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抚子向前冲!管它以后会怎样!》 1.盐城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1 沙漠的晨光越过窗户流泻进来,照射在桌面上。餐桌上摆放著白底点缀上蓝色藤蔓图案的茶壶,以及三只相同设计款式的茶杯。那茶壶是在附近市集就买得到的产品,这一带地区的人家都使用著相同的款式。 茶壶里装的是红茶。 夏希使劲伸长双手,打算拿起茶杯。母亲见状,轻轻拿起茶杯递给夏希后,随即走回厨房。夏希默默喝了一口红茶。 尽管还是个孩子,夏希内心却有所挂念。这几天来,母亲的表情一直开朗不起来。 「老公。」母亲站在厨房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询问父亲说:「你今天也要去工厂上班吗?」 「那当然。」 父亲答道,视线依旧停留在报纸上。 「我不在现场像什么话。」 「可是,电视上说我们这首都也可能会有危险……」 父亲猛地站起身子。我才在猜想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下一刻父亲便粗鲁地摸了摸我的头说: 「我不会让这丫头遇到危险的。」 没多久,餐桌排上了三人份的早餐。 早餐的菜色是加入大量向日葵油炊煮出来的油饭。香喷喷的饭香伴随著热气萦绕著餐桌。听说这道料理是住在公寓隔壁间、拥有俄罗斯血统的维许涅芙丝卡雅阿姨所传授。 夏希把茶杯放回桌上,百无聊赖地环视室内一圈。 室内宛如游牧民族的帐篷,五颜六色装饰著当地的绣布。当中也有母亲亲手刺绣的织布。据说那是被称为「suzani」的乌兹别克斯坦绣布,色调显得温暖的红色牡丹花图案爬满整块布料。 这时期母亲开始迷上绣布,也上起了刺绣课。 母亲有些开心地说自己比起在日本的时候,现在变得比较有行动力。每次母亲去上刺绣课时,都会把夏希托给维许涅芙丝卡雅阿姨照顾。 「说是说纷乱──」 父亲低喃道,摺起报纸后继续说: 「不过是南部油田的周遭地区在互相争斗罢了。日本外交部也没有发出要我们撤离这里的紧急通知。」 「真的吗?」 「是啊。」父亲站起身子,亲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夏希斜眼看著父母亲的互动后,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她看见模样显得陌生、看似大鸟的不知名物体从高空飞过。 下一秒钟── 随著如雷贯耳的巨响响起,整栋建筑物剧烈震动,红茶飞溅出来,烫伤了夏希的上臂。母亲的尖叫声传来。 当夏希察觉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她呼喊了父亲和母亲,但没有得到回应。取而代之地,夏希感觉到肩膀碰触到某物。夏希伸手一摸,发现是母亲亲手绣的那一条绣布。她紧紧抓住绣布,承受著黑暗的折磨。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可能是一、两个小时,也有可能已经过了半天。 最后,当地的青年终于把夏希救了出来。 四周的景色骤变。 夏希和父母亲居住的公寓化为一片水泥土块。直到事后,夏希才得知原来是受到乌兹别克斯坦(注1)军队的空袭。隔壁栋的建筑物虽然幸免逃过倒塌的命运,但有个阳台垮了一半,就像一头疲惫的牛吐出舌头垂挂著。 夏希的父母亲应该就被埋在那一带地区的某处。 身材娇小的夏希缩在瓦砾堆的缝隙里而逃过一劫,结果唯独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杵在原地不动,夏希什么也做不了。 救出夏希的青年想必也有家人吧。青年一直保持著沉默,在猛烈阳光直射下,不停与瓦砾堆展开绝望的搏斗。路上有人茫然地徘徊游走,也有和夏希年龄相仿的孩子瘫坐在路边哭喊。一个西欧人摄影师为了拍出生动的照片,让孩子们排排坐在水泥墙上拍照。 随著海洋缩小,过去会在这块土地的上空来来去去的候鸟鹈鹕消失了踪影。 取而代之地,可看见军用直升机和无人机在上空穿梭,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敌、哪些是友?或许应该说,对夏希而言,不论哪一方的阵营都有可能是敌人。 夏希的情感冻结。 以前,维许涅芙丝卡雅阿姨曾经这么形容过夏希。这孩子虽然很体贴,但不知道欠缺了什么──相较于不停与瓦砾堆搏斗的青年,夏希采取了不同的行动。夏希没有拘泥于一直以来的栖身处,她朝向南方走了出去。 不过,这也是一种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夏希在无意识之下,试图找出可以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新场所。 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 以结论来说,这样的选择救了夏希一命。很快地,第二波空袭在夏希的背后展开。 2 残夏的空气轻飘飘地裹住艾莎的身体。 明明还不到正午时刻,气温却已经接近四十度。不过,因为空气乾燥,所以不觉得热,艾莎最爱的小鸟图案披巾也帮忙遮挡住直射而来的阳光。 艾莎一手抓住披巾一角,另一只手举高望远镜。 在短短半世纪之前,这块土地还是一片海洋。 搞不好再过了半世纪,又会变回一片海洋也说不定。艾莎不确定此处应有的样貌究竟该是土地,还是海洋? 隔著望远镜,只看见延伸到地平线的海盐沙漠,以及左右划开海盐沙漠的柏油路。不对,柏油路上,还可看见从远方朝向这方行进的身影。 那是与骆驼为伍的游牧民族。 在人们聚集的独立纪念日这一天,游牧民族将到访首都马格里斯拉德来兜售肉类、皮草或乳酪制品,然后采买首都的植物工厂所生产的根茎类或谷物回去。当然了,交易行为并非仅限于这一天,但就只有在一年一度的这场祭典时,游牧民族才会从沙漠各地来到这里齐聚一堂。 「也让我看一下嘛!」 随著声音传来,艾莎的视野反转过来。 站在一旁的贾米拉从艾莎手中拿走望远镜。 从议会厅通往机场的繁华大街在眼前延伸。在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这条大街上,看不见过往的纷乱残影。不过,这里没有任何遮阳处,而且每一区块的划分范围广大,当地居民没有一个不抱怨的。 在大街的另一端,可看见赌场酒店的俗气灯饰闪闪发亮。 虽然赌场是政府的最大收入来源,但大约从二○○五年那时开始,观光客因为担心成为恐怖攻击的对象,所以脚步越离越远。或许是这样的缘故吧,赌场酒店的光景显得萧条,但看在艾莎的眼中,却觉得比过去来得有味道。 沙漠的阳光不只刺眼,而且相当猛烈。在阳光底下闪烁的灯饰,显得格外闪耀。 「什么嘛!根本还看不到半个影子。」 随著带有找碴意味的抱怨话语传来,望远镜回到了艾莎的手中。 据说贾米拉的祖先是来自肯亚的骆驼游牧民族,她只要看见行进中的游牧团体,就会感到热血沸腾,所以每年都非常期待这场祭典的到来。 此刻,艾莎和贾米拉两人正站在位于国民广场东南方的某管理办公室的屋顶上。 办公室是一栋矮房,所以可以直接爬上屋顶。铁皮屋顶被阳光晒得发烫,坐在上头稍嫌热了些,但这里是贾米拉推荐的私藏场地,她说不论是观赏队伍行进或聆听演讲,这里都会是绝佳地点。 说到管理人慕达发,大家从以前就跟他十分熟识。虽然他的缺点是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而且每次看到他都在偷懒,不是吸著水菸,就是和某人在下西洋棋。不过,对于艾莎几人 的偷懒表现,慕达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繁华大街延伸到广场后,景象正好划开形成两样情。 如果往西边走,将会穿过行政机关聚集的一角,最后抵达庄严的议会厅。如果往反方向的东边前进,将会经过以观光客为对象的赌场酒店街、分散各处的市集,以及小型国际机场,最后一路延伸到广大辽阔的海盐沙漠。这座国民广场如同门板上的合页连接起东西两边,可看见「创始七人」当中的一人──阿莱克西斯?马格里斯的铜像耸立在广场上。 佩尔韦兹?阿里总统将在广场上公开演讲。 「夏希好慢喔。」 贾米拉轻压一下皮草缝制而成的塔基亚帽(注2),低头看向广场上的时钟。 「你也知道夏希那孩子就是这样。」 艾莎一边做出回应,一边扬起嘴角展露微笑。 「她八成又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吧。」 「有可能。」 贾米拉轻轻点头后,再次向艾莎借来望远镜,举高到眼前的位置。 艾莎的笑容似乎具有可以缓和周遭气氛的效果,后宫的学妹们私底下都形容那是睡莲的笑容。 艾莎往上伸直两只手臂,深深吸入一口气,让整个肺部吸饱上午时分的空气。 或许是多心,艾莎感觉到空气格外清新。 有可能是因为道路被封锁住以便游牧民族行进,所以不见汽车在马路上穿梭,空气才会格外清新。毕竟不论是对城市里的居民而言,或是根据推算人数达三万人的沙漠游牧民族而言,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祭典。 「你觉得那孩子最近怎样?」 贾米拉保持握住望眼镜的姿势,开口询问夏希的状况。 「我是觉得她稳定很多了……」 「是啊。」 艾莎抬头仰望起天空──好刺眼啊。 「再来只要做得到准时这一点,就无可挑剔了。」 艾莎和贾米拉两人咯咯笑个不停时,下方的广场忽然传来搭腔声: 「后宫的小姐们,你们今天不用上班啊?」 原来是擅自在办公室旁边开起霜淇淋店的老板在发问。 艾莎她们也经常在这里买霜淇淋来吃,所以已经算是熟客。有别于慕达发,霜淇淋店的老板非常勤劳,时而会变换口味,并询问艾莎等人的意见。前阵子终于不再只有香草口味,也开始卖起巧克力口味,成了大家热烈讨论的话题。 「你别给她们压力啊!那样太可怜了。」一旁的菸草店阿姨插嘴说道。 广场被前来参观祭典的游客以及临时摊贩挤得水泄不通。 成熟水果的香气,以及烤串(kebab)(注3)的烤肉香远远飘到了屋顶上方。 果皮就这么被丢在路旁,在发出一阵熟透的气味后,还来不及腐烂就被晒得乾巴巴的。 贩卖以小麦发酵制成的克瓦斯(注4)摊贩老板面对著黄色小茶桶,一副闲来无事的模样点起香菸。克瓦斯含有微量的酒精成分,而且抽菸行为对伊斯兰教而言是一种忌讳。不过,这个国家的人们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有人来作客时,也大多会准备伏特加招待客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不够虔诚,而如果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懂得变通。 艾莎是从一直遵守传统生活的车臣(注5)来到这里的难民,看在艾莎的眼中,内心当然会有所感触。她今天依旧压抑住真心想法,在脸上绽放如莲花般的笑容。 一名东方人观光客在克瓦斯摊贩的前方停下脚步。 东方人背上扛著显得笨重的行李,右手牵著造型奇特的自行车。对方有可能是刚刚从南方的木伊那克市(注6),或是从北方的阿拉尔市(注7)越过国境来到这里。东方人一边看著手边的笔记本,一边拚命地不知道在对摊贩说著什么。那本笔记本八成是速成的会话笔记。 东方人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随著东方人的态度,克瓦斯摊贩也拉高了嗓门。 「谁在坑你钱了!」 男子的吼叫声传来。 东方人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鸦雀无声。就在这个时候── 「抱歉、抱歉!」 夏希一边挥手,一边小跑步地来到管理办公室的前方。 「我做了三明治,结果出了门才发现忘了拿……发生什么事了吗?」 3 感受到出乎预料的一股危险气氛,夏希猛地停下脚步。 夏希向贾米拉借来的银项炼慢了一拍发出清脆声响。夏希心想该不会又是自己闯了什么祸,但气氛感觉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接著,克瓦斯摊贩和观光客对峙著的画面映入夏希的眼帘。 「唉~」 夏希叹了口气后,走近两人的身边。 「这位小哥。」 夏希以日语向观光客搭腔。 「请你记住一件事。在这里,水比汽油更加昂贵。」 「不是啊,这太奇怪了吧!」 青年很自然地以日语回答后,才露出疑惑的表情,歪著头直直盯著夏希看。 夏希头上戴著带有红色刺绣的塔基亚帽,身上裹著使用丝绒和绸缎制成的传统服装。看见夏希这一身打扮,青年肯定会觉得夏希是可疑人物。 「总之!」 克瓦斯摊贩以当地语言拉高嗓门说道。 「你如果嫌太贵,就去找其他店家买啊!我可是凭著良心在做生意的!像是蜂蜜,我也是使用从吉尔吉斯(注8)采买来的天然蜂蜜──我们店可是代代相传都这样做的!」 「喂!去年之前你不是还一直在卖手表吗?」 周遭立刻有人开玩笑地奚落说道,掀起一阵笑声。可能是觉得日本人观光客很稀奇,不知不觉中,四周围起了人墙。不知哪个人还吹起了口哨。 这下子青年变得更加烦躁了。 「就跟你说过了!」 青年把会话笔记揉成一团丢出去,用著根本没有人听得懂的英语大声喊道。 「在乌兹别克,只要花五分之一的价格就买得到!」 青年说的是事实。 在乌兹别克,也就是邻国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克瓦斯的价格便宜了好几倍。 名为克瓦斯的饮料,其原料是黑麦、果实类、蜂蜜以及水。虽然这里的植物工厂也生产得出谷物和水果,但麦子类主要还是仰赖从相邻的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注9)以及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进口。以这个国家的物价本身来说,绝不算便宜。 不过,最昂贵的莫过于水。 苏联时代末期,「创始七人」在海水逐渐乾涸的这块土地落地生根,他们半抱著自虐的心态,形容自己的所为是一种地球化行为(terraf)(注10)。 创始七人采用了被称为「雨水集蓄(water harvesting)」(注11)的手法贮集少量的雨水,以及利用网状高分子化合物捕捉水蒸气,让不论是多么乾燥的土地,皆可保有约两成的湿度。接著,再利用这些水分来进行滴水灌溉以及饲养家畜。 虽然也会从哈萨克斯坦以及乌兹别克斯坦进口水,但这两个国家遇到夏季时,也会面临缺水的问题。能够分配到多少水,也要看国际关系的好坏,无法期待能够确实得到水分供给。 相反地,这个国家拥有丰富的能源。 让国民苦恼不已的猛烈阳光,可化为稳定的电力来源。放眼往南方看去,也可看见与乌兹别克斯坦合作开发中的油田。在取得日本政府开发协助(oda计画)之下所建盖的植物工厂里,可透过空调取得水分,并且让水分循环流动进而栽培 植物。 「是在吵什么东西呀?真是的……」 慕达发一边搔著头,一边从管理办公室最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 慕达发穿著一件内衣背心就现身,头发也乱翘一通。 「害我想安稳地睡个午觉都不行。你们几个!在我们家店门口吵什么吵啊!」 明明根本不是一家店,慕达发却好意思这么说。 「呦!夏希你来了啊?如何?要不要下一盘西洋棋……」 「对不起喔,我今天要跟朋友玩。」 夏希轻松带过话题后,指向办公室的屋顶上方。 慕达发转过头看,艾莎和贾米拉在屋顶上朝向他挥挥手。 「你们怎么在这里?既然来了,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嘛!不是啊,我不是一直叫你们不要爬到屋顶上面去吗?上面有一块铁板就快破了你们知不知道啊!」 「二十索姆。我发誓,没办法再更便宜了。」 克瓦斯摊贩在一旁妥协说道。 索姆是这个国家的货币单位。 在台面上,索姆是由中央银行负责发行,但当中有个秘密,纸钞其实是委外给哈萨克斯坦负责印制。 「五索姆!」青年张开右手,大胆杀价。 「十五。」 克瓦斯摊贩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说出定价。青年在怀里翻找会话笔记,试图说些什么。青年的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夏希捡起被青年丢在地上的纸张,摊开来看。 纸张上除了写著「1」、「2」等量词之外,还有一些「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这类毫无意义的句子,小小一张纸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字。 夏希把笔记又丢了出去后,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说: 「真的,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位了。这里的水真的很贵。旅游指南书上没有写吗?借我看一下吧!」 青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从侧背包里拿出薄薄一本旅游指南书。那是一本标题为《丝路与其周边国家》的日语旅游指南书。青年似乎是在尼泊尔的旧书店买来的,旅游指南书上盖有店名章,也贴著写上六百卢比的价格贴标。 夏希拿著旅游指南书快速翻阅一遍。 「什么嘛,书上没有介绍到我们这个国家。」 夏希把书还给青年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失落的表情。青年一副慌张的模样说: 「书上有专栏报导,但只有两页而已……话说回来,你是何方神圣啊?」 「何方神圣?当然是当地居民啰。」 「请等一下。」 青年用手指抵著太阳穴,不知在记忆里寻找著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 夏希没有理会青年,转过身去。 艾莎和贾米拉在管理办公室的屋顶上方招著手,示意夏希赶紧上去。看见贾米拉伸出手来,夏希先把三明治的袋子递给贾米拉后,才抓住贾米拉的手。贾米拉看起来身材纤细,却是个大力士。让贾米拉拉了一把后,夏希最后靠自己的力量轻快地跳上屋顶。 「你们看!」 说著,夏希把昨天才买来的披巾摊开来。 「我昨天在市集买的。是zara的耶!」 这个国家没有规定一定要披上披巾,或穿上穆斯林服装来遮盖头发。如果去到外资企业聚集的市中心,也会经常看到紧身裙打扮的女性。不过,如果是在后宫工作的女性,就有义务穿著传承游牧民族传统的民族衣裳。 即便如此,还是可以像这样增添小变化来享受打扮的乐趣。 艾莎装扮时一定会在某处点缀上小鸟图案的刺绣,贾米拉则是会全身挂满银饰,就像穿上了铠甲一样。zara是一家西班牙厂商推出的流行服饰品牌,在中亚各地广受欢迎。 「哎呀……」 贾米拉叫了一声后,艾莎轻轻顶了一下贾米拉的头。 看见夏希纳闷地歪起头,艾莎和贾米拉两人互相使了眼色。艾莎点点头后,贾米拉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开口说: 「那是大陆制的假货。这里的市集里卖的全是假货。」 「真的吗?」 「你花了多少钱?」 夏希稍作思考后,故意少算一些,说出买价的七成价格。 「还不错啊,而且那披巾确实很可爱。」艾莎打圆场说道。 「基本上──」贾米拉微微扭曲著嘴角继续说: 「说到假货,我们身上穿的这些服装也像在骗人。」 关于这点,确实如贾米拉所说。 毕竟在半世纪以前,这里还是海底。虽然夏希等人基于各种考量而被要求穿上游牧民族风格的服装,但这里原本不过是少数渔民靠捕鱼维生的地方罢了,哪来什么游牧民族有的没的。 「就跟你说过了!」 方才的克瓦斯摊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看来克瓦斯摊贩似乎还在跟观光客为了价格争执。不负责任的爱凑热闹群众,盖过克瓦斯摊贩的声音喊著: 「不要输给他!」 煽动双方情绪的起哄声传来,夏希轻易想像出慕达发此刻肯定摆著臭脸。 「借我看一下。」 贾米拉拿起夏希的披巾,轻轻缠在头上。 「这条感觉比较适合我吧?」 「没那回事!」 「别说这些了。」艾莎介入说道,并指向马路继续说: 「差不多快到了吧?」 骆驼游牧民族的队伍已经行进到肉眼看得到的距离。 游牧民族牵著骆驼,昂首阔步走在行政机关和赌场酒店等建筑物栉比鳞次的繁华大街上,那身影显得突兀,却也奇妙地和景象融为一体。 再来只剩下等待总统前来演讲。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负责活动流程的工作人员跑来跑去的,慌张失措地互相在联络。 「我去看一下状况。」 贾米拉丢下这句话后,动作轻盈地跳下屋顶。 「要不要我顺便买什么回来?」 「红茶!」 夏希大声喊道,贾米拉轻轻点头后,消失在广场的杂沓人群之中。 4 随著行进队伍慢慢接近,广场上的观众越来越多。 贾米拉在人墙之中快步钻缝而去。因为湿度低,所以尽管人潮拥挤,却不会感到闷热。这点和贾米拉的故乡有所不同。杂沓人群的脚边,可看见把南饼排放在布块上叫卖的青年,以及把石榴堆高得像一座山做起生意的老婆婆。 现在正是盛产石榴的季节。 石榴被视为子孙满堂的象徵,在中亚地区深受人们的喜爱。后宫采用栗树为建材的柱子上,也可看见多处点缀上石榴的雕刻图样。 知道自己看见夏希托买红茶时的表情后,也随之露出微笑的贾米拉拍打脸颊,让自己恢复正经的表情面向前方。 贾米拉眼前的广场中央可看见阿莱克西斯?马格里斯的等身雕像。 马格里斯是「创始七人」当中的一人,据说他原本是从西德被绑架到苏联的火箭工程师。这块曾经是死亡土地的地区之所以得以化为可居住的地方,马格里斯的功劳可说相当大。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这个国家的技术部从以前就拥有强大的权力。 「地球化」的大功臣马格里斯也成为受人崇拜的对象,也因为这样国民广场上才会立起他的雕像。此刻,大功臣马格里斯的雕像前方搭起了临时鹰架,戴著耳麦的工作人员面带严肃的表情来来去去。 「啊~贾米拉小姐。」 当中一名工作人员发现贾米拉的身影后,轻轻点头致意。 贾米拉一问后,才得知原来是演讲时要使用的音响设备出了状况。不过,音响设备刚刚已经修理好了,所以赶得及正午的演讲时间。 「为什么会故障?」 「因为线路断了。好像是被老鼠还是什么咬断的……不过,我们跟摊贩要了铝箔纸,所以刚才已经确实接回去了!」 「太好了。」 尽管脑海里闪过一抹不安的思绪,贾米拉还是这么回答。 对于演讲本身,贾米拉并不担心。她知道行政机关的优秀工作人员想必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开始集思广益,写出不会让「中亚地区的自由主义岛屿」失面子的文章内容。 就在这时,大家引颈期盼的骆驼游牧民族队伍总算抵达广场。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到游牧民族的身上。 尽管游牧民族必须带著移动式帐篷行动,也必须接受严酷海盐沙漠生活的考验,他们依旧是国民向往的对象。 走在最前头的团体穿过广场走进来。 这些团体是以家族为单位。每一组团体照著各自的设计,不论是人或骆驼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女子们的身上披著驱邪的服装,服装上依各部落的图腾刺上色泽艳丽的刺绣。羊毛编织而成的绳索和皮带两端缠上了宝螺,宝螺随著骆驼的脚步缓缓前后摆动。 举办祭典的这天,也是游牧民族向城市人们炫耀其美学的机会。 行进队伍里一律都是双峰骆驼。 骆驼的营养状况看起来不差,堆满脂肪的驼峰直挺挺地向上竖起。随著队伍的行进,垂挂在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当啷、当啷」的清脆声响。据说每一匹骆驼的铃铛声都不一样,而牧人可以靠听力办别出每一匹骆驼的铃铛声。也听说过在不见月亮的夜晚,牧人可以靠著铃铛声带领骆驼回家。 游牧民族只会饲养骆驼为家畜。因为除了骆驼之外,别无选择。 第一点,饲养骆驼只要每两星期喂一次水就好。 再加上工程师马格里斯为了预防沙漠带来盐害和风害,把当地人称为「白梭梭」的藜亚科盐生植物加以基因改良后,种植并覆盖住这片海盐沙漠。而只有骆驼,才啃得下这种硬邦邦的植物。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过度放牧,导致责任重大的白梭梭被吃个精光,就失去意义了。当牧草不足时,就会从南方的乌兹别克斯坦向棉线加工厂进口棉砖。所谓的棉砖,是指将棉花去除棉纤维而得的牧草替代品。 ──男子的歌声随著铃铛声传来。 男子身穿会让人联想到西欧小丑的服装,在行进队伍一旁手拿小型的都塔尔(注12)正在吟唱诗歌。贾米拉闭上眼睛,入迷地聆听歌声好一会儿。 我们目睹了古地中海被截断水脉, 目睹了镰刀和榔头朝向摇篮挥下的那一刻。 我们目睹了鲜血和海盐沾染井水, 目睹了哪怕如此,人群依然为了井水而你争我夺, 目睹了生锈的船只残骸及船锚,横躺在纯白大地上。 不过,感谢上天! 此刻,新的一群人出现,打造出全新的船只! 船首换成了衔勒,银制桅杆换成了椰枣树制成的鞍垫, 我们目睹了至今仍然勇敢横渡虚幻大海的骆驼民族── 吟唱诗歌的男子名为伊果?费尔兹曼。 这阵子,伊果以吟游诗人的身分也会出入后宫。他出入后宫时,也是一身小丑服装的打扮。 虽然艾莎说过伊果那男人不可靠,但贾米拉并不讨厌他唱的歌。 「你来观赏祭典啊?」 唱完诗歌的伊果向听众行了一个礼后,向贾米拉搭腔说道。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 「很遗憾地──」 贾米拉把视线移向站在屋顶上的夏希。 「我有任务在身。」 夏希的脸上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朝向这边挥著手。 贾米拉感到安心的同时,胸口也不由得揪了一下。她想起夏希最初是个完全不爱笑的孩子。这样的一个孩子现在进步到愿意和大家一起出门观赏祭典。 ──不过,生活在这个国家,是不能永远那么天真无邪的。 为了闪躲夏希的目光,贾米拉钻进拥挤人群里。 唱完诗歌的伊果随著贾米拉,也回到拥挤人群之中。 走著走著,传来启动麦克风电源的声音。讲台上,出现这个国家的第二任总统佩尔韦兹?阿里的身影。因为比预期多耽误了一些时间,害得贾米拉赶不及回去和大家一起听演讲。不过,贾米拉心想无所谓,反正接下来还会陆续有祭典活动。 风儿吹拂而来。 明明是沙漠,却有一股海潮气味轻飘飘地裹住贾米拉的身体,再慢慢散去。那感觉简直就像过去存在此地的海中鬼魂随著明月涌现,跟著渐渐再次散去。 这个国家名为「阿拉尔斯坦」,也是过去人们称之为咸海的地方。 5 说到夏希被后宫收留的时间,必须回溯到十五年前,也正好是二○○○年的那一年。 当时的夏希年仅五岁。 夏希混在同样失去住家的人们之中,在化为一片焦土的首都马格里斯拉德徘徊游走。马路上到处坑坑巴巴,露出底下的泥土。 一阵烟雾掀起,夏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知被什么给呛到了。 夏希的脑袋一片空白。每次只要她试图思考什么,就会觉得胸口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见了──」 夏希这么脱口而出。 她在瓦砾堆底下拚命牢牢抓住的绣布不见了。察觉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满溢的泪水溃堤而出。 与家人共度的回忆以及公寓房间里的情景一一闪现脑海,最后消失不见。 夏希的父亲是技术人员,在日本政府开发协助(oda计画)下所设立的植物工厂里服务。 父亲连日参与针对当地负责人员的教育训练等工作,以促使能够在更少量的用水之下,有效率地收割作物,来取代一路来的滴水灌溉。 对于前往政情动荡的国家工作一事,母亲原本抱持反对的态度,但顽固到底的父亲以一句「我不在现场像什么话」为由,坚持不肯让步。最后是母亲让步,决定跟著父亲来到这里。 父亲赴任当时,这里的国名是阿拉尔斯坦自治共和国。 在国际上,仍被视为属于乌兹别克斯坦的领土。 母亲每次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抱怨食物不合口味,但自从夏希出生后,母亲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母亲开始学习烹调当地的料理,也会以当地的民间工艺品和绣布来装饰房间。 夏希边走边哭,但没有人理会她。因为在夏希的四周,净是与她有著相同处境的人们。夏希看见有位老婆婆像在强调自己不是乞丐似的,在布块上排放著根本不可能卖得出去的旧碗和时钟席地而坐。也看见男子毫不在乎人们的目光,抱著小婴儿的尸体放声痛哭。直升机从上空飞过,掩盖过男子的痛哭声。 引起纷乱的导火线在于这个国家,也就是阿拉尔斯坦所发表的主权宣言。 在哈萨克斯坦、伊朗和俄罗斯的怂恿下,阿拉尔斯坦宣言独立。起因是在领土内发现了油田。好巧不巧地,乌兹别克斯坦早已采取亲欧美的政策,发表宣言将脱离由前苏联国家结盟而成的独立国家国协(cis)之集体安全制度。 于是,乌兹别克斯坦以镇压阿拉尔斯坦为由,光明正大地派出国军。 欧美固然没有公开表态,但当然是站在乌兹别克斯坦那一边。也有声音表示 一个统治能力还是未知数的新国家,很可能成为恐怖份子的温床。相对地,cis为了平息纷乱,派出以哈萨克斯坦军为中心的维持和平部队。就这样,中亚地区陷入战争一触即发的局势,阿拉尔斯坦在独立的同时,也化为纷乱之地。战争祸害的魔掌也触及到首都马格里斯拉德。 不知不觉中,夏希来到了蓄水池边。 蓄水池是利用泵浦抽起西咸海的海水,再利用水坝挡住水流以作为紧急用水。蓄水池位于马格里斯拉德的西侧,议会厅、总统官邸以及后宫都是面向这座蓄水池而建盖。 蓄水池的周边绿树密集林立,每到假日,当地居民都会来到这里约会或野餐,气氛热闹不已。 如今被火烧伤的男女纷纷跳进蓄水池里,还看见尸体浮在水面上,鲜血和油污沾染了池水。不过,水坝这个市民赖以维生的设施没有成为被攻击的目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这或许是乌兹别克斯坦为了避免事后遭人批判的策略,也可能是同样为缺水而苦的乌兹别克斯坦仅存的道德心。 夏希把脸埋进池水中,喝了一口水。 池水的盐分浓度高,这下子夏希反而更加口渴了。 夏希抬起头的那一刻,一名中年女子向她搭腔说: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去?」 中年女子的语调沉稳,声音略嫌沙哑。她的右脚似乎行动不太方便,拄著拐杖站在池边,露出豁达的眼神目送著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夏希保持著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子不在意地继续说: 「后宫的工作相当辛苦,但你要不要试试看?」 夏希点了点头。她甚至不知道后宫代表什么意思。 后宫的设计采面向蓄水池向前突出,并搭建在水上,可藉由钓桥通往官邸。 远远看过去,会觉得后宫的建筑物长得像堡垒,也像是清真寺。以工法来说,是从水面打入桩脚后,在桩脚堆叠上晒乾的泥砖,壁面则是以阿拉伯式花纹的镶嵌艺术做点缀,最上方可看见蓝色的半圆顶状屋顶。 后宫的外观设计是以突厥斯坦(注13)的霍贾?艾哈迈德?亚萨维陵墓(注14)为参考。 当初是提倡「欧亚游牧主义」的前任总统拉夫罗夫?列昂季耶夫,模仿成吉思汗的后宫所建造。根据传言,列昂季耶夫在苏联担任内阁要员的时期,因为妻子与布里兹涅夫总书记有染而心生怨念才建造了后宫,但不确定事实是真是假。 对于后宫的建筑物本身,夏希和家人野餐时曾看过。 比起建筑物的外观,其内部延展开来的光景才教夏希感到讶异。 在后宫里,不分人种或年龄,甚至连信仰也不同的孩子们皆排排坐在书桌前认真学习。 直到年纪稍长一些后,夏希才明白后宫代表著什么。在过去,这栋建筑物曾经是如其字面含意的后宫,同时也是列昂季耶夫的谘询机关「枢密院」。对于国政和宪法的相关事宜,列昂季耶夫徵求了女性们的智慧意见。 相较之下,第二任总统佩尔韦兹?阿里对于左拥右抱佳丽并不感兴趣。 取而代之地,阿里认为可以更有益地活用设施,决定让后宫变成供女性们接受高等教育的场所。阿里立刻将后宫改造成学校,并依学力分班,如果成绩不尽理想就会遭到退学,但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朝向政治、技术或文化等各自期望的课程继续学习。阿里打算就这样培育通过竞争的人才,让这些人才担任行政机关的内阁要员或是枢密院的议员来发挥长才。不过,这样的改革似乎没有公开到连市井小民也知情,夏希等人只要去到街上,也会被认为是阿里的爱妾,经常因此而感到困惑。 佩尔韦兹?阿里时而也会亲自站上教坛授课。 阿里信奉撒马尔罕(注15)的宏儒硕学以及乌鲁伯格(注16),所以他的授课内容多元,包含考古学、哲学,甚至广泛到宇宙物理学。 阿里亲自授课的次数虽少,但深受学生的喜爱,有时甚至会有学生站著上课。 偶尔阿里也会在课堂上抱怨。举例来说:像是抱怨议会上老是在争论或斗争,但面对重要课题时,大家却又缺乏胆量,显得畏畏缩缩。不过,对学生们而言,阿里这样的表现让他们觉得像是与总统共享秘密,感觉格外特别。 很幸运地,夏希没有惨遭退学,得以顺利接受教育。 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天份,夏希在理科上的表现优异,最终也选择了技术课程。 然而,夏希不会主动交朋友,也不会笑脸迎人,这样的态度加上优异的成绩使得夏希惹人厌,很快地便成了被霸凌的对象。在团体里夏希理所当然会遭到忽视,时而还会被烧毁笔记本,或是被藏起衣物。 面对如此了无新意的霸凌做法,夏希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但并不觉得痛苦。 因为就算没有遭到霸凌,国家本身的状况也已经够严酷了。不过,国家的严酷状况还算不了什么,从公寓坍塌的那一刻开始,夏希的心便一直冻结不动。 「你为什么一直被欺负还默不吭声?」 比夏希年长两岁的贾米拉?坤迪?沙德萨总是为夏希的默不吭声感到纳闷。 学生当中,有的每天从家里来上课,有的住在一排排双层床的二楼大房间里。夏希和贾米拉属于住校组,两人同睡一张双层床,夏希睡在上铺、贾米拉睡在下铺。 「事情都已经发生也没辄,而且──」 夏希稍作思考后,继续回答: 「反正也只能靠自己手上拥有的王牌来决胜负。」 夏希已经不记得和贾米拉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互动。 「是吗?」 贾米拉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但没有继续追问。等过了一段时间,当夏希已经忘记有过这样的互动时,贾米拉又会投来相同的质疑。贾米拉总会把在市集里买来的零食偷偷分给夏希,或许是被喂食习惯了,夏希渐渐地喜欢亲近贾米拉,最后也把贾米拉当成亲姊姊看待。这个像亲姊姊一样的贾米拉是选修文化课程。有一次,贾米拉向夏希坦承她最终想成为可以守护中亚传统文化的存在。 纷乱终于落了幕。 原因是夏希进到后宫的隔一年,发生了911恐怖攻击事件。 乌兹别克斯坦积极地向美国提供军事协助,阿拉尔斯坦的优先度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低。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对于对抗恐怖份子采取消极态度的哈萨克斯坦等国所组成的维持和平部队取得优势,乌兹别克斯坦也被迫必须思考撤兵。 同样位在乌兹别克斯坦领土内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也出现了反弹。 因为阿拉尔斯坦是以身为自治共和国的宪法为根据而发表主权宣言,故在法律上并无缺失,对持有相同宪法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而言,乌兹别克斯坦针对阿拉尔斯坦的蛮横行为,也等于是把刀锋指向他们。 针对构成问题的油田,阿拉尔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两国达成协议,决定仿效里海的海底油田例子,进行合作开发。 还有一个邻近的国家,也就是哈萨克斯坦,该国对于阿拉尔斯坦本来就抱持支持的态度。 一方面因为第二任总统佩尔韦兹?阿里积极推展民主化政策,因此国际社会也承认阿拉尔斯坦的主权,走到这一步,阿拉尔斯坦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独立国家。不过,阿里的政策在未来将成为导致分裂成世俗派与保守派的结果,但不管怎样,纷乱总算是画下了句点。 不过,对夏希而言,这些国际政治问题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对夏希而言的问题,是更贴近生活的事情。 害得夏希遭受霸凌的背后人物,正是以睡莲般的笑容受 人爱戴,在学生当中属于实质领袖的艾莎?发夏尔。 艾莎比夏希年长八岁。 不过,艾莎进后宫的时间较晚。在后宫,艾莎是大夏希两届的学姊。艾莎不会亲自动手,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周遭的跟班为了讨好艾莎,才会欺负夏希。艾莎会站在远处观看夏希被欺负的场面,但总是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 夏希并不在意被人欺负。不过,夏希不愿意见到贾米拉因为她而处于复杂的立场。 有一次,夏希下定决心试著直接找艾莎面对面交谈。夏希询问艾莎为何要让她受苦? 艾莎似乎没料到夏希会直接前来搭腔,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便恢复镇静地轻咳一声。 「因为我不喜欢你。」 艾莎只给了这样的答案。 艾莎是从位于阿拉尔斯坦的遥远西方,也就是从俄罗斯领土内的车臣共和国来到这里的难民。当初艾莎的父母是赌上性命危险让她顺利逃出车臣,所以艾莎毫不犹豫地选修政治课程,并且干劲十足地想要让自己的新故乡不要成为第二个车臣。对于怀抱这般想法的艾莎来说,夏希凡事皆表现出被动的态度似乎让艾莎看不顺眼。 在成绩方面,夏希与艾莎互相较劲的机会也不少。 因为很多学生除了后宫之外,别无去处,所以在后宫里的成绩竞争剧烈。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要艾莎在国际关系的笔试考到第一名,夏希就会在资讯工程也考到第一名。每次只要有像这样的竞争,艾莎就会越发不耐烦,霸凌的状况也跟著加剧。如果反过来思考,或许艾莎是把夏希视为真正的竞争对手也说不定。 对于艾莎,即便是好胜的贾米拉,也不敢表现得过于强势。 这般关系的三人在不久后变成了挚友,而说到契机,那还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次也是夏希第一次考试拿到了鸭蛋。就某个角度来说,其实那次的考题本身极其简单,只有短短三行字而已。 「你现在是阿拉尔斯坦的总统。激进派的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和游牧团体联合起来提出希望东部沙漠得以分割独立的要求。你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并会在预测到什么样的结果下采取行动?」 望著考题,夏希一边转动铅笔,一边陷入沉思。 虽然夏希早已决定选修技术课程,但所有学生时而还是必须接受这类的考试。 夏希在无意识之下,看向在同一间教室里接受相同考试的艾莎。 一开始,艾莎振笔疾书。这是艾莎擅长的领域,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表现。不过,艾莎忽然停下写字的动作。 接下来,夏希不小心目击到那一刻。 艾莎原本显得优雅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很明显地,艾莎内心有所动摇,而且感到不耐烦。她动作粗鲁地挥笔写完答案后,随即把考卷交给监考官,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离开教室。 说来奇妙,夏希觉得自己简直像拥有了透视能力,清楚看出艾莎写了什么答案。在那之后,夏希写下自己仅有短短一行字的答案,追著艾莎离开了教室。 艾莎站在蓄水池前方的阳台上,偷偷抽著她喜爱的香菸。艾莎瞥了夏希一眼后,立刻别开视线看向眼前的水面。 在那之后,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姓名以及分数被公告出来。名单上出现艾莎和贾米拉的姓名,却不见夏希的姓名。 比起自己,艾莎似乎更在意夏希的成绩,她毫不客气地大步走近夏希。 「你到底写了什么答案?」 艾莎一开口就逼问道。 「就算是不擅长的领域,凭你的机灵程度……」 「很简单啊。」 夏希用著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回答: 「我写了『认同分割独立』,就这样而已。」 「为什么?」 「我们自己也是分割独立的国家,我觉得这样比较合情合理。勉为其难地融合在一起,只会留下祸根。关于这点,我们应该有刻骨铭心的体会才对。」 夏希这番话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不是。 夏希当然知道写出这种答案,势必会惹得教师们不开心,也可能会害自己落得失去住处的下场。尽管如此,看见艾莎在考试时的动摇态度后,夏希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忍不住写下那样的答案。 艾莎咬著嘴唇。 「照你这样的说法,国家根本──」 ──不可能成立。 艾莎话说到一半吞了回去。她的嘴角早已不见睡莲般的微笑。取而代之地,艾莎露出鲜少让人看见的挣扎表情。 「走吧!」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夏希的肩膀说道。夏希回头一看,发现是贾米拉。 「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手揉面店。」 艾莎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在那之后,夏希便不再遭受霸凌了。 隔周,艾莎邀请夏希和贾米拉一起上街欣赏戏剧。 戏剧表演听说是这阵子街上正流行的歌剧。 歌剧的门票十分抢手,剧场前方大排长龙,但艾莎一露脸,随即被带往贵宾席。夏希和贾米拉互看一眼后,跟在艾莎的后头走去。 歌剧演员是七人组的帅哥团体,团名相当俗气,叫作「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或许取这样的团名和建国神话的「创始七人」有著呼应之处,但帅哥团体的七人搞笑成分较重。七人动不动就会高举双手,比出爱心的手势大喊: 「可以吗? 」 这似乎是他们的招牌搞笑动作。 只要他们一做出这个招牌搞笑动作,就会引起全场沸腾,但夏希完全不明白哪里有趣。比起搞笑表演,夏希的一颗心忐忑不安。因为她看见贾米拉毫不客气地伸长手拿起艾莎买来的高级爆米花,以几乎打算吃光爆米花的猛烈速度吃著爆米花。 看见贾米拉这样的表现,艾莎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把容器移到贾米拉伸手碰触不到的位置。贾米拉专注地观赏著歌剧,没发现容器被换了位置,继续伸手在原本放著容器的地方摸索却扑了空,结果身体失去平衡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夏希忍不住发出窃笑声。 艾莎当然没有漏看夏希的反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观赏完歌剧后,三人前往汉堡连锁店吃便餐。 在一些尚未彻底摆脱社会主义经济的周边国家,还没有「百分之百外资」的汉堡店。据说还有一些拥有独特癖好的人会为了品尝到这汉堡,特地千里迢迢来到阿拉尔斯坦。夏希三人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路来的不愉快就像不曾发生过。话题包括无聊幼稚的玩笑话,或是说教官的坏话。还有,也聊到艾莎的故乡话题等等。很快地,夜色加深了。 在通往后宫的钓桥上走著时,艾莎忽然停下了脚步。 看来艾莎是舍不得回到后宫去。三人都有著相同的心情。然而,学生受到门禁的规定,如果违背规定,就会遭到严重惩罚,最惨还可能被关进独居房里。 门禁的时间到来。 在化为阴影的后宫为背景下,艾莎简直要唱起歌来似的拉高嗓门说: 「我第一次玩得这么开心!」 在那之后,三人总会找理由一起玩耍。 到最后,艾莎还是没有亲口说出自己在那场考试时写了什么答案,不过,夏希明明不是善解人心的个性,却能够想像出艾莎写了什么答案。 艾莎太优秀了。 因为太优秀,所以艾莎肯定在不知不觉中写了答案。艾莎肯定照实写出俄罗斯的鲍利斯?叶尔钦总统如何不仁不义地对待并镇压她的祖国车臣。 所以,写到一半时艾莎发现自己的 举动而茫然自失,表现出不符合其作风的态度。 如果要艾莎说出真心话,她肯定也很想写出和夏希一模一样的答案。 6 在国民广场的管理办公室屋顶上,夏希忽然发觉自己自然流露出笑容。 因为和走下广场的贾米拉眼神交会,夏希不禁感到开心。贾米拉和吟游诗人伊果不知道交谈了什么之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至于艾莎,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抱著来野外郊游的心情在铁皮屋顶铺上羊毛垫,打开袋子偷看夏希亲手做的三明治。 「夏希。」 艾莎像一只小猫咪抬头望著夏希。 「我可以吃吗?」 「不行。要等贾米拉回来才能吃。」 艾莎露出闹别扭的表情把袋子恢复原状。 虽然艾莎的一连串动作简直像个小孩,但她可是已经完成政治课程,明年起将在外交部工作的内定人员。 这么一想,夏希不禁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三人能够这样聚在一起玩耍。 夏希还有一段日子要走,才能够完成技术课程。对于未来,夏希也不像艾莎那样心意坚定。可以的话,夏希希望能够进入技术部从事植物工厂的相关工作,以延续父亲留下的工作。 不过,夏希的内心深处还悄悄藏著另一种想法。 夏希对于游牧民族有著莫名的向往。 在沙漠架起帐篷,牵著骆驼行动,还有一年一度盛装打扮到街上游行。夏希明白在沙漠生活并不轻松。不过,对于只能够在后宫得到栖身之处的夏希而言,在沙漠的生活有著她没有的东西。 艾莎躺在羊毛垫上,不死心地又开口问: 「只吃一个就好。」 「好吧。」 夏希笑著答应后,低头看向广场上的拥挤人群。 不知不觉中,方才起争执的男子们已经和解。 大家和慕达发以及观光客青年搭起肩膀,轮流喝著产自卡拉卡尔帕克斯坦的伏特加,并把酒比喻成少女吟唱起诗歌。 啊~少女呀! 来自天山山脉的帕米尔高原, 清澈融雪恩典下的水晶少女呀! 鸟儿们齐声歌唱,小马垂下头享受片刻的休憩, 啊~痛饮吧!啊~欢唱吧! 少女呀!身上裹著丝绸、宛如仙女从天而降的少女呀! 夏希俯视著互搭肩膀的男人们,内心有种难以理解的情绪。 虽然男人们笨得可以,又动不动就爱吵架,但还是有他们可爱的地方。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们会掀起那么多的纷乱呢? 当然了,夏希在课堂上学习过历史和国际关系。 她知道曾经排名世界第四大的咸海是在一九六○年代开始缩小面积。 原因是在史达林时代提倡了以「改造自然计画」为基准的灌溉农业。苏联为了让沙漠化为农地,把流入咸海的丰富水源利用为灌溉用水,而挖掘运河,打造出面积将近八百万公顷的农地。 然而,咸海的面积自然而然地开始缩小。 严重时,据说咸海的海岸线一天就会后缩长达一百公尺。 在过去,咸海中有许多的岛屿,可捕捉到丰富的鱼类,但就这样变成了连沙漠植物也无法扎根的一大片盐地。渔村失去了产业,残留的船只化为细沙上的铁块。面积缩小后的咸海也因为盐分浓度急遽上升,导致鱼类无法继续生存。 全新沙漠的出现也使得气候产生了变化。 夏天变得更加酷热,冬天则变得更加寒冷。降雨量减少,沙风夹带著盐分和大量有害物质高高扬起,最后落在周边地区的农作物上。罹患贫血、呼吸器官疾病、肺结核,或癌症等疾病的病患人数骤增。影响范围广大,就连苏联时期在海岛上秘密建盖的生物武器工厂也受到污染。 有将近八成的动物群灭亡了。 这也是为何被形容是「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环境破坏」的原因。 然而,有一群人把这片海盐沙漠视为新天地,而非死亡土地。这群人就是「创始七人」,当中包含过去被迫成为滞留者,尔后趁著戈巴契夫推行开放政策而逃亡来到这里的人。 时刻来到了中午十二点。 佩尔韦兹?阿里本人带著安全特警,踩著缓慢的脚步站上讲台后,在讲台正下方吵吵闹闹的男子们陷入一片鸦雀无声。阿里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他站在麦克风的前方,以视线由右至左扫过广场上的听众一遍。 阿拉尔斯坦的平均年龄是四十九岁。 新生儿的死亡率将近两成,识字率也很低。 国民的满意度绝对称不上高。即便如此,阿里还是有著足以媲美工程师马格里斯的高人气。原因是阿里也是「创始七人」当中的一人。 在独立纪念日的这一天,总统接下来打算说什么呢? 夏希几人已经大概猜出总统的演讲内容。夏希和艾莎、贾米拉抱著玩游戏的心态做了预测后,三人得到几乎一致的见解。根据三人的预测内容──首先,总统会针对四分之一世纪前的垦荒历史,亲口说出过往的回忆。这部分是每年必定会用来抓住听众的心的话题,所以肯定错不了。 「二十五年前──」 经过足够时间的酝酿后,阿里缓缓开口说话。 「我来到这块土地时,这里只有过去曾经是岛屿的山丘以及无人渔村。这里既没有水,也因为遭受盐害,连骆驼草也长不出来。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之中,我们和阿莱克西斯?马格里斯一起脚踏实地地持续改善环境──」 夏希轻轻转动视线,和艾莎交换了眼神。 当初「创始七人」选了一座荒废的渔村作为据点,著手改造这块土地的环境。 那座废村即是现今的首都马格里斯拉德的前身。在首都的南端,至今仍保留著当时的栈桥以及船只残骸。 创始七人打从一开始就抱著明确的建国意念,来到这块土地上。 计画之所以得以成功,是因为成员当中包含具有改造环境知识的阿莱克西斯?马格里斯,以及与苏联中枢保有关系的前高官阁员拉夫罗夫?列昂季耶夫等人。 率先移居到这里来的,即是在史达林政权下强制被迫移居到中亚地区、被称为麦斯赫特土耳其人(注17)──简称麦斯赫特人的一群人。 起因是在乌兹别克斯坦东部的费尔干纳盆地(注18),发生了麦斯赫特人惨遭虐杀的事件。因为这起事件,无数的麦斯赫特人失去住所。苏联的中央政府向俄罗斯提出接纳麦斯赫特人的要求,但多数麦斯赫特人选择追求新天地,决定移居到咸海地区。 在这里也可以看见潜藏在麦斯赫特人与乌兹别克斯坦之间的争执火苗。 以中央政府的立场来说,麦斯赫特人的举动总比要他们接受大量移民来得好。基于中央政府这样的想法,加上列昂季耶夫的积极促成下,阿拉尔斯坦──当时的名称为「麦斯赫特土耳其自治共和国」才得以成立,列昂季耶夫也坐上第一任总统的宝座。 那是发生在一九九○年,苏联慢慢步上解体之路、陷入混乱时期之中的事情。 讲台上的阿里继续说: 「所以,今年又来到值得纪念的这一天,也让我有机会跟大家说说话。」 当时为了增加国家的人口,前任总统列昂季耶夫使出可说是绝招的招数。 在有把握可以成功改良覆盖沙漠的白色恩惠,也就是「白梭梭」的基因时,列昂季耶夫发起名为「欧亚游牧主义」的运动。 根据当时的纪录,中亚地区的游牧文化因为苏联推行的定居化以及集体农业化政策,被迫走向衰退之路。 不仅如此,政府在定义民族之际,极度重视该民族是否自古即定居于该地。 事实上,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在定义「乌兹别克族」之际,也是承续苏联的定义规则。那举动简直就像试图把过去曾经席卷中亚地区的游牧文化,当作从未有过一样。 在中亚地区,受到压抑的游牧民族内心藏著无意识── 列昂季耶夫不断反覆强调这个事实。他相信只要点燃游牧民族的无意识,催促游牧民族移居,不久后人们就会聚集过来。 而且,即便是再严酷的土地,也不可能比现状的土地更加严酷。 维吾尔、车臣、塔吉克斯坦、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周边纷乱地带的人们,果然也为了追求新天地,开始聚集到这块土地来。当中有人居住在城市,也有人选择实际以游牧民族的身分过活。为了不让人联想到特定民族,因此将国名更改为阿拉尔斯坦。 就这样,列昂季耶夫让十九世纪的光景在海盐大地复活过来。 这么一来,不用想也知道阿里接下会说什么。 阿里将传递讯息给拥有无数民族,并且承担分离主义风险的国内人民。阿里将透过讯息让此刻在严酷环境下生活的人们和「创始七人」重叠在一起,激励人们必须更加团结。 「这当然不是我们这些所谓『创始七人』的功劳。这是选择这块土地作为新的祖国,和我们一样承受严酷环境的考验,为如今拥有的繁荣定下基础的无数人们的功劳。没错,我深信这是集结我们全国国民的力量而有的成果。」 阿里也不忘强调阿拉尔斯坦以技术立国的一面。 在未来,技术将成为串连起整体的关键所在。 「换个说法,也可以形容成技术串连起人们。」 艾莎抬头看向夏希,轻轻拋了个媚眼。 下一个话题比较难预测,但夏希猜想阿里应该会提及可能刺激到整体中亚地区名誉的话题。 举例来说,像是说出全世界最先发展出骑马技术的人是我们这些人等等的话题。然后,藉此向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总统(注19)所提倡的欧陆主义暗示附和之意。 「不过,很肯定地,打从远古时代我们就与家畜共生共存过来。千万不能忘记最先想出骑马技术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这些欧陆人民。」 还要顺便针对共同开发油田一事表达谢意,给足乌兹别克斯坦面子。 「另一方面,针对油田的技术开发,南方的善良邻居向我们伸出了援手。」 苏联解体后,邻近的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之所以愿意承认阿拉尔斯坦是自治国家,背后原因就在于经济。随著独立,他们这些前苏联各国被迫接受资本主义。 然而,接受资本主义意味著必须彻底改变社会架构。 只要有一次革命行动即可实现共产主义,但经济一旦共产化,便难以资本主义化。 在课题堆高如山之中,他们将阿拉尔斯坦定位成中亚地区的香港,实验性地让阿拉尔斯坦成为自由经济特区,并且让阿拉尔斯坦发挥身为避税港的功能。 