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踏花拾堇年》 关于初遇1 清和十三年冬末,西域与大燕位于边界处象征和 平的界碑被无故打破,两国由此展开争战。琡琸璩晓燕帝任命皇三子池旭为参军,前往讨伐,三个月后西域三十六国之主西域王战败,遣其爱子前往燕京为质,南向称臣,纳岁贡,缔结永世和 平之约。 清和十四年春,对于刚刚赢得了与西域战争的大燕来说,一片欣荣待新景象。 阳光明媚,碧草青青,墙外枝头花苞初绽,芬芳四溢,雀鸟扑棱着翅膀,啁啾鸣叫,春意盎然。 丞相府书房内,雕花的窗敞着,姬无故端起紫砂茶盏细细饮了一口,然后看向眼前风姿隽楚的少年,说是少年却也不合适了,俊秀的眉目无不显示着日渐成熟的卓绝英气,他已经可以预见,再过几年此子风华将远超其兄长,不知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眉头微微皱起,赞赏的话已不经意出口:“此番能够大败西域,迫使西域王送来亲子为质,殿下身为参军亲往前线,功不可没,经此一事,皇上定当对殿下另眼相看,臣要恭喜殿下了。” 池旭展颜一笑,晨光笼罩下,精致的五官好似工笔描绘的丹青画卷,完美得毫无瑕疵。此时嘴唇轻抿,微微上翘,如潜龙在渊,谦恭有礼地应对,一派从容不迫:“相爷过奖,若非相爷力排众议,让我得以随军出行,这等殊荣恐怕也落不到我头上。” 姬无故笑了笑,愈加赞赏起来:“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殿下虽年少,却担得起有为二字,假以时日,必能为皇上所倚重。” 池旭略略扬眉,看向眼前年过不惑的儒雅男子,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那么不知我所作为,可担得起相爷的辅佐?” 此言一出,姬无故端着茶盏的手微顿。身为当朝丞相,能够让他辅佐的唯有帝座上的九五至尊,退一步讲,即便不是九五至尊也应是当今东宫,对方有此一问,隐隐然已是存了不臣之心。虽说看着这位殿下长大,对他也颇为赏识,但如此直言不讳吐露心声却还是头一次。 在朝堂上浸淫半生,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惊愕不过片刻,便平复下来。姬无故将茶盏放在桌上,语声不急不缓:“臣为官数载,所行所言无非依靠揣摩皇上的心思,即便不是如此,也应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殿下年纪尚轻,方才那番话,未免言之过早。” 姬无故喟然叹了声,长眉朗目间显出岁月留下的细细纹路。 “韩非子有言,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以长羽翼;不飞不鸣,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此言,望殿下谨记。” 看似诚恳的话语,实则什么都没有许诺,既非答应也非拒绝。是因为如今的他尚不足以打动对方,所以才保持观望姿态么?池旭微微失望,张口欲言,却瞥见敞开的雕花窗边冒出一颗小脑袋,正悄悄往书房里张望。 愣然下仔细看去,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藏于其后,手上拎着绣鞋,一双灵动双眸正好与他对上。见他望过来,忙将手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趁着姬无故背对窗户的当口,提起裙摆一溜烟从门口跑过,快得像是他眨眼错觉。 经这一变故,池旭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原本微带失落的眼中泛起一缕笑意。 早就听闻姬丞相中年得女,生得极为讨喜,却也极是顽皮,看来此言不假。 丞相府的明珠美玉,一出生就注定备受宠爱的孩子啊。 迎着窗外明媚的春 光,池旭缤纷如桃花的双眸微微晃神。 关于初遇2 光着脚丫一口气跑出老远,姬堇华才停下来倚着树干喘气。琡琸璩晓 大好春日,却被关在书房里念书,她哪受得了那股沉闷气,就骗过夫子溜了出来,还好经过父亲书房时没有被发现。想起刚才的小插曲,书房中那个长着桃花眼的陌生少年,姬堇华暗自庆幸,幸亏那人识趣,没有声张,不然就要被抓个正着了。 套上鞋子,转头打量四周,刚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都没留意自己跑到哪了。 眼前是处院落,树影扶疏,空气中漂浮着芬芳香气,头顶有花瓣簌簌飘落。 姬堇华心下疑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个清幽宁静的地方,难道是新近翻修出来的? 提了裙摆跨进院子,眼前是座大石堆砌的假山,蜿蜒反复。她低头钻进去,还没走上几步,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执笔站在假山的天井下,抬头望着树上的花蕊。 那天井是假山的取光之处,旁边铺着石桌。少年站在那里,青衫寥落出尘,手中握着支朱椽大笔,凝眉对着桌上宣纸,将点不点。似乎感觉到有人闯入,蓦地抬头,看到假山下的小身影,秀致的眉目间有些疑惑。还没等他询问出口,那小人儿已跳至跟前,凑着小脑袋往桌上看去。 洁白的宣纸上,是衣带当风的飞天,轻盈地舞在云端,浅笑盈盈,眼波流转,顾盼生尘。 一刹那间,姬堇华恍若被夺去了呼吸,为那份难以描绘的宝妆相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叹:“好美的飞天。” 少年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微透暗紫的幽深瞳眸中带着讶异,问道:“堇儿喜欢吗?” 小丫头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哥哥怎么知道我叫堇儿?” 果然呢,少年笑了一下,语气温和柔软:“堇儿还没回答哥哥的问话呢,喜欢飞天吗?” “当然喜欢,飞天在佛国里散发香气,相传她们一舞能使万物沉沦。”正经书没读过多少,怪谈志轶却是看过许多,姬堇华回答起来毫不含糊。 少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辫,触手一片柔软,不知不觉语气也随之愈加轻柔:“堇儿很了不起,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多。” “哥哥……”姬堇华疑惑地皱起了眉,“这飞天还没有画完……” 画卷上的飞天眉目婉转,瑰姿艳逸,只是少了那一点朱唇。 少年执起笔,凝神沉思片刻,手指微动,轻轻点了上去。沉思许久无法描摹出的景象,顷刻便化作笔下的缱绻妖娆。 画中的飞天,语笑嫣然,华荣婀娜,红唇微启,欲说还休。 “果然比刚才更美。”姬堇华一脸惊喜。 “这幅画便送给你吧。”移开镇纸,吹干墨迹,少年淡淡说道。 姬堇华顿时喜笑颜开:“那我一定好好保存。” 正在此时一声娇语突地传来:“公子,你要的朱砂取回来了……”循声看去,天井的另一边,一个丫鬟徐徐走来,手上捧着个小巧精致的碟子。 姬堇华心下暗叫糟糕,眼下正是跟夫子念书的时辰,被丫鬟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少不得要被告发到父亲那里去。当下便脚底抹油地溜掉,连画都忘了拿,倒是记得临去前回身留下句话:“哥哥,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少年点点头,摸摸她的脑袋,眸中温柔,笑容暖和:“去吧。” 姬堇华这才跳开,匆匆向院子外跑去。 关于初遇3 刚走到花园,穿过枝叶繁茂的小径,就听到一阵狗呜声,姬堇华循声望去,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小狗,正畏缩的挂在高大的亭子顶,随时有掉下来摔成肉饼的架势。琡琸璩晓 “雪球怎么跑到亭子顶上去了?撑着别掉下来!”看到爱宠有难,姬堇华赶紧跑到亭子边的大树下,挽了袖子撩起裙摆就往上爬。 “好在我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不然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说猫会爬树,作为一只狗你到底是怎么爬上亭子顶的啊……” 就在她边念边爬时,人已攀上亭顶,伸手将雪球捞到怀里,然后就发现问题来了——这亭子顶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光滑可见的琉璃瓦,只要她稍动一下,身形就止不住地下滑,她哪里还敢乱动。 “现在该怎么办?”姬堇华扒拉着瓦片,颇为哀怨。就在她上下不得时,瞥见不远处的小径上,有个衣袂飘逸的人背手漫步而来。 “救命啊——”她急忙叫唤,然而这声音仅让那人的身形略一迟疑,便继续往前走。 “喂——”音量加大,这人耳朵聋了吗? 终于,底下那人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朝姬堇华的方向望去,在半遮的袖子下,来人的面庞显得不甚清晰,然而姬堇华看到,对方慵懒地抬起胳膊,对她招了招手,然后继续他的漫步,好像不过路上熟人偶遇点头微笑一样。 “别走啊──”好不容易来个人,要等下一个谁知道得多久啊。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这次懒洋洋的声音多了几分玩味:“这位小妹妹真是好兴致,顶着大太阳到亭子顶赏景,我就不多打扰了,你继续。” 赏景?她看起来像是赏景吗?她分明是落难啊。 惊愕之下姬堇华冲着那个正要离去的背影大叫:“你是白痴吗?看不到一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落难需要拯救──快点想办法把我弄下去──” “原来是这样。”那人恍然大悟,声音似乎多了几分紧张,“那我赶紧去叫人过来拯救这位柔弱可怜的小姑娘……”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底下那混蛋分明是在嘲讽她。咬咬牙,算了,她自己想办法,不指望这混蛋了。不就是个亭子吗,还能把她困死?正想着,底下已没人影了。 “咦,人去哪了?跑得还真快……” “我在这儿。”声音在背后响起。 “哇──”这一吓让姬堇华攀在亭顶的四肢顿时一松,眼看就要滚落,一个力道拉了她一把,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只让她攀附在檐角。 虚惊一场的姬堇华抬头看向来人,猛地迎上一双带着嘲意的眼睛,不禁一愣,这双桃花眼——是在书房看到的那人,近看才发现这张脸长得十分好看,只是脸上的表情却令人生厌。 姬堇华惊讶地看见他臂弯上抱着的雪球,正和他一起看向岌岌可危的自己。 这只叛主的家伙,她气得牙痒,真该拿去厨房做下酒菜。 “你上来做什么?”她才不相信这混蛋爬上来是打算帮自己,不过……为什么这么滑溜的亭顶,他就能站这么稳当。 “我是很想发挥大慈大悲的救人精神,可是……”少年摊着手,十分为难,“现在我手上抱只狗,实在是没有余力去拯救你啊,不如这样——”少年在她眼前蹲下,眉眼唇角皆笑得好不诡异。 姬堇华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跳到湖里去。”少年伸出食指朝亭子下面的湖水一比,“我保证很快把你捞上来。” 姬堇华愕然。 “你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吧。”他支着下巴,阳光下,笑得很迷人,很眩目,很……令堂的该死! “你——”姬堇华理智彻底崩塌,“刚才我叫你白痴简直是侮辱了白痴,你顶多就是个有人心没人性的混蛋!” “哎呀,不可、不可。”他摇着手指,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小小年纪怎能这么毒辣,这张嘴该好好洗一洗。”说着,他轻轻一弹那双扒在檐上的小手。 “扑通!”涛天骇浪伴随一声惊呼响起,落水的一剎那,姬堇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混蛋是谁,这个梁子她算是结下了! 关于探病1 怡人居的闺房里,浅碧端着药走到床前:“小姐,该喝药了,刚用扇子扇凉了,不冷不烫入口正好。琡琸璩晓” 姬堇华由床榻上坐起,一脸憔悴。 “厨房熬了些粥,要现在端过来吗?”另一边的深红请示。 “不用了,我吃不下,只想睡会儿……”无精打采的摇摇头。 从昨天落水生病后,姬堇华就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唯有一件事会促成她强烈的反应。 “那个……”深红犹豫的清清喉咙,“旭皇子送来好多药材,还想亲自过来探望你——” “不用——”姬堇华顿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毛发尽竖的跳起,“用不着他假慈悲,虚伪无耻的小人,这次他没害死我,下次就是他倒霉的时候了!还有,把他送来的东西全都给我扔出去!” 没想到那个把她推下水的死混蛋居然是当朝旭皇子,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早已花名在外,成天扎在一群官宦千金中打得不亦乐乎。哼哼,完全是个荒淫无耻的人。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该怎么报落水之仇?以她爹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招惹皇子的。唉,看来还得从长计议。姬堇华哀叹一声,耷拉着脑袋躺了回去。 过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又蹦起来:“对了,那家伙都送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是些金银玉器的玩意,看着都挺新奇的,不过小姐说都扔掉的话……” “咳咳,既然送都送来了,那就收下吧,扔什么扔,多浪费。” 深红浅碧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 厨房里飘浮着一股鲜香,软糯中带着清甜,光闻着就已令人食指大动。 “云姨,粥已经盛好了,快去端给小姐吧。”一个丫鬟将装了粥的食盅放在托盘里交给阿云。 这几天姬堇华由于落水受寒,连带着食欲不振,什么美味佳肴都吃不了两口,阿云是姬夫人的陪嫁丫鬟,当年姬夫人身子赢弱生产后没多久就去了,阿云忆起旧主,平日里更是对小主人百般照顾,此时亲自下厨做了开胃消食的红果排骨鸡汁粥,指望她能多吃几口。 在乌木托盘里放了几块精致的小点,配上玲珑的水晶碟子,阿云才满意地朝姬堇华住的怡人居走去。穿过花园,走到怡人居附近的回廊时,忽地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云姨,这是要往何处去?” 问话的人自廊外走进来,光影下细致的轮廓好似丹青画卷般清晰,乌发漆黑如墨,衣袍新白如雪,那张脸孔虽尚是少年但已足见风华。 “奴婢见过旭皇子。”阿云赶紧行礼,对于仅见过一次的皇子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感到吃惊之余,嘴上不紧不慢地应对,“小姐这几日身子不适,奴婢方才做了些东西,正欲给她送去。” “哦,原来是这样。”池旭淡淡一笑,流光溢彩,“正好我想去探望堇妹妹,毕竟她的病因我而起,若不能当面表达歉意总于心不安,不如云姨顺道带我过去瞧瞧。”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再加上他一口一个云姨,把阿云哄得晕头转向,当即点头带着他朝怡人居走去。 连日来姬堇华因为心情郁闷,怡人居不当值的都聚在后院陪她逗趣解闷,于是当池旭跟着阿云来到院子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奇景。 厨房伙夫阿勇闪亮亮站在庭院中央,深深一鼓胸,气运丹田大声唱道—— “自从分别后,每日双泪流。 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 愁在春天里,好景不常有。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 ” 粗壮的嗓音,配上柔情的曲调,效果是惊人的,然而本人丝毫不觉得。 关于探病2 阿勇一甩秀发,继续深情吟唱:“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琡琸璩晓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怜桃花面,日日渐消瘦……” 一首凄婉哀怨的长门曲,阿勇唱得自是不像的,却唱得声情并茂,感觉良好。 丫鬟小厮们无不笑得东倒西歪,有几个干脆也不遮掩,直接捧着肚子大笑,姬堇华趴在榻上更是笑得几欲撒手人寰。 “啊哈哈哈……阿勇,能把一曲‘长门’唱得这么有气势的没几人了……” 姬堇华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分成几段说,一边说着还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榻上滚下来。 阿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气血倒涌头晕目眩,差点没岔过气去。虽然小姐平日里胡闹惯了,毫无千金小姐的架势,但是无论怎么说在外人面前还是把乖巧听话装得滴水不漏的。今天她一时没注意径自将旭皇子带进来让他看到这一幕,这不是给小姐拆台吗? 完了完了,夫人啊,我对不起你,小姐在人前的形象经这么一折腾全毁了,阿云一边哀悼忏悔一边偷偷察看旁边人的脸色。 池旭嘴角微动,疑是抽蓄,目光深邃,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那边的大戏仍在继续,阿勇一鼓作气,吼道:“犹记月下盟,不见红舞袖。未闻楚歌声,何忍长泪流……” 阿云实在不忍看下去,出声道:“小姐……” 姬堇华闻声回过头来,粉脸笑得通红,看到阿云后忙道:“云姨,又带来什么好吃的……” 豁然瞥到后面的那个人,面色一顿,呆了那么一刻,随即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捞起榻下的绣花鞋扔了过去。“啪”一声脆响,那只鞋不偏不倚落在池旭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才缓慢优美地滑下,被他握在手中。 “你来做什么?出去——”姬堇华从竹塌上站起来,满面怒容瞪着不速之客。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小姐也太出格了,连当朝皇子都敢打,还打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听闻堇妹妹受了风寒,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养病,所以专程来探望一番。” 池旭猛吸口气,极力压下胸肺间喷薄欲出的怒意,看了眼手中紧握的绣花鞋,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看来,堇妹妹的确虚弱得令人心惊,哦,不,是心疼、心疼。” 姬堇华脸色一僵,怒色消退几分。先前为了让这个害她落水染病的罪魁祸首多几分内疚,方便她多搜刮些东西过来,她故意让人传话说她病得很重,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喘气,没想到现在居然被撞破了,一时理亏无言。 “回旭皇子,多亏殿下自宫里送来的名贵药材,小姐才得以恢复得这么快。” “哦,是吗?”池旭挑眉瞟了眼姬堇华身旁出声的红衣小丫头,然后转向正主。“既然堇妹妹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 姬堇华咧了咧嘴,阴阳怪调地说:“姬堇华何德何能,竟劳得旭皇子如此费心,真是受宠若惊。” “哪里哪里,怎么说姬丞相也是国之栋梁,堇妹妹生病当然要适当关心一下。” 令堂的,这病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还在这里假仁假义。姬堇华越想越气,干脆不理他,跳下榻就要往屋里走,却猛然发现自己的一只绣鞋还在对方手里,登时脸色更阴了几分。看着自己光光的脚丫,不情不愿地开口:“喂,把我的鞋还我。” “‘喂’?”池旭捏着绣鞋眯起了秀美的桃花眼,“你在叫谁?” 姬堇华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劳烦旭皇子把绣鞋还给我。” “叫声旭哥哥的话,我会考虑考虑。”嘴角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姬堇华恶狠狠地瞪着他:“浅碧,去屋里给我拿双鞋过来!” “是,小姐。”绿衣小丫头答应一声,立即转身进屋。 “看来堇妹妹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池旭适可而止地朝院子外晃去,走到院门外时回过头来笑道,“这只绣鞋等你肯叫我旭哥哥时再还你。” “你碰过的东西,我不要了。”姬堇华在院子里怒喝。 关于入宫1 养好了病,姬堇华又回到了关在书房念书的日子。琡琸璩晓 辰时初刻,相府书房内,阳光普照。一位白发皓首的老先生正在捧读诗书,十分地入迷。 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如银如雪,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一道道白光闪过,闪得人眼发花,头发晕,心发麻。尤其是被闪的那位瞌睡还没睡好,给先生的白发这么一晃,瞌睡虫乱飞,欲走还留,根本没听到夫子到底读到了哪里。 老先生浑然不觉,悠然忘我。读完长长一段后,抬起那颗银光闪闪的头颅,开始提问:“姬小姐,你说说这首诗如何看?” 姬堇华打了个呵欠,揉揉惺忪的睡眼,老大不情愿地吐出三字真言:“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于老夫子皱了皱眉头,仍耐心循循善诱。 “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姬小姐但说无妨。”于老夫子以热切的眼神鼓励。 “那我说了。”姬堇华清了清嗓子,眼里闪过一道恶作剧的光芒,瞟过书上的字—— 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 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 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 姬堇华瞥了眼于老夫子,三天两头就被逼着背孔孟庄周楚辞乐府之类的东西,是个人也快给逼疯了。心想是你叫我说的,于是信口开河道:“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一个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以往,风干了忧伤,我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涨,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于老夫子霎时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你这是什么解读?” 姬堇华无辜地大睁着眼睛:“夫子问学生的感想,学生不过是如实表明而已,难道学生错了么?” 于老夫子脸上的表情像吞了只苍蝇,好半晌,才道:“罢了,下一篇,你再说说看。” 姬堇华翻开下一页,是另一首—— 静女兰舟,我行江头,且思且慕,其绳悠悠。 且坐中流,君子行洲,且思且慕,其绳愁愁。 行且顿首,欲诉欲求,执我之手,与子同游。 姬堇华眼睛眨了一眨,继续胡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你一步一叩首啊,没有别的乞求,只盼拉着哥哥的手哇,跟你并肩走……” 哐当一声,于老夫子的书掉在了地上,银颤颤的胡子眉毛一齐抖动,许久说不出话来。 书房外,姬无故干咳一声,尴尬地对身边人说:“小女顽劣,让殿下见笑了。” 原本跟池旭谈完事情,送他出府途径书房,没想竟撞到这出闹剧,姬无故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同样目睹闹剧,从始至终池旭都没流露出多余的表情,此时嘴角微扬:“令嫒率真无邪,乃真性情,相爷何必苦恼。” 姬无故偕同池旭继续往院子外面走,语带无奈:“她母亲去得早,我这做父亲的便想着多疼爱她一些,谁知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起一事,目光转为忧虑,“若说苦恼,近来她老是往西院那边跑,平日里也没见她对谁粘腻若此,偏偏就缠上那一位了,倒真让人苦恼。” 西域战败后西域王送来最宠爱的儿子为质,皇上将人安置在相府,实际上是命他好好看守。那座西院,便是特地为其辟出来的。姬无故这么一说,池旭焉有不明之理。 “她这个年龄见到新鲜事物总免不了好奇,越是明令禁止越是会引起心里的抗拒,一时我却是无法了。”姬无故边说边叹,果真是万分头疼的样子。 尽管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等闲间,然而对待爱女却是无可奈何,无非是天下父母心,越是关心越是乱。 池旭略一思索,便道:“相爷若是担心令嫒跟那位质子牵扯过甚,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为相爷分忧,只怕相爷心内不舍。” 姬无故停下步子:“殿下不妨说说看。” “我四皇妹悦宁公主年纪与令嫒相仿,前阵子伴读的殷家小姐因染病回家休养,此时皇妹身边正缺适宜的伴读人选,若是将令嫒召进宫陪伴公主,待到及笄后再放出来,几年的时间足够她定性,淡了心思。” 西院那位子王身份敏感,在姬无故眼里就是个烫手山芋,他自然不希望女儿跟他牵扯太深,公主伴读染病回家一事他早已知晓,就等着池旭这句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即拍板钉钉,将这件事商议下来。 “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关于入宫2 姬堇华作弄夫子的日子没横行多久,就被一道天威给砸晕了脑袋。琡琸璩晓皇帝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大约是偶然听闻池旭提及相府千金玉雪可爱,便起意召进宫为公主伴读以示君恩浩荡。当旨意传达到相府的时候,立时激起千层浪。 上好的汝窑青瓷杯哐当一声碎在地上,惊起书房窗外一对雀鸟。 “皇上召我进宫给四公主伴读?”姬堇华一口点心噎在喉咙里下不去,立即抓起另一个幸存的杯子猛灌,却险些呛个半死。 “四公主悦宁乃许淑妃所出,皇上听闻你与她同岁,也正当读书的年龄,便下旨召你入宫侍读,与四公主为伴。”姬无故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爹,我不喜欢皇宫,你赶紧回绝了皇上吧。”姬堇华抹了抹呛出来的眼泪,抱着姬无故的胳膊哀求。皇宫里规矩多,动辄三跪九叩,何苦来哉,最重要的是——进了宫就不能天天看到非砾哥哥了。 “胡闹,皇上岂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爹一贯说我顽劣,怎能给公主当伴读?” 姬无故哭笑不得:“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姬堇华撇撇嘴,继续展开说服:“爹就不怕我一个不留神,开罪了那些龙子凤孙,咔嚓一声拖到午门砍了……”对于这颗脑袋她还是十分满意的,不想看着它搬家。 “不过是进宫与四公主做伴而已,又不是叫你去跳河,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何况就算让你去跳河你也淹不死。” “怎能跟跳河比,古人有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分明是跳海。”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等过几年四公主及笄,自然就放你出宫了。”姬无故端起桌上的茶盏,安然以茶盖撇着浮沫。 “爹真忍心让我进宫?就不怕我被人欺负?”可怜兮兮地睁大眼睛,仿佛一只柔弱的小白兔,以期感化卖女求荣的无良父亲。 “堇儿。”姬无故摸摸她的小脑袋,十分诚恳,“这副表情你做出来没有什么说服力。”知女莫若父,以她闹腾起来的本事,谁被欺负还不一定呢。 “这五年你也不是全在宫里,有很多时候还是可以回家的。” “我舍不得爹。”摇头,死活不依,软磨硬泡。 然而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把丞相府闹得鸡飞狗跳,三天后依旧被宫里派来的轿子接入了巍峨的宫墙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浅碧深红获准与她一同入宫,让她不至于太难过。 青琐丹墀,金铺玉户,黄金碧带,极致的富丽壮观,尽显帝王之气。 华美的轿子内,浅碧深红两姐妹凑在窗口不停叽叽喳喳,一会儿惊呼原来皇宫里的柱子都是鎏金的,一会儿嚷嚷那边的御道宽阔得都可以跑马了……最后齐齐感叹这皇宫的华美堂皇实非丞相府可比。 相较于两丫鬟的雀跃,姬堇华显得兴致缺缺。 “小姐为什么不愿进宫,皇宫不好吗?”两丫鬟总算舍得从窗子口下来,关注一下自家小姐的郁闷心情。 “唉——”姬堇华戚戚然长叹一声,颇有黛玉葬花的悲凉气质,见不到非砾哥哥,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轿子一直抬到永乐宫,永乐宫里住的是许淑妃,悦宁公主也随母亲住在这里。 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待在庭院深深的宫室内,姬堇华心里的哀愁无以言表,于是趁众人忙着布置房间时,悄悄溜了出来。 沿着朱红宫墙漫无目的地乱走,路过一处园子时,左右瞧了瞧,天高气爽,风景优美,四下无人,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于是爬上假山,躺在山石背后假寐。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儿吹过,有断续的声音传来,原本她也没在意,但咋一听,那声音实在不能不引起注意。 依稀是女子的娇喘微微:“殿下,别这样……” “别哪样?此处无人,你怕什么?这些天你时不时在我面前晃,不就是为了如此么……”声音甜软揶揄,明显是个坏男人。 姬堇华差点从假山上滚下去,曾经在丞相府后花园里撞到小厮和丫鬟偷情,被其他人戏称为妖精打架,有了这番经历,她自然不会以为底下两人是在单纯地做游戏。 她此时惊得呆住,不是因为撞破有人在皇宫里偷情,而是她听出那个慵懒迷魅的嗓音,正是不久前害她坠湖的混蛋!早就看出他不正经,没想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收敛,都偷吃偷到御花园来了。 关于入宫3 正暗自鄙夷的时候,底下的声音越演越烈。琡琸璩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皇家人都这么随便吗?姬堇华暗叹。犹豫了一下,下面的声音仍在继续,最后忍不住悄悄探出头——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哪个姑娘这么倒霉被他看上。 假山的背后,到处是薜萝香藤,前面又有一片修竹挡着,倒是一个天然的隐蔽好地方。不过姬堇华所处的位置比较高,还是看得到一些。 一个娇小宫女半推半就地被身材修长的池旭抱在怀里,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半张脸上媚眼如丝,红唇微启,不时发出轻吟。 姬堇华刚想转过去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晰,不妨脚下一块小石子自假山上滚落,发出轱辘辘的声音,吓得那个宫女猛地惊起,一把推开池旭,掩着衣服一溜烟跑不见了。 池旭回过头,眯起细长的桃花眼向姬堇华藏身的地方看来,眼底射出的寒光刺得她一凛。 这厮不会想杀人灭口吧,她才看到一点点而已,要是因为这个就去见阎王就太冤了,姬堇华冷汗涔涔。 池旭看到假山上的小身影,收回了犀利的眼神,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笑道:“原来是堇妹妹啊,听说你进宫来给四皇妹伴读?” “是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姬堇华干笑,这个相逢还真是充满了意外和惊奇。 池旭别有深意地点头:“第一天见到堇妹妹时是在相府的亭子顶,今天——”看着她趴在假山上的样子,笑得意味深长,“是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堇妹妹总是能成功地让人感到意外。” 更让人意外的是你吧,挑什么地方偷吃不好,偏偏挑到她睡觉的地方。 “多意外几次就不会意外了,习惯成自然……”撞破这等尴尬事,心虚下嘴巴自动开合,吐出胡言乱语,马上她就后悔了,什么叫多意外几次? “不知道假山上的风景比起亭子顶如何?”池旭抬头问,谈天论地一般随和自然,脸上带着炫目的笑容。 姬堇华却无端端地感到心头一凉。 “殿下说笑了,我一直在假山顶上睡觉,刚刚才睡醒,哪有什么心思看风景。”说着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昨天晚上整理行李忙了半个晚上,到现在怪没精神的,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来没多久。”池旭觑了她一眼,“堇妹妹难道一直打算这样和我说话吗?还是想像上次一样,要我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用了,不用了。”想起上次的经历,姬堇华忙摆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再被你救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小命。 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却没想到上来容易下去难,而且她身量不足,小胳膊小腿实在不方便,眼角瞥到底下的某人兴味盎然地看她进退不得,心一虚,脚下落空,尚来不及惊呼就哗啦啦随着碎石一起滚下假山,脑袋“咚”地一声磕在石块上。 姬堇华疼得龇牙咧嘴,感到额头上有股温热的液体划过,伸手一摸,黏黏的,流血了。这家伙一定和她八字犯冲,遇到他就没好事,不是落水就是磕破脑袋。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凉凉的一声在耳边响起,阴影笼了下来。 池旭拿开姬堇华捂在额角的手,摇头道:“伤口进了沙子,待会儿会很疼,你忍着点。”说着拨了她头发上的小发簪,做势要朝她脸上刺,吓得姬堇华一个激灵,缩着脖子大叫:“想杀人灭口啊!” 池旭阴着脸笑了笑:“你伤口里的沙子碎石不及时挑出来,日后破了相嫁不出去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心底一凉,她说杀人灭口不就是摆明承认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吗,忙讪笑:“我痛糊涂了,胡说八道呢,殿下别当真。” “放心,我不会当真的。”池旭按住她的脑袋笑得不怀好意。 紧接着,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自花园里传出,萦萦绕绕连绵不绝。 “谋杀啊——” 经由此事,姬堇华深刻体会到宁得罪君子切莫得罪小人实乃千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关于新仇1 第二天姬堇华顶着额头上的纱布逛皇宫,沿路遇到的宫女太监看到她脑袋上的伤皆忍不住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位相府千金多么不安分,从前那位殷家小姐虽年幼,却格外端庄有度,那才是公主伴读应有的样子云云。琡琸璩晓 姬堇华暗哼了声,要是每个人言行举止都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多可怕,端庄又不能当饭吃,她才不稀罕。不过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传得满宫皆知,宫里小道消息流传的还真迅速。心里琢磨事情,便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撞到树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 “公主,你看她真好玩,路都不会走。” 还来不及抚慰一下遭受厄运的鼻子,就听见一阵嬉笑。姬堇华循声看去,前面站着几个宫装女孩笑得几欲折断小腰,其中一个指着她,对中间头梳十二双鬟额上贴着梅花妆的女孩说。 姬堇华见她衣饰华丽,想来应该身份不凡,刚才听别人唤她公主,难道就是悦宁公主?正在疑惑间,就见那女孩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一亮,盯着她额头问:“你的脑袋跌破了?” 姬堇华下意识说:“不小心摔的。” 那小公主凑过来左看右看,最后看得不过瘾,居然道:“把纱布揭下来,让我好好瞧瞧。” 姬堇华一惊,捂着伤处摇头,那小公主不乐意了,捋了袖子亲自动手,姬堇华左躲右闪不让她碰到,两人拉拉扯扯时,小公主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雪白的手掌蹭破了皮,血立即渗了出来。 小宫女见了,立即瞪着姬堇华叫嚷:“大胆,居然敢伤了悦宁公主。” 居然真是悦宁公主!姬堇华暗叫倒霉,不是她非要揭自己伤疤怎么会摔倒?经过这一遭她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悲惨生活。 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行人分花拂柳走来,遮阳的璎珞华盖下,一身彤红色宫装的高挑美人目光直直看向这边,发髻上赤金九凤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一看到那华丽阵仗,众人神色一变,对姬堇华怒目而向的小宫女们纷纷跪下,声音颤抖:“参见皇后娘娘。” 小公主哆嗦了一下,原本委屈的脸立时变得恭敬慎微,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请安:“悦宁参见母后。” 原来那华盖下的美人就是皇后,抬头见四周满满当当跪了一地,姬堇华后知后觉也跪了下去。偷偷打量这位皇后,只见她神态雍容,面相精致妩媚,眼神却颇为锐利,通身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这位皇后出自蒋国公府,曾祖父是有名的将军,前朝曾烜赫一时,蒋氏一族因而门风彪悍、跋扈非常,皇后更是其中翘楚,无怪乎通身气势压人。即便多年一无所出,仍旧深得皇上宠爱,宫中诸人对她莫不畏惧。 皇后停在众人面前,一双绣有凤凰穿花的金丝绣履半掩在裙下,泛出淡淡光华。 “公主为何当众与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冷冷的声音,备显威仪。 悦宁公主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心虚,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小宫女们也不敢在皇后问话时插嘴,大家就这样战战兢兢跪着半晌无言。 那双凤凰金履挪了几步,停在姬堇华眼前:“你是谁?为何在此?” 凌厉的气势就在头顶压着,姬堇华不出声不行:“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叫姬堇华,昨日刚刚进宫给公主伴读,方才路经此处。” 皇后似乎顿了顿:“姬无故的女儿?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皇后的命令,姬堇华不敢不从,垂着眼帘抬起头,心里打鼓一样剧烈跳动。 无声的沉默让她如跪针毡,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皮,和皇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目光中有一丝审视,一丝不屑,还有种怪怪的感觉,然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告诉我,公主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关于新仇2 姬堇华心知躲不过,只得老实交代:“是我不小心推的。琡琸璩晓” 皇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轻启朱唇:“皇上将你召进宫是让你与公主为伴,规劝公主言行,而你一进宫便冒犯公主,让其受伤?” 一听这语气姬堇华便知道不好了,心内忐忑。 那边悦宁公主面有愧色,张口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旁边跪着的小宫女使劲扯了扯袖子,拼命打眼色,她犹豫地瞧了眼面带霜气的皇后,缩了缩脖子作罢。 皇后一甩袖子扬言道:“身为公主伴读却如此不懂规矩,为了让你反省自身,罚你去景灵殿前下跪思过一夜!” 跪一夜?那还不跪断她的腿?姬堇华心内一片愁云惨淡。 偌大的景灵殿只有姬堇华一个人,见没人监视,她干脆偷懒起来,由跪姿改为坐姿东张西望,数着房梁上的花纹跟地上的青砖打发时间。 没过一阵,空旷的殿内有轻软的脚步声响起,姬堇华急忙端正姿势,不一会儿脚步声停了,来人在她旁边坐下。转头一看,居然是悦宁公主,姬堇华想不明白:“你怎么来了?” 悦宁公主擦伤的手被包扎起来,此时席地坐在她旁边,有趣地望着她。 “刚才皇后问你时,你为什么不说是我要看你的伤疤才摔倒的?” 姬堇华叹了口气:“我要那么说了,现在该是我们两人一起跪在这了。”这样她以后更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一个人担下。 悦宁公主顿了顿,小脸上有些愧疚:“我害你罚跪,你怪我吗?” 姬堇华反问:“那你还要看我的伤疤吗?” 悦宁公主望着她,诚恳地摇头:“不看了。” “那我就不怪你了。” 悦宁公主想了想,郑重地说:“母妃说过,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刚才的事情你替本公主担了,本公主便欠你一次。从此以后,你就是本公主的朋友,本公主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这公主挺率性的,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嘛,姬堇华心内松了口气。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色渐渐暗了,殿内的阳光也一点点消失,就在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殿门口多了一行人,姬堇华逆着光由下而上看去,首先入目的是一双银线刺绣的靴子,往上面是一片上好的竹青色锦缎袍角,再往上是一张闪着笑意的脸,桃花眼一眨一眨,显示主人的心情十分愉悦。 “旭皇兄。”悦宁起身打招呼。 池旭朝悦宁笑了笑,便转向依旧坐在地上的人:“堇妹妹,才一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 再凄惨也不关你的事,还要来落井下石!姬堇华瞥了眼池旭身后的一堆宫女太监,克制住骂人的冲动,她可不想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就听说某某公主伴读胆大包天,把某某皇子给辱骂甚至殴打一番云云的可爱传闻。 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池旭也不再继续逗她,说明来意:“我已经求了皇后娘娘,让你今晚去许淑妃那儿反省,这样你就不用在这儿跪到深夜了。” 姬堇华惊讶地瞪圆了眼,这只狐狸难不成良心发现了? 见她一脸呆滞,池旭促狭地笑:“怎么?高兴得傻了,想在这里继续跪下去?” 悦宁急忙把姬堇华从地上拉起来:“太好了,你不用罚跪了,我们回去吧。” 直到与悦宁走在回永乐宫的路上,姬堇华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在发什么呆?” “我想不明白,那只狐狸为什么会帮我?” “那只狐狸?你是指旭皇兄?”悦宁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跟旭皇兄关系很好,你入宫伴读一事还是他跟父皇引荐的呢。” “你说什么?”姬堇华呆住。 “难道你还不知道?锦云染病离宫,父皇原本还在想挑谁合适,皇兄就提起了你,这才确定下来的。” 适龄的朝臣千金多得是,哪个都比她合适,皇帝哪根筋不对,宣她进宫伴读?原来是这死狐狸一手促成的,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新仇加上旧恨,刚刚在心底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归零。 姬堇华暗暗发誓,此恨绵绵无绝期,坑你直到我归西。 关于报复1 自从知道是池旭从中作梗导致她离家见不到风非砾之后,姬堇华便开始着手报复计划,短短几天便摸清了池旭的日常作息时间和出没地点。琡琸璩晓 姬堇华躲在草丛里,等待目标人物如往常一样饭后散步经过此处,踏进她精心设置的陷阱里。 悦宁蹲在旁边,捏着小手绢挥走绕来绕去的蚊蝇:“小堇,这样不好吧。”怎么说池旭也是她兄长,就这么看着他被算计于心不安。 “有什么不好的。”提起他姬堇华就没好气,“第一次见面就害我落水生病,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入宫第一天就吓得我从假山上滚下来摔破脑袋,到现在还没好——怎么也不能太便宜他。” 悦宁缩了缩脖子,看向姬堇华脑袋上还没结痂的伤口,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于是默默闭嘴。 正在这时,前面的道路上走来一个人,那漫不经心的步子,正是池旭那厮。 姬堇华眼睛泛光,紧张地看着他离树下越来越近,还差四步、三步、两步、一……诶? 怎么退回去了?即将踏入陷阱的池旭,迈出去的脚收回,往后倒退了两步,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扇子。 姬堇华心内暗恼,那扇子早不掉晚不掉偏在这个时候掉,真扫兴。 池旭捡起扇子,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来慢悠悠扇了一扇,分外闲适的模样。看得姬堇华心里一阵唾弃,立夏都还没到,天气凉爽适宜,不知道扇哪门子的扇子,分明是附庸风雅。 池旭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往四周看去,似乎觉得此处风景不错,打算停下来慢慢欣赏。 姬堇华心不由揪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巴望着他赶紧钻到陷阱里面去。 悦宁托着下巴,语气轻松地说:“皇兄他该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姬堇华捏了捏拳头:“必须不可以,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怎么可以白费,踢也要把他踢进去!” 悦宁望着炯炯有神盯着前方的姬堇华,再次闭上了嘴。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池旭站了没一会儿,重新沿着刚才的路走下去。 姬堇华心里一喜,屏住呼吸等待她期望的那一幕到来,就连意兴阑珊的悦宁也提起了精神,在心里默数池旭的步伐。 三步、两步、一步! 步子踏在散着落蕊的地上,带起轻微的窸窣声,还有隐隐的花香,然后从容地走了过去。 不对,哪里不对! 姬堇华愕然,为什么她布下的机关没有启动?她抬头往树上看了看,没错是这里,怎会没动静?池旭的身影一消失,姬堇华就跳出草丛,往地上查看,难道陷阱出了问题? 按照他的步伐大小,那一步落在这个位置没错啊。姬堇华低头找寻,却惊讶地发现,之前藏在地上的索套不见了。 “见鬼了,跑哪去了?” 才将疑问出口,突地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心里一惊,来不及缩回脚,身子就猛地离了地面。机关触动下,她左脚脚踝被绳索牢牢套住,整个人高高倒吊在树枝上。 “救命啊,我怕高——” 关于报复2 悬在半空上下不能,姬堇华惊叫出声。琡琸璩晓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在后面。 索套的机关被引发后,树上悬着的马蜂窝也随之触动掉下来。 姬堇华耳边听到一阵可怕的嗡嗡声,立即双手死死捂住脸部,她不要被蛰成猪头啊! 树下的悦宁惊愕地望着眼前始料未及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冲姬堇华叫道:“你撑着,我去叫人。” 为了成功设计池旭,她们俩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此时还得去别处找人帮忙。 悦宁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去寻帮手,姬堇华一个人被倒挂在树上尖叫连连。 忽听到一个优雅到可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才转个身的功夫,堇妹妹怎么就把自己挂树上了。” 这个时候姬堇华也无暇思考为什么设好的陷阱会移位,又惊又怕地叫道:“快放我下来,我快被蛰死了!” 池旭摇着扇子,意态闲适地倚着树干,不慌不忙:“先叫声旭哥哥听听。” 姬堇华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我才不——” 话还没说完,池旭便转身:“那算了,我还是去别处赏景吧。” 听着池旭的脚步声远去,姬堇华心里一急。倒吊着的滋味实在难受,而且周围蜜蜂嗡嗡不停,她挡在脸上的手又疼又痒,再等不下去,只得忍下一时之气,趁他没走远叫道:“旭哥哥。” 脚步声一停,懒洋洋的声音飘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姬堇华咬了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做不成君子她还做不了小人吗。 “旭哥哥!” 池旭摇头敲着手里的扇子柄:“咬牙切齿,一点诚意都没有。” 姬堇华吸了口气,再次出声:“旭哥哥,快放我下来了,我撑不住了。” 池旭满意地一笑,转身的同时扇子挥了出去,姬堇华只感到身前有风凌厉刮过,然后身子一轻,往地上掉去——那混蛋该不会想摔死她吧。下一刻,她就撞进一个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怀抱。 池旭将姬堇华放在地上,说道:“蜜蜂都被赶跑了,把手拿下来吧。” 半晌见她没反应,依旧维持着双手捂脸的动作。 难道是算计不成没脸见人了?池旭敲着扇子琢磨,却听见她可怜兮兮地吱了一声:“我的手被蛰僵了~~~~” *** 永乐宫里,姬堇华捧着一双又红又肿的手嗷嗷直叫,一会儿叫疼,一会儿叫痒。 浅碧拿着药瓶给她上药,每听见她叫一声手就抖一下,药水洒了大半,望着面前媲美猪蹄的手,不由拧紧了眉头。 深红琢磨片刻,出主意:“依我看干脆把小姐的手绑起来再上药吧。” 姬堇华猛地往后缩了缩,一脸惊恐地控诉——太残暴了。 悦宁看着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诚心建议:“以后还是别去招惹旭皇兄了。” 姬堇华立即正色反驳:“这次是他运气好,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一次失败就退缩,太小看她的毅力了。 关于报复3 国子学馆内,正是授课的时辰。琡琸璩晓姬堇华和悦宁骗过夫子逃了出来,悄悄绕到皇子们所在的东院,躲在窗户底下往房间里面探望。 “小堇,皇兄的答卷不是交给夫子了吗,你是怎么做手脚的啊?” “昨天夫子出宫回府之前,我趁他如厕的时候,买通了他身边的小厮,借口观摩皇子们的锦绣文章,趁机偷换了过来。” 姬堇华一边说一边往台上的夫子看去,据说这个魏夫子为人严苛,即便学生是皇子,犯了错也一样严惩,毫不留情面,若是看了池旭那份答卷,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只要一想到他会遭殃,姬堇华就兴奋不已。 “小堇,这个魏夫子出了名的凶狠,你那篇文章会把皇兄害死的。”悦宁为池旭捏了把汗。 姬堇华眼里燃着熊熊烈火:“不坑他一把,难解我心头之恨。” 悦宁默默转头。 房间里面,魏夫子一脸严肃地看向底下学生,字正腔圆地吐词:“昨日诸位交上来的答卷我都看了。” 说着从一叠纸中取出一张放在面前:“这里有篇奇文,我跟诸位探讨一下。”然后他便念了起来—— “豚之准兮,颜有孔兮,间有疾兮,挂玉箸兮。豚之盼兮,卢如漆兮,言既邃兮,漫无际兮。豚之聂兮,有硕耳兮,既招摇兮,不知其狂兮。豚之尾兮,上下约兮,虽佻达兮,不能去兮。”(译文: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忽闪忽闪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猪~你的尾巴是卷又卷,原来跑跑跳跳还离不开它。) 甫一念完,底下众人便忍不住掩嘴窃笑。 这篇文章摆明就是辱骂先生,不知是谁这么有胆量,公然挑战魏夫子的威信。 虽然是文人,魏夫子却肤色黧黑,还长着双虎眼,瞪起人来十分有压迫感,此时他就用这样一副凶悍姿态扫视底下众人。 “我现在给个机会,让写这篇文的人站出来认错,我可以从轻处罚。” 此言一出,底下寂静无声,众人纷纷往四周打量,看谁会站出来。 姬堇华朝池旭看去,见他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心里窃笑。他自然不会想到交上去的答卷被人偷换。没人主动站出来,魏夫子的面子肯定挂不住,然后池旭就该倒霉了。很快她就可以扳回一局,一雪前耻。 “没人站出来?”魏夫子脸色黑的可怕,厉声斥道,“池霖!做出的事情不敢承认,这是君子所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往右边角落的座位看去。 五皇子池霖被点名,面色惶然地站起来:“不、不是我写的。” 魏夫子将桌子一拍,怒色勃发:“上面有你的名字,还敢狡辩,你自己来看!” 池霖战战兢兢上前,看到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由面色大变。他的课业时常被魏夫子狠批,相反的,池旭倒是颇得魏夫子赏识,于是心下不忿,昨日魏夫子回府的路上,他命人把装着答卷的箱子偷了出来,将池旭的答卷改成自己的名字还回去,根本连上面写的什么都没看,哪里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为什么池旭的答卷上会是一首辱骂夫子的打油诗?他是一万个想不明白。 姬堇华望着眼前变故,同样万分不解。她偷换的明明是池旭的,现在怎么变成池霖的了? 身处局外,悦宁倒是平静得多,很快回过神来问:“小堇,你是不是换错了,换成五皇兄的了?” 面对现实巨大落差,姬堇华神情呆滞:“不可能,就算我换错了,那张答卷上面明明写的是池旭的名字,没道理会变成池霖啊。” 魏夫子袖子一甩,余怒未消:“平日里不思进取,尽行些刁滑荒唐之事,且将道德经抄写一百遍,然后写三千字的悔过书交上来。” 姬堇华看着如丧考妣的池霖,心里扼腕不已,要是这表情此刻出现在池旭的脸上该有多完美。 房间里魏夫子收敛了怒色,拿起另一张答卷:“虽说有如此败笔之作,但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三殿下的文章笔锋犀利,见解独到,颇有大家风范,望诸位与之共勉。” 偷换池旭的答卷被池霖搅了不说,还让他大出风头,姬堇华再次完败。 看着池旭一脸春风得意,姬堇华原本灰败的内心更感扭曲,哼了一声从窗口撤下来。 悦宁急忙跟在后面,见她沮丧不已,不忍地安慰:“就算没报复到旭皇兄,也不至于这么伤心吧。” 她正想说,比起报复池旭,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就见姬堇华一握拳,恨恨发声:“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了这两次失败的教训,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看着她高昂的士气,悦宁默默吞下嘴边的话,她突然觉得,身边人已经陷入执念,丧失理智了。 关于报复4 为了贯彻国子学馆文治武功全面发展的理念,几位夫子一商议,决定在立夏这天举办马球赛来考核各位学子们的马上功夫,地点就设在国子学馆的练武场。琡琸璩晓 这天一大早姬堇华就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摸到马厩,趁管事的太监出去搬东西的时候,将一整包巴豆倒进了马槽的食料里,看到眼前紫骝马毫无心机地啃着加了料的食物,姬堇华嘿嘿一笑。 马儿啊马儿,谁叫你跟错了主子,跟谁不好偏偏跟了池旭,不然我现在也不会为了算计他来给你下药了。 见巴豆被紫骝马吃得一点都不剩,姬堇华放心地摸回赛场边上。 悦宁正拿着团扇扑蝴蝶玩,见她回来,问道:“弄完了?” “这回一定没问题。”姬堇华自信满满地说完,就见悦宁自顾自地继续扑蝴蝶,不由奇怪地问,“这次你怎么不为池旭担心了?” 悦宁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团扇上的流苏穗子:“有了前两次经验,我觉得,反正你也不会成功的。” 姬堇华瞬间倒地不起,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很快马球比赛就开始了,学子们分成两队依次入场。 两队人马在额头绑上两种颜色的带子以示区分队友和敌对,蓝色带子的一方是太子池毓为队长,红色带子的是池旭为队长,每队六个人。 姬堇华的目光落在池旭骑的那匹马上,是紫骝马没错,不过好像哪里不对劲?那只紫骝马的后臀上怎么有块白点?姬堇华努力回想之前下药的那匹马相同位置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块白点,无奈想来想去都甚是模糊。 场上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矫健男儿们的角逐时不时引起看台上少女叽叽喳喳的议论,话语的中心无非是池旭那厮。 “哎呀,旭殿下又进球了。” “太子殿下发挥得也不错,不过论风姿,我还是觉得旭殿下略胜一筹。” “旭殿下和太子殿下的马长得好像呢,若不是头上的带子颜色不一样,我都分不出来。”这时一个宫女突然说道。 姬堇华一听,急忙把视线转向池毓,果然发现他的坐骑也是匹紫骝马,而且看起来十分眼熟。难道说,她下错了药? 仿佛响应她心内的猜测,下一刻,池毓的紫骝马四蹄抽搐了一下,奔跑过程中猛地顿住,池毓急忙勒紧缰绳稳住身形,虽然没摔下来,但这一变故足以导致他球杆下的球被抢走。 姬堇华心里一动,看起来是药效发作了。 果然,那匹紫骝马不顾主人的鞭笞踟蹰不前,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刨着蹄子排泄出一连串粪便。 顿时,原本热火朝天的赛场上静了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池毓身上,哦,不,是他的马身上,连刚才抢到球的人都半途停下来。然后不知道是谁扑哧笑了一声,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看台和场上皆笑成一团。 “这匹马真不给太子殿下面子,哈哈哈……”身后不知是哪位公主的伴读小姐,声音大得让人侧目。 悦宁默默转头望向姬堇华,见她目瞪口呆,一副深受打击醒不过来的样子。 遇上这等尴尬事,池毓脸上阵青阵白,恨不能将这不争气的畜生踹下场去。好在很快就有侍从上来将那匹出状况的马牵走,另换了匹马给他,清理了粪便继续比赛。 接下来的比赛姬堇华看得意兴阑珊,本来打算坑池旭一把,让他输掉比赛,或者让他摔一跤,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的,结果下错了药,坑错了人。 前半场池旭策马穿梭来去自如,她都觉得期待老天开眼让他输掉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事。就在她已经放弃的时候,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哎呀,旭皇兄的球怎么又被抢走了。”悦宁再次扼腕叹息。 姬堇华看着场上频频出意外的池旭,默默数道,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失误了。依他前半场的身手来看,应不至于如此。 悦宁看了半晌,终于怀疑地转过头朝着姬堇华:“小堇,其实你那药是下给旭皇兄吃了吧。” “我要是有那等本事,就直接给他下毒药。” 感受到姬堇华深深的怨念,悦宁疑惑地自言自语:“难道他不舒服?” 关于报复5 姬堇华继续盯着场上的池旭,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从而注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她也几乎以为他是有什么不适,或者前半场的表现不过是运气。琡琸璩晓他脸上毫无遇挫的焦急和气馁,甚至带了丝漫不经心——他分明是有意识地失误。 悦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大皇兄赢了啊。” 结果不出所料,池旭带的那队输了,太子池毓博得头筹。 悦宁摇头叹气:“真可惜。” “一点都不可惜。”姬堇华僵硬着脸。 悦宁奇怪地转过头:“你不是很想看他输吗,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他根本就没想赢。” “诶?” “我爹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局比赛,他是故意放水输给太子的。” 赛场上,赢得胜利的人欢欣鼓舞,雀跃不已。池旭绕过闹腾的人群,独自往场边走来。 姬堇华从看台上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亏她还一门心思设计让他输,结果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赢。就好像憋足劲挥出一个拳头,却落空了的感觉,无比的挫败沮丧。 屡次三番算计不成,祸害仍旧逍遥自在。姬堇华一人无精打采地晃到花园,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旁边一阵窸窣作响,有人拂开花枝走来,看到秋千上的姬堇华旋即一愣。 “原来是堇妹妹。”池旭微微一笑,穿着骑装的修长身形倚着树干,意态闲适,英气逼人。 姬堇华瞟了眼他手里端着的酒杯,里面斟满了美酒,怪声怪调地开口:“在开庆功宴啊。” 池旭举了举杯子,略略自嘲:“太子的庆功宴。” “是啊,他能赢,你功不可没,确实该和你好好喝一杯。” 池旭惯常挂在嘴角的笑意一僵,见她斜睨着自己,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揶揄,也不再掩饰,苦笑了一下。 “真想知道姬相平日里是如何教养你的,总是能让人感到且惊且喜且意外,可惜——”池旭转过目光,喃喃一叹,“是个女儿。” 姬堇华望向他,此时池旭脸上虽依然是笑着,却不再是那种让人感到完美无可挑剔的笑容,反而透着股失意无奈。 眨了眨眼,她一定是看错了吧,这家伙会有这种表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三番两次被他耍着玩,该哭的是她才对,怎么现在看起来这家伙一副比自己还可怜的样子? 她不由想起之前悦宁私下八卦过池旭的事情,据说他的生母静妃当年怀第二胎时小产导致死亡,于是池旭幼年有段时间在太后跟前长大,据说深得太后欢心,只可惜太后薨逝得早,于是他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姬堇华想了想,这样看来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压根就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但即便如此,她也没长成他那副阴险样,由此看来,还是先天原因。 “喂,我都没哭,你摆这副鬼样子做什么?”姬堇华说着一个脚印印在池旭雪白的袍子上,见他并未在意,而是盯着远处愣愣出神,顿时恶向胆边生,琢磨着要不要再踢一个上去。 却见他蓦地举起酒杯,仰首饮尽,然后将杯子用力抛得老远。转过头来,目光坚定,闪着熠熠辉芒:“小丫头,你信不信,十年内,不,或许更短,我定会光明正大的赢回来。” 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以长羽翼;不飞不鸣,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姬无故让他韬光养晦,再言其他。 那么十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已足够。 足够让他,不必再如此刻意掩盖自己的光芒。 虽然面朝着她,姬堇华却隐约觉得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她还太年幼,虽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比同龄人敏锐早慧,却并不足以让她明白,有的时候别人对你说话,并不是想让你听见,而是想让自己听见。 看着眼前日趋成熟的少年,那郑重的模样,眼角眉梢初绽的傲人风华,姬堇华一时怔然。 关于重阳1 天下升平的清和十四年,对于没长大的孩子来说,却也称得上宁静。琡琸璩晓日子在姬堇华一边数着离十五及笄还有多远,一边和池旭拌拌嘴、和悦宁暗暗诅咒皇后、和太监宫女们八卦小道消息中渐进流转。 白驹过隙,一晃五载,豆蔻韶华,随着风起云涌的清和十九年,悄然到来。 秋日的阳光落进室内,更显窗明几净,晴空碧蓝。 临窗琉璃小几边,斜倚着一个鹅黄轻衫的少女,柳叶细眉,灵动双眸,朱唇皓齿,迎着暖融的天光,一手托腮,一手展开信笺,细细浏览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爽利挺秀,透着风骨,就跟他本人一样好看。 细细数了数,一共十九封信,比上个月多了两封,比上上个月多了三封。 听说,有思念才会有写信的冲动,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人渐渐地比以往更多思念她一点了呢? 想到这里,眼里盈了浅浅笑意,为这个发现欣喜不已。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着装了。”正沉浸在自己隐秘的喜悦中,外间传来催促声。 “知道了,我马上来。”将琉璃小几上的信笺全部装进檀木匣子里收好,她才匆匆起身走出去。 九月初九重阳节,大燕皇室历来重视,每年都会举行盛筵,宫中嫔妃和皇子公主皆齐聚一堂。姬堇华身为悦宁公主伴读,自然也受到邀请,陪同公主出席。 头上一支纤丝镂空银缕钗,耳朵上是白玉镶明珠耳铛,身上是烟水色丝缎锦边隐花湘竹裙,腰间系了条攒芙蓉花丝绦,脚上紫檀木为底的绣鞋前端缀着硕大的东珠。 镜中少女体态本就纤细轻盈,相得益彰的装扮更加衬得她曲线柔软而优美,犹如枝头花朵含苞吐蕊,幽香四溢。 浅碧对着菱花铜镜审视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 镜中人舒了口气,就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 “等等。”浅碧转向妆台上放着的银盘,上面盛了紫、红、黄、白各色菊 花,皆是刚刚采摘,色泽鲜明娇嫩,带着淡雅清香。 大燕风俗,重阳节这天,男子佩茱萸女子簪菊 花,可以解除凶秽,以招吉祥。 浅碧从银盘里取了朵姣好的白菊插在姬堇华发上,确认再无遗漏才说:“这回是好了。” 深红在一旁看了许久,突然正色道:“小姐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贵族气质的。” 姬堇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为什么是不说话的时候?” 深红想都没想就答:“因为一说话就破功了。” …… 深红其实你是池旭派来的卧底吧,成天以打击她为乐。→_→ 出了殿门,悦宁的软轿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此时正挽着帘子探出半个头,抬了杏眼朝她道:“母妃先走了,快上来吧。” 悦宁一身银红色缂丝牡丹绣缨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到了地上,配了条银白隐花披锦,鸾凤镙红珊瑚流苏金步摇在发间一颤一颤,天家贵气华丽之余,额上梅花妆平添几分婀娜动人。 关于重阳2 姬堇华上了轿子坐好,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摆宴的临风台。琡琸璩晓宴席四周盛放着各色八月菊,竞相争奇斗艳,鸟语花香中宫女往来如梭,环佩叮当,衣袂翩飞,一片绚烂美景。 姬堇华左右一打量,发现入席的不仅有后宫嫔妃,还有不少朝廷官员的家眷,心下感到奇怪,似乎跟往年的重阳家宴有些不一样。 两人在宫女的指引下找到位置坐了,姬堇华小声对身边的悦宁说:“今年的宴会怎么这么多人?”尤其多了些美貌女子,看她们衣着打扮多半是未出阁的官员千金。 悦宁端正了坐姿,悄悄道:“我听说,父皇打算借这次重阳宴,给几位皇兄选妃,所以让皇后请了许多女眷前来。” 原来如此,无怪乎眼前女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嫁入帝王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姬堇华恍然点头,说起来太子东宫虽纳了侧妃,但太 子 妃的位置尚悬而未决,池旭等几位已经成年封王的皇子亦是如此,所以皇帝打着重阳宴的旗号挑选儿媳倒也合情合理。 姬堇华放下心来,反正她和悦宁都尚未及笄,暂时不用操心这等婚姻大事。 没过片刻,皇帝携皇后在众人翘首期盼中姗姗而来,一时花园里尽是恭迎万岁千岁的请安声。 姬堇华在人群中俯身行礼,只见一条绣金边团凤纹裙裾自眼前拖曳而过,眼角一抬,皇后如意高寰髻上赤金流苏沉甸甸垂拂,辉映得整个人雍容华贵,明艳无比,只是眼底依旧泠泠如寒泉,万年冰封。 待帝后入座,众人才起身归位。姬堇华心里琢磨不错不错,这个位置不甚显眼,与皇上皇后隔着好几张桌子,混在一大堆皇子公主之间,正好方便她大快朵颐。 很快膳食依次传了上来,三鲜龙凤球、猴头蘑扒鱼翅、野鸭桃仁丁、腰果鹿丁、素炒鳝丝…… 一道道珍馐佳肴盛在翡翠镶金的盘子里端上来,刺激得姬堇华口水横流三千尺。 对面桌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姬堇华立即奉送了记白眼过去,果然见池旭手执青玉杯浅笑吟吟,桃花眼里揶揄味十足。这厮身上青涩之气尽褪,较之从前更加妖孽莫测,浑身散发着惑人气息,这几年没少祸害京中无知少女。 姬堇华挑了挑眉,本小姐就这副德行,看不惯可以别看。 池旭摇了摇头,那眼神意为,反正丢的是姬丞相的脸。 姬堇华瞪向他,丢谁的脸都跟你没关系。 还好没关系,谢天谢地,我还想多活几年。池旭不动声色抿了口酒,甩了个眼神过来。 令堂的,最好别让本小姐抓到你的把柄!姬堇华哼地一声转过头,发现与池旭相邻的席位上坐了个雪青色烟波蚕丝裙的女子,身形很是娉婷,眯了眼打量,那女子挽着高雅的莲花髻,面容清涟婉转,仪态优雅端庄,很有几分出尘味道。 不由向悦宁小声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啊?” 悦宁闻讯看去,呀了一声:“是殷老将军的孙女,殷锦云。”见姬堇华仍是迷茫,又道,“你入宫前是她当我的伴读,后来因为染上伤寒,太医都束手无策,殷老将军都以为没救了,将她接回家准备料理后事,结果据说后来渐渐地痊愈了,只是身子羸弱一直在府里将养,现在看她模样,应是无恙了。” 关于重阳3 原来当初的事还有这番曲折,姬堇华咋舌。琡琸璩晓 那边悦宁仍在感慨:“幼年时母妃便夸她端庄有度,如今看来是越发温婉宜人了。” 宴席过半时,皇后命人端上一壶陈年玉液菊 花酿,让宫女踏着鼓声端着酒壶按照座次走下去,鼓声停脚步停,停到谁的座位面前谁便对个对子,若对不上来便罚酒一杯。 皇后身先士卒,开了题:“阴九重,阳九重,九九八十一重,重重阴阳已成。” 语毕将酒杯满上,仰首饮尽,亮出杯底。众人纷纷叫好,逢迎不绝。随后内侍蒙上双眼开始击鼓,鼓声响起,宫女踏着鼓点顺着皇后下首的座位走去。 鼓声停住的时候,宫女正走到池旭的座位前,没想到第一个彩头会落到他身上。池旭不慌不忙,信口道:“歌七夜,舞七夜,七 七四十九夜,夜夜歌舞升平。” 姬堇华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厮在皇上面前都不减轻狂,这般轻浮语调,也不怕引起皇上不悦。 果然皇上微微皱了眉头,皇后已经出声:“泰王对得虽也算合格,但言辞轻浮有失庄重。” 池旭应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自罚一杯。”说着便命宫女倒酒。 那边太子池毓满是揶揄地开口:“三弟这般积极,我看是借口讨酒喝吧。” 池旭饮尽了酒,冲他一笑:“这都被皇兄看出来了,御赐陈年菊 花酿,怎能不讨一口来喝。” 众人呵呵一笑,皇帝也忍不住松了眉头,佯斥道:“就你心思多。” 鼓声再起,接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鼓声停顿处多半是那些官家千金。 姬堇华暗暗思忖,皇后莫非是有预谋地考量众女才学,以便给皇子们选妃? 众千金皆是有备而来,使出浑身解数力博出彩,一时这消遣之乐进行得如火如荼。 再一次,鼓声停,宫女走到殷锦云的桌子面前。 那位素雅美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合鸣。” 皇后点了点头:“这个对仗工整,意境甚佳。” “谢娘娘夸赞。”美人低垂臻首,仪态万芳。 皇后凝眉看了她片刻,扬声道:“殷老将军教女有方,赏。” 之前数位千金都未能得到皇后如此赞誉,一时殷锦云备受关注。 鼓声再次响起,姬堇华已经兴致缺缺,悦宁倒是看得分外投入,时不时跟她猜测哪位千金能得青睐,不过几轮下来都没人风头能盖过殷锦云。 姬堇华自顾埋头跟美食奋战,耳边听得鼓声停住,场上静了一静,她觉得奇怪,向身边的悦宁问:“又轮到谁了?” 众目睽睽下,悦宁将脸掩在团扇之后,小声道:“轮到你了。” 姬堇华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盘子里的大闸蟹,闻言一抬头,就见奉酒宫女尴尬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喉咙里不由噎了下,急忙抓起桌上的酒水猛灌,狼狈之态尽显。 依稀听得夹杂在窃笑声里的一句轻嘲:“堇妹妹主动灌酒,莫非是认输了?” 关于重阳4 姬堇华循声看去,果然见池旭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琡琸璩晓刚才她脑子里还在琢磨不如干脆认输罚酒算了,反正这也不是她该出风头的场合。现在被池旭这么一挑拨,立马改变主意。 “我还没想好呢。” 池旭笑得十分得意:“那堇妹妹可得好好想,皇后之前有规定,半盏茶的时间内,答不出来可得罚酒了。” 姬堇华暗怒,这死狐狸就等着她出丑是吧,偏不让他如意。埋头苦想,对子一贯不是她的强项,心下正踌躇,转眼看到地毯上的织锦八卦纹,当即有了思量,沉吟片刻便开口:“乾八卦,坤八卦,八八 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池旭挂着浅笑的脸略显意外,高座上皇帝的声音已传来:“这对子大气,有乃父之风。” 皇后转眸一笑:“皇上这么说,便是该赏了。” 皇上回笑:“梓童总是能知我心意。” 姬堇华谢了恩回到座位上,悄悄向池旭挑了挑眉,对方举起酒杯回敬,姬堇华不领情地撇过头去,池旭也不以为意,一口饮尽。 宴席过半,宾主尽欢。姬堇华刚才多喝了几杯,脑子有些熏陶陶,于是离席去附近转转醒酒。 刚绕过座假山,就看见一只活生生的包子,哭丧着脸四处张望。 不得不承认,这模样的孩子很有杀伤力,姬堇华立即上前询问:“瑞宝宝怎么了?” 此包子乃皇上最小的九皇子池瑞,今年六岁,正值上房揭瓦下水捞鱼的年纪,此时扁了扁嘴,粉嘟嘟的小脸显得更圆了。 “堇姐姐帮我找风筝,我的风筝掉下来不见了。” “掉在这附近了?” “是在这一块儿落下的,是只燕子的模样。” 姬堇华抬头望了望,四周皆是常青树木,一片苍翠扶疏,若是掉在这里确实要费番功夫了。 “瑞宝宝,我们分头找吧,你去东边,我去西边,一刻钟后回这里会合。” 池瑞乖巧地点头,两人分开寻去。 姬堇华一路往西边走,风筝若是掉下来多半也是挂树上了,因而她只管瞅着树上看,差不多把林子逛了大半的时候,果然在一处繁茂的枝叶间看到只风筝挂在上面。 略一打量,树干粗壮遒劲,攀爬难度不大,干脆不叫人帮忙,借着酒意撩了裙子便开始爬树。三两下就爬到了风筝旁边,扒开树枝,姬堇华伸手去拽却没拽下来,原来断了一半的丝线缠在了树枝上,想到包子对这风筝宝贝得紧,唯恐拽坏了,只得探了身子细细解开。解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传来说话声,她一时没在意,听出不是小包子的声音就没理会,继续拆丝线。 底下的声音依稀传来—— “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声音刻意压低,略显阴柔,似乎有些耳熟? “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在御书房,他不是去凤仪宫就是去永乐宫,一个月里来我这里的次数也就那么一两次,而且他身前伺候的人又多,根本没机会动手。”是个女子的声音,柔媚中带点怨懑。 “听你这口气,倒是非常幽怨呢。”语气似笑非笑。 “怎么,吃醋了?”女子咯咯一笑,声音透着股风情。“可是他若不来我那里,我们的计划要怎么才能实现呢?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帮你。” “你知道就好,记住,半年之内,那药要让他服用七次,七次之后缠绵病榻而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半年?”略有些迟疑,“他跟前的人个个都精明着,要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关于重阳5 “机会都是找出来的,何况我自会想办法帮你。琡琸璩晓你平日里行事小心些,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最近没有重要事情就不要再见面了。”男子继续叮嘱。 “你关心就的只有这些吗?”女子微微不悦。 “当然不是。”声音更加低靡了,近似呢喃,接着又传出几声意蕴不明的喘息。 枝叶繁茂浓密,声音时断时续,姬堇华并不能听清楚他们交谈的具体内容,唯有最后的低吟清晰入耳,震得她浑身僵硬,立即停下拆丝线的动作,唯恐惊动底下的两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此处离摆宴的临风台已有些远了,而且位置又偏僻,容易迷路,故而不可能是进宫赴宴的客人,那就只能是熟悉情况的宫里人了,而宫里女人大半都是皇上的,敢动皇上的女人,总不会是什么善茬。 想明白这一点,酒意醒了大半。早知道爬树会遇到这种事,她宁可叫人把树给砍了。 正当姬堇华僵坐在树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袖袋里的一方丝帕悄悄滑出来,轻飘飘落在了树下。 过了没一会儿,底下的动静停了。 “你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当心让人起疑。”不知道是不是姬堇华的错觉,男子的嗓音清冷,并没有多少情动的意味。 “我这就回去。”女子微微喘息,然后便没了声音。 姬堇华耐心等了阵子,才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往下面看去,确认没人后松了口气,沿着上来的路径爬下树。把风筝交给小包子后,就匆匆回到了席上。 宴会仍在继续,席上众人犹在觥筹交错互攀交情。姬堇华折腾得一身汗,刚刚坐下,正想摸出帕子擦汗,却发现找不到帕子放哪了,记得今天明明带在身上的,心里暗暗奇怪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找什么?” 姬堇华抬头,发现池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 “我在找手帕。” 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姬堇华猜想可能是刚才掉在路上了。 池旭将袖子里的丝帕抽出来:“是不是这条?” 姬堇华一看,帕子右下角绣着朵紫色的小花,分明就是她今天带出来的。 “咦,是我的,你是在哪找到的?” 池旭摇了摇头:“东西在哪丢的都不知道,小迷糊,当心哪天把自己给弄丢了。” “那真是多谢殿下担心了。”姬堇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跟悦宁说话,过了阵子再转过来时,看到池旭已经和一个圆脸千金有说有笑打得火热。 不以为然地哧了一声,拿起手里的帕子当扇子扇,蓦地发现上面沾了少许金黄的花蕊,虽然零星却香气扑鼻—— 姬堇华很容易就辨认出来,这是桂花的花蕊。 心下不免一动,皇后不喜欢桂花,所以宫中的桂花树很少,仅在刚才的林子里有一株,就是她藏身的那株,莫非这丝帕是在那个时候掉的?如果池旭是去了那里顺手捡到…… 姬堇华心里顿时浮现个不好的猜测,难道当时树下的人是他? 关于秋燥 宁静的秋夜里,永乐宫的阑珊灯火一盏一盏相继熄灭,唯有姬堇华房间里依然闪着温润烛光。琡琸璩晓 窗台边,姬堇华趴坐案上,咬着笔杆子,脑子里在想重阳那天的事情,雪白的纸张浸染墨迹点点,却是没有正经写上一个字。 那人到底是不是池旭呢?身边相熟的人都知道,她的丝帕会在右下角绣朵紫色小花当做标记,如果真是池旭,看到丝帕一定猜得到自己就藏在树上。想到当时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柳叶细眉皱得更紧了。 脑子里正越想越没谱,乱成一团浆糊时,耳边忽听到翅膀扇动声,抬头就看见一只青灰色的雀鸟落在窗前,十分骄傲地昂着头朝她伸出自己的右爪,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就像一个帝王。 “呀,是青雀来了。” 姬堇华忙放下笔,解开它爪子上绑着的竹筒,从里面取出折叠得小巧的纸笺。展开纸笺时,掉出一枚被压得平整的白色花瓣,捻起来放在鼻子下轻嗅,是晚香玉。 吟风苑里植株众多,青雀带来书信的时候,她时常会从里面发现这小小的惊喜。 烦乱的心绪瞬间被抚平,姬堇华将花瓣收好,从果盘里抓了把杏仁丢给青雀啄食,然后兀自坐在一边看信。 秋分将近,天气渐燥邪,病邪易从口鼻侵入,你往日总容易上火,记得多服蜂蜜梨水去燥。 吟风苑的晚香玉花开了,零星点缀院中,蔚为壮观,每入夜,幽香四溢,特摘了一朵放入信笺,与卿共赏。 另,近日青雀未曾带来回信,不知是否遭遇不顺心之事,望卿安。 寥寥数笔,却让她心里柔软一片。 入宫之后,书信便成了两人主要的交流方式。好在相府和皇宫相距并不远,青雀来去自如倒从来没出什么岔子。即便已有许久没见到风非砾,但只要看到纸上风骨挺秀的柳体字,她就好像能够看到他眼角眉梢的温润笑容。 有的时候,从一个人的字就可以看出他的人,高兴的时候,失落的时候,生病的时候,焦急的时候…… 从前一直没发现写信的好处,每次回信字都写得乱七八糟,她自己都不大好意思看,也难为他能看懂,后来渐渐静下心来,将他的字当做字帖临摹练习,方才勉强端正入目了。 姬堇华提起笔,思忖半晌,墨迹又污了好几张白纸,方才落定纸上—— 近来有一事困扰于心,机缘巧合,偶然窃听得闲言碎语,而疑心一人,不知当如何与人说起,或许不说才是最好,但自己思来想去,实在无法…… 将连日困惑自己的烦恼以隐晦的方式一股脑倒出来,也不管对方到底看不看得懂,反正写完了后,她自己心里舒服不少,左右风非砾不会跟她计较这些。 将回信写好折起来塞进竹筒,摸了摸青雀的羽毛。 “小青雀,辛苦你把信带回去给他了。” 青雀吃饱喝足,啄了啄姬堇华的手,表示你很识趣孤很满意,然后拍拍翅膀利索地飞远了。 **************************************************** 过渡章节写得好纠结啊有木有,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取啊有木有。 关于秋猎1 重阳之后不久就是皇家秋季狩猎。琡琸璩晓大燕王朝尚武,当今皇上尤喜骑射,故而每年秋狩不光全体皇室成员会参与,朝中大臣也纷纷随侍而行,十分地热闹隆重。 北山皇家猎场的天气无论在哪个季节都较别处凉爽,四处又种着松柏类的常青树木,姬堇华抬头从山坡放目望去,只见方圆五百多里,连绵的青山碧野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竟是万顷叠翠。苍翠之上,京畿护卫林立,旌旗招扬,随行的贵眷锦衣斑斓,一卷华丽非凡的帝王出 猎图。 不远处,悦宁正缠着池旭赛马,池旭怕惊扰了皇上一行人狩猎便答应沿着马场跑一圈,悦宁直嚷嚷不尽兴,于是两人就在那里讨价还价。 昨晚睡得迟了,加上天还没亮就被塞进马车赶来北山,一番折腾下来姬堇华还未回过精神,便独自骑马到一边散步。 一丛丛的松树、杉树、相思树无数翠意盎然,似在道路两旁镶上了花边。姬堇华闲闲溜在林立的树影里,慢慢转过一个山坡。 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才给姬姑娘请安。” 姬堇华微微讶然,仔细看了看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便说:“起来吧,有什么事?” 小太监答道:“奴才小李子,来替皇后娘娘传话,几位主子在林子那边搭了台子看戏,邀请姬姑娘过去一同凑个热闹。” 姬堇华皱了皱眉,如果说狩猎是男人们热衷的活动,那么听戏就是后宫娘娘们的主要消遣。但依依呀呀的戏文她一向不爱听,再说皇后什么时候如此好客了?正欲开口拒绝,那小太监又道:“姬姑娘就算不听戏文,去凑个趣也是好的。” 姬堇华只得将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对方发出邀请,若是推脱岂不是拂了后宫之主的面子,于是点头应了:“既是娘娘盛情,那就带路吧。” 那小太监忙上前为姬堇华牵了马缰,走在前面。 姬堇华想起刚才离开时尚未知会悦宁,这一去怕是有一会儿才能回返,得叫个人跟她说一声才妥当,忽听前面的小太监哎哟叫了一声。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那小太监哭丧着一张脸:“奴才的腰牌不见了,刚刚还好好挂在身上的,这会儿就找不着了……多半是刚才掉路上了……” 一众太监宫女去往各处办事免不了查看牌子,若是掉了会很麻烦。见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姬堇华不想为难,便说:“行了,多大点事,你赶紧回去找找。” “可是,皇后娘娘那里……”小太监有些为难。 “我认得路,你只管去吧。”北山猎场她来过多次,大致方向还是清楚的。 那小太监闻言千恩万谢地去了。 姬堇华骑着马径直往前走,穿过那片空地,不远处就是戏台了。 这一处远离猎场,比较偏僻,那里的人声鼎沸在这里只闻隐约的号角,一路上唯有马蹄声真切地响在耳畔。 突然传来激烈的犬吠,将号角声都掩盖了过去。姬堇华心里感到怪异,这谁家的猎犬,声音也未免太真切了,不像是从猎场那边传来的,反而像来自附近,很快她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前方的草丛突然窸窸窣窣一阵乱响,犬吠声也越来越清晰,姬堇华勒紧马缰看去,一只身形巨大的獒犬蹿了出来,脖颈上鬃毛竖立飞扬,威武如同雄狮。暴戾的眼睛如同两团火焰,蓄满来自地狱的煞气。 关于秋猎2 天!姬堇华猛地打了个冷战。琡琸璩晓 她没认错的话,这只獒是当今圣上同胞母弟恒王爷的宝贝,不同于一般的犬,恒王光饲养就费了无数心血,一出生被放置于成群的桀犬的围攻之中磨炼,直到它可以轻松杀死成年的狼,再把数十条这样的犬关在一处,让它们互相为食,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只才有资格成为獒。因此远比一般的猎犬凶残好斗,也珍贵无比,这次秋猎带出来也是为了好好炫耀一番。 眼下这种状况,看起来好像不太妙。 低沉的吠叫自它喉咙里逸出,宣泄着狂躁和不耐。听在姬堇华耳朵里更是毛骨悚然。她被这只巨犬紧紧盯着,不敢乱动,生怕一转身逃跑,更加激起獒好斗嗜血的脾性,死得更快。 她现在无暇去想为什么关在笼子里的獒会摆脱看守跑出来,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脑子里不断闪现从书上看到的记载,上面说獒力大如虎,凶狠劲斗更甚猛兽。它的一只眼球是白色的,就是白眼狼这个词的来历,足见獒在发狂时六亲不认的可怕本性了,而眼前这只獒似乎很不对劲…… 就在她心里越发打突的时候,那只獒磨了磨爪子,向她直扑过来。姬堇华顾不得许多,拧身滚下马背。那匹马的颈脖被獒抓出可怖的伤口,一声悲鸣长嘶,很没义气地扔掉主人撒开蹄子跑了。 混蛋,回去一定把你的皮扒了。姬堇华握着马鞭恨恨道,居然弃主逃生。 那只藏獒扑了个空,望了望那匹马逃跑的方向,又看向地上的姬堇华,似在犹豫。 姬堇华从地上撑起身,然后趁它犹豫不定时,跳起来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三两下顺着树干往上爬。 谢天谢地这几年她爬树的功夫没落下,在獒扑到之前爬到了树上,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爬树爬得最利索的一次,过程中蹬掉了一只鞋,撕掉了半块裙摆,划破了脸……这些都无足轻重,至少她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 望着底下围着树干又跳又叫的猛禽,姬堇华奋力又向上爬了一尺有余,无奈越往上枝头越细,未免压断树枝摔下去,她只得挂在树腰。 上不了树,那只发狂的獒索性撞树,每撞一下,便抖落一地叶子,姬堇华差点被摇晃下去。在她十五年安稳的生命里,从没卯上这么生猛的凶兽。看着底下的庞然大物,闪着狂暴火焰的眸子,宽阔大口里发出森冷嘶吼,锋利的犬牙毕露…… 姬堇华一阵发怵,身上冷汗涔涔,被这家伙咬上一口会很恐怖吧,还是她家雪球可爱…… 树被撞倒是迟早的事,她该怎么办?没人知道她在这偏僻的林子里,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嘎吱断裂声,树干出现了弯折的裂痕。 姬堇华抓着树枝的指甲深深陷进去了都不自觉,面色惨白一片。断裂声越演越烈,她明显感到树干在倾斜,很快,最后一次撞击下,树干不堪重袭,嘎吱嘎吱发出朽败的声音往地上倒去。 关于秋猎3 姬堇华绝望地看着倒悬过来的天地景物,难道自己真要死无全尸?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还没活够就要死得这么惨烈。琡琸璩晓 就在她心底涌起无限悲戚时,劲风破空袭来,有某种尖锐的东西擦着她的耳畔掠过,“哧哧哧”连着三声射入眼前庞然大物的身体,温热的血点溅了她一身。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她心里哀嚎依旧,原来即便逃过了被咬死的命运,却逃不过摔死的命运,横竖今天她就不该出门的! 蓦地感到身子一紧,被人悬空拎起,脚踏实地落了下来。 呆滞了半晌,才弄清楚状况。 身前不远处,躺着奄奄一息的獒,身上插着三支长翎羽箭,漂亮的孔雀翎箭尾犹自微微颤动,很符合某狐狸爱显摆的个性。 三箭连发,好准。 想到这三支箭擦着自己脑门飞过,姬堇华后知后觉地感到寒气上涌。 “池旭,要是刚才这三箭没射中獒,射中我了怎么办?” 池旭扔了象牙弓,掏出帕子擦拭自己手上的血迹:“被箭射死总比被狗咬死好,左右相爷不会怪罪我。” 姬堇华侧目而视:“你就不会说你箭术超群绝不会失误?” 池旭擦干净血迹,低头瞥了她一眼:“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我箭术原来这么好。” 姬堇华颤抖,然后看到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的血迹,再看向一身干净的池旭,忍不住冒出个问题:“明明是差不多的位置,为什么你一点血都没沾上。”看看她一身腥膻,活像个屠夫。 池旭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理所当然地说:“刚才我在血喷出来的时候,拿你挡了一下。” …… 你还可以更无耻点吗。→_→ 旁边有侍卫向池旭请示:“殿下,这只獒犬怎么处理?” 池旭冷冰冰丢出句话:“不听话的畜生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处理的?” “可这是恒王爷府上养的……”有人小声提醒,却在池旭一个眼神下噤了声。 “那又怎样?养畜生就是要让它听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不要,想来皇叔也会明白的。” 姬堇华这才注意到四周跟来了一堆全副武装的侍卫——这些人早干嘛去了?现在威风凛凛地显摆个什么劲? 另一边,悦宁也闻讯赶来,匆匆下了马:“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姬堇华摇了摇头:“没伤着,你们是怎么知道赶来的?” “你的马一路狂奔着跑回来,旭皇兄看到它身上的伤口就知道出事了,立即带了人进林子搜索,幸好赶上了。”悦宁看向地上的狼籍,心有余悸。她的马不及池旭的快,这才落在了后面,不然撞上刚才那一幕估计会吓得不轻。 姬堇华闻言朝池旭望去,这么说来她得以脱困还真得好好谢谢他了,然而下一刻她心里升腾起的感激就消失得一滴都不剩了—— “多亏了堇妹妹会爬树才能撑到现在,真没想到这手绝活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 你不毒舌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_→ 关于嫁祸1 姬堇华回到营帐换上干净的衣服,让随行的太医料理了伤口。琡琸璩晓所幸她身上基本都是擦伤摔伤,并不严重。 遇袭一事很快传遍了北山,皇上皇后听闻她出了意外,先后派人慰问了一番,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屏临走前,姬堇华遣退了左右,开口道:“姑姑,请恕我冒昧一问,皇后娘娘那边可有名叫小李子的太监?”想了想,她又补充,“中等个子,小眼睛,面相偏黄,说话有点大舌头。” 彩屏疑惑地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宫里的太监奴婢都有数,着实没有姬姑娘形容的这个人。” 姬堇华再次确认:“名字和外貌都没有符合的吗?” 彩屏回想了下,仍旧摇头。 姬堇华心里一紧,果然如此,皇后什么时候有兴致请她去听戏了。而且小太监一走,她就遇上獒犬袭击,怎么都有些太过巧合了,就好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 彩屏见她若有所思,心知必有由头:“姬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姬堇华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我在林中散步之时,遇到一个自称小李子的太监,说替皇后娘娘传话,要我前往戏台听戏,我便应了,结果途中遭遇了獒犬袭击。” 话说的很直白,又不那么直白,足够彩屏懂得她想表达的意思,抽了口气,彩屏立即问:“那个小太监如今何在?” 姬堇华摇了摇头:“半路上他称腰牌掉了,我允了他回去寻,然后便不知了。” 她想,他定然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彩屏沉了面色,思索片刻说道:“姑娘明鉴,我们娘娘并没有派人请姑娘听戏,身边也没有叫小李子的奴才,娘娘平素不喜人说话不利索,你说的大舌头更无可能,若是姑娘不信,奴婢可以把这次娘娘带出来的奴才一一领到姑娘面前辨认。” 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行事就是利索。 “姑姑既然说没有,我自然是信的,我若是心里对皇后娘娘存疑,就不会开口向姑姑询问此事,辨认一事就不要再提了。”她傻了才会去查皇后的人。 彩屏笑了笑:“姑娘是明白人,这事奴婢会同娘娘说起,好生彻查的。” 皇后是什么人,岂容平白栽赃嫁祸。 彩屏又嘱咐了一番让她好好休养才退出了营帐。 姬堇华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冥思苦想。 宫里人都知道皇后不待见她,平日里没少给她穿小鞋,但真想让她死她早就死了,不会现在才动手。再退一步说,皇后若想害人,绝不会明晃晃打着自己的名头。相比起来,姬堇华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刻意嫁祸,扰乱视听。 那么会是谁呢?她一个个小小公主伴读,无权无势,谁会跟她过不去? 另外,恒王的獒犬也是个疑点,若是要动手脚,必然会经过一些人…… 正皱着眉头琢磨,帘子掀起,池旭走了进来。 姬堇华抬头看他,见他面色带着阴气,张口就道:“小丫头越发出息了。” “啊?”姬堇华莫名其妙。 “闯祸闯得都有人想要你的命了。” 姬堇华噎了一下:“你这话有几种意思?” 关于嫁祸2 池旭在她对面坐下来:“我去了看管獒犬的地方查看,笼子锁坏了,看守太监临时走开,獒犬趁机跑了出来,那里偏僻所以一时也没人发觉,直到撞上你。琡琸璩晓” 姬堇华咧了咧嘴:“还真是凑巧。” 好端端的锁会坏了,那畜生还十分恰好地往她经过的路上跑,而周围正好一个人也没有?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机率能有多大? “这事已经结了,看守太监以渎职处分,杖刑一百,已杖毙,恒皇叔痛失爱犬,皇上赏了匹千里良驹给他以示安抚。” 姬堇华没什么特别表情:“挺好的。” 一个性命低贱死无对证,一个位高权重为爱犬伤心,没法查了。 池旭接着说:“这是明面上的消息,你要不要听点别的?” 姬堇华眨眨眼,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笼子的锁我看过,有七八分像是人为损坏,而非报上去的年久失修,至于那头畜生——”说到这里,池旭顿了下,“我悄悄让人检查了,它体内有大量五石散,并且被人灌了烈酒。” 烈酒加上大量五石散——难怪姬堇华觉得那头獒犬不对劲,根本就是被刺激得狂性大发。 池旭说完了,抬起桃花眼:“你最近究竟闯了什么祸,让人处心积虑给你设下死局?” 姬堇华犹豫地问:“你看起来在生气?” 似乎在林子里的时候,他就有股隐而不发的怒气。 池旭语声阴柔:“你家养的猫一个没留神差点被人弄死,你会很高兴?” 好歹是他眼皮子底下的人,就这么被盯上了还不自觉,实在让他顿感颜面大失。 …… 姬堇华抽了抽嘴角,敢情把她当成豢养的猫? 不过这么看来,应该不是他了,这副阴火怒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若真是池旭设计,林子里就不会救她。千钧一发之际,若有分毫迟疑,她就血溅当场了。 姬堇华在心里纠缠了几天的问题放下大半,舒了口气,将压在心头的疑惑吐出,这些天她也就招惹上那么一桩祸事—— “重阳节那天我爬树给池瑞捡风筝,无意中听到树下有两个人在密谈。” 池旭眉头一皱:“你听到了什么?” “声音很小,并未听明白,只大约听到是一男一女,在谋划给宫里某个人下毒,中毒之人半年后才会毒发。其中好像听他们提到御书房,所以我猜测他们下毒的人有可能是皇上。”她当时不敢乱动,心里惶然,语句大多听得模糊,只能依靠几个字眼来拼凑。 “我唯恐是自己想多了,今天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暗自叹了口气。 池旭神色凝重起来:“为什么你没有早点跟我说?” 姬堇华瞄了他一眼:“还记得那天你捡到了我的丝帕吗?” “跟这有关系?” “那丝帕上面沾有桂花花蕊,临风台附近并没有桂花树,除了我藏身的那棵。” 池旭心思玲珑,听她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过来,眉端凝成一个尖锐的弧度—— “你怀疑树下的那人是我?” “他声音压得很低,与你有几分相似,而且……”感觉到刹那的寒气,姬堇华缩了缩脖子,才继续说,“而且跟那女子*,实在很像你的作风。” 种种疑点都指向他,很难让人觉得跟他无关。 关于嫁祸3 池旭阴测测地从牙缝里吐出话来:“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动宫里的女人。琡琸璩晓” 姬堇华一脸不信任地瞪他,当初是谁在御花园跟宫女亲热来着? “话说回来,我的丝帕到底是怎么被你捡到的?” “我中途离席去凉亭吹风,回来的路上被一个小太监叫住,说我掉了东西,回过头就看到地上你的帕子。” 当时他没多想,现在看来,分明是有心人设计。 姬堇华肯定地否认:“当天我没去过凉亭那边。”帕子绝对不是在凉亭遗失的,而是有人故意扔在那里让池旭捡到。 前后串联起来,不难猜到整个过程—— “现在细细一想,定是我躲在树上时,丝帕掉了下去,被那人识破,对方当时并未冒然动作,大概是因为他并不确认我知晓多少,毕竟他们实在谨慎,而我确实连他们的脸都没看到,于是就设计让我误以为树下密谈的人是你,一来试探我,二来转移视线。” 当时她从池旭手中接过丝帕之后的一连串反应定是入了对方的眼,于是才有了今天的遇袭。 姬堇华猜测:“那人会不会是恒王?”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最方便动手脚。 “我去看过,众人的猎犬都集中关在一处,由太监专门看管,只要有心动手脚并不难,不一定是他。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在自己的猎犬上动手脚,那样只会让自己染上嫌疑。” 姬堇华叹气:“此人还真是滴水不漏,借着皇后的名头将我引到林子里,再放出恒王的獒犬袭击我,看起来破绽重重,指向的却都是不相干的人。” 先是牵引她将疑点指向池旭,这次又借她与皇后不睦,嫁祸给皇后,还将恒王也牵扯了进来。若是成功,一了百了,若是失败,如此故布疑阵,至少能起到扰乱视听的作用,无论哪种结果,幕后设计之人都不吃亏。 池旭疑惑:“怎么牵扯到了皇后?” 姬堇华便将刚才对彩屏说的那些告诉了池旭。 池旭沉思着摇头:“不会是皇后,害死你对她没好处。如今并没有人威胁到她,她没有下毒的必要。” 身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即便无子也稳坐后位,只要皇上长命百岁地活着,她就永远优渥尊荣。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人到底是谁呢?这么大费心思,他所图谋的一定不小。” 池旭正色道:“此事交给我,没查清楚前,跟谁都不能透露,就当今日不过是场意外。” 无凭无据,妄加猜测,传出去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倒霉的是她自己。何况敌暗我明,未免打草惊蛇。姬堇华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又问:“我爹也不能说吗?” “不能。” 姬堇华不满:“为什么?”跟池旭比起来,她自然觉得父亲更加靠得住,连池旭都告诉了,怎么就不能告诉她爹了。 池旭叹了口气:“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总不会害你。” 虽然没少遭受这厮荼毒,但关键时刻还算道义,姬堇华想了想,终究不情不愿地应了。 关于嫁祸4 池旭离开后没多久,深红挽了帘子进来。琡琸璩晓 姬堇华急忙问:“怎么样?有着落吗?” 深红无奈地摇头:“我装作无意地打听过了,来到北山的奴才叫小李子的有几个,可要么是外貌不符,要么是年龄不符,总之没有一个与小姐说的对得上。” 姬堇华叹了口气,这个方向果然行不通。本来打算找出那个小太监,然后顺蔓摸瓜,揪出幕后之人,不过对方显然有所防备,硬是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第二天早上姬堇华一起床就听闻,皇后娘娘大力整顿了众人的侍从,上自总管,下至小厮,每个人皆被盘查腰牌,以辨识身份,不听令者重罚,一些没将腰牌随身携带的人立即遭了殃,纷纷叫苦不迭。 姬堇华心下感慨,皇后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说做就做毫不含糊,多半是觉得平白遭人利用咽不下这口气,想把人揪出来惩治一番。 这么大的动作,不知可有查出结果?正在猜想的时候,彩屏就来了,让人失望的是,带来的消息是一无所获。 竟然连皇后都没有查出结果?姬堇华讶然,那靠她自己就更没辙了。 彩屏走的时候望向她的目光有些怀疑,姬堇华心里暗暗叫苦,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一无所获,皇后该不会觉得是她在搞鬼无中生有吧,那可真是冤枉。 北山之行,出了这么两桩事故,众人多少都觉扫兴,为期三天的秋猎草草结束。唯独对于姬堇华来说却是因祸得福,回到永乐宫没几天,就收获一份惊喜——宫里传出消息,她在北山猎场上遭遇獒犬袭击后受惊,以至于夜里噩梦连连,频频念叨爹娘,精神恍惚之下一病不起…… 皇上念她年纪小小遇了惊吓,思念双亲,于心不忍,于是金口玉言,降旨让她回府养病。 出宫的马车上,姬堇华望着前来送行的池旭,抓着帘子憋屈地抱怨:“虽然能够回家我是很高兴,不过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借口?” 受到惊吓,噩梦连连…… 她有娇弱成那样? 装成被吓坏的小白兔,这戏码让她浑身鸡皮疙瘩乱颤。倒是让前来探望的许淑妃以为她病得更重了,补品药材送了一堆,命人将她严密照看起来,生怕出了差错。姬堇华心内嗟叹不已,虽然生病的日子不好过,但这装病的日子更难过啊,简直就是演技和良心的双重考验。 池旭锦衣华服,寒风中一袭孔雀翎的披风甚是惹眼,端的是风姿楚楚,觑了眼被姬堇华抓得皱成咸菜的帘子。 “这个借口最有说服力,做点戏对你而言有什么难的。” 让姬堇华装病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皇上下旨让她回相府休养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保命方法。 姬堇华撇了撇嘴,说得好像她多喜欢做戏似的。 池旭侧身立在马车边上:“目前形势不明,难保对方不会再次对你下手,你在宫里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还是出宫回家待着安全。” “哦。”马车里传出一声漫应。 “回府后,就当做是真病了,安分点别生事 。”交代完这句话,池旭就转身朝宫内而去。 姬堇华回味着这句话,安分?敢情她就是个惹祸精? 关于飞天1 “在佛教中,娑婆世界由多层组成,有诸多天界的存在,因而有三十三天之说,这些天界的众生,即为天人,飞天则是歌神乾闼婆和乐神紧那罗的化身。琡琸璩晓” 温雅的声音,伴随着朱笔起落,一幅众飞天在缤纷落花的环绕下翱翔天际的画卷渐次完成。 青衫寥落出尘的男子放下朱笔,淡笑着望向身边之人,眉目秀致如画:“你分得出乾达婆和紧那罗吗?” 头顶上金桂绽放,幽香四溢,间或有零星花蕊扑簌簌飘落,秋凉天里,风景独好。 姬堇华托腮望着眼前色彩斑斓的图画,双目光华流转,指向画卷上的一处:“反弹琵琶的是乾达婆,膝上放着横鼓的是紧那罗。” “果然难不住你。”风非砾笑着夸奖。 佛教极其受西域王廷推崇,风非砾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描绘丹青妙笔,画中 出现得最多的自然是佛国飞天。 耳濡目染之下,姬堇华对相关典故耳熟能详。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画飞天呢?”虽然技艺比以往更加纯熟了,但是难道除了传说中的人物,他就没有别的东西可画了吗,姬堇华心里疑惑。 风非砾的笑容有刹那凝滞,顿了顿才答:“我的母亲就是在一次宫廷宴会上,以一支飞天舞打动父王的。” 姬堇华讶然,从未听他提及原因,此时忍不住问:“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个美好的故事。”听说他十分受西域王的宠爱,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缘故爱屋及乌? 风非砾笑了笑,未置可否:“从故事的开头来看,确实十分美好。西域王对宴会上色艺双绝的舞伶惊为天人,很快就将她纳入宫中,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予了她,仿佛她真的是从天上来的,哪怕是月亮都恨不得亲手摘给她。” 姬堇华心里有点不安,帝王讲究雨露均沾,三千宠爱在一身并非好事。 “富有的王,和他宠爱的妃子一起渡过了最初的甜蜜时光。然而西域王所不知道的是,在那天宴会上,对舞伶一见倾心的并非他一个人,还有一人同样将心遗失在了舞伶的身上,只是苦于无法与君王相抗衡,默默隐忍了自己的心意。然而情动于中,难能不形于外,总会有流露出来的时候,而恰恰他隐忍的爱恋被宫中其他女人发现了端倪。”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直觉接下来的故事,似乎将要变调了。 “你知道,人一旦嫉妒起来是非常可怕的,何况是那么多女人的嫉妒,她们联合起来捕风捉影制造了连串污蔑事件,指认舞伶不洁,与那个男人有染,甚至信誓旦旦地言及,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并非西域王的血脉。” 这种事并不能信口雌黄吧,孩子若被证实是西域王的,污蔑就是杀头的大罪。姬堇华心里暗想,耳边继续传来风非砾的话语声—— “舞伶本身清白,自然不怕孩子生下来后取证,然而她没料到的是,等到她十月怀胎顺利分娩,医官滴血认亲的结果居然是孩子的血与西域王并不相容。” 关于飞天2 姬堇华一惊,不相容不就意味着孩子并非西域王的? “舞伶不相信验证的结果,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要求再验,然而无论验过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西域王大怒,心里已然认定舞伶不洁。琡琸璩晓” 姬堇华面色变了,宫中妃子若是被认定不洁,等待她的只能是生不如死,而背负上孽种声名的那个孩子又将遭遇什么? “舞伶坚持自己是清白的,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们只相信眼前的铁证如山,任何辩解都是狡辩。舞伶最终没有办法,想到自己不仅要被污上不贞的罪名,连刚出世的孩子都无法保全,万念俱灰之下,当众抠出双目赌咒发下毒誓,指证孩子是西域王的血脉,若有半句虚言,死后永堕无间地狱,受尽煎熬不得超生。自己遭人污蔑,不求苟活,只恳求西域王彻查此事,还孩子一个清白,不要受了有心人的算计,诛杀亲身骨肉,否则自己死不瞑目,说完这些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血溅三尺,震惊众人。” 姬堇华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她虽没有亲眼目睹,但听他描述也想象得到,当时那个女子有多么绝望无奈,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唯有以死明志,却不知道最终她的死到底有没有洗清冤屈。 “当时众人皆被她的决绝震惊住,那个被传唤前来对质的暗恋者目睹这一切,心痛万分,指天发誓自己与舞伶毫无私情,舞伶从来都不知道他藏在心底的情意,又怎么可能与他苟合?分明是有心人的设计谋害,恳请西域王彻查。悲痛的西域王冷静下来,重新调查此事,结果发现用来滴血认亲的水有问题,里面被人预先滴进了一滴清油,这样即便是亲生骨肉的血滴进去都不会相容,而在水里动手脚的就是那些自舞伶进宫后便失宠的女人。事情最终真相大白,孩子的血统得到承认,代价却是母亲的性命。” 风非砾歇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西域王追悔莫及,若是自己当时没有被愤恨冲昏头脑,能够冷静地查明真相,孩子的母亲就不会被逼惨死,那个孩子就不会一出生便没了母亲,自己就不会失去挚爱。由于怀着歉疚,他对那个孩子格外好,百般地补偿他。经此一事,他对后宫的女人再无好感,处置了犯事者之后,再未扩充后宫。那个婴儿,成了他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孩子。” 这便是故事的全部吗?姬堇华一字不漏地听完,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 用这样平静的神色和语气述说这样的经历,对他而言一定不容易。 “知道吗,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宠爱,也希望母亲能够好好活着,看着我长大,而不是遭受着所有人的质疑和谴责,以死来换取我的生机。众人都觉得父王的爱是无上的殊荣,可对我而言,这是最大的悲哀。” “我明白。”姬堇华喉咙微微哽咽。 这样的父爱其实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吧。将对妻子的追悔和歉疚尽数影射在儿子身上,却不知道,给予的越多,那个孩子的负担越重。 关于飞天3 “那这些年你跟你父王……”姬堇华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琡琸璩晓 风非砾摇了摇头:“你多虑了,我并没有一味去怪罪他。换了任何一个男人,在那种情形下都是会失控的吧,而且他还是一位君王。” 君王的威严,不容挑衅。 姬堇华微微松了口气,若是因为此父子俩生出隔阂,那才是他的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只是无法原谅那些背后设计的女人,若不是她们,我的母亲也不会死。” “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来怀念她?” “母亲十分喜欢飞天,从小我就听宫人们说,当年母亲那一支飞天舞艳绝天下,方才让父王倾心,我虽不能亲眼目睹,却总是喜欢通过笔下的飞天寻找母亲的影子。” 说起这些,他眼里格外柔软,光泽闪动,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处风景都要美。姬堇华沉浸在里面,感慨道:“她一定是个倾城美人。”他的相貌一定是像母亲多一点,才会这么好看。 “本不应对你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一时没忍住。”风非砾回过神,对她歉意地笑笑。 “我愿意听这些。”如果有人跟他分担这些沉重的过往,他是不是就会减少些负担呢?她这样想着。 去国离家,身为质子,如果是她的话,做不到如此淡然吧,于是忍不住就想让他开怀些。 入宫的五年,并未让他们之间疏远多少,反而因为频繁的书信交流而更加无话不谈。 “不要光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在宫里的趣事吧,你刚回来没几天,应该有不少事情可说。”风非砾转移了话题。 一提到宫里,姬堇华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宫里哪有什么趣事啊。”她最近在宫里遭遇到的可不是趣事,而是要命的事。 “怎么了,遇到不开心的事?”风非砾见她神色不豫,猜测道,“难道是上次那件?” 那晚青雀带来的信,尽管语焉不详,他也能猜出一些,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困境,比如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若有什么,你不妨跟我说说,或许能帮到你也不一定。” 姬堇华正要脱口而出,突地想起答应过池旭谁都不能吐露的话,立即咽了回去。 “也没什么,左右一些小事,不提也罢。” “真的没什么,你就不会如此愁眉不展了。” 有这么明显吗,还以为回到家后就将那些都抛开了。姬堇华摸了摸脸。 *** 夜阑人静,明月高悬,遍洒清辉。 室内,一盏纱灯微弱地闪烁,隐约照出朦胧光亮,映出美人榻上一个婀娜侧影。 “事情难办了呢。” 朱唇轻启,幽幽吐出柔媚声线。 “人出了宫回了府,我可没本事在姬无故那老狐狸眼皮子底下动手。” “无妨。”黑暗中响起另一个低沉的嗓音,“这事不急,眼下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哦?”婀娜侧影微微坐起,“你是说即将到来的使者?” 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夜光杯,无比优雅地说:“若是一切按计划,很快,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了。” “你就不怕在此之前出了乱子,毕竟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听到并不代表听到了全部,而且一面之词,毫无证据,又能如何?在他们寻思对策疑神疑鬼的这段时日,足够我布局了。” “就这么肯定那丫头不知道是我们?莫非你有其他隐棋?” “你无须知道,按我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女子微微娇嗔:“即便是一条船上,你也要如此避讳吗。” 男子放下夜光杯,手指点在那绯色朱唇上:“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我怎么舍得让嫣儿如此麻烦。” 朱唇开阖,将那截指含了进去,媚眼沉醉如斯。帷幔落下,纱灯映出室内人影纠缠,旖旎如春。 关于来使1 相府书房里,姬堇华戳着手指,拿眼睛觑向书案背后的人,心内微微忐忑。琡琸璩晓 “爹,你叫我来什么事啊?” 今日是沐休日,不用上朝,姬无故一身儒服,甚是风雅。此时转过身,手里拿着本册子敲了敲—— “你回来没几天,倒是天天不忘往吟风苑跑,怎么没见你往书房跑得这么勤快?” 姬堇华戳手指的频率更快了,她这德性怎么也不是当才女的料啊,她爹怎么还做这种指望她天天往书房跑的不切实际的梦呢。 “爹,我觉得吧,京城出了殷锦云这么个才女就没必要再出第二个了,再说二十年前爹你才名满京华的盛况至今还没人能超越,咱家的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尽了,好歹给别人家也留点机会啊。” 姬无故哼了一声:“进宫这几年别的没学会,这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无师自通。” 姬堇华嘻嘻一笑:“爹当年殿试上舌战群儒不落下风,我是爹的女儿,也不能太不济啊。” 姬无故摇了摇头,当年送她入宫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能跟风非砾保持距离,如今看来却是收效甚微,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无奈之余,又想到西域使节即将来京的事情,如果能借机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是再好不过了。打定主意,吟风苑那边是不能再放任了。 “有空四处乱跑,不如多看看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成日就知道胡闹。” 姬无故说着扔出一本厚厚的书卷:“这本女诫,抄写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怡人居。别指望找人代笔,若是让我发现哪个字不是你写的,再加一百遍!” 太狠了,居然罚她抄书?姬堇华有些回不过神,一百遍,她要抄到猴年马月啊! *** 当西域使节带着盛礼抵达京城,引起百姓夹道围观时,姬堇华尚被关在怡人居奋笔疾书。 宽大的书桌上用镇纸压着三张纸,姬堇华手拿一根竹枝,上面平行绑着三支狼毫,写下一个字的功夫就可以达到写三个字的目的,此乃抄书神器。 “老爹这是发了什么疯,莫名其妙让我抄书。”姬堇华一边挥舞竹枝一边抱怨,为了能够早日摆脱门禁去吟风苑,她正努力抄满一百遍女诫。 浅碧深红一个奉茶一个磨墨,此时也略有所感。 “确实有点反常啊,之前老爷从不会罚抄书的,抄来抄去小姐也没记住几个字,反倒是把字越写越难看。” 姬堇华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句话一定是深红说的,身为双胞胎姐妹,浅碧就没办法用这种软糯的嗓音说出刻薄的话。 “老爷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吧。”浅碧续了杯茶放在桌上。 “什么道理都没这么折磨亲生闺女的。歇会儿,累死我了。” 姬堇华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抓起手边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水温不烫不凉刚刚好。正准备夸奖浅碧泡茶的火候越发精湛了,门边就响起婢女的传话声:“小姐,悦宁公主派人送帖子来了。” “快请进来。”这个时候收到悦宁的消息,让她精神一震。 小太监跨过门槛,施了一礼递上帖子。 “公主近来可好?”姬堇华接过来,随口问道。 “殿下一切安好,就是没见着姬姑娘甚是想念,故而遣小的前来探望,若是身子无碍了,不妨进宫和殿下一同赴宴。” 以为又是赏花宴之类的,结果等她打开帖子一看,禁不住愕然。 居然是为西域来使设下的接风宴? 关于来使2 明光大殿上,黄缎毡铺地,金案上摆满了盛筵,桌几上杯盏层叠,靡丽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宫女穿梭其间添杯把盏,裙裾飘飞,带起香风阵阵,宗室亲贵济济一堂,一片锦绣繁华。琡琸璩晓 姬堇华随姬无故入了宫,一路来到明光大殿上,四处张望,看到悦宁所在的方位,立即跟姬无故小声道:“爹,我到公主那边去了。” 