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猎人D》 第一章 被诅咒的新娘 夕阳渲染着平原的尽头。色彩不是平时的朱红色而近似血色。虚空中狂风呼啸作响,草原上长满高及脚踝的长草,一条狭隘的道路贯穿其中。如今,道路上有一匹马与骑士停了下来,彷佛遭到了迎面猛吹而来的狂风的拦阻而无法前行。 道路于前方约二十米处,开始缓缓上升。只消登上该处,便可望看见位于边境区的小村落——“兰席鲁巴”,以及成排的房舍与绿色的田地。 舒缓的斜坡的起点站着一名少女。 骑士的座骑或许是惊艳于少女的风姿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高傲、眼眸灿如焰火的美少女。肌肤被太阳晒得微黑,黑发往后束成一束。全身散发着荒野生活者特有的豪迈野性。由于她有着夏日阳光般的美貌,一看到她的人不免会想继续向下打量她的曲线。然而少女从围着破损蓝领巾的颈部开始,到脚踝为止,全包裹在灰色防水斗篷内。除了和她十分相配的皮制凉鞋和捆在右手上形似长鞭的物体外,身上完全没有佩戴项链、耳环等这类能让人感受到女性气息的饰品。 少女身旁站着一匹一看便知年代久远的改造马(指为了适应恶劣环境将生物内脏换成电子装置的一种技术)。少女先前本来横躺在它脚边。处于令人不禁想捂起耳朵的狂风怒吼中,一位生活于荒野中的女性,却能于二十米外,就察觉到静静走近而非策马奔来的骑士,看来她也并非是单纯的农夫或拓荒者的女儿等这一类的普通女孩。 停下的马匹再度迈开脚步,好象知道少女不会让路似的,在离她约一米处再度止步。 顷刻间,大地上只有风声疾驰而过。不久后少女开口: “你是个流浪者吧?是猎人吗?” 声音虽然豪迈而且气势十足,但似乎隐含着一种憔悴的感觉。 坐于马上的骑士没有回答。 由于低低地戴着帽檐宽大的旅人帽,鼻子以下又包着防风用的方巾,令人无法看清骑士的长相。然而不论是健壮的身躯,还是褪色的黑色长外套中露出的一部分战斗用的万能腰带,都让骑士看上去不像是来边境村落经商的商人或是临时工。 在他的方巾下面,悬有一枚蓝色坠饰,映出少女思索的脸庞。 少女大大的瞳仁注视到绑在骑士背后的长剑。那把剑,有着迥异于多数猎人爱用的直线型长剑的优美弧线,似乎在述说着主人流浪漂泊时所经历的浩瀚空间与时间。或许因为得不到回答,少女以不耐烦的语气说道:“那把剑是装饰品吗?如果是,就让我拿去市集上卖掉好了。把它留下,然后离开!” 接着她右脚后退一步,身体蹲低至原来一半的高度,握着鞭子的手向旁缓缓举高,摆出一副若再不说话就要以强逼的方式要对方说话的样子。 骑士第一次回话。 “你想干吗?” 少女露出吃惊的表情。虽然因头上风声呼啸而听不清楚,但那声调听起来是属于十七、八岁青年的声音,一点没错! “什么嘛!是个毛头小子啊。不过还是不能放过你,和我决斗吧,” “强盗吗?不过也太光明正大了点吧。” “笨蛋!如果要钱的话,哪会对你这种一副穷酸相的流浪汉下手。我是想要试试你的功夫。” 风势“嗖!”地一声被撕裂。少女挥动长鞭,只见她手腕轻抖,长鞭就像不祥的黑蛇一般,在落日余晖中盘卷数圈。 “开始喽!要是你想在兰席鲁巴村里享用美餐,就得先打倒我才行!” 马上的青年纹丝不动,看上去也没有打算动用剑或战斗腰带的样子。青年虽然被不说明理由径自挑战的美少女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视着,却漠然依旧。结果,少女的脸上流露出了狼狈的神色。 少女在吐了口气的同时挥出长鞭。鞭子是用狼人的钢毛拧制、再花三个月耐心地涂上兽脂鞣制而成。若是击中肌肉一定会被撕碎。 “咦!?”少女变了脸色向后跳开。本应扫到青年左肩上的鞭子,不知为何在要击中的瞬间改变方向,转而袭向少女的左肩。青年逆转了鞭子的方向,自己毫发未伤地将攻势送还给罪魁祸首。 对于能在刹那间看清闪击黑蛇的速度、角度,并将其击回的反射神经,少女是如何反应的呢? “混蛋!总算肯动手了!” 少女右手一甩,倒飞的鞭子未能击中肩膀,转而飞舞空中。不过少女没有发出第二击,只是呆立在原地。因为她的直觉感应到了双方战斗的能力有着天差地别。 “让开。”青年用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语气说道。 少女遵从了。 当青年和马匹通过她身旁往前走了数步时,少女再度站回路中并发话: “请看我这边!” 青年因为话中的苦恼语气而回过头来。在那一刹那中,少女用左手将斗篷掀到肩上一口气将它脱去。霎时间,连灿烂的夕阳的光辉也相形失色。唯有维纳斯能造出这般美丽、一丝不挂的圣洁裸体于风中熠熠生辉。少女同时伸手解开发束。 “啪”的一声,浓密的黑发随风飘扬。由于赤裸躯体的惊人美丽,而流露出一种异常妖艳的美感。连风中也掺杂了成熟女性的香气而不停地旋绕着。 “再比一次!”长鞭再度发出声响。 鞭梢“咻”地一声朝青年袭去,在打中身体的一瞬前化为八股,以极为灵巧的攻势分别击向目标的颈、肩、两腕与躯体,而且每一击都巧妙地隔着些微的时差,先后缠住了青年。这种攻式方式比起同时攻击更难被人躲开。 “哈哈哈……中了吧?怎么样,因为女人的裸体而分心,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哟。” 少女用不输给强风的音量大喊,之后蓦地转为失望。 “你是第九个人了,果然还是不行啊。如果你留下背上和腰间的武器,我就马上放开你,怎么样?” 少女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果我说不呢?” 少女激动了起来。 “看你是要窒息,还是要被摔到地上。可以让你选择自己喜欢的死亡方式。好了,现在你要哪一种?” “两种都不要。” 以这句话为信号,少女马上集中全身力量到右手。力道猛然涌至长鞭末梢,将青年甩到空中……但是却失败了!八个鞭圈就这样保持着原形,被抽离青年身体。 “啊……” 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被吓到了,少女呆若木鸡。使尽浑身解数施出的招式,却被对手连动也没动地就破解了,实在让她无法相信。 青年与马静静向前走去。 尽管如此,陷入安静状态好一会儿后的少女,将落于不远处的斗篷穿到身上后,马上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奔至青年身旁。 “等一下!我为先前的鲁莽道歉。请听我说,你一定是猎人吧,而且是吸血鬼猎人,对吧?” 原本默默看着前方的青年,第一次对少女的方向投注视线。 “看来没错,我要雇用你!” 马匹停下脚步。 “不是开玩笑吧。”青年平静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吸血鬼猎人是猎人中最顶尖的好手,也知道吸血鬼是多么可怕的对手。虽然成为吸血鬼猎人的比例是千分之一,但打赢吸血鬼的胜算却是一半一半。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父亲也是猎人。” 青年眼中闪过情感的色彩。一手推高帽檐,露出细长冰冷的清澄黑曈。 “是哪种猎人?” “狼人猎人。”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那种鞭法。” 青年低声独语:“听说这里的吸血鬼是第三次扫荡战 争时的幸存者,不过那是隔了三十年之久的战争,这说法可能靠不住。那么,既然说要雇用我,应该是你的家人或朋友遭到了袭击。被吸了几次血?” “目前只有一次。” “咬痕是一个还是两个?” 少女犹豫了一下,将手移到领巾上。 “麻烦请你自己确认。” 在被阳光晒红的脖子左后方,颈动脉一带,有两个肿胀变形的伤口,可以看见内部活体肌肉组织的颜色。 “这是‘贵族之吻’。” 少女一边感受着马上青年投注的视线,一边低声说道。 青年拉下遮住脸部的方巾。 “从伤口看来,是相当厉害的吸血鬼,你还真是精力充沛啊。” 最后一句是对少女的赞美。 虽然被吸血者的反应因吸血鬼的等级不同而会有所不同,但大多数都会成为被吸去灵魂的呆滞人偶。肌肤如白腊般毫无血色,整日躲在阴影中流露出空洞眼神,等待吸血鬼来临与之再一次的吻咬。只有精神和体力远胜常人的人才能免于落入这种情况。这名少女就是这样的一个特例。 可是,少女此时也和普通的牺牲者一样,呈现出梦游症患者的表情。 这是对青年除下面罩后的美貌看得忘我的缘故。充满男子气概的浓密眉毛;纤细高挺的鼻梁;显示出坚毅心智的紧闭的嘴唇,这副唯有在炼狱中经历过无数战斗者才有的严整面容上,闪烁着潜藏着忧郁的眼眸,将自然塑造的青春美丽结晶化为完美的杰作。然而,少女马上回过神来,这是因为她感到那眼神深处,有某种不祥事物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背脊。 少女摇摇头后说道: “那么如何?你要接受吗?” “你说过你知道吸血鬼猎人。那你清楚酬劳的金额吗?” 少女的脸上泛起红潮。 “是……是的。” “所以?” 雇请对付强大的妖怪、妖兽的猎人时薪资就必须提高。吸血鬼猎人的行情,一天最少要五千元。顺带一提,一袋三餐份的旅行用压缩口粮要价是一百元。 少女用下定决心似的口气说:“一天三餐。” “……” “还有……” “还有?” “我可以任你摆布。” 青年的嘴角浮起微笑,逗弄少女似的说: “比起和我睡,被‘贵族’亲吻可能比较划算哟。” “才不是那样!” 少女的眼中突然泪光闪动。 “我不在意是否会变成吸血鬼或是必须要和谁睡,因为那和人的价值没有关系。可是……算了,那种事怎样都不要紧。怎么样,你能帮我吗?” 注视着少女那哀怒交错的脸庞片刻后,青年静静地点了头。 “好。但相对的,我要先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 “我是个半吸血鬼。” 少女的表情突然冻结。难怪,毕竟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这么美的男人的。但话说回来,即使是半吸血鬼,他也俊美得太过火了。 “可以吗?再等等看说不定会有别的猎人经过,不用勉强。” 少女咽下充满口中的苦涩唾液,向青年伸出手。虽然想要微笑,却发现她的笑容很僵硬。 “拜托你了。我是朵莉丝蓝。” 青年没去握伸过来的手。和起初一样,无表情、无感情地说: “叫我‘d’。” 朵莉丝的家位在自两人邂逅处骑马约三十分钟可达的小山山麓。两人策马狂奔,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即抵达。一和d谈妥,朵莉丝就像被渐次昏暗的薄暮催赶一般,不停驱策马匹。因为不仅是吸血鬼,所有最危险的妖怪、妖兽群,在黑暗完全降临后便会开始活动。 尽管没有如此慌忙的必要,d也只是默默尾随着美丽的雇主。 朵莉丝家似乎于三千年前的地球大改造计划时,被永久沃土化过。是座四周环绕着绿意盎然的草地的农场。以木料、强化塑胶搭建的母屋坐落在中央。强化防水布装上控温器而成的蛋白质合成植物农场、家畜小屋、马厩散立四周。仅农场就广达两公顷。合成好的蛋白质由中古机器人负责采收,人类只需打包封装。 把马拴于母屋前的横木上后,朵莉丝急着赶回家的原因便一目了然——一个男孩这时大力推开门跑了出来,站在颇高的门廊上喊道: “欢迎回家!” 这是个脸颊红红的七、八岁少年,胸前抱着旧式镭射来复枪。 “这是我弟弟,丹。”向d介绍完后,朵莉丝用温柔的声音询问: “没事吧?没有雾魔来吧?” “一个也没有。”少年挺起胸膛。“之前不是才干掉四只吗?所以它们怕是不敢靠近了。要是敢来,我就用这把枪把它们整只烤熟!” 这样说完后,丹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说: “对了,葛列克那家伙又来了,抱着说是叫人从‘都城’送来的花束,还把花留在这儿叫我等姐姐回来后交给你。” “你怎么处理那束花?” 朵莉丝用觉得好玩的表情询问。少年愉悦地露出满意的微笑,说: “用厨余处理机切碎后,混在饲料里喂牛吃了。” 朵莉丝大力点点头。 “做得很好。今晚要吃大餐哟,因为有客人来了。” 即使在和姐姐谈话时,丹也不停地偷偷看着d,这时丹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咦?是个美男子呢。原来姐姐喜欢这一型的。还跟我说什么要去找男工代替快坏掉的机器人,结果原来是跑去找老公。” 朵莉丝满脸通红。 “笨……笨蛋!别胡说八道!这位是d先生,要来农场帮一阵子忙。你可别给人添麻烦哟。” “嘿嘿嘿……别害羞嘛。知道了,知道了。和他一比,葛列克那种家伙就和肉食蛤蟆差不多了。如果是我也会认为这个比较好啦。请多多指教喽,叫d的大哥哥。” “请多指教,丹。” 少年毫不在意d那连对小孩说话时也全无情感的语气,带头进入屋内,两人跟着走入门后。 不知道是喜欢这个冷漠来客的哪一点,少年一直缠在d身边不走。 “告诉我‘都城’的事嘛!旅行中有打赢魔物或妖怪的故事的话,就跟我说嘛!”丹如此不停地央求着。 到了最后甚至一边嚷着说:“因为姐姐太啰嗦了,所以男生们今晚在我的房间聊到天亮吧!”一边拉着d的手想带他去自己房间,如此闹了好一阵。 “真不好意思,你一定觉得很吵吧。” 晚餐结束,把嘴里嚷着还不想睡的丹半强迫性地赶回寝室后,朵莉丝抱歉地对d如此说。d正用左手拿着原本背在背上的剑,站立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黑暗。 由于持续了四五日晴朗的天气,屋顶的太阳能电池得以充满电力,天花板采光镶板中洒下的耀眼强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因为难得有旅行者来访的关系,而且我们也很少和兰席鲁巴村的村人打交道。” “没关系。被人喜欢没理由心情不好。” 虽然口中如此说,对于换上衬衫和女用长裤坐上沙发的朵莉丝,d却连看都不看,口气冷淡如故。他轻轻闭上眼后,说: “现在是边境标准时间926n(night)。虽然吸血鬼会来寻找曾被吸血的人,不过应该不会太快,大概过了半夜才会来。在那之前,能告诉我你知道的敌人的资料吗?没关系,你弟弟已经睡着了,还真是有精 神的鼾声呢。” 朵莉丝睁大了眼睛。 “你连门后面的声音也能听得到?” “连穿越荒野的风声,徘徊于阴间的亡灵怨歌也可以听到的。” d自言自语似地说完,用滑行般的步伐来到朵莉丝身旁。当朵莉丝感觉到那张端正冰冷的脸庞朝颈后低下时,下意识地大叫:“不要!”随即全身僵硬。 然而d的表情丝毫不为这充满露骨厌恶感的声音所影响。 “只是要看看颈部的伤口。由此可以大略了解敌人的水准。” 平静的语气让朵莉丝心中满是后悔。 “对不起,请看。” 她露出颈部后,背过脸去。嘴唇微微颤抖,这是由于先前的剧烈反应尚未平息。但脸颊发红的原因,则是少女对被陌生的年轻男子察看肌肤一事感到害羞。因为即使到了十七岁的现在,她也连和异性握手的经验都没有。 数秒后,她感觉d挪开了脸庞。 “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这让朵莉丝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心脏干吗要跳得那么剧烈。发现自己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后,她便注视着d的脸,尽可能用冷静的语气,开始诉说那个被人诅咒的夜晚的故事。 “那是在五天前刚入夜,正在修理电磁防护罩时,我去追赶偷跑到农场中杀死一头牛的小龙,好不容易如愿杀掉它后,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了。那里是那家伙的城堡附近。当我急着想回去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小龙临死前突然吐出火焰,烧烂了马的下半身,马匹因此死掉。可是那里离家足足有五十公里远,身上的武器也只有杀死小龙时用的长枪和短剑。于是我开始拼命地跑。大约跑了三十分钟后,突然发现好像有人跟在我后面一起移动。” 朵莉丝突然闭口不语。她不仅仅是因为想起了可怕记忆的缘故,也因为听见了附近有凶恶的吼声响彻黑夜。她吓了一跳,将美丽的脸庞转向外边,发现不过是野兽的叫声后,表情便转为放心。农场外围装有花费巨资购得的旧型电磁防护罩,内侧也配置有各式各样的远程武器。 她再度开始诉说那可憎的亲身经历。 “最初以为是毒蛾人或是狼人,可是却没有翅膀声或脚步声,连呼吸声也没有。尽管这样,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离我背后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而且用相同的速度一起移动着。最后我忍不住突然转身,一转过去取什么都没有。不对!事实上是他在那一瞬间又绕到我背后了。” 记忆将恐惧深植在少女脸上。她紧咬嘴唇,尽力想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d只是默默倾听。 “我于是破口大骂:‘别躲在人家背后,快滚出来!’话一说完他就忽然出现了,和传说中一样穿着黑斗篷。当看到那从鲜红、残忍的嘴唇中露出来的两根獠牙时,我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了。之后的事不说你也明白的,尽管我举起长枪摆出了架势,可一看到那家伙的眼神马上就全身发软。接着,在他的苍白脸孔慢慢靠近、而我的脖子后面盖上了像月光一样的冰冷气息后,我的脑海中就一片黑暗。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黎明的草原上,喉咙上有着和传说中一样的牙印。从这以后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那斜坡下寻找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将我的噩梦解除。” 按捺住情绪一口气说完,朵莉丝显得筋疲力尽,整个人陷入沙发中。 “之后没再被吸血吗?” “嗯。大概是因为有架枪防备的关系吧。” d为这句玩笑话眯起了眼睛。 “如果是单纯渴求鲜血的‘贵族’,会每晚都来吸血。越喜欢牺牲者,吸血的间隔时间便越长,这是为了要延长饮食的快感。但间隔五天也未免太久了,看来他非常喜欢你。” “别说了!” 朵莉丝发出哀号。黄昏时向d挑战的勇敢女英豪形象,此时荡然无存,坐在那里的,只是满怀恐惧的十七岁美少女。 d冷冷凝视着她,同时补充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袭击与袭击之间的间隔平均是三、四天,五天以上的相当罕见,所以他今晚一定会来。尽管只能从伤口推断,但对方应该是在边境贵族中拥有强大力量的吸血鬼。你之前说那家伙,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朵莉丝轻轻点头。 “是从兰席鲁巴村还没出现的遥远以前,便一直管理着这一带的领主,名叫李伯爵,年龄有人说是一百岁,也有人说是一万岁。” “一万岁是吗?‘贵族’的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强。是个麻烦的对手呢。” 语气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的样子。 “‘贵族’的能力?是挥挥手就会刮起大风、变身成火龙的那种能力吗?” 朵莉丝的疑问没得到回答。 “还要问一件事,这个村庄怎么处理被吸血鬼吸过血的人?” 少女的脸色倏地转为苍白。 大多数情况下,会以村或街为单位隔离遭吸血鬼毒吻的人,并在这段时间内设法消灭身为罪魁祸首的吸血鬼。但是无法消灭吸血鬼时,则会将牺牲者自城镇中放逐。最糟的情况,则是将其处死。无法吸到先前牺牲者之血的妖魔会对此愤怒发狂,转而任意袭击其他人,为此被化为废墟的街道和村落多得不胜枚举。 兰席鲁巴村的处理方式也相同。朵莉丝之所以不向任何人求助而私下寻找吸血鬼猎人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不告诉弟弟,也是害怕他到村中时,会被村人由他的举止中察觉异状。若是没有弟弟,她说不定会自己放手和吸血鬼一搏,或是自行结束生命。 吸血鬼对待牺牲者的方式有两种:一是一次吸光全身血液使其成为死尸;二是数次饱食后引介对方成为自己的伙伴。这并非由吸血次数决定,而是如d先前指出的一般,关键在于吸血鬼喜不喜欢牺牲者。有人仅被吸血一次便成为吸血鬼的同伴,也有连续数月承受血吻,最后依旧难逃一死的例子。 不消说,化为吸血鬼者,便需背负每夜徘徊、寻求人类鲜血、被视作可憎恶魔的宿命。只能永世活于黑暗。正因为如此,对朵莉丝而言,不,是对世上所有人而言,成为吸血鬼乃是最可怕的梦魇。 “哪里都一样啊,”d轻声低语,“被诅咒的恶魔、黑暗的食尸者、为血疯狂的妖魔,只要被吸血一次,便是他们的同伴。算了,没错,起来吧。” d朝着因突然被命令而一头雾水的朵莉丝说: “好像来了不速之客,借我电磁防护罩的控制器。” “咦!已经来了?之前不是说要过了半夜吗?” “我也很奇怪。” 但却怎么看d也不像有任何惊讶之感。 朵莉丝从房间取来控制器递给d。为了防范一些会捣乱的东西趁姐弟两人不在农庄时跑进来,必须在外头架起防护罩。四年前父亲过世后,立刻向“都城”的黑市商人购来这个中古防护罩,除偶尔出现故障的缺点外,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设备。托它的福,在黑夜中遭到出没草原上的亡灵、狂兽侵袭的次数,远少于其他独立住户,甚至可说是几乎没有。但也因买了它,使父亲生前的积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要怎么应付?” 朵莉丝试探着提出询问。这时来自体内流动的猎人之血产生的疑问。即使地处边境,亦可听闻为数极少的吸血鬼猎人的战斗。虽传言以凄惨、壮烈而闻名,可却几乎无人亲眼见过。朵莉丝也只听人转述过。更何况,眼前的青年,是个和以往想象中的武勇猎人形象截然不同的人。 “虽然我很想说‘就让你见识一下’,但我还是必须让你睡着才行。” “咦?” 青年左手轻触她有着结实肌肉的右肩,在那微鼓的肌肉下蕴蓄着女人味。莫名的技巧或是力量产生了效果。朵莉丝感到一股令人汗毛直竖的冰冷刺激,由该处传至全身的刹那,随即失去意识。那之前,她看到或者说她认为自己看到,在d左掌上有样异物。虽因太小而无法确定颜色与形状,不过很明显地有着眼睛、鼻子、嘴巴,是个像张怪异脸孔的东西。 似乎十分确信自己行为的结果,d没去确定朵莉丝是否真的不省人事,将剑背到肩上后走出房间。 之所以让她睡着,是要防止她妨碍即将来临的战斗。只需受吸血鬼吻咬过一次,无论意志多坚定的人,都只能服从妖魔的命令。许多猎人就这样被理应使自己远离诅咒獠牙的女子从背后射杀、刺穿心脏。经验老到的猎人对此分外小心,会事先让牺牲者吃下安眠药,或用便携式铁笼关起来。可是方才d所展现的左手神技,是不论多高明的猎人都无法使用的玄妙技巧。 到了走廊,d没来由地打开丹的房门。少年对即将展开的死战丝毫不觉,响着平稳的鼾声。 d静静关上门,穿过玄关,行经门廊下的阶梯来到外面黑暗的大地上。白日的热气消失无踪,微寒的舒适夜风中青草在晃动。 季节正值九月。由于反叛军的功劳,深埋于七大陆地下的十余座气候调节装置得以幸存。至少在夜晚时,会不分四季尽量维持对“贵族”和人类舒适的温、湿度。偶尔,厌烦了单调性的“贵族”们会重新设计计算机程序,让雷阵雨或暴风雪等其他天气出现在相应于以往四季的时期。 迈着犹如轻舞风中的优雅脚步,d穿越入口处的栅栏,向前走了约三米后停下。 不久,马蹄声与车轮声自平原彼方的黑暗深处缓缓接近。这名年轻人,似乎在和少女于远处房间中谈话时,就已听见这个声音。 皎洁的月光中,出现了仿佛由黑暗凝聚而成的漆黑的四头马车,停在d前方约五米处。这群有着美丽毛色的黑马似乎也是改造马。 车夫台上坐着身着黑色无袖长外套的男子,用发出奇异光芒的眼睛注视着d,右手的黑色长鞭上映着月光。借着月光,d眼尖地注意到那张充满野兽气息的脸孔,以及密布手臂的浓毛。 男子利落地跳下车夫台。整个人像弹簧一样,是个连动作也充满野兽气息的男人。在他的手碰到马车门前,白银把手已先转动,车门由内侧打了开来。 突然之间,凉风中仿佛弥漫着寒气与血腥的异臭。 d看了走下马车的身影一眼,眼中微微闪过感情的色彩。 “是女的啊!” 耀眼炫目的金色长发令人觉得仿佛要触及地面。若说朵莉丝像是向日葵,这名少女就该形容为夕颜花(即瓠瓜花)。裙摆及地的雪白中世纪礼服紧束着纤腰,勾勒出丰满的曲线,沐浴在月光下的“贵族”的特有之美如梦般绚丽。这一切,都令少女看来有如不属尘世的美丽幻影。 然而,这个幻影散逸出血的气息。碧绿色眼睛深处隐隐燃着地狱之火,夜晚中,闪动湿润光泽的娇媚嘴唇看起来鲜红如血,给人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饥渴印象,流露出吸血鬼的饥渴。 少女看了d一会后,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你,是保镖吧。竟然雇用如你这般的废物保护自己,还真像是低贱人类的想法。听父亲大人说,这家女孩有着地上人类罕见的美貌及美味血液,才在今夜前来亲眼见识一下是个怎么样的女孩。不过,看来终究是和那些无知短视的蝼蚁之辈不相上下。” 少女脸上闪过杀气。d并没有看错,这名少女在不知何时露出了唇边的白色獠牙。 “首先,先拿你作血祭。我会把你那卑贱的血液吸得一滴不剩。虽然父亲大人有让她加入我们一族的想法,但我绝不允许把李家之血赐予这种卖弄小花招的无礼者。现在,我就要把她从地上送入暗黑神在等待的地狱去,你也会被一同送入地狱。” 说完,少女纤手一挥,马车夫走了出来,全身发出的杀意与憎恶如火焰喷散到d的脸上。 “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死杂碎!”马车夫说道,“你们这些只能靠小聪明和武器反抗的背叛者,竟然忘记了以前支配者的恩惠,现在就给我认命吧!” 变身开始。细胞分子结构产生变化,神经系统构造迅速转为和奔驰大地的野兽相同。脊椎弓曲,只见抓在地上的四肢形状逐渐变为类似四足兽的兽爪。上下颚向前突出、开裂至耳边的半月形嘴部露出成排的利牙。全身满覆着黑色的钢毛。 马车夫是狼人。 这是和吸血鬼一起自中世纪黑暗传说中苏醒的夜间妖魔。d从那堪称优雅的变身过程,察觉这名车夫并非那些依靠基因工程与改造技术所生产、再经由吸血鬼的手散布于世的仿冒品。 洋溢着杀戮喜悦的豪猛吼声划破了寂静。穿着无袖长外套的狼,双眼炯炯生光,“呼”的一声用两只后脚站起。这正是狼人之所以名为狼人的缘故。虽拥有四足野兽的体型,但速度与破坏力还是双足站立的姿势较优。 它认为青年之所以维持起初的姿势静立原处,是被吓呆了。黑色的野兽身体稍稍一沉,以下半身的强大弹力撑起全身重量,一口气跃过五米以上的距离。 比月光还要耀眼的两道银光一闪,撕裂了黑暗。 d纹丝不动。自他头上跃下,打算用能断钢裂铁的利爪打碎他头颅的狼人,竟然在空中变了方向,用两段式跳跃越过d头上,着地于他背后数米处的草丛。 这是瞬间集中强韧无比的肌肉、脊椎、呼吸系统的力量后,仅需以空气作施力点便能使出、惟有狼人才能施展的神奇技巧。即使动用数名高明的狼人猎人,依旧往往被狼人反过头来杀得落花流水。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技巧的可怕程度,根本和猎人们所听见的传闻完全不同,毫无方法可对付。这种魔兽能从完全违反三次元力学定律的方向角度,无声无息地袭杀猎物。 可是,低伏于草丛的野兽,却从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由压住右侧腹部的手指间喷出濡湿了草地。因剧痛和憎恨而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反射着月光的闪耀剑身,那柄剑在静静地面对自己的d的右手上。狼人的利爪逼近的瞬间,他神速地拔出肩上的长剑并砍伤了敌人的腹侧。 “真厉害!” 这种话反而是出自令对手负伤的d口中。他原本以为已将狼人的身体一刀斩断。