在政治与经济两方面,阿拉尔斯坦成为中亚地区的中立地带,欧美国家也因此称呼阿拉尔斯坦为「自由主义之岛」。阿拉尔斯坦的首都处处可见赌场、舶来品店的存在,一度成为繁华的国家。 直到不久后在南部发现了油田,二○○○年的那场悲剧到来之前。 这时,随著杂音传来,麦克风的声音也中断了。 现场顿时陷入紧张的气氛,但不到十秒钟,麦克风又恢复了正常。 「真是的,难得人家提到技术方面的话题……」 阿里嘀咕道,营造搞笑的气氛。 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胜负关键。阿里不仅想要向大国暗示附和之意,还想要实现一个理想,促使各民族或各部落再次团结起来。 「在过去,这里是一大片连动植物都几乎濒临灭亡的海盐沙漠。如今,摇身化为盐城,并成为新的一条丝路连接起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盐城肯定会蜕变成为绿色城市。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除了必须有崭新的技术──」 总统说到这里时,刻意稍作停顿。 他缓缓再次环视听众一遍后,继续说: 「也必须借助在场各位的力量。因为过去人们的罪行,使得这里原本有的一片海洋成为幻影。正因为如此,住在这块土地上的我们才更应该展现新居民的力量,不是吗?所以,在场的麦斯赫特人民、库德人民(注20)、车臣人民──」 阿里依序喊出在阿拉尔斯坦国内的各民族名称。 然而,随著民族名称一个接著一个被喊出,大家的不安情绪也逐渐加深。原因在于该如何看待国内的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将会是个问题。 周遭的中亚各国为了抑制民族之间的纷争和分离主义,试图把伊斯兰激进派视为共同的敌人来统合国民国家。然而,这样的动作带来新的祸根,促使人们自愿以援兵的身分流出至叙利亚和伊拉克。 这么一来,不用说也知道阿拉尔斯坦会被赋予什么样的任务。 身为欧亚的中立地带,阿拉尔斯坦的任务就是接纳保守派,并提供住处给这些人。反言之,即是把保守派的人们封锁在这块新天地里。 不过,aim拒绝在制度内参与政治,也不派出代表参加议会。因此,可以针对这点柔性提出批评,并要求aim参与国政,向国际社会强调我们是局势稳定的伊斯兰教国家。 夏希等人意见一致地认为阿里会提出这样的发言。 现实却不然。 总统深深吸入一大口气,准备做出接下来的发言。就在那一刻,一道枪声响遍全场。夏希确实目睹了那一瞬间。她看见脑浆飞溅,在一剎那的寂静过后,佩尔韦兹?阿里在讲台上缓缓倒下。 广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注1:乌兹别克斯坦克共和国 简称乌兹别克,是一个位于中亚的内陆国家,一九九一年从前苏联独立。是世上两个双重内陆国之一。 注2:塔基亚帽(taqiyah) 是指一种短而圆的帽子。通常为穆斯林出于宗教目的而戴,因为穆斯林相信默罕默德用它来遮住头是一种可嘉的行为,因而模仿他。 注3:烤串(kebab) 是一种起源于中东,指将串起的肉类、蔬菜等食材烧烤而成的料理。 注4:克瓦斯 是一种盛行于俄罗斯、乌克兰等东欧国家的一种低度酒精饮料,其口感酸甜,有少量二氧化碳,以小麦、黑麦或麦芽发酵而成。由于酒精含量低,通常最多一?二%甚至无酒精,因此儿童也可以饮用而广受欢迎。 注5:车臣共和国 是俄罗斯联邦北高加索联邦管区下的一个自治共和国。 注6:木伊那克 是位于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北部、乌兹别克西部的城市。 注7:阿拉尔市 是哈萨克的城镇,由克孜勒奥尔达州负责管辖,位于该国西南部。 注8:吉尔吉斯共和国 简称吉尔吉斯,是一个位于中亚的内陆国家。 注9:哈萨克斯坦共和国 简称哈萨克,为跨洲国家,地跨欧亚两洲,主要位于中亚北部,在乌拉尔河以西的一小部分领土位于欧洲。 注10:外星环境地球化(terraf) 简称地球化,是设想人为改变天体表面环境,使其气候、温度、生态类似地球环境的行星工程。 注11:雨水集蓄(water harvesting) 是指不让雨水流失,收集雨水于现场再利用。 注12:都塔尔 是新疆维吾尔族钟情的 民间弹弦乐器。其名称源于波斯语的「dutar」,「du」意为「二」、「tar」意为「琴弦」,即指两条弦的乐器。 注13:突厥斯坦的范围大致为东起戈壁沙漠,西滨里海,南接西藏、克什米尔、阿富汗中部、伊朗东部,北连西伯利亚在内的广大中亚地区。 注14:霍贾?艾哈迈德?亚萨维陵墓位于突厥斯坦,建造于帖木儿时期,也是帖木儿时期的杰出建筑物代表,对伊斯兰教建筑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注15:撒马尔罕 是中亚地区的历史名城,也是伊斯兰学术中心,现为乌兹别克的旧都兼第二大城市。 注16:乌鲁伯格 是一位伊斯兰学者,亦是帖木儿之孙、沙哈鲁之长子。一四○九年起成为帖木儿帝国撒马尔罕的统治者,一四四七年成为帖木儿帝国君主。 注17:麦斯赫特土耳其人 是生活在乔治亚梅斯赫季地区的突厥语民族。 注18:费尔干纳盆地 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交界处。盆地内的河道纵横,农业发达。 注19:纳扎尔巴耶夫 全名为努尔苏丹?阿比舍维奇?纳扎尔巴耶夫,为哈萨克斯坦的政治人物,于苏联时期担任哈萨克共产党第一书记,在一九九一年十二月独立后就任哈萨克斯坦总统至今。 注20:库德人 是生活于中东的游牧民族,为西南亚库德斯坦地区的基本居民,主要分布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四国境内。 注21:喀什市 是中国最西端的城市,为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南部喀什地区,帕米尔高原和塔里木盆地的交界处。 注22:别什巴尔马克 是突厥人喜爱的一种菜肴,也是哈萨克的国菜。「别什巴尔马克」为音译,意译为「五个手指(手抓肉)」。 2.水上后宫 1 比起在新闻画面上看到的,真实的议会会场感觉狭窄许多。 红色呢绒布料的座椅原本围绕著议长席呈扇形排列,但此刻东倒西歪,有几张座椅还横倒在地上。文件散落了一地,却没有人收拾。 夏希蹲下身子,捡起几张纸。 纸上列出原本今天临时要讨论的议题清单。议程似乎进行到了一半,纸上可看见议员的亲笔字迹。另一张纸是委任书。委任书上写著「本人因罹患疝气,特委任国民进步党党主席代为执行本日之决议」。 眼前呈现出彷佛万物皆在,唯独人类从地面上消失的光景。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艾莎在无人的议会会场正中央呆立不动。 「这什么状况……」 艾莎脱口说道。 至于贾米拉,她则是半抱著死心的心态说: 「其实我一直很想找机会坐坐看。」 说著,贾米拉挑了张座椅坐了下来。 夏希也学起贾米拉坐上座椅,但不知道是谁在议会进行时啃了葵瓜子,弄得椅垫上到处都是葵瓜子。 「天啊──」 夏希不由得抬起身子,急忙拍打沾在衣服上的瓜子壳。 夏希三人刚刚抵达议会会场不久。 佩尔韦兹?阿里总统在国民广场进行演讲时中弹倒地后,谢尔盖副总统立刻召开了紧急议会。夏希等人被命令在后宫待命,但左等右等,理应现场转播议会画面的国营广播电台不是播放阿拉斯加的白熊或亚马逊的稀有青蛙画面,就是播放莫名其妙的小船画面。 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传得最为沸沸扬扬的流言莫过于根本没有召开议会,而且有人目击到多辆宾士车像逃离似的驶离议会会场。如果这真是事实,会让人想不通议员们为何要争先恐后地逃离? 夏希等人只能在后宫的大房间里围著萤幕,陷入焦虑不安的情绪。 大家也都挂念著总统的安危。 把过去曾是名符其实的后宫改造成让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场所,时而也会亲自站上教坛授课的佩尔韦兹?阿里既是总统,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受人憧憬的阿里在演讲时受到枪击的事实,使得大家内心动摇不已。对于除了后宫之外,别无去处的一群人来说,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最后,艾莎终于下定决心地站起身子。 ──去看看状况吧! ──等一下,树懒刚刚生了小baby…… 贾米拉使力敲了一下夏希的头。在那之后,三人决定偷偷溜出后宫,前去议会厅一探究竟。 后宫和议会厅皆面向蓄水池,沿著池边的小径往南走会是捷径。一群小鸡正在横越小径,三人横跨过小鸡群,刻意绕到采用哥德式建筑风格、散发庄严感的议会厅正面。 警官们在议会厅的外墙边来来去去,已是一片警备森严的氛围。不过,没有人喊住夏希三人。可能是三人身穿游牧民族的传统衣裳,所以警官们一眼就看出是来自后宫的女性。 不过,来到议会门口时,果然还是被阻挡了。艾莎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拜托啦~」 艾莎拋一下媚眼这么说之后,对方瞬间僵住不动,三人赶紧趁机从正门闯入议会。 三人就这样闯进议会一路到了此刻。或许是总算回过神来,方才的警卫冲进议会,准备把夏希三人撵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莎立刻发问,但对方没有回答。 「后宫的小姐们,这状况请你们务必保密……」 明明知道不可能隐瞒到底,警卫还是气喘吁吁地这么说。 「真是伤脑筋。」 贾米拉一脸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站起身子。 「这椅子如果不是坐起来舒服成这样,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议员打瞌睡了。」 「对一群老爷爷们来说,想必硬撑得很辛苦吧。」 艾莎一边面无表情地应道,一边趁警卫没注意时抓起一张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偷偷藏在身后。夏希发现艾莎的举动后,刻意引起警卫的注意说: 「警卫先生,你不逃跑不要紧吗?」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我这不是在批评议员大人们的意思……」 警卫这么回答后,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太多嘴,红著脸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艾莎轻笑一声说: 「谢谢你这么尽责。」 听到艾莎的慰劳话语后,警卫的脸更红了。 不知为何,夏希三人明明应该是要被撵出去,却在警卫的鞠躬致意下被送出议会。 2 西斜的午后阳光照耀下,蓄水池的池面闪闪发光。 短短向前突出的栈桥上,系著几艘船只。只有后宫女性有特权,可以坐在船上在蓄水池面野餐。夏希等人身穿古老游牧民族的传统衣裳,在船上优雅用餐的模样,总是迷倒为了感受异国情怀而到访此地的观光客。 此刻,只有艾莎一人独自伫立在栈桥上,噤声不语。 三只褐色的鸽子聚集到艾莎的脚边。 「茶泡好了喔!」 夏希向艾莎搭腔道,但艾莎没有反应,依旧陷在沉思之中。 此刻,夏希等人来到位于水上后宫的后方,这是既是码头,也是阳台。 阳台上排放著四张庭院桌,在昨天之前,这里还充斥著学生们的热闹说笑声。不过,现在所有人的表情黯淡,也听不到什么交谈声。 除了夏希和贾米拉聚集在这里之外,还有两个与艾莎关系亲近的学生占著较远处的桌子。夏希擅自在心里称那两个学生一个叫高个儿、一个叫眼镜。那两人同时也是以前经常霸凌夏希的学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幼组的学生漫无目的地到处走来走去。 后来,听说总统被送往国立医院。不过,想必没能抢救成功吧。 随著枪声响起,阿里的脑浆四溅,夏希好死不死地目睹了那个瞬间。国民广场立刻陷入混乱状态,游牧民族的骆驼失控,人们争先恐后地试图逃跑,结果变成了骨牌一个一个倒下。据说有部分地区已经出现死伤。 至于夏希──她因为太慢逃跑,反而免于被卷入混乱场面。 当时,过去的记忆在夏希的脑海里闪现。因为过往的纷乱而失去双亲,自己孤零零地在一片焦土上徘徊的那段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的记忆。夏希不知所措,在屋顶上抱著头缩成一团时,艾莎把夏希拥入怀里,抚摸夏希的头。 夏希也很担心独自一人在广场上的贾米拉。在后宫与贾米拉重逢时,夏希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泪流不止。听说在那之后,学生被命令暂时在后宫待命,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宿舍房间,也就是二楼的大房间。 贾米拉在大家的棉花图案茶杯里只倒入半满的茶。 只倒入半满的茶是这地区的礼仪。相反地,如果主人倒了满满一杯茶,就会变成在暗示客人:「请回吧!」 「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怎样……」 「船头桥头自然就会直了啦!」 「眼镜」和「高个儿」两人的自暴自弃对话传来。贾米拉暗暗瞥了两人一眼后,在夏希的耳边低语说: 「你可以保持镇静地听我说话吗?」 夏希轻轻点头后,贾米拉也点了点头,并做出唐突的发言: 「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正朝向我们这方进军。艾莎告诉我的……」 「不会吧?」 夏希忍不住大喊道,所有人一齐看向夏希。 夏希轻咳一声说: 「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要解散?」 「是喔。」 在对面桌的「高个儿」露出苦笑说: 「那是网路上经常会散播的假消息。千万不要当真。」 高个儿她们身穿游牧民族的传统服装,也同样拥有智慧手机等资讯装置。 「眼镜」原本一副完全听不到周遭声音的模样不停按著更新键,一心想要知道有没有新消息出现。不过,对于这个话题,她似乎难以充耳不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这些……」 说著,眼镜皱著眉抬起头。 「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更要聊这些。」 贾米拉眨一下眼说道,跟著顶出下巴指向站在远处偷偷观察这方状况的年幼组学生。 年幼组学生今年六岁,名叫卡莉尔。卡莉尔是从中东逃来的亚兹迪教徒(注23)。她想必连目前发生什么事情也搞不清楚,就如同夏希过去刚来到后宫时一样。正因为如此,夏希几人的不安情绪会直接传染给她。 「说的也是。」 眼镜叹了口气后,又回到她们自己的话题。 「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怎样……」 「船到桥头自然就会直了啦!」 原本在说什么来著? 夏希眨著眼睛这么回想时,贾米拉轻轻拿出装置,让装置背面朝上地躺在桌面滑向夏希。夏希以为贾米拉在跟她玩游戏,打桌球似的把装置推了回去。贾米拉一副彷佛在说「谁在跟你玩了!」的表情皱起眉头,这回让装置正面朝上地滑向夏希。 夏希看见显示出电子邮件的画面。 夏希知道自己一边确认邮件内容时,表情变得越来越黯淡。 那是行政机关的官僚透过艾莎转寄过来的电子邮件。后宫里被认定是前途有望的菁英女性当中,很多人还没毕业就已经和行政机关和议会建立关系。艾莎当然是其中一人。虽然夏希没有直接问过贾米拉,但她相信贾米拉肯定也是一样。 ──总统目前人在加护病房,但仍陷入昏迷之中,几乎没有好转的可能性。 可能是为了谨慎起见,艾莎遮盖住了转寄者的所属单位和姓名。 邮件的后续内容写著方才贾米拉提到的游击队话题。 ──目前正从南方的秘密基地出发,朝向首都进军。其目的应是占领议会厅。 「啊……」 夏希的脑海里闪过公寓崩塌后化为一堆瓦砾的画面。她想起那个拚命挖除瓦砾的青年。不知道青年是不是还活著?如果青年还活著,会不会也和夏希一样到现在仍摆脱不了当时的光景。 夏希甩了甩头。 既然游击队正朝向这方进军,就表示这方必须采取一定的行动。 首先,政府必须发出戒严命令,并且向阿拉尔斯坦的国军发出指令。不过,阿拉尔斯坦的国军因为完全依赖独立国家国协(cis)的集团安全保障,所以规模很小,军事训练也做得不尽完善。 所以,邮件的后续内容也这么写著。 ──不管怎样,都必须向cis请求出动维持和平部队(pkf),但是── 意思就是,难得行政机关还存在,却没有人来发出指示。过往的伟人想出了权力分立的模式,但肯定没有设想到会发生这种群龙无首的事态。 这时,没人理会的卡莉尔突然往栈桥跑去。发现卡莉尔跑来后,艾莎蹲下身子,露出微笑摸了摸她的头。 「别担心,会没事的。你上二楼去床上睡觉吧!」 卡莉尔乖巧地点点头后,穿过点缀上蓝色镶嵌艺术的尖头拱门,回到屋里去。 艾莎的微笑果然具有能够让周遭人们放松心情的效果。 虽然大家都在背地里形容那是睡莲的微笑,但夏希的认知与大家不同,她认为在那微笑的背后,藏有艾莎付出的努力。那是艾莎身为率领年轻族群的领袖,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能力。 先确认卡莉尔已经离开后,艾莎一改语调说: 「我想瞒住大家也没用。」 艾莎轻轻触摸脖子上的披巾。 光是这样的举动,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正襟危坐等待著艾莎接下来的话语。艾莎从栈桥上走回来,站著拿起自己的茶杯。 「这茶都冷掉了嘛!」 艾莎先这么抱怨一声。 在那之后,艾莎开始向大家说明方才的那封邮件内容。渐渐地,大伙之间的紧张情绪明显地高涨起来。 「可是……」 眼镜插嘴说道。 「不是有pkf吗?而且我们也有国军啊……虽然有点弱就是了。」 「对了!像上次啊!」 高个儿探出身子说道。 「有小朋友在放风筝,国军误以为是敌军来袭,竟然射出火箭推进榴弹(rpg)把风筝打下来。那简直就是杀鸡焉用牛刀的最佳例子,还把小孩子惹得哇哇大哭──」 「这就是问题所在。」 艾莎把手伸进怀里,夏希猜想她应该是无意识中在寻找香菸。在那之后,艾莎停下动作,谨慎地挑选话语说: 「不管是要动用国军,还是要请求cis出动部队,都必须通过议会决议。」 阿拉尔斯坦的政治制度是采取议会制。 不过,还称不上是百分之百的民主国家。毕竟阿拉尔斯坦的议会架构是由民族和部落团体各自选出代表,再按照人口比例来分配议员席次。当中有的部落是以投票方式选出代表,也有依世袭制度来决定代表。这也是议会为何被形容是长老会的原因。 「可是,」 艾莎压低声音继续说: 「议会现在宛如空城,我们国家的政治处于空白状态。」 「什么──」 眼镜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手中的茶杯随之滑落。 就在茶杯快要著地摔破的前一秒钟,高个儿伸出手接住了茶杯。 「意思是说……」 高个儿眯起眼睛继续说: 「谣言是真的?」 「意思就是一群男人夹著尾巴逃跑了。」 这么回答后,艾莎面无表情地让身体往阳台的栏杆上靠。 那是铁制的栏杆,铁栏杆的另一端沿著建筑物种植了一大片莲花。虽然那是艾莎之所以拥有「睡莲的微笑」之名的由来,但此刻早已过了花季,只见绿叶在水面上摇荡。 好一会儿的时间,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不用猜也知道议员们为何要逃跑。 首先,自己国家的国军一点也不可靠。还有,规模庞大的cis不可能那么快就做出决定。议员们认为在维持和平部队派兵到来之前,大家早就会被杀个精光。 ──面临重大问题时,大家都缺乏胆量,而且畏畏缩缩的。 夏希想起以前佩尔韦兹?阿里总统在教坛上嘀咕的身影。 「……官邸那些人呢?」 眼镜用著有些带刺的口吻问道,同时在自己的茶杯里加了茶。 第一任总统拉夫罗夫?列昂季耶夫让后宫群芳环绕的同时,也决定把这栋建筑物视为枢密院,针对国政徵求女性们的智慧意见。另一方,第二任总统阿里把后宫的定位改为让年轻女性们接受高等教育的场所。然而,这个改革动作在不久后带来一个扭曲的现象。 后宫内部出现不同世代之间的对立。 夏希等人不仅逃过沦为侧室的命运,还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这样的事实教原本的那些侧室们情何以堪?当中还有人露骨地恶意相向。 这么一来,年轻世代当然也会忍不住反抗。 甚至还出现说话 傲慢的学生,说一些「那些女人说穿了就是一群没知识的侧室」之类的话语。到最后,双方互相忽视对方,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 这就是眼镜的说话口吻会带刺的原因。 「谁知道……」 艾莎保持靠在栏杆上的姿势,看向设有枢密院的三楼。 以往的侧室们,也就是眼镜所称的「官邸那些人」现在正在三楼的枢密院不知讨论著什么。 随著艾莎的视线,夏希也转头仰望后宫。 面向阳台和蓄水池这方的外墙上,点缀著以蓝色为基本色调的镶嵌艺术。二楼是供夏希等人睡觉休息的大房间。造型细长的窗户边,出现神色不安地俯视著这方的年幼组学生面容。 三楼的枢密院没有设置窗户。 夏希年纪还小时,曾因为想要知道大家在枢密院里讨论什么事情,偷偷溜进枢密院里躲起来,或是利用在市集买来的窃听器和空拍机,也曾经爬到屋顶上从天窗偷看过,但每次都被发现,落得被关进惩罚室的下场。 「说是说枢密院,说穿了也不过是谘询机关罢了。」 贾米拉换边翘起二郎腿,喝一口冷掉的茶继续说: 「她们的权限有限,更何况应该向她们谘询的总统本人遭到枪杀。」 眼镜摆出摊手的姿势。 「说来说去,意思就是要静观其变?是吗?」 「所以啊。」 艾莎简短应了一声后,眼神锐利地环视所有人一遍。 「我需要借助大家的智慧。你们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高个儿迅速举高手。 「政变。因为一直等不到指示,国军最后会一气之下先占据议会。」 「这么一来,会怎样?」 「如果国军成功扫荡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将会展开军政统治。至于在那之后会怎么演变……」 高个儿说到一半停顿一下,跟著摸起下巴继续说: 「总之,感觉上不会往好的方向展开。」 「有可能。」 贾米拉这么回应后,也举高手。 「第二个可能性。aim占据议会……不过,他们不懂怎么统治国家。政治将会呈现空白状态,阿拉尔斯坦将化为恐怖份子的温床。」 「那会是最惨的状况。」 「而且,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很高。阿拉尔斯坦将从『自由主义岛屿』沦落为国际社会上的问题儿童。在那之后……」 「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会为了扫荡aim,开始进攻阿拉尔斯坦。」 贾米拉说到一半时变得吞吐,眼镜接下话题说道。 「这两个国家在互争中亚的领导权,所以他们不会联手作战,而会想要争取战后的权益。到时候将展开pkf、乌兹别克斯坦军和aim的三方混战。是这个意思吗?」 「另一方面,在那同时──」 贾米拉把茶杯放回桌上,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继续说: 「我们会变成要慰劳aim的存在。如果变成那样的状况,我可是恕不奉陪。」 「好讨厌喔!」高个儿身体往后仰,打了一个哈欠。 一阵风吹来。 风儿带著海潮的气味,说出过去这块土地曾经是一片大海。虽然每次吹到风,脸颊都会变得黏答答的让人受不了,但夏希并不讨厌这海潮的气味。 夏希叹了口气后,战战兢兢地举高手。 「应该也要预想一下三方战争会怎么发展。」 「这话怎说?」艾莎问道。 「首先,aim不可能赢得了。」 「应该吧。」艾莎冷冷地应了一句。 「这么一来,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就会当我们不存在似的,双方自己沟通起来。在这之间,还是继续出现伤亡。没多久,也会开始引发反抗行动……」 夏希继续说: 「所以,不管事态如何演变,这块土地都将留下祸根和火种。」 艾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夏希悄悄环视四周一遍,看见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僵硬。 贾米拉一副难以镇静的模样把弄著头发,眼镜的目光停留在装置上,确认著有没有新消息被报导出来。后宫的学生来自各地,有的是麦斯赫特土耳其人,也有来自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难民。至于艾莎,她则是来自纷乱不断的车臣。 大家都是在故乡的凄惨灾难之中死里逃生,逃到这里来。 后来因为阿里改革了后宫,大家才总算能够在新天地重新扎根。好不容易才展开新生活,现在却又要遭遇同样的事态。 「要是阿里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就好了……」 今天不晓得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总会像在绕回路绕回这个原点。 艾莎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背对著大家靠在栏杆上。她脱口说了一句:「marusho。」夏希听不懂意思,心想那或许是艾莎的家乡语言。 夏希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泡在蓄水池里玩水的回忆。 在蓄水池里玩水也是住在后宫者才有的特权之一。由于阿拉尔斯坦经常缺水,因此大家都是利用大众蒸汽浴。不过,从街上看过来,阳台这一块区域正好是看不见的死角。所以,大家都会在这里泡水泡到及腰的高度,时而还会像小小孩一样互相泼水玩耍。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夏希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段回忆宛如遥远的往事。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夏希的浅浅回想。 「小鬼头们好像在讨论著什么呢!」 一名身型娇小的老妇拄著拐杖,出现在连接阳台和后宫的尖头拱门底下。乌兹玛?哈里法──她是枢密院的议长,也是后宫的老大。 夏希往后缩起身子,微微拉开与乌兹玛的距离。 「俗话说,『越没有内涵的人,讲话越大声』。而且,凡事只能顺其自然。」 原本背对著大家的艾莎转过身子,发出犀利的目光看向乌兹玛说: 「……感谢您的忠告。」 乌兹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觉得对方可怜,也像嘲笑著艾莎等人在虚张声势。尴尬的沉默气氛笼罩著阳台好一会儿时间。在那之后,乌兹玛对著所有人宣告: 「就在刚刚,总统返回大地的怀抱了。」 生于大地者最终将返回大地的怀抱──意思就是,离开人世了。水滴滴落在夏希的颈部上,鸽子随之飞起。这块土地难得下起雨来。 3 为了躲雨,所有人穿过通往后宫的拱门。 穿过拱门后,会先来到小小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里铺著蔷薇花纹的红色地毯,并设有四块架高地板的空间可供人休息。如果穿过休息室继续往前走,会看见以挑高天花板的广场为中心,两旁设有图书室、餐厅、仓库和独居房等设施,以及厨房等茶水设备,也设有清真寺。 墙壁是采用土砖为建材,再涂抹上纯白色的灰泥巩固。在靠近石板地的壁面上,会看见冒冒失失的年幼组拿硬币刮墙,四处刻下涂鸦画。 乌兹玛脱下凉鞋后,或许是膝盖发疼,她一脸痛苦的表情坐上架高的地板。 「怎么啦?」 说著,乌兹玛朝向夏希等人招了招手。 架高地板的空间里摆设著矮桌,矮桌上早已备妥茶壶。 平常乌兹玛等人都是关在枢密院里,即便在广场等地方有机会照到面,她们也甚至不会和夏希等人打招呼,更别说是一起喝茶了。这可是空前绝无的事情。「你先请!你先请!」夏希等人互看来互看去,最后互让了起来。 乌兹玛瞥了一眼夏希等人的举动后,轻笑一声在茶杯里倒茶,再倒回茶壶里。乌兹玛反覆了两、三次同样的动作。这样的举动也是喝茶时的礼仪。 艾莎弯下腰,动作俐落地脱去皮革长靴后,迅速在乌兹玛的正对面坐了下来。接著,艾莎朝向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说: 「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你们趁现在去二楼休息一下比较好。」 这么催促大家后,艾莎移动视线看向乌兹玛。 「……反正我看也不是要说什么值得开心的话题。」 属于艾莎派的两人听从艾莎的指示,急忙离开了休息室。夏希和贾米拉互相使了眼色后,一副要保护艾莎的模样,在艾莎左右两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乌兹玛感到意外地轻轻扬起眉角,在那之后倒了四人份的茶。 茶杯里盛著浓厚的绿茶。 夏希啜饮了一口,清爽的茶香随著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夏希忽然想起父亲跟母亲都不喜欢喝这个国家的绿茶。夏希的父母认为这个国家的绿茶不同于日本的绿茶味道,喝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乌兹玛迟迟不肯切入主题。 取而代之地,她把视线移向被刻在灰泥墙壁上的涂鸦说: 「这匹马是艾莎你小时候涂鸦画的。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比较可爱一点。」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语,艾莎瞬间露出有所动摇的表情。 「这边是贾米拉画的。这应该是在画……俄罗斯煎饼吧。我想起来了,因为你喜欢吃甜食。」 乌兹玛一副想通事情的表情用力点点头后,把茶杯凑近嘴边。 乌兹玛不仅记得学生们的名字、兴趣和嗜好,还记得哪个学生画了什么涂鸦。转眼间,乌兹玛握住了现场的主导权。 夏希察觉到贾米拉不耐烦地扭动一下身子。 乌兹玛用视线缓缓扫过其他涂鸦画。最后,她的视线扫过夏希之前画的图画,再次回到艾莎的身上。 「好了,该切入主题──」 「等一下!」 乌兹玛无视于夏希的抗议,继续说: 「我在此告知枢密院做出的结论。首先,你们还是继续在后宫待命。依阿拉尔斯坦的宪法规定,阿里的权限将委让给谢尔盖副总统。」 艾莎皱起眉头说: 「包含副总统在内,议会现在不是空荡无人吗?」 乌兹玛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那是谣言。」 乌兹玛简短一句驳回这方的疑问。 「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正朝向我们这方进军的事情呢?」 「我们并未掌握到有这样的事实。」 骗人。 夏希这么心想而不由得抬高身子,但艾莎轻轻伸出手制止夏希。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就这么默默看著国家被占领吗?」 乌兹玛停顿了一秒钟。 跟著,她用白浊却目光锐利的眼珠看向艾莎。 「少自以为是了!」 乌兹玛忽然加强了语气。 「你重新扪心自问自己是什么身分?自己的本分是什么?」颤抖的指尖顶著艾莎的胸口。「不管符不符合你的期望,这都是依宪法做出的结论。」 「也不能因为这样──」 艾莎的语调也顿时激动起来。在那之后,艾莎自制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希望至少可以让年幼组逃亡。」 夏希的脑海里浮现了卡莉尔在阳台上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身影。 在中东的部分地区,基督教徒的孩子会被斩首,亚兹迪教徒会被卖作奴隶。若是陷入受到aim统治的局面,谁也不敢保证阿拉尔斯坦不会落入相同的命运。 然而,艾莎的这般请求也被乌兹玛驳回了。 「目前我们能够确实说出的事实只有总统死亡的事实。这无法构成逃亡的理由。」 「等一下……」 贾米拉用指尖不停地敲打地毯。 「这样会不会过分了点?」 乌兹玛没有回答。 夏希斜眼看著眼前的事态,手指轻轻按住眉间。这是夏希陷入思考时会有的习惯动作──身为枢密院的代表,乌兹玛的发言确实合乎道理。尽管可以感受到其背后带著对夏希等人的敌意。 「阿里总统的遗体在医院的太平间吗?」 对于夏希的发问,乌兹玛一边把棉花图案的茶杯往后倾,一边点点头。 「怎么了吗?」 「我们得到阿里总统的恩情庇护,还得到接受教育的机会,我们怎么忍心看著阿里总统的遗体在事态一直悬在半空中的状况下,逐渐腐烂。」 「嗯……」 乌兹玛看向夏希。 夏希恨不得能够拔腿逃跑。 「所以,我希望可以帮阿里举办国葬。我记得这部分应该在枢密院的权限范围内。」 「国葬必须依敕令来执行。除非有敕令,否则──」 「谢尔盖副总统在逃跑之前已经发出敕令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乌兹玛伸手拿起茶壶。 眼前的茶杯被倒满了茶。这是告知对方「退下」的暗号。 「走吧!」 艾莎站起身子,碰一下夏希的肩膀说: 「毕竟事情似乎已经谈完了。夏希,去帮婆婆拿拐杖。」 虽然感到不痛快,但在此刻夏希还是决定听从艾莎的话。 在夏希三人当中,艾莎和阿里的关系最亲密。 阿里特别疼爱艾莎这个资优生,也对艾莎寄予重望。艾莎得知自己明年够资格进入外交部的消息时,最先报告的对象也是阿里,而不是贾米拉或夏希。 在此刻,最不甘心的那个人应该是艾莎才对。 乌兹玛拄著拐杖从休息室,往挑高天花板的广场缓缓走去。 「黑暗日将看出友情的真伪──」 乌兹玛保持背对著这方,传来沙哑的声音。 「黑暗日肯定不是指今天这一天。更加黑暗、连一丝光线也看不见的日子正在未来等著你们。听好啊,这不是威胁话语,而是预言。我就看你们的好友情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乌兹玛留下诅咒般的话语,消失在通往阶梯的走廊上。 夏希三人带著难以接受的心情,被留在休息室里。没多久时间,贾米拉发出咋舌声,踹了架高地板一脚。 「不过,真没想到她们会袖手旁观……」 即使拿架高地板出了气,贾米拉还是一副难以压抑焦躁情绪的模样。这时,贾米拉忽然看向墙上某个涂鸦画。那是夏希之前画的图画。夏希挑了被架高地板挡住的墙壁位置,偷偷用硬币刮出图画。那图画勾勒出夏希三人以艾莎为中心牵著手的画面。 贾米拉向艾莎招招手,指向涂鸦画。 「不行!」 夏希不由得挡在涂鸦画的前方说道,但于事无补。 艾莎颤抖著肩膀呵呵笑了起来。那是艾莎发自内心的真心笑声。艾莎渐渐收起脸上的表情。夏希和贾米拉自然而然地等待起艾莎接下来的话语。 艾莎的双眸充满著决心。 「贾米拉、夏希,你们可不可以默默看著我接下来的举动?」 4 夏希躺在大房间里的双层床上铺,发呆地望著天花板。 天花板是一片白色灰泥,只要稍稍伸长手就可以触摸到天花板。夏希伸手一摸,白色粉末随著粗糙不平的触感剥落下来。 贾米拉躺在下铺休息。一开始,贾米拉表现出愤懑难平的态度, 一下子埋怨乌兹玛这个、一下子埋怨乌兹玛那个,而且每次不忘寻求夏希的认同。夏希随便附和一段时间后,可能是气到累了,贾米拉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板著脸睡著了。 贾米拉之所以可以睡在下铺,是因为她比夏希年长两岁。 双层床的下铺只要由上往下垂挂织布,就可以拥有个人的空间。不过,曾经有一次因为夏希的睡癖不好,吵得贾米拉拜托夏希跟她交换。夏希开心地钻进下铺准备睡觉,没料到…… ──搞什么嘛!怎么床垫上到处都是沙子啊! 上铺传来这般抱怨声,夏希只好又乖乖爬回上铺。夏希有种自己被嫌脏的感觉,心里有些受伤,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些记恨。 从细长窗户流泻进来的阳光,逐渐化为夕阳余晖。 夏希竖耳聆听后,四处传来学生们的低声交谈。一开始,都是在为国家和自己的未来担忧的声音,但没多久后,渐渐地被「想也没用」的倦怠感取代。 也有不少人抱著「趁著还有时间休息」的心态在睡觉。 说是说大房间,但面向蓄水池的这间细长房间排满双层床,有将近八十人在这里起居,所以看起来显得狭窄。大房间里没有置物柜这种贴心的设备,大家的行李或换穿衣物四处分散摆放著。至于现金或身分证等贵重物品,大家都是压在枕头下睡觉。 如果观光客看到这房间,肯定会很失望吧。 在那之后,艾莎无视于待命的命令,离开后宫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毕竟是艾莎,她肯定是有所想法才会采取行动。夏希心里明白这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夸张了──」 「真的假的?」 同时间里,房间四处传来声音。「嗯~」下铺传来贾米拉伸懒腰的声音。 「到底是怎样?」 「你快看bbc新闻。」 随著周遭的声音,夏希拿出行动装置点开新闻画面。 『阿拉尔斯坦外交部于十四日十六时公开发表遵照已故佩尔韦兹?阿里总统的遗志,由艾莎?发夏尔担任代理总统,同时成立临时内阁的消息。』 「嗯。」 夏希这么发出一声后,关闭新闻画面。 她保持仰卧的姿势歪著头,再次点开画面后,不由得整个人跳起来,一头猛力撞上天花板。隔了一会儿后,下铺也同样传来「叩咚!」的声响。 随著话题中的主角本人出现,骚动声安静下来。 艾莎右手捧著一堆纸,站在门口。 「……我等一下再说明。」 艾莎站到共用的桌子前方,挪开酸黄瓜罐、骆驼奶制的乾酸奶球、俄罗斯的超级难打开豆子罐头等物腾出一个空间后,放下纸堆。 「这上面写著每一个人的名字,大家来拿自己的那一份,别拿错了。」 学生们战战兢兢地聚集到桌子四周。 夏希也两阶当一阶地冲下双层床的梯子。「这你的。」一名学生亲手把夏希的那一份递给她。夏希一看,发现是一份把外交部信函和难民申请书订在一起的文件。 「我透过外交部,向哈萨克斯坦交涉。想要逃离这里的人,就立刻拿著这份文件冲去大使馆。不过,动作要快一点。万一aim进到首都来,大使馆就会在那个时间点关上大门,没时间在这边互相惜别。」 虽然艾莎这么说,但每一个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一方面是因为感到困惑,二方面是大家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艾莎究竟施展了什么样的魔法? 「嗯……」 艾莎低声呻吟后,轻轻搔了搔头。 「我似乎是被指名的。而且,其他人也都没有想要举手的意愿……毕竟现在这状况,谁也不想成为箭靶。所以,我不得已只好决定自己来治理国家看看。」 艾莎那口气听起来,简直就像决定要组成乐团一样。 「反正照这样下去,也不可能创造出什么美好的未来。于是,我试著采取了一些行动。我心想由我们自己来治理,搞不好还好一些。」 贾米拉像一头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从双层床的下铺探出头来。 「……那些官僚愿意接受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 艾莎先装傻一下后,继续说: 「他们应该是觉得小丫头比较好控制吧。这样至少比被aim或军政统治要来得好。不过,依行政机关不同,反应有些落差。目前是外交部和技术部愿意提供协助,其他则是保持观察态度。发布那新闻消息是为了营造事实已定的氛围,才好牵制aim和国防部。」 「可是,治理国家这──」 艾莎派的高个儿表现出困惑的态度插嘴说道。 「不论是要组成临时内阁,还是执行行政动作,议员们不是都跑光光了吗?」 「那当然是……」 艾莎把手伸进怀里说道。夏希心中再次涌现不好的预感。 夏希的预感果然准确。 艾莎摊开的纸张上写著「外交部长」、「国防部长」、「技术部长」等职称,各职称旁边有著空白栏。 「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完成组阁动作。有意愿的人好好考虑一下。」 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妙。 夏希低头看向手上的难民申请书。她没料到这么快就要面临友情受考验的事态。 「我在此宣布在这间房间成立临时政府。」 艾莎一边若无其事地发出宣言,一边脱去被雨淋湿的帽子。 卷曲的淡色发丝随之散开,披上艾莎的肩膀。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急著处理难民申请的原因。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有可能连你们也会被追究责任。你们不必认为一定要对我有情有义。虽然时间不多,但好好考虑一下。所以──」 艾莎拿出发圈叼在嘴上,往后抓起头发绑成马尾。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心理准备的人认真听就好。」 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气氛笼罩整间房间。夏希观察著大家的反应。每个人都露出不知所措的害怕眼神互看著。 这也是理所当然会有的反应。 就算逃到邻国也不见得会比较好,搞不好是等著遭遇运气更差的状况。就算不需要担心这点,现场也没有一个学生敢说:「那我失陪了。」 夏希从眼角余光看见艾莎在咬指甲。 夏希知道艾莎在想什么。她希望尽量让多一点人逃跑,把要被卷入事件的人数压到最少。然而,她本人却营造出相反的氛围。 似乎不只有夏希一人察觉到艾莎的想法。 「好啦。」 高个儿伸手拿起桌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文件。 「凭我的力量帮不上什么忙。我决定逃跑。大家不要枉费了艾莎的苦心。」 高个儿的举动起了头后,脱逃者开始陆续出现。 在这之间,高个儿一直和艾莎互看著,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地冲向艾莎,紧紧抱住艾莎。 「到那边后我再写信给你。」 艾莎也把手绕到高个儿的背上,静静地表达谢意。 「就看阿拉怎么安排吧!」 「依阿拉的旨意!」 离开之际,高个儿转身看了夏希一眼。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就这么把包包挂在肩上,迅速走出了房门。高个儿的表情太过复杂,夏希猜不出她的内心想法,只清楚知道高个儿其实也很想协助艾莎。 眼镜也随著高个儿采取行动。 「很抱歉一路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 出乎预料地,眼镜在最后 向夏希表达了谢意。 「或许我不够资格说这种话……但请你多多协助艾莎。」 夏希稍作思考后,伸出了右手,眼镜使力握紧夏希的手。 某种情绪隔著皮肤传达过来,夏希猜想那应该是感到懊悔的情绪。 包含夏希以及贾米拉在内,只剩下二十名左右的学生留下来。相信以艾莎的心情来说,肯定会希望让年幼组逃跑,但六岁的卡莉尔不听劝说,坚持要留下来。 原本狭窄的大房间顿时变得空荡。 「问你喔。」 说著,贾米拉耸耸肩继续说: 「『已故的佩尔韦兹?阿里总统的遗志』是什么?」 艾莎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拿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张以阿里总统名义所写的委任书。上面写著──当本人或其他阁员因故无法执行职务之际,即委任本人之爱妾艾莎代理职务。 委任书最后确实也签上了阿里的签名。 「等一下喔。」 夏希无意识地脱口说道。她清楚知道自己皱著眉头。 「呃……总统本来是病情严重,陷入昏迷的状态,对吧?」 「想也知道这当然是伪造的。」 艾莎迅速收起委任书。 「总统签名这种东西在网路上的百科全书也找得到。」 「那个……」 夏希开口说话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显得少根筋。 「……意思是有哪个次长或什么人相信委任书是真的,才会正式公布刚刚的消息?」 「怎么可能。」 艾莎抓起桌上的乾酸奶球。 那是已加入脱逃组的学生在离开之际留下来的乳酪。 「以行政机关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可以的话,就成立一个容易控制的内阁,这样也总比受到aim或军政统治来得好。话虽这么说,但谁也不想被aim杀死。想要组成临时内阁,最少也要有一个理由。」 艾莎发出清脆的声响咬了一口乾酸奶球。 夏希感觉到骆驼奶的香气彷佛也在自己的嘴里蔓延开来,不禁流起口水。虽然骆驼奶的腥味很重,但只要确实经过加工,就可以制作出美味的乳酪或奶油。 「问题是国防部。因为国防部是在外交部的独断专行下受到牵制,所以反抗声浪很强。」 「这么一来,最糟的状况会是……」 「国军和aim联盟。」 贾米拉代替夏希说出心中的想法。 「当然了,就算他们双方联盟,在国际间也只会被视为乌合之众。到时候将会被哈萨克斯坦等国的维持和平部队击垮,所以我是认为不可能联盟……」 艾莎点了点头。 「这种事完全要看人心变化,不能乐观看待。」 而且,虽说现在的状况就像杯子里掀起漩涡,但重点是,夏希等人正置身于这只杯子之中。 「所以,必须做一些调整。有没有人想担任国防部长?」 没有任何人举手。 应该说,听到一路下来的话题内容,还有谁会愿意举手? 「我虽然是修政治课程,但对军事方面很不擅长……」 艾莎这么低喃一句后,继续说: 「总归一句话,如果无法得到国防部的协助,就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请人帮忙安排了一个在国防部演讲的机会。到时候军方的高层人士应该也会出席。演讲部分我会负责,但人数要多一点比较好……」 艾莎看向夏希。 夏希往后退一步,并别开视线,但最后还是白白挣扎一场。 「夏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只要站在我旁边就好了。」 「我呢?」贾米拉问道。 「你留在这里顾著大家。」 贾米拉点了点头,就在那一刻── 熟悉的二胡声以及男子歌声传来。男子不知何时来到这里,他倚在门框上朗朗唱著歌。 男子的名字是伊果?费尔兹曼,正是那个也会出入后宫的吟游诗人。 一阵毒风吹过,扑击了我们的黑狼, 人们将为此感叹!为此哀悼! 不过,人们也将亲眼目睹, 目睹在中亚之原的一朵花kurka, 手上拿著一把剑, 左右伴随年轻国家的年轻少女, 如同瞿麦花及向日葵左右相随── 「别唱了。」 贾米拉的眼角微微颤抖,并打断了伊果的歌声。 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其他人也总算回过神来。 「你听到了多少?你要是敢把事情泄漏出去──」 「是!是!」 伊果以搞笑的态度点点头应道。 「小姐们!不需要劳烦你们提醒,我知道分寸的。我在此发誓,绝对不会把在这里听到的只字片语泄漏出去!你们听到了吗?我是说发誓喔!不对──」 伊果说到一半停顿一下,动作夸张地摇摇头继续说: 「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是个微不足道的男人……是的,我的价值连你们的一片指甲都不如!不过,小姐们,你们可千万不要把我说的话当成跟『俄罗斯人说的话』一样啊!如果你们怀疑我的清高品格,小姐们,啊~有气质的小姐们──」 「够了!」 艾莎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插嘴说道。 「你有事要找我们,对吧?」 「是!是!」 伊果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后,向艾莎递出一张名片。夏希也拉长脖子看著名片。 贩售各式武器,从短枪到核子潜艇,应有尽有 伊果?费尔兹曼 「我想小姐们未来应该会需要添购一些东西。我听到谣言说aim企图占据议会……没有,这毕竟只是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说的话。没错,就是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谣言归谣言,还是感觉得到浓浓的火药味,真讨厌呢!不过,正因为事态如此,才请务必让我这个忠心耿耿的人来为小姐们效命!看要打手机给我也可以,或是写e-mail也可以,我的e-mail是[emailprotected]……」 艾莎弹了一下手指头。 于是,大家一起把伊果推出房间,硬是关上房门。总算安静了下来。 「那家伙在搞什么东西啊!」 贾米拉的眼皮不停颤抖,一副感到烦躁的模样说道。 「反正他一定也用了同样的说法去向aim推销过。」 「别看他那样,搞不好是个轻忽不得的人。」 艾莎这么做出回应。 「夏希,你还记得刚刚那首歌吗?那家伙不是唱了kurka吗?」 夏希心想:「有吗?」 不过,她硬是忽略过内心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说: 「不过,那是什么意思?」 夏希察觉到艾莎犹豫了一下。 在那之后,艾莎扭曲著嘴角露出一点也不符合其作风的笑容,气泡般的笑容「啵!」的一声消失了。 「你不知道kurka的意思很正常。那是车臣语的『睡莲』的意思。」 「这就表示……」 「他知道我的出身,也知道大家在背地里称呼我什么,然后他为了只让我知道这件事,选择用安全的唱歌方式来推销。那家伙很精明能干。」 「我讨厌那家伙。」贾米拉顶了一句后,继续说: 「不过,他搞不好值得利用。当然了,别忘记一定要谨慎喔!」 伊果也留了名片给夏希和贾米拉。 夏希再看了一 次名片上的夸张内容。 夏希心想伊果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调度得到核子潜艇,但忍不住感到纳闷。阿拉尔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都是所谓的双重内陆国,一个四周被内陆国包围的国家,必须越过两个国境才出得了海。推销核子潜艇给这样的国家是要做什么? 夏希不禁佩服起伊果的胆量。 「好了。」 艾莎往上伸直双手,做了一次深呼吸。 「夏希,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没?」 「什么心理准备?」 「国防部。装扮方面穿平常游牧民族的传统衣裳就可以了吧。谨慎一点喔,你老是忘东忘西的。」 夏希心想:「对喔,我都忘了要去国防部。」 虽然提不起劲,但夏希回到双层床的上铺,补好妆再梳理一下头发后,戴上塔基亚帽。她伸手拿起刚买不久的披巾,但立刻想起之前被说过是仿冒的假品牌货。 「贾米拉,你的披巾可以借我吗?」 贾米拉爽快点头后,把最高档的披巾丢给夏希。在那之后,贾米拉把手环递给夏希,要夏希也戴上饰品。贾米拉的披巾采用缝工细致的材质,上面刺有牡丹的刺绣。夏希忽然想起搞丢的那条母亲缝的绣布。印象中那条绣布也有牡丹的刺绣。 夏希无意识地把脸贴在披巾上,嗅著香味。 「喂!别这样好不好!」贾米拉立刻发出抗议声。 贾米拉伸出手试图抢回披巾。 这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至于不速之客是谁,一听到拐杖声就猜出来了。身型娇小、简直和小朋友差不多身高的那位后宫主人──乌兹玛?哈里法。 「我心想不过是一群小鬼头而轻敌了……」 说罢,乌兹玛用著低沉的声音发出咯咯笑声。 「没想到你们怎么会……表现得相当有野心呢!」 「我也不是自愿要这么做。」 艾莎别开视线继续说: 「可是,我也没办法,似乎被托付了重任──」 「听好啊。」 乌兹玛朝向艾莎顶出拐杖,硬是打断了艾莎。 「我虽然才疏学浅,但见识过无数人。这是我身为人生前辈的忠告。」 「……我洗耳恭听。」 「第一点,人势必会有希望自己属于某团体的想法。第二点,人们会受到自我道义感的束缚。第三点──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参与历史。听好啊,事情一定会变成像我说的一样……不论是往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发展。」 说罢,乌兹玛从怀里取出一张被摺起的纸张。 乌兹玛缓缓摊开纸张后,把纸张转向艾莎这方。 「艾莎?发夏尔──」 乌兹玛大声一喝,连夏希也不禁缩起身子。 那声音没有显得沙哑。夏希这才知道原来乌兹玛能够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 「我在此传唤你出席枢密院的调查委员会。你有插手国家大事、企图夺取政权之嫌疑。」 「为什么你们非得要……」 艾莎只说到一半,便紧闭起双唇。 乌兹玛的白浊眼珠垂下视线,把纸张摺回原状。 「我们会在委员会上好好听你怎么申辩。」 「艾莎,保持冷静。」 贾米拉轻轻拍打艾莎的肩膀说道。 「说是说调查,也只是会被占用时间罢了。你就以堂堂正正的态度去主张政权的正当性。」 夏希差点忍不住想要吐嘈一句:「其实毫无正当性可言。」 贾米拉没有理会夏希的不安心情,发出锐利的目光看向乌兹玛。 「你就去参加委员会让这个老太婆闭上嘴巴吧!」 艾莎轻轻点点头后,扶了一下贾米拉的背表达谢意。在那之后,艾莎把一整叠纸张递给夏希。 不知道为什么,夏希嗅到危险的气味。她猜想那应该是不得收下的不知名文件。 「这什么?」 「预定要在国防部演讲的原稿。」 夏希缓缓看向文件,再看向艾莎。 「不行吧!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夏希在脸上挂起假笑说道。 「肯定没问题的。凭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做得到的。」艾莎也在脸上挂起假笑说道。 艾莎再怎么拥有神奇的力量,也没能够让这次的笑容发挥效用。反而应该说,明显看得出来艾莎的嘴角显得僵硬。 「我不要!」 夏希的声音响遍整座后宫。 5 那是一座空间足以容纳好几百人的礼堂。 不过,因为有很多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忽视这次的演讲而没有出席,所以即使加上媒体记者,也只坐满三分之一的座位。夏希环视礼堂一遍后,看见有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抬头看著她,也有人翘著二郎腿和坐在旁边的人互说著玩笑话,现场完全没有要认真倾听演讲的氛围。 包括刻意安排大礼堂这件事在内,夏希不禁觉得这是一个打从一开始就抱著准备看这方闹笑话的意图而安排的场合。 