姬无故点点头,自己也往朝臣的席位走去。 因是为来朝使者接风洗尘,席上有许多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姬堇华边走边打量,从一个宾客背后经过时,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滑,情急之下伸手乱抓一气,不负所望抓到了一截衣料,拉着它一同向后倾倒。本以为会摔个四脚朝天,没想到一股力道顺着衣料轻巧地一带,便将她拉了起来。 咦,站直了身子才发现手中握的竟是一截刺绣华美的袖子,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嗓音,醇烈如美酒。 “姑娘,你打算这样抓我的衣服到什么时候。” 姬堇华猛然抬头看去,立即撞入一片浩渺无边的烟波里,宽广如海,深邃如渊,一瞬间几乎让人沉溺进去,好震慑人心的眸子。更加让她惊讶的是,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但这张脸长得与风非砾居然有五六分相似,连眼睛也带着一样的暗紫色。 她怔了怔,从最初的撼动中脱离出来,移开视线,转而仔细打量面前的陌生人。 这一看,又忍不住惊叹连连—— 好大一只花孔雀! 金丝银错的华服,肩侧垂下数十缕银紫色璎珞,随着行动摇曳不定,白玉腰带上镶满拇指大的绿宝石,颗颗浑圆饱满。头发不似中原人束起,而是松松挽了,以一根细长的珍珠链子在发尾编成辫子垂在身侧。 从上到下,珠光耀目,玉石生辉,似要晃花人的眼。 这是孔雀开屏吗? 见过花哨的,没见过这么花哨的。 姬堇华被震撼得言语不能。 那人见她上下打量自己,也浑不在意,等她打量完了,才好风度地提醒:“姑娘,我的衣服。” 姬堇华这才猝然松手,尴尬地退开一步,那么直直打量人实在是件失礼的事。低下头才发现,原来刚才害自己差点摔一跤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那人长的过分的衣摆…… 果然是只极品孔雀,正常人会穿成这样子吗? “不好意思啊,踩到你的衣服了。”姬堇华抱歉地笑了笑,把脚挪开,无视上面显眼的灰色脚印。 那人优雅一笑,如同明珠璀璨,灼灼闪耀。 “姑娘无碍便好。” 姬堇华呆了一呆,明明是相似的脸,却与风非砾那种温润如玉全然相反的出彩气质。这个男人很有当孔雀的本钱啊,能笑成这副妖孽模样,简直跟池旭有的一拼。 看外貌特征,是西域来的使节? 孔雀望着她,好看地眨了下眼睛:“宴会都开始了,姑娘不入席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姬堇华才惊觉,两人这么站在满座的宾客中间有一会儿了,邻近几桌的人已频频向这边侧目。立即红了脸,匆匆入座。 关于来使3 悦宁凑过来,打趣地对她说:“看傻眼了吧,长得比旭皇兄还好看几分呢,初见时我也吓了一跳,女子都没有穿得那么花哨的,西域人真是有意思。琡琸璩晓” 姬堇华看向在一群光鲜亮丽的皇亲国戚中依旧显眼的花孔雀,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是西域的特使,似乎地位还挺高的。” 姬堇华心内疑惑,怎么长得这么相像?仔细看去,除了气质,下巴、脸型、眼睛……真的是越看越像。正出神间,旁边的座位人影一晃,递过来一杯酒,她看也没看接过来一口饮尽,辛辣的味道入喉,呛得她眼泪横流。 “你给我喝的什么?” 手中酒杯里残留红色液体,并不是往常宴饮惯用的色泽金黄入口绵甜的桂花酿。 “西域远道而来的客人献上的葡萄美酒,纯净的天山雪水灌溉的葡萄酿成,十年秘制封存才得此一批,难得一见的珍品,可惜被你如此牛饮。” 池旭闲散地瞥了她一眼,颇有点取笑的意味:“怎么,总算回神了?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姬堇华脸颊犹如火烧,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被他噎的,强撑着说:“看到有人长得比你好看,嫉妒了吧。” 池旭笑了笑,不以为意,目光朝向大厅中央,微醺迷离:“西域盛产绝色美人,无论男女皆肤白胜雪,能歌善舞,此言诚然不假。” 姬堇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中央舞池里,西域舞姬媚眼如丝,腰肢如柳,摇摆得恰如其分,甚是销 魂。 她就知道…… 眼见歌舞过半,众人皆沉醉在觥筹交错中,姬堇华悄声问:“上次獒犬一事,可有什么线索?” 按理说这些天了,依照池旭的本事,不应该一无所获。她被关在怡人居里罚抄书,也唯有这个时候能当面问询。 池旭将目光从舞姬身上收回,语调漫不经心:“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安心在府里待着就是,我必不会再让你出事。” 姬堇华显然不满足这个敷衍的回答,固执地盯着他。 池旭恍如未觉,将一盘鲜溜鲤鱼片推到她的面前:“问那么多不累吗,来,多吃、多喝。” “池旭,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多吃、多喝?吃饱喝足好长膘吗?她又不是猪。 对方不知道是真的迟钝还是假装迟钝,完全无视身边人已经炸毛,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感不错,柔软光滑,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我家养的猫儿……” 姬堇华捏了捏筷子,若非这筷子是坚固的象牙,早就被她折成两半了。抬起脚往桌下踹去,池旭也不是吃素的,伸腿一勾,将她的脚压下。姬堇华使劲挣了挣,丝毫动弹不得,气得拿眼睛瞪他。 被瞪的人脸皮堪比铜墙铁壁,完全无视她恼怒的目光,还殷勤地夹了块鲤鱼片放到她碗里。 “这可是今天一大早刚运进宫的河鲤,细嫩鲜滑,滋补养颜,你不是很爱吃鱼吗,来尝尝。” 还真把她当猫养啊!生可忍熟不可忍!生的就忍了,都认识这么久了,熟到都快烂掉了,就没必要忍了! 运起另一只脚就要使劲踢过去,干脆把他踢得断子绝孙,为广大无知少女除了这个祸害。 突然“砰”地一声桌椅翻到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刚刚还歌舞缭乱的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关于刺客1 姬堇华愣住了,看着众人惊讶的脸色,不明所以。琡琸璩晓 她的脚还没踢过去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又没练过功夫,不可能无形之中就震翻一张桌子吧?何况面前的桌子还好端端放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 很快,这匪夷所思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门口突然蹿出数名黑衣蒙面人,持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向殿上冲来,所过之处引得女眷惊叫连连,桌椅杯盘倾倒破碎,场面混乱不堪。 刺客! 姬堇华脑子里只剩下两个斗大的字。 殿中尚未退下的舞姬花容失色,那些刺客越过人群直冲御座而来,在座的朝臣中有不少武将,但上殿前都将兵器取下存放在外面,此时抵挡起来有心无力。 眼看刺客节节逼近,姬堇华的位置紧靠御座,心下暗呼倒霉,刺客要是冲过来顺手给她一刀,那真是冤死了。 池旭立即将悦宁和姬堇华拉起来:“你们俩找地方躲避下。” 姬堇华苦着脸:“我也想啊,问题是能躲哪去?” 大殿上极为宽敞,除了几个柱子实在没有其他遮蔽物。离殿门又太远,逃出去必然会撞上那些刺客。 池旭回头一看,众人正护着帝后往西边的偏门撤离,于是急忙带着两人往东边走:“刺客的目标是皇上,往相反的方向逃。” 此时殿内乱成一团,池旭护着两个女子已经快到门口,身后蓦地传来内侍尖利的“护驾”声,回过头就看见几名刺客已经冲到了皇上跟前,近旁护卫的武将已招架不住,情形岌岌可危。 池旭见大门就在眼前,出了明光殿外面就是闻讯而来的侍卫,不会有多大危险,而那边却是快撑不住了,当机立断:“你们赶紧出去,我去护驾。”说完十万火急地赶往皇帝那边。 姬堇华和悦宁两人以鎏金柱子作掩护,一路避开刀光剑影,眼看门槛就在眼前,却在穿过最后一根柱子时撞上刺客,那刺客杀红了眼,举剑便刺,姬堇华望着寒光逼近,脑袋里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时,不知哪里飞来只酒杯哐当一声撞在剑锋上,将那把剑弹开寸许,长剑贴着她的脸颊没入身后金柱。 姬堇华只觉眼前一花,迎面一股割裂肌肤的凛冽寒意,脸上顿时火烧火燎地刺痛。 那刺客一招失手,立即被蜂拥而来的侍卫拿下。 姬堇华心有余悸地退到安全的地方,伸手一摸,只见指尖染上殷红,脸上定是被剑气划伤了。 正疼得面皮抽筋时,一方洁净的丝帕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想也没想接过来就往脸上按,一股清香扑面而至,脑子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看向递丝帕的人。 花孔雀三个字几欲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一身锦衣华服从容优雅,丝毫未受到刺客的影响。 姬堇华想起刚才临空飞来的酒杯:“刚才是你救了我?多谢。” 花孔雀目光流转,微微一笑:“顺手而为,姑娘不必多礼。” 关于刺客2 大批侍卫闻讯而来救驾,局势很快得以控制,刺客擒的擒,死的死,皇上皇后移驾到偏殿,众人或清理尸体或安抚宾客。琡琸璩晓谁都没想到,原本为西域来使举办的接风宴会演变成刺杀现场。 姬堇华得知父亲无事后,就被请到永乐宫查看伤势,一边在脸上敷药一边听见窗户外面宫女们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听说了吗,方才皇上遇刺,情况惊险万分,刺客差点就得手,幸而太子殿下舍命护驾,据说伤得不轻呢。” “是啊,若没有太子,挨那一剑就该是皇上了。” “太医院因为殿下的伤正忙翻了天。” …… 姬堇华回想起刚才在殿上的那一幕,两名刺客一前一后袭向皇上,根本无从躲避,眼看剑尖就要刺穿明黄龙袍,池毓飞身抢上去以身相护,致使自己胸口中剑,换得皇上安然无恙。紧接着池旭也赶到支援,这才有惊无险将刺客拿下。 这刺客还真是会挑时间,好好的接风宴被搅得一塌糊涂,虽未杀死大燕皇帝,却重伤当朝储君,足够乱上阵子了。 “那些刺客真是厉害,派了那么多侍卫才拿下。说来也真奇怪,皇宫里一向守备森严,竟会闯进刺客,而且还挑在西域使节来朝的时候。”听到宫女们的议论,想到刚才殿中情形,悦宁面色此时仍微微发白。 姬堇华皱眉:“不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头。” “父皇因遇袭一事震怒,想来很快会查出结果的。” 在永乐宫休息片刻,姬堇华惦记姬无故那边的情形,正准备告辞,就听见宫女禀报池旭来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忙着处理善后事宜,怎么有空过来?心内疑惑,那人已出现在门口,脚步匆忙—— “我听说你受伤了?” “被剑气扫到,太医看过,说无碍,每天敷药消肿即可。” 姬堇华说完,目光落在他的紫衣袍角处,上面沾染的血迹尚未褪尽。一向讲究的人,这会儿倒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可见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了。 池旭看向她的脸,见只是肿了些,并未多严重,于是点点头。 “皇兄,太子情况怎么样了?”悦宁问道,东宫那边太医挤了一堆,她也不方便去探望,此时才有机会打听。 “并未伤及性命,只是须得卧床静养,两个月内是不得下榻了。” 悦宁松了口气,接着又问:“可有查出刺客是何来历?” 提起这事,池旭皱着眉摇头:“抓获的刺客全部在第一时间服毒自尽,白费一番功夫,连个活口都没有,连口供都无从获取。” 服毒自尽?果真是有备而来。 “虽然刺客身上可以辨别来历的东西基本没有,但其中一个刺客临死前喊了句北狄话,再加上从外形上面判断,应是北狄那边的人。” 北狄?姬堇华愕然。 悦宁立即叫道:“呀,这就对了,这几年大燕跟西域的关系已经缓和下来,此番西域来朝便是有意促进两国融和,北狄定是害怕我大燕跟西域关系更加牢固对其不利,所以派人行刺,破坏两国结盟,真是其心可诛!” 关于刺客3 大燕立国以来,边境就时常遭到北狄骚扰掠夺。琡琸璩晓五年前大败西域之后,皇帝对西域便采取怀柔政策,也是防备着北狄趁虚而入的意思。 姬堇华想了想问:“席上的西域使者可有伤亡?”若是死了个把身份尊贵的使节,事情就糟糕了。 池旭面色稍松:“死的几个均是舞姬伶人,诸位使者倒是无事,否则这几年朝廷对西域下的工夫就要付诸东流了。” 西域使者不远万里为求联盟而来,却在大燕皇宫里遭遇刺客身死,怎么样都是大燕理亏,幸而死的是几个于大局无足轻重的伶人。虽说面子上仍旧过不去,但至少留有和谈的余地。 “罢了,不谈这些了,我送你出宫吧,姬相还在外面等着你。” 姬堇华向悦宁辞行,悦宁有些惋惜:“还以为可以好好聚一聚,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祸事。” 姬堇华安慰道:“下次我再进宫陪你。” 两人沿着宫道前行,姬堇华想着方才的行刺,心事重重,一路默然无语。穿过临风台时,看到前方一个人影有几分眼熟,仔细再看,那璀璨华服不正是殿上那只花孔雀吗。 池旭注意到那人时脚步微顿,对方已经走过来,略一施礼:“泰王殿下。” “柳大人不必多礼,眼下宫内侍卫尚在搜寻刺客余党,以保证众人安全,大人为何不在殿内安坐以待消息?” 西域使者已经成为重点保护对象,池旭自然不希望再出任何纰漏,故而安排了一处偏殿让他们休息压惊,加派了一批侍卫严密守护,此时这位身份尊贵的使者却撇下侍卫跑出来乱转,实在让他感到头疼。 花孔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甚是没有身为重点保护对象的自觉:“我只是觉得殿内太闷,出来透透气。”说完注意到池旭身后的姬堇华,咦了一声,“这位姑娘,你的伤没事吧?” 话题陡然拉到自己身上,姬堇华一愣,急忙摇头:“没事。”接触到池旭转过头来的探询目光,她急忙解释,“方才在大殿上……偶遇这位大人。”嗯,那应该算是偶遇吧。 池旭将目光转回花孔雀身上:“柳大人,现在宫内情况不明,有漏网的刺客也未可知,未免再出意外,还请大人回到殿内为好。” 花孔雀望着他:“难道我在贵国皇宫内还会遭遇第二次刺杀?”见池旭不说话,他继续道,“听说这次的刺客是北狄人,我倒是十分奇怪,北狄刺客究竟是如何进入到素来以森严称著的大燕皇宫?” 第一句话还不算什么,最后一句话连姬堇华都觉得不同寻常了。这花孔雀该不会在怀疑大燕与北狄勾结,欲对西域图谋不轨吧,要不然怎么西域使节一来就遭遇刺杀。 好在池旭混迹朝廷多年,一张嘴不是光长着好看的,立即说道:“柳大人不必担心遭遇第二次行刺,大人带着西域王的诚意远道而来,乃我大燕上宾,自然会保证诸位安全无虞。北狄刺客因何现身皇宫尚在调查中,多事之秋还望大人切勿因此心生嫌隙,那样可就落入北狄的算计了,此番他们不惜派出死士行刺,不正是为了离间我大燕与西域吗。” 关于刺客4 池旭的嗓音不疾不徐,却是极好的让人听清他的每一个字。琡琸璩晓 “方才在大殿上,我父皇险些中剑,难道还不能说明北狄的险恶用心——行刺若是成功,大燕国殇,势必动荡,行刺若是失败,让大燕与西域离心,破坏两国情谊,最终获利的不正是北狄吗?” 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显示得恰到好处,让人无从质疑。姬堇华心里暗暗佩服,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她就说不出这样的效果。 花孔雀笑了笑,看起来像是认同了他的观点:“泰王言之有理,是我多虑了,还请泰王向贵国皇帝和太子转达我等的问候。” 池旭回礼道:“柳大人理解便好。” “此处风景独好,泰王不介意我在此停留观赏一番吧。” 心知劝说不动,池旭只得随他:“柳大人自便。”转身遣了几名侍卫在一旁候着,这才带着姬堇华往宫门走去。 姬堇华回头瞥了眼,花孔雀衣袂翩翩立在临风台上,果真一副沉醉美景的模样。刚刚遭遇行刺,居然还有心情赏景,真是个怪人。跟上池旭的步子,好奇地问:“那只花孔雀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听到花孔雀这个称呼,池旭唇边带了丝笑意:“他姓柳名夙,母亲是西域王唯一的胞妹,备受西域王宠爱,此次使者以他为首十之七八皆是西域王得力亲信。” 姬堇华默默回味,母亲是西域公主,这么说他是风非砾的表兄弟?怪不得长得那么像,回去倒是可以问问他。 宫门外,姬无故的马车尚未离开,姬堇华爬进去,朝池旭挥挥手:“你回去吧。” 坐在里面的姬无故却突然步下马车唤道:“殿下,请留步。” 正欲离去的池旭闻言停住,等姬无故走至跟前,方才面带浅笑问:“姬相有何指教?” 姬无故望着他,眉目间似有深意:“这些时日多谢殿下对小女的照顾。” 池旭并不意外,应对得体:“姬相言重了。” 姬无故叹了口气:“小女是什么脾性臣心里清楚,若非殿下时时照拂,她在宫里也不可能如此顺遂。” 姬堇华坐在车里,半晌不见父亲回来,不由挑了帘子往外看。此时并无其他人出入,宫门外显得十分冷清空旷。二十步开外,池旭和姬无故立在高大的宫墙下交谈,因为离得远,姬堇华只能看到两人嘴唇开阖,并不能听到说什么。其间池旭偏过头朝她望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姬堇华一脸迷惑,池旭神色莫名。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了。池旭径自走进宫门,姬无故则回到马车上,没等他坐稳,姬堇华就蹭上前:“爹,你们俩说什么呢,这么久?” 姬无故原本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斜斜望了她。 “都快成年了,还这么没定性。泰王差不多你这个年龄的时候都上战场了,你平日当跟他多学学。” 姬堇华撇撇嘴:“学他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么,那样多累?” 姬无故摇了摇头:“学他事事周全,不惹祸上身,其他的不指望你这块朽木了。” 关于故人 为西域使者举行的接风宴闯入北狄刺客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一面着人严查此事,四处搜捕刺客余党,一面为安抚西域,特意下旨将幽禁在相府为质的子王放出来与西域使者相聚。琡琸璩晓 多年来,吟风苑从未如此热闹,传旨的内侍带来一堆赏赐物品,尽显天家气派。 风非砾穿着西域子王礼服当面谢过皇恩,从明光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立在玉阶下等候的斑斓人影。 华服璀璨,风采出众,更甚数年前。 那人向他款款走来,眉目间,笑若春风。 “阿砾,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风非砾目光一顿,心绪微微起伏,温雅面容再难维持宁静如昔:“表兄。” 然而当他看到对方大张双臂的举动,立即收了欣喜神色,轻轻往旁边一避。 “哎呀,还以为会有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的。”企图落空,柳夙悻悻然感叹,“依旧和以前一样冷淡,真令人伤心。” 风非砾在一边站好:“表兄喜欢寻人做消遣的作风也一直没变。” “人生漫长,寂寞如斯,若不多些消遣乐事聊以自娱,岂不是太过无趣。” 风非砾一笑,并未说什么。柳夙随意惯了,行事作风说得好听点是出人意表,说的不好听就是荒诞怪异,从前就常常取笑他一板一眼太过循规蹈矩,此时他也不以为意,转而问道:“这几年,父王可好?” 柳夙答得毫不含糊:“你不在身边,他如何能好。” 风非砾眼神一暗,无声叹息,身为人子不能在膝下承欢尽孝甚是遗憾。 柳夙与他并肩走在御道上:“所以我这不是来此,将你带回去吗。” 暗紫色的眸子里升起一线希望,随即又踌躇起来:“这几年我观大燕皇帝的行事作风,只怕并没那么容易。”返回故土,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梦,可望不可即。在数年的等待中,这个梦几近磨灭。 “是不容易,单是把你从相府弄出来就如此费劲,这个皇帝确实不大好应付,不过——”柳夙笑了笑,一双相似的眉眼里透出光彩来。 “我既然来了,自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不然回去可没法向母亲交待。”柳夙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不在,她可没少念叨你,我都怀疑当初我们俩是不是掉了包,不然为什么她疼你总是多过疼我。” 风非砾失笑:“姑姑若是听到这句话,又该拧你耳朵了。” 柳夙朝他挤挤眼,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样子:“所以你回去后,可千万别告诉她。” 风非砾难得的唱了反调:“那可说不准。” “几年不见,倒是变狡猾了。走吧,去我下榻的驿馆,把这几年的经历好好说一说。我特地带来了当年你最喜爱的雪山葡萄酒,一定要来个不醉不归才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宫外专门安置来使的驿馆走去。 ************************************************** 又是一个过渡章节,嗯,很重要的过渡章,于是我又不知道叫啥了t_t 关于生辰1 皇帝最近比较苦恼,搜捕刺客余党搜出的结果令他大为火光。琡琸璩晓 京城内搜出北狄人藏身的据点,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藏匿了许久直至接风宴上伺机而动,而且几乎就要得手了——太子至今仍躺在病榻上。然而对此京城守备却毫无所查,连他们什么时候潜伏入京的都不知道。 皇帝心里不畅快,上朝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唬得群臣战战兢兢。这个时候太子又重伤不起,于是诸多事情就摊在了池旭身上,他每日忙完了京城防备,又忙着招待西域使节,偏生柳夙又是个闲不住的,有事没事就请他前去作陪。行刺之事过后,池旭自然不好推脱,于是只得来回在驿馆和皇宫两地打转,以至于一连数日都未回王府。 姬堇华站在泰王府门前,得知池旭不在,有点意外。今日是寒衣节,举国上下的沐休日,照理说他应该如往年一样在家。 “要不姬姑娘进来坐坐,说不定我家王爷立马就回来了。”门房的小厮甚是殷勤,笑 眯 眯地说。 姬堇华摇了摇头:“不用了,将东西留下就好。”说着示意浅碧将一个盒子递过去,反正今天来此也是顺路,虽然扑个空却也不见得有多失望。 小厮接过东西,还想说些挽留的话,就见姬堇华已经转身离去,只得作罢。 回到府里,姬堇华随姬无故去祠堂祭拜了先祖,便顺着熟悉的小路来到吟风苑。 穿过假山走进去,一路冷清,人影也没一个。风非砾素来不喜人多,仆从便也随意惯了,没有传唤不扰他清静。 姬堇华玩心顿起,轻手轻脚往窗子底下靠过去,打算吓他一吓,伸手正要去拉窗格,嘎吱一声,窗户从里面推开,风非砾的脸出现在眼前,她伸出的手尴尬悬在半空。 姬堇华愕然,灿灿收回手,缩在背后。面对他洞悉的笑容,干咳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才刚来。” 风非砾不减笑意,望了她片刻:“进来吧。” 姬堇华从窗台跳进屋内,将一个锦囊递到他面前:“你的生辰礼物。” 风非砾眼中浮现柔柔暖意,接过锦囊,樱草黄的锦缎上绣着行娟秀的柳体小字: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很漂亮。”风非砾赞道,然后望着那几个熟悉的字体,惊奇地问,“你绣的?” “当然了,熬了几个晚上才完工的。”最初原本打算绣花草,但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了,还是绣字简单,即便是这样也耗费了她不少功夫。 风非砾一笑,触手锦囊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翻出来一看,是枚圆润的田黄石镇纸。全石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 “田黄冻石,十分难得的品种呢。”软糯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他只不过无意中提起在西域时用惯的一枚田黄石镇纸,原来她一直记得。 “你喜欢就好。”不枉她这两天找了那么多家玉石行。 风非砾眸中色泽沉沉,原本坚定要离开的心意,此时竟有丝动摇。 关于生辰2 注意到他的异样,姬堇华凑近了说:“你最近是不是想家了?” 风非砾显得讶然:“为何这么问?” “你至从那天自驿馆回来就有些神思不属,而且当晚醉得不省人事,你平常从不饮酒的,更别提喝醉了。琡琸璩晓” 风非砾微微苦笑,不是从不饮酒,而是他从未习惯大燕的酒,似乎只有西域的陈酿美酒才能让他沉醉。 “那天遇到故人,忆起了从前的往事,有些感慨,便多喝了几杯。”尽管心内被勾起了思乡情,嘴上却是淡淡说着寻常的话。 姬堇华认真想了想,肯定地说:“那还是想家了。” 风非砾也不同她争:“你说是便是吧。” 姬堇华见他神色倦怠,心想多半是触动他的心病了,也不再说什么,坐了没一会儿回了怡人居。 风非砾望着她的背影,手里捏着那块田黄石,暗紫色的眼底,满怀愁绪。 *** 池旭陪同柳夙将京城出名的景致赏玩了个遍才得以脱身,回到泰王府时已是晚上。 换了常服在桌边坐下用膳,看见眼前一碗寿面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又是寒衣节了。”轻轻一叹,这些天事情一桩紧接着一桩,倒是把日子都给过忘了。 侍立在一旁的秦管事趁机说道:“今天王爷生辰,诸位大人送的礼物已经都挪进了库房,这是礼单,王爷可要过目?” 池旭摆了摆手,表示无甚兴趣。每年这一天都会收到诸多贺礼,若非今年正赶上西域来使和北狄刺客两桩事,定是又免不了举行宴饮闹上一整天,他对此虽显示得来者不拒,实际上并不热衷。 晚膳过后池旭径自去了书房,意外地看到书桌上多了个盒子。不等他询问,送账本进来的秦管事就出声了:“这是今天姬姑娘送过来的。” “她今天来过了?” “下午来的,见王爷不在,留下东西就走了。” 池旭拿起那个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躺着一尊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狐狸,玉质不算极好,狐狸却雕的活灵活现,尤其一双狭长双目,透着狡黠灵气。池旭笑了一下,她这是拐着弯讥讽他像这畜生呢。 那丫头私下里没少骂他阴险狡诈胜是狐狸,这次生怕他不知道,干脆借着生辰送了尊狐狸给他。对于她那点小心机,他了然于胸。 那天姬无故在宫门外谢他对姬堇华的照顾,这几年来,他确实对那丫头照拂有加,但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因为她是姬无故的女儿,而他需要姬无故的助力,自然会对她另眼相待。姬无故也正是明了这一点,才放心将独生爱女送进皇宫。 对于他来说,照顾一个小丫头并不会花去多少心思,就当是养了只宠物,将各种可能的危险隔绝在羽翼外,保护它不被欺负,无聊的时候逗弄两下,就是豢养的全部内容了。而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加深姬无故对自己的好感,离他的目标更进一步,他何乐不为。 只是当初没有料到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豢养游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那只被当做猫儿豢养的小丫头,总是能让人在意外中感到惊喜,给他枯燥无味的算计生涯增加不少乐趣。 关于生辰3 池旭对着那只玉雕狐狸微微而笑,忽然听见秦管事干咳一声,提及另一件事,语重心长—— “今儿王爷也二十一岁了,论年龄也不小,合该成家立业了。琡琸璩晓” 池旭低着头,并未出声。秦管事乃池旭母亲娘家的旧人,对他自然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关怀,眼看着一年年过去,府里正室之位空悬,尚没有一子半女,心里怎能不急。 “前阵子听说皇上有意给太子和几位王爷选妃,挑了好些世家女子入宫赴宴,不知道王爷可有合意的?” 池旭忆起上次重阳宴的事情,确然有几张绮颜玉貌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然而平心而论实在是一个也提不起兴致。平日里沉浸在各色美人之间是一回事,但是娶回来成天面对这些心思一望见底的美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管事察言观色,见他毫无所动,继续说:“王爷同姬相府里的那位小姐倒是走得近,年纪虽然小了点,但王爷若是喜欢也未尝不可。” 提起姬堇华,秦管事皱了皱眉,年纪小并不是问题,个性跳脱有失端庄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那副纤细的身子骨,怎么看也不是能生养的。无奈王爷似乎喜欢,每次提起她心情都甚是愉悦,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池旭闻言愣了一下,片刻才回过味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对那丫头的照顾入了别人的眼,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莫说她年纪尚小,那种顽童般的性情,也难令人生出别样的心思。他喜欢的素来是知情识趣的美人,即便姬堇华相貌不差,但离知情识趣何止差了一大截。 “虽说姬家的那位姑娘看起来还未定性,但是不妨先将婚事定下,也好早日开枝散叶,省得王府里冷冷清清的。” 那边厢,秦管事仍在絮絮叨叨。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王府内添个小主子,没有孩童环绕,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负老主人所托。 池旭只得摇摇头,打断他的想象:“即便我想,姬相却未必乐意,此话不可再提,下去吧。” 原本是句推脱的措辞,听在秦管事耳里却成了另一种意味,莫非王爷迟迟未立正妃是因为姬相不乐意?难道他家王爷还配不上一个丞相的女儿?从书房里退出去,心里还在为自家主子愤愤不平。 书桌边,池旭望着眼前的白玉狐狸,神思不禁飘远。 那日姬无故说的话在耳边响起,看起来他似乎对府里那位质子颇为忌惮,迫不及待地想将之抛出去,不然也不会向自己寻求助力。而皇帝这几天对北狄的事头疼不已,似乎已渐渐下定决心笼络西域,毕竟跟西域比起来,能征善战的北狄人更具隐患威胁。 种种情形,都将事情推往一个方向,他几乎可以预计到,用不了多久,那位质子就会被放出来。 只是隐隐的,他觉得这一切似乎太过顺理成章了,就好像必然的因果联系一样。随即摇了摇头,万般事物本来就是有因必有果。大概这几日难得闲下来喘口气,一时忍不住便想多了。 将白玉狐狸搁在案上,便丢开了心里隐约的疑云。 关于及笄1 一贯迟钝的姬堇华发现,吟风苑突然之间热闹了起来,往来的不仅有西域使节,还有一些朝廷官员,风非砾出府的次数也逐渐频繁。琡琸璩晓似乎随着这次西域使节的到来,他的地位已不再是战败国的质子,反而倒像是贵宾了。 就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迎来了悦宁的及笄礼。 十月初九,是永乐宫最为隆重的日子,悦宁公主在这一天年满十五。皇帝破例设宴,不仅后宫嫔妃,朝中大臣亲眷也受邀前往观礼,原本笼罩在行刺事件阴影下的皇宫再次热闹欢腾起来。 皇帝在皇后的谏言下一向提倡节俭,特地为一个公主大肆操办及笄礼,姬堇华感到有些意外。再度来到明光大殿,心里别有感触,不久前也是在此为西域来使接风洗尘,结果一场刺杀横生枝节,如今收拾过后,再看不到当日的狼籍和血腥。 远远地便看见池旭,依旧对着身边某位闺阁千金笑如春风,唯一不同的是已不是上回那个圆脸少女。 姬堇华一边暗自鄙夷这只花蝴蝶,一边绕开他往别处走。池旭却已经看到了她,笑 眯 眯地朝她招手。 姬堇华无奈,只得走了过去,近看之下,他一张脸似乎清减了不少,显得更加妖孽了,不由调侃道:“一阵子没见,又祸害哪家的姑娘了。” 说着眼睛往旁边被祸害的姑娘瞟去,一看之下顿感意外,竟是殷锦云。对方听了她刚才的话也不以为意,还冲她微微一笑。 池旭眨了眨桃花眼,意味深长:“小猫牙尖嘴利更甚从前。” 姬堇华哧了一声,比牙尖嘴利谁能比得过你。 正在这时,礼仪官高声唱和声传来:“西域使节到——” 原来邀请了西域使节来观礼,怪不得举办得这么隆重。姬堇华回头看去,第一眼便撞上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目光一转,触及他旁边之人时却不由愣住。 暗紫色滚金边华服,紫金冠束发,熟悉的脸庞,却是不熟悉的装束。他并不是穿青衣才好看,紫色更能显出他的贵气,看惯了长发松挽,却原来他束发戴冠更添几分清冷俊逸。 使者都受到邀请了,身为子王没道理不在邀请之列。尽管看到他出现十分意外,但想明白这一点,姬堇华收敛了惊讶的表情。 风非砾并没有注意到她,一路跟柳夙谈笑风生地入了座。 池旭顺着姬堇华追逐的目光望去,略感意外:“看到他出现这么惊讶?难道姬相没告知你?” 姬堇华一脸迷茫:“告知什么?” 见她真不知道的样子,池旭勉为其难地解惑:“这次西域使节来朝是为了促进友好关系,再加上北狄行刺一搅合,这质子一事自然应当重新考虑,毕竟也囚禁人家这么多年了。” 姬堇华心里咯噔一动:“怎么考虑?” 池旭慢悠悠地答道:“比如说放回去之类的。” 哐当一声,姬堇华手中的杯子一个不稳掉在桌上,再从桌上滚到地上,酒水湿漉漉洒了出来,溅污了池旭华贵不凡的半边袖子。 关于及笄2 “哎呀,手滑手滑,对不住了。琡琸璩晓”姬堇华一边说一边抓起他的袖子擦拭,越擦污渍浸染得越大。 池旭抽回袖子,冷眼觑她:“你确定自己不是故意的?”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语气诚挚的不能再诚挚,偏偏池旭看她的眼神怀疑得不能再怀疑。 恰在这时宴会的正主出场了,悦宁公主身着朱红色锦边彩衣,脚踏彩履,在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大殿,向众宾客揖礼。 姬堇华不禁感慨:“悦宁还是挺有公主气质的。”举手投足尽是皇家威仪,端庄贵气。以前和悦宁混出宫玩耍,明明两人打扮一样,走在大街上别人都会以为悦宁是小姐,她是丫鬟。看来气质这东西,果然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大殿之上,及笄礼正式开始。宫女捧着罗帕和发笄随侍一侧,充当赞者的皇后为悦宁梳头加笄,然后悦宁起身,面向皇帝皇后以及淑妃行拜礼,感念父母养育之恩。接着面向正宾行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最后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这一套程序走下来,及笄礼才算结束。姬堇华看得松了口气,总算折腾完了。换做是她穿成悦宁那样子拜来拜去早就晕了,难得悦宁还将身子站得笔直,不愧是帝王家的规矩教养出来的。 及笄礼毕,皇后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带微笑环视众宾客:“今日除了悦宁公主的及笄礼,尚有另一件大事要宣布。” 皇后牵着悦宁的手,措辞典雅,举止雍荣:“悦宁也长大了,合该寻一个好夫婿。此次西域使节不远万里而来,我等自然不可等闲视之。西域子王在大燕做客多年却一直未有娶亲,如今归国在即,为了显示大燕求取和 平的诚意,皇上和本宫商量后,决定将最尊贵的公主许配给子王殿下,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说着看向西域使者的方向,满含笑意地问:“殿下可愿接受我大燕的诚意?” 姬堇华蓦地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皇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十分清晰,可组合到一起却让她犹如耳鸣,一片混沌不清。 她呆愣地看向那袭暗紫色华袍的人,他会如何回答?心里一面紧张一面期待。 那人在众多目光环视下抬头望向皇后,短暂地沉默后,一字一句清晰答道:“能够求娶大燕公主,是非砾的荣幸。” 姬堇华脑中霎时一空,耳边回荡着他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在向她传递着一个认知,他答应了,没有任何抗拒地答应了与悦宁联姻。 心底某处宛如塌陷了一角,巨大的失望扑面而来。 脑袋里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以至于皇帝龙颜大悦地宣布两国联姻的消息,以及众人浪潮一样恭贺的话语,她一句都未曾入耳。 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她的震惊却在不断扩大。 那个人,同在一殿之中,突然却感到那么遥远。 关于联姻1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家尚沉浸在刚刚宣布的喜讯中,一片欢腾,没人注意到席间不见了几个人影。琡琸璩晓 眼前宫娥来往,人影憧憧,姬堇华直到御花园才追上前面那道人影。 “非砾。” 暗紫色身影顿了顿,停住脚步。 姬堇华却没有勇气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话语一旦出口,再没有了顾忌。 “为什么你会答应联姻?” 她以为他会拒绝的,或者说她心底里希望他拒绝。 风非砾转过身,暗紫色眼眸复杂难言,从前的清朗再不复见。 “你没有尝试过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怎么懂得那种滋味。来到燕的已经五年,尽管这里物华繁盛,歌舞升平,我却没有一天不在怀念西域的风沙。堇儿,我从未跟你说过我想回去,而你就当真从没想过我会有回去的一天吗。” 姬堇华错愕,她确实从来没想过他会有离开的一天。多年来软 禁于姬府,皇帝似乎早忘了有他这么一个质子。若不是这次西域遣使来朝,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会离开。一直以来,她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在自己身边。 “唯有这样我才能回到西域,我没有说拒绝的权力。” 姬堇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口。 是她太自私,忽略了他对故乡的执着。或许心底还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不会有回去的一天。然而她忘了,事情并不是她希望怎样就怎样的。 “可是你真的想娶她吗,你甚至之前从未见过她。” 如此轻易的就许婚,那她算什么?那五年来一封封寄予相思的信件又算什么? 风非砾闭了闭眼,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嗓音多了些许无奈。 “还记得我曾经讲过的关于我母亲的故事吗?” 姬堇华不明所以,他母亲以自己性命保下他的故事,她怎么可能忘怀。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的是,那个悲剧的造就者虽大多受到了父王的处置,唯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这一切的主谋——西域的王后,是她在幕后操纵了一切,让我母亲惨死,可是她背后的势力太大,大到父王都动不了她。当我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就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会替母亲手刃仇人——这是我必须回到西域的理由,唯有回去我才有机会复仇。” 风非砾说到这里,定定转向她:“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只要能够让我回去,我都会答应。” 姬堇华一时愕然,记忆中淡泊温儒的人霎时变得陌生。 她从未发觉,原来他的心底埋藏着这么深的仇恨。 是不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那么我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酝酿良久,这个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五年相惜,究竟算什么? 风非砾眼前浮现初见时她脸上的笑靥,那是来到燕地之后,唯一能够给自己带来安慰的东西。即便已然选择了割舍,到底是艰涩难平。 “就当是有缘无分吧。” “原来只是有缘无分。” 轻易地放弃,轻易地许婚。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在乎她。 关于联姻2 明光大殿中宴饮仍在继续,而御花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姬堇华藏身在繁花之下独自伤怀,那些欢乐的气氛就在不远处,却不属于她。琡琸璩晓 花丛窸窸窣窣一阵轻响,有人走过来。 埋在胳膊里的脑袋抬也不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瓮声瓮气道:“这里有人了。” 然而那动静依旧靠了过来,越来越近,视她的警告为无物。 姬堇华怒气横生,谁这么没眼色,都说了有人了还凑过来。 “这处归我了,偷情也好散步也好密谋也好换个地方吧——” 才吼了一句,就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僵硬住身形。 池旭微微嘲讽地低头看她:“还以为有多难过,这么中气十足,看来你以为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姬堇华愣愣地:“你说什么?” 池旭挑高了眉,神色睥睨。皇上宣布赐婚的消息时就发现她神色仓惶,疑虑之下跟着她来到御花园,看到那一幕,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姬无故一心想把质子送出去,原来是这样——掌上明珠恋慕别国子王,他不着急才怪。 心里莫名的烦躁上涌,就好像自己眼皮子底下看护的宝贝一个不留神被别人抢走了,止不住地尖酸刻薄起来—— “自以为的情深意重,不过是你单方面的迷恋,却错将这一时动心当成一世相许的情意——还要我说的更明白吗?” “你——”姬堇华心里的惊惧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的事?”发觉似乎抓错了重点,立即改口,“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我的心意只有自己最清楚,你个局外人知道什么!少大放厥词了。” “你的心意?”池旭嗤之以鼻,“你那颗脑袋里能装下多少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思不单纯,只有你把他当神仙看。” 心思不单纯?姬堇华被这个认知惊得骇住了。 “你以为他当初为什么被当做质子送过来?西域王廷错综复杂,从那里出来的人,会真如你看到的那般干净?若是心性平和无害之人,父皇会特地交给你爹看管?多年来让他连丞相府都迈不出去?” 一声声质问,击碎她脆弱的武装,让那些她刻意忽视的东西无所遁形地现行。 “你胡说!”姬堇华反驳,却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两国联姻这等大事,身为当事人之一,他事先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此时回想起他近来的躲闪,眼中时常浮现的游移和挣扎,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池旭说的没错,一开始他的示好,或许只因为她是姬无故的女儿。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揭破她?让她浑浑噩噩下去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多管闲事? 姬堇华狠狠地瞪着他:“那又怎样?你就非要揭破一切,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池旭继续冷冷地睨着她,“只是突然非常想看到此时你的表情而已。” “你——” 姬堇华生生噎了一下,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池旭你个讨人厌的大混蛋!我诅咒你这辈子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你。” 落下狠话就气冲冲地推开他跑远,到哪里待着都不要在这个混蛋面前让他欣赏自己有多狼狈。 “脾气还真是糟糕啊。”池旭低头喃喃自语。 关于联姻3 西域使者下榻的驿馆里,今夜一片欢欣愉悦。琡琸璩晓 暖色的烛光,映出室内对饮的两人。 柳夙斟满葡萄美酒,修长手指举起夜光杯:“恭喜你,即将作为大燕驸马衣锦还乡,当年主张将你送来当质子的王后党羽,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想必脸上表情会很精彩。” 风非砾举杯,暗紫色瞳眸内满溢感激之情:“这次若没有你,我的归期只怕遥遥无期,这杯酒我敬你。” “跟自家人客气什么。”柳夙笑了笑,眼中浮现几许自负。“大燕皇帝做梦都想不到,那些所谓的北狄刺客会是假的。” 西域和北狄边境交界一带的流民经长年混居,两境血统早融在了一起,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是外形都模糊了国界,即便是他们自己也分不清到底算是哪国人。从中寻出合适的,或许以重利,或拿捏了妻儿相要挟,就算是要他们搏命刺杀大燕皇帝他们也不得不从。 将这批刺客藏在使团中混进京城,再制造出提前藏匿在城中的假象,谁能想到接风宴上的刺杀根本就是西域一手策划的。 大燕皇帝只会以为是北狄心生歹意,意欲破坏两国缓和下来的关系,继而为了拉拢西域,不得不放宽条件与之结盟。这么一来,释放质子也就顺理成章了。两国结盟的最佳方式无非是联姻,身为西域王最为宠爱的儿子,联姻的人选自然不作他想。 这一套计划进行下来,顺利无比。 风非砾真心诚意地叹服:“表兄算无遗策,不愧是王廷第一谋士。” 柳夙摇了摇头:“幸得有大燕宫中之人相助,这个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不然光是藏匿京城不被发现就是个难题,更何谈入宫行刺。说起来,内 斗便宜的永远都是外人。此番我庆幸的是,西域虽没有大燕强盛,但至少没有糊涂到勾结外贼算计自家人。” 风非砾放下酒杯,低头想了片刻,说道:“但是对方所图却也不小。” “他所图的确不小,但于西域无甚损失。何况五年前一战,池旭充当参军诡计迭出,西域无数将士殒命在他手中,借此机会从他身上讨回些利息,何乐不为?” 说起这些的时候,柳夙目中寒光点点,却是噬人的杀意。 烛光闪烁,映出风非砾沉思的侧脸:“确然如此,池旭善于用兵,若有朝一日继任大燕帝位,西域处境堪忧。即便冲着这一点,也不能让他压过宫中那一位,问鼎帝座。这些时日若非你借观光之名将他拖住,使其分 身 乏术,查起案子有心无力,再加之宫中那位刻意使绊,难保他喘过气来不会将前因后果一串联,识破我们背后的动作。” “如今大局已定,他就算有所怀疑,毫无证据之下,也无济于事。”柳夙再次满上酒杯,笑意勃发:“眼下第一步算是大成了,接下来,阿砾,好好准备荣归故里吧。” 风非砾抬起眸子朝窗外望去,目光遥遥落在西边,神思刹那飘远。 故乡,很快他就会回到那里,他出生、长大、牵挂至今的地方。 关于送嫁1 一连几天,姬堇华都闷在房间里不出来,浅碧深红两姐妹用了各种方法都唤不起她的精神。琡琸璩晓宴会那天过后,吟风苑就空了。都已经是准驸马,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被软 禁在相府。 京城里正准备着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池旭和一干礼部官员忙得不可开交。姬堇华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仿佛被忽略了一样,安静不已。直到宫里的悦宁公主送来帖子,邀请她入宫一会。 姬堇华对着悦宁亲笔书写的信函,发了半晌的呆——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看见悦宁就会想到风非砾,一想到风非砾她就悲从中来。 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被告知有缘无分,怎么不叫人伤怀。 抱着脑袋纠结来纠结去,干脆把帖子一摔。 “小姐,你这是不去的意思?”深红见了,试探地问。 姬堇华腾地站起身:“去——” 毕竟有相伴数年的情分,远嫁后便相见无期,她最终说服自己坐上了入宫的轿子。 永和宫因为公主要出嫁的关系,四处都可见喜庆的红色。姬堇华放眼望去,竟觉微微刺痛。 进入悦宁的寝殿,恰逢她正在试穿大婚那天的吉服,火红的色彩,缀满璎珞明珠,华贵艳丽,将素淡的五官衬托得明亮了不少。 转身看到姬堇华,悦宁开心一笑:“小堇,你来了,快帮我看看,这身吉服漂亮吗?” 姬堇华目光滑过那身喜庆的衣服,皇家准备的嫁衣,自然巧夺天工,哪能不漂亮,下意识点头:“很漂亮。”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华贵珠宝,瑰丽裙裳,悦宁却幽幽叹了口气:“早知自己的婚事会成为父皇平衡朝廷局势的筹码,却没想到他会将我远嫁西域。” 从此,故国飘摇,再难相见。 “不过回头想想,也不算太坏,至少我是以公主之尊,维系两国关系之名嫁过去,只要父皇不对西域开战,他们就不会薄待我,至少在那边也是个王妃。” 姬堇华微微涩然,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你想的,很周全。” 悦宁自嘲一笑:“不想周全些也不行啊,离了这里,就没有父母兄长相护了。” 姬堇华上前握了她的手:“你以后会生活得很好的。”风非砾性情温和,比起那些不学 无术的纨绔,算是个良人,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谢你,小堇。”悦宁诚挚地说,“除了母妃,这里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你了。以后去了西域,我会很想念你的。” “我也是。”只是希望,想起她的同时,不要顺便想起另一个人才好。 悦宁笑了笑,过了会儿想起一事,有些忐忑地问:“小堇,我听说那位子王之前一直栖身相府,你可曾见过他?他是怎样一个人?” 悦宁仅在宴会上匆匆见过风非砾一面,对于未来携手一生的人自然想多些了解,她的想法并无过错,奈何怎样也不会想到两人之间并非那么简单。 关于送嫁2 姬堇华只觉嘴里发苦,好半晌才憋出话来:“我其实并未见过他几次,只知道他性情温和,素喜作画,尤其擅画飞天。琡琸璩晓你也颇喜欢书画,正好以后可以一同交流,即便在西域也不愁找不到知音……其实我跟他也不太熟悉,知之甚少,以后你一定会比我了解的更多。” 再继续说下去,她怕悦宁会看出点什么,于是草草作结。反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提起来不过徒然惹人忧心,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所幸悦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直到傍晚姬堇华才出宫,一回到怡人居就看到个最不想看到的人。屏退丫鬟,冷着脸望向坐在椅子上悠然喝茶的狐狸:“你来这里做什么?” 狐狸很没有自觉,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闲散样:“我是来替父皇宣旨的。” 姬堇华愕然:“宣什么旨?” 名为池旭的狐狸放下茶盏,一字一句念出旨意:“姬氏女堇华,明 慧忠贞,素有贤名,特遴选为护婚女使,随送亲仪仗一路陪同悦宁公主前往西域,直至公主完婚归返。” 姬堇华脑袋里瞬时空白,池旭说的字她每一个都懂,怎么合在一起她就不太懂了。 明 慧忠贞,素有贤名——说的是她吗?这也罢了,后面的那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皇上让我陪同悦宁去西域?”好半晌,她才张嘴问道。 那双惑人的桃花眼,斜斜睨视着她,薄唇开阖,吐出淡定的语句:“此去西域路途漫长,未免悦宁旅途寂寞,特地安排你随行送亲,算是父皇对这个女儿远嫁所做的补偿。” 姬堇华面色僵硬,阵阵青白。 “一定是你骗人,皇上才没有下这种旨意。” 这几天她不断告诉自己,以后再见不到那个人,就会将他淡忘,总有一天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现在却要一路护送和亲队伍到西域? 池旭面无表情:“我有没有骗你,你去问你爹就知道了,皇上的亲笔圣旨此刻正摆在你爹的案头。” 姬堇华咬咬牙:“那么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特地来看我的笑话?嫌上次看得不够?” 池旭双眼微微闪烁:“在你看来,我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一种目的。” 姬堇华脱口而出:“那你告诉我你还能有什么目的。” “是啊,还有什么目的。”仿佛自嘲,池旭竟也未反驳,就这么拂袖离去,走到花园里发起呆来。 最近的他莫名烦躁,就连秦管事都发觉了反常,旁敲侧击地探寻原因。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究竟是何种原因。 这样的情绪化对他来讲并不是好现象,他开始反思是从何时开始的。记忆回溯到悦宁及笄礼上,似乎那时候起就有根刺卡在了心里,而当天令他念念不忘的也就一件事…… 脑子里蓦地一惊,仿佛抓住了症结所在,顿时愕然不已。 兀自站在花园里发了半晌的呆,看得过往的丫鬟小厮心里惴惴,猜测自家小姐莫不是把泰王殿下气出毛病来了,正琢磨是否去请老爷来开导开导的时候。池旭才缓缓回神,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自己似乎真的是因为那丫头才方寸大乱的。 因为她动心的对象居然不是自己,因为她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着迷伤怀—— 只是如此简单而又难解的原因,他却花了几天才顿悟过来。 什么时候起,照顾她成了内心的习惯而非拉拢的手段? 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已不经意地离不开她? 什么时候起,她占据了他心里如此重要的位置? 这一切,他追溯起来,却是一片茫然。 原来情之一字,便是如此,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池旭抬起头,不禁苦笑。 关于鹿肉1 怡人居里,笼罩着散不去的愁云。琡琸璩晓 深红叹了口气,劝道:“小姐不如去求求老爷,让老爷想办法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意中人被抢了不说,还得一路护送新娘到西域完婚,还有谁比她家小姐更倒霉的? 姬堇华趴在桌上,哭丧着脸:“我爹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被我说动的人吗,何况皇上赐下的圣旨,怎么能说收就收,当是在市集买菜啊。” “那要不不装个病什么的,病得下不了床,别说前往西域了,就连远门也出不了。”浅碧眼睛一亮,出了个主意。 “两国联姻这是多大的事,圣旨都下来了,皇上一定会派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查探病情的,除非我真病得下不了床,否则只要有口气,就会被拽进送亲的队伍里。”姬堇华摇着头否决。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小姐真要去当那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护婚使。” 姬堇华愁得抓头发,很快浅碧精心梳起的发髻成了一团鸡窝。她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更何况跟他一起前往西域的漫漫旅途。 不见他,心就不会乱,时间久了,她就能淡忘。只是上苍似乎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即便她每日三炷香的祷告,仍旧不能唤醒各路神仙的恻隐之心对她网开一面。很快的,婚事筹备妥当,良辰吉日已至,西域使节和大燕送嫁的仪仗启程了。 姬堇华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望向外面,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队,要找出某个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在同一个队伍中,不碰面也是可能的,她稍稍松了口气。 正要放下帘子缩回去,眼前一道人影晃过,池旭那妖孽无双的面孔出现在视线所及之处——没错,护婚使的名单中不仅有她,更有这只该死的狐狸。 如果说风非砾现在是她第一不想见的人,那么这只狐狸当仁不让地排在第二位。而且随着这些天她心绪的逐渐转变,这个第二很有赶超前者,越居第一的架势。 姬堇华咬了咬牙,狠狠摔下帘子。如此还嫌不够,抓起榻上的靠垫使劲地拧、抓、扯,幻想这是某只死狐狸的皮肉,以泄心头之愤。 深红浅碧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闭嘴不言,无声无息隐在角落里当背景。 正当姬堇华把靠垫折磨得不成形之际,车队停了下来——天色已暗,是安营扎寨的时辰了。 姬堇华立即迫不及待地出了马车,外面侍从们正架起铁锅准备膳食,四处皆是炊烟袅袅。她才走了几步,就遇到悦宁公主身边的宫婢:“公主请姬姑娘去马车上一同用膳。” 姬堇华收回踏远的步子:“好,我马上过去。” 悦宁的马车比她所在的那辆大了不止一倍,为了让路途舒适,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华丽非凡。车厢分为两个部分,以帷幔和屏风隔开,前面一部分是侍女休息的地方,转过屏风之后,才是悦宁日常起居的地方。 姬堇华撩开帷幔钻进去的时候,悦宁正在逗弄一只鹦鹉,见她来了,忙招呼她:“小堇快来看,这只鹦鹉可会说话了。” 关于鹿肉2 那鹦鹉蹦跶两下,尖着嗓子叫道:“公主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千岁。琡琸璩晓” 姬堇华一瞧,这鹦鹉十分讨喜,于是附和了句:“的确很机灵。” 悦宁笑了笑,说:“是子王殿下怕我路途烦闷,特意送来解闷的,你若是喜欢,我让他再寻一只来。” 姬堇华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看着悦宁满怀开心地逗着鹦鹉的幸福面孔,一丝苦涩从心底升起。他要是想哄人开心,其实是很容易的。这些年,不就将她哄得很开心吗,更何况是悦宁呢。 “不用了,其实我不会养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糟蹋生灵了。” 说话的时候侍女已经将膳食摆好,虽然是行路途中,但悦宁的一应饮食仍是宫中规格,无一不精。正当两人净了手,准备动筷子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音:“公主。” 姬堇华刚刚舒缓的面部表情顿时再度僵硬。 “是子王?”悦宁也听出了来人的声音,隔着屏风问道,“何事?” 按照大燕风俗,举行正式婚礼前男女双方不可碰面,故而风非砾每次见悦宁都是隔着屏风说话,并未进去里间。 姬堇华不由暗暗庆幸,不然她真不知道这种情形,自己该以何种面孔对他。 风非砾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分外温文有礼:“上次狩猎时猎了一头麋鹿,厨子以西域方法炙烤烹饪,特送来一份供公主品尝。” 鹿肉在皇家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经他所猎,再命厨子以西域方法做出来,亲自送到未婚妻桌前,却显得别有一番深情。 姬堇华望着侍女端进来的鹿肉,顿感格外讽刺,若说以往风非砾对她只是用心七分的话,对待悦宁却是将心意用足了十成。 一个之前从未谋面的人尚且让他如此,她又算得了什么?心里微微自嘲,只怪她未曾看清。 “多谢子王殿下的美意。”这番深情自然打动了悦宁,她望着屏风之外的朦胧身影,眼睛里透着名为幸福的神采,不自觉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这西域烹饪之法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风非砾的嗓音隔着屏风,更显清润悠长:“先将生肉拌着胡椒、精盐、蒜茸、洋葱和香叶末腌制两天,食用时取出,架在炭火上翻滚烤熟,最后方成公主面前的鹿肉。” “难怪这香味如此特别。”悦宁笑了笑,“小堇,你也尝尝。” 这句话出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屏风外的人似乎略有僵硬地往声音来源处看了眼,然而云母屏风不管是哪一面,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他原先不知道姬堇华在公主身边,现在自然也分不出哪个影子是她。 姬堇华心里顿时有种平衡了的微妙块感,总算膈应的不是她一个人了。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她当即夹了一大块鹿肉往嘴里塞,点头赞道:“味道不错。” 外面半晌默然无声,直到悦宁开口:“子王殿下也请回去用膳吧,不可因为我耽误了。” 屏风外立即传来答言:“公主言重了,非砾告辞。” 姬堇华嘴里嚼着鹿肉,耳朵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暗自猜测,这算是尴尬得落荒而逃吗? 关于放手1 悦宁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丝毫没觉察到那微妙的异样。琡琸璩晓 “本来还担心西域蛮夷外邦,嫁过去多有不便,现在看来那位子王却十分熟悉中原礼节,放下了不少心。” 风非砾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中原礼仪自然并不陌生。 姬堇华望着悦宁心旌动摇的模样,忍不住问:“才见过几次面,你就喜欢上他了?” 悦宁脸一红,完全是一副陷入恋情的女子模样。 “之前一直在想,以后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那天及笄礼上父皇赐婚,看到他的那一瞬,我突然就明白了,如果嫁人,夫君一定是如他那般的。” 风非砾温润如玉,雅姿出尘,也难怪她会心动。 姬堇华突然觉得,在这桩天赐良缘面前,自己就像是一道风景,为了衬托出别人的美满而存在。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从悦宁的马车上下来,正是落日熔金已尽,夜色灰沉沉地笼罩而下的时候。 对着鸦青色的天空伸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不过在马车里待了几天,她就难以忍受,前往西域的路途起码也要走一个月,可得怎么打发。 就在她哀叹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另一辆金碧辉煌的雕花马车内,有人凭窗望着她,清朗的眉峰浮现无比的眷念,紫眸黯淡不明。 不远处淌着条河,水流清澈透亮。姬堇华心里一动,往那边走去。 此时正值深秋初冬时节,草木枯黄中,河水泛着冷冽的寒意,映着鸦青的天色,一片宁静平和。 她在岸边摸了块石头坐上去,听着潺潺流水声,时不时拔一根枯草丢下,心里的郁卒一时散去不少。 伴随着一路变化的景致,到了西域的时候,她大概就能平静地看着悦宁与那个人成亲吧。 拍了拍裙子准备离去,不防脚下石头湿滑,一个不当心身子就往河里栽倒。眼看就要落水,却在最后一刻,腰上蓦地一紧,一个力道将她拉了起来。松了口气,这种天气掉进河里去,在路上可有的受的。 正打算多谢出手相助的好汉,却在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时愣住。 那人似也觉察到不合时宜,急忙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退开几步。 姬堇华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往对着他,她可以自说自话一整天都不会觉得尴尬,现在却连一句道谢都难以出口。 最终风非砾打破沉默:“水边地面湿滑,我见你坐了许久,又离水太近,有些不放心,才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出状况了。” 姬堇华干咳两声:“只是一不留神,谁知道就……” 风非砾似乎叹了口气:“日后要当心。” 姬堇华愣愣望向他,依旧是秀致疏朗的眉目,淡雅温柔的风华,却到底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现在两人这般独处,实在是不合时宜。心内微微挣扎,尽管她承认,她仍旧贪恋他身上的熟悉气息,但是…… 望向不远处扎营的众人,已经有人在往这边张望了,挣扎的心猛然清醒。 关于放手2 她定了定神,说道:“刚才多谢子王殿下出手相助,不过我想还是不要有下次了。琡琸璩晓” 风非砾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眉目流露着意外的神色。 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何必多加牵绊。越是牵绊得深,伤害就越大。他与悦宁的婚约,时时都在提醒着她。 姬堇华转身往营地走去,冷不防身后之人将她拉住。 “堇儿……” 望着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手,姬堇华一时有些怔愣。 “你这是怨我了?”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语声似有些艰涩。 姬堇华垂下头,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若避不过,她应该如何面对他。 身为质子,不远万里被当做筹码送到异国他乡,陷入到孤立无援仰人鼻息的处境,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并且明显的对他怀有好感。跟她保持良好的关系,至少能够保证他在丞相府过得不至于那么艰难。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是她自己巴巴地缠上去的。现在想来,他对她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只是为了自身处境着想,不大好拒绝她罢了。最后这种局面,还真怪不到别人头上。 她抬起头,诚恳地望着他:“这个问题若是前几天问我,我大概是答不上来的,现在的话——”她努力地感受了一下,才认真地接着说,“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是怨恨的话,尚谈不上。” 风非砾愣了一下,耳边继续传来她的声音—— “这些年在丞相府,你其实也十分不容易,所以你的心情我多少是可以理解的。这样一想,也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多么可恶,也不会在悦宁面前乱说什么。” 垂眸看着他的手,姬堇华淡淡说道:“我已经放手了,你也放手吧。” 放手去娶公主,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明是洒脱的话,风非砾听着却陡然感到呼吸困难——用这么冷静的口吻说着这些,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倾注的感情太浅,所以才放的这么轻易? 姬堇华想了想,该说的都说完了,没再注意他的神色,抽回自己的袖子,匆匆回到营地。 白天赶路,天一黑就各自扎营休息。姬堇华简单梳洗过后,就缩在马车里睡觉。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关系,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大半夜,仍旧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干脆爬起来,轻轻推开窗子,营地上燃着几簇温暖的火光,守夜的侍卫聚在一起烤火,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幽深的幕宇,上面镶嵌的星子一闪一闪,分外冷清。 姬堇华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套上衣服,绕过屏风外面已经睡得酣熟的深红浅碧两姐妹,下了马车,往一处空地上走去,守夜的侍卫立即发现了她,其中一个上前来轻声询问:“姬姑娘,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姬堇华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下来到附近走走,你们不用管我。” 侍卫犹豫了下,说:“夜深了,姬姑娘别走远了,注意安全。” “多谢,我知道了。” 关于真心1 “多谢,我知道了。琡琸璩晓”姬堇华径自往旁边走去,寻了一处布满干草的地面坐下来,回头看去,那侍卫留在原地,见她坐下了才走开,却也没走远,仍留在看得到她动静的地方。 姬堇华转过头去,望向夜空,似乎只有在旷无人迹的荒郊才能看到这么纯粹的夜景。不知道等到了西域又是怎样的变化,肯定跟平日她所见大相迥异吧。 深深吸了口气,顿觉凉气沁入肺腑。正感觉一片空明宁静,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只当是那个侍卫不放心她,过来劝她回马车歇着,一时没有在意,直到来人在她身边停住,席地坐下,一同望向空旷的夜幕。 姬堇华一看,竟是意料之外的面孔。错愕之后,她哼了一声将脑袋转回去。看在美景的份上,暂且不跟他冲突。 “小猪才哼哼。”身边传来讥讽的话语。 “你也哼哼了,你也是猪。”把这只狐狸拉低一个等级也是好的,姬堇华阴暗地想。 “是猪都比你聪明。”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姬堇华冷嗤,比她聪明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 池旭望着夜空出神,过了会儿,突然问:“心里委屈的睡不着?” 姬堇华愣了愣:“什么?” “别告诉我,这一路你都不感到委屈。” 姬堇华明白了,这厮又是过来挖苦她的,于是故作轻松道:“不委屈。”即便有委屈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池旭沉默了一下,说:“让你担任护婚女使是父皇的意思,我知道消息时圣旨已加盖玉玺发往礼部,没办法挽回了。那天去相府,也并非是要目睹你如何难堪。” 这是在对她解释?姬堇华讶然。 “那你那天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心里苦笑,不过是不甘心之下的意气之言。 气她轻易就遭人蒙骗,更气令她心动的人不是自己。 只是这些心思,却不适合此时言明,她现在只怕满腔都是伤心懊恼,又如何会接受他的心意。 池旭转而岔开话题:“等回到京城的时候,你也该及笄了。” 她的生辰只比悦宁晚两个月,算算日子就快到了。 京城之中的女子,一及笄就意味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清冷夜风中,池旭望着她姣好的侧颜,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那个当初在亭子顶冲他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你之前一直很想去京郊的瑶泉行宫,回京后得了空闲,我带你去吧。” 瑶泉行宫的金桂远近闻名,姬堇华早就想去游玩,可惜行宫只对皇族开放,一直没被她寻到机会。池旭想着,若遂了她的愿,是否能冲淡她心里的郁结?联姻的旨意下来后,就再没见她开心笑过,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姬堇华心里越发奇怪,池旭的刻薄毒舌她能坦然受之,此时的示好却让她感到格外诡异。 “你上次说我府里厨子的酒酿丸子做得好,其他人都做不出同样的味道,你若是喜欢,我将他送去相府吧。” 关于真心2 哄姑娘开心的方法他多得是,可唯独不知道眼前这个该采取何种方法。琡琸璩晓有的时候,因为离得太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何况她跟那些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并不一样。 见她毫无所动的样子,池旭暗自叹气,这样都不能让她展颜,果然是个难题。 姬堇华却在发愣,瑶泉行宫和那厨子,之前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曾松口,今天居然这么好心? 眼中的讶然渐渐消退,良久她才问道:“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明明不久之前,还在那冷嘲热讽。 为什么对她好? 若是其他姑娘这么问,他可以编出千百种动听理由,可这一次,当他想认真回答的时候,却一时无语。 默然片刻,姬堇华的声音传来:“风非砾对我好,是为处境所迫,那么你呢?” 她侧过头,望着他。 “是因为我爹?” 刚刚经历过一次感情幻灭,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重蹈覆辙。 相处数年,她十分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慈悲心没有,功利心倒是有。看似游戏花丛,那些女人尽管不乏倾城绝色、才情出众之辈,却没有一个能够俘获他的心,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真心。那双缤纷桃花眼里,她从未看到过真实的情动。 这么一个人为什么独独对她另眼相待时时照拂?想起数次偶遇他与父亲交谈的情形,并不难猜出其中原因。不过是她有个当丞相的爹而已。从来不点破,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池旭面色沉寂,一双桃花眼骤然深邃起来:“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我应该怎么认为?”姬堇华反问,“难不成会以为风流成性的泰王殿下莫名喜欢上了我?” 说着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话,她感到一阵嘲讽。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衣物,想换便换,永远都不会嫌多,只有妩媚妖娆的女子才符合他的胃口,而非她这种清粥小菜。何况在他眼中,她恐怕连女人都算不上,不过一只豢养的猫儿,有谁见过主人爱上宠物的? 池旭静静望着她嘴角浮现的冷嘲,语调淡然无波:“你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 姬堇华摇头:“不可笑,但很荒谬。” 池旭吸了口气,是啊,确实荒谬,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失去母亲的照顾在宫中挣扎求存,早已将自己练就得百毒不侵无坚不摧,所行所为皆是利益驱使。从来都是别人怨他未交付真心,而当他难得一次有真心的时候,那人却不相信。 姬堇华感觉身边之人静了片刻,是那种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的静,然后就看到他转过脸来,笑了一笑。深邃夜空之下,妖孽笑颜绽放,分明是风华无双的,却让她有种寒毛倒立遍体生凉的感觉。与他面部表情极为不协调的话语,从喉咙里一字一字蹦出来,咬牙切齿—— “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 风流的男人是会受到惩罚的,于是池旭被嫌弃了。 今天难得有空闲,于是早点更了。 关于袭击1 那晚过后,池旭再未找她,每次照面都视若无物,眼角都没斜一下,就好像她完全不存在一样。琡琸璩晓 姬堇华暗自猜测,这是恼羞成怒了? 很快悦宁也瞧不出不对劲了,这日在马车里逗弄那只鹦鹉时,无意提及:“最近皇兄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姬堇华刚刚吃饱喝足,心不在焉地回应:“总会有那什么些不顺心的事吧。” “是吗。”悦宁打量了她几眼,“不会是跟你有关吧。” 那天晚上的冲突,除了当事的两人,再无人知晓。 姬堇华迭口否认:“才没有。” “那跟谁有关系?”悦宁狐疑,有本事将池旭气成内伤的,这世上还真没几人。 姬堇华语焉含糊:“我怎么知道。” 悦宁怀疑的目光下,姬堇华有些心虚。仔细一想,那天晚上她似乎确实说得过了,即便并非出自真心,但池旭终归对她颇多照顾,而她就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硬是捅破那层窗户纸,让他面子过不去,无怪乎这些天气得没搭理自己。现在冷静下来,心里已经后悔了。 即便时而任性妄为,但本质上姬堇华还是拥有知错就改的良知。从悦宁马车上下来,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大,琢磨着低头认个错也不是多大的事。正想着,抬眼就看见池旭的身影从一侧走过。 急忙追上几步叫道:“池——”刚唤出一个字,就见一个人从另一边迎过去,两人停下来交谈。 是风非砾,姬堇华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池旭背对着她,并未听到她的声音,倒是风非砾刚好看到她向这边跑来,有些惊讶:“堇……”顿了顿,改口道,“姬姑娘?” 池旭这才看到她,然后顺着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瞥向风非砾,桃花眼瞬间冷了下来,语调和神情一样淡漠:“有事?” 姬堇华望着池旭,这个时候准备好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摇了摇头:“无事,你们聊吧。” 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去,时机不对,还是下次再找他说吧。 风非砾望着她的背影略略失神,直到池旭唤了声“子王”才回转。 “子王刚才叫住我,不知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话语出口,方才的身影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一天从上午直到晚上,姬堇华都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看得出来池旭一整天情绪都十分糟糕,数次她要上前的时候看到那张冷脸就退缩了,罢了,还是改天吧。 晚上姬堇华早早爬上马车歇息,这些天已渐渐习惯路上的生活方式,很快就迷蒙地会周公去了,然而今晚好眠却未能维持多久,半夜时分她就被一阵惊呼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外面传来的呼喊和马嘶让她有些回不过神。 “这是怎么了?”从被子里探出头,见窗外火光大亮,离奇诡异。拉开帘子看去,就见一片片晃动的人影和火把,夹杂着侍卫的示警高呼:“有贼人来袭,大家都起来!” 贼人?姬堇华这才完全清醒,浅碧和深红从外间钻了进来,一脸惊慌。 “小姐,我们好像遭遇强盗了!” 关于袭击2 姬堇华看着外面人仰马翻的景象,大多数人刚从睡梦中惊醒,面对突变来不及做出反应,车队中的女眷都乱成一团。琡琸璩晓 姬堇华赶紧放下帘子,扯过衣裳穿戴起来,见浅碧深红两人也是刚爬起身,急忙说道:“你们赶紧穿好衣服。”若是情形不对需要逃命,也要穿戴整齐了才好逃。 姬堇华这些日子为了方便一直穿的骑马装,现在才发觉好处来,没有繁复冗长的系带裙摆,很快就收拾妥当,套上鹿皮靴就往车下跳。 “小姐,你要去哪?”身后两姐妹叫道。 “我去公主那看看,你们待在车内别出来。” 姬堇华往最乱的外围看去,那些贼人在跟侍卫交战,不知道悦宁那边怎么样。绕过一堆惊慌失措的侍女,来到最华丽的那辆马车上。 “悦宁。” 里面立即传来回应:“是小堇吗,快进来。” 姬堇华爬上马车,悦宁脸色苍白,见了她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外面发生何事?怎么乱成这样?” 见侍女们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人心惶惶,唯恐悦宁也受她们的影响失了镇静,姬堇华便挑了宽慰的话讲:“荒郊野地的,大概是些不长眼的流寇。” 外面火光大盛,透过窗户照过来,映在悦宁惊疑不定的面孔上:“白日里偶然听到侍卫说我们已经接近北狄和西域交汇的地界,十分的不太平,北狄人猖獗,经常打劫过往商旅,会不会……” “我也听说北狄人残暴蛮横,时时扰境……”身后一个侍女附和。 “你们要对我们大燕的官兵有信心,外面那些不一定就是北狄人,我们会安然到达西域的。”姬堇华继续安慰,心里却犹疑起来。如果是北狄的强盗流寇之类的,打劫过往商旅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们这送亲的阵仗谁都看得出来是正经官兵,哪家的强盗这么不长眼敢来犯? 正思忖着,外面的情形却是越发失控,骚 动从前面传递到了护卫重重的马车里。 姬堇华正皱着眉头,听见一人高声问话:“公主可安好?” 车内几人都是一惊,姬堇华忙挑了帘子去看,却是风非砾和柳夙骑着马来到跟前,问话的是柳夙。 姬堇华不禁一愣,将目光转向柳夙问:“柳大人,何事?” “姬姑娘也在这。”柳夙看到她,略显惊讶,“有流寇来袭,泰王殿下在率众抵抗,此处刀剑无眼凶险万分,我和子王商议后,妥善起见,决定护卫公主暂且离开此地。” “离开这里?”姬堇华疑惑,言下之意是众人抵抗不住这群强盗?可是送亲队伍中有不少陪嫁的宫女侍从,人手分散开来,情形不是更不利吗? 姬堇华心下迟疑,那边柳夙继续说道:“公主千金之躯,我等自然一切以公主为重,这也是子王的一番心意。” 姬堇华抿了抿唇,心里虽觉不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身后传来悦宁的声音:“如此就有劳了。” 姬堇华叹了口气,此刻悦宁陷入情网,一听是风非砾的意见必不会拒绝,她即便劝说也无济于事,何况她也不能保证留下来就一定安全,只得闷声缩了回去。 关于袭击3 风非砾自从姬堇华挑起帘子的时候朝她望了一眼,便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的硝烟,神色凝重,未发一语。琡琸璩晓 为保证轻便易于上路,悦宁从日常起居的大马车上下来,改乘一辆看起来不甚起眼的马车,侍女们尽数撤下,车厢内只有姬堇华和悦宁两人。在柳夙的指挥下,侍卫们将这辆马车围在中间,在战圈中撕开一个口子,往外围逃去。 姬堇华看向四周激烈的战局,隐约可见那些高大骁勇的身影,驰骋之间,哀嚎一片,不由心惊——大燕精锐的送亲队伍在这样的阵仗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这群流寇竟有这样的战斗力?虽然从未见过真实的战场,但从侍卫们如临大敌的神色中,她隐约感觉得到眼前面临的是何种险境。 马车一路颠簸疾行,四周的喊杀声隔着木板清晰入耳,悦宁抓着姬堇华的手一直颤抖不已。 忽然听见附近传来粗犷的一嗓子:“看这马车被护的严严实实,里面一定有宝贝,弟兄们赶紧抢过来!” 紧接着另一个调侃的声音接口:“你怎么知道里面是宝贝,要不是怎么办?” “你当老子是瞎子,不是宝贝派这么多人紧张兮兮地守着!” 又有另一人加入讨论:“不都说香车美人吗,我看里面藏着美人也说不定。” “管它里面藏着什么,先抢来再说。是金银大伙儿分了,是美人就给老大收着当压寨夫人!” 此话一出迎来一片附和大笑。 “为了老大的压寨夫人,弟兄们上!” 紧接着这句话的是一阵更为激烈的嘶吼打斗。 那些污秽之言让悦宁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姬堇华紧紧握了她的手,心里亦是一点底都没有。 外面厮杀声一阵高过一阵,马车颠簸得更为剧烈,姬堇华忍不住挑开帘子悄悄看去。 侍卫将马车护得结实,却也挡不住那群匪徒轮番猛烈攻击,火光映照下,她看到一个大汉挥舞着五环大刀横冲直撞,将队伍撞得七零八落。那样的体格,十之*是北狄人无误。 姬堇华心下一沉,照这样下去,形势岌岌可危。 身边的悦宁见她皱起眉头,颤声问:“小堇,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我怕……”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若落入那帮匪类手中,不仅悦宁清誉尽毁,大燕的尊严也将丢个干净。前往西域联姻的公主半路上遭遇贼人被掳,这种流言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怕。边境三不管地带,朝廷都没办法。若丑闻传出去,两国联姻泡汤是小,大燕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就在姬堇华满脑子忧心忡忡的时候,悦宁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止不住发颤,却十分坚定:“若是当真难逃厄运,我宁愿一死。” 姬堇华被这句话怔得回了神,呆呆地望着她:“你别说胡话。” “我刚才一直都在想该怎么办,上路前皇后跟我说过,嫁到西域后,时刻都要记住自己是大燕的公主,将大燕荣辱系于一身,不可辱没了皇室血脉。眼下我若是落入贼人之手,折损大燕天威,母妃在宫中必定遭到牵连,无法存活下去,即便是为了她,我也……” 姬堇华打断她:“别傻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关于袭击4 悦宁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满是惶然。琡琸璩晓 两人正沉默间,一只羽箭穿透车壁夺的一声射 了进来,直直钉入悦宁身侧不到半尺处,吓得她一声尖叫。 姬堇华将桌子竖起来拉到跟前挡着,和悦宁躲在后面。 “别怕,不会有事的。”姬堇华一边说一边解自己的衣服。 “小堇,你做什么?”悦宁惊异地盯着她。 姬堇华言简意赅:“把衣服脱下来,换上我的。” 悦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疯了?” “你是大燕前往西域联姻的公主,一定不能出事。”姬堇华已经将身上的外袍褪了下来,“别愣着,赶紧脱下来换上。” 这些天悦宁身上虽未着嫁衣,穿的却一直是大红宫装,缂丝牡丹凤纹,百花环绕,瑞鸟齐鸣,珠玉镶嵌,繁复华丽,满眼的喜庆富贵,一看便知是即将出阁的天家帝女。 “小堇……”悦宁抓紧了身上的衣裳,这身装扮在往常是无上荣耀,现在却活像是个靶子。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两国联姻势在必行,就算不能取得陛下想要的后果,也绝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姬堇华抓了她的手,低声说,“那些侍卫拼死将你护送出险境是为了什么?你若是遭遇不测,所有相关人都得死。” 天家尊严不容轻亵,帝王之怒,殃及万千。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安然到达西域,如期完婚。” 悦宁一愣,抓着衣襟的手松开了。姬堇华帮她将那套华服脱下,穿在自己身上。两人对调了衣服,姬堇华又把她头上挽发的凤头簪取下别在自己头上。 之后想了想,在地板上抹了满手的灰,使劲擦在悦宁脸上,将原本端庄秀丽的面容弄得灰扑扑的,不会让人有看第二眼的*。仔细一打量,确认再无遗漏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姬堇华吐了口气。抬头见悦宁静静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泛着莹润的湿意。不由说道:“别这么看着我,若是你遭遇了什么不测,我这个护婚史岂不是失职,纵然今后回到京城,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的。我这不仅是在帮你,更是在帮我自己。再说了,不过是以往万一,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悦宁眨了眨眼,心下却明白,纵然她身为护婚史有过失,可是遇到意外她一介女子又能负起怎样的责任,何况她是相国大人独女,父皇再怎么震怒也是会卖几分薄面的。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点。 悦宁握住她的手,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带了显而易见的哽咽:“小堇,我……” 话尚未出口,马车一个猛烈震动,两人东倒西歪滚作一团。 外面侍卫疾呼:“保护公主!” 刀剑交接声更为激烈,还夹扎着北狄汉子的大喝。一阵凄厉的马鸣响起,紧接着姬堇华感到整个马车向一边倾斜,然后再无动静,难道贼人把拉车的马给砍了? 仿佛验证她的猜想,一道鞭子刺啦劈开车门,破碎的木块砸近来将姬堇华和悦宁分开,大敞的车门外,一道凌厉的目光刀子似地射 了进来。 关于袭击5 那人一身甲胄,戴着鬼脸面具,浑身一股傲然气势。琡琸璩晓不断有侍卫蜂拥而来,企图阻止他接近马车,却被他身边一帮汉子拦住,不得近前,其中那个手持五环大刀的朗声怪笑:“老大,果然是个美人啊,还穿了身红衣,倒是方便拜堂,连嫁衣都省了,哈哈哈哈!” 姬堇华迎着晦暗不明的月色看向外面的激战,心里一阵狂跳,眼前这个鬼面人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伙人的老大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那人的目光在马车内一打量,略过角落里的悦宁,停留在姬堇华身上,见她一张脸虽然苍白却未见如何惊慌,仿佛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鼻子里哼出一声。 “很好的眼神。” 长鞭卷缠上姬堇华的腰肢,手臂一扬,将她从马车里拖了出来。 身子凌空,姬堇华忍不住叫出声,混乱中蓦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里面是从前未见过的惊愕。她还来不及分辨此刻的心情,就已经落在了陌生的马背上。 四周一片惊慌呼叫:“公主!” 途中悦宁恪守礼仪,基本都待在马车上,除却身边亲信并没有多少人看清她的容貌,何况此时又是灯火不明的夜晚,众人看到那一身煊赫的红衣,便都以为公主被俘了,场面立时更加混乱。 “有财宝有美人,今晚收获不少啊。”那个挥舞五环大刀的壮汉犹在哈哈大笑。 鬼面人抬起一只手,屈起指节放在唇边,一声长啸便在乱军中响起,那些四处冲撞砍 杀的强盗犹如听到号角,立即放弃厮杀,井然有序地退出去。 姬堇华被脸朝下扔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撒着蹄子狂奔起来,她只得紧紧抓住眼前的鬃毛,让自己不被甩到马蹄下踩死。 这群人来的时候势不可挡,如今撤退亦是无人拦得住。 风非砾眼睁睁看着那身红衣远离,一颗心仿佛也被牵扯了过去,下意识要去追,旁边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将他的缰绳拉住。 “不可。”柳夙对着他摇头。 原以为早已舍弃,然而这个时候却再无法自欺欺人,风非砾急道:“我不能让她被那些北狄人带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柳夙提醒:“此时你应该待在真公主身边。” 风非砾见柳夙毫无退让之意,而那身红衣已经越来越远,情急之下怒斥:“让开!” 柳夙眼神一凝,语气更加冷定:“别忘了你的责任,别忘了这些年来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盆冰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愣在原地。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才脱出牢笼,一步步重返故土,接近自己的目标,他身边本已危机重重,怎可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 夜色深沉,曙光还远远没有来到,队伍中满是恐惧和慌乱,夹杂着侍女压抑的哭泣声。公主当众被掳走,她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风非砾垂下头,脑袋里一会是这些年陪伴身边的笑靥,一会是数年前染血的记忆,犹如冰火激烈地相斗。眸子变幻沉浮,终于,再抬起时已是一片坚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前功尽弃。 沉凝片刻,清颀的身影从容下马,向那辆残破的马车走去。 明明走着相反的方向,那张毫无杂质的笑靥随着越来越接近的马车,却愈发地清晰,似乎要深刻地烙印在心底一样。 意识里,一个认知无比坚定—— 有些东西,不是不想要,而是对于此时的他来讲,它们太过奢侈,奢侈得无法给予未来。所以他必须去争取,争取有一天他能够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再忍受这些剐心的疼痛。 关于劫持1 姬堇华俯趴在马背上,眼前唯一所见是不断倒退的地面,马匹一路狂奔,而挟持她的人丝毫没有将她换个姿势的打算,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琡琸璩晓 过了一阵子,一个汉子喊道:“老大,后面有人追着不放。” 姬堇华心里一喜,挣扎着想往后面瞧,却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眼,双手抓住马鬃毛,没法腾出来去揉,一时万分难受,心里正将这帮匪徒骂个痛快的时候,听见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把队伍打散,分成四路,让他们去追。” “哈哈,这里是咱们的老巢,地形咱们最清楚,他们既然要追,就陪着玩玩。” 很快马蹄声四散,一拨人分成几路人马奔驰而去。 姬堇华暗地里直咬牙,大燕的送亲队伍跋涉而来,本就不熟悉地形,再被他们有意干扰,很有可能就追丢了。 此刻那鬼面人忙着赶路,没功夫查看她。姬堇华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悄悄摸向袖子,悦宁这件衣裳尽显皇室的华丽奢侈,上面以极细的米珠绣着祥云纹,隐隐透着微光。她暗暗使劲扯断绣线,将握在手中的米珠一点点往身下扔去,希望追来的人能够发现这微小的线索。 很快一边袖子上的米珠被她扔完了,她又换了只手去扯另外一个袖子,恰好马匹正翻上一个陡坡,扬起蹄子一跃,姬堇华紧靠一只手抓着马鬃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正在悄悄扯着米珠往下扔记号,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顿时整个身子一滑,从马背上跌了出去。 望着眼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坑洼地面,姬堇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才叫到一半,一只手就将她从半空中捞了回来,重新安置在马背上。 惊魂甫定,姬堇华下意识抓紧那只手臂,此时的位置已从俯趴变成了侧坐在鞍上,在疾驰的马背上这个姿势根本坐不稳,姬堇华可怜兮兮地叫道:“你还是让我趴着吧,我快掉下去了。” 鬼面人望了一眼被她紧紧抓住的胳膊,薄唇吐出两个字:“麻烦。” 下一刻姬堇华就感到自己被他一只手抱了起来,身子转过去,稳稳坐在马前,后背紧贴着身后人的胸膛。 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角度,而不是只能对着地面吃灰了,姬堇华舒了口气。 “老大,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早这么着,也不至于险些摔坏美人。”身后他的同伴挤眉弄眼,伴随着一群人起哄大笑。 鬼面人沉默不语,马儿一路疾驰,风驰电掣。 安定下来,姬堇华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的袖子,沮丧地发现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袖子上的米珠全顺着绣线掉光了,剩下的路要怎么留记号?衣服胸口处倒是还有几颗宝石,但是闪闪亮亮那么大一块,扔下去目标太大,容易被后面的人察觉,她不能冒这个险。 心里暗自着急,也不知道这帮悍匪会把她带到哪里去。这么一路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亮堂了起来,阳光无差别的笼罩在大地上,这群人见身后没了追兵,才停下来休息。赶了许久的路,目之所及尽是荒芜,好不容易看到有水源,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关于劫持2 鬼面人将她拎下来,便自顾牵着马到溪边饮水,一点都不担心她会逃跑,实际上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一群虎背熊腰的汉子分布周围,她能逃到哪里去? 下得马来,姬堇华不用看都感觉得到自己脸上已经蒙了一层风沙,灰尘扑扑,于是也提着层叠的裙摆往水边走去。琡琸璩晓 这个时节的水,入体冰凉,浇在脸上,让一路被风沙刮得麻木的脸冷却下来,连带着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姬堇华望着水里模糊的影子发愣,心里一片茫然,她该怎么办?这群悍匪究竟要拿她怎么样?杀了她,看起来可能性不大。像他们嘴上说的抢来当压寨夫人——姬堇华悄悄瞥了眼不远处坐在岸边的鬼面人,得出结论——更不可能,对方压根没多看她一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这样的人最不需要的便是女人吧。 跟这群人在一起她是万万不愿意的,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必须想办法逃走——姬堇华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 被冷水一刺激,身上的疲惫也洗去不少。姬堇华正要从岸边站起来,身后蓦地压过来一个庞大的影子,回头看去,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皮肤黝黑,五官粗犷。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整个人就被他拉了起来。 “这就是大燕的公主么?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只是不知道顶不顶用?”说着目光肆无忌惮地往她胸前瞟去,觉察到对方的不怀好意,姬堇华身子往后一缩,想挣开,然而自己那点力气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那只大掌简直像个钳子,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不远处的众匪徒听了,嬉笑开来,其中那个在阵前挥着五环大刀的胡渣男哇哇怪叫:“阿德子,那可是弟兄们为老大抢来的女人,你屋里的婆娘都一大堆了,还跟老大抢,别叫弟兄们看不起!” “反正大哥从来不近女色,金枝玉叶的大燕公主我还没尝过,不如大哥就赏了我,也好让我知道那片肥沃土地上的羔羊是什么滋味。” 那人说着目光更加放肆起来,甚至不等鬼面人发话,就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姬堇华左躲右闪,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怒极之下扬起一巴掌扇了过去。 “放手!” 被逼得紧了,那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只闻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尽管用力,但阿德子皮粗肤黑,并没有留下印子,反倒是被没料到她有这么一举,一时傻了眼。 岸边的鬼面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面具之后的眸子毫无波澜。 阿德子回过神,本就黝黑的面孔更加黑沉了,虎眼一瞪,显出阴狠的怒相,几乎将姬堇华的手臂捏碎—— “敢打我?到了北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不过是赏给军营的贱奴,到了营里连求饶的份都没有……” 听着他的话,姬堇华心里越发寒凉,之前的疑惑顿时解开——这群人居然是北狄军人,假扮成流寇袭击送亲队伍,掳走联营公主,既羞辱了大燕,也破坏了联姻,最坏的猜想变成事实。 关于劫持3 然而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她和悦宁调换了衣服,真正的公主此时一定已经重新踏上了去往西域王城的路,不久后就会完婚,两国的联姻不会有任何动摇。琡琸璩晓 只是——她该怎么办?在认为她是公主的情况下,就已经遭到如此欺辱,若是日后得知她不过是个假冒的,戏耍欺瞒了这群北狄人,等待着她的只会是更加不堪的命运,姬堇华身子禁不住颤了一下。同时心里疑惑,北狄人怎么会知道送亲队伍的路线?此行所走路径应当是保密的才对。 那人仍在口出秽言:“大燕的柔弱羔羊,只配给我们北狄人做奴隶……” “所谓的北狄军人都像你这么不堪吗?掳掠手无寸铁的妇女,欺辱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在我们大燕,军人的刀枪绝不允许指向平民!” 姬堇华怒斥,她虽然不是公主,但也是大燕人。即便是柔弱的羔羊也有反抗的权力,不是只能沉默地忍受欺凌。就算难逃一死,她也要有尊严地死。 阿德子因她的话一愣,随即受到挑衅一样,讥讽地嘲笑:“大燕的军人?你指的是昨晚那些不堪一击的废物?在我们铁翼军面前,他们也配称为军人,别笑掉老子大牙。” 铁翼军?昨晚袭击他们的居然是北狄赫赫有名,号称无坚不摧的铁翼军? 姬堇华心内巨震,抬头望向岸边的鬼面人,难道带着面具的那人就是—— “够了。”就在心底的名字呼之欲出的时候,鬼面人从岸边站起,“阿德子,你的话太多了。” 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但是字句却铿锵有力,所有的人都以膺服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着慑人的力量。 鬼面人拉开阿德子的手,将姬堇华解放出来。 “这女人,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动,不服的,尽管来试试我的长枪。” 凌厉的语气,让阿德子气息一滞。 沉默的场面,弥漫着几分尴尬。 气氛凝滞之时,那个胡渣男哈哈笑着上前,一个巴掌拍在阿德子的肩膀上:“老大的女人你也敢打主意,看碰钉子了吧。难得开次窍的万年冰山,你眼红个什么劲。” 阿德子干笑两声,识趣地不再提方才的话,退回了队伍之中。 僵持的气氛顿时消散,众人又嬉笑起来。 胡渣男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看向正捂着手臂伤处使劲揉捏的姬堇华,语气里少了几分调笑,多了几分意外:“看不出来,大燕的娘们,还有这么烈性的。” 姬堇华愣了愣,一时没闹明白这究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另一边,鬼面人说了那句话之后就走开了,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留下,姬堇华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犹豫了片刻,她往鬼面人那边走去,在他跟前三步处停下。 “虽然我不觉得需要向绑架自己的人表达感激,但刚才还是多谢。” 鬼面人仿佛没听见一样,动都没有动一下,目光直直地落在水面上。 “我那么做不是为了帮你。” 已经转身的姬堇华回过头,毫不惊讶:“我知道,但仍旧感谢你让我免于受辱。” 有的时候,别人看起来好像是帮了你,实际上也可能是怀着更大的图谋,置你于更甚的险境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她仍然感激他。至少在这个时候,她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坦然承受那样的侮辱。 关于劫持4 休整片刻,一行人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北边赶去。琡琸璩晓姬堇华依旧和鬼面人同骑,望着越见粗犷的地貌,感受着越发凛冽的寒风,她心里一阵没底,之前还抱着希望有人来救她回去,可是眼看她跟和亲队伍背道而驰,越行越远,她在心里近乎绝望地猜测,自己是否已经被舍弃了?凭她一个人是无法摆脱身边这群虎狼,安然走到西域的。 再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姬堇华心事重重地下了马走到一边,这回再没有人不识时务地前来骚扰。鬼面人依旧独自一人坐着,谁都没搭理。 姬堇华不经意抬起头,就见阿德子远远望着她,目光阴森。她心里一跳,下意识往鬼面人的方向挪去。 走到近前的时候,鬼面人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姬堇华立即停下脚步:“别紧张,不过是借个地。” 鬼面人不发一语,收回目光。 姬堇华暗自撇嘴,要不是那个什么阿德子的目光太碜人,她才不过来呢。本来天气就很冷了,谁还乐意往冰块跟前凑。 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悄悄向鬼面大冰块打量,整张脸都被狰狞的面具覆盖,只看得到一个坚毅的轮廓,北狄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位难不成就是他?率领铁翼军兴师动众而来,劫持的却是她这么个假公主,她该感到荣幸么? 就在姬堇华给自己希望渺茫的艰难处境寻找安慰时,鬼面人霍然而起,红缨枪一挥,将她拉到了身边。 姬堇华一个踉跄,几乎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还三三两两散在各处的北狄人全都拿起了武器,戒备地望向四周。她后知后觉顺着鬼面人的视线看去,对面半颓的山坡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涌现一群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熟悉的大燕服饰让她倍感亲切。 期盼了许久,以为最终被放弃的时候,迎来了希望。 姬堇华激动地往前一步,身边红缨枪一挑,悍然挡关。 鬼面具之后,目光森冷。她瞬时心底一凉,再不敢踏出第二步。 一个声音从对面山坡上传下:“交还公主,你们可自行离去。” 鬼面人挑起嘴角,十足的藐视不屑。随即一手挟着姬堇华跑向自己的坐骑,却遭到那女人使劲挣扎,他立即出言警告:“老实点!”语气带着暴戾和不耐。 姬堇华急忙说明缘由:“我只是想说,我不要脑袋朝下,会摔死的,我死了你们就白忙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到那人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被重重甩在马背上。心下顿时大定,尚好,不是脑袋朝下。抓紧马鞍坐好,身后鬼面人也爬了上来,然后她放下的心再度提起,鬼面人策马横冲直撞,径直往最乱的地方闯,简直要将她从马背上颠下去。 姬堇华正抓着马鞍喘气,银光闪闪的长枪就擦着自己的脖子挥出,望着长枪上架着的三尺青锋,姬堇华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之前从未发觉,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竟会让她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放了她。”交战之余,池旭冷冷吐出四个字。 关于落难1 回应他的,是更冷的两个字:“做梦!” 红缨枪刷地一抖,更加凌厉地扫了过去。琡琸璩晓姬堇华现在才知道原来池旭的剑使的是这样好,两人过起招来,青锋银芒,晃得她眼花缭乱。 只是当剑锋数次贴着她的头发而过的时候,姬堇华才觉得有些不妙,这阴险的鬼面人分明是拿她做挡箭牌,让池旭无法放开手脚。 又一回合交锋,姬堇华险险躲过被撞下马的命运,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看心惊不已,他们两人已经不知不觉打到山崖边上。 北方地表植株稀少、土质疏松,这一带连绵起伏的都是这样光秃秃的山丘。他们干架的地方不巧就是块伸出崖边的高地,被马蹄践踏得尘土飞扬。 姬堇华似乎听到了碎石滚落的声音,探头往下面看去,地面果然浮现大块大块的皴裂,并且迅速向外围扩大,她急得大叫:“别打了,这里快塌了——” 才把话喊出了口,就骤然感到身子倾斜,竟是脚下所在地面连人带马坍塌崩裂。池旭眼见姬堇华跟着鬼面人一起坠下,立即伸手抓向她,姬堇华本能地拉住那只手,眼看就要被拉到池旭的马上,不妨鬼面人猛地将要脱出掌控的姬堇华拦腰拽住——最终,山崖断裂,三个人两匹马一同滚落下去。 堕入崖下之前,耳边不约而同地传来数声惊呼—— “老大!” “殿下!” …… 姬堇华是被人拍醒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青瓷色天空,依稀飘着几朵浮云,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奇形怪状的嶙峋碎石,最后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桃花眼浩渺如烟波,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莫测的深远,一瞬间几乎让人沉溺进去。 眨了眨眼,姬堇华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是跌到崖底了? 这认知一入脑,浑身触感立即回复,剧痛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还来不及缅怀身上的伤,拍醒她的人就把她扶起来:“你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适应了下浑身散架一样的疼痛,姬堇华抬抬胳膊,很好,还能动,然后是腿,左腿无碍,右腿—— 疼疼疼疼死了! 摸索着探过去,是脚踝处摔伤了。检查了一遍,除此之外,一切尚好。 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居然只受了这么点伤?庆幸之余很快便找到了原因——是身下那匹马给她垫了底。 望着被她压得血肉模糊的马尸,姬堇华诚心拜了拜—— “我回去以后,一定给你超度,立个长生牌位,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你安心去吧。” 祭拜之后转向池旭,他看起来狼狈多了,身上数处血迹,估计下坠时被崖下的树枝勾住,衣裳扯得左一道缺口,右一块碎布。 “你看起来比我伤得重。”对于自己居然比伤重的他后醒来,感到几分惭愧。 “不过是断了两根肋骨。”池旭捂住右边胸腹,忍住疼痛将伤势一笔带过,“该庆幸崖边的树枝勾住了我,才没被摔死。” 关于落难2 姬堇华想起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悦宁他们怎么样了?” “那群贼人分成好几路,我带的人马差点追错了方向,后来发现你在路上留下的讯息,这才重新追上了。琡琸璩晓”姬堇华被劫走之时,他忙于在另一边抵抗突袭,得到消息已经晚了,马不停蹄地追踪而来,所幸最后到底赶上了。 悬着的心蓦地放下,池旭叹了口气:“他们没事,现在该担心的是我们。” 得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姬堇华欣慰之余继而苦笑,现在倒霉的确实是他们。正思索该怎么回去时,突然发觉地上多了个影子,疑惑地望去,就见池旭身后,鬼面人提着银枪刺了过来。 “小心——”姬堇华大叫。 池旭利落地往旁边滚去,银枪落空,却成功地将两人分开,鬼面人一把抓住姬堇华,勒住她的脖子。 池旭拾起地上的剑,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鬼面人冷冷道:“往后退十步,不然我掐死她。” 池旭目光一寒,没有动。 鬼面人加大力道,姬堇华被他勒在胸膛上不能动弹,难以忍受地窒息。 “后退。”鬼面人重复。 池旭依言退开。 鬼面人继续命令:“自己砍掉右手。” 池旭迟疑。 “别……”姬堇华艰难出声,没了握剑的那只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是池旭有什么不测,她也绝对活不成,不,或者说,生不如死。对鬼面人来说,一两条人命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数到三。”鬼面人耐心已失。 “一——” 姬堇华对着池旭的方向拼命摇头,一只手悄悄往袖子里伸去。 “二——” 池旭的眉头拧起,似乎在犹豫,握着剑的手动了动。 “三——” 就在三字出口的瞬间,姬堇华在手腕镯子处一按,弹出一把三寸余长的匕首,狠狠朝鬼面人的胸膛扎下去。 同时池旭青锋迎面而来,当地一声架住银枪,姬堇华趁鬼面人吃痛的瞬间一把挣开他,池旭立即将她拉到身后。 鬼面人始料未及姬堇华会偷袭,突变之下被池旭挑飞了长枪,一剑刺入腹部,先后两处重创,他身子一晃,捂着伤处向远处踉跄逃去。 池旭方才一番打斗牵扯伤处,痛得面色惨白,此刻拄着剑在一边喘气,根本没有余力去追。那人胸部和腹部的伤即便不致命,在这种环境下,也会死于失血过多或者附近出没的野兽,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 姬堇华劫后余生,她手腕上的镯子是姬无故耗费重金为她打造防身所用,平日刀藏在镯子里谁都看不出来,她一直没机会用,今天却得以救命。 两人歇了会儿,池旭往四处看了看,他们意外落崖,上面的人定会设法下来查看,若是先遇到那群北狄人他们两个伤患就交待在这里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离开,再想办法跟送亲的队伍会合。 池旭将马尸上的物资翻检一遍,三只水囊摔破了两只,幸存一只,两外还有一包干粮,他收集起来带在身上,朝姬堇华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关于归国1 今日的西域王城格外热闹,朝阳初升之时,大燕公主的车马仪驾在浅金色的阳光笼罩下,缓缓驶入王城,百姓夹道围观,就连城墙上都坐满了人。琡琸璩晓鲜花一路撒了满径,孩童们追逐嬉戏,欢笑声混着礼乐冲上云霄,久久不散。 曾经身为质子远赴中原的子王不仅回归故里,还带来了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传奇盛事使整个王城都欢腾起来,大家无不对这两人充满了好奇。 由于公主的马车实在是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于是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风非砾便承接了绝大多数的关注。对于民众的热情欢迎频频回以微笑,做足了一个皇室贵族应有的仪态。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马车一路驶入皇宫。 悦宁公主被侍女扶下马车,前往准备好的宫殿沐浴更衣,洗涤风尘。 而风非砾则一入宫就径自入了西域王的寝殿,眼中映入午夜梦回的熟悉景致,脸上却毫无笑意。一脱离民众视线,强撑的伪装便从脸上褪下,这时方才看出他秀致疏朗的眉目间满是憔悴,毫无携着美人荣归故里的愉悦,反倒像是历劫归来,身心疲惫。 及至到了西域王榻前,他才回复神思,抬头望去。 年迈的西域王步下座位,一双相似的紫眸望向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儿,终于归来了……” 宽大的怀抱一如数年前。 风非砾再度恍然。 “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上苍待我不薄。” 听着这样感怀于心的话语,风非砾心绪亦是难以平静。 “父王,孩儿劳你挂心了。” “回来便好。” 父子俩扶持着回到座位上。 风非砾仔细打量西域王,发觉他苍老许多,气色也大不如前,较之五年前老态毕现。 心下不由一恸:“父王怎么会如此……” 柳夙摇了摇头,语带叹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用尽手段急着把你弄回来。” 风非砾望向他,目露疑惑。 柳夙收敛了往日的调笑,神色肃然:“之前一直未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过于忧心。王上身子已大不如前,而王后那边等不及了,倚仗娘家的势力,和你大王兄动作频频……” 说起自己的另一个表兄弟,柳夙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从小西域王众多儿女之中,他就只亲近风非砾,而他的母亲,西域王的同母胞妹,在这方面和他有着相同的眼光。 “王上怕一旦自己撑不住,这西域王位落入那母子二人手中,这才想方设法将你召回来。” 风非砾急切地望着西域王:“父王,你的身体……” “别听阿夙胡说,我的身体哪有那么糟糕,我还要等到将这王室江山传到你手上的那一天,才舍得去见你母亲。” 西域王与风非砾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但满是病容的面孔和岁月留下的痕迹,折损了曾经的风华,此时看来,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凌然的王者贵气。 柳夙见他如此硬撑,只得默默叹气。 关于归国2 瞧着两人面色,风非砾怎会看不出来,只得说些宽心的话:“父王放心,我此次回来,便不会再容他们欺压。琡琸璩晓” 王后的娘家是辅政大臣,把持朝政多年,即便是西域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明知是王后一手促成自己钟爱的女子惨死,也没有办法立时将之拔除。 五年前,正是他们借助战败的事由,遣风非砾前往大燕为质。如今更是迫不及待希望西域王早日归天,好扶持自己的儿子继位。但凡西域王有一口气,就不容许那种情况发生。如今他能做的,就是趁着还未入土,为自己最疼惜的孩子铺好道路。 一番叙旧后,出了西域王寝殿,风非砾回到五年前自己的住所。 尽管离开数年,里面一景一物依旧是原来模样,仿佛他在异国他乡的记忆只是一场梦。 然而,东西未曾改变,心也依旧一样吗? 幽幽一声叹息,风非砾在桌前坐下,唤人前来询问:“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泰王带去追击的人已经回来了,据他们亲眼目睹,泰王和贼首搏斗时山崖崩塌,两人连同姬小姐一起坠下悬崖,便失去了行踪。” 风非砾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派人去崖底搜了吗?” “那处地形复杂,等众人寻到下去的路径时,底下已无一人,无论是泰王还是姬姑娘,还是那贼首,皆不知去向。”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知去向是什么意思? 风非砾霎时千思万绪,犹如焚心。 这个噩耗实在很难同记忆中那张笑靥联系在一起。 她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所有的不幸似乎都离她很远。 所以即便明知应许联姻会让她感到难过,他也没有犹豫太久—— 反正跟许多人比起来,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失去一些又能怎么样呢?上苍对她实在偏爱。 他如此自私的盘算着,寻找不必愧疚的借口说服自己。 然而这一刻,他才豁然惊觉,原来厄运也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上苍其实并未偏袒任何人,每个人都会遭受无常命运的眷顾。 她从未加害于人,此时却被人所害,生死不明…… 想到这里,他一阵恐慌,声音带了一丝自己未曾觉察的颤抖:“再派人给我去搜寻,务必找到线索。” 那人领命退下。 风非砾吸了口气,望着桌案上的田黄石发愣,然后想起什么,从随身锦囊中取出另一块田黄石,温润的质地仿佛熨帖到心底去。 蓦地想起那日她言笑晏晏,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确实是想家了,而此时,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土,他却开始思念另一些东西…… 默然片刻,站起身往外走去。 侍从讶异地望着他拉开门:“殿下刚回来,这是要去哪?” “带上一队侍卫,随我去找人。” “这……”那人一脸惊愕,殿下才经历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到达王城,都没来得及休整,这么急打算去寻什么人? “殿下,这不妥……” “按我的吩咐去做,立刻——” 那人之前跟随风非砾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有这种烦躁不耐的时候,权衡半刻,正打算遵从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你下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关于归国3 柳夙衣带当风,徐步走来。