。 她无意识地用手按著自己越来越冰冷的喉咙。黑田诧异地看著她变得僵硬的表情。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没事!」 椿自己也不清楚刚刚想到什么。她连忙端正姿势鞠躬。 「对不起,占用你的时间……」 「不,我应该先谢谢你担任伴奏。多亏有你在,帮了很大的忙……即使有一些缺点,你的伴奏还是很好唱。」 「……谢、谢谢你的夸奖。」 她没有受到斥责,反倒被夸赞了。这就是「用称赞的方式鼓励进步」的测试案例吗?如果是的话,她仍旧不可掉以轻心。她必须要懂得听取字里行间的意思。 「反省……」 椿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黑田凝视著她的反应。 「你……」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并且皱起眉头,似乎想要收回正要说出的话,寻找别的说法。然而在这段期间,他的双眼仍旧注视著椿。椿注意到了,也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般,静静地等他开口。 从阶梯下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也听不到钢琴或歌唱声。 黑田以平静的声音问她: 「你──喜欢音乐吗?」 这是很简洁的问题。 回答也很简洁。椿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 「我很喜欢。」 从小她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从来没有动摇过。 秉持著纯粹的爱情,全心全意、真挚投入。 椿像一朵白花一样绽放笑容。和呼气没有两样的句子,让她胸口自然而然变得温暖。 然而面对她的回答与笑容,黑田却稍稍瞪大眼睛。看他不发一语,椿恢复理智并脸红。 「对不起……我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样简直就和刚学钢琴的幼童一样,大学生应该有更不一样的说法才对。椿想要重新想个认真的答案,可是却发现到黑田依旧僵立不动。她胆怯地从下方窥看黑田。 「那个……?」 两人的视线交接。 刚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黑田便从椿身上移开视线。他一只手蒙著脸,稍稍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 「……真是怪人。」 「怪、怪人?我吗?」 「啊,抱歉,我不小心说溜嘴了。」 「说溜嘴?」 这不就意味著「的确觉得对方是怪人」吗?椿哑口无言,然而黑田却突然露出微笑。 这个微笑和先前难以取悦的表情不同,显得很柔和。 这张脸让椿想起,他确实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 椿抬头看著这张宛若清亮弦音的笑脸,心中只觉得「好漂亮」。 然而黑田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尴尬地恢复原本的表情。 「总之,今天的事你没必要道歉,而且我们随时都在愁找不到伴奏。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再来……下次开始也许就会严格指点了。」 「啊,好、好的!」 黑田将夹在手臂下的乐谱重新拿好,转身走向阶梯。 「还有,速度失误之后,你很努力修正了。很有骨气。」 「咦……」 黑田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地下了阶梯。 椿听到规律的脚步声,呆呆地凝视远离的背影,反刍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很有骨气……」 ──她因为没有放弃而受到称赞。 她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小时候常常有人对她这么说。 然而不知何时开始,不放弃变得理所当然。大家都拚命地持续努力,绝对不会因此而受到夸奖。然后,即使付出了呕心沥血的努力……彼此之间还是会分出高下。 ──这一定不是自己应得的评价。 黑田不知道椿是已经逃跑的人。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称赞她。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好像回到从前,内心有些高兴。 椿的双手按著有些温暖的胸口,而不是喉咙。 正当她沉浸在余韵中,有人从练习室的方向对她说话: 「啊,小椿,练习好像要开始了。」 「我忘记了……对不起!」 椿连忙回到教室,看到社员包括参观者在内,都已经大致分部了。清河拿著乐谱笑著对她说: 「你原本还那么担心,可是弹得很好啊!第一次看到乐谱就能弹出来,太厉害了。」 「刚刚弹的也不算好……」 如果加奈美听到了,大概会指导三个小时吧?不,搞不好一听到就会被气死。 正当椿想起个性激烈的幼年好友,清河递给她一张纸说: 「我觉得满好玩的,所以打算入社。你呢?」 白纸上印著「入社申请书」的文字。椿凝视著这些字。 「入社吗……」 「只要有时间的时候过来就行了,希望你也可以参加。」 从清河身后探头说话的是理惠。她似乎是在椿之后回来的,朝著两人耸耸肩说: 「毕竟伴奏人数太少了。现在来帮忙的是社会人士,最近因为工作比较忙,常常没办法来,所以就从唱歌的人当中,找会一点钢琴的人轮流弹,可是还是很勉强。你觉得呢?」 理惠面带笑容,但是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有些困窘。椿从这样的细节看出她的本意,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回去,回顾当时来到这里的自己。 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参观,是因为清河的邀请。 她觉得自己必须在新环境找到某样东西。她想要交朋友、过著平凡的生活,因此接受他的邀请。 然而她来看这个社团的理由──一定不只如此。 她受到他们演奏的音乐吸引。她想要再听一次那自由自在、快乐演奏的乐音。那样的空气和椿所知的差太多了。和孤独地在练习室里逐渐缩入自己内心的音乐相较,属于完全不同的种类。 椿注视著自己的双手。 她觉得指尖似乎仍残留著与歌声共同谱出的旋律。 「……我刚刚虽然很紧张……不过也觉得很愉快。」 虽然自己无法再歌唱,但她并没有讨厌音乐,只是觉得逃走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正式面对音乐。 ──即使如此,如果可以稍微帮上他们的忙…… 『你很努力修正了。很有骨气。』 她回想起黑田的话,胸口亮起些微光芒。 这道光似乎稍微舒缓了一直残留下来的隐约疼痛。椿咽下仍掺杂苦味的叹息,僵硬地微笑。 「嗯……我想要尝试伴奏。」 或许她仍旧无法断绝依恋。也许可以称作愚蠢吧。 但如果能够被允许,她想要和他们一起再多接触一些音乐。如此一来,也能替她的内心带来温暖。 听到她的回应,清河和理惠同时欢呼: 「太好了!一起参加吧!」 「真的?谢谢你!」 理惠很自然地伸出手,椿也有些腼腆地跟她握手。 手上确实的温度,让她感到有些怀念。 第二幕第一场 「定音没问题吗?那么最后大家一起合唱一次!」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重新排成圆弧形的一列。 坐在钢琴椅上的椿急忙翻开乐谱。在等待大家准备好前,她瞥了一眼三楼窗外的风景。 这是她来到东都大歌剧社之后第四次的合唱练习。然而这两个星期以来,她唯一开始习惯的地方,就是可以不迷路来到练习室。 椿紧张地等候合唱团长的示意。在没有拿指挥棒的手挥下的同时,她也按下琴键。 她已经好久没有怀著拚命的心情面对钢琴了,如果能够藉此唤起已经遗忘的东西……那就好了,可惜的是完全没有唤起。每次都好像在走钢索一样。 话说回来,面临崩坏的不只是钢琴伴奏,还有加入新生的合唱团。有许多一年级唱到一半不知道自己在唱哪里或走音,整体显得相当混乱。与其说是贵族宴会的访客,不如说是误闯隔壁婚礼会场而不知所措的人。 歌曲在支离破碎的状态下结束后,练习室陷入沉默。身为合唱团长的男社员眉头深锁好一阵子,然后突然握拳敲了一下手掌。 「好……大家都知道课题是什么吧?如果有人不知道,我会把今天的录音上传,自己去听吧。确认的重点放在音准和进歌的时间点。下次练习黑田会过来,你们得自己保护自己。」 「哇~」 「知道了!」 「谢谢~」 社员纷纷开始准备回去。在这当中,椿仍旧坐在钢琴前方,仰望著乐谱叹息。 「好、好难……」 「真的好难……」 趴在钢琴另一侧的是清河。 他虽然很认真参与练习,但他是第一次接触音乐,因此似乎遇到很多困难。抓音虽然进行得很顺利,但是一旦和大家合唱,音准和进歌时间点都会跑掉。刚刚合唱时,他似乎也和弹琴的椿一样拚命地在困境中挣扎。 他盯著加注许多文字的合唱谱。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我还能唱,可是一加入其他声部就不行了。真希望可以捂住耳朵唱歌。」 「那样反而更难,会抓不到自己的音准。」 「咦?真的吗?」 「喂,要关门了。快点出来。」 听到拿钥匙的学长这么说,两人连忙停止交谈,拿起行李,跟著其他社员一起出去。 星期六练习结束时间是下午三点。不同于星期二的练习后,外面还很明亮。在假日的校园中走动的人,大概是来参加社团活动或做研究的。椿和清河并肩走在通往正门的路上。 「小椿,你刚刚说『不听其他声部,就会抓不到自己的音准』,这话怎么说?」 「嗯……演奏音乐的时候,其他的声音也很重要。比方说,唱歌时如果没有伴奏,就连进歌的音都搞不清楚了吧?就像那样,如果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因为没有基准,所以即使自己走音了也不会发觉。」 正式演出时,常会发生因为太紧张而抓不到音准的情况。这种时候几乎都会因为没有听进其他的声音,导致状况更加恶化。 「听到其他声部,就知道自己现在唱的是和谐或不和谐音。细微的音准差异可以像这样靠听声音来调整。」 「我、我办得到吗……」 「当然了。比方说,听钢琴独奏的时候,如果有弹错音,就会和其他声音产生不协调的冲突,很容易听出来吧?」 「我想……我应该听不出来。」 「咦?」 椿觉得这就像河里竖著木桩般明显,没想到竟然会很难听出来。话说回来,从小就沉浸在古典乐世界的椿和初学音乐的清河,在常识方面有所落差也是很正常的吧? 看其他新进社员的情况,似乎也都各自在苦战。椿犹豫著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说些老生常谈。 「现在才刚刚开始,最重要的就是练习。对自己的音准产生信心之后,就会觉得有其他声部比较容易。」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要踏实练习才行。」 椿瞥了一眼手表。她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练习──她有一瞬间产生这样的念头,但又连忙摇头。她现在已经不是音乐大学的学生,没有必要不顾一切地忙于训练。 然而空出来的时间又该如何安排? 「大概只能……预习课业了。」 「小椿,你接下来要预习?真辛苦。」 「另外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做肌力训练。」 「肌力训练?你在上什么课?」 「训练只是日常固定的练习。清河,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典型的大学生星期六下午都在做什么?椿为了得到一般常识而询问,清河则很乾脆地回答: 「我待会儿有临时兼差,要代替饲主去遛狗。」 「你真的什么都做……」 姑且不论繁忙的清河,勤于打工或许也是一般大学生的日常。椿正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去打工,又想到今天凄惨的练习。 「我想要……好好练钢琴!」 「咦?你弹得已经够好了吧?」 「那样的演奏,简直就像拿长筷子勉强搅动正要成形的麻糬……」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别的不说,光是乐谱的音符就很多了;即使抽去几个较复杂的音,仍旧无法弹好。 虽然没有再犯参观时那种初级错误,但偶尔到场的黑田看起来(好像)也对椿的伴奏有话想说。钢琴伴奏这么差劲,应该也会对社员造成困扰吧。 清河诧异地看著垂头丧气的椿。 「对了,你是住公寓吧?要怎么练钢琴?」 「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 椿趁著转到现在这所大学的机会搬到公寓,当然没有练习用的钢琴。她还在念音乐大学时可以借用练习室,但现在却连这点都办不到。 她只能使用从国中用到现在的试音用电子琴,然而这样无法充分练习。 「我在想,差不多应该去找可以借用的练习室或工作室。我的电子琴太小,只能一次弹单手。」 「啊,我知道有一个很适合的练习场。」 「练习场?」 「没错。我也想练习,就约明天星期天吧?」 「明天……好的。我没有特别的计画,顶多只有肌力训练而已。」 「小椿,你其实是运动社团出身的吧……」 清河有些傻眼地说完,又爽朗地补充一句:「对了,你跟我说话不需要那么正式喔!」 ※ 早晨的空气即使在四月也有些寒冷。 薄云覆盖的天空是白色的。幽静的公园中,池塘水面也很平静。鸟群还躲藏在栖身之处,树木的绿叶似乎也殷切盼望著阳光而仰望天空。 池塘上的石桥连结到通往车站的道路,因此不时可以看到身穿运动服的国高中生经过。虽然是星期天,不过大概也有社团活动吧。椿穿梭在这些学生与遛狗的人之间,绕著公园外围慢跑。 布料偏薄的运动服是高中时的学校运动服。她的体型从那时候就没有变化,只有运动鞋是最近新买的。椿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瞥了一眼手表。 「已经这么晚了……」 屏除杂念活动身体,脑中多余的东西感觉渐渐消失,就如同专注演奏的时候一般,前进中只意识到呼吸与心跳。不过也因此,时间过得特别快。 每天的慢跑与肌力训练,原本是为了唱歌而开始的。 国中时一开始是加奈美宣称「音乐演奏者的身体是资本」而开始慢跑,却只撑了一个月就放弃,反而是椿至今仍旧每 周跑五次。没有跑的时期只有音乐大学退学前后的几个月而已。 不过在那几个月之后,她能够再度走到外面,应该也要归功于长期养成的习惯。这也要感谢给她契机的加奈美。 『那是当然的,我们是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同志啊!』 椿想起从小结交的好友自信的声音,不禁笑了出来。然而她立刻想起现况,胸口涌起苦涩的滋味。 「我得传简讯给她才行……」 她从音乐大学辍学之后,加奈美传了好几则简讯,每一则都在鞭策鼓励她。面对坚强的加奈美,椿始终无法回信。就这样,不知何时她们之间的联络就中断了。 「她一定还在生气吧……」 加奈美就是那样的人,对自己和他人都抱持著燃烧的热情。 她就是怀著这股热情,一步步确实往上爬。 「可是我……」 椿开口喃喃自语,又立即恢复理智。 「咦……怎么搞的?」 她刚刚想要说什么? 加奈美依旧持续努力,自己却辍学了──这是她充分认知的事实。只是刚刚有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然而那个念头立刻消失,无法再想起来。它在椿的脑海中只浮现一瞬间,又立刻沉下去,就好像总是伫立在背后的预感── 「……好奇怪。」 椿心中残留著莫名的疙瘩,逐渐放慢步调开始走路。 行人逐渐增多。不知从何处传来小提琴的乐声,也许是有人在公园里练琴。椿听到这首曲子莞尔一笑。 「这是〈雷鸣与闪电〉。」 这首波卡舞曲和《蝙蝠》一样,由小约翰?史特劳斯作曲。 听了就让人感到兴奋的这首曲子常常会插入《蝙蝠》中演奏。椿以前观赏的公演中,也在宴会场景演奏这首曲子,穿著礼服的舞者配合音乐在舞台上奔跑。 「那次的舞台真的很棒……」 怀念而耀眼的记忆,让椿再度露出微笑。 逐渐接近的琴声不论是音质或运指流畅度,都显示出演奏者的技艺卓越。究竟是谁在这样的公园练习?椿产生兴趣,循著小提琴的声音前进。 不久之后,她在池畔的长椅上看到演奏的人影。这个人物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让椿感到更加好奇,走近一看── 她不禁全身僵直。 「嗯?」 对方察觉到停下脚步的椿,抬起了头。 这张严谨的脸孔很适合清晨紧绷的空气。微蹙的眉毛下方,一双流露知性的眼睛捕捉到椿的身影。 「你该不会是羽鸟?」 放下小提琴如此询问的,是椿参加的东都大歌剧社总监督黑田。对于椿来说,指挥不是「同一个社团的伙伴」,而始终是「比自己更高的指导者」,因此她转换态度端正姿势,鞠躬说: 「今日适逢吉日,敬祝黑田先生身体健康……」 「这是什么打招呼方式?你一大早就来跑步吗?」 「因为身体是资本……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会训练。」 这时椿想起自己的打扮,不禁想要钻进地洞里。她原本以为不会遇到认识的人才穿成这样,没想到却偏偏碰上黑田。早知道她就穿正常一点的服装了。 相较之下,黑田穿著没有任何污点的白色衬衫,再加上俊秀的脸孔,拿起小提琴真的很有架势。谱架上摆的大概是〈雷鸣与闪电〉的乐谱影本。长椅上叠了几本用旧的教科书,或许他是在准备去念书的途中。椿端详著保养得很好的乐器。 「你在这种地方练习吗?」 「如果在家一直练,家人会抗议。」 他稍微露出苦笑,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困窘。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状况吧。椿差点不小心踏入他人的私领域,连忙改变话题。 「没想到你还会拉小提琴。我都不知道。」 「嗯,我原本是管弦乐团的人,从这次开始才被推为指挥。去年我是一年级,所以很普通地在台上拉小提琴。」 「咦……你跟我同年?」 椿原本从黑田超然的态度认定他是三年级,不禁张大眼睛。黑田听了也露出相似的反应。 「咦?羽鸟,你是一年级吧?你跟我同年?」 黑田猜想的可能性大概是重考或留级。 然而椿两者都不是。她原本犹豫要不要蒙混过去,但对方是今后要继续相处的社团指导者。她思索之后决定说出实话: 「其实我现在念的大学是第二所。之前我在……别的大学,可是念得不顺利,所以在升上二年级之前重新入学……」 「哦,这样啊。那就跟我同学年了。」 这个简洁的回应让椿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听到她大学中辍,对方会显出更不以为然的态度。 不过黑田如果知道椿是「逃离音乐」,或许会有不同的反应。椿觉得自己好像在骗他,感到有些愧疚,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黑田紧盯著椿的反应,然后像是想起来般继续说: 「虽然原本是同学年,不过你现在是真正的新生,如果有不知道的地方,不用客气尽管问吧。」 这句话大概是看穿了椿退缩的态度而说的。椿感到有些惊讶,但立刻低头说: 「谢谢……我会以学妹的身分努力的。」 「不过我也不会特别宽待你就是了。」 「请多多指教。」 话虽如此,目前为止她受到黑田的指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次。她觉得这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琴技还不到可以接受更多指点的程度。想到对方是在包容自己的实力不足,椿就感到很歉疚。 在自然形成的沉默中,黑田抬起拿著琴弓的手。 「羽鸟,你别一直站著,坐下来吧?」 「唔,不用了,我流满多汗的,还是在此……」 她的t恤湿答答地黏在背上,头发也一样,她不想要在这种状态下接近他人。黑田看到椿保持一公尺半的距离,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 「那也没关系,不过你不会累吗?」 「站著也是不间断的训练之一,请别在意。」 「原来如此。那么你接下来要进行一整天的肌力训练吗?」 「抱歉,我言过其实了。其实我差不多打算要结束了。」 黑田一脸正经地说话,让椿搞不懂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基本上,面对刚认识的新社员,黑田大概也找不到适当的话题吧?椿反省之后,决定自己提供话题。 「那个,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歌剧社呢?会拉小提琴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社团吧?」 就如同会唱歌的人往往会选择进入合唱社,会弦乐器的人可以参加管弦乐社,另外也有许多小编制的弦乐社团。在这么多选项当中,他为什么会选歌剧社?听到椿的问题,黑田张大眼睛说: 「我从来没有被问过这种问题。」 「对、对不起。」 「不,没关系。我也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疑问。我只是因为第一次看现场歌剧舞台的时候,受到很大的冲击。」 他忽然露出微笑,看起来几乎像个纯真的少年。椿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不禁稍微屏住呼吸。 「尤其是管弦乐部分,充满戏剧张力……简单地说就是很帅。而且不只是这样……看到歌剧本身直接打动观众的心,也让我受到冲击。所有观众都像著迷一样盯著舞台。」 他的眼神似乎回想著怀念的景象。 椿也非常了解这样的感受,她也是被第一次看到的舞台改变了人生。纯白礼服的新娘唱的咏叹调让她泪流不止。 黑田大 概也和当时的她一样,领略到歌剧营造出的强烈世界吧。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 「所以歌剧社邀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不错……其实我原本打算在上大学之后,就要停止拉小提琴了。」 「咦……停止拉小提琴?」 刚才椿虽然只听到一小段演奏,也能感受到黑田有相当程度的实力。就连对弦乐器外行的椿也觉得很可惜。或者他是为了专心学业,而不得不做此选择呢? 看到椿脸上疑惑的神色,黑田苦笑说: 「我想要停止,却没办法停止。现在我很满意现状,觉得幸好当时能够受邀入社。」 黑田面带微笑,怀著复杂的感情凝视自己的小提琴。 思及过去的苦涩,以及展望未来的意志。 两者掺杂而变得深邃的神色,具有椿似懂非懂的情感。现在身为学长的他,果然还是走在她的前方吗? 椿不发一语,黑田又补充说: 「不过这只是闲话而已。更重要的是,你时间上没问题吗?不是还有很多训练要做?」 「不……我刚刚也说过,差不多要结束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在黑田心中搞不好会留下奇怪的印象。