不知道哪个人发出奚落声: 「小姐,后宫的工作好不好啊?」 夏希向艾莎确认过,并得知国防部全体尚未达到一致的意见。 有的人认同临时内阁,也有支持政变的一派。不过,对于要服从于女性,而且是在立场上身为侧室的艾莎等人这件事,多数人抱著负面的情绪。安排这场演讲的目的就是要设法得到全体一致的意见,让国防部在面临困难的局势之中愿意提供协助。 目的相当简单明瞭,难易度却很高。 夏希看见次长的身影出现在底下的第一排座位上。 毕竟身为次长,对方抬头挺胸地看著夏希,但眼神之中带著冷笑的意味。夏希只身来到国防部后向次长打招呼,并准备为了艾莎无法前来一事致歉时,次长打断夏希,并且派属下为夏希带路。夏希暗自骂了一句:「讨人厌的家伙!」 泽利姆汉?艾哈马多夫上校坐在次长旁边的第三张座椅上。 艾莎警告过夏希要特别留意这个男人。 据说在将官们因凡事皆依赖维持和平部队(pkf),处于厌倦状态之中时,艾哈马多夫是拥有实力和声望的军中关键人物。夏希还听说他随时都有机会升为将官,却自己要求继续待在上校的职位。光是这个传闻,就可以感受到他应该是相当有个性的人。 不知何处传来了带有讥笑意味的口哨声。 「喔!她在看我这边耶!」 「她可能喜欢你吧?」 夏希举高向贾米拉借来的手环抵著喉咙。 在那之后,夏希发现讲桌上连一杯水也没有准备。她告诉自己不管怎样,做得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夏希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拿出讲稿。 夏希清楚知道自己的脸色开始发白。 找不到讲稿。夏希急忙脱下外套确认,但还是找不到,她心想八成是把讲稿忘在后宫的大房间里了。夏希还来不及慌张,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奚落声: 「你在忙什么啊?」 「我是为了见艾莎小姐一面才来的耶──」 另一名在不同座位上、看似官僚的男子,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说道。 「随便讲什么都好,拜托快点结束吧!有什么好挣扎的?反正这个国家一定会灭亡……」 这还有什么纪律可言?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男人们都逃跑了,才会导致这般局面。 这样已经够糟糕了,现在后宫也来参一脚,只知道上演不同世代的抗争戏码。这个现场也是,大家只知道为 了小小的权力关系互相较劲。还有上次也是,激进派的aim为了改革而展开行军。 夏希越想越激动,全身血液冲上脑门。 「喂!」 夏希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这种瞧不起我的态度。不过,我不准你们瞧不起艾莎或其他人!还有,那边那个!」 夏希直直指向方才的官僚说: 「你说『反正这个国家一定会灭亡』是什么意思!我们所有人的职责不就是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夏希出乎预料的怒气冲天态度,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艾莎是打算来向国防部低头,说一些「各位都是国防方面的专家,在遇到国难的这个时刻,敬请助我们一臂之力!」之类的话。夏希记得讲稿上也是类似这样的内容。 艾哈马多夫上校原本一直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模样,此刻身体稍微往前倾。 「抱歉──」 既然已经弄僵场面,乾脆豁出去算了。 夏希这么心想,从偷偷带在身上的皮革袋子里拿出马奶酒喝了一口。 「我叫夏希?纳西姆?远峰。我是第二代日裔,在先前的纷乱时失去双亲后,佩尔韦兹?阿里总统大发慈悲收留我,让我在后宫接受教育,以利日后可以为各位贡献一己之力。艾莎?发夏尔代理总统今天因故无法来到现场,请容我先为这点向各位表达歉意。」 「就是啊!」 「叫艾莎出来!」 夏希只是表现得谦卑一点而已,立刻传来起哄声。 夏希轻轻搔抓一下脖子。 「……总而言之,如方才所说,除了这个国家之外,我无处可去。我也想要回报阿里的恩情。我相信在场的人当中,应该也有很多人抱著和我一样的想法。也有人因为先前的纷乱时而失去家人或朋友……所以──」 马奶酒开始发挥效用,夏希感觉到胃部灼热起来。 「我们和那些卷起尾巴逃跑的议员们不同。只有这片沙漠可以让我们生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我有说错吗?」 夏希从眼角余光看见方才那个出声攻击的官僚男满脸通红。 「我说那边那位──」 说著,夏希张开掌心比向官僚继续说: 「刚才很抱歉对你发了脾气。说实话,我心里也会这么预想──」 夏希反省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责怪官僚男。 来到这里的不久前,是谁还在那里畏畏缩缩的?那不是别人,正是夏希本人。 「等时候到来,以哈萨克斯坦军为主的pkf就会来帮我们扫荡敌人。然后,我们会被抓住一些些弱点、失去一些些主权。感觉就像准备走上一条平缓的灭亡之路。这么一想,或许会觉得现在这个场合毫无意义。不过──」 没错,其实心里很明白的。 包括夏希,还有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我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我们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告诉自己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我们心里都明白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等到规模庞大的独立国家国协(cis)或pkf采取行动。也明白在那之前会有多少人牺牲,还有到了那个时候,谁会成为牺牲者──」 夏希从眼角余光看见方才的官僚男抿著双唇。 那是一种抗拒反应。不过,那不是针对夏希的抗拒反应。那是一种「必须接受却无法完全接受」、对世间无常的抗拒反应。 夏希感觉到获得一股力量,并继续说: 「没错,我们心里都明白的。到时候将牺牲死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同胞!那些各自无处安身而被迫来到这片连水都无法尽情饮用的沙漠上,却依旧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同胞们,到时候终究难逃失去性命的命运!」 当夏希察觉时,发现自己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夏希的思绪一片混乱,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对谁说话。 「另外,我们心里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国家需要pkf。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告诉自己我们的国军力量薄弱!可是,我们更清楚明白一件事!这样的想法就像毒素流窜全身一样,一口一口地吞噬著我们的自尊!或许应该说,抱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可能比国家灭亡更糟糕!」 夏希暗自说一句:「糟了!」 媒体记者也在现场。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希做出简直像在否定集团安全保障的发言。 艾哈马多夫上校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观察著状况,这时从旁插嘴说: 「我本来心想不知道会来一个什么样的黄毛丫头,所以抱著来看一眼长相也好的心态参加,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极右派的丫头。没错吧?」 四周的人一副附和上校的态度,在脸上浮现假笑。 「所以,这位小姐想要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你希望我们拜托pkf退出,走上自主独立之路?不过,我先讲明一件事,即便是要对抗游击队,我们的军队也是真的力量薄弱喔。」 艾哈马多夫上校扭曲著嘴角继续说: 「拿车辆来说好了,我们会被迫购买贵得吓死人的战车和自走炮,另一方面,aim则是会骑著川崎制的摩托车大肆行动。还是说,你要我们仿效乌兹别克斯坦请求美军支援?」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夏希眨了一下眼睛。 眨了眼后,夏希立刻察觉到艾哈马多夫上校是在替她解围。艾哈马多夫上校不是在捉弄夏希,而是在替夏希找一个可以先镇静下来的机会。 「不是的──」 夏希感觉到汗珠从背上滑落。 「对于冷战后的安全保障组织,以及依目前的国境线而制定的国际秩序,我们依旧保持尊重的态度。对于各国至今的执政,也抱著最高的敬意。」 夏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确的发言。 不过,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继续行动下去。 「话虽这么说,但对于像aim那样的内患──」 或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也可能是羞耻心在作祟。 夏希知道自己的脸颊逐渐泛红。 「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我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做。当然了,我们也知道状况。不过,上校,您刚刚说的话有部分是错误认知。」 「喔?怎么说?」艾哈马多夫一副感到有趣的模样歪著头问道。 「如果要说游击队,反而应该说我们才是游击队。」 「什么意思?」 「aim的部队只能正面直直穿越视野一片清晰的沙漠进军前来。不过,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发出夜间禁止外出的命令,让这座城市变成像越共的丛林,想怎样迎击就怎样迎击。」 「喂──」 次长准备抬高身子时,艾哈马多夫伸手制止了他。 「小姐,你说得颇有道理。然后呢?」 「当然啰,我们不可能像俄罗斯或哈萨克斯坦一样。不过,打从『创始七人』著手开拓到现在,我们在原本被认定住不了人的沙漠里一路住了下来。我们拥有属于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力量绝不薄弱!」 没错! 「所以,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来拜托各位的。因为我们这些在场的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明白的!我们心里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应该守护什么样的尊严!要我说多少遍都无所谓,我们的力量绝不薄弱!」 一片鸦雀无声。 夏希心想:「完蛋了!」 夏希清楚知道自己变得满脸通红。她终于体会到想找个洞钻进去是 什么样的感受。好一会儿时间,夏希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她只想著回去后不知道该怎么向艾莎道歉。 「夏希!」 突然听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夏希抬起头看。 原来不是一片鸦雀无声,而是夏希自己难为情过了头而听不见声音。所有人都在鼓掌,有人甚至站了起来。夏希以为有人喊了她的名字,这才发现其实是欢呼声。没多久,大家开始不停喊著夏希的名字。艾哈马多夫上校豪迈地笑著,那个可恶的次长也一脸彷佛在说「在这状况下也没辙」的表情,有气无力地拍著手。镁光灯闪烁个不停。 「夏希国防部长!」 不知哪个人得意忘形地大喊道。国防部长!国防部长!呼声此起彼落,停不下来。媒体记者们不约而同地抄起笔记,或站起来打电话给公司。 「那个……」 夏希出声说道,但被大家的齐呼声淹没了。 「你们好像误会了耶……」 注23:亚兹迪教 是中东地区古老而独特的宗教。亚兹迪教徒可说是一种族教群体,但亚兹迪人也属于库德人。 3.马格里斯拉德攻防战 1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 夏希一边看著眼前的光景,一边思考这个毫无建设性的问题。正前方摆设一张栗树制成的大木桌,图尔逊?伊斯梅尔上将以及把夏希带到这里来的泽利姆汉?艾哈马多夫上校坐镇在木桌前 两人的身后可看见三大块透明压克力板。 投影机投射在中间那块压克力板上,映出街道地图。 在议会厅的前方,直接以麦克笔勾勒出一条代表战线的蓝色弧线。除此之外,在通往议会的马路上,也画出四条红色箭头。夏希猜想那应该是代表进军即将到来的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的摩托车部队。 「听好啊!」 伊斯梅尔上将拿著蓝色麦克笔,在地图上敲个不停。 「今晚是关键时刻。在独立国家国协(cis)采取行动,派出维持和平部队之前,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凭靠自己的力量死守议会厅。」 伊斯梅尔上将明明自己没有要上前线,却做出这般发言。 夏希在国防部不小心做了那场如恶梦般的演讲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分钟。鼓掌声一停下来后,艾哈马多夫立刻挡下记者们的发问,冲上讲台说: 「跟我一起来,这样大家才会士气高涨。」 就这样,艾哈马多夫半强制性地把夏希带到这里来。来这里的路上,夏希趁著艾哈马多夫开车的时间,在车里确认行动装置后,发现艾莎寄了电子邮件来。艾莎在邮件里告知已透过媒体报导看到夏希的演讲,并表示将正式委任夏希担任国防部长。夏希关起行动装置,硬是当自己没看过那封邮件。她想都不愿意去想媒体会如何报导她的演讲。 夏希来到位于马格里斯拉德北部的国军基地作战总部。 夏希轻轻转头,观察四周的状况。在现场的气氛下,夏希不得已坐上第一排的椅子,她的后方坐著将近二十名将官和校官。所有人都身穿军服,让夏希感受到一股无声的压力。不过,他们各个面无表情,更不用说能有什么士气。 这要怪就得怪伊斯梅尔上将的作战策略。 毕竟伊斯梅尔上将把部队配置在议会厅的前方,而通往议会厅的繁华大街是一条直直通到底的道路。aim的榴弹炮射程约为十五公里,在这样的状况下,部队将成为最佳射击目标。当然了,这方想必也会反击,但敌方势必会遵照游击战的「打了就跑」铁律,射出大炮过来后就立刻逃开。 虽然还有其他很多问题,但夏希更在意正前方的两个人。 伊斯梅尔上将发出叹息声,身为现场指挥官的艾哈马多夫上校却是不改苦涩的表情。夏希渐渐掌握到眼前两人的微妙关系,以及自己被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夏希两只脚勾住铁椅,轻轻举手说: 「我认为大致上来说,伊斯梅尔上将的作战策略是没问题的。」 伊斯梅尔上将威严十足地点点头。 艾哈马多夫的眼角抖了一下,但他没有插嘴说话,交给夏希处理。 「在这样的作战策略下──」 夏希轻咳一声后,继续说: 「我希望内容可以更详细一点。可以让我发言一下吗?」 伊斯梅尔朝向夏希伸出右手,催促夏希继续说下去。 其实就算伊斯梅尔拟出作战策略,最后还是需要夏希来签名核准。光这个事实本身就如同一场恶梦,夏希感觉到局势一点一点在改变。毕竟就上将的立场来说,也不能不顾及夏希的面子。 这点也是艾哈马多夫强势把夏希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首先,如果照这样下去,部队会受到剧烈攻击。所以,我认为应该分成小队,在建筑物后方找适当的位置躲起来会比较好。如何呢?」 夏希思考著伊斯梅尔为何要拟出甚至显得不合理的作战策略? 一个可能性是其实伊斯梅尔一开始就打算依赖pkf,所以没有深思熟虑。不过,不见得只是这个原因而已。听说艾哈马多夫上校在部队里拥有很高的声望,相对地,在将官们之间却是得到很差的评价。对将官们来说,上校的存在就如眼中钉。搞不好伊斯梅尔是企图性,也可能是下意识性地想要利用这次作战的好机会,让艾哈马多夫战死。 <-市中心地图 伊斯梅尔保持站著的姿势,在胸前交叉起双手。 「议会厅是我国的要塞,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强化其正面的防卫也无所谓?」 「嗯。关于这点──」 夏希一边说话,一边寻找著尽可能不会刺激到对方自尊心的字眼。 她忍不住埋怨一句:「好麻烦喔~」 「首先,aim不见得只会从正面发出攻击。肯定会有其他部队从西边越过山丘过来。以他们的立场来说,不管怎样一定会想要在山丘上设置据点。这样不但可以有据点朝向街道『打了就跑』,而且这里是『死者之城』,就是一个天然的战壕。」 死者之城是指中亚地区常见的坟场。 死者之城的概念是建盖一座模型城市,盖出外观如建筑物般的小型坟墓,将死者埋葬在坟墓底下。以马格里斯拉德的例子来说,就是盖在西边的小高丘上。 「……我们这一方也必须守护山丘。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导致剧烈的战斗发生。所以,我认为只有艾哈马多夫上校才有能力接下守护死者之城的重责大任。」 「嗯。」 伊斯梅尔先做出思考状,才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伊斯梅尔本人或许自觉保持住了威严,但夏希看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吧!」 「还有,针对闹区方面──」 夏希间不容发,立即开口说道。 「闹区的大街一片视野辽阔,真是让人伤脑筋呢。从距离二十公里远的机场到议会厅,直直一条路通到底。」 夏希身后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 「怪就要怪当初为了够称头,盖了那么大的一条街……」 「可是啊,在冷战时期有谁预料得到会形成净是以步兵为主,来对抗恐怖份子的局势?」 「问题在于──」 夏希打断交谈声后,继续说: 「aim会先从哪里展开攻击?」 在夏希正前方的艾哈马多夫扬起眉角,似乎察觉到什么。 跟著,艾哈马多夫歪起头。 「还有可能是其他地方吗?当然是议会厅吧?」 艾哈马多夫刻意装傻说道。 夏希配合艾哈马多夫的话语,摇摇头说: 「议会厅现在是一座空城,既没有可以抓来当人质的议员,临时政府也设置在议会厅之外。」 没错。 aim早已失去攻击议会厅的动机。夏希像百合花绽放一样张开双手的手指后,让双手的指尖并在一起。 「就算议会厅被占据,国政也不会停止运作,对我们来说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敌方知道议会厅变成空城的消息吗?」 「在网路上早就谣言满天飞。应该说,议员们都争先恐后坐上醒目的宾士车逃跑,还有谁会不知道呢?虽然也要看敌方相信这个谣言到什么程度,但变更攻击目标的可能性十足。」 大家纷纷讨论起可能性。 有人说可能是身为人们和物质之基础设施的机场,也有人说可能是官邸或后宫。其他还有中央银行、行政机关,以及既是观光资源,同时可以把观光客抓来当人质的赌场酒店。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猜不出敌方的目标呢?原因是身为代理总统的艾莎还没有公布会在什么地方设置临时政 府。不过,这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优势。毕竟说穿了,我们就是一个在城市里的逃亡政府。」 夏希重新整理一下借来的披巾后,绕到艾哈马多夫的身后借了红色麦克笔。 「以aim的规模和目的来看,他们会决定一次攻击多处的可能性很低。他们应该会只针对一个地方,针对可以掐住我们脖子的设施展开攻击……这么一来,目标有可能会是哪里呢?我认为应该是行政机关。如果要说得更明确一点,目标会是技术部。」 阿拉尔斯坦是仰赖环境改善技术而得以成立的国家,技术部从以前就一直拥有强大的权力。对于利用网状高分子化合物捕捉水蒸气的「绿洲塔」,也是技术部居高临下来决定如何分配水量。 技术创造了这个国家,也等于是国家的象徵。 「aim眼里看的是可以统治阿拉尔斯坦的未来愿景。游击队的基本战术是和居民保持良好的关系,他们不会像以前打世界大战那样使出总体战,一栋接著一栋占据建筑物。假设要抓人质,与其抓银行或饭店的市民,也会选择抓官僚吧。」 「有办法保证敌方不会攻击银行或机场吗?」后方传来了声音。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也应该分成小队才能够有弹性地采取因应措施。如果对方死脑筋地冲来占据议会厅,直接把议会厅让给他们就好了。毕竟这么一来,我们只要把他们团团围住就好。」 艾哈马多夫把指尖指向夏希说: 「敌方是靠手机在联络。有办法阻断基地台吗?」 「有办法。」 夏希毫不迟疑地回答后,沉思一会儿才继续说: 「除了基地台,也要阻断行动分享器才行。不过,这样会导致市民的不安情绪上涨。毕竟现在大家都得不到资讯,焦虑得不得了……要不要考虑让战地记者一起前往前线,透过国营广播的无线电波来进行转播呢?」 「意思是要转播战场的状况?」 「转播步兵们的战斗模样,而不是看高科技武器大展威力,误以为是在看战斗游戏的画面。一切顺利的话,国民也会变得团结,而且万一aim计谋展开随机恐怖攻击,一旦看见有摄影机在拍摄,也会变得绑手绑脚。」 「嗯。」 伊斯梅尔点点头,做起总结说: 「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吗?」 「还有一点。对aim而言,不论占据何处,补给线都会太长。」 「他们会不会是打算在当地调度?」──在当地调度的意思就是掠夺。 「他们必须让市民愿意站为同一阵线。所以,应该是打算很正常地在市集采买。视状况而定,封锁市集会不会是个好方法呢?」 「嗯……」 看见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夏希试著思考如果是艾莎,在这时会怎么做? 夏希站起身子,发出魄力十足的目光。她先看向伊斯梅尔上将使眼色,接著再向艾哈马多夫使眼色,最后环视四周一遍。 「不管怎样,撑到pkf抵达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请大家好好加油!」 尽管不是要亲自上战场,夏希却有种胸口被刺上细针的感觉。 如果刚刚说的是真话那还好,问题是那是骗人的。 事实上,谁也不敢保证cis一定会采取行动。 如果国际社会认定夏希等人不具统治能力,就会公然干涉阿拉尔斯坦的内政。就算pkf派出部队,也只会等著遭受空袭。「阿拉尔斯坦」这个国家的历史正面临紧要关头,一切就看接下来要如何应付这次的事态。 夏希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像伊斯梅尔这样的男人们看清事实。 2 因为目前发出夜间禁止外出的命令,所以夏希是搭乘军用车回到后宫。 驾驶座上是一名年轻士兵。年轻士兵似乎很在意夏希的存在,不时透过后照镜偷看后座。夏希忍不住心想:「拜托你认真看前面开车好吗?」 军用车越过了临检。 汽车的头灯照出让人联想起苏联时代的笔直道路。道路两旁皆是荒地,只看见地面上长出稀稀疏疏的骆驼草和白梭梭。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只见星星开始闪烁。这一带是沙漠地区,所以本来就鲜少出现云朵。 在呈现这般景色的天球底部,士兵沉默地驾驶著车子。 夏希想起不久后手机也将无法使用,于是拿出放在怀里的一张名片。 贩售各式武器,从短枪到核子潜艇,应有尽有 伊果?费尔兹曼 虽然夏希总觉得不太愿意求助于对方,但在这种时刻,也没得挑剔了。 既然对方都敢装腔作势说什么连核子潜艇也调度得到,就表示多少有讨论的空间。夏希这么心想并准备拨打电话时,忽然想起士兵就在前方。她急忙改成写电子邮件传送出去。 邮件传送出去没多久,伊果主动打电话来。 夏希迟疑一会儿后,在铃声响到第三声时接起电话。熟悉的刺耳声音响遍车厢。 『没想到国防部长大人会亲自跟我联络!哎呀!小人伊果真是感到无比荣幸……』 「喂!你说话太大声了!」 『是、是!亲爱的朋友啊!只要是你的要求,上天下海都会帮你完成!不过,唉~不能直接与你见面一亲芳泽,实在教人遗憾透顶!我恨不得立刻冲到你身边,跪倒在你的──』 伊果大吼大叫道。 「那个……」 『不,夏希大人,请当我在胡言乱语。这该说是我的坏习惯吗……实在是太失礼了……没错,就是开个玩笑的感觉……不过,请你千万不要对我有所误解喔!我对国防部长的忠心不变──』 「你要不要听我说话!」 夏希不由得大喊出来后,瞥了后照镜一眼,士兵立刻别开视线。 「我刚刚e-mail给你的那件事,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请别小看我伊果的本事。哎呀?你很讶异吗?不用说,当然做得到!不过,确实是很棘手就是了……私交归私交、生意归生意,关于手续费方面,应该可以有某程度相当优渥的回报吧?是、是!我非常乐意接受委托!请放心,绝无后顾之忧,收集客户的感谢声音正是小人伊果我的……』 车子正好就快进入隧道,夏希趁机找了藉口挂断电话。 夏希不禁有种比演讲时更加疲惫的感觉。她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但愿这次会是最后一次有求于伊果。不知道为什么,连后照镜里的士兵也显得有些憔悴。 「我不会多嘴的。」 士兵透过后照镜向夏希使了眼色。 「不过,部长似乎在想很有趣的点子呢!没事,我是在自言自语……」 穿出隧道后,夜晚的蓄水池随即在右手边延伸开来。 道路两旁立刻化为茂密的树林。每棵树的底部都被抹上约一公尺高的白色石灰,据说是为了预防冻伤和虫害。不过是穿过一条隧道而已,景色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荒野变成了沃野。夏希再次感受到阿拉尔斯坦这个国家有多么异常。 车子在后宫前方停了下来。 夏希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的那一刻,忽然心生踌躇。 「……你也会到前线去吗?」 对方瞬间眯起眼睛,跟著缓缓点了点头。 夏希询问对方的名字后,得到「诺根达」的答覆。「诺根达」带有射出光芒之意。 「亲爱的阿拉尔之光,就看阿拉怎么安排吧!」 「依阿拉的旨意!」 士兵回应后,夏希下了车,踏上后宫的钓桥。 夏希感觉到一 阵寒意。随著车灯远去,湛蓝天空上的星星多了起来,后宫也渐渐融入黑暗之中。夏希做了一次深呼吸,让夹带著咸味的夜晚空气充满肺部。她打直腰杆走过钓桥,来到正门旁边的侧门后,用手背在门上敲了两次。 夏希静静推开大房间的房门后,看见大家围绕桌子而坐,也都还没入睡。 看见夏希的身影后,大家同时放松了表情。 「我们有看到演讲影片喔!」 有人这么搭腔说道,但夏希装作没听见。 「真是太厉害了!」 夏希在心中催眠自己说:「没听到、没听到。」 艾莎走近夏希后,把右手绕到夏希的背上。夏希也伸出右手抱住艾莎,让彼此互相贴近。这一带地区的男子们经常会以这样的拥抱动作来取代打招呼。 「谢谢你。」 艾莎在夏希的耳边低声道谢。 「国防部长光荣归来!」 接著,艾莎说出提振精神的话语,同时面向大家拍打一下夏希的背部。 一阵轻轻的欢呼声响起。夏希知道目前的处境是自己种下的果,但还是忍不住嘟起嘴巴。 乾净的茶杯里倒进了红茶。热茶里加了炒过的杂粮,夏希含入嘴中的那一刻,香气窜上鼻间。喉咙得到滋润之后,夏希让视线扫过桌上的散乱文件。当中有一张列表列出「不得因社群网站而暴露行踪」等注意事项。 夏希忍不住心想:「这方的作风果然也很像游击队。」 原本一片空白栏的临时组阁表,已经填满将近一半的栏位。 夏希看见艾莎似乎打算兼任元首和外交部长。接著,她直接跳过国防相关栏位看向文化部和财政部的栏位,结果看见贾米拉的名字。贾米拉原本一脸严肃的表情坐在对面托著腮,她瞥了夏希一眼后,左脸颊浮现酒窝说: 「这下子是真的伤脑筋了。」 贾米拉伸了一个大懒腰,椅子随之往后倾。 在阿拉尔斯坦,姑且不论财政部,但文化部的责任相当重大。原因在于第一任总统提倡了「欧亚游牧主义」,让混著各式各样人种的地区统一成一个国家。 「如果至少还有雪儿薇在的话,就会好多了。」 夏希愣了一下后,才想起雪儿薇是离开后宫不久的「眼镜」的本名。 「你也知道的,雪儿薇对数字很强……」 「不可以聘请民间人士吗?像是学者之类的──」 「我已经询问过他们的意愿,但大家都很怕会这样。」 贾米拉一边回答,一边比出割喉的手势。 「你那边的状况呢?」 「至少算是撑过了一个晚上。」 这里的桌上也有街道地图。虽然和作战总部的地图比起来,感觉低阶许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希一边指著地图,一边向大家大致说明军方的作战策略。 「……除非发生预料外的事态,不然应该可以一路进展到顺利击退敌方。」 「太好了。」 艾莎原本用指尖抵住下巴,一直凝视著地图。这时,忽然开口说道。 「毕竟是那位上将,我本来还在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搞定……是因为你的功劳?」 「是艾哈马多夫上校。不过,我其实不想让他站上前线──」 但如果不这么做,上将就不可能点头。 夏希刻意避免做出明确发言,但光是这样的互动,艾莎似乎就明白了状况。 「原来如此。」 艾莎像是看见了什么讨人厌的东西一样,微微眯起眼睛。 「让我们为上校的平安祷告!还有,夏希,不管事态如何演变,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的。」 夏希保持双手握住茶杯的姿势,立刻答道。 其实夏希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战况会如何演变,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就连自己会有什么感受也不知道。夏希不知道如果因为她的介入而害得上校和那名年轻士兵失去性命时,自己会有什么感受。虽然艾莎说不要把责任往身上揽,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夏希陷入了思考,表情也不禁变得黯淡。 然而,夏希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回答: 「该做的都做了,再来只能向前冲了!」 「就是要有这股干劲。」 艾莎把右手放在地图上,其他几个人也立刻伸出右手盖在艾莎的右手上。在对面的贾米拉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大家一个接著一个盖上右手。 现场有一种很像运动团队会有的氛围。 夏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在最后轻轻盖上右手。这时,老旧的桌子忽然倾向一边,大家急忙把手滑动到桌子的中央。 夏希忍不住轻笑一声。艾莎没有漏看夏希的反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祝福我们的新祖国!」 「万岁!」 「乌拉!」(注24) 大家的气势高涨,高涨到足以撼动三楼的枢密院。贾米拉最怕这种场面,夏希看见她面带略显僵硬的笑容,小声地附和著。 夏希蹑手蹑脚地走下阶梯,走出面向蓄水池的阳台。 她想要吹一下夜风。 虽然艾莎命令夏希休息,但这么说的艾莎却自己拿出平板电脑和电脑,忙著和外部召开网路会议。虽然已经阻断基地台,手机无法通讯,但后宫设有有线网路,只要待在后宫里,就可以上网。 夏希本人根本无心休息。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来到阳台上。夏希看见六岁的亚兹迪教徒卡莉尔双手抓住阳台的栏杆,直直仰望著星辰。夏希沉默不语地站到卡莉尔的身边。 「会怕吗?」 夏希问道,但卡莉尔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地,卡莉尔的小手轻轻抓住夏希的上衣衣角。 夏希脱下向贾米拉借来的披巾,凉爽的清风随即拂过她的颈部。 天空万里无云,星辰闪烁。 夏希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经告诉过她星座是由古代的中东牧羊人所发现。因为这样,黄道十二宫当中才会包含了牛、羊及山羊等家畜。不过,夏希在教室里提及这个话题时,大家都说没听过这种事而驳回夏希的说法。 有一位感兴趣的老师事后查看了文献,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相关纪录。 这么一来,父亲到底是从哪里听到中东牧羊人的说法?还是父亲只是即兴编造了故事,而且说得像真的一样?夏希很想知道答案,但能够询问的对象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卡莉尔拉了一下夏希的衣角。她抬头望著夏希,一副想说些什么的模样。 「怎么了吗?」 卡莉尔还是没有回答。才从中东来到这里不久,卡莉尔还不擅长使用这里的语言。取而代之地,卡莉尔露出不安的表情指向空中某点。 夏希看见了仙后座。 与一般所熟悉的仙后座相比,此刻缺了右上角的一点,头顶上方呈现出小小的n字型。夏希再次低头看向卡莉尔后,发现卡莉尔皱著眉头,流露出哀求的眼神看著夏希。 夏希知道卡莉尔试图表达什么。 隔了一会儿后,夏希也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 在不见一丝云彩的晴朗夜空上,怎么可能少了一颗星呢?夏希拿出行动装置后,才想起无法连线的事实,于是跑向广场拿起有线电话。国军基地设了一个夏希专用的联络窗口。电话铃声只响了一次,对方立刻接起电话。 「咦?夏希部长,刚刚辛苦了……」 『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方便吗?』 「请尽管吩咐。」 『我想拜托你用雷达帮我侦测飞行物体。』 「请等一下,aim应该未持有航空武器──」 『我知道。可是,拜托你侦测一下。』 话筒另一端传来发出指示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后,开始传来男子们的喧哗声。 『怎么了吗?』 夏希焦急地问道,但对方可能是不敢决定该不该告诉夏希。夏希听见话筒另一端不停传来在交谈的声音,最后终于取得允许。 「我们在大约四十公里高的高度,侦测到几架黑色飞行物体。飞行物体可能是涂抹了电波吸收材料,导致侦测有所延误。我们怀疑那是敌方的航空武器。」 『具体来说会是什么?』 「热气球。」 『咦?』 夏希不由得反问道。 不过,在军事上使用热气球为武器的行为或许显得落伍,但并非罕见之事。在冷战时期,美国也会利用高高度的热气球来监视苏联。 「那应该是aim的热气球。毕竟pkf和周边各国原本就持有高高度的军机。不过,还真是没料到他们会利用热气球……」 意思就是发现得太迟了。 『会不会有威胁?』 「他们应该只是先用来观测战况。所以,不至于到需要担忧的程度──」 夏希心里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想要观测战况,只要购买在网路购物也买得到的小型空拍机就可以解决问题。 夏希适度表达谢意后,挂断电话并陷入思考。有什么目的必须特地设置高高度的热气球呢?就算这方想要打下热气球,地对空武器的射程根本不够远,国军也未持有高高度的航空武器。 想著想著,夏希渐渐看出敌方的目的。 她心想:「这事情不太妙。」 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谁才好?伊斯梅尔上将?不,不行! 艾哈马多夫上校。除了他,没别人了。 可是,上校已经前往「死者之城」备战,现在也用不了手机。既然如此,乾脆跑去死者之城告诉上校这件事情呢?行得通!在那之间有没有可能被误认是游击队而遭到射击? 这点不敢说毫无可能。 夏希陷入沉思之中时,想起已故父亲说过的话。 她回到二楼的大房间,试图找出吉拉?欧菲莉的身影。 找到了!吉拉在双层床的下铺抱著软垫,保持距离观察著围绕桌旁的一群人动静。吉拉比夏希大一届,同时也是被誉为后宫首屈一指的美声女。不过,很少人知道这位美声女藏在背后的嗜好。 夏希跑向吉拉,在吉拉的耳边悄悄低语: 「问你喔,你有没有护士服?」 面对突如其来的请求,吉拉先是嘟一下嘴,跟著以训话的口吻说: 「夏希,你听我说,角色扮演的东西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正式──」 「抱歉,我晚点再听你说。随便什么都好,拜托给我一件像护士会穿的衣服!」 3 此刻一片宁静,彷佛直到方才的那场骚乱场面不曾发生过。 高个儿在哈萨克斯坦的大使馆里一边喝著绿茶,一边这么想。高个儿眼前有一张供访客使用的桌子,以及一台中国制的三十二吋萤幕。 萤幕上播放著阿拉尔斯坦的国营广播电台频道。 『战况?这里是前线,我怎么可能知道战况怎样!』 艾哈马多夫上校对著朝他顶来的麦克风,做出冷漠的发言。 其所在场地是位于闹区西边的山丘──死者之城。 黑暗中可看见四处冒出火苗,每次一有火苗冒出,五颜六色的圆顶或清真寺风格的坟墓就会随之浮现。那些坟墓看起来就像一般建筑物,但其实全是迷你屋。从后宫抬头望去时会抓不到远近感,觉得彷佛看见浮现在远方的楼阁。 上校身后的寺庙里,供奉著郁金香。 随著枪声响起,郁金香飞散开来。 惨叫声传来的同时,朝向上校顶出、加了防风罩的麦克风晃动起来。手榴弹滚了过来。担任新闻记者的青年慌忙地捡起手榴弹,往敌阵的方向丢回去。 远处传来爆炸声以及惨叫声。 『难得我努力用功读书,进了向往的国营广播电台……』 『凡事都是一种社会学习。』 艾哈马多夫蹲下身子,捡起散落的郁金香重新供奉。 『马格里斯拉德的人民,放心吧!我们会守护这里!千万不要到户外活动!aim很强。不过,我们也抢先一步布好阵局。一切才正要开始而已。』 『以上是记者在「死者之城」为您采访到泽利姆汉?艾哈马多夫上校的发言。』 高个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敌方的摩托车队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可能进攻过来,状况看起来也不像当初预想的那样会任凭敌方摧残。阻断手机的基地台,改以利用无线电波即时播放战况的做法似乎还不赖。如果要问这是谁的功劳,应该会是── 「夏希很努力呢!」 在一旁观看相同新闻报导的眼镜低喃道。 在那之后,眼镜拿起饼乾茶点品尝,跟著皱起眉头说:「真难吃。」高个儿也学眼镜拿起饼乾来吃。饼乾的小麦颗粒粗糙,而且乾巴巴的,让人吃得发渴。 高个儿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 「是啊。」 高个儿点点头应道。不过,她也搞不太懂自己是在点头认同什么。 * 敌兵暂时撤退了。 播放画面切换到闹区的小队后,艾哈马多夫点燃香菸,站在山丘上眺望马格里斯拉德的街道。左手边可看见利用泵浦从西咸海抽水过来的蓄水池一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边反射星光,池面波光粼粼。右手边是市中心。国民广场上平常总是点缀上基本色的红色或蓝色霓虹灯,如今也都熄了灯。赌场酒店、行政机关,以及舶来品店的招牌紧密排列的缝隙就宛如黑洞一般。 根据报告,敌方的川崎摩托车队似乎正朝向这方前进,但目前尚未出现。因为发出夜间禁止外出的命令,如果摩托车队出现,肯定一眼就能看见。就算没能一眼就看见,一旦摩托车队抵达东南方的机场附近,闹区也会进入榴弹炮的射程内。 一股焦急感涌上艾哈马多夫的心头。 突击部队已经把我们引到山丘上,如果要从中央突破,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吗?那些家伙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时,一名通讯兵前来报告。 「报告,本部要我来通知在马格里斯拉德上空发现飞行物体……」 「是敌方的空拍机还是什么的吗?那种东西早就有一大堆──」 艾哈马多夫下意识地脱口这么说之后,才察觉到如果是空拍机,本部不可能特地派人来报告。 「到底是发现什么东西在上空飞?」 「据说是高高度的热气球。总共有七颗,听说还涂了黑色的电波吸收材料。」 通讯兵以紧绷的声音说道,同时指向天空。 艾哈马多夫随之定睛细看天空,但什么也没看到。 「……你说涂了电波吸收材料?」 游击队怎么有能力买得起那么昂贵的东西? 不对,只要掠夺某国的无人隐形战机,设法让战机著陆后,把机身上的电波吸收材料剥下来就好了。「敌军是主要的武器供应来源」是游击战的黄金律则之一。 对方现在是利用热气球,就算拿出我方的地对空武器,射程也不够长。 即便想要从空中击落,国军根本也没有高高度的航空武器。看 来敌方是趁著pkf采取行动之前的时间差距,使出招数。 「不过──」 通讯兵露出讶异的表情继续说: 「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要利用热气球那种东西?」 「……假设从高度四十公里的热气球上,让一百公斤的物体自由落下好了。如果忽略掉空气的阻抗,著地时的初速大约会是每秒九百公尺。好啦,你说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 通讯兵屈指计算著。 艾哈马多夫没有等待通讯兵回答,即开口说: 「四十兆焦耳。这是概算数值。落下的物体可以是桶装炸弹,不然要丢沙袋也行。顺道一提,发生之前那场纷乱时,pkf那些人留下多到数不清的钨弹。」 「这么一来……」 「aim那些家伙打算直接让马格里斯拉德整座城市变成人质。」 艾哈马多夫忍不住发出咋舌声。就在这时── 一道白色身影从闹区方向冲上山丘来。艾哈马多夫看见是一名身穿护士服的女子。 通讯兵似乎也同时察觉到有动静。 「请小心,有可能是那些人的自爆攻击。」 通讯兵低喃道,艾哈马多夫轻轻顶了一下通讯兵的头说: 「那么合身的衣服有什么空间可以捆上炸弹?愿意执行自爆恐攻的家伙不是都会有坚定的信仰吗?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夸张到连头发也不遮,穿著迷你裙就跑到前线来?」 可能是打算用来取代白旗,女子高举白色手帕在头顶上方挥动著。 「基本上──」 艾哈马多夫说到一半时,嘴角很自然地往上扬。 「除了某个人,我联想不到会有哪个女人一身那么少根筋的打扮跑到前线来。」 「啊!」通讯兵有所察觉地叫了一声后,继续说: 「她不是护士。」 「我早就发现了。」 「她是小憩。」 听到不是预想中的名字,艾哈马多夫眯起了眼睛。 「……谁啊?她是什么家伙?」 「您没听过吗?她是日本的动漫人物!虽然小憩出现的镜头不多,但我们队里也有人觉得她是最可爱的一个……动画分享网站上可以找到翻译成俄语的影片──」 艾哈马多夫没有理会通讯兵的说明,朝向夏希拉高嗓子大喊: 「喂!你怎么来了?」 夏希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不停上下摆动肩膀。 「请命令闹区的部队散开!现在就立刻命令!」 夏希大喊道。 下一秒钟,闹区有三处同时引发爆炸。路边的车子因为爆炸的力道高高弹起,爆炸冲击波震破了周遭的舶来品店和赌场酒店的玻璃窗。 充满绝望感的报告接二连三地传来。 首先,这波攻击使得两组小队受到严重灾害。另外,闹区中央就快被敌军总队突破。敌方的士兵们不是骑摩托车,而是骑著骆驼摸黑展开攻击。 「这状况看来──」 ──可能要吃一场败战。艾哈马多夫把本来打算接著说下去的话语吞了回去。 夏希总算爬上坡,来到艾哈马多夫的位置。 * 夏希双手扶著膝盖,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发现双脚在不知不觉中被山丘上的骆驼草割伤了。夏希明明是全力冲刺跑上山丘,身体却冻得像冰块。 这片在苏联时代因为环境破坏而形成的新沙漠白天很热,晚上却很冷。 「慢了一步……」 「你来做什么?」 声音从夏希的头顶上方传来,那语调略带著质问的意味。 「我想来告诉你这件事……」 夏希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呼吸。 「而且,我死去的父亲经常说一句话。他总会说:『我不在现场像什么话。』」 时间停顿了几秒钟。 「哼。」上校用鼻子哼了一声。 忽然有个暖和的东西裹住夏希的身体。夏希一看,发现肩膀被披上一条军用毛毯。 「你这样我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艾哈马多夫一边别过脸,一边点燃香菸。 事到如今夏希才感到难为情,赶紧把毛毯的两端拉到胸前。 「山丘的状况如何?」 「暂时击退了敌军。不过,现在必须把战力转移到街上去……」 艾哈马多夫一脸沉闷的表情揉著太阳穴。 下一秒钟,透过扩音器的声音从敌阵那方传来。 『刚刚那是我方为了这一天而制造的「砾石」。』 扩音器里的声音以流畅的古典阿拉伯语发音,说出圣经里的字眼。 『我方拥有针对某点发出相同攻击的能力,也已经做好要攻击议会和行政机关的准备。不过,我们的目的不在于屠杀,愿贵部队能够做出具有勇气的决定。』 敌方的意思就是在劝告这方投降。 艾哈马多夫耸起一边的肩膀说: 「对方这么说耶。好啦,要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 夏希抬起头,在脸上浮现微笑。夏希知道自己没办法做到像艾莎那样的睡莲笑容,但她不在乎。痛苦时就是要笑著面对。 而且,敌方或许是自认处于优势而有所松懈。方才那段劝告透露了太多的资讯。现在确实是痛苦时刻,但还不是已经没戏可唱。 「这里也有派记者过来吧?可不可以把现场转播转到我这里来?」 4 市中心传来巨响和一阵地动之后,大使馆内气氛一变,化为一片静寂。现场只听得见国营广播的播报员低喃声音,画面不再像一路来那样即时播放战场状况,话题转移到国际新闻和股价。 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而且是过往打游击战时不曾有过、超出预想范围的不知何事。 高个儿轻轻咬著右手的食指。在那之后,高个儿抱著一丝哀愁,低头看向粗糙的右手手指。从祖国流亡到阿拉尔斯坦、刚进入后宫的那段时间,高个儿动不动就爱咬指甲。不过,她为了像艾莎一样表现得举止优雅,硬是戒掉了咬指甲的习惯。事实上,她只是把咬的对象从指甲变成手指而已。 「你猜是怎么回事?」 高个儿低声对著在旁边操作行动装置的眼镜问道。 眼镜没有回答。高个儿瞥了行动装置的画面一眼。画面一片黑,根本无法做任何操作。眼镜的肩膀微微颤抖著。 「真是伤脑筋~」 高个儿叹了口气后,抬高手臂搂住眼镜的肩膀。眼镜的肩膀冷得不得了。不过,颤抖的现象慢慢缓和下来。高个儿心想:「我这双手虽然粗糙,但至少还做得到这些事。」 高个儿往后仰让身体靠在沙发上。 品质不良的弹簧发出嘎吱一声。椅垫深深往下陷,坐在隔壁的眼镜就像廉价的俄罗斯套娃,倒在高个儿的身上。 「别这样好不好?你块头这么大。」 眼镜双手推著高个儿的侧腰,挪开身体。 高个儿露出苦笑带过眼镜的抱怨话语,仰望起哈萨克斯坦大使馆天花板上的灰泥。她心想这栋建筑物应该是把苏联时代偷工减料建盖的房子,直接利用作为大使馆。一片白的灰泥天花板没有多余的装饰,让人持有好感。不过,如果拿后宫来做比较,确实是显得乏味单调。 这时,现场转播突然切换了画面。 『现在记者在「死者之城」为您报导新闻。』 紧张气氛蔓延,聚集在房间里的脱逃组一齐探出身子。 高个儿看向画面后,看 见新闻记者手拿麦克风一副心慌不安的模样,站在以蓝白磁砖做搭配、采用阿拉伯式花纹设计的墙壁前方。高个儿猜想那肯定是室内,而且应该是地下坟场。她心想:「刻意把场地从地上移到地下,是为了不让敌人发现位置吗?」 摄影机的镜头水平移向左方。 「夏希?」 高个儿下意识地抬高上半身说道。 没办法,因为高个儿看见熟悉面孔的学妹就站在新闻记者的身旁。不过,这学妹究竟是为了什么做出那一身疯狂的打扮? 『因为方才首都受到了攻击……呃……』 新闻记者一副像看见可疑人物的模样,把视线移向夏希。 夏希穿著像护士服的服装,把军用毛毯当成披巾披在身上,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尽了本分,夏希没有忘记遮盖住头发。不过,这样感觉很像遮头没遮尾。 大家开始交谈起来。 「为什么夏希要到前线去?」 「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知道那打扮是怎么回事?」 画面里的夏希一副彷佛在说「吵死了!」的模样抢下麦克风,大家也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夏希?纳西姆?远峰。因为种种因素,目前担任临时的国防部长。首先,针对方才首都受到什么攻击,我在这边做个简单的说明。』 比起受到什么攻击,我们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打扮成那样? 在大家都抱著这般想法之中,夏希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首都是受到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所开发的武器攻击,他们不怕失敬地借用主的话语,把这个武器称为「砾石」。』 夏希引用了大家不熟悉的古典阿拉伯语圣经里的一小章节内容。 所谓的砾石,是指主在索多玛城市降下的雨。在古兰经是指加热过的泥石,而在圣经则是指硫磺之火。夏希会刻意提到这件事,想必是为了破坏aim的形象。 「加油!」 高个儿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不过,高个儿其实是想直接在夏希的面前为她打气。 『他们强调著可以靠「砾石」对首都展开单点攻击。实际状况是从高高度的热气球发射炸弹。看得出来他们配合目标在改变模式,想要攻击战车或建筑物时就使用钨弹,想要扩大攻击范围时就使用一般火药。』 「这样不行啦!」 眼镜在一旁低喃道。 「这种时候要说明得更简单易懂一些才行……」 「她很著急。」 高个儿轻拍一下眼镜的肩膀。 「大家都很著急。就这点什么办法也没有。」 『问题在于他们是如何实现单点攻击?热气球随风而飞,而且距离地面有四十公里远。所以,我们猜测他们应该是把智慧型手机绑在炸弹上,透过从上空拍摄的影像和gps,再确认地面上的wi-fi分享器位置来改变轨道。』 「嗯?什么意思?」 高个儿其实没有要询问任何人的意思,但眼镜回答说: 「地面上有无数个无线区域网路的分享器。意思就是,只要预先在地图上标出这些分享器的位置,就能够提升认知位置的精度。」 「原来如此。」高个儿自言自语说道。 夏希做了一次呼吸后,继续说: 『我这边有件事需要大家的协助。首先,我希望大家把家里的电灯关掉。现在是晚上,光是关掉电灯的动作,就可以让「砾石」的相机变得无效。现在被禁止外出,还受到游击队的攻击,我相信大家都很担忧。可是,还是务必请大家提供协助。』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夏希颤抖著身体。 一名身穿迷彩服的男子从画面左侧伸出手臂,将冒著热烟的塑胶杯递给夏希。夏希遮住麦克风向对方道谢后,喝了一口热饮。 『针对gps讯号,负责电子战的人员正在利用假讯号加以干扰。再来只剩下城市方面的wi-fi分享器……我知道在资讯已经很少的状况下,要提出这个请求会让大家很困扰。我们一定会透过无线电波传播必要的资讯,还请大家务必把分享器的电源──』 『重点就是!』 有人从夏希手中抢走麦克风,低沉厚实的声音随之传来。 摄影机的镜头再次往左方水平移动。画面中出现上一次现场转播时说话的艾哈马多夫上校。 『抱歉,打断你说话。这家伙虽然一身奇特装扮,不过……』 说罢,艾哈马多夫先指向夏希,再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她是真的有脑袋的。这点我敢做保证。听好啊!有两个重点。首先,把房间的电灯关掉。再来就是关掉网路分享器的电源。只要这么做,战况就可以再次取得优势。我也在这里拜托各位,大家可不可以配合一下这家伙的请求?』 『……以上是记者在「死者之城」为您做的采访。』 现场转播再次切换到其他画面。 画面上,乌兹别克斯坦的外交部长正在提出声明。 『对于这次因为马格里斯拉德发生恐怖攻击事件而出现的牺牲者,我在此由衷地表达哀悼之意。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也支持阿拉尔斯坦政府对抗激进派势力的举动……』 房间各处传来夹带著失望感的叹息声。 「说是说得那么好听,但其实就是在威胁……」 这方如果没有成功制伏aim,并展现统治能力的话,乌兹别克斯坦就会公然介入。乌兹别克斯坦想必也预想到在那之后,他们将可以和周边国家一起共同管理阿拉尔斯坦。 「欸!」眼镜戳了一下高个儿的手臂后,指向头顶上方。 「嗯?」 高个儿回应后才察觉到房间里的电灯还亮著。 她拿出行动装置,确认大使馆里开放使用的无线wi-fi状况。行动装置顺利地连结上网页。 很多人似乎也察觉到同一件事。 还有同伴跑去找正好路过的大使馆人员,询问为何不关灯、为何不关掉分享器的电源?然而,大使馆人员面不改色,表现出彻底忽视这方的态度离开了现场。真不知道应该说对方不愧是前苏联官员,那态度甚至让人觉得比苏联时代表现得更加出色。 「……说得也是啦。」 眼镜表现出死心的态度,坐在沙发上抱住双脚膝盖。 「在大使馆的建地内享有治外法权,他们也没有义务一定要遵从夏希的决定。」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而且,对一直仰赖这里的在外哈萨克斯坦人来说,wi-fi也是珍贵的资讯基础建设。如果关掉wi-fi,也可以被视为是涉及人道的问题。」 眼镜说话的语调相当冷静,高个儿越听越是焦躁。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啊?」 高个儿终于忍不住揪住眼镜的胸口问道。不过,她立刻松开了手。眼镜的身躯出乎预料地纤瘦,而且眼神透露出满满的不甘心情绪。 眼镜的语调之所以显得冷静,是因为她刻意压抑著情绪。 稍作思考后,高个儿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住大使馆人员说: 「请问一下。」 