琡琸璩晓 那人见是他,心里一松,立即退了下去。 “你打算做什么?”柳夙望着他,目光平静,分明含着洞悉。 风非砾顿了顿,方说:“我想去寻她。” “以什么身份寻?”柳夙一句话将他堵住,看到他面上的晦然之色,他叹了口气,“你忘了当年一战池旭折损了西域多少兵力?这一次好不容易在他身上讨回些利息,你想因为一个女人而前功尽弃吗?” 风非砾语塞,半晌未发一语。 “之前与大燕宫中那人协议,将行军路线悄悄透露给北狄人,按照计划,应该是真公主被北狄人掳走,池旭身为护婚史保护不力,定会遭到燕帝厌弃,当然若是在战乱中借机除去他是再好不过。” 那天夜里,他提出将队伍分散开来行动,就是为了避过池旭,方便北狄人顺利将公主劫走,却没想到姬堇华假扮公主横生枝节,好在池旭一听闻姬堇华被掳,二话不说就带人追击,致使现在下落不明,否则他们的功夫就白费了。 柳夙那双漂亮的眸子闪了一闪,接着说:“如今虽然计划有变,结果相去不远,池旭就此消失最好不过,你却想将他们寻回来?阿砾,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池旭与姬堇华一同失踪,寻回姬堇华就意味着寻回池旭。 风非砾闭了闭眼,出声道:“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她是无辜的,我不想欠她。” 柳夙摇了摇头:“她是燕人,当年正是他父亲力排众议,支持池旭出任参军领兵来西域作战,仅此一点,她就不无辜。” 风非砾反驳:“她不过一个女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样的理由太牵强?” 柳夙细细审视他:“几年的拘禁生活,让你忘了自己当初的愿望?王后那边时时都在等着寻你的错处,你却在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别忘了,当初是谁逼着你背离故土,被当做弃子前往大燕的。这个时候,你不思如何稳固自身势力,以图扳倒王后,却心心念念牵挂一个女人?” “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我放不下。”风非砾吸了口气,恳求道,“她并未亏欠我什么,我却害她被北狄人劫走,生死下落不明,只要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愧疚难安。我想将她寻回来,就当是弥补了亏欠她的,然后就能放心做自己的事了。” 柳夙望着他不语。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让我去吧。” 柳夙一阵无奈:“从小到大,你性格执拗,无论何事宁可独自强撑也不肯低头,难得见你放下身架,却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看着他恳切的模样,到底是血浓于水,多年手足情深,柳夙迟疑半晌,最终让步:“罢了,我答应便是,让你去寻她,但此事了结后,不管是何种结果,你都不可再与她有什么瓜葛。” 风非砾点头应诺:“多谢。”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柳夙摇头轻叹:“但愿你说的话算数,真能提得起,放得下。” 不多时,王城东门处,一队精锐人马驰骋而出,在刚刚迎接过大燕公主的道路上扬起一片沙尘。 关于成年1 姬堇华看着池旭用剑在干枯的树干上刻下记号,再抬头望望四周,一片荒芜,罕无人烟。琡琸璩晓 从崖底的小径摸索着绕出来,已经有三天了,沿途却没遇到任何救援,尽管不想承认,但姬堇华心底也深知他们已经与带出来的侍卫失散了。 身上的那点干粮早已告罄,一路上能够果腹的野果实在太少,而前往西域王城的路遥遥没有尽头,尽管池旭带路,不至于迷失方向,但这样下去,也支撑不了多久。 她不抱希望地问:“你说,他们顺着记号找到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 池旭叹了口气:“尽人事吧。” 接下去的路,只能依靠他们两个伤残一步一步挪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两人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过夜,篝火噼啪地燃着,却仍旧无法驱散夜的清寒。 姬堇华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火堆里扔捡来的枯枝,然后伸展着奔波了一天的四肢,长长舒了口气。 对面,池旭奇怪地望着她。 “你看起来没有害怕的样子。”这一路上艰辛万分,却连眼泪都没见她掉过一滴,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我最终没有落在那群蛮夷手里,没有成为人质,路就在前面,每走一步就朝希望迈进一步,身边还有一个同伴,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情况已经比之前好过太多,有什么好害怕的。” 姬堇华拿着根树枝,遥遥指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脏兮兮的脸上仍带着希望。那副模样,仿佛他们不是落难在没水没粮的荒野,而是寻常的郊游。 池旭不由愣了愣,之前未发现她有这样的一面。 静了片刻,姬堇华想起了什么,突然轻轻一叹。 “这么快就泄气了?”池旭不由好笑,刚才还信心满满,没一会儿便垂头叹气,到底是个小姑娘,善变且不知天高地厚。 姬堇华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以为今天会很圆满的,一直以来,我都在幻想今天的情形,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一遍遍想,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心情等来这一天,有哪些人会在我身边……然而,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般模样。” 之前她甚至还想过,在这一天向父亲求情,让她嫁给风非砾。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风非砾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格外的讽刺。 池旭心念一动,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也难怪她会叹气。 姬堇华捏着手中枯枝,在沙地上扒拉几下:“今天本应是我及笄的日子,没有之前种种意外的话,我应该在家里举行及笄礼,接受无数人的祝福。” 池旭愣愣望着她,之前觉得她尚是个小姑娘,可现在看到她以平静的语调说着这些,没有眼泪,没有委屈,有的只是无奈,就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预料一样,虽然意外,却并未颓废丧气。 就在姬堇华默默低头画圈圈的时候,突然感到脑袋上一沉,池旭不知道放了个什么东西在她头上。 她伸手摸了摸,是一个柳枝编的草环。 关于成年2 “在西域,女子的成人礼上,会由长辈戴上柳条和鲜花编成的花环。琡琸璩晓柳条象征着坚韧,花朵象征着好运,是长辈对晚辈寄予的希望。”当年他前往西域作战四处考察的时候,得知了西域的诸多风俗,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 池旭缓缓说道:“鲜花虽没有,柳条倒是有。我想你从崖上掉下来都没死,足够证明你很幸运,就不需要借助花朵的祝福了。” 姬堇华摸着脑袋上干枯的柳条,听了他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说:“这是我至今为止,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 池旭揉了揉她的头发,浩瀚如海的眼睛里,是温软的笑意:“小堇,你已经长大了。” 谶言一样的话语落下,姬堇华眨了眨眼,心蓦地安定下来,似乎她等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猛吸口气,冲着远处夜空,大声宣告:“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丫头了。” 这个成年礼上,没有美酒佳肴,没有亲朋相伴,没有收礼物收到手软,没有络绎不绝的宾客……之前期望的一切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用干枯的柳枝编成的草环,而她又冷又饿,脚上的伤没有得到休息,疼得近乎麻木,眼前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 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跨过了成人的这一刻。 看着姬堇华嘴角挂着的笑意,池旭在心底喃喃一叹。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此时蓦地寻到了答案。 之所以过尽千帆皆不是,唯独对她万般放不下,就是因为眼前能够让人在内心盈满希望的笑容吧。即便是在如此的困境下,仍旧能够给人带来阳光和力量。 不是无知无畏的愚勇,而是明知艰险重重,却不妥协屈从的坚韧。 *** 第二天,姬堇华是被耳朵底下的震动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 从地上坐起,一件外袍从肩头滑落下来。姬堇华捏了捏,是池旭的,有些迷蒙,这是什么时候盖在自己身上的? 顿了片刻,想起将自己吵醒的震动,猛然一惊,朝身边看去,见池旭正站在一个坡地上远眺,衣袂被北风撕扯得猎猎飞扬,好似曾经在画册上看到临空飞舞的神祗。 姬堇华晃了晃神,立即跑过去,站在他身后喘着粗气:“这动静,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池旭望着不远处马蹄带起的风沙,眉头微皱:“看起来像是支精锐骑兵。” 姬堇华心底一惊:“难道是那些北狄人追来了?” 这些天他们就没遇到过活人,对于突然出现的不明队伍,她心里怀着担忧与恐惧,曾经以为自己摆脱了他们,难道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池旭转过头来,并不完全赞同这个猜测:“马蹄的节奏粗重迅捷,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北狄人,但可以肯定这支队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姬堇华侧耳去听,什么都没听到,就算听到也辨别不出来,不禁抬头望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关于成年3 “没弄明白身份前,我们还是藏起来为妥。琡琸璩晓”他们现在两个伤患,别说军人了,就是普通人要制服他们也轻而易举。 两人下了坡地,找了处凹陷的石块背面躲起来。 姬堇华竖着耳朵,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是在她们头顶上穿行而过,她感到腔子里一颗心剧烈不安地越跳越快,眼前浮现阿德子阴冷的目光…… 如果是北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与其被他们带回去凌虐,不如自行了断……正在胡思乱想的候,没防备手抓在石头上,尖锐的棱角把掌心划破,一丝殷红沁了出来都没觉察。 直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扯了下来,姬堇华才恍然感到掌心传来的刺痛。 渗入伤口里的沙砾被细心地挑出来,从怀里扯出条干净的手帕包扎好。 姬堇华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初入宫摔伤脑袋,池旭也是这么帮她清理伤口,那个时候他小惩大诫让她疼得鬼哭狼嚎,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恍惚。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当时她觉得他无比可恶,现在却觉得温柔细心,真是神奇。 “身边没有药,这样的环境下不要随便弄伤自己。”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拉回神。 马蹄声已经远去,道路上只余滚滚烟尘。 姬堇华望着自己的手,心里一片暖融。 池旭处理完伤口,抬头望了望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 往北面而去,是他们一路逃亡过来的方向…… 摇了摇头,或许是他想多了。 转身,见姬堇华对着自己的手发愣,奇怪地问:“怎么了?” 姬堇华惊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心里有种异样的触动,然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何种缘由,只得含糊带过:“没、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疾驰而过的马背上,风非砾蓦地回头朝刚刚经过的坡地望去。旁边的侍卫见状,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风非砾收回视线。刚才刹那间只觉得有什么念头一晃而过,迫使他回头,然而之前察看过那里分明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她不可能在那。 想着搜索无果,心里一阵焦急,加快了马鞭继续深入这一带寻找。 然而努力和结果之间往往很微妙,有的时候,越是努力,反而离目标越远。 *** 西域王宫里,悦宁犹豫再三,终是来到风非砾居住的宫室。 皇兄和小堇都下落不明,她从别人那里得不到消息,在西域又没有认识的人,只有来找他打探了。尽管按照大燕礼仪,举行婚礼之前私自相见,实在是件失礼的事,但她顾不得许多了,然而当她来到殿门口时却被侍从告知风非砾不在。 心底一阵失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却扑了个空。正打算回去时,那侍从挽留道:“公主既然来了,就留下等等吧,说不准殿下就回来了。” 悦宁犹豫片刻,随他进了殿门。 侍从将她往风非砾寻常休息的宫室引去,然后便出去奉茶。 关于成年4 悦宁在桌边坐了,等待之余忍不住抬眼往四周打量,房间内器物虽然简洁,没有给人奢华之感,但看得出来十分考究。琡琸璩晓观察之下,悦宁发现他似乎格外钟爱飞天,屏风上,雕花上,都可以看到飞天的影子。 好奇心驱使下,悦宁站起来往书桌上看去,半掩的纸张上果然是飞天迎风舞动的身影。 她一张张翻看,他的飞天的确画得很好,笔墨流畅,神形兼备。翻到其中一幅时,悦宁不由一愣。 眼前画卷有些不同,并非临风而舞的飞天,而是仕女图,不,说仕女图尚有些牵强,因为没有哪个仕女是半睡半醒地倚在栏杆上让人作画的。 这副懒散模样,以及眉目间熟悉的神态…… 悦宁恍然一惊,这画中少女分明是小堇! 为何会是她?一时之间,她如遭雷击。想起数日前,她曾对自己说的话—— 我其实并未见过他几次,只知道他性情温和,素喜作画,尤其擅画飞天。你也颇喜欢书画,正好以后可以一同交流,即便在西域也不愁找不到知音……其实我跟他也不太熟悉,知之甚少,以后你一定会比我了解的更多。 那语气和说辞,分明是与之不相熟,可既然不相熟,为何会入他画中? 画中闲适慵懒模样,分明是在相熟至极的人面前才会展现的一面。 悦宁脑子里一阵晕眩。难道,小堇骗了她?又为何要骗她?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悦宁迅速翻着手中纸张,果然,除了那一幅,还有数幅画,皆是姬堇华或坐或卧,或颦或笑,眉目神态,栩栩如生。 心底仿佛哪里被撕裂了一块,莫名刺痛。 能将一个女子的神韵画得入木三分,那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非同一般。 这一幅幅画,就像是在讥讽自己多么可笑。 既然他心底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为何还要答应联姻?还故意做出那般示好的举动?难道不知道她会动心吗? 悦宁心里一时复杂万分,还有小堇…… 他们其实早就熟识,她却骗她,说并不相熟。 扔下手里的画卷,失魂落魄地走出殿门。 直到她远远消失不见,另一个衣着光鲜的身影才走进宫室。 “柳大人。”方才的侍从急忙迎上去。 柳夙径自走到桌边,看着上面被翻得凌乱的画卷,问:“她看过了?” “是。”如意答道,“奴才奉茶离开的这段时间,足够她看到这些,所以才连人也不等了,失落离开。大人吩咐的,奴才都一一照做了。” 柳夙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把这些东西收拾下,放回原来的地方,别让你家殿下发现被人动过了。” “是。”如意默默地收拾。 “另外,这几天有人来求见,照旧一律挡驾,对外就说大婚在即,殿下闭门谢客,不要让人发现他离开王城的事。” “奴才省得。” 吩咐完这些,柳夙望向桌上躺着的田黄石,暗自叹气。 有些事情,既然风非砾不忍心,那就只能由他来做了。 关于绝境1 姬堇华感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因为没有得到有效治疗,池旭的伤势严重恶化,肋骨断裂处时时刻刻压迫在胸肺之间,之前靠布带缠绕胸前固定支撑,然而在没有药物无法休息的境况下终究不是办法,现在已经咳出血来,放任这样下去……姬堇华不敢想象。琡琸璩晓 北方的荒漠之中,白天骄阳似火,烤得人身上发烫,一到了晚上,却是寒气逼人。 夜幕降临,姬堇华生起火堆,驱散侵入骨髓的冷意。 身边池旭闭目躺在地上,时断时续的粗重呼吸声显示着他此刻遭受的痛苦。 姬堇华扯出自己里衣的袖子,用干净的一面拭去他额上渗出的汗水,然后小心翼翼拿出水囊一点点喂进他嘴里。之前的水早已用完了,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了水源将水囊灌满,不知道下一次水源会在哪里,原本应该省着用,但池旭的状况很不好,她害怕他就这样再也起不来了。 之前她还庆幸身边有一个同伴,不是孤身一人面对茫茫荒漠,然而似乎很快地,她的这点希望也要被打破。 池旭觉察到姬堇华在照顾自己,迷蒙中睁开眼睛,嘶哑地说:“水不多了,别浪费。” “知道不多了,你就要快点好起来。”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她也知道,池旭的伤势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池旭摇了摇头,歇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带着剩下的水一个人走出去,剩下的路你一个人走要容易得多……”刚勉强把这段话说完,他就疼得一阵喘息。 初时由池旭指引方向,照顾姬堇华,但现在随着伤势加剧,情形已经倒转过来,他现在连呼吸都会压迫着伤处,寸步难行,是姬堇华时时照顾着他。 “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因为救我才弄成这样的,这个时候没道理丢下你。” 姬堇华皱眉,见池旭还想开口,急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别说了,有力气说这些,想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休息,积攒力气明日好赶路,反正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火堆噼啪的燃烧声中,池旭望了望姬堇华决然不可动摇的脸,到底没再说话,过了会儿,仿佛没了力气,倦怠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姬堇华见他不再说让她一个人走出去的话,不由松了口气。 隐约的火光下,处于昏睡的池旭抖了抖身子,似乎不堪寒风的侵袭,压抑地低咳出声。姬堇华将火堆往他身边挪了挪,然后紧紧偎在他身边躺下,寒冷的冬夜,彼此仅有一点的温暖也是珍贵的。 “你一定要好起来,不可以倒下去……” 喃喃的低语,若有若无地自唇边逸出,最终消散在冷飒的空气里。 第二天,姬堇华醒来的时候,昨夜的火堆只剩一捧灰烬,身边已没了池旭的踪影。 她心里一惊,立即爬起身四处找寻。 “池旭,池旭!” 越找越是惶然,他一个人伤成那样,能去哪里? 关于绝境2 举目四顾,没有。琡琸璩晓 爬上山坡,没有。 岩石背面,还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姬堇华心里一阵茫然。 “死狐狸,到底去哪了?要是遇到危险死掉了,我才不帮你收尸!” 搜寻无果,姬堇华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坐在地上。惶恐一下子涌了上来,渺无人烟的荒漠里,最让她感到害怕的不是没有食物没有水源,而是身边没有同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人的呼吸,一个人的步伐…… 这一路如果没池旭在旁边支撑她,她根本走不了这么远。可是现在,身边唯一可以给她希望的人也不在了…… “你到底在哪……” 姬堇华将脸埋在膝盖上,蓦然感到难以抑制的灰心绝望。 他身上的伤,没人在旁边照顾,根本撑不到走出这片荒漠。 “你快点出来啊……”低低地啜泣声响起。 被北狄人掳走的时候没有哭,差点没被施暴的时候也没有哭,与队伍失散困在荒漠中也没有哭,这个时候却再也抑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微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原来你给我取了这么个外号。” 姬堇华身子一僵,愣愣地抬起头,泪眼迷蒙中看到池旭捂着伤处站在面前。 “这个外号一点都不好听。” 大概是扯到了伤口,说了这么半句话,池旭就难受地咳嗽起来。 姬堇华腾地站起身:“你伤成这样不能乱跑知不知道!出了意外谁都救不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对自己负责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查看地形,你少骗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让我丢下你一个人走出去是吧,我偏不!” 一通话不换气地吼完,两人都愣住。 姬堇华望着一脸怔然的池旭,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到其中倒映的狼狈人影,双目红肿,一脸泪痕,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理智蓦然回归,急忙转过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回,上次哭还是重阳节那天,这次居然又被同一个人看到了。 姬堇华心里懊恼不迭时,感到一只手掌握住了她的,坚定而温暖。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心下骤然一定, 即便她没有说,他也知道她惧怕什么。 这个人,总是能轻易看出自己隐藏起来的不安。 “剩下的路,无论多远,我和你一起走。” 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不想拖累她,本来打算趁她没醒来时离开,但是发现这副身子根本走不了多远,才选择在附近躲起来,没料到却见她崩溃痛哭。 想将她安然带回去,即便无法做到,至少不可以拖住她的步伐。然而看到她放肆大哭的时候,他发现,或许自己错了。 对于别的人,身负重伤的同伴或许是负担,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绝境下,身边的同伴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丫头?他再一次万分好奇,她脑袋里究竟装着多少令人意外的东西。 关于绝境3 烈日炎炎下,尘土飞扬。琡琸璩晓 风非砾掌心是一捧米珠,这是从姬堇华衣服上面脱落的,沿途循着这条线索从他们落崖的地方搜寻,总算发现池旭留下的记号。所幸他带出来的队伍中有池旭的侍卫,认出这是他特有的标识。 有了这条线索,风非砾总算看到一线希望。眼前,不再是茫茫不清的黄沙,他似乎感到自己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殿下,这里发现了标记。”一个侍卫指着块干枯的树干底部,高声呼喝。 风非砾走过去,果然看到与之前一致的记号。 “这个指向是正西边。”侍卫细细辨认道。 正西边?池旭眉头一皱,不就是他们一路寻过来的方向?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并未如之前所料迷失方向,而是一直都在往去王城的方向赶,难道他们曾经在路途上错过? 风非砾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想到曾经在她离自己不远的对方错失而过,就有种无法言及的恐慌,仿佛在未觉察间失去了什么一样。 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风非砾挥鞭上马,召集了所有的侍卫,朝标记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急,却急不过心底的焦虑。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要快点,再快一点,否则有什么东西再也挽不回来了…… *** “当心!”姬堇华一手搀扶住几欲倒在地上的人。 池旭的情况已经比之前更加糟糕了,伤重之下,已经发起了高热。即便是在医药完善的城镇之中,病患死于高热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何况是眼前的境况。 姬堇华心底的恐慌已经越来越大,几乎要淹没她不断给自己灌输的勇气,然而她表面上却要做出一副无比镇定的样子,不能流露半点软弱。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有丝毫松懈,她好不容易筑起的意志就会崩坍,继而溃败千里。至少,在两人走出去之前,她不允许自己软弱。 池旭额上的汗水将头发湿濡了一片,粘腻地贴在脸侧,眼前已是灰蒙不清,唯有依靠身边传来的话语声才勉力支撑。 姬堇华看着他极度痛苦,却隐忍不出声,逼到极限的模样,眼眶一酸,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说道:“先歇会儿吧。” 池旭摇了摇头:“不可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与其说他们的时间不多,倒不如说他的时间不多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只因为她不放弃,他才不放弃。他已经感觉到了极限,只能趁着自己还未倒下去,多陪她走一段路,让她离王城更近一点,也就多一分生机。 姬堇华到底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我累了,我们歇会儿再走吧。” 说完便扶着他寻了处隐蔽处坐下。 池旭抬了抬头,虚弱地发声:“现在什么时候了?天快黑了吗,怎么一片昏暗?” 姬堇华望向头顶毒辣的骄阳,心尖上猛地一抽,尽力用平静的语调说:“嗯,快黑了,所以我们才要休息,晚上不便赶路,应当养好精神。” 关于危机1 池旭好像吁了口气,靠在姬堇华身侧:“怪不得怎么这么冷了……我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上路……” 姬堇华心里一阵发慌,将他的手握住,发现他身上一片冰凉,呼吸微弱。琡琸璩晓 声音止不住抖了起来:“先别睡,陪我说说话。” 池旭呢喃道:“让我睡一会儿,太累了……” “不可以,别睡。”姬堇华伸手去摇他,“睡了再也起不来了。” 这句话果然让他涣散的神思聚拢了几许,阖上的眼皮动了动。然而没过多久,又昏昏欲睡。 “振作起来,不要睡,醒醒。”眼看池旭又要沉沉睡过去,姬堇华心里一惊,抓住他的手,“你不可以死,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摇晃,他都睁不开双眼,呼吸一声慢过一声,就如同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气息。 姬堇华呜咽起来:“求求你,睁开眼睛……” 她脑袋里一片纷杂混乱,明明是骄阳最热烈的时候,却感到冰冷的寒意浸染四肢,仿佛沉浸在茫茫无边的大海里,想抓住什么触碰到的只有虚无,空荡荡的找不到依靠…… “你说过,剩下的路,无论多远,都和我一起走的……你不能扔下我……” 姬堇华迷蒙地出声,握住他毫无知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暖全部都渡给他一样的紧握,然而得到的依旧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的吐息。 身后依稀有马蹄声响起,矫健的身影踏着黄沙而来。 这次她已经顾不上来的究竟是北狄人还是其他的,她趴在池旭身上,泪水止不住地横流。 马蹄声在近旁停下,不知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竟然听到了风非砾的声音:“堇儿——” 没过片刻,他的脸也出现在眼前,焦急夹杂着欣喜—— “我总算找到你了。” 姬堇华怔愣,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人,半晌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几乎是立刻地抓住他叫道:“救救他,快救救他……” 风非砾看了看气息微弱的池旭,再看向怀里失声大哭的姬堇华,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但仍是安抚地摸了摸她乱成鸡窝的头发:“没事了,都过去了,安心吧。” 很快,池旭就被麾下的侍卫扶上马背,姬堇华则被风非砾抱上马,一行人匆匆往王城赶去。 *** “他怎么样?”入了王宫,姬堇华紧紧盯着前来查看伤势的大夫。 李太医是此番从大燕随行和亲队伍的老大夫,在太医院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此刻眉头皱成川字,摇了摇银白的脑袋:“伤得不轻,断了的肋骨压迫住心肺,导致瘀血肿胀,咳血不止,更糟糕的是高热难退……总之,情况很是不好……” 姬堇华面色一白,都是为了救她才会遭遇这些,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情况很是不好,究竟会怎么样? “会……死吗?”半晌她才颤巍巍地问。 “只要退了高热,臣可以保他不会有性命危险,现在尚不好定论。” 关于危机2 姬堇华拽着自己的半边袖子,心里一阵阵发紧。琡琸璩晓 “你一定要救他……” “臣自当为泰王殿下竭尽全力。” 风非砾见她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心里一时微妙难言,提醒道:“大夫自然会全力施救,你的脚伤也需要好生治疗,别在这里妨碍大夫看病了。” 一路上姬堇华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池旭,现在更是固执守在身边等李太医来。 见她不为所动,风非砾耐心劝说:“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再说你也奔波劳累许多日,身体撑不住的,不如养好了精神再来看他。” 姬堇华抬头看看四周杵了一屋子的人,再看看自己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才点点头,被侍女扶下去。 风非砾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池旭,心思转动。他并没有忘记当年战败沦为人质的屈辱,而那一切都拜眼前人所赐。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将这个人救回来,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奈之若何。想起刚才李太医的话,不由冒出个念头,若是他高热不退,伤重而亡呢,那样即便是大燕也不能怪罪西域什么。 打定主意,风非砾招来侍女们低声吩咐一番,便离开了房间。 *** 姬堇华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风尘晦气,伤势经过大夫医治包扎已无大碍。她又被侍女劝说着吃了些东西,折腾下来已经是晚上。 刚消停下来,便招来一个侍女问话:“泰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侍女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老实答道:“李太医正在为他调理,说是今晚若能退下高热,便无大碍了。若是高热不退,那就悬了……” 姬堇华心里一急,说道:“我过去看看。” “姬姑娘,子王殿下吩咐要我们好生照顾你,你眼下脚伤未愈,不宜移动,静养方是道理。” 姬堇华试着动了动脚,落难的时候疼得麻木尚不觉得,现在松懈下来倒是加倍的反弹回来了。看着肿起来的脚踝,只得道:“有步辇么,我乘步辇过去。” “这……” 姬堇华干脆道:“没有的话我走过去便是。” 侍女无奈,只得请人抬了步辇来。 进了池旭的院子,姬堇华便下了步辇,由侍女搀扶着进了室内。 烛火晃动下,只见池旭面容异常赤红,死气沉沉,若不是离得近,几乎连他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姬堇华在床边坐下,伸手试了试他额头,发现却是烫得吓人,心里一惊。 往四周看去,见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不说,床边不远处竟然还燃着两个暖炉。眼下确实到了用暖炉的时节,但是这里躺着个高热的病人,经不起热气, 当即带了几分怒色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病人的?这个时候他需要降温,你们紧闭门窗做什么,赶紧打开通风。还有把暖炉熄了抬出去,烟火味对病人不好。” 侍女们之前得了吩咐才这么做的,此时互相对视,原本迟疑不动,然而见姬堇华态度强硬,心虚下只得依言照做。 关于危机3 窗户打开后,夜风带着凉气涌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闷热。琡琸璩晓 姬堇华摸了摸池旭的枕头和褥子,明显感觉到已经被汗水浸湿,于是命人撤去,换上一床干净的。见他身上寝衣也湿透了,顺便一同换了。做完这些见他还是出汗不止,高热不退,想起太医的话,心急如焚。回忆幼年自己患上高热时,云姨她们是怎么做的?于是招来侍女吩咐:“宫里可有冰?马上给我取一些过来。” 记得当初在皇宫,冰窖里常年储藏冰块,以备夏天解暑所用。西域夏天酷热,应该也有储备。此时池旭情况危急,用这种方法降温再好不过。 侍女领命而去,却久久不见音讯,姬堇华派人前后催了几次才回来,却是支支吾吾地说:“宫里储备的冰块今年夏天消暑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姬堇华默默看了她半晌,直盯得对方脑袋越垂越低,心里冤屈不已,她不过是听从子王殿下的吩咐而已…… 姬堇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没有冰,酒总该有的吧,给我抬一桶酒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这次没有太过拖拉,在姬堇华耐心告罄之前,一桶酒便抬进了室内。 姬堇华取了巾子以酒水湿透后拧干,解开池旭的衣服给他擦拭身体。 这群侍女阳奉阴违,毫不上心,她也不指望她们能照顾好池旭了,只得自己亲自动手,男女之防什么的,早被抛到脑后了。 降温自然是用冰块冷敷最见效,既然没有冰块,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当年她出高热的时候,因为年纪小且身体羸弱,经不起冰块敷体降温,府上的大夫用了个偏方,酒水较之冰块温和,以之擦拭身体也能达到降温效果,当年她便是这么脱离危险的,希望这个办法对池旭也同样有用。 解开池旭的衣服才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数出损伤,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向她提及半分,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如今他这副气息微弱,性命堪忧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印象中的他,总是一副万事在握,从容淡定的样子,何时现出眼前如此弱势?都是被她连累所致。 “你一定要熬过去,我还是习惯看你以前那副模样,虽然很惹人厌,但也比现在这样好。” 姬堇华一边给他擦拭身体降温,一边轻声自言自语。 “你不是不喜欢我给你取的外号吗,我答应你,若是你好起来,我以后再也不叫你死狐狸了。” “你答应过带我去瑶泉行宫的,不能反悔。还有你家的厨子,你也答应送我的,你要是死了,他一定以为我诓他,不肯到我府上去,还是你亲自跟他说比较好。” 夜漏更深,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侍女们又过来劝说她回去歇息,这里留她们来照顾就好。 姬堇华摇头拒绝,刚才她若是没来,池旭半条命约莫就没了,此时自然再不假手他人。 见池旭嘴唇干涸,于是又要了一碗温水,先自己试了水温,然后再用勺子一点点顺着他干枯的唇喂进去。 关于危机4 她之前从未照顾过病人,也没有人教她怎么照顾病人,现在却做得无微不至,不过是因为设身处地一切为他着想,想着怎么做对他好,尽最大的可能减少他身上的病痛伤害。琡琸璩晓 半夜的时候,池旭的体温渐渐退下来。 姬堇华摸了摸他身下的被褥,发现没有被汗水浸湿,他也没再出汗了,脸上诡异的赤红褪去不少,体温总算没再升高,心里稍稍一松。但仍不敢大意,依旧一遍遍用酒水替他擦拭身体。擦完一个部分就用被子盖起来,以免受凉,然后接着擦其他部位。 胳膊已经酸麻得抬不起来,手指都被酒水泡皱了,可是看到他渐渐恢复正常的面色,姬堇华只能告诉自己,好歹有效果,她辛苦一下就能帮他度过危险期,于是打起精神支撑身体继续给他降温。 天色见亮的时候,姬堇华一夜不曾合眼,又累又困,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迷迷蒙蒙之际,似乎感到身旁有什么动了动。天光顺着敞开的窗照进来,即便紧闭着眼也有些不适应。本就睡得不深,此刻昏聩的神智渐渐退去,撑着身子抬起脑袋,就看到床上原本昏睡不醒的池旭睁开了双眼,虽然虚弱,但那双桃花眼却是有了神智。 “你醒了。”姬堇华一喜,然后伸手去拭他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摸不准他现在是不是正常体温。她刚刚睡醒,脑袋尚是迷蒙的,于是想都没想直接就以自己的额头去触碰他的额头,两相对比下总算确定——他的高热退了。 她一时甚是欢喜,急忙对旁边的侍女叫道:“赶紧去请李太医,就说泰王高热退了,让他快过来瞧瞧可还有大碍。” 池旭呆愣住,回想起她刚刚的举止。额头相触的时候,她的唇几乎贴上他的,她的眼睫触碰到他的,两人气息交融,他闻到她身上的馨香,醉入心扉。他不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女人,却惟独此时感到心底深处的悸动。然而仅短短一刻,便分离。 回过神来,姬堇华一脸振奋地问:“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见他欲张口,又急忙阻止,“忘了你伤处压着肺腑,大夫说少开口为好,你还是别说了。” 忙活了一晚上,姬堇华感到整个人都松懈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池旭望着她一脸倦容,昨晚迷蒙之中隐隐记得萦绕在身边的馨香——难道一直是她在照顾自己?张了张口,想要勉力说话,正逢李太医赶了过来,于是作罢。 李太医仔细做了检查,确认他不再发热,甚是欣慰地点头:“看来昨天晚上照顾得很好,接下来只要配合臣的药方好好调理,以殿下的身子骨很快就能康复了。” “没事就好。”辛苦一夜,总算没白费,姬堇华长长舒口气。 身后被风非砾遣来照顾她的侍女苦着脸劝说:“姬姑娘,你累了一宿,眼下泰王无碍,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关于心意1 李太医闻言,见她果然一副彻夜未眠的模样,立即皱了眉头,他家中孙女同姬堇华一般年纪,此时纯粹将她当成自家晚辈,念叨了起来:“你自己也是病人,怎么不好好休息,泰王让别人照顾就行了,真是胡闹!” 姬堇华没有不快,也不戳破侍女们阳奉阴违,只嘻嘻一笑:“你别恼,我这就回去休息。琡琸璩晓” 说完打了个呵欠,被侍女扶着往外面走去,才跨出门槛身子一晃,噗通栽倒下去,吓得侍女大叫:“姬姑娘!这……怎么突然晕倒了?” 李太医闻得动静,急忙上前查看:“都说病人需要休息,偏偏不听,看吧,疲劳过度,精力虚脱了……哎哟哟,泰王殿下这是做什么,你的伤不能乱动,快躺下躺下,别愣着还不赶紧扶着,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一通折腾,总算摆平两个伤患,该歇的歇,该躺的躺,李太医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心内不禁连呼倒霉。 那边李太医大叹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不合作的患者,而姬堇华却是人事不知地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些天在路上疲于奔波,又拖着虚弱的身子照顾池旭一整个晚上,见他安然度过危险期,绷得紧紧的神经一放松,才支撑不住晕倒,于是这一觉睡得十分安心,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眼睛一睁开就看到支着脑袋坐在旁边的深红:“小姐这一睡可真够长的,可算是醒了。”上前将她扶起来,问道,“饿了吧,我去叫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果然还是自己的婢女知冷知热,经她这么一提醒,姬堇华才发觉腹内空空,正在闹饥荒,忙不迭地点头。一天没进食,不宜吃太多,姬堇华只吃了七八分饱就被深红撤下了碗筷。 腹内不唱空城计了,她的脑袋才开始活动起来,左右看看,奇怪地问:“怎么没见浅碧?” 深红叹了口气:“她那晚受了惊吓,加上旅途颠簸,入了王城就病倒了,我照顾了一夜,才听说小姐回宫,于是就过来了,正赶上小姐一睡不醒。” 姬堇华有些担心:“病得严重吗?” “已经好多了,听到小姐脱险的消息,想必会好的更快。”看到最在意的两人都无恙,深红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些天可急死我了,还是泰王殿下神勇,将小姐救了回来,等回到京城,定要让老爷好好酬谢他。” 深红现在一提起池旭就赞不绝口,简直把他当成了大救星。 不知道池旭现在怎么样了,那群宫女只会阳奉阴违,万一又让他病情加重了怎么办?而且再一想,他难得落难,这副狼狈样怎能不多瞧瞧,等他痊愈了,又是一只淡定从容的狐狸。左思右想,姬堇华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去看看,于是在填饱了肚子,探望过浅碧之后,便坐了步辇前往池旭住的院子。 池旭身子虽伤势未愈,但精神尚好,姬堇华进屋的时候,他正拿了本书倚在榻上打发时间。看到她进来,才放下书卷,一双桃花眼径自落在她脸上。 关于心意2 经过补眠,姬堇华气色恢复得七七八八,扶着侍女的手臂在榻边坐下,嘻嘻一笑:“都说祸害遗千年,看见你,我就知道这句话果然不假。琡琸璩晓” “你不也一样。”池旭不咸不淡地回道。 姬堇华往他伤处看了看,问:“你可以说话了?” “几句话,不要紧。”池旭嗓音沙哑,声音不大,开口的时候些微不适还是有的,不过这对他来讲不算什么。 “听说你照顾了我一夜?”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 姬堇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是啊,你救了我一次,我照顾了你一整晚,扯平了。” “扯平了?”池旭哼了一声,“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这笔账怎么算?” 姬堇华噗地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什么叫该看的不该看的? 当时一心记挂着他的病情,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这么一说,好似她占了他天大的便宜似的。 擦干净水渍,姬堇华怒瞪他,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都顾不上扭捏害羞了:“吃亏的好像是我吧,我都没说要算账了,你委屈个什么劲?你敢说之前没被其他女人看过?” 池旭不咸不淡地回道:“那是因为双方都扯平了,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 姬堇华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语中隐含之意,猛地从榻边弹开,一脸防备:“下流,你想都别想!” 池旭瞥了她一眼:“你急什么,你那身板又没什么好看的。” 姬堇华还是不放心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那你想怎么扯平?” 心里欲哭无泪,明明是为了救他,现在怎么弄的得好像欠了他似的。 “我养病得有一阵子,要是天天都像今天这么过实在是无聊,你每日过来给我念书解闷吧。” “只是解闷?”姬堇华有些犹疑,从以往的历史来看,这只狐狸不得不防,谁知道是不是又变着花样耍人玩? 池旭微微喘了口气:“我现在话都不能多说,能把你怎么样?”见她仍摇摆不定,又提醒道,“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弄成这样的。” 那副虚弱的样子,成功挑起姬堇华的愧疚,心里一软就应了下来。事后回想,当时她脑子铁定是被驴踢了,那模样分明是装的,她居然愣是没看出来。 解闷?她不知道一个自己跟自己下棋下得胜负难分的人怎么可能会闷到。 窗外,阳光普照,窗内,姬堇华坐在软榻上,捧着自宫女那要来的西域风俗志念了一半,抬起头就发现池旭似乎根本没在听,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棋盘,心里一阵来气,将册子扔到他身上:“你又没有听,为什么还要我念?” 池旭拿起那本书:“谁说我没听了?” 姬堇华气鼓鼓地指控:“你明明就在下棋。” 池旭将书合起来,递给她:“西域狮子,其状黄狗,头大尾长,每一狮,日食活羊一只,醋蜜、酪各一瓶——你刚刚是不是念到这里。” 居然一字不差,姬堇华愕然,再去看他的棋盘,上面黑白子杀的正酣,一心二用到这种程度的,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关于心意3 姬堇华悻悻拿回册子,小声嘀咕道:“我就没看出来你哪里无聊了。琡琸璩晓” 这几天她不是被他使唤着端茶倒水就是念奇闻志轶,简直就成了个小丫鬟。他八成是看她过得太舒服了,心里不平衡才使劲折腾她的。 池旭装作没听见她的抱怨,心里愉悦非常。能够时时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这养伤的日子并不难受,或许,他应该伤得久一些。 姬堇华不情不愿地又念了一段,恰逢宫女捧着汤药进来。 “泰王殿下,该用药了。” 池旭头也不抬,淡淡吩咐:“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喝。” 宫女有些不放心:“李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 “我知道了,放下吧。”池旭抬起头扫了她一眼。 那目光压迫下,宫女迟疑片刻,放下托盘退了出去。心内暗暗奇怪,之前听闻这位泰王殿下最喜美人服侍,总管投其所好,遣了一群姿色过人的宫女前来伺候,谁知道这些天根本不见他假以辞色,反倒以静养为由,将宫侍都遣了下去,就连伤处换药都不假手他人,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喜欢美色了,难道传闻有误? 姬堇华端起桌上的药,催促道:“赶紧喝了吧。” 池旭见宫女远远退了出去,室内再无他人,才开口:“把药倒掉。” “什么?”姬堇华以为自己听错了。 池旭指了指墙角的花盆:“倒花盆里去,别让人看出来。” 姬堇华愕然半晌,见他神色肃然不像开玩笑,就照做了。倒完了药回到床边,一脸不解:“为什么要倒掉?这可是给你调理伤势的药。” 池旭目光闪了闪:“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送亲队伍的路线会被北狄人知道?” 姬堇华心里咯噔一动,这个问题她之前也疑惑过,却没想出所以然。仔细回想起来,遇袭那晚,北狄人抢到了她这个假冒公主之后就立即撤退,好像有预谋一样,压根就是冲着和亲公主来的。 “我们队伍行走的路线是大燕和西域共同商讨出来的,特意绕过了北狄人惯常活动的范围,照理说极为隐秘,知道个中情况的除了我和几位将领,就只有西域的那几位了,而我敢保证,绝不会是我这边的人走漏了消息。” 姬堇华面色一白:“你是说,西域人将我们的路线透露了出去?”他由此怀疑西域动机不良,才偷偷将宫女送来的汤药倒掉? 食物和水里面有没有毒很好甄别,但汤药就不一定了。在宫里生活多年他早已知悉,有的药并无毒性,但若是和其他的药混在一起,给伤患病人服用的话,就能达到悄无声息将人致死的目的。 自醒来之后,他就发现身边宫侍微妙的态度,对危险的感知他一向敏锐得异于常人,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于是就留了个心眼,饭菜茶水一律先验过再用,而汤药难以甄别就干脆倒掉,不服药虽然会拖延伤势的恢复,但总比被毒死好。 池旭取了枚棋子在手中把玩,轻声道:“或许是我多疑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出了这等事之后。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西域与北狄人暗中勾结。” 姬堇华只感到遍体生寒,与北狄人勾结?是风非砾指使的?她有些不愿相信。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两国联姻对西域不是有好处吗?” 池旭笑了笑,有些嘲讽:“有好处是没错,但只怕这些好处并不足以抹灭当年战败的耻辱,尤其还让他们最尊贵的子王前往大燕为质数年,这个耻辱有机会自然想讨回来,而造成当年耻辱的,正是区区不才在下,于是借着我担任护婚史的机会,暗地里做些手脚报仇雪耻何乐不为?横竖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反倒能让大燕颜面尽失——这次父皇还真给了我一桩好差事。” 关于心意4 姬堇华想了想,理出个头绪来:“你的意思是,西域人暗地里故意走漏消息,引北狄人前来捣乱,致使联姻不能顺利进行,让你背黑锅,达到报复的目的?”说完质疑道,“这都是你的猜测,如果他们当真设局针对你,为什么还派出精骑兵深入沙漠搜救,让我们困死在沙漠里不是更好吗?” 池旭望着姬堇华的目光涌现几分复杂的情绪:“那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料到你会假扮公主,致使计划出现漏洞,而某个人又恰恰舍不得你死掉,所以才亲自带队施救,我是沾了你的光,说起来还真该好好谢谢你。琡琸璩晓” 姬堇华面色一僵,这个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他当真是因为不忍自己死掉才出手相救?此时面对池旭的嘲讽,心底五味陈杂,换做以前,她应该会因为风非砾的挂念暗自窃喜,而现在,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强撑着反驳:“无凭无据,凭空猜测,你不觉得有些牵强吗?” “或许。”池旭也没有同她争论,转而道,“我方才的,尚是比较乐观的猜测。” 姬堇华不解:“难道还有更不好的猜测?”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糟糕的? 池旭反问:“还记得给西域使节接风宴上的风波吗?” “当然记得。”正是当初那场疑是北狄人所为的行刺才促使皇上定下同西域结盟的决心,从而赐婚悦宁的。 等等——姬堇华突然想到什么,被他这么一提醒,西域确实很可疑了。 池旭缓缓说道:“那次行刺虽然失败,但我们的侍卫和朝臣死伤不少,唯有同样在场的西域人,仅仅死了两个舞姬,你不觉得太过凑巧吗?” 出事之后,大家暗自庆幸还好死的是两个无足轻重的舞姬,而不是身份尊贵的使节,否则当真不好同西域交待,然而现在将疑点串联起来,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有没有可能那场刺杀就是西域一手策划的,所以才能这么“幸运”呢? 那场刺杀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西域。大燕为了防备北狄,放低姿态拉拢西域,使得风非砾顺利归国,还捎带上大燕的公主。 即便姬堇华不愿承认,此时心内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恰在此时,池旭的声音再度响起:“若那场刺杀是西域一手策划的话,恐怕我们已经入了一个局而不自知。” 姬堇华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什么局?” “仅凭西域本身的力量,在大燕京城内,将一场‘北狄刺杀’事件布置得那么完美不大可能。” 姬堇华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他之前所谓的“比较乐观的猜测”指的是什么了。 “你怀疑大燕朝廷中有内歼?跟西域勾结?” 如果仅仅是西域单方面为了报战败之仇暗做手脚,那确实是比较乐观的情形。但如果是大燕内部有人与外族勾结,图谋不轨,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池旭赞许地点头,虽然免不了感情用事,但她脑子并不笨,很多时候一点就通。 “而且这个人本事还不小,要帮助西域使节将那批刺客掩人耳目地藏起来,伪装成潜伏京城的假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关于心意5 姬堇华望着池旭眼里凌厉的光泽,心内起伏难平。琡琸璩晓种种疑点分析,他说的都十分有道理。如果仅仅是私人之间的恩怨,她可以遵从自己内心感情倾向,认为风非砾是清白的。可如今涉及到朝廷和西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就不得不多思量一番了。万一池旭的怀疑是对的,若不加以防范后果不堪设想。 姬堇华细细观察池旭的表情:“其实,这个内歼是谁,你心底已经有确切的怀疑人选了吧。” 池旭并未否认:“此事牵扯甚大,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不会轻易定论。” 他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姬堇华秋猎遇袭后,幕后之人再无动静,原来是忙着布这个局了。 若是能借这个局一举除去他们两人,也确实免了后顾之忧。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人一定没有料到,风非砾舍不得姬堇华死。 见池旭神色自如,并未显出陷入困境的焦灼,姬堇华的心稍稍一松,他想必已有对策。这只狐狸一贯便是如此,看似不动声色,可若是有人算计到他身上,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即便心里在担忧,但是看到他冷静的脸,姬堇华没来由地相信他能应对。 池旭见她皱着眉头沉思,不由暗自叹气。 “到现在,你还喜欢着他,不愿相信他是这些事件的主谋吗?你一心一意念着他,他却未必如你这般一心一意念着你。” 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挑破,姬堇华尴尬不语,她现在什么心情自己都不太明白。 每一次最狼狈的时候,都是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所想,即便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秘密都无所遁形。 她扭了扭身子,有些无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丢人了,无所谓了,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藏着掖着了。 “有的事情你就非得说破吗?”她抬起眼睛,直视着他,“装傻对你而言就这么难吗?看我狼狈就这么有趣?一次两次非得这样。” 说着不知为何,压抑许久的委屈一起涌了上来,竟有些哽咽。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我又没有碍着谁,又没有死缠烂打缠着他破坏他和悦宁的婚事,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一颗心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即便早已作出决定放手,然而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还是会感到难受不舍。或许终有一天她能做到淡然无波,却不是现在。 看着姬堇华抽噎的样子,池旭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姬堇华正满心怨愤哭得稀里糊涂,没留意这逾矩的动作,任他把自己抱在了怀里也不察。 池旭暗暗叹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她不是不招人待见,而是不招他待见。不免苦笑,从来不知,原来喜欢一个人也是这般辛苦。 鼻息之间尽是来自她身上的淡雅幽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手一片凉滑柔软,好似坠入云朵,不由一阵心旌触动,看着怀里对此毫无所觉的丫头,池旭缓缓抬起她的脑袋。 姬堇华双眼迷蒙,愣愣地隔着水雾望着他,蓦地感到眼睛被温热的气息覆盖,脸颊上的泪水被轻轻拭去,那样温柔的触碰,让她一时沉迷。安抚的力道辗转而下,攻占了她的唇。姬堇华只觉脑袋越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从未遭遇这样的对待,一时茫然不能反应。 关于心意6 唇上的触碰,由最初的吮吻渐渐深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琡琸璩晓姬堇华睁着眼睛都不记得换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这个时候偏偏脑袋里闪过一些无关的东西,比如寒食节那天她逛古玩店的时候一看到那只白玉狐狸就想到了他,比如沙漠里他替自己包扎伤口时的触动,比如她以为他失踪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 这些纷纷杂杂的画面一时充斥了整个脑袋。 直到池旭发现她的呼吸有些不对劲,稍稍松开她才发现那张脸已经憋得通红了,不禁失笑:“不知道闭眼睛,连换气都忘了吗。” 姬堇华眨了眨眼,呼吸顺畅起来,然后脑子也清明了,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池旭刚才那种行为,她是被吃豆腐了吧。 捂着自己湿润的嘴唇,她有些懵。 虽然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你——”才吐出一个字,脑袋就打结一样,红着脸再吐不出第二个字。 池旭十分善解人意,接下话去:“回京之后,我便带你去瑶泉行宫,还有你惦记的厨子也归你了,我说话向来算话。” 姬堇华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想法,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为什么?” 池旭顿了下才开口:“上次你也问过这个问题。” 那次还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她对他的误解,导致两人冷战了好多天。如果不是遭遇北狄人袭击,池旭猜想,估计还会继续冷战下去。 姬堇华望着池旭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子,联想起刚才的举动,心底隐隐有所触动。 这些天的患难相处,已经让她对他有了依赖。从前她可以任性地说他没有真心,但是经历过那一路相互扶持过后,她再无法这么说了。 他不顾一切地前往救援,身陷险境也没有抛弃她——患难之中做出的抉择,足以说明一切。 池旭伸手抚平她鬓边散乱的发丝,语声轻柔:“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好呢?” “我……”她并非毫无所感,但才在风非砾身上跌倒过一次,伤口尚未愈合就要她再面临另一场感情抉择,她实在是心有余悸。 过了片刻,姬堇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抱怨地开口:“你自己说过,你把我当做猫豢养的。” “你见过哪个主人被猫爪子挠得七窍生烟还提不起放不下的吗?” 姬堇华愣了一下,随即一巴掌拍过去:“你才是猫,你才会挠爪子!” 池旭轻易就将她挥出去的手握住,笑了笑:“不仅会挠爪子,这爪子还挺锋利的。” 姬堇华的手被他握住就抽不回来了,挣了挣没挣开,就随他去了。 “对我来说你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只是发觉的时候这种状况已经没法改变了。”池旭低沉的声音响起,对于自己心底的某一处被她占据,而她却毫无所觉,他已由最初的不敢置信转为无可奈何的认命。感情这种东西,果然是没有任何因由可循。他做梦都想不到,当年在相府书房偶遇的小丫头,日后会与他纠缠得这么深。 “你被北狄人掳去的那晚,我很害怕,就好像心底空出了一块。”那种经历似乎让他十分厌恶,提起来的时候皱紧了眉头,顿了顿才继续说,“所幸最后追上了,不然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失去什么。这连日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你已经占据了我心底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样诚恳的话语让姬堇华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这是从未有过的触动,甚至说着这些话的池旭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刚才的举动,若换做以前她大概会觉得轻浮,现在虽然并未排斥厌恶,一时却也理不清心里的感受。 就在姬堇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震得回不过神时,池旭抬起她的头,桃花眼里盈着笑意:“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她的心意?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此刻脑子里一片茫然。在池旭殷切的目光之下,心里又是慌乱又是发虚,最后竟然猛地挣开他,飞一样地逃离了这个房间。 关于失踪1 一连几天姬堇华都没再踏入池旭的房间,池旭也没有派人过来打扰她。琡琸璩晓一切看起来很平静,可越是如此姬堇华心里就越是不安生。 皱着眉头趴在窗子边上冥思苦想,进宫伴读五年,她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和池旭之间竟然会生出超出友情以外的东西,如今这种状况让她无所适从。 想起那天的情形,姬堇华的脸一阵发烫,她居然一个不留神就让那只死狐狸吃尽了豆腐!失策啊失策。然后又想到他都不知道对多少女人做过这样的事了,心里又是一阵莫名别扭。 正当她抓着头发无比纠结的时候,浅碧端着茶水放到她面前:“小姐,你在烦躁什么?再抓下去,发髻又散了。” 浅碧病了些日子,如今已调养过来,除了面色有些虚弱,已无大碍。 姬堇华无精打采地望着窗户外面,出来这阵子,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思乡,尤其是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算了算日子,明天悦宁就正式同风非砾举行大婚,喝完喜酒他们就该回程了。明天就要出嫁,悦宁心里一定很不平静吧。近来除了脱险回到皇宫的那天匆匆见过她一面,就没再见到她,她一贯同自己亲近,这小小的反常有些奇怪。姬堇华不由打算前往悦宁下榻的院子去探望,然而还没出门,就看到一个宫女神色不安地走进来。 “姬姑娘。”宫女施了一礼。 姬堇华认出来,她是悦宁从大燕带来的贴身宫婢。 “珊瑚,何事?” 珊瑚满脸焦急:“我来问问姬姑娘有没有看到我家公主。” “悦宁?我已经有几天没见到她了。”姬堇华一愣,“她怎么了?” 珊瑚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在姬堇华的询问下,哭丧着脸说:“公主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 不见了?姬堇华一愣:“什么叫不见了?” “今天用过早膳之后,公主说昨晚没睡好,要小睡一下,奴婢就服侍她睡下了,到了中午没见她起来,奴婢就进房间唤她,结果发现床上没人,原本以为她自己起来去花园了,可是找遍了她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于是来姬姑娘这问问,看看有没有线索。连姬姑娘这都没有的话,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中午就不见了,而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她这里自然是没有线索的,姬堇华想了下问:“宫里四处都寻了吗?” 珊瑚点头:“奴婢把能去的对方都寻了不下三遍,都没有找到,实在不知道公主还能去哪。” 这…… 姬堇华皱了皱眉头:“泰王可知道此事?” “没有,奴婢尚没有告知他。” 事关重大,姬堇华也顾不得之前的别扭,立即往池旭的住处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池旭抬头见是她,放下手里的书:“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见我了——”语音未落就发觉她神色不对劲,于是止住了话头。 姬堇华因为赶得急,喘了口气才说:“悦宁失踪了。” 关于失踪2 池旭收了脸上的笑意:“失踪?” 姬堇华便把刚才珊瑚的话转述一遍,池旭听完,沉思片刻,唤来侍从吩咐:“将此事告知子王殿下,请他务必派人四处找寻,定要寻到公主下落。琡琸璩晓” 明日就是大婚了,新娘却莫名失踪,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姬堇华心里惴惴不安,先是遭遇北狄人袭击,险些丢了性命,眼看马上就完成此次联姻任务,新娘却不见了。这西域一行,却是如此困难重重。 想到这里姬堇华朝池旭望去,见他沉下黑眸,神色肃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非砾得到消息后,很快命人在宫内搜寻。 姬堇华坐在池旭的房间里,两人皆沉默着等待消息。这一等,从日暮时分一直等到宫里阑珊灯火相继燃起,都没有找到公主行踪。最后风非砾命侍卫将今日进出宫门人员的记录呈了上来,发现有一个宫女上午出宫后就再未回来。寻来当值守门侍卫描述,那宫女身形与悦宁一致,而后又有人发现,派去服侍悦宁的西域宫婢不见了一套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这情形难道是她自己一个人乔装打扮离宫出走了? 池旭听完这些消息,寻来珊瑚,细细盘问:“公主近来可有异常?” 身为公主贴身宫婢,却把公主弄丢了而不自知,珊瑚满心忐忑,吓得低声哭了起来,此时哪里顾得上答话。 池旭只得出言提醒:“你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情况你最了解,只有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才能帮助我们寻回公主。” 珊瑚止住了抽泣,仔细回想这几天悦宁的举止。 “若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公主近来心情不大好,天天愁眉不展,有几次奴婢还看见她悄悄抹眼泪。奴婢原以为是远嫁至此,思念皇上淑妃的缘故,还好生劝慰了一番,可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公主反倒斥责奴婢,于是奴婢后来也不敢多劝了。” 池旭顺着她的话问:“她斥责你什么?”此刻哪怕是细节也有可能是线索,故而问得越详细越好。 “她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又在叹气,喃喃自语地说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她多想什么都不曾知道。” 姬堇华被这一连串知道不知道绕晕了,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忧,不知道悦宁究竟是怎么了。 池旭将珊瑚的话默默记在心里,继续问:“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止,另外,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的?” 珊瑚陷入回忆:“自从那晚我们遭受袭击,姬姑娘被当成公主掳走后,公主就受了惊吓,辗转难安,然后进了王城,就一直没有好转,说起异常,倒是有——”珊瑚猛然想起什么,接着说,“有天公主去寻子王殿下打探泰王和姬姑娘的消息,回来后就失魂落魄,无论奴婢怎么询问都问不出缘由。对了,也是从那一天起,公主就不对劲了。从前虽然担忧焦虑,但会向奴婢诉说,那日开始公主就变得寡言了,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一样。” 关于失踪3 池旭立即朝风非砾看去,面带疑问,后者一愣,随即问道:“那一日是哪一日?” 珊瑚想了想,说了个日期,风非砾皱眉:“那天我不在宫中,正在沙漠里找寻泰王的行踪,她即便去我的住处,也不可能见到我。琡琸璩晓”风非砾想了想,将如意招来询问当日事情经过。 “那天得知主子不在,公主坐了片刻便走了。”如意向众人行了礼,便将当日的情形简单描述了一遍,自然略过柳夙让他做的那些事。 池旭疑惑:“中间你一直跟公主在一起吗,可有发生什么?” 如意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往柳夙的方向飘移,柳夙与风非砾一同进来后,就一直没说什么话,看起来像是在沉思。如意扫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中间奴才因为奉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走了。” 池旭不解,却也问不出什么,叹了口气:“这么看来,悦宁只怕已经出了宫,还请子王加派人手往宫外寻找。” “这个不用提醒我已经做了,只是明日的大婚当怎么办?” 一提起这个众人皆一筹莫展,大婚在即,新娘子却出走失踪,还有比这更头疼的事吗。 在遭遇北狄人袭击后,这个关头若是传出公主失踪的消息,对大燕西域都是极大的不利。定会让人猜测,公主是不是被北狄人掳走了,所以才无法举行大婚?这猜测一旦在民间流传开来,就是对两国声誉的极大侮辱,只能将此事隐瞒下来。 池旭拿定主意:“我提议婚礼照常举行,子王殿下以为如何?” 风非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柳夙开口问道:“若能照常举行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明日就是大婚,要寻回公主怕是来不及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两国联姻,有不少外邦使节前来观礼,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丢脸可丢到国外去了。 池旭斟酌半晌,说道:“寻不到,就先找个人假扮公主。” 柳夙继续质疑:“那这个人选可不好找呢。” 要假扮悦宁首先要跟她很熟悉,身形气质要模仿得像,才能瞒天过海,毕竟是天朝公主,而非随便一个寻常女子。 池旭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跟悦宁熟悉的人无非她身边的宫婢,可是此时她们被失踪的消息吓得战战兢兢,唯恐被降罪,更何况那身气质相差也太悬殊,若是让她们假扮,只怕很快就让人识破。 池旭暗自叹气,这群人是指望不上的,那么唯有——目光落在姬堇华身上时一顿,然后很快又移开去,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有这个念头的并非他一个人,柳夙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依我看,这里就有个合适的人选。” 他的声音一出,池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柳夙看向角落里的姬堇华,面带微笑:“姬姑娘,这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姬堇华瞬间成为焦点,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各种各样复杂难明。 关于失踪4 “我?”噎了半晌,姬堇华才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们开玩笑的吧……”她什么时候有天家公主的气质了? “我怎么扮得了公主?” 面对她的不可置信,柳夙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姬姑娘不可妄自菲薄,你与公主不仅年龄相当,体型相似,且又身为伴读同她一起长大,最为熟悉也不为过,还有比你更合适的吗?” “可是我……” 她对悦宁熟悉是没错,但假扮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假扮她跟另外一个人成亲,那个人还是风非砾…… 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琡琸璩晓 因为三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都已经决定放手了,现在躲他都来不及,更不要谈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婚礼,即便明知是假的都不行。 正在纠结时,听见池旭不高不低的声音传来:“她那德行跟悦宁差得太远了,柳大人就别赶鸭子上架了。” 姬堇华悄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附和道:“就是,柳大人还是找其他人吧。”看在池旭也算是帮她的份上,这次就不计较他的刻薄了。 对于她的反应,柳夙并不意外:“难道姬姑娘要眼睁睁看着公主失踪的事情曝光吗,这可关系到两国颜面,牵扯甚大,若有不慎,祸及万千,姬姑娘于心何忍?” 姬堇华还没来得及说话,珊瑚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泪眼迷蒙地苦求:“姬姑娘,我求求你,答应吧,你若是不帮忙,这事估计就藏不住了,奴婢们都会死的。” 若是弄丢公主的事情传了出去,她们这些宫婢会最先受到牵连,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姬堇华无疑成了她们的救命稻草,故而一个两个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是啊,姬姑娘,你就行行好,救救我们吧。”其他被传唤来问话的宫婢们,有样学样,纷纷哀求。 “你们……” 望着这些从大燕跋涉千里来到西域的宫婢,姬堇华一阵动摇,背井离乡来这里生活本就无奈,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无异于给他们本就不太幸运的人生雪上加霜。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反正只是蒙上盖头成个亲,就当是代替悦宁做的。等到找回悦宁,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姬堇华暗暗告诉自己,心一软,松了口:“你们起来吧,我答应就是了。” “你可要想好,假扮公主,非同儿戏。”池旭望着她,缓缓说道。 姬堇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看向四周忧心忡忡的宫女,安抚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做好,不叫你们为难。” 她们这才转忧为喜,连连称谢。 姬堇华亲口应下此事,池旭即便想反对,也不便再说什么,心里顿时百味陈杂——好不容易表明了心意,让她心生动摇之际,这下子又跟风非砾搅合到一块去了,顿时有种前功尽弃,道路阻且长的慨然之感。 于是李代桃僵的计策就在几人的商议下,这么定了下来。 ********************************* 谢谢每天坚持投票的亲╭(╯3╰)╮,感动 关于代嫁1 火红的颜色,缀满各色宝石,凤凰穿花的刺绣栩栩如生,华贵而艳丽。琡琸璩晓 从没想过有一天,悦宁的嫁衣会穿在自己身上。 姬堇华望着镜中的人影,身着嫁衣霞帔,头戴赤金凤冠,清秀的五官在盛装打扮下前所未有的明丽动人,竟是她自己都不大认得了。 浅碧给姬堇华理好头发,望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这般美,可惜却不是为自己而穿。” 她更乐意看到小姐在自己的婚礼上如此装扮,而现在……只得幽幽咽下嘴边的话。 姬堇华只觉得被这身衣裳压得喘不过气来,抬头问:“悦宁还没有消息吗?” 深红摇了摇头:“听说派遣侍卫暗中去城里搜寻了,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回来。” 既然没有音讯,那自然是还没找到。 这下子真要硬着头皮上了,姬堇华心烦意乱。 “姬姑娘,等会儿出去的时候,步子尽量迈得慢一点,小一点,这样身上的环佩才不会乱响,钗子也不会晃到脸上去,悦宁公主平日里就是这么走路的。”珊瑚在旁边提醒注意事项,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姬堇华试着走了两步,珊瑚见了摇摇头:“步履要轻柔点,才显得有皇家风范。” 姬堇华正提着裙摆练习,忽听见身后传来浅碧惊讶的声音:“泰王殿下?” 抬起眸子就看到镜子中多了个人影,华贵的朱紫色礼服衬托下,越发显得风华绝世清贵无双,不正是池旭。 “你们下去吧。” 这些年浅碧深红对池旭已十分熟悉,见是他放下心来,对视一眼,不等姬堇华开口便带着珊瑚一同退下。 姬堇华觉得近来自己越发没有威信了,自己的丫鬟听别人的话竟然听得这么顺溜,当即没好气问:“你进来做什么?” 池旭望着她一身明艳彤红,美则美矣,却美得有些刺眼,不禁惆怅道:“因为不放心。” 她第一次穿嫁衣,却是因为这种理由,还要跟风非砾在众宾客前假扮新人,心绪郁结之下,才忍不住从大厅溜过来。 “有什么不放心的。”姬堇华扶了扶脑袋上的凤冠,抱怨说,“这个真是太沉了,以后我成亲一定不要戴这个,太遭罪了。” 池旭随口应道:“你说不戴那就不戴吧。” 姬堇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他接得实在过于顺溜了,就好像她以后一定会跟他成亲一样,脸不可抑制的红了:“我成亲关你什么事!” 池旭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关我的事?” 姬堇华瞪了他一眼,自从那天表明心意后,池旭面对她的时候,言行举止就越发肆无忌惮轻佻起来,就像他以前对待身边萦绕的女子一样。她不由想,自己跟她们有什么区别?是不是热度过后,情意消退,便也会被他弃之如敝履? 这么猜想的时候,心里有种不畅快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堵在了胸口一样。 “你在想什么?”池旭有些疑惑,猜心他不是不在行,只是眼前人的所思所想,往往总是出人意表。 关于代嫁2 姬堇华皱了皱眉:“不要随随便便对我说这些话,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这些甜言蜜语的。琡琸璩晓” “哪些话?”池旭打量着她的面色,“如果是指关于成亲的话,我没有对其他女子说过。” 姬堇华眨了眨眼,发现他并不是说笑的表情。 池旭看着她的脸,突然有所顿悟,也有些庆幸,因为眼前人实在不会通过面目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你在担心什么?” 姬堇华低下头,有几许戳中心思的慌乱:“我、我没担心。”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在忧虑担心于他眼中跟那些女子并无二致,意识到这一点,她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对池旭有过这种情绪?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已经从对风非砾的迷恋中走出来了? 抬头看见池旭带笑的脸,心跳加速,欲盖弥彰:“你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 她越是如此池旭笑得越是开怀:“你怎么知道我想多了,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姬堇华语结,心虚之下,不敢去看那双狐狸眼睛:“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拉到池旭怀里,紧接着唇也被堵住了。 她立即想别开头去,脑后却被他的手撑住,无法动弹,想张口惊呼,他的舌瞬息卷了进来,呼吸被他尽数吞没。她使劲推着他的胸口,只是那点力气实在不够看,池旭甚至要控制力道才能保证不弄伤她。 跟上次截然不一样的感觉,没有了温柔的抚慰,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保留地掠夺,唯一一样的是,她仍旧兵败如山倒,最后只能倚在他胸口喘气。 池旭在她耳边低声吐息:“堇儿也是喜欢我的,对么。” 姬堇华回想起刚才自己到后面完全忘了反抗,脑袋整个乱成了浆糊,不由推开他:“没有,一点都没有。” 池旭笑了一下:“那你刚才在别扭什么?” 姬堇华抵赖的功夫一流:“是你看错了。” 池旭也未同她争辩,一时不愿承认没关系,来日方长。低头看着她平添了抹艳丽的面孔,以及经过刚才厮磨变得越发水润的眸子,拾起桌上的红盖头,遮挡住整张脸:“这副模样,只能给我看。” *** 西域王廷与大燕的联姻是一大盛事,诸多邻国友邦皆前来朝贺,其中就有北狄派来的使节。 北狄虽然与大燕因边境问题不太和睦,但与西域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因而遣使节过来观礼倒也说得过去。 虽然姬堇华心知当日袭击送亲队伍的是北狄军人,但口说无凭,他们实在拿不出其他证据。交战中北狄人的尸首倒是俘获了几具,但身上搜不到任何可以证明是北狄军人的东西,就算把尸体出来对质,北狄也可以推说这是游荡在双方边境的流寇,他们的行为跟本国朝廷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无赖,但当真毫无办法。 眼下虽然愤恨,但为大局着想,也只能忍一时之气。 关于代嫁3(含上架公告) 姬堇华在珊瑚的牵引下,走在大殿中央铺就的红毯上,虽然眼前被盖头遮挡,但不妨碍她听见席位上北狄人的说话声。琡琸璩晓心里鄙夷,真不知道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参加婚礼的。 正想着,珊瑚已经将她牵引到了风非砾面前,她犹在分辨宾客的说话声,不妨执着自己手的人已由珊瑚换成了风非砾。感到握着自己手的掌心变大了不少,她才回神。 映入眼前的是一袭镶嵌织锦金边喜服下摆,顺着视线向上是腰间悬挂的合欢结。即便隔着红盖头,她也感觉得到此时新郎微微垂下眸子,似乎在看向自己。 姬堇华心里庆幸不已,还好有这层布挡着,不然真不知道她此时应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感觉到自己掌中那只手僵硬了片刻,风非砾只当她是紧张,借着牵引她走上台阶的时候悄声说:“别怕,不会很久的,一会儿就结束了。” 声音很低,刚好让她听到。姬堇华注意着脚下的台阶,“嗯”了声算做回应。 按照之前教习过的规矩,新人走到王座前,行跪拜之礼,接受王上和王后的祝福。 即便看不到面孔,姬堇华也可以判断出,西域王后是个举止得体的贵妇,比较蒋皇后的冷艳难以亲近,她显得温柔无害得多,言谈间语声亲和,就好像娶媳妇的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没有半点不快。她就是那个害得风非砾母亲惨死的罪魁祸首?还真让人想象不到。 姬堇华悄悄留意风非砾的动静,他一心一意回来就是为了扳倒王后,但是看起来这个王后并不好对付的样子。 “多谢父王和母后。”风非砾从容谢恩,接受了祝福,扶着姬堇华起身。 即便心底再如何记恨,仇人面前依旧应对有度,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吧。实际上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人,吟风苑的几年,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幻梦,只有她一个人沉醉不醒,而现在,也到了该醒的时候,心内微微自嘲。 礼毕,姬堇华被珊瑚扶着准备退出大殿时,席位上一个北狄使者大声嚷道:“大燕遣公主来与西域联姻,如此盛事实在让人高兴。久闻大燕出美人,却一直无缘得见,子王殿下不妨让我们见识见识这大燕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也不枉我等千里迢迢喝这杯喜酒。”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附和,大燕礼仪之邦,女子以柔婉秀美出名,向来让人垂涎。方才看到那婀娜身形莲步轻移,就已经让人忍不住猜测盖头之下的面容,经由他人说出心声,大家自然更加好奇,哪有不起哄的道理。 姬堇华暗暗叫苦,她怎敢让人看到自己的脸,一看不就穿帮了吗。公主失踪事关重大,消息被隐瞒下来,即便是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悦宁再如何深居浅出,入王城以来还是有些人看过她的脸,在座的使节中也不排除有认识悦宁的。何况日后寻回正主,被人发现跟当初拜堂成亲的不是同一个,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即便隔着盖头,姬堇华还是感觉得到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落在身上,等待自己的反应。珊瑚被这变故吓得不轻,扶着姬堇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生怕假公主被拆穿。 ******************************************* 亲们,明天本文就要上架了,在这里非常感谢这段时日大家陪伴我一同走来。 接下来剧情会进一步展开,由西域副本转向北狄副本,几位主要人物的命运也会更加曲折,大家敬请期待。 上架后,我会加快更新速度,写出更加精彩的故事,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爱你们╭(╯3╰)╮ 关于意外 “公主……这要如何是好?”她好歹还记得叫她公主,没直接唤她姬姑娘,若一个不小心被旁人听去还了得。琡琸璩晓 姬堇华心里一琢磨,小声道:“就当做没听见,我们赶紧从侧门溜出去。” 只要出了这个大殿,她不信那群人还能把她捉回来,顶多在殿上闹一闹,这就不管她的事了,大不了风非砾被灌几杯酒平息众怒,总比穿帮好。 于是主仆二人急急往最近的侧门遁去,然而这世上偏偏有个情况叫天不遂人愿,还没走多远,两人就被拦截了。 “公主别急着走,这么多人殷殷期盼,总要露露脸才好。”一个人笑着拦在了面前的道路上。 姬堇华暗骂,这群人当是闹洞房呢,尽跟着瞎起哄,这么折腾有意思吗? 才片刻的功夫,更多人聚拢过来,面前的路被堵了个结实,眼看是脱身无望。 珊瑚此时反倒不惊慌了,很有觉悟地挡在姬堇华身前:“拜完堂,公主就该回房了,劳烦大家让行。” 众人皆在兴头上,哪里肯让。主何没歹就。 “大殿下,做兄长的想闹弟弟洞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何苦为难新娘子呢。” 池旭拨开众人走过来,对着那个拦住姬堇华的男子说话。 姬堇华这才知晓,那人竟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风非炎。知道他的身份后,心里对这位帮着外人拆自家人台的殿下越发没了好感。 风非炎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不过想满足大家的愿望而已。” 眼见目的达到,姬堇华一时无法脱身,他便退开,走到另一旁去。 风非砾上前将姬堇华与众人隔开:“各位能来参加婚礼,非砾感激不尽,何不回到位置上举杯尽欢。” 只是他的恳切言辞并未能起到多大作用。 那个北狄人又在嚷嚷:“我们不过是想一睹公主风姿,大燕以泱泱大国自诩,何必如此扭捏,惹人笑话!” 这人是故意寻衅闹事的吗?姬堇华暗自皱眉,这种场合还是自己开口最好,思忖片刻,朗声说道:“大燕风俗,成亲当日新娘的面容只能由夫君一人看,不能示于其他男子。本宫身为大燕公主,远嫁而来,这是最后一次谨守大燕礼仪,今日过后便当以西域人自居,遵从西域礼仪,这是本宫对养育自己的故土的感念之情,众位大人的愿望,本宫实不能满足,大人们雅量,还请海涵一二。”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满是恳切,尤其是她说话时不经意地示弱,又扯出对故土的怀念,实在让一干众人无从苛责,大喜之日何必为难一个远嫁异乡的弱女子?当即有不少人打消了念头,聚拢的人群散去,姬堇华松了口气,扶着珊瑚的手臂走向侧门。 原以为这么一场闹剧就此落幕,谁知道姬堇华在离侧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个客人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了,脚步一个踉跄,往她身上扑去,珊瑚一时不察,要示警已是来不及,姬堇华被那人撞倒在地,盖头从凤冠上滑了下来。 众人虽打消了一睹真颜的念头,但一时之间关注点还未移开,此时皆愕然看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幕。 “公主!”珊瑚急得一声惊叫,想要过去挡住她,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个人影迅速闪到姬堇华身边,在她露出面容之前将她抱在怀里,挡住众人心思各异的视线。 突生变故姬堇华一颗心几乎要慌得跳出来,然而当闻到眼前人身上熟悉的甘草气息之后,立刻镇定下来。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位客人,请解释你刚才的行为。” 池旭一边小心翼翼地遮住姬堇华的脸,一边冰冷地看向肇事者。 “我……”那人显然有几分酒意,一时也没搞明白状况,话说的磕磕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不知道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真不是有意撞倒公主的。” 池旭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宾客众多,情形混乱,一时也寻不出来疑点,只得作罢。 “皇妹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是她作为大燕人的最后一天,请大家尊重她的决定。” 珊瑚急忙拾起地上的盖头重新给姬堇华戴上。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各位请尽兴,容本王失陪。”池旭说完便护着姬堇华离开大殿。 两人身影走远,大殿中才渐渐恢复了热闹。 风非砾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浮现心底,这是他的婚礼,可刚才那一瞬,姬堇华安静伏在池旭怀里的时候,他却觉得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一种仿佛被隔绝在外的疏离感。 *** 姬堇华跟着池旭离开大殿,由于顶着盖头不便认路,她扯了扯池旭的袖子问:“这是要去哪?” “回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姬堇华愕然。 “难道你还打算去风非砾的寝殿洞房?”一句话被他说得寒气四溢。 姬堇华不禁缩了缩脖子:“我没有。”然后想起什么,急忙提醒,“记得避开人走小路啊,要是被人看到新娘没去新房可就麻烦了……” 话音未落就感到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池旭抱起她几个腾跃远离了地面。 姬堇华惊得抓紧了池旭的衣服:“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要被人看到吗,当然是飞檐走壁最稳妥。” 姬堇华忙拉下盖头,果然看到池旭正抱着她腾跃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急得直叫嚷:“快放我下去,你身上伤还没好呢,太乱来了。” 池旭脚步不停:“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生怕他伤势复发,姬堇华只得说:“别折腾了,我怕高。” 池旭果然抱着她落在了地面,才站稳,就听见有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来。 姬堇华神色一紧,抓着手里的红盖头看向池旭:“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人看到我们了。” 池旭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姬堇华急得拽住他钻进最近的一扇门后面。为避免影子投射在窗户上,让人看出行迹,她将池旭的脑袋拉低,两人趴在窗子底下。 “奇怪,明明听人说新娘子往这个方向来了,却又没寻到。” “大概在前面吧,这一处荒废已久,怎么就绕到这里,难不成迷路了?” “赶紧找到送进新房吧,唉,这婚礼的事情真多。” 听到脚步声远去,姬堇华松了口气,还好躲过去了,不然被逮住难道真要进洞房。 正庆幸之余,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起头才发现,池旭的呼吸近在咫尺——刚才情急之下,竟然没留意将他压在门背面,两人紧贴在一起,而他居然也没出声,任她一副土匪架势。 姬堇华脸蓦地红了,立即从他身上弹开。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却见池旭捂住肋下,面露异样:“你刚才撞到我的伤处了。” 姬堇华一惊,分外自责:“啊……你怎么不早说。”说着上前扶着他,紧张地问,“很疼吗?回去找李太医瞧瞧。” 池旭低着头,软绵绵地往她身上歪去:“我头晕……” 姬堇华急忙撑住他:“好些了吗?” 池旭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哼哼唧唧:“好了一些,还是晕。” 过了片刻,听着耳畔平稳的呼吸声,姬堇华回过味来,有些疑惑:“你的伤不是在肋下吗,怎么头晕了?”见他始终低着头,越发起疑,刚才飞檐走壁都没见他皱眉的,她那一推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怎么就这么虚弱了。 不由悄悄伸手往他的伤处摸去,见他并无反应,更加确定了他根本就是装的,一巴掌拍开他:“别装了,你的伤根本就没事。” 池旭哪肯放过吃豆腐的机会,继续哼哼唧唧:“哪有,明明就不舒服……” 姬堇华恼了,使劲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还装、还装!” 两人拉拉扯扯,姬堇华脚下被什么绊到,一个不留神摔在地上。 “哎呀,这地面怎么有块不平?” 姬堇华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寻找害自己绊倒的东西,只见身下青石地板的边缘有一块翘了起来,刚才她的脚后跟就是因为磕到了这块不平整的地方才摔倒的。 “看来是年久失修了。”往四周一打量,才发现这间屋子布满灰尘,没有人居住的迹象,显然是荒废许久。 池旭面露疑惑,往那块地方看去,都顾不上装病了,低声道:“奇怪,这声音有点不对劲。” 姬堇华不明所以:“什么声音不对劲?” “你刚才摔倒在上面的声音不对劲,就好像这块石板底下是空心的,如果是实心的不应该是这种撞击声。” “有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你没有功夫,自然无法分辨。” 池旭俯下身细细察看那块石板,轻轻敲了敲,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插到石板缝隙中去,一点点撬开。 姬堇华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池旭手下动作不停:“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姬堇华蹲在一边看他忙活,撇了撇嘴:“不就一块石板吗,空心的实心的有什么区别。” 石板一点点松动,一些碎石淅沥沥往底下掉落的回声传来,池旭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笑了笑:“区别大了。” 最后一处被撬开,池旭将整块石板揭开,展露在面前的是一个大约一尺见方的幽深洞口。 “这……”姬堇华愕然看着眼前景象,有些不可置信,“底下是通道?” 屋子里光线昏暗,从上面往下看去黑洞洞的,并不知道有多深,里面弥漫着一股久远的封闭气息,让人不太舒服。 “每座王宫都会有一个逃生密道,以防不测时用,只有皇室嫡传之人才会知道,即便是西域王宫也是如此,没想到会被我们误打误撞地找到。” 池旭眼里浮现喜色,对着眼前的洞口跃跃欲试。 姬堇华看了看这间屋子:“把密道挖在这种地方,真够避人耳目的。” “这可是保命的时候用的,不隐蔽怎么行。” 池旭说着就准备下去探探:“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这密道究竟通向何处。” 姬堇华急忙制止:“下面是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你一个人贸然去探,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再说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呢。” 池旭那双时刻都泛着缤纷桃花的双眼一亮,却是更加绚丽起来,姬堇华望着其中自己的倒影有些愣神。 “什么时候起,这么关心我的安危了?”他笑着问。 如此近的距离,姬堇华有些心跳加速,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只狐狸能够让京中万千少女为之着迷了。 “你是病人,当然要多关心。” 话说的理直气壮,但是面对眼前洞悉的眸子,仍旧有些底气不足。 池旭突然凑近她唇畔,偷得一吻:“我下去探个路,很快就回,乖乖在这里等我。” 话一说完就跳进了密道,姬堇华想叫回他,又怕惊动了别人,只得蹲在地上等他回来。心里不由暗自抱怨,这只狐狸还真是爱冒险。 当一个人在等待中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缓慢,就如同此时,姬堇华时不时朝底下望去,希望能够看到那个归来的人影,可是一次两次,池旭还是没有回来。她不由越来越不安,底下情形不明,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也说不定,他不会真的遭遇不测吧。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种不安越来越大,心里想着各种不好的猜测。就在姬堇华满屋子乱转,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跳下去看看的时候,一个影子从洞口跃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看清是池旭,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长长舒出一口气:“你总算回来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困在里面了。” 他一身华贵非常的朱紫色礼服光鲜不再,提起来都可以抖出一层灰,身上还有数处挂破的痕迹。 姬堇华不禁疑问:“你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池旭一边整理脏兮兮的衣服一边回答:“没什么,只是这密道估摸着多年未开启,里面邋遢了点,这一身灰尘在所难免。”15e9e。 见他无恙,姬堇华又开始好奇:“密道通向哪里?你走出去了?” “那倒没有,我走到一半,根据地形,大致推出了方向,担心离开太久被人发现,就回来了。” 密道里面曲折绵长,眼下实在不是探索的时机,改日准备妥善了再来研究不迟,打定主意便原路退了回来。 衣服整理得差不多,池旭说道:“从宴席上离开许久,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恐惹人起疑。” 姬堇华经他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那些宫人找不到我,会不会乱套了?”新娘子是婚礼上的着重关注对象,她和池旭躲在这里许久,寻不到她该出多大乱子了。 “放心好了,我事先安排了人穿上嫁衣代替你在新房坐着。”他自然不会让姬堇华跟风非砾单独同处一室,事先就做了布置,让姬堇华一离开众人视线,就由另外的人替代——只要进了房间,哪怕用尊木偶当做新娘瞒过众人都不算太难,即便与悦宁不太像也没关系,让大家以为新房里那个穿着一模一样嫁衣的侍女是公主就可以了。 姬堇华一愣,随即点头:“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 池旭将石板重新盖住洞口,清理了痕迹,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池旭依旧抱着她运起轻功,一路避过众人的视线,很快就回到了她的住处。 “今日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刚才密道的事情别跟任何人提起。” “嗯,我知道。” 池旭走后,姬堇华回到房间换下嫁衣,见深红一双眼睛在她脸上不停打量,欲言又止,不禁奇怪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深红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但是心里有什么。” 姬堇华莫名其妙:“什么叫心里有什么?” 深红促狭地笑了笑:“我突然发现,近来小姐跟泰王殿下似乎亲近了不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亲近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姬堇华脸上顿时有些发热。 “你想多了,我怎么没觉得。” “不是有句话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深红瞧了瞧她的神色,又是一笑,“不过我倒是觉得欲盖弥彰这几个字更适合现在的你。” 见她不说话,深红又说:“其实比起吟风苑那一位,我倒是觉得泰王不错。” 对于出自深红之口的这个评价,姬堇华有些奇怪:“在京城的时候,成天沾花惹草哪里不错了?” 她以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深红,应当是不喜池旭这种习性的。 “不管他对别的姑娘如何,对小姐却是挑不出错处的。想想看,这些年在宫里,他可没少照应小姐。至于吟风苑那位——”深红看了下姬堇华的面色,才接着说,“小姐可别怪我多嘴,之前就不大看得惯那种淡漠的性格,总感觉跟其他人离得太远,让人无法靠近。看起来温和,其实疏离。当时就有种感觉,他不会是小姐的良配,可是小姐喜欢,我才一直忍着没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原来别人都看出来了吗,她却一直没明白,姬堇华心内叹息。 “别那位那位的了,人家现在是我们大燕的驸马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老拿出来挂在嘴边。” 深红一笑:“看起来小姐是放下了。”见她没否认,又凑上来问,“是因为泰王的关系?” 姬堇华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道:“我早就决定放下了,跟其他人没关系。” 深红甚是欣慰:“小姐真这么想就是最好了,原本我还有些担心的。” 姬堇华走到桌边灌下一杯茶:“我像是那么提不起放不下的人吗。” “既然小姐对悦宁公主的驸马爷死心了,可有考虑泰王?”深红琢磨半晌,到底问出心里的疑问,“泰王对你的心意,有心人都看得出来。” 姬堇华愣了下:“这么明显?”瞥了眼深红,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没有多想,头一次觉得泰王对小姐与众不同是那天他代替皇上来相府宣旨的时候。” 那天看到他跟姬堇华争执过后,一人独自立在花园里,深红就觉出不对劲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池旭身上可不多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留意池旭和姬堇华之间的互动了。 “那天以后,我也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想,后来在送亲路上,小姐不知什么原因跟泰王冷战,虽然他一直没搭理你,但时不时还是会注意到你。” “有吗?”姬堇华想了想,只记得那天晚上争执过后,她几次想找池旭和解,都在他的冷眼下打了退堂鼓,倒是没发觉这一点。 “你向来后知后觉,没留意也是正常。”深红继续说,“后来你被流寇掳走,泰王得知消息时候的脸色,我现在都记得。” 姬堇华坐在镜子面前打理头发,听到深红的话顿了一顿。 “那群流寇撤退之后,他来到公主的马车前,见公主无恙,就问起你的安危,结果被告知你被掳走,当时我看到他默然了片刻,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煞是吓人,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但就是知道他十分震怒。” 深红继续回想,接着说下去:“然后他对着那位驸马爷说了一句话,‘你就看着她被掳走’?声音不大,却霎时让那位白了一张脸。再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他再没说一句话,带了自己的一队亲卫就追上去了。” 姬堇华听她将当日自己未曾看到的情形说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说,论起真心来,泰王不知要比那位强过多少。”深红说罢,叹了口气,“我起初还担心你惦记了做么多年,一时难以接受才隐忍不说,现在才算是放心了。” 深红的年龄比姬堇华大上一岁,虽然平日里没少毒舌,但论起心细如尘却是连一贯温婉的浅碧也比不上的,即便老被姬堇华怀疑为池旭派来的“卧底”,但是对她的关心却是一点都不比别人少,此时说的这些话也都是肺腑之言。 姬堇华低着头,想象着他当时的模样,蓦地感到心底某处的伤口在缓缓愈合,一些温暖的东西填充了进去,即便在想到风非砾时也没有原本那种酸涩的感觉了。此刻面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几天萦绕的游移不安渐渐褪去,她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深红有趣地打量她:“小姐可想明白了?” 姬堇华点头:“想明白了。” “那小姐打算怎么做?” 姬堇华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你应该多向浅碧学学,别老是打听些有的没的。” 正说着浅碧捧着茶盏走进来,刚好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姐叫我?” 姬堇华接过茶盏:“说到你泡茶的功夫好,用西域的水都能跟原来一样甘醇……” 深红打断她转移话题:“你别听她瞎扯。” “我哪有瞎扯,难道浅碧泡的茶不好喝?” 三人正闹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珊瑚走了进来。 姬堇华循声望去:“珊瑚,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珊瑚神思恍惚,进来的时候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都没觉察。 浅碧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姬姑娘,婚礼举行完了后,我就回房间察看公主平日的东西,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姬堇华见她欲言又止,猜测她可能找到了什么线索,却因为顾忌不敢说出来,于是对浅碧深红示意,两人立即有眼色地退到外面去守门。 见她们掩好门,姬堇华才问:“那你寻到了什么?” 珊瑚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物:“这是我在公主的匣子里找到的。” 姬堇华取过来一看,是枚九凤玉佩,其下缀着同心结,玉质温润,质地精良,看得出来价值不菲,只是玉佩此刻被摔成了两半,同心结也被剪子从中间绞断了。 姬堇华拿着碎了的玉佩不得其解,听得珊瑚解释:“这玉佩是子王殿下当日下聘时呈给公主的。” 送给悦宁的,那岂不是定情信物?既然是定情信物,又为何会碎?而且从上面缀着的同心结来看,显然是人为绞断的。 珊瑚继续说了下去:“公主对这枚玉佩十分珍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拿出来玩赏,断不会不当心摔碎了,而且这明显是人为毁坏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它毁成这个样子?” 珊瑚点了点头:“这玉佩公主宝贝得紧,而且关系到两国联姻,奴婢们当心伺候还来不及,是绝对没有胆子这么做的……” 不用她说姬堇华也猜得到,毁坏定情信物的人只能是悦宁自己。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女子大婚前夕毁掉信物,独自出走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送她东西的人了。 “悦宁和子王闹别扭了吗?”姬堇华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在那晚遭遇北狄人袭击之前,悦宁对风非砾一直印象良好,满心期待大婚,怎么突然之间就摔了定情信物?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珊瑚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到子王和公主起冲突,不过自从那天公主单独出去找子王打探消息回来后,就不大对劲了。” 又绕回那天了,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悦宁自己谁也不知道,姬堇华只觉头疼。 珊瑚想了想,语带迟疑:“我有个猜测,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什么时候了,但说无妨。” “在那天之前,公主对子王的情意我是看得出来的,那天之后,我一提起子王,公主就满是不高兴,隐约还带着怨恨,结合这枚玉佩,我猜想,依照公主的性格,会不会是发现子王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所以才……” 姬堇华捕捉到她话中有话:“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这是什么意思?” 珊瑚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有次偶然听到公主握着玉佩小声抱怨说,原以为你与我是一样的,却原来,你的心早就遗落在了别人身上……大致是这样的话。奴婢斗胆猜测,或许公主那天发现子王另有喜欢的女子,对这桩联姻失望,心生不满才摔了玉佩。” 姬堇华猛然一惊,险些握不住手里的东西。 别的女子,这几个字眼让她心里咯噔一动——难道悦宁发现了她同风非砾的纠葛?否则怎么会在她脱险回来后,只匆匆见了一面就再不来探望? 几乎立刻,她问:“这件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珊瑚有些惭愧,这么重要的线索一时竟然疏忽了:“问话那日西域子王也在场,我不太好开口,而且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有想到那上面去,刚刚看到摔碎的玉佩才联想起来的。” 姬堇华陷入沉思,如果悦宁无意中发现了她跟风非砾之间曾经隐秘的情愫,而后又得知风非砾亲自赶去沙漠里将她救回来,一定会觉得自己遭受了未婚夫和好友的双重背叛,心生愤恨之下,摔了玉佩出走——这个推测十分合理。16022390 心里顿时后悔万分,若是早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当初她宁愿跟悦宁坦白,而不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将此事隐瞒下来。就算两人因此心生隔阂,也好过让悦宁误会她和风非砾暗中来往。 吸了口气,定下心神,姬堇华将东西还给珊瑚:“这些不过是猜测,你先回去,把东西收好,不要再让别人寻到了,此事切勿向第三人透露。眼下找回公主才是正经,不可节外生枝。” 珊瑚说出了心里的猜测,轻松不少,她已经提供了线索,剩下的事也帮不上,很快就告辞了。 与之相反,姬堇华却是寝食难安。依据珊瑚所言推测,悦宁十之*是在风非砾的房间里知道了什么才出走的,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解释她的反常。若是悦宁因此在外面遭遇不测,她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现在只得寄希望于那些侍卫,能够顺利将她寻回。 关于集市 因为心里有事,这一夜姬堇华睡得十分不安稳,一面后悔一面担忧,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琡琸璩晓 早上醒来不可避免的脑袋发晕,浅碧见她精神萎靡,关心地问:“小姐昨天没睡好吗,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深红看了看她的神色,估摸着跟昨晚珊瑚说的话有关:“莫不是关于公主的事?你也别过于担心了,公主一个人想必走不了多远,说不定很快就被派出去的人找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姬堇华在两人服侍下喝了几口粳米粥就放下了筷子,坐在院子里望着眼前一棵白杨树沉思。出了这样的事,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等待消息,这种境况着实让人无奈。 正发愁着,身后有脚步靠近,侧头一看,却是池旭。锦袍华贵,步履从容——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般淡定自若。 心里疑惑他怎么来了,就听见他道:“我听深红说,你今日情绪格外低落。” 姬堇华眯了眼睛打量他:“深红真不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探子吗?”一得知与风非砾无缘,深红就格外看好池旭,连这点小事都想方设法告诉他。 池旭状似十分认真地考量了下这个问题:“照你如此推断,浅碧也是我的人了。”深红浅碧是孪生姐妹,没道理姐姐是探子,妹妹能幸免。 明知道他是在讲笑话,姬堇华就是没有半点笑意,转过头望着远处,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池旭在她身边坐下。 姬堇华垂下头拨弄自己的衣结,低声说:“悦宁失踪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 “怎么说?”语气平静无波,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所起伏。 姬堇华便把昨天从珊瑚那里得出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从没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将两人之间的事,在两人之间结束,可是事实是我无法预测后来的发展,以至于成了现在的局面。” 说到这里,晃了晃脑袋:“你说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池旭默然片刻,原来这就是她愁眉苦脸的原因。 “就算你在知道联姻消息的时候就选择告诉她实情,她会由一个对未婚夫满怀憧憬的待嫁女子变成一个对这场联姻充满委曲求全怨气的待嫁女子,唯一不变的是对你的隔阂,这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有很多事情并不能隐瞒一辈子。” “联姻已是无法改变的定局,她依旧会按照父皇的旨意完婚,但是在知道隐情之后,这一路上她会不断地在心中纠结亲密好友与未婚夫之间的关系,对未来要与自己共度一身的人充满了怀疑,对于远嫁的她而言,这种心理煎熬必定是十分痛苦的。” “而如果在经过几年婚姻磨合的情况下,得知当年这么一桩隐情,面对早已烟消云散的过去,和眼前充实的生活,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多么在意,甚至在几年之后回想起这么一桩事对你也不会再有隔阂。” 说到这里,池旭转过头看着她,桃花眼里泛着温暖的色泽:“我这么说,你是否能明白呢,你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她在不恰当的时间得知了某些真相,或许还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测,深感遭遇背叛的痛楚,于是做出婚礼前逃婚出走的举动。” “我不能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却也无法认同自己的妹妹抛弃责任不留只言片语一走了之的行为。身为兄长,我担心着她的安危,却并不认为你应当为此负上全部的责任。” 缓慢清晰的语调,让姬堇华一团浆糊的脑袋渐渐理出头绪。他那张惯常毒舌的嘴,极少正色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这一次他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有种无法言喻的触动。 在此之前她一直被愧疚的情绪影响着,无法辨明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然而这一刻,心底蓦地平静了。 姬堇华看着阳光下他的脸庞,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苦笑了下:“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说这些不擅长的话还真是难为我了。”语声刚落,就感到肩上一沉,姬堇华的脑袋靠在了上面。 