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正牌狼人的实力。” 伏于草丛中的魔兽,被这低沉的语气在胸口种下了新的恐怖种子。 它的脚力瞬间时速为六百公里,实际上高达零点五马赫。从跃起到攻击d为止,仅花了不到五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这名年轻人却在不到这时间的十分之一的刹那,挥出长剑划开了它的腹部。 而且伤口无法愈合!肉体维持人类姿态时另当别论,一旦化为兽形,狼人的肌肉细胞便拥有足以媲美单细胞生物——水蛭的再生能力,细胞能分裂出新细胞使伤口瞬间痊愈。这项能力现在却被剑刃化为乌有。与其说是剑的缘故,不如归因于挥剑年轻人的技巧。能弹开子弹的皮肤与肌肉组织毫无再生的迹象! “怎么了,卡鲁!”少女叫着,“变成狼的你可是不死之身。别玩了,现在马上把他撕碎结束!” 尽管听到女主人几近斥骂的语气,狼人卡鲁依旧不动。因为伤口,也因为青年的神秘剑技。然而,让它双脚发软全身僵硬的恐惧之源,是当使出致命一击时,青年身上迸出的凄厉杀气。那不是人类该有的。 ——莫非这家伙是那个吗?是半吸血鬼吗? 卡鲁初次认识到自己遇见了真正的强敌。 “ 你的护卫受伤了。”d一边转向少女一边平静地说,“罢手回去的话就能继续长生不死。你也一样。回家后最好告诉你父亲,这边有个无法对付的阻碍者。跟他说再度侵袭这农庄乃是愚蠢的行为。” “住口!”少女的美丽脸孔变为恶魔的形象高声怒斥。 “我是第十边境地区管理官马古纳斯李伯爵之女兰米迦。你以为那种剑能打到我吗?” 话声未落,一道白光自d的左手朝少女胸口射去。不知何时他取出了长达三十厘米的细针,以肉眼难见的高速打出,长针以木头制成,带着惊人的高速与空气磨擦后,长针烧了起来,白光便是火焰燃烧的光芒。 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火焰停在了d的胸前。射出的针并没有命中目标。d空手接住在正要刺穿兰米迦胸膛时倒射回来的长针。正确的说,是兰米迦先用手挡住疾射而来的长针,再以更快的速度回射。在旁观者眼中,根本看不清少女手部的动作。 “什么人养什么狗,真漂亮。” 仿佛不知道自己空手抓着火焰、手部正被噼里啪啦地烧着一样,d喃喃自语地说道。 “方才的小花招值得我报上名号,我是吸血鬼猎人d,能留住性命的话就记住我的名字。” 话一说完,d朝少女无声地疾奔而去。兰米迦脸上掠过战栗之色。两人的距离转瞬间缩至剑刃可及的范围,此时—— 嗷呜……呜…… 凶猛的吼声震荡着夜气,马车车夫台上蓝色的光束在闪动。d翻身横跳,他靠着远胜常人的听力,先听见了车夫台上镭射炮瞄准自己时发出的转动声,这才得以躲过炮射。 闪光射穿了他外套的下摆,点起蓝白色火焰。大概镭射炮上装有会响应卡鲁吼声的声音识别回路与电子瞄准装置。 为了闪避不论躲到何处都能准确射来的蓝光,d不得不跃到了空中。 “小姐,这边!” 车夫台上传来卡鲁的声音。关门声响起。镭射炮光束再次一闪,拦住想要追击的d的脚步。马车掉转方向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小子!改天再一决胜负,给我记住!” “‘贵族’是不会忘记自己的愤怒的!” 脸上没有击退敌人的喜悦,也没有未能杀死女吸血鬼的懊悔。面无表情的d自草丛中站起身。在他四周,男女两人满是恨意的道别话语不停地旋绕着。 第二章 边境的人们 公元一二零九零年。 人类生活于黑暗世界。 正确地说,是生活在被科学支配的黑暗时代。 七大陆上,以最高科学技术结晶的全自动管制都市——“都城”为中心,纵横交错着超高速公路。连天气也被十多座气候调节装置随心所欲地控制着。 恒星间旅行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质能转换火箭、星际能源推进船在巨大的宇宙港中睨视苍穹。现实中,以牛郎星、室女座α星为起始,探查队的足迹广及数个星系。 然而一切都是幻梦。 往雄伟的“都城”仔细一看,透明金属建成的建筑与尖塔的外墙上堆积着薄薄尘埃,爆炸物与超高热造成的伤口还很新,随处可见各式的大小伤痕,自动道路和磁力高速公路崩塌殆尽,应该如流星般来往交错的车辆在上面不见了踪影。 “都城”里面有很多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一望无际。笑声、怒喊、哭声……令人觉得猥亵杂乱,人们为了替“都城”这个活熔炉锦上添花而不住地涌入。然而他们的装扮,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全自动管制都市的支配者。有的让人联想起遥远中世纪的简陋上衣与长裤;有的看上去像僧侣之流才会穿的破损长外套;还有的色彩陈旧、质地粗糙,看上去就像没有任何美感的洋装。 不知从哪间博物馆里拉出来的汽油引擎车辆,一边喷撒着犹如摔炮爆炸般的逆火噪音与黑烟,一边载着佩挂着镭射枪的保安官们向前进,穿越一群手持长剑弓矢作骑士打扮的男子。 某栋建筑中传出了凄厉的哀号,一名女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人们从她异常的惨叫声中,本能地察觉出她害怕的对象,于是联络了保安官。不久,急忙赶到的保安官们由哭号的女子口中问出她害怕的场所后,带着比面无血色的目击者更惨白的脸色开始入侵那栋建筑。他们乘坐不属于管制系统,而是使用独立能源的电梯下至地下五百层。 早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地下回廊的一隅藏有暗门。“贵族”们就在门后广阔的“墓所”中熟睡。换言之,在这些和传说中一样填满湿土的木棺中,沉睡着噬血的夜之生物。 保安官们立刻展开行动。所幸,似乎没有“邪念兽”、“诅咒”或镭射与电子炮组成的防卫系统。这群“贵族”似乎也是认为放弃抵抗比较好的一派。保安官们的手中木桩铁锤闪动,表情交杂着恐惧与罪恶感,脸上一片惨白。黑影人群一围到棺边,其中一人的手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锵”地一声,骇人的惨叫与血液的腥臭充满了“墓所”。惨叫声慢慢转弱,一会儿后完全沉默,接着人们移往下具棺木。不久,保安官们走出“墓所”,鲜红的血珠以及比“作业”前更浓重的罪恶感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在一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对“贵族”的畏惧深深渗入了人类的血液里,尽管他们几乎完全绝迹,但那股畏惧却难以抹灭。因为他们过去乃是君临于人类头顶上的支配者。况且,现今人们生活其中,所受惠者不足其庞大机能万分之一的全自动管制都市,不,该说是地球上能称为文明的一切事物,事实上都是他们遗留下来的。他们就是吸血鬼。 明显划分出吸血鬼、人类两大阵营的时机,是地球上的霸者——人类的历史在一九九九年的某日突然终结一事。人类极力防范的全面性核子战争的核弹发射钮,不知被何人按下。乱飞滥射的数千枚icbm(洲际弹道飞弹)、mirv(多核子弹头重返大气载具)陆续将各大都市化为灼热的地狱。远远超过致死量的数万伦琴的放射能恣意地进行着大屠杀。 核子有限战争、会有估计日后重建和考虑到胜者支配的良知性战争,这些乐观论点全都随着数亿度的大火而瞬间毁灭。 残余的人们千辛万苦地存活下来,数量寥寥无几。为了躲避剧毒大气盘旋的地表,不得不度过历时数年的避难所生活。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机械文明几乎被破坏殆尽。想依靠无法与他国幸存者联络的孤立的人们之力量回到毁灭前的状态,不,就连要回到可称为文明的水准,都只是绝望已极的妄想。 退化开始了。 随着世代交替不停地进行,人类只能竭力求生,过往的记忆遭到淡忘。过了约一千年后,人类数量增加了,但文明方面却退后到以往中世纪的水准。 人们惧怕放射能和宇宙辐射线所造成的变种生物,在好不容易恢复绿意的平原和森林角落中分为数个社群谋生。在和严酷的环境搏斗的过程中,还出现了为获取些许食物而杀死新生婴儿、或婴儿被双亲拿来充饥的情形。 这个时候,“他们”在这迷信黑暗的世界中登场了。 无从知晓,他们——吸血鬼们是用了何种手段使人类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从而在繁荣的阴影中长生不死。不过,他们这种与传说中的形象相差无几的生物,以应当扮演“新历史霸者”这一角色的姿态出现了。 只需摄取生物的血液即可不老不死的他们,具体化了在人们头脑中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文明记忆与重建方法。在核子战争之前,他们便已和藏身于世上黑暗深处的同伴互通消息,当导出即将发生核子战争这个最坏结论后,便把能重建新文明的最少限机器及秘密研发的超级能源,暗藏到他们所设计的核能避难所中。 并不是说他们是使核战爆发的罪魁祸首。他们只是凭借暗中培养的超能力、黑魔术与预言术,才得知了人类灭亡的时刻以及复兴的方法。 吸血鬼和人类就这样形势逆转地重建了文明。 重建过程中两者间似乎发生过某些争执和摩擦,这些冲突不久后愈演愈烈。但不管怎么说,登上历史舞台后的两千年内,吸血鬼驱使高科技与魔法,产生了地球这一大文明圈,并自称“贵族”,奴役人类。靠电子脑和灵能意识自动管理的全自动管制都市、恒星间宇宙船、气候调节装置、经由元素转换无限制造物质的方法,这一切全是凭借“贵族”独有的智能与行动力才得以完成。 可是,或许谁都没想到,在离最盛期不足五千年的时间内,他们也再度步上了灭亡之途。历史,也不是属于他们的。 位于吸血鬼种族灵魂深处的生命热情,和人类的相比,明显缺乏持续性。或许应该说,在他们的存在中,本身就含有注定灭亡于未来的因子。自公元八千年结束时起,吸血鬼文明本身的强大潜力开始大幅凋零,人类的强烈反抗开始随之而起。 即使用上为了任意操控人心而极度发展的心理学及大脑生理学,并历时数千年之久的控制,终究无法抹去沉淀于人类心灵深处的天生的反抗心。 屡为大型叛乱所苦的“贵族”,与人类缔结和平条约多达数十次,每次都只维持了短暂的和平。不久之后,他们便如看透了自身命运而无所恋战的虚无主义者一般消失无踪。 有些自绝性命;有些进入永不苏醒的睡眠;也有朝群星展开旅行的,不过极其稀少。因为基本上吸血鬼并不想进入地球以外的环境。 总而言之,他们步上绝对数量减少一途,最后被人们追杀而四散各地。一二零九零年的现在,他们已沦为除了盘踞边境威胁人类之外、别无存在意义的生物。 可是,尽管如此,不,正因为如此,对人类而言,对他们的恐惧强烈到足以让人精神错乱。说实话,就算全人类都成了无惧死亡的疯子,但会去计划并进行反叛这件事的几率也近似于零。 昼伏夜出,为保持永生而需食人鲜血的吸血“贵族”的可怕形象,已和能变身为狼或蝙蝠、随意操控地火水风的古老传说混为一体。这些在历经数十代的巧妙心理操作之后,被深深植入了人类的潜意识中。 据说当初和吸血鬼,也就是支配者们缔结和平条约 的代表,席中除了一个人外全吓得牙根打颤。即使吸血鬼们的身影由“都城”中消失,人们也需要花费近三百年的岁月才能了解所有建筑、道路与地下道的结构。 既然力量相差如此悬殊,为何他们没有打算消灭人类?这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谜。若说因为害怕适合吸食的血液消失,他们在自身文明的初级阶段便已造出零缺点的人工血液。若说是劳动力,叛乱爆发当时劳务也已完全转移到机器人身上。说起来,连他们为何让人类以奴隶形式继续存在的理由,直到现在也依旧不解。或许是基于一种优越感与怜悯心也说不定。 即使吸血鬼的身影几乎在世上消失殆尽,人类对他们的畏惧依旧残留不去。极少数的时候,他们会自黑暗深处出现,于牺牲者的白皙喉咙上留下被诅咒的牙印。此时,一些人会马上发疯似的手拿木桩寻找他们;有些人则放逐牺牲者,并死命祈祷他们别再度来访。 “猎人”就是在人类重度恐惧的情况下的产物。 吸血鬼们基于自身几近不死的缘故,在核子战争后的复兴初期,并不热衷驱除人们极为恐惧的变种生物。不仅这样,反而喜爱这些凶兽并加以培育,最后甚至亲手创造出它们的同类。 凭借基因工程学与生物科技的结晶,传说中的怪物被陆续放到人间。狼人、虎人、蛇人、魔像(多指泥土与水做出的魔法人偶,能听从简单命令并执行)、妖精、鸟妖(希腊神话中的鸟身女妖,手部为双翼)、半鱼人(巴比伦传说中的怪物,形似人,背部为鱼)、恶鬼、罗刹(印度传说中的恶鬼,有法力,会食人,速度敏捷)、食尸鬼(西亚传说中的妖物,盗墓食尸或变身诱人而食)、活尸(会走动的死尸)、报丧女妖(一种爱尔兰地方的女妖,白脸赤眼,大声哭报人死讯)、火龙、火蜥蜴(火焰精灵,形似蜥蜴住于火中)、狮鹫、大乌贼(北欧传说中的怪物,形状为大乌贼或大章鱼,袭击海上船只)等。即使创造它们的双亲已然灭亡,它们依旧恣意横行在山林原野。 人们依靠“贵族”借给的少许机械耕耘土地,只能用依仗火药推进的旧式兵器复制品与自制的枪、剑保护性命。如此过了许多代后,经过研究人造恶魔的能力、性质、弱点后出现了专门对付人造恶魔的人,并开发出了专门的武器。 这群人中有的专门制作强力武器,体力敏捷度出众者则学习应用武器的方法。他们便是“猎人”的前身。 时光流逝,猎人种类细分出虎人猎人、妖精猎人等专家。其中智力体力最为杰出、公认拥有无畏往昔支配者的钢铁意志者,正是吸血鬼猎人。 第二天清晨,朵莉丝因刺耳的马鸣声醒来。阳光射进窗户。是d结束初战后将她抱了进来。因吸血鬼袭击以来的不安和寻找猎人的紧张而绷紧的神经,在被d以左手神技催眠后,彻底放松下来熟睡到了早上。 朵莉丝反射性地用手摸摸喉咙,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我睡着时发生了什么事?他跟我说有客人来,一定是那家伙吧。他到底怎么样了呢?” 慌张地自床上跳起的她,表情突然开朗了起来。尽管还留有些许眩晕感,身体倒毫无异状。她知道自己被d救了。 朵莉丝突然想起还没有告诉他寝室在哪儿,于是一边用手梳理着睡觉时弄乱的头发,一边连忙向起居室跑去。 放下厚重窗帘遮得严严密密的昏暗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长椅,长椅的一端露出了高筒皮靴。 “d,你打赢了对吧?雇了你真是有用!” 盖住脸部的旅人帽下,一如往常的低沉声音回答道: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抱歉,我好像忘记开启防护罩了。” “那种事不用在意,”朵莉丝看着挂钟兴奋地说,“还只是705m(m)而已,再小睡一下吧,马上就可以用餐了,我会好好煮一顿让你吃的。” 外头马匹再度高声嘶鸣,朵莉丝想起可能是有来客。 “吵死人了,一大早的是谁啊!” 走到窗边正要拉起窗帘的手被“住手!”的尖锐声音制止了。 吃了一惊转身看d的朵莉丝,脸部因昨夜拒绝他接近时的相同理由而恐惧僵硬。这是由于忆起了这名俊美猎人的血统。尽管如此,坚强而天生爽朗的个性,让她马上恢复了笑脸。 “对不起,之后会帮你准备寝室的,就暂且先这样吧,晚安。” 这样说完后,她捏住窗帘边缘微微拉起,往外一看,她那可爱娇俏的脸蛋突然露出厌恶无比的表情。 走回寝室取出爱用的长鞭后,朵莉丝踏着愤怒的脚步走了出去。 门廊前有个骑着栗毛马、年约二十四、五的高大男性。腰上的皮制枪套中塞着主人引以为傲的十连发爆裂弹手枪。红头发下带着些许狡狯的眼睛在朵莉丝的全身上下来回打转。 “葛列克,有什么事?明明说过叫你不要再来了。” 朵莉丝恢复了寻找猎人时的严肃口气,瞪着男子。 男子混浊的双眼瞬间浮现出不知所措与怒意,不过马上又在脸上泛出下流的笑容。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因为担心才急忙赶来的。听说你在找猎人是不是?难道,你被领主袭击了吗?” 由于愤怒还有被说中的困惑,朵莉丝霎时满脸通红。 “你给我嘴巴老实一点!要是因为被我拒绝了,就和村里那些废物在那捏造无中生有的谣言,我可不饶你!” “哎呀!别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葛列克耸耸肩,转为探查的眼神,“其实呢,昨晚我在酒馆碰到了一个流浪者。他哭着说在入村途中的斜坡上被功夫惊人的少女所挑战,刚一拔剑马上就被打得一败涂地。我请他喝一杯打听详情后,听他说的那个少女的脸蛋也好、身材也好,都和你一模一样。再加上能随意挥舞奇怪的鞭子,这附近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你了。” 葛列克的眼睛注视着朵莉丝右手的鞭子。 “那是在找人,所以要看看功夫如何。你也知道最近村里常被变种野兽侵袭吧,我这儿也一样,一个人忙不过来。” 听到朵莉丝的回答,葛列克脸上浮起冷笑。 “这样的话,去拜托村里的人才中介的卡西格爷爷不就好了吗。而且,五天前的黄昏时,我家的男仆看到你追着小龙跑向领主的城堡喔。再加上,你这样瞒着村子里的人在找人。” 葛列克口气骤变,恐吓说:“你把脖子上的领巾拿下来给我看!” 朵莉丝不动。 “嘿嘿嘿,不敢拿下来吧。果然没错!要是我回村里一说,嘿,结果会怎么样就不说了。怎样?现在很适合答应我先前的提议哟。我们成了夫妇的话你就是村长儿子的老婆了,我不会让村里的那些家伙动你一根汗毛!” 低劣的话语还没说完,空气咻地鸣响一声。栗毛马发出悲鸣后像人一样站立了起来。因为朵莉丝的鞭子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重击在马的腹侧。 转眼间葛列克的巨大身躯从鞍上飞了出去并猛力撞上了地面。他手按腰部无声地呻吟着。而栗毛马竟然无情地丢下了主人,马蹄声哒哒地逃离了农场。 “活该!这时对靠着父亲的权势耀武扬威地吐出下流话的人的惩罚。”朵莉丝嘲笑道。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老爸和那些走狗。有意见的话,就把你爸和同伙一起全带来好了。我不会逃不会躲的!另外,要是下次你那张讨人厌的麻脸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本小姐马上就把那张脸皮整个剥下来!” 被这名美少女用不禁令人怀疑她是从哪学会的泼辣话语如烈焰般地连珠炮轰后,高大男子勃然大怒。 “混蛋!竟敢随随便便就动手?” 边说着右手边伸向爆裂弹手枪。一股黑影再度划裂了洒溢四处的阳光,刚拔出的手枪被弹飞到后方的草丛里。只花了不到0.5秒的时间进行高速攻击。 “接着就是鼻子或是耳朵要飞走了喔!” 或许从语气中察觉出了这不仅只是口头上的威胁,葛列克没撂下任何话,一面揉着腰部和右腕,一面匆匆逃离农场。 “没有父亲就什么也做不成的废物!” 吐出这句话后转身的朵莉丝呆在原地。 穿着睡袍拿着镭射来复枪的丹站在门口,滴溜溜的两眼中满是泪水。 “丹!你听到了是吗?” 少年点点头。恐怕他是为了找个不让面对门口的葛列克发现到他的地方,才躲在门后的。 “姐姐!你被‘贵族’咬了?” 少年也是生活于边境荒野的人,很清楚喉咙承受恶魔之吻者的命运。 两次都只靠长鞭一挥便击退高大男子的美少女,无言地站在那里。 “我不要!” 少年突然跑了过来。一直按捺着的哀伤和不安一口气爆发出来,涌出的泪水滚热地濡湿了朵莉丝的女用长裤。 “不要,不要!我不要变成自己一个人!我不要嘛!” 虽然说着不要,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束手无策的悲哀。 “没关系的啦。” 朵莉丝抑制住自己也快要哭出来的情绪,抱住弟弟小小的肩膀。 “姐姐不是被‘贵族’咬到,这时被虫咬的痕迹。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说的啦。” 因泪水而湿漉漉的脸庞立刻呈现出光彩。 “真的?是真的吗?” “嗯。” 少年有着能自由切换情绪的心灵,光靠几句话就完全回复了平常的样子。 “可是,要是葛列克的谎话被当成真的,村里的人们都跑来了的话要怎么办?” “你也清楚姐姐的本事吧。更何况,还有你呢!” “还有d大哥!” 少年语气兴奋,少女脸色阴沉。 这是知晓猎人作风者与不知者的差别。况且少年也不晓得他是猎人这件事。 “我去拜托他!” 少年立刻消失在起居室的方向。朵莉丝连忙追在后面却迟了一步。丹以及其信赖的声音对长椅上的青年如此请求: 5吸血鬼猎人d(2) “现在啊!有个想让姐姐做他老婆的人跑来了,还说着乱七八糟的借口。他一定会再带着村里那些家伙过来的,这样一来姐姐就会被带走了。大哥哥会帮忙保护她吧。” 一想到可能的答复,朵莉丝不由得闭起眼睛。问题不在回答的内容,而是其结果。冰冷、无情的拒绝,将会在脆弱的少年心灵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吧。 然而,这名吸血鬼猎人却如此回答了。 “交给我解决。他们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碰到你姐姐。” “嗯!”少年的脸庞如朝阳般闪亮。 朵莉丝从背后说道:“好了,马上要吃早餐了喔。在那之前,先去看看农场的环境调节装置。” 少年用和自身旺盛精力相符的气势跑开后,朵莉丝向躺在原处不动的d说:“谢谢。” “猎人的铁的原则是除了猎杀以外绝不多事的。本来不论怎么被拒绝我都无话可说,现在能这样不伤害那孩子而收场,都是托了他最喜欢的大哥哥的福。” “反正之前和你的约定就是这样。” “我知道。为我多做的额外工作,有刚才那句话就已经够了。我的问题我会解决。你能为我尽早完成自己的工作吗?” “可以。”d的声音始终冰冷无情如故。 果然,在三人结束略显奇特的早餐时,“客人们”来了。 之所以用奇特来形容,是因为d的食量还不到少年丹的一半。菜单有:在直径三十厘米的变种鸡鸡蛋上,叠上三厘米厚的自制淡味火腿,做成的超大型火腿蛋;刚出炉无添加物的黑麦面包;再加上农园自产的大葡萄的新鲜果汁,当然是现摘后再一粒粒榨成三大杯的果汁。 以上这些是主菜,其他还作了一大盘蔬菜沙拉和香气四溢的花茶。如果不是在经营农场的朵莉丝家,实在可算是豪华菜色了。光凭那份新鲜度,就能让一个大男人忍不住多吃一两盘火腿蛋。摆放在饰以明朗阳光和大朵熏衣草花餐桌上的一切,是能给予在从现在起的一整天内和严苛的边境生活搏斗的人们能量的神圣仪式。 尽管如此,d却早早搁下刀叉,再次回到了朵莉丝安排的房屋深处的小房间待着。 “真奇怪。会不会是肚子不舒服啊?” “大概吧,一定是这样。” 朵莉丝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想象d现在正在房屋深处摄食自己专用的早餐时便一阵恶心。 “干什么嘛。连姐姐都那么急?再怎么说你们两个这样也未免太像了吧。” 正想责备说着风凉话的丹,朵莉丝表情突然紧张起来。 窗外有马蹄声接近,而且是复数。 “来了是吧!” 丹大叫后朝挂在墙上的镭射来复枪跑去。 正要大叫“d大哥”的丹被朵莉丝利落地用手制止。 “怎么了嘛!一定是葛列克和他的手下,不是吗?” 丹的口气不太高兴,对此她说:“我们先自己试试嘛。要是不行,到了紧要关头再叫他,可以吧?” 但朵莉丝却清楚地知道两人不论遇到什么情况。d都不会出手。 两人准备好鞭子和来复枪后走出门廊。因为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只靠自己保护乃是边境风俗,所以也让仅有八岁的弟弟同行。倚赖他人力量的人,是不可能在与火龙或魔像为敌时生存的。 不久后两人面前聚集了十余名骑马男子。 “哎呀,村里的大人物这不都到齐了吗,对这小农场来说还真是承担不起的贵客呢!” 朵莉丝装出平静的口气打招呼,同时双眼毫不放松地盯着第二、三排的男人们。最前排的是:村长——就是葛列克的父亲,年近六十却有一张臃肿肥脸的卢曼先生;保安官路克达尔顿;医师沙姆费林格这些名流。在他们身后勒着马,一付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的,是一有事就想诉诸腰间麦格宁手枪和破烂热线枪的凶暴无赖集团。 这些人是卢曼村长所经营的农场的员工。朵莉丝丝毫没有胆怯之貌,一个接一个地扫视过去,只有在人群的最后面发现了那张熟面孔时,眼神才转为轻蔑。一旦有事要发生,先前的大言不惭马上消失无踪,躲到安全处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这正是葛列克的作风。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 仿佛事先约好,卢曼村长发言了。“你应该清楚吧,是领巾下伤口的事。现在就让费林格医生检查,要是没事就好。万一是那个的话,虽然不忍心还是必须把你送入收容所。” “哼!”朵莉丝的鼻子哼了一声。“是把蠢儿子的胡说当真才来的吧!那家伙目前为止已经游说过我五次了。每次都被我拒绝,愈爱愈恨,才无中生有的在那瞎说一气。如果就凭着你那芝麻小官疑神疑鬼的胡来,虽说你是村长我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哟。” 难以插话的连珠话语,让村长那张像牛的脸,因怒气而泛起红潮。再加上丹在一旁叫着: “没错!姐姐才没有被吸血鬼那种东西吸血。全部给我回去,这个好色老头!” 这番话语令对方再也无法忍受。 “什……什么好色老头……这……这小畜生!我再怎么说也是村长,好色是啥意思!你说的好色……” 老人气得头昏脑胀。虽说是握有村中实权的人,终究不过是一个小村的村长。只要被抓住痛脚,控制情绪的细线便轻易断去,和一旁那些小流氓的凶形恶状所差无几。 葛列克在后头怒喊:“竟敢给我这么嚣张。喂!大家一起上,把人抓起来然后放火烧房子!” “噢……!” 无赖们轰然喧嚷时,达尔顿保安官的叱咤声响起:“住手!我不许你们胡闹!” 朵莉丝的表情瞬间和缓。连朵莉丝向来也对这名年龄不满三十、诚实干练的保安官寄予信任。闹事者的动作亦停止。 “保安官,连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朵莉丝低声询问。 “我是想弄清楚事情才来的,朵莉丝。我有维护这个村庄治安的职责。调查你的喉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什么都没有,只要让我们看一眼就可以了。把领巾取下来让医生检查吧。” “就是这样。”费林格医师自马上探身而出。他是位和村长年岁相当的老绅士,因在“都城”学过医学,所以总是保持着理性的表情。由于朵莉丝和丹的父亲是费林格在担任教师时教过的学生,因而费林格平日常常挂念这两个孩子,是位老好人。朵莉丝也只有对这个人不敢放肆。 “不管是哪种结果,我们都不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请信任我和保安官。” “不行,要去收容所!”人群后方响起葛列克心怀鬼胎的声音。 “不论是谁,这个村庄中被‘贵族’吸血的家伙要送到收容所可是惯例。嘿嘿,之后不能消灭‘贵族’时,就要撵出去作凶兽的食物。” “还不住口吗?混账!”保安官转身大喝。 葛列克一惊,露出怯懦的表情,但仗着四周都是手下便壮起胆子,接着说道:“搞什么啊,只是挂着警徽就在那里摆臭架子。对我有意见之前应该先去调查清楚那个死丫头的喉咙。就是为了这样才付给你薪水的啊。” “什么……” 保安官眼中带上杀气。同时无赖们的右手也伸向腰间或背上。形成了好笑的局面。 “停止!”村长以苦涩的声音斥骂所有人。“我们如果起了内讧的话,这件事情还能继续处理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检查这个少女的喉咙有没有‘贵族之吻’的痕迹,然后了事。” 对此,保安官和无赖们都只有勉强同意。 “朵莉丝,”保安官用比先前更严肃的口气说道:“拿下领巾。” 朵莉丝握紧长鞭。 “如果我说不要呢?……” 保安官沉默。 充满阳光的清爽空气中开始流动着冰冷的杀气。 “动手!”伴随着葛列克的叫声,无赖们的马匹瞬间往左右散开。朵莉丝弯起长鞭。 “住手!”当保安官的制止被认为已无丝毫效力,战斗正要开始的刹那—— 粗暴男人们的动作突然停止。正确的说,是他们的马在原地踏步不前。 “喂!怎么回事……给我动!” 即使用装有马刺的长靴踢踹,马却一动也不动。此时,若是近看他们所骑马匹的双眼,便能在其中发现难以名状的恐惧之色。那是即使害怕恐惧,却连逃跑也办不到的极端恐惧。 然后,所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注视着挡在门口的黑衣青年。 这一刻仿佛连阳光也沉静了下来。突然,一阵风抚过原野,男人们转过脸,用稍稍恐惧的表情彼此互望。 “你是什么人?”村长拼命想做出凶猛的语气,却无法隐藏语尾的震颤。这名青年身上有着足以扰乱人类精神稳定的气息。 朵莉丝回过头后愕然呆愣;丹的脸因喜悦而发亮。 d无言制止想要说些什么的朵莉丝,像要保护姐弟俩似的走到两人前面。右手握着长剑。 “我是d。被这个农场雇用的人。”他不看村长而看着保安官说。 保安官微微点头。他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青年的真正身份。 “我是保安官达尔顿,这位是村长卢曼先生和费林格医生,后面的家伙就不用管了。”镇静而井井有条地自我介绍完后,保安官说:“你是猎人吧。那种眼神还有态度——我有印象,在边境旅行时曾听说过d这个人的厉害。据说他的剑速比镭射光还快。” 对这能解释为畏惧也能解释为赞赏的话语,d沉默无言。 保安官用生硬的声音继续说道:“只是——听说那名男子是专业的吸血鬼猎人。而他本身则是半个吸血鬼。” “……” 排成一列的村中名流和无赖们目瞪口呆。连丹也是。 “那么说,果然朵莉丝——你……” 费林格医师竭力挤出了绝望的声音。 “没错,这个少女被吸血鬼咬了。我是为了消灭那家伙才被雇用的。” “不管怎样,既然被吸血鬼咬了就不可能放任不管,要送收容所。” 村长宣布。 “不要。”朵莉丝坚决拒绝。 “我不会留下丹和农场到任何地方去。如果说一定要的话,就凭本事带我走!” “好啊……”葛列克低声说着。由于少女的言行始终不停地挑战着自己,让他想起了遭到拒绝的怨恨。眼中燃起如蛇要攻击时的阴鸷磷光,他抬起下巴示意无赖们准备行动。 莽汉们正要一起下马时,他们的马匹一起人立而起。由于他们正要下马而让身体离开了马鞍,因此无法稳住身形。 “啊!”“呜哇!”各自发出惨叫后,一个不剩的全摔到了地上。阳光中充满呻吟和马嘶声。 d将视线移回保安官身上。不知道保安官是否知道了,他光靠目光一瞪就让马匹惊慌立起。 那以言喻的紧张感和恐惧感在两人间流动。 “……有个提案。” 对d的话,保安官如梦游症患者似的点了点头。 “对这名小姐的处置,暂缓到我的工作结束为止。若平安无事结束那就好,不然……” “放心。我自己会解决自己。要是这个人输给领主的话,我就自己钉一根木桩到心脏给你们看!”朵莉丝大声附和。 “别骗人了!这家伙是‘贵族’的同伙啊。一定是商量好了,想把全村的人变成吸血鬼!” 二度被摔到地上的葛列克趴在地面大嚷。 “处分那个女的。不对,不如把她送给领主,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女性被袭击而可以结束了!” “碰”地一声,葛列克面前约十厘米处的地面升起火柱。五万度的高温沸腾地面,火焰飞溅到葛列克的肥脸上烧伤了他的人中,他仰身发出犹如野兽的哀号。 “如果再说姐姐的坏话,下次就是你的头!” 丹猛地将镭射来复枪枪口对准葛列克的脸部加以威吓。虽是无后坐力的武器,但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比自己身高高得多的来复枪,并让它命中目标,实在不像是小孩子的本事。 保安官露出苦笑,但不像是因为愤怒,反而像是在说“干得好”。他对d平静地说:“就这样办吧,你们家里有个厉害的保镖。虽然我们可以凭武力强行把你带走,不过那样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伤者。啊!不对。” “好像也有受了伤比较好的家伙呐。”保安官稍微瞥了一眼正在后面呻吟的无赖们后说道。 “医生,怎么样呢?”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村长青筋暴现地大声吼叫。 “能相信这种流浪者吗?要像我儿子说的一样送到收容所!保安官,马上带走!” “吸血鬼患者的判定,向来是我完全负责。” 费林 格医师平静地说道,同时从内袋取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这不是那种附近地下业者用手卷成、有百分之八十是杂质的便宜货,而是以印有“都城专卖局”商标的玻璃纸包装的高级品,是费林格先生的珍藏品。他向朵莉丝微微点头。 咻!长鞭闪动。 “哇!”村长发出怪叫按住鼻子。朵莉丝手腕一抖,长鞭就自医生口中卷走雪茄塞入村长鼻孔中。 医生斜眼看着满脸染为红色的暴怒村长,高声宣布:“好,判定朵莉丝蓝的吸血鬼病属超轻度。命令于自家疗养。保安官和村长同意吧?” “是的!”保安官心满意足地点头,然后突然换成身为执法者的严肃表情正视着d。 “就是这样了。我相信高明猎人的话并期待事情能解决。但是,话说在前面,我并不想在你们胸口钉下木桩。但尽管不想,在命运时刻来临时我是不会犹豫的。” 接着他对极其年轻的姐弟投以悲痛的目光,说出道别的话。 “我等着能被招待大葡萄果汁的那天早日来到哟——喂,这些废物,赶快上马。先说在前面,要是村里一有奇怪的谣言出现,你们马上就要进电气监狱,给我记好了!” 看着憎恶、同情、激励的目光消失在远方山丘后,正要进入宅中的d,被朵莉丝叫住,并对冷冷转过来的他说:“真是奇怪的猎人啊!就算做了多余的工作,也没办法给你酬劳哟。” “这不是工作,是约定。” “约定?和谁的?” “和那边的小保镖。”抬了抬下腭后,他注意到丹僵硬的表情,问道:“怎么了?讨厌‘贵族的同伴’吗?” “不会。”摇了头的少年突然慌乱地变了脸。 “呜哇——!” 先前威吓住葛列克的小勇者变回了八岁小孩,一边抽抽嗒嗒地哭着一边紧抱d的腰。他是自三年前父亲死后,就未曾再哭过的孩子。一面看着姐姐以女流之身一个人奋斗,一面在小小的胸膛里埋藏了小小的坚强与决心,如此一路成长过来的一个男孩子。 即使是对这样的孩子来说,边境的生活也着实太过辛苦孤独。幼小的心灵一发觉唯一的亲人将被夺走、要变为举目无亲时,他不禁无意识地抱住了昨天刚来的青年,而不是姐姐。 “丹……”d偷偷制止朵莉丝伸向弟弟肩膀的手。 不久后,少年的哭声转为细弱,仿佛将要哭完,接着完全停住。d静静地单膝跪到门廊的木头地板上,正面注视着脸上留有泪痕的小脸。 “好了吗?”他用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说。朵莉丝察觉那声音中确实充满着鼓励的感情,因而睁大了眼睛。 “我和你姐姐还有你约定,我会打倒‘贵族’的。我一定会做到!你也和我做个约定吧。” “嗯。”丹点点头。 “从此以后,你要哭也好、要闹也好,都随你的意,可以随你的高兴去做。只是,不可以让姐姐哭泣。要是你觉得自己一哭,就会让姐姐想哭的话,就必须忍耐。要是你说了任性的话而让姐姐哭了,就要让她笑。因为你是男人——可以吗?” “嗯!”少年的脸庞发出光彩,那是自信的颜色。 “那么。麻烦给大哥哥的马喂草,因为待会儿要出门。” 少年跑开后,d默默走入宅中。 “d,我……” “来房子里面,出门前要先帮你施加辟邪术。”仿佛没听到朵莉丝那好像胸臆中塞满了些什么的语气,吸血鬼猎人果断地说完后,消失在寂凉阴暗的走廊深处。 第三章 吸血鬼李伯爵 自农场往西北方策马奔驰两小时,来到了可看见城堡的地方,在略高的山丘上巍然耸立的灰色城郭,仿佛在人头上威严十足地重压着。 那是领主——马古纳斯李伯爵居住的城堡。 刚过正午的强烈阳光在这附近也变了颜色,化为令人作呕的瘴气升腾冒起,可见这是块充满病态气氛的土地。草皮处处葱绿,成片的果树结着肥美的果实,然而丝毫没有鸟鸣声。 而且,明明是晴朗天气的近午时分,吸血鬼的城中却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模仿远古中世纪筑成的城墙上有无数火枪眼,连接主城堡与内墙的宽大石阶纵横交错,却连机械人警卫的影子都没有,城堡乍看下空无一人。 然而d已注意到这座城堡涂满鲜血的暗夜身姿,以及在明亮阳光中藏起身影、等待牺牲品的邪恶电子眼和各式武器。 在城堡上方三万六千公里的静止轨道中漂浮的监视卫星与伪装成树上果实或蜘蛛的众多电眼,将足以数出入侵者毛细孔数量的细腻影像送到主计算机后,就会解除藏身于火枪眼深处的光子炮的安全装置,同时瞄准入侵者身体的数百点,并随时准备发出攻击。 由于“贵族”身负仅能活于夜晚的宿命,因此白天时他们绝对需要电子科技的保护。不论在黑夜中能使用如何强大的魔力,阳光下的他们,不过是木桩一刺便能毙命的十分脆弱的生命。在长达六、七千年的“支配”与“统治”的历史中,他们用尽心理学、大脑生理学的一切技术,想在人们心中植入对吸血鬼的畏惧,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样做的成果,从下面这件事便可看出。在吸血鬼文明崩毁已久、难以得见他们身影的世界中,到了现在却还有如同这名领主的吸血鬼,完全压制住一个地区。毫无所惧地占居于人类这种“敌人”的包围中。 这是d临走时从朵莉丝处听来的事,据说兰席鲁巴的村民们,也曾有过数次拿起枪剑企图赶走领主的经验,可是,只要一踏足堡内土地,立刻头上黑云乱舞、大地崩裂、闪电疾驰,最后连城堡的水渠都到不了,不得不大败而逃。 村代表团不死心,直接上诉到“都城”。因而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政府令其引以为傲的反重力飞行军团果敢地进行空中轰炸,但由于政府担心能源与炸药耗损,所以只允许攻击一次。由于攻击被城堡的防御系统所阻挡,所以只落得个没能取得重大成果就班师回朝的狼狈下场。 不仅如此,自翌日开始整整半个月内,村人接二连三地被难以想象的残暴方式杀害。在这出复仇剧面前。反抗的火焰完全熄灭了。 如今,d为杀死领主而走入的领主的城堡,是将半传说化的吸血鬼恐怖再度留存于世、并结合了超高科技与诅咒的魔域。 d脸上显现出憔悴脸色的原因,可能也是这个缘故。不,身为吸血鬼猎人,应当十分清楚这些才对。他毫无惧色骑马朝高挂的吊桥直行而去即是证据。令人怀疑的是,孤剑一人的青年,对集合了电子工学结晶的铜墙铁壁之城及其城主,会有多少胜算? 似乎随时会有灼热的白光射穿他的胸口,但就在和风轻拂过浓密的黑发时,他轻易地抵达了充满蓝黑深水的大门壕沟边。 水宽约五米。仿佛在思索到底要怎么做的眼神扫过城堡的墙壁。当手刚摸上坠饰时,竟响起了沉重的碾轧声,挡住城门的吊桥缓缓自头上落下。 大地摇撼震荡后桥梁架起。 “欢迎光临!” 不知由何处传来的金属声音随即进行问候。这是毫无个性的计算机合成语音。 “请进入城内。仪器将对您坐骑的脑部送出诱导刺激电波。无法出迎,敬请见谅。” d默默策马前行。 过桥后进入宽广的中庭。背后传出吊桥拉上的声响,但d连头也没回,踩着石阶道向主城堡前进。 井然并列的庭木;熠熠生辉的大理石雕像;不知通往何处的阶梯与回廊;让人感觉一切都被机械仔细清理过。唯独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机械在活动,机械眼和机械火器瞄准着d。 马在城堡内的居住区门前停止后,d敏捷地跳下马鞍。钉有无数铁铆钉的厚重门扉早已打开。 “请进入。”幽暗的回廊中回荡着相同的合成声音。 里面由薄薄的暗色封锁着。不只是因为窗户的玻璃挡住了阳光,也是昏暗的人工照明所致。吸血鬼的居住区的城堡的窗户不过是没有一丝光线通过的装饰品 跟着声音指示走过回廊,d同时仔细观察了窗户。所有窗户都被装在穿透墙壁的壁龛中央。由长廊到壁龛要经过二、三阶阶梯作立足点才能上去。那阶梯并非是要人走到窗边,而是要人走入窗中。窗户后面是中世纪德国城堡的仿造建筑。 赋予吸血鬼文明特色的第一个要素是“中世纪风情”。即使是埋有高科技机械的“都城”,建筑物的设计也大多酷似中世纪欧洲的建筑。或许,是由于迷信传说与魑魅魍魉横行跋扈的黄金时代的遗传记忆,在他们的dna中呼喊着回归也说不定。可能也是为了这缘故,才利用高科技力量让人们畏惧的妖怪幽魔复活。 语音导往的目的地是豪华的大门前,门扉下方开有供猫出入的小洞。 门扉再度无声打开,d往暗色更浓的幽黑世界走去。 憔悴之色突然消失。神经、肌肉、血液的流动,d对这种感觉熟悉无比。这宣告了时间的突然变化。 当d嗅到在房间——应该说是整间大厅中飘溢的浓郁香气的瞬间,顿时领悟了其中的原因。 ——是“错时香”吗?那曾在传闻中听过的东西。 当d看到两个身影在宽敞大厅的一端让一簇火焰朦朦胧胧悬浮着时,那份怀疑转为确信。 两个身影散发出让d的无畏面容也为之紧张、僵硬的妖气,一望可知属于女性的窈窕身影旁,还有一个异常高壮的身影。 “我等了很久了。到目前为止你还是第一个能平安到达这里的人类。” 从流泻出庄重声音的鲜红嘴唇边,可以看见一截白色獠牙。 “就为客人报上名号吧:我乃此城城主,第十边境地区管理官马古纳斯李伯爵。” “错时香”可说是应吸血鬼生理要求所产生的极致化学物质。 自古,各种资料与传闻中所记述的关于这种魔人的生理情报,就某些意义来说几乎都是真实的。变成蝙蝠、化雾飞舞,这些荒唐无稽的叙述都可看作事实,因为有能做到这些的吸血鬼,也有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放在人类社会来看,就如依个人资质不同,发挥其才能的领域也会各异一般,吸血鬼中自然也会有能自由操纵天候的魔人,或可以驱使低等动物的妖鬼。 之外,他们奇怪的生理现象还包含许多谜团。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夜晚苏醒、白昼睡眠的那种习性。即使是在遮断所有光线的密室中被黑暗包围,随着看不到的黎明的到来,吸血鬼的身体也会发硬僵直,只剩下心脏持续空跳,进入没有呼吸的死眠。生态学、生理学、大脑心理学、心理学以及超心理学——尽管投入一切学问的精华,花费数千年努力进行解释,但在这些连一丝光线都咒骂不已的生物面前,真正的原因丝毫没有浮现,或许可以说是因为黑暗世界的居民,不需要任何光明的缘故。 “错时香”即是自那努力探索中产生的一种克服极限的方法。 它的香气弥漫处,时间会变成夜晚。不,是令时间本身把现在错觉为夜晚。换言之,可说是通过化学物质对时间进行的催眠术。在阳光灿烂的过午时分,会让只于夜中绽放的月光草竞相开绽出洁白花瓣;让人们陷入沉睡、长眠不醒;而吸血鬼们则双眼炯炯有神。 由于原料的调制和作法极为困难,此物乃是不易到手之物。偶尔会有传说:猎人们趁正午时闯入吸血鬼安眠处,结果反而惨遭持有此物的吸血鬼收拾,这种传说在边境各处流传着。 在那儿,在虚假的夜晚中,d与黑暗的领主相对峙着。 “是认为我们在睡眠才来的吧。愚蠢的家伙!听说你漂亮地阻挡了我女儿。你与之前的废物们有所不同,是个棘手人物,所以这才准许你谒见。不过你会毫不犹豫地走入地狱的黑暗中,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呐。” “才不是这样。” 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旁边的身影是兰米迦。 “这个男子完全看不出有害怕的神色。这可爱的目中无人的家伙,可是通过了能煮沸脏腑的防卫系统啊!从昨夜他让卡鲁负了重伤的本事看来,一定是半吸血鬼没错。” “无论站在哪边都是背叛者!我辈同伴与低下人类的私生子——你是人类还是吸血鬼?” d以其他答案回答这近似讥嘲的询问。 “我是吸血鬼猎人。为了扫除前进方向上的障碍,所以前来。袭击那座农场的少女的是你吧?那么,我现在就在这打倒你。” 伯爵看到那仿佛贯穿黑暗的双眸的辉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接着,似乎是对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震怒,他高声哄笑。 “打倒?自不量力的家伙!你不知道是我女儿说别杀掉如此厉害的男人、不如劝导成为城中同伴,我这才让你进到这里来的吗?虽不知你双亲中的哪个是我等同伴,不过从言行来看,再怎样也不过是身份卑贱、不识抬举的蠢货罢了!白费时间!种族之耻半吸血鬼啊,让我把你送入黄泉!” 怒吼后高举右手的伯爵,被兰米迦的声音制止。 “请等一下,父亲大人。让我来说说看。” 接着,不同于昨夜的深蓝色洋装裙摆飘动后,她走到d和伯爵间。 “你也是承继了自视甚高的我辈一族血统的人,尽管父亲大人那样说了,但下贱人物之子应该是不会拥有那种本事的。昨晚接住你的飞针时,我感到血液都要结冻了。” “……” “如何?要不要为你大言不惭的无礼向父亲赔罪,然后成为城堡的一员?所谓的猎人,是值得以这种寒酸的模样流浪荒野的工作吗?并不是!从你如此守护着的人类——理应感谢你的人类那儿,你得到了怎样的对待?被当成人类的一员接受了吗?” 深度不明、幽光笼罩的大厅中,美少女的话语流畅地传来。不知d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在那迥异于昨夜的傲慢威吓的语气中,所交织的温柔恳求与隐隐情欲。 半吸血鬼是人类与吸血鬼生下的小孩。某些意义上说,没有比这更遭人厌恶而必须孤独的生存了。 半吸血鬼平常和人类并无不同,即使在阳光下亦能比较自由地行动,但一旦被激怒,便会使用吸血鬼的魔力来杀伤人类。而最受忌讳的,则是自双亲之一所承继的吸血习性。 因天生知悉吸血鬼的长处及弱点,人类社会中有许多半吸血鬼选择吸血鬼猎人作为糊口手段。事实上,他们也能发挥出远胜于单纯人类血统的猎人的能力。但除此之外,人们几乎完全疏离、躲避着他们。因为,有时连半吸血鬼自己都无法压抑,强烈萌动的吸血鬼本性会迫使他们谋求委托者的鲜血。 在完成任务前勉强忍耐他的人类,一等任务完成,马上露出憎恶轻蔑的眼神拿起石头撵走他。高贵冷酷的“贵族”血统与粗野残忍的人类血统——阴阳两种宿命百般苛责的同时,在一边被称为背叛者,在另一边又被骂作恶魔。半吸血鬼如同必须永世徘徊七海的漂泊的荷兰人(注:flyingdut,瓦格纳根据欧洲幽灵船传说所写成的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剧中一名荷兰人因受天神谴罚,必须驾驶“漂泊的荷兰人号”永远航行七海,直至找到真爱。)一样,是应当忌讳的存在。 而兰米迦,正极力说着欢迎这样的他成为伙伴的话语。 她继续说着:“猎人的生活应该是毫无快乐回忆的。最近村中的蝼蚁们不太安分,不知何时还会送来你的同类作刺客,这时,若有你这种厉害的人做我和父亲的守卫,我们也能有所依靠,如何?要是你有那种意思的话,让你加入正牌货的同伴也未尝不可喔。” 兰米迦如今正用流出浓腻情欲的双眼,凝视着姿势始终不变、伫立原处的d,同时说出了上面这番话,当伯爵正想为此大声怒吼时,低沉的话声响起。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少女?” 兰米迦嫣然一笑。 “别太奢求了。再过不久,那女孩连灵魂都会成为父亲大人的。” 接着用讥嘲讽刺的眼神,瞪了父亲的方向一眼,“虽然父亲大人似乎打算让她成为妾室之一,可我绝不允许!把血一滴不剩地吸完之后,再让人类把她撕碎、烧死好了!” 话声突然停住。伯爵眼中射出血光,令人畏惧的夜之魔人父女,凭着超感觉察觉眼前这微不足道的敌人——如瓮中之鳖的年轻人,正急速变身,变成和自己相同的存在! “还不清楚吗!”兰米迦发出喝叱,“为人类那群家伙尽心尽力像什么话!那些毫不满足地将自己以外的一切地上生物全部杀掉,最后将自己也逼入了毁灭深渊的低贱生物。这些叛乱者靠着我辈的同情怜悯苟延残喘。然而,一旦我们的力量转弱,人类便满不在乎地造反作乱。他们才是该从这星球、这宇宙中被消灭的生物!” 此时,伯爵觉得好像听到了一句话,倏地皱起眉头。那句话确实是眼前这年轻人的独自低语,却立刻让他在忘却许久的遥远记忆中拾起了相同的话语。但理性却告诉自己将它否定。 没那种道理。这句话是由那位大人那儿听来的。那位伟大的大人,我辈种族的伟大神祖。 d的声音响起。 “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愚蠢者!”父女两人的怒吼声响震于宽敞空间中。交涉破裂。 伯爵的嘴唇被残忍和自信的微笑所扭曲。啪!右手打了个响指。 但发现装设在大厅的众多电子兵器没有运作,过了一会,伯爵苍白的脸上泛起狼狈的神色。 d胸前的坠饰散发着蓝光。 “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装置,不过‘贵族’的武器对我无效。” 只有声音留在原处,d一口气蹬地,瞬间达到令伯爵无法闪避的高度。在空中拔剑,曳向右侧。着地的同时致命的突刺化为银光消失在伯爵心口。 传出了肌肉拍打声。 “?!”d无表情的美貌上,初次浮现出震惊的颜色。长剑在离剑尖约二十厘米的剑身处,被伯爵双掌夹住。不仅如此,不论是从握剑的位置或姿势来看,绝对都是处于d容易施力的优势,但即使用上全身的力量,剑身却如同被夹在墙壁中,依旧纹丝不动。 伯爵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笑了。 “如何,背叛者。见识到和你们那下三滥剑法截然不同、真正‘贵族’的技巧了吗?给我去那个世界好好赞叹吧!” 说完,黑衣身影猛然往右一甩。不知是在攻击力道和时机上藏有何种秘术,d的手无发离开剑柄,连人带剑一起被往大厅正中央砸去。 然而—— 伯爵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没有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青年于空中如猫一般转身后,外套长摆一阵飘动,他以立姿双脚着地。不,没有着地而是落了下去,脚下并没有地板。d就这样落入了张着大口的黑暗空间。 边长各十米的正方形大洞,被自左右缓暖升起的地面再度盖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伯爵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暗处。兰米迦自那出现了 。 “虽然只是原始的机关,不过还好事先做了这种安排。是吧!父亲大人?尽管您自傲的电子兵器毫无用处,但还是靠齿轮和弹簧组成的陷阱收拾掉了麻烦。” 面对那妩媚的笑容,伯爵苦起脸来。因为这机关是兰米迦苦苦要求后才不得不装设的东西。虽说不可能是预想到今天这种事态才装了它,不过尽管这名少女是自己的孩子,有时却是个令人料想不到的存在。伯爵苦着脸说:“能在我把那家伙摔出去的同时拉下陷阱的绳子,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但是,这样好吗?” “‘这好吗?’是什么意思?” “昨夜从那农场回来后,你就一直说着方才那小子的事情。你的声音、说话的样子、有着连我这做父亲的都没听过的愤怒语气,但里面又满是我头一次听到的热烈爱意。你不是喜欢那家伙吧?” 然而,对于父亲的意外话语,兰米迦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微笑。不仅如此,还轻舔了一下嘴唇。 “您认为,我会让心爱的男人落入那里吗?那个地下国度是怎样的地狱,身为制作者的父亲应该知之最详。那可是不管多厉害的半吸血鬼都不可能生离的黑暗竖坑。不过……” “不过?” 此时兰米迦再度露出了连作为父亲的李伯爵都有些畏惧的阴森笑靥。 “当那名男子只凭自己和一柄长剑从那脱身之时,我就对他完全奉上我的身体和心灵。我会赌上‘贵族’一万年的血之历史和永恒的生命去爱他——吸血鬼猎人d。” 这次伯爵换上苦笑。 “被你憎恨是地狱,被你喜爱更是地狱啊!我不认为有人能在遇上那三姐妹后,还能活着回到人世。” “正如您所言。” “不过,”这时伯爵说了这句话,“不过——若是活着重逢时,那家伙不接受你的爱又要如何?” “那样的话……” 兰米迦立刻回答。全身燃起欢愉的火焰,双眼炯炯发光,灼热湿润,红色双唇微张,滑润的舌头仿佛自己拥有意识似的舔舐着樱唇。 “那么这次我就会杀死他。剜出他的心脏,斩落他的首级。这时,那男人就真正成为我的,我则成为他的。在啜饮自切口滴落的美味鲜血,和那苍白干涩的嘴唇接吻后,我也会划开我的胸膛,让‘贵族’的灼热血液流入他的喉咙。” 兰米迦说出这番凄惨淫靡至极却又热烈火烫的爱情言语后,即退了下去。伯爵用掺杂着愤怒与不安的表情看着陷阱,接着用一只手隔着斗篷按住左胸。 由于血液,该处已被濡湿。出乎意料地,本应被完全挡下了的d的剑尖,剑锋还是刺入了不死之躯约三厘米。而且,不知使用了何种剑技,这伤口与以往战斗中所受的伤皆不相同,至今仍未愈合,生命根源的血液正不停地流出。 “可怕的家伙,胜得真侥幸……” 或许还要再次生死相搏也说不定,伯爵把这想法从心中抹去。一想到在地下等待那年轻人的魔物们,他回到地面的可能性便不足万分之一。 伯爵背过大厅,迈开脚步打算回到黑暗居室时,脑中闪过青年吐露的低语。那是在那位大人口中听过的话。每当想起,立即将它抹去。或许,这是句能让所有拥有永恒生命的“贵族”表情忧郁的话语。但是为何那个年轻人会知道这句话? 吾辈,乃短暂过客 第四章 妖魔的弱点 “姐姐,肥料这么少没关系吗?” 坐在马车载货架上的丹,接过最后一个塑料箱,他不安的声音刺入朵莉丝心中。 这正好是d通过吸血城城门的时刻。而朵莉丝和丹两人则为了一月一次的采购出门到兰席鲁巴村。 结果却是惨淡收场。以往,即使是店头没有的商品,也会从里面仓库拿出来给自己的维托里爷爷的商店,今天只是一味地冷冷拒绝自己。只要一说出必需品的名称,马上很抱歉地回答说已经卖完了,或是还在等进货。可是那些商品在柜台内和店铺的角落却堆积如山。一追问,马上前后矛盾地说,那些已经被预约了。 朵莉丝立刻心知肚明。会做出这种可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 尽管如此,因为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地拿来和老爷爷争执,只好按下强烈的怒气,一一去熟人家拜托,总算暂时确保了必须的用量。 对现在的朵莉丝而言,从黎明到日没的时间等同宝石。夜晚中有恶魔和自己的惨烈死斗在等着。连d出门前也认真地再三叮咛:黄昏前无论如何都要回家。 ——虽然知道这件事…… 最后一箱盒装干燥肉堆上载货架后,朵莉丝咬咬嘴唇。载货架上的丹那异常不安的表情,在对上她脸庞的瞬间变成了笑容。这少年努力不想让她担心。正是由于十分清楚这点,朵莉丝胸中充满了不安、哀伤还有无法遏抑的愤怒。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握住插在皮带中的鞭柄。愤怒该发泄到正当的地方去。 “糟糕,忘记过去费林格医师那里了。”她用急忙的语气说,“稍微在这里等一下。货物要是被偷就麻烦了,所以不可以离开马车呦。” “姐姐……” 弟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他像是在恳求的声音,朵莉丝说:“干吗啊?明明是男人还做出那种可怜相,会被d大哥笑哟……不用担心,和姐姐在一起,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到现在为止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不给时间反驳、温柔却坚决地说出这些话后,她立刻走到街上。 “那个废物,现在这时候应该是在‘黑色海湾’或者‘潘多拉旅店’吧。等着瞧,我要好好教训你。” 正如所料。推开酒吧的摆动式转门之后,占据店尾酒桌的葛列克及其一党,马上面露蔑笑地站了起来。 朵莉丝的眼睛马上判断出有七个人头,看到葛列克的模样时突然眯起了眼睛。 葛列克的全身闪闪发亮。因为从头到脚覆盖全身的金属服正反射着阳光——可是看来更让人觉得像螃蟹的甲壳。这是吸血鬼科技衍生出的一种个人兵器——战斗服。朵莉丝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可是惊讶随即消失,换上“这个随便男人又开始热衷于怪异装扮”的表情,来势汹汹地指责:“你对今早的事怀恨在心,所以对维托里爷爷施压,不准他卖东西给我,对吧?