大使馆人员没有回答。 「关于这里的电灯和无线环境……」 大使馆人员还是没有回答。 「夏希在拜托大家提供协助,可以帮她一下吗?」 「夏希?」 大使馆人员保持面向侧边的姿势,只转动视线看向高个儿。 「喔~你是说在玩扮演国防部长游戏的那个女生啊……」 高个儿感觉到全身血液 冲上脑门的那一刻,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的眼镜轻轻抚摸高个儿的背部。 高个儿做了一次深呼吸后,也同样摸著眼镜的背部说: 「我知道的。放心,我没事。」 高个儿知道她们现在的处境必须仰赖哈萨克斯坦大使馆,来设法提出难民申请。还有一点,当初是艾莎帮忙牵线才能够来到大使馆。高个儿不能让艾莎丢了面子。 至于大使馆人员,他们正忙著应付涌入大使馆的哈萨克斯坦侨民。高个儿她们只是被安排到房间里,目前连申请书都还未能交出去。 申请书的文件还收在怀里,但不知为何,感觉特别沉重。 * 此刻,夏希正在「死者之城」的山丘上俯视街道。 明明已经那么强烈地提出诉求,视野下方的点点灯光依旧明亮。不,正确来说,应该说有部分住宅和行政机关已经熄灯。不过,企业、商业设施和饭店依旧灯光灿烂。在这样的状况下,还不足以让「砾石」的相机变得无效。 夏希脱口说出: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现实。」 艾哈马多夫站在夏希的身旁说道,并拿出国军配给的打火机点燃香菸。 「任谁都会比较爱自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街上的那些人来说,他们会觉得那叫什么『砾石』的精准度高一些比较好。毕竟如果不小心关掉电灯和分享器,随机丢下的炸弹有可能就这么从自己的头顶上方掉下来。希望你谅解一下大家的心情。大家好不容易才刚刚走出之前的纷乱所造成的阴影。」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愿意协助?」 艾哈马多夫没有回答。 夏希咬著嘴唇,再次眺望街道。与其说失望,夏希感到焦躁的情绪更加强烈。她心想:「我明明就是为了守护这些灯光才提出要求啊。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理解呢?」 「不过,不知道这战况是怎么回事……」 艾哈马多夫吐出一口白烟后,静静这么低喃一句。 夏希不想继续再看著街道。她抬头仰望看不见的热气球,做了一次深呼吸。 「其实还有让我挂心的事情……」 「什么事?」 「根据当初的报告,我方是得到敌方的摩托车队正朝向首都进军的消息。可是,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换成骑骆驼,展开夜袭街道的战术。」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艾哈马多夫轻轻皱起眉头说: 「说下去。」 「这表示摩托车是闲著的。还有,敌方一路来都是照著预先拟定好的计划在行动。如果要思考如何让闲著的摩托车发挥最大效用在作战上……」 夏希说到这里时,多数灯光在山丘底下一齐点亮。 可能有五十辆、不,应该有六十辆吧。随著气势十足的马达声传来,对方像在示威似的一边蛇行,一边爬上山丘。那是敌方的川崎摩托车队。 艾哈马多夫立刻拿出无线电对讲机。 「第二小队迅速移动到山丘东侧。后方正受到摩托车队的攻击。」 艾哈马多夫发出指令后,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拿出一颗手榴弹,再用嘴巴咬掉拉环。夏希暗自说:「来不及了!」夏希方才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才爬上斜坡,摩托车队却轻而易举地冲上来,转眼间便将这方团团围住。 因为站在逆著头灯光线的位置,夏希顿时什么也看不见。 没多久,夏希的眼睛慢慢适应光线。可能是为了展开夜袭,摩托车一律被涂成黑色。摩托车队迟迟没有发出任何攻势,而是像在嘲笑这方似的,不停绕圆圈或刻意放大引擎声。不过,摩托车围起的圈子越来越小,慢慢逼近这方。 敌方当中的一人朝向天空射出一发子弹。 艾哈马多夫的手上还握著手榴弹。 「夏希。」 艾哈马多夫没有看向夏希,低声喊道。 不知不觉中,艾哈马多夫已不再称呼夏希为「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我会杀出一条路,你快逃到那群记者避难的地下墓穴去!你知道地方吧?」 在那之后,艾哈马多夫再次拿起无线电对讲机。 「后方已被敌军包围,弃守『死者之城』,全部队──」 ──立刻撤退,移阵到闹区防守。 艾哈马多夫这么发出命令之前,一发子弹击破他手上的无线电对讲机。飞散开来的塑胶碎片刺中夏希的锁骨部位。开枪的男子在摩托车队的另一端。男子站在坟场旁,拿著ak突击步枪瞄准这方。 夏希看见男子的肩上挂著扩音器。 男子会是那个以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劝告这方投降的男人吗?还有一名aim的士兵跟在男子的身旁站著,同时反扣著人质的手。 「艾哈马多夫先生……」 青年新闻记者显得怯弱的声音传来。 摩托车队让出了一条路,拿著扩音器的男子朝向这方走近。男子身穿法兰绒衬衫,外面套上绣布和迷彩外套,并以白色头巾遮住脸孔。男子实际来到面前后,夏希才发现与艾哈马多夫他们这些国军的装备比起来,男子们的装备有多么不可靠。 夏希不禁忘了恐惧感到佩服。虽说是游击队,但没料到竟然会以如此简便的装备在战斗。 「……我是拉希德之子,名叫纳杰夫?本?拉希德。我是aim的干部,受命带领这座山丘的作战部队。你们应该已经十分理解状况,请您立刻投降。」 「我是泽利姆汉?艾哈马多夫,职位是上校。可不可以释放一般民众?」 男子没有回答。 艾哈马多夫一副感到焦躁的模样搔了搔脖子后,把来福枪往地上丢,跟著把手榴弹连同防护罩拋掷出去。在那之后,艾哈马多夫低头看向一直握在手中的那颗已拉下拉环的手榴弹。摩托车队察觉事态后,急忙让出一条路。艾哈马多夫一边数著「一、二」,一边将手榴弹从摩托车队让开的缝隙往山丘下方拋掷出去。 现场所有人一齐摀住耳朵。 「碰!」的一声,小规模的焰火在空无一人的斜坡上扩散开来。转眼间,夏希一行人都成了俘虏。 5 来福枪的枪头顶在夏希的背上。 夏希在通往地下墓穴的阶梯上,慢慢地一阶一阶往下走。面对会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夏希忍不住放慢脚步。 夏希的背后又被顶了一下。 「我们不能触碰女人的身体。拜托你合作一点,要不然──」 夏希知道对方是在表达「要不然别怪我一枪毙了你」的意思,但以她的立场来说,当然想要多争取时间。而且,至少也要刁难一下对方。夏希决定使出牛步战术(注25),慢吞吞地走下阶梯。 地下墓穴很冷,还传来泥土的气味。 不过,出乎预料地明亮。 夏希抬头一看,发现上方盖了朝向地面突出的圆顶,并看见月光从圆顶的窗户照射进来。阿拉伯式花纹的磁砖映射著月光,发出朦胧的光芒。 阶梯的尽头呈现出t字型,三方各有一间小房间。小房间里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里头的状况,但看得到一口盖上布块的棺材。夏希猜想那应该是某个望族的坟墓。 墓穴中央有一小角简直就像一座花圃,铺满色彩缤纷的磁砖。 「乖乖待在这里!」 夏希走下阶梯后,眼泛泪光的摄影师和新闻记者同样在被顶著枪的状态下,捧著笨重的摄影器材跟在后头走下来。最后是纳杰夫带著双手空空的艾哈马多夫走下来。艾哈马多夫深深叹了口气后,在花圃正中 央盘腿而坐。 游击队的成员站在四周,手上架著枪。 最后,纳杰夫在阶梯的最后一阶踏板坐下来,对著男子们当中的一人询问: 「街上什么状况?」 「电灯和wi-fi都处于有效状态。『砾石』可正常发挥功能。所以,在维持和平部队pkf到来之前……」 「真是遗憾喔。」 纳杰夫打断男子的话语,朝向夏希这方继续说: 「如果你有累积一些功绩,街上的人或许就会听你的话……」 夏希只有轻轻点头做出回应,并反刍起战况。 闹区就快被骆驼队突破。山丘上的「死者之城」受到夹击,上空还有特异的「砾石」。目前几乎是束手无策的状态。夏希脑中闪过后悔的念头,她心想当初或许不该提议防守山丘比较好。不,事实上,游击队也真的攻击了山丘。 「不杀了她吗?」一名男子突然做出惊悚发言。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纳杰夫简短回应一句后,拿出行动装置滑动起画面。那似乎是可接收到无线电波型的行动装置,没多久就播放出国营广播电台的声音。 『我们不得不说aim和伊斯兰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可以忽视他们到底。如果把事情闹得太大,很难保证不会导致对于正常的伊斯兰教徒偏见加重。而且──』 国营广播播放出不知是学者还是什么人说话速度像机关枪一样快的发言。夏希能够理解发言者想强调的重点,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听起来给人一种肤浅的感觉。 纳杰夫关掉了播放。夏希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情绪,但想必是感到愤怒吧。 头顶上方传来爆炸声。 爆炸声响起后,机关枪的扫射声音接续传来,声音传进地下室再反射回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飘荡著。艾哈马多夫没能够顺利发出撤退指令,夹击战就这么展开了。夏希听见摩托车发出气势凌人的马达声,在山丘上四处奔驰。 随著巨响响起,地面震动起来。 夏希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双手抵在地面上。粗糙且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了上来。 艾哈马多夫看向夏希,眯起眼睛说: 「抱歉,我们这些都是一群没出息的男人。」 「没那回事的。」 夏希摇摇头说道。 在过去,夏希也曾经怨恨过导致纷乱发生的男人们。因为这样,她甚至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不过,现在夏希的想法不一样了。 「引发战争的祸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大人们。」 夏希没多想什么地说出这么一句。不过,这句话改变了现场的气氛。 纳杰夫挑高了眉毛。 他坐在阶梯上让身体向前倾,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纳杰夫每次改变姿势,背上的突击步枪就会发出铿锵声响,夏希忍不住暗自说:「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 「欸!」 夏希试著搭腔,但纳杰夫没有回应。 可能是某处设有通风口,一阵冷风吹拂而过。夏希把毛毯往胸前拉紧,让毛毯确实盖住双肩。 「喂!那边那个!」 纳杰夫突然站起身子,指向摄影师说道。 「你把照明设备打开,我要在这里做现场转播。」 「咦?」 不过是短短一声,却听得出摄影师的声音颤抖得可怜。 纳杰夫按住眉间说: 「我们虽然是激进派,但跟那些随处可见的圣战主义者(jihadist)(注26)不同。那个学者的主张是一派胡言。我们也用应该对待俘虏的方式对待俘虏,我的意思是要把这里的状况如实播放出去。」 摄影师整个人僵住不动,他先看向艾哈马多夫,接著看向夏希。摄影师在等待著指示。夏希对著他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亮起。 光是如此,就让夏希比较感受得到自己还活著的真实感。 没多久,摄影师的表情化为专业人士的表情,并在室内到处走动,寻找著最佳摄影角度。为了避免棺材入镜,摄影师最后决定以阶梯为背景。夏希和艾哈马多夫取代纳杰夫并肩坐在阶梯上,新闻记者则是站在阶梯的前方。 「记者此刻在『死者之城』为您进行现场转播。不过……」 纳杰夫在摄影师身后拿出行动装置,并且让画面朝向这方。虽然时间有所迟延,但确实进行著现场转播。艾哈马多夫清了清喉咙后,抢下麦克风说: 「我是艾哈马多夫。有几件事情必须向大家致歉。首先,很抱歉让大家必须多次看到我这个大老粗的脸。第二件事情是非常遗憾地,我们成了aim的俘虏。」 艾哈马多夫朝向夏希使了眼色后,把麦克风转给夏希。 「呃……」 夏希忍不住暗自说:「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我们现在是基于aim方面的提议,才进行这场现场转播。对于这样有可能变成在帮助他们进行政治宣传一事,我对大家深感抱歉。不过,就某种角度来说,让大家看到真实的战场模样,也算是符合这方的意愿。」 夏希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稍微加重力道抓紧毛毯。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希望大家记起一件事。因为『砾石』,我们的整座城市变成人质的事实依然不变。所以,现在著手也还不嫌晚……」 夏希不由得这么顺口而出后,被一名男子抢走了麦克风。 摄影师随之把镜头移向男子。不过,男子虽然抢下麦克风,但没有特别想发言什么。就像在接力传水一样,麦克风从这只手传到下一只手,最后传到纳杰夫的手上。 传麦克风的动作带来了一段空档时间。 夏希朝向一脸思考状的纳杰夫伸出右手,催促他发言。让纳杰夫的发言透过无线电波转播出去会有风险。不过,不论有没有风险,此刻的主导权都握在纳杰夫他们的手上。更主要的一点是,比起风险,夏希忍不住想要听听看。她想听听纳杰夫他们实际上是抱著什么样的想法?此刻又是什么感受? 「嗯……」 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想法,纳杰夫脱去头巾,暴露出真面目。 纳杰夫留著淡淡的胡渣,比想像中的来得年轻,看起来差不多二十五岁多。说感到意外或许显得失礼,夏希甚至觉得纳杰夫像个暖男。 「……我是aim的干部纳杰夫?本?拉希德。事情的经过就如方才夏希大人所说。首先,我希望明确表明一件事。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没有企图要求不合理的赎金,也没有为了示威而打算杀害俘虏的想法。我们只是希望正常进行交换俘虏的动作。」 纳杰夫以流利的俄语说到这里时停顿下来。 使用俄语的目的想必是希望透过通用语言,向国际社会发出讯息。 「另外,也想要藉由这个机会,向大家说明我们的想法。请容我再次强调,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残酷虐行。不因为世俗而随波逐流,以虔诚的心信奉阿拉、向阿拉祷告,与贫困者分享、大家相互帮助……我们衷心期盼可以建设出像这样安稳且保守的伊斯兰国家。」 纳杰夫抚摸一下脖子,显得有些难为情。 在那之后,他以柔和的语调继续说: 「我们衷心期盼著。期盼拥有一个任何人都能够接受教育,家族之间理所当然会相互帮助的国家。一个不会吵来吵去地大打口水战,而是像安静的祷告蔓延开来后的结果。这样的共同体才是我们迫切期盼拥有的东西,我们也深信能够加以实现。」 纳杰夫稍作停顿,并像在冥想似的,微微抬高视线看向上方。 他开口说出「我们」两字之后,甩了甩头才继续说: 「对于我们不愿意在组织内参与政治一事,我们自知深受世人的批判。不过,我们同时也是能够代替无法参与政治的人民出声的存在。所谓无法参与政治的人民是指哪些人──」 纳杰夫动作缓慢地指向身后的棺材。 「正是他们这些死者。我们要代替被苏联主张的唯物论击垮而再也无法发言的死者,以及至今仍遭受世俗化的大浪吞噬,被赶出制度外的多数人民出声。如果有人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可以请你们支持我们的行动吗?」 纳杰夫放下麦克风,再次戴上头巾遮住面孔。 「……再来随便看你们要说什么。」 麦克风经由摄影师再次回到夏希的手中。 夏希催促艾哈马多夫发言,但艾哈马多夫摇头拒绝。 夏希不禁感到失策。 倘若纳杰夫做出更激进、更好战、难以引起人们共鸣的宣言,事情就好办了。对于纳杰夫方才说出的理念,aim打算执行到什么程度还完全未知。不过,肯定得到了一定层面的支持。 这么一来,夏希这方当然不能保持沉默。 「对于他刚才提到的梦想──」 停顿一会儿后,夏希也以俄语做出回应。 夏希在心中告诉自己:「快回想起来!快回想起十五年前的纷乱。回想起失去家人、在马格里斯拉德的街上徘徊而不知何去何从时的感受!」 就算是再高尚的理念,也根本不能构成任何允许引发纷乱的理由。 「大致上和我们临时政府所描绘的未来愿景是一致的。正因为如此,对于他们为何不愿意在制度内参加政治一事,我深感遗憾。」 话说出口后,夏希才发觉说错话了。 她发现自己的发言显得肤浅。这样岂不是跟那位学者的论调没什么两样吗?不过,周边国家的重要人物也会看见这个现场播送画面,夏希不能做出任何轻率发言。 事到如此,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过,我希望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代替死者发言这件事,不见得就能够构成拒绝参加现状制度的理由。更不可能构成允许引发纷乱的理由。」 夏希把麦克风转向对方。 然而,纳杰夫转身背向夏希,没有要接受辩论的意思。夏希的话语没能够打动纳杰夫的心。对于这点,身为发言者的夏希自身最心里有数。 「呃……」 糟糕,这下子会无法继续转播下去。 照理说,现在的场面应该是要把现场转播交还给新闻记者。然而,新闻记者本人因为成为俘虏的打击,整个人呈现放空状态。 夏希试著发挥念力想让新闻记者回神过来,但没能成功。 事态演变到这地步,夏希只能尽量设法拖延下去。沉默一会儿后,夏希询问艾哈马多夫说: 「上校,您有家人吗?」 面对突来的发问,艾哈马多夫皱起眉头说: 「我算是鳏夫。我太太已经弃我而去……我还有一个女儿,但能力没有你这么好就是了。我说夏希啊,你跟我聊这些,有什么乐趣吗?」 * 『──但能力没有你这么好就是了。我说夏希啊,你跟我聊这些,有什么乐趣吗?』 这是哪门子的发问啊? 在甚至显得刺眼的明亮大使馆内,大家都一脸格外苦涩的表情。说到画面上的上校,回答完之后,又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那这样,呃……请问上校的女儿几岁呢?』 『跟你差不多年纪。』 沉默气氛再次降临。「沙」的一声噪音响起。 「拜托!」 高个儿按捺不住地大喊出来。 「不是这样子的吧!」 夏希完全不晓得高个儿的心情,仍继续以平淡的口气发问。 『上校当初为什么会想当阿拉尔斯坦的军人?』 『没有啊,因为我原本是苏联的军人。我原本隶属于突厥斯坦军管区的第一军队。怎么说呢,很抱歉没能给你一个很爱国的答案。不过,一路来我都是尽忠职守。』 『夫人就是因为上校太认真投入工作,才心灰意冷地决定离开吗?』 『是啊……喂!你在套我什么话!』 一旁的眼镜噗哧笑了出来后,环视四周一遍,赶紧露出严肃的表情抿住双唇。 『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接受对方的要求,主动结束婚姻关系。别看我这样,我们好歹也是伊斯兰教徒。太太那一方要主动结束婚姻关系比较困难。』 『上校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还能怎样?对方的心都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夏希,你帮帮忙好不好!」 「谁想知道那个老头子的事情啊!」 责怪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一股近似焦躁感的莫名情绪涌上高个儿的心头。 「欸!」 高个儿向身旁的眼镜搭腔道。 「到目前为止的谈话内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资讯?」 眼镜微微歪著头,低喃说: 「没有。我没有发现什么资讯。不过,毕竟是夏希,我觉得她心中不可能没有任何盘算。」 「我想也是……」 没错,夏希不可能没有任何盘算。 到目前为止的互动内容看来,实在找不出有什么资讯。感觉上,也不像藏有暗号之类的讯息。 「啊!该不会是……」 「什么?」 高个儿这么询问眼镜的那一刻── 『可以吗?』 开朗的声音响遍室内。 镜头切换到电台的舞台,七人组的帅哥团体站在舞台上。其中一人举高双手在头顶上方摆出爱心的手势。帅哥团体的招牌搞笑动作就是摆出这个手势询问「可以吗?」 大使馆组的所有人僵住不动,接著几乎同时眨起眼睛。 帅哥团体的团名是「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 他们是以阿拉尔斯坦从以前到现在都深受欢迎的歌剧为主的搞笑团体。不知道是不是在对这次的牺牲者和阿里总统表达哀悼之意,帅哥七人统一穿著白色服装。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在这个时间点上镜头呢? 高个儿还来不及思考答案,坏男孩的团员们已经开始交谈起来。 『还说什么可以吗?根本就是不可以!这就是问题所在!』 『大家对不起喔,突然说这些有的没有。这几个小子真的很不会看现场气氛。』 『可是,真的是事态严重耶!我都还来不及消化暗杀事件,现在又来了个「砾石」什么的……』 『我们先做一下说明吧!正在收看的观众朋友们都一头雾水呢!』 高个儿暗自回一句:「一点也没错!」 『对喔,我都忘了!那么,我们先请来宾进场好了』 『有请我们的临时文化部长贾米拉?坤迪?沙德萨!』 「什么!」 房间里传来惊讶的声音。这事态让高个儿也讶异到嘴巴张得开开的。 随著呼唤声,画面里的帅哥七人鼓起掌表示欢迎。在稀稀疏疏的掌声之中,贾米拉面带僵硬的表情,同手同脚地踏上舞台。 『哇……这么说或许显得失礼,但看见文化部长这么年轻,真是让人吓一大跳呢!』 『结束后方便请部长帮我签名吗?』 『对不起喔,这几个小子的个性 4.三个米迦勒 1 两道身影隔著桌子面对著面。 站在门口的男子颤抖著手架起转轮手枪。然而,被枪口指著的对象表现出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对方只是斜眼瞪著门口的男子,依旧保持手倚在桌面上抽著菸斗的姿势。 「欢迎回来,沃尔科戈诺夫……我是很想这么对你说,但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对方一副慵懒的态度开口说道。 「你可不可以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啊?」 「切尔尼亚耶夫将军。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做出这样的举动。」 架枪男子把手指压在击锤上。 「将军是否愿意改变心意呢?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也、也就是对于还要更往西方的撒马尔罕,甚至更进一步进攻到布哈拉(注31)去这件事……」 菸斗的白烟升起,切尔尼亚耶夫在白烟的另一端皱起眉头。 「你是在成为俘虏的那段时间,被那群未开化的原住民感化了吗?」 「我──」 沃尔科戈诺夫试著开口说话,但话语像是被一道墙挡住似的说不出来。沃尔科戈诺夫保持架著枪的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我奉沙皇之命令,在……在波兰一路杀害无辜人民。不只有游击队而已,连神职人员、贫民、妇孺幼小也没放过!一月的起义,还有看不见终点的游击战……在我经历过这些后,这回又要我去杀害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人民?」 「一点也没错,米哈伊尔?沃尔科戈诺夫。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把你这种人带到塔什干(注32)来,不是吗?而且你正是以一个专门杀害妇孺幼小的行家身分。」 说罢,将军转身背对沃尔科戈诺夫。 「沙皇的命令并没有改变。还是说,你这种人想要转为投身于现在流行的什么革命份子吗?」 切尔尼亚耶夫回头瞥了沃尔科戈诺夫一眼,但一副「想你也不敢开枪而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切尔尼亚耶夫保持背对著沃尔科戈诺夫的姿势,在等待沃尔科戈诺夫自动离开。 「如果是这样,你的枪口瞄错对象了。还不快把那种危险物品收起来,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士官!」 「我既不是『你这种人』,也不是『自以为是的士兵』!」 枪声响起。双方都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拜托!干嘛放真的子弹在里面!」 扮演将军角色的高个儿大喊道,并大步走近扮演士官的吉拉。 两人身上穿的既不是军服,也不是民族衣裳,而是中国制的衬衫和运动裤。 「我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到啊!你是想杀了我啊!」 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夏希、艾莎和贾米拉三人同时蒙住眼睛发出叹息声。 此刻,夏希等人在白天借了国立剧场的场地来进行排演。每年必定举办的预言家诞生祭上,都会有配合诞生祭主旨的歌剧表演,夏希她们正是为了那场歌剧在排练。 然而,实际著手后,才发现不论做什么都无法顺利进行。 首先,歌曲和伴奏搭不上时间,布景会倒下来压在演员的身上。道具刀也会飞出去到观众席上。还会发生在打斗场面上理应已经阵亡的人突然站起来的事情,最惨的是,剧场本身还会停电。后宫首屈一指的美声女吉拉?欧菲莉因此紧张过度,甚至被唤起据说让她幼小时苦恼不堪的口吃现象。 最大的原因是大家都忙于应付官僚和外交等事宜,或是为了让财务达到健全化而被工作追著跑,所以来不及写剧本和排练。 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夸张了,大家简直就像被邪眼(注33)还是什么盯上了一样。 夏希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被夹在死脑筋的军人以及比军人更死脑筋的游击队之间,这阵子老是为了睡眠不足而苦。那也就算了,吉拉那群人还穷追不舍地质问夏希,问一些「你见到了纳杰夫先生,对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的问题。 夏希低下头,悄悄按了按眼睛四周。 当夏希再次抬起头时,看见吉拉手拿著枪,倒坐在地上。 「我……奉沙皇之命令……」 「不是啊,醒醒啊!你现在是吉拉。吉拉?欧菲莉!」 高个儿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你受到很大的冲击,但我受到的冲击更大!」 子弹没有打中高个儿固然是件好事,但这么一来,就变成必须担心不小心把国立剧场的墙壁打出一个大洞的问题。要想什么办法掩饰破洞才好? 想到这里时,夏希告诉自己:「算了,这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贾米拉在隔著艾莎的另一端,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上。 「现在第一个问题是,剧本还差那么一点点……」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艾莎摆出一张扑克牌脸应道。 「到去年还一直负责写剧本的编剧已经逃亡到俄罗斯去。其他编剧也都怕得不想写剧本。」 「可是啊。」 「别这么说嘛。」 夏希也轻声插嘴说道。 「雪儿薇她们是熬夜帮忙赶出剧本的。」 这次之所以会编写全新的剧本,是因为包含民众在内,各国的高官们也会前来观赏戏剧表演。 所以,以夏希等人的立场来说,藉由戏剧来发扬国威的同时,也必须以邻近各国,还有国内的游击队为对象,配合各状况传递符合时代、可以安稳人心的讯息。 虽然夏希觉得不如乾脆不要安排戏剧表演比较好,但她身旁的艾莎是抱著希望藉由戏剧,来向邻近各国强调阿拉尔斯坦确实受到统治的意图。 「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喔……」 夏希轻轻阖上一气呵成编写出来的剧本。 剧本封面上印出「三个米迦勒」的标题。时间必须回溯到十九世纪的后半时期。在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统治下,俄罗斯军队展开南进行动,试图征服中亚。 当时与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对峙的国家,即是过去曾统治过阿拉尔斯坦一带地区的布哈拉汗国(注34)。 主角是吉拉所扮演的俄罗斯下士──米哈伊尔?沃尔科戈诺夫。 这位下士在另一位同样名为米哈伊尔的切尔尼亚耶夫将军底下,与布哈拉汗国展开战斗,但下士在某场战斗中打了败仗,成了汗国的俘虏。 下士成为俘虏后,迎接他的是一场与某人之邂逅而产生的命运转机。 下士邂逅了汗国的勇猛战士──米迦勒?本?慕扎法。 一开始,下士瞧不起布哈拉的异国文化,迟迟难以融入其中。不过,没多久,下士和这位汗国的战士建立起友情,并慢慢学习追求清高及庇护的伊斯兰流武士精神。后来因为交换俘虏,下士回到了将军的身边──接著就延伸到方才排演的场面。 这样的故事内容确实不错。 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在各国的高官面前表演这场戏? 「整个架构本身确实还不错。因为不想被俄罗斯盯上,所以把主角设定为俄罗斯人。这个俄罗斯人为了过去在波兰杀害游击队而感到后悔。这部分和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有重叠之处,对吧?」 贾米拉说道。 「是这样没错,只是……」 夏希调整一下额饰带的位置后,继续说: 「总觉得这故事内容好像在哪里听过……」 「因为雪儿薇她们很喜欢看美国电影。」 艾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回应道,都忘了自己也是主角之一。身为代表中亚的立场,艾莎将扮演米迦勒战士。 另 外,因为是要以歌剧的形态呈现,所以会在各重点处加入歌曲。 照预定,最后会以艾莎为中心,演唱祈求欧亚和平的歌曲作为尾声。 艾莎的脸上依旧挂著让人无法识破真心想法的微笑。夏希猜不出艾莎是抱著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还是快要被一大堆等著她签名的文件淹没,所以根本没时间为歌剧做准备。 「至少有个专业的编剧来帮忙修润细节就好了。我是说也不需要挂名。」 贾米拉硬是忍住呵欠说道,就在这时── 「咳!」 夏希三人背后的一楼观众席出入口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声。 2 「真的,这样不行!完完全全无法让人接受!」 绝对猜得出是谁的响亮声音,以及每次必见的小丑服。 那位不速之客又出现了。 武器商人伊果单手拿著不知从何处得手的剧本,一直眺望著排练的光景。 「喂!」 贾米拉一回过头,立刻眯起眼睛喊道 「还不快还给我们!那剧本好歹也是机密文书!」 「如果要问什么地方不妥,首先,剧本不行!」 夏希三人刚刚才讨论过这件事,现在伊果又提起,惹得三人同时露出带有杀气的目光一齐看向伊果。 伊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在通道上大步走下来后,动作轻盈地跳上舞台。伊果从呆住不动的高个儿和吉拉身旁走过,站到舞台道具的桌子前。 伊果的表情瞬间化为米哈伊尔?切尔尼亚耶夫将军的表情。 「还不快把危险物品收起来,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士官!」 伊果就说了这么一句而已。 所有人陷入一片鸦雀无声。不如让伊果再演一下看看好了。大家开始起了这般念头的那一刻,伊果已经恢复原本的诙谐表情,晃啊晃地走到原本吉拉所站的位置。 「小姐们,仔细听啊!接下来的说话态度一定要像这样才行。」 伊果用三根手指摆出手枪的手势。大拇指代表击锤,食指和中指则是代表枪身。手指手枪指向已不见主人的桌子。 伊果脸上迅速化为下士的表情。 「我既不是『你这种人』,也不是『自以为是的士兵』!我是德米特里?沃尔科戈诺夫之子──米哈伊尔?沃尔科戈诺夫!我是个有名有姓的男人!现在我就要用你的鲜血,来补偿波兰的无辜人民以及布哈拉汗国战士们的遗憾!」 伊果撂下狠话后,用力弹一下张开的手指头来取代枪声。 「……好啦,差不多就是这样啰。」 伊果又恢复原本的表情。 「不过,我根本不知道米哈伊尔先生的父亲大人是什么大名。」 伊果原本那么强烈地提出建议,这时忽然露出看向远方的眼神。 「……在过去,这块大地充满著叙事诗。人民口口相传英雄们的英勇事迹──没错,就连列宁和史达林的叙事诗也在世上流传。」 「史达林的叙事诗?」 一旁的高个儿皱起眉头问道。 「如果各位有兴趣,下回我很乐意为各位高歌一曲。小的伊果虽然是武器商人,但是……但是呢!我更是一个吟游诗人。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忘记这个事实……真是的,我说我的盟友夏希小姐啊!你这样太见外了喔!」 听到伊果这么说,大家的视线集中到夏希的身上。 夏希忍不住心想:「不要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好不好!」 「既然人手不足,你为何没有想起小的我的存在呢?哎呀~实在是太见外了!不,我明白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夏希暗自说一句:「你明白什么?」 「就让小的伊果为大家助一臂之力吧!」 艾莎轻轻拍打一下夏希的肩膀。 夏希心想:「我什么时候变成伊果的保姆了?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 稍作思考后,夏希让掌心朝向伊果,摆出阻止的手势说: 「喔……好啦、好啦,我等一下再好好听你的想法。我们现在连排练的时间都快不够了。这方面可不可以也帮我们著想一下?」 「我明白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夏希才不相信伊果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首先,关于整体的架构。刚刚小姐们排练的对决场面应该要安排在最前头!然后,故事进展到中场时再演一遍!不过,我是觉得人们早就把切尔尼亚耶夫将军的存在忘得一乾二净就是了……」 「嗯。」 艾莎摀住嘴巴说道。 夏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出所料地,艾莎果然开口这么提议: 「俗话说做事要靠内行,就听一下你的意见也无妨。不过,在这里会打扰到排练,可以跟我一起到后台去吗?但你可别再拿出德米特里的话题啊。这出戏是以一八六五年前后的时代为背景。你说的德米特里八成是暗杀俄罗斯沙皇失败的杀人未遂犯什么的吧?」 「竟然被识破了!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姐!」 伊果发出「啪!」的一声拍打额头说道。就在这时── 「欸!」 尖锐的声音从舞台后方传来。原来是眼镜从布景后方冲了出来。 布景「啪!」的一声倒向这方来。 「真的要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改剧本啊?我都觉得快没劲了……」 「别担心。」 说罢,艾莎扬起嘴角露出睡莲般的笑容。 「我只是要先听看看他怎么说而已。我不会让你的努力付诸流水的。」 「可是……」 艾莎走上舞台,指向位于舞台侧边的后台。先是贾米拉,接著是夏希也跟在艾莎的后头走去。不过,夏希难以拭去内心的不好预感。难得大家已经渐渐团结起来,夏希担心大家会因为这出戏又闹分裂。 说到吉拉,她看了伊果的演技后,已经完全丧失自信。 可恶的家伙! 夏希把视线移向小丑的背影这么暗骂一句,但小丑依旧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就是不让人掌握到他的真意。 后台虽然打扫得很乾净,但还是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一长排镜子被框上细致的金色边框,其前方摆设著化妆台,以及用红色呢绒布料包覆住的圆椅。 夏希找了一张圆椅坐下来,双手抵在圆椅的左右两侧。 至于伊果,他则是像回到自己家里似的在化妆台前坐了下来,跟著从怀里拿出一套全新的扑克牌。伊果拆开扑克牌的包装,动作灵活地从梅花到黑桃花色,各抽出2到10的扑克牌。 伊果把抽出的扑克牌一字排开,拿出油性笔一张一张地写上剧本场景。出乎预料地,伊果写得一手好字。 「喂!你已经记住剧本的内容啊?」 伊果没有回答贾米拉的询问,继续运笔流畅地写字。过没多久,几乎所有扑克牌都被写上了内容。 「嗯……」 伊果这么低吟一声。 「整体来说,算是整理得条理分明。不愧是后宫的小姐们,工作能力果然很强。不过,这本来就是抄袭来的内容,要说理所当然会条理分明也是应该的。」 「有什么问题点吗?」艾莎问道。 「首先,俄罗斯的下士和布哈拉的战士突然就变成好朋友这点不太好。或许应该再多花一些时间,双方多次起冲突后才渐渐互相了解会比较好。」 虽然被伊果指出问题让人心生一股怒气,但对于这点,夏希也不得不点头认同。 「再来是……我想一下……关于最 后的合唱那一幕。」 贾米拉皱起眉间说: 「那一幕怎样了?」 「的确,选择合唱比较能够炒热气氛,不过……这地方要不要索性改成艾莎小姐的独唱呢?意思就是说,艾莎小姐独自一人站在大家面前的画面会更加突出,或许可以让大家对新政权的决心留下深刻的印象。」 「原来如此。」艾莎把话含在嘴里低喃道。 「比较大的地方应该差不多就这样吧。再来就是依每一场景做细微的调换,或是像方才我演给大家看的那样针对台词加以修改。各位意下如何呢?」 夏希三人互看著彼此。虽然对眼镜感到过意不去,但伊果指出的问题点确实有其道理。 艾莎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艾莎的许可后,贾米拉便著手进行事务方面的程序。 「老实说,这剧本也不算是真正的机密文件,所以我们会借一本给你。不过,请勿泄漏予第三人。」 「是、是!」伊果深深点头应道。 「不过,我方也要考量到必须让大家有所动力。所以,不见得一定会采用你的提案,也有可能反过来针对你的提案内容加以修改。不论采用与否,文化部一定会支付酬劳给你。这样可以接受吧?」 「小的遵命!」 伊果搓揉双手答道,并拿起剧本轻快地站起身子,把右手贴在胸口上。 契约成立。 伊果准备就这么往门口走去时,忽然改变念头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张多出来的扑克牌,跟著把扑克牌盖在化妆台上,不让这方看见牌面。 大家的视线很自然地集中到扑克牌上。 趁著大家移开视线的时间,伊果已经不见踪影。伊果留下这张扑克牌到底是什么用意?夏希伸出手时,艾莎不由得脱口说: 「难得伊果留下这张扑克牌,我们要不要来猜猜看是哪张牌赌一下呢?」 「赌什么?」贾米拉探出身子问道。 「赌『火箭亭』的抓饭(注35)如何?」 「跟了!」 夏希和贾米拉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在那之后,三人开始喃喃有声地思考起来。2到10的扑克牌已经为了确认剧本被用掉了,所以只剩下a,以及j到k的人像牌。 贾米拉最先猜牌。 「我猜是黑桃j。黑桃原本指的是剑,而伊果是武器商人,所以算是一致吧。」 「我猜是鬼牌。」夏希凭直觉说道。 夏希和贾米拉两人看向艾莎。 艾莎用指尖抵著下巴思考一会儿后,说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我猜是把红心a倒过来盖著。」 「咦?」夏希不由得发出少根筋的声音。 「……我猜他把扑克牌直接当成塔罗牌的小阿尔克那(注36)来用。」 「什么是小阿尔克那?」 「就是和扑克牌一模一样的东西。有从1依序排列下去的数字,也和扑克牌一样有权杖、圣杯、金币和剑的花色种类。这四种花色可直接代表梅花、红心、方砖以及黑桃。然后,因为是塔罗牌,所以每张牌当然都有它的含意。」 夏希和贾米拉两人互看著彼此。 艾莎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以优雅的手势翻开扑克牌。如艾莎所说,那张牌确实是倒过来盖住的红心a。 「圣杯的象徵意义是爱心。圣杯a有著从有所交流到谈恋爱,乃至于展开共同事业的象徵意义。所以,伊果那男人是配合状况挑选了爱心a。不过……」 艾莎竖起食指继续说: 「如果把塔罗牌倒过来放,就会变成相反的意义。以圣杯a来说,就会变成是在指有才能却深藏不露、单方面的爱情,或是受挫的人际关系或爱情的意思。」 伊果这个举动是在挖苦眼镜一事吗?还是把那张牌当成名片一样在强调自身的人格? 不管真正的用意为何,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举动十分符合伊果作风的事实。 「我想到凭伊果的作风,应该会把扑克牌倒过来用。还有,扑克牌当中只有a牌可以明确分出上下,然后再从象徵意义来推想,脑海里自然就会浮现红心a。」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聪明了啦!」 贾米拉拍一下手后,一副不悦的表情搔了搔脖子。 「『火箭亭』的抓饭是吗?吃就吃啊,谁怕谁!反正我也一直很想去吃。」 3 夹在杂货店和公寓之间的几公尺宽的空间里,竖起两根生了褐锈的铁柱,铁柱之间架起一块单调的铁板。铁板上以蓝色、白色以及红色画出小小的火箭图案,并且以俄语写上「火箭亭」的店名。 火箭是苏联为了宇宙开发赌上国家威严,并引以为傲的存在,才会有如此余韵犹存的店名。 如果只是路过,恐怕难以发现这里是一家小吃店。 不过,如果踏进门口一步探出头看,就会看见店内排列著简陋的塑胶椅和桌子,最里面还有一块架高地板的空间。店内右侧沿著公寓的墙壁,设有用来烧烤串烧的长型炭火烤炉。 别看这家店如此简陋,它的料理可是相当美味,早上总是挤满了客人。 到了接近黄昏的这时刻,就不会有客人上门,但对夏希等人来说,这样反而觉得开心。不过,相对地,事先料理好的抓饭就会因为米饭一直浸泡在葵花油里,美味程度略为减分,但即便如此,还是一样好吃。 三人选了架高地板的空间坐下来,并点了三人份的抓饭和红茶。 店老板看见夏希等人的身影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但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点点头,回到厨房里去。 店老板先端来了生菜沙拉和面包。 生菜沙拉的食材很简单,只是把洋葱、番茄以及小黄瓜切片而已。取代沙拉酱的醋一方面是为了消毒,所以沙拉整体被淋上大量的醋。面包是当地的面包,也就是在体积有草帽那么大的酵母淋上热水后,加以烘烤而成的面包,近似西欧的贝果。虽然贾米拉猜测应该是犹太人把这样的面包制法带到这里来,但真正的由来并不明确。 「真希望有机会吃一次在撒马尔罕卖的面包。」 夏希抓起面包边送进嘴里。 装了红茶的茶壶,连同叠在一起的茶杯送上桌来。艾莎把茶杯摆在三人的面前,一杯一杯地倒进半满的红茶。 一阵风夹带著泥土的气味吹拂而过。 店老板一副突然想到的模样,打开了音响。四四拍节奏的俗气舞曲响起。如果是骑马民族,一般应该会比较喜欢三拍节奏的音乐,但四四拍节奏之所以流行,有可能是因为汽车的普及。一片沙漠或平原之中,在无止尽延伸的道路上开车时,听这类会让人想要点头的音乐再适合不过了。 贾米拉缓缓把茶杯凑近嘴边,以确认温度。 「我去过撒马尔罕喔。」 「不公平!好好喔~」 「不过,说到乌兹别克斯坦……」 三人很自然地谈起各自的工作。 从以前三人就因为爱吃这里的料理而光顾的这家店,如今变成了午餐会议的场地,夏希不禁感到一股落寞。不过,面对这种事情,哀愁也无济于事。 在击退aim之后,国境仅针对进出口作业予以开放,至于民间人士,则处于「不利用机场就无法出入境」的状态。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封锁住游击队,因为执行了这样的政策,周边各国最初也对艾莎政权释出善意。 即使到了现在,各国也愿意配合进行各种包含如何分配用水等交涉。 然而,艾莎表示她感受到以乌兹别克斯坦为中心,外交的管道渐 渐变得狭窄。 「感觉上各国似乎跳过我们,互相在讨论要如何处理我国……」 「我国没有情报机构是个痛处。」 夏希这么低喃时,三盘抓饭送到三人的面前。夏希吃了一口后,察觉到了一件事。刚刚还在想怎么上菜速度这么慢,现在才知道原来店老板重新煮了抓饭。裹著葵花油的米饭粒粒分明,香气四溢。 抓饭搭配了羊肉,旁边还加了羊肉最好吃的部位,也就是尾巴的肥肉。 「要帮小姐们补充精力才行。」 店老板一边收拾生菜沙拉盘,一边轻声低喃道。 「看到你们又来光顾,我真的很开心。」 这位店老板其实是前苏联的技术官僚。根据传言所说,店老板过去曾经在拜科努尔太空发射场工作过。然而,店老板所设计的火箭提案未被采用,因而丧失升官的机会。于是,店老板就这样辗转到了阿拉尔斯坦。 即便如此,店老板还是以火箭取了店名,是否就表示对宇宙仍然恋恋不舍呢? 等到店老板离去后,夏希低声询问: 「周边国家会冷淡对待我们,是因为上次游击队那热气球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这不是你的责任。」 艾莎答道,然后先看了看夏希,再看了看贾米拉。 「先趁热吃吧!不要辜负了老爹的心意。」 夏希点点头后看向店外,马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 马路的另一端就是国民广场。广场西侧可看见栉比鳞次的行政机关和银行,只有夏希此刻所在的东南方一角,还保有传统市场以及像火箭亭这样的餐饮店。 夏希三人准备离开之际,店老板送了三块像砖头那么大的哈尔瓦酥糖给夏希三人当伴手礼。 哈尔瓦酥糖是从南印度到西非,受到广泛地区人们食用的块状甜点。 听说过去曾经光顾火箭亭的阿富汗人旅行者把哈尔瓦酥糖的做法传授给了店老板,其做法就是先把面粉和奶油加热炒过后,再放入辛香料混合而成。只要咬一口,哈尔瓦酥糖就会碎裂开来,跟著在嘴里如幻影般融化消失,最后只留下满口的香气。这样的美味会让人吃上瘾,但如果吃下整大块哈尔瓦酥糖,两三下就会超过二千卡路里,所以也是相当危险的物品。 艾莎提出相当诱人的提议: 「难得有人送哈尔瓦酥糖,要不要去那屋顶上面品尝?」 夏希心想时节已即将进入冬季,现在跑到屋顶上肯定会很冷,但也没理由反对。 三人横越过宽得不像话的马路,往管理办公室的那栋小房子走去,如今管理办公室负责管理的广场上,人们变少了。路上可看见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树上垂挂著灯泡,看得出来陆续为了举办预言家诞生祭在做准备。 「哟!好久不见了呢!」 管理人慕达发一看见三人的身影,立刻放大嗓门说道。 「如何?要不要下一盘西洋棋?」 「对不起喔,等过一阵子比较稳定后,我再陪你下棋喔!」 「什么嘛!」面对夏希的冷漠回应,慕达发似乎有所不满。 四周的克瓦斯摊贩各给了一杯克瓦斯,霜淇淋摊贩也给了新开发的甜菜口味霜淇淋。紧接著,杂货摊贩又送上了一整袋的威化饼。 转眼间,夏希两只手上拿著满满的甜点。 夏希有好一段时间没喝到克瓦斯,不禁觉得那味道令人怀念。新口味的霜淇淋味道也不差。甜菜是一种耐盐害、在中亚地区经常被种植的植物,以观光客为对象来销售甜菜口味的霜淇淋或许会是个不错的点子。夏希说出这般感想后,霜淇淋店的老板显得有些开心。 三人无视于慕达发的制止,爬上了屋顶。 晚秋的寒风吹来,但点缀上银饰的衣裳和披风可以帮忙挡风。比起寒风,反倒是预期外的霜淇淋让人打起寒颤。 慕达发说过屋顶上有一块铁板就快破了,夏希发现那块铁板不知何时已经破了一个小洞。 小洞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毛浓密的手臂。原来是慕达发把装了热绿茶的茶壶和茶杯送上屋顶来。夏希道谢后,把吃不完的甜点分给了慕达发。 夏希和贾米拉在屋顶上坐了下来,但艾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站著眺望广场。艾莎的披风随著风飘动,披风底下的额饰带忽隐忽现。 夏希再咬了一口哈尔瓦酥糖。酥糖碎裂开来,粉末随著风飞落下去。其实呢,哈尔瓦酥糖应该是要使用汤匙来品尝的甜点。 夏希这么心想时── 艾莎以坚定有力的口吻,像在宣言似的……不对,是真的宣言说: 「我有一件说什么也想去做的事情。」 贾米拉原本喝著绿茶,听到后抬起头询问: 「你是说以政治家的身分?」 艾莎隔了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 「我在车臣出生长大,爸妈拚了性命才把我送到阿拉尔斯坦来。爸妈还会定期寄钱给我,让我能够在比大家优渥一些的环境下接受教育。不过,如此爱护我的爸妈早已离开人世。刚好就在我跟你们慢慢变得要好的那时──」 从艾莎当时的态度,夏希也隐约感受到可能是那么回事。不过,这是第一次听艾莎亲口说出事实。 一路来,车臣的独立派针对俄罗斯多次进行恐怖攻击。或者也可能是被拷问至死。夏希不知道艾莎的父母为何而死,也不敢多问。 或多或少,后宫的学生们都背负著相同的过去。 高个儿和眼镜也是,她们是在内战不断的塔吉克斯坦失去住所,而逃亡到阿拉尔斯坦来的俄罗斯移民。 这次的歌剧主角吉拉也是。在二○○五年乌兹别克斯坦发生了安集延屠杀事件(注37),吉拉在事件当时亲眼目睹父亲死去。当时一群伊斯兰保守派居民因反对美国的反恐战争而参加非暴力抗议行动,却被乌兹别克斯坦政府诱导至封锁的广场,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被杀害。吉拉因为还是个子小的小孩,所以没有被子弹射中。 小孩个子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却让吉拉心中产生了罪恶感。 这心中的罪恶感想必也是导致吉拉心灵脆弱的原因。 「很遗憾地──」 艾莎保持站著的姿势,以只有夏希和贾米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继续说: 「确实会发生比起人权,更应该优先国家体制的状况。就如同会发生比起国家体制,更应该优先信仰的状况。又如同也会发生比起信仰,更应该优先人权的状况……」 夏希心想:「不过,我们一路来就是这样遭到杀害。可能是心灵遭到杀害,也可能是真的失去性命。」 贾米拉垂下眼帘。 「所以啊。」 艾莎保持视线看向远方,像在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 「我希望能够确立国家体制、信仰以及人权的三权分立。」 夏希下意识地抬高视线。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人权来限制国家体制失控。同时利用信仰来限制人权失控。还有,利用国家体制来限制信仰失控。我想要让这三难困境达到制度化。」 「呃……举例来说,就是现在有国会、宗教局以及人权局,然后要让三方互相握有人事权?」 「类似这样没错。不过,如果光是这样,应该也无法顺利运作吧。」 「没那回事的……」 夏希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艾莎失去祖国的家人,她的庇护者阿里也遭到枪杀身亡,在这般状况之中,艾莎一步一步地树立了政权。夏希思考著艾莎这位好友究竟 在整个过程的哪个时间点,心生如此甚至可以用激进来形容的念头? 没错,这确实是激进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想要实现的目标是── 建立一个不会无意义地残杀生命、怀抱精神的国家。 那会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国家。 夏希让思绪转移到下一个阶段。首先,有可能实现吗?毕竟那肯定会是一个保守派、左派、世俗派、宗教右派、任何人都会反对的制度。针对制度设计本身,也必须经过无数次反覆思考来设计,否则将成为有名无实的制度。 在宪法方面,也必须进行修改。 即便如此,还是有可能做得到也说不定。反正中亚各国当中除了部分国家之外,都是半独裁国家或独裁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其必须这么做才得以运作下去的困境。 说穿了,能不能实现就要看艾莎接下来能够凝聚多大的向心力。 「还有,对于下手枪杀阿里的凶手,我也一定会亲手抓到……」 夏希心头一惊。 艾莎并没有说出要亲手杀死凶手。不过,她肯定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想法。对于前任总统阿里的仰慕之情,艾莎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这是理所当然会有的情感。不过,夏希也同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心想就连艾莎如此头脑明晰的人,也难以跳出憎恨的连锁。 贾米拉手上还拿著甜点,再次微微低下头。 风儿吹来,哈尔瓦酥糖的包装发出摩擦声,些许粉末随之散落。 「谁都别想阻碍我。」 艾莎以平静却坚定的口吻说道。 她的目光早已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哪怕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不知道在背地里算计著什么也一样。为了这点,也必须向周边国家展现我国政权的统治力。那出歌剧或许可成为分水岭也说不定。」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夏希轻轻搔抓耳根后,抬头瞥了艾莎一眼。夏希看见艾莎已经恢复平常的她。那不是一个独裁者的面孔,也不是高喊理念的政治家面孔,而是一个好朋友的面孔。 艾莎的脸上重新浮现微笑。 「我说小姐们啊!」 粗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们不需要配一些保护高官政要的特勤人员吗?