秀致的脸上双眼微阖,舒了口气,吐出轻软的语声:“谢谢你,还好有你在……” 池旭所说她并非想不到,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个时候已经忘了去思考,脑中尽是懊悔,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刚才经由池旭说出来,她才如释重负——不管遇上任何事情,这个人就是能够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他说她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和惊喜,他又何尝不是,总是让她觉得,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此刻没了郁结,姬堇华犹如卸去心中一块大石,就这么倚着他的肩膀半晌没动一下。 眼前碧空高远,云朵缓慢地游移其中。耳边绵长的呼吸声伴随着阵阵馨香传来,池旭顿时有种时光沉淀莫不静好的恍然。 白杨树下,两人相依的身影组成一副优美和谐的画卷,让人心生艳羡。 院门处,风非砾望着眼前景象,呆立半晌,紫色的眸子里由惊讶到黯然,最终未发一语,转身离开,修长的衣摆被风卷起,刻画出失落的背影。 回到自己的房间,风非砾从竹匣子里取出一叠画卷,久久凝视着上面的妙笔丹青。他已经许久没见她笑过了,从前让她对自己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现在却只能通过他曾经描摹在纸上的笔墨才能一见,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呢? 不知不觉,原来他已经把她记得那么深。 指尖落在画卷上,蓦地发现左上角有一块干涸的墨迹,仔细辨认了下,像是无意中扫过书桌上的砚台沾染的。 眉头不由皱起,他记得上次并没有在纸上晕染墨迹,这是从何而来? 回想了下,依旧毫无印象,确定必不是自己留下的,于是唤道:“如意。” 很快,一人推门而入:“殿下,何事?” 风非砾望着他:“最近有谁动过我的东西?” 如意的视线落在摊开的画卷上面,心底一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回殿下,没有。”柳夙交代过,不让风非砾看出来,他自然不会承认。 风非砾不信:“真的没有?”自己的东西自己最清楚,这么一块墨迹绝不是他弄上去的,那就只有负责收拾东西的如意了。 “你跟在我身边许久了,是不是因为中间分开了五年,便以为我看不明白你心中所想了?”风非砾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是犀利如刀,“还是这几年让你生出了别的心思,所以说起谎话来也就无所畏惧了。” 如意听得这话,冷汗涔涔,急忙叫道:“奴才对主子绝无二心。” “那便如实告诉我,为什么不经允许动我的东西?” 如意正欲开口,他提醒道:“不要再狡辩,即便有五年没见,但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如意吞了吞口水,在对方绝对的压迫下,心知隐瞒不下去,只得吐露了实情。 风非砾听完他的叙述,脸上神色格外复杂。 如意见他不悦,继续道:“奴才是按照柳大人的吩咐做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奴才不知,奴才只知柳大人是为了主子布的局。” 又是柳夙,风非砾吸了口气,即便他心里清楚柳夙这么做必定有原因,而且原因多半与他有关,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不大好受。 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如意无声退下。 风非砾在桌前站立片刻,便往柳夙的住处走去。 这位西域王廷第一谋士近来随长公主下榻在宫里,此刻正歪在铺着狐裘的椅子上看信件,忽地听到一阵带着怒意的脚步声踏进来。不由从纸上挪开眼睛,抬头望去。 “阿砾?”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连我的侍从都可以随意支使了,看来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听到这句话,柳夙脸上的疑惑随即解开,将手中的信放了下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如意不是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能这么快就察觉,只能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 心里一叹,缓缓开口:“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你不必迁怒于他。”15e9e。 “我若是迁怒他人,就不会到这里来找你了。” 原来只是冲着他来的,柳夙苦笑。 “为何要这么做?” 柳夙端起案上的酒壶,往玉杯里满上,霎时葡萄酒的浓郁香氛弥漫开来。 他将酒杯递过去:“你且坐下。” 风非砾顿了顿,到底坐了下来。 柳夙从案上一堆信件中取出一封递给他:“这是来自大燕宫中的密信。” “当初我们约定,他助你回国,我助他除去池旭,然而结果得知公主并未如之前约定那般被北狄人俘获,计划出现变故,那边很快传讯过来,希望我对此事做出解释。我原本想着,池旭若是消失在沙漠里,也未尝不是对那位的交代。可是你却执意将他们二人救了回来,我只好另行安排。而让那位满意的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联姻出现变故——比如公主得知自己遭到背叛。” 风非砾看过信件,又听他解释前后因缘,怒色渐褪。 “如今我已经回国了,没必要再受那位牵制。就算没有按照约定内容行事,他跟外邦勾结一事也不敢宣扬出去,否者损失最大的是他自己。” 柳夙再度苦笑:“我何尝不想过河拆桥,可是你刚回西域,王后那边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怎能再出其他岔子?我们握着对方的把柄,对方也握着我们的把柄,若是撕破脸,双方损失都会只大不小,这又是何苦?” 正是有了这样的考量,他才设法让悦宁知道姬堇华和风非砾之间的隐情,借机让联姻出现变故。果不其然,悦宁得知真相后,心怀怨愤郁郁寡欢,最终私自出走。于是这下假公主被掳演变为真公主失踪,池旭必当为此事担上责任,也算是完成了最初的约定内容。 风非砾一时无话可说,若不是他那日执意要救回姬堇华,也不会让柳夙费尽心思为他周全。 “这事你为何之前没告诉我?” 柳夙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你就会改变想法吗?若是提前告诉你我要用这种方式算计公主,你确定你不会反对吗?” 风非砾默然,他会不会反对他不知道,但是他确定自己不会看着姬堇华去死,也不愿意两人之间的隐情被其他人知晓。即便当初选择的时候已经做出取舍,可是不代表他就能无动于衷地利用两人的感情。16022390 “阿砾,我记得幼时舅父常夸赞你聪慧机敏,论天资你并不比你大哥差,可为什么当年被王后斗败送往大燕为质的是你呢?” 柳夙叹息了一声,接着说:“你太过感情用事,然而许多时候,提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还记得上次我答应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你如今的境况,不容许你再这样瞻前顾后,当舍则舍方是道理。” “我能够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辈子,毕竟,今后接任舅父位置的人是你——我言尽于此。” 风非砾静静听他说完,突然问道:“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柳夙愕然,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一时失语。 风非砾端起酒杯,修长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玉杯,缓慢灌下一口酒。 “我也明白自己任感情左右了判断,可是我无法控制——就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一样。在异乡的每一天我都会思念西域的一切,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过来等到这一天。” 在他无望的质子生涯中注入阳光的生动面孔,要如何忘却。 她留在他心上的痕迹,已经无法抹去,那是割裂心脏一样的疼痛。 “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的,明知不应该,却无法控制。” 柳夙看着他沉寂得不同以往的面孔,恢复了淡然:“我不需要那种无用的感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会阻碍一个人做出正确判断的感情在他看来就是多余的,时刻保持理智的分析才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 “果然是你的作风,希望你能一直如此。”隐隐的他竟然有些嫉妒,如果他也能如柳夙一样不动心不动情,就不会如此两难了。 “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你的话,我会放在心里。” 风非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酒杯,定定看向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当年远游在外,没能阻止我被王后送去大燕为质这件事而内疚。而我也一直想告诉你,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负责,你没必要为此耿耿于怀。” 柳夙讶然,这件事他隐藏在心底,从未对别人说过,即便是他的母亲——而他居然能够洞悉。他确实负疚至今,身为亲人却没有在关键时刻给予帮助,致使他抱憾数载,所以不遗余力将他从大燕带回来,以期补偿。 风非砾说完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至门边时,回过头来说:“还有,多谢你。你说的没错,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 柳夙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看起来,似乎不用他操心了呢。 ********************************************************************* 王城是西域最为繁华的地方,近日来随着两国联姻,大批使节入驻,王城内更加热闹非凡。 入了王城许久,却一次也没有出门观光,姬堇华终于在深红浅碧的劝说下带了两人出来,随性在城中游玩。为了不打眼,三人都换了西域女子的装扮。 这一日恰逢每月一次的集市日,四处皆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西域集市虽远没有大燕京城繁盛,但那股独特的异域风情依旧让三人看得目不暇接。 “小姐,你看那边,有卖骆驼的,我们不如买一头带回去吧。”浅碧兴奋地指着不远处趴在地上休息的骆驼大叫。 “且不说路上不方便,我听说骆驼适合在干旱的地区生活,带回去不合适吧。”姬堇华兴致缺缺。 “这块毡毯好漂亮,小姐快过来看看。”深红在另一边叫。 姬堇华一看,绣着大波斯桔花纹的毡毯,鲜艳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你喜欢就买下吧。” 深红见她仍旧兴致不高,不再说什么,掏出钱自己买了。 沿路一些新奇的玩意,比如雕刻精致的葫芦,比如一只巨大的牛角,比如毛绒绒的帽子,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皆引得深红浅碧好奇不已,叽叽喳喳说不停,还使劲招呼姬堇华一同观赏,看着两人开心不已的样子,她才总算提起了兴致。时不时加入她们讨论,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倒是玩的尽兴。 倒是苦了跟在身后的暗卫,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生怕跟丢了。池旭得知姬堇华要出门,倒是没有阻止,近来不顺心之事颇多,让她出去散心解闷,总好过锁在房间里自怨自艾。于是便指派了几名身手不错的暗卫,远远在后面跟着,保护几人安全。毕竟此刻城里各色人马都有,多些防范总是好的。为事十姬醒。 姬堇华停留在一个摊贩面前,拾起上面一把雕刻着奇异符文的短刀。刀身弯曲如弦月,整个刀鞘雕刻成龙形,龙首在刀柄上,刀尖处是龙尾,首尾相呼应。龙首眼睛处镶嵌着红宝石,幽幽闪烁,十分生动。 姬堇华不由看得呆了,心内赞叹不已,看起来华丽,不知道锋不锋利? 将将抽出刀身,那小贩就叫道:“哟,姑娘当心点!这刃开了锋,利着呢,您身子尊贵,可千万别不留神把自己割伤了。” 凭衣着就看得出来眼前女子非富即贵,再加之近来入城的有不少别国使节,身份更是不一般,小贩自然多提醒一句。 “真得很锋利?”姬堇华一边说一边抓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往锋刃上扫了扫,顷刻便断成两截。 “我就说嘛,姑娘还不信。” 姬堇华吹了吹刃上的断发,满意地一笑,这个送给池旭,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似乎一直以来自己都没送过他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把刀多少钱?” 见她喜欢得紧,小贩眼睛一亮:“姑娘真识货,这是从安息王宫流出来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就收你十个银币吧。” 虽然穿着西域服侍,但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还是可以判断出她们主仆三是大燕人,小贩开价也不客气,在他印象中大燕国民富足,接触到的客人也都个个财大气粗。 “十个银币?你怎么不用抢的?”出门前深红特意兑换了西域的货币,知晓十个银币大概相当于西域一户普通人家半年的花费。此刻见他狮子大开口,捏着钱袋直皱眉头。 姬堇华关注的重点倒是不在这个上面,疑道:“安息王宫流落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难不成你是从安息王宫出来的?” 小贩摇头:“我哪是安息人,我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 深红冷笑一声:“你刚才说这刀是从安息王宫流出来,又说你是西域人,诓人的吧,是不是想讹我家小姐的银子。” “哎哟,我哪敢,我话不还没说完吗。我虽是西域人,但是前些日子安息被黑衣大食所灭,一些安息人带了王宫里的东西流落逃难至此,我机缘巧合遇到了,花费好大一笔钱才将它买了过来,来路绝对正经,可没有诓人。” 小贩说得信誓旦旦,有声有色,好像自己亲眼看到这把刀被人从安息王宫带出来一样。 姬堇华不由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这一定就是从安息王宫出来的?说不定是别人骗了你。我倒觉得这像是我们大燕那边的东西,被人拿出来说是更远的安息国的,这样显得它更贵重一些。” 她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据她所知,除了大燕以龙为尊,器物上面会出现龙纹雕刻,其他国家鲜少会用到的龙纹。 小贩被她说得一愣,可怜巴巴地说:“姑娘,这把刀七个银币你拿走吧,就别消遣我了。” 姬堇华扑哧一笑,也不跟他打趣了,反正这把刀她看着合意,也懒得计较那么多,说道:“深红,取七个银币给他吧。” 小贩银币到手,呵呵乐道:“多谢姑娘,姑娘下次再来啊。” 深红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跟在姬堇华身后:“小姐,干嘛给他那么多银币,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姬堇华把玩手中弯刀,笑了笑:“我知道。” 深红不解:“那你还让他骗,知不知道七个银币够吃多久的……” 姬堇华对着新买的宝贝爱不释手,头也没抬地说:“有句话叫千金难买心头好,遇上喜欢的东西就行了,何必计较那么多。” 深红愕然,还是浅碧在旁边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你傻了,小姐什么时候喜欢上兵刃之物了,分明是买来送人的。” 买来送人?深红蓦地明白过来,她想送的人自然不言而喻,于是捂着嘴与浅碧窃窃私语:“看来她是开窍了。” 浅碧闻言一笑,甚是欣慰:“那天泰王殿下跟小姐谈过话后,她明显开朗了不少。这些日子事故不断,小姐也太辛苦了,幸好有泰王殿下在。希望回去之后,他们两人能尽快有个着落。”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了,泰王心里可比谁都明白,只要确认了小姐的心意,他自然会采取行动。看这几年相处,哪次不是把小姐吃得死死的。”对池旭的本事,深红是信心十足。 浅碧掩嘴偷笑:“说的也是。” 走在前面的姬堇华丝毫没有觉察自己已经悄悄被两个婢女给卖了,依旧好奇地四处流连。 旁边一个小贩看她衣着不凡,招呼道:“姑娘,要不要看看这边的香料?素雅的,馥郁的,清新的……总有一种适合你,过来瞧瞧吧。” 姬堇华对香料并无兴趣,正想拒绝,想到西域香料素来有名,不看看岂不是很可惜,于是走了过去:“你这儿什么香料都有吗?” “姑娘要什么样的?月桂香、多果香、小豆蔻、薄荷叶、迷迭香、百里香……我这儿都有,若是姑娘想要特别点的,我还可以按照姑娘的喜好,为姑娘调配出来。” 小贩说着打量了下她,接着道:“我看姑娘长相秀美,气质清丽脱俗,不妨试试这种。”说着拿起一个小瓶子递给她,“姑娘,你闻闻看。” 眼前刻着花纹的小瓶子还未打开,就隐隐闻到一股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姬堇华拧开盖子细细嗅去,那种香氛更加浓郁了,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这香味真奇特,让人闻了好想睡觉……”姬堇华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脑袋一片迷蒙,隐约意识到不妙,然而已经无力回天,随着意识抽离,身子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关于北狄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有两三个商旅模样的人牵着骆驼缓缓走过,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别说隔着一定距离的暗卫,就连不远处的浅碧深红一时都被挡住了。琡琸璩晓 等到那几个人牵着骆驼走过去,摊贩前已不见了姬堇华的身影。 “咦,小姐呢?”深红买了东西付完钱后,往身边一瞧没见着人。“浅碧,小姐哪去了?” “啊,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浅碧指着卖香料的摊贩。 “你们家小姐付了钱后往那边去了。”小贩这时好心地一指。 两人望去,果然在人群中隐约看到一个酷似姬堇华的背影。 “小姐,等等我们——”两人急急忙忙追上去,没注意到等她们都走远后,那小贩收起了摊子,迅速隐入人群,消失在街角。 浅碧深红跟在那个背影后面追赶,街市上喧闹声大,又隔着人群,两人的呼喊声被淹没,好不容易在一个拐角追上了,深红上前拉住那人,却蓦地感到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随后跟来的浅碧看到姐姐被人袭击放倒,正要大声呼救却被一只手捂住嘴,以同样的方式放倒在地。 然后另有两个女子将深红浅碧的外衣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同那个身形酷似姬堇华的女子一起走了出去。 在后面跟着的暗卫突然失去了目标,不由起疑:“人跟丢了?” “在那边。”一人指着三个在摊贩边上有说有笑的身影道,“刚才估计是被人群挡住了。” “没跟丢就好。”几人心下骤安,他们隐约也知道,姬家那位姑娘眼下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万万出不得差错的。 然而当他们跟在那主仆三人身后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之后,总算有人觉出不对劲了。 “她们三人都不嫌累的吗,从东街逛到西街,再到北边,然后又转到南边,这集市还有哪条街没走过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的通病,再说她们头一次来西域,约莫着图个新鲜。” “不对劲。”领头的一人突然目光一寒。 “头儿,哪不对劲了?她们逛的都是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很正常。” 领头人站直了身子往不远处的三个女子望去:“姬姑娘不久前脚受过伤,一个脚伤初愈的人,不可能支撑这么久。而且普通姑娘家没什么脚力,走这么久早喊累了,她们却像没事人一样,赶紧过去看看,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几人闻言追上那三个还在孜孜不倦逛街的人,然而还没走近就被她们察觉,立即往另一个方向避去,这下子更加可疑了。 “姬姑娘,请等一等。”领头之人叫道。 不叫还好,这一叫,那三人心知被识破,立马跑得更欢了,干脆也不隐藏,直接运上了轻功,在街市上夺命狂奔。 这下子几名暗卫都知道坏事了,他们分明被冒牌货耍着玩了一下午。当即挤开人群,朝三人追捕过去。大街上顿时一片混乱,逃跑的,追人的,尖叫的,怒骂的,砸东西的,鸡飞狗跳…… 当池旭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望着一排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暗卫,他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焰。那群人有备而来,行动有序,之前定然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伪装成姬堇华主仆三人,引着暗卫逛了一下午的王城,是为了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顺利带着姬堇华逃得远远的,按照时间来推测,他们早已出了王城,不知道逃逸到茫茫沙漠里的哪个角落里去了。再要去搜寻,就如同大海里捞针一样,无异于天方夜谭。而那三名冒牌货,在被俘的第一时间就纷纷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死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池旭以手扶额,深深压下心头郁气,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公主还未找到,假公主就又失踪了。 他回想起刚才风非砾和柳夙得知消息时的惊讶神色,冷静地分析,那绝对不像是装的,此事应当与他们无关。既然与他们无关,那最大的嫌疑就是—— 正思忖着,一藏青色身影匆匆推门而入。 池旭抬起头,问道:“怎样了?可有线索?” 来人摇了摇头:“那两个丫头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打晕了,问不出有用的线索。” 浅碧深红被发现剥了外衣关在一处废弃屋子里,将她们弄醒带回来后,例行公事地询问一番,结果仍是没有收获。 结果并未出乎意料,池旭叹气。 看着池旭眉目间的痛色,藏锋俯身跪地请罪:“属下没能护住姬姑娘安全,让她被贼人所掳,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 池旭看向跪了一地的人,摆了摆手:“全都起来吧,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集市上人本来就多,对方有备而来,你们一时未觉察也情有可原。” 这些人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为他出生入死无数次,他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寒了众人的心。 藏锋站起身:“王爷,眼下该怎么办?” 池旭在桌边踱了几步,吩咐道:“将我们这次带出来的队伍全部召集起来。” 藏锋愕然:“这是要做什么?” 池旭望着外面漆黑的夜幕,桃花眼一闪:“去北狄人下榻的驿馆。” ********************************************************************* 一路疾驰的马车上,姬堇华脑袋昏昏沉沉,将醒未醒之际,只感到马蹄嘀哒不停,身下颠簸得厉害,耳边隐约听得一阵说话声—— “这就是大燕送给西域的公主?” “错不了,当日在路上还曾被我们劫走过,这张脸我不会认错。”这个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大燕的女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这皮肤都能掐出水来。” 说话的同时,那人似乎伸手在姬堇华脸上摸了把,然后很快就被另一人打下去。 “你别乱动——” “又不是你媳妇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听说大燕的娘们最讲究贞烈,被男人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她还有大用处,别惹出事来。”这语调和嗓音,她听出来了,是北狄那个五环大砍刀的胡渣男。 “得,就你知道得多,我不碰还不行了吗。”此她模两卫。 …… 公主?他们要抓的是公主?而她冒充过公主,所以才被他们误抓了?她这是再次落进北狄人的手中了? 刚刚得出这么一个讯息,蓦地又闻到之前那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脑子再度陷入昏迷,失去了意识。 姬堇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她清醒的时候,居然已经身在北狄。 跟四季分明的大燕和白昼黑夜温差极大的西域不同,北狄只有一个季节,那就是冬季,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备受严寒的侵袭,所以北狄的房屋皆磊着厚实的高墙,以抵御酷烈寒风。 望着那堪比城墙的院墙,姬堇华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因为怕冷,她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结果还是冻得脸颊通红。 她在马车上一直被人用药迷晕着,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几天,醒来之后就在这个大院子里,除了知道这里是北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房子外面有重兵把守,身边只有一个不会讲话的哑巴仆人,连说带比划才能交流,房子的主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一天姬堇华差点要疯掉,她怀疑将她掳来的人打算采取心理战术击溃她的防线,从而自她口中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结果后来才发现她想多了。 一个国家的公主的价值是什么?把她嫁给自己的臣子达到笼络的目的,把她嫁给自己的盟友到达拉拢的目的,把她嫁给自己的敌人达到表面和平的目的…… 总之就是联姻的作用,另外皇家的公主也代表着这个国家的面子。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公主,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北狄人是这么认为的。 根据多年来两国关于边境问题的战况来看,北狄这样一个好战的国家,想跟大燕求取和平是不可能的,那么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抓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堇华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为了通过她削大燕的面子。不是想跟西域联盟共同对付我吗,我就抢了你们联盟的纽带——和亲的公主,让你们颜面无光! 想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单纯为了削面子,直接杀了她来得更有效果,而不是这么一日三餐地供着她。 就这么待到了第三天,姬堇华吃完哑奴送上来的食物,看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开始了如前两天一样地发问:“你们抓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把我困在这里白吃白喝一辈子吧,这样多浪费粮食,还是让我回去浪费大燕的粮食吧,大燕离这是远了点,那让我回西域也成,怎么也比在这里给你们北狄增加负担好。” 虽然明知道得不到回答,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求求你找个能说话的人来吧,一天找不到人说话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 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没注意哑奴已经收拾完东西退了出去,等到姬堇华说完了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了。16022390 “走了?”姬堇华支着胳膊,一脸无奈,不就是想找个说话的人吗,至于这么困难吗? 她没想到的是,过了没一会儿,哑奴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熟人。 姬堇华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五环大砍刀的胡渣男走进来,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哑奴将人引进来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居然还真给她找了个会说话的人回来,姬堇华此时是意外大于惊喜。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张一点都没有美感的脸,她居然会有种亲切感。 “我记得你,是你把我抓到这里的?”一个疑问句硬是被她说成了肯定句,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姬堇华感觉得到,这个人心性耿直,比那个什么阿德子好过太多,所以明知道他是当日袭击他们的人之一,姬堇华也没有感到多么害怕。 “啊,是。”五环大砍刀往桌边一坐,自来熟地拿起茶杯倒茶。“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不过路过这里,就被哑奴抓进来了。唉,看在他是将军侍从的份上,我才过来的,可没那么闲。” 姬堇华赶紧抓住机会问话:“你们把我抓来做什么?” “拿你换人。”五环大砍刀倒是毫不隐瞒。 “换谁?”姬堇华莫名其妙。 五环大砍刀更加奇怪:“当然是我们将军。” “你是说那个鬼面人?”姬堇华脑袋有些懵,当日跌下山崖,池旭将他打成重伤,但是并没有余力把他捉回去,而是让他逃走了,难道他并没有回到这里,所以北狄人以为他被带到西域囚禁起来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大费心机将你抓来是为了什么?拿公主来换我们将军你们不亏吧。” 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个人并不在西域,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这个假公主没有利用价值了?姬堇华思量一番,旁敲侧击地问:“你们将军对北狄很重要?” 五环大砍刀提起他十分自豪,与有荣焉:“那当然,将军是我们北狄的战神,立下无数战功,受万人敬仰,我们自然要想办法救回他。”15e9e。 犹豫了一下,姬堇华说:“可我没有那么重要。” “你别骗人了,你大概不知道,你失踪的当天晚上,你们那位泰王就带着大燕士兵包围了北狄下榻在西域的驿馆,软禁扣留了我们的使节,你若是不重要,他会这么做?”五环大砍刀瞪大了眼睛。 池旭猜到是北狄人将她掳走,带人围了驿馆?姬堇华心里一震,他当时一定十分担心她的安危,才不得不在别国的境内动用大燕的武力。 “你们向泰王提出交换条件了?他怎么答复的?” “他说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牵扯到大燕和西域两国,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我说你们大燕人就是不痛快,换还是不换,不就一句话的事吗?还搞得这么复杂。”五环大砍刀一边抱怨一边猛灌茶水。 这的确像是池旭的说辞。姬堇华知道所谓的考虑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个鬼面人,在北狄被奉为战神的铁翼军首领,根本就不在西域,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们当然需要时间弄明白再作打算。 她到底忍不住又问:“我们当时一起摔下山崖,你怎么就确定他没死呢?” 五环大砍刀理所当然地一昂脖子:“连你都没被摔死,他怎么可能死?” 姬堇华噎了一下,他的意思分明就是,她这么一个柔弱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们北狄的战神死了那就没天理了。 就在这时,对方又说话了:“他是北狄的战星,战星不灭,他就不会死。” 这又是什么道理?莫非是占星术?姬堇华暗地里琢磨。 “何况我们国师说了,星象显示他暂时受困,行踪落在西边,不就是说明被关在西域吗?” 姬堇华蓦地明白了,之前还以为是占星术,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个神棍在背后指点,至于这“指点”有几分靠谱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在将军府住下吧。换回将军之前,不会亏待你的。我还有军务,就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唉等等。”姬堇华叫住他。 “又怎么了?大燕的女人就是麻烦。”尽管抱怨,他还是停下了步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实在不想每次见到他都称呼为五环大砍刀,虽然很形象,但总觉得哪里好怪异。 五环大砍刀没想到她会专程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我叫问天。” 人不可貌相果然是至理名言,眼前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么粗犷的外形,却有个截然相反的名字。 “问天,你以后还会过来吗?”姬堇华殷切地问,只有他过来她才能借机打探到外面的消息,不然她要指望哑奴吗? 五环大砍刀,哦,不,问天再次一愣,低头想了会儿:“没事的话,会吧。” “谢谢你。”对一个劫掳自己两次的人说谢,还真是有点别扭。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姬堇华才坐回桌边,默默叹了口气。 情形不妙啊,要是他们有一天得知鬼面人不在他们手上,或者幕后神棍突然发现那颗什么战星灭了,她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想到这里不由思及池旭,得知消息后的他会怎么做?会为她担心得寝食难安吗?伸手摸出怀里的短刀,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必要防范她,她在集市上买的那把龙形弯刀一直放在身上居然没被搜走。 指尖滑过雕花的刀鞘,目光不知不觉映着愁绪,这把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关于追捕 西域王城七八里外的古泉山上,这个时节山顶已点缀上薄雪浮冰,一片洁白,而半山腰上则是苍翠的常青树木。琡琸璩晓积雪未覆盖的山道上,一个素淡的身影缓慢行走着,时不时弯腰捡起地上干枯的树枝,一缕发丝垂下来遮挡了半边脸,她腾出一只手将发丝抚顺,露出玉瓷一样柔美的面容,清婉中别有一股出尘气息。 顺着隐蔽的小径没走至尽头,素衣女子就来到一座木屋前。 先绕到柴房将怀里的枯树枝放下,才走进屋子里,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原本应该卧床静养的人爬了起来。 她略带责备地说:“你身子还没好,这是做什么?” 趴在窗户边敲钉子的人回过身,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伤患初愈的苍白,但仍旧可以看出坚毅的轮廓。眼睛明亮而有神,有种深邃幽冷的感觉。 “窗户坏了,昨晚一直有风吹进来,我想把它修好。”嗓音格外低沉,隐隐透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 “你腹部和胸口的伤都没完全愈合,还不能乱动。” “那扇窗户不过是有点漏风,不要紧的。” “昨晚我听到你咳嗽的声音了。”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却让女子一愣,这才知道他急着修好窗户是为了让她不受风寒,想了下说:“你若是肯答应去城内请大夫过来治伤会好的快得多。”15csj。 乌苏图顿了顿,坚定地拒绝:“不需要,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自己也会处理得很好。” “你确实习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女子叹了口气,她从不知道一个人伤成那样还能活下来。最初遇到的时候,他浑身是血躺在树丛里奄奄一息,后来她才得知他是拖着伤体前行了许久,最终不支晕倒,如果不是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撑着,直到那日遇上她,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当初会选择不遗余力地救他,正是因为被这种求生欲感染到,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凄惨万分,却仍旧顽强地活了下来。 跟他比起来,她这种自怨自艾逃离出来的行为,自己都会感到惭愧。 当初撇下一切逃离王城,因为不认得路而迷失在古泉山脚下。那时才知道,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又如何,离开了王宫的她,什么求生能力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对猎户夫妇将她带到这里,她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自幼就享有锦衣玉食,哪里知道要如何一个人生活。好在她虽然娇生惯养,但身为母亲的许淑妃没有过分宠溺她,而且心里又实在不愿意再度回到那座压抑的王宫,于是在最初的不适过去后,她便开始学习如同寻常人一样生活,然后发现这种比原来艰辛得多的生活方式让她再没有力气去想多余的事,竟感到充实了不少。大燕公主这个身份,似乎离她很遥远了。 那对猎户夫妇只有在春秋两季才会来这座木屋居住以方便狩猎,其他时间来的少,也幸得那日他们偶然前来才救了迷路的她,见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又不愿意随他们进城,便让她留了下来,待她适应了一个人生活两人才返回城里的住处。 对于这对难得的好心夫妇,她无比感激,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所以遇到落难的乌苏图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帮助他,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你休息下,我去准备热水给你换药。”好在木屋里有储备一些寻常药材,虽然并不是很好,但聊胜于无。 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身上各种狰狞的伤口,悦宁还是有些惊心。 有的是陈年旧疤,有的是新近创伤,昭示着他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吓得手抖,药都敷不上去,还是他被痛醒,自己咬着牙处理的。见他对着鲜血淋漓的伤处眉头都不皱一下,对他的来历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在提及过一次,得到的是他讳莫如深的回答后,她也就不再问了。 她看得出来,他不愿意与人过多接触,就连话语也少得可怜。于是就放弃了打探他身份的想法,将心比心,她自己也不愿意提及从前的身份。两人十分默契地,谁都没再过问对方的来历。而她自己隐隐觉得,虽然如今萍水相逢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伤好之后,大概就相见无期了,就更没有必要去了解什么。 “阿宁姑娘。”裹好伤药,乌苏图开口了,神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悦宁清理完毕,将刚才顺路采的一朵山茶花插在窗边,鲜艳的花瓣仿佛给房间里注入了阳光。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悦宁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语意。 乌苏图继续说:“我的伤再有几天就无碍了,到时候就要离去。现在是冬季,山中猛兽并不多,但再过不久,天气回暖,此处恐怕就没这么安全了,你一个人长久在这里到底不是办法。” 无碍?悦宁不明白,他的伤分明没有完全愈合,怎么能叫无碍? “我虽然不是大夫,但也知道你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离开。” 乌苏图皱了皱眉,这姑娘显然没有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顾及她的安危,想为她做好打算,回报了恩情再走,可是她似乎单纯得并未听明白。 “你伤养好了再走不迟。” 乌苏图望了她一眼:“我有要务在身,不便再耽搁下去。”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虚弱,作为一个军人,曾经更恶劣的情形他都挺过来了。 悦宁不解:“什么要务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确实比我的性命重要。”身为三军主帅,失踪多日生死不明,会极大地动摇军心。坠崖重伤之后便与属下失去了联络,外面情形也一概不知,拖延这么多日,实在是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你……”悦宁还想劝说,却被他打断—— “阿宁姑娘,你有什么愿望不妨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满足,或者你想找个比这里好一点的安身之所我也可以帮你。” 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何况还是别国的人情,一旦他离开这里回国,多半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不想办法还上,以后就没机会了。 悦宁愣住,见他去意坚决,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得作罢,至于她的愿望…… 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我的愿望曾经很简单,而现在……” 乌苏图见她面染哀色,不由问:“现在如何?” 悦宁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很喜欢这里,暂时不打算离开,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她知道王城里的人一直没放弃寻找她,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回去,这里虽然离群索居,但正好可以避开他们,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好的。 乌苏图再次皱眉,没有愿望,那他岂不是要一直欠着这份恩情?难道要用最直接的银钱物质来报答?这样的话他倒是可以回国后派人将钱送来,这种方式最省事,但并没有多少诚意。 正在乌苏图为这个问题头疼脑热时,忽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人声,心下顿时一惊,这个时节鲜少有人会上山,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他立即警觉地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木屋所处的位置比较高,借着地形的掩护,他轻易就看到底下山道上人影绰绰,顺着小径攀爬上来,即便隔着远,以他的眼力还是从服饰上依稀辨别出是官兵。心内不禁起疑,难道对方得知自己藏匿在这里派兵前来捉拿? “怎么了?”悦宁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问道。 “有官兵上山了。” 听到这句话,悦宁面色一白,他们找到这里来了?尽管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一辈子,但对于回王城心里仍旧有些抵触。 乌苏图眯着眼睛观察了下说:“他们好像打算搜山。”看来得提前离开了,他现在的情况没法跟官兵正面对抗,只能躲了。 悦宁极力压制下胸口涌动的情绪,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苏公子别担心,他们是来找我的。” 乌苏图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她。 “其中缘由我不便多说,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逃也逃不了多久。”悦宁安抚地朝他笑笑,“你放心,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为难你的。” 乌苏图低下头沉思,他现在伤体未愈,自己逃走都吃力,带上一个女人的话无疑增加难度,但是他向来恩怨分明,对一个于自己有恩的人见死不救,这种事实在做不出来。 犹豫片刻已拿定主意:“这附近地形,你熟悉吗?” 尽管不解,但是看他严肃的模样,悦宁还是很快回答:“熟悉。”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早已摸透了周围的地形。 “简单收拾下,我们赶紧逃走。” “逃走?”悦宁愕然。 乌苏图当机立断,并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他们顺着山道往上走,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不想被他们抓住的话,就跟我走吧。” 悦宁迟疑不过片刻:“好,我收拾东西马上走。”16017471 ************************************************************************ “王爷,这里有座房屋。”奉命上山搜索的官兵没多久就发现隐藏在树影后的小径,顺着小径走到尽头,就是悦宁隐居的木屋。 池旭眯起眼睛望去:“去看看。” 在收到北狄传来的要求以将军乌苏图交换悦宁公主的信件后,池旭就联合西域官兵大规模搜寻负伤的男人。 他们这支队伍沿着王城外围搜到了古泉山,若放在平常,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也不会多加注意,但这次的目标人物牵扯到大燕和西域两国,容不得分毫闪失,就不得不严阵以待了。只要有一丝可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位据说很有可能潜伏在西域境内的北狄战神给搜出来。 士兵们进屋细细搜索一番,发现这不过是个空屋子,别说个人,就连牲畜都没一个。约莫是猎户临时歇脚的地方,这季节哪会住山上,不由暗暗泄气。就在众人以为再次无功而返的时候,只见池旭长身玉立站在屋子中央,四处一打量,然后走到墙角处,弯下腰以手触碰地上的水壶,却是触手生温,开口说道:“水壶是温热的,说明这里不久前有人,觉察到我们搜捕的动静,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逃走了。” 他站起身,在空气中轻嗅片刻,补充道:“这人发现我们的行迹后立即逃离,显然十分可疑,而且屋子中有一股未散去的中药味,若我猜测没错,应当是受伤之人所用,这或许是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离目标人物最近的一次。” 说着他转过身,目光中透着股灼灼的光亮:“大家立即搜寻,若是抓到乌苏图,本王重重有赏。” 众人精神一震,原以为希望渺茫,没想到居然蹦出个线索,心里大叹立功的机会到了,纷纷沿着木屋散开去,寻找乌苏图的踪迹。 ************************************************************************** 事实证明乌苏图最初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带上个女人,他的行动力大打折扣,身边的女人娇弱得堪比公主,没走多久就磨破了脚,本就不算快的速度再次被拉下不少。 他不禁开始质疑——带上这么个包袱或许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正皱着眉头在心底抱怨,身边女人再次一个趔趄,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就磕到石头上去了。面对她歉意的目光,乌苏图顿时有种扶额哀叹的冲动。 “对不起,我拖累你了。”悦宁咬着唇,低低说道。 乌苏图抿紧唇不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长期处于军中,麾下将士成千上万,久而久之把一张脸磨练得不怒自威,现在这样一副模样,仿佛带了几分怒意,在旁人看来越发肃杀。尤其是此刻备感歉疚的悦宁,他本就带着伤,此刻还要护着她逃跑…… 在心里忐忑良久,终是说道:“你把我放下,自己走吧。” 见他眼睛盯着前方毫无反应,好像没听到一般,悦宁有些急:“让他们找到就找到吧,反正我……” 域八上不点。“别说话。”乌苏图突然神色一紧,抱着她跃上树梢,两人藏身在繁茂的树叶之中。 悦宁不明所以,直到片刻之后听到下面传来说话声—— “方才的石头上有尚未干涸的血迹,应该是贼人留下的,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他就在附近,大家留心些。” 听到这句话,悦宁脸又是一红,她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脚,那血迹就成了他们的指路标。悄悄看了眼神色不辨的乌苏图,心里越发不安起来。竟也没有留意到那人口中的措辞是“贼人”,而非是落跑公主。 两人无声躲在树上,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冬日稀薄得近乎透明的阳光落下来,光影斑驳。 树枝上落脚点小,悦宁有些支撑不住,脚下微颤,乌苏图立即觉察到,将她抱紧了些,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他胸口上。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哪个男人,尤其还是个并没有多亲近的陌生男人,呼吸间尽是来自他身上的阳刚气息,悦宁心口一阵乱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声渐远。乌苏图抱着她跳下树,看见悦宁绯红的面孔,心下暗自奇怪,西域民风开放,女子热情大方,别说肢体接触,公开求爱都算寻常,鲜少有像她这样的。 “我们走吧。”眼下摆脱这群官兵要紧,他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 “苏公子,我……”悦宁顿了顿,小声问,“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乌苏图皱了下眉:“我没有丢下女人独自逃命的习惯。” 悦宁心内一震,她知道他必定是个骄傲的人,既然决定帮她,就不会半途而废,只是这些人只是想寻她回去,还没到需要“逃命”的程度吧。正想开口解释,耳边突然感到一阵疾风,紧接着身子被乌苏图抱起,落在另一边。 一只羽箭“夺”地一声钉在树上,末端的白羽犹自震颤。 悦宁惊魂甫定,往箭矢袭来的方向看去,远远地竟是熟悉的身影。 池旭收起手中的箭,这才发觉乌苏图身边的女子竟是遍寻不获的悦宁。 心底的疑惑方起,那边乌苏图已然带着悦宁借助地形的掩护逃遁。 他身边挟持了人质,池旭不敢再放箭,只得命人紧追而去。 看到失踪的悦宁同北狄将军乌苏图出现在一起,藏锋也是分外惊讶:“公主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对于这个疑问,池旭同样费解。北狄要求以姬堇华假扮的公主换回乌苏图,可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公主此刻就在乌苏图身边?这一连串的疑惑,似乎只有寻回悦宁才能解开。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悦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一向依赖的皇兄竟然会向她放箭? “我们该往哪边走?”乌苏图停留在一个岔路口前,问道。 悦宁思绪混乱,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左边这条,右边那条曲曲折折,进去很容易迷路。” 乌苏图先走到右边,将路口的杂草布置了一番,看起来像是有人慌不择路闯了进去的样子。然后再回来,抱着悦宁运起轻功掠上了树枝,借力腾跃,顺着左边的路走下去。 一路风驰电掣,暂时甩开了身后的追兵,乌苏图才得以停下喘息,带着个完全没有功夫的女人,让他这一路逃亡备感吃力。 悦宁反复回想刚才的情况,池旭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似乎十分惊讶,那一箭之后就再未放箭。以池旭的箭术而言,这并不合理,只能说明当时他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也就是说,当时站在她旁边的人才是他的目标? 这样想着,悦宁不由疑惑地望向乌苏图:“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苏图目光微闪,如果说他不是西域人,为了隐瞒北狄军人的身份,他编了个假姓氏骗她,她会怎么样? 悦宁想起之前他奇怪的神色,以及讳莫如深的来历,渐渐理出头绪:“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因我而来,其实并不是,他们是来抓你的对吧?” 沉默片刻,乌苏图坦诚:“没错。” “为什么?还有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乌苏图捂住腹部的伤处,轻轻喘了口气,语声平静:“这个重要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救了什么人?”悦宁心里有些发慌,如果是寻常人,池旭会拿箭指着他吗?会带着一堆官兵围追堵截? 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他身形高大,眼窝深邃,鼻梁挺拔,虽然话并不多,但还是听得出来口音有些奇怪……这种种特征都是那晚袭击他们队伍的北狄人才有的。 还有他的伤,她原本猜测是别人寻仇所致,现在看来是她想得简单了。 悦宁心里越来越慌乱,她是大燕人,却很有可能阴差阳错救了个劫杀他们队伍差点破坏联姻的北狄人…… 她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问:“你能不能明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乌苏图抬起头,线条分明的脸上泛着虚弱的苍白,那双幽冷的眼睛却依旧充满力量,让人觉得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都是一个强悍的人。 “如果我说我是北狄的军人,你是不是会后悔救了我?” 话语一出,他就看到她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种神色竟略略有些刺眼。 “我……”悦宁迟疑着,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直觉他不是坏人,这些天的相处,他虽然寡言,但是心眼并不坏,所以对于一些疑点,她也未曾去细想。 关于后悔 悦宁垂着头,眼角不经意瞥见衣裙上有一块血迹——她的伤在脚上,再怎么也不可能晕染到裙子的这个部位,疑惑之下往乌苏图身上望去,发现他的手捂住腹部,依稀一抹殷虹渗出指缝,她恍然大悟—— “你的伤口崩裂了?”在树上的时候两人靠得极近,她身上的血迹定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琡琸璩晓 “不碍事。”乌苏图语气仍旧是平淡的毫无起伏。 怎能不碍事?悦宁都看到他额上渗出的冷汗了。 “你为什么不说?”明明自己一个人逃走会容易得多,却偏偏要带上她这个拖油瓶,弄得伤势复发。如果没有她,他说不定早逃走了。 乌苏图面容坚定,毫不迟疑:“你救了我一命,我不能丢下你独自逃走。” 悦宁愣愣望着他,心里复杂难言,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话,这种情境下说出来却让她心内巨震。 默然片刻,她问:“如果被那些追兵抓到,你会怎样?” 乌苏图面色肃然:“也许会死,也许比死更糟糕。”身为北狄最高将领,若是落入敌国手中,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被处死,而是会给北狄造成难以估量的重创,动摇北狄军人的士气,折损北狄军威。 听到他的话,悦宁面露不忍之色,心内挣扎不已,最终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追捕你,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她顿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你走吧。” 乌苏图有些意料之外:“我不会……” “带着我你根本走不了的。” 眼前这个人是她这些天接触得最多的人,似乎已经成了她另一个身份的见证,那个身份不是公主,没有错综复杂的两国联姻,没有令人纠结的感情牵扯,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可否认地,她喜欢这个身份。她能够自食其力,能够救助别人,这是从前体会不到的。她头一次觉得,原来离开了皇宫她也可以生活的这么快乐,同以往全然不同的快乐。 “你快点离开这里吧,那条路困不住他们多久,等他们追上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北狄人是大燕的敌人,他可以死,但不能是因为被她拖累而死,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乌苏图皱紧了眉头:“你之前说他们因你而来,那你……” “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会死。” 她只是会被送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王宫中,继续做维系两国联姻的工具而已。 身后已经隐约传来人声,连毫无功夫的悦宁都已经注意到那阵动静了。 “你的伤撑不了多久,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乌苏图迟疑着,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现在的境况带着她安然逃出去难如登天,若是自己一个人还可以拼一拼。与其两个人一同被抓,还不如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他朝悦宁望去一眼:“今日欠你的,日后必当奉还。” 说完再不迟疑,身形一跃,倏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木掩映之中。 悦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么做日后会不会后悔,只是凭着心里的感觉放走了他,就当是偶尔任性一回吧。反正等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同眼下一般了。 *********************************************************************** 池旭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悦宁一人坐在石头上发愣。意外寻到失踪多日的妹妹,心里顿时一喜,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悦宁,你怎会在此?乌苏图可有伤你?” 看到兄长关切的目光,悦宁心内一暖,多日不见,那张精致的面容憔悴不少,心内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皇兄,我没事,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宁眼上眼也。池旭见她确实无碍,松了口气,这些天厄运连连,真假公主相继失踪,眼下总算是解决了一桩。 然后四顾不见乌苏图踪迹,急问道:“对了,你怎么会跟那个人在一起?是他劫持了你?他人呢?” “他……”悦宁心内一紧,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他带着我不方便,往那边逃走了。” 池旭不疑有他,也来不及询问个中细节,一心记挂生擒乌苏图以交换姬堇华,匆匆唤来藏锋吩咐道:“你将公主送回去,剩下的人跟着我继续追击,定要将他擒下。”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悦宁这段时日一直跟乌苏图在一起,将他视为知交,于心不忍之下,故意指了个相反的方向给他,他越追只会离得越远。 悦宁心虚地望了池旭一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藏锋离开队伍。 ******************************************************************** 姬堇华近来十分无聊,将军府内什么都没有,北狄苦寒,植物极难存活,府里的院子里都是杂草,想看个景打发下时间都是天方夜谭。她望着眼前荒芜景象,再联想自家后院,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北狄堂堂战神的府邸。 她不知道究竟是北狄太穷了,还是乌苏图太抠门了。高墙大院气派倒是气派,但是让人感觉毫无人气,唯一一个与她做伴的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而那个叫问天的人又许久没有过来了,与世隔绝的情况下,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长此以往,她绝对绝对会抑郁成疾的。 正坐在桌子旁纠结得抓头发,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姬堇华精神一震,以为是问天过来了,立马兴冲冲跑到门口,却见守门士兵万年不变的棺材脸一个个乐得跟朵花似的,喜气洋洋—— “将军,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将军回来了,快进宫告诉王上,咱们将军回府了!” “……”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能让这群人这么振奋的,她目前只知道一个,那位声名赫赫的战神乌苏图。 果然,一群士兵簇拥中,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踏进门来。 乌苏图淡淡地点头向士兵们致意,看到院子中多出来的一个人时,目光一顿,闪过讶然,随即沉着脸说:“王上又送女人过来了?退回去。” 此言一出,姬堇华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立无言。 敢情这货没认出她来,把她当成北狄王赏给他的女人?而且仅仅看过一眼就嫌弃地转过脸叫人退回去? 她顿时郁卒得无语凝噎,暗暗咬牙,令堂的乌苏图,别叫我抓住你的把柄! “将军,这不是王上送来的女人。”终于有人出声提醒。 “嗯?”乌苏图转过身,他命令禁止过任何人往他的府邸里塞女人,也拒绝任何女人入住将军府,整个将军府多年来连个雌性的活物都没有。实在不明白,为何在回府的第一天就看到个女子出现在院子里? 再次朝那个女子望去,这才觉出几分眼熟,那个带着怒意的眼神顿时让他记起她是谁。 “原来是你。”乌苏图挑了挑眉,“真是意外。” “确实意外。”胸口中刀,腹部中剑,外加坠崖,居然没死,苍天无眼。 乌苏图走进院子,脱下身上风尘仆仆的大氅扔给哑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一路兼程赶回来,并没来得及打探消息,还以为大燕的公主此时在西域王宫中。 “将军,她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抓来的。”问天急吼吼地上前邀功,“听说将军被困在西域,我们便出了个对策,抓来和亲公主换取将军。没想到将军吉人天相,自己跑回来了,我们白白赚了个公主,果然不愧是将军,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乌苏图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姬堇华这才想起,北狄人是想利用她救乌苏图,可现在乌苏图自己回来了,西域和大燕再无筹码,她该怎么办? 显然不是她一个人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天瞧了瞧她,又转向乌苏图:“将军既然回来了,那她……”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要送到宫里去?” 他们这位北狄王其他的都好,就是好色如命,且喜凌虐弱女,尤其青睐柔婉秀丽的大燕女子,但凡俘虏所得的大燕女子尽数没入北狄王后宫。之前牵扯到乌苏图的安危才没有动心思,现在—— 问天再度朝姬堇华瞟了一眼,没有了利用价值,即便贵为大燕公主在北狄也不过是个俘虏,境遇堪忧,问天对姬堇华印象尚算不错,自然有几分同情她今后的遭遇。 乌苏图垂头想起另一件事,脑子里晃过一张柔婉的面孔,她究竟是谁?若是普通人,没道理会引起官兵注意,而且她那身气质也不像是山野村妇之流,难道是西域犯事官员的家属?遭受牵连才被官兵缉捕?不知道她现在境况如何,对于扔下她独自逃离的举动,他始终感到不安。 突然有些后悔,除了阿宁这个名字,关于她,他未曾得知更多,早知道就应该问清楚,不至于现在报恩无门。 越想越是眉头打结,看得一边的问天不明所以,这个问题有这么难以决断吗?以王上对将军的重视程度,这公主是去是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乌苏图思索半晌无果,抬起头朝问天吩咐道:“你先帮我去打探一个人,她就暂时留在将军府,日后再作打算。”以一介公主之尊,换取西域一个女子,应该不算太难吧。 问天见他出言留下姬堇华,心里一喜,立即答应:“将军要找什么人?包在我身上。” 从头到尾,姬堇华就被当作了空气,她的去留完全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乌苏图和问天两人一边说着打探消息的事一边往屋子里走去。 顿时一阵无力——人质连个说话的权力都没有,现在她连人质都算不上了,活生生一个阶下囚,而且这阶下囚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 ************************************************************************ 西域王宫之中,悦宁望着窗外葱郁的常青树木愣愣发呆。 终于她又回到这里,重新穿上锦衣华服,戴上子王妃的冠冕,还是一样的景物,只是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最初来到这里是忐忑不安,后来得知姬堇华与风非砾的隐情是抑郁不已,现在重新回到此处,却有种百感交集的慨然。 她果然还是怀念在古泉山上的日子,那段时间学到的东西加起来比她在大燕皇宫中的十五年还要多。 幽幽叹了一口气,身后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悦宁。” 回过头看去,见池旭挑开了帘子走进来。 “皇兄,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池旭在她身边坐下,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自从你回来后,就沉寂了许多,是因为什么?” 悦宁默然不语,她能说是因为不喜欢这里吗?她能够选择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离开王宫去做一个普通人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见她不说话,池旭继续问道:“因为风非砾和姬堇华私情吗?” 悦宁惊愕地抬起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个。 “皇兄你知道?”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悦宁先是惊讶,而后平复,换上苦笑的神色:“原来你也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皇兄知道却也没有告诉我实情,你和小堇一样,都隐瞒着我,让我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期待这场联姻,如果不是我偶然得知了他们之间的私情,你们是不是要联合起来瞒我一辈子?” 对于她的反应,池旭并不意外,甚至意料之中,这是一个女子的正常反应,遭遇这样的事,换了谁都会有怨气的吧。 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没有什么事能够隐瞒一辈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换个角度想过呢?” 悦宁默默望着窗外的树木,不说话。 “若说有私情,那也是在联姻确立下来之前,你与姬堇华相识多年,你觉得她会是那种在得知了你与风非砾的婚事过后,还暗中和他藕断丝连的人吗?” 悦宁眨了眨眼,望向自己衣裙上的金丝刺绣花纹,依然不发一语。 “既然都已经断了关系,再来告诉你此事,不过是徒然增加烦恼,让你在大婚前胡思乱想。换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我……”悦宁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池旭继续说下去:“而且,你既然得知了这件事,为什么不选择找她当面对质询问清楚呢?而是一个人默默猜测,最后做出大婚前出逃的事,让所有人为你担心。你可知道,最为此感到愧疚不安的人是她。” 悦宁哑口无言,她怪姬堇华没有告知她实情,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可是得知真相之后,她不是同样选择了闭口不言吗?如果她能跟她开诚布公,事情会不会是另一个局面? 她当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心里一面伤怀一面怨愤。生怕一旦问出口,得到的是无法接受的答案。 她只是害怕了而已,这种心情,最终在大婚的前一天达到了临界点——她不堪忍受,做出了逃婚的行为。现在想起来,这是她十五年来,做过的最为出格任性的一件事了。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幼饱受皇家礼仪熏陶的自己会如此大胆。 沉默半晌,她终于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而已。” “她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告知你实情,会打破你对于这桩婚事的期盼,不告知你,你能继续保留你的期盼,往好的方向想,说不定风非砾会忘了她,全心全意接受你。她只是选择了伤害比较小的那种方式,却没有料到凡事都有意外。” 听着池旭的话,悦宁静下心来。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姬堇华这份友情的感伤居然远远大于对于风非砾这个未婚夫的失望。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那个人? 毕竟她与姬堇华相识多年,而风非砾不过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虚幻的影子。她并没有多么了解他,只是单纯如同万千女子憧憬着自己未来的丈夫一样,对他怀着美好的期盼。 温柔儒雅,风度翩翩,擅做诗话……这是大多数女子中意的佳婿模样,她自然也不例外,当这么个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她自然欣喜万分,觉得上上天赐下的良缘。可实际上,她并不了解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不过是喜欢上一个自己虚构出来的幻影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她心里蓦地没那么介怀了。 “你说的没错,当时我是昏了头脑。小堇与我相识多年,我该知道,她的性情看似随意,实则分明,是不屑于去与一个有婚约的男子纠缠的。”悦宁摇了摇头,有几分气恼自己的后知后觉,“我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望向池旭:“皇兄,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那天流寇袭击和亲队伍,我害怕的不行,是她跟我对调了衣服,代替我被那些贼人抓去,我明明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我去死,却没有阻止,任她被北狄人抓走……好不容易脱险回来,我又因为怀疑她与风非砾的私情,一直都没有前去探望她,甚至没有说上一句话,如今想起来,觉得跟她相比,更应该惭愧的人是我才对……”1602213015e5s。 池旭舒了口气,悦宁本性不坏,只是性格比之姬堇华柔弱了几分,遇事容易生疑,一时没想明白而已。 “你若是真想明白了,也不枉我跟你说了这许多。” “多谢你,皇兄。”悦宁从座位上站起,“我现在去找她,告诉她我不应当为这件事疑心许久。” 池旭摇了摇头,制止她站起来往外跑:“现在你见不到她。” 悦宁不解:“为什么?” 池旭面色有些黯然:“她现在在北狄。” “这是怎么回事?” 池旭便将她出走之后的一连串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悦宁不由大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一定是因为那天晚上假扮成我才被北狄人当成我劫走的。” 除去遇袭那天,这是姬堇华第二次代替她遭受无妄之灾,悦宁心里的愧疚再次多了一分。 “眼下北狄提出要求,以她来交换他们的将军乌苏图。”池旭再度叹气,“那天我原本以为可以抓住他的,结果居然让他逃走了。” 悦宁细细一思量,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你是说哪一天?” “就是寻到你的那一天,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你是如何与他在一起的?” 悦宁有些不明白:“谁?” 池旭疑惑地望着她:“你该不会不知道,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就是北狄将军乌苏图吧。当初就是他率领手下袭击我们的队伍,想劫走你。我原本以为他重伤流落野外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这次北狄人就是要拿姬堇华来交换他。” “什么?”悦宁有些难以置信,“他就是乌苏图?” 池旭望着她:“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遇到他的?” 悦宁面色发白,将自己出走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我离开王宫后,走到古泉山下迷了路,是一对夫妇救了我,将我安置在古泉山上他们狩猎时歇脚的木屋里,后来我就在那住了下来,有一天在山脚看到一个人奄奄一息地倒在树丛里,见他十分可怜,不救他会死掉的,我一时不忍,就将他带回了木屋照顾起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只告诉我他姓苏……” 悦宁歇了口气,才接着说:“后来遇到你们追捕他,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乌苏图,我……”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 关于交换 池旭看着她一脸懊恼的表情,多少猜到了一些。琡琸璩晓 “当时你是故意放他走的?”那天顺着悦宁指的路,越追越是感到不对劲,虽然心内起疑,但是悦宁状态不好,一直郁郁寡欢,他也不便问询,没想到却真的是她故意误导了路线。 悦宁后悔不迭:“我不知道你们抓他是为了换回小堇,若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走他。”她以为他会死,才心下不忍。 “皇兄,没抓到乌苏图,那小堇该怎么办?” 事情已经发生,再多苛责也于事无补,池旭叹了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悦宁语声哽咽,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皇兄,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好像总是在给你们添麻烦,逃婚也好,放走乌苏图也好,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如果当初我没有任性地逃出宫就好了,就不会害了她……” “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池旭拍了拍她的肩,“我不会让她一直受困北狄。” 乌苏图若是回到北狄,姬堇华处境堪忧。交换人质的方法只得作罢,为今之计,他必须亲自跑一趟北狄了。 ************************************************************************ 北狄将军府,乌苏图望着眼前的情报死死皱着眉头,半晌才瞥向一旁的问天。 “我叫你帮我查人,结果你就查出来这个?” 问天一脸委屈:“不是我没下功夫,而是老大你给的线索太少了,我无从查起啊,你手上拿的这份名单我已经费了不少功夫了。” 乌苏图再度看向眼前名单,上面所列出的皆是名字中皆带有一个“宁”字,但不是年龄不符就是身形特点不符,总之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你没有往一些犯事的官员或者贵族的女眷这个方向去查?” 问天欲哭无泪:“我有啊,老大,但没找到啊。你说你受伤的时候那女子一直在身边照顾你,可是那些女眷在同一时间的地点对不上啊。”说着悄悄觑向沉着脸一副不快模样的人,一向不近女色的将军破天荒要他帮忙打听一个女人的消息,他比任何人都想将这个女人从茫茫人海里挖出来膜拜,可连个全名都没有的人叫他怎么找? 顿了顿,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有个全名倒是好找得多,老大你跟人家朝夕相处那么久,就连个名字都没问出来?” 这句话恰好戳中乌苏图心中的郁结,他也很想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可相处那些天,她只让他唤自己“阿宁”,自己的来历一概只字不提,导致现在连个人都找不着。 这种找寻办法无异于 大 海捞针,乌苏图默然无言。 问天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由劝慰道:“老大,你也别泄气,找人嘛,急不在一时,只要有缘,总会找到的。不是有句话叫缘分天注定吗,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让老大上心的女人,一定不会就这么让她跑了的。” 乌苏图瞥了眼他说到激动处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冷地说:“找人的本事不怎么样,瞎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不赖。” 诶—— 觉察到不妙,问天讪讪地将手放下来,摸了摸鼻子,连称呼都改了:“将军,那你打算怎么办?” 乌苏图放下名单,那就只有一种方法了:“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去西域王廷。” 问天拿着信出了书房,才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人影远远地朝他招手,一边跑过来一边嘴里不停叫唤:“问天问天——” “怎么了?”他心里有些疑惑,不都说大燕女子温柔端庄吗,这个公主怎么看上去太过跳脱? “你这是要去哪?”姬堇华瞟了瞟他手里的信件,好奇地问,“去执行任务吗?” “替将军办点事。”问天言简意赅,并未多说。伸手将信往怀里掖了掖,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但对于将军交代的任务,他还是拎得清的,望着姬堇华问,“公主叫我有什么事?” 姬堇华见他不欲多说,便直抒来意了:“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你们将军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啊?”这个问题从那个大冰块身上是得不到答案的,她只有从其他人身手入手了。 问天心想,这问题还真问对人了,之前他也不明白乌苏图将姬堇华留在将军府是出于什么考虑。还担心按照以往惯例,他铁定是把女人送进王宫也不愿意留在府里碍眼的。可刚刚看到他亲笔写下那封信之后,他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这分明就是老天开眼,让乌苏图这千年大冰块红鸾星动了啊! 眼看着军中的汉子们一个个娶妻生子,有家有口,唯有他家将军仍旧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身为将军身边的头号心腹,他怎么能不急,现在终于盼到了着落,又怎么能不雀跃。此时面对姬堇华的问话,顿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早就把之前的谨慎抛到一边去了,掩着嘴小声说:“悄悄告诉你,将军看上个女人了。” “啊?”姬堇华呆愣,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问天说着又有些叹气:“可这女人是个西域人,将军连人家全名都不知道,更别谈把她找出来了,只好拿你去交换。” “拿我去交换?”姬堇华总算明白了点,那个大冰块会为了个女人做出这种事?她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16434188 她怀疑地瞥向一副窃喜模样,好像犯桃花的是自己的问天:“你这消息确切吗?” “绝对确切。”问天拍着胸脯保证,“不然你以为将军为什么要留下你?”旭脸想些越。 姬堇华想了想,决定不管这个消息来源确切不确切,她还是选择相信吧。 “那是不是那个神秘女子被找到的话,我就能够回西域了?” “当然,放心好了,将军言出必行。”想到这里,他又向姬堇华说,“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西域贵族中,有哪个女人名字里带个‘宁’字?” “跟那个神秘女人有关?”姬堇华猜测着,“她是个西域贵族?” 问天点头:“将军说那女子气质出众,应当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他重伤濒死时,被她所救。” 原来是一救钟情的戏码啊,姬堇华有些了然,想了想:“我确实认识一个西域贵女名字中带有‘宁’字,不过她不可能是你口中那人。”悦宁虽然是大燕人,但子王妃的身份无疑也算是西域贵女,不过从立场来看,她相信她是不会跑去救袭击他们队伍的北狄人的。 问天转目一打量她,想起了什么:“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才想起来,这位金枝玉叶的大燕公主名字中恰好也有个‘宁’字。” 姬堇华抽了抽眉脚:“你那一副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16xhy。 “我比较奇怪,大燕不是以诗书礼仪自居吗,到底是怎么调教出你这样的公主的。” 姬堇华无言地哼了声,还真是让人失望了,她的确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 ************************************************************************ 池旭布置好人手,准备动身的前一日,便收到来自北狄将军府的信函。 看完信他心下稍安,既然对方仍旧想交换人质,那么姬堇华目前至少安全是无虞的。 信中言及,送还公主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交换一个叫“阿宁”的女子,这倒是耐人寻味了。 抬眼打量了下信使,身形高大,满脸胡须,还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与北狄交战时见到过。 “恕我冒昧,信中名为‘阿宁’的女子指的究竟是谁?” “我家将军说,就是那天同他在一起的女子,只要将她送到北狄,公主必当毫发无伤地奉还。” 池旭闻言扫了珠帘之后的身影一眼,依稀闻得那边呼吸一重,几串珠帘微微晃了晃。 收回目光,将信件放回桌上,说道:“乌苏将军的意思我已明白,但那名女子是西域人,此事还需要同西域方面商议才行,还请阁下暂时在在驿馆住下,待我们商议之后必定给予乌苏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问天实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商议的,以一介公主之尊换取那位女子,这么划算的买卖难道还需要考虑?尽管如此,他还是点头应下。素闻大燕人规矩礼仪繁琐,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离去之前,他从怀里取出一把弯刀,侍立一旁的藏锋见状,急忙掠步上前拦在池旭身前,一副防备模样:“放肆,你这是做什么?” 问天一愣,解释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如实转交泰王一件物什而已,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池旭挥了挥手,让藏锋退下:“你说受人所托,那么是受何人所托?” “受此刻身处将军府的悦宁公主所托。” 池旭目光一动,朝他走过去。 关于变故 藏锋仍心存犹疑,想阻拦却被池旭制止。琡琸璩晓 问天将弯刀递过去:“她说这是集市当日就打算送给泰王的东西,虽然迟了许多日,但终归还是送到了。” “她还有说什么?”将那把弯刀握在手中,池旭问道。 “她说泰王一向能知她心意,让泰王无需忧心。” 池旭抚着刀鞘,默然无语。 一句普通的报平安的话语,在这个时候听来却倍感触动。 身处敌国,最应该担心的是她自己,而她知道他定然忧思难安,想方设法托人传话,告诉他无需忧心。 蓦然之间感到当初风非砾放弃她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而若非他的放弃,他又怎么有机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应该感谢他。 望着池旭对着那把刀失神的模样,问天不禁有些意外,暗叹这兄妹的感情还真好,定然舍不得将公主扔在北狄,答应他们的交换条件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一想轻松不少。 听得问天脚步声远去,悦宁立即从珠帘后转了出来,素来婉约的仪态显出几分急切。 “皇兄,他提出要拿我去交换小堇?”16xhn。 池旭目光从弯刀上移开,安抚道:“放心,我不会答应的,我会救回她,但绝不会以这种方式。” 悦宁摇了摇头,有些急切:“为什么不答应?这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吗,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不答应,小堇会很危险的,皇兄你就不担心吗?” 池旭叹了口气:“弥补错误是好事,但不是以这种无谓的方式。我知道你心里的愧疚,论起担心我并不比你少,但是救回她,并不是只有牺牲你这么一个办法。” 被说中心事,悦宁心里一虚,她确实出于愧疚心理,一听说自己能够换回姬堇华便有种能够赎罪的解脱感,却没想到这么做究竟有没有必要。平复了下,她又问:“这么说来,皇兄你有其他的办法?”16434203 “我一定会让她平安脱险的,你安心等待便是。” ********************************************************************* 让问天大为改观的是,过了不到一天,池旭就派人回复了消息,已经与西域方面商量妥当,让那位名为“阿宁”的女子随他返回北狄,一同上路的还有一队预备迎回公主的使节。 为了公平起见,双方商议好决定在西域与北狄的交界处——落凤坡进行交换。 到了约定的日子,池旭带着队伍和问天一同往落凤坡赶去。一路上问天屡屡往队伍中间那辆马车望去,对于让乌苏图念念不忘的女子,他完全按捺不住好奇心。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他一定会凑上前仔仔细细看个够。 “泰王殿下,那女人真的是我家将军的救命恩人吗?”问天策着马,终于忍不住问。 “自是如此。”池旭微微而笑,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本王的皇妹尚在贵国将军府做客,本王怎敢拿假的来诓骗于人?那女子不过一个西域犯事官员的女儿,当初抄家时侥幸逃过一劫而流落在外,如今以她换回公主,也算将功折罪,没必要为了她让我大燕公主至于险地,不是吗?” 问天觉得言之有理,上路前他特地见过一面,确实如乌苏图所说,气质出尘,仪态婉约,看起来就像是高官贵族之女,对答方面也寻不出疑点,他曾特意按照乌苏图所言,问她当日是在哪里寻到他的,以及最后离去时他说过什么话,那女子都对答如流,看来此事十拿九稳了。只是稍稍有点意外,还以为能够打动那千年大冰块的女人会是多么出彩,原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比起北狄王后宫的各色女人实在是寻常了些。 在他们北狄人看来,女子明艳健美才为好,柔弱得连马都骑不了的女人实在难以入眼。 问天如此想着,又悄悄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难道那女子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特制是他未曾发现的? 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落凤坡,极目远眺,黄沙古道一片空旷,北狄那边的队伍尚未赶到,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寻了块山坡处,暂为歇息等候。 池旭策马立在最高处,遥遥望向远处碧空与黄沙相接的地方,心里仿佛有一根丝线被牵扯住。很快就要见到她了,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忐忑过来的。 不多一会儿,烟尘漫漫,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 原本歇息的人纷纷站起来,朝动静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乌苏图一马当先勒紧缰绳,身后骑兵顿时井然有序地停止步伐,两拨队伍隔着一片黄沙遥遥相对。 两方首领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经交汇,池旭便扬声道:“乌苏将军,之前书信沟通已经达成一致,现在无须赘言,既然都到了,就交换人质吧。”声音远远传出去,清晰贯耳。 那边乌苏图点了点头,一句话不多说,目光投向池旭身后的马车上,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一个素衣女子款款走出,仪态端庄,即便脸上戴着一层面纱,仍然能够想象出她娟秀柔婉的面容。 看到面纱乌苏图微微一愣,西域风沙大,女子戴面纱已成习惯,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是动身之前暗地里收到问天传讯,那些问题女子皆回答得分毫不差,并无可疑之处,旁边又有问天坐镇,心下也就释然。 乌苏图打量“阿宁”之时,池旭也将目光探向他身后被带出来的女子,即便裹着厚厚的貂裘,大半张脸都被埋在衣领的绒毛里面,他还是一眼看出,那便是他牵挂的人,心里微微一动。 “问天将军。”就在问天要带着人资踏出队伍时,池旭突然出声,“为确保皇妹的安全,本王派遣一人与你一同护送阿宁姑娘过去,你不反对吧。” 如果仅由问天一人带着人质过去的话,万一一过了中间地界,北狄出尔反尔挟持了公主带着人质跑回己方队伍,他们想追都追不上,大燕丢了人质又赔上公主,那就亏大发了。 故而池旭提出多加一人护送,防止他们耍诈。 见问天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又补充:“如果你不放心,不妨传话给乌苏将军,让他们那边也多派出一个人,本王没有意见,本王只是想确保皇妹的安危。” 这样的话,这边由问天和一名大燕人带着人质过去交换,而北狄那边则派出两个人带着公主过来,人数上还是北狄占优势。锋疑在天终。 问天一愣,这分明是怕他们耍诈,还特意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让他们多派出一个人,顿时感到军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拒绝道:“泰王殿下这多派一人的说法未免太小看我北狄了。” 池旭急忙致歉:“将军勿要气恼,想必将军知晓,大燕送亲队伍曾经遭受来自北地的流寇袭击,皇妹实在是再不容闪失,故而有此顾虑,还望将军海涵。” 问天心内一虚,心想就算池旭加派一人,但是有自己在旁边守着人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于是就答应了。 双方商议妥当,戴着面纱的阿宁跟在问天和池旭派出的藏锋身侧,朝对面的队伍走去,而姬堇华则由乌苏图身边的一名亲兵带着,缓缓走过来。 大燕与北狄一直因为边境问题征战不断,两军在战场上见面的次数十分频繁,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局面还是头一次遇到。 双方人马都静立不动,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空地中间不断靠近的几人身上,终于,距离越见缩短,就在双方人质交错而过的瞬间,变故陡生—— 戴着面纱的阿宁猛地一刀偷袭问天的后腰,姬堇华身边的亲卫一惊,尚来不及反应,姬堇华就被藏锋拉了过去。那名亲兵正要动手将姬堇华抢回来,“阿宁”身手如电,手中白刃挥舞,哪还有之前所见柔弱婉约模样,三两下就将那亲兵放倒,然后毫不恋战,和藏锋一前一后带着姬堇华跑向大燕的队伍。 北狄那边瞬时一阵哗然,乌苏图在变故发生的那一霎那便大呼放箭,顷刻,箭如飞蝗蜂拥追向逃遁的几人。 然而藏锋身法甚是精妙,带着姬堇华仍旧速度如飞,偶有的几只箭眼看要射中他们,也被从前方射来的白羽箭一一挡开。 池旭专注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凝神拉弓控弦,将所有危机都隔绝在外。 终于几人顺利回到队伍之中,藏锋立即将姬堇华塞到池旭马上,微带喘气:“幸不辱使命。” 池旭满意一笑:“回去给你二人各记一大功。” “那就先谢过王爷了。”“阿宁”将面纱扯去,露出一张带着酒窝的爽朗面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堇华愕然望着眼前变故,实在是满脑袋雾水。 “回去再与你细说,现在坐好了。”池旭勒紧缰绳,开始冲锋陷阵。 北狄人袭击送亲队伍在先,在西域眼皮子底下掳人在后,接连两次劫走姬堇华,这笔账也该好好清算了。 关于战事 池旭驱马走到最高的山坡上,扬起手臂一挥,埋伏在底下的大燕士兵倾巢而出,厮杀声响成一片。鴀璨璩晓 乌苏图望着眼前的景象,冷冽的眸子仿佛要凝出冰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顿时在北狄人后,再次升腾起一片漫漫黄沙,马蹄敲打声震得地面发颤。 池旭望着那边汇聚在一起的北狄军,看来打埋伏的不止他一个人,北狄那方抱着同样的心理,这个乌苏图居然意料之外地跟他性味相投,这样甚好,谁都不算冤了。 他选择这个地方的时候,就依照地形做了布置,又特意比北狄队伍早一步来此,先占领了有利地势,再一气刺伤问天抢回公主,士气大振,反之对方伤了一员大将,又失了筹码,顿感被愚弄的恼怒,一时气愤难当,进退有所失据,一时之间竟让池旭的大燕军占了上风。16434203 池旭看清战况,便策马下了坡地,命藏锋带一支队伍从右翼包抄过去,他则率众在外围时不时冲散他们的阵型,一路披靡损敌无数,配合藏锋把他们往山壁下面逼过去。 姬堇华被池旭护在怀里,倒是没伤着,只是战马左突右冲,颠簸不已,为防止掉下去,她便紧紧抱住池旭的腰。 池旭感觉到她的动静,问道:“害怕吗?” “不怕。”姬堇华摇摇头,即便乱军之中,她也笃定他能护她周全。 “很快就结束了。”池旭策马从战圈中退出来,回到山坡上,再次扬起手臂挥了挥,顿时,那边山壁上响起一阵轰鸣,大量碎石翻滚下来,砸在底下的北狄人队伍中,瞬时哀嚎一片。 一片混乱中,池旭迎风立在山坡上,运起全力,拉开弓弦,白羽箭遥遥指向队伍中指挥突围的乌苏图。 若能就此诛杀掉北狄战神,大燕二十年内将再无边境之患。 姬堇华只感到周身气息一变,池旭身上泛起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抬头见他凝神注目战局之中,持弓的手稳如磐石,即便没有全然弄明白状况,她也知道这正是关键时刻,不由屏息静待。 只闻倏地一声,箭矢破空而出,雷霆万钧地直取乌苏图。 觉察到凌厉的杀气,乌苏图从混乱的战事中分出心神,就看到一支白羽箭凌厉来袭,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将长枪挥出,空气中只闻激烈的兵器碰撞声。最后一刻,那支箭被长枪挑偏了方向,原本直中胸口的箭径自没入乌苏图右臂,将之整个贯穿不说,竟然硬生生差点将他撞落马下。乌苏图勉力一夹马腹,单手拉紧缰绳,将坐骑勒得扬起蹄子嘶鸣才稳住身形。 “将军!” “快保护将军!” 回过神来,身边的北狄将士急忙自动组成一座人墙,将乌苏图围在中间,隔绝了箭矢射进来的可能。 乌苏图抬头朝山坡上的人影看去,池旭收起大弓,遥遥与他对视。 大燕泰王,据他所闻,这个名字只在战场上出现一次,就是五年前大燕与西域的一战。当时听闻战况,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现在他却是连这个人也牢牢记住了。 兵者,诡道也。今日轻敌,未曾防备大燕使诈,来日若在战场上相见,他必定要讨回这一箭之辱。 乌苏图收回目光,拔下右臂上的那支箭,不顾血流如注,喝令道:“众人听令,不可恋战,全数跟在我身后突围撤退,不得有误。” 方才山壁上砸下来的巨石让他们死伤不少,眼下战事对他们尤为不利,这个时候撤退保全力量才是上策,众人听闻顿时打起精神,纷纷聚拢在乌苏图左右,全力突围。 尽管大燕士兵奋力围剿,但仍旧敌不过北狄人强悍的铁骑,包围圈硬是被撕开一个缺口,乌苏图迅速带着身后主力突围出去,一时厮杀声铺天盖地。 看着北狄人掩着黄沙卷土逃遁,藏锋正欲带人去追,身后却传来鸣镝收兵的讯号。 他只得策马退了回去,来到高地上的池旭身边:“王爷,为何不乘胜追击?” “沙漠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带来的大燕士兵不经久战。此次若非占据地利优势,又以有心算无心,也不会胜得如此轻松,等他们缓过气来,只怕形势就不一样了。” 方才若是一箭射死乌苏图,北狄失去主将,倒是能够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可是终是让他避过一劫,实在是遗憾。 池旭望着漫天扬起的黄沙,说道:“如今目的已达到,又出了口恶气,起到了威慑的作用,我们也该回去了。” 旁边传来一串咯咯轻笑:“是啊,王爷美人在怀,目的可不达到了。” 方才所见的素衣女子策马走近,语带调笑地瞥了姬堇华一眼。 “阿筝,不得无礼。”藏锋见状急忙喝止。在他看来姬堇华是泰王妃的不二人选,曲筝这般取笑有失分寸。紧张地朝池旭看去,见他并无不快之色。 池旭低头紧了紧姬堇华被风吹乱的狐裘,吩咐道:“藏锋,你将队伍带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由你了。” 说完就一勒缰绳,带着姬堇华离开队伍,驰骋而去。 曲筝啧啧一笑:“这是嫌我们碍事,找个地方倾诉离情别绪吗?” 藏锋瞪了她一眼:“王爷的事,不容我等置喙。” 曲筝撇撇嘴,一点都不以为意:“王爷都没不乐意,师兄你紧张什么。” 藏锋无奈摇头:“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怕你那天惹出事来。” 曲筝继续笑嘻嘻,露出一对小酒窝:“反正有师兄在,我何须改。” ********************************************************************** 姬堇华坐在池旭的马上,只觉耳边风声阵阵,呼啸而过。眼前一片广袤空旷,除了碧空沙地,再无其他。过了许久,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总算没有其他人了。”池旭在她背后舒了口气。 姬堇华这才松开紧紧握住马鞍的手,转过头开口:“池旭……” 然而刚刚转到一半,一只手就将她的下巴勾了过去,炽热的唇狠狠落下,将她的气息尽数吞入,姬堇华正预备说的话也被他吞了回去。霎时淹没在他熟悉的气息之中,不得喘息。 多日的思念,多日的忧虑,多日的恐慌,此刻都化成了柔情万千,与君缠绵。 姬堇华只感到自己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原本心里满溢的思念此刻被眼前近在咫尺的身影填得满满的。 她不由得伸出手环住他的颈脖,更加加深了这个吻。 觉察到她难得的回应,池旭心绪一动,抱紧了她的身子。缰绳早已扔在一边,紫骝马没了引导晃晃悠悠地四处乱转。 两人不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池旭调整姿势让自己后背先落地,姬堇华摔在他身上后,他再一个翻身取回主动权,从始至终谁都没放开过彼此。 他依旧习惯攻城略地,而她已能够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从未如此心意相通过。呼吸交融,手足相缠,好像四周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良久,两人才分开。 姬堇华呼吸紊乱,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手抚上他的脸:“你看起来消瘦了。”是因为她吗?心里暖暖一动。 池旭桃花眼里灼灼一闪,突然伸手盖住她那双眸子:“别这么看着我。” 姬堇华不解:“为什么?” 蓦地感到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痒痒地吹入耳朵:“虽然我不介意,但这里实在不怎么合适,我还是希望我们第一次是在洞房花烛夜。”顿了顿,又沙哑地补充,“你的眼神会让我克制不住。” 姬堇华脸蓦地红了,将头撇去一边:“谁说要嫁给你了。” 池旭咬了咬她的耳朵,嗓音低沉,迷惑人心:“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看过。”说着又咬了下她的唇,“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尝过,你不嫁给我想嫁给谁。”16xhn。 他越说越是让她感到脸红心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想嫁谁就嫁谁,谁规定就一定要嫁你了。” 池旭故作正色道:“那好吧,换种说法,我娶定你了。” “你——”姬堇华再一次领略到他是多么无耻了,正言语不能间,蓦地感到池旭侧过身,躺倒在她旁边的沙地上,面向天空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看到你毫发无伤,我就放心了。” 为了今天这个布局,他撤掉了原本的计划,不眠不休筹备了好几天,力求毫无破绽,毕竟对于北狄声名赫赫的乌苏图,谁也没有绝对的胜算。好在一切都如计划,将问题顺利解决。此刻挂心之人就在身侧,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姬堇华想起之前那一番变故,问道:“我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乌苏图要求交换的女子到底是谁?应该不是刚才所见的那名女子吧?” “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我只听说是个救了他的女子,不知道谁这么本事?”姬堇华越发被挑起了好奇心,撑起身子望向池旭追问。 池旭依旧闭着眼睛,仅仅吐出几个字:“是悦宁。” “什么?”姬堇华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我也不大接受这个事实,可事实上她就是。”池旭便把悦宁逃婚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我让悦宁将遇到乌苏图的经过讲给曲筝听,命曲筝假扮她骗过问天和他背后的乌苏图,悦宁一听说这样能救你,哪里会有所保留,巨细靡遗一字不落地全告诉了曲筝,这才骗过了问天的试探,取得信任。” “不过从乌苏图带了伏兵尾随队伍其后也可看出,他并非易于之辈,我即便不如此算计他也会被他算计。只怕回到北狄之后,大燕与北狄之间又不会太平了。” 池旭眉头染上一丝阴翳,在内要防备宫中之人勾结西域对他使绊子,在外还有北狄这么一个大隐患。从前他尚不惧什么,可是今后他却不得不为身边的人多考虑了。 想到这里心下一叹,站起来拍去满身沙尘,伸手将姬堇华也拉了起来。 “出来这么久了,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露宿荒野虽然能重温我们之前的那段经历,但是把你冻坏了我还是会心疼的。” 姬堇华想着悦宁的事情,没留意他的调侃,任他将自己抱上马,一路往王城而去。 回到王城时,已是灯火阑珊,刚刚踏入自己住处的院子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里面迎出来。 晕黄的灯光下,悦宁喜悦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 姬堇华还未做好准备,悦宁就上前抱住了一身沙尘的她。 “你没事,太好了。” 姬堇华一愣,原本还在想着,得知了自己隐瞒她的那些事,她会不会格外不待见她,现在这种情形有点出乎意料。疑惑地朝池旭望了望,后者却对她笑笑,对悦宁道:“你们好好聊聊吧。”说完便回了自己的住处。旭最顿挥子。 ********************************************************************** 在深红浅碧的细心服侍下,姬堇华洗去了一身风尘,来到灯前坐下,略带忐忑地望向悦宁:“你——不怪我吗?” 悦宁摇了摇头:“开始的时候,的确有过,后来想明白了。”尽管怨怪的情绪已经消去许久,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仍旧有几分愧疚。 “那个时候脑袋里很乱,有不敢置信,有难以接受,自然而然就生怨了,现在想起来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回想起来,那阵子你面对我的时候,一定也不大好受。”尤其她记起,自己曾向她询问有关风非砾的消息的时候,她定然是心里发苦吧,然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她,让她对远嫁他乡多一份信心,这些委屈她从未说起过。 “那你现在对风非砾……”姬堇华比较好奇,知道了她和风非砾的隐情过后,悦宁会怎么面对他? “他……”提起这个人,悦宁有些迷茫,“老实说,我并不知道。” 她对这个人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除去一开始对未婚夫的憧憬,她才发现,对她而言,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最近你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悦宁握了茶盏在手里,缓缓答道:“我回来之后,其实并未见过他几次。” 姬堇华惊讶不已,他们两人现在是新婚夫妇,居然没见过几次面?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近来这西域王宫不大太平。”悦宁叹了口气。 “怎么说?”姬堇华觉得自己离开也没有太久,怎么消息就滞后这么多了。 悦宁迟疑了下,说道:“据说西域王病体沉疴已久,眼看着快不行了,王后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西域王的身后事了,至于风非砾,他似乎一直都在忙着应对……具体情形我成日待在宫里,也不大清楚。” 烛影晃动,映着两人沉思的面庞。 下一任西域王的人选直接关系着悦宁的处境,若是风非砾落败的话,悦宁身为子王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或许当初风非砾答应迎娶大燕的公主,也是算计到在这个时候,大燕必然会选择帮助他的吧。 姬堇华握住悦宁的手安慰道:“你也无须担心,池旭一定会帮你,再退一步说,你是大燕的公主,西域再如何也不敢轻易得罪大燕的。” 悦宁点头:“我知道,有皇兄在,我安心很多。”说到这里,她那张柔婉的面容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别样的意蕴,“我才发现,原来你和皇兄已经这么亲密了。” 姬堇华见她一脸促狭,不由拿起茶杯遮住自己的脸:“他跟你乱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看得出来,这些天他为了救你费尽心思布局,憔悴了不少。而且——”悦宁回想刚才看到他们一同走进来的画面,接着说,“你们站在一起的样子,那种温情流淌的感觉一看便知,大概就是情人间特有的氛围吧。” 对于自己最为熟悉的两人能日久生情,悦宁十分乐见其成,说到这里,禁不住有些感慨:“我之前从未看到皇兄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人呢,这些年他身边各式各样的女子都有,却没见他对哪个上心过,原本我还想着,如皇兄这般的人,终其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被哪个女人捆住了,却没想到万事总有意外,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 是这样吗?姬堇华心里有些疑惑,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但她其实并不太明白——跟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比起来,她似乎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池旭究竟喜欢她哪里了? ********************************************************************** 自从北狄脱险回来,姬堇华心有余悸,再不敢随便乱跑,安分了不少,成日里待在宫里陪同悦宁,而近来,她们原本的队伍增加了一人。 回廊上,一身黄衫的女子随性而坐,将刚刚见底的酒杯再次满上,凑近唇边一脸满足地叹息:“这西域要说有什么好的,那就是这葡萄美酒了,滋味还真是没的说。” 姬堇华看得叹为观止,会喝酒的女人她见过,但是这么会喝酒的女人她还真的没见过,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 “曲筝姑娘,你这么喝真的没关系吗?”悦宁担忧地看着她。倒不是她心疼那一坛又一坛的葡萄酒,而是实在是被这么能喝的姑娘吓到了。 曲筝站起来一挥手,脚步稳健,眼神清明,毫无醉态。 “这种西域葡萄酒根本不算什么,想当年我一坛烧刀子灌下去都没事。” 姬堇华好奇地问:“你师兄,就是藏锋,他也这么能喝吗?” 曲筝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悄悄告诉你们,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滴酒不沾的正经模样,其实不是他不喝酒,而是根本不能喝,喝了就醉,背地里有个外号叫一杯倒,放倒他一杯就够了。” “我看你们功夫都挺厉害的,怎么酒量差这么多。”回想起当日他们两人带着她在乱箭之中穿梭的情形,姬堇华真心钦佩。 “我功夫没师兄好,但是比起喝酒,我甩他几十条街……” 正说得起劲,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王爷派你来是让你保护公主和姬姑娘安全的,不是让你蹭酒喝的。” 曲筝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讪讪地转过身,就见藏锋跟在池旭身后朝这边走来,想必刚才的话被他听个正着,此刻正黑着脸望向她。 曲筝立即放下酒杯,规规矩矩地站在悦宁和姬堇华身后,兢兢业业的就像个丫鬟。 悦宁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曲筝姑娘率性可爱,你不必过于拘束她,有她在这里倒是热闹了不少。” 曲筝从两人身后伸出脖子,嘻嘻一笑:“师兄你听,公主在夸我呢。” 藏锋瞥了她一眼:“公主说的是客气话。” 曲筝哭丧着脸把脖子缩了回去。 池旭见几人玩的开心,便也出言道:“你师妹年纪还小,你也无须多加苛责,平日里随意些无伤大雅。” 听见池旭开口说情,曲筝知道藏锋也不便再说什么,复又笑开来:“多谢王爷。” “皇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悦宁一边吩咐珊瑚给他上茶一边说。 “今日无事,便过来瞧瞧你们。”池旭在悦宁身边的软榻上坐下,藏锋则带着曲筝退到了院子里。 悦宁掩嘴而笑,目光扫向另一边:“只怕你更想瞧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姬堇华斜着眼睛睨着她扫过来的目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关于入局 悦宁故作惊讶:“咦,我又没说是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张柔婉的脸,居然莫名可恶起来,姬堇华咬牙一笑:“你看错了,我没紧张。鴀璨璩晓” “是吗。”悦宁一脸怀疑。 那边厢池旭干咳一声,切入主题:“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 悦宁这才收敛了打趣神色:“什么正事?” 宁我又咳一。“西域王大限将至,近来王后和风非炎那边动作频频,风非砾在朝堂上让他们捉不到错处,只怕会由其他方面入手,我来提醒你们平日里多加小心,除了让曲筝随身保护之外,此处我会加派人手,只求万无一失。” 听着池旭的话,姬堇华想起另外一件事,担忧地说:“之前你不是怀疑他们跟宫中那一位勾结想陷害你吗,现在这么帮他们,你就不担心反被算计?”鉴于之前遇险的境况,她不得不多了一重顾虑。 “眼下的情况,主动权并不在他们手上。”池旭笑了笑,想算计他,也得有一定的筹码才行。 “他们选择跟谁合作,不过是看谁能给的利益最大而已,而现在能够给予他们最大帮助的除了我没有别人。” 而且为了悦宁今后能够在这里安稳地生活下去,他也有必要帮助风非砾顺利接收西域王的位置。 “我知道了,皇兄,虽然我帮不上忙,但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经历了之前几件任意而为的事带来的惊险,悦宁成熟了不少,知晓现今局势甚为紧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真点了点头。 池旭交待了一番,便匆匆离去。 悦宁看着他的背影,幽幽一叹:“希望能平安渡过此劫。” 出于安全防范的考虑,姬堇华从原来住的院子搬到了悦宁的宫室,尽管西域王廷上为了册立谁为继承人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大臣们分为两派各自拥立一位子王,分别是王后嫡出的风非炎和西域王最为宠爱的风非砾,两派人马互相攻击揭短数日都没有争出个长短来,难为西域王拖着久病沉疴的身子跟他们耗着。 外面闹得满城风雨,而悦宁和姬堇华的日子表面上相对平静得多。 这日用过膳,姬堇华歪在椅子上翻看话本子打发时间。王城她是再不敢出去的,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百无聊奈之下只得依靠这些玩意打发时间。 看了不到几页纸,仍旧是无聊,不由放下册子叹气:“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啊。” “小姐再等等吧,过完了这阵子大概就可以回去了。”浅碧安慰着。178ob。 姬堇华哀叹不已,这时旁边给熏炉添香料的一个宫女说道:“宫中有几处景致还是不错的,姬姑娘不妨去转转,比如南院那边豢养了几只朱彩鸳,羽色鲜艳煊赫,很是漂亮。” “朱彩鸳?”姬堇华起了兴致。 那宫女接着说:“听说以竹笛调教过的朱彩鸳能随笛声起舞,十分有趣。” “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姬堇华眼睛一亮,“我都没见过呢,南院在哪,带我去瞧瞧。” “小姐,王爷说过这阵子没事不要乱跑。”深红提醒道。 姬堇华面露迟疑,那宫女接着又说:“南院并不远,就在咱们这后面,隔着一个池子假山而已。” 姬堇华对那能随笛声起舞的朱彩鸳心痒不已,听说就在附近,哪里还耐得住:“既然不远,看看就回来,也没多大功夫。” 浅碧也有几分期待,说:“我也想看看这的朱彩鸳什么模样。” 深红见她二人都起了好奇,一时劝不住,便说:“那我去叫曲筝姑娘过来陪同。” 姬堇华摆了摆手,悦宁有午睡的习惯,曲筝正陪在那边,何况南院又不远,没必要兴师动众。 深红只得作罢,于是那宫女带路,三人一同往南院走去。 到了那里果然看到几只色彩斑斓的朱彩鸳,悠闲地在假山底下散着步子,时不时扬展着美丽的双翼,转动修长的颈脖。 姬堇华想靠近看看,却被那宫女制止:“姬姑娘不可,这朱彩鸳心性警惕,看到陌生人靠近会受惊逃跑,若是想亲近它们,不妨借喂食的机会,有人喂吃的,它们才容易卸下防备。” 可是她们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饵食。深红见浅碧和姬堇华一样对这新奇玩意大感兴趣,只得自己转回去取饵食。 那几只朱彩鸳散着步子越走越远,姬堇华便不由自主跟在后面跑远了。 