椿提起朋友的名字说: 「其实我和清河约了下午一点,他说要帮我打开社办的门。我也想要多练习钢琴……」 「钢琴?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黑田边说边准备拿出乐谱,椿连忙阻止他: 「不是的。我房间里没有钢琴,所以想要借用社办的电子琴。」 椿吐露想要练习伴奏时,清河告诉她「社办有很大的电子琴」。社办是校园内的教室,平常似乎都锁起来。对音准没自信的清河说「我也想练习」,因此答应要陪她一起去。 黑田听了相当惊讶地问: 「你没有钢琴吗?」 「对、对不起。」 「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你每次来的时候都有事先练习,很明显是从小就在学古典乐吧?所以我以为你一定有电子钢琴之类的。」 「……我会尽可能早点想办法的。」 虽然这么说,但电子钢琴并不是想买就能立刻买下来的价格。不过如果要继续当伴奏,照目前的状况继续下去的确不妙。椿正在想要不要尝试人生第一次的打工,黑田以正经八百的表情对她说: 「你想要安排练习环境的态度值得钦佩,不过别太勉强,在这方面我不会严格要求。既然是素人上演歌剧,要说起不足的东西,那实在是说不完了。」 「可是……」 「更重要的是要享受乐趣。」 「享受乐趣?」 黑田虽然说得很自然,然而椿听在耳中却觉得无法理解。 从这几次的练习来看,黑田的确如他所自称的,是个严格的指挥。虽然面对新生较为收敛一些,但是他不容许丝毫的妥协,会一再要求重来。如果老是犯同样的错误,甚至还会毫不容情地斥责。 然而他这种作法反而是椿所熟悉的。指导者严厉是天经地义的。学习音乐的一大前提,就是即使辛苦也要全心全意地持续练习。也因此,对于「享受乐趣」这句话,她反而不知该如何理解。 看到椿面带困惑,黑田苦笑著说: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社团是爱好者聚集在一起的团体。羽鸟,你也不是主动想要受苦才进来的吧?应该是有正面理由才会选择入社。」 「那是……」 椿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当然说不出「因为得到你的称赞很高兴」这种理由。黑田或许只是对参观者说说客套话,而且他也不是称赞椿的技术。 然而对椿来说,那句话比任何称赞都更打动她的内心。也因此她才想要再多接触一些黑田指挥的演奏,以及大家奏出的音乐。 椿用双手遮住变热的双颊。 「呃,我并不是想要受苦……不过,练习就是这样吧?」 为了实现完美的伴奏,必须经过严苛的练习,并不是说不想练就可以不练的。 黑田听到椿诧异的反问,却皱起眉头。 他默默地注视椿。对于理由不明的这个视线,椿感到很不自在。她重新检视自己,想要确认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高中运动服果然还是很奇怪吗?」 「高中运动服?」 「我失言了。请忘记吧。」 她又不必要地自掘坟墓了。明明是最需要保持端正态度的对象,可是椿每次遇到他,似乎都表现得一塌糊涂。 椿深深叹息。这时黑田开口问: 「羽鸟,你有好好吃饭吗?」 「啊?我、我有吃饭……」 「那么有好好睡觉吗?」 「我有睡觉。」 「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或想说的话?」 「……目前没有什么……」 这是对社员的抽考吗?椿边后退边等候接下来的问题,但黑田只是皱著眉头看著她。他继续检视著椿,然后开口问: 「羽鸟,你除了钢琴之外,还有学别的吧?」 「……咦?」 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椿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紧握手中的毛巾。过了几秒,她刻意抬起嘴角摆出笑脸。 「没有,我只是喜欢听音乐而已。」 「……是吗?」 黑田在点头前迟疑了片刻,不过椿也同样地在作答前犹豫。她可以说出重新入学的事,为什么关于唱歌就要撒谎呢? 黑田打开小提琴盒,开始收拾乐器。 「总之,你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慢慢来就行了。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再见。」 「啊,打扰了……谢谢你。」 椿像弹簧般鞠躬,然后向右转,拔腿奔跑。她感觉到背后黑田的视线,像逃亡般离开公园。 ※ 椿搭乘私铁,经过几站来到东都大。校门在星期天依旧和平常一样开放。 她进入校园内,在前往社团大楼途中买了宝特瓶饮料。她经过依旧可以听到乐团演奏的练习大楼,走向后方的建筑。 「呃,应该是一楼的……」 东都大歌剧社的社办在平常的练习室大楼隔壁。 椿打开手机,检视清河传给她的简讯,进入建筑里。或许是因为乾燥,笔直通往尽头的走廊上灰尘很多。椿压著脸上的口罩往前走,来到最后方的门,在没有任何招牌或标示的教室入口徘徊。 「真的是这里没错吗……」 如果走错社办怎么办?椿一边这么想一边敲门。 然而不论等多久都没有回应。她虽然感到犹豫,仍旧转动门把。 「那个,我是新社员羽鸟。请问有人吗……哇!」 椿打开门,看到无人的室内不禁哑口无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面巨大的板子。高度虽然和椿的身高差不多,宽度却有足足三公尺以上。这些板子叠在一起靠墙站立,占据一半以上的室内空间,仔细看好像都是手工制作的。椿目不转睛地盯著放在最上面的板子。 「这是……图画?」 淡粉红色的板子上画著挂在墙上的绘画,连同画框往旁边倾倒九十度。如果从远处观赏巧妙绘上阴影的这幅画,大概真的很像一幅画挂在那里。正当她钦佩地看得出神,有人从教室外叫她: 「小椿!在这里!」 「咦?」 声音从她进来的门的反方向传来。通往后院的大窗户外,清河正在挥手。他的褐发上绑了毛巾,身穿t恤与牛仔裤,看起来 有点像街头艺术家。 明明是约在社办,他为什么会在外面?椿感到诧异,不过还是在他的招手之下穿过社办内的缝隙,打开窗户到外面。 在那里等她的是意想不到的景象。 「哇啊……」 两座网球场大的草坪上,铺著和她先前在社办看到的相同的巨大板子。总共四块板子似乎正在重新上色,从原本的淡粉红色涂成奶油色。 「咦?是羽鸟。」 拿著油漆刷的乐团首席滨崎站起来。 刚刚从社办没看见他,大概是因为他原本在死角的位置。在他附近,戴著口罩的理惠也朝这里挥手。周围另外还有五名左右的社员,聚在一起蹲在地上。 他们这副模样看起来颇为可疑。虽然可疑,但椿毫不在乎地走过去。 「午安……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在制作舞台大道具的立板。因为新社员加入,所以有足够的人手。」 「大道具?」 听他这么说,板子上的确画了房间的墙壁。 椿原本以为放在社办的板子宽度很长,不过那似乎是要竖起来使用的。椿目不转睛地盯著有自己身高两倍以上的板子。 「好厉害……我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大道具。」 「那真是太好了。其实这所大学也有满多剧团性质的社团。我们的演出会更换场景,所以需要很多像这种容易移动的大道具。这次的第一、二幕使用相同的板子,不过第三幕是牢房,所以需要制作的数量满多的。」 他们聚集在草坪上,似乎正从排列在一起的油漆罐中,摸索著该如何调出最适合的颜色。附近还有一本画了设计图的簿子。椿问过滨崎之后,捡起那本簿子。 《蝙蝠》以十九世纪后半的奥地利为舞台,共有三幕。 第一幕是以主角──银行家艾森斯坦──的屋子为舞台。 故事情节是喜剧。艾森斯坦因为揍了官员而被判坐牢,边和律师争论边回家。另一方面,他的妻子罗莎琳德正受到昔日恋人阿菲列德的追求。毫不知情的艾森斯坦在好友法克的邀请下,为了在坐牢前忘掉不愉快,瞒著妻子参加贵族的宴会。 第二幕就是这场宴会的会场。这是年轻的俄国贵族欧罗夫斯基公爵举办的宴会。使用假名的艾森斯坦喝了香槟,度过愉快的一晚。他在那里见到以假面遮脸的妻子,却没有认出来,还试图对她求爱,被她逃走了。 在酒醒的次日早晨,艾森斯坦来到第三幕的监狱之后得知事实真相──而且还是在所有剧中人物面前。 簿子上以速写画出包含家具在内的这三幕舞台。看到连立板配置都考量到的设计图,椿很自然地为之感动。 「好厉害!社上有美术系的社员做这些吗?」 「不是,是我做的。」 「竟然是滨崎……」 「嗯,因为人手不足,所以乐团首席也要兼做大道具。我是在进了这个社团之后才学的。」 「好厉害。」 虽然对话变得有些蠢,但除此之外椿也想不到其他形容词。放在社办的板子上画的装饰画也非常逼真。这样下去,他或许可以从事店内壁画或道地的拟真艺术。 椿想到这里,才想到滨崎也是优秀的理组学生。理学院三年级听说课业非常繁重,却能够担任乐团首席与大道具,如果不是双胞胎就是超人吧?椿不禁拿来跟自己比较。 「怎么说呢……看到大家就会觉得,更突显出自己的笨拙了……」 「是滨崎特别厉害。还有黑田也是。」 理惠蹲在草坪上笑著说。她今天把头发盘起来,修长的紧身牛仔裤上已经到处沾上油漆痕迹。 「不过制作大道具的工作量很大,所以没办法全部都由一个人完成。滨崎在板子上用铅笔画底稿,我们再从上方依照指示上色。这次是画图,不过之前上演《阿伊达》的时候,要一直在墙壁上抄写埃及文字的圣书体,感觉就像变成埃及人了。」 「那真是……不知该说辛苦还是有趣。」 要在这么大面积的板子上写满圣书体,感觉是漫无止境的工作。 然而即使工作量这么大,画舞台立板的工作仍旧令人兴奋。椿一直盯著油漆罐,清河便问: 「小椿,你也要做做看吗?」 「咦……可、可以吗?」 「嗯,我们随时都欢迎参加者。这个社团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很多社员都要忙别的事情。所以基本上,就是有空的人在方便的时间做自己能做的事。」 滨崎边说边环顾周围的几个人,现在聚集在这里的社员应该就是「有空的人」吧。椿战战兢兢地回答: 「呃,那么,如果不会造成困扰,我也……」 「应该是我们问你会不会造成困扰吧?」 「我在高中的时候,美术成绩只有二(注2:美术成绩只有二 日本学校成绩单上采五阶段评分,以「五」最高,「二」是非常低的成绩。)。」 「好,我会下达详细的指示,你就照指示做吧!」 椿决定参加,理惠便借她围裙和发圈。等她完全变成工作打扮,滨崎便对包括她在内的所有社员下达指示: 「我会在底稿的线条上用油漆画点,你们就用一样的颜色涂满线条里面。涂太厚的话很难乾燥,所以只要刷上薄薄一层就行了。反正最后我还会再做修正。」 「好的!」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拿著油漆罐分散到板子四周。滨崎看大家各就各位之后,自己也拿起锯子。看他一副准备开始做假日木工的态势,清河问: 「滨崎学长,你还要制作板子吗?」 「不是,我要做桌子。第一幕的家具是豪宅的家具,所以我打算去外面借,不过第三幕是监狱,像那种简单朴素的家具就自己来做。」 「真的是什么都要做……」 「借来的东西会担心有没有污损吧?自己做的话,下次公演也可以使用,还可以在社办吃午餐。」 「现在的社办的确没有桌子。」 「服装看情况也可能会自己做。上演《阿伊达》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自己手工制作的。」 「那当然了……」 威尔第的著名作品《阿伊达》以埃及宫廷为舞台,是一出描绘与衣索比亚战争、以及剧中人物爱恨情仇的历史大作,也因此舞台上的人物大多穿著埃及的民族服饰。遗憾的是没有地方可以借那样的衣服。 清河说出天真的感想: 「我在音乐课看过《阿伊达》的dvd。好像会有大象出来吧?大象是用布偶装来演的吗?」 「大象不是必要的。」 滨崎认真回答,周围听到的社员纷纷窃笑。椿对几乎完全没有歌剧知识的清河解释: 「《阿伊达》有很多大场面,所以也有很多公演是以舞台美术为卖点。有的使用活生生的大象,也有的在野外上演……还曾经在金字塔前上演过。」 「在金字塔前上演?好酷!」 「不过这出戏并不是一定要这些东西。说得极端一点,歌剧会因为导演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舞台。」 蹲在板子前方的椿把画笔浸在油漆罐中。胭脂色的油漆表面出现和缓的波纹。 「拿《蝙蝠》来做例子:第一幕是艾森斯坦的屋子,可是要布置成什么样的房间,每个导演都有不同想法。有忠于当时的时代考证、布置成典型银行家豪宅的标准舞台,也有采用现代风格的演出方式,设计成高级大厦里装潢简单的一间房间。其他作品也要看如何解释和呈现,舞台景象就会截然不同。就我知道的例子,也有 抽象的演出方式,采用全白的舞台,天花板和地板只摆了很多张椅子。」 「……好酷。真想亲眼看看。」 椿第一次观赏歌剧受到冲击以来,爸妈又带她去看过几次歌剧。这些主要是著名剧团的访日公演,或是新国立剧场定期上演的舞台,不过她另外也会自己寻找市民歌剧、甚至地方公演去看。 「导演之所以很重要,是因为不同演出方式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舞台。譬如说著名的《卡门》当中,卡门最后会被昔日恋人唐?荷塞刺死,不过死法不同的话,故事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看是准备逃走的时候从背后被刺中,还是嘲笑他的时候从正面被刺……或者是以微笑接受他的杀机。就算歌曲和台词相同,这部分不同的话也会完全改观。所以说,即使是同样的剧目,也不会有相同的舞台。」 椿缓缓举起沾满油漆的画笔,凝视著成为丝状滴落的胭脂色彩。清河佩服地叹息,说: 「小椿,你果然对歌剧懂很多。」 「我也没有懂很多……只是从以前就会尽量去看各种公演。其实有满多学生票优惠的。」 「真的?我都不知道。去看歌剧不是都要几万圆吗?」 「那只有部分有名的公演。像市民歌剧或这类素人团体,价格都很平易近人。就算是职业公演,只要不挑座位,有时候也会意想不到地便宜。真正到国外去看道地的歌剧,还会有便宜的站票……在那些国家,歌剧其实是日常娱乐的一种。」 她曾经希望有一天能够到维也纳国立歌剧院欣赏华丽的舞台,即使是站票也好。进入大学以前,她丝毫不怀疑在学习唱歌的过程中,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现在她是否仍旧这么想?──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她却不清楚。 清河听椿这么说,睁大眼睛。 「歌剧可以那么便宜就看到?小椿,那我们也一起去看吧。你有什么推荐的作品吗?」 「啊?这……你突然要我推荐,我也……」 一开始要推荐哪一部作品比较容易懂,又能看得愉快呢?椿脑中浮现几个标题,正在犹豫,滨崎从远处对他们说: 「社团学长姊创立的歌剧团体要举办公演。演出的是《波西米亚人》,票价两千日圆。」 「喔!我也听过《波西米亚人》!是很快乐的故事吗?」 「很遗憾,是非常典型的悲剧。」 「唉呀……也好,那就看这出吧。」 「咦?」 事情在滨崎和清河的对话之间迅速决定。在别的地方涂板子的理惠和另一个女生也举起手。 「我也要去看那出歌剧。」 「我也是。」 「社团里面有很多人会去。下个星期日在邻近车站集合。」 「听起来好像不错,那也加我一个。小椿,你呢?」 「我……」 她不知道有多久没去看歌剧的舞台了。 她无法立刻回答,又听见清河温和的声音: 「那个……如果觉得会很累,那也不用勉强。」 这句话只对椿说,没有让其他人听到。这个声音不同于他平常明快的个性,显然是察觉到椿的苦衷。椿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清河对她温和微笑的眼神。 「小椿,你自己决定吧。」 交付选择的话中没有沉重的压力,大概是因为他刻意避免如此。椿理解到清河的体贴,咬紧嘴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要去……我想去。」 「喔,那就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现场演出……所以很期待。」 说出口就知道这不是谎话。相较于为舞台著迷的孩提时代,歌剧本身并没有改变,变的是椿自己。也因此,在中途放弃唱歌的现在,她或许反而能够像以前那样率真地看舞台演出。 椿把沾满油漆的笔尖轻轻放在板子上,以有些雀跃的心情开始涂银行家住宅的墙壁。 清河从分装的油漆罐沾取其他颜色来涂。 「我是第一次看歌剧。小椿,《波西米亚人》是什么样的故事?」 「《波西米亚人》的话……最有名的应该是〈我的名字叫咪咪〉这首歌吧。」 这首歌是女高音咏叹调当中的名曲,椿在上课时也有唱过。 这是以裁缝维生的女主角咪咪向诗人鲁道夫自我介绍时唱的咏叹调。透过这首述说朴素日常与淡淡梦想的曲子,观众会认识咪咪这名少女。 在狭窄的世界生活、爱做梦的少女──咪咪这样的形象感觉和过去的自己有点像。椿挤出笑容说: 「这是很棒的曲子,而且很浪漫。整出戏都是这种感觉。」 「哦。故事内容是什么?」 「会有人死掉。」 「一开始就爆雷……小椿,你有时还真是毫不容情。」 「咦?可是歌剧通常都会死人喔。」 「羽鸟,这样说虽然没错,可是会产生误会。」 在拉动锯子的声音中,可以听到滨崎悠闲的吐嘈。接下来他们继续边闲聊边工作。 逐渐变得晴朗的阳光照射在板子上。经过草坪旁边的学生看到平躺的大道具,纷纷投以诧异的眼光。 椿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笔尖。全神贯注替板子上色、避免超出细细的铅笔线条,感觉就好像填色游戏。她努力伸长手涂色,有时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感觉到自己的脑内就像跑步时一般,变得很清净。 清河隔著板子对她笑著说: 「小椿,你涂得很好嘛!」 「到目前为止好像还可以。」 这种工作要求的应该是注意力。高中美术之所以拿到二,椿怀疑或许是因为在「雕刻喜欢的鱼类」这个课题时,交出竹荚鱼一夜干的关系。 另一方面,清河不愧是同时参加好几个社团的强者,手法非常灵巧。他在底稿上平均而仔细地涂上颜色。 「清河,你涂得真好……」 「我做过外墙涂漆的兼差。不过用画笔画得这么细,倒是头一次。」 「清河,你该不会是无所不能吧?」 既做过鱼市的兼差、又有涂漆的经验,这个人的经历实在是耐人寻味,和一直专注于同一件事的椿完全相反。 看来只能憨直地努力了──她集中注意力工作,又听见滨崎的声音。 「喔,黑田,你来了。」 「咦?」 听到早上才刚见过的总监督名字,椿吓得跳起来。 黑田没有经过社办内,而是直接来到外面的草坪,手中拿著小提琴盒。他的视线扫过清河与椿。 「新社员也来了。是滨崎的后继人选吗?」 「早上才刚见过,打扰了。」 「被打扰了──不对,我从之前就觉得很困惑──羽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谨慎?」 「……很抱歉。一想到是指挥,我就……」 对椿而言,指挥基本上就是「大人物」。看到椿再次笔直地鞠躬,在滨崎旁边工作的理惠笑了。 「小椿真的很像体育社团出身的人。」 「应该只是怕黑田吧?毕竟是凶恶的总监督。」 滨崎哈哈笑,黑田则绷紧脸孔。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要求那么多。」 「是吗?不是跟对待管弦乐团的方式一样吗?」 「我就说我还没做到那个地步了。」 黑田把小提琴盒放在社办前方,理所当然地拿起锯子。他卷起白衬衫的袖子,加入帮忙滨崎的行列,让椿感到很惊讶。黑田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困窘地苦笑。 「不要好像看到很希罕的东西一样,我也会做大道具。」 「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大家真的什么都会做……」 椿说话时,黑田已经把木材放在椅子上,很熟练地锯开。先前看他拉小提琴也很像一幅画,不过他做起木工也很有木工的架势。面对他这样的姿态,椿差点又要看呆了,不禁为孩子气的自己脸红。 滨崎又哈哈笑。 「虽然这么说,可是这家伙一开始连钉子都钉不直。」 「你不用说这种多余的话……」 「到现在画图还是很差,所以要避免派那方面的工作给他。」 「啊,黑田学长美术也是二吗?」 「我拿三。」 「你们是同等级的。」 总监督被这么说,便摆出苦瓜脸。滨崎拍拍他的肩膀说: 「反正就算不会画画,你还是很多才多艺的。再做些特殊料理给我们吃吧。比方说这次集训的时候──」 「集训?」 黑田会做菜这点固然让椿很在意,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要办集训。黑田听到椿的声音,抬起头说: 「怎么了,新生还不知道吗?社团招生的宣传单上,不是放上了年度行事历吗?这次要在东京都内举办两天一夜的合宿集训。话说回来,要做的事情主要就是练习。」 「算是耐久练习吧,也就是所谓的强化集训。距离正式演出也只剩下两个月多一点了。」 「……我第一次参加集训。」 自从修学旅行以来,椿就没有和家人以外的人外宿的经验。椿怀著不知是期待还是不安的心情,显得忐忑不安。这时黑田又补充: 「地点距离这里不远,所以可以从家里来参加。料理的话,因为有厨房,所以会分工来做。平常管弦乐团和合唱团是分开的,所以也兼作新生的联谊聚会吧。」 「原……来如此。」 这么说椿才发现,除了滨崎以外,她几乎没有和管弦乐团的人说过话。椿理解了集训的目的,又问了另一个在意的问题: 「请问,黑田学长喜欢料理吗?」 「也不算喜欢……我原本是在调查文化方面的资料,之后就试图重现上面记载的料理,再加上大家的要求进行调整。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惯例……」 「这家伙一旦投入某件事,就会彻底钻研。将来搞不好还会应大家要求做出满汉全席。好,下次公演就选《杜兰朵公主》吧!」 「不要凭这种理由来选择剧目!」 黑田苦著一张脸把他的手挥开,在附近涂板子的其他社员对他说:「这次晚餐我们也会很期待的,总主厨!」看到这幅情景,可以想见黑田虽然严厉,却受到大家喜爱。椿噗哧地笑了……然后又立刻跳起来。 「啊,抱歉!我还要工作!」 「注意周围,不要打翻油漆。」 黑田刚说完,椿就差点绊到油漆罐,连忙站稳脚步。 「羽鸟……」 「我下次会小心……」 椿蹲下来之后,一直在涂细部的清河对她笑著说: 「小椿,你的美术之所以拿二,就是因为很多像这样不小心的失误吧?」 「不是……是得到正当评价才会拿那种分数……」 「羽鸟,这样感觉更惨。」 「我可以做好被交代的工作!」 椿觉得自己越说越自掘坟墓。她想要洗刷污名,拚命整理笔尖,然后像面对乐谱一般,将注意力集中在板子上。 ──工作告一段落,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涂完的板子像晒乾货一般,分散平躺在草坪上等候乾燥。桌子也已经组装完成,只等上色。 油漆罐被收走之后,椿回头看社办。 「啊,我可以趁现在使用电子琴吗?」 「可以呀,用那张桌子吧。置物柜里也有延长线。」 「谢谢!」 椿回到社办,拿出立在角落的电子琴,清河也来帮忙。当两人开始练习时,其他社员纷纷投以钦佩的眼神。 「今年的新社员还真是认真。对不对,黑田?」 「毕竟现在都还不知道有没有抓准音程,能够具备危机意识那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在正式演出之前,一定来得及吧。」 