你们这样让我看了很担心耶!」 慕达发说道。 慕达发在小房子前方的长椅上摊开西洋棋盘,和克瓦斯摊贩的老板下起了西洋棋。 「这点不需要担心。」 艾莎拋出媚眼说道。 「我这个总统本来就是没有任何人想当的职务,所以没有一个我可能被视为攻击目标的合理理由。」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合理的思考吧?总而言之,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啊!」 「谢啦!」 艾莎回应道,而她的脸上当然漾起那莲花般的笑容。 4 两道身影面对著面。 站在左手边的沃尔科戈诺夫颤抖著手架起转轮手枪。然而,被枪口指著的对象没有表现出一丝在意的模样。 对方只是斜眼瞪著沃尔科戈诺夫,依旧保持手倚在桌面上的姿势抽著菸斗。 「欢迎回来,沃尔科戈诺夫……我是很想这么对你说──啊!艾莎,你回来了啊!贾米拉、夏希,你们也回来了啊!」 过了租借剧场的时间后,大家仍继续在后宫的广场上进行排练。哪怕剧本的内容接下来有可能会修改…… 高个儿似乎看出夏希在想什么。 「管它剧本会怎么修改,只要再配合修改过的剧本排练不就得了。对吧?」 高个儿拍著胸脯,向眼镜寻求同意说道。 「是啊……」 眼镜微微垂下眼帘,像在叹气似的回应道。 排练动作重新展开。 回到后宫换上民族衣裳后,吉拉的口吃现象似乎改善了一些。夏希往地面一看,发现地面上配合正式舞台的大小贴著白色胶带。 地上到处散落著舞台道具和换穿衣物,微微传来大家的汗臭味。 眼镜坐在舞台道具的大炮上,一脸忧郁的表情看著大家排练。 「欸。」 艾莎轻喊一声眼镜的名字。 「不好意思喔,我刚才那样。不过,国外的高官们也会来观看这出歌剧。如果有值得参考一下的点子出现,还是要考虑采用那个点子比较好。」 「这方面……」 夏希知道眼镜原本想说「这方面我当然知道」,但她把后面的话语吞了回去。 「别担心,我不会瞒著你就修改剧本。我一定会跟你商量。」 听到艾莎这句话后,眼镜似乎暂时接受了。她轻轻点头后,离开了现场。 高个儿开始了独唱。 我们神圣的圣彼得堡啊~ 经过时光洗涤而闪闪发光的波罗的海啊~ 在这个边境的沙漠中央、在遥远的草原上,不知多少次对汝心生思慕之情? 灾难降临了。 我们将对敌人带来更大的灾难, 然而,您是如此地慈悲为怀、如此慈悲为怀的存在── 这里是高个儿大展演技的场景之一。 将军打从心底对沙皇有所质疑。从克里米亚、高加索一路到了波兰,最后被派到了南方的「边境」。 将军诅咒著自己必须在西欧化以及富国强兵的名义下,与无辜汗国战斗的命运。 然而,说是贵为将军,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个中阶主管。对于下士沃尔科戈诺夫的诉求,将军基于自身的立场不得不予以驳回。受到沙皇之命令捉弄的切尔尼亚耶夫是与圣经中的艾优卜,也就是旧约中的约伯(注38)有重叠之处的角色。 根据史实,切尔尼亚耶夫的南进行动因遭遇人民抵抗而失败收场。 这也是为何选择一八六五年这个时代为背景的原因。切尔尼亚耶夫被卸除任务,但取而代之地,因此得以回到圣彼得堡。残暴的北方沙皇也有著慈悲之心。 夏希看向已扮演完下士角色的吉拉。吉拉让汗水淋漓的身体靠在胡桃木柱上,脸上挂著不安的表情。 夏希脱下披风,轻轻搔了搔头之后,向吉拉搭腔说: 「上次谢谢你帮忙。」 「咦?」 「我是说借衣服给我那件事。应该是因为有那套服装,我才有办法整个人豁出去。」 虽然觉得豁出去的程度有点过了头,但夏希决定不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是稍微放松了心情,吉拉轻轻发出呵呵笑声。 「所以啊。」 夏希摸著脖子继续说: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什么点子?」 「你要不要穿上服装排练看看?」 吉拉眨了两下眼睛。不过,对于夏希提出的点子,吉拉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原来如此。」 吉拉丢下这句话后,匆匆忙忙冲上二楼去拿服装。 隔了一会儿后, 吉拉头戴蓝色假发再戴上黑色帽子,一身水手服配上及膝黑色长袜的装扮从二楼走下来。 虽然整体的感觉看起来,不太像俄罗斯下士,但夏希告诉自己就别刻意吐嘈了。 等到高个儿的独唱结束、排练暂停时,吉拉踏进白线内。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集中到吉拉的身上。吉拉气势十足地站在大家的面前,念起台词: 「我奉沙皇之命令,在波兰一路杀害无辜人民。」 就像伊果表演给大家看的时候一样,吉拉的表情化 为下士的表情。 「不只有游击队而已。」 呼吸稍作停顿后,吉拉以坚定有力的口吻继续说: 「连神职人员、贫民、妇孺幼小也没放过!没错!一月的起义,还有看不见终点的游击战……在经历过这些后,这回又要我去杀害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人民吗!」 夏希心想:「这就对了!」 虽然和剧本有些许出入,但吉拉的模样散发出一个遭到挫折的下士会有的浓浓氛围。口吃现象也已经消失了。问题是正式表演时该穿什么才好?不过,这个问题可以晚一点再来烦恼。 夏希终于也忍不住踏进白线内,加入了排练。 「……还不快把那种危险物品收起来,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士官!」 「我既不是『你这种人』,也不是『自以为是的士兵』!我是德米特里?沃尔科戈诺夫之子──米哈伊尔?沃尔科戈诺夫!我是个有名有姓的男人!现在我就要用你的鲜血,来补偿波兰的无辜人民以及布哈拉汗国战士们的遗憾!」 夏希心想:「酷毙了!」 面对主角的蜕变,现场的紧张感一鼓作气地高涨起来。原本在一旁盘腿而坐的高个儿站起身子,举高手掌。吉拉也举高手臂,和高个儿击掌。然而,吉拉也在这时察觉到自己不小心采用了伊果的提议。 吉拉垂著眉尾,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向眼镜。 「还不错啊。」 眼镜面带苦笑做出回应说道。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夏希告诉自己这样应该行得通。 看见吉拉的蜕变,夏希也感觉到身体深处开始发热起来。 「我也可以唱唱看吗?」 「当然可以。」 高个儿回应道,并拿起舞台道具的吉他。 「你想唱哪首歌?」 「我想唱『梭梭』。」 这首歌是大家为了这次的歌剧,一起作曲的歌曲。 高个儿点点头后,竖起指甲弹起前奏的琶音。 对阿拉尔斯坦而言,梭梭是不可或缺的植物。其原本的植物群落分布广泛,从中国西部、阿拉伯半岛到西亚地区。「创始七人」将梭梭做了基因改良,使其成为覆盖沙漠的白色恩惠。白色恩惠不但化为骆驼的饲料,也化为串烧的木炭,更帮忙阻挡住乘风而来的盐分和有害物质。另外,历经多年的岁月后,梭梭的长根系也让土壤变得坚固。 夏希吸了一大口气。 我们还牢牢地记得, 记得早晨在天地之间的海盐沙漠上, 为我们道出祝福话语的白花,以及让人怀念起幻想之海的那片霞光。 但愿我们的梭梭能够永远覆盖土地。 我们还牢牢地记得, 记得昨晚在约旦的死海边缘、 在西奈半岛的摩天大楼旁,被骆驼啃食的白花。 但愿他们的梭梭能够永远覆盖土地。 先是艾莎跟著一起唱,接著贾米拉也以呢喃般的声音跟著一起唱。 没多久,大家一起合唱起来。 亦或是在昏暗的伊拉克油田四周、在维吾尔、在波斯、 在阿富汗、在阿拉伯半岛南端的遥远阿拉伯祖国, 独自在沙漠生根,长出弯曲粗壮体干的强悍存在啊! 但愿他们的梭梭能够永远覆盖土地。 我们还牢牢地记得, 记得早晨在天地之间的海盐沙漠上, 为我们道出祝福话语的白花,以及让人怀念起幻想之海的那片霞光。 但愿我们的梭梭能够永远覆盖土地。 音乐总能够撼动人们的情感。夏希从眼角余光看见吉拉的左眼溢出了泪水。 阿拉尔斯坦的冷热温差剧烈,每年只会有短暂的春天,而梭梭会在春天绽放花朵。从远方眺望时,绽放花朵的梭梭简直就像乘著风的白雾在大地上飘动。 一年的时光一眨眼即过。明明如此,却不知道能不能所有人再次一起迎接下一个春天。 在作词方面,为了谨慎起见,避开了以色列这个国名。即便如此,夏希等人仍然把心中的愿望寄托予这首歌。但愿她们能够再次迎接春天的到来,再与梭梭的小白花邂逅。也但愿维吾尔、巴勒斯坦、阿富汗的人民可以跟她们一样。 * 「哼!」 乌兹玛?哈里法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啜饮起绿茶。 跟班的其中一人垂著眉尾,开口说: 「不错啊,会让人想起年轻的时候呢!」 预言家诞生祭的歌剧是从乌兹玛她们那一代便开始执行的表演节目。她们沉浸在过去自己担任主角时的回忆里。 此刻,乌兹玛在三楼的枢密院角落一边喝著绿茶,一边竖耳倾听雏鸟们在歌唱。她的身边跟著几名跟班。这些跟班都是从这里被改造成教育机关之前,就在这里工作,算是真正的后宫女子。 年轻世代瞧不起乌兹玛这一代,认为她们是不具学识的女官们。 甚至有些小鬼头高举西欧的自由主义牌子,反过来形容乌兹玛她们是受到性榨取的被害者。对于不过是出生在不同的时代,便高声赞扬自由的雏鸟们,乌兹玛她们这方也一样感到厌烦。说得更直白一些,乌兹玛她们不是感到厌烦,而是憎恨。理应如此的。 如今,乌兹玛感受到这样的氛围渐渐在改变。 「嗯……」 另一名跟班喝口绿茶润润喉咙后,低喃说: 「是不差,但感觉有那么一点点资优生气息就是了……」 以艾莎为中心的雏鸟们站起来,试图统治就快瓦解的这个国家。 然而,一路来,乌兹玛目睹过多次因为稚嫩年轻人的正义而导致事态恶化的例子。艾莎等人的经验严重不足。她们即便具有学识,却不懂得人性。 最初,乌兹玛猜想她们想必什么也做不到。 应该是因为夏希的存在,才改变了局势。 如果乌兹玛记得没错,夏希这个日本人最初对凡事都是采被动的态度,也一直受到四周同侪的霸凌。乌兹玛原本认定等夏希修完课程后,将会变成不中用的存在。没料到夏希不知在何时有了什么改变,居然成功做到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做得到的文人领军(注39)。 当初收留夏希的不是别人,正是乌兹玛本人,好一个讽刺的事实啊! 乌兹玛再次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时,连同银制胸饰、护身符一起挂在乌兹玛胸前的行动装置震动起来。很自然地看了行动装置的萤幕一眼后,乌兹玛自知嘴角上扬,脸上浮现郁闷的笑容。 「怎么了?」 乌兹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电子邮件的画面转向对方。 乌兹玛明显看见所有人的脸上当场浮现紧张的神情。 「乌兹别克斯坦军队已经突破南方的国境,占领了我国的油田。这是来源可靠的情报。」 「怎么会这样?那应该是我国和乌兹别克共同开发的油田啊!」 跟班的一人脱口说道。 另一人接著开口说: 「而且,我们这里是政治经济的中立地带,乌兹别克斯坦却跑来突破我们的国境?」 「乌兹别克本来就屈从于独立国家国协(cis),也屈从于美军,他们只是蝙蝠一般的存在。」 乌兹玛关闭电子邮件的画面,把行动装置重新挂回脖子上。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值得信任。我猜八成是和俄罗斯或哈萨克斯坦谈妥了吧。」 「这么一来,维持和平部队(pkf)不会采取行动吗?」 「谁知道。」 乌兹玛一边回答,一边放下茶杯。 「不管怎样,如果在这时向美军或联合国求救,就会导致事态暴露。我们就去瞧瞧雏鸟们的手段有多高明吧。」 「不给她们助言吗?」 跟班的一人不小心做出这般发言,但乌兹玛一个眼神便让对方闭上了嘴巴。 「俗话说『在勇气面前,连命运也不得不低头』。简单来说,就是要看那些小鬼头如何表现。要看会不会有真正拥有勇气者站起来对抗,还是会屈服于命运……我个人绝对是猜想后者就是了。」 注30:米迦勒 是《圣经》里提到的一个天使之名,为天主所指定的伊甸园守护者,也是唯一提到具有大天使头衔的灵体。 注31:布哈拉 是位于乌兹别克斯坦西南部的一座城市,也是该国第五大城市和布哈拉州的首府。 注32:塔什干 是乌兹别克斯坦首都,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科研中心,也是塔什干州的首府。 注33:邪眼(evil eye) 也称「邪视」,是一些民间文化中存在的一种迷信力量,由他人的妒忌或厌恶而生,会带来噩运或者伤病。 注34:布哈拉汗国 是一五○○年至一九二○年间位于中亚河中地区的伊斯兰教封建国家,国名因十六世纪中叶迁都至布哈拉而得名。 注35:抓饭(palov) 是乌兹别克的一种传统料理,其主要原料是米、肉、香料以及蔬菜,煮法类似煲饭、油饭类。 注36:小阿尔克那(minor ara) 在塔罗牌中一般俗称为「小奥秘」或「小牌」,共有五十六张牌,编号由ace至10,以及四张宫廷牌。 注37:安集延屠杀事件 发生于二○○五年五月十三日,乌兹别克斯坦内政部和国家安全局军队对乌兹别克斯坦的安集延抗议民众开火扫射。 注38:艾优卜 是『古兰经』中记载的古代先知之一,于旧约中称「约伯」。 注39:文人领军(civilian trol) 又称为军队国家化,指民主社会里由国家控制军队。 5.二个德米特里 1 一片白色大地隔著挡风玻璃在眼前延伸开来。 白盐以及梭梭的矮树覆盖著地面。沿路上,可看见游牧民族的移动式帐篷分散坐落在白色大地上。其户外搁著小台子,台面上排列著骆驼奶酒或乾酸奶球等商品。 随处可见像是利用藤制家具搭盖而成的水塔竖立著。 那些是为了收集大气中的水分而存在的「绿洲塔」。大大小小的水塔呈现不规则形状延伸到地面,看起来和墓碑也有几分相似。不过,在这块海洋消失的大地上,对人们而言也好,对骆驼而言也好,这些水塔都是不可或缺的维生管线之一。 眼镜把手上的麦克风凑近嘴边。 「后宫姊妹今年也会回来和大家见面喔!」 安装在吉普车车顶上的大型扩音器放大了呼吁声的音量,在路况原本就崎岖不平的状况下,低音化为震动力让吉普车更加剧烈晃动。 「场地就在马格里斯拉德国民广场!一张戏票七索姆!只需要花七索姆就够了!请大家务必前来欣赏我们的歌剧,共度预言家诞生祭的美好夜晚!」 游牧民族的一对母子从帐篷里探出头来,露出彷佛看见什么奇妙东西似的眼神看向这方的吉普车。 别往这边看啊! 眼镜这么心想后,立刻改变想法暗自说:「不对,要让大家听到才行。」 「后宫姊妹!请大家务必支持艾莎以及后宫姊妹!」 眼镜豁出去地挤出声音呼吁时,缓慢前进中的吉普车忽然倾斜一边。 昨晚似乎落下少量的雪,积雪在阳光照射下融化成水,导致路面变得滑溜。 阿拉尔斯坦的道路少有柏油路面。针对作为进出口枢纽的主干道,中国人建盖了平整的道路,但对于其他地方,好比说像这些游牧民族的放牧场,都是崎岖不平的道路。 驾驶座上的高个儿发出咋舌声的同时,用力踩下油门。 轮胎不停空转。 这么一来,只能乖乖等待另一辆吉普车恰巧路过,再拜托对方帮忙拉起整辆车。眼镜关上麦克风的电源,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们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没办法啊!」 高个儿抱著半死心的想法让汽车座椅往后躺,跟著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上。 「大家都怕被恐怖份子攻击,票根本卖不出去。难道要在观众席只见三三两两的观众之下,在各国的高官面前表演吗?」 「可是啊。」 「话说回来,今天不是你自己说想要负责拿麦克风的吗?」 高个儿狠狠戳中眼镜的痛处。 「不然你跟我说要怎么办嘛!我讨厌每天都要被那些眼神充满杀气的财务官僚包围著。反正到最后我也只是需要确认内容,然后签名而已。」 「你这样跑出来没关系吗?」 「只有今天一天还好吧。资产负债表都已经快要被我翻到烂掉了,依我看来,财务算是健全。可能是那些官僚太优秀了,反而让人觉得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还真是苦了你啊!」 高个儿向眼镜点点头后,再次踩下油门。轮胎依旧空转。 「好吧,能做的就先试著做做看吧。」 高个儿这么低喃一句后,走下车去。她绕到后方,试图从后方推动车子。眼镜急忙按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看。 果然不出所料。 高个儿就在眼镜的面前因为脚步打滑而失去平衡,险些摔跤。 「不要再推了啦!你也是要上场演戏的人耶!」 「有什么办法?歌剧本身能不能顺利上演都还是未知数呢!」 就在这时,引擎声从后方的沙漠传来。眼镜期待著可以得到救援,但期待心情立刻化为危机感。 「快趴下。」 高个儿犀利地发出指示。 「你假装在睡觉,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 眼镜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放下麦克风,趴在仪表板上。 引擎声发自于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的摩托车队。 姑且不论身分并未曝光的高个儿,眼镜毕竟是处于管理财务的立场。万一在这种地方被抓去当人质,那可是大事一桩。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照理说,这一带地区不在aim的势力范围内。 「唉呦!这不是后宫的小姐们吗?」 摩托车队追上吉普车后,在前头带领的男子停下摩托车,朝向高个儿搭腔说道。对方想必是因为看见高个儿身穿民族衣裳,才会猜出高个儿是后宫的人。 眼镜从手臂缝隙里偷看状况。 眼镜看见对方以白色头巾遮住脸孔、身穿短外套,也就是所谓的aim标准造型。 「轮胎陷下去了啊……我们是很想帮忙,但可惜是骑摩托车。」 这时,男子忽然凝视起车顶上方可疑到了极点的扩音器。 「那什么东西啊?」 「歌剧的票卖得不如想像中的好──」 高个儿走回驾驶座拿了数量符合人数的传单,再走了回去。 「不嫌弃的话,你们也来欣赏一下歌剧吧!」 那是由眼镜她们制作,再利用后宫的喷墨印表机大量印制的传单。虽然这场歌剧也算是国家的活动,只要委托文化部负责制作传单就好,但那么做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据说在程序上满复杂的。眼镜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有种被对方巧妙推拖的感觉。说到艾莎看见制作完成的传单时的反应,她先是沉默了一秒钟,才开口说:「嗯,有手工设计的感觉不错啊。」 男子收下整叠的传单后,转过身把传单也分给其他成员。 「嗯,歌剧啊……」 「说实话,我们真的很头痛。你们可以变装来,没关系的。」 邀请游击队来看戏像话吗?眼镜忍不住这么心想,但也猜想到高个儿的用意应该是不想在这里让对方起疑心。 「再说,预言家诞生祭又没有什么敌我之分。只不过,如果你们这一身装扮来看戏,会让人比较伤脑筋就是了。」 男子们听了,面面相觑。 别再笑了,赶快离开吧!眼镜这么心想时,对方当中的一人探出头试图观察眼镜的状况。 眼镜悄悄地闭上眼睛。 「你同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眼镜暗自说:「我没事!我好得很!别再问了!」 「我拜托她来一起帮忙,但好像是睡眠不足吧!你们可不可以就别吵她,让她睡吧!」 在这种时候,高个儿的坚定声音可靠极了。 「要不要帮你们叫吉普车来支援?」 「不了……毕竟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总不能求助于你们。」 「那倒是真的。」 对方脸上挂著苦笑,并催动摩托车的油门发出引擎声。 「我们会期待你们的表演的,依阿拉的旨意!」 「感谢你们的好意。依阿拉的旨意!」 没多久,传来摩托车队从吉普车左右两方奔驰而过的声音。 不过,眼镜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所有摩托车都驶离,所以任凭汗水滑落,动也不敢动地保持著姿势。等了老半天,高个儿终于越过副驾驶座的车窗摸了一下眼镜的背部。 眼镜抬起了头,但依旧惊魂未定。 高个儿眨一下一边的眼睛后,指向自己的额头说: 「你的额头上面有压痕。」 「那些人有可能会来吗……」 「我猜……不会来吧。」 高 个儿语带保留地答道。她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这时眼镜终于也想起一件事。理应和乌兹别克斯坦合作开发的南方油田突然遭到乌兹别克斯坦的侵略,而被占领了油田。对于此事,aim抢先政府一步发出了声明。 其声明内容是──阿拉尔斯坦的土地乃是咸海人民所拥有。 aim表示不论艾莎等人的临时政府决定如何应对,他们都会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油田。 「你觉得那些人打得赢吗?」 听到眼镜的发问后,高个儿让身体倚在副驾驶座的车门上。 「那就像一场竹枪对磁轨炮之战。」 高个儿没有直言不讳,而是一边以比喻的方式回答,一边抬头仰望天空。 「所以啊,那些人是真心期望可以来欣赏我们的歌剧。」 意思就是,那些人准备前去赴死。 眼镜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心话和场面话在互斗著。最后,真心话赢得胜利。 「但愿他们可以来欣赏。」 「是啊,很希望他们可以来。」 高个儿毫不犹豫地答道。 眼镜把视线移向前方。 摩托车队早已看不见踪影。在那同时,后方传来像木头嘎吱作响,也像牛只鸣叫的声音。 原来是一群骆驼。 一名游牧民族男子带著将近十头骆驼从后方逼近。不对,男子不是只带著骆驼。不知道是不是受托当响导,男子身旁跟著一名东方人观光客。 眼镜自动开启麦克风的电源。 「后宫姊妹今年也会回来和大家见面喔!」 游牧民族男子立刻脸色大变地跑了过来。 看出声音的主人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眼镜后,游牧民族男子握住拳头,用手背猛烈拍打挡风玻璃说: 「很吵耶!这样会把骆驼吓跑的!」 2 从不曾如此凝重过的气氛充斥著后宫一楼的休息室。 夏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碰到这种气氛时,曾经无意义地叫出声音,或是乱跳起来。事实上,夏希现在也有点想要那么做。她深刻体会到自己不适合当一个必须身负责任的人。 在架高地板的空间里,艾哈马多夫上校横躺在夏希的对面。 这阵子艾哈马多夫经常从基地偷溜出来,在这里喝茶聊天后才又回去。不仅如此,艾哈马多夫还会抽起加工精致的玻璃水烟壶,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水烟壶带进后宫来的。 夏希觉得有点烦,但眼前这副德行的艾哈马多夫是军方的关键人物,所以也不能冷漠对待。 「另外一位小姐不在啊?」 艾哈马多夫做出这般发言,态度中隐约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夏希暗自骂一句:「你烦不烦啊!」 目前这方除了夏希之外,还有艾莎。不过,这次可不像平常,只是喝茶聊天就没事了。这次必须针对乌兹别克斯坦突如其来地侵略这方,进而占领南方油田一事进行讨论。 首先,国军不具有足以夺回油田的军力。 在防卫方面,国军总是依赖独立国家国协(cis)的维持和平部队(pkf)。正因为如此,一路来周边国家才会容忍阿拉尔斯坦以「自由主义岛屿」的定位存在。 「这次这样才正是应该请pkf采取行动的状况,只是……」 艾哈马多夫一副慵懒的模样吐出白烟来。 柑橘类的香气隔著胡桃木桌飘了过来。 「pkf给的答覆是『请你们和乌兹别克斯坦两国之间自己去解决』。期待再多也是白搭。」 艾莎在桌面上交叉起双手,木桌随之嘎吱作响。 击毙前任总统阿里的那发子弹飞过来又飞过去,如今导致中亚各国之间就快失去平衡。 「各国已经说好不出面调解,打算对这次的侵略行为视而不见。你是这个意思吗?」 「八九不离十。若非如此,乌兹别克那些家伙想必也不会如此大动作。」 艾哈马多夫再次吐出白烟。 「是说,这么点程度的事情你们应该早就猜测到了吧?」 没错,夏希等人确实早就猜测到了。然而,她们猜测不出未来会如何演变。 夏希朝向艾哈马多夫伸出手。艾哈马多夫递了水烟壶的其中一根吸管给夏希。就像章鱼脚一样,水烟壶的本体底下接著多根吸管。为了避免直接含住吸管,夏希用双手摀住吸管吸入白烟。 随著「啵」的一声水声响起,柑橘香气在夏希的鼻腔蔓延开来。 「乌兹别克斯坦的对外说法会是──」 夏希一边说话,一边试著整理思绪。 「第一点,我们的统治做得不够完善,放任aim那些游击部队的跋扈举动。因此,他们必须守护合作开发的油田,以免aim伸出毒手。这理由算是合理。」 正确来说,其实不合理。乌兹别克斯坦只是在周边各国可勉强默认的边缘上游走。 艾哈马多夫皱起眉头。 「哈萨克斯坦他们协助乌兹别克的好处是什么?北咸海的水资源?」 日渐乾枯的咸海北端还保有一汪小湖,艾哈马多夫口中的北咸海就是指那汪小湖。 当初,「创始七人」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设法让小湖存活下去。创始七人著手建设水库使咸海隔开为南北两端,此举让北端的咸海好不容易保持住水位,如今也可再度看见鱼儿在水中游泳。 虽然阿拉尔斯坦是沙漠国家,但也有极少部分的渔业。 「嗯……」 艾哈马多夫变换著姿势,眉头也随之皱起。 夏希听人家说艾哈马多夫被检查出有胆结石。可是,艾哈马多夫拒绝接受手术,坚持表示在地区的动乱局势平息下来之前不可能住院。听说暂时不去理会胆结石也不会有大碍,但伊斯梅尔上将也拜托过夏希想办法说服艾哈马多夫。夏希忍不住暗自抱怨:「真是的,怎么老是多出这种不必要的工作!」 夏希恨不得可以有一个人出现,来帮忙搞定眼前的顽固老爹。 「乌兹别克那群人拿下南方的油田。然后,哈萨克取走北部的水资源。」 顽固老爹举高双手让左右掌心在半空中互对著,然后一鼓作气缩短掌心之间的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打算来个前后夹攻,来分割我国的领土和资源?」 「这──」 「不可能。」夏希还来不及回答完,艾莎已抢先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 「河川流入北咸海的水量一年最多也只有区区二立方公里。」 北咸海的水源来自哈萨克斯坦,而这样的水量是根据与哈萨克斯坦的协议而定。 二立方公里的水量听起来或许显得少,但即便增加水量,基于地形和水坝的限制,水位也不会上升。不过,这区区二立方公里的水量足以为北咸海地区带来恩惠以及鱼儿。对夏希等人而言,也是如身上流动的鲜血般少了一滴都心疼。 然而,对对方而言,就不见得如此珍贵了。 艾莎耸起一边的肩膀说: 「哈萨克的本业在于出口原油。这个产业占了七成左右,金额概算起来差不多会是几百亿美金吧。相较之下,北咸海的鱼值多少钱?对哈萨克而言,风险大过侵略的好处。」 「说是这么说……」 艾哈马多夫开口说到一半时,按住右腹喊了几声痛之后,继续说: 「但毕竟是人类决定要怎么做。想必也有想要占领领土的野心吧。」 「现在这时代,顶多只有俄罗斯才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 想要占领领土的野心。大部分国家即使各自怀抱野心,还是会遵守冷战后的秩序,以目前的国境线为准。我是说原则上都有遵守。」 说到这里时,艾莎看向夏希。 夏希点点头,接下话题说: 「乌兹别克能够提供给哈萨克的好处多得数不清。如果要举出极端一点的例子,好比说实施双重汇率或降低关税都行。或者是也可以让石油的输油管道横越过土库曼。所以,应该可以认定他们两国之间已经在我们不知情之下谈好了某种交易。」 「那现在我们是要怎样?难道要袖手旁观不成?」 「这个嘛……」 艾莎先这么回应后,让交叉在桌面上的双手弓起大拇指继续说: 「首先,我们要向国际发出谴责的声音。很明显地,乌兹别克斯坦没有遵守冷战后的秩序,就算他们再怎么找藉口也说不过去。」 「然后呢?」 「国境线的存在不是在划分土地,而是在划分资源。如果从这样的观点来看,在决定展开油田合作开发的那个时间点,我国和乌兹别克斯坦的国境线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这么一来,就表示这次的侵略行动本质在于为了针对合作开发上,未来将如何分配利益一事进行谈判。」 艾莎朝向夏希伸出手。 夏希正感到纳闷时,便看见艾沙指向吸管。夏希点点头,递出了吸管。 「什么嘛!这没有含尼古丁啊!」 吸入一口后,艾莎抱怨说道。这位才色兼备的大小姐,偶尔会在让人感到意外之处做出少根筋的表现。 大小姐继续说: 「先发出谴责的声明,在国际间得到注目之后,我们也开始攻击对方的痛处。像是指出乌兹别克斯坦至今仍在实施双重汇率的事实,或是指出他们是个半独裁国家。还有,也可以指出他们无视于伊斯兰保守派的人权,甚至可以谴责因为他们这样的所为而导致激进派流出的事实。」 「意思是要挑衅?」 「没办法啊,他们的举动太教人生气了。」 听到艾莎的发言后,夏希和艾哈马多夫都顿时沉默了下来。 艾莎轻咳一声说: 「重点就是,必须营造出乌兹别克不得不设法让我们闭上嘴巴的状况。营造出这样的状况之后,我们也要派军前往南方。派军的目的不在于夺回油田,而是要实施军事性的合作管理。如果是这样,以乌兹别克的立场也难以找藉口拒绝。在协议方面,不要透过cis,而是要透过上海合作组织( sco )来订定。」 如果阿拉尔斯坦意气用事地试图夺回油田而打败仗,或是aim趁机加入支援,对乌兹别克斯坦而言,将会是最理想的状况。这么一来,事后的谈判就会变得困难。 艾莎的提案为的就是设法把事态打回原点。 透过由中国握有主导权的sco也是个好点子。与徒见规模庞大的cis相较之下,由中国人新提倡的组织对于这类个别案件的问题,具有卓越的解决能力。 「可是啊……」 艾哈马多夫开口试图说话,但又沉默下来。那一霎那,艾莎也垂下头。夏希猜想此刻三人都在思考著同一件事。 也就是aim。 国境线的存在不是在划分土地,而是在划分资源──aim并没有抱持这样的观点。他们虽然是游击队,但思想保守。他们重视传统,也重视人们居住的土地。 油田被占领的消息报导出来后,一段影片被上传到网路上。 影片中出现aim的干部纳杰夫。 纳杰夫以流畅的俄语发表其组织的声明。 首先,阿拉尔斯坦的土地乃是咸海人民所拥有。不论临时政府决定如何应对,aim都已经做好准备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油田。既然已选择加入aim,就有义务这么做。 看见这样的声明内容后,或许人们的眼里会觉得夏希等人的应对显得畏缩,aim才是正义的一方。 不过,简单说一句要夺回油田,也不是说得到就做得到的事情。 「要见死不救吗?」 艾哈马多夫单刀直入地问道。 隔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后,艾沙轻轻闭上双眸说: 「……所以,我希望利用外交多争取一些时间,尽可能地拖延派军行动。」 这跟见死不救有何差别? 夏希原本这么心想,但仔细一想后,发现并不尽然。这么做至少就不需要和aim拿枪互斗。 艾莎的计划是在军事方面,也一起合作管理油田。然而,如果国军和乌兹别克斯坦一起迎击宣言要守护阿拉尔斯坦的人们,那才真的会让大家的心变成一盘散沙。如果当真发生那样的事态,aim的支持率想必也会攀升。 「嗯……」 艾哈马多夫发出低吟声。 这时,广场的方向传来匆忙奔来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是吉拉?欧菲莉。 吉拉一看见艾哈马多夫的身影,瞬间像一只胆怯的小猫停下脚步,跟著朝向夏希投来求救的眼神。 夏希从架高地板的空间探出身子后,吉拉在夏希的耳边迅速传达讯息。 「我知道了。」 夏希点了点头后,把水烟壶的吸管还给了艾哈马多夫。 「跟对方说我马上过去。」 3 那家店在城市的南方,正好落在旧闹区和新闹区的交界处。 划出闹区分界线的大马路旁有赛马场。相较于外国观光客总会光顾赌场酒店,聚集在赛马场里的,主要都是空闲的当地居民。艾莎等人曾经偷偷跑来买过马券,但自从赌输之后,很自然地就一直回避来到这一区。 在赛马场的同一侧,可看见家电行接二连三地并排著,再继续往前走一会儿后,就会看见一条聚集多家小吃店的小巷子。在小巷子里走到一半时,看见以朴素的西里尔字母小小写出「尤金别什巴尔马克」的白底红字招牌。 「你在这里等一下喔。」 夏希这么告诉驾驶座上的士兵后,用披巾盖住脸以免被人认出来。 小吃店的店门不宽,差不多是夏希张开双手的宽度。穿过店门后,立刻看见通往半地下室的阶梯。肥油的香味弥漫整个空间。闻了那香味后,夏希笃信这里是一家真的小吃店。水泥阶梯相当老旧,处处可见缺角,下方还看见塑胶袋和果皮堆积著。 夏希先做了一次深呼吸。 走下阶梯穿过拱门后,夏希立刻被带领到最深处的包厢。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略显沙哑的朦胧声音传来的同时,对方也替夏希倒了一杯红茶。 在这里等待夏希到来的人物是aim的干部纳杰夫?本?拉希德。 「我就在想如果是你,应该会愿意独自前来。」 夏希轻轻点头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夏希让士兵在外面等著她,所以正确来说,并不算是独自前来。不过,夏希相信纳杰夫也是如此。 夏希不影响头发之下解开披巾,喝起红茶润喉。 「之前,你以应该对待俘虏的正当态度对待过我们。照理说,我们也应该视你为正当的使者,并接受你来访。不过,我们没能够做到这点,我想先针对这点向你致歉。」 夏希说出在前来的路上想好的台词后,纳杰夫轻轻笑了笑。 「你就别那么拘谨了吧。你第一次来这家店吗?」 「是的。」 「那可不行。高喊著欧亚主义的人怎么可以不知道这家店。」 纳杰夫放大嗓门呼唤店员。 纳杰夫以熟练的语气点了优格羊肉汤以及 别什巴尔马克。别什巴尔马克是一道放上炖肉的手工面料理。如果要说对农耕民族而言,抓饭是最好的招待,那么对游牧民族而言,最好的招待想必就是别什巴尔马克。 纳杰夫今天没有遮住面孔。 夏希看见纳杰夫的黝黑肌肤,以及身上还残留著吹过沙漠风的海潮味,不禁觉得也有些像是渔夫。不过,纳杰夫头部以下的装扮和上次一样,依旧在绣布外面套上迷彩外套。至于突击步枪,则是立在包厢的角落。看见突击步枪后,夏希不禁觉得胸口微微揪紧。 沉默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 「你走下来的时候,就闻出味道了吧?这里不是用羊肉,而是用真正的马肉。」 纳杰夫以柔和的口吻继续说: 「不过,从以前大家就在怀疑可能跟附近的赛马场有关。你哪天如果知道真相,记得要跟我说啊。」 夏希迟疑著不知道该不该笑时,店员端来了汤品。 清爽的香气传来。 汤品的汤头有著浓浓的酸奶和羊肉香气。其调味虽然单纯,但味道高雅。 紧接著,主餐的面也送上桌来。切得短短的面条上头铺著大量的洋葱,还紧密排上炖马肉和切成圆块的热狗,并且冒出阵阵热气。 纳杰夫直直盯著夏希看。 夏希一边留意纳杰夫的目光,一边用叉子刺起肉块送入嘴里。 虽然使用羊肉比较便宜,但比起羊肉,马肉更加别有一番滋味。夏希听说过在东边的吉尔吉斯一带,马肉是家常菜,在婚宴等场合上也都会被烹调成招待佳肴。 夏希忽然想起贾米拉也爱吃马肉。 不过,从以前就会在假日去马术俱乐部骑马奔驰,还低调当起马主的艾莎就不爱马肉料理。原来如此,有可能是因为这样,夏希三人才会不曾来到这家店。 纳杰夫擦了擦右手后,直接用手抓起面条和肉块大口送进嘴里。面条是因为纳杰夫特别提出要求,才会切得短短的。这么一来,就可以真的照著别什巴尔马克的名称含意,用五指进食了。 沉默气氛再次降临。 不需要特地开口,夏希和纳杰夫双方都知道彼此想说什么。然而,两人却不想进入主题。隔没多久后,炖肉面也吃完了。夏希忍不住暗自说:「明明才刚开始吃而已,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纳杰夫把手擦乾净后,再次唤来店员,追加点了红茶。 到最后,夏希先开了口。 「乌兹别克军已经在油田四周布阵,配置了大队规模的军队。首先,有三座反战车炮。然后,有无数重机枪、火箭推进榴弹以及迫击炮瞄准著四周。凭你们的摩托车实在不是对手……」 「我想也是。」 纳杰夫迅速眯起透彻如水的眼眸。 「不过,已经做好决定了。」 「你也会加入战斗?」 「我负责前线。上面的人似乎嫌我太烦了。」 夏希搔了搔脖子。 她心想:「纳杰夫该不会是因为都抓到了国防部长当人质,却不在乎地放走人质而遭到责怪?」前阵子向贾米拉借来的手环发出清脆的声响,滑落到夏希的手肘位置。 「……我方除了既有的兵力之外,也有一些愿意提供协助的游牧集团加入。」 纳杰夫终于进入主题说道。 「这时如果有你们的大炮加入,想要夺回油田并非不可能。我知道你们不能公开加入我方。不过,国军为了夺回油田而采取行动是很自然的举动。」 纳杰夫在桌面上交叉起双手。 夏希看见纳杰夫的大拇指上方有细皮翘起。纳杰夫的手因为沙漠生活而晒伤且皮肤乾燥。 「你们愿意和我方并肩作战吗?」 如果纳杰夫早了一天,甚至只要早半天提出这个请求,就有并肩作战的可能性。或许应该说,aim若愿意在制度内参加政治,就有并肩作战的可能性。 这般从发烫地面升起,宛如热浪般的空想从夏希的脑海里闪过。然而,夏希立刻改变想法心想:「还是不能接受这提议。」 「有困难。」 虽然不想回答,但夏希还是这么答道。 「……即便暂时性地夺回油田,乌兹别克为了维持住威信,还是会派出第二批、第三批军队过来。这时如果战败,有可能会导致失去未来的一切油田权利。」 「了解。」 纳杰夫像是老早就知道答案,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拿起茶杯喝茶。 夏希也在茶杯里倒了茶,但红茶刚端上桌不久,还呈现淡淡的茶色。 「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提议?」 没错,今天的这场会面不也像是从发烫地面升起的热浪吗?夏希这么心想而抬起头看,但纳杰夫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回答。夏希有种碰了壁的感觉。 稍作思考后,夏希改变话题说: 「我们同伴当中,有个人很羡慕我今天能来。她说是你的粉丝。」 「为什么?」 看见纳杰夫眨著眼睛的反应,夏希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地下坟场的那场演讲,拉高了多少支持率。他只是纯粹说出自己的理念而已。 或许纳杰夫这样的态度,也是让上面的人起反感的原因。 看见纳杰夫似乎判断话题已经结束,夏希下意识地就快脱口说出:「等一下。」不过,要等什么呢?话题确实已经结束。 纳杰夫重新套上外套时,夏希看见了绣布的图案。上次成为俘虏时,夏希心中也一直很在意那块绣布。 夏希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不过,真的很像。很像夏希在不知不觉中搞丢了的那块母亲亲手刺绣的绣布。虽然夏希的记忆也已模糊,但她记得母亲是照著在中古书店买来的维吾尔族图案集刺上图案。夏希母亲刺上的图案设计和这一带地区的创作意念有所不同。 夏希很希望可以更近距离地确认图案。 「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看一下那块绣布吗?」 纳杰夫惊讶地停下动作,犹豫了一阵子。 「这绣布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太想给别人看。」 隔了一段显得尴尬的时间后,纳杰夫才继续说: 「至少现在还不想给别人看。」 「什么时候就会愿意?」 「等和平到来的时候。」 纳杰夫答道,那口吻听起来像是压根儿就不相信未来会有和平的一天。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纳杰夫从座位上站起身子,拿起立在角落的枪往肩上扛。看著纳杰夫的身影,夏希忽然觉得那身影比上次遇见时显得稀薄。就像时而会弥漫在这个国家的海盐沙漠上、令人难以捉摸的朝雾一般。纳杰夫就这么踏出步伐往包厢门口走去,但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下脚步。 纳杰夫保持背对著夏希的姿势,自言自语似的低喃: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要好。不过,我劝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不然哪天会像我一样……」 夏希暗自说:「不要这样!别像在交代遗言一样!」 夏希急忙想要重新披上披巾,但偏偏在这种时刻就是怎么也绑不好。夏希追著纳杰夫的背影而去。当夏希走出包厢时,纳杰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也已经结了帐。 那感觉简直就像从未安排过会面。 一切就如一场梦。 夏希在感受不到真实感之下,爬上阶梯走出地面时,晚秋的寒风毫不留情地迎面吹来。原本停在稍远处的国军吉普车驶到夏希的面前。士兵走出驾驶座,为夏希打开后座车门。夏希内心闪过一股莫名的后悔情绪。 夏希一脸严肃的表情坐进吉普车里。 很快地,吉普车驶了出去。士兵手握著方向盘,视线保持看向前方的道路轻声询问: 「部长没有让对方请客吧?那样在事后会构成问题……」 「放心,根本没那回事。」 虽然这场问答显得诡异,但士兵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我看见那家伙走出来,看起来是准备前往南方。我在他的摩托车装上gps了。」 拜托,谁叫你这么做了! 夏希就快这么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辛苦了。是伊斯梅尔上将命令你这么做的?」 「是的。上将命令我如果部长和纳杰夫有所接触的话,就要这么做。」 如同这名士兵在外面待命,纳杰夫的同伴肯定也在四周。他们想必目击了士兵安装gps的举动,gps也很快就会被拆除。 这样岂不是在白费工夫吗? 拜士兵的举动所赐,存在夏希与纳杰夫之间的薄弱信赖关系这下子要归零重来了。 「部长等一下要回后宫吗?」士兵隔著后照镜投来视线。 「……抱歉,先绕到警察署一下。我有点小事要处理。」 「遵命。」 前往警察署的路上,夏希拿出行动装置联络了伊斯梅尔上将。 「我方才和aim的纳杰夫接触过了。」 夏希虽然不太想和伊斯梅尔说话,但总不能不做任何报告。 「对方的目的是提出并肩作战的请求。我已经拒绝对方的要求,同时也针对他们的计画,试著说服对方改变念头。」 这是夏希为了保身的骗人说法。夏希知道纳杰夫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改变想法。 「不过,我猜想他们应该会展开油田的袭击行动。」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夹杂著噪音的回应声透过电话线路传来。 「如果乌兹别克军和aim可以互相消灭对方,对我们来说,也是值得高喊万岁的事情。」 「是的。」 对于伊斯梅尔的恶态,夏希告诉自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可能是这阵子老是在一堆文件上签名,夏希觉得眼睛深处发疼。夏希心想未来想必会有更多艰辛的任务等著迎接她。哪怕短暂片刻也好,夏希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夏希告诉驾驶座上的士兵让她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很快地,周公就来找她了。 4 随著废工厂的铁门往上拉,屋外的冻人冷空气吹了进来。 一辆卡车缓缓倒退驶进工厂。奇特的语言随著哔哔声传来。那语言应该是日语,对方似乎是在说:「在包包里面。」 卡车完全驶进工厂内之后,其中一名属下动作俐落地拉下铁门。 卡车熄了火。为了迎接客人,纳杰夫迅速站起身子。反弹力量使得被留在工厂里、生了褐锈的铁板凳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没多久,驾驶座的车门打了开来。这次的交易对象──伊果?费尔兹曼露出脸来。或许是卡车上载的货物并非一般货物,伊果不是穿著小丑服,而是一身工作服的打扮。 纳杰夫伸出右手与伊果握手,空著的左手则是互相搭起肩。 「迫击炮、反战车炮、机关枪其他等等。原则上,都照你的订单内容把东西凑齐了,只是……」 伊果用著兴致缺缺的语调说道,同时递出货斗的钥匙。 纳杰夫把钥匙丢给其中一名属下。大家立刻著手验货。 在那之后,纳杰夫和伊果一起离开现场,移动到位在废工厂的一角、想必过去曾被当成接待室的房间。纳杰夫拿起放在煤油暖炉上的热水壶,泡了两人份的咖啡。用来泡咖啡的杯子是塑胶杯,咖啡则是雀巢即溶咖啡。 不过,即便是即溶咖啡,价格还是比红茶贵上三倍。 纳杰夫没有喝过真正的咖啡。他知道除非去到市区的赌场酒店,否则喝不到真正的咖啡。 在围著暖炉的铁板凳坐下来后,伊果立刻开口说: 「您真的要去吗?」 明明往来已久,伊果说话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哎呀,我说这次真的是太有勇无谋了!对我来说,每位都是重要的老主顾──」 「你去服务临时政府就好。听说你很顺利地拉到了生意,不是吗?」 「这……是的,确实做到了一些小生意。」 纳杰夫也在椅子上坐下来,两人一起喝起雀巢咖啡。 「可以允许我分享一下我的个人哲学吗?」 伊果徐徐做出这般发言。 纳杰夫沉默地点头回应。他心想:「反正就算拒绝,这男人还是会自顾自地说起来。」 「问题就是,人们在什么时候会是真正的主角?」 伊果保持著让人无法识破其想法的表情,竖起指头继续说: 「依我的想法,我认为是在出生的时候。一个人在受到渴望之下诞生在世上后,才可能成为主角。在那之后,人们将花费时间慢慢学习到自己并非主角……要再重新回到主角,将会是面临死亡的时候。所以,人们都会主动想死。」 「你是在愚弄我吗?」 「我是在留你。」 「就这点来说,我看你是打算一辈子坚持都当主角。」 「那怎么可能!」 咖啡洒了出来。 「跟您或是后宫的小姐们比起来,我这种人根本就是连一根草都不如。再说,我也不是在受到渴望之下诞生在世上。我只是一个平凡庸俗、微不足道的武器商人。喔,同时也是吟游诗人就是了。对了,差点给忘了!最近呢,我还开始学当编剧──」 「我听说了。」 塑胶杯的杯底特别窄,纳杰夫在地面上轻轻放下塑胶杯,以免不小心翻倒。 「听说你在帮忙修改歌剧的剧本。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是、是!没想到您已经有所耳闻,真是太令人意外了!不过,我怎么会有企图呢?还请您务必收回『企图』两个字啊!我之所以会敢这么说,是因为小姐们的剧本呢,那剧本的内容有不妥之处……小的伊果在这里对天地神明发誓,我完全是出自一颗纯真的心……」 「好了,是我失言。」 纳杰夫面带苦笑,把掌心朝向伊果以示阻止。 伊果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而且,而且喔!我个人是抱著下一生赌注的想法,让小丑朝向皇后献上一张表达思慕之情的红心牌!不过,我这样的举动疑似遭到误解──」 纳杰夫虽然听不懂伊果在说什么,但觉得有个东西卡在内心某处。 「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丫头吧?」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位,但我一向都是只有艾莎小姐一个选择!」 纳杰夫隔著头巾轻轻搔了搔头。 他忍不住心想:「跟这个男人说话,总会说到一半就失去紧张感。」 「是怎样一场戏?」 纳杰夫动动身体改变姿势后,开口问道。 纳杰夫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前去欣赏歌剧。 「很普通幼稚的一场戏。标题是『三个米迦勒』──」 「对抗米哈伊尔?切尔尼亚耶夫将军的故事啊?」 「不愧是纳杰夫先生,洞察力十足!」 伊果动作夸张地拍打一下额头后,继续说: 「是、是!就是在不会讽刺到任何国家之下,把对抗那位俄罗斯将军的故事,改编成像美国电影般的风格……我这么 说或许显得失礼,但说实话,就跟园游会的表演差不多水准。如果是我呢,让我想一想喔,我会把标题设为『二个德米特里』……」 纳杰夫一边敷衍地附和著,一边在暖炉前方烘著双手。 或许是烘手的动作让伊果误以为纳杰夫积极在表示感到兴趣,伊果越说越起劲。 「这出名为『二个德米特里』的戏呢,是以同样名为德米特里的两个人物为主轴来展开故事。首先,第一个德米特里是德米特里?罗曼诺夫斯基总司令。如您所知,德米特里?罗曼诺夫斯基就是以切尔尼亚耶夫将军之继任者的身分,奉沙皇之命令突破布哈拉汗国之联合军的那位人物。再来是另一个德米特里,他就是那个人人熟知的德米特里?卡拉科佐夫(注40)!」 「你说谁?」 「哎呀?原来您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啊!这位卡拉科佐夫呢,他是第一个企图暗杀俄罗斯沙皇的人物……当时他不知道正在喀山(注41)还是莫斯科就读大学。所以,就暂且假设他利用放假前往中亚好了。到了中亚后,他到访了布哈拉汗国。」 伊果的说明虽然简单扼要,但他自称吟游诗人并非无中生有。可能是说明时还不忘加上手势和动作,纳杰夫的眼前不可思议地浮现从未见过的十九世纪中亚光景。 「嗯……」 「对卡拉科佐夫来说,在布哈拉汗国见识到的一切都是全新事物。卡拉科佐夫认识了价值基准与俄罗斯截然不同的汗国,也接触到了异国风情。对了!就帮他安排一场恋爱好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德米特里?罗曼诺夫斯基总司令率领军队攻进汗国!我们的卡拉科佐夫少年凭著纯真的正义感,与汗国一起抗战。最后,尝到了败仗的痛苦滋味。」 「他死了吗?」 「他存活了下来。然而,这将导致他日后有了暗杀沙皇的动机!」 伊果又说得口沫四溅。 「说到当时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他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亚历山大二世在恋爱结婚后,甚至实施了贵庶通婚法,也生下不少私生子女。我看索性也把德米特里?卡拉科佐夫假设为沙皇的私生子好了!没错,就是仿照悲剧『伊底帕斯王』(注42)的剧情!」 伊果的瞳孔渐渐放大。 该形容是纯正的嗜虐成性吗?很明显地,可看出伊果陶醉在自己创作的悲剧之中。 「暗杀沙皇啊……」 纳杰夫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低喃道。 「对了,有一点我不明白。」 「哪一点呢?」 「……之前阿里总统遭到暗杀后,那群当议员的男人们全都逃跑,没有一个人展现气魄站出来。因为这样,最后才演变成由艾莎成立临时政府……这么一想,就会觉得为什么阿里非得被杀死不可?」 「太教人惊讶了!您是在问『why do?』啊!」 伊果说出陌生句子的同时,发出拍掌声。 「如果说幕后黑手是艾莎小姐,那可真是了不得……但事实上,应该是乌兹别克斯坦的计谋才是吧。事实已摆在眼前,各国势力开始失去平衡,乌国也拿下了油田。正因为如此,纳杰夫先生也等于是准备前去赴死。然而──」 伊果耸了耸肩继续说: 「不管怎样,按规定,沙皇都是要被暗杀的。」 伊果的发言像是刻意放烟雾弹来掩饰真心话,也像是某种黑暗预言。 纳杰夫甩一下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文件。 「武器的款项已经汇入你指定的webmoney(注43)。这是汇款单。阿拉尔斯坦这个『自由主义岛屿』简直就是为了你而存在的国家。」 「感谢您……」 伊果接下汇款单说道,脸上却流露出了无兴致的神情。纳杰夫忍不住心想:「这男人明明是个唯利是图的人,现在却一副对钱财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伊果又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确实收到您的款项了。不过,纳杰夫先生,您可千千万万不要忘记喔!小的伊果是透过提供给客户至上的承诺,让人们与社会之间保有富足的互动──」 伊果一副还说得不够过瘾的模样,但纳杰夫硬是把他赶了回去。 纳杰夫独自留在房间里,坐在火炉前烘手烘了好一会儿。在那之后,他反刍起伊果版本的歌剧内容。伊果是试图透过歌剧内容传达什么讯息吗?伊果是希望纳杰夫当起德米特里吗?如果真是如此,是要当哪一个德米特里? 伊果说的话总是那么迂回。 想到这里,纳杰夫不由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并心想:「那小子那副德性,我看也无法顺利把什么思慕之情传达出去吧。」 脚下传来冰块碎裂的声音。 随著日落,因下雪而变得湿滑的沙漠像在拒绝纳杰夫等人似的结起一层硬冰。摩托车队的头灯照亮结冻的沙漠,以及承受著寒冷的梭梭矮树群。 纳杰夫踩了几下结冰的地面,确认脚下的状况。 他知道自己遮在头巾底下的嘴角变得微微扭曲。对摩托车队而言,这会是最严峻的状况。然而,这是上头的指令。 纳杰夫发冻僵硬的手拿起扩音器。 「诸位勇敢的战士们──」 原本闹哄哄的一行人立刻安静下来。 「以及尽管曾经和我们在战场上交手过,仍愿意为了咸海而聚集过来的游牧民族们!我在此由衷感谢你们今晚聚集到此地来。」 先是距离纳杰夫较近的摩托车队,跟著是率领骆驼的战斗游牧民族发出呼声。 「乌兹别克斯坦是个难缠的对手。撒马尔罕就不用多说了,还有布哈拉、希瓦(注44)──他们的土地蓄积满满我们中亚的传统及历史。然而,这些都是不讲道义的国家。这些国家在独裁政策之下日渐腐败,如蝙蝠般在维持和平部队(pkf)和美军之间飞来飞去,最终竟针对虔诚伊斯兰教徒的非暴力抗议行动,使出虐杀手段。」 纳杰夫以平静的口吻,对著所有人说道。 一路来,纳杰夫不知道被命令过多少次,要更加夸大地煽动人们。纳杰夫被要求要利用煽动的方式,时而让人们感到恐惧、时而让人们心生欲念。对纳杰夫而言,这没什么困难,重点就是只要多做几次就会熟练。 难就难在纳杰夫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所以,纳杰夫加入了aim。哪怕他做不到上头期望他做到的言行举止。 「如今,这些不讲道义的国家企图霸占我们的土地。」 纳杰夫忽然挪开嘴边的扩音器,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一片晴朗,月亮高挂在天上。纳杰夫望著眼前这群人的信仰象徵──宇宙天体。 「今晚我们将誓死夺回。要夺回什么呢?我们要夺回的既不是油田,也不是领土。」 因为掌握不到纳杰夫的真意,有几人开始骚动起来。 纳杰夫斜眼看著那些人,加强语调说: 「我们要夺回的是信仰。