转过一个假山的时候,浅碧陡然不见了前面的人影,不由一惊,正要呼唤,蓦地感到脑后一个重击,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姬堇华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奇怪的动静,正想看个究竟,不妨被人从身后用帕子捂住口鼻,一股迷醉的气息灌入呼吸,她瞬时四肢俱软,再无反抗力气,被人抱着离开此处。 迷迷糊糊中只感到那人带着她来到一处宫室,关上门,将她扔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然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人已经带到了。” “那边也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然后就听见门扇被带上的动静,脚步声走远。 姬堇华心里大感不妙,他们把自己弄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还有那个宫女和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吧,特意设局将她骗出来。早知道就应该听深红的话,不随便跑出来了。心里正后悔不迭,突然感到身子有些不对劲,浑身无力不说,呼吸竟开始发烫,一阵急促过一阵,好像有什么在体内燃烧一样,不一会儿额上就渗出汗来…… 这种状况…… 就在姬堇华疑惑的当口,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人推门进来,她转头看去,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非砾……”陡然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好似呢喃,带着一股自己都陌生的软糯。 风非砾看到她,急忙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却发现是徒劳,在他靠近自己后,她似乎感到更热了。 “你面色看起来不对劲,是发烧了吗?”风非砾见她脸上一片诡异的红潮,不由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冰凉的手一触及肌肤,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获取更多,抓住他的手,主动地蹭了上去。 她的举动让风非砾一愣,手底下的温度似乎传递到了身上,引起心湖一片涟漪。 “你既然不舒服,应该看大夫才是,怎么约我来此处?” 姬堇华闻言顿时一惊,醒了几分:“我没有约你出来。” 风非砾不解:“不是你让人传来亲笔书信,说找我有要事相商的吗?”为此他才遣散了随从一人来到这里。16478521 姬堇华咬牙压抑住体内涌起的异样,说明情况:“我没有,我是被人用了迷 药带来这里的……” 听她这么说风非砾也发觉不对劲了,立即抱起她:“我们怕是着了别人的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才离了床边不到三步,他就步子一软,瘫倒下去,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他感到自己呼吸不稳,身边萦绕的尽是来自姬堇华身上的馨香,这些天他忙于与王后一派斗法,一直没工夫顾及其他,此时看到许久未见的姬堇华,心潮起伏,有股不顾一切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姬堇华见他双眼迷离起来,心里大叫糟糕:“这房间里只怕熏了媚药。”不然没道理进来不久两个人都中招了,转头四顾,看到床边的熏炉,上面正徐徐燃着青烟,“快去熄了它。” 风非砾立即支起身踢倒熏炉,将熏香熄灭,又扯了床上的褥子将熏炉整个盖起来,防止余香散发。 姬堇华陡然惊觉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了,急忙说道,“你进来的时间不长,你赶紧走,说不定还来得及……” 明白其中的阴谋,风非砾不放心就这么放她一人留下,平息片刻,说道:“不行,我带你一起走。” 熏香熄灭后,两人情况稍稍缓解,风非砾进来的时间并不长,片刻过后恢复了几分力气,扶着姬堇华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又顿住,转而向靠近假山一处的窗户走去:“只怕外面有人看着,从窗户出去隐蔽些,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避开他们。” 姬堇华点点头,先等他跳出窗户,然后再从外面将她抱出去。两人力气都未完全恢复,折腾了半天才顺利将姬堇华弄出来。 风非砾扶着她借助假山的遮挡,沿着隐蔽小径一路走去,离开那段地方有一段距离之后,姬堇华推开他:“你带着我走不了多远,已经到这里了,你先赶紧离开,若是被那些人发现你跟我在一起,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风非砾不放心:“可是你这样……” 姬堇华急了:“若是真为我着想,就先离开,然后找人来揭穿他们。” 风非砾一权衡,最终妥协:“你自己当心,我马上找人过来。”说完便匆匆离开。 姬堇华喘了口气,没了旁人在一边搀扶,她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可是留在这里实在不安全,不愿坐以待毙,她咬了咬牙,拔下发上的金钗,狠狠扎到胳膊上,鲜血瞬时涌出,痛感驱散了脑子里的混沌,她支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关于意乱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姬堇华心里一惊,难道是那些人发现她跟风非砾不见了,特意寻过来了? 心里焦急万分,无奈药效作用下,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就像一个醉酒的人一样,走得东倒西歪。鴀璨璩晓脚步声越来越近,为了不被人找到,姬堇华急忙闪身躲进了草丛。 刚刚将自己的裙子全部扯进草丛藏好,就听到一阵近在咫尺的说话声。 “奇怪,两个人都中了媚药,能跑到哪里去?” “他们铁定走不远,好不容易将两人弄在一起,可别让他们跑了,赶紧找。” 姬堇华屏住呼吸,感到他们的说话声仿佛就在自己头顶,心脏止不住地狂跳,或许下一刻就会发现躲在树丛里的她。 “前面不远就是那女人住的地方,说不定往那边走了,我们去找找看。” 两人说完脚步声就渐渐远去。 姬堇华捂住嘴在草丛中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再没有人了才伸出脑袋看了看。回自己和悦宁的住处是不可能了,说不准那些人就在路上堵着,那她这副模样还能去哪里? 想了想,唯一能去的对方就只有池旭那儿了,她立即撑着身子调转方向往池旭的住处走去。 一路只要听到动静她就躲进草丛里,生怕遭遇到那些给她下药的人,就这么躲躲藏藏,最后到底来到池旭的院子。 怕有人守在门口,她干脆如风非砾一样,绕到了侧面的窗子下面,然而窗子是关着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知道池旭在不在里面。西域王宫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如果池旭不在里面,而她又惊动了王后一党安插的眼线,她就白白逃出来了。 姬堇华迟疑片刻,拾起地上的石子往窗子上面扔去,扔到第三颗的时候,窗扇一动,从里面推开来。 姬堇华躲在树丛里,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下一松,知道再不用担心了。 池旭疑惑的目光看过来,随即一愣:“你怎么在这里?”178pa。 说着便跳出窗户,将她抱起来,一触及她的身子,便发觉了怪异:“怎么烫得这么厉害?” 话刚问出口,就看到她脸上的红潮和眼中的水波,池旭猛地意识到什么,桃花眼中泛起一丝冷意,迅速将她抱到室内,放在床榻上,问:“谁给你下的药?” “我不知道。”姬堇华喘着气摇头,“他们把我带到一个房间,然后又引了风非砾过来,房间里的熏炉里燃着媚药……” 感觉到池旭抱着她的胳膊一紧,姬堇华急忙接着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熄灭了熏香逃了出来……” 他当然看得出来他们没做什么,如果真做了,她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让风非砾自己先走了,以免一起被他们抓到,那样什么理由都讲不清了……我不敢回自己的住处,怕他们守在路上把我捆回去,想不到哪里可以去,就来了这里……” 姬堇华好不容易将前因后果讲完,已是出了一身汗。难得她药性作用下还能分析那么多,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强撑着逃到这里来,此刻体内媚药再也压制不住,浑身加倍的难受,不由在池旭怀里扭动起来。 “你……”池旭身子一紧,自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仿佛钩子一样勾动他的心弦。 “池旭,我难受……浑身都难受……”姬堇华漾着一双水眸,委屈地望着他。 媚药之下,原本清丽的五官被晕染得分外冶艳。 呼吸到他身上熟悉的甘草气息,似乎缓解了她浑身的难受,姬堇华忍不住想汲取更多,更加往他身上靠去。 池旭抱着她的手一抖,下意识将她推开。 “别离我太近……”再这样下去,他控制不了。 “可是我难受……”姬堇华继续使劲往他怀里蹭去,呼出的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可越是如此,她就发觉体内越是躁动不安。她突然仰起颈脖,朝着他的耳朵咬了上去。 池旭猛地吸了一口气,沙哑地出声:“堇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姬堇华望着被池旭强行拉开的手臂,有些不满,可是池旭并没有在她哀怨的目光下妥协:“你再这样下去,我真控制不住自己……” 无法缓解自身状况,她抱怨:“又没叫你控制。” 两人拉扯间,衣衫早已松散,尤其是姬堇华胸口露出大半,肤白胜雪,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池旭忍着不去看她露出来的惷光,撇开头去。 “我一直希望在成亲之前不去碰你,以免让你觉得对我而言,你跟之前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你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其实你是介意这一点的。” 姬堇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反问:“那要是我一时没法跟你成亲呢,你也不会去碰其他的女人吗?” 这么一问她才知道,虽然没一直以来她都装作不在意,可其实心底深处还是会有疑虑。究竟她对于他而言,是怎样的? 池旭叹了口气,一副你果然如此的模样。 “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成亲的话,也不过是在王府里多一个位置,生活与之前不会有什么不同,直到你闯了进来,我就在期待以后王府里有了你的身影会是怎样的,这其间哪还有功夫去想其他的女人……” “那就是不会了?”姬堇华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这么纠结这个问题。 池旭顿了顿,才问:“在你眼里,我的感情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姬堇华不禁感到心虚,鉴于他的之前的种种,她确实有种不放心的感觉。现在看来,大概也正是源于不信任吧。 池旭伸手将她的衣服拉上去裹好:“现在你该明白,我不愿意在成亲前对你做出那种行为了。所以别再考验我的耐力了,我可不想……” 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姬堇华再度靠上前来,第一次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 并不是蜻蜓点水一样稍触即离,而是如他之前一样深深噬咬,缠绵入骨。 后声姬力华。片刻震惊过后,下意识地他加深了那个吻,很快反守为攻。 姬堇华再度发现,男人跟女人的体力的确是有着天壤之别,至少这个时候,她的战场溃败得一塌糊涂,只能软绵绵地瘫软在池旭怀里。16478556 两人一番厮磨,这下子本就气息不稳的池旭,桃花眼里的火焰更是要燃起来,稍离了她的唇,问道:“是药效的作用吗?” 姬堇华想了想:“大概吧。” 池旭将她推开少许,难得的刨根问底起来:“什么叫大概?” “就是听了你的话之后,明知道这么做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是却觉得一点都不会后悔……” 姬堇华低下头,接着说:“不全是冲动,因为是你,所以才想这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大概是你刚才的话让我安心了,所以也就没关系了……” 既然已经将一颗心交付了出去,那其他的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何况现在她是真的难受不已,看到他就像看到解药一样—— 池旭克制着最后一丝理智:“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姬堇华红着脸,抬起头,“所以没必要犹豫了……” 话音未落,后背就被狠狠压在了身下的锦褥上,灼热的吻从额头一直绵延而下,滑到圆润的耳垂,再从细白的颈脖沿着曲线下滑,来到蝶翼一样对称的锁骨,随着衣襟越来越散乱,莲花一样美好的胸部展露出来…… 明明是中了媚药,可这个时候,姬堇华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下呼吸她都能感受到…… 她从不知道,他的那双手除了使剑持弓,除了一次次给她带来安心,一次次使她脱离险境,还会在她身上引起这样的颤栗,但凡流连过的地方都忍不住叫嚣着想要获取更多…… 她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些记忆,从最开始书房偶然一瞥,到后来亭子顶看到的迷醉笑容,再到后来他时不时地作弄,眼角眉梢却总是带着宠溺…… 之前从未在意的细节,现在都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中……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或许远比自己所认为的深刻。 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他陪伴在身边的影子,已不知不觉嵌入了心底深处,只是她一直迟钝得没有发现而已,迟钝地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将一时的迷恋当作了深情…… 幸而,她没有在那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那一时的风景并没有造成两人之间的错失。 幸而,她没有固执地纠缠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而是在后来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幸而,他比她更早醒悟,耐心地等待她转身。 回想起这一切,她不禁庆幸万分, 或许,这一切的幸而,都只是因为她遇到了他。 两人的衣服已几乎褪尽,锦褥之上,黑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池旭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来到她的耳畔:“等下可能会有些痛,我尽力……” 关于破局 姬堇华还在想尽力是什么意思,就陡然被自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王爷,曲筝有要事禀报。鴀璨璩晓” 脚步声急急停在门口,依稀带着气喘:“王爷出事了!” 房间内的两人俱是一愣,随即池旭卷过锦被将姬堇华裹住,力持镇定地隔着门问:“出了什么事?” “姬姑娘不见了,四处都找不到,她的侍女被迷昏在花园里,我怕是王后那边的人下的手,王爷可需要请求子王,派人帮忙在宫里搜寻?” 池旭吸了口气,说道:“不需要。” “什、什么?”曲筝愕然,得知这个消息他难道不该焦急忧心,想尽一切办法将人找出来吗?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此刻她是万分不解。 “可是……”两个字刚刚出口,门内再度传来笃定的声音—— “无需担心,她很好。” 这句话一出,曲筝再度愣住,余下的话也吞了回去,随即她就发觉哪里不对劲了,她耳力甚好,刚才没注意,现在才惊觉,池旭的声音好像有些怪异,隐隐带着沙哑,而且室内似乎有两个人的吐息,药效作用下,比平常粗重的呼吸声很容易就被曲筝捕捉到。 为什么池旭会毫无一丝担心地肯定姬姑娘很好?她陡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往后退了数步:“我明白了。”说着就逃离一样转身往外面走,才走到一半,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藏锋。 “师、师兄?”曲筝再次愕然。 “走路怎么不看路。”被撞个满怀的藏锋皱了皱眉,继续往里面走。 曲筝愣了愣才回神,赶紧追上去,总算在离门口不远处拦住他:“你做什么?” 藏锋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找王爷有急事,你拦着我做什么?” 曲筝不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说:“王爷现在不方便。” “如何不方便,我可是要紧事。” 曲筝见他执意不听劝告,只得说:“有什么事,你过阵子再来吧,不对——过两个时辰再来吧。”暗暗琢磨,两个时辰应该足够了吧,他现在冲进去只会惹得王爷发怒,怎么也不能让他乱闯。 那知藏锋不领情,只当她又在捣乱,急道:“这事耽误不得,别说两个时辰,两刻钟都等不了。” 曲筝心里暗骂榆木疙瘩,却也奈他不得。 室内,池旭听着外面的争执声,知道无论如何是进行不下去了。 “怎么了?”姬堇华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并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见池旭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由抬起头来。 “有些事情要处理。”池旭望着姬堇华满是媚色的脸,心底重重叹气,压吓体内邪火。 姬堇华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池旭起身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拉住他:“你要去哪……” 外面的争执声越演越烈,池旭再不迟疑,披衣下床,去桌上的匣子里取了药瓶过来,倒出一颗喂到姬堇华嘴边吞下。 “这药是解毒圣品,虽然不能解你身上的媚药,但多少能缓解一二。据我所知,这种药并不是一定要通过教合才能纾解的。” 说着又亲自取来了静神香点在床边,以期能压下她身体里的药劲,伸手温柔拂去她额上渗出的汗水,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不再看姬堇华哀怨的目光,放下床边帐幔掩住里面的光景,整理了衣裳便走出去。 曲筝已是满头大汗,眼看就要拦不住,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们俩拉拉扯扯做什么。” 蓦地愣住,回头一看,池旭衣衫整齐的站在门外,睨视着两人。 藏锋急切的神色一松,绕过曲筝道:“王爷,我有要事禀报。” 心知若不是要紧的事,藏锋不会如此,池旭转身往书房走去:“什么要事,去我书房说。”离去前又回头吩咐曲筝,“你守在这,不可让任何人进去。” 曲筝领命应下,总算松了口气,幸好王爷出来的是时候,不然她可不能保证藏锋会不会冲进去。 一进入书房,藏锋就迫不及待地回禀:“方才风非砾状告王后身边的侍女给他下毒,图谋不轨。” 池旭一愣,经过姬堇华之前所说,他也大致猜到王后等人是想制造风非砾跟姬堇华暗通款曲的丑闻。一则风非砾新婚燕尔,二则西域王久病不愈,这个关键时刻若是坐实了风非砾的丑闻,他在西域王廷的影响力无疑会大打折扣,失去一部分人的支持,从而让风非炎借势上位,成为下一任西域王。 从姬堇华话中得知,风非砾应该是顺利逃脱了,眼下藏锋禀报的消息看来,他不仅脱险了,反而还顺势咬上了王后一党。 “具体是何情形?” “我打听来的消息是风非砾指认王后身边的侍女意图下剧毒置他于死地,据太医查证,风非砾确实中了剧毒,那毒和王后侍女房间里搜出来的残渣相符合,只是救治及时才无性命危险,西域王听闻此事,病中下严令彻查。” 即便不用问,池旭也知道其中必然被风非砾做了手脚,媚药被换成了剧毒,只怕之前双方就一直在布局,只是看谁先沉不住气,显然是王后一方率先动了手,于是风非砾干脆将计就计,吃了点毒药,弄出证据确凿的样子,栽赃给王后。 这么一彻查下去,只怕会查出更多的不利王后的证据来。 这些日子看他不动声色,却原来一直在悄然布局。 沉思间,藏锋开口问道:“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池旭笑了笑:“锦上添花的事情为何不做。”而且他们既然想到要给姬堇华下媚药,那他自然也应该好好回敬一番。17l1w。 “王爷的意思是……” 池旭的眸中泛起一丝冷光:“上次不是叫你收集了风非炎暗中贩卖西域女子给大燕商贾充作姬妾甚至娼妓用作敛财手段的证据吗,现在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 池旭的房间里,不知道是那颗药丸的效用,还是静神香的效用,姬堇华闻着池旭残留的甘草气息,感到体内的躁动渐渐平缓,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16525450 隐约之中感到有人在解她的衣服,朦朦胧胧睁开双眼,才发现池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给她被钗子扎伤的胳膊包扎。 之前媚药药劲没过去,不觉得疼,现在药劲过去后,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绵软无力,疼痛感也格外清晰,尽管池旭已经尽力放轻力道,她还是疼的一抽。 “把你痛醒了。”池旭朝她歉意地笑笑,眸子里浮现心疼之色,“你还真舍得扎下去,这么深。” 姬堇华皱眉忍着疼:“当时怕被他们抓回去做那种事……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一心急,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池旭给她上了药,裹好伤处,将她退到肩膀下面的里衣拉上来穿好,目光扫过她无意中露出来的胸前的风光时,眸子一深,却听见她继续说道:“若没有这么一下子让我清醒几分,恐怕我走不到你这里来。” 池旭心里一动,躺下来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再不会叫你遭遇这样的危险了。” 姬堇华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受不住别人挑拨,跑出去看什么朱彩鸳,要不是我执意要去,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说到这里就是一阵后悔,幸好最后没发生什么,只是吃了点苦头。若真的跟风非砾弄出点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池旭…… 说着有些不安地往池旭怀里钻去,池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你若是陷入危险,那也是我没有保护好的缘故,不要再想了,以后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甘草气息,姬堇华心里一阵安稳,躺了不到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池旭一副好笑的模样:“你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是晚上了。” 姬堇华越过他的肩膀往外面看去,窗外一片深沉的黑夜,室内的灯台上烛火静静地燃着,显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深红浅碧她们不见了我会着急的。”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池旭按了下去。堇力来堇有。 “我派人跟她们知会过了,不会为你担心的,你三更半夜地从我房间跑出去反倒是会惹人起疑。” “那我……”岂不是今晚要跟他同床共枕?想到这里姬堇华脸一红,之前中了媚药跟他纠缠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真是觉得万分别扭,垂下眸子不敢看他那双桃花眼。 仿佛看出她所想,池旭缓缓说道:“你身上有伤,我不会碰你。” 之前还说如果是他的话没关系,现在又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其实根本就是药物作用下的反应? “其实我……”姬堇华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其实不在乎,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却被池旭扯过被子一卷,压在怀里。 “睡吧。” 所有未出口的话,顿时一股脑堵在了棉被里。 关于定局 姬堇华眨了眨眼,见身边一直没有动静,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再钻出被子看了看,见池旭双眼紧闭,神色平静,不由放松下来,不知不觉自己也睡着了。鴀璨璩晓与之相反的,池旭在她睡着后没多久,就睁开了双眼,望着她的睡颜,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没大亮姬堇华就悄悄爬起来,从池旭房间里溜出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刚刚进入到院子里松了口气,庆幸没被人发现的时候,就看到曲筝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心里不由一紧,曲筝看到她有些吃惊:“这么早就起身了。” “我……”正头疼怎么解释,曲筝就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还真精神。” 姬堇华不大明白她的语意,又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打了个哈哈就闪身进了房间。 留下曲筝继续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不适的样子,难道是我想多了?但是以王爷之前的性情来看,不大可能啊?唉,真是让人好奇又不得其解啊。” 悄悄摸回房间里,见天色还早,又钻入被子里小睡了一下,直到听见浅碧深红的声音才起身。 不知道池旭是怎么对她们说的,总之对于姬堇华一夜未归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浅碧神色有些惴惴,似乎经过昨天的事之后被吓到了,深红倒是什么都没有说。 用过早膳姬堇华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在她昨日被下药之后又发什么了什么别的事,导致现在宫里人人面色凝重。疑惑之下她不禁前往悦宁的院子而去,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一路行来所见的宫人神色,皆是愁云惨淡。 好不容易来带悦宁的房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公主是生病了吗?”她不禁奇怪地问,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悦宁安静坐在床边,垂下的帐幔里隐约躺着个人影。 疑惑地走上前,里面那人……17l1w。 悦宁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柔婉的眉目染上一丝轻愁。 是风非砾,透过帐幔,姬堇华已认出床上那人。不由惊讶万分,此刻风非砾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静谧的面庞无比虚弱——昨天她见过的他分明不是这样。 “他这是怎么了?”姬堇华不由问。 悦宁在她惊讶的面孔上望了望,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没听说,昨日王后的侍女给他投毒,致使他中毒昏迷,虽已脱离性命危险,昨晚醒来过一次,服了药便一直睡到现在。” “中毒?”不是中了媚药吗,怎么变成中毒了?昨日设局想让风非砾身败名裂失去继任西域王机会的是王后一党无疑,但是她有些不明白,最初的媚药怎么变成了中毒? 想了想昨天池旭匆匆离去的情形,难道是因为听闻了这件事? 思忖之余,听到悦宁继续轻声说道:“昨日出了这件事后,西域王立即下令彻查,王后宫中的人尽数被投入狱中审问,仅仅一个晚上就查出了不少疑点和证据,还有王后娘家的族人也受到牵连,被查出与风非炎勾结,暗中贩卖西域女子给大燕商贾充作姬妾甚至娼妓用作敛财手段……” 经过昨天的巨变,王后一族似乎眼看就要倒了。 姬堇华隐隐猜测到一部分,这大概是风非砾想要借助昨天的事打压扳倒王后所做的谋划——毒杀西域王血脉的罪名,足够诛九族。只有在这个罪名之下,才能对王后一党进行彻底清查,借着这个机会将之前所有搜集到的证据摆上台面,将王后陷入无法翻身的境地,才能扳倒这个家族。 毕竟王后一族根深蒂固,若是一个不慎留下喘息的机会,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所以必须一鼓作气不给对方任何反击的余地,而他安放的这个罪名无疑是最合适的机会。 只是,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如此吗? 望了望床帐之中虚弱的面容,她小声问:“他究竟中的什么毒?” 悦宁再度叹气:“据说是附子之毒,我不知道是该说他真下得了手,还是该替他感到庆幸,这样的剧毒竟然也保住了性命——简直就是在跟老天玩命。” 即便有人觉得王后下毒一事尚有疑点,也不会怀疑到这是风非砾故意设计嫁祸——没有人会为了嫁祸而服用这种剧毒,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决心给自己下毒的?为了那个在一出生就含冤惨死的母亲吗? 姬堇华心里有些无奈,仇恨还真是可怕,能够让人舍生忘死不顾一切。 通过这件事,他大概真的能够达到自己多年的目的了。或许,她该恭喜他。 姬堇华移开目光,转向悦宁,见她满脸疲倦,眉间轻蹙,不由问道:“你守了他一夜?” 悦宁并没有马上回答,伸手轻轻拢紧了帐幔:“他的事我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觉得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尽管知道真相过后,悦宁也猜得到当初他对自己的示好不过是出于利用的心理。虽然对此做到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回头一想,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对他动心,她喜欢上的不过是内心虚幻出来的影子。而且想到他报仇心切,换了自己是不是能为报母仇隐忍至此服下剧毒,她发觉自己回答不上来,于是也没什么好嫉恨的了。何况风非砾现在名义上是她的丈夫,即便再如何没有感情基础,她也不大希望自己刚嫁过来没多久就当寡妇。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说着她舒了口气站起身,携着姬堇华往阳光明媚的室外走去。 “来到这里不过短短两个月,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加起来竟比之前的十五年还要多。” 望着眼前明亮起来的天光,姬堇华有着相似的感慨:“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我很庆幸,此刻我们都安好。” *************************************************************************** 王后指使投毒一案,开审不到三天就已经结案,王后身边的宫人不堪忍受严刑拷打,最终画押认罪,指证王后为了给爱子扫平道路,指使身边人向风非砾投毒,意图将之致死。 不仅包括这一件案子,还包括数年前翎妃含冤惨死一案,有一名宫人跳出来指证是王后一手谋划,经过那宫人这么一带头,瞬时更多的人相继“弃暗投明”,纷纷指证王后操纵后宫,欺压位置低的嫔妃,虐杀王室血脉,勾结外戚暗中敛财……恶行累累,简直是罄竹难书。 顷刻之间,弹劾王后及其党羽官员的奏折雪片一样飞来,在西域王的案头堆积成山,而西域王本就病中,被发妻种种罪行气得不轻,病上加病,相关一切审问情况皆交由长公主和柳夙母子负责。16525450 下狱、公审、定罪……不到短短几天时间,一切尘埃落定。堇身声堇双。 同时,绵延了几个月的储位之争也最终落下了帷幕。 姬堇华见识到无论是在哪里,帝王之家的斗争皆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结局是胜还是败,胜者为王败则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风非砾在宫人细心的服侍下,身子已经渐渐复原。 新君的册立典礼也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起来,池旭特意快马加急派人传讯给大燕京城,将西域的情况上报天听,并且很快带回了大燕帝王的贺信。 姬堇华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唯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回京。 这日她又来到池旭的院子,向他问及这个问题。 池旭刚看完信使带来的信件,此番西域一行,任务眼看就要圆满结束,他不可谓不高兴。此刻面对姬堇华,有些无奈地说:“总得等到新君举行了即位典礼,我们表达了祝贺之后才好辞行。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就不想看看悦宁穿上西域王后礼服的样子吗?” 姬堇华撇了撇嘴:“她自己对这件事都完全不上心,王后礼服倒是做好了,她却兴致缺缺的一次都没试穿过,一点都没看出高兴的样子。” 池旭想了想,似乎自从将她从古泉山带回来,这个妹妹就一直郁郁寡欢,即便是和姬堇华和解了,也没有彻底开怀起来,不知道她离宫出走的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上她就要成为一国之母,大燕宫中的淑妃也将因此母凭女贵,以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她应当高兴才对。 想到这里,不禁一叹:“悦宁最近的心思,我都有些无法了解了。” 姬堇华闻言点头:“确实有点,如果不是你那天对我说,我也不大相信,她居然放走了乌苏图。” 乌苏图,提起这个名字,池旭眉头跳了一跳,当初他提出以大燕“公主”交换悦宁的要求,就让他感到十分意外,悦宁解释是因为她救了乌苏图的性命,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出于报恩的心理,才想将她换过去保证她的安全,仅仅因为如此吗? 联想到悦宁的举动,他心里一动,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太荒谬了。 关于表白 关于表白 西域新王继任典礼举行得十分热闹,王城之中欢庆三日,载歌载舞,声乐不绝。铪碕尕晓 高高的城楼之上,风非砾一身玄色华袍,头戴金冠,携手盛装礼服的悦宁接受万民朝拜。 城墙之下,众人仰望着那一对璧人的身影,欢呼声一阵阵仿佛浪潮前仆后继。16607573 姬堇华迎着耀眼的阳光,看着城墙上的那一幕,禁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联姻的任务到这一刻,总算圆满完成。很快他们就要启程离开西域,返回大燕了。 域礼头舞任。姬堇华转过头看向四周欢腾的百姓,蓦地发现前面一个人影晃过,竟有几分眼熟,脑子里顿了片刻才记起,那人影与乌苏图十分相似。正要仔细看,人影一晃,再不见踪迹。 姬堇华找了半天没找到,心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照理说经过上次一战,乌苏图应该不会再轻易出现在西域了。这么想着,姬堇华更加觉得是错觉,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人群之中,乌苏图转头望向城楼之上,那个面带微笑的端庄女子,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的眼力极好,即便隔得远,依旧将那人面容看得清晰,可他却希望自己此刻什么都没看到。 他以假名骗了她,一直心存愧疚,可没想到,她同样骗了他。 阿宁,阿宁……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她的全名就是悦宁呢?从大燕来此的公主,如今西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 看到那张面孔之后,交换人质背后的隐秘,顿时真相大白。 他原本以为她是受人所迫,才不得已将那些话告诉那个“假人质”,被利用来对付他,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自愿的。 没有她的配合,池旭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算计到他,让他丢了人质不说,还掉进预先设好的陷阱,险些送了性命。这一切,她居功至伟。 现在回想起来,遇袭当晚缩在马车里不起眼的那个女子便是她,她与身边人临时调换了衣服才李代桃僵逃过一劫,他们一直以为的“公主”,从始至终都是个冒牌货。原来她如此心机深沉,那么帮助池旭设局诛杀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叹他被骗了这么久,还一直为当日丢下她独自逃命心怀愧疚,若非如今亲眼看到她身着西域王后服饰站在风非砾身边春风得意,他简直难以相信,乌苏图眼底顿时浮现冷嘲之色。 “老大,我们走吧。”身边有人朝四周的人群看了看,低声催促,“等典礼结束,再要离开就不容易了。” 乌苏图最后忘了城楼上的人一眼,才转身随着那人一同离去。 那次的战败之辱,总有一天他会讨回来。 ************************************************************************ 继位典礼结束之后,姬堇华便回了宫里。晃晃悠悠地沿着宫墙走下去,走到尽头的时候,看到前面一个身影,不由蓦地顿住。 阳光照射下,那人的面目有些模糊,若非头上那尊耀眼的金冠,姬堇华一眼尚认不出来。 “非……”姬堇华顿了一下,立即改口,“王上。” 风非砾望了望她,遣退了身后的一干侍从,迈着从容的步子朝她走来。 姬堇华有些恍然,那天中毒一事过后,听说他的身子一直很虚弱,现在看来也没恢复多少,面色仍旧带着几分病态,不由出声道:“王上病体未愈,既然回宫了,为何不好好休息?” 听到王上两个字的时候,风非砾面色一僵,有些意外,然而等她说完后面的话,他面上又带了些许笑意:“我想见见你。” 这句话说得十分温柔,比之在吟风苑那些相伴的日子还要亲切几分,姬堇华一时有些迷茫。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为此暗自欣喜好一阵子吧,可现在…… 垂下眸子,她只感到难以言明的怪异。就好像这句话是对别人说的,偏偏不凑巧地被她听到了似的、 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我还未曾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如今想要的一切你都得到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是吗。”这种疏离的语气,让风非砾不适应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王后伏诛,她身后的家族经此一番变故,再也无力兴风作浪。他隐忍多年的仇恨,终于得以讨回,父王也终于不必怀着愧疚去见母亲……这一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然而,当他站在城楼之上,接受万民朝拜的时候,却发觉心底某处似乎少了点什么。 直到无意之中,看到人群之中仰望着他的那抹熟悉身影,他才蓦地明白,他从未放弃过对她的感情。 那总是会给人带来阳光的笑靥,如果能够一直珍藏在身边,大概他这辈子再也别无所求了吧。 于是鬼使神差懂得,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这里等她。 可是望着眼前清丽的眼角眉梢,他突然有些恐慌,之前能够看到的倾慕之意,似乎再也找不到了,她看他的眼神太过清澈,毫无从前的欣喜,就仿佛在看一个过客,淡漠且保持距离。 他心内一动,有种失去眷顾的惶然。 姬堇华有些摸不着风非砾的语意,更不明白他出现在自己眼前是为了什么正在猜疑的时候,风非砾出声了—— “我记得之前一直希望能入我画中。”他看似淡然地说。 姬堇华一愣,随即有些尴尬。从前她一心扑在风非砾身上的时候,确实有缠着想入他画中,对于他每次只画飞天有些不满,尤其是在知道他画飞天是怀念母亲的缘故之后,心里想着如果能够成为他笔下的第二个女子,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在他心里有些地位了。 而对于她的胡搅蛮缠,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为此她还很是伤心了一阵子。现在旧事重提,她自己都有些惭愧,深觉从前行事莽撞。既然对方不愿,那就证明她在他心中并没有多么重要,偏偏她还一再纠缠,实在是少不更事。 姬堇华脸一红,正要将此事揭过去,却听到风非砾缓缓说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早已入了我的画中,只是不曾觉察而已。” 姬堇华愕然,张开的口也忘了合拢,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怎么会?”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明明早已悄悄将她的模样临摹了无数遍,却一直没有将之示于人前,好像如此就不曾动心一样。他如此说服着自己,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回归故土,怎么能因为一个别国的女子动心。 那些画皆被小心地封尘隐藏,仿佛他心底不可说的秘密。 “我一直以为,将那些画藏起来就是不曾动心的表现,现在看来却是自欺欺人。” 风非砾自嘲一笑:“不敢接受,不敢许诺,不敢表明心意,便是我身为质子时的心态,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握的人,又怎么敢去许诺别人?” 姬堇华瞬时惊讶得无法言语,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风非砾对她并没有她所期待的感情,以为不过是不得不屈从的利用关系,即便亲自从沙漠里将她带回来,她也觉得不过是出于歉疚补偿的心理。 而就在她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并且愈合了伤口,淡忘从前的过往之后,他却跑来告诉她,那种感情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被他隐藏起来,不愿面对而已。 这算什么? 缓了缓神,恢复了镇定,姬堇华开口问:“而现在,你告诉我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呢?” 风非砾审视着她的神情,最终说道:“从前的我身边什么都抓不住,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就连对喜欢的女子诉衷肠都是奢望,可是现在,我想我已有能力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然后你打算怎么做?在娶了悦宁为王后之后?是的,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报了仇,继任了王位,你觉得自己能够表明心意了,然后呢,让我和悦宁共事一夫?” 姬堇华有些怀疑,或许男人脑子里想的一些事情她无法理解。他怎么会觉得在他名正言顺打着联姻的旗号娶了悦宁之后,她还会选择跟他纠缠下去? 风非砾急忙解释:“我会安置好她。” 姬堇华立即反问:“怎么安置?让她守一辈子活寡,还是让她丢弃属于自己的公主的身份?你觉得哪一样对她公平?或者让我隐姓埋名一辈子?你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安置?”17go5。 风非砾望着她,眼底里渐渐浮现上一抹哀色。 “你就如此不相信我会处理好一切?或者,其实对于你来说,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值得在意,对吧。” 姬堇华一愣,默然片刻,回想起自己对风非砾和对池旭的感情,似乎本来就并不一样。 他们两个是那么性格迥异的人,在池旭那妖孽身上吃了亏之后,遇到如风非砾这样的,很容易就产生了好感,被吸引过去,相处久了就越发喜欢起来,于是就以为自己对他心怀恋慕——这不过是她年幼无知的迷恋而已。 关于歉疚 姬堇华幽幽一叹,这世间最让人感慨的,莫过于时过境迁的缅怀。覔璩淽晓从前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他说的没错,她无法认同他的原因,究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不够深爱而已。 因为不够深爱,所以在他确定了与悦宁的婚事之后,便决然放手。 因为不够深爱,所以即便心里难受,也没有消沉多久。 因为不够深爱,所以无法委曲求全地接受他的安置…… 没有比这更直接的原因了。 “你说的没错。”姬堇华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他,带了几分歉疚,“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你,可实际上,那不过是自以为的喜欢罢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并非爱,而是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喜欢,就像喜欢一朵花一只蝴蝶一样,我却错将那当做了爱情。” 那个初次在假山天井下看到的少年,青衫出尘,眉目寥落,一支丹青妙笔,让纸上飞天栩栩如生,如此令人惊艳。她理所当然地被他吸引,继而迷恋,但那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并非爱情。 风非砾的面色在她的话语中越显苍白,紫色的眸子里的哀色更为浓烈了。 半晌,他才艰难开口,语声无力:“只是那样的感情吗?” 姬堇华低声回道:“我很抱歉,我没弄明白自己的感情,就先招惹了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挽回这一切,只有请你原谅。” 风非砾的眼睫眨了眨,里面浮现的色泽更加黯淡。 原本以为今天是他最为开心的一天,所有的愿望都将达成,却没想到欢愉是如此短暂,短暂到只有城楼上的惊鸿一瞥。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经意的转身间就已离他远去了,而他现在这一刻才发觉。 静默了许久,他才说:“如果我无法原谅呢?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回应,哪怕假的也无所谓……我可以等,等到你能够真正回应的那一天。” 姬堇华顿了顿,蓦地感到有些难受,如果不是低到了尘埃,是无法说出这些话的,他分明有着自己的骄傲。 “我只能说对不住,你要想的回应,我做不到,即便是假的也做不到,至于等……”她摇了摇头,真心希望,“完全没有必要,会有值得你等的人出现的,只是不是我。” 风非砾吸了口气,心里的钝痛越来越大,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放手:“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难道是因为另有喜欢的人了?” 若非找到真正爱慕的人,又怎么会发觉错将迷恋当成爱慕? 姬堇华张了张口,第一次在人前坦诚:“是的。” 风非砾眸子再无一丝色彩:“是池旭?”想起上次看到两人相依的画面,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吗? 姬堇华望了他一眼,有些叹气地低下头去:“是。”如果不说清楚,他可能不会死心。可是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他心里更好受一些吧。 “我不明白,之前你并不喜欢他,现在却如此坚定,你究竟喜欢上他什么?是因为那次你们两人一同落难的事?” 提起池旭,姬堇华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 “他是个会让人感到安心的人,之前在身边太久,久到已经习惯了,才没有发现对他的感情。”她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或许,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那次一同落难只是让我意识到这份感情,它早已存在,是我没有发现而已。” 明明阳光很耀眼,可他却觉得目之所及一片灰暗,连洒在身上的温度都无法感知。 姬堇华一直低着头,望着风非砾的玄色衣摆,直到那华袍一转,从她眼前拖曳着消失,她才抬起头,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即便明知道说真话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仍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这个她曾经寄予了最美好感情的人,她实在无法用谎言去欺骗,哪怕是出自善意。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姬堇华才长长吐了口气,转身离去。 走了许久,再次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池旭的院子门口。 真奇怪,她还以为会走到自己房间的。迟疑片刻,她才迈着步子踏了进去。 池旭正忙着布置回程的路线,来时的路线已被北狄人知晓,绝对不能用了,只能另辟线路。16640510 姬堇华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池旭埋头研究地图。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不发一语。 近来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即便一句话不说也不觉得尴尬。过了会儿池旭才收起做了记号的地形图,抬头转向姬堇华:“典礼好玩吗?” 姬堇华想了想,才回答:“很热闹。” 池旭瞧出不对劲来:“你看起来怎么无精打采的?” 姬堇华脑袋里一直充斥着方才风非砾黯然的神情,心里被愧疚扰得难以安宁,将脑袋靠在了池旭的肩上,说道:“我们尽快启程回京吧。”只要她远离了这里,从此不在他眼前出现,他大概就能忘怀了吧。 池旭越发觉得反常起来,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转到面前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双堪比狐狸的目光直视下,姬堇华心虚地移开眼睛:“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池旭盯着她的眸子看了看,然后松开手,心里有了定论:“跟风非砾有关?” 姬堇华愕然,这也能看出来?这厮铁定一定以及肯定是狐狸投胎的吧。 仿佛看出她心内所想,池旭开口说道:“你的脸上向来藏不住事,这么一副歉疚心虚的模样,近来能够让你有这种情绪的,无非那么一个人。” 姬堇华再度心虚地垂下眸子:“方才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然后告诉了他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样……” “于是为他感到心疼难过了?”池旭轻飘飘接下句话,桃花眼中浮现洞悉的神色。 “我……”姬堇华语塞,发现似乎不应该同他讨论这个问题的,可是偏偏又瞒不过这只狐狸的眼睛。噎了下,她才说,“我只是感到愧疚,并没有其他的感情。” 池旭淡淡说道:“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没有必要为此负上责任,何况他最初对你的示好也并非毫无目的。”他素来理智且寡情,只会给予身边仅有的几个人关怀,不相关的人从不在考虑范围内,何况对方还是风非砾。 姬堇华皱了皱眉,那人毕竟曾陪伴自己长大,她即便明知道池旭说的没错,仍旧无法做到事不关己。 她突发奇想地问:“如果是我先招惹了你,然后又发现其实招惹错了人,你会怎么样?” 池旭望着她的眸子沉了沉,一副陈述的口吻:“我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我的。”招惹了他,便要付出相应的后果。 “那要是我不喜欢你呢?”看到池旭眉头一动,姬堇华急忙补充,“我是说假设。” “我不接受假设。”池旭直接否决掉。 姬堇华不解:“你之前就那么肯定我会选择你而不是他?” 池旭笑了起来,语气一贯的从容不迫:“我说过,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相伴数年,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那只脑袋里面想的什么,猜起来并没有多么困难。 何况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便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也没关系,他总会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都会是他的,只是过程会比较迂回一些而已,而他庆幸的是,她并没有让他走上那条迂回的道路。 看到姬堇华因为风非砾而眉头不展的样子,池旭心里大不乐意:“你这副模样,倒是让我怀疑你心里对他百般不舍了。” 姬堇华急忙辩解:“我没有。”堇世法够迁。 池旭面带怀疑:“是吗?” “刚才是谁说比我自己都了解我的?” “女人不都善变吗?有的时候,我其实也不大明白。” “池旭,我都没有计较你之前那一堆莺莺燕燕了!” “那跟你的初恋情人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你那群莺莺燕燕数都数不过来,我再怎么招惹也就那么一个。”想起这个,姬堇华就觉得自己亏大了。 两人正在争执,门口人影一晃,悦宁走了进来,很快就发现自己来的似乎不是时候,疑惑地出声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姬堇华回过头,看到她一愣,刚才的争执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立即掩饰而过:“没什么,一点小事。” 悦宁已经换下了身上那套王后礼服,风非砾曾说过寻常时候她不必着西域装扮,因而她此刻穿的是大燕宫装,唯有发髻盘成已婚妇人,象征着已经嫁人的身份。17oxk。 池旭也停止争论,招呼道:“皇妹怎么来了?今天典礼可还顺利?” 悦宁缓着步子走进来,在二人身边坐下:“联姻一事已经完成,你们也该准备启程了,典礼完了我过来看看,有定下日子吗?” “就在这几日,这一次出来得实在久了,父皇那边都在催促行程了。” 关于送别 悦宁望着池旭,欲言又止:“皇兄,我……” 池旭见她面有异色,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覔璩淽晓” 悦宁犹豫再三,最终嗫嚅了下:“没什么,只是舍不得你们。” 姬堇华和池旭面面相觑,她方才神色肃然,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可是半天却等到这么一句话? 姬堇华忍不住问:“你确定你要说的只是这个?” 悦宁垂下眸子,嗯了一声,任他们两个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来。等她起身离去,姬堇华疑惑重重:“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说着转向池旭,“你知道为什么吗?” “自那次将她寻回来的时候就一直不对劲,还以为跟你解除误会后会恢复过来,现在看来应该是另有隐情了。” 姬堇华立即问:“什么隐情?”那阵子她被带去北狄,所知实在有限。 池旭若有所思:“我想是时候仔细查一查她失踪的那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她说是有人收留了她,顺着那座木屋查下去应该会有线索吧。 姬堇华皱眉:“就是说连你也不知道了。” **********************************************************************17fxx。 悦宁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心绪一阵起伏。 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无法胜任西域王后这个位置,无法待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王宫里。 若是没有之前那段经历,或许她会很认命地接受这个处境,可是发现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时候,她就开始向往外面的生活,这种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宫廷生活不再让她感到满足。 但是摆脱这个枷锁一样的身份可能吗?悦宁重重叹了口气,她已经跟皇兄添了够多的麻烦,这件事实在说不出口。而且就算说了,他也未必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自幼接受严格的皇家礼仪教导,冒出这么个想法已经是大逆不道了,真要实施起来,莫说困难重重,就是她自己心里那一关也未必过得了。刚才面对池旭的时候,挣扎再三,最终还是将心事隐藏起来。 或许,终老王宫,是她命中注定的人生吧。 ********************************************************************** 经过几日的准备,大燕的队伍已定下启程的日期,不日即将返回京城了,对于离国太久的一行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院子里阳光正好,悦宁正望着外面的风景出神,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其实你想离开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她蓦地回头,就见姬堇华站在门边,也不知道进来多久了。 “你……”她惊讶地张了张嘴,目光里有被说中的心虚,更多的是因那句“不是不可能”而引起的悸动。 姬堇华迈开步子走进来:“难道你不想离开?” 悦宁迟疑片刻,问出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对珊瑚都没提及的心底隐秘,怎么会被她一语道破? 要查出这个其实并没有多难。池旭派人找到当初救了悦宁的那对夫妇,询问了一些细节,便知道悦宁一个人在古泉山上隐居时过得很好。再加上当时随着乌苏图一起逃跑的举动,也就不难猜出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回来,之前还以为是因为姬堇华与风非砾的隐情而倍感尴尬痛苦,现在误会解除了还是如此,那就只能是她本身对王宫的厌倦抗拒心理了。 “你最近一直不开心,却又不说明原因,如果放任不管就这么回京,我们都不会放心,所以池旭就派人查了下当初你失踪期间的事情。”姬堇华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然后小心地打量她,“你不会怪他吧。” 悦宁摇头,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口,这件事本就应该自己争取,可是——真的有希望吗? “你就这么想离开王宫?”姬堇华有些疑惑,悦宁之前在大燕王宫里中规中矩地生活了十五年,现在却突然想要离开,实在令她大感意外。对于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而言,成为王后母仪天下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殊荣吗,怎么会突然挑战另一条道路? 悦宁低下头:“我只是在尝试了另一种生活后,猛然发现自己原来的生活实在是太无味了。或许身为联姻公主说这种话会很奇怪,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可我还是忍不住庆幸,那次的出走才让我发觉,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我并不是只能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离开了锦衣玉食我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将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她陡然感到轻松了许多。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见她一脸坚定,目光是之前未见过的明亮,姬堇华蓦地发觉,似乎她有哪里不一样了。 之前的悦宁,端庄高贵,进退得宜,跟宫里其他女子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皇家礼教下的附庸品,也必须依附着皇家才能生存。 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变什么,只是眼睛里的神采不一样了,看起来就好像脱去了外面那一层壳,折射出真正的光彩来。 姬堇华想了想,如实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突然很为你高兴。” 以前的悦宁不是不好,而是好像缺少了灵魂,现在的样子才更接近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悦宁笑了笑,然后带着希冀地看向姬堇华:“你刚才说,不是不可能是因为什么?”难道她真的能够离开这里? 姬堇华想了想,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宁言是重三。悦宁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密道?” 姬堇华继续耳语:“到时候可以通过这个……”16605927 悦宁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语明媚起来。 或许,她的愿望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 大燕队伍启程离开西域王城那日终于到来,城中百姓再度聚在一起围观这一盛况,毕竟近来涌进王城的各地使节挥金如土,给西域商贩增添了不少收入,对于这些客人,西域人是十分待见的,现在要走了自然不舍。 城楼之上,池旭与风非砾举杯作别。 “近来多谢王上的照应,叨扰数日也该离去,愿大燕西域永为友邦,再不起兵戈。”池旭说完先干为敬。 “诚如泰王所言。”风非砾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目光交汇中,池旭转向她身后的盛装打扮的悦宁,语带叹息:“悦宁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路上也是由我带着将她送来西域,今日一别,他日再难相见,心下不免惆怅。” 风非砾一身玄衣金冠,风姿如玉,立即接口道:“王爷何出此言,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也总会有重逢之日,日后若是得空,泰王可前来探望王后,以慰相思,何须惆怅。” 池旭心内苦笑,只怕面前之人心内是万分希望他再不踏上西域的土地才好吧。他们两人之间真要理论起来,结仇的可不止一件事。 尽管暗地腹诽,面上仍是笑得倜傥自如:“自是如此,只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临行前还是得好好叮嘱一番,请王上好好对待皇妹,如此我才放心。” 风非砾回以一笑:“本王自会记下。” 悦宁走上前,也倒了一杯酒,向池旭道:“悦宁得皇兄照顾良多,无以为报,仅以此酒敬皇兄一路顺风,平安归国。” 两人饮了酒,池旭再度看了看悦宁,桃花眼中浮现不舍:“照顾好自己。” 悦宁点点头:“我会的,皇兄也要保重。” 池旭这才向风非砾道:“就此别过。”转身走下城楼。 风非砾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挪向城楼下整装待发的大燕队伍。 整齐划一的队伍中,一辆雕花马车静静嵌入阵型中,显然其中所坐是身份尊贵的女眷,除了姬堇华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被如此严密守护着。 风非砾凝视着那落下的帘幕紧抿薄唇,暗紫色眸中情绪翻涌不已,潮水一样若隐若现。 她果然提得起放得下,比之于他何等干脆,即便是送别也不曾现身一见,是怕他会多做纠缠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不再追逐着他,反倒是他抛去了顾忌,一再去找寻她的身影? 他突然感到胸口的位置有些窒息,想到池旭刚才的话,就此一别再难相见,说的其实是他和堇儿吧。 他蓦地惊觉一个事实——他跟她之间的距离,会随着这即将启程的马车越来越远,永远也没有拉近的可能,不管是心之间的距离还是身体之间的距离。 关于归国(修) 经过几日的准备,大燕的队伍已定下启程的日期,不日即将返回京城,对于离国太久的一行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睍莼璩晓 大燕队伍启程之日终于到来,城中百姓再度聚在一起围观这一盛况,毕竟近来涌进王城的各地使节挥金如土,给西域增添了不少收入,对于这些客人,百姓十分待见,现在要走了自然不舍。 城楼之上,池旭与风非砾举杯作别。 “近来多谢王上的照应,叨扰数日也该离去,愿大燕西域永为友邦,再不起兵戈。”池旭说完先干为敬。 “诚如泰王所言。”风非砾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目光交汇中,池旭转向她身后的盛装打扮的悦宁,语带叹息:“悦宁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路上也是由我将她送来西域,今日一别,他日再难相见,心下不免惆怅。” 风非砾一身玄衣金冠,举止优雅,立即接口道:“王爷何出此言,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也总会有重逢之日,日后若是得空,泰王可前来探望王后,以慰相思,何须惆怅。” 池旭心内苦笑,只怕面前之人心内是万分希望他再不踏上西域的土地才好吧。他们两人之间真要理论起来,结仇的可不止一件事。 尽管暗地腹诽,面上仍是笑得倜傥自如:“自是如此,只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临行前还是得好好叮嘱一番,请王上好好对待皇妹,如此我才放心。” 风非砾回以一笑:“我自会记下。” 悦宁走上前,也倒了一杯酒,向池旭举杯:“悦宁得皇兄照顾良多,无以为报,仅以此酒敬皇兄一路顺风,平安归国。” 两人饮了酒,池旭再度看了看悦宁,桃花眼中浮现不舍:“照顾好自己。” 悦宁点点头:“我会的,皇兄也要保重。” 池旭这才向风非砾道:“就此别过。”转身走下城楼。 风非砾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挪向城楼下整装待发的众人。 整齐划一的队伍中,一辆雕花马车静静嵌入阵型中,显然其中所坐是身份尊贵的女眷,除了姬堇华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被如此严密保护着。 风非砾凝视着那落下的帘幕,紧抿薄唇,暗紫色眸中情绪翻涌不已,潮水一样若隐若现。 她果然提得起放得下,比之于他何等干脆,即便是送别也不曾现身一见,是怕他会多做纠缠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不再追逐着他,反倒是他抛去了顾忌,一再去找寻她的身影? 他突然感到胸口的位置有些窒息,想到池旭刚才的话,就此一别再难相见,说的其实是他和她吧。 他蓦地惊觉一个事实——他跟她之间的距离,会随着这即将启程的马车越来越远,永远也没有拉近的可能,不管是心之间的距离还是身体之间的距离。 一时错失,便是一世别离。 原来,人生便是如此无奈。过定太久的。 若是当初知道舍弃的再也回不来,他还会做出那样的抉择吗? 闭上双眼,他一时无从得知,只能告诉自己,人生本该如此,得到一些东西,便会失去另一些东西。 或许是他们之间注定无缘,不得不远离,此生他只能属于那冰冷的王座,如有来生…… 如有来生,他只愿在一开始就紧紧握住那双手不放开。 风非砾一声长叹,转身走下城楼。 ************************************************************************17745706 悦宁坐在驿道边的亭子里,看着队伍渐渐消失在眼前都没有挪开视线,直到天边的云霞由日出变为日落,天地间一片黄昏暮色,珊瑚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才上前小声提醒:“公主,他们都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悦宁这才回神,喃喃道:“已经走远了啊。” 珊瑚见她神情恍惚,心下也是一酸,从现在开始,公主就是一个人了,远离亲人,远离朋友,甚至连唯一可以期盼的爱情都没有——西域王无论是眼里还是心里,都没有公主的存在…… “公主,你即便看得再久,他们也不会回来了,何苦……” 悦宁低下头:“我知道,只是心下不舍。”之前连京城都没出过,现在却只身在离京城万里远的地方,当日养尊处优的她何曾料得到如今? 再不舍,也到底是要舍,不然往后漫漫长日该如何度过?叹息一声,看向四周,此处是城郊,暮色下显得十分荒芜,于是说道:“确实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一行侍卫在亭子不远处候命,此时看到悦宁和珊瑚往马车边走去,便整理队伍准备回城,变故恰在此时发生—— 一排羽箭倏地从草丛中蹿出来,直扑那群侍卫,猝不及防下不少人中箭,顿时惊慌呵斥声响成一片。 “有刺客!快护驾!” 正准备上马车的悦宁被这一变故惊得一愣,抬头望去就见数个黑衣蒙面武士从草丛里跳出来袭击他们一行人。 “公主,我们快上马车离开。”几个侍卫跑过来护住马车。 悦宁刚刚钻入马车,珊瑚还来不及跟上,就听到身后数声惨呼,回头一看那几个侍卫相继被刺,一个黑衣人跳上马车,扬起鞭子驱使马车径自冲出战圈,侍卫们正在奋战,一时救之不及,眼睁睁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将众人远远甩开。 悦宁看着眼前驾车的人,双手抓着马车内壁稳住身形,惊慌叫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快停下、停下!” 驾车那人扯下面罩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粗狂的面孔。 “你别叫了,再叫我也不可能把你放回去,老大吩咐的事情完成不了我会死的很难看的。” 悦宁望着这张似乎在哪见过的脸,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时愣然。 ************************************************************************ 返回大燕的队伍一路顺利地抵达了他们阔别已久的京城,皇帝看过池旭带回来的西域王亲笔书写的定盟国书,龙颜大悦,对他完成这趟差事的结果大为满意,各类赏赐如流水一样从宫里传到了泰王府。 姬堇华身为护婚史中的一员,自然也受益不浅,只是一路旅途奔波让她疲惫不堪,见到赏赐的那些珍宝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回到府里的最初几天,一直待在怡人居休养精神。等回过劲来,才蓦地发现数天都没有听到关于池旭的消息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于是便前往泰王府拜访,敲了门却被门房告知池旭外出未归。 又不在?今天明明是沐休日啊。姬堇华叹了口气,他的府邸她总共也没来过几次,每次来的时候他似乎总是不在。 谢过门房邀请入内等候的好意,姬堇华独自沿着街道晃荡。 以前她闲下来的时候身边相伴的不是悦宁就是风非砾,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了,她感到身边一下空了下来,如今他们两人相处得可还好? 想起来她昨日刚刚写了封信送往西域给悦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收到。按照那两人的性格,在人前做一对模范夫妻是不难的,至于感情上能否相通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依靠个人意愿。 正沉浸在思绪之中,前方蓦地撞入一对人影。其中一个甚为熟悉,身形与池旭十分相似,而旁边那个女人是谁?姿态娉婷出尘,即便看背影也定然是个美人。 姬堇华正想追上前,看看那女子到底是谁,眼前人影一晃,就再看不到了。 明明是沐休日,却跟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在一起。姬堇华心里一阵惊疑,无奈找了一圈都再找不到两人,实在无奈之下只得返回相府,日后再寻他问个明白。 才进入院子就看见姬无故和一人有说有笑漫步而来,她不由朝父亲身边凝目望去—— 烟紫色的绣云纹袍,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头戴灵芝玉冠,侧脸线条优美,一双狭长双目犹如寒星点点,唇线微微上挑,虽是一副笑着的模样,却并未让人感觉到多少暖意——是太子池毓。 姬堇华心里不止一次地猜测,这位殿下的长相一定随了那位已故的薛皇后。池旭虽然长得妖孽,眉目间还是看得出皇帝的影子,而池毓就不那么明显了,尽管长相也十分出挑,但总觉得缺了点大气,偏向女子的阴柔了。 “堇儿,见到太子怎么一点礼数也没有。”发愣间,两人已走到近前,姬无故出言轻斥。 姬堇华急忙回神,敛衿施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池毓颔首微笑:“无须多礼,我不过是前来向相国大人请教些问题。” “能为殿下解惑,老臣知无不言,但该有的礼数不可偏废。” “姬相何须如此见外。” 姬堇华在一边看着两人好一阵打哈哈,池毓才尽兴地离了相府,转头望向父亲:“爹,太子为什么会来拜访?” 她记得这位殿下为了显示自己独善其身,不结党营私,甚少私下拜会朝臣府邸的。1cst4。 姬无故沉思了片刻,叹了声:“大概是坐不住了吧。”联姻之事过后,皇上对池旭越发看重起来,从前池毓尚能沉得住气,但是今后就难说了。 关于太子 因为家里有些事情,断更了许久,实在对不住,现在恢复更新,会尽快完结的,下面上正文。睍莼璩晓 ********************************************************************************** 晌午时分,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进怡人居的院子里,梧桐树下,一方流苏锦榻,旁边的地上萎顿着一本半开的书卷,纸页在温柔的风中窸窣轻响,封面早已被几片调皮的落叶覆盖,仿佛在无声地讥笑榻上熟睡的主人。 锦榻上的人毫无所觉的酣眠,浓密的树荫在玲珑的身形上投下或深或浅的影子。修长的睫毛阖上眼睑,安静得没有一丝颤动。 画面宁静而美好。 宁静的午睡并未持续多久,一个影子的突兀入侵,遮挡了自枝叶间渗下的细碎天光,榻上的人似乎睡得不大安稳,稍稍移动了一下。 影子微微俯下身,拿着手中折扇尾部垂下的长穗子在她粉颊上轻轻瘙动。一下,两下,三下…… 榻上的人不耐地动了动,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将背对着作怪的人。 那人也不气馁,不依不饶地绕到另一边,继续以穗子在她脸侧耳畔瘙挠。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酣眠之人不堪其扰,腾地自榻上坐起,怒道:“谁暗算我!” 同时一只拳头扬起,然而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 这效果真是惊人啊,池旭嘴角微翘。为久下面有。 “出手还真狠呢。”池旭看了看那只拳头,如果刚才他没有拦住的话,就直接在他左眼上印出一个乌青的圈了。17745706 被控诉的人清醒过来,微眯了眼,盯着他,语气不善:“我最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打扰,扰人清梦可是大罪。” 池旭笑了笑:“不过是扰了你的惷梦,何至于如此?” 姬堇华翻了翻白眼,一脸鄙夷:“你才做惷梦呢。” “难道我说错了吗。” 池旭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卷,翻到封面那一页,看着不可避免映入眼帘的一行字,桃花眼带着揶揄的笑意。 “若是姬相知道你偷看这样的书,不知会作何感想。” 姬堇华眼睛瞟过册子封面上“历代后宫艳情史”几个硕大的字,眼皮心虚地跳了跳。对于自家老爹的脾性她还是相当清楚的,若是知道她将这种书当睡前读物,非得让她脱层皮不可。 池旭却是心内好笑,上官无故那样严谨庄重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女儿来?简直就是令卫道士们头疼不已的祸胎,好好一个相府千金,当朝首席书香门第出身,偏偏汲汲钻营稗官野史,弃儒家正统于不顾,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姬堇华抬眼觑向池旭,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抢了回来,这种东西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最保险。 “你想多了,这分明是一部集悬疑、励志、史诗于一体的文辞瑰丽醒世警言的佳作。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满脑子不正经的人眼里,即便是史记他也能看成一部艳情史,在如我这般探索历史真相的人眼里,它就是一部纪实文学。” 话不带喘地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到池旭眨了眨桃花眼,一脸诚恳地问:“原来如此,那么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她刚刚才看到杨贵妃私会安禄山,唐明皇勾搭小姨子,后面精彩处还没来得及看就迷迷糊糊瞌睡了,醒来就看到这只妖孽狐狸,能看到什么? 姬堇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到后宫多*,天家多滥情。” “你这话可把皇上都骂进去了,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池旭转而提及另一件事,“听说你昨天去王府找过我。” 姬堇华想到昨天在街上撞见他与一个女人的背影,立即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昨天跟你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池旭愣了一下,才说:“昨天出宫的时候偶遇殷老将军的孙女,同行走了一段路,你看到了,怎么没叫我?” 姬堇华狐疑地看着他:“只是同路?” “你在怀疑什么?” 见他神色自若,姬堇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没什么。”心里的疑惑顿时散去。 池旭在她身边坐下,凑近她耳边低语:“堇儿,嫁给我吧。” 姬堇华一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嫁人,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我想每天回到府里就能看到你,想来想去,这个愿望只有你成为泰王妃才能实现,所以嫁给我吧。” 姬堇华仔细想了想,自己并不排斥这个想法,对一个女子而言,嫁给喜欢的人便是最大的幸福了,这一切似乎来得有点快,也似乎太过顺利,让她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要我爹答应才行。” 池旭沉默了片刻,才说:“只怕他没那么轻易答应。” “为什么?”她不解。 池旭心内苦笑,相交许多年,他怎会不知姬无故的想法,一直以来他都以中立观望的姿态游离在朝堂之上,自己并未完全获得这位丞相大人的认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池旭摸了摸姬堇华的额发,无声叹了口气:“没什么,我会说服你爹的。” 姬堇华望着他神思莫辨的双眼,觉得他有些话并未对自己说明,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顾忌呢?是因为她爹吗? 池旭走了没多久,姬堇华就被姬无故叫进了书房。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被请到书房谈话铁定是没好事,姬堇华反思这几天的行为举止,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正疑惑间,姬无故干咳一声,将她飘远的心神拉了回来。 姬堇华这才抬头看向父亲:“爹?” “我听说你这去往西域一遭回来后,便同泰王走得很近?” 这个开场白有点奇怪,姬堇华有点摸不着方向。 “也、也没有很近吧。”姬堇华想了想,最近见面的次数还没有以往在宫里的时候多呢,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姬无故嘴里“走得很近”是指的哪方面。 姬无故瞥了她一眼:“没有很近?那你一从西域回来第一次出门就跑去泰王府?” 姬堇华疑惑地望着他:“爹,我出门去哪你都调查过?” “你这种性子,我不盯紧点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之前心知她一心扑在风非砾身上,即便跟池旭走得近他也不担心,但是从西域回来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池旭此人心机莫测,又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坦白来讲他并不希望将女儿交给这么一个人。 “爹,你这样让我没有自由。”想到自己的行踪父亲一清二楚,姬堇华心里便一阵不舒服,即便明知道父亲总不会害她。 “从小我就是给予你太多自由,才让你这么无所顾忌。”姬无故皱了皱眉,神色严厉,“以后不要再与他纠缠了,这个人你碰不得。” “爹为什么这么说?什么叫我碰不得?”关系到她与池旭之间的事情,方才的不痛快只能先放在一边。 姬无故看向女儿,看来他的担心变成了事实,姬堇华当真对池旭有情,不然也不会这么紧张地质问自己。 “你对他了解多少?”缓缓地,他问道。 “女儿对他还算了解,至少知道他对女儿是真心的。”见父亲对他似有成见,姬堇华急着解释,“去西域的路上我被北狄人掳走,是他将我救了回来,差点赔上自己的一条命,难道这样还不够证明吗?” 姬无故认真看向她:“那你可知道他长久以来汲汲钻营储位,将来说不准要掀起一场储位之争,而且一直希望得到相府的助力,而我一直没有答应,就在这个时候,你却和他越走越近,堇儿,你可知道我在担忧什么?” 姬堇华身子一震:“储位……爹,你是说他想……他想夺嫡?” 姬无故语重心长:“堇儿,爹一直没有向你说起朝堂上的事情,是不想将你牵扯其中,但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未必是好事。至少现在我想让你明白,池旭此人心在天下,即便他心里有你,可是对比他渴望多年的权势,你又值得上几分?他若是想求娶你,有几分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又有几分是因为喜欢你呢?我希望你将来嫁的夫婿是全心全意对待你,而不是觊觎着你身后的背景,我的女儿值得拥有最好的。” 姬堇华面色发白,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些,现在被他如此说出来,陡然一阵慌乱。如果池旭这般关照她,只是因为想通过她得到父亲的支持,如果他的用意真的在此…… 她蓦地想起那次在重阳宴上偷听到下毒的密谋事件,池旭要求她连姬无故都不可告知,难道就是因为知道父亲明了他的心思,他才做出防范? 对于那个早已走进心底的人,她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姬无故的话,让她心生动摇。 “我明白爹是想保护我,可我与他生死患难走过来,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些……” “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看得更清楚,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爹,我……” “你一时难以接受也属正常,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慎重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姬堇华走出书房前,蓦地回头问道:“爹,如果将来真的发生储位之争,你会帮谁?” 姬无故看着女儿,她眼底的忧心他怎会看不出来,到底是陷了进去。 平心而论,池旭或许更适合那个位置,但是本朝向来以立嫡立长为传统,若非池毓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是不可能改立储君的。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现在言及这个为时过早。” 姬堇华垂下眸子:“也就是说,爹仍旧想保持中立。” “堇儿,有些事情不是你该过问的。”语声已经透露出几分严厉。 “我知道了,爹。”低声说完,姬堇华才离开了书房。 一路神游般的回到怡人居,脑子里一会儿是与池旭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会儿是姬无故语重心长的劝告,她被拉扯来拉车去,越想脑袋越是混乱,干脆不想了,只是心里到底对池旭存了几分疑心。 ************************************************************************* “瑞宝宝,别玩了,出来吧,我认输了。”姬堇华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停下来。这个池瑞,非要缠着她玩捉迷藏,这下子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她都快把整个御花园翻过来找了。 呼呼……继续喘气…… 带小孩果然辛苦,光有过硬的技术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超人的体力才行。 环顾四周,到底藏哪儿去了?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躲在假山里睡着了吧,这天气地上湿气重,睡着凉了怎么办?小孩子身体又弱,不行,得快点找到他。 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打算去假山那边搜寻看看。 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不过是进宫赴宴,一不留神就被池瑞缠上了,不过比起跟那些贵女们借赏花闲聊之际行暗自攀比之实,她还是乐意被小包子缠,这么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足音。 哼,总算肯自己出来了么。让她一番好找,得给点惩罚才行。小孩子学什么都不能学坏,太折腾人了。 嘿嘿阴笑两声,移了移身子,隐入树丛中,看看到底是谁吓谁,想吓我你还太嫩了。 足音越来越近,地上的影子也渐渐显了出来。 姬堇华屏住呼吸,看准时机猛地冲了出去,小样儿,看这回还不抓住你。 咦,奇怪,大中午的这影子怎么这么长,不像池瑞小包子的身量啊。 觉察到异样时已经晚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撞入一个明黄的怀抱中。 那人没料到中途会冲出个人出来,步子稍稍一缓,下意识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推,姬堇华被这么一推,重心不稳,哎呀一声身子向后仰倒,对方立即看清了眼前的人,心念急转,又反手一勾,搂住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姬堇华一头扎进那人怀里,将他撞得后退了一步。 痛!捂住鼻子哀嚎,这人胸膛真硬。她的鼻子本来就不高,这下会不会变成一马平川啊。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 “没事。”摇了摇头,低眉顺眼道,“姬堇华无状,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在宫里有几个人可以穿明黄色?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原来是姬姑娘。”池毓似刚刚认出她来,微微一笑,笑意很淡,淡到放在别人身上几乎看不出来是在笑。 姬堇华往后退了一小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池毓状若没注意她的防备,问道:“前些日子我送的东西姬姑娘可有收到?” 姬堇华叹了口气,几天前她出门时马车与池毓的马车相撞,本也没撞出什么大毛病来,就是双方的车壁被擦花了,当时并未亮出身份,池毓身边狗仗人势的奴才就狠狠撒泼骂了一通,姬堇华带出去的家奴一时没忍住就报了自家的名号,这下子事情就麻烦了,池毓亲下马车隔着车门道歉不说,第二日还特意派人送上礼物赔礼,唯恐没人知道这一风波似的。 “殿下的馈赠姬堇华有收到,其实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何况都过去这些天了,殿下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那些东西过于贵重,姬堇华受之有愧,择日殿下还是领回去吧。” 忽听对方低低叹息一声,竟似十分惆怅。 “姬姑娘如何这么生分?还是不喜欢那些东西?” “殿下说笑了。”姬堇华轻笑,“殿下的心意姬堇华领了就是了,又何必注重于形式?何况那些礼物实在贵重,话说无功不受禄,姬堇华不过是一介臣女,何德何能受殿下如此大礼?” 池毓闻言,目光带了些别的意味:“我很好奇,如果那些东西是池旭送的,姬姑娘也会这么说吗?” 姬堇华愣了愣,没想到池毓会这么问。不由皱了眉头,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看到她的表情,池毓状似无奈却没有一丝意外:“果然不一样呢。” “殿下是太子,是国之储君,言行举止颇具影响,自然不可和一般的皇子王爷等同而视之。” 池瑞你可把我害惨了,上回是捡风筝,这回是捉迷藏,结果每回都遇上不该遇到的人和事。果真应验了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真是如此吗?”说着一只手伸过来,贴着她的脸颊掠过,轻轻落在她的发上,温热的呼吸直逼过来。 “殿下……”姬堇华低呼出声,刚想侧头避过,却见池毓的手已离开,指间夹着一片半枯黄的树叶,估计是刚才藏在树丛的时候落在头发上的。于是松了一口气,却见池毓深幽的眸子微不可见地一闪。 “你在怕我?”肯定的语气。 “殿下多心了。”不怕才怪,这个太子殿下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她的直觉告诉自己。 池毓色泽纯黑的眸子缓缓凝在她的脸上,似要将她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 姬堇华抬起了头,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池毓动了动唇,似要准备说什么,然而没说出口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堇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稚嫩的童音,带着软软的腔调,十分的清晰。1cst4。 瑞宝宝,你太可爱了!姬堇华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地觉得那软糯的嗓子是天籁之音。 姬堇华对面,池瑞小包子拨开树丛钻出来,身上挂满了树叶,衣摆上还沾了不少泥巴,估计不知道从哪个山洞里爬出来的。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池毓闻声转过来,这才又叫道,“太子哥哥也在啊,在同堇姐姐玩吗?” 池毓向小包子温和地笑了笑,:“原来是九弟,看看你,又淘气了,当心你母妃知道了,让嬷嬷们教训你。” “太子哥哥不说,母妃不会知道的。”小包子狡黠地眨眨眼,粉嘟嘟的小脸很是可爱。 池毓笑笑,未置可否,回头看向姬堇华:“一直照顾着九弟,麻烦你了。” “殿下言重了,九皇子活波可爱,姬堇华喜欢都来不及,怎会嫌麻烦。” “九弟,好好和堇姐姐玩,我还有事,先走了。”池毓向姬堇华微一点头,便朝东宫走去。 看着他走远,姬堇华重重松了口气。 “堇姐姐。”小包子扯了扯她的裙摆,拉回她的注意。“你们刚才是在玩亲亲吗?离得那么近的说。” ! !! !!! “……谁教你这些的?”咬了咬牙,先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才恶狠狠地问。她刚才怎么就一时头脑发昏觉得池瑞可爱呢?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可恶,真想拿根针把那张该死的嘴给缝起来,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 “没有谁教……”池瑞的小身躯颤了颤,突然感觉十分不妙,周围的温度降了好几倍,阵阵阴风凉飕飕地自姬堇华身上散发出来……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只是以前看过旭皇兄和一个姐姐这么玩的……” 池旭! 好! 很好! 非常好! 吸了口气,姬堇华力持镇定:“什么时候?” 小包子抖了抖,如实道来:“去年重阳节之前的事了。” 听到这个时间,姬堇华提起的心蓦地放了下来,是在向她表明心意很久之前,随即又是一阵唾弃。那厮果然没少在宫里偷吃,这也就罢了,还让池瑞撞到,万一让他看见少儿不宜的画面,留下不好的影响怎么办?果然一点为人兄长的自觉都没有。 “堇姐姐,那你们刚才是在玩亲亲吗?”池瑞不得到确切的回答不罢休,不怕死地追问。 “……不、是!”抑制住全身竖起来的小疙瘩,同时呼出一口浊气,防止怒气在体内戳穿个孔冒出来,暗暗把池旭的祖宗问候到了十八代以前。令堂的,你树立的好榜样! 蹲下身,使劲捏了捏小包子的粉脸,惹得他一阵鬼哭狼嚎,“姐姐干嘛捏我啊~~~” “给我好好听着,你刚才看到的和你上次看到全部都给我忘记,对谁都不准再提起,否则就咒你再也吃不到红烧肉!” “呜呜呜……”小包子可怜兮兮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姬堇华,含着两泡泪水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呜呜呜……上回旭皇兄也是这么说的……因为是堇姐姐我才会说,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不要咒我吃不到红烧肉啊……” “记住,以后谁都不准说,烂在肚子里也不准说!”池瑞还小,不明白有的时候无心的一句话,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看着眼前单纯稚嫩的面孔,忍不住继续蹂躏那张软乎乎的小脸。 “呜呜呜……我都记住了,姐姐为什么还要捏我啊~~~”可怜的池瑞呜咽着嘟嚷。 捏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惹的祸,本姑娘也不会去爬树捡什么风筝,也不会在这里撞到池毓,更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一句话,都是你惹的祸!不捏死你心里不痛快! 关于猜疑 带着小包子回到宴会上坐好,果不其然就看到池旭不经意地望过来,鉴于几天前父亲的劝告,姬堇华一时未理清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装作没看到地撇过头去逗弄小包子。睍莼璩晓好在宴会也到了尾声,没过多久便散了席,姬堇华如释重负地往宫外走去。 刚走到宫墙处就蓦地被人拦腰卷进了拐角,刚想惊呼忽然发觉那气息很熟悉,转身一看,果然是池旭。 “你做什么?”虚惊一场后,姬堇华有些恼怒,伸手便要推开他。 池旭叹息道:“最近要见你一面可真难。” 听见他话中有话,姬堇华心里一软,竟停下了动作。 池旭望着她迟疑的神情,心里若有所悟,问道:“最近你好像在躲我?” “我没有。”下意识地,姬堇华出声否认。 池旭怀疑地看着她:“是吗?” “是这样,你想多了。” 池旭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没有放在心上一样,转而问道:“最近在做些什么?都没有你的消息。” 姬堇华垂下眼睛:“也没什么。”她不过是不知道在父亲和他之间选择哪一个相信,于是干脆关在怡人居什么都不去想,若不是今天进宫赴宴,池旭根本没机会见到她。 池旭听到她明显敷衍的回答,心里更加感到不对劲起来。 “最近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姬堇华摇了摇头,却听见池旭接着说:“那池毓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愣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最近跟池毓扯上关系的无非一件事。 “不过是街上偶遇发生了个小风波,都已经结束了。”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件事这么出名,连他都特意询问。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样子,池旭心里一叹,提醒道:“我这个皇兄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故意将事情做得这么高调,只怕也是别有用心,你自己当心些。” 姬堇华顿了顿,才联想到其中深意:“你的意思是,他这般小题大做,其实另有目的?” 池旭点头,眉目间有些肃然,显然这阵子他过得并不轻松。 “这些天朝堂上太子一系动作频频,有争取更多人支持的趋向,而你爹一如既往没有表示,我想可能他有些心急了,所以就想换个方向入手。” 有些事情虽不愿她涉入过深,但至少应该有所防范。若非如此,他实在不想告诉她这些。 姬堇华惊讶地张了张口,池毓对她近来确实是殷勤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想通过她得到姬无故的支持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是选择这个时候?”这个时机有什么特别的吗?池毓一直都算比较低调,对她也没什特别的,为什么最近开始打破这个低调的表象呢? 池旭望着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还记得重阳节那天你无意中听到的密谋吗,你不是听到他们对人下毒,时限是半年,而眼下……” 姬堇华想起来这回事,一算日子差不多快有半年了,当时她推测宫中最值得下毒谋害的不就是皇上吗,那现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做到那一步了…… 她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半晌才说得出话:“你是说,密谋的人就是池毓?那皇上他——”1cst4。 池旭沉敛下桃花眼,低低说道:“如果池毓的计划按部就班,皇上只怕是大限将至了,他自然要开始为自己扫清障碍获取最大的保障。”着果几天子。 姬堇华心里惊骇不已,重阳之后就是西域使节到访,再然后她和池旭两人被派到西域数个月,回来没多久就赶上半年之期,就算隐隐知道这个阴谋也根本没时间应对,现在想起来如果这一切都是池毓设计的,那他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环环相扣,让人无暇他顾。 池毓虽然表面上和池旭关系融洽兄友弟恭,但是明眼人看得出,众多皇子之中池旭最受皇帝倚重,尽管风月传闻不断,别人也总以少年风流无伤大雅一语带过,这样的池旭无疑让身为太子的池毓心下难安。 仔细分析,池毓当太子已经许多年,皇上如今身子健朗未有退位之意,而池旭又日渐受到重视,再加上池毓生母死得早,母族早已衰败,实在不能为他提供强有力的助力,根基单薄,他的太子之位越坐越不稳,指不定过几年皇上发现池旭更适合那个位置,会改弦易辙废立太子,这样一想前途渺茫,他怎能不忧心? 池毓那样的人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等不及皇帝龙驭宾天,更不愿意等到池旭羽翼丰满,于是铤而走险,在生变之前布局设置,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接手这万里江山,这样他才能安心……所以就有了那次重阳节密谋。 姬堇华理清楚其中关联,担忧地问:“那你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这样,皇上已经中毒,那么池旭的处境就十分的危险了。皇上若猝死,太子便可名正言顺登基称帝,然后寻个理由打压甚至处死池旭简直轻而易举。不管池旭心里是怎么想的,实际上他已经威胁到池毓了,池毓必然留不得他。而且以姬堇华对他的了解,以及父亲那些话,她心里也实不相信他会无意帝位。17745706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担忧。 看到她眼中的关切,池旭清俊至美的脸庞方才笑了一笑,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她的心意依然未变,就如同他一样。 “看到你还是会为我担心,我就放心了。”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让姬堇华直想翻白眼。 池旭抱紧了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边,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的事情会处理好的,你无须担心。” 姬堇华抬起眸子看向他,见他并无一丝勉强之色,仍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稍稍放下心来。他既然洞悉了一切,那一定没有被算计得死死的,其实也早在应对了吧。虽然他并没有告诉她,但是她想他那么阴险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防备,不告诉她只是不想让她涉入其中吧,对于这些她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 “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别和池毓扯上什么关系就行了。” 姬堇华应了下来,想起这里是宫里,她的马车还在宫门口等她,于是推了推池旭:“我得回去了。” 池旭纹丝不动,俯在她耳边说:“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让我多抱会儿。你爹暗示过我之前往相府跑得太勤快,这个风口浪尖我也不好再去拜访了。” 姬堇华心里再次一软,任他抱着自己没松开,想起姬无故的话,心里矛盾又起,她最终忍不住问:“你想娶我,是不是跟你想与太子抗衡有关?” 池旭一惊,看向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是你爹说了些什么?” “你无须问我爹说了些什么,我只想知道是或不是。” “原来这便是你连日来躲避我的原因。” 池旭叹了口气,刚才见她神色躲闪,他也猜到一些,姬无故的顾虑虽未明说,但他未必想不到,只是希望等跟池毓的斗法结束之后,再来处理这件事。不是他不急,而是急也不在这一时,首先姬无故那里他此时的情形就过不了,不然他倒是十分乐意向父皇提出赐婚,将心心念念的人娶回王府。 “你不妨试想,若我真想利用你,此时应该直接向你爹提亲,若你爹不允,我便应该想方设法向父皇请求赐婚,只要圣旨一下,便是你爹都无可奈何了,还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地见你一面吗。” 姬堇华心里一想,确实如此,若真想利用她背后的身份,他大可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众人之前挑明,仅仅是迷失在沙漠里的那几天,两人孤男寡女在一起,传出去她名节有损之下也只能嫁给他了。 这阵子她原以为会想的更清楚些,可结果却是陷入谜团之中不自觉。正应验了那句当局者迷,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之前做的那些防备因他一句话支离破碎。 “可是我爹他……”姬堇华欲言又止。 池旭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你爹未免保护过欲,不过,我想我能明白。” 姬堇华定下心来,将那些摇摆不定的情绪抛在了一边,她无法得知以后会如何,她能握住的只有眼前而已,而眼前她相信这个人。 解释完误会,池旭开始抱怨:“刚才在宴会上你都没看我一眼,一直让池瑞跟在身边,要不是顾忌着人多嘴杂,我早就将那小子扔一边去了。” 听着池旭像小孩子一样喋喋不休地控诉,姬堇华噗嗤一笑。 池旭见她在笑,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惩罚性的咬上她的唇,痛的姬堇华差点叫出来,立即反咬回去。 起初只是两人斗气似的咬来咬去,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味了,大概是他的舌卷住她的那一刻…… 姬堇华被他吻得浑身发颤,有些站立不稳,池旭抱着她转了个方向,让她背靠在墙壁上,然后继续加深这个吻。芬芳的小口温顺轻启,隐隐逸出柔软娇吟。这个满是深情的吻,让她心口被熨帖得又酥又麻,那些不安定的猜疑尽数褪去。 关于女冠 直到她再也没力气喘息的时候,池旭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抱着她良久不动,气息却似乎比刚才还急促。睍莼璩晓 姬堇华有些奇怪,她都已经恢复过来了,没道理池旭还没恢复,她稍稍推开他:“你这是怎么了?很难受?” 池旭望着她被吻得泛红的小脸,眼角眉梢满是水波一样的媚色,环绕在她腰上的手更加紧密了几分,嗓音低哑炽热—— “等你嫁给我之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说着更加贪恋地吸取着她身上的芬芳气息,现在的他就连光明正大地跟她见面都要受到限制。 姬堇华听了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这时不远处有宫人走来,她急忙告别:“天色晚了,我得出宫了。” 池旭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叮嘱道:“池毓那人……”想多说几句可眼看那宫人走近了,只得作罢,“总之你小心。” “知道了。”姬堇华说完便匆匆朝宫门走去。 *********************************************************************** 因为惦记着池旭的叮嘱,那天宫宴之后姬堇华再也没往宫里跑了,即便收到几位公主嫔妃入宫一叙的邀请她也婉言谢绝了,就怕再撞上池毓。池旭还嫌不够,还特意调了身边的曲筝过来贴身保护,确保她的安全。 姬堇华只告知姬无故曲筝是自己的朋友,到相府暂住,姬无故没说什么,只吩咐管家照顾好小姐的朋友。曲筝一入相府便伴随姬堇华身侧出入,看起来就跟闺蜜一样,倒也没叫人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你家王爷最近在忙什么?”姬堇华一边在街上胡乱晃着一边问。 曲筝跟在她身后,朝前面看了看:“姬姑娘你这个方向似乎是去泰王府的路,我记得姬相最近好像下了命令严禁你往泰王府串门。” 看到姬堇华面色一变,她急忙又补充:“但是看在王爷目前是我衣食父母的份上,我是十分乐意帮助姬姑娘违背姬相命令的。” “帮助?怎么帮?”姬堇华脚步一顿。 曲筝凑近了她,小声道:“比如摆脱掉身后几个尾巴。” 姬堇华皱了皱眉头,心知曲筝是暗示姬无故又派人跟踪她了。心里对姬无故的做法再次生出怒意,究竟是将她当做女儿还是当做犯人,出个门还派人跟踪,她就算去见池旭又会怎样? 看着姬堇华越来越愤愤不平的脸,曲筝干咳了一声,说道:“其实呢,你若是要想去见王爷我是会帮忙的,但是这个时候,我觉得吧还是不要和你爹起冲突比较好。” 姬堇华有些意外地瞟着她:“连你也这么说。”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站在你爹那一边,相反我是绝对支持王爷的,只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你爹对着干,你爹心里只怕越是不待见王爷,以后王爷要想挽回你爹的好感就更加不容易了。” 姬堇华怒意稍退,话虽这么说,但是…… 曲筝又接着说:“见面虽然不合时宜,但通信就不一样了。姬姑娘若是想要我帮忙传递书信,是绝对没问题的。”1cst4。 姬堇华尽管不满姬无故的*,心里也没了去泰王府的兴致,转头对着曲筝看了看,说道:“你和你师兄差别可真大。”藏锋看起来就是个闷葫芦,一整天不说话都是有的,而曲筝看似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含糊,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成为师兄妹的。 曲筝奇怪地问:“难道姬姑娘比较想看到我师兄那张木头脸?” 姬堇华摇头:“没有,只是感慨你们俩既属同门,性格却大相径庭。” 曲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师傅他老人家也不是那种不拘言笑的啊,怎么师兄就长成了块木头呢。” 想起藏锋那副正经八百严肃无比的脸,姬堇华噗嗤一笑:“木头木头的乱叫,当心你师兄知道了让你不好过。” 曲筝一昂脖子:“就算知道了,顶多就是被训斥几句,我才不怕。”从小到大除了师傅最纵容她的就是藏锋,若非如此,也不会养成这副脾性。 见她如此,姬堇华啧啧道:“把你宠成这样,你师兄也不怕你嫁不出去。”17745706 谁知曲筝皱了皱细眉,蹦出一句:“要嫁人做什么,有师傅和师兄就足够了,我的人生不需要第三个男人。” 姬堇华一阵愕然,若是藏锋和她师傅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两人一路说笑之时,不妨一个老婆婆撞在了姬堇华身上,跌倒在地,怀里抱着的一只猫趁机钻出来跑得没影了。 “这位婆婆,对不住啊,刚才没看到你。”尽管从刚才的情形看,是对方朝她撞过来的,但是老年人腿脚不便,她仍旧将她扶起来道歉。 “没事,是老婆子自己不小心。”那老人站起身,往怀里抹去,发现猫不见了,急忙叫道,“哎呀,我家的毛球呢,跑哪去了。” 姬堇华和曲筝面面相觑,问道:“老婆婆,你说的毛球是不是一只褐色的小猫啊?” “是啊,刚才还在怀里的,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哎哟,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身边每个一儿半女,就跟它做伴了,没了它我可怎么活!哎哟,我的毛球啊。”到候着良也。 瞧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可怜兮兮,姬堇华说道:“我们帮你找回来了就是。” 说着就准备和曲筝一同去追那只猫,却被那老婆婆紧紧抓住手腕。 “你们都跑了我的猫寻不回来,老婆子找谁去?不行,你们得留一个人在这陪我,直到将我的猫寻回来。” 姬堇华和曲筝一愣,这老婆婆还真较劲。眼看自己被抓住不放,姬堇华只得说道:“曲筝你去找吧,我在这里等你。” 曲筝的任务时寸步不离守在姬堇华身边,有些不愿意放她一人在此,但是那老婆婆死活就是不放手,逼急了干脆说她们欺负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妇人。无奈之下,曲筝一权衡,,此处虽不是闹市区,但路上三三两两也有行人,而且又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姬堇华一个大活人出不了什么事,她寻回那只猫尽快赶回来便是。 这么想着便同意了,运起轻功便朝猫逃走的方向追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疏忽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发生,等她抓到那只猫回来时,已经不见了姬堇华和那个老婆婆的踪迹。 ************************************************************************* 姬堇华被绑住四肢遮住双眼,一路颠簸许久总算停了下来,有人将她扔进一间屋子,就砰地关上了门,耳边听得两人的对话声—— 开头的是个男人的粗狂嗓音:“我按照你的要求抓了个过来,你看看可合适。” 接话的是个女子:“哦?我瞧瞧,不合意的我可不要。” 紧接着脚步声逼近,蒙住眼睛的布带解了下来。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眼前,盯着她细细打量,就像在评估一件商品价值几何。 “果然与瑶光有几分神似,灵气俏丽,宛如璞玉,加以训练,迷倒男人倒也不在话下。”看了半晌,对方似乎十分满意,接着又叹了一声,“自从瑶光没了,这里的姑娘就没一个入得了那位的眼。”说着眼睛往姬堇华脸上一瞟,无端端让她一寒,“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可以。” 姬堇华望着那女人,满是不可置信。 一路上的处境和刚才的对话她心里已对此番遭遇有了个大概,猜出这男人是做拐卖少女的营生,拐卖少女做什么?当然是将她们卖给青楼之类的烟花场所做皮肉生意,而这女人定是经营风月场所的买家。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神情语态酷似老鸨的女人居然是个女冠装扮——这年头道姑改行当老鸨了吗?她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许多权归显赫之家的男人,见惯了风月场所的女子便觉腻味了,不能再引起兴趣,从而喜欢尝试猎奇,比如说在道观修行的女冠,或者尼姑庵的女尼,这种身份的女子反倒更加能激起他们心中的*。 京城里有几处地方便是如此,打着道观或是庵堂的旗号,实际上却是蓄养私女昌的风月地,而这些地方寻常客人是不接待的,只有通过相当的渠道打通了关节,才会被奉为上宾。而享受过这里服务的人,便要为其保密,若非圈中人士不可向其他人告之其中隐秘。 一旦落入这种地方的女子,比落入寻常青楼更加绝望,寻常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还能赎身从良,而落入这等隐秘场所的女子,为了防止她们泄密,终身都被严密看管不得自由,一辈子脱身无望。 这些隐秘姬堇华从未听闻,故而望着眼前风情万千的女冠,一时未曾联想到其中内情。 关于瑶英 “那还用说,谁不知道你这里的都是一个赛是一个的尤物,我哪敢随便送些俗物过来,上次找来的那个瑶玉可不是把几位爷迷得神魂颠倒。睍莼璩晓”那男人嬉笑着看向女冠。 那女冠虽一身修道打扮,但是形态风流,眉眼妖里妖气,一股子风尘味,闻言瞪了那男人一眼,是嗔非嗔:“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抬高价钱吗。放心,价钱一定按规矩来,短不了你们的好处。净慧,且带他去账房取银票。” 名叫净慧的年轻女冠领着那男人下去,室内便只剩下两人。 姬堇华这才按捺住心底的惊异,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房间里布置得就如同烟花场所,红色的纱幔委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迷乱的香味。 她浑身不舒服起来,本能地感到恐惧,见那女冠朝自己走来,不由问道:“这里是哪里?”17745706 “这里?”对方眉眼弯弯,笑得别有风情,“逍魂窟,英雄冢。” 姬堇华有几分疑惑:“为何你这身修道者打扮?” 那女冠再次一笑:“因为男人们喜欢这一套,对寻常女子腻味了,就喜欢猎奇,比如庵堂或者道观里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别样逍魂。” “这里是道观?”姬堇华心中一动。 “自然,别以为只有秦楼楚馆才能引起男人的兴趣。” 此时姬堇华才明白过来,这里就是个打着修道之名,做皮肉生意的场所,专门拐骗良家女子,逼良为娼。不好的猜想被证实,她不过出个门,居然就遭遇了这等倒霉事。 “你们做这种事,就不怕被发现吗?” 那女冠似觉得她的话格外可笑:“做得隐秘怎么会被发现?何况越是权贵豪绅就越是喜欢此道,不瞒你说,此地的客人之中就有不少权贵,有了那些人的庇护,谁又乐意跟我们过不去?” 姬堇华心底一凉,她原本心内思忖,向对方说明自己是相府千金,许诺支付赎金,或许会脱险,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此刻她若是表明身份,对方知道招惹了得罪不起的人,只会害怕报复更加不放她走,且将她看管得更严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思来想去,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就在发愣的时候,女冠从桌边站起来:“说了这么多,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可就别抱着侥幸逃跑的念头了,目前为止咱们这还没有逃出过一个姑娘,倒是有不少逃跑失败挨不住刑罚自尽的。” 满意地看到姬堇华变白的面色,她继续说:“不过若是听话,日子就好过的多了。”说着朝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些性子倔强不听话的,咱们这里的刑罚多得是,有的是对你胃口的。” 说完,她示意了一下桌边的一叠女冠衣物。 “以后就穿这身衣服吧,明天开始我便让人教你这里的规矩。” 姬堇华直到她离开了阖上门才回过神,拿起桌边的衣物一看,虽然是道袍没错,但是料子轻薄,穿着就像是贴在身体上一样,曲线毕露,而且经过特意剪裁,越发显得腰身纤细,胸部饱满,显然是专门为了吸引男人做的改良。 她急忙将衣服扔在一边,悄悄凑到窗边往外看,却发现窗户完全被封死了,光线都透不进来。不死心地转到门边,才推开门就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守在院子里,被他们虎目一瞪,她急忙关上门缩进了屋里。看管的这么严密,逃走是无望了。 一直惴惴不安地在房间里待到了晚上,那个叫净慧的女冠送来了食物,并嘱咐她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训练。