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这么无耻!你这个卑鄙小人!” “咦!你在说什么啊?” 葛列克嘲笑道:“光是我没有把你被吸血鬼攻击这件事说出去,你就应该要感谢我了。话先说在前面,下个月和下下个月也都会遇到同样的事哟。今天好像好不容易弄到物资了吧,可是那一点量能喂植物和牛的胃袋喂到什么时候?了不起两个礼拜吧——不过,这还得要你能在地上带着影子跑来跑去才行哟。啊!你马上会变成就算什么都不吃也无妨,所以还没关系,可你弟弟要怎么办?真可怜!” 讥嘲的语调还没结束,长鞭已自朵莉丝手中击来。鞭梢卷住战斗服头盔,灌注力道想把他拽倒。然而,这是基于无知的无谋之举。 葛列克和战斗服全都纹丝不动,他用右手紧抓住鞭梢,轻轻一拉,长鞭就到了他的手上。 朵莉丝愕然失色,但她不愧是猎人之女,一口气往后跳了二米。紧追她而来的眼睛中,放射着憎恶、情欲与优越感的下流光芒。 “别忘了,管理这村庄的可是我父亲呐。要让你和你弟饿成人干这种事可是轻轻松松呦!” 朵莉丝的表情突然动摇。因为知道现在这句话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村庄的营运大体是由村议会决定的,不过决定权由村长掌握。地处严酷环境的边境地区,复数决策的合议制那种费时温吞的运作方式,只会立刻招来灭亡。因为妖魔、改造兽、流匪——这些外敌的饥渴眼神,毫不停息地注视着兰席鲁巴村。 村庄的营运自然也包括了商品买卖。编排各种理由迫使商店停止营业这种事大概也是易如反掌。一旦成了攸关维托里爷爷死活的问题,他也只能屈从于蛮横的压力。如果要到邻村采买,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花上两日,对现在的朵莉丝而言是不可能的。反正葛列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妨碍她。 “竟敢说出这种卑劣的话!就算你是村长的儿子也不会放过你!” 朵莉丝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葛列克却无视于此。 “可是呢,如果你成了我老婆的话又另当别论。父亲引退后,听他话的同伴会推荐我做下任村长,这已经安排好了。怎么样,不再考虑一次吗?这样就不用在破烂农场里辛苦工作,会有美丽的衣服随你穿,昂贵的食物随你吃哟。连丹也会高兴吧。然后把那可怕的小子赶走,我会从吸血鬼手中保护你的。只要撒下大把钱,猎人那种家伙要多少有多少,怎么样啊?” 朵莉丝以靠近他作为回答,看吧!再怎么坚强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当葛列克如此想着的瞬间,头盔内的夜视屏幕上啪地一声喷上了液状飞沫。朵莉丝吐了口口水。 “这……这个贱人!给你好脸色看,就对我放肆起来了!” 他似乎尚未熟悉战斗服的使用方法,边发出嘎唧的刺耳声响,边用右手揩拭着脸部。之后便用极快的速度抓住了朵莉丝。 她连往后跳的时间都没有,身躯便被抱住,然后被拽到对方身前。虽然是数小时前刚从流浪者中的流动商人那买来、属于战斗服中最低等的中古货,但以拟似强化生体皮肤与电子神经系统为基础结构的高硬度钢铠,还是能将穿着者的行动速度增幅为三倍,力量增幅为十倍。连朵莉丝都无法逃开。 她大叫:“干什么!放手!” 即使用力殴打也只是弄疼自己的手。葛列克轻易地一手抓起她两只手腕,把朵莉丝提到离地约三十厘米处。 响起“唰!”的一声,头盔左右分开。露出一张表情和色情狂一样的脸孔。在浮着冷笑的嘴唇末端上,唾液画下了一条线。葛列克朝怒瞪着他的朵莉丝说:“跟你说道理你却一个劲地耍拽。现在,就在这让你变成我的人。” “混账!别多管闲事。给我滚回去!”走出吧台想制止他的中年服务员,因为这一呵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对方可是村长的儿子。 葛列克因欲望而通红的眼睛和有些肮脏的嘴唇,朝无法动弹的美少女的脸上缓缓靠近。朵莉丝转开脸蛋。 “放手!我要叫保安官了呦!” “嘿!没用的。就算是那家伙,到了紧要关头也会爱惜自己的脑袋的。” “喂!酒吧关门了。去给我把风别让人进来。” “知道了。” 被命令的手下之一往门口走去,然后猛然停下。 因为眼前忽然被黑色墙壁堵住了。 “干……干什么?你这家伙是……” 叫声突然中断,一瞬间,这名手下撞飞桌椅,顺便让两名同伙成为旅伴,头朝前大力撞上店内的墙壁。黑色墙壁并非特意要让他摔出去,只是用右手将男子轻轻推回去而已。然而,不知是什么样的怪力,飞出去的男人不用说,连遭受牵连的两人也倒在地上翻了白眼,墙壁上的灰泥因撞击而剥落。 “浑 ……浑蛋!你这家伙……” 面对脸色大变手正伸向腰间武器的小混混们,黑色墙壁只是微微耸肩。 他是个身高足足超过两米的秃头巨汉,犹如树根粗壮的胳膊露在皮背心外,体重不下一百五十公斤。从腰间佩挂的巨大蛮刀那经常使用的痕迹上,混混们也察觉出对方不仅只是身材高大,他们的脸色转为慎重。 “敬请见谅,因为这名男人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力道。” 听到那声音,连在葛列克手中挣扎的朵莉丝,也不由得忘我地转了过去,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声音极其动听,声音的主人更是引人注目。 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美丽的黑发垂及肩膀,深邃乌黑的眼睛能令所有看到的人,不禁陶然沉醉、被吸入其中。这是一名犹如太阳的美男子。 还有两名同伴围在桌边。 除葛列克一伙外,仅剩他们在“黑色海湾”的角落,高兴地玩着纸牌。从每个人散发出的锐利眼神来看,他们定然是相当自负的猎人。 “你……你们是干什么的?”葛列克抱着朵莉丝发问。 作者:222.47.178.*封2005-5-2805:57回复此发言删除此发言—— 3吸血鬼猎人d(4) “在下是丽银星。那名男子是拷零无。他是大巨兽猎人。” “别开玩笑!”葛列克巡视了四人小组后大声咆哮。 “只有这样的人数,竟敢说是大巨兽猎人?即使用上十人、二十人都还杀不死一只大巨兽的小孩哪。” 接着嘲笑说:“那个大块头就算了,剩下的不就只是像女人的小伙子、尖头和驼背的家伙吗?教教我吧,你们是怎么狩猎的?” “这就立刻——告诉您。” 丽银星露出太阳般耀眼的微笑说道。 “在此之前,请您先放下那位小姐。丑女另当别论,但如此对待美丽的女性可是有违礼仪。” “不如你来让我停手怎么样啊?伟大的猎人们!” “这样是吗?那么……” “哼!来啊!” 习于闹事的葛列克,或许感受到了即将发生战斗,所以忘记了战斗服的力量,猛力把朵莉丝往下一放。 当无法做出防护动作、头部撞上桌角的朵莉丝,在健壮的手臂里由昏迷中醒来时,一切已然结束。 “痛……好痛……” 她边说边摸着后脑。丽银星温柔地向她微笑打招呼,是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的。 “无礼者已经解决了。虽然不清楚内情是怎样的,不过我想在保安官被叫来前赶快离开,才不会惹上麻烦。” “是……是啊。”由于头痛,所以回答得语无伦次。朵莉丝察觉背后有木头与木头相碰的零碎声音传出,一转过身后瞬间吃惊地瞪大眼睛。 小混混们一个不留地全趴在地上,即使头痛欲裂,朵莉丝还是马上看出了他们姿势的异样,这大概只有朵莉丝才能办得到。 倒在最前面地板上的两人,四肢分别在肘、膝关节处被扭到反方向,成了奇形怪状的物体。这大概是成为拷零无怪力牺牲品的人。不过引起朵莉丝注意的,是落在他们身体旁边的山刀及长刀。山刀姑且不论,但长刀很明显是握柄装有高频波产生器、足以切开铁板的高频波军刀。可是两把刀却像砍到铁块一样,剑身在靠护手处弯折断裂。 隔着圆桌,在稍后处蠕动的身影,是葛列克手下之一的欧雷利。左轮手枪的好手,朵莉丝记得曾看过他拔枪射落五十尺外的蜜蜂的景象。他一起身时右手便已放到枪上,明明在不到零点三秒内便可以让枪口喷出火焰,可是不知遇上四人中的谁,只能以右手紧握住枪把,身体朝下拥抱地板。 不过,让朵莉丝不寒而栗的是致命伤的位置。他的后脑破裂,应该是四人中的——不,再怎么看都是除了拷零无外三人中的某人,绕到他背后对他一击。空有零点三秒的快射能力,却连拔枪的时间也没有。 欧雷利的旁边,某人抬起脸庞。朵莉丝觉得全身汗毛直竖。最初撞到墙上的三名混混现在依旧昏迷,他们该算得上幸运了。因为剩下这人的脸,仿佛被凶暴的毒蜂螯蜇刺过,红肿发黑流脓溃烂的皮肤化为液汁,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这时,朵莉丝没有注意到,爬过地上的一只黑色虫子停在她脚边。正要敏捷地靠近她时,像被谁叫回似的直接通过她脚旁。 那是微小的蜘蛛,而且,超直立在朵莉丝与丽银星背后的驼背男子爬去,爬上了凉鞋、腿部,进一步往背上攀去。男子背后的大瘤和皮背心竟然一起从中往左右裂开,蜘蛛的身影消失在裂口后,裂口随即关闭。 “吓着了吗?也许对美丽的小姐来说,这太刺激也说不定……” 丽银星那有如银铃般的声音,在朵莉丝听来十分遥远。因为她被趁她昏迷时进行的一场一面倒的战斗中那最可怕的结束光景给吓坏了。 只有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死命地抓住扶手,那是露出死人脸色的葛列克。 木头相碰的声音,是发抖的身体让椅脚碰撞地板的声响。尽管他被战斗服保护着,却不晓得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双眼睁得老大,映照出了苍白恐怖的脸色。 “……你们,做了什么……” 朵莉丝好不容易转向丽银星那边,一面离开正要触摸她的手,一面用生硬的声音说。 “也没什么。” 丽银星做出遗憾的表情。 “只不过打了找上门的架。这是我们的一贯做法。” “谢谢。”朵莉丝说出谢词。 “感谢你们帮了我。若是还会待在村中,稍后会再登门致谢的。” “别在意。丑人用暴力让美人屈服,本是世上最恶劣的亵渎行为。他们不过是受到上天的惩罚。” “你的话让我很高兴,不过——若是我以外的少女遭到同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拔刀相助喽,如果是美女的话。” 朵莉丝把目光从满不在乎地笑着的美青年脸上移开。 “再说一次,非常感谢你们。那么我先告辞了。” “好的,事后处理请交给我们。因为已经很习惯了。” 笑容满面地点着头的丽银星眼中,闪过某种黑暗。 “马上就会再次见面了吧。” 数分钟后,朵莉丝赶着马车朝农场而去。 “姐姐,有什么事吗?”即使听到助手席上丹忧心忡忡的询问声,她的表情依然茫然如故。心中奔腾的不安不允许她露出笑容。 一方面是葛列克的妨碍变得更激烈,另一方面担心d今夜不一定能回来。心想:当d说要利用半吸血鬼能日间行动的优点杀入领主城堡时,应该果断制止他的。若是他不能回来,只能靠孤立无援的自己来抵挡伯爵的攻击了。即使说没有伯爵今夜一定会来的证据,可是大概不会有错。朵莉丝下意识地摇摇头。因为那意味着d的死亡。 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右手轻抚白皙的后颈。d出门前对牙印痕迹施加了“符咒”一类的东西。不过是将左掌轻按在上面,也没说有什么样的效果便结束了。可是如今支撑朵莉丝的事物仅剩下它了。 脑中浮现别人的脸孔。是那名该算是恩人的美青年,朵莉丝却感觉像有不祥的阴影笼罩胸口。被他抱着时,近看他的美貌后不禁陶然出神乃是事实。不过,凭着少女的直觉,她注意到那美丽的脸孔上,散溢出像是熟烂水果的腐败臭味。 不,这可能是牢记在她内心深处、比丽银星更美丽的高贵青年的面影所造成的结果。朵莉丝微微预感到,那名美青年 对自己而言是比葛列克更危险的人物。这件事也是她不安的原因之一。回来吧!没打倒伯爵也没关系,回来吧。十七岁的少女没注意到,这个希望,并非是忧虑自身安危的心理作用之下的产物。 数分钟前刚变暖的及胸深水,如今带有明显的热度。弥漫的雾气仿佛舔舐着耸立左右的石壁,雾气更加浓密。 已经连续走了三十分钟以上。 他从大厅往下掉了约二十米。等着d的,是荡漾着满满水液的宽大地下水道。由于水深只到胸部,即使掉落时双脚朝下也会有极大的冲击力。但d托了身上的高超武艺以及与“半吸血鬼”名实相符的超人体质之福,没受到多少冲击力。 吸血鬼的身体组织上,骨骼不用说,连肌肉、神经都兼有高出人类数百倍的再生力与冲击吸收力。至于半吸血鬼——程度因人而异,最少会继承吸血鬼约一半即百分之五十的能力。若是二十米,即使是摔到地上也应能够存活。不过难逃全身骨折、内脏破裂的命运。尽管如次,恢复速度快的,约花三天三夜便能完全康复。 总之,d毫发无伤,在深及胸膛的黑水中观察着四周。 黑黝黝的左右石壁上,四处可见强化混凝土的修补痕迹。这似乎是对原本存在于地底的洞穴施以人工补强工程的产物。 水微温,空气中带有浓郁湿气沉淀着的淡淡白雾。水道宽约五米。d的鼻孔在落下的途中已嗅到矿泉特有的气味,似乎是自然产物。 周遭是漆黑的暗黑世界。凭借着半吸血鬼的眼力才能看出水道的宽度。抬头向上一望,连那二十米的陷阱也辨认不出。当然,因为地板早已闭起,自然看不见前方之物。不用说,显示着无限质量的大岩壁表面也找不到出口。 “该怎么办呢?”d稀奇地轻声发了句牢骚,然而却果断地迈开脚步。逆着四周水液那无声无息几乎察觉不出的缓慢流向走去。 似乎只有水道底部被外力完全修整过,坚固而平坦。虽然如此,也没有标示行走距离和时间、或是干脆提供出口的道理。他并不知道,在上头的伯爵厌恶地说出“三姐妹”一事。 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 d明白了这件事。他很清楚自己的一次让伯爵负了伤。没理由只是让厉害对手落入地下水道,然后便安然不理。百分之百会受到某种攻击。然而,不论是用力踩在坚固水底的两足,或是仿佛连黑暗也为之退避的美貌上,均未浮现出任何紧张、焦躁。d不停地走着,然后,停了下来。 前方约七米处,水道豁然开朗。水面上突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雾气在那一带异常浓厚——该说像是自那一带涌出似的弥漫笼罩着那里比较恰当。雾气于岩上扭曲成奇怪丑恶的形状封堵着水道。 空气中多了腐败物的鲜明臭味。d的猫眼捕捉到覆盖着水面的脂肪油膜,还有怪岩坑洼中隐现的白色物体——那是白骨。 雾气深处传出像是鱼尾拍打水面的啪啪声。有某种生物,怪岩大概是它的巢穴。 可是d没有折回之前的来路,悠悠然向雾气与岩石内部前进。 走进一看,这儿给人有种像游泳池养鱼槽的感觉。怪岩以恰好包住水道全体的形状,分列左右两边。水更加漆黑淤滞,白雾猛烈盘旋翻滚。不远处似乎是矿泉的喷出口。 随着往前走,怪岩数目增加,白骨和臭味也随之增多,变得愈发浓烈。 大多是牛或家畜一类的骨头,但也有引人注目的人骨。大概是背着箭筒的猎人的骨头;穿着破烂损毁长洋装的女性的头盖骨;幼小孩童的骨头。 在这能让正常人精神错乱、两脚发软、无法动弹的丑怪悲惨光景中,d看出所有白骨都是脊椎骨及肋骨处碎为齑粉。这不是被强韧牙齿及口颚所咬碎,而是被压碎的。像被某种东西勒缠后,再硬生生拧碎。 d再度停下脚步。 又是拍打水面的声音。这次相当靠近。d背后响起长剑离鞘声。 同时数米前的水面泛起涟漪,突然裂开浮出白色团块,之后右边有一个,左边也有一个。在黑暗中异常雪白——那是极为妖艳性感的女性头部。 她们轻咧红色的嘴唇满意地微笑着,注视着像是被吓破胆、没有举起长剑原地静立的d。虽然她们容貌各异,但每个都是出色美女。背后的远处再度响起拍水声。 如此看来三人可能是被发出水声的东西追赶,才游泳逃到这儿来的。就算如此,在d面前维持着头部以下没在水中的姿势也未免太不自然。不过比起这一切,最诡异的是嘴角一齐浮现的微笑中,那难以言喻的邪恶、妖艳。 彼此注视一会后,滴水声响起,同时女子三人一齐站起,头部变得和d同高,之后变到在他头上,再一直往上…… 不知人类世界中,有谁能想象出这种奇怪景象。离地三米高处,三个活色生香的美女人头正嫣然微笑。伯爵说的地底三姐妹正是她们。 此时,d平静地说:“我曾经听过传闻,你们就是米多维奇的蛇女吗?” “噢!你竟然知道呢。”像是长姐的中央头部收起笑容说道。声音犹如铃音清脆,却饱含毒液。话声中有着惊讶的语气,不是为了眼前的美青年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而是发现他的语气中全无恐惧之情。 米多维奇的蛇女——就是这三人,不,该说是三只,是于边境区的米多维奇地方吞噬了数百名村人、让年轻男女成为淫虐牺牲品的凶恶妖魔。 本应被数千年前路经该处的高僧以祈祷消灭,但却暗中逃走了。她们和李伯爵邂逅后,以一天三头家畜为条件,栖息在城堡下的地底深处。不同于人为产生的仿真妖魔,要消灭传说中活了数万年的真正恶魔,不论用上何种手段都是极为困难的。 蛇女——看似分离的三个头部,其实像古代传说中的九头蛇(希腊神话中的九头水蛇,砍下一头会生两头,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完成的十二项任务之第二项即为杀死它,血有剧毒,死后升天成为长蛇座)一样,在头部数米下方结为一体,身上覆盖有银灰色鳞片,犹如巨柱的身躯自结合处以下沉在水中。背后的水声,是身体末端因发现猎物之喜悦而翻腾的尾巴所发出的声音。 然而,d之所以只看见女性的头部就能知道她们的真正身份,是由于联想到充满神奇色彩的边境传说和三个美女头。可为何她们自头部以下全溶入了漆黑黑暗中? “真美丽呢,姐姐。” 右侧人头不胜惊叹地轻声说完后添舐着嘴唇,犹如赤焰的细长舌头前端分为两股。 “好久没有像这样值得疼爱的男人了!不只脸蛋漂亮,身体也是那么强壮。” “姐妹们不可以先动手!”左侧第三个人头说道。“因为你们两个五天前趁我睡觉时,吃掉了迷路进来的猎人,所以这次是我先。不管是和这个男的享尽极乐,还是在最高潮时吸食鲜血都是一样。” “胡说什么!明明只是妹妹的身份。”右侧像是次姐的人头大喊。 “停止!不准姐妹吵架。”长姐头部朝三女的方向斥责。 “鲜血就让你第一个享用。可是,疼爱他要三个人一起来。” “噢。” “就这样吧。” 三个人头相互无声地点了点头,火红的舌头来回乱窜,一边用陶醉迷恋的眼神巡视着d全身。 “不过,要小心。”长姐叮咛了。 “这个男的并不害怕我们。” “别瞎说!如果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会有不怕我们的人吗?连那个伯爵,因为食物的事惹我们生气,我们一露出牙齿后就一溜烟逃跑了,再没下来第二次呢。”这次是次姐的声音。 “而且,就算不害怕又能做什么 ?男人——你在那里能动吗?” d默默无言。事实上他无法动弹。全身上下打从一开始看到少女们的头部起,就被无数的手给抓住了。 “知道了吗?男人,”次姐继续说道,“那是我们的头发。” 原来如此。蛇女们的脖子和身躯会溶入黑暗中令人看不见,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们下巴以下被如瀑布般自头上流泻下来的数万条黑发彻底覆盖了。 此外,这并非单纯的头发。散落水面的发丝一根根如同触手般扩散、漂浮着,一感觉到进入巢中的生物的动作,便会随三姐妹的意志,先让对方毫不抗拒地被诱骗到巢穴中央,等时机一到,再瞬间缠住对方四肢,以犹如钢丝的韧度夺取其自由。 不只如此。被怪岩所包围的“三姐妹”巢穴中,其实没有水。水道被怪岩阻挡分流过怪岩左右。充满巢穴内部的,是头发本身生出的分泌液。 它会配合飘荡头发的摇摆巧妙流动、旋转。即使是d那远胜人类的皮肤感觉亦没察觉头发的存在。不知不觉中攀上d腰间的发丝,手掌、两腕自不用说,连肩膀、颈部也被缠住,完全封锁了四肢的行动。 更可怕的是,这无数的手——不,该说是触手,剩下的触手从刚才起就侵入了衣服接缝或领口处,摩擦、轻抚、纠缠着d活生生的肉体,极力想让d成为肉欲的俘虏。无论意志多么坚强的人类,在这微妙的动作下,只消数秒便会溶解,崩溃理智,化为欲望的野兽,从没人可以忍受它。这是蛇女们的淫猥酷刑。 “怎么样,想要我们了吗?” 随着这句话,三个人的头在空中作了扬起头发的动作。黑色瀑布的水流变化,现出带有蓝黑色条纹花样的三根长颈,以及支撑其下粗约两人合抱的胴体。长颈一口气朝d降下,缠绕住成为黑发绳索俘虏的健壮身躯。头发依旧在d衣服内侧继续微妙蠢动。 “随时都可以压碎你的骨头,”长姐一面用炯炯生辉的通红两眼注视d的脸一面说着。两眼的火是情欲之焰。“可是,你是多么美丽的男人,多么强壮的男人啊!” 舌头舔着d的脸颊。 “真是美!这三百年内,从没看过这么美丽的。” 次女湿润的嘴唇从背后玩弄着d的耳垂,腥臭的热气吹入耳孔。 “不会轻易杀死你的,我们三个会让你充分体验欲仙欲死的快乐,然后再连你的骨髓都榨得一干二净。”么女的声音几近喘息。 蛇女们的生命能源不一定是通过摄食有机体所得的能量。使用妖魔特有的奇异秘技,将身体强壮的年轻男子,或如香鱼幼鱼般年轻幼美的美少女,化为沉溺肉欲的阴欲野兽,趁最高潮时吸取他们欢愉悦乐的精气——这才是“三姐妹”从吸血鬼尚未崛起、人类尚君临天下的太古时代起便能得享永生的不死秘密。 当然,并非不问对象,她们可是相当挑剔的“美食家”,所以虽然被伯爵送入地下的,或由别处出入口迷路闯入的人类颇多,但自最后一品味极乐之后,只是一味地贪婪吞吃人肉,毫无快乐体验地度过了数百年。 现在,因快乐而心焦意乱的时刻再度到来。三个美丽的脸庞染上情欲的嫣红,双眸发出火焰,由朱唇流泻出的灼热气息,仿佛要烧焦d那张冰冷美丽的脸。 三个艳媚的湿润红唇,逼近d抿成一线的嘴唇。 将要重叠前的瞬间。d双眼射出深红闪光!邪恶的脑髓遭这奇异的冲击一击。一瞬间,三姐妹感到从未体验过的甜美刺激猛然传遍全身。 “啊啊……请把嘴唇给我……”长姐嘶哑地说着。 “露出喉咙。”仿佛夹带着铁锈的粗涩声音命令道。 知道那是d的声音后,三个头随即一起上抬,把白皙光洁的喉咙伸到d的唇前。因为她们认识到,若不这样做便无法消除那让全身疼痛的灼热刺激。蛇女们的脑部已无法正常运作。 “解开头发。”d随即恢复自由。右手收剑回鞘,左手捞起一撮头发。 “快乐的陷阱吗?不过掉进去的不知是谁!” 轻声的低语还没说完,d扔开握住的头发,双手用力拉来三个长脖子。 “虽然不想做,可是知道出口的方法只有这个,而且还有人在等我。” 说完,眼睛眉毛一口气往上抬高,嘴巴大大张开,露出两根白色獠牙。那是邪恶残忍的吸血鬼表情。接着,黑暗中好像发生了某种事。 女性的哀鸣和尾巴乱拍水面的一连串声音互相重叠。最后,难以想象的愉悦呻吟开始充塞四周。落入快乐陷阱的是女性一方。 不久,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接连响起三次,随即传出d“起来”的命令声。 “三姐妹”弯曲着细长脖子和胴体,再度起身。 表情上似乎萦绕着空虚的阴影,因情欲通红的两眼中褪去所有生机,仿佛笼罩着霞霭似的朦胧湿润。汗脂光泽闪动的脸部也失去一切血气,呈现出犹如白蜡的气色,显得十分异样。 三个人头的颈部,分别可见两个蓝黑色小点——是牙印。 谁也没料到,千钧一发的瞬间,d体内潜藏的魔性血统苏醒。他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巴。 现在,他恢复了原本如冷泉般的无表情美丽,同时以近似苦叹的声音命令“三姐妹”带路到出口,空中的人头无声点头,开始朝背后的黑暗移动。当d尾随在后面接着也要消失于黑暗中时,他的左腰附近传来像是嘲笑的声音。 “不管再怎么讨厌,血缘是不可否认的。你对自己的命运,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随即,“住口!我不记得有叫你出来!回去待着!” 这声怒吼确实是d的声音。那么,最初声音的主人是谁?d话中奇怪的意思又是什么?而最奇怪的,让他极端冷彻的感情瞬间沸腾的理由又是什么? 当落日最后的残照消失于草原彼方时,费林格医师的马车,造访了正焦急等待d归来的朵莉丝的家。 朵莉丝感到为难,想让医师回去。因为没有理由让边境中贵重的医师遭遇危险。这是自己一个人的战争。 晚餐中掺混了安眠药,所以丹已经睡着了。要猎取猎物的“贵族”,除妨碍者外,对其他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因此这大概可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嗯,医生……今天有点不方便,因为整理农场很忙……” 对在门廊上开口说话的朵莉丝,老医师说:“没关系,我是在出诊途中——只是想喝杯水。”他一边摇着手一边自行开门,急急忙忙走入起居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由于对方身为亡父的友人,不但自婴儿时起就蒙受照顾,而且朵莉丝和丹都是由这人的双手接生,他也是自父母双亡后到今日始终多方帮助的恩人。在他这么做后自然不能轻易要对方离去。 而医生似乎另有打算,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年轻时对抗“妖物”的武勇事迹,朵莉丝落入不得不洗耳恭听的窘境。他明知“贵族”可能会来,为何还要故意久留? 夜晚一分一秒变深,d没回来。如今,朵莉丝下定决心要孤身奋战。即使农场中的武器和装备已检查完毕,不安仍旧与时剧增。然而,她除了担心自己的身体外,还忍不住担心着医生。 我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医生。拜托,在医生回去前请不要来。 如此祈祷的同时,又有负面的挂虑悄悄靠了过来。 不论如何,这点都必须加以顾虑。我成了那些家伙的同伴的话,丹要怎么办?他就必须一辈子背负亲人变成“贵族”同伴的重担活下去。不行啊,朵莉丝,就算是会失去自己的手脚也要把他赶走! 不过鼓起的勇气维持不到数秒,便被恐惧的阴影完全覆盖。费 时无数世纪施行的心理操作和现实中遭到“贵族”毒牙的战栗,有着足以轻易让年轻的十七岁少女心灵萎缩的魔力,即使她是个出色的战士也是一样。 时钟指针指向930n后,朵莉丝不容异议地宣布了。 “那么,医生,我已经要休息了。” ——所以请快点回去。 费林格医师在听到如此暗示的话语时,丝毫没有起身的样子,并吐出了令朵莉丝一头雾水的话。“差不多是危险访问者要来的时候了哪。” “是啊,所以医生请赶快回——” “你真是心地善良的孩子。”老医师用无比慈爱的眼神注视着她,同时说道。 “可是,客套也要看时间和场合啊,真是见外!你可是十七年前,我用这双手接生,此后一直视如己出的女孩儿啊。我这糟老头可不是能够默默看着年轻女孩自己一个人和地狱恶魔战斗的人哪。” 朵莉丝双眼凝视着站在起居室入口的老人,无言地闪着泪光。 老人和蔼地说:“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这样想好了:教你父亲猎捕狼人诀窍的,可是费林格医生呦。” “那我知道。可是——” “那样的话,就别哭丧着脸嘛。虽然偶尔看看顽皮小孩的哭脸也不错,可是,那个年轻人怎么了?多半是雇了他做保镖,结果一靠近夜晚就一溜烟地逃了是吧?不知为什么,是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家伙。不过果然也只是个没有根的浮萍啊。” “不是的!”在这之前一直感动着默默点头的朵莉丝,突然大喊出完全否定的话,吓得老医师跳了起来。 “那个男的——不!他不是那样的男人,不是的,绝对不是!今晚不在这里是因为他一个人潜入了‘贵族’的城堡,可是还没回来!肯定……肯定是有什么缘故……” 费林格医师的眼眸中映出难以形容的光芒。 “你……原来如此……喜欢他对吧?” 朵莉丝立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擦干眼泪。 “什么啊……我才没有特别……那个……” 医师朝脸部染成蔷薇色的少女微笑着,一面温柔地摇摇手。 “好,好,这是我不好。他可是你看中的男人,所以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回来了。要不要在那之前先抓住伯爵让他吓一跳?” “好。”朵莉丝也用开朗的表情点了点头,接着表情急转不安,询问:“要怎么做呢?” 