我们要击垮被称为世俗派的假信仰、被欧美驯养得服从柔顺、称不上伊斯兰的伊斯兰,夺回我们真正的信仰──就在今天、在这一刻,我们将为此举揭开序幕。」 虽然显得平静,但纳杰夫感受得到大家的士气渐渐上涨。 纳杰夫并不打算让眼前的这群人白白送死。 乌兹别克斯坦的军队想必不会从油田更往北上。既然如此,就能够藉由游击战的「打了就跑」铁律,来削减敌军的战力。 不过,上层人士期望见到的是一场神圣的殉教。既然如此,纳杰夫一人送命就好了。只要有干部牺牲,想必做出宣战公告的aim也能够 保住颜面。 纳杰夫这次悄悄在心里定下一个任务,也就是「最小的牺牲」。 这时,二胡的旋律响起。 看来伊果还没有离开。不知不觉中伊果已经站到大家的面前,弹奏起自古保有至今的古老乐器。 歌声渗透在夜色里。 此刻,在冰冷黑暗中准备出军的人们啊! 驾著铁马的人们啊!月亮指引下的人民啊! 在灵鸟的守护下,放下长剑改持ak的现代圣战执行者啊! 请你们击破大地, 在失去道义的油田纵火吧! 唯有这么做,才能得到解脱并看见黎明的到来。 前进吧!咸海人民啊! 为了迎接灿烂的旭日──驾著铁马的人们啊!月亮指引下的人民啊! 伊果带著从他平常的调调难以想像的优雅感,平静地歌唱。 很快地,引擎声响起。 纳杰夫也背起扩音器,跨上自己的摩托车。他催动油门,冲向最前头。明亮的月光下,冷空气化为透明的暴雪。随著摩托车队出动,骆驼们也跑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鼓舞士气,纳杰夫听到不知某人在后方让摩托车发出特别响亮的引擎声。 骑著摩托车奔驰中,纳杰夫思考了起来。 他思考著如果以伊果版本的歌剧来比喻,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立场?会是反抗德米特里?罗曼诺夫斯基而战死的布哈拉士兵之一吗?如果是这样,也无所谓。 打从一开始,纳杰夫就没有想要当主角的意思。 * 在那之后大约过了十小时后,后宫接到了纳杰夫战死的消息。 注40:德米特里?卡拉科佐夫 一八六○年代初,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展开农奴制改革,此改革引发社会骚动和学生风潮。到了一八六○年代后期,社会骚动和学生风潮告一段落时,一名辍学大学生德米特里?卡拉科佐夫于一八六六年四月六日行刺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失败。此一事件成了一八六○年代后期沙俄走向正式反动的转折。 注41:喀山 是俄罗斯鞑靼斯坦共和国的首都及最大城市,位于俄罗斯的欧洲部分、伏尔加河与卡赞卡河的交汇处。 注42:伊底帕斯王 为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于西元前四二七年,根据希腊神话中的伊底帕斯故事所创作的一出希腊悲剧,为希腊悲剧中的代表之作。 注43:webmoney 是俄罗斯的一种线上电子商务支付系统,使用者可使用多种货币与其他使用者或商店进行交易。 注44:希瓦汗国 为十六世纪至一九二○年存在于中亚地区的封建国家。 6.船之墓地 1 苏联时代统一规格的矮房并列成排。 所有矮房一律被漆成白色,简直就像小孩子画出来的房子,有著三角形屋顶以及大门,还有左右边各一扇窗。不过,矮房的屋顶铺著深红色的铁皮,每扇窗户的玻璃都碎裂了。 这里是一座废村。 废村位在首都马格里斯拉德的南方。过去曾是岛屿的南端,渔业兴盛。这样的地区随著咸海消失,沦为废村。这些统一规格的住宅遭人拋弃的光景,显得无比残酷无情,让人感到落寞。不过,别看这废村不起眼,它其实是阿拉尔斯坦的观光资源。 夏希让视线移向过去曾经是海的地方。 长长一条生锈的阶梯朝向曾经是海底的沙地延伸,在沙地的另一端,可看见分散各处、已化为黑褐色铁块的渔船群。那里是「船之墓地」。 到了旺季时,这个地方也会挤满来自欧美的观光客。那些观光客表现出高度关心的态度,为逝去的海洋哀悼,彼此针对环境破坏交换意见,最后在废船前方比出「ya!」的手势拍照离开。 不过,此刻是冬季。 四下无人。 夏希朝向白日里的无人墓地,一阶一阶地走下阶梯。海风吹来,掀起夏希围在脖子上的披巾。这披巾是贾米拉买给夏希的西班牙品牌货。贾米拉或许是看见夏希之前开心买了披巾却发现是受骗买到假货而觉得可怜,有一次突然就送了这条披巾给夏希。 夏希压住就快被吹走的帽子。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觉得眼前彷佛至今仍是一片海洋。对了,那天也是一片海洋……夏希和艾莎变得要好的隔一年,和贾米拉三人租了吉普车,出门去到西咸海。西咸海是在阿拉尔斯坦西侧仅存下来的一小部分咸海,其盐分浓度是海水的五倍、约为死海的五分之一。那是一片如死水一般不见鱼儿栖息,但呈现深蓝色的静谧海洋。西咸海也是一些癖好异于常人的观光客会前来露营的景点,每到夏天,就会变得热闹。 那天是夏希第一个冲下吉普车。 先确认过四周没有观光客的身影后,夏希让长得像一只白熊的俄罗斯人司机罩住眼睛,换了泳装。夏希不是换上为伊斯兰教徒所设计、裹住全身的泳装,而是为了那天特地事前买好的比基尼。 只有容易害羞的贾米拉,在泳装外面套上一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大大印出「dubai(杜拜)」字眼的观光客t恤。 虽然觉得这样反而会让人更加难为情,但夏希也不好意思吐嘈贾米拉。 夏希一边在沙滩上奔跑,一边往后瞥了一眼后,发现司机早已把座椅的椅背往后倒,睡起午觉。沙滩上带著湿气,光是停下脚步不动,两只脚就会像踩在沼泽里慢慢往下陷。夏希试图捡贝壳时摔了一跤,都还没开始玩水就已经弄得满身是沙。 「不可以停下来的!」 贾米拉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跑出去,结果和夏希一样被绊住脚摔了跤,好好一件杜拜t恤就这样毁了。夏希不禁指著贾米拉大笑,贾米拉则露出苦涩表情站起身子,朝向夏希追来。 唯独艾莎以优雅的态度,保持著缓慢但不会让脚陷入沙里的速度,面带微笑地跟在后头走来。艾莎那模样简直就像浮在半空中。 三人来到了岸边。 四周没有传来任何鸟兽的啼叫声。随著海洋消失,除了狼只等部分动物之外,动物们都离开了此地。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唯独死水一般的海浪静静打上岸再退回去。海水清澈透明,夏希看见水面的另一端不是沙石,而是灰色泥层。 夏希战战兢兢地踏进水面后,双脚立刻往下沉,四周的海水变成朦胧的灰色。贾米拉从夏希的身旁跑过,在波浪间留下一道灰色轨迹后,发出噗通一声仰躺在水面上。 夏希犹豫著不知道该怎么做时,艾莎轻轻拍打一下她的肩膀。 当夏希察觉时,身体已经下沉到盖住膝盖的位置。夏希抓住艾莎的手,拔出双脚。夏希很快地便追上了贾米拉。 再来,就像世上所有人都会做的那样玩起水来。 三人互相泼水,或是合起双手像喷水池一样把水喷高……夏希心想:「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我们都在想著什么?」艾莎从一开始就打算从事与外交有关的工作,所以一直勤于读书。贾米拉比较懒惰一些,老是只会在考试前才用功读书。那么,夏希呢?夏希觉得自己比两人更不用功,而且有些过于正直。夏希忍不住自问:「那时候的我都在想什么呢?」 对了! 夏希让身体浮在西咸海这一小片终有一天将会消失不见的海面上,想起了一件事。她想起自己对于游牧生活有所向往。不过,比起这份向往,夏希更加希望像父亲一样成为技术人员。她想要改良植物,把海盐城市改造成绿色城市,未来还想更进一步地改造成水都。 夏希在脑海里浮现她所想像的整体构思。 她要利用亲自开发的树木和培育方式,将南方的沙漠国家「土库曼」加以绿化后,再更往南走,让绿化范围延伸到伊朗、沙乌地阿拉伯去。 还有,世界的气候息息相关。也就是被称为「遥相关(注45)」的现象。 在遥远南方阿拉伯海的湿气,会受到撒哈拉或阿拉伯的沙尘遮挡而转向东方移动,为南亚带来季风。既然如此,不是就有可能藉由改变移动路线,让这块土地化为森林吗?就算做不到,是否至少也有可能唤回海洋呢?这么一来,降雨量极少的哈萨克斯坦的草原也能够化为谷物产区…… 没错。 如果要说艾莎是透过外交来支撑国家,夏希打算让自己化身为呼唤古代雨的女巫。 不过,夏希知道如果以现在的观点来看,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即便在技术面能够顺利进行,南亚或东南亚的降雨量也会因此减少。在政治、经济方面,必须进行所有一切相关调整,而且必须跨国进行。 不仅如此,也根本决定不了怎么做才是正确做法,怎么做又会是错误做法。 拿现成的例子来说好了,因灌溉而导致咸海消失,也就是众所皆知的「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环境破坏」为南方的乌兹别克斯坦带来棉花恩惠。卡拉卡尔帕克斯坦的经济也极度依赖于这棉花恩惠。 更深入一些来说,在阿拉伯半岛的沙漠上,可看见贝都因游牧民族过著传统的生活。 所以,夏希的绿化案等于是要破坏贝都因游牧民族的生活。 相反地,也有因为环境破坏而产生的湖泊。那就是美国加州的索尔顿湖(注46)。索尔顿湖的湖水为四周带来恩惠,甚至被誉为鸟类多样化的至宝。另一方面,美国于上一世纪初所发生的大气污染在空中生成气胶(注47),发挥了可回避季风的防墙功用。 另外,二氧化碳增加被指出是导致地球暖化的原因,但对于像阿拉尔斯坦这般的乾燥土地在进行植物光合作用上则会带来恩惠,促使植被增加了将近一成。 夏希觉得自己不了解地球。 她不了解自己所居住的这颗名为地球的星球。 不仅如此,夏希甚至也不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那时夏希就这么把纳杰夫送上了战场。夏希以为这么做多少能够对纳杰夫表达敬意。但是,这样的判断正确吗?当初真的完全没有可以阻止纳杰夫的方法吗?纳杰夫提出的并肩作战请求,真的是不值得评估的提案吗? 夏希有股想要索性蹲下不动的冲动。 只要一想到纳杰夫,夏希甚至想要好好站稳双脚都有困难。因为看见好好站稳双脚的自己,会让夏希感到羞愧。她无法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夏希因为以半吊子的态度参与政治,而就快失去不知 何物──一个近似实际存在的不知何物。 夏希忍受著恨不得自己消失在世上的情绪,把羞愧心拋到脑后,让身体力量集中到下腹部。接下来,夏希将会再次有所失。 夏希走完最后一阶阶梯。 她看见化为黑褐色铁块的船身上,被轻率鲁莽之人画上相合伞(注48)或胡乱涂鸦。除此之外,还看到不知是谁画上去的美国卡通人物等图案。当中以相合伞最多。以观光资源为目的而保留住的渔船群,不知为何变成了当地居民的约会景点。 夏希和艾莎、贾米拉三人也来到这里玩耍过。 三人带著在市集买来的素描本和中国制色铅笔,来到这里写生过。艾莎很认真地画了眼前的沙漠和分散在沙漠各处的渔船群。至于贾米拉,夏希记得她好像对废船的构造很感兴趣,所以画了渔船内部的模样。 「嗨!」 上方传来搭腔声。 夏希约好在这里碰面的对象──贾米拉已经率先爬到一艘废船上,并坐在靠近船首的位置,不停摆动著两脚。其实夏希在走下阶梯前,就已经发现贾米拉的身影。不过,夏希就是一直没有勇气和贾米拉对上视线。 贾米拉指向身边的空间,要夏希也爬上废船。 「夏希,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画了什么喔。」 「那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夏希抓住贾米拉伸出的手,一边在船身上攀爬,一边问道。 「我不记得了。」 贾米拉这么应道,声音带著一股哀愁感。 「搞不好是五年前,或是去年……不过,那时的回忆就像昨天才发生过,所以管它是五年前或是去年还不都一样。」 夏希微微点头,在贾米拉的身旁坐了下来。 2 两人都保持著沉默。 夏希百无聊赖地打算翘起二郎腿,结果身体失去平衡,眼见就快掉了下去。贾米拉迅速伸出手支撑住夏希的重量。 夏希的手用力抵在生了褐锈的船身上,弄疼了右手的掌心。 「你每次都这样。」 贾米拉露出苦笑说道。 「老是冒冒失失的,让人看得心惊胆跳。很多事情到现在我还觉得难以相信。在我心中,一直把你当成可爱妹妹一般。」 同样地,夏希也是把贾米拉当成姊姊一般。 夏希心想:「两情相悦呢!」 「你知道吗?」 贾米拉朝向在远处高高耸立的首都马格里斯拉德的大楼群,顶出下巴继续说: 「在托尔斯泰街上的那家『猫街杂货店』,前阵子重新装潢得很漂亮呢!」 「咦?怎么这样!」 托尔斯泰街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条大街。 托尔斯泰街是从苏联时代保留至今的街名,现在另外被取了一个冗长的街名。不过,因为过于冗长,所以大家还是继续以托尔斯泰街来称呼,就连计程车司机也不知道新街名。这是阿拉尔斯坦在黎明期的失策之一。 「猫街杂货店」就位在托尔斯泰街的一角,夏希以前经常和艾莎三人一起去买小东西。猫街杂货店的店内装潢俗气,总是播放著过时的流行乐。夏希很喜欢那样的氛围。 「不仅如此,你听听看气不气人!」 贾米拉用左手拳头打了船身两拳。 「他们店里新设了活动空间,举办第一个活动时竟然是邀请审判日那四个人!」 「他们改变经营方针了啊?」 「现在换小老板接手经营,一股干劲十足的感觉。」 「哎呀……」 夏希无力地垂下头,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点也不好笑,她的心头却涌上一股笑意。夏希感觉得出来泪水慢慢在眼角累积。 说到审判日,他们是被视为有足够实力对抗长年身为第一天团的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由年轻四人组成的歌德金属乐团。所以,身为支持坏男孩派的夏希等人,便擅自敌视起审判日。 「不过──」 夏希揉著发疼的右手。 「没看到半个观光客真好。是说,也对啦,现在都已经十一月了。」 贾米拉脸上慢慢化为略带挖苦意味的表情。 「真不知道观光客来这里到底是想看什么?」 「呃……看现场?」 贾米拉打了一下夏希的头。夏希忍不住暗自埋怨说:「干嘛打人家的头啦!」 夏希从眼角余光看见贾米拉扭曲著双唇。 「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的环境破坏,以及因此而牺牲的人们──如果要照旅游指南书所写,大概是类似这样的内容吧。或许观光客会有一点点觉得可怜的想法吧。不过,这些心地善良的观光客当中,究竟有多少人会察觉到呢?」 贾米拉的话语随著发问停顿下来。 夏希不明白贾米拉的意思。她皱起眉头,装出在思考的模样。 「你是说他们不会察觉什么?」 「不会察觉当人类真的不再破坏环境时,这个国家将会再次沉入海底从地图上消失的事实。」 夏希想起三人在这里写生时,自己画了什么。 夏希抱著尴尬的心情,让两只手抵在船身上。 「那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贾米拉看向远方,回想起夏希的素描。 「景色也好,船只也好,我和艾莎都只是画下眼前的风景。毕竟是写生嘛!不过,你的构想完全不同──」 夏希以前究竟在这里画了什么样的画呢? 她画了面向大海的渔村景色。 「我和艾莎都有一个想法。我们在想这丫头是危险人物。」 没礼貌! 夏希就快这么提出抗议时,贾米拉把掌心朝向夏希。 「后来,为了日后得以支撑国家,我们在后宫接受了教育。不过,你的内心深处存在著更高境界的正义,视状况所需,这份正义甚至有可能导致国家灭亡。」 「嗯。」 夏希的声音不禁变得不自然。 「那也是你拥有的强项。不过,从上一辈的观点来看,想必会觉得那是危险的事情。所以,我和艾莎有了一个想法。也就是一定要成为你的支撑力量才行。」 海风轻柔地裹住夏希和贾米拉两人。 夏希轻轻调整帽子的位置。可以的话,她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住。 「……你有没有听过冷屋顶效果?」 像是为了填补沉默时间似的,夏希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 「就是为了挽回失去的冰河,涂上白漆覆盖住安地斯山脉。这么一来,就可以让阳光反射回去,也可以让温度下降将近十五度。」 「中国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喔。我记得好像是把秃山涂成绿色。」 贾米拉笑著说道。 「阿拉尔斯坦的海盐沙漠也具有相同的效果。如果拿卫星照片来看,不是会看到一条像白色冰河的地区,让中亚地区像破了一个洞吗?对我们来说,那条白色冰河不过是导致农作物也生长不了的盐害。不过,这个盐害有可能意外地减缓地球暖化的现象。」 贾米拉顿时半开著嘴巴,露出傻眼的表情。 「可以的话,我想要让这块土地重新唤回水源,让阿拉尔斯坦变成一个小岛国。还有,在国政上我也已经著手在动作。不过,有太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还必须学习更多才行。」 针对甚至能够改变星球气候的技术,人类早已著手研究。 只要有哪个亿万富翁有意愿,或是由像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那样的组织出面募集资金,就能够实现 这项技术。 实现技术的目的可能是出自善意,也可能是为了恐怖攻击。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如同夏希以前没有想到沙漠上住著贝都因游牧民族一样,这类事情难以判定其善恶。事实上,为了做出跨群体或跨国的决定必须有一定程序,但也还没有确实建立出程序来。 还有,地球会有遥相关的现象。 如果要以混沌理论来比喻,可能因为南半球的蝴蝶振了一下翅膀,北半球就会引发一场水灾。什么事情会对星球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这所有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提出的沙漠绿化案并没有满足地理工程学的重要条件。也就是说,缺乏复原性。人们只要得到过一次绿化,就不会放手。就如同原本应该流入咸海的水源,因为周边国家的灌溉而失去一样。」 「我很惊讶。」 贾米拉的口气已经不再像个监护人。 「直到昨天我还一直觉得你是需要有人保护的孩子──」 「也可以是五年前,或是去年。」 夏希学起贾米拉的拿手态度这么说道。 「重要的是,现在还活著的人们。更重要的是,一千年后过生活的人们。你不这么认为吗?」 夏希一边说话,一边回想起纳杰夫。她想起纳杰夫在死者之城指著棺材,断言自己和同伴将代替死者出声。夏希思考著自己和纳杰夫不知道谁才是对的?依事情而定,可能双方都是对的吧。 夏希感觉到胸口深处一股闷痛感。 而身旁这位比夏希年长两岁的学姊依旧是那么懂得解读人心。 「纳杰夫的死不是你害的。」 贾米拉稍作停顿后,继续说: 「夏希,你有没有巡城过?」 夏希像鹦鹉跟著反覆说一遍后,才想起上课时学过巡城的知识。 有一条会动的河川横越过南方的乌兹别克斯坦,名为阿姆河(注49)。自古以来,人们便沿著阿姆河建盖城市和城堡,只要阿姆河移动位置,人们就会放弃旧城市,再建盖新城市。 乌兹别克斯坦的沙漠各地留有这些旧城市的遗迹。对乌国而言,旧城市遗迹是观光资源之一,时间充裕的旅行者会一一造访遗迹,并称之为「巡城」。 「从以前,中亚的人民就一路被河川玩弄于股掌之间。河川一移动,整座城市的人就跟著移居。虽然很多人把咸海消失一事说成是『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的环境破坏』,但他们未免太小看人了。不过是一座海洋消失罢了,居住在这块大地的人们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夏希知道自己的视线飘移了一下。 从贾米拉的发言当中,夏希确实感受到贾米拉对中亚的情愫,就算没有情愫,至少也有著归属感。不过,她们两人都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如同那时候的纳杰夫一样。 「西咸海真的很美喔。」 夏希这么丢出话题后,贾米拉眯起眼睛回想著。 今天是夏希主动邀约贾米拉到这里来。夏希知道贾米拉想必已察觉到她的用意。 「西咸海很安静,一片深蓝色……你故乡的波罗的海是什么样的颜色啊?」 听到夏希这么发问后,贾米拉紧紧抿住双唇。 波罗的海位于北欧,是被一座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围绕的「沉默之海」。贾米拉自称来自位于赤道上的肯亚,而波罗的海与肯亚的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过,夏希早已调查清楚。 「颜色很相近啊。所以,嗯,我看了很怀念。」 贾米拉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和西咸海同样呈现深蓝色……海洋经常会发生因为深海域的氧气不足而导致蓝潮现象(注50)。所以,我也提议过把表面的海水送到海底去的水团替换案。」 水团替换也是地理工程学的一种运用。 「工程之浩大,不能简单做个模拟就实际执行。深海会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的可能性、海洋会酸性化的可能性……虽然这里是因为没有海洋而面临一大堆问题,但海洋也有海洋的问题。」 贾米拉的脸上浮现苦笑。 圣彼得堡出生,车诺比核事故受害者第二代,同时也是乌兹别克斯坦派来的身手矫捷的间谍。 「传闻是真的啊。」 夏希没有得到回应,于是继续说: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夏希瞥了贾米拉一眼。眼前的贾米拉还是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此刻的风似乎特别地强。 「射杀佩尔韦兹?阿里的人也是你,对吧?」 3 夏希身旁的贾米拉只屏住呼吸一秒钟。在那之后,贾米拉视线扫过四周的船只和废村。废村里不见人烟。 枯萎的梭梭树枝随风舞动,划过夏希的脚边。 「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没有叫其他人来。」 夏希以严厉的口吻抢先一步说道。 「也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撤回前言。」 贾米拉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扬起一边的眉尾继续说: 「你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我是跟朋友见面,有什么理由必须请护卫保护?」 贾米拉眼见就快发出叹息声,但在最后一刻忍了下来,换成一次深呼吸。 「还好有这个习惯。」 贾米拉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这是在后宫的大房间里建立政权时,大家一起订下的规则之一。牢记自己是公仆,不得在网路上肆意发言。实在无法压抑情绪时,就拿手边的笔记本写下来。 想要叹气时就改变念头,换成做深呼吸。 「意思是说已经查出我的出身,也查到我隶属哪个单位啊。文化部长的继任人选是吉拉吗?」 夏希没有回答。 贾米拉感到不耐烦地继续说: 「话说回来,你最后问的那个问题会不会太扯了?阿里在国民广场被射杀时,我明明跟你们在一起的……」 「你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夏希迅速答道。 她不禁觉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极度冷漠。 「当时你暂时离开去买红茶。」 「是这样说没错,但我两手空空的啊!你有看到我拿著狙击步枪还是什么了吗?」 「当时伊果也在场。大家都知道那个吟游诗人藏在背后的身分。他是武器商人,不是吗?」 贾米拉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说要去买红茶而暂时跟你们分开,然后从伊果手中接下狙击步枪,去到围绕广场的建筑物里射杀阿里。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呢?」 「还有利用混杂的人群来掩饰。」 狙击手所在的地点是赌场酒店的某间房间。 这部分警方已经查明清楚。警方查出一名不存在的旅行者利用假护照订了一间面向广场的酒店房间。还有,也已确定房间位置和射击方向一致。 不过,并没有能够从监视摄影机的影像特定出是哪个人物。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把我设定成狙击犯吧?」 「……这个还给你。」 夏希从怀里拿出两只向贾米拉借来的手环。虽然只有短短一秒钟,但贾米拉露出带有哀愁感的表情,像是接受了事实。 这已说明了一切。 「我请警方做过确认,已经验出有硝烟反应。」 「上次我们去猎狼过。和文化部的职员们一起去的。」 虽然贾米拉嘴里这么说,但语调几乎像在念稿子。 夏希甚至感受不到贾米拉有 想要隐瞒到底的意图。 「……这手环是在阿里被射杀,大家陷入一片混乱时,我准备去演讲那时向你借来的。那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猎。」 贾米拉没有收下夏希递出的手环。 取而代之地,贾米拉把短枪的枪口指向夏希。不过,贾米拉没有扣下板机。可能过了三十秒钟,也可能过了一分钟吧,贾米拉架著枪架好一会儿的时间。 「你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贾米拉三度说出相同一句台词后,甩一下头收起短枪。 「你早就识破我对你下不了手?」 「不是那样子的。」 情急之下,夏希迅速否定说道。 夏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几近下意识地做出否定。是因为被误解而感到悲伤吗?还是正因为确实料到贾米拉不会对自己下手,才会觉得被贾米拉识破人情浇薄的真心而感到动摇? 夏希想不透。 虽然想不透,但有一件事夏希敢大声说是自己的真心话。 「如果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贾米拉抬头仰望天空,这次真的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 贾米拉的声音微弱到就快听不见。可能是贾米拉自己也察觉到这点,她轻咳一声后,继续说: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全部。」 「你真的是让人看了觉得危险,不想理你都难──」 贾米拉笑了出来。 这次的笑容不带有杀气。夏希为此感到开心,也感到悲伤。 「还有,你总是那么任性。」 在那之后,贾米拉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说明自己的身世。她说自己其实并非来自肯亚,而是来自遥远北方、面向波罗的海的圣彼得堡。 贾米拉的母亲是非洲裔,父亲则是来自白俄罗斯(注51)。 过去,在车诺比核事故发生后,导致上空形成辐射云。苏联当局甚为担忧辐射云有可能甚至飘移到莫斯科降下黑雨。 事实上,这样的事态并未发生。 辐射云在飘移到莫斯科之前,就在白俄罗斯降下豪雨,并使得白俄罗斯堆积高浓度的辐射物质。白俄罗斯降下豪雨时,居民们亲眼目睹了一切。目睹飞机一边从高空飞过,一边射出带有颜色的烟雾,没多久后,便开始降下黑雨。 那是苏联当局为了制造人工雨,而散布碘化银。苏联当局想出的对策即是让黑雨降在白俄罗斯,以解救莫斯科。据说当时苏联当局也未分发碘化钾片,孩童的甲状腺癌罹患率甚至爆增至五十倍。 对于利用碘化银来制造人工雨的效果,至今仍被画上问号。 不过,很明确地,苏联是企图制造人工雨,而在白俄罗斯散布碘化银。对于这点,事发后已取得证言证实。 贾米拉的父亲在当时受到了辐射伤害。 移居圣彼得堡后,贾米拉的父亲在生下她不久,即因白血病离开人世。对于病因是否为那场黑雨,并没有明确的答案。不过,贾米拉痛恨俄罗斯。当时企图摆脱俄罗斯化而从事活动的乌兹别克斯坦间谍,找了机会接触贾米拉。 目的是预想到未来的石油权利,而想让贾米拉负责相关任务。 那时之所以会下达暗杀阿里的命令,是因为油田开发已经有了眉目。对方做出了判断,认为只要没了阿里的向心力,阿拉尔斯坦就会从内部开始瓦解,他们即可成功夺取油田。贾米拉说她其实不想射杀阿里,也说当时脑海里浮现了像孩子般仰慕阿里的艾莎面容。 不过,贾米拉下了赌注,赌上被留下的人们会奋而起身的可能性。 「不过,大家表现得比我期待中的更好就是了。」 贾米拉露出做作的笑容。 「即便如此,我还是痛恨不已。我痛恨那群轻率就决定制造人工雨的学者、诈骗犯和当政者。我痛恨希腊故事里自以为能够控制太阳的力量,最后被宙斯以雷电击死的法厄同(注52)。」 贾米拉把视线移向夏希。 「对了,你真的没有想再推动你的绿化案吗?」 夏希没料到贾米拉会在此刻提这个问题。 「喔,完全没有。」 夏希先这么回答后,轻声补充一句: 「抱歉,是有一点点想。」 「无所谓啊。」 贾米拉压低声音应道。 那模样简直就像在说:「对朋友的态度当然会不一样。」 「虽说真正可怕的是地球寒化,但眼前的暖化也忽视不得。听说气温光是上升二点五度,就会导致植物的吸碳能力降低。植树造林有时间限制而你拥有权力。如果你真有那念头……」 「我不知道。」 除了这么回答,夏希找不到其他答案。 「我是真的不知道。」 夏希不知道自己的行动会演变成怎样的蝴蝶振翅效应。现在做得到的,就是彻底思考。然后,可以像纳杰夫那样够资格说一句:「该做的都做了。」像纳杰夫一样,不让自己日后才感到后悔。 夏希如此下了决心。 「是喔~」 贾米拉扬起眉尾,一副感到有些佩服的模样。 「你们真的很像,手段也很相似,但果然还是不同。」 夏希不明白自己跟什么相似,又跟什么不同? 然而,贾米拉没有给夏希答案。 「你知道吗?」 贾米拉突然拉高音调说道。 「咸海之所以会乾枯,是因为史达林的引水灌溉。不过,这不只带来可以让卡拉卡尔帕克斯坦的人们赖以维生的棉花。还有,也不只救了我们的国家不被海水淹没。」 我们的国家。 贾米拉确实说了这五个字。 「有一份报告是这么说的。在沙漠进行灌溉确实会带来盐害以及地下水的污染。不过,在那同时,灌溉水会移动至地下含水层,开始蓄积碳。也就是说,光是看地面,判断不出碳蓄积在地下。所以,『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的环境破坏』对减少二氧化碳也有所贡献。」 贾米拉脱下披巾,重新绑过头发。 「试图改造大自然的行为确实傲慢,但不好好看一眼人们的生活,就到处说什么『二十世纪最大规模的环境破坏』,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的行为?对此,我们──」 夏希知道贾米拉想说的是「我们都有深刻的体会」。 不过,即便如此,夏希她们还是需要雨水。绿洲塔可收集到的水有其极限。阿拉尔斯坦虽然不缺乏淡水化所需的能源,但西咸海早晚有一天也将乾枯。从周边各国进口淡水是不可或缺的动作,而这点也是国家的最大致命伤。 今后将会更加缺乏淡水,其价格也会高涨。 如果要以《礼记》里所提到的「无三年之蓄约非其国也」为标准,阿拉尔斯坦甚至可说是处于「国家无法成立」的状态。 「如果真的能够制造人工雨──」 夏希用著像在确认的口吻,缓缓开口说道。 「我还是想要当一个唤雨女巫来支撑艾莎。」 贾米拉点点头说: 「你的意思是打算让这块土地降下白雨,对吧?这么做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就是觉得很像。」 夏希纳闷不已,她不知道贾米拉从刚才就一直拿她跟谁做比较。 「还是还给我好了。」 贾米拉过了这么久才接过两只手环,并套在右手上。 夏希按捺不住地开口询问: 「你是在说我跟谁很像?」 「企图让 黑雨下在这块土地上的男人。他也是你很熟悉的人物。」 4 听到贾米拉表示是一个男的,夏希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某人物。对于该人物究竟有何企图,夏希也无法完全掌握,但想必就是那个人没错。 当夏希有这种直觉时,往往都很准确。 「那男人来自旧苏联,以现在来说,就是哈萨克的塞米伊(注53)……」 听到地名的那一剎那,夏希内心某处有种好像哪里怪怪的感觉。 不过,夏希还来不及思考是哪里不对劲,贾米拉已经抢先一步继续说: 「他的专业领域是基因工程学,据说他的祖父是植物学家,也是遗传学家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瓦维洛夫(注54)。就是那位遭到李森科学派(注55)的阴谋陷害,最后死在狱中的学家。」 贾米拉的眼珠往右上方飘移,像是在翻找著记忆。 「所以,他也算是苏联的牺牲者。是说……」 贾米拉稍作停顿后,加了一句玩笑话: 「有九成以上的中亚人都是苏联的牺牲者就是了。」 「我笑不出来。」 夏希稍作思考后才做出反应,贾米拉似乎也有所同感,表情严肃地回了一句:「确实笑不出来。」贾米拉会这么说,反言之就等于诉说她渴望能够无忧无虑地开怀大笑。 夏希忍不住心想:「眼前这位好友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曾打从心里笑过?」 「把话题拉回来吧。他在苏联时代的工作地点是在沃兹罗日杰尼耶岛的凯图巴克(注56)。」 夏希感到一阵心悸。 「这地点应该不用多做说明你也知道吧。」 不论哪一块土地,都会有忌讳说出口的固有名词。在阿拉尔斯坦,沃兹罗日杰尼耶岛就是个例子。 沃兹罗日杰尼耶岛虽说是一座岛屿,但现在反而成了沙漠的一部份。 从首都马格里斯拉德开车往北几个小时,即可抵达沃兹罗日杰尼耶岛的凯图巴克村。如果去到凯图巴克村,乍看下会觉得和阿拉尔斯坦国内到处可见的其他废弃渔村没什么两样。不过,在过去,凯图巴克村里曾住过超过一千五百名以上的科学家。 目的就是为了开发生物武器。 苏联选上了沃兹罗日杰尼耶岛作为生物武器的试验场。 试验场被命名为阿拉尔斯克7(aralsk-7),采用了炭疽杆菌、天花、鼠疫、布鲁氏杆菌、兔热病菌等等。苏联瓦解后,凯图巴克村不到几个星期的时间即化为无人空城。问题是被人们留下来的武器以及污染源。随著海水乾枯,污染源在空中四处飞舞,就连邻近国家的居民也受到了威胁。 消除污染即是「创始七人」的最重要任务之一。 「这样啊。」 夏希脱口说道。 「所以马格里斯拉德才会在凯图巴克的附近,创始七人也才会必须是七个人──」 「应该吧。」 贾米拉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把负面的历史覆盖过去。然后,为了对抗阿拉尔斯克7这个大家印象深刻的固有名词,才会出现『创始七人』这个说法。我不知道真相如何,但至少我是这么解读。」 「还有一个目的。为了把凯图巴克的污染纳入管辖范围内,因此在附近建造了马格里斯拉德。」 在各国强权压制下的少数群体之所以会聚集到阿拉尔斯坦来,也是因为有了污染问题。正因为是一块强者不愿居住之地,少数群体才得以觅得居所。说穿了,阿拉尔斯坦整体就是个缝隙国家。 「如果真是如此……」 夏希说出过去就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 「当初收起来的生物武器在哪里?国军的仓库?他们真有能力管理那么危险的东西吗?」 夏希的脑海里浮现伊斯梅尔上将的面孔。 在凯图巴克,光是炭疽杆菌就有一百到二百吨的储备量。 那根本不是应付得来的数量,而且是违反日内瓦议定书(注57)的物品。到了现在,光是持有那样的物品,就不知道国际社会会施加多大的压力。 真不知「创始七人」究竟如何处置了那些生物武器? 「当然是埋起来了。就为了装出没发生过那些事。」 贾米拉用脚踝踹了一下船身。 如铜锣般的声响响了好一会儿。听见声响出乎预料地响亮,贾米拉搔了搔脖子说: 「这也是我会被派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为了查出是真的埋起来了,还是有可能被拿来再利用。毕竟对乌兹别克斯坦来说,这可是会让人心绪不宁的事情。」 「说是说埋起来了,但谁知道……」 「结果是真的埋起来了。」 贾米拉耸了耸双肩继续说: 「而且埋在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咦?」 「后宫建盖在蓄水池的上面,对吧?那蓄水池的水是利用丰富的太阳能,藉由泵浦从西咸海打上来的。而如果想要一直这么做,就必须有水坝。」 「不会是真的吧?」 「就是真的。苏联制造的生物武器被封印在水坝的水泥之中。反过来说,如果想要拿出生物武器,就必须破坏水坝。」 如果破坏了水坝,也等于摧毁了马格里斯拉德的治水。 「所以,那是让哈萨克和乌兹别克也都愿意默认的做法。为了出示证据,各国都收到了水坝的设计图和施工时的影像。只能说『创始七人』也不是浪得虚名。」 「真的可以认定已经埋起来了吗?要是我──」 「你就会挖个隧道让人可以进到里面?这个可能性目前看起来是没有的。毕竟……」 贾米拉显得有些吞吐。 「我也调查过了。也正因为无法进到里面,才会有个男人刻意要炸开水坝。而且是选在预言家诞生祭当天。」 「恶~」 夏希下意识地脱口说道,跟著揉起眉间。 夏希大概猜得出来那男人是谁。以那男人的立场想要下手脚并不难,而且那男人的个性就像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夏希曾经问过那男人的目的为何,结果得到这样的答案。 ──硬要说的话,我想想啊…… ──可能是为了超越卡拉什尼科夫吧…… 在全世界被广泛使用,也被大量复制的突击步枪ak-47,其设计者即是卡拉什尼科夫。说穿了,卡拉什尼科夫就是人类史上杀过最多人的人物。 甚至胜过曾参与原子弹制造的诺伊曼(注58)和欧本海默(注59)。 「你说的是伊果?费尔兹曼吧。」 夏希想起伊果也参与了诞生祭的歌剧剧本编写。那也是和计画有关的举动吗? 夏希心想:「回去之后,必须重新看过剧本才行。」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般企图?」 「因为他是开发者。」 贾米拉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答道。 「据说伊果还是基因工程学家的时候,在炭疽杆菌的改良上投入异样的热情。他当时的口头禅就是『我即是死』。他完全被基因那东西迷住了。或许是为了被李森科学派陷害的祖父也说不定。」 因炭疽杆菌的改良,成功开发出了一种武器。 首先,对于该武器,抗生素和疫苗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其潜伏期长,因此要在全世界静悄悄地扩散开来并不成问题。而且,一旦病症发作,就没有康复的机会。另外,也会在土壤里形成内生孢子,半永久性地持续污染土壤。 也 就是说,那是一种足以毁灭现世的武器。 「伊果把那武器取名为尼古拉菌株,并且渴望著尼古拉菌株被实际利用的那一天到来。当然了,那时当局并没有采用他开发的武器。如同你想要让这块土地降下白雨,伊果那家伙则是想要让世界降下黑雨。不过──」 一九九一年,苏联瓦解了。 伊果的重要玩具被没收了。 「于是,伊果趁乱混入。在阿拉尔斯坦这个国家的黎明期,他扮演一个专攻武器的捣蛋鬼(trickster)角色(注60)趁乱混了进来。不过,他因为过于执著于尼古拉菌株,最后被政治中枢驱逐。」 夏希觉得这件事听来耳熟。 她想起之前艾哈马多夫上校曾经透露过的机密内容。 「『创始七人』当中的一人『巴克贝亚德』……」 「我身为朋友能够提供给你的情报就这么多了。」 贾米拉闭上双眼。 「好啦,在阿拉尔斯坦,叛国罪是要判死刑的……」 夏希没有回答贾米拉,而是从怀里拿出一份发皱的文件。那是建立政权那一天,艾莎为大家准备的难民申请书以及护照。 只有短短一秒钟,贾米拉脸上浮现像小孩子想哭时的表情。 在那之后,贾米拉露出犀利的眼神瞪著夏希说: 「你太天真了。」 「要你管。」 贾米拉接过文件后,动作轻盈地跳下船。 不过,贾米拉没有踏出步伐,像个稻草人一样伫在原地不动。太阳开始西斜,影子随之拉长。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可看见首都的大楼群。实际以时间来说,想必只经过短暂片刻,但这短暂片刻却让夏希觉得像是过了一分钟,也像是过了一个小时。 同时,夏希也觉得时间太短了。 「万一下次还有机会见到面──」 贾米拉保持背对著夏希的姿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你到时可不要手下留情喔。可以答应我吗?」 「办不到。」 听到夏希毫不迟疑地答道,贾米拉的肩膀颤抖著。 「你真的是……」 贾米拉还没说完话,夏希就已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让人看了觉得危险,不想理你都难……」 「这部分是你自己不好。」 「说的也是。」 贾米拉停顿了一秒钟后,才笑著这么说了一句。她继续说: 「不过,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你还记得艾莎上次的样子吧?当她变成发狂的沙皇时,你的职责就是要杀了她。那比起我这个因为无意义的计谋而暗杀明君好太多了。」 「我不会杀她的。」 「你真的是……」 贾米拉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希看见选在淡季到来的观光客为了参观船之墓地,慢慢走下阶梯。 那是一对西欧人情侣。 贾米拉回头看了夏希一眼。很遗憾地,夏希不擅长揣摩人心。夏希没能够从眼神看出贾米拉在想什么。在那之后,贾米拉踩著轻快脚步,往阶梯的方向走去。贾米拉和情侣点头打个招呼后,爬上阶梯不知往哪里去了。 夏希紧紧抓住围在脖子上的披巾。 贾米拉送的披巾暖呼呼的,质地相当轻柔。披巾围在脖子上感觉特别轻。夏希把脸埋进披巾里,闻到了沾在披巾上的海潮气味。 夏希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她心想:「如果是那个小丑遇到这种场面,不知道会用什么话语来表达?」 5 此刻,乌兹玛?哈里法在后宫三楼的游廊上,俯视著钓桥。 乌兹玛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钓桥的对岸,让日本人丫头走下车。日本人丫头的表情僵硬。不过,乌兹玛知道她的内心肯定正掀起一场大风暴。 艾莎在底下出来迎接日本人丫头。 艾莎拍了拍夏希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这时,夏希终于表情扭曲。她淌下豆大的泪珠紧紧抱住艾莎,迟迟不愿意挪开身子。 对乌兹玛而言,那是她一直很想看见的哭脸。 从国家起步那时开始,乌兹玛便以枢密院的成员身分采取行动,也不知独自关在房间里哭了多少回。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人可以让乌兹玛抱著痛哭就是了。 枢密院之前早已掌握到贾米拉的间谍行动,但一直刻意放任贾米拉自由行动。这次会把事情透露给夏希等人知道,一则是因为国际状况改变,二则是为了在最佳时机点看见那张哭脸。 然而,乌兹玛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纳闷? 明明眼中钉已经那副可怜兮兮的伤心模样,乌兹玛却还是觉得心情像蒙上一层灰。乌兹玛满怀恨意。尤其是对那个表现得天真烂漫的日本人。然而,事实上,乌兹玛完全搞不懂自己在恨什么人,或是对什么怀抱恨意。 这时,走廊的右侧深处传来踏上螺旋楼梯的脚步声。 正门的左右两侧都设有螺旋楼梯,原本是采用顺时钟方向的设计,但后来前任总统阿里特地改造成逆时钟方向。 堡垒的楼梯采用顺时钟方向的设计,是为了在发生战争时,防卫一方挥起剑来会比较容易。 阿里想藉由将楼梯改造成逆时钟方向的设计,把后宫和枢密院的定位设为守护和平的设施。 「什么事?」 脚步声的主人用著略带敌意的语调问道。 「有什么事会需要找我……」 眼镜显得有些不自在地环视四周一遍。后宫的学生们鲜少会上来枢密院所在的三楼。 「关于这个东西。」 说著,乌兹玛拍打一下拿在手上的「三个米迦勒」剧本。 剧本的封面以红字写上「新版」两字。那是在采用伊果的提案下,后宫内部再进行讨论过后,由艾莎等人更新的版本。 「首先,不应该有什么『新版』吧?我现在就可以预见不久后,会出现『最新版』、『最终版本』、『真正最终版』,让状况变得更加混乱。」 「你是为了挖苦我们才叫我来的啊?」 乌兹玛保持著沉默,视线移向底下的夏希等人。 「咦?」 夏希的大叫声越过窗户传了进来。 乌兹玛瞥了眼镜一眼后,看出她一副难以镇静的模样,也没有表现出对乌兹玛的话题感兴趣。乌兹玛猜想眼镜想必也很想下去迎接夏希。 乌兹玛刻意折磨眼镜的耐心,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说: 「『马儿也会挖土,但要看是什么人来驾驭马匹』。」 「什么意思?」 「你们那么努力地生出剧本,结果却是如此零零碎碎的内容。对你们来说,艾莎称得上是一个好的驾驭者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眼镜抱著说服自己的心情,立刻应道。 「如果这样可以让歌剧变好,当然无话可说。」 「我记得你好像是在幕后负责照明喔。」 乌兹玛再次拍打一下剧本说道。 清脆的声音在走廊上引起回声。 「我说这剧本的内容,应该是伊果那小子提议艾莎独唱,对吧?似乎还针对那部分做了一些修改……」 眼镜顿时往后缩起身子。乌兹玛猜想她应该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乌兹玛不仅看过剧本内容,就连更新纪录也有所掌握。 乌兹玛不自觉地从鼻子发出笑声。 「很棒的点子吧?」 眼镜虽然撂下这么一句话,但语尾有些颤抖。 虽然替眼镜感到可怜,但乌兹玛 知道眼镜没有像艾莎或夏希那样的魄力。从眼镜进来后宫没多久,乌兹玛就已经识破了这点。 「如何啊?」 乌兹玛让说话口气稍稍变得柔和一些。 「要不要恶作剧一下呢?」 「我在赶时间……」 「『爱蔷薇就不要怕被刺伤』……听好啊,劝你别期待会再有下一次。」 「什么下一次?」 「我这双眼睛看过无数人们。我敢保证艾莎绝对拥有独裁者的资质。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今后也好,未来的日子也好,你们的心将会被一路践踏下去。」 乌兹玛没有给眼镜思考的时间,滔滔不绝地继续说: 「我说,艾莎的一匹良马啊,你不会想瞧一瞧吗?瞧一瞧可恨的驾驭者内心动摇那一刻的表情吗?没什么困难的,只是让她稍微丢脸而已。很正常的,时而教训一下驾驭者也是良马的职责……」 * 「咦?」 夏希大喊一声后,先确认艾莎的表情。艾莎的表情十分正经。接著,夏希视线移向高个儿,高个儿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伫立在钓桥另一端的侧门前。 「抱歉!」 高个儿举高右手,摆出像手刀的手势说道。这手刀手势是夏希传染给了后宫其他人。夏希还目睹过枢密院的某成员摆了手刀手势,结果被乌兹玛臭骂一顿的场面。 「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你看我这样子像吗?」 高个儿指向下方说道,夏希看见高个儿的右脚被石膏固定住,左腋下还夹著拐杖。 「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 艾莎一脸苦涩的表情,介入夏希和高个儿之间说道。 「因为路面湿滑,吉普车陷下去,我就跟它奋力搏斗。哪知它来真的,骨头就这样应声断了。」 「应声断了?」 「我这样当然来不及在歌剧表演前康复……你之前不是在后宫唱过吗?」 「有吗?」 夏希暗自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所以,全数通过。大家都一致认为替代人选除了你没有第二人选。」 艾莎露出正经的表情说道。为了谨慎起见,夏希再次看向高个儿以做确认。高个儿果然也是一脸正经。 夏希还来不及思考,先脱口大叫: 「我不要!」 注45:遥相关(telee) 又称大气遥相关、遥联,可简要定义为相隔一定距离的气候异常之间的联系。 注46:索尔顿湖(salton sea) 是位于美国加州的咸水湖。 注47:气胶 是指固体或液体微粒稳定悬浮于气体介质中形成的分散体系,其中颗粒物质则被称作悬浮粒子,其粒径大小多在○?○一~十微米之间,根据其生成原因可分为自然源及人为源两种。 注48:相合伞 在日语是指两人共撑一把伞的意思,但多指一对男女共撑一把伞。 注49:阿姆河 是中亚最长的河流。在古代,这条河被认为是大伊朗和图兰之间的边界。 注50:蓝潮 为海水中所包含的硫磺胶体化,使海水白浊化的现象。发生此现象的海面会呈现淡蓝色,好发于夏、秋季的东京湾、三河湾等封闭性海域。 注51:白俄罗斯 是白俄罗斯共和国的通称,是一个位于东欧的内陆国家,首都为明斯克。 注52:法厄同(phaeton) 在希腊神话中一般认为是太阳神之子。传说中,法厄同要求驾驶父亲的太阳车一天。太阳神百般劝解,但法厄同不听。结果,法厄同慌乱中失去对拉车白马的控制。最后,宙斯不得不亲自动手,用闪电把法厄同击死。 注53:塞米伊 是哈萨克斯坦东哈萨克斯坦州的一座城市,位于额尔齐斯河畔。 注54: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瓦维洛夫 是苏联时期的俄罗斯植物学家及遗传学家,其最主要成就在于确认栽培植物的起源中心。 注55:李森科 全名为特罗菲姆?邓尼索维奇?李森科,乌克兰人,是苏联的生物学家及农学家。 注56:沃兹罗日杰尼耶岛(ostrov vozrozhdeniya) 亦称作复活岛(rebirth ind)或复兴岛(renaissance ind),是位于中亚咸海的一座前苏联属原岛屿。凯图巴克(kantubek)是前苏联咸海中沃兹罗日杰尼耶岛上的唯一城镇,今属乌兹别克斯坦境内。 注57:日内瓦议定书 是「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的简称。 注58:诺伊曼 是指约翰?冯?诺伊曼,出生于匈牙利的美国籍犹太人数学家,是现代电子计算机与博弈论的重要创始人,在众多数学领域及计算机学、量子力学和经济学中皆有重大贡献。 注59:欧本海默 是指朱利叶斯?罗伯特?欧本海默,美国犹太人物理学家,曼哈顿计画的主要领导者之一,被称为人类的「原子弹之父」。 注60:捣蛋鬼(trickster) 是一个存在于神话、宗教、民间故事中的角色,具有极大的智力或秘密智慧,并运用于恶作剧或违反世俗的规则与传统。 7.为了广大生存者 1 冬天的后宫冷得不得了。由于建盖在水上,更是寒冷。说到大伙儿,不是人人搓著双手,就是在原地踏步,试图让身体暖和起来。 夏希抬头仰望。 呼气化为白烟飘向正上方。 广场的天花板采用挑高到三楼的设计。二楼和三楼的游廊上可见成排的小窗户,再往更上方看去,可见涂上灰泥的圆弧建材复杂交错,并点缀上装饰,形成一个大型圆顶。因为是挑高结构,暖炉的热气都会被往上吸去。人们和人们所散发的热气,以及喧哗声化为沉淀物落在矩形空间的谷底。 虽然寒冷,但也能够拉高约束力及紧张感。 有学妹明明已经背好剧本的台词,却还担心地反覆读著剧本,也有学姊把额头贴在胡桃木的柱子上,像在念咒文似的背出台词。 夏希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表演服装都已经各自装在包包里,做好了准备。大家的包包都散发出淡淡的汗臭味,让人想起大家在这里一直排练到最后一刻。 出发之前,艾莎丢下一句要去向阿拉祷告,便独自关进清真寺。夏希猜想艾莎应该是想要让自己集中精神。艾莎带著锐利的目光回到广场上。艾莎原本就是率领年轻族群的勇猛领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甚至让人感到畏惧。 艾莎一现身,喧哗声瞬间停止。 「出发吧!」 艾莎只说了这么一句,所有人便挺直身子,做起出发的准备。作为移动交通工具的巴士已经在正门前方待命。目的地是国民广场。大家将在国民广场上表演「三个米迦勒」。 这次不是走侧门,而是打开了正门。 随著正门打开来,从身后的蓄水池吹来的海风吹拂而过。所有人踏出了步伐。 不过,夏希没能够踏出第一步。她难以平息内心的不安情绪,并感受到宛如在繁华街上与军人擦身而过时会有的一阵微微寒意,以及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感觉。 夏希心想:「是因为就快正式表演歌剧,才会这样吗?」 在那之后,伊果成了全国追缉的通缉犯,至今仍行踪不明。夏希打过电话给伊果,但打不通。本以为伊果那种调调的人,搞不好会若无其事地接起电话,但伊果似乎没有夸张到那般程度。 据说伊果企图炸开的蓄水池水坝目前已经被封锁起来,并且派了威严十足的士兵们进行二十四小时的全天戒备。伊果再怎么神出鬼没,想必也动不了手脚。 再加上前几天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的最高领袖,因为维持和平部队(pkf)针对定点展开炸弹攻击而身亡的消息已获得证实。这件事如果早一点发生,搞不好纳杰夫就不需要牺牲了。夏希一想到这点,不禁感到胸口深处再次紧紧揪起。 没事的。夏希这么说服自己后,忽然有所察觉。她察觉到每次要说服自己时,必定都是面临意料外的事态或危机的时候。 夏希扪心自问是否已经做到该做的事? 「等一下。」 夏希这么脱口而出。 所有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知为何,夏希心中闪过一股罪恶感,她搔了搔后脑杓说: 「你们先去好吗?我想去看一下水坝。」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像看著不听话的小狗。 艾莎停下脚步,摀住嘴巴说: 「赶得及上场时间吗?」 「我只是去看一下就回来,而且坏男孩会帮我们暖场,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了解。」 艾莎立刻点点头答道。 拥有这般迅速的决断力,正是艾莎能够当领袖的原因。 「你去吧。不要有后顾之忧才好。」 夏希轻轻点头后,超越大家从正门跑了出去。夏希直接绕到后宫后方,来到蓄水池的前方。 太阳西斜,就快到了黄昏时刻。 随著微风吹过,水面发出潺潺声。将铁材涂上白漆制成的无人长椅显得冷冷清清。蓄水池旁立著「严禁游泳」的牌子,四周也没看见夏天经常会出现的情侣身影。 夏希任凭披巾随风飘动,往不见人影的蓄水池侧边奔跑而去。 虽说是蓄水池,但以直径来说,只有两公里多。 水坝位在蓄水池的另一端,想要跑到那里并非难事。夏希知道自己比起其他优秀学生不知少了什么。