姬堇华本来想通过她打探些消息,结果才问了不到两句话,那女冠就冷冷地说:“奉劝姑娘不要打什么逃跑的注意或是使些小计俩,妙清真人经营此处多年,什么没见识过,那些不服从管教的,被喂了药还不是一样接客,若被惹得不快了,刑罚算是轻的,将姑娘赐给有虐待癖好的客人或是院里的粗使仆役玩乐,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姬堇华心底一凉,饭菜也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晚上她借口透气想出门,结果看守的大汉以不能自由活动为由又将她拦了回去。垂头丧气回到房间,翻来覆去不能安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了眼,没睡多久就被净慧叫醒,说是准备学规矩了。 起来一看,头一天见过的那个女冠正坐在桌边,朝她打量了一圈:“怎么没穿那身衣服?” 姬堇华朝被随意扔在一边的改良道袍看去,支吾道:“我不习惯穿这衣服。” 女冠眉眼泠泠地朝她一瞟,讽刺味十足:“你是想自己换上,还是我找人帮你换上?”说着目光转向门外,“院子里那些守卫想必很乐意接受这个差事。” 姬堇华身子一颤,想起昨晚净慧的话,立即抓起那套衣服转到屏风后面,将道袍换上后走出来,女冠看了看她,转头道:“净慧,替她挽发戴冠。” 净慧答应一声,便引着姬堇华来到妆台前,将她的发髻拆下来,高高竖起,梳成女冠的发式,然后再戴上青玉冠,两侧垂下碧玉丝绦。 收拾完,女冠让她转过来看看,目光流露出惊叹之意。她的长相本就清秀,及笄之后气质便开始偏向女子的柔美,看起来清丽灵动,此刻经过这番打扮,发冠高挽,露出优美的颈项,身形曲线曼妙起伏,婀娜之余竟是别有一股出尘意味,两种矛盾的特质就这么融和在她身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果然很不错,跟瑶光比起来,倒是更多了几分灵气。”满意地点点头,女冠也忘了刚才的不快,说道,“坐吧,我同你讲讲此处的规矩。” 尽管这身打扮倍感别扭,姬堇华还是合作地坐下,听她讲了起来。 “我号妙清,平素可称我妙清真人。” 姬堇华忍不住在心里嘟嚷,顶着真人的名号,却做些逼良为娼的龌龊事,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你既然来了此处,也当取个法号。”妙清沉吟片刻,说道,“你便叫瑶英吧。” 经过刚才衣服那一件事,姬堇华知道再不可明着抵触她,此刻任她给自己取了法号,也没表示任何意见。还都来上谁。 “好了,接下来,跟你说说平常要学的东西。” 姬堇华这才知道即便是出卖色相的女子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仪态气质是必须的,各种技艺更是要手到擒来,即便不样样精通也要有所专长……这都是寻常的技巧,更为重要的是,要学会揣摩男人的心思,只有摸清了男人在想什么,才能投其所好,让他对自己着迷,继而其欲罢不能。 一整天下来,姬堇华四肢无力,整个脑袋都晕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对着眼前膳食,不满地问净慧:“中午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为什么饭菜只有这么一点?”根本填不饱她的肚子啊。 净慧望着她,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为了保持良好的身形,观里姑娘们的饭菜都是定量的,不止你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这……”姬堇华望着眼前的饭菜,虽然也算得上精致,但是分量严重不足。今天脑袋里面塞了一堆东西,还被逼着练习坐姿站姿等等仪态,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么一点东西哪里足够打发五脏庙的。 姬堇华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净慧姐姐,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我加点菜,今天我都快累死了。” 净慧无动于衷:“那可不行,这也是为了姑娘自身好,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姬堇华一脸怨愤,什么为了自身好,还不是为了好满足男人赚银子。 吃完了饭,准备沐浴的时候,仍旧是净慧带了人过来,将东西准备好。姬堇华看她们弄得差不多了,刚要出口让她们出去,自己好沐浴,就听见净慧道:“姑娘请宽衣。” 见她没打算出去,姬堇华有点不高兴:“我不要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我们这的姑娘,即便是沐浴也有一套特别的方法,一个人做不来的。” “什么方法?”不就是洗个澡吗,还要方法? “沐浴时要以玫瑰露滋润身上每一寸肌肤,比如后背,没人帮忙怎么行,而且胸部也要做保养,按压某些穴位有助于成长,你不知道方法,还是得我来教,除此之外还有……” 姬堇华听完整个流程,已经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她只习惯让浅碧深红两姐妹服侍,其他人只会觉得别扭。 “我能不能省点步骤?简单一点不好吗。” 净慧淡淡瞟了她一眼:“或者姑娘更喜欢让其他人来做这些事——”1cst4。 “不用了,还是你来吧。”这种和妙清一模一样的语气,想不知道她指的是谁都难,姬堇华立即改口。 于是这是有史以来姬堇华洗得最为煎熬的一次澡,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从浴桶里爬出来的时候,净慧用毛笔在她左臂上轻轻点了下。姬堇华咦了一声,随即看去,左臂上一点殷红格外醒目,她伸手去抹,却怎么都抹不下来。 关于贵客 “这是守宫砂,开苞之后就会消了。睍莼璩晓”净慧收起毛笔解释道。 姬堇华一愣,意识到她的语意后,忍不住身子一寒,她必须早点脱身才行。 净慧收了东西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阖上门没多久,姬堇华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就这样在这座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道观里待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妙清一大早就带人过来给她梳妆打扮,时不时在一旁指点。姬堇华莫名其妙,感觉她今天似乎格外不同。 果然等她梳妆完,妙清上前说道:“今天有个客人要来,你要好好接待,万不可冲撞了。” 姬堇华始料未及,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见客,她急忙推脱:“妙清真人,我还未准备好,许多规矩都没学会,这样就见客难道不会太仓促了吗。” 本来妙清也打算再等几天的,可是一来见姬堇华十分合作,并没有太过抵触,二来瑶光去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替代,那位客人只怕等得不耐烦了,百般权衡,只好将姬堇华推出来应对。 妙清斜斜睨着她:“这几天我教给你的你记住了?” 姬堇华觉得那双妙目里寒意凛凛,只怕她要是推脱记不住,后果很糟糕,只得道:“记是记住了,可是我怕自己应付不来……”说着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就像第一次登台怯场的姑娘。 妙清面色一缓:“记住了就行,也没指望你能做得多好,只要不砸场,应付一二即可。”其实妙清心里也没底,之前也找了几个酷似瑶光的女子,可是显然未入那人法眼,不知道这个会怎样,此刻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但愿能让那人满意。 早膳过后被妙清又吩咐了一些细节,净慧就来告知贵客到了,妙清一笑,便带着姬堇华去往前厅。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这个院子,发现四处布局严谨,从外表看起来确实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道观,谁又会知道内里经营的是如此肮脏的勾当呢。 到了厢房门前,姬堇华心里一紧,不知道被妙清这般看重的贵客是谁?京中豪门贵族有不少她都见过,不知道这位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会不会是她认识的? 不容她多想,妙清便带着她跨进了屋里,一手掀开帷幔往里走去。 “久等了,薛施主。”语态恭敬,收敛了身上的媚色。 姬堇华心下好奇,从妙清身后朝里面看去,只见一人正背对着她们看向墙壁上的山川图,穿着一身墨蓝色锦绣长袍,显得身形很是修长,听到动静后才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银质雕花面具遮挡了半个面部,鼻子以上的部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露出一双眼睛。 那人目光在姬堇华身上一顿,似有片刻怔愣。 “薛施主,这位是新近入观的瑶英,于道法方面别有研究,故而引来一见。” 姬堇华按照妙清教习的规矩施了一礼:“贫道瑶英见过施主。”心里忍不住鄙夷,明明就是恩客,偏偏还玩这么一套。道法是什么她一窍不通,倒是被灌输了不少阴阳双修术的知识。 一旁的妙清见进来之后那男子的眼睛就没从姬堇华身上挪开,心里顿时一松,看来这次投其所好是成功了,于是轻车驾熟地说:“瑶英,你便好好同这位施主辩道。”说完给她使了个眼色就离开房间。 辩道?什么道?合欢之道?姬堇华心里一紧,迫于妙清的胁迫又不能拔腿就跑,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剩下自己与那个面具男独处。 “你叫瑶英?”那人低低出声。 姬堇华嗯了一声,为了转开他的心思,走到桌边执起茶壶倒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施主请坐。” 心里疑惑,这人戴着面具隐藏外貌,或许是在京中有些名望地位,不欲让人知道他来这里鬼混,不知道会是谁,一边想着一边在脑袋里搜索京城里薛姓的世家豪族,却没想出所以然来。 那人依言在桌边坐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奉茶的纤纤玉指之上,不由得凑近了几许:“姑娘应是刚来此处不久吧。” 姬堇华骤然觉压迫感逼近,收回心思稍稍拉开点距离:“施主目光如炬,瑶英确实初来乍到,规矩不通,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薛姓男子目光在她脸上一晃,蓦地握住了她欲离开的手:“这双手很美。” 对方力气很大,无法动弹之下,姬堇华勉强笑道:“施主过奖。”是了识到砂。 却见他握着那只手往唇边凑去,缓缓在上面印了个吻。灼热的呼吸烫得她一颤,而那双侵略性的眼睛更是让她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果然来这种地方找乐子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不是道貌岸然就是衣冠禽兽,就像眼前这个,如果走在大街上看起来绝对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谁知道进了这里一样是个色鬼。 力气悬殊太大,姬堇华推不开他,只得拼命往后缩,却不防他伸手将她抱了过去放在自己膝上,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规矩不通?难道连最基本的待客的规矩也不知道吗?” 姬堇华只觉他语态逼人,似是久居人上。此刻全身受制,强行反抗没有作用不说,而且还会激怒对方,只得强迫自己放软了身子,说道:“施主第一次见瑶英便这般……”说着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去,“实在让瑶英难以适应。” 白希如玉的脸颊上浮现的一抹红晕,让男子心神一动,伸手捏了她的下巴抬起来:“你这是嫌我孟浪了?” 姬堇华眨了眨眼,分外无辜:“瑶英岂敢。” 那人似乎低沉地笑了笑,指尖滑过她的眉眼:“这双眼睛这么看人的时候,便是心中暗自算计的时候。” 话语中的笃定让姬堇华不由一惊,讪笑道:“施主在说什么呢。” 那人似乎犹豫了下,蓦地说道:“我姓薛。” 姬堇华愣了会儿,随即试探道:“薛公子。”然后观察他的反应,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他并不喜欢她一口一个施主的唤他。可是他既然来这里寻乐子,难道不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吗? 心下疑惑间,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不知不觉已俯下身,朝她的唇压下来。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姬堇华忙伸手一挡,让他的唇印在了自己的掌心。 看着他势在必得的目光,姬堇华无奈出声:“薛公子可否给瑶英一些时间。”对方实力太强,实在无法,她只能使出拖字诀了。 “为何?”他干脆将她那只手握在掌心,不住摩挲。 姬堇华克制住浑身鸡皮疙瘩乱窜,力持淡定道:“瑶英初来乍到,实在无法与一个见面不过一次的陌生男子行亲密之事,薛公子雅量,何不给予瑶英一些时间,让瑶英为公子心折之后再行下一步……” 对方望了她,语气带着嘲意:“听起来不错,可是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我的,何须耗费时间去等待?”好整以暇地垂目看她,“就像现在,你有能力拒绝我吗?” 确实毫无能力——姬堇华在心中暗叹,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束手待毙,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不然怎么会知道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姬堇华浅笑着答道:“等待的意义在于,耗费时间等来的结果往往更令人欣喜。” 那人笑了一笑,对于她的盘算了然于心:“看在你不遗余力找借口的份上,我接受这个提议,不过——”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姬堇华只得接道:“瑶英不会让薛公子等太久。”说着她便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被按住了。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难道不打算感谢我么?” “怎么感谢?”姬堇华有点傻眼,看到男子薄唇微微翘起,她蓦地明白过来,脸上一红。17745706 然而对方看着她,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若此时不让他如意,她之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姬堇华一权衡,倾身向前,红唇在他嘴角轻轻一触碰便欲退回来,谁知对方却撑住了她的后脑,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方才松开,眼睛里笑意闪烁:“很甜。” 姬堇华脑子有瞬间空白,分明是被人轻薄了,可眼下的境遇,她连发怒的权力都没有,只能佯装害羞地别过脸去,却引得对方胸膛一震,发出轻笑。 “这般情态,倒是越发让人欲罢不能了。” 姬堇华忙道:“公子刚刚答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 那人顿了顿,说道:“我允你。”1cst4。 一下午虚与委蛇,姬堇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将这尊瘟神,哦不,“贵客”送走。 那位客人离开房间后,便前往道观里一处暗室。 妙清被被请来的时候有些忐忑:“主人……” “你是何处寻到她的?”面具人冷冷地开口,语气有些不耐。 妙清不明所以:“还不是老方法,让杜老五他们在街上寻到相似的,然后再‘带来’这里……” 关于瑶光 面具人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妙清越发不安起来:“这次出了什么问题吗?” “真不该说是天意还是巧合,你们怎么就偏偏动了她。睍莼璩晓”一声叹息从那张薄唇里吐出来。 妙清默默回味着他的话,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似乎麻烦了,半试探地问:“难道那丫头背景不同寻常?”她实在想不出,对眼前人来说,有什么人需要如此忌惮的。 面具人没出声,妙清心知被自己猜中了,顿时也慌乱起来:“属下该死……主人,那我们该如何事好?” 思忖半晌,那人开口:“也罢,面前有块难啃的硬骨头,我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办,现在这局面,倒是可以将计就计了。” 妙清不解,听他继续说道:“我自会有安排,你按我说的去做……” ****************************************************************** 晚上的时候,净慧送饭来的时候,看姬堇华的眼光有些怪异:“你走运了,那位客人对你分外上心,从今以后,你便只用接待他一人了。” 姬堇华一愣:“是他要求的?” “可不是,连瑶光都没这等待遇呢。” 姬堇华观察她的神色,心中猜测,那位客人想必塞了不少银子吧。只是她有些忐忑,自己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什么都没做,就让人一掷千金。 “那位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姬堇华问完便见妙清狐疑地瞄着自己,急忙补充,“怎么说他如今也是我的金主,我想了解得清楚些,以便知道如何讨他欢心。” 净慧这才松了神色,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即便是朝中大员,妙清真人也没有那般恭敬对待,所以我他想身份只高不低,而且花钱大方,至从那天见了瑶光便成了常客。” “我与那位瑶光长得很像?”数次听到这个名字,似乎不是因为她,姬堇华也不会被抓来。 “确实有六七分相似,说起来瑶光也不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可偏偏就入了他的眼。这位客人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来历,你平日里可别犯了他的忌讳。”净慧说着打量了姬堇华一番,“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其中缘由,千万将他伺候好了。” 姬堇华觑着净慧清冷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妙清真人没再让瑶光姑娘接待那位客人啊?” 净慧眼睛也没抬:“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出来接客?” 姬堇华一惊,问道:“怎么就死了?” 净慧眉头皱了起来,不愿多说:“死了就死了,哪来这么多话,你若是想过得好些,就别再问瑶光的事,尤其是在那位客人面前,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姬堇华还想再问,净慧已经收拾了东西出门而去。尽管心内对瑶光之事仍旧疑惑重重,却也无法探听什么,只得长长一叹。 洗完了澡往床上一躺,心里琢磨进来道观已经好几天了,她突然失踪,父亲还有池旭他们该是如何担心,会寻到这里来吗?她每天被拘禁在室内,连这里是哪里都没弄明白,也无法向外面求助,只隐约觉得此处应该在郊外,远离繁华人烟。 想来也是,道观不大多建在清净之地吗,谁能想到有人会打着这个幌子来做女昌家的勾当,这样他们就更加不好寻来了。 越想越是郁结担忧,心底又格外挂念池旭,若是早知会被抓到这里来遭人轻薄,误中媚药那日她还不如就同池旭……具清该说手。 想到这里又是一顿,他此时不知道在何处?做些什么? 往日觉得他可恶的地方,此刻竟都化成了怀念难舍。 由于姬堇华近来的配合,让妙清很是满意,便松了她的禁制,允许她在内院走动。 于是每日的教习过后,姬堇华便能在观里小范围地散散步。那日过后那位客人没有再来,不用每日面对那人让她松了口气,不过心里也明白,下一次再来时恐怕没那么好应付。 一面思索着一面在院子里走动,忽然听到角落里有奇怪的动静,犹疑循声而去。只见墙角树影遮蔽的对方隐约有个人影,姬堇华心里奇怪,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小道姑躲在树后烧纸祭拜,不由问道:“你在为谁烧纸?” 那小道姑惊慌抬头,看到她的脸后眼睛里瞬息一亮,随即黯了下去。 “没、没为谁烧纸……”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收起东西。 姬堇华越发狐疑,在她要逃走时拦住了她:“莫非我看错了?你这不是在烧纸是在做什么?难道是要放火烧院子?那我可得告诉管事的了。” “我没有……”小道姑本就一副要哭的样子,被她这么一恐吓,泪水眼看就要滚出眼眶。 姬堇华见好就收:“那你老实告诉我,这是在拜祭谁,我就不说出去。” 小道姑抬头望着姬堇华,似在犹豫她的话可信与否:“你真的不会告诉别人吗?” “我发誓不乱说。” 小道姑摸了摸眼泪,小声道:“我在给我家姑娘烧纸。” “你家姑娘是谁?” 小道姑嗫嚅了下:“瑶光。” 姬堇华心下一跳:“前阵子死的那位瑶光?”怪不得看到自己的脸她会有那种反应,自己应该跟她长得很有几分相像吧。 “嗯。”听到她提及故主,小道姑忍不住又要哭起来。17745706 姬堇华直觉其中有异,问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小道姑望着她,怯怯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问了。” 好不容易寻到蛛丝马迹,姬堇华哪里肯放弃,正要再问,忽听附近有脚步声传来,那小道姑吓得身子一缩,见她实在怕得厉害,姬堇华心有不忍,说道:“赶紧把东西收了离开吧。” “多谢姑娘。”说完便匆匆而去。 姬堇华装作欣赏风景慢慢踱步,就看到净慧自另一边走来,对她说:“教习的时间到了,妙清真人请你过去。” 姬堇华见她没有注意到树影下的灰烬,嗯了一声便随她而去。心里却不免遗憾,小道姑明显知道些什么,可是却没机会问出来,唉。 第二天姬堇华又去那天的地方转了转,意料之中没看到那个小道姑的身影,心下微微失望。回去院子休息的时候,听到墙角有训斥声传来,原本她没在意,小丫头挨训的事情多了,她没必要去管,可是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底不由一乐,真是瞌睡碰上枕头。 “这位管事。”见那人并未穿道袍,衣服上有些油渍,随手拿了根擀面杖往小道姑身上抽,姬堇华猜测可能是厨房的管事,故而十分有礼貌的走上前,“不知道这小丫头犯了什么事,惹你这么生气?” “这丫头隔三差五就偷懒,昨天中午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今天又想开溜,我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厉害了。” 管事说完打量眼前的人,一看到她的脸就认出正是妙清新找来的摇钱树,于是客气更客气了几分:“姑娘这是有什么事?” “其实是这样的,我的耳环掉在院子里了,想找个人帮我找找,你既然在责罚这个丫头,不如就借我用用,让她帮我找耳环,若找到就将功折罪了,找不到再接着罚她,你看如何?” 那管事经过刚才抽打已经出了不少气,现在听她这么说,哪有不卖人情的道理,立即点头称好,于是姬堇华笑了笑顺理成章带着小道姑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休息,倒是没遇上什么闲杂人等,姬堇华顺利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回神就看到小道姑一脸期期艾艾的望着她:“不是说找耳环吗?” 姬堇华不答反问:“我长得真有那么像你家瑶光姑娘?” 小道姑一愣,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六分而已,我家姑娘更好看。” 看来是个护主的丫头,姬堇华暗想。 “你家姑娘来了这里多久?” 小道姑虽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大概有一年了。” “一年而已,你就和她这么要好了?”姬堇华微微诧异。 谁知她却摇了摇头:“我跟着我家姑娘有七八年了,哪里只一年。” 七八年?姬堇华眉头一皱,还没想明白,她又接着说:“我和我家姑娘本是从灵州过来寻亲的,谁知道路上遇到骗子被拐卖进这里,好端端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硬是被逼着沦落风尘,最后还死的不明不白……”1cst4。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泣。 姬堇华心内复杂难言,一面同情这对主仆的遭遇,一面又联想到自己前路堪忧,难道自己也要像她一样被人践踏? 她缓了神色,掏出帕子给小道姑拭去眼泪。 “你家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原本还在抹眼泪的小丫头闻言顿时愣住,然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姬堇华心里越发觉得这件事古怪,给她理了理被那管事扯乱的衣服,低低一叹:“我也是在街上被贼人所骗,然后拐进了这里,跟你家姑娘的遭遇差不多,此刻问这个只是希望能够从其中找到突破口逃出去。” 关于出逃 见她将信将疑,姬堇华继续说:“实不相瞒,我家在京城中有些势力,我失踪这几日他们一定在四处寻我,我若是能够逃出去定会将这里的事情上告官府,这样此处的众多姑娘也不必再被迫为女昌了,你也可以带着你家姑娘的骨灰回归故里。睍莼璩晓” 从她的眼睛里,姬堇华可以看出她对这里有着很深的仇恨,尤其是说起已故主人的时候,更是显得哀恸,所以她才大胆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希望她没有看错人。 小道姑摇了摇头,神色惧怕:“想逃出去的不止你一人,可没有成功过,这里看管甚严,被抓回来是要被重罚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小道姑还是摇头。 姬堇华叹了口气:“先不说逃离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姑娘的死因?跟那个客人有关吗?他看起来很有权势的样子,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他。你看,我刚才帮了你不受责罚,你也帮帮我吧。” 小道姑仍旧迟疑,姬堇华循循善诱,说了一堆话,才让她慢慢卸下心防,抬头看向她:“这件事不是我不愿说,而是牵扯甚大,若有不慎……” “最差的不过身死而已,我不怕,难道你怕吗?” “我家姑娘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却不甘她这样死的不明不白……”顿了顿,她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我告诉你。” 姬堇华点头:“若有能力,我一定帮你家姑娘讨回公道。” “具体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只是大致猜的,她出事前发生了一件事,然后第二天就莫名猝死了。” 姬堇华心里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小道姑顿了顿,说:“那位客人有天留宿之后,无意中落下了一件东西,我家姑娘帮他收了起来。” “是什么东西。”即将抓住重点,姬堇华心里急了起来。 “是……一枚玉佩。”小道姑呼吸有些急促,似乎说出这个真相,对她而言太过艰难,“我家姑娘有意遮掩,但我还是看到了一点,没看错的话,上面应当是个龙的形状……” 龙形玉佩?姬堇华一惊,她没有想到那位金主的身份既然这么高。 宗室贵族之中的男子,都可以佩戴龙形玉佩,但是龙爪数并不一样,天子是九爪,太子是五爪,其他皇子王爷均是四爪。 怪不得那人要戴面具,原来是这个缘由,宗室贵族既然流连这种地方,若是传扬出去,绝对是一件轰动皇家上下的秘闻轶事。身份越高,所遭受的非议越大,若是寻常烟花之地还好,顶多只是被责备荒唐风流之类的,但是这种披着圣洁外衣行女昌妓之实的地方,一旦牵扯上身,足以毁掉一个贵族子弟的仕途。 姬堇华吸了口气,接着问:“你有没有看到是几爪龙?” 小道姑摇了摇头:“姑娘并不打算让我知道,悄悄将东西臧了起来,我并没看到究竟有几爪。”见姬堇华听闻此事后流露出的表情,她眼里的希望一暗,“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意说的原因,有几个人能够与这样背景的势力相斗?若非我一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怕我也被灭了口,可惜我家姑娘,却还对那人怀有念想。” “什么念想?”姬堇华回过神。 多日掩藏的心事一朝吐露,小道姑再难止住话头:“那位客人来这里一直戴着面具,即便是和我家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面具不离身,我家姑娘想看他面具之下的脸,那位客人一直不同意,姑娘还为此难受了些日子。” 姬堇华听到这里,有些狐疑地开口:“她不会是对那位客人动情了吧?”被拒绝看阵容之后,会感到难受,只有对他动了情才解释得通。 既然动了情起了意,那么想知道自己爱慕的男人长得什么样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那位客人恐怕并不是如此想。 小道姑并未否认:“那位客人对她很好,给她带来外面的各种玩意,喜欢看她笑,每当姑娘笑的时候,他就会看着她出神,久而久之姑娘就……”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她若不犯傻,说不定也不会死,她一心待那人,将玉佩还了回去,结果引起那人杀心……” 日久生情的段子在话本子里一直唱不衰,但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恩客和妓女之间,还真是格外别扭。 姬堇华想起那莫名威压的姿态,瑶光死了之后他就立即寻找下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对已故之人毫无惦念,可见瑶光在他心中根本不算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对她好呢?是因为她的外貌?可是妙清也说过瑶光并不是这里最美的姑娘——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像某个人?想了半天,姬堇华只想出这么一个答案。 思索无果,只得作罢,眼见小道姑出来得久了。再不回去恐惹人起疑,于是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帮我取名玲珑,来到这里后,妙清给我改名叫净琳。”说到净琳这两个字,她有些不情不愿。1csa5。 姬堇华沉思片刻:“玲珑,你赶紧回去吧,那位管事若问起,就说耳环已找到,不必责罚了。” 叫玲珑的小丫头似乎许久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望着姬堇华愣了愣,才应声去了。 第二天姬堇华心事重重地起身,梳妆之时就见净慧走了进来。 “今天那位客人要来,妙清真人让我帮你梳妆。” 姬堇华心里咯噔一动,想起那人势在必得的目光,加之昨天从玲珑那里得来的消息,越发踌躇起来。 净慧瞧了瞧镜中她的面色,说道:“你也无需担心,依我看若是入了让他的眼,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顺他的意就行了。” 可是她就是不想顺他的意啊,姬堇华默默喊道。 打扮停当,净慧便引着她前往见客。 一进会客厅,那个对着窗户的身影便转了过来,迎着对方的目光,姬堇华心里忐忑不已,皇家宗室之中符合年龄的有不少,不知道这一位会是哪一个?她试图从身形样貌来判断,然而此人脸部被面具裹得严实,再加之衣裳穿得宽大,完全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姬堇华心内微微叹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一仗要打赢谈何容易。 “你在想什么?”就在出神时,冷不防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姬堇华一惊,这才发觉净慧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愕然之间,她有些不知所云:“我在想你……”究竟是谁。 话说了一半惊觉打住,几乎都要将脑袋里面的吐了出来。 对方一愣,随机笑了出来:“想我什么?” 见他明显想歪了,姬堇华脸蓦地一红,却也不得否认,瓮声瓮气地说:“没、没什么。” “看来瑶英是想念在下了,这倒是让在下分外惊喜。”说着伸手将她揽了个满怀。 姬堇华在心里暗骂自己搬石头砸脚尽干蠢事,脸上表情格外有趣。蓦地感到脖子上一阵异样,却见面具人将一条珊瑚链子给她戴上。 “这是……”姬堇华低头看着那红莹莹光泽流转的珊瑚珠,这样的品相显然不是凡品,印象中这般成色的珊瑚珠,她都没见过几次,更何况是数十颗一样大小的珠子串在一起做成的项链。 声音响在耳畔,格外温柔:“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姬堇华不适地往后挪了挪:“这么贵重的东西,瑶英受之有愧。” 她不几寻姬。那人似乎有些不快:“我送给你的,你只管收下便是。” “多谢公子。”姬堇华手指抚摸着那串价值不菲的珊瑚项链,想起玲珑所说的话,瑶光就是这么被他打动的吗?她只知道如果是自己,无论被关在这里多久,她都不会对一个恩客产生感情,哪怕他看起来再柔情万千。更何况昨天她刚从玲珑口中得知瑶光死亡的原因,心中对此人更是忌惮万分。 面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叹息。 这一次会面并未持续许久,那人就告辞了,不禁让姬堇华大松口气,原本还担心他会有什么不妥的举止,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又熬过了一次,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下午的时候,姬堇华在院子里散步,走了会儿在假山后面停下来休息,蓦地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难得十天半个月才出去一趟,真不容易,这回可得趁采买这个机会去酒馆里好好喝一杯。” “你准备好了没有,我的车就停在院子后门处,你赶紧上去吧。” “好了好了,这就去……哎呦……”那人说着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17746141 “我肚子疼,你先等等,我去个茅房。” “赶紧去,动作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我一会儿就来,你可等着。”那人说完就匆匆忙忙走远了。 姬堇华心念一动,出去采买?也就是说会到人多的地方?听两人的谈话,车就停在院子后门。她心底蓦地升起一丝希望,这几天以来一直寻不到出去的方法,此时哪里按捺得住,往四周一打量,见没人在近前,于是悄悄往后门摸去,果然看到一辆驴车停在那里,车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等着同伴回来,嘴里不住念叨—— “磨磨蹭蹭,真是事多。” 关于获救 坑爹的存稿箱,昨天和今天的都没发出来,还好我上来看看,不然还不知道,这一章是昨天的,今天还有一章。睍莼璩晓 ******* 姬堇华将那辆车打量一番,发现似乎没办法藏人,正着急间,忽地看到车下的空档,这个高度,和大小足够掩住她的身形,只要藏身在车底,抓牢木板不掉下去,倒是可以混出去,毕竟谁也不会去注意车底。 打定主意,她立即付诸实践,可那小厮来回在车旁打转,她根本无法靠近,正着急另外一人回来后自己再无机会,见那小厮等不及网茅房那边走去,边走边扯着嗓子喊:“我说你到底好了没,再不走可误了时辰了。” “就来,你别催。” 姬堇华见时机一到,急忙闪身躲进了车底,四肢勾住木板让身体紧紧贴着底部,没多一会儿那两人就回来,驾着车出了门。在道观里还好,一出了道观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路颠簸难行,姬堇华感到自己的四肢都不够用了。她默默注意外面的动静,心理琢磨此时还没有远离道观,只怕还在势力范围内,便没有贸然跳下来,依旧紧紧趴在车底,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四肢都麻木了,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车轮被一块石头磕了一下,剧烈一震,猝不及防间,姬堇华被颠了下来,发出一声痛呼,尽管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在寂静的林子里还是被车上两人听到。 “什么声音?老六,你听到了吗?” “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姬堇华暗叫,四肢酸软地从车底爬出来,顾不上方向拨腿就跑,若是被抓回去,她这辈子就别想再出来了。 那两人下了车,正四处打量,就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往林子深处跑去,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不是咱们道观里的人吗?” “不好,她是跟着咱们逃出来的,赶紧追上,要是放跑了妙清真人克饶不了你我。”两人急忙紧追而去。 姬堇华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拼命祈祷着不要被追上,然而一个女子的脚力哪里逃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再加上她又不熟悉地形,眼看着距离被越拉越近,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那两人盯着姬堇华灰扑扑的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这不是瑶英吗。” “幸亏咱们发现了,这可是妙清真人新找的摇钱树,跑了可就丢大发了。” “有胆子逃跑,还真不多见了。” “说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抓回去。” 两人说着就要上前爪她,姬堇华往后缩了缩,手里暗暗抓了一把沙石,待两人一靠近,就扑头盖脸地朝他们丢去。 “哎呦,这小娘们手真狠。” 姬堇华没工夫理会他们,爬起身就跑。 “赶紧追,别让她跑了。” 姬堇华慌不择路,后面两人动了怒又紧追不舍,眼看再要被抓上,心底一阵欲哭无泪,难道她真的没办法摆脱这种命运?老天到底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就在绝望之时,前方蓦地出现一行人马,衣裳煊赫,蹄声阵阵,顾不得许多,急忙跑过去高声呼救:“救命啊。” 那群人之中为首的一个愣了片刻,策马上前,先是打量了她那一身道袍,目光再转到她脸上,过了片刻才惊愕道:“你是……姬姑娘?” 姬堇华跌跌撞撞跑到跟前,这才发现此人竟是池毓,喜道:“太子殿下,快帮我抓住那两人,他们一伙人逼良为娼,实在可恶。” 池毓闻言朝后面看去,却见那两人显然觉察到势头不对,急急忙忙往回跑,很快要没入茂密的林子里。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即刻出列,紧追而去。他这才再度看向姬堇华,十分疑惑:“姬姑娘,我听闻你已失踪了好几天,没想到我今日去灵云寺为父皇祈福回来路上遇到你……眼下你如此形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姬堇华甫脱困境,回想方才情形当真惊险,眼下看到池毓自然万分感激。 池毓见她形容狼狈,也不好再问,便道:“先回城再说吧。” 于是让随从让出一匹马,一行人急速回城。 进了城门,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市,眼前看到久违的人群,耳边听到喧闹的人声,姬堇华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这短短几天的拘禁生活真是让人提心吊胆,从没有哪一刻对这见惯的情形感到如此亲切踏实。 回到相府,浅碧深红一听闻小姐回来了,立刻迎了出来,连曲筝也在,看得她均松了口气,尤其是曲筝,像是放下心中巨石甚为舒展。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安然无恙,这些天我们家王爷的脸黑得都跟锅底灰一个样了,我带人在京城中里里外外寻了个遍都没找着你的踪迹,你到底被关在哪里了?” 房间里,浅碧深红在服侍姬堇华沐浴,曲筝就站在帘子外面念叨个不停。 “这件事非比寻常,要说起来,还得细说。” 姬堇华泡在温暖的水里面,长长舒了口气。17746246 曲筝托腮点头:“我想也是,寻常的人贩子我怎么会找不到?” 姬堇华心里苦笑,皇室中人都是那里的常客,怎么会是寻常人贩子? 将身子洗干净之后,换上衣裳,姬堇华坐在镜子面前打理头发。 “话说回来,你身上为什么会穿着道袍?”曲筝拿起她换下的那件道袍左看右看,“这料子轻薄柔软,跟我之前见过的道士身上的金贵许多,这年头道观都这么有钱了吗?” 曲筝见她神色变幻,有些狐疑:“你这几天究竟遭遇了什么?” 姬堇华刚想开口就有丫鬟进来请她去书房,只得止住话头:“回头我再跟你说。” 书房内,姬无故刚送走池毓,正抚额沉思,忽听门口脚步声一响,抬起头便看见失踪多日的女儿站在面前,脸上的神色不由一松。 “堇儿,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姬堇华上前抱住父亲的胳膊,语声有些呜咽:“爹,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被那两人追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要完了。 “傻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姬无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才问,“我听曲筝说,你们路上遭遇骗子,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有受委屈?” 姬堇华皱了皱眉:“说起来委屈可大了。”然后便把这几天的遭遇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爹,我们上告官府将那个地方端了吧,不然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姬无故想了片刻,问:“你可知道囚禁你的是哪个道观?” 这么一说姬堇华才记起,别说名字了了,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她都不知道,藏在车板底下的时候看不到路,也没有余力留心路线,半途行至城郊才被池毓所救,平日里又被关押防范得紧,对于那个神秘的所在她竟然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她猛然问道:“我记得池毓救下我的时候,派人去追那两个人,可有传回消息?” 姬无故摇了摇头:“这我倒是听他说了,可是追到一半跟丢了,并未曾捕获那两人。” “可恶,居然让那两个混蛋逃了,不然可以顺蔓摸瓜的。”姬堇华无比失望。 “堇儿,这事你跟爹说说就罢了,不可声张旁人知道,至于上告官府一事也不要再提了。” 姬堇华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姬无故叹气:“糊涂,你一个女儿家被抓到那种地方数天,虽说并未真的发生什么,但若是传出去名节就毁了。” 大燕较之前朝民风尚算开放,但是女子的清誉仍旧被看得极重,若清誉有损,重则整个家族都蒙上奇耻大辱。 姬堇华一愣,不甘心道:“难道就这么算了,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爹发有量急。 姬无故摇头:“我的女儿自然不会平白受欺负。” “那爹你打算……” “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有爹在,你无须担心这些。” 姬堇华还想说些什么,见父亲若有所思的样子,只得作罢。 这么一折腾下来,已是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曲筝神色古怪,姬堇华心里回想着白天的事情,也没在意。直到入夜后准备就寝时,曲筝避开旁人,悄声跟她说道:“姑娘请随我到后花园。” 姬堇华奇怪地望着她,见她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只得熄了灯装作睡下的样子,披上衣服随她来到府中的后花园。才走到柳亭边,身边的曲筝就不见了踪影,她刚想出声呼叫,身后一双手臂伸了过来,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鼻端捕捉到熟悉的气息,姬堇华正欲惊起的身子一软:“原来是你。” 怪不得曲筝神秘兮兮地引她来这里,原来是听命于人。 转过身,月夜下人影模糊,依稀还是可以看出熟悉的轮廓。 “怎么偷偷摸摸的?” 池旭满脸无奈:“你爹最近防备得紧,为了不让他发现只好出此下策了。”1csbm。 听出他语气中的那股憋屈劲儿,姬堇华不由一笑。 池旭不由微恼:“你还笑得出来,这些天让人急死了。” 关于怒气 这是今天的 *********** “这不没事了吗。睍莼璩晓”陷入困境中时满心满眼怀念着对方,而一旦脱险,她却不想让他知道其中的惊险。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陷入情爱的人都这样,她却是这么想的,既然险境已经过去,也就没必要再让他担心了,此刻的重逢才更应当珍惜。然而尽管她想一笔带过,别人却不一定和她想的一样。 池旭确认她无甚损伤之后,迫不及待地问:“究竟是谁把你掳走的?” 姬堇华见他神色严肃,心知这个话题一时逃不开,值得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座打着道观名义的妓院,专门拐骗些良家女子关在里面为他们接客挣钱,而且接的客人许多都是喜欢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 池旭闻言一愣,眉目里满是沉思:“这些天你被关在了那里?” “是啊,每天被逼着学规矩,穿着道袍,却做着皮肉生意的勾当,不知道多少身家清白的女子被这么祸害了,真是可恶。”姬堇华提起那个地方就愤愤不平,“那些乱七八糟的媚术就罢了,还要防着被人吃豆腐……” “好了别说了。”池旭蓦地将她抱在怀里,止住她的话头,“你回来就好了。” 姬堇华抬头望去:“你不问问我在里面都遭遇了什么吗?” 池旭神色一紧,朦胧月色下桃花眼里光影不甚清晰:“遭遇了什么不重要,你此刻好好站在这里才重要要。” “可是……”姬堇华眨了眨眼。 “就算你真的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也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缘故,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里,姬堇华心下一暖,他该不会以为她在里面被迫接客了吧。若她在那里再多待几天,她确实不能保证她能否守得住桢襙,所幸她趁早逃了出来。 之前在书房里的时候,听到父亲那么说,她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若是池旭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直到听他说不在意她在其间发生了什么,心底才全然安定下来。 池旭正抱住姬堇华默然不语,突然发觉她挣开自己,扯开一截袖子,露出象牙一样的肌肤—— “你做什么——”池旭刚问出口,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姬堇华露出半边雪白手臂,月辉掩映下,上面一点殷虹如珠玉点缀,分外妖娆。 “据说那里面若是处子身价会更高,所以我被抓进去的第二天就被点上了守宫砂验明正身。”即便之前中媚药那次,两人差一点就发生了实质性的肌肤之亲,但是这样的举动在她做来还是有些羞赧,为了最直接地证明,她也只能这么做。 池旭愣愣地盯着她的手臂,脑子里顿时只剩下那一点殷红,身体似乎被烫得热了起来。 姬堇华半晌没等到他的反应,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你怎么了?” 池旭目光浮动,凝在她手臂上的眼睛几经挣扎最终挪开,吸了口气,伸手将她的袖子拉了回去,遮挡住那一片惑人光景。 “傻丫头,以后不要这么随意给人看守宫砂。” 姬堇华没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克制不住地黯哑,不满地嘟嚷:“我才没有随随便便,你刚才不是以为我被……” “好了,我知道你没有,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池旭打断她的话,埋头在她颈边平复呼吸。 姬堇华疑惑不解,想到在宫里那次,他也是如此呼吸不稳抱着她喘气,不由问了出来:“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池旭身子一僵:“隐疾?” “上次也是这样。”姬堇华恍然大悟,“难道因为之前生活太过糜乱而染上了什么不治之症?”1cvtq。 池旭默然半晌无语,如果一个男人在禁欲已久的情况下看到心仪之人衣衫不整地露出臂上的守宫砂,对这一切还毫无反应的话,那才叫真正的有隐疾,他刚才不过是正常反应。 然而姬堇华对这些并不了解,还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正确。 “我就知道,老实交代,你都犯这种病多久了?” 池旭深感心内一股郁气无处可散,望着眼前嘴巴不断开阖的人,脚下一跃,便跳上了树梢。 巨大的银杏树,枝干盘根错节,婆娑月色从枝叶间漏下,更增添了几分隐秘的美感。 姬堇华望着陡然变换的景物,急忙紧紧抓住池旭以免摔下去。17857230 “爬到树上来做什么?” 池旭扶着她的腰让她背靠着树干坐稳:“你在下面太吵了,上来安静些。” 姬堇华不满,嫌她太吵? 池旭将她按在胸前:“你不是想知道我犯病多久了么?” 姬堇华直觉有些不妙,池旭已经俯下身来:“我来告诉你,那天看到你在御花园追问风非砾联姻一事的时候就开始犯病了。”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姬堇华的脸开始发烫,然而还不够,池旭张口含住她的耳垂,有些咬牙切齿:“这病,只有你才能治。” 不知道热度是不是会传染,起初她只觉得池旭浑身烫得不正常,然后渐渐地,她自己都开始发热了。 夜风沁凉,不时拂过周身的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其中隐约夹杂着几声絮絮语声。 姬堇华衣双目迷离,身子绵软地倒在池旭怀里,若不是他将她的腰扶住,她几乎要滑下去。 此时月色圆满,扶疏的枝叶间,一对人影紧密相依,女子长发如墨,蜿蜒遮挡了半边脸颊,细碎的吻随着时不时的低语呢喃落在她的耳边唇角,无比缠绵。 是困担她也。两人耳鬓厮磨良久,忽地一阵夜风卷过,吹散了几许迷乱,姬堇华发现自己的双臂已不知不觉缠绕在池旭身上,衣裳也散乱得不成样子,不由略略推了推他:“让人发现了我就没法见人了。” 池旭笑了一下,桃花眼仿佛一张大网,让人陷入其中无法挣脱。 “夜深人静,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着手已经探入了她的衣内,流连玉脂一样的肌肤。 姬堇华突然感到小腹下被硬物抵住,动了动身子,却蓦地被池旭按住:“别乱动。” “有东西顶住我了。” 此言一出,池旭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 “是它在犯病了。” 姬堇华触到他灼灼的目光,那些天到底在翠峰道观恶补了许多东西,顿时明白过来,语无伦次:“你、你……色胚!” 她慌乱之下去推他,却引得池旭气息更加不稳:“你再乱动,我可要病发生亡了。” “哪有那么严重。” 尽管嘴上如此说,姬堇华还是停止了挣扎,任池旭将她抱在怀里。 禁欲大半年,这对从前的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静谧的夜色中,耳边是平缓的呼吸声,抬头是微微晃动的银杏树叶。两人就这么坐在树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姬堇华觉察池旭的气息平稳下来,才再次推推他:“我们下去吧。” “怎么了?”怀中馨香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待得久一点。 姬堇华抬头看了看仿佛近在咫尺的明月,叹了口气:“虽然这里风景是不错,可是我的腿麻了。”刚才因为池旭“犯病”,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池旭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抱着她跳下树,走到一边的亭子里,把姬堇华放在椅子上,伸手揉捏她的小腿。 “是这里吗?”姬堇华点点头。 回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她蓦地想起了什么,觉得池旭似乎少问了个问题:“你不奇怪那个道观在哪里吗?”她跟姬无故说起这件事时,姬无故很自然地就问是哪个道观,奇怪池旭却没有问。 池旭目光略略游移,问:“那个道观在哪里?” 姬堇华越发觉得不对劲,他这话问的毫无诚意,而且神色也不太正常,除了最初的惊讶,对那个地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好奇,联想到他从前荒唐的经历,京城里的烟花之地遍布他的足迹,难道…… 姬堇华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神色一肃:“你该不会去过那种地方吧,不然为什么这幅表情?” “我……”面对质问,池旭头一次心怀忐忑。 见他如此,姬堇华心里确定*不离十了,顿时怒色上脸:“早知道你荒唐,没想到你连那种地方也去过。”说完站起来就跑出亭子。 池旭急忙拉住她:“我只是去过一次而已。” 姬堇华闻言更怒:“你是嫌去的不够多是吧!” “那次是被同行之人引荐而去,之前也并不知晓个中情形,而且我也并不喜欢那里,仅待了片刻就出来了。” 池旭倍感无奈,哪里知道会扯出这等事,当日去翠峰道观前确实毫不知情,引荐之人拉他前去时只神秘兮兮地告知是一个“有趣”的地方,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座淫窟,看着那些穿着道袍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子,新奇是新奇,但并未提起兴致,做了番戏就走了。 京中豪门显赫之族中有许多恶心的癖好,比较起来这个并算不上什么,他也没去在意。若不是今次姬堇华提及自身遭遇,他都要忘记那次的经历了。 关于流言 这些天提心吊胆,又无法出一口恶气,姬堇华对那个地方愤恨不已,此时听了池旭的解释也没消气。睍莼璩晓 “哼,谁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前科,这次是去那种地方,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寻常女子腻味了,想尝尝猎奇滋味是吧,天下乌鸦果然一般黑!” 池旭扶额而叹:“我还哪敢有其他前科,随随便便就被你扒出来一条。” “是啊,指不定以后哪天就再扒出来一条,狡言诡辩!”姬堇华冷冷甩开他的手,一溜烟往房间跑。 两人方才争吵之时声音渐大,已有值夜的家丁循声前来查看,再纠缠下去会惊动更多人,池旭只得作罢,心下哀叹,见她气得不轻,要平息下来只怕得花番功夫了。 姬堇华沿路跑回房间,路上遇到曲筝也没理她,径直关上房门,看得曲筝纳闷不已,喃喃自语:“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述衷肠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王爷的功力退步了?” 百思不得其解,三更半夜她也不好询问,只得明早再作打算。些口什听次。 第二天曲筝就发现更加不对劲了,一早就看见姬堇华神色愤愤地拿着一个纸人拼命扎针,一边扎还一边念念有词,什么“死混蛋”“色胚”“下流”之类的不绝于耳。 曲筝不由好奇:“姬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姬堇华晃了晃手中的纸人:“没看到吗,扎小人。” 曲筝看着纸人上面赫然写着自家王爷的名讳,一时有些愕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况,猜测地问:“昨天晚上王爷惹你生气了?” 姬堇华哼了一声。1cvtq。 这个倒是奇了,自家王爷的秉性她是知道的,简直把姬堇华当祖宗供着,能让她这么生气的一定不是小事。 “姬姑娘,王爷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姬堇华停下扎小人的动作,问:“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曲筝想了想:“并不久,王爷动身去西域的时候我才开始跟在他身边的,之前一直在学艺。” 姬堇华若有所思:“那你一定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风流帐了。” 风流帐?捕捉到这个字眼,曲筝多少有些明白过来。 “以前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但是我跟在王爷身边的这段日子见他上心的,也就姑娘你一个人。” 姬堇华眉目间一股郁气:“你跟着他的时间短,哪里知道他从前多荒唐,连道观那种猎奇的窑子都去过。” 见曲筝一脸不解,便将事情始末同她将了一遍,末了气愤不已:“你说,他都有这么多前科,我是不是应该也去招惹几个男人才公平?” “招惹?”曲筝惊呆了,望着一脸怨气的姬堇华,“你想招惹谁?” 姬堇华将纸人往桌上一丢,恨恨道:“谁都比他那个滥情人好!” 曲筝急忙劝阻:“别冲动,冲动是魔鬼,让人后悔莫及。”开玩笑,若姬堇华真这么做了,那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充当临时护卫的她。 曲筝把茶杯往她面前一放:“来,吸气吸气,喝杯茶冷静冷静。” “冷静?我之前就是太冷静了,明知道他是个坑还往里面跳。” “呃——”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池旭是个“坑”,一时被噎住。 姬堇华觉得光说不行,得付出行动才行,于是腾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街上招惹几个。” “这……”曲筝愣愣地望着姬堇华往外走,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姬堇华左看右看,目光落处尽是年轻男子。 对于一个俏丽少女明显打量的目光,很快就有人十分上道地过来搭讪,都被曲筝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 刚刚将一个自诩风流的白衫男子驱离姬堇华身边,转个背就看到她跟另一个满面笑意的青年搭上了话,看得曲筝一阵心惊肉跳,急忙挤上去打断:“这位公子,我家夫人心情不好出来散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那位青衫男子闻言转目看向她,似笑非笑:“你家夫人?若我没看错,这位姑娘是未出阁的打扮。” 曲筝不顾姬堇华在一边直打眼色,瞎扯都不打草稿:“我家夫人平日就喜欢这么穿,大燕刑律里也没哪条规定已婚妇人不能做未出阁打扮的。” 那男子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姑娘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大燕风俗已婚妇人和未出阁女子虽然在发髻上区别开来,但毕竟没有明文规定,故而曲筝这么强词夺理倒也说得通。 见她一副我家夫人已经名花有主你另外寻花问柳去的表情,那男子忍俊不禁。 “姑娘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你家‘夫人’刚才不慎踩了我一下,跟我道歉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道、道歉?”曲筝愕然,望向姬堇华,难道不是她想的搭讪? 姬堇华一脸尴尬,明明是她有错在先,踩了人家的鞋子,现在反倒污蔑对方是搭讪的登徒子,怎么看怎么无理取闹。 曲筝愣然无语,半晌才抱歉地冲那人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 那人看着她,唇角带笑:“头一次被人当做登徒子,这种感觉还真是有趣。” 面对这样的揶揄,曲筝难得不好意思起来:“误会误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无事,开个玩笑而已。”男子淡淡一笑,旋即离去。 曲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搭讪,那个男人气质风度皆是一流,要是姬堇华真的跟他勾搭在一起,她怎么跟池旭交待。 转过头来,就见让她担忧不已的正主往城门那边走去,生怕她又瞧上了哪个男人,急忙跟上苦劝:“姑奶奶,我求求你别玩了,若是王爷知道我会死的很难看的。” 姬堇华注意力被从城外归来的一群官兵吸引住,只见人群耸动,不少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 曲筝原本没注意,见她这么一问不由也有几分好奇,抓了个围观路人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听见她问,急忙把刚到手的消息分享出来:“听说这群官兵是从京郊翠峰道观回来的,啧啧,真想不到,那道观原来背地里做青楼勾当。” 翠峰道观?姬堇华心念一动:“此话怎讲?” 周围的人立即加入讨论,简直知无不言:“我有个亲戚在官府当差,听说有人向官府密报,翠峰道观打着清修的名义背地里买卖少女逼良为娼,京兆尹于是派兵搜查,这不他们才从京郊回来。” “啧啧,想必那里的姑娘滋味格外不一般,可惜没机会去瞧瞧。” “得了吧,据说那里接待的非富即贵,就你这样的,喝西北风去吧。” …… 曲筝摸了摸下巴,暗忖,这个密报之人难道是池旭?昨天晚上惹怒了姬堇华,然后用这种方法讨佳人欢心倒也说得通,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姬堇华看了看这帮官兵之中,确实抓捕了一些人,只是她并未看到熟悉的面孔,妙清真人也好,净慧也好,玲珑也好,都不在其中,不由疑惑:“他们就抓了这么些人回来?” 那个有亲戚在官府当差的人答道:“我刚才听亲戚说了,不知道是不是那道观里有眼线,等官兵赶到时里面已经空了,没留下几个人,前往附近搜了搜,也没寻到重要线索,就带了些嫌疑人犯回来问询。” 姬堇华哼了一声:“这么说是空手而归了。” “也不算空手而归,至少大家都知道那家道观干的什么营生,以后不会被骗了。” 姬堇华摇了摇头:“难保那些人不会改头换面继续经营,还有那些女子也没能救出来。” 看来对方得知她逃跑之后就将人转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想到未能将那些败类绳之以法,姬堇华就一阵郁愤,也没心情继续在外面晃悠,看了会儿热闹就回到相府。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结果第二天姬堇华经过花园时,发现几个丫鬟仆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本来她没当做一回事,但当她不经意听到其中几句话时,就没法置身事外了。 “你们不知道吗,今天我听外面都传开了。” “传什么?” “哎呀,你消息太落后了,现在外面都在传小姐失踪那几天发生的事。”17857230 “小姐失踪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说小姐被拐子拐走,卖进了那座翠峰道观。” “呀,就是新近揭发的那个经营妓院的道观?” “可不是,你没发现太子殿下将小姐带回来那天身上穿的是道袍吗,据说那道观里的姑娘接客都是那么打扮的。” “小姐失踪了好些天,那她不是在那家道观里……” “怪不得老爷不准我们提及小姐失踪的事情,原来如此。” “虽说是被拐骗的,但出了这样的事,到底还是伤风败俗。” “就是啊,之前有几家门第不错的府邸上门向小姐提亲,都被老爷婉拒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有哪家敢娶?” “这下子,相府的颜面都丢干净了。” “可不是嘛,以前相府是块金字招牌,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现在我出个门尽被人问起这件事,提起来就怪难堪的,哎呀,真是晦气。” 关于澄清 后面的话姬堇华已经没有听下去的*,悄然走开,心底却抑制不住地震惊——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在自家府里都听到这样的流言,不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睍莼璩晓 浑浑噩噩来到书房门口,看到姬无故正垂头坐在桌前不语,听到脚步声朝她望过来:“堇儿?” 见她面色不定,姬无故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那些传闻你已经知道了?”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她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得街知巷闻的。 这件事知道的只有父亲和池旭几人,她不相信他们会让流言外传,除他们之外,就是那天路过相救的池毓以及他的随从,虽然具体情形她并未告知池毓,但她失踪在先,穿着道袍在京郊遇到他在后,再加上翠峰道观的事迹败露,如果那些人将前后联系起来,也能猜得到七八成,就算池毓不会乱说,难保他的随从不会私底下讨论,这么一来流传出去也就十分有可能了。京城里什么事都会被捕风捉影乱传一通,何况是这么一桩惊天丑闻。 想到这里,她问:“爹,向官府密报翠峰道观底细的人该不会是你吧?”翠峰道观行事隐秘,一直都没有被揭发,偏偏在她逃走之后,难道是爹想为她讨回公道? 姬无故摇了摇头:“你才失踪回府,我就动员官府揭发翠峰道观,这样一来难免有人将两者联系起来,为了你的名节着想,我就算再想动那个地方也不会用官府力量,即便用官府的力量,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 是啊,他想到这一点,池旭也一定想得到,自然也不会是他,那么举报之人究竟是谁? “我派人查过了,据说是道观里的一个杂役。” 姬堇华始料不及:“杂役?” “你逃走后,他打探到你的身份,害怕再待在道观里会遭到官府报复难逃一死,而且心内对道观不满已久,索性就想方设法跑出来向官府举报,将功折罪。” 只是这么一来,流言传开,遭殃的只是她而已。 姬堇华望着姬无故那张瞬间苍老的脸,鼻子一酸:“爹,女儿让你操心了。” 姬无故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最该伤心的人是你。”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大不了嫁不出去我就守着爹一辈子。”她心知此时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必然累及姬无故的声名一落千丈,这让他这么一个骄傲了大半辈子人的如何不难过。 “堇儿长大了,知道替为父担心了。”姬无故因她的话神色蓦地一松,“在朝堂浸染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名誉损毁,我又何须在意?只是——”说到这里,姬无故一叹,“本来还想为你寻一个天下无双的良婿,现在只怕难了。” “嫁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稀罕。”心里顿时想到池旭,怒气又上来了。 姬无故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天下之大,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就在那些流言伴随着翠峰道观的败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紧接着发生了另一件事,让大家的注意力瞬时转移了过去。 太子池毓高调拜访相府,并对外宣称,姬堇华“失踪”那几日是在灵云寺聆听佛法,同在寺内为皇帝祈福的他可以为之作证,那几天姬堇华寸步不离灵云寺,不可能如外界流传的那样被翠峰道观抓去卖笑。 而紧接着将事态推向另一个高峰的是,姬无故也立即声明,爱女只是赴寺庙还愿,小住了几日,并非流传的失踪,那些流言实在传得不堪,有违道义,若再有听信流言者,相府定然追究损及名誉的责任。 这两则消息先后传开,除了替姬堇华证实清白、转移焦点之外,让人对同在灵云寺的两个当事者产生了种种猜测,太子池毓为何如此高调声明,为她洗清不白之冤?难道几日寺内朝夕相处,两人擦出了点什么火花? 此时相府之内,同样波起云涌。 姬无故对着桌上的紫檀雕花盒子,沉思不语。 池毓派来的使者走后,他就对着面前的盒子坐了良久。 当初池毓找上门来表示愿意为姬堇华证明清白时,姬无故不是没有迟疑,但是想到毕竟当初姬堇华落难时得他相救带回相府,这一幕许多人有目共睹,若是他出面澄清此事,那些不利于姬堇华的流言自会不攻自破,斟酌再三终是答应下来,并配合他打消了那些流言。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感到意料之中又出乎意外了。 池毓的目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得十分清楚,然而没想到他采取的却是如此直接的方法。 紫檀雕花盒子里放的是一只凤钗,六条赤金凤尾栩栩如生,象征着太子妃的荣耀。 联姻确实是拉拢势力的最好方式,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打算用这个方法,何况是被人处心积虑算计着达到这个目的。 这一次明知池毓目的不纯,他也不得不与他合作的原因是不想再让女儿被泼污水,然而如果代价是要与之联姻的话,池毓未免想要的太多了。 今日派来使者送上这凤钗,是想让他没有退路吗。 正沉思间,门外身影一晃,姬堇华跑了进来:“爹,好奇怪,为什么太子会为我出面澄清?” 姬无故反问:“这样不是对你更好吗?” “可这是用一个谣言压倒另一个谣言。”姬堇华总觉得这种方法似乎哪里不对劲,相府的声誉倒是挽回来了,但是在大众眼中她跟池毓好像多了某种不寻常的牵连,就连府里的丫鬟在谈论这件事时,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暧昧。 姬无故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说道:“这不叫谣言,很快京城之中,大家就会相信之前的才是谣言,你在灵云寺才是真相。”面下噩震言。 “可是……” 姬堇华不太明白,池毓为什么要帮自己说谎,而且还是对着全天下人说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股诡异,就在疑惑间,蓦地看到桌上的紫檀雕花盒子,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姬无故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她先一步打开了盒子。 金灿灿的光辉霎时溢出,照亮了姬堇华的脸。 “这是……”她拿起钗子细看,没有看错,六尾凤钗,太子妃才有资格戴的东西。 “爹,这东西太子送来的?” 得到姬无故的默认,联想到这几日流言的风向,她心里明白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池毓出面为我澄清辩白,作为交换,爹就打算让我嫁给他?” 她猜得不错,池毓的确打着这个算盘,可是姬无故并没有答应,他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些天你一直在防备池旭,却并未拒绝池毓的拜访,这次又跟他合作制造舆 论——之前还说想为我寻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婿,难道爹——你所谓的天下无双就是太子,日后的国君?”17857165 姬堇华越说越觉得自己猜中了事情始末:“可是,爹,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 姬无故目光深沉:“你是这么想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准我和池旭在一起?自己倒是和池毓越走越近,难道不是因为池旭不是正统?”1cvsn。 “我防备池旭,不过是担心你被他利用。”不可否认他欣赏那个孩子,从小处于劣势却懂得韬光养晦,但不代表他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那么池毓呢,他的居心难道还不够明显?” 姬无故叹了口气:“我并没有明确答应他。” “那为什么不立即将这凤钗退回去?收下这个东西不就代表跟他达成一致了?”见姬无故不说话,她眼中闪过失望之色,“说白了还是在权衡利弊,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商人’,可没想到你连女儿也当做商品。”姬堇华说完就扔下凤钗跑出了书房。 门扉被带得发出重重撞击声,姬无故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的凤钗,心底浮上一股无奈,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从前不觉得这句话多有道理,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女儿一直都在为自己反对她跟池旭来往而记恨着,不然为什么仅凭一根凤钗就笃定他答应了池毓的要求呢。 姬无故摇了摇头,出于意料的事态,让他不得不对当前的局势重新评估一番了。************************************************************************* 姬堇华一路从相府冲到大街上,曲筝原本正在跟门房蹭酒喝,看到她连忙万分不舍地扔下酒杯跟了出来。 “姬姑娘你这是去哪呢。” “散步。”姬堇华言简意赅,脚步不停。 曲筝瞧着不对劲,有谁带着一脸怒气跑出去散步的?那一步一步简直要把青石地板踩碎。想了想,她好像之前去了书房找姬无故,难道这父女俩又产生矛盾了? 关于线索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最好先冷静一下。睍莼璩晓” 姬堇华蓦地问她:“你说,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相?”曲筝一愣,如实道,“这个,我只知道他是朝廷肱骨之臣,其他方面实在不太了解。” 姬堇华眉头不展:“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他是把我当女儿还是把我当筹码,他总说想给我做好的东西,可那些却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他却不愿给。” 曲筝似懂非懂:“这样看来,你们之间的矛盾还挺大的。” “何止,我现在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姬堇华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影在街角一闪:“咦?” “怎么了?”曲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状。 “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姬堇华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生怕盯丢了。 曲筝嘴角抽了抽:“这满大街都是人,你到底看到谁了?” 姬堇华忙拉着曲筝小心跟上去:“翠峰道观的人,没想到居然进城了。” 曲筝一听到翠峰道观立即提起精神:“真的?”这些天池旭也在查探关于翠峰道观的情况,据他所知这座道观的背后似乎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以至于很多次查到一半线索就断了,没想到这次能寻到线索。 “虽然那个人我在道观时只偶然见过一次,甚至他都不知道我看到了他,但是错不了,那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忘记,就算只见过一面。” 那天她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跟在妙清身后进了她的房间,神色严肃,似乎在商谈着什么事情,能够被妙清如此看重的,多半是翠峰道观的核心成员,跟着他说不定能解开这些天来的谜团。 曲筝在姬堇华的指点下看到前方那个穿灰衣的小厮,虽然举止十分普通,但是曲筝已看出对方功夫不弱,而且十分擅于掩藏行迹,普通人的话,很容易就被他甩开了。 跟了一会儿,姬堇华脚程已经跟不上了,曲筝提议:“这是个行家,没点功夫是会跟丢的,你先回去,我查清楚他要去哪。” 姬堇华一想,自己的确会拖后腿,便点头:“那你小心点。” 于是她独自一人回府,曲筝继续跟踪那人。结果一直等到晚上都没见曲筝回来,姬堇华由最开始的不安变为慌乱,连个口讯都没有,难道是出了意外? 越想越着急,等到最后她实在无法再等,匆忙出了门往泰王府而去。 来到王府,门房认得她的脸,直接放了进去,姬堇华二话不说直奔池旭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池旭见了她,面色微讶。 姬堇华急忙问:“曲筝有没有回这里?” 池旭一愣:“我不是让她随身保护你吗,无事怎会回来?”17857282 身后的藏锋见姬堇华一脸焦急之色,忍不住问:“姬姑娘为何这么问?” 姬堇华心底越发感到不妙,便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池旭皱起了眉头:“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查这件事,往往在找到蛛丝马迹的时候线索就断了,隐约觉得翠峰道观一事并不简单,好像有什么人在幕后操作一样,曲筝素来有分寸,跟踪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回,只怕已然遇险。” 藏锋亦是焦灼上脸:“她那点功夫也学人去跟踪,真是胡闹。” 然是太说如。姬堇华心内愧疚:“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藏锋,你立即调人在京中四处搜寻,看她有没有留下追寻的线索,若有消息,以救人为先。” 池旭说完,藏锋就领命离去。剩下室内的两人,皆是愁眉紧锁。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曲筝一向机灵,福大命大,真遇到危险,她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而且论起逃命的功夫,她可是一流。”池旭出言安慰。 姬堇华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最近身边发生了许多事,身边的人也牵扯了进去,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1cvug。 “你不用如此想,既然是你的事情,你身边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就好像曲筝出事,你也会被影响一样,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本就是相互的。” 顿了片刻,姬堇华抬头看了看他,说:“今天池毓拜访了我爹,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池旭去端茶杯的手一顿:“你爹和池毓一搭一唱,此刻外面的流言已传得满天飞,这个时候他会去拜访你爹……” 沉吟片刻,池旭的目光一闪:“难道是想联姻?” 姬堇华一惊,这样就猜了出来?瞧他的模样,她不由一阵气闷:“他都向我爹提亲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急?” 池旭叹了口气:“你怎知我不急?” 新怒加上之前的积怨,姬堇华越加不满:“你这个样子哪里着急了?巴不得我嫁给他是吧?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明天就嫁过去!” 说着转身就走,却在跨出门槛的时候眼前门扇自动阖上,身后一暖,池旭从背后抱住了她。 “做什么,放开!”姬堇华挣了挣,没挣开。 “不放。”池旭在她身后说,“你爹若是有意与池毓联姻早就答应了,哪会等到现在。” 姬堇华反驳:“可是今天我都看到他收了池毓的六尾凤钗。” 池旭顿了顿,六尾凤钗?池毓连这个都送出手了,看来当真是势在必得。 “他不会得手的。”池旭顿了顿,继续说,“之前那番动静,我便知道他是做如此打算,只是没想到,他会借这个时机。”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连串的事件巧合得让人不得不做一番猜想。 姬堇华还想说什么,忽听一阵敲门声,两人愣了一下,姬堇华伸手拉开门,见门房引着个人侯在门外。烛光下,姬堇华一眼辨认出那人是相府的小厮。 “小姐,天色已晚,小的奉老爷之命前来接您回去。”那小厮规规矩矩做了个揖,请道。 姬堇华心里一阵烦闷,她才来没多大会儿,父亲就派人请她回去,她又不是木头娃娃,一举一动都得受他操纵,这种感觉非常非常讨厌。 “你告诉他,我今天不回去了。”对着那小厮,姬堇华语气不容反驳。 那小厮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一时愕然,看了看她身后的池旭,磕磕巴巴道:“小姐,你这样,让我不好交差……” “有什么不好交差的,不就是传个话吗,反正我今儿不回府了。” 听她这么一副置气的模样,小厮心内明白这祖宗脾气上来了,凭他是请不动她的,顿时万分为难。 池旭从门内走了出来,对那小厮示意道:“你回去转告姬相,你家小姐今日留宿王府,明日本王定然将之完好无损地送还相府,请姬相放宽心。” 小厮瞧了眼姬堇华,见她哼了一声往屋内走,是铁了心要跟姬无故唱反调了,于是点头告辞:“既然王爷如此说,小的就放心了,这就回去转告我家老爷。” 池旭转过头见姬堇华寻了椅子坐下,不由苦笑:“你倒是无事一身轻。” 姬堇华瞥了他一眼:“我让你为难了?你若是为难,不妨将我绑了送回去。” 池旭摸了摸鼻子:“岂敢,你肯留宿,泰王府蓬荜生辉。” 姬堇华转过头去:“我要在这里等曲筝的消息。” 池旭默默地咽下那句在相府也是一样等,没办法,这丫头脾气上来了一时半会是拧不过来的,尤其是她现在别扭的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这种时候自然是安抚为妙而不是上前触霉头。 晚上,姬堇华直接在池旭的房里歇下来。池旭看着她霸占自己的床不肯走的模样直叹气,他才保证明日将她完好无损地送还相府,她就来挑战他的承受能力,真以为他是柳下惠吗。然而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将她赶去隔壁的厢房。 池旭处理完文谍,走到床前准备歇下的时候,姬堇华已经睡着了,被子被她压在身下,大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面。他伸手扯了扯没扯动,于是抬起她的一只胳膊调整位置,被子是扯出来了,但是姬堇华一个翻身,领口处惷光乍泄,露出一片玉色肌肤,池旭目光一顿,吸了口气才硬生生转开,躺上去卷起被子将二人裹住,再伸手将她捞到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压抑住心底的念头,默默地念,快了,再忍忍,她总归是自己的。 姬堇华睡得并不安稳,尽管床边燃了助眠的熏香,她仍然无法安眠,迷迷糊糊间依稀看到曲筝七窍流血的画面,她告诉自己那是梦不是真的,曲筝不会遭遇危险,她一定好好的,然而那景象就是摆脱不掉,好不容易画面散去,天蒙蒙亮的时候蓦地被惊醒,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池旭也醒了,正在起身穿衣,于是迷蒙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 姬堇华想起昨晚的梦境,觉得莫名不安,急忙披了衣服随他一同出去,才走道院子里,就看到藏锋抱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冲进来,语声急促地吩咐旁人:“快去请大夫!” 关于审讯 姬堇华眼皮一跳,迎上去:“这是……”话还未出口看到他怀里面色煞白的脸,心里顿时一惊。睍莼璩晓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藏锋忧心忡忡,没空搭理她,径直冲进房间,将奄奄一息的曲筝放在床上。堇还堇在奄。 姬堇华跟在身后,满心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池旭见曲筝气息微弱,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带人一路沿着她留下的标记寻到一处树林内,她被几人围攻重伤至昏迷,我们与对方交手后将她救出,那林子我已派人留守,或许会有线索。”即便心忧不已,藏锋还算冷静,言简意赅将情况述说一遍。1d1xs。 池旭顿了顿,问:“她的伤势如何?” 藏锋眉头紧皱,面色凝重:“我一路上用内力保住她一口气,可是……” 未尽之意听得姬堇华一阵心惊:“你是什么意思?” 藏锋语带怒意:“那些人本就没打算让她活,我想她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可是究竟发现了些什么,只有等到她清醒过来才知晓了。 池旭望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曲筝:“传我的令,速去太医院请尹太医过来。” 太医院中医者众多,尹太医最为擅长治疗外伤,京城之中无人出其右者。 当众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时,那个匆忙赶来的老者查探了伤势后长吁短叹:“这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伤成这模样?腹部的刀伤几近致命,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多处受创……” 姬堇华恳求道:“尹太医,拜托你一定要救她。”连日来的相处,虽然经常打打闹闹,但她已经把曲筝当作了亲人,何况这一次还是为了追查囚禁她的翠峰道观一事才遭遇的危险…… “你也别急,这姑娘伤势虽重,所幸救治及时,性命是无虞的,现在我要开始整理伤口,还请几位外间等候。” 姬堇华这才放下一颗心退了出去,没多少会儿就看见尹太医身边的医童换了几次清洗的血水,心里不禁疑问,究竟是什么人会下这样的毒手? 她走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时不时望向紧闭的房门,不知道过了多久,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前往池旭的书房,她猜测或许查到了什么消息,也跟了过去。 果然听到那人向池旭回禀:“发现那些人线索了。” 池旭急忙问:“如何?” “寻到曲筝姑娘后,我们就埋伏在那林子附近,发现天刚亮的时候有人前去附近查探,发现异常后便离开,我们的人一路尾随,在一处破庙的地下暗室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藏身之所,我们这回准备充足,一番恶战下来擒获了不少人。” 池旭的桃花眼一闪:“人在哪里?” “关押在后堂,等候王爷审讯。” 姬堇华隐约听到几句,想起玲珑来,急忙问:“抓到了人?其中有没有一个叫玲珑的小道姑?” “女子确实有几个,不过尚未问讯,不知是否有这个人。”17882156 池旭见姬堇华一脸执着,便道:“罢了,你随我前去辨认吧。” 姬堇华立即跟着他来到后堂,看到被押回来的确实有不少原本翠峰道观里的人,却没有玲珑,也没有妙清。 正在四处寻找时,蓦地看到一张甚为熟悉的脸:“净慧?” 姬堇华急忙走过去,净慧坐在角落里,微微抬起头来,看到她明显地浮现惊异之色:“是你……” “玲珑呢?玲珑在哪里?为什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净慧那张冷冰冰的脸愣了片刻:“玲珑是谁?” 姬堇华这才想起玲珑是原来的名字,在翠峰道观她的法号是净琳。 “就是净琳,她在哪里?” “净琳?”顿了顿,净慧才说,“我已有许多日没见到她了,并不知晓她的去处。” 姬堇华心里再度落空,不死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和她分开的?” 净慧瞥了她一眼:“你逃出去的那日,妙清真人便觉察要出事,立即遣散众人转移,那个时候我就没有看到她了,别说她,那一日后就连妙清真人也不见了。”说到这里,眼底浮现几分嘲讽,“说起来,这番变故都是托了你的福。” 姬堇华一怔:“你觉得很无辜?若非我逃了出去,难道要我跟那些女子一样沦落风尘日日卖笑?你们害了那么多女子,若不是一朝败露,还会残害更多女子,她们原本可以好好地生活,成亲嫁人相夫教子,可是你们却毁掉了她们的一生,让她们日日沦落在地狱里,你有没有想过她们该有多痛苦?她们的家人失去了女儿姐妹会有多伤心?” 净慧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有所动容,冷淡说道:“我不知道那些人之前是怎样,我只知道我有记忆开始便是在爹娘的打骂下长大,我爹酗酒,喝醉了就将我们母女当成发泄工具,我娘无法反抗,便将遭受到的不公再次发泄在我的身上,在那个家里我就没有一天舒适的日子,无论做多少活都会招来无端的挑剔和责骂打罚,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就逃了出来,六七岁的孩子逃出来能做什么?” “你这样的大小姐一定想象不到,一个年幼的乞丐要如何存活下去,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讨乞为生,吃了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跟野狗争抢食物是家常便饭,若非妙清真人收留了我,我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更别谈三餐温饱,在翠峰道观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为平静的时候,而从今以后,我的生活恐怕比沿街讨乞更为艰难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四周守卫的府兵,眼底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冷漠,经历过太多,眼前的景象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姬堇华闻言哑然,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即便这样,你也不应该助纣为虐……” 净慧哼了一声:“助纣为虐?什么是虐?在我看来那些脑满肠肥高高在上的金主老爷才更为可恶,我们这些人命如蝼蚁,活下去都成了奢望,谁还乐意去分什么是助纣为虐?” 姬堇华见她成见已深,根本无法改变,说得再多也只是徒招反感,只得摇了摇头走开。 从那间关押犯人的暗室里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已经是旭日东升,阳光明晃晃的刺眼,她心底却乱七八糟。 曲筝为了查询幕后真相身受重伤,她承诺过要帮助的可怜丫鬟玲珑下落不明,现在又得知了净慧这样被现实逼迫不得不出卖良知的过往…… 各种各样的杂乱思绪顿时充斥在脑海里,叫嚣着什么,可是她一个都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越想越乱,忍不住抱住脑袋在一颗树旁蹲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安稳地走了一段路,然后将她放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底某处一松,闭上眼靠在那人怀里。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姬堇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事情让人无能为力。之前一直觉得翠峰道观里面的那些人残害女子逼良为娼,穷凶恶极罪该万死,可是发现净慧这样的,突然又觉得很可怜,但她可怜的话,那些被拐卖进去的女子们难道就不可怜吗?她们跟亲人离散,被迫沦落风尘,死的不明不白,更加无辜……想来想去,这似乎是一个死结。”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若每一件都要想得清清楚楚,孰是孰非,那岂不是要将人活活累死。” 姬堇华静默了一阵子才开口:“你说的没错,有的事情本就是人力所不及,是我想的太多了。” 尹太医忙碌了两个时辰,留了个医童在曲筝身边照应,便回了太医院。 姬堇华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听着微弱的呼吸,不由发愁:“她要什么时候才可以醒?” 留下来的医童说:“师傅说这位姑娘伤得太重,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了,这段时间须得小心照应,不能冷了也不能热了。” 姬堇华守在曲筝身边,不时喂水换药,却不见她有清醒的迹象,额上不断发汗,几次嘴唇微动,姬堇华凑近去听,也听不明白她想说什么。直到暮色落下,床上之人才稳定下来。 姬堇华照顾了大半天,揉了揉酸痛的腰身,推门出去透气,不知是不是藏锋刻意吩咐过不可打扰伤患,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池旭的房间外。 推开门,他正在看桌上的一叠纸张,见她进来也不避讳:“头一次看到藏锋问询时下这么重的手,看来曲筝受伤一事对他刺激很大。” 藏锋虽然看似严厉,其实素来宠爱这个师妹,此番曲筝伤势甚重,他的怒气便全部发泄在了问询那些犯人上面,翠峰道观的一些机密套出来不少,比如结交的那些达官贵人,比如那些姑娘们被拐骗的经过,再比如妙清真人之前本就是从青楼逃出来的红牌,机缘巧合下搭上了贵人,另起炉灶将道观变为逍魂窟…… 关于情迷 姬堇华走上前:“问询结束了?得到了什么消息?” “看起来消息似乎不少,但是——”池旭摇了摇头,眼中含着几缕沉思,“这么桩大手笔的链条,并不是一个区区妙清撑得起来的,虽说结交了一些特殊癖好的权贵,但我直觉这些都不是她背后真正的靠山。睍莼璩晓” “难道藏锋没问出来?” 池旭摇了摇头:“我相信那些人知道的都已经记录在这些纸上了。” 姬堇华不解:“那为什么……” 池旭笑了笑:“这只能说明那些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谁卖命——将消息防范得如此严密,看来这幕后之人的背景不容小觑。” 姬堇华沉思起来,想起在翠峰道观接待的客人,那人……究竟是谁?单纯只是恩客之一吗? 沉思间,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王爷,曲筝姑娘醒了——” 室内两人俱是一惊,姬堇华立即往曲筝的房间跑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医童正在给曲筝喂水,看到他们,曲筝目光转过来,姬堇华急忙凑到近前,一脸惊喜:“你总算醒了。”看到她嘴唇微动,姬堇华低下头去,“你要说什么?” 曲筝勉力出声,一边抽气一边模糊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曲筝嘴唇再次开阖,这次她依稀听清了:“他们……雅、竹居……” “什么意思?”简短的几个字,不得要领,姬堇华还要再问,医童皱着眉头将她拉开—— “她现在很虚弱,不能乱来,你们有天大的事也等她养好了伤再问。” 仿佛是响应她的话,曲筝说完这几个字,急喘了几口气,再次陷入昏迷。 医童急得直瞪眼:“看看你们,本来就剩下半条命,这么一折腾,半条命都不剩了,还不出去让病人静养。” 姬堇华等人只得作罢,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雅竹居,这是什么意思?”关上门,姬堇华念着那几个字,一头雾水。 池毓若有所思,吩咐道:“好像是一处私宅的名字,藏锋,你去查一查,看看这个地方归谁所有,屋主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得知曲筝捡回一条命,藏锋心头大石落下,注意力便被转移到让她受伤的那群人身上,此时一得到线索就前往追查。 姬堇华望向窗外,此刻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在夜色中亮了起来,格外温柔。不知是不是心中暂时放下挂念的缘故,姬堇华只觉疲惫异常,忍不住靠在了池旭肩上。 “这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解开。” 池旭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温声道:“放心,用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结束。” “是吗。”姬堇华在他怀里呢喃。 池旭淡淡应了一声。 烛光下,两人相依的身影宛如画卷,即便静谧无言相对也自有一股脉脉温情流淌。 就在气氛正好时,房门被敲响了,兰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 池旭皱起眉头“何事?” “相府来了人。” 蓦地被人打扰,而且又是相府的人,姬堇华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没好气道:“告诉他我不想回去。” 池旭却干咳一声:“你想留下来我是很乐意,但是我担心姬相该状告我强抢民女了。” 姬堇华脱口而出:“那就抢吧。”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望着眼前逐渐展现风华的少女,她已到了最美好的年纪,身上既有着属于少女的清丽,也有着日渐成熟的风韵,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 “你再这么撩拨,我可忍耐不住。” 姬堇华仰着头望向他:“那就别忍耐了。” 池旭桃花眼眨了眨,光华闪耀,十分惑人:“当真?” 姬堇华推开他转身就走:“算了,我找别人去。” 这么一句话,仿佛点燃了池旭心底压抑已久的热情,他的眸子都要着了火一样。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又怎好推辞。”池旭将她拉回,唇狠狠地压了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对父亲的管制产生了逆反心理,还是经过一连串事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姬堇华伸手环住池旭的颈脖,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舌交战良久,池旭的猛攻掠夺,遇到怀里的甜蜜气息,顿时化为绕指柔,越缠越深,无法自拔,只想将她融入骨血,再不分离。 直到身体里最后一点空气用尽,才稍稍分开。 室内烛光温暖,姬堇华的玉色肌肤在昏黄的光晕下更显妩媚,柔软曲线紧紧贴合着他,池旭已溃不成军。 兰夏早就识趣离开,而且不会让人再来打扰。 姬堇华靠在池旭肩上,眉眼深处,一片让人溺毙的汪洋:“为什么不继续了。” 池旭环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几乎要勒进她的骨头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你确定要继续下去。” 见他这样把持不住,姬堇华轻笑,吐息如兰:“行乐要及时啊。” 她从来都是跟着感觉走,礼仪规矩从来就不能束缚住她,和池旭一路走来,早已认定了他,而且自从发现他因为对她的尊重而自制着未越雷池一步,心里更加笃定没选错人,此时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更何况在翠峰道观待了几天,也觉得欢爱之事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便可,并不需要刻意而为。于是此刻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 池旭再不迟疑,抱着她往里间的床榻走去。 身体接触到柔软的锦被,姬堇华心里才有些忐忑,之前同处一室不过是笃定他不会将她怎么样,而现在……堇什华癖但。 “你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身上一重,池旭压了过来。 “谁说我后悔了。”尽管心里没底,嘴上仍旧不肯认输。 池旭笑了下:“那我就放心了。” 烛火静燃,室内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 姬堇华的那件绣着夹竹桃的袍子缓缓从床上滑落,当最后一件亵衣离体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挡,却被池旭制止—— “堇儿,你真美。” 他的目光滑过象牙一样洁白无暇的肌肤,让姬堇华脸蓦地红了起来,即便在翠峰道观被灌输各种闺房之乐的秘术,可毕竟没有实战过,此刻还未开始便显出败迹来。意识到这一点,她哪里肯甘心,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池旭的额头渗出薄汗,哑声道:“你别乱动,我不想弄伤你。” “我要在上面。”听净慧说在上面的人是主导地位,池旭之前混迹花丛良久,姬堇华怎么想都深感不平衡,他一定贯常都是在上面的,这次她要在上面,非压下他一头不可。 池旭哪里会想到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哭笑不得:“上面是伺候人的体力活,很累的。” 姬堇华哪里听得进去,还在乱动。 池旭被她折腾得气息紊乱:“你是第一次,在上面撑不住,下次让你在上面,这次我来伺候你,听话别闹了。” 姬堇华还想反驳,才张嘴就被堵住了。1d2xo。 池旭到底身经百战,知晓在床上怎么让女人没有力气想别的,很快姬堇华就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绵密的吻从颈部延伸至胸口,让她浑身颤抖不已,他的手指也沿着腰线下滑,直入峡谷,五指先锋官一番掠阵,刺探敌营,只等中军主将大举压境。 姬堇华早已在先锋官的威逼利诱下溃不成军,好一阵军心动荡旌旗摇摆。 两人的发丝铺展成凌乱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的,就如同两人的气息,渐渐融成一体。 “别怕,看着我。”池旭蓦地抽回了手,弓起身子盯着她迷离的双眼。 姬堇华不明所以,下意识扭了扭腰肢,咬紧嘴唇。 这本能的反应刺激了池旭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他再度覆上她的唇,接着身子一挺,没入进去。 姬堇华正神思飘散,忽地只觉一阵刺痛,手指抓紧了他的肩背,指甲深深陷进去。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池旭怕伤了她,强忍着身体的自然反应,压低声音说。 姬堇华的呜咽声被他无所不在的温柔吞了进去,过了半晌,疼痛感渐渐消失,或者说是已经麻木了。 池旭的手从后面抬起她的腰,让两人更紧密的结合。她腰身纤细而柔软,肌肤光滑如玉石,让他不住流连。刻意温柔的对待下,姬堇华只觉酥麻感渐渐遍布全身,自己好像一只误入大海的小舟,狂风骤雨突然而至,吹破了帆,刮走了桨,只剩一块孤零零的舢板随着巨浪飘零在大海上。 痛楚褪去,姬堇华禁不住轻吟出声。池旭禁欲日久,一朝解禁,此情此景,就像被点燃了引线一般,愈加无法自持,小舟的天空中仿佛惊现一道炸雷,风更大了,浪更猛了,小舟也愈加的飘零了。17885970 烛影晃动,照出帐幔上两人缠绵的影,映出一室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外面夜色深沉。两军各有胜负,偃旗息鼓后,池旭无暇收拾战场,搂紧了战利品相拥而眠。姬堇华浑身酸痛,昏沉沉睡了过去。 关于回府 关于回府 次日一早,天已大亮,阳光照进屋内,被挡在幔帐之外。睍莼璩晓 姬堇华睁开眼,只觉浑身无力四肢酸痛,头顶是池旭平缓的呼吸声,觉察到她醒来,他轻轻动了动。 锦被之下两人的紧贴的身体皆是不着寸缕,想起昨夜种种癫狂,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初ye的次日一早,最让人尴尬。 耳畔的呼吸声平稳而有节奏,姬堇华感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用力紧了紧,然后池旭的下颌抵在了她的头顶。这种相拥的惬意恬然,让姬堇华更加不想动弹。 “再睡下去,我可要趁人之危了。” 池旭说着,手便伸到了她身下,直惊得她手忙脚乱地去挡。 池旭嘴角带笑地看着她:“真可惜。”一副对于她“突然醒来”感到分外扫兴的模样。 姬堇华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那样的神情,让她一时怔然,印象中似乎从未看他笑得如此明亮过。 怔愣之时,池旭已经低下头来,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我在想,如果每天早上都像今天一样,该有多好。” 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她,这样的画面光想一想就觉得美好。 话语中的深意,让姬堇华一愣,与心仪之人长久厮守,是每一个女子的心愿——只是现在要说服她爹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池旭见姬堇华双目无神,没有反应,问道:“怎么不说话?” 姬堇华回过神,刚想张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两声,顿时她想好的话全忘光了,红着脸说:“我饿了……” 大概是昨晚冲锋陷阵的缘故,今天饿得格外厉害。 池旭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舍地放开她柔软的身子说:“待穿戴好,我便唤人进来。” 两人沐浴,收拾整齐之后,已是日上三竿,姬堇华浑身酸痛行动不便,池旭干脆将她抱到桌边,坐在自己膝上。 “你最爱吃的酒酿丸子和螃蟹粥,多吃些。” 姬堇华这才发现,原来池旭有喂食的癖好,桌上的食物本就丰盛,几乎有大半都被他喂进了自己嘴里,直到她的肚子已经撑得不能再塞东西他才作罢。 吃过了早饭,池旭犹自不肯离去,抱着姬堇华似在沉思,她不由问道:“你今天不上朝么。” 池旭摸着她才梳好没多久的发丝,心不在焉地说:“这阵子父皇在养病,改为七日一朝了。” 姬堇华想起来皇帝这阵子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似乎缠绵病榻已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正琢磨着这个问题,冷不防池旭贴着她的耳朵说:“休息好了便同我出门吧。” 姬堇华抬起头:“去哪?” ************************************************************************* 当马车停在相府门口时,池旭转向一脸不情愿的姬堇华,好生哄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有的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 姬堇华从他怀里挣出来,拉开距离:“把我送回来,就这么解决?” 池旭笑着抓过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不把你送回来,怎么让他答应我的求亲呢。” 提到求亲二字,姬堇华脸一红,撇撇嘴下了车,然而意外的是抬眼便看见姬无故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这一下子倒是让她愣住,一声“爹”几欲脱口而出,却又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 而后,池旭也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幕,笑着走上台阶。17886093 “让姬相亲自迎接,这等待遇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姬无故目光在二人身上缓缓滑过:“殿下言重了。”说着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近来倒春寒,外面冷,殿下还请进来说话。” 池旭依言走在他身后,回头一看,姬堇华还站在原地,不由提醒:“你爹怕你冻到了,叫你进屋呢。” 姬堇华摸了摸身上的狐裘斗篷,她穿这么多哪里怕冷了,池旭摆明是替姬无故找台阶下。 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一路来到暖阁,姬无故回头看到女儿跟在后面,请池旭入了座,便道:“我和泰王有事相商,你刚回来,先去怡人居歇息吧。” 姬堇华朝池旭望了一眼,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心想他们两人的谈话估计会牵扯到朝廷之事,她在确实多有不便,于是径自退了出去。 “多谢殿下将小女送回。” 池旭走到窗边,话语说得别有意味:“姬相何须如此客气,怎么说之前的数年也多亏姬相的指点,我才能有今日,近来姬相倒是格外地见外了。” 姬无故摇了摇头,状似叹息:“若你有一个不省心的女儿,你也会想得多些。” 池旭想到那个人,脸上不由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说得也是。” 姬无故转头看向他:“殿下此番造访,并非只是为了将小女送回吧。” 池旭坦然回答:“确还有其他事。” 姬无故正色道:“跟太子的事有关?” “不错。”池旭拿出一封出门前藏锋交给他的信,里面详细列出了他查到的信息。 姬无故面带疑惑地接过来,听见池旭的声音继续响起:“昨日我的属下跟踪翠峰道观的人,发现他们的一个藏匿点是雅竹居,我派人查探那座私宅的所属权,虽然做了一番手脚掩人耳目,但到底摸清了底细,那处房子居然是我皇兄名下的产业。” 姬无故蓦地一惊,目中似有锐光一闪而过。 若池旭所言非虚,那么连日来的疑云也就一扫而空了。 为什么姬堇华逃出翠峰道观的时候恰好遇上为皇帝祈福的池毓,为什么谣言会在京城传得满天飞,为什么池毓会出面挽回姬堇华的清誉……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故意放她回府,制造于姬家有恩的处境,然后再放出谣言迫使他答应联姻。 “这些都是连日来我让人收集来的证据,是真是假相信姬相过目后自有判断。” 话虽这么说,但既然言之凿凿地将证据送到了别人手上,自然是确保了消息来源的可靠,谋定而后动向来是他的原则。 姬无故一时默然。 “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姬相在防备什么,但如果因此而落入了另一个困境,岂不是得不偿失。” 姬无故叹息了一声:“你跟他的目的又有什么不一样。” 池旭顿了一下,才开口:“在一开始确实没有什么不一样。” 一开始他接近那个小丫头的时候确实是别有目的,他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和姬无故两人心知肚明,双方都没有点破。只是后来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无论是姬无故,还是他。 “这一点我不想掩饰,可是我希望姬相弄明白,如果我现在仍旧和当初的目的一样,绝不会陷入到如此被动的位置。” 如此被动,只因为顾及到那个人。 否则,如果是他,会比池毓如今做得更多。 姬无故别有深意地看向眼前之人:“你难得如此坦诚。”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展现最大的诚意不是吗,对待姬相,我只能如此。”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面对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他能给的就是最大的诚意。 若是从前,他可以采取比池毓更加极端的做法逼迫姬无故妥协让步,然而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让原本坚固的心动摇,然后那个妥协让步束手束脚的人就变成他了。 姬无故点了点头:“殿下今日来的目的,我明白了。” 池旭微微一笑,仅仅是明白吗,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容我提醒一句,我这个皇兄看起来没什么作为,实际上从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次没有得手必然会有下一次行动,总会让人防不胜防,这一次险些让相府陷入声誉尽毁无法脱身的境地,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再留有余地了,姬相不早作打算吗?” 姬无故望着窗外的扶疏的树影,良久才转过身:“你说你展现的是最大的诚意,看似被逼迫得不得不如此退让,可这何尝不是你以退为进的求胜之策?”1d2zn。 即便被一语道破,池旭也没有显露出恼怒尴尬,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姬相若要这么说,也无不可,然而我的诚意却也并非作伪,对堇儿的心思也全然出自肺腑,姬相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为人父母者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吗?我花再多的心思,也只是想求娶自己心仪之人而已。” “这几年你的成长果然令人刮目。” 姬无故长长一叹,却是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慨然。眼前人的变化是他想看到的,而此刻的情境却又让他涌现几分无奈。 “我以为,姬相对此会感到欣喜。当年你说的话,我一直未曾忘却。” 日内一紧华。“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应当欣喜。” 将大燕的江山交给这样一个人手中,不会比交到池毓手中差,当初正是看出这一点,他才时不时给予池旭提点。他算到了今日的局面,却没有算到姬堇华会当真对他倾心。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住一辈子,是福也好祸也好,是她一心想要的,拦也拦不住。何况眼前的局势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不是池毓就是池旭,而后者总比前者更令他放心。 关于婚约 池旭从暖阁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八角琉璃亭内,姬堇华抱着手炉倚栏而坐,面对着池边的碧青的水面发愣,鹅黄色的裙角垂落在身侧,轻柔舞动,黑发温婉地流淌在肩臂上,画面看起来美好而宁静。睍莼璩晓直到他走至近前,画中女子才觉察,抬起头看见他,便急急忙忙问道:“我爹他说了什么?他改变注意没有?不会还是对你有成见吧。” 池旭状似为难地皱了皱眉:“我说是的话,你会怎么办?” 姬堇华期待的面色落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我爹很少这么*,这一次不知为何如此固执。” 池旭低头一琢磨:“大概是那种不想失去女儿的父亲心理吧。” 以前并不明白,现在有些理解,岳父与女婿之间的某种矛盾——无论对方再优秀,他都是会将女儿从身边带走的人,所以很多父亲对待未来女婿的态度都会十分别扭,哪怕是如姬无故这样的人都未能幸免。 想到这里看向眼前人:“你还没回答我,你爹一直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姬堇华茫然地信口开河:“不如私奔?” “虽然一向知道你只会出馊主意,但听到这个的一瞬还是心动了。”池旭看起来十分无奈,眼底光华闪动,好像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听起来似乎不错。” 姬堇华望着他,突然觉得这种没正经的语气似乎哪里不对劲:“我爹刚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对吧。” “哎呀,看来是我太高兴才轻易被你发现了。”池旭笑得像只狐狸,“也没说什么,只是商量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 “婚、婚期?”姬堇华始料未及,这么个消息实在是够令她惊讶的。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那皇兄,不是他赠凤钗施压逼迫,你爹也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低头见姬堇华一脸呆滞,不由捏了捏她的脸:“你这种反应,我该理解为高兴过头了吗?” 姬堇华脸上吃痛回过神,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他之前明明那么强烈地反对,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池旭近她耳边,低声说:“我说你怀了我的孩子,他心疼未来的外孙就同意了。” “什么?你——”姬堇华惊呆了,就算昨晚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怀上。 “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迟早的事。”池旭笑着打断她。 见他越说越离谱,姬堇华急忙捂住他的嘴,往四周看了看,还好仆人离得远,并不会听清他们刚才的对话。 池旭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我很期待你穿嫁衣的样子。” 这句话一出姬堇华蓦地愣住,上一次的嫁衣是为别人而穿,所以他才会这么说吧。 “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池旭伸手将姬堇华环住,下巴抵在她头顶,脸上是舒展的笑意。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 *********************************************************************** 曲筝的伤势恢复得很好,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精神气十足,说起现在京城中最新传出的泰王的婚讯,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不用在相府和王府之间两头跑了。” “嗯,也不能私自躲着偷酒喝了。”坐在桌边的藏锋不咸不淡地附和了句。 曲筝干咳一声嘿嘿笑道:“师兄这个都知道了啊。” 藏锋轻嗤一声:“你那点事,有什么不知道的。” 曲筝打呵呵:“其实也没有几次,偶尔小酌一下无伤大雅嘛。” 看着她仍旧苍白的面色,藏锋眼神柔软了下来:“要喝也等到你伤势痊愈后再喝。” “那是那是。”曲筝应道,随即回过味来,“师兄你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允许我喝酒了。”按照他素来滴酒不沾的性情,这简直破天荒。 “我只说让你养好伤之后适度饮酒,你可不许乱来。”说完这句话,藏锋就离开了。 留下曲筝愣愣发傻,感慨人一旦有个三病两痛待遇果然就不一样了。 姬堇华进来的时候,曲筝犹在回味这种额外的待遇,见了她,眼睛一亮:“哎呀,未来主母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姬堇华啧了一声:“有力气贫嘴,看来你这伤真没大碍了,这红果鸡汁粥也不需要了。”