截至目前为止,还不曾有过人类捕获“贵族”——吸血鬼的例子。与他们的斗争互有胜败。不过哪边的战败率较高自是不用多说,更不要说是在夜晚——这个“贵族”的世界中与他们战斗。从战友的肉体能力、武器上来看,胜负的结论已经再明显不过。 “就是这个。”老医师从爱用的诊疗手提包中取出一个玻璃小瓶,瓶中装满了微带黄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朵莉丝声音中期待与不安交错着。 费林格医师没回答,又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份破损的信封,摊开里面的信笺,递给朵莉丝。 浏览过潦草写在泛黄纸面的树液墨迹后,朵莉丝以吃惊的表情看着医生。 “这是……爸爸的……” 长满白发的脑袋微点,“这是你父亲在你们出生前,于武者修行的旅途中寄给我的信。可是,这是最后一封。你读了就知道,里面写着你父亲遭遇吸血鬼的事情。” “爸爸——和吸血鬼?!”朵莉丝说到一半就停住,连忙开始阅读信笺。 最初一、二行是关于住处的报告,然后字面突然现出因兴奋与恐惧所造成的混乱—— “我知道了。他们的弱点是十……” 只有这些。末尾文字之后,泛黄粗糙信纸的纸面上一片空白。 朵莉丝用困惑的眼睛看着老医师。 “为什么爸爸后面的部分没有写出来呢?别的信上有吗?” 医师摇摇头。 “你父亲在旅馆写这封信时遭到吸血鬼袭击,不过他把吸血鬼击退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我仍不清楚,但一定是发现了‘贵族’们的弱点。这在别的信上也有写明。可是,在击退妖魔调整好心情,想记下那发现而拿起笔后,他却发现已经完全忘了那项事物。” “怎么会?!为……为什么?” “这之后再说。总之,在危险离去近五分钟后,你父亲注意到自己只是一直拿着笔茫然发呆。于是发了疯似的回溯记忆,乱抓头发,最后还想一个人重现出打斗现场,不过全都徒劳而终。吸血鬼的出现和挥舞拳头的短暂死斗,以及千钧一发时敌人逃走的部分通通一清二楚,可是其中自己使出最关键性反击的方法和经过却从脑袋中被消抹得一丝不留。” “为什么……为什么呢?” 医师无视朵莉丝的再度询问继续往下说。 “线索是最后的‘十’这个字,可是你父亲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最后便这样不了了之。他把事情的经过重新写在别的信上寄给我,把答案委托给我来判断。很遗憾,我没能响应他的期待……” “那么——”朵莉丝忘记正悄悄逼近的危险,兴奋了起来。“如果能解开那个‘十’的谜底,一定就能发现‘贵族’们的弱点了。” 因期待而微微发颤的声音迅速转为失落。因为在老医师脸上,看见了不像是沉痛而是几近绝望的阴郁。 想得知能从吸血鬼手中保护自己的关键性方法,这种尝试过去重复过无数次,却全化为泡影。自“贵族”们掌握世界支配权以来,在持续无数次的抗争中,人类应该有许多机会掌握此一秘密,最后却仍旧没有流传后世。如今,连想去探寻这方法的人都绝迹许久。 “果然,‘贵族’还是胜过我们的吗?他们没有弱点……” 对朵莉丝那仿佛跌倒在地上的软弱语气,费林格医师摇了摇头,断言道:“不对!若是这样,他们有弱点的传说,就不应该会被流传在我们的世界里。你父亲不是确实写明他通过某种不明方法击退了吸血鬼吗?你父亲决不可能说谎。我也听过好几个和他有相似经验的骑士或旅人说出雷同的话,并且也实际和当事人面谈过。” “那么,有什么收获?” “没有,全和你父亲的体验一模一样。他们通过某种方法躲过了妖魔的毒牙——应该说是赶走了他们才对。可是关于那方法,所有人都不记得任何蛛丝马迹。” “……” “近年来,发现‘贵族’弱点所在的‘传说’,好像不再被关心,但是我极力搜寻许多文献、收集实际案例后,认为他们一定有弱点存在。只是人们无法得知。我认为这种情况是记忆操纵。” “记忆操纵?”朵莉丝皱起眉头。 “正确地说,应该是选择性自动消去记忆的操纵吧。简单讲就是施加只会自动抹消某种记忆的精神措施。” “赶走那些家伙的武器的记忆吗?也就是对‘贵族’的弱点的记忆。” 朵莉丝不禁稍微靠近并注视着老人的脸。莫非就是那小瓶里的粉末?迎着不安与期待交混的视线,老医师继续淡淡说着:“因为他们是在历时亿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支配这世界的成员。要对人们的dna、脑髓动手脚,让人选择性地消去那些记忆,必定是易如反掌。这是很久以前便有人主张的说法。虽然要附和来历不明的家伙的主张令人生气,不过对的就是对的。一旦如此认定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您这样说的意思是?” “唤起记忆就好了。” 朵莉丝“啊!”地叫了一声。 “可……可以做到吗?” 老医师稍稍得意地玩弄着掌中 的小瓶。 “那样做的结果就是这个。我对面谈过的十二名男女施加催眠术后,甚至借助了自‘都城’取来的‘再现剂’的效力,试着让他们回溯过去。其中两个人说出的,就是这里面的东西噢。即使是妖魔们的科技,也不可能完全消除记忆啊。” 此时朵莉丝察觉到医师的最后一段话中,不知为何有着犹豫的语气,却无法看透为何要有所隐瞒。 她问了别的事。 “可是,要是医生的话正确,医生和我不是已经马上丧失和这个粉末有关的记忆了吗?” “不,我想不要紧。这也是推测:只有实际上相信自己发现了‘贵族’弱点时,才会开始消去记忆。我和你心里都没有完全相信粉末的效果,所以敌人的装置也不会激活。” “那么,若是写下些什么来呢?” “大概没用吧。就算看了也只会被当成是书写者发疯时的蠢话。” 稍稍失望后朵莉丝换了问题。“爸爸信里那个‘十’什么的,就是那种粉吗?” 医师的头再度摇动。 “我想恐怕不是。我考虑了许多,可这和那文字无论如何都连不起来。尽管可以看作你父亲由于对重大发现太过兴奋所以笔误,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其他受验者的记忆中始终没出现这粉末的名称。把‘十’字想成别的东西或许比较好。” “不过明明想起了这种粉末,为什么别的东西却不行?” 费林格医师欲言又止。接着叹了口气,用朵莉丝从未听过的沉重口吻开始叙述。 “我平常总觉得‘贵族’和人类的关系,说得更清楚点,是‘贵族’对人类的看法,有点讽刺。对现在的你说这种事你可能无法接受,不过——或许他们对我们抱有一种亲切感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你认为‘贵族’把我们当成朋友!怎么可能!” 朵莉丝的动作比语气更激烈,把手按到了颈部方巾上。自出生后头一次,注视着老医师的视线中满是怒意。 “就算是医生,说出那……说这种话,一点也不顾虑人家的感觉……”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医师摆摆手哄慰她。 “并非说一切的‘贵族’都是那样的。不管再怎么调查史实,别说亲切感了,连行为方面都是认为人类生命比机械低下的‘贵族’占压倒性多数。即使是从心性上来说——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有心,他们之中有九成九是和袭击你的领主一样的家伙。可是,剩下零点一成的可能性始终难以舍去。详细调查过的事实往后再全部告诉你——” 会有往后吗?——朵莉丝想着。不久后,邪恶的事务必会踏碎犹如春日傍晚时的舒适甜美空气来到这里。 费林格医师没有看着朵莉丝,改为注视地板某一点,保持这种姿势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继续说着多年来的疑问与疑问的解答。 “举个例子来说:为什么要把自身的弱点和针对弱点的武器区分开来?明明将它们全从记忆中抹去就好了,却为什么要留下这种粉末,而抹消神秘的‘十’这个东西呢?大概这种粉末和‘十’相较下是没那么重要的东西吧。难道他们真的是在玩弄我们吗?是‘就让你们得知这种程度的弱点好了’这种支配者的骄傲吗?如果是这样,那一开始就公布出来不就得了?” 费林格医师在这里停住话。呼吸一口气后,继续道:“这是老朽费了六十年人生大半所得的些微调查成果——我把这看作挑战,而且是由一个已然登峰造极却缓缓灭亡的种族所发出,给如今对他们望尘莫及、将来却会达到同水平甚至或许会凌驾他们之上的其他种族的挑战。他们这样说着:你们人类若想继我们之后崛起,便试着用自己的力量打倒我们、让我们屈服吧。得到这个粉末后,接着尝试破解‘十’的谜题吧。解开的话,便想办法别让忘却的迷雾将它再度封锁吧。” “怎么可能……”朵莉丝觉得自己口中流出的喃喃低语听来十分遥远,“这样子,不是和教导实习猎人的师傅一模一样……” 虽然他点了点头,但不知老医师是否真正理解了朵莉丝的话。他的视线一动也没动。 “这不是下级‘贵族’能做到的事情。说不定……” “说不定……?” “统驭全世界‘贵族’的一千名‘大贵族’,还有七名‘王’,以及君临于他们头上的传说中的大魔王——大吸血鬼——王中之王,只有他才可以……那个吸血鬼德……” 这时朵莉丝的脸上泛起紧张的神色。叫着“医生!”,声音不像是要唤起注意,而是几近求助的叫声。回过神的医师随着朵莉丝把脸转向起居室窗户。 尽管无法感觉到在充满月光的凉爽草原上有东西活动的迹象,可是两人耳中听见了踢踏远方大地的蹄音与车轮声。 “来了是吗?” “欢迎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尽管她恢复了女战士的活力与表情,但少女胸中流淌着悲伤的低语。 果然,还是来不及啊,d。 改造黑马的蹄声仿佛踏着妖雾而来,当蹄声由隆隆作响来到清晰可辨的距离后,朵莉丝走近起居室一隅,将装饰在墙上的祭奠用的银色面具中的一个向右旋转。 钝重声响起,墙壁和地板的一角旋转、后退,接着是镶有木板的控制面板和扶手椅出现在眼前。面板上镶有木板,装有开关与操纵杆的地方则是铁制的,电子仪器与彩色灯泡随意露出,而操纵杆是木制。 这时朵莉丝父亲叫来“都城”的技师所装设的战斗指挥所。所有装置于农场的武器全能由此处控制。对防治跳梁跋扈的妖魔的设备来说,这可算是最高级的了。全方位棱镜监视器从天花板降下。 “噢噢!那时候我问是在进行什么工程,结果跟我说是在换装新型太阳能转换炉。竟然连我也要隐瞒,你爸爸真是见外。” 没有余暇回应优哉如故的医生的话语。监视器的棱镜孔上,已投射出朝农场小路直奔而来的四头黑马车身影。 朵莉丝的手伸向一支操纵杆。监视器中兼有瞄准装置。 “别紧张。”手中拿着方才的小瓶,窥视了窗外一阵子的费林格医师出声制止她。 “还有电磁防护罩呐。” 话还没说完,三条门闩封起来的木门,在马车到达前方约十米处时无声打了开来,挟带疾风正要通过该处的黑影,被令人眼花缭乱的闪光包裹住。在电磁防护罩中,即使是有刀刃难伤的硬鳞保护的小龙也会被化为焦炭,防护罩火花瞬间将黑夜变为白昼。 冲散了白热的大朵火焰之花,白光团块入侵农场。马匹、车夫、马车的轮廓全为白色火焰所包围,就像地狱的马车突然在地上显出身影,现出极为异样的光景。 “通过了是吧——咦?” 朵莉丝声音中的困惑,是由于看到应该如疾风般奔至庭院前的改造马,在破开防护罩的地点漂亮划一地停下脚步之故。 眼看着包围四周的电子火焰慢慢消失,敌人被更强大的防护罩保护着。 “还没完呢。看吧,要出来了。” 医师的声音再度制止正要拉下操纵杆的手,朵莉丝察觉出声音里充满紧张,以及超出紧张许多的恐惧余韵。即使是这位犹如理性与豪胆化身的老医师,潜意识中依旧浸染着“贵族”们费时数十世纪洗脑的结果。 黑门打开,身着黑衣的魁梧身影踩着自动伸出的小楼梯降临大地。 “笨蛋!这样大剌剌的出来。” 朵莉丝的声音表面上很兴奋,其实却软弱无力。因为她领悟到敌人对现在将遇到——还有先前遇到的攻击根本毫不在意。 在自己的喉咙 留下污秽伤口的罪魁祸首,在夜色中露出白色的獠牙得意地微笑着。当他开始一个人朝母屋走近时,朵莉丝拉下了操纵杆。 农场四处接连响起弹簧迸动的声音。黑色团块划开空气袭向伯爵,却在数十厘米前被弹开。掉在地上的,是约两人合抱的圆石。接连射来的石弹全被看不见的墙壁吸去动能,在悠然走着的伯爵周围滚动。 “和我想的一样——真厉害呢。” 朵莉丝扳倒第二只操纵杆。 再度飞出农场的隐藏发射口的东西是铁枪。起初的十来支全被弹飞,但最后一枪贯穿了伯爵腹部。 “成功了!” 紧握操纵杆手柄,几乎要把它折断,朵莉丝大喊着,可是当看到瞬间变得直立不动的伯爵,在棱镜屏幕上露出可怕的笑容后,就这样带着刺穿腹背的铁枪再度开始悠然漫步,她的笑容僵硬冻结了。 他在说我的攻击,他连防卫都不需要! 心中被恐惧的冰冷手掌搅得一团混乱的朵莉丝突然体会到,吸血鬼根本没有“到”牺牲者身边的必要。颈后曾经承受血吻者,只消听到屋外的恶魔呼声,便会自行前往死神身边。 d初次对峙时让她晕倒便是为了防止那种情况。 “他是在游玩!” 朵莉丝拼命拉下、扳倒操纵杆。吸血鬼除非心脏被打穿否则不会死亡。即使清楚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但实际战斗时,亲眼见识了对方可怕力量的现在,她却完全丧失了身为一名猎人之女的冷静判断力。这是由于潜藏人类心中的对未知黑暗的畏惧。 装于树丛中的机枪喷出火焰;由透镜点火发射的导弹从太阳能储存单位处如雨般落下。 在周围卷起的烟雾、火焰爆炸与巨响中,伯爵苦笑了。显然这是现今人类所能作出的最大抵抗。像这种家伙都能如蝼蚁般在地球上倔强地苟延残喘,而自己的种族却不得不如落日阳光一样,悄然无息地步向灭亡。突来的震怒,将赞许眼前猎物勇敢抵抗的余裕心思燃烧殆尽。 两眼化为火焰,外露的獠牙嘎嘎作响,同时伯爵一口气跑近门廊,一跃跳上楼梯,随即单手猛力拔出腹部的铁枪重重地刺向大门。 在铰链迸裂向内倒去的大门后方张着黑色的铁网。还不及细思,伯爵用铁枪刺穿大门后正要甩开它的刹那,接触部分放出闪光,只觉从握住铁枪的手上有剧烈的烧灼感传遍全身。一开始,黑衣下的身体因痛苦而猛烈颤抖,头发直竖。为了排除、中和强大的电流刺激,吸血鬼那可憎的代谢机能立刻全力运作,开始转换细胞的分子结构。 这是把屋顶太阳能吸收板在白天储蓄的能源转为五万伏特高压电后送出的能源转换装置的功劳。伯爵一边感觉到剧烈的电击烧灼细胞、坏死神经,一边挥动了铁枪。以新的痛苦和火花作为临别礼物后,电线织成的放电网被撕碎掉落到地面。 “以一个女人来说还真是厉害。”伯爵双眼充满血丝、吐出低沉的感叹,“正如我所选中的一样,真是充满生命力的女性——无论如何都想要你的血啊!等着我吧。” 朵莉丝知道已经无计可施。切换为屋内模式的监视器屏幕上,全是充满鲜血渴望的妖魔的脸部放大影像,门板倒向起居室内部。她连忙离开控制台站起身护住费林格医师。 “少女——”门口的身影说道,“尽管身为女人,但你的勇敢奋战实在惊人。不过到此为止了。把你那珍贵灼热的鲜血奉献给我吧。” 长鞭划裂空气骤然作响。 “过来!”伯爵厉声命令。 鞭梢在空中迷失方向,落到地上盘卷起来。 老医师按住如同线控人偶般摇摇晃晃开始前进的朵莉丝肩膀。只见右手一盖住她鼻腔,少女便无声颓然倒下。医师一开始就偷偷拿着沾有哥罗仿麻醉剂的布巾 “想阻止我吗?老东西!”伯爵用毫无感情的平板声音发问。 “不能放着她不管哪。”老人回答,握起的左手向前伸出,“这是你讨厌的东西——大蒜的粉末呦。” 伯爵脸部晃过动摇的神色,随即微笑,“真厉害,竟能找出它来——我是很想这样说,不过蠢货就是蠢货。的确,我无法抵抗它的味道。可是,今晚逃出我的手掌又能怎样?一旦确信它对我的效果,便会因相信的缘故,让你忘去所有关于手中东西的记忆。而明晚我又会来了。” “不会那样的。” “噢!为什么?” “老朽也有过辉煌的过去。说起沙姆费林格的话,三十年前多少也算是有名的蜘蛛人猎人。也对你们作战的方法略知一二。” “噢!” 伯爵眼中带上光芒。 老医师挥动手,粉末与异臭盘旋在空中。 “呜呕——呕……呜……” 用斗篷盖住鼻部以下的吸血鬼几欲倒地,烧烂脑部、犹如生命力自全身流失的强烈脱力感和呕吐感突然袭来。吸血鬼鼻腔内的嗅觉细胞——用以感觉气味的嗅觉神经末梢部,被大蒜臭味来源的蒜素的气味分子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滚回灭亡的黑暗中!” 费林格医师右手握住不知何时取出、长约三十厘米的白木桩向前冲去。在他眼前黑鸟的羽翼突然展开。是伯爵的斗篷。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卷住老医师手部,伯爵连手也没动它就将老医师猛力摔到房间角落。这是“贵族”的密术。伯爵曾受吸血一族的神祖亲自指导过这门密术。 拼命自地板上站起的老医师,看到一面剧烈呛咳,一面对朵莉丝弯下腰的伯爵,不禁魂飞魄散。 “住手——”伯爵的脸正要贴上少女喉咙。 医师瞪大眼睛。 因为伯爵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接着身体向后猛仰。说不定老医师是唯一一个能看到“贵族”如此惊惶害怕的表情的人。 目瞪口呆的老医师的眼角中,黑衣身影翻飞,斗篷消失于门外。 老医师好不容易一边按着自己的腰骨部位,一边起身,此时听见窗外传来远去的车轮声。 ——总算,危险暂时离去了。 正旦安全感泉涌而来之际,费林格医师突然觉得似乎忘记了重要事情,苦苦思索着。 这味道是什么呢?那家伙又为何要逃? 第五章 必杀飞鸟剑 翌日早晨,太阳升起的同时,朵莉丝拜托老医师照料熟睡中的丹后,离开了农场。 “不管怎样都要去吗?即使还活着也不一定能见到啊。” 老医师是在说d的事。朵莉丝只是默默地微笑,并非是不安的笑容,而是下定决定即使拿自己代替也要救出他、维持这种决定的坚强的笑容。 “没问题,一定会回来的。丹多多拜托了。” 留下这句话后,她掉转马头前往吸血鬼的城堡。 恐惧——由于自己被吸血鬼毒牙所咬,数小时前又才遭受袭击。大蒜的效力也已自记忆中消去。由费林格医师那听了昨夜伯爵不知为何落荒而逃的经过,结果确信了那粉末的效果数秒后,相关记忆便从她脑中烟消云散。 相对的,把前夜所有攻击都当儿戏的“贵族”威势,却清清楚楚地烙印在脑中。 无法战胜。无法抵抗。 以连男性也甘拜下风的飒爽骑姿在草原疾驰的同时,她将要落入黑暗的绝望深渊的心灵,又被丹天真的脸庞拉回。 没问题,姐姐不会输给那家伙的。等带d先生回来后再一起对付他吧。 丹的脸庞对面还有一个脸孔忽隐忽现。那是比伯爵更冷漠,令人为之全身一震的秀丽面容。 活下来。不管受了什么伤都没关系,请活下来。 尽管气候调节装置控制的“舒适时间”已结束,但夹带着冷气的草原早晨郁郁青青极其美丽、生机洋溢。 令人舒畅的晨风吹过道路,上面有十来头像是奔驰了一整夜的马匹突然停下脚步,踢得沙尘四起。道路穿过草高及腰的草原,通往兰席鲁巴村。在约二十米前方的道路正中央,有四个身影分开草丛站着。 “你们干什么?” “我们是‘都城’派遣的边境警备队——让开!” 第二个大声叱咤的男子突然眯起了眼睛。因为四人小组的异样外观唤醒了危险的记忆。 “像女人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的男性、锥子一样的尖头人还有干瘦驼子——原来如此,你们就是‘怪魔团’吧。” “您知道得真清楚。”丽银星露出与绿色清晨相称的笑容说道。美丽的笑容令人无法相信这名美青年是劫盗边境北部的残暴强盗团的首领。 “由于相貌在北方太广为人知,所以只好来此出差工作。但听说诸位从现在起要发送通缉令并巡视各村,因此希望请诸位能停止。不要做出这种不识趣的举动。” 听到这种简直瞧不起人的话,每个警备队员都为之激怒。像是队长的相貌稳重的男人大声吼叫:“住口!得知在佩多罗斯村发现你们的消息后,我们就急忙赶去,不料还是慢了一步,让你们逃走了!正在我们咬牙切齿的时候,你们竟这样大剌剌地跑了出来,还真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就在这把你们绳之以法!不过,虽说知道你们是凶恶无比的强盗,但还真没想到你们竟还是这样一群笨蛋!这样跑出来好吗?我们可是边境警备队啊。” 这份自信并非通常的虚张声势。从“都城”派出定期巡逻警戒边境的他们,积累了针对所有妖魔怪兽的战斗训练经验,装配有强大火力,是一人足以匹敌一队士兵的精良战士。 背后排成一列的队员们,马鞍附近响起重重的金属声。是他们佩带的无后坐力火箭筒自动装填弹药的声响。队员们的镭射来复枪枪口,早已对准丽银星一行人画出准确直线。不论先前在酒吧中展现的诡异战斗方式是多么令人无法想象,他们也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不可能在这种攻击下安然无事。 队长说道:“怎么样?如果你们是认命了,想被抓才出来的话,那就弃械投降吧。这样在被送上断头台前还能留住性命。” “我拒绝呢。” “什么!” “请尽量开火开到您满意为止。可是,在这之前您忘记了一件事。” “?”队长皱起眉头。 悦耳的声音说:“怪魔团并非四人小组呦。” “你说什么?!” 警备队骚动。不知何时,四人小组齐把视线自警备队身上转向自己旁边。 “还有一位无人知晓的守护者。” “啊!在那边!” 当人类精神与肉体所无法承受的恐怖出现在眼前时,牺牲者遭受的冲击似乎是和“距离”成反比。 当它以压在队长马匹上的样子自空中涌出后,队长便被活活吓死,队长身后三米内的五名队员发疯。不仅如此,不知是因为连动物也看得到它的模样,或是因为感受到它的“样子”,连马匹都忘记逃跑,只是从口鼻喷出白色泡沫在地上痛苦滚动。最后方的马全都惊慌而人立起来。 摔落地面的队员们没发出惨叫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有部分被破坏了。有的人头颅被惊奔的马匹踏碎;有的人像凝固了一样,死盯着缓缓靠近的它。 它慢慢一个个碰触幸存警备队员的身体。 “都城”最强的士兵们束手无策地静静疯狂而死。 “如何?怪魔团的第五名成员很美丽吧。” 当在地上爬着的最后一人听见丽银星嘲笑时,它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 朝着发觉异状而回过头的丽银星的额头,幸存的队员带着茫然的眼神举起镭射来复枪。严苛训练的成果让他即使发了狂也会忆起对敌人的杀意。 “老大!” 红光比拷零无的动作早一步,贯穿了丽银星额头。 然而—— 后仰倒下的却是警备队员。消失在丽银星眉间的镭射光竟然从警备队员的脑后喷出。肌肉与脑浆燃烧的异臭弥漫空中。 “老大,没事吧?” 尖头人一边愤恨地看着倒地的队员,一边出声询问。不光是头部,他的全身看来也像是流星型,是个酷似火箭的男子,名叫奇姆雷特。 “没什么啦。” 丽银星摸着额头笑了。眉间皮肤有一块直径约一厘米的圆形灼伤。 之后再无担心他的话出现,四个怪物为其他原因用不安的表情彼此注视着。 “葳琪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说出这句话的是驼背男子。 “就像丘拉说的一样。虽然被射中,我也有所疏忽,不过主要是因为没想到它会在工作中突然消失不见。”丽银星出声附和。这实在是极为异常的疏失。他转向左手边的广阔草原。 “在这种年纪被破解法术的话,就只能步上黑暗冰冷的冥途……” 丽银星喃喃自语着。 “需要我去看看吗?”奇姆雷特说完后,美丽的脸庞摇了摇。 “不用,我去,麻烦你们处理这些丑陋死尸。要烧要吃都随你们高兴。” 他微笑着下达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命令。 这是在凄惨的死斗结束后——正确来说,是在空中出现的东西突然消失的稍早前的事。 疾驰穿越草原的朵莉丝正要改变马匹方向时,由于在意外的场所发现了意外的东西,反而勒住了缰绳。这是居李伯爵城堡不到二公里处。她避开绕远路的道路,直接策马横过丘陵地带,到了此处却不得不稍稍绕路。 虽然幼时曾有唯一一次被父亲带着从远处观看的经验,但如此靠近细看还是头一遭。朵莉丝抱着半恐惧半严肃的心情了望展开于朝阳下的神秘光景。 这是被村民们称为“恶魔采石场”的地方。在广阔草原的一角上众多石像林立,有的伏地,有的仰天。长相、姿势全无一个相同,没有一尊不是奇怪的妖怪雕像。 眼睛异常巨大的秃头头像;长着数十只手露出獠牙的胸像;形似野兽清晰雕出了数千 根刚毛的全身像——仅从技巧来看的话,只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它们。这些雕像和让人联想起远古城砦遗迹的石壁、石柱残骸一同为青苔覆盖,营造出一个只能用异次元世界来形容的空间。 就连把生机洒向世界各个角落的朝阳,阳光中的光粒子也被寂寞空气与青苔吸去,变得阴郁混浊停滞不动,给雕像群脸上施加了更多的诡异阴影。 空气似乎渐渐潮湿。 据说这里曾是被人诅咒的“贵族”祭祀场遗址,也有人说是建造城堡时的采石场。不过后者的说法已久无人提起,因为这一带并无开采运出的石头存在。 总之,这是兰席鲁巴村人无论如何都决不靠近的地方。 朵莉丝的目光被重复某种怪异动作的老婆婆所吸引,她坐在近“恶魔采石场”中央处、地面大幅度凹陷的盆地底部中间。 不清楚她的岁数。从在远处便能一眼看到的白发和深刻在黄皮肤上的皱纹来看,让人觉得她说不定已年近百岁,然而全身却仿佛充满生气勃勃的精力,十分诡异。 看来是旅行的老婆婆迷了路在休息。 心想即使不能带她到村里、至少可以领她到道路上的朵莉丝,正要挥鞭赶马时,却没来由地停下动作,悄悄下马。因为朵莉丝从她的姿势上感觉出某种邪恶的讯息,老婆婆将穿着灰外套的上半身极力前倾,专心致志凝视着似乎抓着什么东西而弯曲的手指。 当然,朵莉丝并不知道,此时离此数公里的道路中,正值凭空出现的异形怪物将警备队逼至疯狂死亡的最高潮。勒住马,垫起脚跟悄悄进入“恶魔采石场”里面,朵莉丝把缰绳栓在手边石柱上,靠近老婆婆背后。 不知是否没有发觉,老婆婆丝毫不动。随着距离接近,朵莉丝感到全身汗毛直竖。 老婆婆周遭邪气升腾。明显地正在进行驱使妖术的邪恶作业。 唱诵咒文的低声传入耳中。 “住手!”朵莉丝下意识大叫出声,前进数步时,“咻!”地一声某种东西自草丛中飞出擦过脸颊。朵莉丝电光石火般地趴倒在地上。屏息留意四周,左手触摸脸颊,温热的鲜血粘附指尖。 “是气兽吧——看来结界应该在附近。” 感觉左方有东西凶猛袭来。朵莉丝略微往旁边翻身半圈同时右手出鞭,但致命的一击落空,只是溅起草屑。她感觉得到敌人也换了方向躲至远处。 妖术师乃至魔道士操弄术法之际,会在以自己为中心半径数米的范围内,设立发动法术时最有效率的空间。这就是“结界"。 由于执行任务时若有他人闯入此处分散心神,多半会使法术本身丧失效力。为此,妖术师们会在结界外配置自己创造的妖物——也就是警卫,以击退入侵者。妖物指的是含带妖气的蛇、蛤蟆、巨犬等。但这名老婆婆用的是以自身念力产生的透明野兽——气兽。最为狰狞凶恶的一种。 朵莉丝领悟到,救了自己的,是被父亲当作猎人一样训练出来的高超反射神经。若是一般人,早已瞬间被咬破喉咙。她在心中感谢了父亲。 “离那个老婆婆有十米。要试着牵制看看吗?” 朵莉丝喃喃自语。只能进行危险的赌博。因为不知对方是否正在施行什么妖术加害他人。长鞭再度划过虚空朝着老婆婆而去。气兽贯穿空气袭向朵莉丝。此时长鞭飕地回拉。接着,空中好像有某种东西炸裂。大气中倏然洋溢邪气,随即四处消散。 “呜啊啊啊!”老婆婆不停地发出哀号,令朵莉丝从草丛中起身。 气兽察觉她要攻击老婆婆后便猛然冲来,千钧一发时朵莉丝手腕一翻,反过来对气兽一击。当然,若手部动作晚了一丝,消失在世上的就是朵莉丝了。 孤注一掷的赌注成功后反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对以妖术生出气兽的老婆婆来说,气兽被消灭即意味着法术失败。一边耗损生命力一边施展的妖术被破解时,老婆婆的邪恶心脏也就停止了跳动。 “老婆婆!喂!振作一点!” 朵莉丝连忙跑近抱起她,老婆婆翻出白眼、口吐白沫,带着骇人的憾恨表情死去。额头印着六芒星烙印。是妖术师的印记。 “怎么会这样——我并没打算要这样做的……” 虽说是邪恶的妖术师,而且显然是正当防卫,但导致年老女性死亡的愧疚重重地堵在朵莉丝胸口。“对不起,但是请在这里等我回来。因为我还有要紧的事。” 朵莉丝让尸体横躺在那里,正想走向马匹又开始犹豫。比起运遗体回村子,朵莉丝觉得d的安危与否更为重要。正是为了这件事才明知危险却还走到这儿来的。 然而,孤独横躺在大地上的老婆婆的黑色身躯,看来有着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寂寞。