不过,如果是要比体力,夏希可是相当有自信。 跑没多久,道路就被贴上「严禁进入」的水泥块挡住了。在一旁看守的士兵正打著呵欠。夏希动作轻盈地越过警告带时,士兵投来质疑的目光,但后来察觉到是夏希,立刻鞠躬行礼。夏希最怕这种形式化的举动,不小心也姿势别扭地向士兵鞠躬。夏希反省著自己就是这么没用,才会老是被伊斯梅尔上将和军官们瞧不起。 路况开始变差了。 被封锁的道路野草恣意生长。前进之中,夏希时而险些被绊倒。骆驼草的刺刺伤了夏希的小腿,但夏希心想:「那又怎样?反正表演服装可以遮住伤口。」于是,她不以为意地持续奔跑。跑著跑著,四周的绿意渐渐加深。水坝出现在视野里。 水泥围墙呈一直线区隔开天空和蓄水池。太阳西斜的角度更大了。夏希暂时停下脚步,调整著呼吸。这时── 「夏希。」 夏希明明没有做坏事,但忽然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吓得差点没了心跳。 「你们今天不是要表演歌剧吗?」 「上校──」 夏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伫立在树荫下。 他是艾哈马多夫上校。 一个钟爱混水摸鱼和水烟、肚子里长了胆结石,并且和夏希一样最怕形式化事物的男人。 夏希感觉到紧绷的情绪稍微得到缓和。 「上校你才是……」 夏希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什么啊,就跟你一样。」 艾哈马多夫依旧是用著显得悠哉的口吻答道。 「总觉得有点在意。这样说或许太直白,但我们国家的保安根本就像筛子一样漏洞百出……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到可疑的人物。」 「水坝有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迹象?」 「这部分也没有。你如果在意,就去看看吧。」 「知道了。」 夏希决定把现场交给艾哈马多夫,自己前去水坝看看。水泥区隔线就近在眼前。其左右也各站著一名把帽缘压得低低的、身穿厚重外套的看守士兵。 泵浦的抽水声以及水流声越来越近。 夏希忽略「危险」的立牌,继续往前进。 来到了水坝的边缘,一阵强风忽然吹来,夏希抓紧胸口的披巾。 「辛苦了。」 夏希向士兵搭腔后,士兵露出慌张不已的表情。跟方才那位士兵一样,迟了一秒钟后,士兵才向夏希鞠躬行礼。 「为了以防万一。」 士兵用著像在嘀咕的含糊声音说道,并跟在夏希的后头走来。水坝顶端比夏希想像中的来得细窄,宽度不到一公尺,也没有围起栅栏。虽然这种不做多余设置的作风让人产生好感,但夏希再怎么大胆,还是会觉得不可靠。不过,夏希告诉自己有什么差别呢?反正从前任总统遭到射杀以来,还不都是在细窄山脊上一路走过来。 夏希胆颤心惊地前进到水坝的正中央。 士兵如影子般紧跟在夏希的后头。 夏希低头俯视,看见为了从西咸海引水过来的沟渠隔开好几层的小水坝,呈梯田状慢慢延伸到地平线。在另一端,欧亚的太阳逐渐 往下沉。云彩散发出七彩光辉,头顶上方开始点缀起星辰。 夏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双膝在原地著地。 她不理会士兵的阻止,探出头看向崖边。 说是要炸开水坝,但若实际执行,并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有相当大量的火药,才能够破坏厚实坚固的水泥,不过,乍看下,目前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迹象。 果然是杞人忧天虚惊一场啊~ 只好现在折返跑到国民广场去。好麻烦啊!话说回来,都要怪高个儿好端端地突然受伤── 夏希思考到这里的那一刻,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再次探出头俯视崖边。一开始,那画面看起来像是影片因为通讯速度缓慢而出现影像扭曲,但定睛细看后,看出是怎么回事了。理应呈现平坦表面的水泥壁面,有著密密麻麻、会让人联想到藤壶的小小凹凸物。 「那是什么?」 士兵也朝向夏希所指的方向定睛细看。 「会不会是什么贝类生物?」 「我也觉得看起来很像。」 「是否有何异样?」 「你听仔细。」 或许是紧张吧,夏希的口气不由得变得烦躁而且粗鲁。 夏希做了一次深呼吸后,面向蓄水池说: 「这里的盐分浓度是海水的五倍,一条鱼也抓不到。就算加以淡水化,也还残留著以前的污染物质,所以不宜饮用。明明如此,却出现像贝类的生物,你说怎么可能呢?」 隔了一会儿后,士兵以有别于方才的音调回答: 「所言甚是。」 夏希带著一股不好的预感抬起头。 不出所料地,应是士兵的男子在夏希的面前脱去外套。藏在外套底下的小丑服装露了出来。对方把帽子往崖下一丢,原本用帽子遮住的嘲讽笑容随之显露出来。 夏希不禁感到一阵无力。 夏希缓缓站起身子,与现出真面目的伊果?费尔兹曼对峙著。伊果似乎比之前更加清瘦,感觉上身高胜过了夏希。 在水坝对面的卫兵察觉到事态有异,打算朝向这方奔来。夏希掌心朝外,制止了卫兵。 「如上校所说,这个国家的保安制度可能要重新建立会比较好。」 * 高个儿站在舞台侧面抱著焦躁不安的心情,目光扫过眼前的观众席。 观众人数比想像中的还要少。 究竟是因为宣传做得太迟?还是大家果然会害怕恐怖攻击?这次甚至特地请了坏男孩担任暖场嘉宾,坏男孩都已经开始表演了,状况却还是这般冷清。 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高官们坐在舞台正前方的vip席上打著呵欠。难得举办预言家诞生祭,为何要为了这种像园游会的表演浪费时间呢?高官们的表情说出这般心态。高个儿心想:「你们这些高官还真是瞧不起人呢!」 没有捎来消息的夏希也让高个儿悬著一颗心。 她差不多该回来换好衣服,才好教人放心。高个儿恨透被石膏固定住的右脚,忍不住用另一只脚踹了石膏一下。因为是自己不小心造成这般局面,所以高个儿感到不耐烦极了。 「伤脑筋啊。」 艾莎在高个儿身后压抑著声音说道。 「看这观众的人数……」 「夏希的角色怎么办?」 高个儿转过身问道。 自从受伤后,高个儿为了在发生紧急事态时能够有备案,也让其他学生以各角色的候补演员身分进行排练。话虽如此,但看著那些候补演员的学生们在排练时的光景,时而可以感受到她们抱著自己不需要上场的安心感。高个儿不得不老实说如果照这样下去,将无法做出完美的演出。 「事到紧要关头时,我就一人分饰两角。」 「咦?」 高个儿无法掌握艾莎的意图,不禁发出少根筋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重新看过一遍剧本。」 艾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答道。 「夏希和我的角色几乎没有重叠之处,所以就做出我可以饰演两角的结论。」 高个儿忍不住直盯著艾莎的脸看,简直像看到了什么怪物出现在眼前一样。艾莎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这样的替代案都想好了。 没多久,高个儿终于回过神来,她抓住艾莎的肩膀前后摇晃著说: 「冷静下来啊,艾莎!再怎么拚,你还是不可能一人分饰两角的!」 「你说的对耶!」 艾莎也回过神来,脸上渐渐浮现不安的神情。 「怎么办?」 「这个嘛……」 高个儿指向上天说: 「采用替代案也是可以,但还是先看上天的旨意吧。我们来祈求夏希尽快回来吧!」 「阿拉~」艾莎点点头祈求道。 「阿拉~」高个儿也深深点头后,跟著艾莎祈求。 * 右侧腹部还是一样疼痛不堪。 艾哈马多夫趴在草丛堆里固定住身体和狙击步枪,全身上下被骆驼草的刺刺个不停。近来胆结石也越发疼痛,让艾哈马多夫很难不去理会它。 不过,别看艾哈马多夫受到疼痛折磨,他依旧是个专业军人。 艾哈马多夫隔著瞄准镜看的眼睛没有一丝迟疑,也靠著意识把疼痛感拋到脑后。艾哈马多夫已做好打算,只要小丑一做出可疑举动,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扣下板机。 距离大约有二百公尺远。 凭艾哈马多夫的技巧,这样的距离不难射中对方的头部。艾哈马多夫告诉自己不需要犹豫。 对方是恐怖份子。 不仅如此,甚至还是一个不如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般重视道义的恐怖份子。从某个角度来说,甚至可形容对方是个宛如遭到恶灵附身,心中没有夹杂一丝杂念,只想贯彻自我意念的现世破坏者。 四周一片静谧,彷佛色彩也变得黯淡起来。隔著瞄准镜看见的两人身影变成像是慢动作的影像。这证明了艾哈马多夫的专注力提升。 对艾哈马多夫而言,夏希已经变得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亲。 万一对方企图伤害可爱的女儿,艾哈马多夫将当场凭自己的判断送对方走上黄泉路。 * 潺潺水声之中,伊果的服装随著侧边吹来的风飘动。 夏希抓住披巾,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丑。这位小丑的脸色比过往来得差,也感觉得到其疲惫感。小丑那站姿看起来简直就像传说故事里的吸血鬼。想必是受到全国通缉的关系吧,有别于一路来死命献殷勤到令人厌烦的过往态度,小丑全身散发出不安稳的氛围, 「……那藤壶也是你做的玩具?」 「那当然是啊!」 伊果用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小的伊果的专长就是提供客户最佳的解决方案!不过,以这次的状况来说,客户是我本人就是了!哎呀!还真是讽刺呢……」 「呃……」 伊果的态度依旧令人厌烦。夏希这么心想,并继续说: 「那是某种生物类的机器吧?也就是说,预先在蓄水池里流放藏了火药的机器而后……」 「真是太教人惊讶了!」 伊果缓缓拍打一下额头。 「是、是!没想到一瞬间全被你识破了。真不愧是我的才女好友,小的伊果打从心底感到钦佩!咳……抱歉,我身体有些不适。」 伊果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巾。 伊果吐出一口痰,夏希瞧见鲜血夹杂其中。 「虽然 这座水坝主要是用来引水,但依水位高低,有时也会排水。小的就是趁著这排水的时间点,把那些可爱的机器推到水坝的另一边。这么一来,就会慢慢爬上壁面。」 「然后,它们会藉由水泥还是什么其他东西自己固定住?」 「毕竟某人加强了警备……不过,小的早料到这个可能性,所以预先做了开发……」 伊果又咳了起来。 他的声音也依旧沙哑。 「你是去唱卡拉ok唱太多了啊?你是吟诗游人耶,怎么可以不好好爱护喉咙呢?」 卡拉ok是从遥远东方岛国传进中亚地区的文化之一,夏希借来当话题说道。 「让你为我操心,我真是深感惶恐。不过,这只是我自己不注重身体健康造成的。别看我这样,一路来我也是有些过于逞强之处……不管怎样,请不用担心!」 夏希暗自说:「谁担心你了!」 「为什么要选在今天?」 夏希以略显强势的口吻质问道。 「我们为了今天、为了这一天的歌剧一路辛苦排练。至少可以等到明天也不为过吧?」 虽然只有短暂片刻,但伊果暂停饶舌,陷入思考。 他的视线往右上方飘移。 「嗯……听到你提及歌剧的话题,我确实也感到痛苦万分。话虽这么说,但我也有自身的考量……而且,我这自身的考量也是一出戏呢!」 「什么意思?」 「是、是!这是为了超越第四个米迦勒,也就是米哈伊尔?卡拉什尼科夫,是小的一生一世的大戏!对于这点,即便是我最重视的朋友──国防部长大人提出请求,也不能让步!」 我怎么不记得向你提出请求了? 夏希这么心想,并轻轻抬高头转动一下脖子。 「我记得是叫作『尼古拉菌株』吧?你非得执著于那种东西啊?」 「唉呦?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是知道,但严格说起来,夏希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件事。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的歌声。如果趁现在,还有机会回头。不管你过去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但举个例子来说,难道你不能当一个正常的吟游诗人活下去吗?」 「唉呦!」 伊果慢慢堆起满脸笑容。 夏希莫名地感到烦躁。 「老实说──不对,我是说以我真正的心情来说,我一直觉得国防部长大人和我有相似之处……没有,虽然立场不同,但若是要形容我们是盟友,那可是一点也不为过呢!」 「不为过才怪!」 「真不敢相信国防部长大人会这么说!吟游诗人是吗?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当一个吟游诗人活下去吗?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来只要按个开关就好。唯独这一次,我们天资聪颖的国防部长大人也没能够阻止我的计画。」 夏希虽然气得一肚子气,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可能如伊果所说。 事实上,真的没办法阻止了吗?夏希一边心想,一边瞥了手表一眼。都怪令人生气的长舌公伊果,害得自己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就算现在立刻跑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歌剧的时间。 2 乌兹别克斯坦的外交官──姆斯蒂斯拉夫?阿达莫夫转动僵硬的肩膀,打起今日不知已打了多少次的呵欠。从方才开始,逐渐步入中年的帅哥团体便一直在姆斯蒂斯拉夫的面前,表演著像在愚弄人的歌曲和舞蹈。 舞蹈本身跳得还不赖。 不过,团体当中也有成员都已经顶著鲔鱼肚。想到这就是在「自由主义岛屿」最受欢迎的团体,姆斯蒂斯拉夫忍不住暗自窃笑。 姆斯蒂斯拉夫往身后瞥了一眼。 观众席的空位很多。这个事实证明艾莎等人的政权并非得到民主性的支持,未来应可加以利用。即便我国乌兹别克斯坦也不是什么民主国家── 思考到这里时,姆斯蒂斯拉夫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得扭曲。 可以的话,姆斯蒂斯拉夫其实很想搭飞机回国和家人共度预言家诞生祭。姆斯蒂斯拉夫叹了口气,主动向坐在隔壁座位的哈萨克斯坦官员搭腔说: 「这真是让人伤脑筋喔……」 「这也难说。」 虽然对方也一脸觉得无聊透顶的表情,但还是回答得谨慎。 「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看到歌剧表演才妥当……」 对方说出了姆斯蒂斯拉夫的心声。 歌剧里势必会传达出阿拉尔斯坦的外交讯息。以姆斯蒂斯拉夫等人的立场来说,没看完歌剧就难以离席。 如果阿拉尔斯坦安排透过网路进行现场转播,那就方便多了。阿拉尔斯坦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请来更多的观众。 姆斯蒂斯拉夫身旁的哈萨克斯坦人在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不知道阿拉尔斯坦是什么打算喔?万一歌剧里传达出来的是愚蠢至极的讯息……」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姆斯蒂斯拉夫若无其事地答道。 「这一带地区的土地和油田本来就都在我们的领土内。还不是因为苏联瓦解时的一片混乱,才让他们逮到机会独立。」 姆斯蒂斯拉夫知道自己的嘴角也和对方一样浮现冷笑。 姆斯蒂斯拉夫朝向半空中张开掌心后,握紧拳头捏碎眼前的虚无说: 「事情不过是如此罢了。」 这时,后方传来抓饭摊贩的叫卖声。淡淡的羊肉油香飘了过来。姆斯蒂斯拉夫的眼前放著阿拉尔斯坦方所准备的俄罗斯口味的便当,但姆斯蒂斯拉夫就是吃得不合胃口。 姆斯蒂斯拉夫举高右手,弹一下手指召唤抓饭摊贩过来。 舞台上穿插了一次傍晚的祈福后,自称是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的团体表演起第四首曲目。 * 高个儿再次从舞台侧面观察状况。观众人数确实比最初多了些,但还是少之又少。高个儿确认起时间,前前后后她已经确认过四、五十次时间了。到现在还是没有接到夏希的任何联络。 高个儿甩甩头,撑著拐杖走回舞台后方。 半路上,高个儿轻轻拍了一下负责照明的眼镜肩膀。 来到舞台后方,高个儿看见舞台搭建人员和警卫人员慌慌张张地来回穿梭,艾莎和中年男子混在其中伫立不动。两人的脸上都挂著僵硬的表情。高个儿见过该名男子。男子是国民广场的管理人慕达发。 「我已经请他们尽量拉长时间。」 发现高个儿出现后,艾莎在高个儿耳边低声说道。 艾莎的意思是要拉长坏男孩的表演来争取时间。 「你可不可以去一趟后台,告诉大家这件事?」 高个儿点点头,走下舞台后方的阶梯往后台走去。 说是说后台,但其实只是盖在舞台后方的小型组合屋。高个儿握住门把准备开门时,屋内传来短短一声惨叫声。 声音的主人是歌剧的主角吉拉。 「怎么了?」 高个儿一走进小屋,随即看见吉拉沉默不语地望著打开来的包包,其四周围绕著其他学生。狭窄的组合屋里充斥著汗臭味以及化妆品的香味。高个儿强忍著令人发呛的气味。 「表演服装……变得皱巴巴的……」 高个儿心想:「难怪吉拉会沉默不语。」 准备期间实在太短是个痛处。这次的表演服装使用了廉价布料,硬是拜托中国的企业火速加工缝制。缝制出来的表演服装绝对称不上品质良好。高个儿猜想著想必是因为急忙把服装塞进包包里,才会变得皱巴巴。 高个儿隔著披巾 搔了搔头后,走近吉拉身边。 她一边暗自说:「真是的,怎么会这样状况连连?」 「没事的,而且你扮演的主角是旅人。」 高个儿尽量压低声音,以平稳的语调搭腔说道。 「反正都这样了,乾脆穿你现在身上穿的民族衣裳就好了吧?」 「不行的。」 吉拉用著都快听不见的微弱声音答道。 「如果没有这套服装,我……」 意思就是,若缺了表演服装,吉拉就无法顺利发挥演技。 高个儿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在「角色扮演」的氛围下,吉拉就无法发挥演技。高个儿刻意假装自己忘了这点,但计谋失败。其实穿民族衣裳也算是一种角色扮演,但因为平常就被要求穿著民族衣裳,所以对吉拉来说,想必无法用来取代表演服装。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取代熨斗的?」 没有人回答高个儿。 「谁快跑一趟市集,去买熨斗回来!」 「店家都关著。」吉拉颤抖著声音应道。 「要求店家开门啊!这又没什么。」 「这里有插座吗……」不知道哪个人又说这种话。 「如果没有插座,就去管理小屋借!还有一件事,关于时间──」 高个儿这才终于向大家传达了拉长坏男孩表演时间的消息。她感觉得出来大家稍稍安心了一些。 后台算是暂时稳住了。 高个儿为了回去向艾莎禀报,暂时离开了组合屋。高个儿一边走著,一边思考吉拉的事情。对于吉拉为何一定需要表演服装,高个儿听闻过原因。 后宫的学生们都有各自的状况。 高个儿和眼镜是从长期化的塔吉克斯坦内战逃亡到这里来的难民。也有从阿富汗逃到这里来的哈扎拉人(注61)。至于吉拉,她是在哈萨克斯坦的货币还很值钱时,被亲人从乌兹别克斯坦卖到那里去。 当时吉拉是被告知要去工厂上班。 没想到等待她到来的是妓院。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有其他学生有过相同经验。吉拉比较幸运,因为妓院附近有一个专门对抗这种侵害人权行为的非政府组织(ngo)。吉拉逃进那所非政府组织,但没能够回到卖掉她的亲人身边。没多久,透过非政府组织之间的合作,吉拉顺利取得阿拉尔斯坦的公民权。 吉拉会害怕被别人看。 或许是遭受过残酷的对待,吉拉对自我的评价也很低。 所以,她才会穿上表演服装,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可以的话,高个儿希望吉拉可以藉由这次扮演主角,获得重生。这也是后宫所有人的心愿。 「伤脑筋啊……」 高个儿一边喃喃说道,一边踏上通往舞台后方的阶梯。就在这时── 「我也想要表演!」 不知何时,慢慢学会阿拉尔斯坦语的六岁卡莉尔跑出后台。卡莉尔追过高个儿,眼见就快冲出舞台。高个儿急忙抓住卡莉尔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高个儿怎么也没料到已经这么忙了,还要当起保姆。 高个儿忍不住就快发出叹息声,但在紧急的最后一刻,改为做了一次深呼吸。 * 伊果动作缓慢地把手伸进怀里,根本就是想要捉弄夏希。伊果从怀里掏出一个体积像手掌心那么大、电路板直接裸露在外的装置。 夏希记得那产品的名称叫作「树莓派(注62)」。 树莓派是指单晶片的低价电脑,主要目的用于教学。夏希曾经志在成为技术人员,所以也玩票性地买过两台左右。 「毕竟是为了因应紧急事态而仓促准备的简易品,所以如你所见,外型实在不太美观。」 小丑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指向安装在电路板上的轻触开关继续说: 「如你所想像,这是引爆器。其实也可以利用智慧型手机的应用程式来引爆,但我想起之前曾经阻断过基地台。再来也无须我多加说明了吧。只要按下这个开关,就会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碰!』的一声巨响。」 「好了,就让我为你这位我最重视的朋友进言。我劝你即刻离开水坝。若是你坚持不离开,我想想啊……这里有你这位身为国防部长大人的最佳人质。就算我遭到狙击,也只需要挤出最后一道力量按下开关而已。我想你这位才女再怎么机灵,也束手无策吧……」 夏希也已察觉到艾哈马多夫上校瞄准著这方。夏希朝向上校所在的方向,在头顶上方交叉双手,做出大大的打叉手势。 小丑明白夏希没打算离去后,轻轻耸了耸肩说: 「话虽这么说,但我个人也不想与水坝同归于尽。你暂且听听看我这个建议如何。要不趁这个机会,一起到湖畔优雅地散个步呢?这密会的对象可是堂堂国防部长大人,我是何等的荣幸啊!」 伊果转身背对夏希。夏希看出伊果有一瞬间站不稳脚步。 夏希心想:「没辙了,只能赌一把看看。」 夏希朝向伊果的背影,用著若无其事的口吻搭腔说: 「声音沙哑又会晕眩。」 伊果倏地停下脚步。 「你应该差不多快筋疲力尽,身体也水肿得严重吧?」 「怎么可能呢?」 伊果转身看向夏希。 夏希这才第一次感受到伊果的脸部有了表情。 「我也预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夏希学起伊果爱挖苦人的语调做出回应。 「要不要来做笔交易呢?」 「哎呀!国防部长大人也真是爱玩弄人呢!」 伊果这回是真的开心地笑了出来。 「啊~我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呢?小的伊果真是感到欢喜无比啊!我们果然是个性相似的同类──不!不对!都到了这种地步,就是互称是灵魂伴侣也不为过呢!」 夏希心想:「连灵魂伴侣这样的字眼都搬出来了啊。」 夏希轻咳一声,提醒自己不要被对方牵著走。 「我总算调查清楚了。身为『创始七人』当中的一人、来路不明的武器狂人『巴克贝亚德』,我已经查出其本名为伊万诺维奇?别列佐夫斯基。」 伊果的脸上依旧挂著奸诈的小丑笑脸。 夏希不服输地继续说: 「伊万诺维奇?别列佐夫斯基出生于哈萨克斯坦的塞米伊。最初听到这个地名时,我还一时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塞米伊就是苏联时期的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试验场(注63),对吧?你的父母亲因为核爆受害身亡,也就是苏联进行的核试爆。」 「是、是!」 伊果以如往常般的小丑态度应道。 他的脸上迅速收起所有表情。 「真是了不起。」 伊果压低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 硬要说的话,那是毫无特色的声音。那是随处可见、没脸没名的声音,就宛如网路上的匿名留言者。或者也可以形容像是无风日子里的蓄水池水面。 夏希心想:「原来这就是伊果真正的声音啊!」 「嗯,真是了不起。不过,也不算是毫无挑剔之处。那种被说成简直像是苏联的牺牲者的说法让人听不入耳。」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喔。」 夏希摇摇头说道,同时想起贾米拉带著开玩笑的意味说过的话。 「反正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是苏联的牺牲者。」 「说的也是。」 伊果看似心情不甚爽快地点头说道。 难以理解的沉默时间持续了好一会儿。 「既然你知道塞米巴拉金斯克,应该理所当然也知道恰刚核试验(注64)吧?苏联期待藉由核试验炸出撞击坑来止住河川的水流,进而形成湖泊。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在事后坚称打造出蓄水池。」 伊果转过身来。 他朝向夏希张开双手。 「事实上,确实造出了一座湖,也就是恰刚湖。一座就如西咸海一般,蓄著死水、至今仍受到严重污染的『原子湖』。当然了,这座湖并没有发挥作为蓄水池的功用。开发原子弹的负责人谎称塞米伊是个无人之地。也有人说那是一场利用居民的人体实验。」 「那场核试验杀死了你的父母亲。」 「我的父母不具学识。」 伊果微微眯起眼睛。 「我的母亲情绪不稳定,总会抱怨任何事情,父亲则以暴力压制母亲的所为。老实说,我从未度过心灵安稳的一刻。所以,其实他们两人死了,我还觉得心情畅快呢。我只差没有写感谢状寄给苏联政府罢了。」 「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该把这种话挂在嘴上。」 夏希很自然这么脱口而出,小丑听了后,再次堆起满面的笑容。 「哎呀!你真是清纯可爱呢!就是这样,我才会需要你的存在!」 夏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做一次深呼吸后,夏希拉回话题说: 「……后来,你也得了甲状腺癌,并且接受了甲状腺全切手术。我好不容易才经由对方的外交机关拿到资料。哈萨克斯坦的医院还保留著纪录。」 「有些与事实不符。」 「与事实不符?」 伊果又停顿了下来。 他让视线移向蓄水池,搔了搔头说: 「核试验那天,我为了拜访亲戚而离开塞米伊。所以,我逃过一劫,没有受到核爆伤害。」 「那为什么会──」 「我小时候还算幸运,有机会接受教育,所以对核能也多少具备一些知识。因此,对于核试验的执行以及父母因为核试验而送命的事实,都有所理解。至于我采取了什么行动嘛……人心啊,真的是无法理解的东西。」 伊果故弄玄虚地展露微笑。 「我去恰刚湖游泳。」 「咦?」 「我不是因为想死。该怎么说呢……我是想要试试看。我想以己身去承受一切世界之恶,独自去对抗看看。我会罹患甲状腺癌,应该是因为游泳时受到核辐射的污染。我游泳游过整座湖,发现自己还活著时,便下定了决心。我告诉自己成为世界的敌人正是我的使命。」 「为什么?」 「人类根本一开始就不要存在比较好。你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不只一次吧?」 小丑轻轻笑了笑,又在手巾上吐出痰。 夏希知道甲状腺所分泌的荷尔蒙作用在于促进新陈代谢。 那是在维持生命上不可或缺的荷尔蒙。因此,一个人若已切除甲状腺,就必须定期补充荷尔蒙。如果疏于补充荷尔蒙,全身的代谢功能就会低落,以症状来说,会出现记忆障碍、忧郁、乾燥、掉发等症状。另外,声音沙哑、晕眩、疲惫感以及水肿也是其症状。 在阿拉尔斯坦,只要到药局,就买得到药。 然而,伊果突然遭到全国通缉,所以没能够取得药物。因此,开始出现了症状。 夏希知道自己耍这样的手段很过分,但已无法走回头路。 「药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愿意放弃在水坝引爆,我可以提供你药。」 3 乌兹玛眺望下方,看见点缀上原色灯泡的国民广场画出光之矩形。 此刻乌兹玛正在酒店的五楼,隔著敞开的窗户观察舞台的状况。和最初那令人担心的状况比起来,似乎聚集了不少观众。不过,观众席也还只是坐满了七成左右。 冬天的冷空气毫不留情地从窗户灌进来。 冷空气固然难受,但乌兹玛有不得不打开窗户的理由。乌兹玛的同行者,也就是她为了这天请来的狙击手正瞄准广场的舞台方向。 「真的射得中吗?」 「请放心交给我吧。」 以距离来说,差不多有八百公尺远。这算是长距离的狙击。不过,这次的枪弹多了技术部新开发出来的追踪功能,可信度绝不算低。 不过,乌兹玛从不信任不会具体说出「我做得到」的人。 乌兹玛在另一家酒店安排了另一名狙击手,也安排了手下混入舞台搭建人员之中。 在发生紧急事态时,必须有多重备案才行。这是乌兹玛的一向作风,从阿拉尔斯坦的黎明期一路参与政事至今,皆是如此。 「表演节目的时间是不是拖长了?照预定时间,应该差不多……」 「你不需要在意这些。」 乌兹玛心想:「反正肯定是在准备歌剧上拖到了时间。」 广场上,坏男孩正好表演完第五首曲目。坏男孩透过麦克风的说话声乘著风从远处传来。 ──那么,看见如此热烈的回响,我们在这里为大家再表演一次! ──请欣赏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带来的「上沙漠出征」! 不能近距离欣赏坏男孩的表演让乌兹玛感到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论是让伊果修改剧本或是派任务给负责照明的眼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 前任总统佩尔韦兹?阿里是一位明君。不,应该说他会成为一位明君。乌兹玛正是为了阿里的治世,才甘愿忍耐承受诸多辛劳,并从建立国家那时开始,便一路参与政治。没想到这一路来的努力就因为一颗子弹,全都云消雾散。 还有,竟趁著阿里遭暗杀身亡的混乱场面,夺走政权的那个黄毛丫头艾莎?发夏尔── 那黄毛丫头是个危险人物。 打从苏联时期,乌兹玛便看过无数人们。就这点,乌兹玛可说相当有自信。无庸置疑地,艾莎拥有独裁者的资质。如果换个观点来看,那也是英雄的资质。然而,阿拉尔斯坦必须是一个「自由主义岛屿」。既然要防患未然,当然要趁早摘除嫩芽。 「怎么觉得有点可怜……」 今天请来的枪手似乎特别多话。 「我听人家说她还很年轻吧?」 乌兹玛用鼻子哼笑一声。 「『需要英雄的国家会落入不幸』。我们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变。」 * 姆斯蒂斯拉夫?阿达莫夫戴上老花眼镜,重新看一遍今天的节目表。 照预定行程来说,坏男孩的暖场表演差不多该结束,应该开始进行歌剧表演才对。然而,姆斯蒂斯拉夫的眼前简直就像他住家附近的针灸馆一样,一直反覆唱著同一首歌曲。 「还真是难堪啊。」 姆斯蒂斯拉夫轻拍一下节目表低喃道。 对于姆斯蒂斯拉夫的感想,其身旁的哈萨克斯坦官员似乎也有同感。 「就要看歌剧本身精不精采了……」 哈萨克斯坦官员保持托著腮的姿势轻轻点头,再次做出打安全牌的发言。在那之后,哈萨克斯坦官员忽然一脸正经地说: 「对了,您方才的发言像是有著想击垮这个国家的意味。」 哈萨克斯坦官员针对姆斯蒂斯拉夫方才的发言,试探性地提出质疑。 「没什么,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姆斯蒂斯拉夫搭起对方的肩膀,露出做作的笑容。 「不过,如果真要做,倒是有一堆方法就是了……」 姆斯蒂斯拉夫拿起一张文件影本在哈萨克斯坦官员的面前甩来甩去。 那是艾莎?发夏尔建立政权时所使用的前任总统委任书影本。说什么委任书,姆斯蒂斯拉夫知道那肯定是伪造的。只要送去鉴定,想必立刻就能够查明。当然了,哈萨克斯坦肯定也已取得影本。他们之所以没有刻意拿出来做文章,想必是在斟酌衡量艾莎有没有利用价值。 写上「火箭亭」的纸盒里装著抓饭,姆斯蒂斯拉夫抓起抓饭送进嘴里后,舔了舔弄脏的食指。 姆斯蒂斯拉夫想著这个国家还有太多可以让人乘隙而入之处。 不只是南部的油田。只要还有其他美味骨髓可吸,连骨头也啃个精光不就得了。 * 艾哈马多夫的身体一动也不动,隔著瞄准镜注视在水坝上的两人。 水坝上的两人最初只是不知在交谈什么,但状况渐渐变得诡谲。伊果原本散发出悠哉的氛围,但不知道为了什么,逐渐失去从容感。 艾哈马多夫心想:「要动手就要趁现在。」 夏希方才做出打叉的手势。艾哈马多夫知道伊果恐怕已经动好手脚,随时都能够引爆。 这状态让艾哈马多夫不敢轻率扣下板机。 万一没射中要害,不敢保证伊果那男人不会选择与水坝同归于尽。这么一来,水坝上的夏希也会赔上性命。说得直白一点,夏希现在跟人质没什么差别。 不过,只要伊果一有疏忽…… 或是遇到可以一枪击穿脑袋的瞬间到来,还是有机会狙击。然而,伊果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夸张,而且身体左右摇晃,迟迟等不到狙击的机会。 艾哈马多夫焦躁不已。 「至少──」 艾哈马多夫控制住就快自言自语起来的自己。 眼见太阳就快下山,艾哈马多夫暗自说:「夏希,拜托想办法阻止那小子的行动!」 * 昏暗天色从左右两旁逐渐逼近。 水坝桥两旁的灯光随之依序亮起。没多久,一道光桥在夹杂著蓝色色彩的黄昏底层形成。即使在这短短时间里,也明显看得出来伊果……不,伊万诺维奇(其实夏希根本不在意要怎么称呼这个小丑)的模样变得越来越老。 小丑张开双手,还拋了一个媚眼。 「我们是精神上的双胞胎。」 小丑缓缓说出夏希难以接受的话语。 「我耳闻过你的沙漠绿化案。那可是相当激进的点子呢!说来说去,我们就是如此地相似。意思就是,我们都拥有想要藉由技术让世界改变样貌的灰色欲望。」 夏希虽然猜不出小丑是向谁打听到消息,但想到这男人的平时所为,也就不觉得意外。 「……我只是想要制造人造雨而已。」 「一样的事情啊。你扪心自问一下就知道了。我们两人的内心深处都藏著灰色欲望。结果你看看现在怎样?我可以完全自由地追求恐怖攻击,至于你嘛,你现在被政治的枷锁紧紧捆绑住。你不觉得这是让人难以顺从的事态吗?」 或许是吧。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此刻的夏希更希望小丑可以早早投降,好让她赶去国民广场。是说,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夏希心想:「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过,如果要说我们两人有个地方不同……」 小丑根本不在乎夏希这方的顾虑,继续说个不停。 即使伊果的语调已改变,这点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就是你有过于信任他人的倾向。举例来说,像上次的那场马格里斯拉德攻防战。你相信只要费尽唇舌地做出合理的说明,大家就会愿意关掉家里的电灯。不过,事实上并没有如你所愿。」 夏希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没错,上次是贾米拉救了夏希。 「重点就是,你相信人们有能力灵活运用技术。」 「对这种早在一千年前大家就议论过的事情,我没打算现在还翻出来议论。」 「技术是无罪的,有没有罪是要看运用技术的那个人。这种论调根本就是在骗人。人类不过也只是照著程式在动作的机器罢了。硬要说的话,在这个现世里,就只有人类开发出来的技术,以及神明创造的技术。既然如此,若是要说人类有原罪,技术自然也有原罪。」 小丑又做出会让人联想到苏联的发言。 「如果要我以一个伊斯兰国家的公仆身分来发言,我会说我们不认同原罪的存在。」 「谁管你们认不认同啊!」 小丑毫不修饰的话语驳回夏希的发言。 在那之后,小丑看向地平线,陷入默思好一会儿。 「……在恰刚湖游完泳后,我下定决心要把人类视为敌人。另一方,你因为纷乱而痛失住家和家人,却想要让这块土地降下甘霖。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究竟是何物导致人类的精神会有这样的分歧?智力?还是某种遗传性要因?一路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夏希张开嘴巴试图插嘴。 小丑竖起手指,制止夏希发言。 「答案很单纯,单纯到让人忍不住狠狠诅咒一番。重点就是,那个人是不是在得到疼爱关怀之下长大。若是一个在得到关怀疼爱之下长大的人以追求技术为目标,就会过于相信人类,最后招来毁灭。如同恐怖攻击是邪灵,爱也是邪灵。说到底,你也是危险人物,就跟我一样。」 我是在得到疼爱关怀之下长大的吗? 夏希这么心想的那一剎那,脑中浮现与家人共度最后时光的客厅光景,顿时感到胸口彷佛受到重石压迫。夏希知道自己又被伊果牵著鼻子走了。 伊果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对了。实际拟好计画后,能不能成为执行计画的人,这又是另一个分歧点。」 「你是会去执行的那一方吧?」 「说到这点,又是一件讽刺的事!会去执行的人终究都会陷入孤独之中,被疼爱的人不会去执行。你说是不是很愚蠢啊?整个始末就是,名为爱的邪灵在世界撒下毁灭的种子,却同时也阻止毁灭。重点就是一个『道地的现充(注65)』。」 夏希忽视伊果所说的谜样用语,摸著下巴说: 「呃……意思是说,如果我先提供药并打从心底去爱你的话,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态?」 伊果眨了两、三次眼睛。 「你也真不是个普通的怪咖呢。」 说罢,伊果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模样,扬起左右眉尾。 「不过,也要看我心里有没有意中人,所以这提议不成。毕竟这种事情要两情相悦才行。」 被甩了。 夏希这么心想,心中也莫名地升起一股怒气。 「我说你啊。」 夏希双手扠腰让左右手肘往外顶,半抱著自暴自弃的心态。 「我可没那么多闲时间,你可不可以快点做出决定,表现得乾脆一点?看你是要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是想优先在你心中扎下深根的执著意念?」 * 「好啦!谢谢大家!」 「果然是这首歌最能够代表我们。」 「对啊!对啊!」 「那么,大家反应如此热烈,我们就再唱第四遍吧!」 「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的『上沙漠出征』!」 虽然已经没什么必要做确认,但高个儿还是站在舞台侧面望著观众席。观众开始慢慢增加是件好事。不过,再怎么受欢迎的歌曲若是唱到了第四遍,观众席上难免也会开始传出嘘声。 坏男孩的一名成员急忙改口说: 「不行!不行!这样有点太牵强了!」 高个儿暗自附和说:「 一点也没错。」 高个儿转身后,看见学生们已经换好表演服装准备就绪,就等著听从指令。现场只缺了夏希以及还在等待表演服装的吉拉。艾莎站在大家的正中央,事到紧要关头时将代替夏希上场的候补学妹站在艾莎的身旁。候补学妹全身发抖,目光无神地呆立著。 高个儿从舞台侧面向马格里斯拉德?坏男孩的成员使了眼色。 对方立刻点头回应。 「各位!对不起喔!」 「是啊,但我想大家应该多少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我想也是。」 「不瞒各位,其实是下一个表演节目没能够及时做好准备!」 「不过,重头戏即将上场!好了,大家引颈期盼的──」 就在这时── 「对不起!」 舞台后方传来学妹的低喃声音。 学妹的脸色铁青,手上拿著吉拉的表演服装贴在自己身体的正面。 艾莎如睡莲般笑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表演服装的中央部位被印上一道状似火箭的焦痕。 意外还不止这一桩。 原本在一旁观察状况的管理人慕达发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爬上舞台,从坏男孩当中的一人抢下了麦克风。面对陷入一片骚动的观众,慕达发穿著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若无其事地向观众打起招呼: 「大家好!」 嘘声顿时全停了下来。 高个儿一时失措地看向艾莎,观察其反应。艾莎脸上浮现鲜少有机会见到的情绪化表情。从艾莎表现出来的氛围看来,似乎决定让慕达发继续发言。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是管理小屋的慕达发!歌剧等一下立刻就会上演!只是,看了坏男孩的表演后,我整个人心痒痒的,也很想小试身手一下。」 面对毫无反应的观众,慕达发滔滔不绝地说著。 可说是神经相当大条。 「谢谢!谢谢大家!那么,我就在这里为大家送上一段我最擅长的俄罗斯奇闻轶事。时光要回溯到苏联瓦解的那时候!说到这个哈萨克斯坦的现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咳!没有,还是改说东德的何内克议长(注66)好了。何内克议长曾经询问在他旁边睡觉的妻子──」 vip席上某位坐在较偏远座位上的俄罗斯官员窃笑一声。在那之后,俄罗斯官员环视四周一遍,立刻恢复正经的表情。 艾莎等人不约而同地垂头叹气。 4 夏希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艾哈马多夫的专注力已经濒临极限。如果要动手,就只能趁现在了。 照理说,此刻的场面应该更加慎重才行。毕竟这一发子弹有可能左右国家的未来。然而,到了这般局面,艾哈马多夫内心的焦躁感已经渐渐覆盖过顾全大局的观点。隔著瞄准镜,艾哈马多夫看见夏希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不知向伊果说了什么后,伊果瞬间停下动作。 快趁现在! 艾哈马多夫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思考了。 艾哈马多夫扣下板机。如果伊果就这么保持不动,就可以一枪击中他的脑袋。到时伊果将会当场毙命,来不及做出要不要引爆的判断──理应如此的。 难以捉摸的一阵强风吹过,吹得夏希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夏希没站稳脚步倒向了伊果的方向。 「快逃!」 艾哈马多夫的空虚叫声响遍蓄水池畔。 * 夏希一时掌握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如拳头挥来般的强风突然吹来。夏希心想至少要避免掉落崖下,所以让身体往蓄水池的方向倾倒。几乎同时,传来一道叫声。有人抱住了夏希。就在夏希快掉进蓄水池时,伊果抱住了她。 那一刻,夏希看见伊果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情。 在那之后事态剧变。 强风中,伊果为了不让夏希掉进蓄水池,把夏希猛力推向光桥的中央。疑似子弹的物体擦过伊果的头部飞去。接下来的状况就是夏希上课时学过的牛顿第三定律(注67)。伊果保持手上拿著引爆器的姿势失去平衡,身体倒向蓄水池的方向。伊果不应该使力踩地的。他的上半身因此大幅度倒向崖边。 情急之下,夏希也伸出了手。 「没什么。」 伊果没有抓住夏希的手,那模样彷佛在说:「我如果那么做就等于认了输。」 伊果的脸上挂著原本的小丑表情。 「我只是有点晕眩而已……不过,我会晕眩也是拜某人所赐就是了。不过,请容我先表明一下,我和国防部长大人之间的友情,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出现裂缝!是!是!毕竟不管怎么说,小的伊果一向都是秉持一方面为客户提供最佳方案,一方面对人们与社会──」 伊果的话语在这里止住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谷底。 * 这是怎么回事呢? 头部朝下一路往崖下坠落,伊果边心想这感觉也挺舒服的,边冷静无比地看向手上的引爆器。他思考著究竟该按下开关,还是不该按下? 伊果果决地做出结论。 一路来,伊果要求自己必须贯彻一个原则──当感到犹豫时,就选择讽刺的那一方。 伊果本打算利用自己亲手开发的尼古拉菌株来威胁全世界,结果却为了救一个丫头,让自己落得现在这般下场。恐怕没有比这样的结局更讽刺的结局了。不对喔,搞不好我一开始就打算迎接这样的结局……算了,无所谓。 伊果这么思考中,朝向从水坝探出身子俯视伊果的夏希使了眼色。 伊果把开关拋向半空中。 引爆器理应就这么落入水中,跟著引发短路而无法发挥功能。没料到有只鸟可能是把引爆器当成了食物,飞来叼著引爆器往上空飞去。 「啊!」 伊果不由得发出少根筋的声音。 他从眼角余光看见夏希也做出一样的嘴形。 * 那只鸟就这么顺著上升气流,飞到夏希所在位置的附近。鸟儿在水坝桥的四周盘旋,那模样彷佛在说:「我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但好像不是耶!」没错,很遗憾地,那树莓派不是食物。 快松开嘴巴! 夏希发挥起念力,但可惜没有作用。 取而代之地,鸟儿飞近到夏希的附近后终于开口松开了引爆器并落在崖边。夏希不确定能不能碰触到引爆器,抱著不大的期望探出身子,并伸长手。就在这时,又吹来一阵强风,夏希没能够稳住身体。当她察觉时,身体已经掉落崖边,只靠著十指抓住地面。 不妙。 夏希抱著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么心想时── 随著引擎声传来,夏希看见一辆摩托车穿过光桥而来。摩托车骑士动作俐落地抱住夏希的侧腰后,迅速切换方向骑到桥的另一侧。负责看守的士兵因事发突然而朝向骑士敬礼,但敬了礼之后才露出感到疑惑的表情。引爆器无声无息地往崖下坠落,最后落入水中。 「你这个笨蛋──」 骑士的嘀咕声传来。 夏希还是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仅如此,那骑士的面容更是教夏希纳闷不已。 「这什么状况……我是在作梦吗?」 「晚点再说明。」 摩托车骑士──纳杰夫?本?拉希德简洁有力地回答后,为了让夏希坐上后座,暂时在岸边停下摩托车。 「地点是在国民广场,对吧?我要飙车了喔!」 * 不耐烦的情绪使得姆斯蒂斯拉夫?阿达莫夫忍不住粗鲁地搔著头。姆斯蒂斯拉夫 的手上仍紧紧握住节目表,节目表都变得皱巴巴的了。 「这是什么状况……」 「实在是夸张到只会让人觉得在瞧不起我们……」 姆斯蒂斯拉夫身旁的哈萨克斯坦官员也开始动起肝火。 从方才到现在,舞台上那个叫什么慕达发的男人就一直说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奇闻轶事。更让姆斯蒂斯拉夫感到不爽的是,观众席上还时而会传来笑声。 「你们知道戈巴契夫在那当下说了什么吗?那可真是金言良语啊──」 「其实也不会啦。」 吉尔吉斯的外交官员插嘴说道。 「我还满享受这个余兴节目呢!」 这个发言让哈萨克斯坦官员皱起眉头,带来一阵微妙的紧张感。 吉尔吉斯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南方,是一个坐拥天山山脉的山岳国家。吉尔吉斯的国土面积小,部分哈萨克斯坦人顶多只把吉尔吉斯视为避暑胜地。不过,因为哈萨克斯坦这阵子的货币价值下跌,所以出现双方立场渐渐逆转的趋势。 姆斯蒂斯拉夫决定保持不干己事的态度,于是把目光移向舞台上。 这时,舞台上正好出现一名身穿民族衣裳的女子,递了纸条给慕达发。 「那么,接下来的表演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慕达发往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在那同时,震耳欲聋的吉他独奏忽然响起。姆斯蒂斯拉夫三人同时举起食指塞住耳朵。 「有人为了这一天特地赶来了现场!」 狂烈音乐轰炸之中,慕达发高举右手说道。 「让我们欢迎阿拉尔斯坦年轻俊秀的美男团体『审判日』!」 观众席上的部分观众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姆斯蒂斯拉夫回过头看,现场虽不到座无虚席,但观众席已经坐满将近九成。当中还看见把头发染成粉红色或橘色的年轻女子。这是在乌兹别克斯坦难以目睹的光景。戴上白色彩色隐形眼镜的主唱从慕达发手中接过麦克风后,指向正前方。 「嘿!你们这些小羊们!」 官员三人互看彼此一眼。 「是该定出胜负的时候了!你们将会知道已经不再是坏男孩的时代了!那么,就来一首大家熟悉的歌曲吧!请听审判日的『牺牲祭』!」 * 胆子不小嘛! 高个儿全身重量压在拐杖上,摀住眼睛心想:「什么话不说,竟然说是小羊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高个儿觉得有些松了口气。 艾莎抱著会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在一个小时前临时拜托审判日四人前来表演。审判日四人虽口无遮拦但也是社会人。对于突来的要求,审判日四人没有不开心,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们同时立刻在网路上发出通知,观众也因此增加了。 虽然震耳欲聋的演奏让人受不了,但观众席上也随之炒热了气氛。 「这首歌满好听的。」 「我快变成他们的粉丝了。」 学生们当中也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时,慕达发步伐蹒跚地走回来。 「小姐们,抱歉喔,我刚刚──」 艾莎轻轻一吻慕达发的脸颊,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至于另一方的坏男孩成员们已经精疲力尽,面带沮丧的表情坐在铁板凳上,沉默地啜饮咖啡。 「呃……」 坏男孩们明明是拚命帮忙撑场的有功者,高个儿却找不到话语搭腔。 审判日进入了第二首歌的表演。第二首歌是抒情慢歌。暂时无事可做的鼓手一边转著打鼓棒,一边来到舞台后方,在艾莎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艾莎点点头后,跑到坏男孩的团长身旁传达讯息。团长面带苦笑地站起身子,跟著拿起麦克风和鼓手一起走回舞台。 一阵猛烈的欢呼声掀起。 主场回头瞥了一眼后,掌握到了状况。在唱完一段歌曲后,主唱往后退一步闭上了嘴巴。这时,坏男孩的团长以绝佳的默契顺著旋律开口接唱下去。这是一场合唱。 对阿拉尔斯坦的年轻人来说,这也是一场梦想成真的同台演出。 「什么嘛!你听过我们的歌啊?」 「我很常唱啊。」 「真假?那我们可要好好道谢才行。」 审判日四人互相点了点头。 「虽然会变成死亡金属音乐的版本,但就来试试看吧!请听审判日的『上沙漠出征』!」 观众席上再次掀起猛烈的欢呼声。 高个儿看见各国的官员们都快翻白眼晕了过去,但心想:「都到了这般局面,也无所谓了吧。」 坏男孩的团长以从容不迫的姿态缓缓走回舞台后方,跟著耗尽力气地整个人往后倒下。坏男孩的一名成员冲向团长,作势要帮忙团长按压心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预先做了准备,团长把含在嘴里的水如泉水涌出般往上喷出。 高个儿一边斜眼看著搞笑画面,一边确认起行动装置。 行动装置接收到夏希向所有人发出的联络内容。内容除了对迟到一事表达歉意之外,也提及已成功阻止恐怖攻击。高个儿和后宫的学生们互看彼此点点头后,忽然想到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还没解决。她心想:「对了!还有吉拉的表演服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个儿为此事感到焦虑不安,但属于坏男孩派的艾莎却是在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我不会生气,刚刚有提到审判日的歌好听的人,老实举手给我看。」 * 夏希看著摩托车空出来的后座,迟疑了好一会儿。 说是迟疑,但其实应该形容是还没能够消化眼前的现实。方才还在交谈的对象坠落谷底,另一个以为已经死去的对象却还活著,而且正在等著夏希坐上摩托车的后座。 「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朋友拜托我的。」 纳杰夫简短地答道,拍了拍摩托车侧边示意夏希赶紧坐上摩托车。 「我记得是叫贾米拉吧。她说她可爱的学妹今天应该会来这里,要我来救那个学妹。其实我是打算更早来的,但我这边也有很多状况……」 原来是贾米拉又救了我一次。 夏希这么心想后,赫然察觉到目前这画面不太妙。 看在周遭的人的眼中,恐怕只会觉得夏希就快被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的游击队绑架走。夏希猛地看向艾哈马多夫所在的方向。 果然不出所料。 艾哈马多夫保持趴著的姿势,正瞄准夏希这方。夏希朝向艾哈马多夫,举高双手做出一个大圆圈的手势。 艾哈马多夫一副彷佛在说「真是累死我了」的模样扶住右侧腰站起身子后,把枪绕到背后去。 纳杰夫只瞥了艾哈马多夫一眼。 「怎么了?」 纳杰夫轻轻压低下巴指向自己的背后继续说: 「你不是在赶时间吗?」 「可是……」 蓝色夜幕已慢慢垂下。 化为阴影的后宫坐落在遥远的蓄水池另一端。一时的强风已经散去,水面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不,没事。」 顺其自然吧! 夏希这么下定决心后,跨上了摩托车。 「抓紧一点啊!」 纳杰夫回头瞥了一眼叮咛道。 摩托车骑了出去。下方树干被涂上白漆的树木从夏希的视野侧边流过。 「你不是说不能触摸到未婚的异性吗?」 夏希其实只是想开个小玩笑而已。 速度忽然慢了下 来。纳杰夫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调整著头巾位置。在那之后,纳杰夫保持单手骑车的姿势,拉高外套底下的绣布。 「你一直很在意的这条绣布……」 纳杰夫一副尴尬的模样这么切入话题。 「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住的公寓因为纷乱遭到破坏而倒塌。当时跟我一起住的父母都遭到活埋。现场没有挖土机,我只能拚命靠双手想要把父母挖出来。」 纳杰夫最后没能够救出父母亲。 取而代之地,勉强成功救出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先离开了现场,但隔了没多久又折返回来。小女孩把很珍惜地紧握在手中的绣布送给了纳杰夫,说是谢礼。纳杰夫看得出那是一条很重要的绣布,于是想要还给小女孩。然而,很快地,第二波空袭到来。纳杰夫身受重伤,也失去了小女孩的下落。 「当时我下定了决心。