说着提了食盒往外走。 曲筝急忙哇哇乱叫:“别啊,我头正晕着,肚子饿的不行,你可不能走啊。” 云姨的手艺她尝过之后大呼姬堇华有福,闻着香味就按捺不住了,此刻怎么可能看着到嘴边的美味飞走。 姬堇华见她一副要掉下床扑过来的架势,跨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曲筝捧着红果鸡汁粥一脸满足:“突然发现病患的日子还真不错,若不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还真想多来几次。” 姬堇华抽了抽嘴角:“你受伤的这阵子藏锋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一个样,你还打算多来几次?这次差点把命都赔进去了。” 曲筝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没事了吗,我也就随便说说——话说回来云姨的手艺越发好了。”说到这里想起什么来,一脸正色道,“你一定要让她陪嫁过来,不然太可惜了。” 姬堇华对着曲筝一阵无语,心里不禁对藏锋生出一股深深的同情,从小有这么个师妹想必很是头疼吧。 探望过曲筝,姬堇华便打道回府。相府里已经开始置办喜事,众人都忙碌起来,走在院子里看到丫鬟小厮们也是一脸喜气。 回到怡人居蓦地想起许久没有悦宁的消息了,从西域回来到现在,她已去信数封,却半点音讯也没传回,算了算日子即便路途遥远至少也应该收到一封回信才是。一边想着一边提笔将婚讯告知她,知道这个消息她应该很高兴吧。写好后招来信差,挑了几件礼物和信一起给他,嘱咐务必带来回信。 信差走后,姬堇华独自坐在桌前静思,不知道悦宁在那边可安好,明知道她和风非砾两人之间并没有情分,可是她却无法做些什么。只有不时地将这里的消息和物品给她送过去,当做是补偿和安慰,可这些真的有用吗,连她自己都不免怀疑。 ************************************************************************ 金玉满堂是京城之中最大的首饰铺,专门为豪门贵胄量身打造首饰器物,所出无一不是精品,在京城之中稍有身份地位的莫不以拥有一件金玉满堂出品的首饰而为荣。17882162 姬堇华今日正在这里选大婚用的一些衣裳器物,望着满室的金银玉器,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店家热心地推荐:“姬姑娘,这是我们这儿最新出品的翡翠多宝璎珞,你看可还合适。” 姬堇华正低头细细观看,嵌银璎珞圈下缀着米珠流苏,十分精致讨喜。 蓦地感到有人走到近前来,她只当是店家,也并未在意,直到那股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逼得太近她才抬头,银质雕花面具赫然入眼,让她的记忆猝然回到翠峰道观,心里的惊吓恐惧几乎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你——”手里的璎珞圈哐当落地,不知何时这间店铺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雅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店家的人都退了出去。 面具人微微一哂,拾起地上的璎珞圈,目光粗略从上面滑过。 “还没有我送你的那个珊瑚项链好,何必看这个。” 姬堇华心里惊骇不已,方才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囚禁在翠峰道观提心吊胆的时候,此刻听到他的话才缓了下来。曲筝伤势未愈,池旭派了藏锋跟随她出门,他应当就在外间候着,方才并没有听到类似打斗的动静,藏锋是不知道他混进来了,还是已经被……旭见旭流淌。 想到这里姬堇华心里一跳:“你为何会在此?” 一眼看出她所想,面具人启唇道:“不用担心外面那个侍卫,我是从后门进来的,他并未发觉。” 后门?为什么他能从后门进来?这种地方应该只有此地的主人才知道吧。 “你想的没错,这里实际上的主人是我。”仿佛响应她的猜测,他淡淡说道。 “什么……”姬堇华突然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1d1xy。 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审视着她:“看起来你很怕我。” 不怕才怪,若说之前在翠峰道观只是对未知的恐惧,那么现在,在得知了池旭查出的一切之后,她对他就是已知的恐惧。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蓝色锦绣长袍,可是身上有些东西却比以往更令她感到压迫。知道他所有的算计布局,以及他曾经做过的一切,这种恐惧更甚从前。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说着伸出手,缓缓摘下面具。 当那张脸逐渐在面前展露的时候,姬堇华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明明想出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关于心思 侧脸线条优美,一双狭长双目犹如寒星点点,唇线微微上挑,即便是笑着的模样,也并未让人感觉到多少暖意。睍莼璩晓 从前看到这张脸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实在不能平静。 姬堇华悄悄地退后了一步。 她早应该想到的,已故前皇后姓薛,而他自称姓薛,又有龙形玉佩,这些线索她却一直未能联系起来,该是怪她太迟钝了吗。 池毓注视着她的动作,目光闪动,意蕴不明。 “从小你便是如此。” 薄唇开始吐出姬堇华意想不到的话语—— “你可以和池旭打闹,肆无忌惮地将树叶往他身上扔,背地里给他取外号一点都不怕他知道……而我即便拿着你喜欢的东西讨好你,你也只是正正经经地道谢,不曾亲近半分。” 姬堇华愕然看着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人一样,她简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何以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语?即便是在最荒谬的梦中,也不曾出现此种情形。 “你看,人与人之间,差别就是这么大。” 那是因为她一直知道池毓是太子,是国之储君,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而池旭就不一样了,看起来就是个纨绔子弟,在她面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风范,她也就一直忽略了他的身份……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能那般与你亲近。”1d2tj。 池毓这种倾诉的语气和怨气,让她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难道你……” “看吧,你现在都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如果是池旭对你说这些,你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他才不会说这些,姬堇华在心里反驳。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罢了,若是明白了,从来都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不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池毓的目光朝她的颈脖处看去:“我送你的珊瑚项链呢。” 虽然她穿的衣裳领子很高,姬堇华还是下意识地将领口捂起来:“我今天没有戴在身上。” 其实他那天亲手给她戴上之后,她就摘了下来,一直没有再戴上去。 “我知道。”池毓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红莹莹的一片温润光泽,正是那串项链,“你逃离翠峰道观的时候将它落下了。” 那种失落而无奈的语气,让姬堇华分外困惑,印象中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他怎么会对自己…… “果然,无论我做得再多,有些事情还是无法改变。” 半晌,姬堇华才勉强出声:“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怀着这样的心情,你说的这些,我并没有印象。” 那个时候她尚处在懵懂阶段,眼里除了风非砾再看不到其他,哪里知道别人隐藏的心思。 “是啊,即便是池旭那样百般照顾你的,都没有上你的心,我奇怪的是,为什么突然你就接受了他,是因为西域那件事?” 提到这里,姬堇华想起西域一连串遭遇的幕后主使,陡然清醒过来。 在西域数次遇险,几欲丧命,若非池旭她早就死了,那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赐,现在他却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像她倾诉,难道不觉得矛盾吗? “你随同和亲队伍去了西域,我就在想,如果永远看不到你,这种隐秘而艰涩的心情是不是就不会继续存在下去了,然而你却回来了。” 语气说不起是惋惜更多一点,还是庆幸更多一点。 姬堇华刚刚消散了一丝的恐惧,此时再度升起,得不到就要毁灭?这个人的心理,果然让人感到畏惧。17885717 “你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撞进了翠峰道观。” 撞进?捕捉到这个措辞,姬堇华有些疑惑,难道这不是他设计好的吗? “我在想,这或许是天意,他们误打误撞将你抓了进来,送到我的面前。” 姬堇华有些话想问,却说不出来,直觉还是不问比较好,只能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你想必听说过瑶光,当初在花园里远远看到她的时候,几乎以为她就是你。” 只是后来才发现,她不会有那样的笑容,瑶光笑起来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美矜持,而她的笑从来是不加掩饰的。然而即便是眼角眉梢形似神不似的相似,也足够令他留恋,甚至一度沉迷。 姬堇华想起玲珑,想起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可怜女子,只是因为痴心错付…… “可是你最后你杀了她……” “我不想她死,可是她不得不死。” 事后许久,他才说起当时的感受。 即便是一个替身,但是从她身上,他也曾感受到片刻欢愉和满足。 如果不是暴露了身份,他或许会将她长久地留在身边。 然而她偏偏撞破了他的秘密,翠峰道观接待的许多都是京中权贵,通过掌握这些人的隐秘而操纵他们为自己行事,若稍有不慎,消息走漏,将损失巨大,所以他即便不舍也当机立断作出了决定。 “就因为她看到了你的玉佩,猜到了你的身份?你真残忍,虽然我觉得那种感情很荒谬,但不得不承认,她从 心底里恋慕着你,根本不会威胁到你。” 这个人,可以一面柔肠百结地倾诉衷肠,一面露出残忍的面目。 他可以在杀了你之后缅怀,却不会有半点后悔。 他可以因为自己的宏图霸业牺牲了你,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看似柔情,实则冷酷。 姬堇华蓦地感到庆幸,幸而池旭和他不一样,不然她或许将是第二个瑶光,最终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被他舍弃。 所有的疑惑都得以解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会仅仅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池毓对上她的眸子,语声缓慢:“如果说,我是来带你走的呢。” 姬堇华再度往后退了退,张口欲喊。 池毓眼神一冷:“你若是喊出声,我可不保证外面那个侍卫还能活着。” 此言一出,姬堇华立即闭上了嘴,上次曲筝的事情摆在眼前,她相信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为了藏锋的安全,她十分合作地放弃了呼救。 “你就算在这里把我劫走,又能把我带到哪里去?总会被人找到的。” 定了定神,姬堇华开始游说。她若是再次失踪,谁都会联想到是池毓的手笔,翠峰道观的势力已经没有了,同样的把戏她不相信池毓会用第二次,就算铤而走险将她抓走也未必能成功,而且以藏锋的身手,应当不至于被人轻易拿住。 “殿下何必如此,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 翠峰道观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虽说他已经弃车保帅,但这事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他身上,如今他的处境可以说如履薄冰,从哪方面看都不可能做出那么轻率的举动。 想到这里,姬堇华的心定了下来。 “是啊,没好处。”池毓一叹。脸寒线能挑。 就在姬堇华觉得有望,心下一喜之时,他又说道:“但有的事情又何须好处,想做便做了。” 那样桀骜的语气,有别于平日的守礼,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之中燃着执念的光,比在翠峰道观时的他更为强烈。 姬堇华心里一惊。 “从小,皇祖母就更为偏爱他,明明我才是嫡长子,却总是他得到更多的关注,而后渐渐地,连父皇也重视起他来。” 池毓一边说着一边流露出不甘的神色:“我才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可是为什么,得到最好的东西的从来都是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既然他有心阻挡我的路,也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姬堇华愣然,回想起来因为皇后无所出,皇帝对几个孩子都没有特别钟爱,池毓的生母薛皇后死得早,以至于缺乏母爱也理所当然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产生这么极端的心理,将仇恨转嫁到池旭的身上。 “所以你就跟西域的人勾结,制造了那一场刺杀,演了一出护驾受伤的戏码,设计让他代替你送悦宁去西域,借机除去他这个障碍。” 池毓转过头来:“这些是他告诉你的?” 姬堇华摇了摇头:“朝堂上的争端他并不想我知道太多,许多事情是我自己发现的。”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明白,明明你跟他最初都是一样,自幼没有了母亲,也没有得到父亲的特别关爱,为什么你就会莫名地嫉恨他了,他拥有的东西其实并不比你多啊。” “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当初一同在皇祖母身边成长的时候,他就更会讨皇祖母欢心,哄得皇祖母疼爱他。从那时候起,他得到的东西就总是比我多。” 姬堇华一阵默然,这个人已经陷入执念了,他只看得到池旭得到了他得不到的,看不到他拥有的池旭却没有的,而池旭在云淡风轻的笑容之下隐藏的落寞他更是看不到。这样的情形下,再多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除去他找借口而已。身为太子,不允许自己的兄弟获得比自己更多的重视,这个理由直接得多,何必寻些旁的借口。” 关于上药 依稀的光线透窗而来,照在池毓身上,他那双阴柔秀丽的目中冷光点点,载浮载沉:“若要这么说也可以,可是难道你以为他就没动心思吗,他难道就甘心屈居人下吗。睍莼璩晓” 姬堇华哑然无言,平心而论池旭也并非全然无辜,他本也存着不臣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刻意结交她父亲,既然两人都不无辜,也确实算不上谁对谁错,至于究竟是谁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时至此刻也没了追究的必要。然而她的命运已经跟池旭绑在了一起,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你看,即便知道如此,你也还是站在他那一边,为他考虑。”那个人总是能够轻易拥有他没有的东西,那么他抢过来一些也不算过份吧。 见她无话可说,池毓朝她伸出了手:“跟我走吧,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那双眼睛里满载着希望,似乎只要她前进一步,对他来讲就是莫大的幸福。 望着眼前摊开的掌心,姬堇华摇了摇头:“殿下,强求无用。” 感情从来都不是强求就可以得到的,即便知道了池毓对她怀着的感情,惊讶之余也只是叹息,没有可能做出任何回应。 池毓唇角的弧度一冷,缓缓收回了手:“如果我一定要强求呢。” 姬堇华沉默了片刻,说:“以前我一直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不以为然,现在才有几分明白,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洁玉质,却也从来不愿委屈自己。若有朝一日要嫁人,也必是嫁给自己爱的人,陪伴在身边的,只能是心之所属。” “心之所属。” 池毓似笑非笑地吐出这几个字,满是嘲讽。 身子蓦地探了过来,迫得姬堇华退至墙角:“你觉得还有那种可能吗?” “你……”姬堇华心里一凉,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他总是能轻易得到,我抢走他一样心爱的,让他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这个人疯魔了——当姬堇华被他强行从金玉满堂带出去的时候,心里如此想着。 “殿下,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挣扎呼救无果,姬堇华只得试图说服眼前人,虽然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成功的可能性为零。 池毓将那张面具重新戴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紧抿的薄唇。 “你刚才所说的对我的感情,我全然体会不到,这何尝不是因为你从未顾及过我的感受。就好像你现在的行为,跟强盗又有什么不一样。” 池毓抱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一紧。 “你喜欢的其实从来都是你自己,你想要得到我,不过是因为我和池旭关系亲密罢了,你嫉妒他,因为嫉妒才想将我从他身边抢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感情……” 池毓猛地停住身形,姬堇华转头四顾,发现他们已经停在一处隐蔽的巷子内。池毓正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姬堇华心里一惊,他就已经俯下头来将她推在墙壁上抵住—— “我会让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唔……”17886155 掠夺的吻落下的时候,姬堇华脑袋里空白一片。 那样不顾一切的狂暴气息,真的是这个人的吗? 印象中他从来不会这样失控,是他此时陷入了疯狂,还是他平日里隐藏的太好? 肩膀被重重推在墙壁上,姬堇华疼得呜咽一声,然而那股侵略的气息丝毫没有减退,力道越发大起来,仿佛要毁灭一切。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一道劲气袭来,池毓的压制瞬息松开,紧接着她已经身在另一个熟悉的怀抱。 池旭低头以指尖轻拭姬堇华唇瓣上的血丝,目光中含着心疼。 姬堇华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血腥味泛了上来。 池旭语带叹息地说:“这年头的采花贼都这么猖狂了,天子脚下带着护卫掳掠民女,看来以后我得把你看紧点,不然老有人惦记。” 之前想着脱身倒是未觉得如何害怕,此刻看到他便得知自己脱险,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却止不住微微的颤抖。 池旭抱着姬堇华立在高墙之上,觉出她的身体反应,安抚地拍了拍她。 “别担心,再胆大包天的采花贼也终究是采花贼,成不了气候,一次得逞是侥幸,故技重施那就是自作孽了。” 姬堇华心里的余悸顿时消散,即便池毓戴着面具,池旭也绝对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故意左一个采花贼右一个采花贼,明摆着是消遣他,对着堂堂太子这么称呼的估计没有几个人吧。这么一想,她忍不住朝池毓看去,不晓得那张面具之下的脸是不是已经气得发青。 就在这个时候,藏锋赶来,轻轻落在池旭身后。 “主子,那些护卫一个不留都清理干净了。”稀身光依中。 池旭点点头,面向对面的面具人。 “阁下是打算跟我去大理寺庙吗?可要我带路?” 池毓在听闻藏锋的话时就已心知不妙,哪里还敢多留,不甘地朝两人相拥的身形看了看眼,纵身跃下墙头,就在他远去之时,池旭悠悠然再度说道:“敬告阁下一句,有的东西得不到便注定得不到,花再多心思也是枉然,还不如把这份心思用在别处放手一搏更为实际。” 远远的,那个背影似乎顿了一顿,很快便消失了。 当今太子即便是身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而不是不清不楚地横死在暗巷。 即便现在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将他立毙于此地,池旭也不能动手,时机还未到,只能放他走。 姬堇华抬头看池旭,见他目光在自己唇上滑过,眉头微微一皱:“还是晚了一时半刻。”说着又去擦拭她的唇。 姬堇华急忙伸手去挡:“疼。” 池旭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作罢:“我们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被刚才池毓的所为刺激到了,他也不走寻常路,直接抱着姬堇华飞檐走壁,踏着捷径一路回到泰王府。 进到房间里,池旭立即让人取来伤药,给姬堇华一点点抹上,一边抹一边叹气:“一下子没看顾到,就被他钻了空子,还好我防着他不死心,有所准备。” 他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上次姬堇华失踪一事让他日夜难安,寻回她后得知在翠峰道观的遭遇,庆幸没有遭受不可挽回的伤害之余,心里就下定决心不会再重蹈覆辙,从那之后除却藏锋明着随身护卫,暗地里还加派了一队影卫跟随,以防不测。 这次池毓现身金玉满堂他才得以及时知晓,亲自赶了过去。唯一令他恼火的是,他那个皇兄竟然如此大胆,明知没有机会得手的情况下还对她做出那等轻薄之举,实在可恶。 刚从池毓手下脱险,姬堇华心内惴惴:“还好你赶到了。” 她说话的时候,不留神将池旭给她抹药的指尖含了进去,舌头在上面轻轻滑过,两人皆是一震。 姬堇华回想起那天晚上的迷乱,脸蓦地红了,垂着眼睫低下头去。 池旭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上面透着的血丝仿佛是最天然的催情药物,让他一时热了起来,指头不由摩挲起她的伤处。 按照大燕风俗成亲前两人不宜相见,那一夜过后分别数日,又初识情滋味,此刻都有些意动。 清凉的膏药散去了最初的疼痛,姬堇华此时只觉被他触碰的地方酥麻了起来,不由逸出一声轻吟。 池旭瞬间便低下了头,含住她未出口的声线。 清香的膏药混合着两人交融的气息,让室内温度陡然升高。 池旭的吻从耳垂滑到她的颈脖,再沿着颈脖转移到胸口,姬堇华向后弓着身子,极力地契合着他,然而这样还不够,池旭猛地将她推倒在桌子上,拉开她的衣带,俯身一阵肆虐。 他的手径直探入她的衣服,造访胸前的丰盈。姬堇华一面疼痛一面酥麻,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眷念着他带给自己的战栗,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池旭忽然低头道:“看来在翠峰道观那几日也是有好处的,这里就比以前大了不少。”1d30n。 说着手下力道一重,姬堇华惊喘不止,似怨非怨地瞪着他,触到他戏谑的眼眸,心里一阵不甘,伸出双腿在他腹部轻轻摩擦,看他隐忍不住地掐着她的腰拖向自己,她得意一笑。 池旭狠狠地在她颈窝处一咬,在雪肤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马上你就笑不出来了。” 说着扯开两人之间最后的束缚,分开她的双腿缠在腰侧,蓄势待发。 就在室内温度攀升至最高时,外面传来清脆的敲门声,兰夏怯怯的声音响起:“王爷,相府那边听闻姬姑娘遇到匪徒,特遣人过来瞧瞧,若无事便要接姬姑娘回府待嫁。” 想必猜测到内中的情形,兰夏说话的语气格外小心翼翼,即便不用看都可以想象出那清秀的丫鬟硬着头皮回话的模样。 屋内的两人闻讯身子一僵,尤其是池旭,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关于大婚 婚期在即,最忌讳出现不好的传闻,想到那位准岳丈的脾气,池旭只得忍下这一时之欲。睍莼璩晓伸手将姬堇华从桌子上拉起来,把刚刚褪去的衣衫一件一件给她穿回去。 只是这穿衣的过程格外漫长,肚兜的系带就磨磨蹭蹭系了半天,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是系的紧了就是系的松了,每次拉开重新系都要厮磨一番,胸前的绊扣也是一样,每次要扣上的时候他的手就会滑去别的地方……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姬堇华总算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喜欢沉迷闺房之乐,仅仅是穿衣都能弄出这么多花样,更不要说别的了。17887506 好不容易收拾整齐,池旭又在姬堇华唇上重重吻了下,才推门出来。 兰夏早已等候多时,面对姬堇华脸上未褪的红潮,垂着眼睛不发一语,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十分识趣。 不用别扭地面对别人探究的目光,让姬堇华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多半是池旭以前荒唐事做多了,才让府内众人这么淡定,不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让池旭一阵莫名其妙。 将姬堇华送走后,池旭踱着步子平复心绪,禁不住喃喃自语:“还有三天才成亲,怎么这么久呢。” 身后的秦管事咳嗽一声:“时间已经很赶了,再提前的话,礼部那边的王妃金印和宝册就赶不出来了。” 池旭哼了一声:“礼部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 秦管事心内暗道,不是礼部的办事效率低,而是王爷你太心急。 瞧了下他的面色,秦管事斟酌道:“王爷有所不知,礼部刘大人的新夫人添了位千金,因而告假在家,另一位大人做寿请了假,故而力有所不及。” 池旭皱了皱眉:“我没记错的话,刘大人这是第六房夫人了吧 ,千金也已经有三个了,照这么着算,每位大人娶亲生子都要告假,那本王岂不是连要子嗣的时间都没有了。” 秦管事愣了愣,没吱声。 池旭尤为不忿,接着说:“至从西域联姻一事之后,礼部着实太清闲了,办事才如此没有效率,需要磨练一番才行,最近户部不是很忙吗,就抽礼部的人去户部帮把手吧。” 秦管事噎了一下:“让礼部去户部帮忙,这不大合适吧。” 池旭不耐烦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多历练历练办些实事,以后遇事都这么拖拖拉拉,当每月俸禄是白领的?对得起百姓的供奉吗?” 秦管事诺诺点头,默默领命退下。 池旭继续顶着冷风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这才施施然回房了。 ************************************************************************* 随着婚期的即将到来,相府上下越发忙碌起来,前来拜访的人也多了,有前来送礼的,也有趁机攀交情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门房每日里接待来客就忙不过来。 所以这一日当一个打扮朴素的小丫头上门来求见的时候,门房十分不以为然,以为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前来攀关系的,但是对方也说别的,只是请求他们通报一下小姐说是玲珑求见即可,门房原本不想理会,奈何那小丫头看起来分外可怜,心里一下不忍就前去通报了,原以为一心待嫁的小姐多半会回绝,没想到她一听说玲珑两个字就叫他赶紧把对方请进来,倒是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玲珑被引进怡人居的时候,浅碧深红正在为姬堇华试新娘妆,看到她进来姬堇华急忙从镜子前转过身,十分高兴:“原来你已经没事了。” 玲珑此时已经褪去道服,换上寻常女子的装扮,朝她微微一笑:“多谢你。” 姬堇华摆了摆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翠峰道观倒了之后,也没寻到你的去处。” 即便知道了翠峰道观的幕后操作人是池毓,也没办法将里面的人都解救出来,直到池旭借助翠峰道观一事引出背后官员勾结作风不正的现象,使得皇上盛怒,交由大理寺严查此事,池旭便借机将太子一脉的朝臣进行清洗,池毓不得不弃车保帅,那些被拐卖的女子才得以重见天日。 玲珑依旧感激:“不管怎么说,若不是你,翠峰道观也不会倒得这么快。我也没想到,原来你出身相府,而且马上就要嫁入皇家,怪不得当ri你说能够帮助我。” 当初她选择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也并未抱着多大希望,没想到她如此背景,想起前因后果,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才让那个肮脏的地方得以曝光,她也能带着她家小姐回归故里。 虽然没有扳倒池毓,但经此一事也让他的势力损失严重,现在又见玲珑获救,姬堇华一时感慨。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玲珑低下头:“我将埋在道观里小姐的尸骨收敛了,打算带着她回归家乡,当初我们主仆二人本是来此投亲的,谁承想遭此劫难,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将她带回去好好安葬,就当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临行前特来拜谢姬姑娘,此后我想我再也不会来京城了。” 姬堇华心里一叹,京城虽是物华繁盛,龙气所在之地,但确实没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有的只是不堪回首的伤痛,回归故里也属常情。 转头吩咐深红取了一包银两过来:“这些盘缠你拿着路上用,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玲珑推辞不过,只得接了银两,惜别一番便离开了相府。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姬堇华心里有股惆怅。从玲珑口中得知,那些得以重见光明的女子有的如她一样,返还了家乡,重新开始,或许她们最终能摆脱那噩梦一样的过往。 “小姐,玲珑姑娘带来的也算是好消息,你就别不开怀了,眼看着要成亲的人了。” 浅碧看着她坐在镜子前面走神,在一旁劝说。 姬堇华回过神,冲着给自己盘发的浅碧一笑:“你说得对,是好消息,我应该高兴才是。” 深红也说道:“以前不知道,京城中还有那种地方,好在现在这件事总算圆满解决了。” “是呀,小姐也能安心嫁人了,别再想着以前那些事了。”期闻即气好。 姬堇华舒了口气,直到今天,关于翠峰道观她才能彻底放下。 ************************************************************************** 良辰吉日,姬堇华真的披上嫁衣的时候,心里一阵忐忑。 浅碧深红给她戴上凤冠,穿上霞帔,看着镜中璀璨的丽影,相视一笑。1d3ma。 “果然女子为自己穿嫁衣的这一天才是最美的。” 镜中女子妆容隆重,衣着华丽,然而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时不时闪动着灵气,倒也并未被一副和妆容压下去。 姬堇华左看右看,摸了摸脑袋上沉甸甸的凤冠,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长长的璎珞一直垂在鬓边,一晃动,就珠光闪耀,还有身上的嫁衣,同样极尽奢华,瑞鸟的眼睛都是用货真价实的翡翠镶嵌上去的…… 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人还是看衣服。 浅碧抿嘴一笑:“比较上次而言,这一次小姐才真的像个新娘子。” “是吗。”姬堇华有些不明所以。 深红接着打趣:“可不是,眼角眉梢都带着股甜蜜气息,那种幸福的味道是掩盖不住的。” 姬堇华脸一红,嗔道:“就你话多。” 深红嘻嘻一笑:“我这也是替小姐高兴啊。” 几人正闹着,外面传来喜娘的催促声:“姑娘,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浅碧深红急忙将盖头给姬堇华盖上,一行人出了房门。 被浅碧深红扶着走过熟悉的道路,想着以后就要拜别父亲,她心潮一阵起伏。 一路默默出神,回想的皆是这些年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及至出了大门,她猛地回过头张望,虽然被盖头遮得严实,但她仿佛有感应地往一个方向望去。 姬无故看到女儿的动作,心内一动,走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带着浓浓的不舍:“今后,要好好的,看到你平安喜乐,为父就放心了。” 姬堇华嗯了一声,却带了几分哽咽。 顿了顿,隔着盖头又听到父亲的声音:“若那小子欺负你了,尽管回来,爹给你出头。” 她一时讶异了半晌,随即又感到好笑,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一句带着浓浓孩子气的话,竟然出自自己这位在朝野上下声名赫赫的相国之口。 片刻又释然,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关切和不舍吧。 之前因为池旭的事情与他闹了矛盾,这一刻全然冰释。不可否认他做得再多,也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保护她。这些年,若不是他给了她最牢固的保护,她又怎么会养成这样完全依循心意而行的性子,这全都依赖于这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关爱。 有这样一个父亲,她实在应该感到庆幸。 想到这里,姬堇华眼睛有些湿润。 “能够做爹爹的女儿,我感到很幸运。如果有下辈子,女儿还要当爹爹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姬无故身子一震,一时语声也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好,好,上轿吧,别误了时辰。” 直到轿子走了老远,锣鼓声也渐渐微弱,姬无故才领着宾客转身进府。 关于惊变 坐在轿子中一路摇晃,在京城主街道上绕了一圈,娶亲的队伍才来到泰王府前。睍莼璩晓 心里的忐忑在池旭伸出手将她扶下轿子的时候蓦地安定下来,似乎等待了许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刻。 等待这个能够与她一心一意,相伴一生的人。 握着她手的人似乎感应到她心绪的起伏,手掌紧了一紧,姬堇华心里一暖。即便看不见眼前的道路,她也未感到有任何不妥,一步步配合着身边人的步伐,仿佛能一路安稳地走到尽头。 被红绸牵引着拜完堂,姬堇华便被请进了新房等待。 姬堇华戴了一早上的凤冠,脑袋被压得发胀,伸出手想将盖头摘下来,立时被旁边的喜娘制止了—— “新娘子这可使不得,这盖头是要等着王爷进来挑的。” 姬堇华伸出去的手一顿,想起上次在西域代替悦宁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抱怨凤冠太沉,池旭戏言她说不戴就不戴,当即扯下盖头顺便把凤冠也摘了,揉着酸疼的脖子说道:“我的盖头王爷已经亲手挑过了,这凤冠他也说不必戴的,不信你去问他。” 喜娘神色僵硬,劝了一阵子见她依旧不肯戴回去只得作罢,一边皱眉一边在心里暗暗念道,这新郎未入新房新娘子就把盖头掀了,是不吉之兆啊。 姬堇华一大早被拖起来,折腾到现在早已是腹内空空如也,也没力气正襟危坐,让浅碧深红取了点心吃,还将桌上原本当摆设的花雕酒喝了个七七八八。 看得喜娘直摇头,心叹这泰王新娶的王妃太出格,之前也见识过其他宗室贵妇,无不恪守礼仪,今儿这一位可让她开了眼界。 姬堇华数着时辰,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都没见动静,不禁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都快子时了。”深红打了个呵欠说。2610636 “前厅的宴席还未结束吗?”姬堇华心下奇怪。 “这……”喜娘也感到有些奇怪,“照理说这个时辰应该结束了,怎么还没见王爷过来。” 姬堇华左等右等,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就算宴席没结束,那边也会派人知会一声。 “深红,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深红应了声就推门出去,结果没过多久就惊慌失措地跑回来。 “小姐出大事了!” 深红一贯稳重,何曾乱成这样。 姬堇华心里顿时一紧:“发生了什么事?” “前厅乱成一锅粥,据说皇上病危,在今晚驾崩了。” “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姬堇华随即想到,仅仅是驾崩还不至于乱成这样,隐隐地,她都能听到前面院子的闹腾动静,似乎夹杂着兵器碰撞声,于是又问,“还有什么事?” 深红面色发白,话说得自己都不可置信:“他们说泰王意欲谋反,来了一堆官兵将王府围了起来。” 姬堇华眉头皱起,深红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皇上驾崩受益最大的无非太子,而对太子构成最大威胁的也唯有池旭,“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若皇上驭龙殡天的消息属实,池毓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今天又恰好是池旭娶亲的日子,最为属于防备,池毓若不趁着发丧的这大好时机将池旭拿下那就太傻了。 想明白这一切,姬堇华心中如坠冰窖,倏地站起来:“那池旭呢?”ax92。 深红面色更加苍白:“王爷刚刚被那群官兵带走了,还有许多前来观礼的宾客都不见了踪影。” 姬堇华脑内轰然一声巨响,有刹那的空白,心内仓惶犹如洪水决堤,提起宽大的裙摆就往外冲去。 “小姐不可。”深红急忙拉住她,“外面已是乱成一团,你出去无济于事,反倒被人误伤。” 喜娘也是劝道:“王妃可别冲动,外面都是大男人,出去确实不妥。” 一边说一边在心内暗道,这新妇才娶进门,洞房都没过皇上就殡天,现在又被打成谋反派,喜事变白事,大大的凶兆摆在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新娘子八字带煞。 姬堇华心急如焚:“我要去找他。” 深红苦劝:“他已经被官兵带走了,王府外面又被围住,如何出的去?” 姬堇华只做不理,径自推开她冲出了屋子。 谋反,这两个字足以要了他的命,他被带入宫中会遭遇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时候,她只想待在他的身边。 一路上入眼满是喜庆的大红,前一刻她还感到喜悦,这一刻只感到刺眼,仿佛预示着血光之灾。 院子中的众人无不慌乱,看到她也没有上前阻拦,即便有也被她忽视过去,一路冲到了大门口,推开厚重的门板正要跨出去,就被眼前一道道兵刃折射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手持大刀身穿黑甲的士兵站立在府门外,将整个泰王府围了个结实。 看到有人出来,立在门边的两个顿时拔出大刀拦路。 “任何人都不可进出泰王府,请回。” 姬堇华猝然收回脚步:“为何?” 拦路的侍卫神情冷漠,目光如刀:“泰王以下犯上谋反作乱,我等奉命驻守此处,不允任何人进出。” 姬堇华严词问道:“你们说他谋反,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何来权限拘禁我等?” 哪料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站立得稳如泰山,语声也未曾有一丝起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姬堇华继续问:“奉谁的命?”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面对这个回答,姬堇华连这队官兵是哪路人马都无从判断。 吸了口气,姬堇华顿了顿,眼看对方宛如铁板,转而打算以情动人:“我听闻皇上驭龙殡天,我如今也算是皇家的宗妇,当今圣上的儿媳,请求入宫拜祭尽儿女的职责不算过分吧,还请这位大哥放行。” 谁知这一番恳切言辞下来,对方仍是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请回。” 姬堇华气急,一时却又奈他不得。 身后浅碧深红早已追了过来,劝道:“小姐,罢了,我们回去吧,好歹府内守备严实,外面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无论她如何说,那位侍卫仍旧只有那一句话,姬堇华徒劳无功,最后只得回了房间。 龙凤红烛静静燃烧,桌上摆着合卺酒杯,床上铺着百子千孙被…… 这一场盛大的婚礼,最后却偏偏缺了主角。 就在不久前,她以为自己离幸福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这一刻,以下犯上,谋反作乱,这八个字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生生将之隔开了一个沟壑。 姬堇华坐在铺着桂圆红枣的床边,心急如焚,却又无济于事。 这一夜,整个泰王府,注定无眠。 那些官兵虽未进来,却无时无刻不将府外围得水泄不通,导致府内众人任何消息都接收不到。 半夜的时候,依稀听到街道上有厮杀交战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才渐渐消退。 白日的天光笼罩下来的时候,姬堇华站在院墙内,仰着头望向苍蓝色的天空,浓浓的血腥味从外面飘了进来,使得府内的人更加人心惶惶。 唯一庆幸的是,无论外面如何兵荒马乱,因着府外驻守的黑甲侍卫,泰王府内并未受到波及。 墙外的一颗老榕树生长得格外茂盛,枝干都伸展了进来,风一吹,一枚落叶晃晃悠悠飘进墙内。 姬堇华伸出手接在掌心,将它放到唇边轻嗅,上面清新的甘草气息仿佛池旭身上熟悉的味道。 回到房间的时候,听见浅碧深红两人的交谈声。 “你说王爷会不会当真因为有心谋反,被太子抓到了证据问罪?” “这些年看他的心思,要说全然对帝位无心,怕是不可能的,何况泰王也未必比太子差了,只是如今皇上驾崩,王爷若斗不过太子,我们小姐可就……” “你别说了,前阵子太子势力不是被清洗了一番吗,哪有这么容易就将王爷打压了。” “唉,现在被关在这里,说什么都是白搭,不知外面到底闹得怎么个天翻地覆。” 姬堇华听到这里推门进去:“不管天翻地覆也好,他谋反也好未曾谋反也好,我跟他都已经拜了堂,他已是我的夫君,你们以后要叫他姑爷。” 两人吓了一跳,深红见她面色如常,虽然一夜没睡显得憔悴,但是精神并未消退,略略松了口气,说:“姑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浅碧也适时地说些话宽慰:“是啊,老爷也不会让姑爷有事的。” “他有事也好,无事也好,我都陪着他。” 姬堇华取出方才从书房拿过来的白玉狐狸,这东西她当初不过是随手选中,送给他当做生辰礼物,却被他一直放置在身边。温润的玉质摩挲得光滑无比,可见珍视程度。 当日何曾想到如今她会对着这只白玉狐狸睹物思人? 她将玉雕贴在自己颊边,喃喃低语。城刻京轿。 “在西域遇险时,我曾许愿,你若无恙我便不再叫你狐狸,这一次,我许愿,你若安好,我便再不与你置气闹脾气,你快回来吧。” 关于谋反 消息完全隔绝在外的情况持续了七天,每天夜里姬堇华不是被外面震天的厮杀声惊醒就是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一面忧心着池旭,一面忧心着父亲,两人都是朝堂上处于风口浪尖的人,皇帝驾崩就意味着变天,不知道这腥风血雨会让他们遭受到什么影响。睍莼璩晓 从前有父亲一手呵护,这些担忧都离她很远,直到这一刻才觉出其中的惊心动魄来——嫁入皇家本就是如此,卷入不见硝烟的刀光剑影,她的家族也会密切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未曾后悔,谁叫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她偏偏选择了他呢。 连日来京城的百姓都足不出户,即便是白天也没有多少人在街上走动,接连几天街头巷尾的厮杀也不知道已经换了几队人马,每队人马都喊着对方是逆贼自己是平乱的旗号,谁又知道究竟谁是逆贼谁在平乱呢,战争往往到了最后,除了厮杀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意义,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一方才是天命所归,成王败寇而已,一向如此。 京城的百姓们一边紧闭门户,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最终的结果,至于谁是最后的赢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关心的不过是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谁当天子于他们而言不会有多大区别,那些是朝廷上士大夫之流该操心的。 比较平民观望的心态,皇宫之中就要波诡云谲得多。 就在满城弥漫的阴霾气息越来越浓的时候,有的人的心思也越发急不可耐起来。 皇帝的寝殿之中,一个身穿胭脂红宫装的婀娜身影来回在殿内走动,紧蹙的眉头显示自己的不安,步摇上垂落的红宝石流苏沙沙打在鬓边,映得那张花容玉貌更加艳丽动人。 一个内侍匆匆自外面走进来,宫装丽人急忙停下步子,问到:“可有消息?” 那内侍摇了摇头。 宫装丽人面色更急了:“援军还没到?” “娘娘别急,虽然没收到消息,但说不定就在城外的路上赶来呢……”内侍公公宽慰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还没到,到现在还没到,这叫本宫怎么不急!” 宫装丽人一边说着一边暴躁地踱着步子,平日里优雅妩媚的模样再不复见。 皇后独宠后宫多年,即便无子这个足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撼动她的地位分毫,而自从太医确诊皇后不能怀孕之后,整个后宫再没有哪个四嫔以上的女人能生下一子半女,而她这个位居四嫔之上的翎妃恰在此列。她出身并不高,初入宫时凭借美貌获得一时宠爱封妃,那时还暗自欣喜,到后来看清现实后才悔不当初。后宫中的女人没有一子半女要如何长久的生存下去?至从认清这个现实之后,她就开始为自己打算。 得知太子越来越不安稳,暗地里有早日取而代之的打算,她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盟友。皇帝一日不驾崩,太子就一日不能登基,所以半年前他们求来了慢性毒药,分七次下在了他的饮食里,让他的身体不知不觉腐朽,继而死亡,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 虽然密谋的时候被姬家那丫头听了去,但所幸最后的结果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让她不忿的是,池毓对那丫头的过分关注。虽然一开始她同池毓是合作关系——她帮他早日取得帝位,他保她后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但是漫长的宫纬生活早已磨灭了她对爱情的向往,直到与池毓私下接触密切后,重新点燃了她内心的向往,她不过二十出头,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宫里度过的,花容玉貌怎好轻掷?何况宫里只有那么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仅年迈,还被别的女人勾住了心魂,所以面对年轻又外貌出众的池毓,她动心也就顺理成章,在皇帝身上得不到的,都可以在他的身上得到,两人厮缠在一起的那种隐秘而禁忌的愉悦让她食髓知味。 布局在他们私下幽会的过程中渐渐成形,药下得很成功,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行刺计划中,池毓护驾受伤,博得皇帝好感,池旭被迫代替他将公主送往西域…… 一环一环,一步一步,过程中虽有意外,但到底是按部就班到了这最后一搏的时刻,只是时至今日为何援军久久不至? 翎妃回头望向静静躺在龙床深处的皇帝,七日前毒性发作时他已经死了,为了掩盖糜烂气息,特地调用了大批冰块摆放在旁边延迟尸体腐化,只等待大局定下后发丧,让池毓顺利登上帝位。 此刻满是冰块的寝殿内,翎妃只觉寒气森森,明明心里急得直冒汗,身上却是冷得发抖。 原以为在池旭大婚的时候以某乱的罪名将他压入宫中,一劳永逸地剪除这个心腹大患,就能高枕无忧了,谁知进宫的半路上就被人劫走,然后没多久池旭领兵打着勤王的名义攻打皇宫。连番交战双方各有损伤,现在京城的局势乱成一团。占据着地利因素,池旭一方虽未攻进来,但是其他各地调来支援池毓的兵马未至,他们依靠禁卫军和池毓暗地里豢养的私兵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再拖下去,事态会如何她不愿去想。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为自己寻求依靠而已,在这个深宫里,不为自己做好打算就只能坐着等死,她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下毒也好害命也好,她做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她早已没了退路,只能咬了牙一步步往前走,告诉自己不能输,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问道:“太子在何处?” 内侍答道:“在明光殿跟几位将军商讨对敌。” 翎妃朝龙床上垂着的金黄纱帐内望去,说道:“你派人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17894076 “娘娘这是……”内侍惊道。 “我去一趟明光殿。”息了绝隔的。 翎妃正带着侍女匆匆赶到明光殿时,宫墙外再次传来冲锋之声。而这一次,是真的快要被攻破防线了。 看着眼前士兵节节败退,翎妃赶到春末的寒气尽数涌了上来。 “殿下,这里快挡不住了,不如把最后的人马转移至景灵殿,那里地形易守难攻,尚能一搏,可拖住时间等待援军。”一武将见情形不好,进言道。 池毓看着眼前横飞的血肉,眉头紧皱,这道门一旦攻破,再要守住就难了,而预定要到来的援军何时才会来? 那人见他迟疑,急道:“殿下再不做决定可就开不及了。” 翎妃此时上前几步提醒:“这位将军说的有道理,再不转移,可就晚了。” 池毓转过头,似才看到她:“你不在寝殿守着,来这里做什么?”见她欲言又止,又转头吩咐,“传令下去,留下三成禁卫军在此固守迎敌,剩下的人立即随我转移去景灵殿。” 令行禁止下,众人纷纷行动。翎妃紧跟在池毓身侧,等到转移到了景灵殿,池毓行至窗边,才抽空问她:“你想说什么。” 翎妃正了正神色,即便是在此时此地,那张脸依旧艳丽动人:“现在形势不利,我有一个办法,或可一用。” 池毓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到了什么。 *************************************************************************** 皇宫的正南门在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攻破了缺口,外面的大军得以进入,一行人势如猛虎地席卷了进来。 在进宫之前,池旭下了军令,此番为剿灭作乱逆贼为要务,除却负隅顽抗者,余者皆不可乱杀,严禁大肆破坏,违者依军令重罚。 毕竟是当年带过兵的人,当年与西域一战,许多人至今记忆犹新,他的话在军中仍旧有不小的威信,一行人秩序井然。 没多久就循着踪迹来到景灵殿。 景灵殿是座废弃已久的宫殿,记不得原来住在里面的是哪位妃嫔,曾经的奢华靡丽此刻都化作了野草藤蔓,当年因着地势缘故,建了重重假山,铺了碎石做成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多年丛生的野草更加为陷入其中的行进者制造了不小的障碍。倒不失为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无怪乎他们最后负隅顽抗退至此处。 池旭望着眼前的地形,默默一笑。 “里面的人听着,太子池毓心怀不轨,毒害陛下,尔等为虎作伥以下犯上,视为不敬,然而念尔等受其蒙蔽,不明忠歼,若此时弃暗投明,不再妄生干戈,本王可向陛下求情,从轻发落。”1d548。 这一番话可以用了内劲扩散出去,即便隔得远远的,仍旧如在耳边一样,听得分外清晰。 此言一出,埋伏于假山碎石间的众人心底一阵哗然。这些禁卫军们接收到的命令是助太子平乱,擒拿意欲谋反的泰王,然而此时泰王的说法却与之完全相反,双方都声称对方是逆贼,究竟谁才是逆贼? 就在此时,回应的声音响起:“休要受他挑拨,陛下已驾崩,你打算向何人求情?何况明明是你在城外暗自屯兵,打算趁陛下驾崩之时图谋不轨,此时反血口喷人,颠倒黑白,大家休要被他巧言诡辩迷惑。” ************************************ 关于末局 假山碎石之后,是一座高高的楼台,据说当年某位帝王为与美人共赏高处美景,花费万金所建,如今虽然荒废,但依旧高高耸立。睍莼璩晓此刻池毓一行人正站在上面,遥遥望向被挡在假山外面的他们。 就在双方各执一词,士兵们不知该相信谁的话左右为难的时候,池旭再度出声:“皇兄如此拖延时间,是在等从各地调拨来的援军吗,那倒是不必了,看了陛下玉玺加盖的缉捕以太子为首的逆贼诏令后,他们深感受到蒙蔽,此刻正守在城门外,防止逆贼叛逃。” 池毓听到这话,陡然一惊,皇帝毒发身亡后,他遍寻玉玺而不获,池旭口中加盖玉玺的缉捕诏令是怎么一回事? “妖言惑众,陛下明明已经驾崩,何来他亲授的缉捕诏令?”池毓身边一武将怒斥。 池旭继续轻飘飘吐出爆炸性的话语:“谁说陛下驾崩了?”17894127 翎妃扬声说:“本宫亲眼看着他咽气,你还在此诡辩。” “看来希望朕死的大有人在啊。”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明黄的身影在身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池毓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 “这怎么可能?” 那个身影,即便隔得远他也不会认错,确实是已经气绝身亡的皇帝,而旁边扶着他的女人,一身正红色飞凤袍,分明是此刻应当被囚禁在冷宫密室的皇后。 为什么他们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这个疑问刚出来,心里就尤如灌了冰块一样发寒。 “原本朕还不相信,可是朕低估了你的胆量,果然是狼子野心,大逆不道。”1d54x。 皇帝满脸痛惜之色,若不是身边有皇后扶着,他此刻恐怕都站不稳了。 池毓此刻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何会变至如此? “看到朕没死很失望?若非泰王,朕只怕真让你如意了。”说着皇帝的目光转到池毓身后,“还有你,翎妃,朕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却做出此等逆伦之事。若非朕寻了个替身易容成朕的模样代死,还引不出你这一出谋逆的大戏,你这支军队想必筹备了许多年吧。” 翎妃身子颤颤地王后缩了缩,心下恍然,原来那日她在寝殿看着断气的人是个替身!他其实早就有了防范,就等着他们以为施展谋反计划,然后再将之一网打尽。 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 “朕一直在等这最后一刻,没想到最坏的结果变成了真的,真是不敢置信。”皇帝怒气上冲,一阵起气喘。 池毓面上血色尽失,事已至此,再无退路,他强自辩解道:“我若不先动手,难道等着他先动手除去我吗。” 皇后语气冷冽,满是不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会谋害,现在还在找借口,果然无可救药!” 皇帝摇头道:“宛如那般温顺女子竟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原来你还记得我母后的名字,呵。”池毓一声冷笑,“母后才过逝没多久,你就迫不及待立了别的女人为后,你心中若真有她,怎会如此做?父亲?什么时候你又当真关心过我这个儿子?你关心的只有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罢了,我为自己早做打算又何错之有?” “你……”当众被如此指责,皇帝气结,怒斥,“逆子、逆子!” 皇后急忙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道:“你病还未好,别气坏了身子。”看了眼旁边的池旭,转而说,“此处风大,陛下还是先回殿内歇息,余下之事便交给泰王料理吧。” 皇帝虽然事先有所防范并没有中慢性毒,但是连日来身体虚弱却是不假,再加上这么一刺激,越发严重起来。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天家尊严丢了个干净,虽然笃定没人敢将今日所见所闻透露出去,但到底颜面无光,只得叹道:“罢了,泰王勤王有功,此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转身的时候,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宛如就留下这么一个子嗣,莫要让他死的太难看。” 池旭点头:“再怎么说也是儿臣的兄长,儿臣明白的。” 皇帝这才扶着皇后的胳膊,在一行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景灵殿。 待他们走远,池旭再度抬头看向楼台之上。 “事已至此,皇兄又何必顽抗到底,不如缴械投降,还能顾全些体面。” 池毓望着底下的那人,衣衫猎猎舞动,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周围尽是围攻的军队,这插翅难逃的境地,难道自己真的要输给他吗。 翎妃忍不住在他身边提醒了声:“殿下?” 池毓目光没动,缓缓作出决定:“把人带上来。” 池旭注视着楼台之上的动静,只见侍卫押着一个人走了上去,熟悉的身影让他的目光顿住。绣着夹竹桃的鹅黄裙裳,纤细如柳的腰身,迎风舞动的长发…… 山据后之被。不应当出现在此地的人,让池旭睁大了眼睛,动容了神色。 “这……是王妃?”身边的藏锋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池毓慢悠悠的语调,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三弟,看到新婚的王妃,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池旭心惊不已,她此刻不是应该好端端待在王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留下的黑甲精骑难道没有守住泰王府? “你一定想不到,即便你留了后手护卫泰王府,你这位王妃也决定要与你生死同穴,自发地跑到宫里来,真是令人感动。” “池毓你……” 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被五花大绑地带上高楼,池旭紧紧抓住手里的剑柄。 为什么不在王府好好等待,却不顾危险地进宫。 当初走得急切,以为安置好了一切,能保她万无一失,便没有向她说明计划,他并不想让她为他担心,所有的风险他独自承担便可,那日便连告别也没有酒匆匆离开了,却没想到,再相见时此等情形。 强自压下心底的慌乱与恼怒,他力持镇定地看向太子:“你待如何?” 听到这句话,薄唇扯出一丝笑意:“把你的人撤走,让出一条道路,出宫之后我自会将她放回。” 池旭抿了抿唇:“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池毓将那鹅黄的人影拉到楼台的边缘,做出一个推下的动作:“不答应也没关系,有太王妃做伴,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孤单。” 风在这一刻吹得格外烈,似乎那个颤巍巍立在楼台边缘的身影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了下来。 池旭目眦欲裂,然而面对众多士兵,他一时无法做下决定。若放池毓离开,他会立刻和城外的那十万大军会合,那样他们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战乱会继续扩大,即便最后平定下来也得不偿失,这不是皇帝要的结果,他怕的不是父皇迁怒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想让姬堇华在父皇心中担上祸水的罪名,在皇家,这个罪名足以毁了她。 “王爷,先稳住他,我去营救王妃。”就在这时,藏锋在他身边悄悄留下句话,然后无声无息从队伍中退了出去。 大概是看到他们这边的动作,池毓手上势力将面前的人往边缘又推了几分,这下子她大概有半边身子掉在外面。 “再不作出决定,就别怪我不怜惜弟妹了。”说着他另一只手拉下塞在她嘴里的布,说道,“不向他求救吗,再不求救可没机会了。” 嘴巴重获自由,女子凄怆的声音便顺风传了下去:“池旭救我。” 池旭面色更急了几分,几乎立刻就要下令撤退的时候,却听到第二声呼救传来:“我不想死,救我。”他蓦地顿了一下,楼台之上,那鹅黄的身姿显得越发楚楚,隔得太远,面目只是隐约可见,散开的长发倒是遮住了半张脸,唯有殷切的声音清晰可闻。 池旭凝目望去,伸手取了一把弓过来。 池毓本欲再次施压催促,却见他拉开弓弦,闪着银光的箭矢对准了自己—— “你……”下意识他手一紧,将挂在楼台边缘的人一拉,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身体急速后退,隐没在层层侍卫之中。 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施展绝世轻功从假山碎石上掠过,抢入楼台之上,与池毓的侍卫交起手来。 池旭一箭射出,直取侍卫包围之中的池毓。那一箭虽没有射偏,还是被他挥剑躲过,就这么一瞬,藏锋已经将被他当做盾牌挡在身前的女子抢到身边。 池旭语声冷定,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隔空传令:“别管她,擒住太子。” 藏锋看了眼抢到身边的女子,啧了一声立即扔开,转而攻向太子。 池旭配合着他的攻势,一箭紧接着一箭除去那帮护驾的侍卫,同时命令士兵围剿叛党。 日暮时分,一场收尾战总算落下了帷幕。 这场以谋反为名的动 乱,终于有了结果。 藏锋将一干重犯移交大理寺之后,忍不住问池旭:“王爷并没有近前辨认,是怎么知道那女人不是王妃的?” 不得不说那女人身形的确跟姬堇华一个模子,样貌本身也十分相似,再加上头发的掩饰,若非近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从池旭在下面的反应就知道了,一开始他一定也没认出来。到底最后是如何笃定她是个假冒的?他就不怕那一箭射错了人? 关于重逢 池旭回想起刚才的惊惧,最初看到那个身影他的确以为是姬堇华,关心则乱便是如此,然而当听到她呼救的时候他猛然清醒了。睍莼璩晓池毓始终不够了解姬堇华,所以不知道无论在何种情形下,她首先会去自救而不是求救。在西域跌落崖底的时候,乌苏图以她的性命相胁,逼他自断手臂,当时她拼命阻止,并且自救成功。被人下药诬陷与风非砾有染的那次,她自残躯体支撑着逃离出来…… 这样一个险境之中时刻不忘自救的人怎么可能在刚才凄惨兮兮地向他求救?想明白这一点后,其他的疑点也就随之浮现出来,他也就能断定楼台之上的那人是个冒充的了。 面对藏锋的疑惑,池旭笑了笑,答非所问:“你会认错曲筝吗?” 藏锋摇了摇头,似有所悟。见池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心知他挂念着府中新娶的王妃,于是说:“此处交由下属和几位将军负责,王爷向皇上复明去吧。” 池旭早已是归心似箭,哪里还有心思留在宫里,将善后的事情吩咐完,就匆匆赶往皇帝歇息的明光殿复命,皇帝得知池毓被生擒押入大牢,口头对池旭赞许一番,就称病让他退下了。 池旭求之不得,一路出宫疾驰赶往泰王府。 一整个下午,姬堇华都心神不安,望着外面已经沉沉落下的晚霞,仿佛战役里沾染的血色,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些什么,却不知道究竟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皇室之中,流血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她不希望流血牺牲的那个是自己身边的人。有些事情不卷入其中,是无法体会个中厉害的,她这一刻才深有所感,从前不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过。现在才明白,这场涉及天下的棋局之上自己无力做些什么,只能不断在心里祈祷上苍保佑她所在意的那些人。 默默地对着窗外出神,不妨外面传来的凌乱步伐声让她一惊。这些天那些黑甲官兵一直驻守在王府外面,现在这动静,是有什么变故吗? 她急急忙忙往外面寻去,见大门外那些驻守了七天七夜的黑甲士兵正在整队,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圈子散开。她有些不明白,抓住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问道:“这位大哥,你们是要离开了?” 那人点了点头:“任务完成了自然要离开。” “什么任务?” 那人看姬堇华衣着打扮像是有身份的人,不免多答了几句:“我等接到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守住泰王府,不准任何人进出,收到撤退的指令之前不得透漏任何讯息,现在上面下大了撤离的指令,我们就要走了。” 姬堇华回味着这几句话,蓦地抓住正准备带队离开的那人,追问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宫里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 “宫里的情形?”那人想了想,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旭到刚惊在。“娘子,你要问这些事情也应该是问我最清楚才是。” 姬堇华身子一震,新婚之夜阔别七天之后,乍然听到这个声音,蓦地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些天一直为他担忧,此刻才将一颗心落回了实处,竟如过了一个轮回一般。 转过身,池旭正从坐骑上下来,目光落在姬堇华的手上——方才情急之下,她还抓着那个侍卫头领的袖子没放。 那人会意到池旭的目光,顿时战战兢兢地把袖子抽出来,心里在想泰王不会为了这事怀恨在心吧,要是早知道那女子是他刚娶的王妃,他一定不会离她那么近的。 姬堇华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池旭身上,他看起来十分疲倦,然而那双熟悉的桃花眼落在她身上时,依旧是温暖而明亮的。 脚步不知不觉地自发向他走去,池旭看到她的反应这才将刚才的那些微不快散去,含笑着向她走来。 就在他满以为她会自动扑到他怀里来,并且做好了准备张开双臂的时候,她却出乎意料地在最后一刻停住步子,扬起拳头打在他的胸口上—— “混蛋,你居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大婚之夜就那么一句话不留的走了,害她一直提心吊胆,以为他会有什么不测。现在想想,他应该是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却偏偏没有向她透露半个字。越想她就越是气极,忍不住又挥了几个拳头,嘴里不忘数落。17894373 “你觉得自己很得意是吗,害我为你担心,每天晚上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惊得睡不着,还以为你被抓到宫里凶多吉少,王府又出不去,整个像困在牢笼里什么消息都没有……” 说着说着,语声忍不住抽噎起来,积攒了多日的忧思和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呜咽而出。 意料之外的重逢场景,让池旭脑袋有片刻的打结,直到听到她后面几句话,他才恍然明白。 于是泰王府的大门外,有些还未撤离的黑甲官兵,看着平日里从容淡定的泰王,此刻不知所措地抱着新王妃,一脸无奈。顿时心里充满了微妙感,按照泰王从前无往而不利的战绩来看,应该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面对眼前一幕……他们也只能用一物降一物来总结了。 池旭抱着姬堇华哄了片刻,发现毫无效果之后,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诡异的目光,顺着这些目光一扫,顿时原本偷偷看热闹的众人立即收回目光,利落地该干嘛干嘛,绝不在王府门前多停留一步,活像这里有瘟疫似的。很快,这里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除了重逢的两人,再没有碍事的旁观者。 池旭松了口气,叹道:“娘子,你就算要倾诉离愁别绪,也该等到回房的时候啊。” 姬堇华这才发觉身在王府大门外面,蓦地回神,抬头看了看,奇怪刚才还散布在四周的人怎么都不见了?难道是她的错觉? 疑惑之余,转眸看到池旭,余怒未消,又一拳头砸在他身上,这一下准头偏了,打在他肩上,顿时让他眉头一皱,闷哼一声。 姬堇华觉出不对劲来:“你怎么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却摸出一股湿濡感,摊开掌心一看,竟是红的。 “是血,你受伤了?”她大惊,“怎么受伤的?” 池旭见被她撞破,也不再隐瞒,捂着伤处道:“那天晚上被绑进宫的路上受的伤。” 他没说明的是,那些人根本没打算带他进宫,而是半路上就打算将他就地处决,行至一座桥的时候,路上埋伏好的杀手联合押送他的人展开狙杀,若不是他早有准备,那天晚上就被打着逆贼的罪名暗杀了。1d58v。 就那天晚上,他培养的顶尖暗卫就折损了四成,个中惊险可想而知,受伤也是在所难免,只是这些他都不想让姬堇华知道,若不是刚才这一番动作被发现,他还打算隐瞒至痊愈。 姬堇华一脸担忧:“伤得重吗,快进屋去给我看看。” 池旭一边携着她的手朝院子里走,一边安慰:“瞧你这模样,战场之上受伤跟吃饭一样平常,都习惯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尽管池旭故作轻松,姬堇华还是一进房间就解开他的衣服验伤,只见几重衣衫都被血浸湿了,上面的药也不知道是几天前上的,早失去了效用,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当时一定流了不少血。 她不禁心疼道:“还说不严重,这几天你都没有上过药吗,伤口都恶化了。” 这几日池旭忙于奔波战事,哪里有功夫处理伤口。从前在战场上为了不耽搁军情,受伤忍着已是常事,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看到姬堇华如此关切的模样,心里的愉悦自是十分受用。 拆开他的衣袖才发现,里面的衣服已经黏在伤口上了,崩裂的血块有些触目惊心。 看得姬堇华直吸气:“这究竟是怎么弄伤的?” “不留神被人砍了一刀。”池旭依旧话语轻松。 姬堇华横他一眼:“你挺得意的。”虽这么说着,她处理伤口时仍旧十分小心,先拿剪刀将碎布剪开,再叫人端了温水进来,将凝固的地方软化掉,一点一点将伤口清理干净。 池旭看着她做这一切:“没想到,娘子做这些挺在行的。” 姬堇华想起上次他在西域遇险,她也是如此照顾他,不由白了他一眼:“跟你这种时不时有生命危险的人在一起,不在行怎么行。” “再怎么遇到危险,我也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池旭本是随口一说,姬堇华想到无论是上次还是这一次,他的确都是优先确保她的安全,心里一动:“我知道。” “真的知道?”池旭故作委屈,“那刚才还一个拳头一个拳头的打那么重?” 姬堇华没好气道:“我若真的打得重,可就不止那点力气了。” 一边说一边给他上药,冷不防池旭低下头在她唇上偷得一记香吻,偷袭成功后,笑得分外得意。 关于音讯 姬堇华嗔了一句:“没正经。睍莼璩晓”上好药后,正要抽身离开,却被池旭握住了腰。 “你……” “让我抱下。”池旭将她拥在怀里。 举行大婚那天分别至今,他一直思念着她的气息,如果可以他不会选择在那天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但是偏偏无法——池毓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而且以池毓对姬堇华的执着,在大婚之夜将他暗杀,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堇儿,我很想你。”池旭吻着她头顶的青丝,额头触碰她的额头。 这样温柔的气息让姬堇华心里一软,轻轻靠在他肩上。 房间里依旧是大婚那天的布置,床上挂着大红帐子,上面铺着百子千孙被,烛台上是没有燃完的龙凤烛,桌上还放着合卺酒杯,中间用红色丝线连在一起。 池旭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泛起歉意。松开她走下床,将合卺酒杯倒满酒水。 “你这是……”姬堇华本想说他身上有伤,别碰酒了,可一看到他亮晶晶的桃花眼,就说不出话来了。 池旭将酒杯递了一个到她手上。 “我们还没有喝过合卺酒。” 姬堇华垂下眸子,那天事发突然,别说合卺酒了,许多事都没有来得及交待。 “来,我们今天把那些都补上。”池旭说着引导她抬起手腕,两人手臂教缠,喝了交杯酒。 末了,池旭有些叹气:“可惜那天盖头还没挑。” “挑过了。”姬堇华说。 池旭愕然:“什么时候?” 那副呆愣的模样,姬堇华有些好笑:“在西域。” 池旭这才记起来,笑道:“幸好那次挑了,天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这么看来确实如此,只是谁能想到?最初她怎么会想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他? 天意难测,但是总会让你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池旭放下杯子,在姬堇华惊愕的目光中将她抱起。 “你这是做什么?” 池旭笑得别有意味:“要补全成亲那天的礼节,自然不能少了周公之礼。” 姬堇华望着池旭衣衫半敞,露出大半肌理分明的胸膛,有些不知所措。刚才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伤处,现在才发觉这情形委实暧昧了些。 池旭抱着她走到床前,气息有些发烫:“都说小别胜新婚,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句话诚然不假。” 池旭的手在她腰际缓慢摩挲,去解她腰带的时候,姬堇华急忙按住他。 “你身上还有伤呢。” “洞房的力气还是有的。” 姬堇华拉住他的手:“不行……” 两人正在拉扯,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池旭径直道:“有什么事每日再说。” “王爷,是去往西域的信使回来了,定要找王妃复命。”兰夏的声音顿了下,才响起。 姬堇华一听,想起那日遣使前往西域,一直没有消息,现在总算有音讯传回了,立即吩咐:“将他请去会客厅。” 池旭问道:“你派人去西域了?” 姬堇华急忙整理好衣裳:“我写了好几封信给悦宁,她一直没有回应,所以就派了个使者送信过去瞧瞧,总算有消息带回来了。” 想起悦宁近来确实没有消息传回,池旭也疑虑起来。 两人收拾整齐到会客厅的时候,那人正坐在椅子上等候,见了二人急忙起身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不必多礼,悦宁可有书信传回?”姬堇华最为挂念的便是这个,连寒暄都省了,一进门张口就问。 那人风尘仆仆,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为何?”姬堇华不解,她们两人早已冰释前嫌,悦宁怎么会连书信也不给她写一封? “难道她病了还是怎么样了?” 那人脸上同样是一副疑惑的样子:“我到达西域王宫的时候,西域王廷接待了我,开始还礼数周到,帮我传达信件,但一听闻我要见公主就百般推脱,我起先疑惑是不是公主失宠,后来想方设法见到西域王,直言是王妃派我前来探望公主,希望无论如何能面见公主,西域王这才无可奈何地告诉我实情,悦宁公主已经失踪数月了。” “失踪?”姬堇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悦宁杳无音讯是这个原因。 “她在宫里,怎么会失踪?”池旭也觉得不可思议,顿了下,又问,“何时失踪的?” “据西域王相告,是在我们启程回大燕的那一日?”堇后句如天。 他们启程的那一日?1d6tg。 池旭气急:“这么久了,人不见踪影,为何从未听西域那边告知?” “西域王曾派人四处寻找,但一直未有寻到,没有告知大燕是怕引起动 乱,破坏好不容易缔结的盟约。” “他难道以为如今我们知道了就不会破坏盟约了吗?” 池旭细细思索,风非砾之前不愿据实相告,姬堇华派遣信使过去才说明始末,明显是念及对她旧情难忘,若是像寻常那样派普通信使过去,只怕会被一直搪塞,继续隐瞒下去。 如此想着朝身边的人看去,姬堇华紧紧皱着眉,一脸忧虑,倒是没有去想风非砾这么做的缘由,心里不由一松。随即想到悦宁行踪不明,凭她一个人是不会无声无息消失的,那么又会是谁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此事绝不是西域所为,倒不是因为他相信风非砾不会对姬堇华说谎,而是无论从哪方面判断,公主失踪对西域百害而无一利,无怪乎要瞒得那么紧了。既然在西域失踪而又与西域无关,那又会是谁呢?此人是与悦宁结仇,还是与大燕结仇?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忽地明白为什么风非砾会在无奈之下对姬堇华派去的使者据实以告了,不过是自己找不到,想借助他的力量帮忙寻找解决此事罢了,而且如果是姬堇华最先知道悦宁失踪,一定会想办法将对西域的影响减到最小的,果然如此,那人只要是能够利用的资源绝对不会浪费,当初如此,如今亦是如此。也幸得他当初那么选择了,否则以姬堇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她开窍。 心里将事情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又详细问了那信使一些事情,才让他下去领赏休息。 姬堇华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直到将人送走了,她才一脸紧张地问:“你觉得悦宁失踪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嫌疑人我大致有了个方向,只是还不确定,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姬堇华依旧着急:“失踪了那么久,怎么能不担心?” “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意味着好消息。” “话虽如此,可是……” “这件事我立即着手调查,一定会尽快查处消息,悦宁不仅是你的好姐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也担心她的安危。”池旭说着,揽了她朝饭厅走去,“倒是你,这些天一定没好好吃饭,面色都变难看了,先用膳吧。” “怎么,才成亲就嫌我难看。”姬堇华一边摸脸检查自己是不是真的消瘦难看了,一边瞪着他抱怨。 “岂敢岂敢,娘子为我消瘦至此,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 ************************************************************************ 萦绕在京城数天的阴霾终于散去,这场事关储位的夺嫡战最终落幕。 京城的战场清理干净之后,皇帝很快昭告天下,太子池毓心怀不轨,以图谋逆,废除储位,贬为庶人。 在这昭告出来后的第三天,就传出池毓自刎的消息。有传言他是受不了被剥夺储位才自刎的,也有说他是被人逼迫,并非自愿服下毒酒,然而真相究竟为何已不可知了。而更鲜为人知的是,冷宫中的翎妃则更早地就被赐予三尺白绫,自缢身亡。 原先依附太子的势力,相继收到清洗打压。之前本就不怎么昌盛的薛家,因为是太子的外公家,也被连根拔起。 一时朝野之中人人自危,为了自保,纷纷向泰王池旭示好,表明立场。泰王府一时炙手可热,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然而对此泰王的态度却十分微妙,命令府中人紧闭大门,一律不见客。让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此时正是他扩展势力的大好时机,为何给众人吃钉子? 就在京城之中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中,蒋皇后雍容坐在凤座之上,戴着黄金护甲的手轻轻揭起茶盏的盖子,抿了一口碧螺春,悠悠道:“这次太子谋反亦是,的亦如此利落地解决,泰王劳苦功高。”17901116 池旭恭恭敬敬地回礼:“母后言重了,当初儿臣告知有人欲对父皇下毒的时候,母后相信了儿臣的话,才是这件事得以成功的开始。” 皇后笑了笑,显得十分受用:“你当初无凭无据私下告知我这么一件事,论理我是不该相信的,可是皇帝龙体安康是何等大事,本宫自然轻忽不得,这才下了心思留意,没有给那无耻贱 人可乘之机。” 关于假期 池旭自然明白皇后请自己来是想听什么话,而他说得也毫不含糊:“母后为了父皇才是劳苦功高,儿臣在外面的那些声名,也得益于母后的支持。睍莼璩晓若没有母后,很多事情儿臣也使不上力。” 皇后嘴角的弧度笑得越发和善了:“幸好身边还有你这么个懂事的,不像那一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真是伤透了皇上的心。” “说起父皇,那慢性毒虽没有致命,但也留下了隐患,这才是儿臣最忧心的。”池旭满是懊悔,语气带着浓浓的自责,“都怪儿臣没能尽早发现这场阴谋,否则也不至于让父皇遭此劫难。”旭听皇嘴明。 皇后见状劝慰道:“倒也不必如此,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想得到他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母后说的是。”池旭点头称善。 话说到这里,皇后放下茶盏:“该到了皇上服药的时辰了,本宫得过去伺候皇上用药,今日与泰王一晤,本宫甚感放心,朝政之事,后宫不得干涉,可皇上此刻又力不从心,还需多多劳烦泰王了,种种功劳本宫和皇上都看在眼里,自不会亏待你。” 池旭急忙起身:“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臣的本分,儿臣岂敢居功,不敢耽误父皇用药的时间,儿臣这便告退了。” “说起来泰王新婚燕尔,本宫还没有好好恭贺一番,这些日子忙于平乱,岂不是冷落了新王妃,此番本宫做主,允你一个月的假期,可不要辜负了好时光啊。” 池旭急忙称谢:“谢母后体恤。” 皇后微微一笑,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彩屏,代我送送泰王。”皇后唤来身边的大宫女。 彩屏答应一声,恭敬地在前面引路。两人往宫外走去,在转角处险些撞到一个小人儿,幸得池旭退开一步,将那冒失的小人儿拉住。 “咦,三皇兄。”软绵绵的童音响起,池旭才知道险些撞上的是池瑞小包子。 这阵子他似乎又长胖了不少,一张包子脸愈发白嫩软乎了。 “三皇兄是来看望母后的吗?”小包子天真地问。 “是啊,瑞宝宝怎么会在这里?”池旭突然有点明白姬堇华为什么总喜欢捏池瑞,这模样实在让人有这种*。1d6x4。 “是母后让我搬过来的,他们说以后我要跟在母后身边学规矩呢。”说着这些话时池瑞依旧一副天真无邪模样,殊不知旁边的彩屏已经微微变了脸色,觑着池旭的脸,说道,“皇后说九皇子的生母身份太低微,恐怕教不好他,便请示了皇上将他接过来放在身边带几年,待定性了再送回去。” 池旭面色不变,点了点头:“还是母后考虑得周到。”说着低下头对池瑞说,“瑞宝宝要听母后的话,知道没有。” 池瑞有些纠结地皱眉:“母后让我学国策,好难,我学不好,三皇兄,你能不能跟母后说不学这个……” 彩屏的面色再度变了一遍,急忙打断他:“九殿下,刚才杜嬷嬷还在找你呢,今日跟夫子学习的时间快到了,得去准备了。” 池瑞一听说又要跟夫子学习,一张小脸更加垮了下来。 池旭弯下腰,轻轻推了他一把:“听彩屏姑姑的话,去吧。” 眼看着池瑞不甘不愿地走了,池旭继续跟着彩屏往宫外走去,彩屏心里一阵忐忑,不知道池旭究竟看出来多少,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平静的一如往昔,让人完全无从揣测,直到出来了宫门,池旭一拱手告辞,彩屏心里都没底。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池旭嘴角才泛出一丝冷意。 池瑞如今的年纪学习国策,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原来皇后今日招他进宫一叙是这个念头,仅仅是为了稳住他而已,她其实是在担心吧,这一次平乱有功,大家有目共睹,只怕等稳定下来之后,就会有人请奏立他为太子,到时候定然从者如云,大家都会觉得众望所归,而皇后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只怕不会放心让一个她自己无法控制的人成为太子,她自己又无所出,就选了年纪尚小的池瑞,将他放在身边培养成自己的傀儡,然后说服皇上,立池瑞为太子,这样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即便皇上身体日渐不行,作古之后她辅助池瑞登基,牢牢控制各方权势——果真是精细的算盘,可是他会如此听话地为他人做嫁衣裳吗?当然不会,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池旭垂着眼睛,新婚燕尔一个月的假期吗,倒也不错,这大概是今日入宫最让他欢喜的收获了。 姬堇华发现池旭最近闲了下来,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待在府里,尤其是夜里的时候,总是折腾得她精疲力尽。比如此时,池旭再度拉起她的腿搭在他肩上的时候,她就发出了抗议。 “每天都这么折腾几次,你都不会累的吗?” 池旭听了这话,反而分外得意。 “和夫人在一起,怎么会累。” 蓦地想起第一次的时候,姬堇华吵着要在上面,心念一动,抱住姬堇华的腰翻了个面,两人体位瞬时改变。 “啊……” 这样的姿势让她一时未能适应,绷紧了身子,池旭扶着她腰的手一紧,姬堇华顿时感到了他的变化,忍不住动了动。之前并不知道上面和下面有什么区别,现在才明白,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她撑了不到片刻就支撑不住,池旭握着她的腰又引导了片刻,直到她完全没力气地趴在他胸前,他才翻身重新取回主导权。 姬堇华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听到池旭在她耳边低语:“堇儿,我们生个孩子吧,既像我又像你的孩子。” 姬堇华动了动眼皮,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只是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依稀感觉到身边池旭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窗外夜色正浓,池旭听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闭上眼满足地进入睡眠。17901326 ************************************************************************** 第二天姬堇华是在马车上醒来的,她望着端坐在另一边翻阅书卷的池旭,一时脑袋有些打结。 解开帘子望了望外面,她一脸不解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池旭放下书,伸过手将她刚从被子里钻出来,还来不及拉好的衣襟拉上去,眼睛无意中瞥到她颈脖上昨晚留下的欢爱痕迹,语音不由有些变调:“去灵州。” “去灵州做什么?”姬堇华再次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将姬堇华的衣服收拾整齐,池旭索性拉开窗帘,暮春三月特有的带着青草和花香气息的阳光洒落进来,让人精神一震。 “灵州风景优美,人文别有一番趣味,难得空闲下来,不和夫人游玩一番,实在是辜负这大好惷光啊。” 姬堇华望着他,觉得他的神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前好像都没有见过他如此,好像一时卸去了所有的负担一样。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这个时候轻易离开京城,不过你喜欢就好。” 池旭愣了一愣,随即笑得越发温柔开怀了,忍不住凑过来将她抱在膝上。 “堇儿,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迷上你了怎么办?” 姬堇华想了下:“真是这样的话,答应我一件事。” “哦,什么?” 姬堇华认真看着他:“永远不要做危险的事。” 池旭再度愣了一下,然后将下巴搁在姬堇华的肩膀上,低低笑了起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接着又说道,“不管我在做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吗。” 姬堇华环住他的身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但是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池旭嗯了一声:“放心吧。” 马车到了傍晚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灵州,姬堇华在车上坐了一天,坐得腰酸背痛,车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 日暮时分,晚霞遍染云层,道边的高大的柏杨树极力伸展着躯干耸入天际,微风过境,枝叶一片婆娑响动。姬堇华极目远眺,叹道果然和京城不一样的水土。 池旭走上来牵着她的手:“看够了,连饭也不需要吃了?” 姬堇华这才想起来自己腹内早就空空如也,美景再美也填不饱肚子,急忙说:“饭还是要吃的。” 池旭好笑地看着她:“那走吧,藏锋已经订好了位置。” 两人一同走进灵州最大的客栈——仙客居,姬堇华抬头望了望上面的招牌,忍不住说:“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大气。” 曲筝在后面接口道:“我早就听说这里的菜色十分著名,待会儿要好好品尝才是。” “一说到吃的,你就来劲了。”刚刚在后院安置好马车的藏锋在他们身后走进来,看向曲筝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宠溺。 曲筝往姬堇华身边靠了靠,撇嘴道:“我可是在提醒王妃。” 池旭和姬堇华相视一笑,不置可否。 一行四人上了二楼的包厢,桌子靠窗,推开窗外面是一片明亮的湖水,暮色中湖水一半碧澄一半火红,别有一番独特韵味。 关于花炮 很快菜便传了上来,仙客居果然不负盛名,每一道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还有独特的典故,小儿一边上菜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道了出来,让几人听得有滋有味。睍莼璩晓吃完了饭,小二进来收拾的时候,随口问道:“听几位的口音,是外乡过来观光的吧?”快不来不一。 池旭一笑,询问道:“不错,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 眼前几人一看就知道是金主,小二哪有道理把钱财往外推,立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位客官你问我就问对人了,小的祖辈都住在灵州,从小我就是听父辈讲这里的典故名胜长大的,灵州上下哪里好玩好吃有趣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远的不说,就拿眼前的说,今儿晚上的花炮节就是一个。” “花炮节?就是放烟花吗?”姬堇华问,京城里逢年过节也是会放烟火的,她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小二赶紧说:“这位夫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儿的烟花可不兵其他地方,连京城也是比不上的。” 姬堇华来了兴趣:“哦,你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的,怎么连京城也比不上了?” 小二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咱们这儿流传着一句话,三月三,风光好,天结良缘抢花炮,要得灵州姑娘爱,花炮场中称英豪。” 曲筝问道:“什么叫抢花炮?” “每逢三月三,花炮要在庙里祭拜,吃过香火之后才会开始抢,谁抢得花炮,就会获得天神赐福,五谷丰登,人畜兴旺,驱除灾劫,因而人人都会参加。” 藏锋从安全方面顾虑:“既然有这么多的好处,那场面岂不是很乱?” 他们一行人微服出行,并未带太多人手,若是乱腾的地方容易出事。 小二急忙摇头:“虽然参加的人数多,争抢激烈,但很少出现打人、踢人、有意伤人的现象,因为这样做本身就不吉利,有违抢花炮的良好寓意,会触霉头被神明惩罚的,所以客官倒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姬堇华点了点头:“听起来像是未婚男女示爱的活动?” 若是以前她一定十分乐意参与,但现在都已是已婚女子,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兴趣倒是不大。 “这可就错了,这花炮头三炮最为讲究,第一炮是发财炮,抢得第一炮,财运来到,生意一定兴隆红火;第二炮名为添丁炮,抢得第二炮,妻室当年定能怀上男孩,添丁加口,延续香火,求子之家便极是想抢到这第二炮;第三炮叫姻缘炮,抢得第三炮,代表桃花运到,当年内定然喜结良缘,姻缘美满。因此,每年头三炮抢的人格外多。” 小二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打量了池旭和姬堇华一番,笑道:“二位应是新婚不久吧,正赶上这花炮节,想来也是天公作美,难道不打算去瞧个热闹?” 池旭点头:“正是打算去瞧个热闹。” 藏锋见主子显然被小二哄得高兴,取了一贯银钱赏给小二:“还请指点这抢花炮是怎么个抢法。” 小二心花怒放,乐呵呵将注意事项一一交待,末了又十分上道地祝福:“看客官身手不凡,今天晚上想必定会如意,添丁加口有望啊。” 池旭十分受用:“如此就借你吉言了。” 倒是姬堇华有些别扭,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今晚真的要去啊?” “难得今日凑巧赶上,怎么不去。”说着凑近她耳边低语,“你昨晚还答应生个孩子的,这么快就忘了?” 姬堇华脸一红,暗恼他在其他人面前也这么不收敛。 所幸藏锋早已见怪不怪,脑袋自觉地扭向一边看风景,曲筝则在向小二打听有关花炮节的其他细节,兴高采烈地转过来叫道:“去吧去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难得出来一次,可不能错过了。” 池旭拍板钉钉:“嗯,就这么定了,大家先去房间准备下,入了夜就一起出发吧。” 几人分别进了订好的房间,梳洗一番后,正是灯火相继阑珊点起的时候,外面已经隐隐传来欢腾的鼓乐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人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姬堇华倚着窗子,望向外面,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池旭换了身烟岚色长袍从屏风后转出来,上面的缀饰的明珠闪着温润的光泽,衬着那张桃花眼俊荣越发迷魅了,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么一副从容风发的模样。 “夫人这是看得呆了吗?”池旭走到近前,好笑地问。 蓦然回过神,姬堇华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以后不准用这副模样勾搭别的姑娘。” 池旭忍着笑,故意问:“不用这副模样,用别的模样就可以了?” 姬堇华怒目而视:“哪种模样都不可以。” 池旭到底没忍住笑,揽了姬堇华答道:“嗯,不管哪种模样,我都只勾搭夫人一个人。” “那你可要记住了。” “夫人的吩咐自然遵从。” 门外等候良久的藏锋暗叹主子一成亲就变成这等妻奴模样,真真让人不忍直视,于是敲了敲门,干咳一声:“主子,已经准备好了。” 房间内的两人这才相携走了出来:“好了,出门吧。” 一行四人沿着青石板道路走去,转目望去,每个路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穿着隆重的盛装,姑娘们手里提着各色灯笼,妇女则牵着孩子,有的一家三口谈笑风生……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之前已经向小二打听过,这附近最热闹的一处抢花炮的地方是慈光寺,据说经过慈光寺杀猪宰羊供奉过的花炮十分灵验,每年都吸引了不少人前去。 当他们到达慈光寺的时候,寺庙已经挤进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笑语阵阵。 所谓的花炮是青细竹篾或藤条编织而成的圆环,外面缠以红布,在以红绿丝线扎牢。由慈光寺住持宣布抢花炮开始时,将红炮圈放在装着火药的铁炮筒口上,然后点上火药放炮,红炮圈被射向高空中,待花炮落下来的时候众人均可争抢, 红炮圈有时落地,有时也可能落到水塘里或悬崖上、屋顶上、树技上……不论落在哪里,大家总是争先恐后的跳到塘里、爬到悬崖、层顶、树技上……去寻找,个个奋不顾身,人人勇往直前。尤其是头三炮,有着特殊的意义,抢的人更是多。 池旭站在院子中观望了片刻,送炮器外现为六角柱形,六边饰有图案、花纹,共分三层,底层为稍大的六角柱,柱角镶上桂花边;中层较细,携有各类形态的大小人像;上层为喇叭状开口。他琢磨了下送炮器的形状大小,向几人道:“我们退到外围的树枝上吧。” 藏锋看了看人群,点头赞成:“以那个送炮器的射程来看,还是远一点比较有利。” 想到池旭在意的是第二炮,藏锋说道:“不如我们四人分开行动。” 池旭转眸看向他,想到第三炮是姻缘炮,再看了眼他身边的曲筝,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第二炮和第三炮是不会落在同一个地方的,故而他提出分开行动。 于是点了点头:“你们俩自去吧,也讨个好兆头。” 藏锋和曲筝身子一晃,就已经离开了眼前,寻了其他的地方据守起来。 池旭一手抱着姬堇华,轻轻一跃,两人已经落在了树梢上。 站在高处,视野果然不一样,姬堇华雀跃地看向下面:“什么时候才开始啊?” 池旭看了看天色:“吉时快到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行僧人从殿内取出祭祀过的花炮,来到院子中间的高台上。 由住持领着念了一遍颂文,净手,燃香,庙里顿时便钟鼓声齐鸣,然后轰然一声响,第一枚花炮就这么冲上了夜空,顿时全场欢声雷动,都朝着花炮落下的地方跑去,围观的人目不转睛纷纷助威喝彩。 那枚花炮被众人蜂拥争夺,在树枝上晃了一圈之后,落在了寺庙的房顶上,顿时有人爬墙去抢,有人取来竹竿勾拉,一时场面十分热闹。 倒也未必都是爱财才会这般哄抢,这种节日的氛围下,人人都会希望有个好兆头。1d7di。 最后那枚花炮被一个中年男子抢到,荣耀非常,喜滋滋地退到围观人群之中,没有抢到的人很快就翘首以待第二枚花炮。 住持不紧不慢地将第二枚花炮放上送炮器,第二枚花炮也冲上了云霄,却是比第一枚更高更远了。 姬堇华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花炮的风向,只感到自己腰上一紧,池旭已经抱着她掠了出去。 那枚花炮直接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冲向了寺庙外,一时寺庙的大门都快被人群给冲垮了。 池旭一路随着花炮而去,身姿看起来悠然无比,一点都不担心有人会抢得过他一样。 那枚花炮很快就落了下来,却是朝着寺庙外的一处水池中心坠下。 “哎呀,要落到水里了,这可怎么抢啊。”17902332 有人远远看着,惋惜地叹道。 关于约见 池旭纵身在水面滑过,在花炮落水的一瞬伸手去取,不妨身边掠过来一个人影,跟他一样去抢那枚花炮,池旭心下微讶,抬手一拂,掠起一片水花朝那人身上溅去,使对方动作一缓,依稀听得对方轻轻一哼,如法炮制,在池旭去捡花炮时,那人伸手一掌,把花炮推远了。睍莼璩晓 于是这一刻两人谁都没有得手,花炮在那一掌下,飞得更远了。 池旭这才往那人看去,隐约的火光下,那人一身灰袍,长相平平,唯有一双眼睛让人忍不住注意,凌厉而有神。 仅仅一瞬,他就挪开眼睛,继续追着花炮而去,那人也是一样,两人寸步不让在水面上过起招来。花炮在两人之间穿来穿去,就是无法抢到。池旭这么三两招下去便探出,此人功夫不在他之下,只是似乎下手有所顾忌,尤其是看到水花溅上来的时候,心里有些疑惑,莫非是怕水?猜测方起,池旭毫不迟疑地卷起一道水幕向他袭去,那人果然下意识往后退去,趁此机会池旭捞起花炮回到地面上。 那个灰衣人失手落空,很快就没入人群不见踪影,池旭目光扫过那人消失的方向,蓦地想起了什么,这时姬堇华扯了扯他的衣襟:“那个人……” “我知道。”池旭带着她再度跃起,朝那人的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双眼睛,他之前有见过!仔细回想,那人面色蜡黄,相貌与眼睛有种违和感,看起来十分生硬,是易容!他应该是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遮掩本来面目。17902359 想明白这一点他脚下步子更加急切了,可惜夜色昏暗,加之今日抢花炮的人太多,他四处观望也没找到那个灰衣人,找了阵子,只得放弃。 两人停留在一处空地上,姬堇华急忙问:“那个人是他对吗?我认得他的眼睛,乌苏图!” 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但是在西域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以至于她连细节都没有忘记。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她最初看到他的时候,他的面孔就是被面具遮住,这一次就算换了一张脸,她依旧能够认出来。 池旭点头:“没错,是他。”作为宿敌,即便是戴了面具他也能将他认出来,可惜没能将他截下。 “你也认出来了。”姬堇华激动地抓住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会去抢花炮?”这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她实在无法想象北狄赫赫威名的战神会做这种事。 灵州地理位置偏北,再往北边几个城镇,就是与北狄的交界处,这位战神大人来到这里难道是观光顺便考查风土人情的?姬堇华越想越发觉得不对劲。 池旭淡淡地说:“我想,这个问题只能等他来回答了。”既然双方照了面,他有心将对方揪出来,相信对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总会再见面的。 两人正准备回去与藏锋他们会合,池旭蓦地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刚伸手将姬堇华扯进怀里护好,刀光就落了下来。 池旭连退数步,街景在两侧急速滑过,刀光紧追不舍,向着他的颈侧砍去,池旭偏过半个身子,右手抽出腰间的软剑,当的一声架住那把大刀,与此同时身后又有危险迫近,几道利刃凌空逼来。 池旭眉头一皱,几人同时出手封死了他的退路,这是存心要置他于死地了。 尽管处于劣势,也没见他有任何惊慌。剑锋错开眼前的大刀,一挑一抹,对方已有一个人血溅三尺。 剩下的几人见他一出手就如此不凡,心下一滞,士气就下降了几分。池旭沉稳自持,移宫踏位,打乱了几人默契配合的阵势,挑中其中一个身手最弱的,长剑送出,又解决了一个。 一共七个人,瞬时死了两个,其余几人骇然之余,心生怒意:“他***,拼了,让他为殿下偿命。” 不再顾忌相互配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见他将怀中女子护得严实,顿时都将火力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池旭心中微恼,手下更是不停,在解决第四个人的时候,藏锋和曲筝赶了过来,将剩下的几人落到在地。 藏锋见池旭手下毫不留情,皆是一击毙命,不由奇道:“王爷为何不留活口?” 池旭收起软剑:“我已经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了。”刚才那头领口称“为殿下偿命”,他就已经猜出,多半是太子余孽想取他性命祭典举事失败的池毓,故而没有了留活口的价值。 看了一地的尸体,再看向藏锋曲筝二人,略略不满地问:“你们怎么才来?” 藏锋面色一红,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曲筝哼了一声:“还不是他,非要跟我抢那枚花炮,不然早就结束前来与王爷会合了。” 姬堇华看了看藏锋,又看了看曲筝:“最后你们俩谁抢到了?” “都没抢到,让别人抢走了。”说到这里,曲筝瞪了藏锋一眼,从小到大都没跟她抢过东西的人,这一回怎么就偏偏要跟她抢了,结果让别人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越想就越是来气。 姬堇华有些不解:“你们俩有什么好抢的,你拿到和他拿到不是一样吗?” 曲筝大叫:“怎么可能一样?我抢到是我的姻缘,他抢到是他的姻缘,两码事能一样吗?” 姬堇华这下子明白症结所在了,忍不住同情地看了藏锋一眼,见他那张冰山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抢花炮过后,众人才陆续从从寺庙里出来,这时街上四处放起了烟花,一道又一道的绚丽光景冲上夜幕,分外夺目。一行人被吸引住,不由驻足在街上观望起来。 池旭抬头望向夜色,低声念道:“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真有斩蛟动长剑,狂客吹箫过洞庭。” 四周笑语连连,头顶烟花盛放,感受着这片欢腾的气氛,姬堇华喃喃自语:“灵州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池旭低头道:“你喜欢,我们多待些日子。”他将手中那枚抢到的花环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 姬堇华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看着眼前缤纷景象,心里默默许下愿望:现世安好,岁月无尘,如此到老。 烟花一朵接连一朵地绽放,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人群才渐渐散去。 *********************************************************************** 池旭大概是真的打算在这里玩个尽兴,特意雇了一艘豪华的画舫在水面泛舟三日。仿佛要将之前奔波忙碌没能享乐的日子变本加厉地给补回来一样,他还叫了乐坊里有名的乐师在一旁奏乐助兴。 一时灵州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挥金如土的豪客带着家眷四处游玩,不少商家都会主动找上门,献上自己珍宝玩意,只要能引得豪客身边的夫人看上两眼的,统统会被买下来,顿时这名声一时更盛了。 姬堇华住在仙客来最贵的客房里,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玉石古玩珍宝首饰,兴致缺缺。 “每日里砸银子玩的感觉还真是奇妙。”1d7dj。 池旭倚在榻上翻看卷宗,头也不抬地问:“怎么,这些东西不好吗?” 姬堇华叹了一声:“再好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就好像这灵州,待了几天,将四处美景特色游玩一遍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吸引住她的了。 她望着神情闲适的池旭,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这个要看我们等的人什么时候来了。”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嗖地从窗户飞了进来,钉在墙壁上。 “果然来了。” 池旭放下手里的卷宗,走过去将箭取下,箭羽上绑着纸卷,解下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带上你身边的人,明日午时三刻,栖雨亭一见。” 看完一笑:“果然是那人的风格。” 正在这时藏锋推开门走进来:“王爷,放箭之人身法不错,我没追上。” “无妨,既然是早有准备,又怎会让你追上。” 藏锋看了眼他手中的纸条:“王爷明日打算赴约吗?” “我声势浩大地引了半天才引出这么点动静,当然要去。” 姬堇华凑过去一看:“带上身边的人,是指我吗?”对方连房中有几人,是谁都知道?还指名让她也去,打的什么算盘? “当然是你。”池旭对此并不意外。 藏锋有些不放心:“如此涉险,还带上王妃,有所不妥。” 旭一滑一对。“再如何不妥,也是我们的地盘,对方都不怕,我们又怕什么。”顿了下,池旭又道,“带上如常的暗卫就行了,你和曲筝带队。” “是。”听到这个吩咐,藏锋再无异议,领命下去准备明日的布防了。 姬堇华听了他刚才的话,不解地问:“要我去那里是为什么?” 池旭眸子转了一转:“大概是有人想要见你吧。” 这个答案让她更加迷惑,“有人”指的是谁呢? 然而无论她怎么问,池旭都只说到了明天她就知道了。 关于相见 第二天,午时三刻,池旭携着姬堇华准时出现在栖雨亭,此地僻静,却也并非人迹罕至,依稀仍然可见路人踪迹。睍莼璩晓 姬堇华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却没见一个人影,不由奇道:“让我们前来,自己却没个影,这什么道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影落在了亭子里,无声无息地吓了她一跳。 “是你。”看到此人,姬堇华一惊,“问天。” 问天看到她倒是没多少惊异,但仍免不了问候一句:“没想到你是泰王妃。” 姬堇华愣了一下,想起之前一直是以“悦宁公主”这个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无怪他有此一问。17902540 “当时情形特殊,还望见谅。” 问天摆了摆手:“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都是旧事了。” 姬堇华笑了一下:“也对。” 旁边池旭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叙旧。 姬堇华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问道:“是你约我们来此的?” “是我家将军。” 姬堇华左右一看:“那他人呢?” 问天望了望两人:“请二位随我来。”虽然他们看起来是两人前来赴会,但是依照池旭的身份,暗处一定有暗卫相随,所以乌苏图特地安排他前来接应,将两人带往另一处。毕竟身处大燕不比在北狄,凡事自然要多为自身安危考虑一番。 姬堇华有些不满:“既然是他要见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来,还要这么神神秘秘的转移地点?”谁知道那个狡诈的北狄战神打的什么主意?万一将他们引到埋伏里怎么办? 问天看出姬堇华的戒备,无奈道:“我家将军没有想害人的意思,只是出门在外,有所不便在所难免。” 姬堇华还想说什么,被池旭按住了肩膀。 “也罢,相信在我们大燕,乌苏将军也无暇打些旁的主意,还请阁下引路。” 姬堇华疑惑地朝池旭望去,后者却给她安抚地一笑。 于是两人便随着问天往另一条小路走去,这一路越走越偏,七拐八拐最后总算在一处民居前停下。四周零散守着几名护卫模样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他们从北狄带来的。 姬堇华心里还在奇怪,虽然不明白乌苏图来大燕做什么,但是以他的身手用得着藏得这么隐蔽吗? 那边问天已经上前和那几人打招呼,领着他二人进了一间院子,上前敲了敲门:“将军,人带来了。”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姬堇华心下奇怪,这步子明显不是乌苏图的,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那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已经几步跑到了面前。 姬堇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 “皇兄,小堇,好想你们——”来人猛地扑到了两人身上。 直到她重重地撞上来,姬堇华才证实自己眼前没有出现幻觉,急忙将她拉到眼前:“悦宁?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眼睛一转,就看到那扇半掩的门后,紧跟着走出来一个高大魁伟的男子,虽然戴着伪装,她还是认出来那是乌苏图。他静静看向这边,在两人身上打量一番,目光落在悦宁的背影上时,却是分外的柔和,姬堇华有种莫名的惊异,看着眼前久别重逢的人,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悦宁回头一看,再看了看池旭和姬堇华,一时有些踌躇地低下头去:“这个……说来话长。” 池旭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冲她清浅一笑:“没关系,我们有时间慢慢听。” ***********************************************************************二华池现踪。 这处民居应该是临时找的,布置十分普通,大概是看到位置隐蔽,易于藏身才选择了此处。 池旭和姬堇华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问天端了茶水上来就退到了院子里,乌苏图对悦宁道:“你们有话就说吧,我先出去了。” 悦宁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出去关上了门,才将目光移回来。 姬堇华蓦地发现,那个大冰块似乎在刚才那一霎那没有了那种冷冰冰的感觉,难道是因为悦宁?她为这个发现错愕不已。 悦宁对上姬堇华好奇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再度低下头去。 屋子里一时有些尴尬的沉默,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么荒谬的情况下见面,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是池旭打破了这种局面,状若无意地说道:“皇妹看起来变了许多。” “是、是吗?”悦宁回答得有些忐忑。 池旭笑了起来:“从前在和西域联姻的时候,你脸上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 悦宁不解地望着他:“什么表情?”1d7ge。 池旭意有所指:“这种既害怕又坚定的表情。” 悦宁的面色又变了一变,被戳中心事一样无措,还有几分心虚。 池旭温声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呢?” “我……” 池旭看着眼前的人,从前她穿着绫罗绸缎织成的宫装,一直维持着端庄典雅的公主形象,那模样不是不好,对一个皇家公主来说,那样十分合适,然而他总觉得她身上欠缺了一个女子该有的生动气息。 现在她穿着大燕随处可见的平民服饰,却再没有了那种感觉,她的目光坚定明亮,那是一个女子心中有了信念所散发出的光芒。 他想,她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姬堇华看看悦宁,又看看池旭,总算明白了点什么,问道:“想见我们的恐怕不是乌苏图,而是你吧。” 悦宁点了点头:“我在北狄听说你们成亲的消息,就一直想见见你们,他之前是不许的,后来我病了一次,他就答应了。说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们呢。” 病了一次,就答应了——姬堇华琢磨着这句话背后透露的讯息,看起来即便隔着敌对的立场,乌苏图对悦宁还是不错的,毕竟私自深入敌国城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是需要一番勇气的,而且还是带着悦宁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问题太多,姬堇华觉得一个一个抽丝剥茧:“你不是在西域王宫吗,怎么跑到北狄去了?” 悦宁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跟北狄扯上关系,可事实从来都是出人意料,当日我送你们离开西域之后,就被人劫持到了北狄。” “是乌苏图派人做的?” 悦宁点了点头:“当初我救了身负重伤的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他又抓了跟我交换了身份的你,之间一直误会重重,以至于他一直以为你是公主,我是西域的犯了事的官员家眷,被迫躲入深山隐居,因为当日逃离西域的时候害我被抓,一直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心存亏欠,后来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然后呢,他以为你欺骗了他,然后把你抓到北狄?他有没有为难你?”姬堇华急忙问,说着语带怒意,“你失踪了那么久,风非砾竟然都没有向大燕告知实情,他在做什么?若不是我写了数封信都没回音,他还打算隐瞒多久。” 池旭干咳一声:“虽然我不想为他辩解,但人是在西域弄丢的,这件事传出去一来有损西域的颜面,二来很有可能会影响两国邦交,你该庆幸他没有编出一个王后病故的理由来搪塞我们。” 姬堇华想了想有道理,发觉自己把话题扯远了,又问:“那你在北狄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悦宁面色十分复杂,再度一叹:“之前他对我确实误会重重,所幸后来误会总算解开了。” 姬堇华和池旭对视一眼,暗觉其中很多事情绝对比她这么一句话要复杂得多。但是她自己既然都不愿多说了,那么其他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从刚才的细节来看,乌苏图显然十分在乎她,不然也不会单独留下他们三人在室内叙话了,就不怕悦宁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看起来,那个大冰块对你不错,你怎么做到的?” 悦宁支吾了一下才说:“大概因为我救了他的命吧。” 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她瞎了才会觉得那个大冰块是这种人,姬堇华摇了摇头。 池旭走过来,坐在悦宁身侧:“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姬堇华暗叹一声,不愧是狐狸,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去了,不像她,旁敲侧击半天就是没问出关键点来。 