由于现在是收板子之前的休息时间,听到练习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做自己的事。理惠拿出缝到一半的服装,拿著针线对清河的抓音提供意见: 「那里的半音不太准喔。」 「我听不出差别……」 「啊,那我暂时先帮你在那里加上要唱的音吧。」 椿弹奏电子琴。在隔壁练习大楼传来的乐声中,草坪上也四处展开管弦乐与唱歌的自由练习。融合在一起的声音与空气非常自由。 这样的时间无忧无虑而舒适。椿抬起头,与毫不做作地唱歌的清河视线交接。他唱完之后立刻问: 「怎么了?哪里唱错了?」 「没唱错。」 清河总是很愉快、从容地唱歌。这样的姿态让椿觉得很耀眼。 喜欢唱歌、自然地接受并与之同在的心──这一定就是让他不成熟的歌声具有魅力的秘密吧。椿对这样的清河抱持著一丝钦羡。 清河再度开始唱歌,在一旁缝纫的理惠也一起唱。虽然隔著口罩,但理惠的歌声听起来仍旧相当美,和清河的声音形成和声,传到草坪之外。经过的学生听到歌声,以视线搜寻歌声的来源。 椿细细品味同样在自己心中扩散的歌声,无法唱歌的喉咙产生些许温暖。 理惠说她不是音乐大学的学生,然而她的歌声听起来,却比椿昔日的歌声更具有魅力。椿不知道差别在哪里,只知道歌声沁入心脾。这和过去看到的那位新娘有相通之处。 清河唱完去休息时,椿偷偷问理惠: 「抱歉……可以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好啊。什么问题?」 「你是因为原本就喜欢歌剧,才进入这个社团吗?」 她是否也和椿及黑田一样,曾经看过难以忘怀的舞台? 椿基于这样的想法询问,但理惠却很乾脆地摇头。 「不是。参加这个社团之前,我完全不懂歌剧,而且我也是进了社团才开始学唱歌的。」 「进了社团才……」 这样还能唱得那么好,想必要归因于她本人的资质与努力。然而椿还有更在意的问题。 「很冒昧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选择歌剧?」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黑田。音乐相关的社团有这么多,不懂歌剧的理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社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很单纯的疑问。理惠愉快地笑著回答: 「其实原本想要加入这个社团的是我朋友。她说这里有很帅的学长,拜托我一起参加。」 「……真是意外的理由。」 「那个朋友倒是很快就退社了。」 「咦?」 「不过那时候,我自己已经喜欢上歌剧了。」 低语般的声音即使透过口罩,仍旧能够听得很清楚。这是理惠习得义大利歌剧的发声法bel to(美声唱法)的证据。本身也是如此的椿隔著口罩轻轻叹息。 理惠把针穿过红色礼服。 「我原本就很喜欢尝试各种事情,所以这个社团很适合我。你看,歌剧除了唱歌之外也要演戏,而且还要像这样制作舞台道具。除了大道具和服装以外,也有小道具之类的。这次我要缝自己的两套服装。」 「两套!」 社团的学长姊是否都像这样无所不能?至少就椿的情况来说,除了美术是二,家政科也是二。老实说,除了音乐以外,她几乎什么都不会。勉强要提的话,多亏平日的训练,她总算还有体力。 「除了可以做很多事情之外,仔细想想,歌剧本身就包含任何可能性,有悲剧也有喜剧,故事内容有时乱七八糟、有时令人感动。形形色色的剧中人物,发生各式各样的故事。能够演出这样的戏真的很有趣。」 「演戏……很有趣?」 椿过去不曾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她唱过许多歌剧的咏叹调,但只是作为必须学习的课题。虽然她被指导过『要思考角色的心情』,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拿过及格分数。 「总之,我会进入东都大歌剧社,大概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我喜欢唱歌,也喜欢舞台。我很感谢邀我参加的朋友。」 灿烂的笑容,证明她所言非假。 椿的视线被这张笑容吸引,喉咙缓缓产生热度。 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国中时的自己,她大概会以同样的笑容赞同理惠吧。做不到这一点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失去了什么东西? 椿努力压抑放任下去似乎就会跑到眼睛的热度。当热度沉淀到身体底部时,清河刚好回来。 他在草坪上坐下,打开自己的乐谱。 「会唱之后还得再加上演技……而且这是德文,所以看歌词也不太懂。」 「清河,你的第二外语选什么?」 「法文。我打算晚一点再选德文,还有拉丁文。」 「学那么多语言,简直就是狂热分子。很多人学一半就放弃了。」 「真的吗?」 他们这样的对话听在从音乐大学转来的椿耳里,感觉很新鲜。她以接近憧憬的眼神看著两人,这时清河回头问她: 「小椿,你的第二外语选什么?」 「啊,我选了德文。」 她在念音乐大学的时候也学过德文,因此目前上课没有问题。日后大概迟早会碰到问题,不过她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那你也能看懂这个歌词……」 「那太难了……不过我大概知道歌词的意思。」 不是因为她看得懂德文,而是因为她看过翻译。不过清河还是率直地赞美她: 「不愧是小椿。我也查了合唱部分的翻译,不过因为断断续续的,所以不太了解整个故事。尤其是第三幕,根本看不懂。」 「哦,毕竟第三幕几乎都是独唱。」 艾森斯坦在第一幕去参加宴会,在第二幕试图勾引妻子却被她跑掉,第三幕则来到自己预定要被关入的监狱,然而妻子罗莎琳德的昔日情人因为被误认为他,已经被关在那里。 艾森斯坦刚好在宴会中与典狱长相谈甚欢,听到有个假冒者在自己家里休息,心中产生怀疑。于是他扮装为律师,与来到监狱的罗莎琳德对峙,指责妻子外遇── 清河听椿说明这样的情节便皱起眉头,让理惠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因为他完全忘了自己的行为吧。不过当艾森斯坦怒骂的时候,罗莎琳德拿出在宴会中从他那夺来的怀表给他看,对他说:『你自己还不是在胡搞!』」 「完全曝光了……」 「没错,完全曝光了。接著宴会的客人都出现在那里,然后揭穿这是三年前被取『蝙蝠博士』绰号的朋友进行的报复。标题的『蝙蝠』就是从这里来的。」 「感觉闹烘烘的……」 「实际看现场演出非常有趣,所以也适合第一次欣赏歌剧的人去看。」 清河佩服地点头,又转头问正在缝纫的理惠: 「理惠,你在《蝙蝠》里要演什么角色?」 「我演的是罗莎琳德。戴上面具遮住脸去揪出丈夫外遇的证据,真的很有意思。」 「这个角色太适合你了。」 主角的妻子罗莎琳德在第一幕被昔日恋人追求而动摇,在第二幕的舞会上则以「匈牙利伯爵夫人」的身分,戴上面具出现在宴会中,巧妙地玩弄不知道她真实身分、前来勾引她的丈夫。 椿想像理惠唱出高亢的〈查尔达什舞曲〉,不禁露出微笑。 充满成熟女性魅力的罗莎琳德,由理惠来演一定会很美吧。 指挥是黑田。正式演出的舞台一定就像那场新生招募的舞台,或者更加耀眼。 「真棒。我好期待。」 大家一起努力练习,上演一出歌剧。 他们创造的华丽世界,一定绽放著让所有人著迷的光芒。 ──椿则会孤单地在幽暗的观众席观赏他们的演出。 「我……」 她的胸口突然被空虚感刺痛。 从冰冷而无法活动的喉咙到隐隐作痛的胸口,产生了无言的空洞。 感觉就好像无法吞咽的某样东西残留在喉咙深处。 不知何时追上她的预感,在她心中诉说著什么。 椿为了避免去看它而逐渐停止思考──然而她听见了细微的轻快乐声,立刻环顾四周。 这首曲子正是她先前迷路时听到的《费加洛婚礼》序曲。 黑田与滨崎以小提琴演奏著这首曲子。黑田和平时完全不同,露出愉快的笑容拉琴,令椿瞬间屏住气息。 经过琢磨的美丽音符──演奏的黑田看起来非常自由,那是享受著演奏的身影。椿想起黑田说过,「想要停止,但没办法停止」。 「……好美的声音。」 无比温柔的乐音,听久了不知为何让她有点想哭。 胸口的疼痛减轻了。椿用手擦拭泛泪的眼睛。 「小椿?」 「没事……谢谢你。」 这时滨崎放下小提琴,大声说: 「好了,差不多该收拾了!帮我收板子!」 「好~」 社员纷纷站起来。椿也连忙起身,开始收拾电子琴。清河抱起拔掉插头的电子琴说: 「我来收这个。小椿,你去整理其他琐碎的东西吧。」 「谢谢,真不好意思。」 虽然说要整理琐碎的东西,但油漆罐已经被收走了。椿看到其他社员在搬运立板,自己也跑到剩下的板子旁边。她抬起边缘,试著扛在肩膀上。 「啊,好像搬得动。」 板子虽然长三公尺以上、宽也将近两公尺,不过拿起来意外地很轻。椿跟在其他社员后面走向社办。当她排队等候放置的顺序时,收好电子琴走出来的清河露出惊愕的表情。 「小椿,你拿的东西还真大件……」 「这个其实很轻。」 大概是考虑到更换舞台背景的方便性,板子做得很容易搬运。椿等候顺序放好板子之后,又去搬刚做好的桌子。 「清河,帮我拿另一边。」 「小椿,这个很重……听说是要载人的,所以做得很坚固。」 「啊,那有没有人可以代替清河?」 「等等!我可以搬!」 「别啰嗦,快点把桌子搬过来!」 听到滨崎的声音,清河似乎也放弃争辩。两人喊了「一、二、三!」把桌子抬起来,搬入社办内。 先前还能通行的社办,在搬入板子和桌子之后,已经成为完全无法通行的仓库状态。桌子刚好嵌在缝隙,大概是考虑到社办的剩余空间而设计的。椿像黏在橱窗的小孩子一般,赞叹地从草坪望著室内。 「好厉害……真有趣。」 「小椿,从你的外表真看不出来,你力量那么大……」 清河虚脱地喃喃说。在他后方,从头到尾旁观的黑田也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椿。然而椿只是陶醉地看著收拾得井然有序的舞台道具。 滨崎锁上门之后过来说: 「好,那我们就去吃饭吧!可以来的人都来。」 以这句话为号令,星期天的大道具制作就结束了。 椿换好衣服拿了行李,回头看熄灯的社办。收存在那里的舞台道具,是否在沉睡中等待沐浴灯光的日子呢? 黑田发现她一直盯著那些道具,便对她说: 「羽鸟,你忘了拿走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请别在意。」 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很愉快,但为什么有时会突然感觉到寂寞呢? 椿想起自己无法寄出的讯息。 『我会努力,希望有一天可以和加奈美一起站上舞台。』 孩提时代天真无邪的约定── 然而那一天不会来临了。自己已经不可能和任何人站上舞台。 她只能从遥远的观众席,饥渴地注视那灿烂的灯光与存在。 椿只抬起嘴角笑了笑,跟在他们后方。 黑田稍稍蹙眉,凝视著她的侧脸。 第二幕第二场 笼罩在舞台侧翼的紧张感,是比赛特有的气氛。 椿来到这里,看到为参赛者排列的椅子,不禁屏住气息。 坐在这里意味著自己的出场顺序快要到了。这是决定成败的舞台──这个念头让她感受到更大的紧张与压力。她几乎双腿发软,无法动弹。但这时有人从后方拍拍她的背。 「喂,不要呆呆站在那里。」 「加奈美。」 椿想起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肩膀的力量顿时放松。 幼年好友加奈美今天穿著简单的连身裙,全黑的装扮或许是表现「自己是伴奏」的意识吧。不过即使担任配角,她仍旧具有华丽的存在感。站上舞台的人当中,只有极少数拥有这样的光芒。 就连来到这里的途中,椿也看到有几个钢琴伴奏注意到加奈美,窃窃私语:「那是佐野加奈美。」「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加奈美在各地的比赛中崭露头角,受到同辈的钢琴家看重。椿为此感到骄傲,但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来,坐下吧。」 「嗯……」 椿以僵硬的微笑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然而她立刻又感到紧张。从舞台上传来其他参赛者的歌声,让她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加奈美,对不起,麻烦你陪我来……」 「你在说什么!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替你伴奏?」 加奈美的态度和平常一样,充满了自信。 椿苦笑点头,但无法拋开不安。事实上,教授甚至不赞成她参加这场比赛。这是因为椿的现况低迷……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希望能找到某种突破口,所以才决定参赛。 椿小声地在口中背诵歌词。 「mercé dilette amiche──」 她这次选择的自选曲是威尔第的歌剧《西西里晚祷》中通称〈西西里晚祷〉的咏叹调。 这是在接近剧终时,新娘子在结婚典礼高唱感谢与幸福的歌曲。隐约带有乡愁的这首曲子被归类为难曲,从以前就指导椿的老师也替她感到担心,劝她「选别的曲子吧」。 然而椿并不是为了炫耀技巧而选曲的。这首曲子有特别的意义。 这是使她立志踏上声乐之路的曲子。她觉得如果是这首歌,即使在快要迷失方向的现在也能够唱出来──因为在孩提时期看到的舞台上,美丽的新娘是那么幸福地唱出喜悦。 「千万别失败……」 椿握紧戴上手套的手。 进入音乐大学才过了半年。 然而这半年足以让她体认到现实。 过去椿一直把唱歌当作生命中的全部而努力。不论多么辛苦,她都坚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够站在梦寐以求的舞台灯光下。 但是当她进入大学,她亲眼目睹同学程度之高。 她遇到和她同样、甚至更努力的人。他们精力充沛、积极学习,随时充满自信,感觉和她完全不同。 即使如此,椿仍旧继续努力。她认真上课、勤奋练习,拚命想要跟上他们。她甚至牺牲睡眠时间,也拒绝同学的邀约,只是全心投入音乐,不断练习。 即使如此──结果就是一切。没有得到结果,就无法到达任何地方。 今天的参赛者中,有不少她认识的名字,其中也有最近明显进步的同学。她们一定能够表现得很好。 因此自己也不能失败。在这里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很高的目标并自我砥砺。她不能落在后头。 「我得加油才行……」 椿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不祥的预感接近。 「……不行!」 她急促地说,并且回头,即将接触她颈部的「某样东西」倏地远离。一旁的加奈美瞪大眼睛。 「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那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会在背后感觉到的「某样东西」。 宛如自己的影子般总是跟随著她,有时还会向她伸出手。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她觉得那东西一点一滴地逐渐接近。她也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因此更无法回头。 她只能一心一意地看著前方继续走。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我得好好表现……好好……」 喃喃说出口的话语堆积在脚边,宛若被无声的沙子淹没。 当她好似要沉入无底深渊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下巴。 「椿,抬起头。」 「……加奈美。」 「你要抬头挺胸,要不然就会被其他人看扁了。」 她的声音强而有力,对自己的力量毫无怀疑。 她的眼睛应该能够无畏地仰视光线。 加奈美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辜负努力的才能,加上支撑才能的努力,总是让椿感到眩目。也因此,她想要成为配得上加奈美的歌手,站在同样的舞台上。 如果在这场比赛中能够得到成果── 一定也能让她接近孩提时期的梦想。她或许可以再次追上一路走在一起的好友。椿把颤抖的手放在加奈美的手上。 「谢谢你,加奈美。」 「等获胜之后再道谢吧。」 挺起胸膛说话的好友充满战斗精神,彷佛接下来要出赛的是自己一般。椿也回以僵硬的笑容。 正式演出前平和的时光,就好像回到天真无知的孩童时期。 然而这样的时间一定不会长久持续──椿此时已经有预感。 ※ 强化集训之前的日子转眼间就过去了。 椿每周出席两次合唱练习,星期日则制作大道具,也会练习伴奏。空闲时偶尔也会和自愿参加的人一起去看外面的公演与音乐会。像这样热热闹闹地和众人一起行动,应该就是她想要的日常生活。或许因为是和大家一起去观赏,因此她能够纯粹地享受睽违许久的歌剧舞台。 和忙于练习的音乐大学时期相较,每天的生活也许可以称得上平缓,不过实际上,新生活的一切都令人眼花撩乱。她要同时应付课业、预习伴奏、投入新的课题,每天都是这样的反覆。 「欢迎光临。小椿,你是第一个到的。」 椿提著塞入两天一夜行李的包包从电梯出来,看到熟悉的面孔迎接她,松了一口气。理惠挥挥手中的乐谱。 「不要紧吗?有没有迷路?」 「我担心迷路,所以就提早来了。」 集训使用的是距离都心不远的八层楼社区中心。 这里有宽敞的厨房、练习用的音乐室、两间会议室以及两间住宿用的和室。由于椿是第一次来,因此理惠带她逛了一圈。椿赞叹地说: 「没想到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区立设施,所以可以很便宜地借到。啊,小椿,行李放在和室。」 说话的理惠从导览时手中就拿著乐谱影本,或许是刚刚正在背谱。椿指著谱说: 「理惠,那不是《蝙蝠》吧?」 「嗯,这是舒伯特。我要在今天的庆祝音乐会上唱。」 「喔,原来如此。」 集训除了练习之外,还会有大家做的料理,以及由自愿者表演的庆祝音乐会。理惠如果要唱舒伯特的歌曲,想必又能听到和平常不同的一面。椿露出期待的微笑。理惠对她说: 「对了,小椿,你也来参加吧。反正表演什么都行。」 「我、我不太……光是负责伴奏就应付不过来了。」 「黑田虽然也这么说,不过上次还是临时被推上台演奏。 好像拉了〈自由探戈〉吧。」 「临时上台还能演奏〈自由探戈〉?」 这是皮亚佐拉的代表曲之一。椿也曾经偷偷用钢琴练习这首不属于古典乐范畴的热情探戈,但却中途挫败。椿想像黑田拉小提琴的模样,憧憬地喃喃说: 「一定很帅吧……」 「应该说很好笑才对。」 「咦?」 椿心中的黑田形象与「好笑」这个形容词沾不上边。不过上次集训的时候,他才一年级,在身为学姊的理惠眼中,或许看起来很好笑吧。 「黑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当指挥的?」 「什么时候呢……他刚加入的时候只是拉小提琴而已。当时他看起来是个摆臭脸的新生,不过现在已经完全融入社团了。」 「摆臭脸……?不是严格?」 现在的黑田顶多只是「难以取悦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摆臭脸」。对于椿的反问,理惠苦笑著说: 「他的确很严格,不过不是这样……对了,应该说是『很难相处的人』吧。他总是紧绷著自己,可是又假装没事的样子。话说回来,毕竟是黑田,所以也没办法完全隐藏。」 理惠说到这里,耸耸单薄的肩膀。 「总之,基于各种因素,他一开始被其他的一年级疏远。我和滨崎因为比较年长,所以没有很在意。」 「这样啊……」 椿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才刚进入音乐大学。原本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她,看到周围的人程度之高,首度理解到现实。在椿拚命挣扎的那段期间,黑田过著什么样的日子?听了理惠的话,椿脑中浮现不曾见过的少年冰冷的侧脸。她歪著头沉思。 理惠抬起头笑了一下,说: 「大概有点像现在的你吧。感觉很勉强自己。」 「我?我、我感觉很难相处吗……」 「一点点。也许是我多心了。」 理惠发出清脆的笑声,此时的她好像看穿了一切。椿觉得自己的脆弱与罪恶感似乎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缩起身体。理惠翻著手中的乐谱笑著说: 「因为这样,所以学长姊──啊,就是已经退社的四年级──都很担心黑田,常常去找他聊天,说『你来当指挥吧』,或是说『指挥应该像这样』之类的。或许对某些人来说会觉得很烦,不过对黑田来说却是好事。现在的他就只是个啰嗦的指挥了。」 椿不认识以前的黑田,对于理惠说的话连一半都无法了解,不过她可以猜想到,黑田自己也越过了某种障碍。 回到和室之后,理惠脱下鞋子进入里面。 「好了,我会在这里等大家。啊,距离练习还有一些时间,不过练习室现在没人喔。」 「啊……那我去练习!」 椿把包包放在宽敞的和室角落,前往据说有钢琴的练习室。 当作住宿房间的和室在五楼,练习室则在六楼。椿爬楼梯到楼上,在那里看到清河,感到很惊讶。 「咦,清河,你今天不是要去结婚典礼兼差烤披萨吗?」 「听说新人在婚礼前分手,所以时间就空出来了。」 「哇啊,该怎么说呢……真令人同情。」 「不过我拿到很多披萨皮和材料,所以我打算烤披萨当晚餐。我有很多想要尝试的食材组合。」 「呃,好。」 想到披萨的来历会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如果不去想它,就很值得期待了。今天除了黑田之外,似乎还有几个人自愿下厨做菜。 话说回来,集训的练习是从下午开始,因此在刚过中午的此刻,社员几乎都还没到。和清河一起最早到达练习室的椿打开合唱谱,放在直立式钢琴的谱架上。 清河把自动贩卖机买的两瓶宝特瓶饮料放在椅子上。 「理惠他们还没来吗?」 「理惠已经来了,可是她好像要在和室等其他人来。毕竟要有人看行李。」 「哦,这样啊。那我们可以自己先开始练习吧?」 「嗯,我也打算要练习。」 距离正式演出已经不到两个月,进度上合唱的抓音已经大致结束,最近在和独唱者进行共同排练。 钢琴伴奏的难度自然而然也增加了,每次都像是在走钢索一般。黑田虽然告诉她「不需要完全照谱弹」,可是即使扣掉这一点,椿还是感觉到自己能力不足。 她在琴键前端正姿势。 「原本担任伴奏的泷川也回来了,不过泷川主要是担任独唱者的练习伴奏。我至少得练好合唱出现的曲子才行。」 清河看她平静地展现斗志,笑著对她说: 「我也还会在进歌的地方落拍,所以要请你尽量指点我。」 「好啊,不过你不用休息吗?你现在应该还有别的兼差吧?」 「不用担心。我有好好安排时间表。」 清河不仅参加多个社团,还从事好几个兼差。包括今天这种特殊的临时兼差,数量相当可观。椿曾经看过他的记事本,行程比她念音乐大学时还要密集。 即使如此,他仍旧对每一件事都不马虎,练习时也这么认真,简直就像是铁打的强者。 「清河,你感觉好像在用一般人的三倍速在生活。」 「是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清河翻开自己变得有些破旧的乐谱,用右手抓抓褐发。