野风翻动着她的外套下摆。而且路旁尸体乃是妖怪们垂涎的目标,若是被吞吃的话那还好,就怕被妖物跑进身体里面,这样会变得对人更具威胁性。尽管现在是白天,恐怕妖物们会冒着全身着火的风险蜂拥而来,以便能附着到没施加保护法术的尸体上。 朵莉丝没带施行尸体保护法术的道具。也没看到老婆婆的马和马车。试着搜寻外套里侧,却只装着奇怪的小物件。 朵莉丝回到尸体旁,把她轻轻抱起。 “虽然我想这附近没有会附身的妖怪——可是还是和我一起走吧。虽然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把尸体放在鞍后,用皮绳把手脚绑在马上,这是为了防止掉落以及被附身的细心措施。不愧是猎人之女,动作极为熟练,作业花了不到三分钟便结束。朵莉丝跨鞍上马。 随即朝道路走去。 前进了数步时,朵莉丝突然回过头。同时脸旁“咻!”地一声响起重物掠过的声音。 飞到空中的首级,划出长长的抛物线正要落地时,突然大大睁开双眼,露出牙齿。那是妖物的眼睛与牙齿,首级仿佛被人拉着一样,朝着让自己和身体分开的凶手飞去。一匹马站在远处山丘上,马上的身影再次射出黑色闪电。这次首级从额中到下巴完全裂为两半,滚落地上。老婆婆的首级静止不动了。 眼前是老婆婆的无头尸体,维持着正要将枯爪插入她喉咙的僵硬姿势。 断裂的绳索还缠在手腕上。尸体早已被死灵附身。在她挣断绳索要从后方攻击朵莉丝的瞬间,被山丘上的身影以高超的武技斩断了首级。 马匹略略摇动身躯,无头尸体落到地上。 朵莉丝总算转向了恩人的方向。 “啊!d——”满脸浮现出欢喜之色没,但随即又消失。 以潇洒骑姿奔下山丘的人影,虽有着和d不分轩轾的美貌,但很明显是别人。 “反应真是迅速啊。” 在朵莉丝旁边停下马,丽银星浮出白银般的笑容。 这是称赞她能在被死灵附身的尸体袭击前,察觉异样而回头这件事。 “没有啦。又被你救了呢。是用什么武器办到的?” 面对这不像少女会问的问题,丽银星露出惊讶的表情。 “抱歉,从这身服装与长鞭来看,您似乎也是猎人。” “我爸爸是。我只是有样学样。” 既不腼腆也不谦逊地说完后,朵莉丝微笑着。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微妙的僵硬。 当发现即使彼此自我介绍过后,朵莉丝的眼睛却没有看着自己的脸,而是盯着佩挂武器的腰部后,美青年苦笑了起来。 “怎么一大早就跑到这种地方来?要出远门吗?” “嗯,是的。” “那么,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老婆婆的尸体送到村里?本来应该是我要去和保安官说明事情经过的,但我现在 有急事。” 朵莉丝说出停下马后的一切经过。始终沉默的丽银星听后,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所以才……” “尸体这件事我接受。两个人我都会妥善处理的。” “……两个人?”朵莉丝皱起眉头,不过她反射性地对美少年天真烂漫的笑容报以微笑。“那就拜托你喽。” 正要掉转马头的手腕突然从旁被猛力拉住,美少女在马上被紧紧抱住。他唇边飘散着不像是男人该有的甜腻气息。 “干什么……” “为了帮你,我可是连第五名同伴都杀了。这都是因为你太美丽的缘故。还有,加上昨天的事。我想收些谢礼也是不为过的。” “快住手!你不停止的话……” “而且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要是到村里说出来的话就麻烦了,所以要请你死在这里,也可以算是为同伴报仇吧。——别挣扎!在快乐的事情结束之前,我会先让你活着的。” 少女的唇部被美青年的嘴唇占领。 “啊!”火速拉开身体的却是丽银星。压着嘴唇的手背上鲜血淋漓,因为嘴唇被朵莉丝用力咬了一口。 “别瞧不起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才不会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头!” 她神色凛然地说。丽银星的表情似乎泛起了愤怒的红潮,接着又开始微笑,并非是那种令所有人忍不住报以微笑的美丽的笑容,而是之前道路上出现过的恶魔的微笑。 不寒而栗的同时,朵莉丝朝他的脸部正中央击出长鞭。两人距离不到五十厘米,对挥鞭来说距离太近。然而自少女手中射出的黑色波浪神乎其技地正面弹向美少年脸部。不过,正要击中时,却被目标腰间闪出的黑色闪电给消灭。丽银星拔出奇特的“<”字形武器的同时,以令人来不及眨眼的高速切下长鞭末梢,动作之快实在令人惊讶。 而且他脸上毫无战斗开始的紧张感,始终微笑着。 “喝啊!”刹那间知道毫无胜算后,朵莉丝掉转马头朝“遗迹”方向一溜烟跑走。 然而大概太专注于逃跑,所以好像忘了敌人武器的威力——那能从山丘上切开二十米外老婆婆首级的魔力。 丽银星没有马上投出武器。等朵莉丝的马到达“遗迹”地带的正中央后,他才以手臂由下往上勾的姿势投出武器。 只见它咻咻作响不停地旋转着追上了远方的黑点,极其残忍地从马的脚胫处切下右后脚、右前脚,在马前方描绘出优雅的圆弧后,再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切断左边两只脚。要阻止逃亡明明只需切断一只脚就已足够,但对方却残忍地做出了这种行径。 血雾喷洒的同时马匹倒下了。 “噢!好身手!”当往旁直伸的手感到飞回武器的重量后,丽银星感叹着眼前的光景。 从向旁倒下的马身上,朵莉丝充满弹性的柔软身躯跳到空中,轻巧翻转一圈后着地,尽管动作稍稍慌乱,但显然是一次漂亮的着地。 可是她的脸上却一片惨自。 朵莉丝并没有忘记敌人的武器和那手操控自如的神技。正是因为知道才让马以“z”字路线奔跑。尽管如此,黑色武器却仿佛计算好了她的动作一样,利落地切下了马的两脚,而马匹向旁摔倒时,翻到空中的两只脚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 朵莉丝认识到,自己遇见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贵族”还要可怕的敌人。马鞍旁有短枪与长剑,右手中则有长鞭。但如今右手的武器变得异常轻盈,让她感到无法信赖。 丽银星悠悠然地骑马进入“遗迹”。 “看到你现在的身手,更觉得立刻杀掉你太可惜了。和我进行永别前的欢好如何?” “鬼才要!与其做虚伪毒蛇的对象,我宁可在石头上把头撞烂!” 回答完后朵莉丝敏捷地躲入耸立在身旁的巨大石像的阴影中。那是露着全长足有五米獠牙的石像,由于漫长的岁月和地盘的松动的缘故略微向前倾斜。虽然丽银星可怕的飞行武器无法对付这个石盾,但因为无法反击,所以无计可施的状况依旧如故。 “猎物越强悍,猎手越兴奋呢。更何况对方是美丽的猎物。——哎呀,抱歉。对方也是位猎人哪。”丽银星的声音中混杂着嘲讽。 当他在山丘上看见把老婆婆——葳琪的尸体放到马上的朵莉丝时,那一瞬间便下定决心要杀害她。警备队失踪、使用某种妖术的老太婆的尸体——这两者一联系后,要推论出他们的名字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换言之,葳琪乃是别动队,担任的角色是偷偷召唤出人类精神上无法抵抗的异形存在,由此可轻而易举地让敌人陷入精神崩溃。 他切开被妖魔附身的葳琪的首级拯救朵莉丝,是基于男人对这名美丽的少女所产生的自然欲望,以及收拾累赘年老妖术师的打算。可是,就算被逼为无计可施的穷鸟,少女仍几乎毫发无伤,正燃烧着愤慨的眼神,从石像阴影中怒视着他。 “要这样就让你步入黄泉实在是易如反掌!但若如此轻易放过你,恐怕你会为能在世上宣传我们恐怖的材料而感到烦恼的。” 右手中的武器反射到太阳的光线,熠熠生辉。 “请让我令你那柔弱的胸膛再稍微因恐惧而更加颤抖吧。这么做好了,猎人心得之一——首先要从隐藏处赶出隐藏的猎物。” 空中响起呼啸声,朵莉丝藏身的雕像底座发出难以形容的声音。 “啊!”朵莉丝拚命向后跳开,这是自然的,因为即使稍有倾斜,也让人觉得无论遭受多少冲击也不会动摇的数十吨重的石像突然失去了平衡,朝她的方向开始倾斜倒下。 成功达成这种状况的丽银星的武器回到他的手中。从它的形状、作用来看,唯有古代澳大利亚原住民使用的回力棒,才酷似这种武器。相对于回力棒靠撞击力打倒猎物,丽银星的武器却是将末端与边缘磨砺得锋锐无比,并且是以钢铁制成。 即使是木制的回力棒,也只有原住民能加以运用,但这名玉树临风的优雅美少年,却仅是挥挥手腕就能以单手射出一枚铁刃,随心所欲地操控它。这手神技赋予本是单纯死物的飞刃,以犹如神兵利器的锋锐。人体不用说,连木干、岩石也能迎刃而断。 而且,攻击方式不只是直线。还能对目标从右、从上、从左,甚至是从脚下进行攻击,毫无死角。仅仅一击便已是难以闪避,但他可以接连发出第二击、第三击,或一次打出三把,这在世上恐怕无人可以抵挡。这就是丽银星的武器——“飞鸟剑”。 大地摇震,石像一面四溅青苔一面倒下。 犹如青色研钵的洼地中,朵莉丝茫然站立。即使最近的石壁也有三米远。 在晨风中犹如花朵般轻摇身躯的丽银星笑了。 “怎么了呢?猎物的本质应该就是逃亡……” 他突然吞下后面的话。 朵莉丝脸上涌现出希望之色。 此时产生两个变化。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浓雾自“遗迹”地带不停涌现。在丽银星握着武器的手、朵莉丝的颊上凝集,形成温暖的水滴。 此外远方传来马嘶声。 朵莉丝翻身奔往石壁。并不是想用雾气来防御敌人的攻击,或是想趁他视线受阻时逃跑。而是抱着会失去一只手、一只脚的觉悟,打算跑到能对先前马匹的主人说话的距离,向对方要求武器。尽管她不认为这样就会有胜算。 没有东西划破背后的空气追来。从上方跳过石壁后屏住呼吸,测量到下个遮蔽物的距离。 但对面响起的人声,让她专注的双眼变得如死人般无神。 “老大,猎物在这里。”连天空的湛蓝也被白色湿濡的面纱盖住,形 成幽暗的世界,死亡的阴影在这里缓缓逼近一名少女。 丽银星与三名部下,不论哪一个要对付少女都绰绰有余。 “老大,葳琪呢?”另一个声音问道。 “被杀死了。被可爱的小鸟给切下了脑袋。” 白雾对面响起低沉的怒吼。音量转大的话声中蕴藏着黑紫色愤怒。 “我要剜出眼睛。” “我要把手脚拧下来。” “我要把脑袋扭断。” 然后是丽银星的声音:“那我就抱剩下的身体吧。” 朵莉丝没有出声。连她的呼吸声也听不到。男人们只能感到在死亡面前瑟缩成一团的少女的气息。乳白色雾气将一切东西的形状化为朦胧。 丽银星右手举起飞鸟剑。 虽没出声招呼,同时在雾气对面的拷零无拔出蛮刀;奇姆雷特手中的山刀闪闪生辉;丘拉的背瘤分为两半。 “那么……” 正要递出致命一击时,丽银星全身僵硬。 ——有人! 的确如此,雾气盘旋涡转。令人不快的白雾潮湿粘涎,仿佛要渗入肌肤深处熄灭生命的火焰,逐渐侵蚀人的精神。他们在雾中确实感觉到,除了他们四人和可爱牺牲者以外的人的气息。而且,光是发现对方的气息,便已让丽银星这种高手不敢寸动—— 因为丽银星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气息就在先前他以妙技打倒的石像附近。 而他并不知道。这具石像从不知多久前的太古时代起,便承担着封锁人口的任务,那是从大地通往地底的入口。雾气透过那里自地底流溢而出。 “这就是外面了吧?” 仿佛是雾魔在说话似的,令人不舒服的话声响起。 那不属于人类的语音,不要说是丽银星,连凶残无比的三名手下也不禁吞了口唾液。而且那是女性的声音。 “真冷……还是下面比较好。” 另一个女声说了。像是相呼应似的,又有了别的声音,“一定要吃些什么才行——噢噢,那边不正有吗?一、二、三、四、五——有五个呢。” 令万物盲目的白雾中,丽银星领悟到三个声音的主人,能看得一清二楚后不禁感到战栗。在这之前,他因为感应到的气息的异样,连举起的飞鸟剑都忘记放下。 气息有两个。而且其中一个,不论再怎么确认,都只能感到对方的气息分成了三股! “向导任务结束了。回去下面。” 这次,应该是人类的沙哑声音下了命令。大概是另一股气息的主人。然而,尽管是人类的声音,他气息中的力量却凌驾在那可怕声音的主人之上。 “怎么这样……那么俊秀……看来那么美味……” 知道哀求的反对声音是在指自己后,丽银星全身汗毛发直。 “不行。” 丽银星升起想再度感谢那下达命令的声音的情绪。 “姐姐,走吧,这是命令啊。” “可是……可是——下次何时才会下来呢?来到我们的住处,可爱的人啊。” 最后的声音是哀求。 但在那之后始终没有回音,不久,感觉到那股怪异的三位一体气息的所有者勉勉强强地开始移动,接着消失于大地上。 余下那股气息的主人说道。 “‘贵族’以外的全非我对手,要是无论如何都想动手,不妨过来。” 是对我们的挑战!——虽然四人组清楚知道,战意却依旧萎靡不振。’ “……d……是你吗……”这是欣喜若狂、几近哭泣的声音。 “过来吧,冷静点,没有用跑的必要。” 雾气的深处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说没有用跑的必要,等于是断定四人组无法动手。四人也想对这强烈的侮辱表明愤恨。然而,事实上,他们被雾气彼方放出的杀气锁缚得骨髓生疼。恶人们连一根指头都不敢动。 命若悬丝的穷鸟,走近了声音的主人。一会儿后,感到两人一齐远去。 “请等……等一下。” 丽银星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至少留下名字……” 他甚至忘了平时庄重有礼的措词,向雾中大喊。 “d是你的名字吗?” 没有回答,两人的气息远去。 咒缚松开。 “吓!” 丽银星大叫后投出武器。力道、速度、时机莫不巧妙至极,无人可挡——他如此抱着满腔自信,脱手的飞鸟剑电射而去。 白雾深处响起刀刃互碰声。 之后再无任何声响。寂静降临白色世界。两人的气息终于消失。 “老……老大。” 隔了一会,即使听到了拷零无那失神落魄的声音,美丽的恶魔宠儿,仍然一动不动地右手伸在空中,等着始终没有回来的飞鸟剑,带着比浓雾还惨白的脸色僵在鞍上。 头上远方的高处,敛起羽翼的石像怪雕像正以讥嘲的眼光注视着下方。 这是李伯爵居住的城堡中的一室。没有任何窗户,格局简朴并不宽敞。并列墙边的数台机械人士兵;比石铺的地板高出一层的坛台上的座椅;镶埋在椅后墙上、绘有神情睥睨的黑衣人的巨大肖像画;房间中飘荡着的莫名的严肃氛围与宗教气息。从这一切来推断,都让人觉得是进行裁判的场所——审问会场。 被告罪状已然追诉完毕,身为绝对裁判长的李伯爵因愤怒扬起了眉毛。 “宣告判决。给我抬头!” 身为领主的威严拼命压抑着要自喉咙深处喷出的愤怒言词,坛上的伯爵选择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命令。 被告纹丝不动。维持着先前被机械人士兵带到房间后,被扔在冰冷石地上的姿势。六道空虚的眼神来回望着空中、地板、天花板附近的石像鬼雕像。延覆到长大尾巴末端的黑发,将地板化为黑色的海洋。 是地下水道的三姐妹——米多维奇的蛇女。 “竟忘了我藏起你们这些杂碎,还供给食粮,在漫长的三千年间庇护你们住在地下湖泊的大恩,不仅对那卑贱的人言听计从,还助他逃亡,这是难以原谅的背信大罪。因此,现在定罪!” 对于伯爵一口气滔滔说出的苛烈话语,三个人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罩上一层白膜的视线仍然徘徊空中。不过此时三人一齐深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着:“那位大人……” “杀了她们!” 疯狂的怒吼尚未结束,机械人士兵的双眼迸出深红的热线,蒸发着三个人头。 对还在地上痛苦翻滚冒烟的躯体瞧也不瞧,命令一句“收拾”后,伯爵忽然朝旁看去。 坛台旁,站着不知何时进来的兰米迦。即使身着纯白洋装,依旧散发黑暗气息的少女。 以揶揄似的冷淡眼神回瞪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后,说:“父亲大人,为何将她们杀掉呢?” “背叛者,”伯爵吐出这句话,“真想不到,她们被那小子吸了血,成为俘虏后带他到地上去。方才一醒过来,计算机就送来有个地下水道出入口今早被打开的通知。灵机一动,把这些家伙从地下拉出来一问,马上全招认了。——话是这样说,其实这些家伙像掉了一半魂的人,不论我问什么都乖乖回答。” “那么,入口呢?” “已经叫机器人堵住了。” “也就是说、那家伙成功了?” 兰米迦露出觉得越来越有趣的眼神。把视线从女儿脸上转开后,伯爵点点头。 “成功逃走了。……可是……若是他打倒三姐妹的话就算了,但他是和我们一样,咬了她们的喉咙让她们听命于 自己……那家伙,可能不是寻常的半吸血鬼……” 缺乏自制力的半吸血鬼有时会吸食人血,可是至今从没有过被咬的人会和“贵族”的牺牲者一样成为傀儡的例子。因为身为半个吸血鬼的吸血鬼混血儿,力量还达不到那个层次。更何况,这次的牺牲者乃是货真价实的强大妖怪——米多维奇的蛇女。 兰米迦的双眼蒙上了难以形容的光芒。 “原来如此……他成功逃走了是吗……和那少女一样。” 连伯爵也因愤怒扭曲了脸庞,怒目瞪着兰米迦。 那少女是指朵莉丝。昨夜伯爵充满自信地出门前去哄诱她,却遭到猛烈反击而逃了回来,兰米迦对此冷嘲热讽不断。即使父亲说是初次看到如此出色的人类,这名比父亲有着更多贵族傲气的少女,无论如何都反对让“人类”加入而成为自己的同类。 她佯作全然不知的表情, “您今夜也要偷偷摸摸地前去吗?去那又脏又臭的农园?” “不要,”伯爵冷静的声音回答,“先暂时打住。要是那小子又来了,可没我们想像得那么容易处理了。” “……那么,您是要放弃那个人类少女吗?” 这次换成了伯爵得意地发笑。 “这次的答案也是‘不要’。我要去别处——处刑前蛇女的长姐提到了一些有趣的家伙。” “一些家伙?——是人类吗?” “没错。使用那些家伙的话,一定能打倒那小子,等着看好了——你也真是可怜哪。” 声音中没有丝毫可怜的感情。 只听见兰米迦低沉的声音说:“这么说,您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那名少女?” “嗯。那份美貌、那白皙的喉咙,还有那份骨气。是这数千年中从未遇到过的珍稀少女。——一万年前的往昔,神祖朝思暮想最后却得不到的人类女性,大概也是如此吧。” 说完后,对占据背后壁面的巨大肖像画,投以不论何种“大贵族”都会同样恭羡的敬畏眼神。 “我听说神祖的恋人,是活在过去名为异魏罹须的国家,名为美奈的女性。她白皙肌肤下流动的血液,令即使是以前尝过数千美女生命之泉的神祖的舌头,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甘美、香甜。” “正是因为那个女人,神祖才会灰飞烟灭。” 冷冷说完,兰米迦对着父亲,投注了对这名少女来说极为罕见、若有所求的眼神。 “不论怎么说,您不能再重新考虑吗?父亲大人。请别让人类进入于此边境地区已历经五千年漫长岁月的荣耀李家一族。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对象,即使吸了血也只是让她就此衰弱死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令其加入我族这些事的,为什么惟独对此次的少女……不,这不仅是我的想法,过世的母亲大人一定也会如此说的。” 伯爵苦笑。于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然后说道。 “关于这个……我正在想要何时对你说,我打算娶那名少女为妻。” 这时,兰米迦用仿佛心脏被钉入木桩的表情沉默起来。显然,和那同等的惊吓忽然袭击了这名高傲的少女。 过了好一会,她天生白皙如雪的肌肤转为惨白,说道:“……我知道了。既然您都这样想了,兰米迦也不再纠缠不清。……就请您按自己的喜好行事吧。但我想离开这座城堡出门旅行。” “……旅行是吗……好吧。” 伯爵的声音在苦恼中有着安心的语气。他自己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如何劝说,要性情激烈的爱女与人类少女一同生活根本是天方夜谭。 “那么,父亲大人,”兰米迦用仿佛已忘却先前话题的妖艳神情询问:“您打算要如何打倒那名年轻人来得到少女?” 和d一同回到农场时,太阳已高高挂起。 从负责留守的费林格医师那听了昨晚的经过后,一边在小小的胸膛里深藏着不安,一边地苦苦等待姐姐回来的丹,看见两人平安回来的身影时,惊喜之余睁大了眼睛。 “哎呀呀……姐姐怎么了啊?难道从马上摔下来撞到腰了吗?” “别……别乱说!什么事都没有。因为要惩罚他让我们这么担心,所以才让他这样做的。” 朵莉丝在d背后生气地喊着。因为她正被d背着。 昨晚的伯爵、今早的丽银星——她的紧绷的神经在承受了和两名不分轩轾的魔人进行的死斗后,一离开白雾世界,听见d“已经没事了”的声音后随即崩溃,回过神时已是在他结实的背上,且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干什么!我不要这样,放我下来啦!” 脸上一片通红大喊大叫后,d干脆听从她的话,但朵莉丝由于安心放松的缘故,双脚无法出力,即使站到地上也只能瘫软无力地坐在原处。于是她就带着可以算是微笑的表情,被这样背回了农场。 d就这样直接走到寝室,让朵莉丝在床上睡下。感受到床垫弹力的同时,她随即沉沉睡去,睡着前觉得似乎在d左手附近听到一个粗野的笑声说: “好翘的屁股,偶尔也会有些外快呢。嘿嘿嘿。” 夕阳西沉时,朵莉丝睁开双眼。费林格医师早已回村,d和丹正忙着修理昨夜战斗中被破坏的大门及走廊。 “别弄啦,那些我们以后会修的,你就算不做那些也够疲惫了。” 从“遗迹”地带到农场的途中,d没有特意说明昨夜未归的经过。只是说:“失手了。” 她也知道d攻击伯爵失败。可是除此外,他既没对晚归致歉,也没问昨晚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朵莉丝对此感到不悦,有些夸大地说出昨夜之事。本来应该是连提都不敢提的恐怖经历,但只因为在d身边的缘故,便一口气流畅说完它。她也觉得这没什么不自然的。 结束后,d只说了句“没事就好”,便不再多说。尽管像是敷衍人的冷淡回答,朵莉丝却突然满足了起来,说她傻她还真是傻。 总之,她似乎了解了d与伯爵的恶斗,以及在那之后d经历的不寻常体验。这正是她说“疲惫”的原因。 “没关系啦,”如此反驳的人是丹,“d大哥很厉害哟。姐姐和我花一个月都做不完这些的。出来外面看嘛。补充除草剂、修理栅栏、换装太阳能板——通通都做完了。” “啊!”朵莉丝大吃一惊。 如果是猎人自己家就罢了,高薪雇请的猎人会帮忙修理雇主的家这种事,实在前所未闻。更何况d的报酬——想到这朵莉丝满面飞红。由于记起了请他来时的约定。 “好了啦,在那休息吧。马上准备开饭了。” “快结束了。” d一面锁紧大门铰链的螺丝一面说:“因为很久没做了,所以有些难弄。” “虽然这样说,不是做得很顺吗?”丹打岔说。 “那么姐姐,和你一起的话应该就会比较好了。” “丹、丹?!” 发出几近惨叫的声音后,小小身影自正要打过来的手下滑溜地跑走,从门缝往外逃去。留下了美青年与十七岁的美少女。夕阳染红平原远方,隙缝间射入恋恋不舍的余光,将两人的身影染成淡红色。 “……d……” 朵莉丝有些犹豫地说: “那个……你结束这份工作后打算要做什么?要是……你的旅程不匆忙的话……” “——虽然匆忙,但还不晓得工作能不能结束。” 朵莉丝立刻灰心。因为,这句话像铁锤重击了下意识想寻求支柱与安慰的脆弱的少女的心。 还不一定能打倒敌人。击退了第二度袭击只是侥幸,死斗依旧持续中。 “d,”朵莉丝用严肃的口吻再叫 了一次,仿佛先前的话是别人说的。“那里结束后请过来起居室。因为我想讨论之后的对策。” “了解了。” 背着她的回答中,听来有着满意的语气。 敌人的“出击”出乎意料的早。 当晚,葛列克为了发泄被丽银星等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愤慨,和狐朋狗党痛饮了一阵,走在冷清的道路上回家时,在旅店前目击到奇怪的马车停下后,他敏捷地躲入暗处。 说来奇怪,从漆黑马车的身影自道路远方的黑暗中浮现开始,到停车为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马蹄踏着大地,车轮也确实转动着,即使如此,葛列克连小石子溅起的声音都没听见。 ——这是“贵族”的马车。 葛列克瞬间理解了。醉意霎时间消失无踪。 ——打着朵莉丝主意的,就是这浑蛋吗? 对情敌的忌妒心与好奇心将他留在原处。 车门打开,一名黑衣人下地。旅店屋檐下的吊灯灯光照出他的模样,是个有着妖气逼人的苍白脸孔的男子。 ——他是领主吧? 葛列克直觉知道。虽然是头一次看到,但那人的脸就和幼时听了村中耆老和大人们形容后,自己想像出来深印在脑中的魔人脸孔一样。 马车随即开走,伯爵消失在旅店深处。 因劣质酒精一团混乱的脑细胞,无法顺利联系起伯爵、旅店和朵莉丝的关系,不过他还是决定跟去看看,开始扮起跟屁虫的角色。 进入旅店一看,负责接待的老板站在柜台后僵立不动。大概是被施了法术,尽管在睁得老大的眼睛前挥了挥手,他的眼睛也丝毫不动。葛列克打开住宿登记簿。房间数十间。全位在二楼。房客只有一个:查理陈:职业/画家。是二○七房。 葛列克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梯,靠近可疑房间的门板。光线正从隙缝间泄出。 ——李伯爵只吸女性的血。房客是男的,所以不是为了吸血才来。 这么说,莫非叫陈的人是伯爵的同伴?是为了得到朵莉丝才叫来的帮手吗? 葛列克从口袋中拿出两个像是小听诊器的零件,两者用细铜线相连。这是猎人爱用的窃听器。 这应该是他以前赌博时诈赌赢来的东西。张在前端小洞的妖精薄翅,能捕捉人类听不见的妖怪声息,通过铜线传到使用者耳中。通常用来探查因危险而无法靠近的妖怪、幽魔的巢穴,或窃听密谈。葛列克多半用来装在村中少女寝室的窗上偷听,并由此沾沾自喜。把前端的吸盘贴在门上,另一个紧紧靠上耳朵。不像世上该有的阴森话声从门后传来。最后他把眼睛贴到钥匙孔上。 应该上了门闩的门被无声打开,黑衣人悠然闯入时,丽银星不禁愕然。随即知晓对方是“贵族”,手伸向桌上的飞鸟剑,同时因不明来意感到困惑。 接着,对方用炯炯生辉的眼神盯着他,说出了不可思议的提案。 我知道你和你的同伴,黑衣人说道,杀光了警备队和想杀那名少女却失败的事也都知道。我有些事需要那名少女。但有人妨碍。而你们在雾中遇到却无法对付的人,就是这名妨碍者。 “您在说什么呢?”丽银星佯作不知,“在下只是位旅行画家而已,如此可怕的事,光是一听便已是胆战心惊了。” 黑衣谈话者冷笑,丢了一个银色徽章到床上。那是边境警备队之物。 虽然你以为马和尸体都烧掉、吃光,灰烬也被风吹散了,但这是没用的。那声音冷冷说着。我城堡里的监视装置和上空的静止侦查卫星相互联机,等我醒后便会逐一报告边境的动态。尽管这个徽章是在现场采取灰烬分子后再生而成的,可是,如果把这个附上卫星传来的你们在袭击现场的照片,不仅送到这村子,而是送到所有人类居住区的话,你们会怎么样呢? 一听到这,丽银星投出了飞鸟剑。它却在可怕恐吓者的心脏附近好像撞上了看不见的障壁,刺入地板。实际上,这已让丽银星屈服了。 就算我不亲自动手也还有那个少女,声音继续说,她一定会在明天拜访保安官,说出你们的事。你一人来村中投宿,应该是为了在这之前杀掉她吧,可是只要有那家伙和她在一起,用普通方法是行不通的。对方可是半吸血鬼——混有一半吾辈血统。无论怎样,等着你们的都只有灭亡而已。 “请教教我们,您说该怎么办?” 丽银星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对方说的除了一点之外全部正确,他认定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我借给你们力量吧! 声音说出了出人意表的事。 除了杀掉那小子,得到那少女外,我对你们这些蝼蚁的世界没有兴趣。 “那个——要怎么做?!” 丽银星眼中燃起残忍卑鄙的火光。是由于得知或许可以打倒雾中敌手——那小子的缘故。伯爵话中惟一的错误便是此处。他并非为了封住少女的口才让三名部下于森林中野宿,单身一人来到村中。不,这层打算也是有,可是实际上心中想要针对的是更个人的事情。 是为了唾手可得、已逼至绝路的猎物从眼前被夺走的愤怒。