我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然后,我要找出那小女孩,娶她为妻。」 「原来如此。」 夏希用著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附和道。 对女性而言,绣布是重要嫁妆。不仅如此,还必须是整族的女性全员出动,抱著祈祷之心刺绣出来的绣布才够正式。 夏希知道纳杰夫是个重视传统的人,所以她能理解尽管对方是个年幼女孩,纳杰夫仍下定决心要娶女孩为妻。 「……希望你能够找到那个小女孩。」 气氛不太对劲的一小段沉默时间经过。 纳杰夫回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地又转头看向前方,像是不愿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唔。」 夏希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声。 因为事态转变得太快,夏希一直没能够加以消化理解。不过,她忽然察觉到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纳杰夫刚刚说的那件事,但又好像没有。 「什么!」 停顿一会儿时间后,夏希不由得大叫一声。 「抱歉,我现在有点……那个……」 难得做了一场求婚,却被夏希搞砸的纳杰夫轻轻叹了口气说: 「算了。」 纳杰夫打圆场地放大嗓门说: 「我要加快速度了喔!」 「那个……」 「没关系,你真的什么都不用说!应该说,不准说!」 摩托车穿过封锁道路的水泥块。 随著接近闹区,不知藏在何处的摩托车开始一台接著一台加入。车上的每个人都身穿迷彩外套、绑著白色头巾遮住头发,也就是常见的游击队服装。没多久,摩托车增加到足以组成小队的数量。 「上次有个朋友跟我分享了一个叫作『二个德米特里』的奇妙戏剧故事。」 风切声不断之中,纳杰夫放大声量说话。 「不需要知道内容也无所谓。不过,我把它当成是一个讯息。一个在告诉我『让自己成为德米特里吧』的讯息。虽然我不知道那讯息是要我当打败布哈拉汗国的德米特里,还是企图暗杀沙皇的德米特里……」 听到惊悚的发言,夏希不禁有些担心起艾莎。夏希下意识地朝向纳杰夫的握把想要煞车,但被拨开了手。 「你不要贸然下定论。到最后,我两个德米特里都没当成。」 「发生什么事了?」 「那天我受了伤,等到我清醒时,才发现自己被藏身在一户游牧民族的家里。不过,我听到自己在外头被说成是已经战死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就是了……」 纳杰夫「荣誉战死」后,立即被捧为英雄。aim到处张贴纳杰夫的肖像,并在赞扬纳杰夫的同时,也强调阿拉尔斯坦将回归保守。 在那之后,aim的最高领袖因维持和平部队(pkf)的定点炸弹攻击而身亡,aim为了决定继任者而召开会议。 在那场会议上,纳杰夫以身亡沙皇的代理人身分现身。因为没有其他有力的候选人,没多久便得到全数通过的决议。 「如今,我变成了aim的领袖。」 纳杰夫转过头,朝向夏希露出复杂的笑容。 路面忽然变得平坦,已经来到了闹区。摩托车自然而然地加快了速度。太阳已经下山,市中心的大楼群灯火通明。广场就近在眼前。 纳杰夫环视周围的摩托车一遍。 「兄弟们,我们上!」 纳杰夫喊出不符合其作风的粗鲁呼声。 「再来就等著欣赏我们期待的歌剧吧!」 5 摩托车穿过蓄水池,钻进大楼间的狭窄小巷。很快地,明亮的夜晚气氛笼罩四周。夏希保持把手贴在纳杰夫背上的姿势,抬头仰望天空,彷佛要把行政机关和酒店交织出来的光海从中划开。 风切声让人听得舒服极了。 广场已近在眼前。配合著祭典的举办,简易店家和摊贩甚至扩散到广场外的大马路上,呈现出限定一晚的夜市光景。 「像一个村落耶……」 夏希坦率地脱口说出感叹话语后,纳杰夫轻笑一声。 大家都放慢了速度。 兜售散装香菸的大婶一副彷佛在说「我的妈呀!」的模样看向夏希这方。大婶旁边是一个男人在摆摊子,排出一列供小朋友玩耍的中国制打地鼠机,打地鼠机发出的红光、绿光闪个不停。炖煮料理和糕点的香味飘了过来。排队等著买烘培点心的人龙、不知哪家店播放出来的四四拍流行音乐、手拿霜淇淋的孩童──看见游击队的摩托车队突然闯入,人们都惊讶地盯著摩托车队看,也有人刻意别开视线,或亲子牢牢抓住彼此的手。 一名男性路人拿出行动装置。 糟糕!有人要打电话通报了! 夏希这么心想时,跟在后头的一名游击队员举高旗子。那是把「艾莎&后宫姊妹」的海报加工制成的旗子,真不知道游击队员什么时候做了准备?制作旗子的用意想必是为了表达不是前来进行恐怖攻击,而是来参加祭典,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超现实画面。不过,旗子发挥了效果。手拿行动装置的男子眨了一下眼睛后,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就这么停止操作动作。 广场就在正前方。 广场另一端的舞台传来审判日的轰炸演奏。夏希这才知道原来临时邀请审判日来表演。可能是这个缘故,观众比想像中的多。这是好事。只不过,通往后台的道路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状况啊?」 纳杰夫放慢速度低喃道。 「无所谓,抓紧啊!」 纳杰夫找到的出路是距离舞台较远、排列著儿童游乐设施的儿童公园。公园化为临时吸菸区,变成一群抽菸男子们的聚集地。 看起来像小混混的一群男子纷纷露出看见可疑人物的眼神。 「你们几个!先暂时解散!好好欣赏歌剧吧!」 纳杰夫向属下发出指示后,猛力催动油门到底。夏希还来不及制止,摩托车的前轮已经高高抬起,跃上溜滑梯。这回夏希是真的急忙抓紧了纳杰夫。夏希彷佛看见走马灯在眼前转动。 摩托车一鼓作气地骑上溜滑梯,在月亮作为背景衬托下,以慢动作从观众们的上空飞过。 底下的观众们视线在空中画出拋物线投来。 下一秒钟,摩托车已经降落。降落在用来遮挡住各国高官齐聚一堂的vip席、临时搭起的帐篷上。隔了一秒钟后,正下方传来惨叫声。支撑帐篷的铁管大幅度倾斜,形成一条新的上坡道。纳杰夫做出甩尾动作转了九十度的方向后,再次朝向舞台腾空飞起。 嗯。 我已经到了极限,在各方面都是。 夏希的心 8.祈雨师 1 艾莎刚刚结束在官邸的工作,越过钓桥回到了后宫。 此时的时刻是二十一点钟。艾莎一进到广场,立刻被一群新生团团围住。艾莎在面临存亡危机的国家,扛起临时总统的职责一路支撑国家,可说是后宫所有学生的憧憬对象。 今年的新生阵容也是来自四面八方。可能是属于中东的基督教徒和亚兹迪教徒的学生比较多,有学生千里迢迢地从东突厥斯坦经由陆路而来,也有来自阿富汗的哈扎拉人。艾莎一个接著一个摸了摸新生的头。 最后,艾莎看见高个儿的身影。 艾莎和高个儿两人互贴左胸拥抱,做出阿拉尔斯坦的男子们经常会做的动作。在那之后,高个儿就像个经验丰富的保姆,带领低年级生前往二楼的大房间。艾莎询问过高个儿的志向,高个儿表示想要再更多加努力学习,最终希望成为后宫的教师。艾莎也觉得高个儿确实很适合当教师。 短暂的春天已结束,酷热夏日也渐渐接近尾声。 多数当初成立临时政权时选择脱逃的学生,也都回来了后宫。 虽然挑选新生的基准不一,但艾莎大多是从以移民或难民身分前来的孩子们当中,找出具有某种突出才能的孩子,让她们进来后宫。也有政情不稳地区的父母亲把孩子送来这里,请求务必让孩子进后宫学习。 不仅针对学生,在艾莎的要求下,离散各地的教师也都回来后宫。 原本年纪最小的卡莉尔也担任起新生的引导员,明明才七岁而已,不知不觉中也表现得一副学姊模样。新生当中,多数学生还是难掩不安的情绪。也有学生因为想家而在半夜里哭泣。营造出可以让这些学生静心学习的空间,也是高年级学生的职责所在。 历经那场预言家诞生祭之后,来自邻国的压力渐渐减少。 与因油田一事而起争执的乌兹别克斯坦之间,也达成协议将设立联合军。至于阿拉尔斯坦?伊斯兰运动(aim)当中的激进份子,纳杰夫也帮忙顺利压制著那些人。自然而然地,艾莎的文件处理工作比例增加了,过著每日必须和眼睛疲劳搏斗的日子。 随著学生人数增加,原本在二楼大房间的临时政府也终于转移阵地到了官邸。不过,参与行政工作的学生们,还是会和大家一样回到后宫起居。 艾莎没有立刻爬上二楼,而是穿过休息室走出阳台。 艾莎想要吹一吹夜风。 过去,艾莎曾经和大家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阳台上等待前任总统阿里受到枪击的后续消息,但此刻的阳台不见任何人影。艾莎面向蓄水池的黑暗水面,在冰冷的铁椅上坐下来,并且让两只手肘倚在桌面上。没多久,夜风吹拂而过。那是夹杂著海潮味、阿拉尔斯坦特有的沙漠之风。 没错,很多人都回来了。不过,艾莎最希望见到的两人没有回来。 阳台上没有灯光。取而代之地,从二楼大房间流泻出来的光线朦胧照亮阳台的桌椅。在一片昏暗之中,艾莎拿出怀里的信件。打从预言家诞生祭的那晚过后,不定期会收到寄件者不详的信件。 信件有时是从乌兹别克斯坦,有时是从俄罗斯寄来。信件内容大多是天真幼稚的闲聊话题,或是旅行经过的报告,但也会看似不经意地写上对艾莎等人而言,属于极重要情报的各国动静。 只要一想起寄件者的面容,艾莎的内心深处即会燃起一股焰火。 艾莎告诉自己既然还收得到信件,至少就表示贾米拉还好好活著。 另一个日本人……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在做著什么? 艾莎收起信件,视线移向水面。水面反射出后宫的灯光,忽明忽暗。艾莎眺望著眼前的蓄水池,陷入沉思好一会儿。 艾莎想著一路走到此刻都顺利克服难关,但明天开始将被迫站上痛苦的立场。 这时,艾莎身后传来食器碰撞的铿锵声音。回头一看,看见眼镜双手端著点缀上蓝色图样的茶壶和两只玻璃马克杯,朝向她拋了一下媚眼。 「辛苦了。」 马克杯里倒进了绿茶。 被拿来取代茶杯的玻璃马克杯是苏联时代就有的产品。这玻璃马克杯虽然显得庸俗,但艾莎还挺喜欢的。蓝色图样的茶壶是位在郊外的陶瓷工厂所开发的新产品。听说该茶壶因为符合「技术专家治国」的形象,而被饭店等店家采用,正悄悄地掀起一股风潮。 眼镜在艾莎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眼镜的脸上挂著黑眼圈,但总是凶巴巴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艾莎知道是因为才刚刚通过了预算案。在那之前,眼镜可说是付出相当大的心力。 「谢谢你喔。」 艾莎说出慰劳的话语后,眼镜轻轻点点头,视线移向蓄水池的水面。 艾莎也点头回应后,喝了口茶润喉。直到最近,艾莎才渐渐体会到疲劳时喝绿茶最好。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像起了乌兹玛。 「就是那句话啊。」 眼镜露出淡淡的笑意继续说: 「该做的都做了。」 艾莎抱著苦涩的心情扬起嘴角。 艾莎知道大家都只凭著使命感一路努力到现在。可以的话,她希望大家都能够得到回报。可是,回来后宫的不是只有学生和教师。 男人们也回来了。 那些过去逃跑的议员们一发现阿拉尔斯坦的动荡局势已经平息,便回到国内来,也进行了改选。议会发挥功能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坏事。多亏了议会发挥功能,也总算能够按照正当的程序通过预算案。不过,那些议员们也顶多只会提供到这里的协助。 明天,艾莎将以关系人的身分被传唤到议会去。审判动作接下来才正要展开。 微风吹过,蓄水池在上午的蓝色气层底下漾起阵阵涟漪。虽然夏季已经接近尾声,但气温仍旧超过四十度。接下来,在经过短暂的秋季后,阿拉尔斯坦将进入酷寒的季节。 这里是「火箭亭」的第二家分店,又称为湖畔店。 在湖畔店的露台桌位上,坐在对面的高个儿放下叉子,放轻音量说: 「味道是不是有些变差了?」 「火箭亭」在预言家诞生祭大赚一笔之后,没多久便在首都内接连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分店。现在甚至还提供只要一通电话,就会把现做的热腾腾抓饭外送到府上的服务。艾莎等人不得不关在官邸里工作时,这个外送服务可说是相当难能可贵。 不过,无奈扩展分店的速度太快,口味并没有同时跟上水准。 严格说起来,这第二家分店乍看下也是呈现以观光客为对象的风格。 「这也怪不了人家。」 艾莎拿起餐巾遮住嘴边,掩饰苦笑继续说: 「光是看见火箭亭可以扩展生意,也就够了吧。」 桌上除了摆著冒出暖呼呼热气的抓饭之外,还有近似西欧地区的贝果、淋上热水再加以烘烤而成的面包。虽然是碳水化合物加上碳水化合物的搭配,但人家就是这样的菜单设计,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另外,还有红茶以及少许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的乳酪切片。 这是湖畔店引以为傲的早餐套餐。 高个儿压低声音说: 「状况如何?你有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没有……」 艾莎让身体倚在向著蓄水池的铁栏杆上,把果汁倒进杯子里。 阳光照射下,栏杆甚至有些发烫。 「我没有特别去想什么对策。」 坐在对面的高个儿听了后,叉子上的肥羊肉都掉了下来。 「没有?不是我爱说你,总会有什么对策吧?像是强调政权的正当性之类的。」 「不是啊。」 艾莎观察一下四周的状况后,才继续说: 「事实上并不具有正当性,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附近的服务生瞬间僵住身子,但立刻恢复专业服务生的表情,提供起追加面包的服务。 高个儿摸著下巴,脸上的表情彷佛在说:「说的也是。」 「可是,那这样──」 那这样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被拉下台?艾莎也点头认同。 「眼镜也得不到回报。」 高个儿看向蓄水池这么低喃一句。 艾莎先吞下面包后,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抓住铁栏杆。 「还不一定呢。」 「怎么说?」 「问题是下一个是谁要站上台?副总统只是花瓶,他没有阿里那般的能耐。另一方面,还要看人民是如何看待我的存在?我拥有花了一年时间建立出来的内外管道。现在终于到了要验收这一路来的成果的时候。」 意思就是,下一次的选举将会定出胜负。高个儿轻轻点点头,表示已明白艾莎的意思。 艾莎也有她还没有完成的任务。之前艾莎说过想要建立新的三权分立就是其中之一。艾莎拿起餐巾,擦拭一下嘴角。 距离召开议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艾莎举高手,请服务生帮忙结帐。 艾莎从眼角余光看见一道小小身影闪过。 原来是一只候鸟从接近蓄水池水面的上方飞过。蓄水池的盐度高,没有可以让候鸟饱餐一顿的生物,但在北咸海,已经可看见鱼儿和鸟类归来。现在,这座蓄水池时而也会看见鸟类的身影出现。 艾莎忍不起又想起了两人。 她一口气喝光剩下的果汁,让自己立刻切换心情。 2 「……基于上述理由,今日特传唤艾莎?发夏尔临时总统──更正,自封总统前来。我们将在此追查不义之事,以促使行政及议会达到正常运作……」 奈迪胡拜?布萨科夫议员朗读出针对艾莎的弹劾声明。这位议员是市中心的赌场王,其派系是议会的最大势力之一。 通称为赌场派。 由于阿拉尔斯坦是一个移民国家,因此是根据游牧团体、民族或企业等对象的人口比例来分配议员席次。市中心的人口较多,所以奈迪胡拜拥有较强的权力基础。 艾莎缓缓搧了搧领口,让空气进到衣服内。 议会才刚刚开始不久。 艾莎想起之前和夏希、贾米拉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紊乱。没错,艾莎还记得那时这里随地都是散落的文件,呈扇形围绕议长席的红色呢绒布料的座椅东倒西歪,有几张座椅还横倒在地上。 每次来到议会堂,艾莎总会记起那时的回忆,心头也会涌现一股淡淡的甘苦味。 艾莎推开双门构造的大门进场时,男人们的目光一齐集中过来。艾莎明显感受到男人们对篡夺政权的黄毛丫头抱有敌意。甚至有议员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啃著向日葵子。艾莎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这群男人也不想想自己是最先陷入恐慌,而拋弃国家逃跑的一群人。 艾莎目前是坐在位于扇形座位中央的关系人席。 身为总统的艾莎在议会并未拥有席次。 随著独立,阿拉尔斯坦采用和拉丁美洲各国一样的美式总统制。这么一来,就不会发生议会不信任总统的事态,相反地总统也不具有解散议会的权限。 对议员们来说,无不信任制度这一点是个问题点。 因此,他们才会想要藉由让弹劾案成立,来逼迫艾莎辞任。 除了质询台旁边有一架国营广播电台的摄影机,另有一架摄影机从远处拍摄议会的状况。有人趁著奈迪胡拜的声明空档,以麦克风都快收不到音的音量低喃:「──卖春妇。」 另一道声音传来:「而且是个卖国贼。」 低沉的笑声接连传来。艾莎不知道是哪个议员口出恶言。事实上,任何一个议员都有可能说出这种话。不过,艾莎并不害怕。想起这一年来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事情,艾莎反而觉得口出恶言的议员显得滑稽。艾莎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静静露出睡莲般的笑容。 轻易就被闪过攻击的议员们,脸上浮现相同的愤慨表情。 艾莎环视议会一圈。 小小的议会简直就像在诉说著这个国家的规模。不过,相对地,旁听席上挤满了人。艾莎听说市民们为了这场议会,从早上就在议会厅的前面排队等候。 「艾莎!」 据说从昨晚就来排队的后宫学妹在旁听席上大声喊道。学妹们采取团体行动,展现支持艾莎的坚决态度。万一艾莎在这场议会失去地位,有可能会影响那些学妹的未来出路,但她们坚持这么做。 艾莎向学妹们回以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微笑。 只不过,这微笑或许带著一抹落寞的情绪。因为艾莎最希望在现场陪伴她的两人并不在这里。 「安静!」 担任议长的盖达尔?欧格?阿卜杜勒出声警告。 「请大家不要忘记这里是神圣的议会场合──」 议会开会前,这位议长向神明做了祷告。 虽说阿拉尔斯坦已堕落于世俗间,但在这方面还是传统的伊斯兰国家。 艾莎看向议长后,议长回以威严十足的严肃表情。当初到底是谁从这个神圣的议会逃跑?思考这个问题后,艾莎不禁觉得这位议长的厚脸皮也不输给其他议员。 让艾莎感到在意的是,对面证人席上出现乌兹玛?哈里法的身影。艾莎不知道乌兹玛今天带了什么证据来。不过,艾莎猜想得出乌兹玛想必是为了伪造委任书一事,才会出现在这里。 奈迪胡拜在质询台前一副好戏正要上场的模样,做出一连串的控诉。他针对艾莎趁著遭遇国难时夺取政权,以及并未依照正当程序取得政权一事,以迂回的说法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虽然奈迪胡拜的每一句话都让艾莎听得不耐烦,但无奈的是,奈迪胡拜的发言都是事实。 最后,奈迪胡拜这么补充一句: 「艾莎?发夏尔本来就是深受前总统阿里宠爱的女生。然而,对我们而言,这个女生却是个了不起的大骗子。」 奈迪胡拜加上手势、动作的演讲精采生动,真不愧是在商场上打滚的人,锻炼出一身好功夫。艾莎心想:「不知道国民看见现场转播后会怎么想?」 艾莎稍作思考后,轻轻举高手要求发言。 「艾莎?发夏尔关系人──」 取得议长的同意后,艾莎站上质询台,再次环视所有人一圈。 「议员所说的内容还真是与事实相差甚远。」 艾莎一开口说道,立刻引来议员们的吹嘘声。 过司法来进行。只要司法判我有罪,不需要特地上演这场闹剧,也能够自动让我失去总统一职。」 艾莎知道这部分理应是议会的弱点。 「请恕我直言,奈迪胡拜议员是不是不明白何谓三权分立?」 「那就太慢了!」 奈迪胡拜说出真心话的同时,用力拍打座椅的扶手,跟著轻咳一声说:「抱歉。」 「艾莎小姐的发言确实没有错。想要罢免现任总统时,必须在现任总统被司法认定有罪之下才得以罢免。对于这点,我们也是抱著一样的认知。」 然而,如果要针对现任总统进行诉讼,诉讼时间不管怎样一定会拉长。 如果一个搞不定,甚至有可能就这么拉长到任期结束。这对议员们来说,会是很头痛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使出这场弹劾案。议员们的企图是取得国民的支持,最后逼得艾莎请辞。 奈迪胡拜又咳了一声后,动作夸大地张开双手说: 「不过,请各位想想看!艾莎小姐身为总统这件事现正饱受批评!也就是说,我们就是为了厘清是否应该以符合宪法规定的总统来看待艾莎小姐这点,才会以关系人的身分传唤艾莎小姐──」 「没错!」 「说得好!」 「我们正是为了所有国民著想,才会认为必须尽早做出结论。最棘手的是如果要等待司法判决,那就太迟了。毕竟这样有可能让不具资格的总统一直在位到任期结束!」 「嗯……」 奈迪胡拜的说法算是合理。 不愧是难缠的对手,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应付。应该说,现在是对方正确,艾莎这方有错,才会造成这般局面。再说,艾莎这方其实也不想走司法程序。万一被提起公诉,最后被判有罪,到时候艾莎连想要当个候选人都当不了。所以,以艾莎的立场来说,她想要把事态引导向让她可以安全自动请辞的方向。这是艾莎此次的胜利条件。不过,艾莎没把握能够顺利引导事态发展。 别的不说,坐在对面的乌兹玛的存在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艾莎思考到这里时,出乎预料的声音从奈迪胡拜身后的议会最深处传来。 「抱歉……方便让我发言一下吗?」 「纳杰夫先生!」 旁听席各处一齐发出呼喊声。 举高手准备出声掌控场面的盖达尔议长,就这么保持姿势不动,眼睛眨个不停。就在盖达尔议长准备开口说话时,旁听席上又到处传来声音。不知不觉中,纳杰夫的亲卫队已经扩大规模,在首都内建立起关系网。 「你们在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的时间后,盖达尔议长大声喊道,现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没事……纳杰夫?本?拉希德先生,请说。」 「嗯。」 纳杰夫回应一声后,在位置上站起身子。 分配给aim的议员席次有三个席次,纳杰夫是其代表。 阿拉尔斯坦之所以能够与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乃至于俄罗斯等周边各国建立稳定的关系,完全是因为aim选择了参加制度内的政治。因为这样,阿拉尔斯坦被认同已成功封锁住属于宗教右派的恐怖份子组织,乌兹别克斯坦也失去可以继续占据油田的正当理由。 纳杰夫以一身依旧是长衫搭配迷彩外套的装扮,换下艾莎站上质询台。艾莎忍不住心想:「真可惜,如果纳杰夫愿意换掉那身装扮,就无可挑剔了。」 「纳杰夫先生!」 支持声音再次传来。 纳杰夫有些尴尬的模样搔了搔头。 「我不懂什么议会战术,有些事情或许还会做出奇怪的发言也说不定,不过……」 纳杰夫用著一如往常的略显沙哑、任性的声音说道。 「我总觉得大家没有谈论到本质上的话题。喔,这东西──」 纳杰夫轻轻指向摄影机后,继续说: 「国民也都在看这场议会吧?大家真的觉得可以接受这样的议会说法吗?」 奈迪胡拜在脸上挂起从容不迫的笑容,低著头抬高视线瞥了纳杰夫一眼说: 「那么,就让我们来洗耳恭听吧。来听听看激进派的本质论。」 「话说回来,当初要不是你们都逃跑了,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艾莎心想:「好敢说啊!」 隔了片刻后,议场所有人开始骚动起来。艾莎没料到纳杰夫会一开口就直捣核心,使得她预想好的话题方向突然偏移。 不过,艾莎必须承认内心确实感到有些畅快。 「不过,如果当初你们没有逃跑,或许我们已经革命成功……说来还真是讽刺。罢了,题外话点到就好。我就直白地说:你们这群放弃义务也放弃国家的人,应该没有立场在这里说三道四吧?」 这时,一场小意外发生。 在大家都瞬间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奈迪胡拜的违规发言响遍整座议场。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恐怖份子。」 奈迪胡拜先是一脸彷佛在说「糟糕」的表情,跟著一副神经质的模样不停按压怀里的双色原子笔,发出喀擦喀擦的声音。那声音让艾莎实在觉得烦躁,忍不住暗自说:「你堂堂一个赌场王,好歹也该用个钢笔吧!」 奈迪胡拜再次举手后,换下纳杰夫站上质询台。 「还希望aim的各位可以更深入了解一下何谓议会政治。现在的问题点是在于艾莎?发夏尔这位自封总统有非法篡夺政权的嫌疑。」 「没错!」 「我们不需要不懂规则的家伙!」 场面再次闹哄哄起来时,纳杰夫再次举高手。议长表示允许发言后,旁听席像是在呼应似的,传来高喊「纳杰夫先生!」的声音。结果,这回有议员意气用事地大喊:「吵死了!」场面渐渐演变成双方在较劲谁的声音比较大。 艾莎暗自叫好说:「很好!再继续吵下去!」 你来我往的场面持续约莫三分钟后,纳杰夫总算站上质询台。 「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可以离席没关系,不过……假设我现在离席好了。这么一来,乌兹别克斯坦想必又会开始针对南方的油田找碴。你们有足够的实务能力妥善应付这点吗?」 「少瞧不起人!」 「基本上,你们的存在才是问题所在!」 艾莎在心中附和一句:「说的有理。」 「此般批评不符事实。奈迪胡拜?布萨科夫先生是藉由经营赌场而取得财富……您知道此时的伊斯兰是禁止赌博的吗?」 「在阿拉尔斯坦,并不算违法……」 「我了解我国的法律。不过,既然身为aim的代表,我不得不明白说出来。」 纳杰夫举高双手再慢慢放下来,彷佛在安抚情绪失控的动物。 「只要有你们这些凡夫俗人存在,如我们这般的精神必定会持续下去。假设aim解散了,也会立刻出现第二群、第三群我们的分身──」 纳杰夫在这时稍作了停顿。 其中一架摄影机拉近镜头拍摄纳杰夫的侧脸。 「我们把话题拉回来吧。不管怎样,就是因为我们愿意坐在这里,才解决了南方的问题,而这部分正是后宫小姐们的功劳。关于这点,应该不想认同也不行吧?」 到的议员席次只有仅仅三个席次。即便如此,只要扯上南方的问题,aim就能够握有关键性的一票。夏希为了促成此局面,死缠烂打地说服纳杰夫,最后让纳杰夫愿意坐在这里。 「我们的论点不同。」 奈迪胡拜摊开双手,咬住纳杰夫不放。 「问题在于那丫头是不是在完全民主之下被选上的为政者──」 「那大叔是谁?」 旁听席上的纳杰夫亲卫队成员问道。 「我不认识,但总之就是纳杰夫大人的敌人吧。烦不烦啊你,祝你秃头!」 「祝你不举!」 「闭嘴!」 亲卫队的发言让奈迪胡拜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话说回来,何谓完全?」 纳杰夫以依旧冷静的语调,耸了耸肩继续说: 「我在这里姑且不明讲国家,但北方和南方的总统都是以超过九成的得票率当选。如果要说完全,这应该算是最高境界了吧。不过,即便是我这个才疏学浅的人,也能够立刻看出当中的奇妙。」 说著,纳杰夫掀开外套,让大家看见他披在身上的绣布。 或许是多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艾莎看见纳杰夫的脸颊有些泛红。 「这块名为suzani的绣布原本是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婚礼上会使用的东西……包括新娘子在内,所有女性亲戚都会在绣布上面刺绣。不过,有一项规定。那就是不能完成刺绣,必须在绣布某处留下刺绣不完全的脱线。大家觉得这规定如何?大家不觉得很有启发性吗?不管怎么说,完全就代表不稳定。我不觉得这位小姐非得是完全不可。」 奈迪胡拜因为无法如愿让议事进展下去,一张脸变得越来越红。 「你这个……」 纳杰夫没有理会奈迪胡拜,朝向摄影机做出最后的强调发言: 「居住在这个国家的虔诚同胞们,很遗憾地,这块土地上还有过于世俗的存在。未来还是会出现一大堆像奈迪胡拜这样的拜金主义者。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决定从内部开始改变。如果大家遇到什么困难,请来找我们商量。aim不会拒绝同志,也不会拋弃同志。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纳杰夫迅速转过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留给对手任何反驳的机会。 艾莎瞥了议长一眼。虽然议长面无表情,但想必已经是满腔怒火。毕竟不但没能够阻止纳杰夫发言,甚至送给了aim推销自我的机会。 事后奈迪胡拜想必将会受到严厉的谴责。 艾莎虽然觉得可怜,但也觉得痛快。因为艾莎知道对方毕竟是经验老道的老江湖,随著议会接下来的进展,她终究难逃请辞一路。所以…… 艾莎暗自说:「谢谢你,纳杰夫。」 「算了。」 奈迪胡拜忿忿不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会儿时间后,连举手也没有,便开口宣言: 「我想传唤我方的证人。」 盖达尔议长一句话也没说,催促著奈迪胡拜继续进行下去。艾莎告诉自己盖达尔议长终究也是属于敌方。不过,至少盖达尔议长还愿意照正常程序进行议会,光是这点,艾莎就算是赚到了。 叩!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 艾莎看见乌兹玛皱著眉头,从座位上站起身子。 「话语终究只是话语,有必要说那么多?我这年迈的身躯岂受得了?快快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乌兹玛用著没有抑扬顿挫的沙哑声音说道。她的个子娇小,在这议会上显得不可靠。 乌兹玛的声音渐渐变得有力: 「我是枢密院议长,也是『创始七人』之一的乌兹玛?哈里法。我将在此提供证言。」 3 秋后算帐的时刻到了。 即便如此,还是要抬头挺胸到最后。艾莎这么心想,并露出犀利目光看向乌兹玛。乌兹玛瞥了艾莎一眼后,立刻别开视线轻松闪过艾莎的攻击目光,接著从手边的zara塑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看来那个来自西班牙的品牌,在枢密院也相当流行。 乌兹玛察觉到大家的目光集中过来。 「那边那个小子让骨瘦如柴的我国降下外币雨。」 她抬高下巴指向奈迪胡拜,以带有挖苦意味的口吻说道。 到了乌兹玛那样的辈分,连赌场王也会被叫成小子。 「多亏了他,在我国也买得到像这样的服饰。我为此纯粹抱著感谢之意。」 奈迪胡拜被臭骂是拜金主义者,但乌兹玛似乎给了他面子。在那之后,乌兹玛用著吊人胃口的举动,在议员席上一排一排地分发资料。 艾莎猜得出资料内容。 那资料想必是艾莎为了成立临时政府时,捏造事实制成的委任书影本。 「嗯……」 乌兹玛扶著腰回到质询台前。 乌兹玛一句话也没说,抬头望著天花板好一会儿的时间。 「我们的国王佩尔韦兹?阿里遭到射杀时──」 乌兹玛用著平静,但听起来像在唱歌的声音说道。 那声音虽然沙哑,但感受得到乌兹玛深奥内心。那声音和在夜里、清晨以及中午催促大家参加礼拜的宣礼呼声也十分相似。那是一种会触动艾莎心弦的声音。 艾莎猜想著这是否也是长年参与政治的乌兹玛所想出来的议会战术? 「……我们的国政陷入混乱,政治呈现空白状态。每个人都在想必须收拾这般事态。然而,这丫头在当时做了什么?」 针对这点,艾莎也有话想说。 不过,她知道还是不要在这时插嘴比较好。 尽管拄著拐杖,乌兹玛还是保持著直挺的姿态。不知不觉中,所有人也都安静无声。艾莎想不透乌兹玛那小小的身躯里,究竟怎能藏住如此强大的压制力量? 「这丫头为了计谋四处奔走。我再说一遍,是为了计谋!这丫头把我国的危机视为机会。就这样,艾莎轻轻松松地篡夺了政权。」 「没错!」 「我们要求权谋主义者即刻退出!」 乌兹玛在议员们的插话声下,让目光移向艾莎。 「艾莎啊,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对于到目前为止的发言,你有无异议?」 艾莎缓缓举起手做出回应。 虽然不愿意,但艾莎还是站上质询台说: 「大致上与乌兹玛女士的认知相同。」 先是旁听席,跟著是议员席开始议论纷纷。 艾莎告诉自己:「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在有人从旁插嘴之前,艾莎在台面上交叉十指做出像一座山的手势。艾莎其实是想要在胸前交叉起双手,不让人看见她的双手。不过,一个人在充满自信时会撑起大拇指。在这种时刻,周遭的人就会愿意竖耳倾听。 此刻的对手是乌兹玛。不论是再微小的细节,还是都要做到才最理想。 「……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白我不是为了自我权力而采取行动。当上一个面临危机的国家首领,搞不好未来将走上断头台。假设成功地重建了国政,没多久也会面临此刻这样的局面。」 艾莎的音调渐渐上扬。 艾莎知道自己的声音没有像乌兹玛那般的凋零美感。说到艾莎的声音有什么可以当成武器,就只有张力和活力。 抖起来的双手,继续说: 「我们还是只能选择这条路。我们只求能够衔接下去就好。衔接到在这个国家、在这个势必得以安稳下来的国家诞生新的明君之前就好。」 这样的说法合乎道理吗?艾莎也不知道答案。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艾莎告诉自己要趁此时展开攻势: 「『在勇气面前,就连命运也不得不低头』。我们决定放手一搏,赌我们可以扭转命运。」 「这是狡辩!」 某议员投来奚落的话语,艾莎和乌兹玛同时发出犀利的目光瞪向那名议员。对方被艾莎两人的气势压倒,一脸沮丧的表情沉默下来。 乌兹玛坐在座位上,让拐杖在手中绕圆圈。 「嗯……不过,这么一来,也会有解不开的疑点。」 「什么疑点?」 「你未必只是抱著衔接政权的想法吧?我实际听过让人难以充耳不闻的传言。而且那还是说你想要改变宪法,试图改变我国样貌的传言……」 乌兹玛是在指新的三权分立那件事。艾莎知道自己的双手掌心瞬间布满冷汗。 艾莎没料到乌兹玛会使出这一招。 艾莎庆幸自己有著双手比脸部更容易冒汗的体质。沉思一会儿后,艾莎开口回答乌兹玛的问题: 「我当然也会怀抱理念。一个没有理念的为政者,毫无价值可言!」 艾莎铿锵有力地大声说道。 没有人从旁插嘴。每个人都胆颤心惊地看著艾莎和乌兹玛的对峙场面。 「……所以,针对我的想法,我打算日后询问人民是否信任我。」 艾莎告诉自己必须以贯彻总统职务的态度继续发言。 「不过,乌兹玛女士,相信您也知道的,我们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般拥有权力。在受到各种外来和内在的压力打压中,为了不让国家走向灭亡之路,我们应做的事情几乎有九十九%都是事先就定好的。我们只能顺著这九十九%去做。」 艾莎先看向四周,跟著看向乌兹玛。大家都没有什么动静。 目前的状况看来,大家似乎是表现出愿意倾听的态度。 「反过来说,我们为政者正是因为有这九十九%的信赖,人民才会允许我们高唱原是困难至极的理想,并且期待有人高唱理想。我认为就是要这样,民主主义方可发挥功能。」 「这部分我并非毫无异议。」 乌兹玛在座位上双手扶著拐杖,让身体向前倾。 「不过,无妨,就继续听你说吧。」 「……这么一来,就可以引出一个说法。我们的工作是反映民意于剩余的一%,并寄托理想。在现代化之前,为何祈雨师这样的职业得以成立呢?那不过是因为只要持续祈雨,总有一天就会下雨。正因为如此──」 艾莎瞥了后宫的同伴们一眼。 大家一副心惊胆跳的模样看著事态进展。不过,没多久,其中一人挤出声音呼唤一声: 「艾莎!」 另一人也接著呼唤:「艾莎!」 她们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艾莎觉得已经足够。艾莎感觉自己得到了力量,并继续说: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做到那剩余的一%。因为等到第七代的子孙传承这一%的希望时,这片沙漠才得以下起理念之雨。」 乌兹玛再次举手。 然而,乌兹玛一直抓著拐杖没有要站起身子。大家再次开始议论纷纷,散发出焦躁的气氛。 或许是不如乌兹玛经验老道,艾莎受不了乌兹玛的沉默,忍不住大喊: 「为什么你就是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艾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要少说话比较好。她明明知道的。可是,话语一脱口而出,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明明只是想要守护而已!我只是想要守护可以和朋友开心喝茶聊天、慕达发大叔可以下西洋棋的那座广场!我想要守护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一群弱势者能够集结力量的这个国家──」 乌兹玛让掌心朝向艾莎,示意艾莎不需要再说下去。在那之后,乌兹玛总算抬起沉重的身躯,站上质询台。 「关于我刚刚分给大家的影本。」 乌兹玛出招了。 「那是前任总统佩尔韦兹?阿里写给艾莎的委任书。我方枢密院在取得这份委任书之后,做过详查并鉴定真伪。」 「总算进入重点了!」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奈迪胡拜,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大声喊道。 艾莎看见盖达尔在议长席上轻轻叹口气。议员们也渐渐变得有活力。 「快把事情解决吧!」 「宣告罪刑吧!」 至于旁听席,或许是察觉到已进入最后阶段,旁听席上一片鸦雀无声。艾莎看见一名学妹双手合十地闭上眼睛。质询台上的麦克风收音到乌兹玛的呼气声。 「枢密院做出的结论是这份委任书是阿里亲笔所写,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唉~总算是结束了。」 盖达尔议长发出叹息声说道,跟著发出「嗯?」的一声。 「咦?」 议长和艾莎的声音相叠在一起。 议会上的所有人一齐转头看向艾莎。艾莎轻咳一声后,向附近的议员借来影本确认。 怪了? 这份影本和艾莎当时伪造的文件不同。 「那个……」 盖达尔议长含糊低喃道,跟著像是要挽回失态似的加快说话速度说: 「乌兹玛女士,若是在议会以证人的身分做出捏造事实的发言,是要负起罪责的。你刚刚是在知道这点之下所做出的发言吗?」 「让我来说明事情的经过。」 乌兹玛拄著拐杖发出「咚」的一声。 「文件上面所写的详细内容,就如大家所看到的一样。意思就是,万一行政陷入空白状态时,即把治理国家之责委托给年轻一代的艾莎?发夏尔。阿里判断自己有可能遭到暗杀,行政也将因此面临陷入空白的危机,所以私底下把这份文件托付给身为枢密院议长的我。」 「什么?」 「谁快来让这个老太婆闭嘴──」 某议员这么脱口而出,乌兹玛一个眼神便让对方闭上嘴巴。 「照理说,在发生空白状态的那个时间点,我就应该传唤艾莎?发夏尔,正式委任她担任总统一职。但是……」 直到这时,乌兹玛的口吻才显得有所动摇。 虽然不明显,但艾莎看出乌兹玛微微低下头思考。 「我把这份文件揉成了一团。」 「你再说一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奈迪胡拜的声音。 「原因之一是,我和那个丫头一样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不确定把整个国政委任给一个不知道是智者还是骗子的人是否妥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艾莎还以为zara的袋子里已空无一物,却看见乌兹玛从袋子里拿出绿茶的宝特瓶。那是邻国乌兹别克斯坦所生产、有著奇特图案的水果口味绿茶。 乌兹玛动作缓慢地打开瓶盖,喝下一口绿茶润喉。 「我身为『创始七人』之一,从这个国家成立以来,便一直在背后支撑国政。为了让这块被大国包围的土地存活下去,我自认一路来或多或少有所贡献。」 信任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能够体会那种心情。 ──为什么不是我? 虽然这世上有多数文化和信仰,但只有这种心情是不分国界的。人们都渴望自己能够参与世界,却会持续遭到世界疏远。尤其是被大国包围、九十九%的政治也被限制住的小国,感受更是深刻。 「阿里大人甚至不允许我和他之间拥有子嗣!我能理解那想必是为了国政。但是,我因为这样更是觉得无法接受。为什么就只有我,阿里大人什么也没有留下!」 「等一下──」 议长从旁插嘴说到一半,立刻闭上了嘴巴。乌兹玛的眼睛淌下一行眼泪。打算站起来的奈迪胡拜就这么保持半起身的姿势僵住不动。四处开始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议长大喊一声:「安静!」 一名看似媒体记者的男子拿著手机,从旁听席上站起身子。 一片混乱之中,艾莎忽然想起一件事。正确来说,应该是被迫想起一件事。 她想起过去那个像小狗黏人般仰慕阿里的自己。 没多久,议场开始弥漫起感伤的氛围。乌兹玛抓住这一瞬间开口说: 「好了,对于取得我国明君佩尔韦兹?阿里的信任、身为正式继任者的艾莎?发夏尔,现场如有对其为政心存异议者,烦请起立!」 所有人都吓一跳地抖了一下身子。 没有人站起来,唯有寂静的气氛笼罩议场。察觉到事态改变后,议长急忙准备重新做过表决。 纳杰夫察觉到议长的企图,抢先一步做出宣言: 「全员意见一致,决议通过。」 「艾莎?发夏尔,我们后宫的祈雨师啊……」 乌兹玛朝向依旧感到困惑的艾莎伸出了手。 「抬头挺胸面对吧!历史选择了你,也认同了你!」 议长慢了一步试图开口说话。在那同时,旁听席上的部分人们发出欢呼声,盖过了议长的声音。「艾莎!」不知道哪个人喊起艾莎的名字。出乎预料地,那不是来自后宫加油团的声音。 又有人接著呼喊艾莎的名字。 「艾莎!」 这次是来自后宫的学妹。大家像在互相较劲似的,持续不停地呼喊艾莎的名字。 对艾莎而言,这完全是意料外的状况。她要求自己行事符合身为年轻一辈的领袖,并保持威严,但因此得不到想得到的东西,或是放弃想得到的东西而让给其他同伴。没想到在此刻,那东西出乎预料地到了手。也就是人们发自内心的信任。 不知不觉中,一场弹劾审判变成取得信任的决议。 艾莎把目光移向议场,议场一片让人看了厌烦的光景。奈迪胡拜一副彷佛在说「都是你害的」的模样揪住议长不放,议长情绪激动地头撞奈迪胡拜加以还击。 乌兹玛把宝特瓶放回袋子里,捆起袋子轻轻叹了口气。在那之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走近艾莎的身旁。艾莎不由得以像在质问的口气说: 「你不是很讨厌我……」 「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不只你,还有你的那个日本人同伴。」 听到乌兹玛的冷漠回答,艾莎咬住嘴唇。 「如果你刚才在答辩时搞砸了,我当然是打算把你拉下台。」 乌兹玛一边说话,一边眨了一下一只眼睛。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爱恶作剧的小女孩。 艾莎拿著一份影本说: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文件……」 「傻瓜。」乌兹玛用著只有艾莎听得见的音量低喃道,并补充一句:「这也是假的。」 艾莎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艾莎试图再发问,但被打断了。 「『在有限的土地上,人们必须互相容忍。』」 「这又是土耳其还是哪里的谚语吗?」 乌兹玛哼笑一声说: 「所以我才说小鬼头就是让人头痛。偶尔也读读书吧!这句话是出自康德的《论永久和平》。」 4 残夏的空气轻飘飘地裹住艾莎的身体。 明明还不到正午时刻,气温却已经接近四十度。不过,因为空气乾燥,所以不觉得热,艾莎最爱的小鸟图案披巾也帮忙遮挡住直射而来的阳光。 艾莎一手抓住披巾的一角,另一只手举高望远镜。 短短半世纪之前,这块土地还是一片海洋。 搞不好再过半世纪,又会变回一片海洋也说不定。艾莎不确定此处应有的样貌究竟该是土地,还是海洋? 隔著望远镜,只看得见延伸到地平线的海盐沙漠,以及左右划开海盐沙漠的柏油路。不对,柏油路上,还可看见从远方朝向这方行进的身影。 那是与骆驼为伍的游牧民族。 每年到了独立纪念日这个人们都会聚集的时期,他们就会造访首都马格里斯拉德,前来兜售肉类、皮草和乳酪制品,也会采买根菜类和谷物回去。他们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祭典这一天,会从沙漠各地来到这里齐聚一堂。 沙漠各处可看见用于收集水蒸气的「绿洲塔」。 那些是在两个月前更换为新一代的绿洲塔,其收集水蒸气的效率变得更好了。听说是一个日本人研究生所设计,再透过群众募资实现了新一代绿洲塔的制作。 「也让我看一下嘛!」 随著声音传来,艾莎的视野反转过来。 站在一旁的高个儿从艾莎手中拿走了望远镜。不用说也知道,艾莎和高个儿两人当然是站在国民广场的管理小屋的屋顶上。虽然爬上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铁皮屋顶稍嫌热了些,但艾莎过去的友人告诉过她这里是这一带地区的私藏场地,不论是观赏行进队伍或聆听演讲,都会是绝佳地点。只不过,今年是艾莎本人负责演讲就是了。 弹劾审判到现在才过了两个星期,艾莎却觉得那已像是遥远的一场梦。 事到如今,艾莎才明白了一件事。那时议员们会那么急著弹劾而陷入准备不周的窘境,原来是想要让艾莎在这场演讲前请辞总统一职。艾莎觉得真是受不了那群议员,只知道想这些没用的事。 「什么嘛!根本还看不到半个影子。」 随著带有找碴意味的抱怨话语传来,望远镜回到了艾莎的手中。听著高个儿那说话的口气,让艾莎回想起每年都会满心期待这场祭典到来的过往同伴。 艾莎站到屋顶边缘,试著俯视下方。 管理人慕达发和纳杰夫正夹著放在长椅中央的西洋棋盘而坐,一脸认真的表情互相较劲。听人家说,慕达发到目前为止的战绩是二胜三十二败。 男人总能够透过这种游戏让友情急速升温,而艾莎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懂名为男人的生物。 慕达发身旁已经叠著三只克瓦斯的空杯,至于另一方的纳杰夫,则是小口小口地舔著苹果汁。纳杰夫之所以不喝克瓦斯,听说是因为尽管只是微量,但毕竟克瓦斯还是含有酒精成分。 依目前的局势看来,今天恐怕也是纳杰夫比较有胜算。 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小跑步地冲向广场来。 「艾莎小姐,原来您跑到这里来了啊?」 小小身影是卡莉尔。她想必是来呼叫艾莎回去准备演讲。 「这样会让我们很头痛的,请您差不多该到休息室做准备了!」 「有什么办法呢?」 面对说话变得像个大人的卡莉尔,高个儿用著悠哉的语调应道。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你就等艾莎到最后一刻吧。」 「可是……」 说到演讲,此刻吉拉正在设置于广场中央的舞台上进行开幕致词。吉拉的职位是文化部部长。至于服装,当然是穿著民族衣裳。艾莎心想:「吉拉还真是变得熟于应付这种场面了。」 酷热的阳光照来。 虽然天气炎热,但只要想到接下来的冬季,艾莎就也觉得晒得舒服。 「等一下!」慕达发在底下大喊一声。 「无所谓啊。」纳杰夫这么回应慕达发后,迅速以眼角余光让棋子退回两步。 「……好慢喔。」 高个儿轻压一下皮草缝制而成的塔基亚帽,低头看向广场上的时钟。 「你也知道那孩子就是这样。」 艾莎一边做出回应,一边扬起嘴角展露微笑。 「她八成又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吧。」 艾莎往上伸直两只手臂,深深吸入一口气。整个肺部吸饱了上午时分的清澈空气。 「你可以在这里悠哉下西洋棋吗?」一旁的高个儿朝向底下的纳杰夫搭腔道。 「有何不可?这是最好的消愁解闷方法。」 「看我这招!」慕达发没有理会交谈,深感满意地让棋子前进一步。 「你把城堡移到e7。」纳杰夫连看棋盘一眼也没有,便这么说道。 「等一下!」慕达发光明正大地撤回自己深感满意的一步。 艾莎耸了耸肩后,眺望起广场。 随著行进队伍慢慢接近,观众也越来越多。广场上到处都是想要一睹游牧民族行进的市民和观光客,以及临时摊贩。成熟水果的香气,以及烤串的烤肉香远远飘到了屋顶上方来。 附近一带好不热闹。 不过,艾莎却感觉到内心一片平静。怎么会这样呢?艾莎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来了!」艾莎顶出下巴指向道路。 大家引颈期盼的骆驼游牧民族队伍就快前进到广场来。 艾莎和高个儿两人接连跳下屋顶。 「喂!你们从屋顶下来的时候可不可以温柔一点!那屋顶很脆弱的!」 两人没有理会慕达发的叫声,钻进人群之中。 半路上,艾莎撞到了一名牵著造型奇特自行车的东方观光客。 「不好意思。」对方毕恭毕敬地以当地语言致歉后,又开口说: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 艾莎没有理会对方,继续往前进。 很快地,走在最前头的游牧团体进到了广场来。 尽管游牧民族必须带著移动式帐篷行动,也必须接受严酷海盐沙漠生活的考验,他们依旧是国民向往的对象。 像是要回应国民似的,游牧民族们也都照著各自的设计,把人和骆驼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女子们的身上披著驱邪的服装,服装上依各部落的图腾刺上色泽艳丽的刺绣。垂挂在身上的宝螺随著骆驼前进,缓缓前后摆动著。 行进队伍里一律都是双峰骆驼。 骆驼的营养状况看起来不差,堆满脂肪的驼峰直挺挺地向上竖起。随著队伍的行进,垂挂在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当啷、当啷」的清脆声响。 看到了!夏希在最前头的团体里,一副有模有样的表情握住缰绳。 夏希的脖子上挂著带有护身符的项炼,额头上跟往常一样绑著额饰带。发现艾莎的身影后,夏希立刻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举高单手朝向艾莎挥手。 夏希来到艾莎的面前时── 「我说,夏希啊!」 在夏希身旁骑著骆驼、看似长老的男子开口说道。 「你真的要回后宫去吗?你跟我孙子会是很合适的一对……」 「是的。」 尽管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夏希还是这么回答。 「毕竟我也让艾哈马多夫上校硬撑了很久。」 夏希在这时停下骆驼,动作轻盈地从骆驼背上跳下来。纳杰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一旁,准备伸出手搀扶。夏希没有察觉到纳杰夫的举动,飞奔到艾莎的怀里。 艾莎和夏希互贴左胸,做出每次会做的拥抱动作。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是无法挪开身子,就这么保持拥抱的姿势不动。跟在后头的团体摇起铃声取代喇叭声。长老一副已经亲自送走夏希的模样点点头后,让队伍重新向前行进。 一旁的纳杰夫在胸前交叉起双手伫立不动,显得有些羡慕的模样。 「我真是吓了一大跳。谁叫你突然说要到外面去……」 艾莎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哽咽。 夏希是在半年前突然说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与乌兹别克斯坦谈妥设立联合军的事宜后,夏希让非隶属于行政机关的艾哈马多夫上校继任国防部长,便从后宫消失了踪影。过去夏希在拟定操作气象的计画之际,没有思考到阿拉伯半岛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的存在。当初夏希说要离开一方面是为了反省这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体验看看身为阿拉尔斯坦象徵的游牧民族生活。 「对不起喔。」 夏希说道。她还是那个老样子,让人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搞懂状况。 「不过,我们以后就会在一起了。」 「嗯……嗯。」艾莎只能这么回答。 「对了。」夏希挪开身子,继续说: 「我在网路上看到了国会的现场转播!」 「你觉得怎样?」 「看得我心惊胆跳的。」 这是什么平凡意见啊! 艾莎这么心想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这样?」 「啊!还有,我在影片里加了支持话语喔!」 艾莎暗自说:「这孩子不知道又在说什么东西?」 没多久,男子的歌声随著铃铛声传来。 我们目睹了古地中海被截断水脉, 目睹了镰刀和榔头朝向摇篮挥下的那一刻。 我们目睹了鲜血和海盐沾染井水, 目睹了哪怕如此,人群依然为了井水而你争我夺, 目睹了生锈的船只残骸及船锚,横躺在纯白大地上。 不过,感谢上天! 如今已安然度过黑暗的日子, 朵朵花儿将再次绽放, 覆盖住虚幻的大海、覆盖住这块被海盐玷污的大地── 男歌手身穿会让人联想到西欧小丑的服装,在行进队伍一旁手拿小型的都塔尔吟唱诗歌。男歌手虽然一边的腋下夹著拐杖,但优美的歌声依旧不变。 察觉到艾莎的视线后,伊果拋了一下媚眼。 艾莎心想:「这男人还是老样子,总是神出鬼没。」伊果明明到现在还是个通缉犯,却一直没有遭人逮捕,还会不知羞耻地到官邸推销武器。 「对伊果还真是没辙……」艾莎这么脱口而出。 「我已经给他药了。你要视为交易成立喔!」 艾莎不明白夏希的意思,所以决定跳过这话题。 艾莎忍不住暗自说:「这孩子果然欠缺了什么东西。」不过,取而代之地,夏希懂得不知什么伟大的东西。应该说,夏希有能力促使那伟大的东西存在,而且只需要活得好好的,双脚稳稳站在这里就做得到。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夏希晒得一身黝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验过游牧生活,夏希的目光显得比以前更加强而有力。 「让我们一起累积那一%吧!」 艾莎轻轻点头回应时,看见卡莉尔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朝这方跑来。 「啊!糟糕,我该走了。」 「嗯,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