他犹豫片刻,然后苦笑著说: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趁自己还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尝试各种事情。即使有些勉强,我也不觉得辛苦,更不想要后悔。」 「后悔?」 「嗯。即使在这个年纪,应该也会有满多后悔的事情吧?比如说『早知道应该做那件事』、或是『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种事』之类的。小椿,你呢?」 「那当然……嗯,有很多。」 她完全没有不后悔的地方。即使有,现在也被苦涩的记忆压在下面。就连第一次看到的舞台光芒,也因为烧灼般的刺眼灯光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椿抬头注视著清河。清河笑著对她说: 「不过大部分的事情,即使后悔也无法挽回。比方说母亲离家的时候,我才觉得应该好好跟她谈之类的。」 「清河……」 「所以至少现在,我希望可以减少这样的情况。只要稍微有些在意,我就会去尝试。虽然很忙,可是我也因此感到很满足。」 他说得轻描淡写,温和的表情丝毫感觉不到阴影。 然而这或许是他在过去的人生中学习到的处世方式,他有他自己无法为外人所知的想法。椿听到意外的话题,不知该说什么。 清河用比椿的钢琴音色更温柔的语调继续说: 「我觉得,只要最终能找到一样东西就行了。」 「只有一样?」 「嗯。只要能找到唯一的一样东西──即使再痛苦也能全心投入的东西──就行了。我想要找到能够赌上人生的东西,早点灌注全力在那上面。所以我现在才会尝试各种事物。」 接著清河又有些腼腆地笑著说:「很像小孩子吧?」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就可以明白忙碌的生活是他自己期盼的,清河是为了自己而奔驰。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热情「幼稚」,但是椿却觉得他绽放著耀眼的光芒。 ──以前的自己也有那样的「唯一」。 她喜欢唱歌,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她想要过著那样的生活。 然而越是朝著光芒奔驰,她越深刻体认到距离之遥远。憧憬越接近现实,就只能看到墙壁 的高度。在这当中,渺小的自己完全无法前进……最后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痛苦。 椿以手指按著变热的眼睑。为了避免这个动作令清河起疑,她很快就重新抬起头微笑。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 「喔!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感觉充满干劲。」 「对了,歌剧怎么样?」 「虽然很好玩,可是还在入门阶段而已。啊,舞台制作满好玩的。我会去想像如果是自己设计会怎么做之类的。」 「我只能努力避免把油漆涂到线外而已……」 如果歌剧能够成为他寻找的目标当然很好,不过即使不能,只要他能够得到乐趣,那也足够了。而在这当中,过去曾走在音乐之路的自己若能够帮上一点点忙,那就是莫大的光荣了。 椿叹了一口气,重新面对琴键。 「那就从发声练习开始吧?」 「请多多指教。」 流畅演奏的钢琴声与清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开始唱歌的他和椿不同,眼中似乎流露出持续前进的喜悦。 ※ 滨崎说过这是耐久集训,而实际的练习确实是在考验耐力。 虽然中间有休息,但是将近五个小时的练习让新社员都难以承受。旧生似乎都习惯了,还不至于喊吃不消,不过他们也同样为了黑田毫不容情的磨练而疲累。拿著乐器盒走下阶梯的管弦乐团员都在碎碎念: 「好惨……我还以为没办法撑到最后……」 「〈雷鸣与闪电〉那边特别惨。明明是共同练习,却让唱歌的人一直等下去。我还希望他们在等待时间跳首波卡舞曲算了。」 椿目送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和室,心中觉得自己也无法置身事外。 集训的最后是管弦乐团与歌唱者的共同练习。 当时从头到尾排练了一次第二幕。黑田的指导既执拗又多采多姿,就连为了当作伴奏参考而打开乐谱旁听的椿,也会在每次有人被点名时心惊胆跳。 合唱团员当然也没有例外地受到严厉指导。歌场组的新生面容憔悴地叹息。 「最后三十分钟,简直就是地狱……」 「合唱被批评得一无是处……真抱歉连累了独唱的人。」 「黑田基本上都是那样。」 笑咪咪的理惠充满美女的魅力,但对于筋疲力竭的新社员来说,她的魅力似乎也没有发挥作用,他们发出「啊啊啊啊……」的痛苦悲鸣。从后面跟来的滨崎笑著说: 「你们很快就会适应。管弦乐团平常就受到这种严苛训练了。」 「黑田学长超恐怖的。他背上是不是长了眼睛?只要一出错,他马上就会瞪过来……」 「我一直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点名……搞不好还会一个个抽考……」 一行人心有余悸地走下阶梯。椿连忙帮黑田说话: 「不过黑田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也没有那么可怕才对……应该。」 「很可怕吧?被他瞪的时候,我连心脏都冻僵了!」 「我才刚想到『糟糕』,他就已经在看我了。简直就是超能力者。」 「羽鸟,你是肌力训练狂,所以才能承受那样的压力。」 「我不是肌力训练狂……」 不愧是指挥,即使有将近七十人同时演奏,黑田也能立刻察觉到谁出了什么错。或许是这点让新生觉得他像超能力者,不过黑田首先提醒的是「基本的音准和节奏」,在做到这些之后被指出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明确的指示。 椿再度试图替他辩护: 「不过真正可怕的人其实更不讲理,黑田应该比较像是个性太认真吧。」 「……嗯,的确。」 「状况不好的时候,他只要听声音就会发觉,然后就会说『去休息』。」 「抓音的时候,他也会很有耐心地帮忙……」 新生开始觉得,这么说他似乎也满温柔(?)的,旧生跟在后面听了都忍俊不止。走在最后面下楼梯的理惠说: 「黑田是很细心的人,就像啰嗦的妈妈一样。」 「啊~可以理解。」 「我妈好恐怖。」 「黑田很会照顾人的这个特点,其实也会呈现在演奏中。他就是以这个为卖点的指挥吧。」 听到滨崎笑著这么说,椿回头看他,问: 「演奏中也会出现?」 「没错。你只要听几次整体练习,很快就会明白了,尤其像这种业余团体更明显。黑田会试图捞起所有人的声音,最终也会办到,所以就会呈现很有味道的厚度。像这种作法,与其说是细心,不如说是执拗。外人听了或许也会觉得很土气。」 「这样啊……」 椿对于滨崎的话似懂非懂,或许是因为她在管弦乐方面是门外汉。她重新回顾今天的练习。 第一次看到的整体练习带给椿强烈的冲击。 管弦乐与歌声合为一体,创造出的音乐── 虽然杂乱而未完成,却具有吞噬观众的强大力量。 平常随和地跟自己聊天的独唱者,在出场的瞬间,就会变身为完全不同的人物。有的摆出傲慢的姿态,有的卖弄风骚,神采飞扬地开口歌唱。 这样的姿态,是椿不曾拥有过的。 他们为什么能够那么有魅力地歌唱?椿低头看著自己无法平静的胸口。 滨崎悠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要做晚餐的人,现在就去厨房吧。其他人分成两组,分别负责整理和采买。」 「好的~」 接下来就是晚餐和休息时间了。椿连忙去放行李,然后前往厨房。 同样来到厨房的清河似乎也对刚刚的练习有些感触。他注意到椿,一边在水槽洗手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完全不行……根本抓不到进歌的时间点……」 「不要紧,你已经慢慢抓到了。」 「那应该是因为黑田老是在瞪我的关系,我一直感觉到强烈的视线。」 「呃,你会不会太多心了?」 「──他不是多心,我的确在瞪他。」 立即回话的声音来自后方的调理台,两人战战兢兢地回头看默默剥虾壳的总监督。 其他社员虽说有个人差异,都已经疲累不堪;然而明明是活动量最大的指挥,却好像没事一样开始在做料理──这样的现象对于旧生来说,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坐在一旁喝茶的滨崎嘀咕:「这家伙真有精神。」 黑田把剥好的虾子一一丢入竹篓,然后把料理剪刀递给在后方找东西的社员。黑田从刚刚就这样顺手协助周围的人。对于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而且马上就会因为太过投入而看不到周遭的椿来说,简直就像超人。不过她如果说出来,大概会被所有社员认证:「总监督的确异常灵巧,不过羽鸟却比一般人更笨拙。」 黑田同时洗著厨具说: 「不过抓不到进歌点的不只是清河。这一阵子我会给明显的提示,在演技练习开始之前赶快学会吧。」 「我会努力的!」 「还有,我带了多的虾子,你要吗?」 「要!我打算用番茄酱调味。」 参加集训的社员将近三十人。这么多人要吃晚餐,食材的量势必会很多。椿望著盆子里满到隆起来的海鲜。 「黑田,你要做什么?」 「先做西班牙大锅饭,再做炖小扁豆、煎蛋和ajillo(西班牙橄榄油大蒜料理)。」 「都是西班牙料理,你喜欢西班牙菜吗?」 「因为我正在研究《卡门》 。」 「咦?『卡门』是指那个卡门吗?」 「《卡门》是以西班牙为舞台。」 一旁的椿补充说明。 比才的《卡门》是非常著名的歌剧作品。在这出戏中,异国情怀与慵懒气质、热情与哀愁,都集结在卡门这名女性身上。从著名的〈斗牛士之歌〉也可以得知,这个故事的舞台是西班牙,不过应该没有特别出现西班牙料理。也就是说,这应该是黑田热中研究的副产品。 清河钦佩地点头说: 「哦,我又多了一项知识。小椿,你喜欢《卡门》吗?」 「喜欢。即使是短短的间奏也带有强烈的哀愁,感觉很棒。」 「对了,你最喜欢的歌剧作品是什么?我只问过你推荐的。」 「最喜欢的作品?」 椿想到他们的确没讨论过这个话题。她边洗菜刀边笑著说: 「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威尔第作曲的《西西里晚祷》吧。」 这就是椿首度观赏现场舞台的歌剧。 威尔第作曲的歌剧《西西里晚祷》是以实际发生的历史事件为基础的故事。 这起事件发生在昔日被法国统治的西西里王国,称作「西西里晚祷事件」,并成为后来持续将近二十年的战争导火线。 歌剧《西西里晚祷》是描述导致这起事件发生的经过,全剧穿插著复杂的政治意涵与人的感情。 事实上,对当时的椿来说,这个故事太过艰涩,连一半的背景情节都无法理解。 也因此,最终留在椿记忆中的,就只有女主角爱蕾娜唱的咏叹调。 在西西里与法国越来越严重的对立当中,爱蕾娜与情人阿里戈被夹在其间左右为难。他们各自继承西西里与法国的血统,在惨烈的阴谋与争斗之中,希望两人的结婚能够成为和平的开端。然而最终他们婚礼的钟声,却成了西西里人展开大屠杀的信号。 椿看到的咏叹调就在惨剧发生之前,这是爱蕾娜公主对前来祝贺的客人唱的感谢之歌。她沉浸在幸福中,以「谢谢,亲爱的朋友们」对众人唱出喜悦。 这幅美丽的场景深深感动了椿──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是比较冷门的剧目,不过我很喜欢。因为是威尔第作曲,所以音乐很酷。而且我第一次观赏现场舞台的时候,听到女高音的咏叹调非常感动,还稍微哭了。」 「哦,我也想听听看。」 「我家里有cd,我去找找看。」 听到两名一年级和乐融融的对话,三年级的滨崎和理惠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们彼此瞥了一眼,然后滨崎手拿著茶壶问: 「羽鸟,你是在东京看《西西里晚祷》的吗?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咦?我是在东京看的,那是我刚上国中的时候。」 「这么说……」 滨崎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回头看黑田。黑田以一张苦瓜脸回应:「别看我。」理惠的表情似乎觉得某件事很有趣,不过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滨崎最后没有再说什么,只说了「……好吧,算了」,然后继续倒茶。 清河从冰箱取出揉成团状的披萨皮面团。 「西西里呀……西西里料理感觉也满不错的。」 「等我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黑田把剥完的虾子放入盆子里。相对于俐落地做自己料理的两人,其他社员的动作都很悠闲。似乎有人自己带了咖啡机,开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明明有西班牙大锅饭和披萨,却又开始煮一般的白米,大概是因为全体都是日本人吧。椿从理惠手中接过一整颗高丽菜,问她: 「这要做什么?」 「要做沙拉,你就随便切切吧。」 「我知道了。」 「对了,小椿,你家政课成绩怎样?」 「我拿了『二』。」 「……」 不知是否多心,厨房似乎陷入沉默。椿刻意忽略,挤出笑容说: 「别担心──呃,我只是和家政老师之间,对于食谱的诠释有些见解上的差异。」 清河喃喃地问:「食谱会有诠释上的争议吗……」 椿强硬地辩解:「乐谱不是也会有版本的不同吗?大概就像那样。」 正在喝茶的滨崎抬头看一旁的黑田,对他说: 「那么你就好好地监督吧,总主厨。」 「为什么是我?」 「请等一下,我至少还会切高丽菜。而且今天带来的都是不会失败的食材,所以不用担心。」 「顺便问一下,你要做什么菜?」 「竹荚鱼一夜干。」 「……那也来做味噌汤吧,谁来教一下作法?」 黑田边叹气边下达指示,或许也是监督的工作之一吧。 不论如何,人数这么多,料理当然是越多越好。当分头做好的料理一一端出来时,原本在和室的人也齐聚到隔壁的食堂。 来到大餐桌周围的社员各自拿了餐盘,坐在位子上。西班牙大锅饭整锅端来之后,由两、三人开始分配。 「感觉好像很好吃,不愧是总主厨。」 「不要用那种称呼……」 「不过你不会做家庭料理吧?毕竟是兴趣。」 「也不是兴趣……我只是看著作法做出来而已。」 「不会存在著诠释差异吗?」 「──披萨要出炉啰!」 听到清河的声音,社员纷纷站起来。集训特有的纷杂气氛,对椿来说很新鲜。她在大餐桌的角落喝著黑田做的味噌汤,望著每一个社团成员。 此刻在这里的社员当中,管弦乐团的成员有许多她还没说过话。有些人在制作大道具时见过,不过那应该算是少数。 此起彼落的闲聊,几乎都围绕著练习和公演的话题。大家一边抱怨该面对的课题太多,一边谈论即将来临的公演,不管怎么说看起来都很快乐。 然而这是椿无法共享的领域。身为钢琴伴奏的椿不会参与正式的舞台,就如昔日国中时的自己,她只能从遥远的观众席望著耀眼的舞台。 他们的舞台一定就像第一次看到的那座舞台,将会深深打动人心。 即使椿这么想,心中涌起的不是期待,而是莫名的空虚。 「我……」 就在她停止接不下去的呢喃时,有人轻盈地在她旁边坐下。金黄色的煎蛋放在椿的面前。 「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我就帮你带来了。」 「啊,谢谢你。」 穿著围裙的理惠露出友善的笑容,这样的感觉果然和整体练习时唱的「罗莎琳德」完全不同。椿想起她拿著小道具的扇子、大剌剌地痛骂对手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 「刚刚练习的时候,你唱的〈查尔达什舞曲〉非常棒。」 「真的?谢谢~」 〈查尔达什舞曲〉是理惠饰演的罗莎琳德代表性的咏叹调。 在第二幕的舞会中,罗莎琳德戴上假面,假冒匈牙利伯爵夫人的身分出现。然而宾客对她的真面目感到好奇,吵著要她「露出脸」。 对此她唱出「音乐会证明我的真实身分!」也就是这首〈查尔达什舞曲〉。前半部是哀愁的匈牙利民族音乐,后半则转为引人跳舞的快节奏,是一首展现技巧的难曲。 椿也很向往唱这首歌,不过即使她说想唱,也没有得到过许可。 虽然也有声质的问题,不过这种时候她得到的固定答案就是:「对你来说还太早。」从国中就指导她的老师说:「〈查尔达什舞曲〉需要的,不只是唱得好听的声音和技巧。」也就是说,还需要另外的「要素」。 而理惠一定就是拥有那个「要素」。 性感而妩媚地唱出哀愁异国旋律的女人──热情唱出对遥远祖国思念的理惠,即使穿著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也像是穿著礼服的贵妇。 「真的很有魅力。感觉可以理解,为什么宴会宾客都会迷上你……」 欣赏演出的观众一定也都会爱上她吧。 这和理惠本人是吸睛的美女没有关系。罗莎琳德就是罗莎琳德,绽放著和她本人不同的光彩。 「之前你在宣传演奏会唱玛赛琳娜的时候,也很有莫札特的人情味,非常迷人……唱罗莎琳德又有和当时完全不同的魅力。我很好奇,你怎么能够在唱不同歌曲的时候,唱出不同的感觉……」 椿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变得结结巴巴。她红著脸,把双手贴在脸颊上陷入沉默。不过理惠却高兴地笑了。 「真的吗?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谢谢。」 「很抱歉,我不擅长说明……自己也不太懂。」 椿反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样的魅力。看到椿无法解释的模样,理惠想了一下,然后笑了。她指著加入蔬菜的煎蛋说: 「这么说吧,我们表演者就像这道煎蛋。」 「像……煎蛋?」 黑田做的西班牙煎蛋,切面露出色彩缤纷的蔬菜,椿默默地看著蔬菜与鲜黄色鸡蛋之间的对比。 「好了,先吃吧,否则黑田会生气。」 「啊,好的。」 椿在理惠催促之下,把一口大小的煎蛋放入嘴里。金色煎蛋表面带有漂亮的焦色,轻轻咬下去,浓郁的风味就在嘴里扩散。椿品味著不会太重的咸味与各种蔬菜的滋味。 理惠自己也吃了煎蛋,然后笑著说: 「歌手就像这道煎蛋一样,要把各种要素全都整合起来。不只是要求歌唱技术和声质,也包含感情、演技和角色特有的气质。」 「演技和感情……」 「嗯。也就是说,要如何传达什么东西。歌剧不只是音乐,也是戏剧。理解作品,掌握导演的意图,然后配合自己的感情来演出这个角色──这样的话,应该就能展现活生生的人物吧。」 理惠把筷子伸向烤竹荚鱼,灵巧地夹取白色的鱼肉。 「比方说,唱描绘感情的歌曲,就会和光是唱do re mi fa的唱法不一样吧?虽然说太任凭感情牵引也会把歌唱砸,可是只用技巧去唱悲伤的歌,和加入『自己很悲伤』的感情唱歌,应该还是会有不同。」 ──在演技中加入感情。 听她这么说,的确是很简单的答案。或许这就叫做「表现」吧。 然而即使如此简单,这个答案仍旧在椿的内心深处产生共鸣。 「悲伤地唱悲伤的歌──」 在音乐大学的时候,她应该也在脑中想过这一点。她会去了解这首歌是在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场面唱的,她会阅读歌词、理解脉络之后再开始练习。 然而一旦开始歌唱,她脑中想的就只有「如何唱得有技巧」──音阶高低移动时要如何维持相同的音质、在炫技的高音部分要如何唱上去等等,讨论起来就没完没了。她必须注意无数的要点,总是跟走钢索一样……也因此她无暇去想到感情这一块。 就连在那场比赛唱自己回忆中的咏叹调时,她也没有去思考角色的心情,只想著「要像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新娘一样,幸福地唱歌」。然而这样的想法或许正代表她的不成熟。 唱那首咏叹调的新娘知道即将发生的悲剧已经萌芽。椿之所以会以为她唱著毫无阴影的幸福,是因为她当时只是小孩子。 「当然如果没有实力的话,这样的表现方式也会给人不好的印象。不过我们唱的是歌剧,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让观众可以享受乐趣!而且你也说我很有魅力,给了我很大的自信。谢谢!」 「理惠……」 从开朗的笑容可以感受到理惠的心意。就如之前也听过的,这就是「喜欢而快乐」的感情。椿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情,只是现在已经迷失了。 椿感到喉咙被失落感堵塞,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时有个番茄酱碟子「咚」一声放在她面前。 黑田依旧摆著苦瓜脸,在她对面坐下。 「你有好好吃饭吗?味道如果太淡,就加这个吧。」 「……啊,谢谢。」 「这要加在竹荚鱼还是煎蛋上?」 「怎么想都是加在煎蛋吧?我总算也能吃饭了。」 黑田先前似乎一直忙著料理和分配食物,此刻手中拿著两个披萨盘。他把盘子放在两人面前,看到椿的晚餐皱起眉头。 「为什么只有你好像在吃旅馆的日式早餐?」 「是吗……?」 她面前的确摆著白饭、鱼干、腌菜、味噌汤、再加上煎蛋(西式)的组合,不过这样也很好吃,她很喜欢。小黄瓜腌菜不是椿带来的,大概是有人跟她喜好相同吧。 姑且不论这个,椿向黑田鞠躬说: 「谢谢你做的菜,味噌汤和煎蛋都很好吃。」 「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会做菜。只做一人份的话,cp值太低了。」 「这次学园祭就推出路边摊卖吃的吧!一定很好玩。」 「不行,已经申请舞台了。」 「学园祭的舞台……吗?」 椿听到黑田这么说,才想起之前好像听说过最近有这样的计画,不过她并不知道具体而言要做什么。黑田一边切开披萨一边说明: 「在正式公演之前,我们会在学园祭推出独唱会形式的舞台,从公演剧目当中抽出几首歌表演。除了宣传以外,也可以让新生有个舞台经验。」 所谓的独唱会形式,应该就是把管弦乐团搬上舞台,后方为合唱团、前方为独唱者的演出形式。这是把椿最初看到的宣传演奏会规模加大、也更正式的表演。这么一来身为钢琴伴奏的椿就没有出场机会了。她也明白,自己的工作结束的时间快到了。 看到椿默默点头,理惠用拳头敲了一下手掌说: 「对了,小椿,你要不要也来参加合唱?虽然剩下的日子不多,不过你一定可以马上抓到音。」 「这……」 她的喉咙立刻紧缩,冰冷的感觉缓缓降到胸膛。 她低下头,避免让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变得僵硬。 然而这时黑田说话了: 「别强人所难。羽鸟也有她的安排。」 「咦~我明明觉得这个点子不错。而且合唱总是缺人。」 「你应该担心自己的练习状况吧?学园祭的曲目也会加入〈查尔达什舞曲〉。」 「真是魔鬼监督……」 「随便你怎么说。」 黑田冷淡地回应理惠,然后站起来去拿别的东西。 他回来时,将一盘披萨切片放在椿的面前,上面洒了烤成浅褐色的棉花糖和巧克力。他指著点心披萨说: 「来,这是清河说优先给女生的。」 「啊……谢谢。」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好好练习。」 「黑田真的是妈妈型的指挥。」 「为什么说我是妈妈?这是人类的基本吧?」 「我、我会注意的。」 椿连忙拿起盘子,吃下温暖的披萨。 「……好好吃。」 甜度很温和。清河如果去当披萨职人的学徒,应该也能有所成就吧。 椿原本担心集训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就连晚餐时间也过得很愉快。不只如此,周围还有值得尊敬的学长姊和友善的同学。