悦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 姬堇华急了,握住她的手:“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悦宁望了望他们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兄,我知道北狄和大燕之间战乱不断,中间累积了不知道多少血债,但是……但是我想留在他身边。” 吸了口气,总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好像头一次这么努力地想要去争取一样东西,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动地承受,成为联姻的工具,远嫁西域,从来没有反抗过,唯有这一次,她想为自己既定的命运做出抗争。 关于会谈 “这就是你明明目光坚定,却又心生惧怕的理由吗。睍莼璩晓”池旭望着她,缓缓说道,“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每个人的权力,你在害怕什么?” 悦宁眼睛泛光,面带惊喜:“皇兄,你答应了,不会让我回去西域对吗?”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池旭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一件事自己如果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就更加不要期待能够取得想要的结果了。” 悦宁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喃喃道:“我就知道,皇兄一定不会同意的。” 就连她一开始也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希望留在北狄生活——明明之前一直那么想要离开。 姬堇华看着她难过的模样,有些不忍:“你就这么喜欢他?” 且不说大燕的女子在北狄受歧视,光是两国之间的战乱就已经够理不清的了,而且一方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一方是战场染血的将军,身份实在是个大问题。 池旭深深看着她,说道:“悦宁,你要想明白,你即便留在他身边,也不能以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辈子都得不能冠以原来的名字封号,这样也无所谓吗?” 悦宁点了点头:“这些我已经想明白了,大眼公主这个身份除了给与我锦衣玉食,尊荣风光之外,似乎也能不能给我带来其他的东西了,舍弃这个身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难的。” 如果被送回西域王宫,她可以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无非是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老死宫廷,一辈子不得出,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厌倦了。 池旭继续说道:“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问题,你可以抛弃自己的身份不在乎,那么他呢?乌苏图的身份地位在北狄举足轻重,北狄王对他十分重视,这样一个人,他的婚姻能自己做主吗?你抛弃身份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凡女子,将军府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他能够给你吗?再退一步说,即便他违抗王命,让你当正妻,你能保证日后他不会妥协,接纳其他有权有势的女子嫁进来?那些女子进门后,毫无背景的你又该如何自处?这些你想过没有?” 悦宁辩解道:“他至今没有娶妻,府中也没有其他的女人,他说过,以后也不会有的。” “以后?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池旭丝毫不为所动,“据我所知,北狄王一直试图往他府里塞女人,那些女人无不是北狄王家族的宗室贵女,他能拒绝一次两次,但是能拒绝五年十年吗?如果是在西域,只要我还在,大燕皇室就能庇护你,而在北狄,你什么依靠都没有。” 悦宁被他的种种假设逼得透不过气来,眼睛里的泛起水光一样的雾气,然而眼里的坚定并未退却。 “他便是我的依靠,或许我这么说,皇兄会觉得我很傻,但是我宁愿去北狄也不愿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在西域王宫。皇兄,请你成全我。” 池旭叹了口气,尽管早有预料是这种结果,但是到这一刻还是有些挫败。 姬堇华支楞着脑袋观望了半晌,转向他:“从前我就听说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何必非要她去选择对她来说是砒霜的东西呢?” 池旭摇了摇头:“她都如此说了,我哪里还能不答应。” 悦宁一喜:“皇兄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虽然乌苏图认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并不需要经过池旭的同意,也反对她此行,但是他们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到底希望他们能够知晓她的一切,获得他们的祝福。而且她若是一直这么失踪下去,难保西域和大燕不会因此生出嫌隙,此事想要圆满解决,还是必须通过池旭。此时听到他松口,顿时欣喜不已。 池旭突然发现,不知是不是受了姬堇华的影响,对于身边的人,他似乎越来越在意了。如果换做以前,以他的性情大概是不会说这么多的。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他很少干预,这一次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尽力去劝服。 “我只希望,你的蜜糖最后不会变成砒霜。” 悦宁保证道:“不会的,皇兄,我对他有信心。” “但愿如此。” 悦宁推门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乌苏图站立在院门旁边,身形挺直得好像北地随处可见的柏杨。 看见她,乌苏图立即迈着步子走过来。 就惧坚由我。悦宁一张脸笑得分外开怀:“我就说皇兄一向疼我,不会拒绝的。” “是吗。”看着她的笑脸,乌苏图的目光柔和下来。 暮春三月的阳光甚是温暖,两人一者高大,一者娇小,相携的身影看起来优美如画。 姬堇华倚着窗户看着院子里的情形:“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从前不相信,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池旭在她身后,目光悠远:“希望她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姬堇华望着那两人,低声说:“我有种感觉,她不会后悔的。” 乌苏图在院子里和悦宁说了几句话,就独自一人走进房间。推开门,十分直接地对上池旭的目光。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戴着面具。”看着眼前和那双眸子违和感十足的普通面孔,姬堇华有些别扭,忍不住说。 乌苏图顿了一下,抬起手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实面孔。 “刚才阿宁该跟你说的想必都说了,但是有些事情,想必我们还是得谈谈。”他面朝池旭说道。 池旭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光是如何给西域失踪的王后善后这一事,两人就必须达成协议,何况乌苏图在这个时候来到大燕总不会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悦宁一个愿望。 “既然我们都认为有长谈的必要——”乌苏图瞥了眼旁边的姬堇华,才看到她一般,“无关人等还请暂且回避。” “赶人也不必说得这么直接吧。”那种满满的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气势,让姬堇华不悦地哼了一声,“北狄的男人都这么自大吗?” 乌苏图眉头都没动一下,不咸不淡地说:“一直听闻大燕的女人柔顺,看来也并不全是如此。” 姬堇华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池旭干咳一声制止:“你与悦宁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没讲,不如趁此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今后可就难得想见了。” 见池旭打圆场,姬堇华只得作罢,瞪了乌苏图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扉还没完全阖上的时候,乌苏图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如此性格,也难得泰王消受得起。” 姬堇华咬了咬牙,哼,看在悦宁的份上,不跟这个毫无风度的北狄蛮子一般见识。重重一跺脚,就跑去找悦宁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池旭嘴角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乌苏图面色不变,动了动唇:“好魄力。” 池旭关上窗子,走到桌边:“题外话到此为止,我们开始正题吧。” ************************************************************************** 两人这一番长谈,一直谈到了夜幕降临,四处依稀燃上灯火。 姬堇华望着窗外,眼睛时不时瞅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暗叹,为什么一扯上朝政之事,男人就可以谈上那么久?以前父亲也是这样,一旦遇上难以决断的事情,朝臣们就聚在一起争论数个时辰不休,而且最终也没有争论出结果,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商量出一个好对策吧。 “小堇,这段期间的事情我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说和皇兄的事吗?”身边,悦宁有些打趣地望着她,“在西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有点不对劲了,离开西域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向我提及,其实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吧。” 姬堇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差不多吧,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确定而已。” “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悦宁诚挚地说,“除了母妃,你们是我最在意的人,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我之前都没有想到,你会成为我的皇嫂。”17902623 “是啊,我之前也没想到最后会嫁给他,更没想到你最终的姻缘不在大燕也不在西域,而在北狄,老天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你最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妃,这辈子似乎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姬堇华安慰道:“淑妃她很好,你不必为她担心。” 悦宁想了想,又说:“我不知道她要是得知我抛弃身份去了北狄,会怎么想。”如果没有经历过从西域到北狄的辗转,她应该和后宫中大多数女人一样,以为北狄那种蛮荒地方如何可怕如何不堪,去了那里就是生不如死。若是母亲得知她的选择后,会不会没日没夜地替她担心? “一个母亲知道自己女儿找到了幸福,是会感到高兴的。” 悦宁不太确信:“真的吗?” 姬堇华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让她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 “小堇,多谢你。” 两人又说了会儿,直到月上柳梢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 “如此,我们就说定了。”池旭从门里走出来,一身烟岚色华袍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华。 “希望泰王言而有信。”乌苏图将他送出来。 池旭有意思地望着他:“有皇妹在身边,你还怕我反悔吗?” 乌苏图长眉皱起,分外严肃:“她从来不是筹码。” 池旭一笑,别有意味:“你这句话让我安心不少。” 乌苏图定定望着他,彼此心照不宣。 姬堇华见状从悦宁的房间里出来,走到二人身边:“你们聊完了么。” 池旭回头将姬堇华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嗯,该商议的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 悦宁看了看他们二人,有些不舍:“皇兄,你们要走了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泰王有公务在身,我们也该回北狄了。”乌苏图似乎担心她会改变主意跟着池旭留在大燕,不跟他回去北狄,说话时格外注意地看她神色。 悦宁的眼中泛起一股落寞,心知今日一别,再相见却是遥遥无期了。 池旭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打扰乌苏将军休息,我们这就告辞了,还望将军谨记之前达成的承诺。” “彼此彼此。”1d7hz。 乌苏图算是让姬堇华领教到了什么叫变脸如翻书,前一刻对待悦宁的温情转个脑袋就又是一副千年寒冰脸,他也不怕脸上的肌肉抽筋。 池旭看了眼悦宁,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皇妹对将军一往情深,还望将军珍惜。” 乌苏图正色回应:“我自会如此。” 悦宁将两人送到院子外面:“皇兄,小堇,保重。” “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姬堇华伸臂抱了抱她,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人,最终仍旧是各自远离,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不用老死宫廷。 夜色凄迷,告别之后,两人走在僻静的道路上,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马车遥遥驶过来,停在跟前一看,驾车的正是藏锋。车还没停稳,曲筝就撩开帘子钻出来,打量了两人一番,问道:“观王爷面色,一切进行得似乎十分顺利。” 池旭将姬堇华抱上马车,摇头苦笑:“这是我进行得最为艰难的一次谈判,北狄战神嘴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输给他战场上的名声。” 夜里寒气上涌,曲筝搓了搓胳膊:“那院子四周防备得紧密,怕惊动了他们,我们都不敢靠得太近,躲在树上都快冻僵了。” 话音刚落,一件披风就被卷到她身上盖住。 曲筝接过来一裹,笑嘻嘻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 姬堇华暗自好笑,昨天还因为抢花炮的事情在生气,今天她只怕已经不记得那一茬了。 马车疾驰在空旷的道路上,外面月亮越升越高,四处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 姬堇华抬起头,见池旭脸色带着几分倦色,不由问道:“你们谈了些什么,怎么像打了一场仗似的。” 池旭揉了揉眉头:“跟这种人谈判,跟打仗也没什么区别了。” 姬堇华好奇地问:“那这一仗到底是赢还是输呢?” 池旭想了想,再度苦笑:“离我预期达到的目的虽然相去不远,但是这个过程真让人不愿回想。” 姬堇华想起近日来的行程,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行踪,才打着游玩的名义来灵州的?” “这只是目的之一。”皇后特意准了的假期,他若是太过操劳岂不是让她不放心,自然要打着游玩的名义尽兴一番。何况这段日子除却今天,他也确实过得十分享乐,倒也并没有对不住穷奢极欲的名声。 他答应将悦宁交给乌苏图的同时,和乌苏图私下达成协议,尽二者所能,在二十年内,两境不兴战事,有关此事的细节,两人整整商讨了数个时辰,其间不乏争端。 悦宁舍弃公主身份同乌苏图在一起,他自然不能白白答应,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为大燕皇室,他就不能不为大燕考虑。而据他所知,乌苏图虽然号称战神,却也并非战争狂,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和谈空间。 长长叹了口气,但愿一切真能如他所愿。 而与此同时的京城中,皇后才服侍了皇上用了药睡下,转回坤宁宫中,看完手中的信件后,尚有些不放心地问凤座下半跪在地的人:“你是说,泰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携王妃四处游玩,不思朝政?” “不止如此,为博王妃一笑,动辄一掷千金,更是包下整个丽湖,在画舫上同王妃厮混三天三夜不曾下来。”座下之人恭恭敬敬地回禀。 皇后弹了弹手指上戴着的黄金护甲,神色一松,满意中又带了几分鄙夷:“看来他是被姬家那妖女迷得神魂颠倒,那妖女倒是跟她母亲一个德行,生的一副狐媚子相,正经的不会,尽会些旁门左道……” 语气中浓浓的嘲弄味,让座下之人默默不语,想起数年前京城中流传的有关蒋皇后与姬无故原本颇有交情,最后却因为一个女子不和,而那女子最后成为姬夫人……那人心里蓦地明白了些什么,心里陡然一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皇后嘲讽了几句之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蓦地止住话头,说道:“你幸苦了,下去领赏吧。” “是。”那人领命退下,心底暗叹没想到皇后跟姬相长达数年的矛盾竟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又默默告诫自己,蒋家也好姬家也好哪一家都是开罪不起的,他只当今天没听到那几句话,将这个秘辛烂在肚子里。 而在他之后灯火莹莹的坤宁宫中,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微微失神。 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个时候她何曾想过自己会入主后宫?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白首齐眉,鹣鲽情深,再别无所求,然而世事往往反常,偏偏出现了那个女人,她一出现,便夺去了自己心仪之人的全部注意。明明是自己认识他在先,眼看着就要许下婚约,凭什么那个女人一出现,她就成了个失败者?万般不甘心,一气之下,她接受了皇上的聘礼,进宫成了他的妃子,没多久薛皇后病逝,那个九五至尊生怕委屈了她,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于是力排众议地让她成为了后宫之主呼风唤雨。 她享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大尊荣,应该能够满足了吧,然而为什么要让她时不时看到那张脸?还有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还要让那张与那女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孔的狐媚丫头当上太子妃,然后登上皇后的宝座,享受她拥有过的一切?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光想一想就觉得郁气难平!不管是出于哪种心理,她都无法容忍。 所以,池旭,你以为扳倒了太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即便没了池毓,你依旧得不到那个位置,那个狐媚丫头也当不了太子妃成不了皇后。 这一切,你们都别想得到。 只要她还在,你们就别想得到。 坚定了心中的决定,皇后安然看着镜中的面孔,微微挑起嘴角。 池旭若是愿意当个闲散宗室便罢,若有别的心思,本宫一定让你跌得粉身碎骨。 *************************************************************************** 出行的目的达到,第二天池旭一行人晃晃悠悠启程回返京城。 与出来时径直赶往目的地截然不同,这一次他们走得很慢,好像要把沿途的风景欣赏个够似的。遇到旅店就打尖休息,遇到新奇事物就停下来领略游玩,实在是符合一个纨绔王爷的行径。甚至关于泰王平乱有关得皇上嘉奖,以至于皇上默许他如此放浪的小道消息都传了开来。 以至于当姬堇华坐在马车的窗边观赏风景的时候,附近都会有路人指指点点,大意为这就是那个穷奢极欲的泰王吗?看看果然如此呢,这辆马车雕金绘银,那女人头上的点翠簪子都有拳头那么大,的确是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架势等等之类的评论,她原本也想厚着脸皮充耳不闻,奈何指手画脚的人太多了,她脸皮实在抗不过,只好悻悻然地扯了帘子缩回车内。 池旭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好笑:“不过些闲言碎语,你不是一向不放在心上吗?” “可是那些人都扯了些什么民脂民膏都被你挥霍光了的话出来,再这样传下去,还不知道会穿成什么样。” 池旭目光一动,这流言听起来很像一个人特意而为的手笔,坤宁宫那位对他还真是关注得紧呢,这么急着给他泼污水抹黑。 关于行宫 马车在路上足足行了七天,沿途收获了不少有关泰王骄奢的风评,才总算到达京城。睍莼璩晓 一回王府,就收到有关皇后向养病中的皇上进言,储君之位不宜空悬,请求立池瑞为太子的建议,而皇上尚未作出决断。 对此池旭不置可否,池瑞才仅七岁,皇上的诸位皇子中成年的除却秘密处决的池毓还有四位,放着已成年的不去立,却立一个年幼未定性的孩子,皇后的心思想必已经落入朝中诸位大人眼中,只是端看皇上如何回应了。 蒋家虽大不如前,但因着皇后的关系,倒也在朝廷之上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一战,胜负之间,似乎又要让一干人观望难以决断了。 池旭微微一叹,起身往花园走去。 是此时节,惷光正盛,花园里一片缤纷景象。一个浅黄色的人影正坐在花丛里喂鸽子,宽大的裙摆在身侧铺了一地。看到眼前景象,池旭心头一松。 姬堇华觉出有人靠近,回头一看,笑道:“快来和我一起喂鸽子。” 池旭在她身侧坐下,打趣道:“这群鸽子再喂下去该飞不动了。” 说着扬手一挥,那群在姬堇华身边踱着步子等待喂食的鸽子呼啦啦全拍着翅膀飞走了。 姬堇华抬头看了看落下来的零星几根羽毛,斜着眼睛对池旭道:“你压根就是来捣乱的吧。” “夫人火眼金睛,为夫无从辩解,只好任夫人处罚了。”池旭笑意吟吟地张开手,一副凭君处置的模样。 姬堇华摘了身边一朵百合花,挥舞着花枝抽在池旭肩膀上:“罚你带我去瑶泉行宫游玩,你之前答应过的,一直都没有兑现。” 池旭想了下说:“瑶泉行宫?那里遍植金桂,八 九月的时候去再好不过,现在这个时节不太合适吧。” 姬堇华晃了晃手里的花枝:“可我就是想现在去,等到今年八 九月的时候,谁知道你又要忙些什么。”成亲前后,似乎唯有这阵子他才真正闲赋在家。 “这么说也有道理,既然夫人对那里如此念念不忘,那现在就出发吧。” 姬堇华发现,池旭说做就做的执行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两个时辰后,他们已经身在瑶泉行宫了。 皇后并不喜欢金桂,故而这座行宫一直空置,鲜有人来。他们一时兴起,也没来得及吩咐此处的宫人准备,尽管如此,姬堇华刚到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美景惊得赞叹不已。 “听说这座行宫是历代建得最为奢华的,以前一直没机会进来,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雕梁画栋的宫室,脚下尽是金砖地面,抄手游廊将四处宫室联系在一起,即便是下雨天也可不受影响地四处穿梭,游廊之下是氤氲的池水,池子中央亭台水榭飘渺而立犹如梦境。 姬堇华在几座亭台之间穿梭来去,开心不已:“这么美的地方空置了实在可惜,还好这次来了,不然不知道要错过美景多久。” 池旭望着远处的树荫,说道:“金秋时节,桂子飘香,那才叫真正的美景,只可惜现在看不到。” 姬堇华嘻嘻一笑:“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跑到那处养着仙鹤的林子里,对着翩翩起舞的鹤群惊喜大叫,“快来看,这里的仙鹤好漂亮。” 一直嬉戏到了晚上,姬堇华才玩得筋疲力尽。 华灯初上,宫女将漪澜殿收拾出来给两人歇息。原本姬堇华不明白那么多宫殿,池旭为什么偏偏挑选漪澜殿这么一个位置最偏僻的地方,直到看见后面那一处天然温泉,她才明白原因。 飘逸的帷幔掩盖下,池水氤氲,四周的灯柱上是硕大的夜明珠,池边雕绘金龙,龙口微张处,流淌着泠泠泉水。 美得好似瑶池仙境,怪不得取名瑶泉行宫。 “原来这名字是这么来的。”姬堇华恍然。 池旭解下两人的浴袍,抱着她滑入水中,桃花眼微微闪耀着意蕴不明的光泽:“这里温泉的妙处,可不止这一点。” 姬堇华不明白他语中何意,直到游到温泉中央,那里嵌入了一尊十分高大的骏马玉雕,泉水刚好漫过马背,原本她还有些不解,正想问这是做什么用的,池旭将她放在马背上,宽阔的背部正好可以容纳她躺上去——这个时候她蓦地明白过来。 看着池旭也爬上马背,她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设计这个的人好无耻……” “我倒是觉得,这个设计简直妙极。” 池旭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夜明珠柔和的荧光之下,怀中人更加显得双眸清澈,肌肤如玉,看得他情动不已,低头轻咬住她的锁骨,舌尖顺着曲线下滑。 姬堇华想抗议,一张口就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呢喃。所有的话语,被灼热的气息覆盖,狂乱的吻,流沙一样淹没了所有的感官,铺天盖地。两人的长发垂落水中,缠绕蜿蜒,宛如盛放的墨梅。 池旭的动作配合着水波的冲击,一下又一下,那种极致的美妙愉悦让她再无暇思及其他,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使自己不至于从马背上滑落下去。 月轮高高悬挂在夜空上,两人都贪恋着对方身上的气息,不住缠绵。 姬堇华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他调 教得无比默契,他的吻压下来,她就下意识地启唇,他的手环过来,她很快就缠了上去…… 他说自己越来越迷恋她,她却也是同样沉迷他带来的一切。 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在意一个人。 姬堇华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迷迷糊糊之间被池旭擦干净身子,裹着长袍放在了软绵的床榻之上。 池旭拉开蚕丝锦被,将两人一起裹了进去,伸手一挥,帐幔垂下,遮住了夜的清寒,红鸾帐内,相拥好眠。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醒来,姬堇华支起身子想要起床蓦地脑袋扯得生疼,才发现两人头发压在了一起分不开,转头一看池旭竟然难得的没有醒来,一脸毫无防备地沉睡,让她心里无来由地一暖,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扯出来。看着眼前的两缕发丝,想起浅碧教她编过同心结,说是女子若是为夫君编织一个永结同心,就能一直白首偕老走下去。 于是当池旭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身边的人握着两缕发丝一丝不苟地编同心结。 当等她一点点编完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等待的过程难熬,好像不过一个眨眼间,走过一生那么奇妙的感觉。 “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等手艺。”池旭看着两人的发梢结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说。 姬堇华看着眼前勉强才能认出来的同心结,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她就多跟浅碧练习几遍了,难得想认真编一个东西,结果成品这么差强人意不说,其间还几次扯痛了头发,虽然池旭一个字没说,但是她自己都疼得直皱眉头了,想必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可不许笑话我编的难看,我这辈子大概就只做这么一次女工了。”这种活计,估计是需要天分的,而她在这方面委实欠缺的厉害,以后还是不要再挑战了。 池旭却直叹气:“那太可惜了,我还指望以后能挂着夫人亲手做的锦囊出门呢,听说风非砾身上一枚锦囊似乎就出自夫人之手。” “那个……那是……”姬堇华支支吾吾,那个锦囊似乎也并不算是她做的,她顶多只写了几个字让浅碧帮着绣上去而已,其他制作过程都没插手,那也叫出自她之手?会不会太牵强了?17902777 “风非砾都有的东西,夫人难道不打算给我也做一个吗?”见她支吾不语,池旭决定再加把劲。想到风非砾说不定至今仍旧把那个锦囊当宝贝收藏着,时不时睹物思人,他就百般别扭。 姬堇华眨了眨眼,发现男人小气起来一点都不比女人大方,这样一点陈年旧事也要念念不忘拿出来作比较。叹了口气,看来她今后得多向浅碧讨教讨教女工了。 “你不怕难看,我做就是了。” “那我就等着夫人给我的惊喜了。”1d7kt。 车获了骄达。池旭得到满意答复,桃花眼里笑意吟吟,伸手取了剪刀将两人发丝缠在一起的同心结剪了下来。 “锦囊里的东西,我就先收着了,什么时候等你的锦囊做好了我就装进去。” 姬堇华心里一阵不满,那个同心结她什么时候说送他了,她明明想自己留着的,然而碍于他刚刚念念不忘送给风非砾的那枚锦囊,她只得眼巴巴看着他把同心结收进自己的贴身暗袋里。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们收拾整齐出房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侍候他们用膳的宫女是个很有些资历的老嬷嬷,笑着道:“泰王与王妃感情真好,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都没见着这么亲昵的夫妇了。” 姬堇华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听说皇上对皇后宠爱非常,堪称模范呢。” 老嬷嬷摇了摇头:“皇上固然疼爱皇后,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缺少了那种视对方为唯一的感觉,眼角眉梢的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关于旧怨 姬堇华和池旭对望一眼,默默收回目光。睍莼璩晓 这种氛围也是可以看出来的吗。 “皇后虽然受宠,但是后宫佳丽三千,她哪里是那唯一,而且当年若非那件事,皇后也未必会选择进宫……” 说到这里,老嬷嬷话语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 姬堇华却对她未说完的话语起了兴趣,问:“当年的什么事?” 老嬷嬷叹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记得的也没几人,不说也罢。”说着看向姬堇华,“说起来泰王妃长得和姬夫人十分相像,王爷和王妃在一起的情形倒是很像当年的姬相夫妇。” “嬷嬷见过我娘?”姬堇华有些意外。 老嬷嬷点了点头:“当年奴婢在宫里当差,有幸见过姬相携着夫人进宫赴宴,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 姬堇华年幼时母亲就已去世,从未见过母亲长什么样,仅有的印象也是从云姨和父亲口中得知,难得听其他人说起母亲的消息,忍不住问:“我跟我娘长得真的很像?” 老嬷嬷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整体感觉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当时奴婢初见姬夫人时就是被那双眼睛吸引的,她的眼睛很特别,给人一种格外透亮的感觉,让人见过就不会轻易遗忘,否则当时那么多达官贵人,奴婢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说着看了看两人,笑得十分慈祥:“虽然仅仅见过一次,但是看得出来,姬相对夫人呵护备至,所以看到泰王和王妃,就忍不住想起了当年。” 姬堇华心想自是如此,父亲对母亲用情至深,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既没有续弦也没有小妾,过的完全是清心寡欲的生活。 大概是投缘的关系,在瑶泉行宫的几天,姬堇华有空就会去找那名老嬷嬷聊天,老嬷嬷姓李,一辈子生活在宫廷里,无儿无女,倒是十分乐意有人陪同说话。一日她终于忍不住问姬堇华:“听说你之前一直是在宫中为悦宁公主伴读?” “是啊,一直到她嫁往西域。” 李嬷嬷有些慨然:“没少受到皇后的刁难吧。” “嬷嬷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你不是已经调到行宫来了吗?” 老嬷嬷摇了摇头:“猜到的,你长得像你母亲,皇后肯定是不喜欢的。”1d7qu。 姬堇华更加奇怪了:“为什么?” 顿了顿,她才开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当初姬相初入仕途,就与蒋家结交,与当时未出阁的蒋皇后有过交集。”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堇华觉得她说“有过交集”这四个字时,似乎别有另一番含义。 李嬷嬷继续说:“当时暗地里有传闻,说皇后原本属意姬相,结果姬相却娶了别人,皇后一气之下就入了宫,谁想竟得了皇上宠爱,一朝封后,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 姬堇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只知道我爹和皇后不和,却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恩怨纠葛。难道是我爹当初没有选择皇后,所以她就一直怀恨在心,连带着看我也不顺眼?” “女人的心思,不正是如此吗,皇后她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当年的姬相风华正茂,许多女子倾慕其文采风流,甚至有人赞誉,当世第一杰非他莫属,这样的人,皇后那等眼高于顶的世家贵女倾心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中意的人,却偏偏没有选择她,反而被别的女人夺去了注意力。” 姬堇华想了想,皇后那一身高贵气质确实是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按照她的心理,以为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是理所当然,如果有人竟然瞧不上她,那一定狠狠地伤害了她的自尊,所以被她怨恨一二十年也就说得过去了。即便她现在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曾经没有得到的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淡忘,反而会随着时间的增加累积,越加意难平。只是她似乎不明白,感情的事情,却不能以此来衡量,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以外界的标准来衡量的。 姬堇华幽幽一叹:“以前就觉得她是一个固执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呢。”总算明白这些年皇后乐此不疲地给她小鞋穿究竟是为何了,她爹当年欠下的风流债算到了她的头上。 李嬷嬷抚了抚她的额发:“告诉你这些,是看你投缘,让你知道其中因果,省得没防备地被算计了。以皇后的心性,这段过往只怕没那么容易放下。” 姬堇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嬷嬷。”17904762 回到寝殿的时候,池旭靠在窗边,怀里抱着只鸽子,修长的手指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件来看。 姬堇华恍然大悟:“原来府里养了那么多鸽子是这么个用途。” 池旭看完了信件,眯了眯眼,取笑道:“不然你以为是炖乳鸽用的?” 姬堇华脸一红,小声嘟嚷道:“炖乳鸽有什么不好。” 池旭将书信卷起,凑到火烛边烧了个干净,温柔看向她:“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姬堇华点头:“开心。” “玩尽兴了,我们就回去吧,等到金桂花香飘起的时候再来,那个时候一定更美。” 姬堇华瞥了眼灯台下的灰烬:“因为书信里的内容所以要回去?” 瑶泉行宫虽然处于京郊,看起来远离那些喧嚣争斗,但是如果要知道一些京城的消息,还是很方便的,就好像刚才飞进来的信鸽…… 姬堇华靠在他的怀里:“我说不想回去,你会答应吗?”京城里的争斗,仔细想想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你死我活,就算最后赢了,得到的东西就一定最好吗? 池旭环住她的腰,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低下头便能轻嗅到她的发香。 “你若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来。” 姬堇华抬起头:“即便我想留你在这里,你也要回去是吗。” 有的时候,真不明白,京城那个权力漩涡中心,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多人用生命前仆后继去迷恋的。 池旭默然不语。 姬堇华轻轻一叹,低下头去:“罢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听了她这句话,池旭仿佛受到了震动,手臂握紧了她的腰,吻着她的鬓发呢喃:“堇儿,我定不负你。” 两人灯下的剪影,完美得像是一幅画卷,年华正好,情深似海。 第二天,马车从京郊驶回了京中。这里,权力中心的斗争从未停过,继太子之乱后,又重新掀起了另一轮争斗。 皇后对池旭表现出的闲散纨绔姿态十分满意,于是在蒋家的鼓动下,再次向皇上提出请立池瑞为太子的建议。皇上一时难以决断,池瑞年幼,若为太子日后一定会受到皇后一干外戚的操纵,即便登基也会沦为傀儡皇帝,若是不立池瑞立池旭,这个儿子太过能干,再加上姬相的扶持,自己百年去后,他最心爱的女人处境堪忧,蒋家也帮不了她。 一边是皇后的苦苦哀求,一边是江山的长远考虑,皇上左右为难,唯有将难题抛给朝臣,用廷议的方法来解决。 于是朝廷上一时分成两派,一方拥护池瑞,理由是池旭负面新闻太多,一贯纨绔风流,荒唐事不少,有损皇家威严,不宜立为储君,而池瑞虽然年幼,但是秉性纯良,而且皇上现在正当盛年,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培养这个皇子;一方拥护池旭,理由是平定西域战乱有功,护驾公主和亲有功,平定太子之乱有功,种种功劳,皆能证明他有治世护国之能,乃明君之最佳选择,虽然小节有亏,但无损其才能。 两派人各执一词,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知是谁一时激动将象牙笏板扔了出去,砸了另一方大臣的官帽,于是一场舌战升级成斗殴,扯衣服拉帽子,推推搡搡,最后拳头招呼,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皇上本就被这个问题折磨了数天,被这么一闹,更感头疼脑热,病情发作,只得将桌子一拍,怒斥“成何体统”,此事难以决断,延后再议,让群臣下去思过,改日另寻时间商讨。堇目望事虽。 众大臣这才唯唯诺诺散了,看着皇上被内侍扶着退朝后,各自也回家去,找寻同僚商量对策。 这一场立谁为储君的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在一开始拉开序幕的时候就散发出浓浓的硝烟味。 而鲜少人注意到的是,处于争端中心的两个人都异常的低调。 坤宁宫中,池瑞对着眼前的国策,一张软绵绵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 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上房揭瓦下水捞鱼的肆意生活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个样——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跟夫子念书,学一些他完全不懂的东西,还要搬来皇后的坤宁宫居住,每日照三餐向皇后问安,称呼这个不是自己母亲的人为“母后”,被杜嬷嬷教导着去讨“母后”欢心,告诉他说他以后会是太子,要好好孝顺“母后”,听“母后”的话,不能让“母后”不高兴…… 关于池瑞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他只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太子。睍莼璩晓 他听人私下传说太子哥哥不久前没了,什么叫没了他不懂,只知道大约就是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他们一点不伤心不说,这么快就琢磨着重新选人当太子,这样看来,这个太子的位置一点都不好。他不想要,他只想每天开开心心地和小邓子他们玩耍——只是这个愿望如今难以实现。 池瑞小小的年纪,就感到各种烦恼一夜之间从脑袋里纷纷涌了出来,将自己勒得透不过气。 正愁眉苦脸的时候,房间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他起先还能坐着不动,后来左右看看杜嬷嬷不在,实在忍不住就循着声音找过去,姬堇华正躲在窗户下面拿石子儿敲窗格。 看到熟悉的面孔,池瑞喜上眉梢:“堇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姬堇华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门说:“小声点,宫女在外面守着呢。” 池瑞急忙有样学样,悄声抱怨:“堇姐姐,你好久没来找我玩了。” 姬堇华嘿嘿一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将手一伸,示意他从窗户跳出来,“闷坏了吧,下来,我带你玩儿去。” 池瑞有些迟疑:“夫子吩咐的功课我还没做完……” 姬堇华的手没有收回去,问道:“那你是要回屋里去继续做功课呢,还是要出来和我一起玩呢?” 见池瑞有些松动,却还是在犹豫,她又加了句:“我好不容易才进一次宫呢,这次还是借着探望淑妃娘娘的机会,我看我还是回去陪淑妃娘娘聊聊天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池瑞见了一急,立即就从窗户跳了出来,被姬堇华接个正着。 “堇姐姐,你别走。” 姬堇华捏了捏池瑞的包子脸,笑道:“我不走,咱们一起去玩儿。” 一路带着小包子左躲右闪,避过来来去去的宫女,两人在废弃的景灵殿后面停下。 “这里没什么人来,就在这儿吧。”姬堇华松了口气,当初她和悦宁可没少逃课来这里打发时间。各处的隐蔽小径早就摸熟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避过旁人,小包子现在被皇后那一干人看的紧,带他悄悄出来还真不容易。 池瑞看了看四周的石林假山:“堇姐姐,你是怎么找到路的,以前我也想进来,但每次都在石林里绕晕了,找不着方向。” “这种迷宫小把戏哪里难得住我。”姬堇华洋洋得意,拉着小包子去看自己曾经在假山上刻下的记号,“下次要进来就循着这些记号,保准迷不了路。” 池瑞看着上面的记号,一路寻过去,果然畅通无阻,不怕迷失方向。 “堇姐姐,你好厉害。” “这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以前我和悦宁逃课不想被人找到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偷偷待上一个下午都不会被人发现,玩够了回去就跟嬷嬷们哭,说在石林里转迷路了出不来才没能去上课的,这样别人也不好太过责罚了。” 看着姬堇华一闪一闪的眼睛,池瑞心里乐开了花:“以后我不想上课,也可以用这种方法了。” 姬堇华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脑袋上:“傻孩子,这方法我跟悦宁都用烂了,你再用不是让人起疑吗。” “那我要怎么办?堇姐姐,我一点都不想学那些东西,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夫子折磨死的。”池瑞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就要滚下水星星出来。 姬堇华叹气,认真看向池瑞,“瑞宝宝真不想当太子吗?” 池瑞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想,如果当太子就要学国策那些东西,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当,谁爱当谁去当吧。而且太子哥哥当太子的时候,我也从没见他开心过,可见这不是件好事,皇后为什么要选我呢,堇姐姐,你让三皇兄向父皇求情别让我当太子好不好。”1d7r6。 姬堇华再度一叹:“唉,要是他也和你这样想就好了。” 池瑞没听明白:“堇姐姐你说谁?” 姬堇华蹲下身,和他一同坐在草地上。17904800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许多事情还真是如此。” 池瑞仍旧不太明白,只惦记着太子一事:“堇姐姐你可要帮帮我,万一他们真的让我当上太子可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对付那些国家大事,杜嬷嬷上次告诫我,如果我在皇上面前说不想当太子之类的话,母后会很生气,她一生气我娘亲就会倒霉……” 姬堇华皱了皱眉,皇后非要这么逼迫一个孩子吗?捏着池瑞那个宫婢出身的娘亲的性命来威胁他,这做法真让人无法苟同。 想了想,姬堇华说:“你暂且听杜嬷嬷的话吧。” 池瑞不满:“为什么?” “不先稳住她们,你娘该怎么办呢。”皇后想要为难一个出身卑贱的嫔妃实在是太容易了,想到这里,姬堇华摸了摸他的脑袋,“皇后现在很重视你,你实在不想念书了就装几次病吧,这样她也不好太过为难你。” “装什么病?” “比如肚子疼那种即便请大夫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病。”这种方法最为温和保险,若是直接跟皇后冲突,只会牵连其他人,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池瑞恍然点头:“我懂了。” 姬堇华将目光转向一边:“你要是真懂就好了。” 池瑞尽管年幼,却也看出来她不大开心:“堇姐姐,你也遇到什么烦恼事了吗?” “是啊。”姬堇华托着下巴,继续叹气。 “姐姐这么聪明,也会有解决不了的烦恼?”池瑞坐在她身边,仰着脑袋问。 “人怎么会没有烦恼呢。”说着瞥向他,感慨道,“你跟他的性格调换一下该有多好。” 池瑞这次倒是聪明了一回,问:“姐姐说的是三皇兄吗?” 姬堇华狐疑地睨着他:“有的时候你的小脑袋倒是很让人意外啊。” 得到夸奖,池瑞有点小得意:“我是猜的,姐姐这副模样,大概也只能跟三皇兄有关了。”说着他扬了扬小脑袋,“堇姐姐的意思是我比皇兄好,对吗。” 姬堇华随口应道:“嗯,他若能如你这般想,就好了。” 池瑞越发自得了:“堇姐姐觉得我好也晚了,谁叫你不等我长大就嫁了。” 姬堇华原本看着远处天空,此时蓦地转过来,脸上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什么叫不等你长大就嫁了?” 池瑞拍了拍胸脯:“我长大就可以娶你了,就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像三皇兄那样让你这么烦恼,可你偏偏早早就嫁了三皇兄,不就是因为他比我大吗。” 姬堇华呆呆望着他半晌,蓦地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越是细细思量就越是想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觉得他说的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 池瑞这种吃喝玩乐的秉性,如果再成熟点,好像确实会和她十分合得来,但是眼前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就是让她忍不住笑得打跌。 “瑞宝宝,我怎么从来没发觉,你像今天这么可爱呢……”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语无伦次。 池瑞一脸莫名,疑惑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你说的很对。”姬堇华好不容易笑够了,转过身将他抱住,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改会琢么。“谢谢你的保护,姐姐很感动。” 小孩子的直白与纯真,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池瑞疑惑不解:“可是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或许多年之后,他不会记得今日的话,但这一刻,他说这句话时却是真心的,这便足够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假山后面的草地上,脑袋凑在一起,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开怀大笑,如果有人经过此处,说不准以为这两人是从冷宫跑出来的疯子。 直到暮色落下,姬堇华才带着池瑞溜出景灵殿,两人悄悄沿原路返回坤宁宫,围墙外面,姬堇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再一次问:“刚才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池瑞乖巧点头:“嗯,记住了。有人问起我这段时间为何没在书房,我就说我想娘亲了,就悄悄溜了出来,结果在去月华宫的路上迷路了。” “记好了,这个借口可一不可二,以后就别用了。”幸好月华宫离坤宁宫远,才可以扯这个理由,池瑞年幼思念生母也说得过去。 姬堇华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将小包子送进去,看着他恋恋不舍几步一回头的小身影,姬堇华心里一叹,难得这么个单纯明净的孩子怎么就卷到储位之争里面去了,生在帝王之家,着实让人无奈。 回到永和宫和淑妃作别之后,姬堇华才从宫里出来。 不知道池旭是如何同西域那边协商的,悦宁公主在西域王宫中病故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大燕,原本淑妃正悲痛不已,姬堇华将悦宁的真实下落悄悄告知她后,她才转悲为喜,虽然仍对北狄存在难以释怀的偏见,但是听到女儿没有死还活得很好的消息,总归是高兴的。 姬堇华重重舒了口气,她总算没辜负悦宁所托,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即便远在北狄,她也能安心了。 关于定罪 朝廷上关于立谁为储君一事一直争论不休,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姬堇华在第二天就听到九皇子发病的消息,起先也没人当做大事,只当是小毛病,几名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开了几贴固本培元的药剂说是很快就能痊愈,可是过了几天,病势不见转机反而越发严重起来,开始说胡话了,就引得一干人等不得不重视了。睍莼璩晓 姬堇华心里奇怪,不是叮嘱过他不要闹得太大吗,闹得越大就越容易被拆穿,怎么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呢,这下子只怕要麻烦了。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当事情到来的时候,仍然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那日她正在花园里喂鸽子,蓦地收到宫里内侍的传讯,皇后请她入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后一贯不喜她,传她入宫绝不会是好事。不知,这一次是因何? 池旭并不在府中,她也没人商量,内侍又催的急,一副刻不容缓不去就是藐视皇后的样子,姬堇华尽管心内狐疑,也只得略略收拾了便上了宫里来接的轿子。 内侍径直引了她进入坤宁宫,凤座之上,皇后满面寒霜地端坐,奇怪的是,原本应该静养的皇上也坐在一侧,同样面色不善,旁边还伴着深居浅出的淑妃,一脸愁容。 姬堇华更感不妙,在大殿之上规规矩矩地施了礼,然而半晌没等到请起的回应,心里顿时有种身赴鸿门宴的危机感。 没人叫起她也不敢动,只得维持着跪地的姿势,盯着眼前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面忐忑不安。 “泰王妃,你可知本宫传你来此,所为何事?” 终于,凤座之上的皇后出声,甚是威严。 姬堇华抬起头,面色迷茫:“儿臣不知。”知道皇后厌恶她的前因后果,她这声“儿臣”,只怕更加让她心里添堵,但是按照皇家礼仪,她不这么唤她更为不妥。 皇后怒色更甚:“还故作不知!” “母后息怒,儿臣接到消息便匆忙入宫,确实不知母后究竟为何传儿臣前来。” 尽管表面上故作镇定,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猜测,莫不是那日教池瑞装病逃课的事情被识破了?然后查出是她在背后出的主意?唉,当初不是说让他慎用的吗,姬堇华暗呼倒霉。 坐在另一侧的许淑妃看了看姬堇华,温婉出声道:“即便是审案,也要问清前因后果,姐姐何不先将事情问明白,这样即便定罪,也定得清清楚楚。” 皇后这才稍稍收敛了怒色,语声依旧严厉:“你既说不知,那本宫来问你,你可要据实回答。” “母后问话,儿臣自当如实回禀。” “九皇子急病上身一事,你可有听闻?” 廷争为几说。姬堇华暗道果然是这件事,心里一凉。 “儿臣今日却有听人提及,尚来不及证实,不知九皇子病情现已如何?” 皇后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不以为然:“还不承认,狡言诡辩可是罪加一等。” “母后此话何意?” 皇后疾言厉色:“你敢说九皇子疾病一事与你无关?”17904977 姬堇华暗暗叫苦,看这情形莫非池瑞经不住逼问,将她给供了出来?那她若是再继续装下去,岂不是死不悔改罪加一等?心里一权衡,只得咬牙认道:“儿臣知错,不该教九皇子……”1d7tx。 “果真如此!”皇后转头向皇上,“皇上你还不信,可是听听她自己怎么说的。” 一直在一边不发一语的皇上,此刻龙颜大怒:“泰王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儿臣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还请父皇宽宥,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虽然背地爱耍里小动作,但是被抓个正着的情况还是很少,今日这样一下子捅到皇上皇后面前还是头一回,心知认错态度良好才能从轻发落。 “下次,还有下次,这一次都不能善了,你还敢谈及下次!”皇上气得不轻,手掌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 姬堇华心里疑惑,她这次罪过充其量不过是教唆池瑞装病逃课而已,怎么像是她杀人放火了一样,一个两个这么震怒? 她抬头往上面望去,只见淑妃面色焦急,再次出声道:“此事恐怕有所误会,我看泰王妃不像是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谋害皇裔的事情来。” 皇后冷哼:“你还在帮她狡辩,她自己都承认了……” 等等……大逆不道谋害皇裔?这是怎么回事? 姬堇华有些懵,她做的事怎么也扯不上这么重的罪名吧。 此时她也顾不上插嘴了,径直问道:“什么谋害皇裔?儿臣没做过这样的事。” 皇后冷冷地说:“你刚才不是承认了吗,池瑞身上所中之毒是你所为。” 姬堇华晴天一个霹雳:“池瑞中毒?他中的什么毒?严重吗?” 皇后不屑道:“这个时候再伪装不知,不觉得晚了吗?” 姬堇华一时只觉脑袋里一团混乱,顿了片刻,方说:“母后,儿臣是真不知道池瑞中毒一事,何来伪装?方才母后问及九皇子急病一事,儿臣确实有听到这个消息,却不知急病的病因是中毒,更没有承认是儿臣下的毒,母后可万勿误解了儿臣的意思。” 皇后反问:“你没有承认下毒,那你刚刚为何认错?难道我们都听错了不成?” 姬堇华脑子转的飞快,心里隐隐明白眼前极有可能是个陷阱,她的回答稍有不慎便难逃谋害皇子的罪名,这个罪名她背不起,泰王府和姬家也背不起。 她望向座位上的淑妃,见她也是万分忧心地望着自己,旁边的皇帝余怒未消,皇后则一脸讥诮。 她定了定神,极力维持镇定,语气平缓,并未显出慌乱:“儿臣认错是因为上次入宫将在念书的九皇子偷偷带出来玩耍,方才母后如此责问我,我便以为是为这事。” 皇后眉端轻挑:“哦,这么说你是承认那ri你有与池瑞私下相见了。” 姬堇华思考片刻才说:“母后这么说倒也没错。” 皇后继续说:“那你可知与你分别后,他回到坤宁宫就开始发病。” 姬堇华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忧心之色:“儿臣惶恐,今日才得知此事。”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之前他好好的,你一进宫跟他私下见面,回去之后他就发病了?若非那日有宫人目睹你鬼鬼祟祟带着池瑞去往景灵殿的方向,这才揭发了此事,你是不是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尤其巧合的是,在朝廷上为池瑞和池旭谁适合当太子争论不休的节点上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能不多想。 “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起了心思带他逃课出去玩耍,若因此而怀疑儿臣下毒谋害他,却是冤枉儿臣了。” 淑妃也说道:“皇上,依臣妾看,恐怕中间有所误会,泰王妃这孩子素来与池瑞亲近,怎么会去害他。” 皇后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过她:“就是因为平素亲近了,害起人来,才防都防不住。池瑞衣食起居皆由本宫亲自指派人照料,断不可能有人从中做手脚,太医也检查过,未曾查出不妥来,唯有那失踪的半日,没人知道他去往何处,做了些什么,而你是那个时候与他在一起的人,你要如何撇清关系?” 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并不需要理由,此时姬堇华百口莫辩才感到这句话确实是至理名言。从进来开始,她就一直跪在地上,此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已经磕得她膝盖骨生疼。 “母后说儿臣给池瑞下毒,可儿臣看着池瑞长大,疼爱他还来不及,为何要给他下毒?我若想害他,为何之前不动手,要特地在自己入宫的那天动手?” “你之前不动手,不过他对你无甚威胁,现在动手的动机——莫不是以为毒死了池瑞,池旭就能当上太子,你就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妃了?”皇后辩驳道,“若不是那天有宫人恰巧看到你偷偷将池瑞哄骗出来,谁又知道你那天见过他?” 姬堇华急忙申诉:“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心思,也万万不会对池瑞下毒,母后一直以此恶毒心思来揣测儿臣,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便定人罪名,岂能服众?” 皇后似乎早就等着这么一句话,说道:“你要证据?那好,本宫就给你找出证据。来人,待王太医上来。” 姬堇华不明所以,很快就看到内侍带上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太医院的王太医。 “本宫问你,九皇子中的是什么毒?” 王太医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皇后娘娘,九殿下中的是烟云散。”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迷茫,对于不精通药物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皇后开口问出几人的疑惑:“何为烟云散?” 王太医不疾不徐地解释:“中此毒者初时症状并不显,像一般偶感风寒所致,易于失察,几天之后毒素渗入体内,才会渐渐显出中毒之兆来,是以之前无人看出九殿下病症是毒物所致,险些耽误了病情。” *********************************** 昨天更新时网络抽风,一直更不上t t 关于劣势 顿了顿,王太医接着说,“这烟云散跟别的药物不一样,身上携带此毒的人衣物上必会沾染残留毒素,那点量虽不足以使人中毒,但半月之内都不会轻易褪去,若要鉴定也是十分容易的。睍莼璩晓” 皇后问道:“也就是说,如果泰王妃那天对池瑞下了毒,她的衣服上就会有残留的毒素?并且可以鉴定出来?” 王太医颔首:“臣正是此意。” 皇后转向跪在地上的姬堇华:“这里有一个证明你自己清白的机会,你可惧怕验证?” “儿臣没有下毒,何来畏惧?” “如此甚好,那就派人将你当日所穿的衣物取来,当场验证上面是否残留毒素。” 姬堇华坦然同意,未免取衣物的途中有人动手脚,皇帝特意指派了身边的万公公亲自去取衣物。 淑妃见姬堇华已经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忍不住请求道:“皇上,这罪名还未定下,让泰王妃这么跪着也不妥,何不让她起来等候。” 皇帝面色已经平静下来,点了点头:“泰王妃起来吧。” “谢父皇开恩。”姬堇华这才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有些站立不稳,脚步蹒跚着走到一边站立,现在她嫌疑还未洗清,也没人给她赐座,只得忍着腿疼站在殿上。 很快,那件衣服便被取了过来,连同万公公一起回来的还有深红,她忐忑地望向姬堇华,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万公公命人将衣服呈到姬堇华眼前,问道:“泰王妃当日所穿可是这件衣裳?” 姬堇华看了看,蓝色绣缨裙,确实是她那日所穿,于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无误了。”万公公说着就将衣物递给王太医,“还请大人检验吧。” 王太医领命,也不回避众人,让人取了相应工具,就在殿上操作起来,同时还不忘解释—— “烟云散这种药物中含有七星曼陀罗的汁液,极难消散,即便清洗过了也会有残留毒素,只需把这件衣服放在含有解药的药水中浸泡,若水变成红色则说明其中含有烟云散的毒素,若没有变色则说明没有毒素。” 他先取来一点烟云散滴入装着解药的瓶子里,药水很快开始泛红。 “若真含有烟云散,便是这样的效果。”说着他像众人展示变色过程,待大家看过之后,再取来一盆兑入解药的清水,将那件衣服放进去,众人看到,衣服一点点完全被药水渗透,湿润……然后原本无色的清水,竟然一点点透出胭脂一样的红色来,跟之前烟云散入水后的情形一样。 “这……这怎有可能……”姬堇华脑袋发昏。 淑妃这个时候也有些着慌,神色不定地问道:“王太医这检验方法当真可靠吗?” 被质疑医术,王太医顿时有些激动:“这种方法不仅医典案例中有记载,臣与太医院众位同僚也试验过方法,确实可靠,娘娘不相信可请其他人来检验。” 皇后冷冷一哼:“泰王妃,这衣服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是当日所穿,从泰王府取出来的路上,都由你的丫鬟和王公公一起看护,可没有人动过手脚,你还有什么话说?” 姬堇华转头向深红问:“一路上可有别人碰过这件衣服?” 深红想了一想,缓慢地摇摇头:“万公公让我将小姐那日穿的衣服取出来随他进宫,让我不要让别人经手,虽然不明白是为何,但我一直都自己拿的,途中没有经别人的手。” “泰王妃,你可听清楚了,你莫不是想说,你的丫鬟动了手脚谋害你不成?” 深红自然不可能说谎,这一路上衣服没可能被动手脚,检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也不可能作假…… 那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染上烟云散的?17905155 她那天穿过那件衣服之后就换下了,再没穿过,能接触到衣服的无非是泰王府中浣衣的仆妇,负责打理她衣物的浅碧深红…… 这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最容易被人有机可乘暗做手脚? 然而还不等她想出个头绪来,凤座之上的人就已然动怒:“证据确凿,泰王妃意欲谋害皇子,还请皇上发落。” “儿臣当真没有如此做。”姬堇华急了。了别说是褪。1d7wp。 皇后眉尖蹙起:“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当真不知悔改,来人,拖下去——” 话语未落,就响起一个声音—— “母后且慢。”池旭匆忙自殿外走进来。 皇后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泰王,你今日不是出城巡视城防了吗,怎么会在此?” 池旭先施了礼,才站直身体,说道:“我今日听闻九弟中毒一事,处理完城防便入宫探视,没想到内子也在此,不知她闯出什么祸惹父皇母后生气?儿臣在此赔罪了。”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皇后想发难也发不出来,只得冷冷地说:“你这王妃闯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祸事,而是谋害皇子的大罪,你待如何赔罪?” 池旭一副惊讶之状:“谋害皇子,母后是在说笑?儿臣这媳妇平日里驽钝得紧,哪里有这等本事。” “证据摆在眼前,你要如何否认?” 池旭看过殿上的情形,问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何之后,眉心微蹙。他原本在城外巡防,收到浅碧传出的急信才得知出了状况,急速赶回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局。眼下的时节,池瑞出了状况,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有嫌疑,而此时,皇后更是直接将这个嫌疑盖在了他的头上。 池瑞还是个孩子,中了烟云散这种毒,即便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对他的身体伤害仍旧非常大,皇后不惜用此狠招看来是铁了心要将他除去了。池旭心内权衡,既然布下此局,皇后必然是做好了各种准备,他今日奉命出城巡防只怕也在设计之中,这样看来要破解此局并非易事。 脑内飞快运转见,蓦地感到身边一道目光,姬堇华满是忧心的朝他望来,眼中透着歉疚,若不是她那天冒失行事,落下把柄,也不会有今日此劫。 两人心意相通,彼此一个眼神就能传递讯息,池旭怎会不知她心内所想,朝她投去安抚的目光,即便她那天没有偷偷去见池瑞,皇后也会采取其他的方法陷害,不是今天这个局,也会是其他的局,结果都是一样。无论是朝廷之上还是战场之上,他从来没输过,这一次也一样。 “父皇,此事有数处疑点,其一,单凭衣服上残留的毒素并不能定罪,只能说明内子确有嫌疑,这件衣服从她那日入宫开始并不是只有她一人有机会接触,母后以那天九弟中毒,而衣服上又残留毒素,就推断内子是投毒者,那么反过来,儿臣是不是亦可假设,九弟当日中毒之后接触了内子,于是内子身上才携带了毒素?” 不知是因为身子虚弱还是其他,皇上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才出声:“这个假设反过来倒也说得通。” 池旭见皇后抿了抿唇,没有出言,于是继续说:“这是第一个疑点,还有一个疑点,如果一个人要用烟云散这种挥发性极大又不易散去的毒药,事先一定对它的特性十分了解,下毒之后定会将沾染的衣物毁尸灭迹,而不是留下证据等事发被查出来。此外,我刚才也说了,即便这件衣服在今天取进宫的路上无甚差错,可难保之前没有被动过手脚,在内子换下衣物,以及衣物被府中仆妇拿去浣洗、晾晒、熏香的过程中,接触过的大有人在,若有心人要动手脚,其实并不难。” 淑妃点了点头,赞同地说:“泰王分析得十分有道理,此事确实有数出疑点。” 池旭请求道:“九弟中毒一事恐怕另有隐情,儿臣请求详查。” 无论如何,眼前的结果十分不利,要想挽回颓势必须先采取拖字诀。若就此让皇后一语定罪,事态只会被她一手掌控。 皇后目中泛着冷光:“泰王的意思是有人栽赃嫁祸了?可最有可能接触衣服的都是你府中之人呢,你是说你府中之人栽赃嫁祸给你的王妃?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不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池旭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而有力:“眼下任何断言都为时过早,儿臣不敢定论,只求父皇给予时间和机会查清整件事的真相。” 皇帝沉吟片刻:“即便有疑点,泰王妃仍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儿臣不敢否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冤案,请父皇三思。”池旭再次请求。 皇帝神色倦怠,似乎被眼前争端耗去太多精神,揉着眉头说道:“泰王言之有理,此事尚需调查,传令下去,大理石和刑部共同协理此案,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真相,泰王妃嫌疑未洗清前,拘禁在景灵殿内,任何人不得探视。” 池旭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姬堇华立即冲着他摇了摇头,生怕他再说什么引得皇上动怒。 ********** 关于死局 这一迟疑的当口,皇后已经扶着皇帝朝内殿走去:“皇上,服药的时候到了,臣妾扶你去榻上躺躺。睍莼璩晓” 池旭只得作罢,万公公领了旨意,来到姬堇华身边:“泰王妃,得罪了,还请移步景灵殿。” “万公公可否稍等片刻,本王有几句话想对王妃说。” “这……”万公公略略迟疑,“也罢,还请泰王把握时间。”说完便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池旭来到姬堇华身前,目光温柔:“别担心,我会让你尽快出来的。” 姬堇华点了点头:“我不担心,就是不知道池瑞怎么样了?” “经太医施救已经无碍,皇后目前总不会当真弄死他。”池旭心下一叹,到底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皇后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望了望眼前的人,皇帝这一声令下将之拘禁,他纵有万般忧心却无可奈何。千言万语,唯有一句“保重”能够说出口。将她留在皇后的势力范围内,谁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看到万公公朝这边走过来,姬堇华转头道别:“我得走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自己朝那边走去,唯恐再待下去落人口实。 池旭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没有挪步,淑妃从座位上下来,走到他的身边:“我会留意照顾她的,你切勿分心,眼下查清楚下毒一事,才是将她救出来的最好方法。” 池旭转过身:“谢过淑妃娘娘。” 淑妃摇了摇头:“悦宁走后,我就将你们俩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只可惜能帮到你们的实在太少。” “淑妃切勿这么说,堇儿一直受娘娘不少照顾。” 淑妃慈爱地看着他:“希望这一次你们也能逢凶化吉,在宫内有什么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尽管遣人来找我。” 池旭点头:“我会的。” “你如今要做的事很多,我就不耽搁了。”淑妃说完便带着侍女告辞了。 池旭想了一想,匆匆出宫而去。 ************************************************************************** 姬堇华被领到景灵殿,这地方不久前还是战场,现在虽然收拾过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姬堇华还是觉得假山碎石间残留有当日的血腥,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阴郁。 那日带着池瑞悄悄溜进来时是白天,尚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次跟着内侍走进来已是傍晚,暮色笼罩,外面天色只黑了五六分,这里却已经黑了七八分,风呼啸着穿过假山碎石,带起一阵细碎响动,让人无来由地一颤。 内侍将她送到景灵殿之中,推开大门,空旷的大殿上,只见灰尘遍布,蛛网密结。 姬堇华呛了一下,挥开眼前的蛛丝,才踏入殿中,那送她前来的内侍将一盏烛台点燃,放在桌上,就说:“泰王妃,好生安歇吧,奴才退下了。” “等等。”姬堇华急忙叫住他,“你能不能多留点烛火。”她指了指桌上仅有的那一截蜡烛,“我怕一晚上不够用。” 这里阴森森的,今天晚上她怕是睡不着了,当然要多留点蜡烛。 那内侍瞥了一眼烛台:“夜里又不用蜡烛,够用了。”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就阖上门退了出去。 姬堇华的话噎在喉咙里出不去——是了,后宫之中是皇后的天下,她被关在这里还指望像在王府里一样高床软枕不成。这么一想,心里颓然一叹,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抬头望向眼前破败的殿宇,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情形比起当初陷在西域沙漠里已经好过太多,她那个时候都不怕,还怕克服不了这点困难。 说着动手自己收拾起来,至少也得弄出个能睡觉的地方。 内殿中,帷幔层层,当年风光虽已不再,但还是能依稀看出曾经的奢华。 姬堇华从柜子里找出一张薄锦被,还算干净,拍一拍上面的灰尘,勉强能凑合着用。将那张花梨木架子床上的灰尘拂去,铺在上面,才踏一只脚上去,床柱就发出嘎吱的枯朽声音。 她嘴角不由抽了抽,这床柱只怕已经被蠹虫蛀得中空了,她若是睡上去,不知半夜会不会翻个身床就塌了。 想了想,干脆还是将褥子扯下来铺在一边的地上。石板地面虽然冷了点,但胜在结实,不会担心半夜摔下去。 夜色已然落下来,外面漆黑一片,唯有室内一点灯烛微微摇曳。姬堇华想起自己入宫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先前在殿上对峙,尚未觉得,现在一个人静下来才发觉腹内空空如也。 三更半夜,即便她去叫守在院子外面的内侍送点食物过来,多半也不会被搭理。裹着被子不去管五脏庙的闹腾,闭上眼睡觉。 冷风从坏掉的窗户中吹了进来,室内的烛火晃了一晃,最终熄灭。 半睡半醒间,姬堇华忽地听到黑暗中有咝咝的声音传来,她原本只当是错觉,埋头继续睡,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她猛然惊醒,心里似乎有种对危险的感应,从地上坐起来向四周看去,蜡烛已经熄灭,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她摸索着起身,才迈出一步,蓦地感到脚上一痛,砰地一声栽倒下去,摔倒的时候手边似乎摸到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很快地从她身边溜走。 这种触感——她浑身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蛇啊——” 尖利的叫声总算是引来了院子里守门的内侍,将门砰地一声推开。 “泰王妃这是怎么了?” “有蛇,这里有蛇……”姬堇华语声带颤。 两个内侍瞧屋里黑漆漆的,于是上前点燃烛火,温润的灯光亮起时,便看到姬堇华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一脸惊惶。 两人四处查探一番,摇了摇头:“泰王妃是不是做噩梦了,没看到蛇啊。” 姬堇华指了指自己的左脚:“它刚刚咬了我一口逃走了。”说着扶了桌子站起来,结果才支起一只腿,就感到眼前一黑,砰地栽倒在地。 两个内侍吓了一跳,低头去看:“泰王妃,你这是……” 姬堇华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心想难道是没吃饭的缘故才这么虚弱的?然而当下一刻她左脚伤口处泛起火辣辣的疼痛和渐起的麻痹感才明白过来——那条蛇只怕有毒。 “我怕是中了蛇毒了……”说完这句话,她就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池旭接到姬堇华被景灵殿内流窜的毒蛇咬伤的消息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他正在审问府里的仆妇,有些事情若是做了就不会找不到线索,尤其是有人将心思动到他的王府里面来,很快抽丝剥茧就能还原事实真相的时候,却接到这么一个消息,用意还真是耐人寻味。 “王爷,王妃她到底怎么样了?” 曲筝瞧着池旭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面色,心里惴惴不安。 “消息中说,经过大夫救治,已经脱离危险,由景灵殿接到了坤宁宫中静养。” 池瑞一字一句吐出信上内容,面色越发冷冽。 曲筝有些闹不明白:“从景灵殿接到坤宁宫?皇后想玩什么把戏?” 藏锋无奈一叹:“你还没想明白?皇后这是在警告王爷,王妃在她手中,是生是死都得看她的意思,王爷即便查出了真相,也不能奈她若何,如若不然,王爷执意要撕破脸,她就先拉上王妃陪葬。” 曲筝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这么说王妃被毒蛇咬伤是她搞的鬼,用这种方法来给王爷示警,如果王爷继续查下去揭发了她,那么她下次就不是放毒蛇了,而是直接弄死王妃?反正在宫里,我们有心无力,完全奈何不了她。” “没错,就是如此,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藏锋感慨道,才说完,就遭到曲筝一个白眼。 “天下女人又不是都像她那样,王妃就跟她不一样。” 藏锋干咳一声,不说话。 看着池旭默然不语的样子,曲筝一阵担心:“不如我们今晚悄悄入宫将王妃救出来,这样就不怕被皇后威胁了。” 藏锋皱眉:“你当皇宫是你家后院,这么容易进去?还救人,人没救到被大内侍卫捉住,岂不是坐实了九皇子中毒一事是我们心虚,才铤而走险进宫抢人?到时候就算我们说明事实,也没人会相信,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曲筝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才行?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藏锋瞥了眼池旭,将咋咋呼呼的曲筝拉出门外,小声道:“没看到王爷在想办法吗,你这么大吵大闹会打扰到他,先去歇着吧。” “可是……会有办法吗?”曲筝感到眼前的形势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走,最后都是个死胡同。要么继续查下去揭发皇后的阴谋,代价是牺牲王妃,要么是向皇后妥协,就此放弃调查,那么王妃的罪名无法洗清,泰王府就会背上谋害九皇子的罪名,王妃多半还是会被赐死,泰王府和姬家彻底垮台不能翻身…… 藏锋叹了一声:“相信王爷吧,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相信他了。” 跟随池旭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他眼中从来不倒的风帆,这一次会被风浪吞噬吗? 关于计策 姬堇华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上并不如何疼痛,只是感到一下子如坠冰窟,一下子又仿佛身处火炉,忽冷忽热,交替着难受。 朦胧之间听到耳边有人交谈:“皇上,姐姐现在要一心服侍你,堇儿这孩子现在这模样,怕是不能兼顾过来,臣妾提议不如将她移到永和宫,由臣妾来照顾,也好减轻姐姐的压力,让她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后不乐意的声音响起:“她现在嫌疑要未洗脱,哪里能随随便便移来移去的。” 淑妃头一次与皇后争锋相对:“虽未洗脱嫌疑,可也未被定罪,九皇子中毒一事还在调查,只要她一日未被定罪,她就依旧是皇上的儿媳,怎能把她当罪人对待?” 皇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宫苛待她了?” “姐姐切莫误会了,我是在想,姐姐现在的重心在于服侍皇上,让皇上能够早日康复,其他的事由妹妹来分忧岂不是更好?”淑妃说到这里幽幽一叹,“悦宁嫁去西域才没多久,就传来病逝的消息,我每日思来都倍感哀恸,堇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看到她我就觉得悦宁仿佛还在我身边一样,现在她出了事,我却帮不上忙,竟是一个念想都没有……”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似有无尽伤痛无法诉之于口。 她本就长得柔婉,这番目中带泪的凄楚姿态做起来更是让人不得不动恻隐之心。 皇帝见了心不由一软,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朕也没想到,悦宁那孩子竟会去得那么早……” 这么一句话,让淑妃彻底落下泪来:“原来皇上也还念着她。” “朕的女儿,怎能不顾念。” 皇后急忙在一旁劝说:“陛下你的身子还没好,不宜伤怀,淑妃还不快帮忙劝劝,怎么尽勾些伤心事说。” “姐姐说的是,是我的错,不该让皇上记起这茬的,只是今日看到堇儿这般,就难免想起……” 正说着,万公公进来禀报:“陛下,姬相大人听说泰王妃中毒一事,请求探望女儿。”一边瞧了眼躺在帐幔里昏睡不醒的人,一边接着说,“姬相大人还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知她在宫里到底如何了,恳请陛下让他见上一见。” 皇帝这会儿想起在西域病逝的悦宁,心下一叹,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万公公低头退下,不一会儿就引着姬无故踏进殿来。 “老臣参见皇上皇后,淑妃娘娘。”姬无故刚屈下身子,皇帝就摆了摆手,“多年君臣,姬相无须多礼。” “谢陛下隆恩。”姬无故站起身子,“臣听闻小女涉嫌九殿下中毒一事,本不应在这个时候求见,然而拙荆就留给臣这么一个女儿,实在割舍不下,还请陛下饶恕臣这般无奈。” 皇后在一边隐忍皱眉,那个女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这般放不下,情深意重得让她心中生厌。 “你是父亲,朕也是父亲,何来饶恕一说。”皇帝摇了摇头,从床榻边移开。 姬无故见状先是拜谢,才走上前去,撩开帐幔看向昏迷的女儿。 “都怪她母亲去得早,我这个做父亲的成日忙于朝政,极少管教她,府中那些仆从又万事由着她,才养成这般糊涂的性子,如今嫁入皇家也不晓得收敛,闯下此等祸事,说来说去,都是老臣之过。”言辞恳切,叹息连连。 “若此次九皇子中毒一事当真与小女脱不开关系,不消陛下吩咐,老臣亦不会包庇,就当是送她回去她母亲身边,让她母亲好生管教,老臣唯有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淑妃劝说道:“姬相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究竟如何大理寺和刑部尚在协同调查。” “淑妃说得有理,尚未定案,姬相无须如此。”总归是朝堂上德高望重的老臣,皇帝总得给点面子。 姬无故又看了看女儿,见她面色虽然透着中毒后的虚弱,但呼吸还算平稳,心下松了口去,放下帐幔,从床前退开。 “如今老臣心愿已了,无论日后是何等结果,都无愧了,陛下无须顾忌,当如何就如何。” “姬相无须担心,堇儿和悦宁一同长大,亦有数年情分,我会代为照顾,我想皇上也会同意的。”淑妃说着,看向身边的帝王。 皇帝看了看姬无故,点头道:“淑妃素来心细如发,皇后这阵子也颇多cao劳,就让淑妃分担一二吧。” “老臣拜谢娘娘。”姬无故深深一揖。 皇后一双冷冽眸子在姬无故和淑妃身上一扫,高贵典雅的面容上,犹如挂着一层寒霜。 淑妃刚刚做了番戏引得皇帝动情,姬无故就赶来求见女儿,再一番孺子情一渲染,皇帝哪能不心软松口,两人一搭一唱,这时间掐得还真是刚刚好,她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很快的,姬堇华就被转移到了永乐宫。 偏殿之中,淑妃坐在姬堇华床边深深舒了口气。 “泰王交代的事情,总算是做到了。” 看向床帐内犹自昏睡的姬堇华,淑妃叹息:“后宫虽是皇后的地盘,但是在这永乐宫中,好歹我还能照顾得上你,时间已是不多,但愿他那边亦能一帆风顺。” 皇上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皇上一旦驭龙殡天,储位未定,能与皇后相抗衡的唯有池旭了。这也是为什么一贯低调隐忍的淑妃这一次会站出来与皇后争锋相对的原因,与皇后比起来,她自然更希望姬堇华和池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只是这一局到底是胜是败,她心里同样没底。 淑妃走到窗前,望向夜空中一轮明明圆月,喃喃自语:“悦宁,如果你此时在母亲身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 姬堇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抬眼看到久违的淡绿色床帐,一时有些恍惚。 淑妃笑着走近床前:“还是你从前住在永乐宫时的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说着取了百合香,往熏炉里撒上一点。 “去年出的宫,转眼就又回来了,却是物似人非。” 说着放下装着百合香的盒子,轻轻一叹。 “娘娘,我怎会在此?”姬堇华有些迷糊,她之前明明还被囚禁在阴森森的景灵殿,怎么一醒来就变了个模样? “你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说着淑妃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姬堇华明白过来。 “你在坤宁宫的情形却是比景灵殿还要凶险,好在泰王想了个法子,让我和姬相同时在陛下面前说情,不然有皇后在,要将你从她身边弄出来真是难如登天。” 说到当日的情形,淑妃犹自捏了把冷汗,这个方法到底能否成功,她原本是没底的,是会触怒皇后,或者引起皇帝的反感谁都说不准,所幸最后的结果没有让人失望。 姬堇华挣扎从床上坐起:“大理寺和刑部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淑妃眉头微微皱起:“今早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太好,刑部的那些大人,大半都跟蒋家沾亲带故……” 淑妃没有说出口的是,刑部那边严刑逼供下,泰王府中已有人招供,指证是姬堇华吩咐他买来的烟云散,并亲口告知她使用方法。 姬堇华闻言有些急:“那该如何是好……” 淑妃忙将她按下去靠在锦垫上:“你也莫急,急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将身子养好,让人放宽心。” “可是……” “听我的话,不然日后出宫回府了,仍旧是一副虚弱模样,我如何向泰王交待。” 明白淑妃的好意,姬堇华只得按捺住心底的焦急,重新躺了回去。 即便淑妃刻意将消息压了下去,姬堇华还是免不了听到宫女窃窃私语。用过了午膳,倚着回廊晒太阳的时候,不远处两个宫女闲来无事,开始互相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听说了没,泰王府的下人都已经招供了,说是泰王妃指使他去买的毒药,将毒药藏在袖子里入的宫。” “是啊,指证的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那我们娘娘还将这么一个意欲谋杀皇子的犯人收留在自己宫里,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看咱们娘娘太善良了,不就是给悦宁公主伴读过几年吗,这种时候还将人保下来,也真是——谁不知道眼下泰王和皇后争得水火不容,看这情形,泰王怕是要倒了呢。” “那泰王倒了,娘娘因为这事受到牵连,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愁死了。” “就是啊,这次为了保泰王妃,娘娘可是把皇后给得罪了呢。” 姬堇华心里一惊,泰王府里有人指证她派人买毒药?究竟是谁无中生有?是受人指使还是严刑逼供下不得不招的?她记起来,蒋家的势力大半都在刑部,若是由他们cao纵整个案件,只怕翻案无望了。 池旭,还有父亲会怎么样?会被她牵连拖累吗? 想着这些,她心里一阵阵发慌。 关于判决 听着宫女的对话,姬堇华扶着柱子的手支撑不住,颤颤发起抖来,刚想挪动脚步,蓦地眼前一黑,身子倚着柱子滑下去。 淑妃意料之外地望向王太医:“你是说她已经怀有身孕?” 王太医回话道:“确切来说已怀有一个半月了。” “为何之前中毒的时候没有诊出来?现在才诊出来?” 中毒也不过才三天前的事情,同样是王太医切的脉。 “回娘娘的话,当时泰王妃身中蛇毒,脉象不稳,老臣也一时疑惑,而且怀孕时日尚短,脉象本就不明显,直至方才切脉的时候老臣才得以确认。” 淑妃平缓了情绪,有些担忧地询问:“那她中了毒,这脉象稳吗,会不会影响到胎儿?” “万幸泰王妃身子健康,只要将毒素祛除干净,对胎儿是不会有影响的,老臣这就开几贴安胎清毒的药方,只要按时服药,可保母子平安。” 淑妃松了口气:“王太医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泰王妃的身子还望太医多多费心调理。” “老臣自会尽心。” 送走了王太医,淑妃转头望向跪在一边的两名宫女,面色带怒:“若不是你们说了些什么,她好端端的怎会急火攻心昏过去?还险些危及到腹中胎儿。” 两名宫女瑟瑟发着抖,哪里想到泰王妃怀着身孕,还偏偏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也是皇亲国戚,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哪里是她们这样小小的宫女担待得起的。 “娘娘,我们不过是略略提了几句……” “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让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巴,结果依旧惹出事了。” 宫女哀哀恳求:“奴婢知错了,请娘娘宽恕。” 淑妃伸手揉了揉眉:“自己去嬷嬷那里领罚吧。” 两名宫女还想求情,却见淑妃已经起身往内殿走去,再不理会她们。 淑妃来到床前的时候,姬堇华刚刚转醒过来,面色甚是虚弱。 “宫女乱嚼舌根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眼下你已不是一个人,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孩子?”姬堇华愕然望向淑妃。 淑妃笑着点头:“方才王太医确诊,你已怀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姬堇华一时呆滞,半晌才将这个讯息消化掉——她居然怀孕了? “原本我还担心皇后不死心,再动心思对你不利,现在却松了口气,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有了他你就相当于多了个保命符。”腹中孕育的是皇家血脉,即便犯了天大的错,孩子生下来之前都不可动她分毫。 她和池旭的孩子…… 姬堇华低下头,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一片平坦,谁能想象到已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里面成长了。 “皇上那里我已经派人通知了,现在这个时候,他虽不会大肆赏赐,但总不会再将你当成犯人严加看管了,至于泰王那里,我也派去了人告知,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淑妃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笑道:“你该不会是高兴得傻了吧。” 姬堇华有些难以相信:“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理解,当初我怀悦宁的时候也是如此,又是欢喜又是不知所措。”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好了,你先安心在我这里养胎,要注意的事项,我一一跟你说。” 姬堇华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娘娘。” ************************************************************************** 这一日是大理寺开审池瑞中毒一案的日子,早早的,皇帝便偕同皇后驾临大理寺,旁听寺卿的判决,同来的还有泰王池旭,姬无故以及刑部和宗室的几位重臣。 “案子审得如何了,寺卿还请拿出成果吧。”落座之后,皇帝便道。 “臣遵命。”大理寺卿魏光和刑部尚书蒋政从地上起身,呈上犯人画押的卷宗。 “陛下,泰王府中车夫常四已经招供,指证受泰王妃指使,购买毒药,用在九皇子身上,这是常四的口供。” 皇帝翻看卷宗,眉目之间浮现怒色:“姬相教出的好女儿!” “老臣……”姬无故正欲说话,就被皇后冷冷打断,“皇上,证据确凿,泰王妃意欲谋杀皇嗣,论罪当诛。” “陛下,儿臣有话要说。”池旭上前请奏。 皇帝将卷宗放回案上,对池旭亦无好脸色:“你还有何话说?” 池旭神色如常,语气平稳,并未因为那口供而有何惊慌:“儿臣有几句话想亲自问问常四。” 皇后皱了皱眉:“案子都结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池旭反问:“若案子当真无疑点了,我多问几个问题又有何妨?” “泰王这是对下官和大理寺卿的判决有疑义吗?”蒋政身为皇后兄长,当朝国舅,气势自是非同一般,加之又以池旭名义上的长辈自居,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一股倨傲。 “没有疑义,又如何达成共识?此事牵扯甚大,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姬无故附和道:“泰王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恩准重新提调犯人问话。” 皇后严词道:“皇上,判案从来是大理寺和刑部的职责,怎有旁人置喙的余地,这不是乱了祖宗规矩吗?” “这次案件非同以往,自然不可以常理论之。” 皇帝被吵得脑袋发疼,转头看向一边旁观的恒王,问道:“六弟,这件事你怎么看?” 恒王是皇帝一母所出,关系自然较其他兄弟亲密,他的意见皇帝素来听得进去,此刻见皇上问起他来,皇后眼里浮现一丝窃喜,自从池旭去年秋猎时一箭射死了恒王悉心豢养的獒犬,两人就结下了梁子,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担心恒王会偏向池旭。 恒王看了眼池旭,转过脸去低头沉思片刻,说道:“臣弟觉得嘛,泰王妃恣意妄为惯了,行事从来出乎意料,但是——”他干咳一声才继续说,“这下毒一事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所以多问几句话倒也不算坏了祖宗规矩。” 皇后听到前半句话,嘴角隐隐勾起,然而后半句话一出来,她就愕然盯着恒王,活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他怎么会偏帮池旭?两人之前明明因为秋猎那次的事故闹得很不愉快。 皇帝沉吟片刻:“罢了,将犯人带上来。” “谢父皇。”池旭松了口气,只要这个人证一上来,他就有把握能够翻盘。 常四很快被狱卒带上来,跪在堂上,看得出来,他在狱中吃了番苦头,衣衫褴褛下露出淌血的伤口。 池旭看着他,问:“常四,你指认本王的王妃指使你买的毒药是吗?” 常四抬起头,见了池旭,有些畏惧神色,目光游移片刻,点头承认。 “这么说,你常跟王妃接触?所以才得她信任,放心让你做这等私密的事情?” 常四有些迟疑,再度点了点头。 “你不过是一个车夫,何来的机会得到她的信任?” “王妃出门经常会坐我驾的马车,路途无聊,会与我闲聊几句,次数多了,就熟悉了,大概是觉得小的能为她办事,那天就遣了小的为她买毒药。”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很快,就好像之前回答过一样。 池旭点了点头,再次问:“也就是说你对她很熟悉了。” 常四点了点头。 “那你是否记得她嘴角的一颗褐色小痣是长在左边还是长在右边?” 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常四始料不及地愕然。 池旭追问:“不记得吗?” 常四目光再度游移,面上显出慌乱之色。 池旭紧追不放:“左边还是右边?” 逼视之下,常四结结巴巴答道:“右、右边……” 池旭不以为然:“确定是右边?” 常四磕巴了一下:“不、是、是左边。” “你自称熟悉本王的王妃,却连她的长相都记得模糊不清?” 常四吞了下口水,有些回转过来,辩解道:“王妃身份尊贵,小的每次都低头回话,不敢直视,故而王妃的面目看得并不清晰。” “哦,这倒是个好解释,可是本王的王妃嘴角根本没有痣,你刚才一会说右边一会说左边,目光乱飘,面色慌乱,看起来分明是心虚的表现,本王倒是想问,你若说的是真话,为何会如此心虚呢?” 池旭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让常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神色又着慌起来,目光竟往站在旁边的蒋政瞟去。 蒋政急忙开口说:“泰王,你字字进逼,此人又在你府上做事多年,自然迫于你的威压,出现慌乱现象亦所难免。” 池旭不慌不忙,迎视蒋政:“慌乱到不清楚王妃的长相,还信口开河指认那颗根本不存在的痣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这样的人,从他口中说出的供词又有几分可信?” 蒋政厉色道:“泰王,此案已经真相大白,你纵是言辞诡辩,也不能颠倒黑白,这番作为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真相是否大白还待考证,我现在讨论的是常四此人的证词是否可靠,国舅爷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有转移重点之嫌疑。” 蒋政何曾被一个晚辈如此犀利指责过,还是在皇帝面前,顿时面色不善,拂袖道:“好,你倒是说说看,凭你那一点伎俩,如何就能证明他的证词不可靠了。” 池旭丝毫不为他的怒气所摄,继续说道:“当一个人心虚时,说话自然而然会颠三倒四,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他不再心虚,说出他知道的一切。” 皇帝有些疑惑:“什么办法?” “恳请陛下准许儿臣带几个人上堂来。” 都到这地步了,皇帝自然也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抬手一挥:“准。” 很快,藏锋就将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带了上来。常四一看到那三个人影,身子一动,就要扑上去。那妇人和孩子打量了一圈四周,看到他先是惊讶,然后就抱成一团,嘤嘤哭泣:“相公,你怎么成这样了,我和孩子这些天担惊受怕,差点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翠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被蒋家人……” 蒋政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立即大声呼喝:“放肆,你们以为这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哭哭啼啼!” 皇帝也被闹得头疼,向池旭道:“泰王将这三人带上来是何故?” “回禀父皇,这三人是常四的妻儿,之前被一股莫名势力所囚,儿臣派人将他们救了出来,让常四断了后顾之忧,他才能够说出真话。”池旭说着转向常四,“现在你的妻子儿女都在身边,不再受人所迫,你还决定按照之前的话来指证王妃指使你买毒吗?” “我……”常四的目光再度转向蒋政,这位年过半百的国舅爷面色黑得堪比焦炭。 池旭见状说道:“儿臣请求皇上应许,常四今天无论说了什么话,还请皇上赦免他死罪,并且保证他妻儿平安。” 皇帝此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沉声道:“朕准了。” “谢皇上。”池旭转过身,向常四说,“现在你大可不必担心吐露实情后遭到报复,如今皇上坐在堂上,金口玉言,日后没有人会为难你的妻儿,你也不必为之前所说的话负责,你只需要保证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是事实真相便可。” 常四闻言,神色一松,再不去看蒋政,猛地扑倒在池旭脚边:“王爷,我之前都是不得已的,想必你也知道了,是蒋家人!是他们抓了我的妻儿,拿他们的命来逼我指认王妃指使我买毒药!”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旁边的蒋政,嚎啕不已:“为了我的妻儿,我实在没有办法,王爷,我是被逼的,我不想陷害你和王妃,那些话都是他们想好了让我说的,在牢里他们用各种手段逼迫……” 这一连串话,都是从喉咙里面吼出来的,仿佛一个人精神崩溃之后,不住地将心底的话倾倒出来,有别于之前迟疑慌乱,吞吞吐吐。 有眼睛的人一看就分辨得出,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到底哪种说法是真,哪种说法是假。 蒋政暴怒:“你胡说,无耻小人,我蒋家何曾逼迫与你!”怒吼着就上前蹬起一脚朝他踹去,幸而藏锋手快,一把抓住常四往旁边一扔,冷冷道:“蒋大人,皇上刚刚准了保他不死,你这一脚却是要活活将他踹死不成?” 蒋政双目赤红:“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狗奴才也敢教训我!” 池旭目光幽冷:“蒋大人,皇上尚未说话,你这般大喊大叫,将皇家天威置于何地?”说完,转向高堂之上,“皇上,儿臣这里还有一个证人,乃是儿臣府中的浣衣妇,她可以证明自己也是被蒋家人所迫,悄悄在浣洗好的衣物上涂抹了烟云散残渣,用以伪造儿臣王妃投毒的证据,儿臣可以将她传召上来当众对质。” 皇帝原本被病痛折磨的面孔瞬息再度苍老,望向蒋政:“蒋政,你当真让朕失望。” 蒋政极力抗辩:“皇上,这是污蔑,切莫要误信这无耻小儿的jian计!” “蒋大人还要否认吗,我可是在蒋家的别苑将人救出的,囚禁这母子三人的几个武士身上带着蒋家的信物,这嫌疑该如何清洗?” “池旭!你这无耻小儿,竟设计陷害于我!” 皇帝眉头紧皱,一拍桌案:“够了!” 蒋政这才安静下来,还待挽回颓势:“皇上……” 皇帝沉声道:“刑部尚书蒋政,德行有亏,滥用职权,革职查办,永不复用,蒋氏弟子当引以为戒,若再重蹈覆辙,决不轻饶,大理寺卿,协同查案不利,免去寺卿一职,九皇子中毒一案后续,全权交由恒王处理。这件事,到此为止。” 说完这些,皇帝从座位上站起,身子蓦地晃了一晃,皇后急忙上前搀扶,却被皇帝挥手甩开。皇后伸出去的手,僵硬地顿在半空,头一次感到自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漠。 皇帝就这么撇开皇后,独自迈步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皇后看着那个背影,满是希望地等待他回头。 最终,皇帝转身,却是朝向池旭:“你已有数日未见着你那媳妇了,她如今怀着孩子,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想必你挂念得紧,将她接回去吧。” 池旭一喜:“谢父皇,儿臣这就去。” 皇帝交代完,再不迟疑,转身踏出门外。 皇后站在堂上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和僵硬,那张高贵的脸,犹如冰雪罩面,寒气逼人。半晌没有人敢靠近,大厅中的人先后散去,只留下皇后和蒋政。 最后,蒋政走过去,颤巍巍道:“小妹……”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冷冽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我已经布置得万无一失,谁知道……” “万无一失,那刚才那是什么?你告诉我刚才那是什么!”皇后目中几乎能喷火,却不是能焚烧一切的火焰,而是能冻结一切的火焰,“一群废物,连个黄口小儿都斗不过,从今以后,什么都没了!” 蒋政肯定地说:“不,你还有皇上,只要他心在你身上,我们就不会输。” 皇后脸上浮现一个自嘲地笑容:“呵,他刚才甩开了我,他第一甩开我的手。” 蒋政好言劝慰:“他正在气头上,回去好好哄一哄,让他回心转意,夫妻哪有隔夜的仇,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心思都没变过,怎会因为这一次就厌弃了你。当年你被确诊不能生孩子,为了保住你的地位,他默许了你让宫里那些有妃位的女人无法生育男孩,这些年宠幸的女人少之又少,有那个皇帝能做到如此,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是别人可以取代的。这一次姑且让池旭那小子得意,下一次,还能再扳回来。” 蒋政的话,让皇后心里稍稍舒服了些:“是这样吗?” 蒋政拍了拍她的肩:“当然是这样,你是蒋家的女儿,蒋家是你的依靠,不会让你输给任何人。” 蒋家需要她,所以即便身为蒋家的家主,在刑部一手遮天的蒋政也必须倍加小心地哄着,让她屹立不倒,只有她屹立不倒了,蒋家才能屹立不倒。 “好了,收拾一番赶紧回宫吧,不要让他觉得你在耍脾气。”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好像要将身上的狼狈气息尽数吐出去。 “你说的没错,池旭算什么,这次输了,下次我一定要加倍讨回来,让他们再不能翻身。” 姬无故,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吗。倾尽所有,我也要让你后悔,让你如当日的我一样,心痛不能自已,皇后暗暗在心底发誓。 ************************************************************************* 在出大理寺的路上,池旭不期遇上恒王。顿了顿,池旭上前招呼:“皇叔,今日多谢。” 恒王望着他,眼睛一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可不是为了你。” 池旭拱手一笑:“侄儿自然明白,不过还是得感谢一番。前阵子侄儿机缘巧合得了一只雪獒,据说是从西边雪域高原辗转运过来的,想到皇叔平素喜爱狩猎,明日就差人送到府上,皇叔切勿跟侄儿推辞。” 恒王在听到“雪獒”两个字时,眼睛一亮,却又按捺住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嗯啊一声:“你既然要送,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池旭装作没看到他雀跃的表情,恭恭敬敬地说:“谢皇叔赏脸。” 这个恒王于朝政之事并不关心,平素里的爱好就是狩猎,尤其喜欢豢养高大威猛的獒犬,用于狩猎时助兴。上次秋猎池旭为救姬堇华,射杀了他的獒犬让他吹胡子瞪眼了好长一阵子,两人不和的传闻也就此传开。 刚才皇帝询问恒王的意见时,池旭心里也没底,所幸他最后还是帮了他一把。皇后只知他们不和的传闻,却不知年少时的恒王暗地恋慕过池旭的母妃,青涩的初恋最为美好,所以即便时过多年,伊人已逝,对于她留下的孩子,恒王无法弃之不顾,于是有了堂上那一番话语。 目送恒王的背影走远,池旭舒了口气,急忙往皇宫赶去,这些天她一定担心坏了。 关于结局 姬堇华倚靠在窗前缝香囊,池旭当初想方设法让她亲手做一个香囊,她虽然答应了,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动手,但愿不算太晚。姬堇华叹了口气,从前对针线女红深恶痛绝,现在却后悔没有好好和浅碧学,不然也不会忙活了一上午,连个雏形都没整出来。 正一边缝着针,一边叹着气,忽听外面传来淑妃欣喜的说话声:“我还正担心今日的结果,此刻看到你,我就知道来的一定是好消息了。” “淑妃娘娘目光如炬。”熟悉的声音伴随脚步往这边走来。 姬堇华心内一阵起伏,竟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不是说情形很不利吗,难道是否极泰来了? 外面的话语仍在继续—— “看来案子已经圆满结了?这下我就放心了,哎呀——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拜是谢谢娘娘的帮助和照顾,池旭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见外的。” “没有娘娘将她从坤宁宫接出来,今日池旭怎敢冒险行事?娘娘受得起这一拜。” “罢了,不说这些了,我知道此刻你最想见谁,去吧,她就在内殿。” “多谢。”池旭说完,步履轻快地朝内殿而去。 姬堇华放下针线,手指有些颤抖。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这一刻,竟有些莫名情切。 脚步声很快来到身后,姬堇华转过头,看到久违的面孔,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脚步未及挪动,池旭就已经走上前来,伸手一揽,将她抱入怀中。 “一切都结束了,不必再担心了。” 他低头吻着她的发顶,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这一刻,心里才踏实下来。 “差点以为,再难见到你了。” 姬堇华靠在他怀里,语息竟难得的带着一丝哽咽。 池旭心里一动,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会,你在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一样。” 安静地依偎在他身上片刻,姬堇华抬起头,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我们有孩子了。” 池旭眼里闪着喜悦的微光,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淑妃告诉我了,我很开心。” 目光一转,看见她刚刚放下的香囊:“夫人这几天是在做针线么?” 姬堇华转头一瞧,脸立即红了:“还,还没做好,你不许看……” 池旭一笑:“我还以为那天的承诺你都忘了。” “哪有忘,只是一直都做不好。”见他直接拿起来看,她干脆也不藏了,反正他连她编得乱七八糟的同心结都当做宝贝贴身戴着,也没什么好藏拙的了。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确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有人欢笑有人愁,同一时刻,皇后的车驾也回到了宫中,她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坤宁宫,而是来到皇帝的勤政殿,请求面见皇上,却被万公公拦在了外面。 “皇上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娘娘请回吧。” 皇后一愣,对于他而言,她从来不在“任何人”之列,即便他拒绝任何人,也绝不会拒绝她,现在这个理由,却是万分嘲讽。 万公公瞥了她一眼,再不做声,退进了殿内。门边的小太监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放她进去。皇后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心内百感交集,骄傲的面容沉浮变幻,终是咬了咬牙,屈膝跪在勤政殿门前。 守门的太监对视一眼,满是不可置信,他们何曾见过一贯高贵凌人的皇后如此不顾身份过,一时都惊得呆愣住。 “皇上不愿见臣妾,臣妾就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 清晰的字句从皇后嘴里吐出来,隔着大门传进殿内。然而即便如此,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传出。 两名守门太监相互看了一眼,稀奇之余默不作声地收敛了神色——天家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皇帝的心思,岂是他们能够揣摩的。 皇后就这么在勤政殿前从下午跪到了晚上,来来去去的宫女内侍们,无不侧目。 不少人心底暗暗怀着欣喜,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然而并未有多少人把这份欣喜之情表现出来,毕竟谁都琢磨不透这一幕究竟能维持多久,没准皇帝一个心软,原谅皇后这次的过失,也是极有可能的。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勤政殿的大门总算打开了,然而出来的是万公公,皇后未看到预期的人影,眼神一黯。 万公公叹了口气:“娘娘,回去吧,皇上今日谁都不见,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皇后抬起头:“他当真不愿见本宫?” 万公公摇了摇头,心里叹道,比起给九皇子下毒一事,更为让皇上心痛的怕是从这件事上看出,皇后在他还未驾崩时就积极地cao纵扶持傀儡架空皇权,这才是他无法容忍的吧。从前付出的越多,如今受的伤就越深。 皇后似是无法接受,站起身就要往里面闯。 “你骗我,无非是看我今日败了,就百般阻扰,我不信,你让开,我要见他,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 “娘娘何苦自欺欺人,皇上是真的不想见你。”万公公心里再度一叹,绝情的到底是谁呢,对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十几二十年的付出,难道至今日还看不明白吗。 “娘娘,听奴才一句劝,你如今仍然是皇后,就已是陛下对蒋家最大的宽容了。”说完这一句话,万公公吩咐左右,“送皇后回去坤宁宫好生歇着吧。” “你放肆!” 皇后挣扎不肯离去,那领命的内侍在她臂上一按,就让她再无力气反抗,被扶着前往坤宁宫。 万公公看着那人影远去,最后才转身进入殿内。 灯火明亮的大殿上,皇帝端坐在桌案后,瞬息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像是行将就木的风烛残年,明明他才刚过五旬,到底是池毓下的毒,让他完全弄垮了身子。 “原本这些天朕一直在犹豫,到底应该立池瑞还是立池旭,为了皇后,朕应该立池瑞,为了祖宗基业,朕应该立池旭。”对着眼前的烛火,皇帝蓦然出声。 万公公知道,有的时候,皇上说话,只是因为他想说,而不一定是说给谁听,所以这个时候,他十分识相地闭嘴不言。 “就在今天之前,朕还在犹豫。”皇帝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但是刚才,朕已决定不再犹豫了。” 万公公抬起头,望着自己服侍了大半辈子的帝王:“能下定决心也是件好事。” 皇帝低下头:“帮朕磨墨吧,朕要拟诏书。” 万公公走到桌边,就着晕黄的灯烛,将墨磨好,然后看着皇帝在织锦诏书上一笔一笔写下旨意。 “皇上……”这一刻,他蓦地觉得这个帝王其实很可怜,倾尽心力去呵护的人,却从来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写下最后一个字,皇帝将笔放在一旁,叹了口气:“明日就将旨意交给礼部,公告天下吧。” “是。”万公公将墨迹吹干,收了起来。 这一次,京城的风向总算定了下来。 清和二十年chun,外戚蒋家终因骄横至祸,刑部尚书蒋政革职查办,蒋氏一族从此一蹶不振,泰王池旭被立为太子,任监国,总揽朝政。 关于清和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史书上仅以寥寥数语概括,其中牵扯的诸多凶险和秘闻,唯有身处当时皇权中心的人才知晓,随着时间的堆叠,一些细枝末节终究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泰王府书房内,池旭愣愣望着桌上象征着太子尊荣的五爪团龙纹玉佩出神,直到一只素手将之握起,他才回过神。 姬堇华把玩着玉佩,研究上面精雕细刻的花纹半晌,兴致缺缺道:“五爪龙呢,也没什么稀奇的。” 池旭附和了一句:“是啊,是没什么稀奇的。” 姬堇华闻言一愣,意外地打量他:“我以为得到这一切,你该很高兴才是。” 池旭目光略显迷茫,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坐了,身孕已有两个月,尚未显怀,腰身依旧纤细,他将手环住她,语气淡淡:“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可是到头来才发觉,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也就那么回事?”姬堇华认真望着他,回味着这句话的含义。 “一件期盼多年的东西,最后总算得到了,我却一点都没有感到特别开心。” 姬堇华眨着明亮的眸子:“为什么呢?” 池旭握着姬堇华的手,凑到嘴边轻咬了下,桃花眼里chun光明媚:“我想,大概是我已经得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其他的东西与之相比,再好也不算好了。” 姬堇华迎着那双眸子,嘴角微微挑起,仿佛听到自己心内百花盛开的声音。 “那……”她犹豫了下,问,“有了那件‘更加重要的东西’你还要那件‘不算好的东西’吗?” 池旭故作为难地一皱眉:“这个嘛——”他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如果夫人愿意再怀一个孩子作为交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嘴角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肆意地翘了起来:“那你可不能反悔。” “对夫人许下的承诺,绝对不反悔。” 谁也想象不到,这件震惊朝野的决议竟是在这样玩笑般的情境下定下来的。 半个月后,已被立为太子的池旭上奏请辞,推举九皇子池瑞为太子,自己甘愿辅助幼弟直至成年。 皇帝初时不准,复议再三,最终准奏。 清和二十年冬,皇帝病体难支,最终未能撑到来年chun天,便阖然而逝。 池旭奉遗诏扶持九皇子池瑞登基为帝,尊淑妃许氏为皇太后,自己身居摄政王,辅佐幼弟,改国号为平宁。 同年冬末,摄政王府添丁,王妃诞下一子,摄政王府大摆流水宴席,与民同庆。 平宁八年,摄政王池旭还政幼弟,辞去官职,偕同王妃遍赏山水之乐,被世人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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