现 在的生活可以挑战新事物,也能协助音乐方面的活动,可以说很充实了。 但即使如此,她心中仍旧偶尔会闪过空虚感。 椿心里很明白,这是来自无法抹灭的苦涩。 ※ 午餐结束后的自由时间,偌大的练习室没有其他人。 室内虽然开著灯,但仍感觉有些昏暗,或许就是因为无人的静寂。 椿站在钢琴前方,触碰键盘。发声练习开始的a音微弱但清晰地响起。 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把气一直扩张到身体底部,然后停住。 只有一瞬间的紧张犹豫。 她试图用自己的声音重现脑中继续回响的a音。 她谨慎地张开嘴巴── 「……」 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咻」的扭曲气息跑出来。 类似呕吐感的东西涌上喉头。椿咬著嘴唇,忍住反射性涌起的泪水。她反覆几次短促的呼吸,终于调整到正常的频率。 「为……什么?」 她明明想要唱歌。从进入这个社团之前、尤其是在进来之后,她就想著「如果自己也能唱就好了」。 然而即使如此,椿的喉咙、身体仍旧保持沉默,彷佛在说一切都结束了,完全不打算活动。 为什么还是不能唱──明明知道无法歌唱,为什么还是会「想要唱」? 简直就像是被自己玩弄一般。椿做了几次深呼吸,把令她想哭的热度压抑下来。 「要加入感情……」 她在午餐时听了理惠的话,自己也想尝试看看。她想要接触在每天唱歌的那段时期、因为过分拚命而没有看到的东西。 然而这会不会只是愚蠢的愿望呢? 「歌声……」 椿拉了椅子,坐在钢琴前方。 她把双手放在光洁的钢琴上。苦涩的微笑只出现瞬间,接著她就开始弹奏缓慢的旋律。 让人感到怀念的温柔旋律,是她在准备入学考时为了改变心情而常常弹奏的。仔细想想,这首曲子应该就是在钢琴教室学的最后的曲子。 这是一首缓慢而温柔的曲子,宛若春天透过树梢洒下的阳光。加奈美曾说这首曲子「很像椿」。当时她还不曾想像过自己有一天会无法歌唱,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就像很久以前的记忆。 没有很长的曲子弹完之后,椿在琴键上方深深吐了一口气。她缓缓地站起来,转身时不禁吓了一跳。 「黑、黑田!你什么时候来的……」 「稍早之前来的。抱歉让你吓到了。」 椿一旦开始演奏,就会立刻看不到周围的状况。她大概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黑田靠在墙上,似乎刚洗过澡,抓著湿湿的头发。椿战战兢兢地询问: 「该不会连外面都听到了吧?」 「听到一点点。你刚刚弹的是孟德尔颂的〈乘著歌声的翅膀〉吧?」 「……这是我在钢琴发表会弹的最后一首曲子,很抱歉污染你的耳朵了。」 「没这回事。你弹得很好。」 椿乍听之下以为是奉承,不过立刻转念想到,黑田在音乐方面是不会说谎的。她微微脸红。 「谢谢。黑田,你是来练习的吗?」 「不是……」 没有直接回答,应该是他的体贴吧。椿稍稍张大眼睛。 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椿只犹豫了几秒钟。她就如上次在公园时,犹豫著是否要说些表面话来敷衍过去。 不过她立刻做出和当时相同的决定。 「真抱歉……你是特地来看我的情况吧?」 他大概是注意到椿在用餐时的变化,因而挂念著她。黑田总是细心地注意所有演奏者,就连担任伴奏钢琴、不会上台的自己,他也会付出关心。椿对此感到抱歉,也由衷感谢。 黑田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点头。 「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就算了。不过要是你想谈谈,我很愿意听。」 这句话让椿觉得「很有他的风格」。 黑田即使注意到他人的变化,也不会轻易踏入对方心中。这样的诚挚态度是他的美德。如果椿说「没什么」,那么即使知道是谎言,他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椿才想要对他坦白。 ──自己至今走过什么样的道路、做了什么。 隐瞒这点而待在这里,一定是不公平的。自己是放弃音乐之路的人,在认真面对音乐的这些人当中,一定属于异端。 也因此,至少应该要对黑田告白才行。 椿刻意把呼吸速度放慢,变得更深沉。 彷佛是要告解一般。 不过她并不是要请求原谅,她甚至不曾想过要被宽恕。 她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缓和心情之后抬起头。 「黑田……我说过,现在的大学是第二所吧?」 「嗯。」 「第一所是音乐大学的声乐科。不过我在歌唱比赛失败之后,就没办法再唱歌……于是就退学并且逃走了。」 说完的瞬间,椿感觉全身虚脱,不禁晃了一下。 她亲手将自己想要摆脱的过去呈现在黑田面前。他究竟会怎么想? 被轻蔑也是无可奈何的。演奏者拋弃一切而逃走,对于像他这样真挚面对音乐的人,或许是难以理解的脆弱行为。 椿紧紧闭上眼睛。她希望自己此刻有勇气去看黑田的眼睛──正当她这么想著,却听到很平淡的回应: 「这样啊,那么你现在还是没办法唱吗?」 「……是的,不过……」 「不是吗?」 「是的。不过你理解得太快……真抱歉。」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她却为对方的反应感到意外,产生和刚刚不同的虚脱感。 黑田有些尴尬地回应: 「别在意。我只是一开始就觉得或许是这样。」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你来看宣传演奏会的时候。」 「那不会太早了吗?」 优秀指挥的洞察力,难道接近超能力的境界?椿感到不可思议。黑田挥挥手说: 「不是这样的。学声乐的人似乎没有自觉,不过你们即使在平常讲话的时候,发声方式也不一样,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有没有正式学过声乐。后来请你伴奏的时候,你能够弹出歌声需要的音符。那时候我就确认了。」 「哦……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洞悉一切……」 她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自己的确在平常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会过于响亮。加奈美曾经提醒过好几次,但即使留心也无法改正过来。 椿红了脸──但立刻又让脑袋冷却下来。就算向黑田坦白事实真相,她仍旧连一步都没有前进。蓦然回首,她仍旧站在和那一天同样的地点。 椿把快要化作碎片消失的言语重新收集起来,说: 「……我想要唱歌。今天看到大家练习,听到理惠的话……我体悟到自己缺乏的东西。所以我想要唱歌,觉得自己也许能唱出来,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椿轻轻触摸冰冷的喉咙。 这一年她不知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但结果总是一样。她觉得自己在尝试之前似乎就已经知道结果。 如果只需要想唱的心情就能唱歌,她应该早就唱出来了。 第一次面对无法唱歌的自己时,独自在房间里抱著膝盖时,更重要的是当加奈美质问她「你要放弃音乐吗」的时候──椿总是想著「如果能够再唱歌就好了」。 ──所以一定不只是愿望不够强烈。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许继续不知道也没关系。自己是曾经背弃音乐逃跑的人,现在她怎么能够厚脸皮地说「想要唱歌」? 椿握紧双拳说: 「很抱歉,我会避免为了自己的私事……造成大家的困扰。」 「这不是困不困扰的问题吧?只是……」 黑田正要说什么,却又转头看了门的方向。 远处传来几个人走来的声音,或许是有人要来练习。他立刻点点头说: 「你可以出去采买一下东西吗?」 「咦?呃,好的。」 「那么五分钟后在外头见。」 黑田说完就走出练习室。由于事出突然,椿感到很惊讶,不过或许是因为话题敏感,所以他才替椿顾虑到他人的视线吧。 椿晚了些走出练习室,刚好碰见拿著小提琴盒的滨崎等人。来的都是弦乐部门的人,大概是接下来要自主练习。 滨崎朝著椿挥挥手说: 「羽鸟,你也来练习吗?」 「啊,是的。不过我现在要出去采买一下。」 「现在已经很晚了,找人跟你一起去吧。」 「好的。」 椿先到和室,只拿了钱包和手机就小跑步去搭电梯。 在一个人的空间当中,她想的是过去与现在的事情。 椿抵达一楼,走过关闭的柜台旁边到外面。黑田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没等多久,没关系。」 黑田引导椿走向通往车站的路。宽敞的人行道面向大街延伸,即使在夜晚也很明亮。椿在光线之下偷看走在旁边的黑田。或许是因为刚洗好的头发,他的侧脸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年轻。这或许是椿首度感觉到并肩行走的他与自己同年。 椿露出微笑,不过立刻又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她正在犹豫该说什么,黑田便开口: 「歌手真辛苦,还要担心唱不出声音。毕竟自己本身就是乐器。」 「……不过也有轻松的地方,比方说不用辛辛苦苦搬乐器。」 椿开玩笑地回答,心情似乎稍微轻松了些。 变得轻松之后,感觉就能说出实话。 「唱不出声音……是因为我太脆弱。」 她变成这样的时候,双亲说「你一定是一直在勉强自己」。 也许他们说得没错。不顾周遭的一切、从早到晚只有练习的日子,对她来说只有痛苦。然而如果不勉强自己,就无法跟上进度。即使勉强了,仍旧无法到达──也没有人对她指出,她的空转其实等同于无为。 在舞台上,最终大家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因此,走音乐这条路的人必须设法与孤独取得妥协。当时大家一定也都各自孤独地走著,只是椿擅自脱离了那条路。 「离开那所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立志当钢琴家的幼年好友对我说:『你除了音乐什么都没有,难道要逃跑吗?』确实就像她说的,我是自己放弃而逃跑的。所以现在说想要唱歌,未免想得太美了……我想自己的身体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一点。」 「……我也不是不能了解这样的想法,可是你只是在作茧自缚而已。」 「很抱歉。」 就连自己的事,她也无法自由决定。 她想要设法改善,但一开口就是自我惩罚的言语。她并不是为了说这种话才进入社团的,她讨厌对黑田说这些话的自己。 椿紧紧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不断旋转的思绪淹没。 她听到黑田轻轻叹一口气。 「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你的个性好像满顽固的,最终还是得自己找到答案才能前进。我也一样。」 「……咦?」 附加般的最后一句话引起椿的注意。 这句话让椿停止开始变得混乱的思考,她不禁停下脚步,仰望身旁的青年。 「你……也一样?」 「不过我不是学声乐。」 光是这句话就让椿猜到情况。她回忆起在公园和黑田交谈时,他脸上的苦涩表情。 「是小提琴……」 「嗯,就是这样。」 黑田苦笑了一下,然后催促停下来的椿往前走。 虽然有明亮的街灯照射,但他眼中摇曳的却是淡淡的影子。他只抬起嘴角微笑,说: 「我之前不是说过,第一次看到的歌剧带给我很大的冲击吗?舞台本身虽然也很精采……不过观众投入的程度也带给我冲击。」 「观众……?」 「嗯。虽然是内容有些艰涩的剧目,可是周围的人都屏住气专注观赏,连字幕都看不到似的盯著舞台……光是一首美丽的咏叹调,就会让人流泪。我很惊讶音乐竟然能够如此打动人心。老实说,当时的景象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无法忘怀。」 「……」 「所以我才一直想要踏上音乐的路。不过最后是我自己能力不足,无法说服周围的人……这是常有的情况。」 听到渗入心中的低沉声音,椿努力忍住叹息。 东都大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名门大学。椿记得黑田念的是法学院,如果没有差错,可说已经确保了忙碌但一生顺遂的道路。 然而他却有更想选择的道路。 黑田至今仍旧接触小提琴和音乐,是因为刚好进入东都大歌剧社。他也曾经失去过原本以为是唯一的东西。 道路前方的便利商店越来越近,白色的光线照亮黑田的侧脸。 「黑田,你……」 不会感到痛苦吗? 就在椿想要问的瞬间,从便利商店走出几个大学生。他们似乎是朋友,朝这个方向边走边大声谈笑。黑田和椿看到他们,无言地往车道方向让路。 然而就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女大学生突然抬起头。她注意到走在黑田后方的椿──然后睁大一双大眼睛。 「……椿?」 这是很熟悉的声音。 坚强而绝不容许动摇的声音,来自一直和椿走在一起的人,而这个人现在离她非常远。 椿停下脚步,像是在喘气般呼唤她的名字。 「……加、加奈美。」 从短裙露出的细腿踩著高高的鞋跟,似乎象徵著她的气质与矜持。厌恶谄媚的率直眼神,从小到大都绝对不会变得污浊。 睽违几个月的幼年好友手上拿著看似乐谱的一叠影印纸。椿刚觉得她的姿态「没有变」,加奈美却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我听你妈妈说,你重新转入一般大学,原本还不相信……结果好像是真的。」 「啊……」 椿想到她必须告诉加奈美。 她的手机中还保留著没有寄出的简讯。她什么都还没说,还没有传达──不论是想说的话或不想说的话,全都还没有传达出去。 然而即使这么想,她还是说不出口。简直就跟无法唱歌一样,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嘴唇在颤抖。 加奈美看著她,眼中带著冰冷的光芒。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已经放弃唱歌了吗?」 「唱、唱歌是……」 椿变得结结巴巴。加奈美理所当然的坚强态度令她胆怯。 但她必须说话。她必须说出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即使自己的脚步仍旧不稳,她还是得告诉加奈美。 「我──」 她的声音微弱而彷佛随时会中断。即使如此,她仍旧想要继续说下去──然而此时加奈美身后的男学 生皱起眉头问: 「喂,这个女生是谁?你认识吗?」 加奈美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有一瞬间的沉默。 她的视线游移,似乎在寻找答案,然后以苦涩的表情开口: 「……是我之前伴奏的人。」 「哦,是声乐的人。哪一间大学?对了,她已经退学了吧?」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有嘲讽意味。 这样的空气令椿缩起身体,看她说不出话,其他学生都露出苦笑。 「很可怜耶,别提起这种事。」 「是啊,每年都会有人退学吧?」 接二连三听见的话语,都出自椿不认识的人。她无法忍受掺杂怜悯与轻蔑的视线,正想要低下头。 这时有一只手放在她肩上。 「羽鸟,你不用理他们。」 听到这句话时,他已经站到椿的前方。 椿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宽广的背影。对黑田的行动感到惊讶的似乎不只是椿,非难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干什么?感觉真讨厌。」 「突然说什么『不用理他们』,太没礼貌了。」 「没礼貌的是你们吧?听不下去了。」 在背后听到的黑田声音中,带有和平常不同种类的严厉。这是椿第一次听到黑田如此凶狠的声音。他对屏息的椿示意前往车站的方向。 然而这时出现更冷淡的声音: 「──你们实在很吵,滚远一点。」 这个声音带有焦躁与平静的愤怒,是加奈美的声音。她用戴著手套的手烦躁地朝周围挥了挥,这个动作让和她在一起的学生都感到扫兴。他们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当他们了解到加奈美只看著黑田──正确地说是在他背后的椿──便匆匆离开了。黑田仍旧微蹙眉头,目送他们离去。 「你这样赶走他们,没问题吗?」 「反正他们也不是朋友,只是在一起而已。」 加奈美冷冷地这么说,却让椿颤抖。她觉得「不是朋友」这句话彷佛是对自己说的,脸色变得苍白。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躲在黑田背后。她咬著嘴唇走到前面,重新注视幼年好友加奈美。 加奈美和她们最后分开的时候一样,从正面瞪著椿。 「我没想到你真的不打算回来。」 「……加奈美。」 「你说你要放弃钢琴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逃离音乐。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冷酷的口吻无法隐藏她内心的愤怒。就如椿无法寄出简讯,加奈美的感情想必也没有在这几个月当中风化。性格激烈正是佐野加奈美这个人的特色。 椿彷佛被她的激烈感情击中,呼吸变得急促。 「这种事,我其实也──」 她想要说什么? 胃部有黏稠的东西在蠢动。椿感到视野开始旋转,一只手按著脸。街灯的光线和那天的灯光重叠在一起。 「……羽鸟,不要紧吗?」 她听到黑田的声音。加奈美看到椿即使受到关照仍无法停止短促呼吸,反而更加气愤。 「你别再像这样装弱者好吗?没办法自己站起来的人能做什么?如果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放弃,你一辈子都注定会这样!还是说,你自己认输想要跑掉?」 否定脆弱与驻足不前的吶喊。 这是毫不怀疑自己能力与努力的话语。 强者发出的声音──以辛苦为踏板、在正道中前进的人说的话。 「这、这种事……」 加奈美的声音在椿脑中产生回音。好几个景象在她脑中像泡沫般破灭。 第一次看到的舞台。 持续练唱的日子。 进入大学之后看见的现实。 练习室白色的墙壁。谱面。刺眼的灯光。 追逐著她、追上她的预感。 喉咙像烧灼般疼痛,好像要吐出什么东西。不是歌声,而是更丑陋而纠缠不清的东西。 怨叹冲口而出。 「──加奈美,你不会了解。」 吐出来的话语一融入空气,就如毒气般扩散。 听到椿低沉的声音,加奈美双手扠腰,皱起眉头。 「什么?不了解什么?」 「我说,像你这样的人不会了解……因为你是强者。」 要求自己严格练习的幼年好友,理所当然地在好几个比赛中获奖。她是那种只要努力就能得到结果的人,因此她不会觉得辛苦。不论在什么状况,她都能朝著前方继续前进。她有如此强韧的个性与──才能。 「什么强者不强者?真无聊!大家不是都一样吗?」 「才不一样!」 大声喊出来的声音让路人纷纷回头。 然而椿已经看不到周遭。 喉咙很热,无法顺利呼吸。椿以颤抖的脚站起来,挤出话语。 「有些人不论怎么练习、怎么努力,就是没有办法到达那里!就算做同样的事情,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变得一样……相反地,只会逐渐被拉开……」 如果只要努力就能接近目标,她大概就不用体验这样的心情了。然而每个人都不一样。即使全力挣扎,也有无法达到的目标。 的确有人能越过墙壁,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我并不是想要放弃。我也想要相信,自己只是练习不足……只要努力就能撑过去,绝对可以成功……可是事实上……」 好痛苦。 感情从喉咙溢出,视野和思考都被涂黑。 她发出不成声音的呜咽,然而加奈美却严厉地看著她。 「什么话!你明明就是自己放弃的,还在说什么?」 「所以我说,我……」 「──到此为止吧。」 当椿和加奈美开始拉高声量,黑田介入两人之间。他轻轻将椿的肩膀往后推,让她退下。 接著他自己站到加奈美前方,对她鞠躬。 「很抱歉我们的社员跟你发生冲突。你们彼此或许有很多话想谈,不过我们是出来采买的。可以请你们改天再谈吗?」 「……社员?不是男朋友?」 「不是。」 「才不是!」 看到一本正经回答的黑田以及使劲大喊的椿,加奈美张大眼睛。或许是焦躁感消失了,她把视线移开,深深吐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不过反正这也不重要。我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 「加奈美。」 「我还有自己的练习,所以要回去了……再见,椿。」 加奈美移开视线之后就没有再看椿,转身离去。当幼年好友的背影看不见之后,椿几乎崩溃。 「……对、对不起……我……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冷静点,羽鸟。」 ──她并不想要说那些话。 她没有理由责备加奈美,错的都是自己,她明明是这样想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对加奈美说那些丑恶的话? 自己到底是在挣扎什么? 「……好痛苦。」 她完全不了解。 剩下的只有这个。 不知何时开始,她就一直感到痛苦,彷佛是在脚构不到底部的急流中溺水。 喉咙好热,胸口好痛,自己好像要分解了。 她几乎抱著头蹲下来。黑田伸手扶她到附近的长椅坐下。 当她蜷缩在长椅上,听到黑田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羽鸟,你为了伴奏的错误向我道歉的时候,我 不是问过你『喜不喜欢音乐』吗?」 「……」 「我之所以会那么问,是因为你看起来很痛苦。可是你当时却想都不想就立刻回答『喜欢』吧?我当时听了感到很惊讶……也觉得你很厉害。我在那样的时候,没有办法说『喜欢』。」 椿不了解他在说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现在只觉得伤心。 如果光是「喜欢」就能幸福就好了,如果能够得到满足就好了。 之所以无法如愿,是因为自己就是自己吗? 黑田看椿没有回应,便问: 「不过羽鸟,你现在还是感到痛苦吗?」 「……」 「你跟我们在一起练习,还是没办法改变吗?」 椿听了东都大歌剧社的演奏,进入社团成为钢琴伴奏。 每天看著向舞台前进的他们,希望能够成为他们的力量── 然而一直焚烧、薰黑她内心的这个情感又是什么? 看到理惠愉快地歌唱,看到清河积极前进,她在想什么? 只能目送他们背影的自己── 「──我很痛苦。」 她抬起头注视黑田。 一滴眼泪掉落在膝盖上。逐渐模糊的视野当中,黑田的脸在晃动。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眼前的黑田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要像祈祷般不断吐出一些话。 她十指交错紧紧握住。黑田把手伸向低著头的椿的脸颊。 然而在指尖接触之前,他又改变主意停下来,抽回了手。 ──取而代之的,是在椿头上响起的冷静声音。 「我知道了。那么你这一阵子可以不用来练习。」 「……咦?」 ──他刚刚说什么? 椿反射性地屏住气,抬头看身为指挥的黑田。 他现在虽然没有拿指挥棒,但是和平常练习时一样,以有些难以亲近而严格的眼神看著椿。 这双眼睛显示刚刚的话并不是椿听错了。 椿呆呆地用依赖的眼神盯著他。 「……黑田。」 她是否又要因为自己的脆弱,失去重要的东西? 永远无法改变、无法实现任何事情,又要回到黑暗的房间? 绝望使她的喉咙变得僵硬。她微微颤抖。 「我、我……很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希望被拋弃。 不希望被留下来。 她想要如此乞求,但黑田却摇头说: 「这是总监督命令。羽鸟,我们不需要现在的你。」 「不需要……」 摆在眼前的现实让椿屏住呼吸。 僵住的椿听到的是不温柔也不强硬的冷静声音: 「所以你得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第三幕第一场 『如果努力能够得到相对应的结果,小孩子就会很乐意继续前进。』 椿曾经听某个老师这么说过,还说「所以要多称赞孩子」。那应该是对父母亲说的话吧。 然而获得夸奖就能前进的只有一开始。即使顺利前进,每个人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现实,因为在意他人评价而动摇,更重要的是无法再欺瞒自己的眼睛。 当明白即使再努力、再辛苦,也无法得到结果的时候。 当发觉到自己不属于极少数特别人物的时候。 在那样的时候,人应该如何……踏出下一步? ※ 耀眼的阳光刺痛眼睛。 第一次造访东都大的时候,因为太过热闹,还觉得「好像学园祭」。 然而真正的学园祭却完全不能相比。校园中处处都是外校大学生、甚至远方来的一般客人,简直就像东京都心的站前。光是要避开他人走路也要耗费精神。 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之下,校舍的窗户以缤纷的色彩装饰。 食物摊位飘来香气,不知从何处传来乐团的声音。 来来往往的学生愉快地彼此嬉笑。 在这当中,椿独自一人站在石造礼堂前方。 时间是下午两点多,这个时间她原本应该要为了学园祭舞台而在幕后忙碌。 然而椿并没有参加这项活动。从那天晚上以来,她便暂停社团活动。不只是因为黑田说的话,椿自己也觉得无法回到他们当中。 她与加奈美重逢,歇斯底里地哭喊,那样的迁怒行为实在是太差劲了。然后──她无法忍受如此脆弱的自己,她对自己无法弥补的愚蠢感到厌恶。 到头来,她以为已经适应新生活,其实只是自欺欺人。从她逃离歌唱的那天起,一切大概都没有改变。现在只是终于尝到恶果而已。 「我真蠢……」 椿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咬著嘴唇。她觉得只要一放松,似乎马上又会泛起泪水,因此缓缓深呼吸,咽下涌起的情感。 春天的阳光从树木之间掠过她的眼睑。 非日常的空气感觉很舒适。隔著有说有笑的路人,可以看到一群穿著礼服的人跑过去,大概是某个音乐团体的人吧。他们显得兴奋而愉快,或许是接下来要上台演奏。椿想起和社团的大家一起度过的耀眼时光,她重新思索自己失去的东西。 ──为什么会选择东都大歌剧社? 之前问黑田的时候,他回答「因为喜欢歌剧」。这点椿也一样。 然而理由并不只如此。 她在那场宣传演奏会感觉到的东西、亲眼看到美丽的莫札特时想到的东西,正是此刻仍旧从胸口涌起而燃烧的感情。 「我……很羡慕大家。」 ──她非常羡慕他们。 他们是如此享受著演奏,歌唱的身影是如此美丽而灿烂,令她产生强烈的羡慕。他们拥有她失去的东西,因此深深吸引著她,希望他们能够分一点碎片给自己。 然而即使了解到理惠的态度、接触到清河的热诚,椿本身还是无法踏出脚步。被加奈美责难也是很正常的。 黑田大概一开始就看穿她扭曲的状态,也因此一直关注著她。 椿按住开始湿润的眼头。 「去寻找我自己的答案……吗?」 她至今仍旧不理解那天黑田说的答案是什么。就连要寻找什么问题的答案,她也没有头绪。自己究竟没有看到什么?这两个星期以来,面对狂乱的自己,她找到的……只有乌黑泥泞的感情。 只有自己一直不愿正视、假装没有发觉到的东西──不知何时被追上的那个预感的真面目──以明确的轮廓出现在椿的面前。 当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加奈美的话那么愤怒,就只感到悲哀。她默默俯视自己的双手。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旧不想像以前一样只是逃避。 黑田虽然严厉,但并不是不讲理的指挥。也因此,这一定是对椿做的指挥,为了这个──她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从礼堂内传来柴可夫斯基的《第五号交响曲》。 这时大概是某个管弦乐团在演奏。今天一整天,这里都有不同的音乐社团轮流演奏。 椿呆呆地望著出入礼堂的观众。她想起在这座校园内迷路时听到莫札特的乐曲,感觉格外怀念。如果当时没有听到那段音乐,现在的自己不知在哪里做什么。或者──即使在那样的情况,她是否也会同样地在某个地方回顾自己的脆弱? 椿触摸冰冷的喉咙。这里还无法唱出任何歌。当她自然而然低下头时,听到礼堂内传来热烈的掌声。 大概是先前的团体表演完了。看到纷纷走出来的人群,椿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她移动彷佛要生根的沉重双腿。 「我得去那里才行。」 也许是因为太过笨拙,椿好几次差点撞上走出来的人。她一一道歉,总算进入礼堂内。她悄悄地站在最后面的墙边。 ──这样是否会被称作不够乾脆呢? 如果是稍早之前的自己,或许会这么想。她会觉得自己没资格接触音乐,不应该继续和他们在一起。 然而现在的她却不这么想。就算无法从这里前进,她仍想要听大家的音乐。那天推动一直迷惘的她奔跑的,正是他们的音乐。 舞台上,工作人员正在更动椅子的排列。新的一批观众入场,椿前方的座位坐著几名六、七岁的女孩,大概是有人带她们来的。她们喜孜孜地窥视似乎是在哪里制作的万花筒。 她们天真无邪的身影,让椿想起昔日的自己和加奈美。当时两人以同样的视线、看著同样的东西而感到高兴。然而不知何时开始,即使加奈美在身旁,椿仍旧感到她走在「很远」的地方。 椿之所以一直假装没有发觉,是因为她太喜欢加奈美。 观众席掀起一阵骚动。 从舞台后方出现的是东都大歌剧社的成员。 管弦乐团的成员拿著乐器,依序坐到位子上。所有人都穿著正式服装,有种不同于平常的气势。椿在入场的合唱团员中,看到穿著不习惯的礼服的清河,不禁露出微笑。独唱的女性阵容都穿著色彩鲜艳的礼服。理惠一身暗红色的礼服,她的美貌让会场中发出此起彼落的赞叹声。 理惠来到指挥台旁边,优雅地站定位。她的视线搜寻会场,然后捕捉到椿。 椿无言地深深鞠躬,理惠回以温和的笑容。 空气逐渐变得紧绷,这代表正式演出即将开始。椿非常熟悉这个气氛,这是音乐营造的空气邀观众进入梦境的前兆。 她看到最后出现的男人,不禁屏住呼吸。 白色指挥棒和平时相同,但他本人的气势却和平时不一样。他的浏海往后梳,身上穿著正式的燕尾服,端正的立姿完美到令人看呆了。挺直的背脊与看透一切的眼睛,无言地宣示他正是这个乐团的指挥。 「……黑田。」 低语声不会传到舞台上。 黑田从工作人员接过麦克风,重新面对观众席。 「我们是东都大歌剧社,今天很感谢各位的莅临。这个社团是以东都大为主体的歌剧团体,包含外校学生和社会人士,总共约有七十人参与活动。」 这是在社团招生的宣传演奏会上也曾听过的致词,当时的椿纯粹受到他们生动的演奏吸引,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唱歌,却渴求著光芒般的音乐。 「我们社团的主要活动是上演歌剧,一年举办两次公演,现在正在为七月的夏季公演展开练习。」 在侃侃致词的黑田背后,有五十名管弦乐团员、独唱者与合唱团。 催生歌剧所需的七十人齐聚一堂,画面非常壮观。椿想到在那场宣传演奏会中,清河还在她的身旁,此刻却登上舞台,不禁感受到被遗留下来的寂寞。 「今天要从夏季公演的剧目──小约翰?史特劳斯的《蝙蝠》──撷取四首乐曲表演。希望大家能够听到最后。」 黑田把麦克风放在谱架上,然后转身背对观众。 宽背挺得很直。当他一举起指挥棒,所有管弦乐团员都拿起乐器。 集中精神而产生的紧张感──一再看过的场面,让椿的胸口热了起来。 所有视线都集中到黑田的指挥棒上。 接著他挥下白色棒子。 第一首曲子是《蝙蝠》的序曲。 这是大家应该都听过的名曲。即使是没听过的人,也会染上兴奋的情绪。一夜的梦要开幕了。 华丽的曲子一开始演奏,观众席仅存的一点声音都消失了。 每个人都紧盯著舞台,专注地聆听乐团演奏的曲子。 椿也不例外。她像之前那样,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们演奏。 迷人的音色令人不禁叹息,不过仍略显粗糙。 即使如此,黑田就连这样的声音也会一一捡拾起来,然后转变为美丽的织物。他轻轻点下的指挥棒及视线,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以仔细到可怕的注意力,照顾到所有演出者。 站在舞台上的人,不知会受到这根细心的指挥棒多大的帮助。他们演奏出来的乐音厚度,让椿感动得几乎落泪。 『椿,你一定也会明白,那家伙会试图捞起所有人的声音。』 「啊……原来是这样。」 椿总算了解滨崎那句话的意思。 黑田就是这样的人。他会捞起所有细节整合为一体,然后加以琢磨。直到声音变成闪耀的宝石之前,他都会不断琢磨。 只要有他指挥,演奏者就绝对不会孤单。他们不需要被孤独压垮,也因此强烈的个性能够在舞台上绽放光芒。他的指挥棒实现这样的可能性。 序曲结束,下一首曲子开始了。合唱团的成员瞬间绷紧神经。 曲子是熟悉的第二幕合唱曲。练习时椿一再伴奏的曲子,此刻由管弦乐团流畅优美地演奏出来,接著大家的歌声加入。椿听出新社员的声音有些僵硬,宛若替自己担心般,手中捏了一把冷汗。 ──快要到清河每次都没办法正确进歌的地方了。 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表情略微变得紧张。 然而在合唱进歌之前,黑田明显地向清河投以视线。清河看到之后,脸上紧张的表情转眼间就消失了。在这一瞬间,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交流?听到立即加入的男声,椿不禁目瞪口呆。 回荡在礼堂的声音逐渐充满热气。 独唱者高亢的歌声缭绕著礼堂。 这一定是黑田才能创造的声音。 失去唯一最重要的东西、尝过苦涩滋味之后,他仍旧回头拥抱音乐。 也因此,他不会割舍任何东西,他会试图捞起全部的声音。他会向努力挣扎的人伸出援手拉起来,创造出大家的音乐。 或许有人认为这样太滥情、太土气。 不过歌剧是描述人性的音乐,是人与人聚在一起产生的故事。 因此他不会把大家固定在模型中。他会将大家聚集在一起,由此产生新的形状。 创造出可以承受任何研磨、只属于他们的音乐。 眼泪滑落椿的脸颊。 泪水静静地浸湿长裙。 ──真正美丽的,终究是人。 而音乐是人创作出来的。 其情感与热度带来感动。全心全意的真挚,或是一路承受的苦涩,强烈地撼动人心。 为音乐所需要的极少数人是幸福的。 但也有人即使不被需要,仍旧需要著音乐。即使不被爱,仍旧爱著。这份心意想必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所以椿……接触到如此美丽的音乐,只能哭泣。 又换了一首曲子。 就如小女孩窥视的万花筒,转出来的不同光芒照亮整座礼堂。 色彩鲜艳的歌曲让观众看得目不转睛。在他们后方,椿凝视著黑田的背影。 追逐他挥动的指挥棒,追逐从那里诞生的音乐。她不断追逐,希望能够追上。 胸腔、喉咙自然而然产生热度。在无意识中,身体深深吸入一口气。 ※ 惋惜梦境结束的最后一首曲子结束,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 担任指挥的青年转身鞠躬,所有歌手也仿效他。 拿著万花筒的女孩之一拚命拍著小手,并且往后看。另一人注意到了,诧异地问: 「怎么了?」 「我从后面也听到歌声。」 「后面又没有人。」 「嗯。可是……那声音很好听。」 女孩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唱歌的人。 迟迟未歇的掌声从礼堂外面也能听到。 掌声就像梦的余韵般,逐渐融入热闹的祭典空气中。 第三幕第二场 情感化作声音,声音变成歌曲。 毫无中断地连结在一起,就唱出歌了。 这一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任何人在出生时,都曾经像这样发出第一道哭声。 还有──即使痛苦也想要再次往前走的人,也是如此。 ※ 黑田说过,歌手本身就是乐器。他说的应该没错。 就如管弦乐手会保养乐器、制作吹嘴,歌手也必须掌握、调整自己的身体。随身携带口罩、不喝碳酸饮料、不要过度咳嗽等等,一堆细节在意起来没完没了。 也因此,椿仍旧保持长年养成的习惯,这一阵子致力于增加体力与肌力。她虽然还不至于被称作肌力训练狂,不过也不会漏掉基础训练。 这天她在大学图书馆借了舞台相关的书之后,回程约两公里的路途也选择走路而不搭公车。平时她会以背上会发汗的速度跑步,但今天她跟人有约。她到达车站附近的出租练习室前,用毛巾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 她一进入建筑就看到在柜台前等候的男子,不禁跳起来。 「我、我迟到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是我拜托的……而且特地请你过来,我应该要先到才对。对不起。」 椿再度鞠躬,拿著小提琴的黑田则以诧异的表情看著她。椿一边到柜台办理手续,一边问担任总监督的黑田: 「练习的进度怎么样?」 「应该勉强可以赶上。夏季公演的准备期间会有新社员加入,所以每次都像这样,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差。学园祭的表演也受到好评。」 「你有这样告诉大家……」 「没有。如果在正式公演之前松懈,那就糟了。」 看他依旧如此严格,椿不禁噗哧笑出来。她可以清晰想像,在学园祭的舞台之后,大家听了黑田的讲评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距离强化集训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椿至今仍旧没有去练习。她开始怀念社团的空气。黑田反问领取房间钥匙的椿: 「清河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会传简讯给我,很详细地告诉我各种事情。譬如大道具的进度,还有演戏很开心之类的。」 清河因为担心椿,曾经有一次到学校正门来等她。当时椿既惊讶又感谢──然后拜托他:「我一定会回去,所以请再等一下。」 她所需要的,是准备踏出脚步的时间。 ──为什么无法唱歌?到底是什么绊住她? 她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明明知道,却假装没看到,只有无法再唱歌的身体在诉求。 「就是这里。」 椿打开事先预约的练习室门,摸索著开灯。突然亮起的强烈灯光让她瞬间想到那场比赛。浮现在脑中的景象使她动弹不得,僵立在门口。黑田探头看她,问: 「羽鸟?」 「对、对不起,我没事。」 椿恢复理智,用快要颤抖的手转动聚光灯的开关。这间房间大概因为是多功能的录音室,因此也设置了光线强烈的照明器具。当刺眼的光线强度降低到一般房间的程度,椿总算松了一口气,放松肩膀的力量。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走进房间。比她的公寓房间还要大的练习室内,一整面墙壁都是镜子,前方摆著一台平台钢琴。 「真大。」 「其实也有小一点的房间,不过我个人需要一定程度的空间,否则就感觉很难开口唱……」 「原来如此。」 听到黑田回应,椿感到紧张。一说出「唱歌」,她仍旧会全身僵硬。自从那场比赛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唱歌。 然而她相信必须越过这个障碍,因此才拜托黑田。 椿把装了很多书的背包放在椅子上。她借用大学礼堂做过发声练习,身体也大概暖和了。一定没问题。 椿重新面对黑田,向他鞠躬。 「上次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老是麻烦你,真的很对不起。」 集训那天晚上,最后是黑田把陷入混乱的椿送回租屋处。在电车中和从头到尾缩著身体啜泣的人待在一起,再加上周围的视线,想必非常尴尬。即使如此,黑田依旧待在她的旁边,没有表现出困扰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既感谢又抱歉。 面对红著脸道歉的椿,黑田苦笑著说: 「在那样的状态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行李没问题吗?」 「理惠帮我送回来了。」 次日造访的理惠或许是察觉到椿的状况,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如果有烦恼的话,随时传简讯给我吧。」如果说东都大歌剧社的黑脸是黑田,那么白脸或许就是理惠。是她邀请仍旧找不到答案的椿去看学园祭,而椿由衷庆幸自己接受她的好意。黑田对于演奏者如何看他的指挥,大概没什么自觉。 黑田放下小提琴和包包,稍稍耸肩。 「到了这个年纪,每个人都会有些瑕疵,我也是让学长姊感到棘手的类型。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大概有什么纠结的问题。这都在预期范围内。」 「真抱歉,我是个预期范围内的学妹。」 黑田一有机会就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一定也是因为暗中在替她担心。他对缩起身体的椿微笑。 「别再道歉了,你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什么吗?」 「记得。」 她到现在仍旧清晰记得社团招生时的情景。当时那句话就像来自正面的刺一般,刺中了椿。 『不是会不会唱歌,而是想不想要唱歌吧?』 「──虽然花了很长的时间,不过我现在想唱了。」 椿自己也知道,当时和现在的她有什么不同。她抬起头,直视黑田。 「黑田,你愿意听吗?」 这是宛若冲撞般的笨拙请求。 对于作为一名女高音面对自己的椿,身为指挥的黑田点头。 「当然了,唱给我听吧。」 一年前的现在,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上学、上课、读乐谱练习──在忙碌的每一天当中,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 在这当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无法了解了。 但现在不同。站在钢琴前方的椿展开乐谱,做了深呼吸。 「伴奏方面,请你比平常更宽容大量一点。毕竟我没有多余的力量……」 「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就算是清唱也没关系,你要唱什么?」 「《波西米亚人》的咪咪。」 找回声音、练到勉强能够唱歌的程度,足足花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期间,她面对自我,慢慢地练习这首曲子。 在女高音的咏叹调当中,这首〈我的名字叫咪咪〉是最有名的曲子之一。 这首曲子是椿在国中时首度唱的咏叹调。在这之前的歌唱课中,她一直在唱孔科内的练习曲或义大利歌曲,因此当她得到新的指定曲,很天真地为了「可以唱咏叹调」而感到高兴。实际上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得到最低限度的合格成绩,不过对椿来说,仍旧是难忘的曲子之一。 她和社团的人一起去看《波西米亚人》的时候,也很专注地听这首咏叹调。咪咪一开始唱的这首歌是她的自我介绍,也是歌手本身的自我介绍。 对椿来说,这是回到初心的一首曲子。 当她能够唱这首歌之后──她想要再次尝试唱那首新娘的咏叹调。 椿挪开椅子,站著面对钢琴。 她按下第一个e的音。 这是定音用的音。 然而也是宣告开始的声音。 椿等候这个音只剩下回响而消失,然后开始唱。 「si──」 普契尼的歌剧《波西米亚人》描述贫穷的巴黎青年之间的友情和爱情。主轴是诗人鲁道夫与体弱多病的裁缝咪咪的恋情。两人经历彼此思慕的分离,最后病重的咪咪在鲁道夫陪伴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咏叹调〈我的名字叫咪咪〉是她对鲁道夫第一次谈到自己的歌曲。歌词唱出朴素的日常生活、喜欢的东西和令她感动的东西,是一首做梦般而令人怜惜的歌曲。 椿贴近歌词,唱出暗藏热情而甜美的歌。 如果说加入感情能够让歌曲产生厚度,那么不知世事的咪咪正如昔日的椿。 在小小的阁楼刺绣生活的少女,从窗户仰望天空,看到春天的太阳而喜悦。读诗作为慰藉、因为「自己做的花没有香气」而悲伤的她,或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短暂。 然而现在的椿只是天真无邪地诉说,唱著时而无法压抑的梦想,仰望白色的天花板,在那里看见遥远的蓝天。 普契尼创造出捕捉情感的旋律,成为受人喜爱的人类之歌。 椿以情感作为捻线的材料,纺织出美丽的声音。 「──altro di me non le saprei narrare──」 从描述自我的歌曲及梦想世界回来的咪咪,朝著面前的男人腼腆地说: 『我已经说完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的邻居。』 她困窘地告诉鲁道夫。 而椿的歌也结束了。 耳语般的语句结束之后,椿解除了全身的力量。唱完一曲的反作用力,让她额头上冒出许多汗。指尖之所以会颤抖,应该是因为紧张吧。 椿垂下肩膀叹息,然后对黑田微笑。 「黑田,这就是我。」 就如咪咪述说著自己,这首咏叹调也在述说椿。 从国中走来的路途,一度中断、但又连结起来的东西。 她以歌曲呈现这段路程。黑田对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发出坦率的赞叹: 「你的声音很好,兼具透明感和坚韧度。」 「……谢谢你。」 如果狂妄地把音乐大学时期当作现役阶段,那么现在的她大概只达到当时的八成左右。椿瞥了一眼摊开的谱面。 她之所以选这首歌当作第一首,除了回到初心的意义之外,也因为这首曲子对她来说相对好唱。抒情的旋律宛若依照歌手需求裁剪的服饰,可以发出想要发出的声音。这首歌将没有使用而沉睡的身体逐渐恢复为能够唱歌的乐器。 她微微苦笑,黑田则对她点点头说: 「隔一段时间没练,要恢复到这样的程度,应该很辛苦吧?」 「我不会说不辛苦,可是很快乐。」 椿已经很久没有全心全意练习唱歌了。她用手帕擦汗,做了深呼吸,然后再度对黑田说: 「不过接下来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所以……请给我老实的评价。」 椿握紧拳头。 接下来其实才是她必须面对、必须追求答案的东西。 找回失去的歌声,并没有解决问题。 知道自己的歌缺少什么,并没有解决问题。 依旧留下来的问题……正是椿逃跑的理由。 和加奈美重逢之后,椿才面对污泥般的这股情感。她明白了自己不愿去看的是什么,她只能凭意志压抑想遮住耳朵逃跑的冲动。她注视著黑田不会谄媚他人的眼睛。 ──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 上一次感到如此紧张,大概是那场比赛的时候吧?椿想起强烈的灯光,以及更远处审视自己的无数眼睛,觉得心脏彷佛被紧紧掐住。 不过她立刻转换想法。 黑田和他们不同。他是东都大歌剧社的总监督,也是椿的指挥。 因此她不需要害怕。黑田也注视著椿已经下定决心的眼睛。 「老实的评价吗……」 他的表情就像指挥时一般严谨而自制,在这当中又带有一丝苦涩。然后他开口: 「如果是清河……听到你刚刚的歌声,大概会说『努力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专业歌手』吧。」 「……的确。」 这个感想听起来委婉,实际上却很明快。椿闭上眼睛微笑。 换做清河,的确很有可能会兴奋地告诉她:『小椿,你太厉害了!一定可以成为专业歌手!』椿可以轻易想像到他雀跃的声音,轻声笑了出来。 不过黑田的话真正的意思却不一样。这句话只是意味著──「不常听歌剧的人听起来,会有这样的感想」── 反过来说,就是「没有到达专业的程度」。 椿闭上眼睛,按著眼头。 在那里的热度是那一天的残渣。椿忍住过去的泪水,抬起头说: 「我在国中的时候,读过特雷莎?斯特拉塔斯的访问。」 特雷莎?斯特拉塔斯是三十多年前活跃的女高音。她歌唱曲目广泛且美貌,能够将众多角色分别演得像不同的人。椿在刚认识歌剧的时候,接触到她的影像与录音,受到相当大的感动。 椿在旧书店找到的杂志上,记录著她所说的话。 「她是在接触歌剧之前就开始唱歌的。后来她偶然看到歌剧的舞台,受到很大的冲击……音乐之美让她理解到过去练习的意义。我读了那则访问,就掉下眼泪。」 椿之所以会为她的话而哭泣,是因为自己也有相同的经验。 第一次看到的公演,舞台是那么光辉灿烂,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 访问中描述纯粹感动的言语,充满对歌剧的爱与赞美。在世界舞台歌唱的歌手这样的感想,让椿知道她也曾经只是个普通女孩。 「大家一开始都一样。不论是我,或是其他人……所以我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也能够到达那里。我因为相信,所以一直不愿去正视。」 不知何时开始,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想去看了。 她觉得如果面对逐渐接近的预感,就会无法再唱歌。 实际上,被预感追上的椿的确失去了歌声。 「如果说改变斯特拉塔斯人生的舞台是《茶花女》,对我来说就是《西西里晚祷》。」 闭上眼睛,至今她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她渴望著那道光、那股欣快,那是比聚光灯还要淡而眩目的光线。 「那首〈西西里晚祷〉,就是改变我命运的曲子。新娘看似幸福歌唱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直想要像那样歌唱,所以我才进入音乐大学,拚命练习……可是在这途中我发现了。」 在背后感觉到的预感日渐逼近,变得越来越庞大。 她依稀察觉到这个预感的真面目,却一直背对著它。 「──我没有成为专业歌手的能力。」 这不是达观,而是现实。 有一天她突然看到自己的道路前方。 即使学了声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歌剧歌手。能够站上专业舞台唱咏叹调的,只有一小撮人。 ──而椿发觉到,自己并不属于其中。 这不是有没有努力的问题,也不是程度的问题。 能够超越的人就是能够超越,不能超越的人则永远无法到达那里。为了成为一流的专业歌手,必须填补从外面看好像只有一点点的差距。 然而走这条路的人就会了解,这个距离有多么遥远,有时甚至无法填补。 「一直努力的话,应该也能达 到一定的程度。不过我无法承受这个现实。当我知道我没办法变得和那个新娘一样……我就崩溃而逃走了。」 椿因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胃很沉重。 在那场比赛的舞台上,椿被隐约感觉到的预感追上了。她理解到:「即使今天状况绝佳,自己也没有得奖的实力。」「不论如何练习、拋弃一切而努力,还是无法到达那里。」 歌喉、声音,是从出生就一直跟著自己的乐器,也因此,自己比谁都明白它的极限。虽然知道……但椿却不愿面对事实。 「我拜托加奈美替我伴奏,参加那场比赛。我急著想要追上其他同学……可是没想到却在舞台上领悟到这一点。灯光让我晕眩,当我发觉时已经倒在台上。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要一想唱歌就发不出声音──到现在老实说,我好像也很怕强光。」 椿带著苦笑,抬头看录音室的灯光。 即使在记忆中忘记崩溃的事,身体却没有忘记。她失去声音,无意识间便把它当作后来补上的理由。她把不能唱歌的原因归结于失去声音,却不愿面对声音出不来的理由。 「与生俱来的才能,不是称作上天赋予的礼物吗?我觉得那是很残酷的说法……不过,更讨厌的是觉得这种说法残酷的愚蠢的自己。」 譬如加奈美,椿就认为是拥有这项礼物的人。 从以前开始,即使是粗糙的演奏,加奈美也能够吸引人心。她以更高的层次为目标而努力,挣扎多少就能前进多少。她是具有这种力量的人。 ──然而自己不是。 当椿发觉到这一点,就感受到几乎晕眩的绝望。 别人拥有,自己却没有。这个差异具有决定性,不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即使羡慕、嫉妒也没有用,自己依旧是没有天赋的人。 这样的现实像岩浆般累积在胃里,持续燃烧感情。她曾经梦想的东西,位在不论如何奔跑都无法到达的远方,而自己永远无法实现梦想。她必须体认到这一点并继续生活。 ──也因此,她长久以来不愿意去面对。 她觉得怀抱这种心情的自己是笨蛋。 然而如果不去面对,她就会永远蹲在同一个地方。 「我喜欢唱歌。我原本想要赌上一辈子在这条道路,可是最后却变成这副德性……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接近音乐的资格,是我自己舍弃音乐的。所以我离开学校,想要展开新的生活……」 椿努力忍住一不小心就要掉出来的泪水。她感到全身虚脱,连站著都很难受。 但是椿仍旧以自己的脚站立,望著黑田。 他在椿唱歌的时候,也不曾移开过视线,理所当然地一直注视著椿。 黑田从自己的包包取出指挥棒盒。 「才能的墙壁……如果可以不知道这道墙的存在而生活下去,一定很幸福吧。」 他打开黑色的盒子拿出指挥棒,然后好像透过阳光一般把它举到眼前。 「不过任何事都有更高的境界。不论是哪一个领域,都有许多人会撞到那面墙。能否成为专业的墙……当上之后是否能够持续下去的墙,更不用说成为顶尖专业人士的墙了。吊诡的是,越有能力接近墙壁的人,越会体悟到墙壁之高,发觉到『努力就能实现梦想』其实是谎言。」 「黑田……」 「别摆出那样的表情,羽鸟。我之前也说过,我也曾经同样地做过梦。」 微微苦笑的黑田,或许是想起自己曾经走过的脚印。他的眼神怀念著过去的自己,英俊的脸上好似重叠著满怀希望追逐梦想的少年脸孔。 现在的他眼中虽然没有浓厚的烦闷色彩,但这不代表他尝到的苦恼已经消失了。黑田注意到椿的视线,腼腆地笑了。 「我原本意气昂扬,想要进入国外的管弦乐团……不过我比你更没有说服家人的力量。我了解到现实,明白自己该放弃。」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坦然的态度反而让人想像到昔日伤痛之深。 他在比椿更早的阶段,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墙壁?想到他从前不得不承受的痛苦,连椿都感到难受。 进入东都大歌剧社之后,椿很羡慕大家能够享受音乐。然而理惠的态度、清河的热诚,对椿来说都太过耀眼。她觉得自己无法像他们那样。 和她相同的,是选择指挥的黑田。 黑田对深锁眉头的椿露出爽朗的笑容。 「别担心,羽鸟,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足。如果没有进入东都大歌剧社,我也不会想要自己来指挥。就算有一天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比现在更早;应该说,就因为走了这条路,才能像这样指挥……这就是我的答案。」 黑田注视著自己的指挥棒。 ──他在走到现在这里之前,一定想像过许多可能性。 假设如他所愿踏上小提琴之路会如何?在这所大学进入其他社团会如何?──或者要是放弃音乐,又会如何? 他想像并假设过各种可能性,然后接受了现在的自己。他肯定了面对墙壁时踏上别条道路的自己。 当进入音乐大学的椿空转的时候,他以他自己的方式面对障碍。这个事实让椿有些感动。 他的指挥之所以细心到可怕的程度,是因为他自己尝过挫折,也因此,他不会割舍任何部分﹔他会很有耐心地引导每一个人前进,整合所有人营造出来的厚度,让音乐更加鲜明。 黑田把指挥棒收回盒子,发出「啪」的声音阖上。 「我不是因为自己没越过才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并不是只有翻越墙壁的人才厉害。翻越墙壁的人之所以受到称赞,是因为那是极少数人才能达到的成就。即使不断挑战墙壁而毁灭,也没有任何人会给予补偿。」 说这些话时,他看著椿的眼神流露著笨拙的温柔。就如他说过「没有毫无瑕疵的人」,拥有类似伤痕的人一定到处都是。 因此椿必须自己找到自己的答案。 她曾一度陷入混乱、不愿正视而逃跑,但这次她必须替自己找到道路。 「我──」 低垂的眼睑后方,浮现好几个场景。 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舞台、看起来像奇迹的光芒。 首度拿到的教本、教本用到破破烂烂的样子。 去看榜的那一天,和加奈美抱在一起庆祝的模样。 无数的练习、筋疲力竭而睡著的黑暗房间,以及独自一人的沉默。 被强光照射而变黑的记忆……却连结到在东都大歌剧社的日子。 「我在这个社团遇见大家,学到了很多事情。」 从每日的练习到舞台制作,忙碌匆促的每一天,令她感到非常快乐。 她可以想像自己在几年后,仍旧会与人接触,抬起头继续走下去。 「我是没办法翻越墙壁的人。不仅如此,我还胆小到想要忘记自己曾经逃离墙壁。」 当她碰触到苦涩的记忆,还是会感到心情沉重。至今在她内心某个角落,仍旧畏惧著吞噬一切的聚光灯强光。她畏惧因为没有才能而被拋下的事实,以及舞台上的孤独。 「可是我还是热爱歌唱。即使知道梦想无法实现、自己没有接近音乐的资格……我还是想要唱。」 椿直视黑田。 如果只是想起逃跑的事实,自己大概仍旧无法歌唱。 她一定会为自己感到羞耻,无法前往任何地方,一直停留在原地。就如学园祭那天,她只能拖著沉重的脚步。 然而她看到黑田的指挥。 不拋弃任何部分、全数捞起并予以引导──他这样的姿态吸引了椿。 她看到众人一起创造的舞台 ,自己也想要成为其中一份子。 就算音乐不需要自己,自己仍旧需要音乐。即使不是一小撮特别的人也没关系。她要唱出自己喜爱的歌。 椿把双手并拢在身体前方,深深鞠躬。 「所以,总监督,请让我在你的指挥之下唱歌。」 即使无法成为专业歌手也没关系。 不论在哪里、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她仍旧想要一辈子与歌共存。 这就是椿的回答。她终于达到这样的纯真。 她屏住呼吸,等候黑田的回答。 经过几秒的沉默,他发出苦笑。 「你总算做出结论了,我还担心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那么……」 「不过我的要求很多喔。」 「啊,这个我知道。」 「羽鸟,你……」 椿迅速的回答让黑田摆出一张苦瓜脸。难不成他只是在开玩笑才这么说的?椿连忙补充: 「没、没关系。我面对比较严厉的人反而比较安心……啊,不是这个意思。你已经够仔细跟体贴了。第一首曲子还花了一小时……」 「你是在挖苦我吗?」 「不、不是的!我是指,你就像大家的妈妈一样……」 「妈妈……」 「……对不起。」 椿觉得自己越说越自掘坟墓。 看著椿垂下肩膀叹气,黑田稍稍笑出来。 「先不管我的事,你既然喜欢唱歌,就用喜欢的方式来唱吧。几千年来大家都是这样,音乐才会一直流传到现在吧?应该不是『有没有资格接近音乐』这种狭隘的问题。」 他伸手从包包取出厚厚的总谱。这份总谱不同于椿手中的歌唱谱,记载著歌曲和管弦乐的一切,可说是浩瀚音乐史中的一块碎片。 ──不是《蝙蝠》,而是别的歌剧总谱。 看到标题,椿屏住呼吸。 「黑田,你为什么会有那个……」 「你唱给我听之后,接下来就要去找那位好朋友吧?」 翻旧的乐谱上到处都夹著便利贴。 这本总谱不是一朝一夕变成这样的。他一定钻研这部作品好几年了。椿看到自己非常熟悉的剧目,哑口无言。 拿著总谱的年轻指挥露出微笑。 「所以不需要太逼自己,只要享受乐趣就行了。」 把歌唱与音乐当作乐趣而生活。 把它当作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继续生活。 有一天,或许又会遇到被绝望或嫉妒打倒的日子。也许会因为想回到原来的路上而后悔不已。接著或许会再度体认到自己没有才能。 但她觉得这样也没关系。 每个人想必都是和这样的伤痕共存而生活的。 即使如此,还是爱著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一同生活下去。 椿泪湿的眼睛明确地看著前方。 「谢谢你……我会努力。」 她的声音毫无迷惘地传达出去,此刻她只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舒适。 最终幕 或许因为没人,夜晚的市民音乐厅外观具有不可思议的威严。 从椿居住区域的车站搭公车到这里约二十分钟,距离车站颇远的这座音乐厅是附设于市公所的设施。椿隔著卡车窗户,望著搬到这座城市时只造访过一次的厅舍。 倒车的警示音立刻停止,坐在驾驶座的清河拉起手煞车。 「到了,可以下车了。」 「谢谢!」 「辛苦了。」 搭乘两吨卡车一起来的,除了驾驶清河之外,还有负责劳力工作的滨崎和椿两人。他们下车之后,立刻前往后方的送货专用入口。 东都大歌剧社的成员已经在那里等候。 戴著口罩的理惠挥挥手。 「我等好久~快快搬进去,搭好乐池吧。」 「知道了。要开门了,大家一起来帮忙搬大道具。」 其他社员听到后,立刻开始打开巨大的音乐厅送货门。另一方面,椿则跑向卡车的货台。她等候钩环拆下来,然后伸手搬运宛若立体拼图般堆起来的舞台道具。 直到正式公演前日的今天,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匆忙。 这些日子以来,椿加入合唱团唱歌,历经好几次排练,并协助制作大道具与服装。得到大家的指导、在尝试错误中完成一场舞台的经验,对椿来说一切都很新鲜。尤其是首度把大道具的板子立起来排列时,令她相当感动。包括众多小道具及细微动作的演技在内,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确实理解到歌剧构成要素之多。 公演前夕的搬运工作开始之后,椿和滨崎两人从卡车搬出灰色大桌子。 「羽鸟,小心脚步。」 「没问题──我要上楼梯了。」 穿著牛仔裤的椿默默地搬运大道具,清河无力地看著她。 「我来就好了……小椿,你为什么要率先拿这么重的东西……」 「进这个社团之后,我得到很多锻炼,所以没问题。平常去采买钉子油漆之类的,也让我臂力增加不少。」 「你锻炼得比现在更强,是打算要去干什么……」 虽然这么说,但是和必须保护手指的管弦乐团员相较,歌手好歹只靠一副身体。椿把口罩往上拉,避免吸入灰尘。两人发出吆喝声,把桌子抬上送货门。 进入里面,就是舞台右边的侧翼。接连搬进来的立板和支撑板子直立用的部件堆积在一起。在此同时,进入音乐厅的社员分工合作,搬走椅子并开始设置乐池。 椿把椅子搬往舞台左侧而横越音乐厅时,看到正在进行的设置工作,兴奋地说: 「好厉害!原来乐池是这样做的。」 「这一带的音乐厅很少会有乐池,所以到头来总是借这个场地。」 搬运平台的滨崎告诉她。 乐池是位在观众席前方、舞台前缘凹陷的空间。 平常这里和其他区域一样设置座位,不过在上演歌剧等时,就会撤除座椅、降下地板。整个乐池会立起区隔用的墙,因此从同样高度的观众席看不到里面。 椿不知道管弦乐团要在较低位置演奏的由来,不过大概是为了让观众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之类的原因吧。她以前每次去看歌剧时,休息时间就会过来窥视乐池。看到乐池中的乐谱和乐器仍旧放在原位,就像看到华丽舞台的幕后一般,感觉很有趣。 然而她一直想看的舞台幕后,此刻就展现在眼前。她努力忍住想要像小孩子般蹦蹦跳跳的冲动。 正式演出前日浮动的气氛,令椿感到怀念。她抬头看还没点亮的聚光灯,脑中有一瞬间闪过音乐比赛的白色光线──然后按住心跳加快的胸口。 「羽鸟,怎么了?」 「啊,我没事!」 ──不要紧,现在不是一个人。 椿这样告诉自己,继续工作。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询问正在组装大道具的滨崎: 「滨崎,你是因为喜欢歌剧才进入这个社团吗?」 这已经快要成为惯例问题了。东都大歌剧社的乐团首席即使面对这个唐突的问题,依旧露出笑容回答: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喜欢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不过他好像没有很多歌剧作品……」 「没错。所以我的野心就是有一天要在这里上演《尤金?奥涅金》(注3:尤金?奥涅金 《尤金?奥涅金》是柴可夫斯基作曲的歌剧。)。歌剧以外的曲子,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演奏机会。」 「原、原来如此……」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不过对于多才多艺的滨崎来说,这个社团应该是绝佳的发挥场所。 看到椿叹服的模样,滨崎似乎想到什么,笑著对她招手。椿靠过去,他便压低声音说: 「你下次也去问问看黑田的理由吧。很有趣喔。」 「我之前问过了。他说是因为第一次看到的舞台管弦乐很棒,再加上观众的反应也很热烈……」 「啊,这个说法故意模糊了重点,事实上……」 「──你们在摸什么鱼?」 听到突如其来的冷淡声音,滨崎立刻假装没发生什么事,连忙回去工作。椿虽然很想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不过在黑田本人面前似乎不太方便问。 椿回头,与站在乐池中的黑田视线交接,心跳不禁加速。 拿著小提琴盒和乐谱的黑田稍稍皱起眉头。 「你又一个人拿那么重的东西。」 「这其实没有很重。」 豪华的皮椅是滨崎从家里拿来的。由于不是社团内部自己做的道具,因此必须小心搬运。至于在其他社团被当成废材处理的巨大电缆卷轴,则被直接放在外面的柏油路上滚动。 黑田听了她的回答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瞥了一眼手表,就提起别的事: 「还有一小时。」 「……是的。」 明天就是正式演出,因此要在夜间进行准备,可是也不能花太久的时间。为了能够在次日进行彩排,在组装大道具、设置乐池之后,大家就要早早回家休养身体。 然而──只有椿和黑田有别的要务。 「羽鸟,开始发声练习吧。电子琴放在观众席。」 「好的。」 椿的双肩顿时感到紧张的压力。不过她立即把紧张的念头从脑中驱走。 ──不要紧,她就是为了这个而一直在暗中练习。 她依照黑田的指示,前往观众席开始做发声练习。她的声音配合电子琴的音高缓缓滑动。 不久之后,歌声就回荡在音乐厅的每个角落,震动空气的声音让工作中的社员都回头。 「喔,是羽鸟。」 「状况似乎不错,不愧是本社的秘密武器。」 歌声清脆而嘹亮。 声音非常轻盈,却不会过于细微,每一个音都美妙而扎实,使她唱出来的歌声绽放光芒。 在舞台上工作的清河抬起头说: 「小椿好厉害。」 理惠为了避免吸入灰尘而按著口罩,笑著说: 「真的很好听。让我想到谢丽尔?斯杜德(注4:谢丽尔?斯杜德 美国女高音,亦曾担纲演出《茶花女》。),真想听她唱各种不同的歌。」 乐池中的黑田回头,看著在后方观众席唱歌的椿。她全神贯注地抬起头发出声音。 这是纯粹爱好歌唱的身影。看著她优美挺直的背脊,黑田露出微笑。 「你还是这样最适合。」 清脆的歌声重叠著好几支榔头敲打的声音,滨崎拿著设计图下达指示。 椿感受著这样 的空气歌唱……不久后约定的时间到了。 ※ 无人的音乐厅笼罩在静寂中,宛若在沉睡中等候梦的开始。 椿独自站在铺木板的舞台上,注视著此刻明亮的观众席。 黑田注意到了,从乐池的指挥台呼唤她。 「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是……我只是想起,第一次看歌剧的时候,是从更远的座位观赏舞台……」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坐在偌大的一楼观众席非常后面的位子,舞台上看到的歌手只有指尖大。虽然是在那么远的地方,椿却觉得唱咏叹调的新娘「幸福地笑著」。她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因为优美的演技让她产生这种感受?到现在她已经不清楚了。 当椿回想起自己的源头,黑田对她露出微笑。 「即使在旁边看也知道,当时的你很紧张。」 「我的确很紧张……咦,你为什么会知道?」 黑田不可能会知道国中时的事情。 椿感到不解,但黑田只是笑了笑。 「你果然还是不记得,那就算了。」 「不记得什么?抱歉,请你说清楚……」 就在椿想要跑到乐池时,观众席后方的门打开了。 踩响高跟鞋走入音乐厅的人物看到里面只有两人,皱起眉头。 「我听说你们要上演歌剧,不是吗?你们到底有多缺人?」 「正式演出是明天,所以今天只有我,加奈美。」 事实上,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主动提议要帮忙。 然而因为是正式演出前一天,椿虽然感谢大家的心意,不过还是辞谢了。而且这是她自己本身必须克服的问题。 她深深吐出几乎颤抖的气息。 昔日以歌手与伴奏者身分站上舞台的两人,此刻分居舞台与观众席,无言地对视片刻。 收到椿的简讯而来的加奈美叹了一口气,开始走下观众席的阶梯。 「算了,这不重要,反正我也不是来看歌剧的。反倒是你,既然明天是正式演出,应该有很多事情该做吧。还不快点去做?」 「嗯……谢谢。」 椿过去受到加奈美如此强硬的激励而不断向前。即使是痛苦的舞台,只要想到加奈美在后方,就会成为心灵的支柱。 现在或许仍旧没有改变。 椿做了几次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看著黑田说: 「请多多指教。」 「……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 老实说她没有自信,甚至因为紧张与恐惧而快要不行了。她开始觉得自己会不会仍旧跟那场比赛时一样。 然而是她自己选择了要站在这座舞台上。为了喜爱音乐、继续唱歌。 这就是椿达到的纯真。 她朝著舞台左侧鞠躬。以此为信号,观众席的灯光变暗,舞台上的光线也消失了,只剩下黑田谱架上的灯光浮现。 在宛若椿倒下那场比赛的黑暗中,从观众席发出惊讶的声音。 「椿,你……」 「不要紧。」 ──你一定要相信我,加奈美。椿在口中喃喃自语。 当她抬起头,白热的聚光灯照亮她。 全白的光线。 照亮一切的光线照射在椿身上。她抬头望著上方。 视野被涂白,呼吸停止。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思考。 一切都消失在白色中。 世界开始摇晃。 ──暴露在白日底下的,是自己没有才能的事实。 剩下的是孤独一人的黑暗房间。 如果拥有一小撮的才能,即使痛苦,自己或许有一天也能够到达冀求的地方。 如果她拥有强韧的精神力量,即使知道自己的极限,或许也能坚持停在原来的路上。 然后──如果有颗坦率的心,她就能接纳原本的自己,在苦涩中温和地踏上别的道路。 然而自己都没有。她只是闭上眼睛,逃离喜爱的东西。 她想要踏上新的道路,却仍旧陷在那一天无法动弹。这一定就是惩罚吧。 所以自己至今仍旧── 「──羽鸟。」 她听到某人的声音。 「听得到吗?羽鸟。」 声音传达到被切割的世界。 这是不论到何处都会看著她、引导她的──指挥的声音。 「看著我。」 「……!」 她屏住气息。 视野仍旧是白色的。灯光照亮周围。 在这光线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每次都是如此。在舞台上,最后大家都是如此。 「……不对。」 低语声从口中溜出来。椿握紧拳头。 在被烧尽的视野中,唯一看到的人就是指挥。 他是统合并创造音乐的人。有他在,歌手就不会变成孤独一人。 不论是在黑暗中、或是在白热的光线中,都会以指挥棒引导她。 椿咬紧牙关看著黑田。黑田轻轻点头。 「羽鸟,你能唱吗?」 指挥棒与黑暗的观众席形成对比。 它的力量让椿挤出声音。 「可以。」 「那就抬起头。」 严格的激励,是指挥无可动摇的指示。 椿在冻僵的双脚施力。 她深深地吸入空气,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全身仍旧被光染成白色,但这道光并不会危害自己。 她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 她接受被光线照射的事实。 椿稳定加快的心跳,把颤抖的手指握在手中。 她花了时间挺直背脊,黑田抬头望著她。 他的眼神很温和。接著他稍稍微笑。 「准备好了吗?」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椿花了几秒钟的时间面对过去,并恢复自我控制。 对于花时间在这样的自己身上、对她伸出援手的黑田,椿内心只有感谢。 黑田拿起来的不是指挥棒,而是小提琴的琴弓。看到他拿起自己的乐器,唯一的观众加奈美瞪大眼睛。 「该不会……」 ──琴弓宛若嚆矢般被拉动。 声音充满气势。 戏剧性的旋律,只要听第一小节应该就知道是哪一首曲子。虽然有钢琴和小提琴的差异,不过加奈美自己也弹过同样的伴奏。 「西西里晚祷……」 这是威尔第的难曲,标题为〈谢谢,亲爱的朋友们〉。 这首回忆中的咏叹调,正是椿无法唱完的曲子。 小提琴乐音缭绕在黑暗的音乐厅中,美到令人想要哭泣。 掺合了幸福与乡愁、以及苦涩命运的旋律,让椿的胸口热起来。她的内心高喊著想要唱歌。 拉小提琴的黑田看著椿,椿在内心对他点头。 ──由指挥者伴奏兼指挥。 这是在那天之后,两人找时间练习的方式。由乐器演奏者兼任指挥的这种演奏法,通常不会运用在复杂的威尔第作品。 然而此刻他只对著椿一个人指挥。 为了不错过他的一举一动、不让自己变得孤独,椿集中注意力。她把右脚稍稍退到左脚后方,解除肩膀的力量,挺起胸膛。 她深深吸入空气,直到腹部底层。 然后抬起头。 畏惧灯光的心灵,被另一个自己压下。 黑田的琴弦奏出快速的音符。椿配合他拿著琴弓的手举起来的时机,张开嘴巴。 「mercé, dilette amiche──di quei leggiadri fior──」 声音很响亮。 比以前传递得更远、更自由。 椿仔细地捞起随时有可能崩落的声音颗粒。 她在白色的光芒中伸出手,这是唱出对众人感谢的爱之歌。 「oh! fortunato il vincol che mi prepara amore──」 椿把颤抖的手放在胸前。 从她体内涌出的,是纯粹的喜悦。 尝过屈辱与悲叹的女性,祈求著与心爱的人得到幸福。 忘记复仇,梦想著今后的平静生活。 即使无法消失的悲伤永远残留下来。 即使等候著他们的是痛苦的未来。 仍旧珍惜现在而歌唱。相信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椿以高亢而优美的声音唱出希望。 颤动空气的声音悠悠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小提琴的旋律依偎并引导著清亮的歌声。 「o caro sogno, o dolce ebbrezza! d’ignoto amor mi balza il cor!」 如果要在歌声中加入感情,那么放入这首歌的心情不属于别人,而属于自己。 向最重要的朋友唱出感谢之歌──对椿来说,这个对象只有一个。 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加奈美。两人互相鼓励,爱著同样的东西。 因为有她在,自己才能来到这里。 也因此──才会爱著她。 即使因为嫉妒而扭曲、羡慕她的坚强,但这份感情依旧不变地留下来。 『我会努力成为可以配得上加奈美的歌手!』 说出天真无邪梦想的那个时期,加奈美总是在她伸手可及的旁边。不知何谓孤独的自己,一定比任何人还要幸福。 然而今后两人的路会越走越远。 她们松开彼此的手,踏上各自的道路。 即便如此,只有歌曲一定能够传达这份心意。 因此椿要向她表达无尽的爱情与感谢。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变。加奈美。』 椿抬头看刺眼的光线。 燃烧胸口的热度转换为声响。 情感化作声音,声音变成歌曲。 连同昔日无法一起观看的舞台,全部传递给她。 即使只是碎片,也希望能够让她感受到那光芒之美。 椿最想要唱这首歌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挚爱的好友。 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著鲜明的声音。 唯一的观众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舞台上的歌手。 「椿……」 宛若经过琢磨的宝石般美丽。 而且更温暖而温柔。 听到嘹亮的歌声,加奈美紧闭嘴唇。热泪沾湿长长的睫毛,掉落在膝盖上。 舞台转眼间变得模糊,眼睛所见的东西都带著淡淡的光芒。 在这当中,优美的歌声无限延展。 歌唱的纯粹喜悦、以及此时此刻,永远不会变得污浊。 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更幸福──不,她现在……确实很幸福。 谢幕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看歌剧。 不过他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票是叔叔给他的。这次公演的剧目内容颇为沉重,因此很少会有小孩子来观赏。周围的人或许会以诧异的眼光看他吧?然而当他这么想并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稍微感到安心。 ──坐在旁边座位的,是跟他大约同年龄、看起来很安静的女生。 她大概是第一次来看歌剧,很紧张地一再翻阅节目表。即使如此,她似乎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内容,显得坐立不安。 ──像这样能撑过三小时以上的公演吗? 他内心暗自替那个女生担心,不过在舞台开幕的瞬间,他的预期就被推翻了。女孩的眼睛立刻变得炯炯有神,沉浸在舞台的世界中。从她偶尔出现的反应来看,她应该还没有完全掌握故事情节和字幕。即使如此,她仍旧努力不要听漏每一个声音。她屏住气息,甚至没有发觉到握在膝上的手帕掉落。 听到祈求幸福的咏叹调,她默默地掉下眼泪。 她湿润的眼中映入光芒,展现著对音乐的真挚爱情。 她一定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一天吧。 充满纯粹感动的侧脸惹人怜爱……简直就像舞台的一部分般美丽。 直到谢幕的热度总算消褪、隔壁座位无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忘记把捡起来的手帕还给对方。 那名表情不断转变的少女令他印象深刻,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在其他表演场合见到──他虽然这么想,但是之后就没有再见到那名少女了。 他转而怀抱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样感动人心。他希望能够藉由演奏,将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化为一个世界。 改变他人生的舞台,留下这段淡淡的记忆。 话说回来,他在不小心说出这段往事时,很遗憾地被滨崎嘲笑:「这应该就是你的初恋吧?」 他当然没有告诉椿这件事。 ※ 音乐和舞台营造一夜的光辉。 在幻想中描绘非日常的人们。 悲伤与喜悦,笑声与憎恨。 搭载一切,述说一切。 这就是歌剧。 充斥著音乐厅的谈笑声,混合著兴致与期待。 开场之后没多久,观众席就几乎全坐满了。椿从舞台侧翼的小窗窥视,不禁屏住气息。 「好惊人……」 人群蕴藏的热度,似乎连这里都被感染到了。 椿感受著正式演出的气氛。这时有人从准备室进来,椿回头,看到身穿表演用礼服的清河。他和椿一样从小窗窥视观众席。 「人好多……好紧张。忘记歌词怎么办?」 「不用担心,清河,你在学园祭也唱得很顺利。」 「那是因为不用加演技,才勉强有办法……等等,小椿,你怎么会知道?」 椿嘻嘻笑,清河则缩起肩膀。他望著仍旧黑暗的舞台,又说: 「终于要正式演出了。筹划歌剧比我想像的更开心,小椿,谢谢你。」 「我也觉得很开心……不过你为什么要道谢?」 「嗯~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大概就不会入社了。」 这句话让椿目瞪口呆,不过她马上理解清河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清河邀她「一起去参观」……但他或许对歌剧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相反地,他是察觉到椿的情况,所以才陪她一起去的。 椿过去没有发觉到他的体贴,此刻感到胸口热热的。 「那是……我才应该谢谢你。还有,很高兴你喜欢上歌剧。」 如果这样的相逢能够替他带来什么,对于音乐爱好者来说就是莫大光荣。 清河像个策划恶作剧的小孩般,眼睛炯炯有神地说: 「我总有一天要上演《阿伊达》,我一定要搭建金字塔。」 「这个你去和滨崎商量吧。」 「他说没那么多预算。」 「我们永远都得和预算战斗啊~」 理惠开朗的声音加入对话。她把头发扎起来,穿著舞台服装,笑咪咪地说: 「不过在有限预算里面筹划也是一种乐趣。加油喔,一年级。」 「我们会谨记在心。」 椿和清河笑著回答。自己将成为灿烂舞台的一份子,和大家一起欢笑、歌唱、给予梦想──这一定是不论何时都令人雀跃的时光。 理惠笑容满面地说: 「等到正式演出开始,转眼间就过去了,简直就像香槟气泡一样……喔,差不多该过去了。」 「啊,我也要到舞台右边去看看。」 一开幕就要在舞台上的理惠拎著裙子前往舞台,清河则替她前导。走了几步,理惠回头对椿笑了笑。 「那就好好享受到结束吧。」 理惠抬头挺胸,以自信的态度走上舞台。这副姿态正是椿所憧憬的。椿屏住气息,注视萤幕。 她在旁边的桌上摊开总谱和舞台用的时间表。她一手拿著码表,在第一幕期间负责记录时间。黑田将会根据这份资料,依照预定计画调整公演时间。 「调整时间啊……虽然很厉害……」 椿想像以惊人的速度演奏〈雷鸣与闪电〉的管弦乐团,不禁浑身发抖。 然而日后回顾,就连这种事应该也会成为愉快的回忆吧。 椿拿起放在总谱旁边的小信封,简单的卡片是附在今天早上送到后台的花束上的。上面只写著「给椿」,没有写送件人的名字,但椿很清楚是谁送的。 她重新阅读以从小就没变的字迹写的讯息。 『不论你如何看低自己的能力,不论是谁给予什么样的评价,我都喜欢你的歌。任何歌手都不能取代你。』 黑色的文字在白色的信签上低语。 就如同加奈美在琴键上演奏的琴音般端正。 『所以,歌唱吧。』 为了不要让喜爱的音乐中断。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联系。椿闭上泛泪的眼睛。 「嗯……我答应你。」 即使脱离原路,只要重新开始向前走就行了。 歌唱爱情与纯真,直到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即使有一天她又想要屈服,在痛苦中她一定也会想起今天。她会想起比任何人更重要的好友的话,以及自己热爱音乐的事实。 最重要的是,她会记得自己绝对不是一个人。 「──羽鸟,怎么了?」 椿以双手按住眼头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她连忙回头,看到穿著燕尾服的总监督便鞠躬。黑田为了正式演出而把浏海往后梳,大概马上就要前往乐池了。他毫无破绽的打扮让椿看呆了,不过她立刻恢复理智。 「抱、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哦,那个啊。太好了。」 看到椿手上拿的信,黑田便点头表示理解。明明没有写寄件人,他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寄的?他一如往常的洞察力让椿哑口无言。 「不愧是黑田,洞悉一切……」 「你又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感到佩服吧?我只是刚好替你收下花束而已。」 「咦?」 「今天一大早,她在音乐厅前面交给我,说她今天有一场不能不去的演奏。我放在后台,不过看来你也知道是谁送的了。」 「那、那真是……谢谢你。继昨天之后,真的太麻烦你了。」 为了加奈美一人而借舞台唱歌之后,最终她没有多说什么就回去了。椿为此而感到消沉,不过发现花束时却兴奋地跳起来。 话说回来 ,她虽然为了加奈美的讯息而高兴,但一听是黑田收下的,就开始对两人之间的对话感到不安。 「那个……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呢?」 「没什么。顶多只有被说一句:『我替她伴奏,弹得比较好。』」 「真抱歉!」 「我对剧目的研究比较彻底,所以不在乎。」 对任何人都很强势的加奈美固然不好惹,不过能够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的黑田也很厉害。在椿眼中,两者都具备无比的胆量。椿一再道歉,黑田则继续说: 「另外她还问我:『真的不是男朋友吗?』」 「我都说过不是了!」 或许是因为黑田特地替她伴奏兼指挥,加奈美才会如此挖苦。椿感到羞愧不已。如果她当时在场,搞不好会窒息而死,不过听到被质问的本人转告也差不多了。 椿做了几次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深深鞠躬。 「真是太失礼了。关于你被冤枉的事情,我事后一定会彻底替你澄清的。」 「竟然到这种程度……」 不知为何,黑田看起来很惊愕。椿对他苦笑说: 「我知道你对所有人都很体贴。」 这就是东都大歌剧社的总监督──受到大家信赖的指挥。 不过……从总谱的破旧程度来看,他似乎是从更久以前就在研读《西西里晚祷》,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在正式演出前,还能临时请他指挥伴奏别的剧目。对椿来说,这真是个意外的幸运。 「你特地为我一个人花这么多的工夫,所以我也会更加努力。」 椿抬起头,露出无忧无虑的微笑。 黑田看到她的笑容,屏住呼吸,把视线移开。 「对我来说没什么,所以别在意……不过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很抱歉,只有我一个人不够成熟。」 椿再度鞠躬,黑田不知为何一手遮住脸叹气。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问: 「那个……请问,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没什么……我喜欢威尔第,所以没关系……」 「我也很喜欢。」 「那么有一天让你唱薇奥莉塔吧?」 「……《茶花女》?」 椿瞪大眼睛。 《茶花女》, traviata》──迷途的女人。 她曾经觉得这个标题听起来很像自己,名称的一致感觉很讽刺。 不过现在── 椿仍旧注视著黑田,残留红晕的脸上显出羞涩的表情。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尝试。请多多指教。」 即使因迷途而痛苦,仍歌唱著爱情的薇奥莉塔──椿觉得她很美。 也因此,椿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唱她的歌。就因为是现在的自己,才会这么想。 黑田听了椿的回答后露出笑容。 「你有意愿的话,那就太好了。为了这个目标,彼此都得用功才行。」 他说完后从外套中拿出手帕,交给椿。 「还有,这个给你。」 「啊,好的。你要我替你保管吗?」 「不是,这原本就是你的。抱歉这么晚才还给你。」 「咦?」 听他这么说,椿仔细看手帕,上面的确像小孩子的持有物般,用平假名绣著「椿」的名字。不过她手边并没有这样的手帕。 「咦……可是,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椿感到困惑,但黑田只是稍稍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瞥了一眼舞台,然后回头对椿说: 「那么我要去了。」 「啊,好的……请慢走。」 椿以慎重的口吻说完,抬头看他。 在彼此相视的短暂瞬间,椿回想起和他谈过的许多话。 那一定是面对自己以及音乐的时间吧。 黑田像少年般微笑,然后踏上舞台。 他挺拔的背影融入音乐厅的黑影之后,椿轻声细语: 「你是我的──最佳指挥。」 开演的铃声响了。 观众席的灯光变暗,只看得到朦胧的影子。黑暗的音乐厅宛若夜晚的大海,静默中只听见类似波浪声的耳语。乐池中的谱架点著微亮的灯光,令人联想到萤火虫居住的河川。 日常转变为非日常的时间──当乐池中调音的声音消失、指挥出现时,观众席响起掌声,管弦乐团则发出踏脚的声音。 当他站上指挥台,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彷佛听见有人在叹息般的错觉。 接著指挥棒举起──华丽的梦境开始了。 后记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伊藤弘成《the staff 舞台监督的工作》(晚成书房,一九九四年) 音乐之友社编《最新歌剧著名咏叹调选辑 女高音i》(音乐之友社,二○○二年) 小约翰?史特劳斯《轻歌剧「蝙蝠」钢琴?声乐谱》(z出版社,二○○九年) 威尔第《歌剧「西西里晚祷」钢琴?声乐谱》(ricordi出版社,二○○九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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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当时真的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大家都像书中人物一般,既有趣又多才多艺。「事实比小说更神奇」这句话果然是真的。如果各位读了本书之后,对歌剧或舞台制作产生兴趣,不妨搜寻邻近的团体,实际去欣赏公演。市民歌剧和学生歌剧其实还满多的! 这次的作品是以素人歌剧为舞台的青春小说,不过就内容来看,是在谈任何人都会遇见的「面对自己才能极限与梦想的方式」。 ──怀著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梦想,朝著梦想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无法达成时,应该怎么办? 即使是对音乐没兴趣的人、目前还是学生的人、或是已经远离梦想的大人,希望都能够读到最后。 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 感谢各位读完这本《茶花女的纯真之歌》。我是古宫九时。 事实上,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古典乐的薰陶中长大,然而我一直都只有「专门听」,就连学了十几年的弦乐器也都没在练习,完全没有学成。 即使如此,有几年的时间,我却非常投入地为了「素人歌剧」而奔走。我一边接受声乐训练、一边从头学习舞台制作,还学了木工。回想起来,和唱歌的时间相较,制作大道具的时间也许比较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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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致谢词。感谢责任编辑,很有耐心地陪伴不知斟酌衡量而一再难产的我。接著是负责装订绘画的とろっち,醒目的封面太令我感动了。非常谢谢你为这个重生故事增添色彩。 还有执笔写作本书时去看公演的某团体,以及用邮件跟我联络讨论的指挥,谢谢你们。祝福各位今后更加活跃。 另外对于理所当然地持续给予我古典乐环境的母亲,要致上最大的感谢。那天看到的《蝙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公演。 最后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希望有机会能够再见面!祝福大家在人生旅途中都能得到幸福! 古宫九时 参考文献?总谱 《grand opera vol.18》(一九九八年九月十日号,音乐之友社) 浅香淳《歌剧辞典》(音乐之友社,一九九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