此外,更为了洗刷不仅连根指头都没碰到对方,还被惊人杀气压住的耻辱。更为了向对方仅一击便打落自认无敌的飞鸟剑报一箭之仇。怨恨。憎恨心与复仇心的强度不低于首领的部下们也对此感到认同,想要还以颜色,而丽银星是为了探查少女和谜一样的敌人才一人回到村中的。 然而,在村口等了又等,却没发现猎物。通过他人打听的结果,也仅知道少女的姓名和住所。本想马上进行袭击。可是,从村人口中始终打听不出谜一样的敌人的实力,也因此对他的憎恨先被泼上了冷水。 于是他先离开村子一次,集合同伴,命令他们偷偷监视朵莉丝的农场,自己则为了寻找必胜策略和关于敌人的更多情报而回到村中。然而,虽没搜集到情报,却遇到了想像不到的强力帮手。 “那么,要怎么做?”丽银星再度询问。 这样做便行。 漆黑恶魔与美丽魔人的会话持续了好一阵。 不久,黑色来访者的手,把像是细长蜡烛的东西放到床上。 这是“错时香”。能让日变夜、夜变日的道具。这又是其中效力格外强大的。在他面前点火,马上吹息。他应该会全身都是破绽。你就趁那时打倒他。不过别有其它的无聊想法。它只能使用两次。拿在手上一挥便能点着—— “请您等一下。” 丽银星叫住正要离去的黑影。 “还有一件要请求您的事情。” 请求? 黑影的声音中带有疑惑与怒意。 “是的。” 微笑着点了头点后,丽银星提出了出人意料的要求。 “请让在下加入成为‘贵族’的一员。……啊,请别如此愤怒,请先听我说。究竟,您为什么会选择我们作为此次的搭档?他若是只要有这根香便能解决的对手,应当其他人也能够轻松胜任。如今可是只要一枚金币、一把枪支作为报酬,连双亲都会杀掉小孩的时代。” “尽管如此,您却特意移驾到在下这里。这不正证明了,若非至少拥有在下这种水准的功夫,是无法打倒他的。” “关于半吸血鬼的话,在下也略知一二。若敌人充分发挥的话,乃是可怕无比的强大敌人。况且,这次敌人的厉害、可怕,在下可是刻骨铭心。他并非寻常的半吸血鬼。” “仅仅忽视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不够的。并不是说要四个人一起,请让在下一个人,加入成为光荣‘贵族’的伙伴。” 黑影沉默。 丽银星的请托,一 般人听到的话,不,即使是三名部下听到,也只会对他大骂“背叛者!”。但不论何时世上的背信之徒都是多不胜数。即使将其视为地狱恶魔而憎恨恐惧着,可是同时,对吸血“贵族”的丑陋憧憬又总是带着渴望的眼神盘踞在人心深处。权利与不死总是对这一类型的人散发着甜美的诱惑。 “如何?”丽银星追问。 黑影颔首,丽银星也再度点头。 “那么,谨遵您的嘱咐。” 交给你了。 黑影走出房间外。必须顺便到另一家去,熟人的家中。 壁上油灯火焰摇晃的走廊,已然不见人影。 第六章 血斗一人十五秒 发现丹失踪,是翌日清晨的事。 昨日死战一整日的疲惫,加上为防范伯爵来袭几乎彻夜未眠。所以朵莉丝没注意到弟弟在黎明时跑到了草原上。 昨日傍晚,对d说清楚丽银星一党的来龙去脉后,因为决定今天要去保安官处做报备,明明嘱咐过丹在去村庄前不可以离开农场,可是这个活力充沛的少年,似乎还是一个人去打开防护罩,拿着镭射来福枪出门狩猎雾魔去了。 这种雾状妖怪会搀混在晨雾中显身,是会腐蚀作物与家畜皮肤的边境麻烦生物。但无法忍受高温,雷射光一射便能消灭。而且动作迟缓,只要习惯,对持有武器的少年来说并非棘手敌人。 狩猎雾魔是丹得意的工作。 醒来后朵莉丝立刻发现弟弟不见,连忙跑入武器库,看见来福枪被带走后,朵莉丝一度松了口气,却觉得好象被什么呼唤,急忙跑到农场的入口处,整个人立刻变得呆若木鸡。 大门正下方的地面,成了纸镇的来福枪下面压着一张纸片。纸片上以优雅笔迹写着下面的话: “令弟与在下同去。令猎人d单身一人于傍晚180时,至日前碰面之遗迹地带。又,此目的乃为得知猎人同志武艺高低,别无他意。另,谢绝见证人,即使为胞姐亦不可也。至一分高下为止,严禁泄漏我等一切事务。若有违上列事项,幼龄可爱8岁孩童恐遭地狱业火焚身。丽银星” 朵莉丝刹那间身上的力气完全消失。回到家,烦恼着要不要让d看信时,d察觉她的异常。被炯炯有神的眼瞳凝视一阵后,朵莉丝终于将信拿给他看。 “大概有一半是真的。” 摆在眼前的不管怎么看显然都是挑战书,d却用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说着。 “一半?” “只想和我一分胜负的话,来这说明就可以了。拐走丹另有一个目的。是要把我和你分开。幕后黑手是伯爵。”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写说要我一个人去不是更简单吗……” “一是这封信的主人想和我一分高下。还有一个——” “是什么?” “用小孩子当挡箭牌要挟你一事,攸关〔贵族〕名誉。” 朵莉丝眼中燃起怒火。 “这么说,实际把丹——” “恐怕,诱拐这件事是丽银星一伙人安排的。” “哼,什么〔贵族〕的名誉啊,即使不是他的主意,默认的话还不是一样。什么〔贵族〕嘛——明明只是吸人血的妖怪!”以烈焰般的愤恨语气骂完后,朵莉丝突然呆住。 “——对不起,你不一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转眼间两眼涌起泪花,朵莉丝就这样伏地痛哭起来。这是因为激烈情绪转为言语流泻后的反作用力。仿佛被招揽不幸的魔物附身一样,难题接连不断降临。她至今尚未哭过一次实在不可思议。 冰凉的手掌放到呜咽颤抖的雪白肩膀上。 “要是你忘了保镖,我会很困扰的。” 即使遇到这种事态,d的声音依旧沉着冷静。但是,朵莉丝的心中的确从那沉稳话声的深处,听见了另一个由坚强自信所支撑的声音。 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既然约定了,我就绝对一定会保护丹还有你。 她抬起脸庞。 静静凝视自己,英勇俊秀的青年脸庞近在眼前。一种炙热填满她的胸口。 “请抱紧我!”大叫的同时,朵莉丝投身到d怀中。“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尽量的抱紧我吧。不要离开我!” 两只手轻抚着抽咽的17岁少女肩膀,d看着窗外展开的青空,翻涌无声生命欢呼的清晨草原。 不知他在想什么。少年的安危?四名敌人?伯爵?还是——浮现双瞳中的情感色彩,而他仍维持着先前那冰冷澄澈的纯粹黑色。 不久,朵莉丝挪开身子。用不在犹豫,神圣庄严的表情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因为我突然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但那是不可能的。这个工作一结束,你就要离开了,对吧?” “……” “我大概知道的。结局已经近了。——那丹的事要怎么办?” “只能去赴约。” “会赢吗?” “会把丹平安带回来。” “麻烦你了。连弟弟的事也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躲到村里的。会去费林格医师那儿拜托他让我暂住。前天也是托他的福才没事的。这次也一定会平安渡过。” 朵莉丝还不知道,伯爵逃走的缘故其实是d所施的辟邪术。而她说要去医师那时,d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他知道,若遇上伯爵的力量,连那魔法护符也难说一定有效。 当窗外射入的光线角度慢慢转为锐利时,两人骑马离开农场。d不发一语;朵莉丝表情阴郁。 这个男人一定能带丹回来——如此信赖这他的信念绝无一丝动摇。可是,等待他的敌人却令人生畏。〔遗迹〕地带时背后传来的飞鸟剑呼啸、被斩断四肢放倒的马匹惨相,这些都历历在目。——而那种程度的人足有四个之多。朵莉丝胸中还留残有一点黑暗绝望,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即使d平安生还了,要是期间伯爵来袭,这此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尽管d什么都没说,她也一直难以决定,去费林格医师那儿是好还是不好。 进入村中,穿越大街时,无数视线集聚两人身上。比起憎恶,恐惧之情要更加浓厚。对被黑暗森林与妖怪群环视包围,艰辛度日的〔边境〕人们而言,遭吸血鬼啮咬的少女及继承吸血鬼血统的青年,是超越了憎恶层次的恐惧对象。所有人都听了葛列克的谣言。 像是认识朵莉丝的女孩子叫了:“啊!大姐姐,”然后走近,母亲连忙将她拉回。 男人群中,有些人看见d时,便杀气腾腾地把手按到腰间长剑或枪支上。并非为了他谣传中的身份,而是由于他全身飘散的杀气。不过,所有女性全以陶醉的表情目送着他,以他的美貌来说再自然不过。 尽管气氛浮动,并没有遇见在路上冲突起来的卤莽村人。两人走到屋檐下挂有〔医师费林格〕招牌的住宅。 朵莉丝下马按了电铃,一会儿,出来一位兼任护士与留守工作的邻近妇人。似乎不晓得朵莉丝之事,笑盈盈地说:“医师从一早就不在呦。” “好象是哈卡.连恩家有急诊病人,所以派人把医生叫去了。虽然留下白天内会回来的纸条。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这样看来,可能是重病也说不定。那家的太太好象认为不管是麻醉莓还是倒人菇,只要颜色漂亮的植物就能吃的样子。” 连恩一家,住在即使策马飞奔,单程也要花上两小时的森林中,是以从事猎人的工作维生的。 “真伤脑筋啊。我一个人的话,明明只能处理割伤和开止痛药而已,可大家都说只要那样就行了,结果从早上到现在都忙得不可开交——你要不要进来等。医生应该已经快回来了,要是你能帮忙的话我也能比较轻松。” 朵莉丝难以决定,看了d的方向。他只是在马上微微颔首。 她下定决心。 用朦胧眼神盯着d的妇人低下了头,说:“在医生回来前请多多帮忙。”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严肃一点。 妇人认为d会一起留下。可是当他一知道朵莉丝决定了之后,他的马匹便缓缓迈开脚步。 “哎呀,不一起来吗?” 妇人急忙对朵莉丝说。失望之色一望可知。此时朵莉丝连生〔什么嘛!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的气的时间都没有,连忙问:“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啊?” “巡视这房子。” “现在还是大白天哪。什么都不会出来的。一起进去嘛。” “马上回来。”d头也不回地骑马前行。 稍约直行后在转角向左弯。 宛如嘲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因为担心那个男孩所以坐立不安吗?还是,不敢看到姐姐苦恼的表情?不管是血统在稀薄的半吸血鬼,终究都是恶魔啊,嘿嘿嘿——还是说,你喜欢那女的?” “你这样认为吗?”d是在回应谁? 行经之处土墙、石墙连绵不断,一旁的小巷满布尘砂。除了已逝去大半的白昼慵懒阳光占据四处外没有东西活动。然后,话声再度响起。 “不。你不是有那种温柔神经的人。你可是流着那家伙血液的男人。——d这字就说得很清楚了。” “住口!” 被叫出名字的本人大喝一声,像是被用力抓到痛处。下一瞬间语气又换回沉稳,“最近你牢骚很多。是想离开我吗?” “噢噢——!”声音中充满恐惧。但像是要努力掩盖惧意似地说了:“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一起……算了,活在世上是要互相帮助的嘛。那个先别管,你为啥不告诉那个少女关于喉咙印记的事?是为了对父亲的情分吗?明明只要说句话她就能安心的,唉!带有〔贵族〕血统还真是辛苦啊。” 虽然话中假装亲切,不过讥嘲的语气说明了对方心中并不这么想。 可是,这一切对话不禁怀疑马上的青年是否发了疯,自己扮演起幻想中的对象在进行一人会话。不对,另一个话声的语调、声音完全不同,以次来看,只能想成是他用了极其巧妙的腹语术,才会造成这幅奇特光景。 d的眼中光芒一闪,立即恢复天生的阴郁沉静。先前的会话也告中断。不久后他向左弯过第二个转角继续独行,再次往相同的方向弯过一模一样的转角后,回到医师家前方。 “有可疑的家伙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 回答的语气好象他真的去周围确认过有无可疑分子。 d看来没打算要下马的意思,秀丽脸庞一边皱眉一边抬头,面对空中西倾的太阳。 “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否脑中掠过接着将要赴约的恶战幻影,端丽脸庞上浮现一个表情然后随即消失。 此时,道路对面有数匹栓在一起的马,忽然昂首嘶叫惊慌乱动;毫无预警地,微暖强风猛吹而过,卷起砂尘遮盖行人眼睛。 那是地下水道三只蛇女所渴求的,为血痴狂的吸血鬼面容。 凝视已关起的门板一会,d掉转马头朝向村庄门口。从这里到〔遗迹〕需要两小时。 “来了,马上就会出现在那山丘上。” 听见夹带劲风奔回的奇姆雷特的通知,丽银星自倚着石像上起身。 奇姆雷特担任哨兵的角色。 “是一个人对吧?” “是的,和约定的一样。” 丽银星点点头,出声招呼了在这之前一直伫立不动,扫视着平原远方的另外两个人。 “准备好了吧,就按照计划进行吧。” “是。” 拷零无与丘拉同时行了一礼点头回答,接着他走近系在背后的马匹。四人选择的决斗场,是葳琪被打倒的凹陷盆地。在被d的杀气压制而无法动弹的场所进行复仇战,十分吻合这名执拗美青年的作风。但这也有考虑到四对一的战斗中,便于限制对手活动的这个作战优势。 岩荫下,丹被绑起手脚、嘴巴被堵住。丽银星在他身边蹲下,取出塞口布料。布料叫吸音布,犯罪者爱用的小道具之一。用能吸收所有声音的特殊纤维织成的布,往往在诱拐时担任最重要的角色。 可是不管怎么说,打从今早被奇姆雷特绑出农场以后,就这样队年馑8岁的少年一直塞住嘴巴,实在是极为残忍冷酷的作法。 “喂!你的救星来了哟。这个昨天在村里听到你们姐弟的情报时,就定下的计划,看来总算是顺利成功了!” 如此说后,发现原本瞪视自己愤怒眼神,转为信赖与安心的神色看向丘陵。丽银星为此轻轻斜起嘴唇,嘲笑道:“真可怜,你们的命运是都将葬身于此啊。” “咦,不是你们才要葬身于此吗?” 尽管脸庞因焦虑空腹而憔悴,丹依旧精神十足地回嘴。被捉来后连一滴水都没有给他。 “你们不知道d大哥有多强!” 发言气势十足,却只是小孩子的虚张声势。因为他还没亲眼看过任何d的战斗。 不料本以为会暴跳如雷的丽银星,反而露出满意的微笑,看了站在凹陷地表底部的三名部下。 “或许吧。因为我会帮忙让他省下工夫。” 丹露出自己是不是听错的神情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这个美丽的恶魔打算在这同时葬送d和部下。原本只预定收拾d和看到自己长相的朵莉丝,但和伯爵会面,得到加入成为〔贵族〕一员的诺言后,便360度改变方针。〔贵族〕所拥有的权利与不死——似乎已经让丽银星不再是流浪的肮脏盗贼了! 于是他听从伯爵主意,把朵莉丝一人交于伯爵处理,决定依照计划抹杀剩余二人以及追加的三人。由于他认定让部下活命会留下麻烦。d能在这除掉他们最好,要是他们侥幸死里逃生,那么再由自己动手。 山丘上浮现行单影双的骑士身影。速度丝毫不变策马直奔而来。 “好了,你稍微发挥一下作用吧。” 丽银星从丹背后大力抓起夺去他自由的披绳,把他像拿货物似的一手提着,走近自己的马。腰间飞鸟剑互相碰撞,发出刺耳声响。 空出的手于鞍袋中摸寻,取出〔错时香〕。 “恩?” 丽银星不知为何在此时歪起头来。 “老大!” 丘拉紧张的叫声,让他握着蜡烛直接转过身来。 “大哥哥!”——丹的叫声随风飘送。 已经下马的宿敌,背着一柄勾勒出优雅曲线的长剑,无言静立在塌陷大地的底部。 “这……” 丽银星惊叹、忌妒对手的美貌。 “我很想说〔被像你这种人打落剑真是光荣〕,但你只是个〔人类〕和〔贵族〕的失败品,真扫兴。” d冷静回应冷笑与侮蔑的问候。 “那你就是〔恶魔〕和〔野狗〕的私生子。” 丽银星满脸涨成酱紫色。全身血液化为毒汁。 “放开那孩子。” 他将手中丹的皮绳一拧作为回答。同时, “好、好痛。大哥哥,好痛。”小小嘴唇吐出痛苦的声音。 不知施加了何种恶魔的技巧,看来只是普通皮绳的绳索,开始深深勒入丹的肩膀和两腕。 “这是有些奇特的绳子。”丽银星歪起嘴唇笑了,圈起食指拇指做了个小圈。 “从某个方向施加刺激后会缩成这么小。会不停陷入肉里面,到结束性命为止,8岁儿童大概要花20分钟。在那之前要是不能打倒我们全体,这孩子就会在另一个世界怨恨你。——如何,是否有些焦急了呢?” “大、大哥哥……” 多么残忍卑鄙的战法。绳索已经开始绞入丹的衣服中。对遭受痛苦的少年,d的激励话语十分简短有力,只说了:“等一分钟。” 换句话说,收拾一人只需要花15秒。 “恩……恩恩。” 和浮现勇敢笑容的丹相反,四名男人勃然大怒。 除了丽银星外的三人围成一圈,慢慢缩小者。 所有人被落日红辉妆染,却不禁让人觉得,在他们全身迸射的杀气前,即使是夕阳光芒也为之逊色。 “那么,就一一领教您的本领好了——首先,拷零无!” 首领这么一说,不仅是拷零无连剩余两人也露出了讶异表情。因为最初的作战是四人联手打倒他。不过一下瞬间,赤铜色的巨大身躯,就如猫一般无声朝d急奔而去。 蛮刀的宽阔刀刃上红光闪烁。 “锵!”发出巨响。 连马头也能轻易斩落的蛮刀神威正要砍断他躯体的刹那,d出奇不意地刺出剑尖正中拷零无左肩。不,虽然看似砍中却被直接弹开。 拷零无——有着青铜肌肉组织的男人。即使高周波军刀,亦无法损伤他的身躯。 d漂亮闪过二度呼啸作响的蛮刀,瞬时后跃数尺。对方追上,巨人再度逼近。 “如何!15秒!” 这声怒吼犹如猛烈偃倒草叶的强风呼啸,塞满了钵形大地的底部。 肩膀被温柔轻推后,朵莉丝从瞌睡中醒来。熟悉的和善脸庞正微笑着。 “医生!——我在等你的时候睡着了。” “没关系。你也够累了。治疗哈卡耽误了点时间,我也才刚回来而已。顺路去了你那儿,可没人在家,心想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这才连忙赶回来——怎么了?丹呢?那个年青人呢?” 一切记忆和不安都回来了,朵莉丝巡视四周。 d离开后她便忙于和妇人一起处理前来的患者,等告了一段落时,便靠在诊疗室的长椅上睡着了。似乎已回去的妇人不见踪影,窗外树木与成排房舍被染为嫣红。恐怖的时刻已然揭幕。 “那个……两个人都躲去佩多罗斯村了。我打算打完招呼后也要跟过去——” 冰凉的手放到正要站起的朵莉丝肩上,佩多罗斯是从兰席鲁巴骑马飞奔一天一夜后才能抵达的荒村。然而这已是最近的邻村。 “到达佩多罗斯前不是一定要过夜吗?” “是、是的。” 被医生用异于平常的严肃眼神牢牢注视,朵莉丝不由得低下了头。 老医师点了下头说:“好、好、我什么都不问。只不过,真要去的话还有个更好的场所。” 对这意外的话,朵莉丝“咦”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老人的脸。 “是在从哈卡家回来的途中,下定决心后穿越北方森林才找到的。” 费林格医师由上衣口袋取出一张地图摊开。他说因为自己上了年纪记忆力衰退,到远处出诊时,经常使用这张绘有兰席鲁巴地形的地图。上面于北方森林的某处标着红点。 那是这一带最广大茂密,连村中居民都无人曾走入深处的袤广森林。 “那是我突然注意到的一角石壁,砍除覆盖于上面的树枝蔓藤后才找到。它是古代遗迹——像一种祭坛的遗迹。因为相当大,所以我只是在那角落稍微窥探了一下。或许是运气很好,那处石壁雕刻着遗迹的说明文字。——看来,应该是防治吸血鬼的设施。” 这时朵莉丝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幼时,父亲和猎人伙伴团聚暖炉边,交谈同一话题的记忆。说是在遥远的古代,〔贵族们〕尚未崛起的远古世界中,能将被吸血的牺牲者限制于神圣场所内,经由咒文和电子仪器施以治疗。 莫非费林格医师发现的,既是那种设施的其中一个? “这么说,要是进去那儿的话,那家伙就不能追来——” “应该是。”费林格医师露出笑容。 “至少,比起从这跑去佩多罗斯,或者躲在我家要好的多吧——要去看看吗?” “要!” 五分钟不到,两人已在费林格医师的马车里颠簸摇晃着身子,在苍茫大道上朝北方森林急奔而去。疾驰约一小时。前方隐约可见比黑夜更加阴森的成排林木。森林的入口。 “吁——!” 坐入马车以来,不论怎么向他搭话都不回答的老医师,突然发出声音勒紧缰绳。 森林的入口,站着一个娇小身影。朵莉丝初次看到那张脸,有如白腊的肌肤色泽和唇边露出的白牙——不用说,自然是兰米迦。 朵莉丝随即发现她的真正身份。抓住了正要挥鞭赶马的医师的手。 “医生!那是伯爵的女儿——怎么会在这?!快逃吧!” “真奇怪,”费林格医师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自顾自地说。“应该不会这样。” “医生,赶快掉头!” 即使死命叫喊,医师只是发呆丝毫不动。反而是对面的白洋装少女,也不见她移动双足,却流利地向这边移来。朵莉丝最后握紧鞭子站了起来。 拿鞭的手却被一股可怕大力抓住一扯,长鞭一眨眼被夺去。被费林格医师的手。 “医、医生!” 费林格医师用露出獠牙的嘴巴说:“那时昨天以前的名字。” ——如此说来,在医院中按到朵莉丝肩上的手乃是冰冷的。此外,他身上穿的是极少穿着的高领衬衫! 朵莉丝恐惧绝望地向医师转过去的刹那,被医生的拳头击中心窝,她晕倒在助手席上。 “做的很好。”来到马车旁的美少女说了。 “您是兰米迦大小姐吧。承蒙赞赏真是不胜光荣。” 充满血丝的双眼、因饥渴而歪斜的嘴巴——费林格医师的笑容已和〔贵族〕一模一样。 他昨晚被伯爵袭击成了吸血鬼。哈卡家的出诊、古代的〔防治吸血鬼遗迹〕当然全都是谎言。他受了伯爵的命令,白天躲在地下室,到了傍晚,估量d离去后才出现在朵莉丝面前,扮演将她骗离村庄的角色。 引开d后朵莉丝必定求助于医师——伯爵的判断准确无误。 尽管同为吸血鬼,兰米迦却对他投以冷蔑目光,同时简单扼要地说:“要把这少女带到父亲大人那里对吧,我也一起去。” 为此,费林格医师显出警戒神色。因为他被命令将朵莉丝送到森林深处等待的伯爵那里,却没听说兰米迦要来。而且,还是突然出现在森林入口说要一起同行。为何她没和父亲在一起? 然而,对刚成为伯爵下仆的医师而言,是不允许对主人的女儿有此质问的。他打开后坐门扉,行了一个礼说:“请。” 兰米迦犹如恶魔吹起的气息一般飘入车中。 马车开始奔跑。 “以人类来说的确算是相当美丽。” 仔细端详昏倒的朵莉丝后,兰米迦喃喃说着。 “正是如此,还是人类时我认为她和女儿一样,只把她当女儿看待。可成为吸血鬼后一看,却觉得没对她下手简直不可思议。是会让我觉得有如此遗憾的美女。老实说,我想向伯爵大人要求,就当是这次努力工作的报酬,不用从喉咙吸食,只要能获得她那鲜红的血液就好,哪怕是1、2滴也无妨。” 这真是那位温厚笃实老医师的话吗?他竟幻想着能吸取前天时,他还拼命保护的少女的鲜血,并对此浑然忘我,甚至无耻地对之前未能吸血懊悔不已。 背后传来兰米迦兴致勃勃的声音。“在那之前,我先给你奖赏吧。” 还来不及转身,暗藏的铜箭穿透老医师的心脏让他当场毙命,把尸体扔向地面后,兰米迦轻盈一跃,移至驾车席,随即将马车停下。 朝森林方向瞥了一眼后。 “想必父亲大人会暴跳如雷吧。但是,让低贱蝼蚁成为光荣李家的一员——而且还是作为父亲大人的妻子,这我绝不接受。” 望向昏迷如故的朵莉丝的明眸中,蕴涵极其恶毒的杀意。 荒野远处传来狼嚎。 “自不量力的人类女人——现在就把你大卸八块,再让你和父亲会面。” 语毕,两手朝朵莉丝喉咙伸去,犹如刀刃的指甲闪闪发光。 黑暗笼罩的荒野中,对着无人看护昏迷不醒的天真少女,危险降临了。 就在这时。 异样的〔感觉〕传遍兰米迦全身。那股感觉就像是——所有神经拧扭烧灼;全身细胞开始溃烂;紫黑血液自崩解皮肉间喷出;胃中所有东西逆流涌出的呕吐感翻绞内脏。 熟悉的香气灌入兰米迦鼻中。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的某人,在她身后点起一盏小小光源。听到了兰米迦的呻吟后,小心翼翼踏开草业的足音慢慢靠近。走近的人影手中拿着的,是〔错时香〕。 三度躲开横扫而来的蛮刀一击,d再度后跃。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无计可施的败者举动。即使想要反击,作为青铜巨人唯一弱点的饿两眼,也被犹如棍棒的双腕灵活保护着。 “d大哥,加油!” 以微笑回应丹那努力声援的是拷零无。他停下不动后大笑。 “喂!小鬼要哭——”声音停住。 除了两名决斗者以外的八只眼睛猛然睁大。因为他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d将剑朝退了一步的右脚拉去,摆出剑身与地面平行的架势。剑刃位置如同慢速摄影影片缓缓移动。之后跳去划过空中的场景,直接出现在张嘴大笑的拷零无口中。 即使是能自由改变体表肌肉细胞硬度的怪人,数公分深的体内也和普通生物一样保持柔软。d的剑,从眼睛之外的唯一突破口:嘴部刺入——一口气刺穿颚部、深处喉部,还有颈窝。 说不定d自觉无法砍伤其肌肉的瞬间,便改以此为目标。但要趁对方说话时,精湛地抓准闭嘴瞬间,而且还用像字面上说的一样,真的是〔目不暇给〕的高速刺入,这只能以神技来形容。 “呜哇哇——。” 被刺中的巨人数秒后才开始发出哀号,看来竟有些滑稽。靠近渐渐丧失硬度身体后仰的巨大身躯后,d无情的剑利落斩下他的头颅。这次没有响起任何声音,看到一面喷洒比夕阳更殷红的血雾,一面缓缓倒地的盟友身影,哑然无言的同伴这才回过神来。 “小子,好身手,下个是我。” 喑哑着声音走出来的丘拉,被锥人——奇姆雷特所制止。 “那种速度——小子,就用生命作赌注,看看你的剑和我的脚究竟哪个快吧!” 呼地一声他风驰电掣地到了d面前。嘴角浮露无畏笑容,不知是源于自信,还是为了遇见前所未有的好对手,体内强盗战士之血正欢欣鼓舞的缘故? d的剑在胸前摆成一直线,对准奇姆雷特的胸口。 敌人瞬间消失无踪。 丹“啊!”了一声。 只见d左手边的草丛、斜后方倒地石像的脚边、自己背后——在距离约5公尺,包围着d的圆周线上出现了无数个奇姆雷特。 奇姆雷特——正如同这个名字〔奇姆雷特日文原名为‘ギムレツト’,同时也指‘gimlet’(螺丝锥、钻子)此一单字〕,这个全身如锥子一样呈流线型的男人乃是突变的产物,奔跑时速可高达500公里的超人。身上没有一根体毛,脸部少有凹凸起伏,这都是为了尽量在高速奔跑时减少空气阻力。 此外,他不仅能以超高速移动。还能奔跑数公尺后瞬间停下,瞬间再度开始奔驰。藉着反覆如此,他能再空气中造出自己的残像。 眼前的敌人瞬间往左右增殖——恐怕没有能不被这幻象眩惑的战士。若在那以瞬间,露出了破绽,前后左右的奇姆雷特便会同时闪动山刀袭来。与奇姆雷特为敌等于要于几十个人动手。 难怪神速射手欧雷利连自傲的手枪都还没拔出,便从背后被打倒。 ——d大哥要输了! 丹眼中泪光浮动。并非是担心自己,而是别离的眼泪。 可是,使出压箱绝技的同时,一边感到战栗的其实是奇姆雷特。 ——这、这家伙,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动! 的确。d只是眼睛微睁,文风不动静立原地,维持先前姿势。但奇姆雷特清楚知道,这正是让自己的幻惑招式徒劳无功的唯一法门。 他的招式是藉由无数分身,以崩溃对手的架势,在迫使对方产生破绽上,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眼前的美青年却对他连看也不看,架势毫无破绽。现在的他不过只是绕着圆圈的小丑。 “怎么了,不来吗?还有三秒。” 听见这冷冰冰的声音后,或许是由于绝望,也可能是由于焦虑,他忍不住从d背后跳了过来。等着时速500公里的杀人旋风的,是曾斩伤0.5马赫——时速600公里狼人的,吸血鬼猎人d的一刀。 剑光弹起,从左颈斩落至右胸,此时空中绽放深红血花。加速人类的流线型身躯以猛烈气势大力撞击地面。 下一场战斗也在这一刹那决定。 “危险!后面!”在丹大叫前d便已转身过去,看见了往他眼前盖来的黑云。那时丘拉背上飞出乘风袭来的一大群小黑蜘蛛。无论有如何精妙的武技,仅平一柄剑是不可能抵挡的。 然而—— 在“呼——”的声响中丹看到了。 d左手高举至头上,覆满大半洼地的黑云随即化为一线被吸入掌中。那声响便是蜘蛛被吸进时的风声。 黑云群瞬间消失。 d疾奔如风。 丘拉被银光劈裂头部仰天倒下,在失去心爱蜘蛛时,他不过只是徒具人形的空壳。 “合计43秒——真是厉害。” 丽银星用有些陶醉的眼光看着d,他正手提血剑呼吸一丝不乱地向自己走来。拿下一把腰间的飞鸟剑后,不知他是何居心,竟切断了丹身上所有绳索然后退开。 “大哥哥” 把不顾手脚淤血跑过来的丹,温柔地藏到石像阴影中后,d面对最后的敌人。 “我很赶。接招!” 话声未落,长剑映射红光往横一闪。 丽银星千钧一发躲开,站在到方才为止还被充当格斗场的洼地底部。 “请稍等——” 他用无法隐抑颤抖的声音说着。他的衬衫自左胁下方到右胁被划开了一直线。 这是方才一击的成果。d正要跃起。 “等一下——这可是攸关朵莉丝小姐性命的事呦!” 一听到这句,丹的脸色变得比d更苍白。丽银星对d眼中轻微流荡的动摇感到满足后,觉得自己那生来犹如天使的微笑,好不容易又能浮到脸颊上。 “是什么事!” d的声音沉稳如故。 “朵莉丝小姐难道不是正和费林格医师在一起吗?” “那又怎样。” “那位小姐现在应该正被引到伯爵那里。真可怜,因为她绝对没想到,最信赖的医师,自昨晚起便转职为伯爵的下人了。” “什么!” d初次流露明显的惊愕与后悔之色,丽银星对此反而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是d自己将朵莉丝寄放在医师家。”噢噢。别紧张、别紧张。会连他和伯爵的联络地点都好……好告诉你的。只要你肯听在下说的话。 d问:“什么话?” “我们两人一起加入〔贵族〕。” 丽银星用自信满满的声音说着。 “在下和李伯爵做了约定。约好只要打倒你,让他能得到那名少女的话,便让我加入成为〔贵族〕一员。——说实话,要是现在想打倒你也不是办不到。可是,亲 眼目睹你的实力后在下改变心意。就像那位医生,即使成了〔贵族〕,对待他终究是如人类使唤下人一样。相较于此,自然是变成伯爵比较好。” 滔滔不绝的丽银星喘了口气。缓缓逐退青天而来的夕阳残照,在他秀丽侧脸上添加了微妙的轮廓阴影,造成了难以形容的异形相貌,丹在石像阴影中浑身发抖。 “现今世上,让伯爵之所以身为伯爵的,除去吸血鬼的不死性外,不过只有他的居城和自古以来所培育的民众畏惧心。过去曾是他们的时代。但如今他们被灭亡的余晖所笼罩,正消失在传说的远方。你和我联手的话便能办到——杀光伯爵一群人,并且继承他们的遗产,成为崭新的〔贵族〕——在这世上建立起永不灭亡的真正〔贵族〕荣耀。” d看着丽银星的脸;丽银星看着d的脸。 “你已经是半吸血鬼——半个〔贵族〕。就让我假装杀掉你,再被伯爵吸血吧。接着……呼呼呼、你不认为如此俊秀的〔贵族〕双人组,在〔贵族〕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吗?” 丽银星的笑容被d的话打断。 “真是嗜杀成性的男人呐。” “恩?” “说〔贵族〕会灭绝,这点到是没错。” 丽银星倏地往后一跳,在空中大喊:“愚蠢者!”在李伯爵城堡中,父亲和女儿曾施加给d的评语。三道黑色闪光自右腰闪出。一道越过d头上画出圆弧袭向背后;一道紧贴地面斩断草丛,到足畔时升往胁下;还有一道为遮住视线迎面射来。飞鸟剑的角度各自迥异,以惊人的高速疾射而出。 但是——。 清脆声响起,致命兵器全被击落。草丛中传来“啊!”的惨叫,握住蜡烛的左手自肘处被斩断飞舞空中。这是在丽银星躲开攻击的瞬间,被杀至自己落地处的d以剑砍断的手臂。 和三名伙伴一样洒出鲜血时,丽银星的表情比起痛苦,更像是难以置信。射出飞鸟剑的同时,他确实挥动了〔错时香〕,却没发出扰乱时间的香气。甚至连蜡烛都没点着。 ——是假货!可是,是谁偷换的?! “唰!”地一声白刃刺到因剧痛于疑惑而迷乱的俊秀脸孔前。 “朵莉丝小姐在哪?” “愚蠢……”丽银星按住流淌鲜血的伤口呻吟着。 “只是为了对那个人类少女尽情分,不但掠取〔贵族〕的生命、玷污了〔贵族〕,还砍伤身为人类的我——受诅咒的人啊,你的名字是半吸血鬼……即使共有〔贵族〕的夜晚与人类的白昼两个世界,却不被任何一边接受的人——你终其一生都是黄昏国度的住民。” “我是吸血鬼猎人。” d平静地说。 “朵莉丝小姐在哪?再不说,接着就要砍你自傲的脸了。” 话中含有不受威胁的语气。一度让丽银星在雾中动弹不得的杀气,夹带数倍于当时的压迫感吹袭而来。丽银星听到自己的嘴自动说出答案。由于感受到超越人类理解程度的恐怖之故。 “……森林……进入北方森林入口后直直往前走的地方……” “好吧。”d的杀气瞬间缓和。 丽银星如弹簧般弹起,银光贯过他的身体。 然而—— 吐出呻吟声跪了下来的却是d。 “啊啊、怎么会——” 丹从岩荫下探出身子大叫,这是情有可原的。 丽银星猛扑上来的同时,d的剑间不容发地刺入他的腹部。 剑身前半确实消失在敌人体内。但是,消失的剑尖却从d的腹部突然刺出! “糟糕!”扔下这句话后丽银星往后跳开。 于是,更奇怪的事出现了——握在d手中的剑当然从丽银星腹部拔了出来,此时自d腹部刺出的剑身也以相同速度退入体内! 丹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我曾听说过这种变种人……” d低声说着,即使因沉重伤势跪到地上,他也仅是微微抽动了一边脸颊。红黑色痕迹在衬衫腹部慢慢扩散。 “你是歪曲空间人吧。——真可惜。” 丽银星从先前位置往后跃了三公尺,在那蹲下双眼放光,喉咙中流泻出憎恶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竟然改变了攻击方向……” 〔真可惜〕与〔改变攻击方向〕的意思是这样的。 丽银星压下了失去左肘的剧痛猛扑上去,并非是想自己动手尝试反击,而是期待d能用剑贯穿自己心脏。那一刹那,长剑确实是朝他胸口刺来,却在要刺中的瞬间收回转而贯穿腹部。 这便是丽银星大叫〔糟糕〕的原因。好不容易把胸口送到d容易刺中的位置,却突然领悟对方已发现了自己特意调整过速度。 能一击打倒吸血鬼的要害,同样也是半吸血鬼的要害。 尽管如此,他为何能做出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战法——让自己身体被刺穿以打倒对手? 因为丽银星竟然是——歪曲空间人,除了四肢以外之处,便能随意扭曲体内空间造出四次元通路,将其和敌人身体相连结。也就是说,被敌人攻击时,穿过他皮肤的敌人刀刃或子弹,全曾经由超空间被送到攻击者自身体内,在那出现。应该贯穿他心脏的子弹,会从开枪者本人胸口射出;砍向肩膀的刀刃会斩伤攻击者自己的肩膀。实在是绝无仅有的高效率战法。他只消静静让攻击者随意出手,随随便便就能让对方一命呜呼。 然而,丽银星却转身逃开。因为对手半吸血鬼而言腹部伤口并非致命伤,但丽银星自己已是身负重伤了。 “总有一天,我会讨回左手的帐!” 黑暗将临的草丛中,话声不知从何传来,对方已然逃逸无踪。 “大哥哥,没事吧——啊!流血了!” 不顾丹跑来后的惊呼,d撑者剑猛然站起。 “没空追他了。丹,北方森林在哪?” “我来带路。可是从这边就算拼命骑马也要花掉三小时。” 少年的声音中充满了无限敬仰与不安。太阳正开始没入草原彼端。距离世界落入黑暗怀内不足三十分钟。 “有近路吗?” “有。可是,要穿过有一大堆岩石的地方。还有裂缝、还有大沼泽——” d凝视少年的脸。 “要和我一起去吗?” “恩!” 第七章 吸血鬼猎人之死 使用〔错时香〕救了朵莉丝的是葛列克。 他在偷听了丽银星和李伯爵会话的翌日早晨,要一个平日受自己照应的小混混假装来客,叫丽银星下来大厅。他下来前小混混已溜走,等纳闷的丽银星回房时,〔错时香〕已被一模一样的蜡烛掉包。 把它弄到手后,葛列克开始监视费林格医师家,一等化为吸血鬼的医师带走朵莉丝,便隔着对方无法发现的距离尾随在后。 他拯救朵莉丝,是打算以名为恩情的枷锁束缚她。此外,还抱有顺利打倒伯爵,一跃成为村中名人后,可以进入〔都城〕发展的野心。他很明白:独立消灭〔贵族〕的事迹,是进入革命政府核心部的重要利多因素,更是开启飞黄腾达宦途的最佳手段。 可是,事情稍有变异。本应直接前往伯爵的马车,遭到突如其来的黑衣伯爵之女拦下,而且费林格医师被这少女所杀。不清楚状况的葛列克,因发现不对劲而接近马车,当他目击凶形恶像的女吸血鬼,正朝朵莉丝喉咙伸出魔抓后,便拼命摇动了〔错时香〕。 他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等看到兰米迦痛苦挣扎的样子后,便趾高气扬地走近马车。左手拿香,右手紧抓白木桩,手指几乎陷入木桩内。 木桩乃是〔边境〕地带的必备品。腰间枪套插着解除了安全装置的爆裂弹手枪,紧在树丛中的马,鞍上则插有大口径熟线来福枪,这打算用来对付〔贵族〕的仆人。引以为傲的战斗服,交给部下拿去修所以没穿。 “呜——恩。”呻吟一声后朵莉丝起身。她被痛苦翻滚的兰米迦碰到身体,自昏迷中醒来。不久,惺忪的眼睛注意到了兰米迦而猛然大睁。接着看见滚落稍远处地面的费林格医师,以及葛列克,“——医生……究竟为什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你道谢的方式吗?”葛列克一边爬上后坐一边说道。“我可是打败了这个女的救了你呐。还在这种黑夜里特地从村中追了出来呦。——你可要好好记住我的大恩大德。” “医生也是你杀的?” 朵莉丝的声音因愤怒与哀伤而颤抖着。 “别开玩笑了。是那女人的杰作。不过也托她的福省下救你的功夫。” 葛列克留意不让小小的火焰熄灭,一手将兰米迦移到后坐。白衣少女毫不抵抗地在座位下卷起身子。外表看来,不只身体毫无动静,似乎连呼吸也停了下来。 “这是伯爵的女儿吧。把医生变成吸血鬼的是她吗?” “不、是伯爵。为了把他作成引出你的道具,伯爵在昨晚袭击了他。” 正要连忙按住嘴巴却迟了一步。朵莉丝用明亮眼神盯着葛列克。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你知道要袭击的事却没对医生说对吧。你这卑鄙小人!为……为什么来帮我。少在那里卖人情假好心!” “罗……罗嗦,”葛列克把视线从犹如烈火的明眸转开,恼羞成怒了起来。“被我救了还在那里罗哩罗嗦的。那些事先别管——现在的问题事要怎样利用这个女的!” 朵莉丝皱起眉头。 “我想好了。看要杀掉,或者是当作和伯爵交易的材料。” “你说什么!——你是认真的?” “废话!别装作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这都是为了你啊。” 朵莉丝不禁茫然,看着这个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的粗鲁男子脸孔。之后微微嗅了嗅。注意到〔错时香〕的气味。 这么一来,才发现明明是月光澄澈的夜晚,感觉却像阳光灿烂的正午,真是不可思议。葛列克得意地说:“是因为掺入这蜡烛里的香料的关系。这是〔贵族〕的东西,好象能让日夜颠倒。只要火还点着,这女的就不能动弹,〔贵族〕也不会靠近我们——所以我想过了,要杀掉伯爵的女儿是很简单,后果却很可怕。所以用这女的来交换,说明白点,就是要宰掉伯爵。” “那种事……可能吗?” 葛列克发出了犹如苍蝇嗡嗡的说话声,卑鄙龌龊的嘴唇扭曲变形。朵莉丝对此生厌转开视线。此时她看见在后座下方兰米迦奄奄一息的白皙脸庞。 这是和自己没多大差异的美丽少女。朵莉丝对自己想将她当作交易工具的想法感到可耻,尽管那只是一闪而过。 “就算是〔贵族〕,父母亲一定都会宝贝自己的女儿。所以啦,一开始很容易就能骗到他。——用拿金银财宝换回女儿那种随便的说法就行了。等他安心的大摇大摆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用这个香抓住他,再用这根木桩钉入心脏。虽然只是谣传,但尸体好象会变成尘土然后消失,这样就必须让爸爸或者保安官在现场目睹,和〔都城〕说明经过,他们会成为重要证人的。” “〔都城〕?” “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葛列克在心中吐了吐舌头。 “总之,宰了他以后,〔贵族〕的财富和武器弹药就全——都变成我们两个的啦——因为我们是最有功劳的人嘛。” “可是……这女孩没对村里的人做过什么呀!” 回想起自幼即知的可怕回忆后,朵莉丝出言反对。 “别胡闹了!〔贵族〕就是〔贵族〕,一定都是吸人鲜血的妖怪啦!” 朵莉丝不禁愕然。 这粗鲁男子吐出了自己曾当面对d骂出的相同咒骂! ——我那时,也是和这男人相同的人类。不可以。即使对方是〔贵族〕,也绝对不可以把可怜的女儿当作引出父亲的工具。 阴沉的声音制止了正要严肃反对的朵莉丝。 “杀了我……现在……在这……” 是兰米迦。 “什么!”葛列克盛气凌人地瞪了过去,看到那极度扭曲的表情后却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遭受到等若正午阳光烧灼全身的痛苦却还能说话,她的精神力着实坚强无比。“父亲大人……不是会做出用自己性命换回我这种事的蠢人。我也不会成为你们的交易工具……杀了我……不这么做的话……我之后会杀了你们两个……” 葛列克的脸因愤怒与畏惧一片通红,随即快速地高举木桩。完全缺乏自制心的男人。 “住手,你想对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做什么!” 话一说完,朵莉丝就押住他的手。两人在马车上互相推挤。力量是葛列克占上风,朵莉丝则有父亲亲传的格斗术。她猛然松手的同时,力沉左足,灌注浑身力道的右脚回旋踢正中葛列克胸口。 “呜啊!” 由于处在无法站稳的狭小马车上,因此无法止住退势。葛列克向后倒去,被生降口的门板绊倒后滚落马车外。 “咚”地发出一声闷响,朵莉丝对他看也不看,从座位上探出身子,对横躺着的兰米迦说了:“别担心。我不会让那家伙对你做坏事的。可是也能就这样默默放你走。你应该知道我的事吧?一起过来我家吧。到那儿再考虑要怎么安置你好了。” 低沉、仿佛由地底涌出的阴笑声,打断朵莉丝的话。 “呼呼呼呼……想怎么做都随你便,但我是哪都不会去的。” 比月光更雪白柔腻的美丽脸庞,突然浮出充满自信的邪恶笑容仰看着自己,朵莉丝看着她不禁感到背脊发寒。 她并不知道葛列克摔下马车时〔错时香〕就已熄灭! 朵莉丝本想拉起她的手,却被比冰还冷的手抓住。如今,即使在夜中醒目无比的白色獠牙,从形状优美的丹唇中露出,黑暗的宠儿静静站起。 “即使是不得已才碰了人类女人,我还是觉得肮脏,就用你那白色咽喉流出的血液清洁我的手吧。” 一股远胜葛列克的强大怪力把朵莉丝抓了过来,她完全无法抵抗。兰米 迦的吐息飘散着花香。以鲜血灌沃的花朵的香气。 两人的身影,不,该说是两人的脸庞相互重叠了。 “呜啊啊啊!” 惨叫扰动黑夜。随即消失。 兰米迦遮住脸庞全身颤抖不已。 黑暗中她确实看到,应该说是感受到,两天前父亲在这少女喉上看到的神圣十字痕!当它接触到吸血鬼呼出的气息时忽然浮现。 吸血鬼们也无法解释为何会对它感到恐惧。确定的是:即使眼睛看不到亦能从全身皮肤感觉上感受到它的神圣气息,在同时吸血鬼便会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牢牢锁缚。但是人类绝不可能知道它,这个圣痕早已藉由经年累月的由心理控制巧妙沉入了遗忘的深渊,为何会出现在这少女的喉咙? 一头雾水的朵莉丝,注意到前一瞬间还占压倒性上风的兰米迦的惊慌,知道逃过了一劫。必须趁现在逃走! “葛列克,没事吧?” “恩、恩恩。”似乎撞到了头,从一旁地上传来含含糊糊的回答。 “快上来!再拖拖拉拉就不管你了!” 大喝一声,握住缰绳的手用力一抖。她想用突然猛烈的起步将兰米迦甩到车下。而马匹却文风不动。朵莉丝这才头一次注意到:穿着无袖长外套的男人站在马前方拉住马衔。不知何时,数公尺前的森林入口矗立着数个人影。 “因为医生来得实在太慢,心想莫非出了什么事。来这一看,还真不出我所料……” 人影之一用含抑怒气的声音说道。那是伯爵。虽然心中充满绝望,她仍不愧奋力抗拒伯爵威势至今的女战士。一看见方才被费林格医师夺去,留在旁边座位上的长鞭,立即一把抓起,并朝身穿无袖外套的男人抽去。 “啊!?” 朵莉丝发出哀鸣,男人——卡鲁奸诈地笑了。本以为会抽裂他脸颊肌肉的一鞭,被对方摆头闪过后用嘴巴咬住长鞭末梢。呼噜噜!发出犹如野兽的吼叫同时,朵莉丝那寻常刀剑难伤的长鞭被咬碎了。 “狼人!” 听见朵莉丝的叫声伯爵回应:“没错。他是我的下人,不过比我冲动得多。此外,我还下了若遭反抗让对方尝点苦头也无妨的命令。少了些手脚指头的新娘,说不定也别有一番乐趣呐。” 突然间轰隆作响。坐在地上的葛列克用了爆裂弹手枪。能轻易贯穿中型巨兽鳞甲的高性能炸药,将伯爵与周遭人影裹入火海。伯爵对他看也不看。火焰瞬间被黑暗吞噬。这是防护罩的力量。 “呜吼吼吼!” 狼人发出吼声逼近葛列克。被他变身一半的血色双眼瞪视,葛列克喉咙中“咿”的叫了一声然后全身僵硬。长裤间升起白色水气。尽管他由于极端恐惧而失禁了,但恐怕没人会取笑他。 朵莉丝垂下肩膀。最后的抵抗力也被彻底剥夺了。 “父亲大人——” 兰米迦如风般轻临大地。伯爵眼神闪闪发光盯着她。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虽说是我女儿,这次也不能原谅。回城后再给你处罚。给我安分点!”不理会无声退下的兰米迦,伯爵向朵莉丝伸出了一只手。 “好了,过来。” 朵莉丝不甘心。 “你别得意!不管我变成怎样,d一定会宰掉你们的!” “是、是。”伯爵苦笑。 “那小子和你弟弟,现在应该被他们杀掉,一起共赴黄泉了吧。正面交锋或许胜负难料,不过我可是交给他们秘密武器了。” “父亲大人——” 站在伯爵背后树荫中的兰米迦,指了指蹲在地上的葛列克。 “那个男人拿着〔错时香〕哪。” “什么!”夜色中伯爵僵硬的表情清晰可见。 “不可能!那是我交给了丽银星的东西。” 他停顿一会,目不转睛盯着女儿的脸,“不是谎话吗——也就是说那小子……” “正是如此。”低沉话声令所有在场的人吃了一惊。伯爵对着兰米迦的方向转身过去;朵莉丝则是对那突然定住视线。不,该说是对着浮现在她背后树丛中,那异常俊秀的人影。 “我在这里。” 伯爵喉咙中漏出嘶哑呻吟声。 这家伙,竟然火着到这来了—— 只有〔错时香〕没发挥效果这才有可能。但是,从d和丽银星的决斗处到这的距离,除非使用飞行器,否则即使是从和丽银星约好的时间就开始策马狂奔,也要花费一小时以上。 尽管如此,d还是来了。而且,不论是伯爵能看穿黑暗的双眼、机械人护卫的三次元探测雷达全没发现他,仿佛他化成了夜晚的黑暗。 机械人士兵转向他,当然,无法进行攻击。 “停止不安分的举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正要扑向朵莉丝的卡鲁,被并不严厉的低沉话声吓一跳,停了下来。 “朵莉丝小姐,接着从那里——把马车驾过来。快点!” “是、是的”朵莉丝回答时的心情仿佛像在做梦。不光由于得救的安心感,也为头一次被d叫了名字。 “卡鲁,把那女的抓来!” 伯爵厉声下令。黑影再次想跃上马车,这次却被从头上传来的尖锐声音给挡下。 “你一靠近我就咬舌自尽!” 狼人“呜”地呻吟一声再度停下。不禁让人捏了把冷汗。葛列克摇摇晃晃上了马车。 “与其成为你的同伴,我不如选择死去。所以就算现在就死在这儿我也不在乎。” 面对微不足道的人类——17岁少女的威胁,伯爵沉默无言。这个强硬策略是朵莉丝和d的胜利。伯爵不计代价地执着于朵莉丝。反过来说,要是朵莉丝一死一切便成泡影。 “改日再一分高下。”踏碎夜晚空气的马车跑近身旁,d第一次用手搂了朵莉丝肩膀。下一瞬间,两人身影轻巧地坐到马车上。 此时,令人吃惊的是,他连背后的长剑都未拔出。他令兰米迦成了人质,并非是他亮出了武器。被父亲命令退至后方,从背后感受到d的气息那一刹那,兰米迦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因为d全身迸发出了唯有吸血鬼的超感觉才能感知的凄厉杀气。伯爵及卡鲁没对他动手也是因为同一缘故。 “你要怎么处理我的女儿?”伯爵对后座中目不转睛监视着自己一行的d发话。 对方没有回答。 “总是对我忤逆不孝,甚至破坏了千载难逢良机的蠢货——你已不是我女儿了。给我去晒太阳,发烂烂到骨髓去吧!” 这不像是父亲该说的残忍话语。但说起来,这是吸血鬼种族全体中,如人类一般的〔爱情〕、〔体贴〕观念本极其稀薄之故。或许这就是他们导上繁盛顶点,最终又迎向衰亡的原因。听见父亲话语的兰米迦,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医生,我们之后再来接你!” 朵莉丝以悲痛声音说完后,马车开出。 经过一小段草原后,前方传来马鸣声。似乎察觉到马车的到来。 “是谁?是姐姐吗?” “丹!——你没事吗?!” 朵莉丝哽咽地问,将马车靠近弟弟。丹骑在马上。抓着另一匹马的缰绳。是为了让朵莉丝骑乘才带来的丽银星马匹。本打算让她骑这匹马回家,无奈增加了两个多余的货物。d把朵莉丝、葛列克连马车一起带出,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要减轻负担。朵莉丝和葛列克你们骑马。丹换来坐这边。” 因从方才起接连发生了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以外的事件,葛列克仿佛有五成脑浆一片空白,他毫无怨言地听从命令。换乘动作在数秒 内结束。 朵莉丝从马上问到:“可是和那女的在一起,你能操纵马车吗?” 隐含妒意的声音是在介意谁?d没回答,无言挥起了朵莉丝的鞭子。 耳畔风声呼啸,森林与恶魔们随即在身后远去。 “丹,没有受伤吧?” 朵莉丝与马车并驾疾奔同时大声问话。马车车轮咆哮怒吼全力奔驰,避免伯爵追击。 “完——全没有。倒是姐姐——嘿,一定没有的。因为是d大哥出马。是不可能让姐姐受到一点伤的啦。” “没错,就是这样。”朵莉丝用欢喜的眼神同意着。 “真想让你看看,”丹扯开喉咙大喊。“d大哥收拾那群怪物每人只花15秒——虽然很可惜最后一个让他逃掉了,可是也没办法,因为大哥哥受伤了。” “咦!真、真的吗?!” 朵莉丝脸色发白的原因可以理解,但为何助手席的兰米迦会突然转向d的方向? “可是猎人好厉害呦。就算肚子被刺伤也没关系——大哥哥他啊,让我坐在后面,而且还拉着一匹马冲过那块有很多岩石的地方呢。真想让你看看。只要大哥哥一拉缰绳,不管是那个很大的裂缝、还是有巨大水蛭蠕动的沼泽,马匹都毫不在意穿过去。恩,而且不管再斜的斜坡都没有停下呦——我之后一定要他教我,马术还有剑术!” “是吗,真棒呢。可要好好请他教——”朵莉丝兴奋语气的末尾无力地被风声断去。或许,此时少女凭着青春期女性的直觉,预感到了故事的结尾。 一动也不动,凝视着前方黑暗的兰米迦忽然低声说:“背叛者。” “你说什么!”朵莉丝露出愤怒神色。她发觉这是在说d。兰米迦对她连看也不看,用仿佛要喷出血焰的眼神怒视d的冷漠侧脸。 “有着连父亲与我都要退避三舍的力量与技巧,却忘记高贵〔贵族〕的血统,而对该死的人类尽仁尽义——不仅如此,还以狩猎我们维生的大坏蛋!即使和你说话都是我的耻辱。父亲大人已经不会追来了。在这里杀了我吧!” “住口——你只是个人质!” 朵莉丝大声怒喊。 “你们——你们这些夸大其词的死〔贵族〕,你们又做了什么?只是想吸血,只是因为想要活生生人类的热血,就咬断无辜人们的喉咙,让他们变成吸血鬼,去袭击自己心爱的家人——最后他们被家人亲手在心脏钉上木桩……魔鬼、恶魔!你知道因为你们管理气候调节装置,引起的海啸和地震,让每年有多少双亲和小孩,在彼此喊着对方的名字中死去吗?” 激动得几乎吐血的朵莉丝一阵痛骂,兰米迦只是冷笑以对。 “我们是〔贵族〕——乃是支配者。为了抑制卑鄙杂碎的反抗心,做出那种程度的处置乃是〔贵族〕特权。说起来,光是让你们存活于世,便该感激不尽了。” 之后,她以阴森表情看了骑马奔驰的葛列克一眼,“的确,或许我们仅是为了一滴鲜血的饥渴便袭击你们。不过这名男人又做了什么?我可是听到了,这家伙因为想得到你,虽然知道父亲要袭击那个老头,却一直没有告诉他。” 朵莉丝说不出话来。兰米迦以震慑夜晚的声音继续说着: “哈哈哈,可是我并非在责备他。那名男人的做法反而比较优秀。为满足自己的欲望牺牲他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强支配弱,优踏践劣——此乃支配广大宇宙的神圣真理。你们当中也有许多看法与我族相近的人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朵莉丝突然笑了回去。 “笑死人了。那么伟大的支配者为什么会想得到我这种人?” 这次轮到兰米迦沉默无言。 “我也听到了。——真是让我毛骨悚然呦——听说你父亲想要我作他的新娘是吧。虽然被拒绝了每晚还是像只发情公狗一样不请自来地跑到我家——还真是不嫌腻呢。〔贵族〕那么缺乏女人吗?还是说,你爸爸有差劲的特殊癖好?” 兰米迦眼中的杀意化为热线停在朵莉丝脸上。朵莉丝不甘示弱地以憎恶的火花迎击。仿佛在疾驰的马车与马匹间有看不见的火花猛烈四溅。 d忽然勒住缰绳。 “啊!” 朵莉丝也连忙停下行进的马。只有葛列克,即使有些不知所措,但似乎认为接着继续在一起也不会有多大好处,便一口气加速往黑暗深处逃去。 虽然不知道原因,所有人还是跟着下了马车的d一起站到地面上。自然而然地形成兰米迦与三人面对面的状态。 兰米迦问到:“你打算要怎么做?” “正如你所说,到了这里伯爵已经不会追来。接着只剩下处理你。” d平静地说。兰米迦、朵莉丝、丹的脸上都泛起紧张神色。 “我是为了保护她才被雇佣。因此要打倒你父亲。可是除了他以外的就不在约定之中。所以,就让顾主决定现在要怎么处理你吧。——那么?” 最后的“那么”是在催促朵莉丝。她开始犹豫不决起来。尽管是截至方才为止还在口角,觉得恨之欲其死的对手,可是眼前的女孩却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是个美丽而无抵抗力的少女。 这是我恨之入骨的〔贵族〕的女儿。要是没有她一家人本来可以和丹过着安稳日子——想杀死她。对了,让她拿我的长鞭和d决斗就行了。这样就公平了,因为也给了这家伙机会,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愧疚。 “怎么样?”d询问。 “杀了我。”兰米迦用燃烧的眼神说。 于是,朵莉丝摇了头。 “让她走。我没办法杀人。不管是怎么样的〔贵族〕,对这样的少女……” d对丹说:“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大哥哥怎么能做出杀女人这种卑鄙的行为呢,没错吧?” 此时姐弟俩看见d脸上浮起笑容。直到数年、数十年后,俩人只要一想起d今日的表情,便会自豪自己做了件让他浮现这种笑容的事。这,就是这样的笑容。 “就是如此。你走吧。” 对说完这句话后转过身去的d,兰米迦的怒骂飘荡在空中。 “愚不可及的家伙——竟然这样做,别以为我会心怀感激。现在放我逃走,我一定会以令你们懊悔数十倍地报复降临到你们身上!要是我在你们的立场就绝不手软全部杀光,连那小鬼也是!” 三人连头也不回地走到马车边。 “这马给你用!”朵莉丝把缰绳扔到兰米迦脚边。 “就算是小孩也知晓宇宙的真理是吗……” 车夫座上的d说了这句话。 “什么?” “弱肉强食,强者支配——你们的神祖可没那样说过。” 兰米迦睁大了眼睛,下一瞬间高声大笑。 “哈哈哈,看来你不但没脑子而且还有妄想症!神祖?你这家伙是不可能了解那位大人的。那位构筑我辈文明与世界,完备身为支配者之法则的那位大人。——我族的一切,皆乃忠实遵循那位大人的旨意而来。” “一切事物是吗。所以,那家伙总是悲伤……” “……家伙……?你……难道你……” 兰米迦声中满是惧意。她想起幼时在城堡的盛大舞会中,煞有其事地被口耳相传的一个谣言。 “……那种技巧、那种力量……你该不会……” 长鞭作响。 留下车轮转动的尖锐声响后马车远去,在那之后,〔贵族〕少女伫立在璨烂无匹的月光中,连落在脚边的马缰都忘记拾起。 “您……莫非是……” 翌日,d和 丹伴随朵莉丝收回费林格医师尸体。之后造访报安官,拜托他照顾遗体,并全盘说出丽银星与格列克的所作所为。 正巧,从佩多罗斯村刚送来了关于边境警备队的联络,保安官自行前往〔遗迹〕地带发现三名死状凄惨的尸体后,凭朵莉丝的证言断定丽银星一行与警备队失踪有关。 为了寻找警备队踪迹临时雇请的保安官助手,还在邻近村落来回奔波。 “这样一来那家伙也活不久了。应该是傍晚被你砍断手时,马上一溜烟逃之夭夭了。” 会农场途中,对解决掉一个难题而表情开朗的朵莉丝,d说了句:“若是能成为〔贵族〕,就算手脚全断也有人愿意上钩。” 丽银星身怀名列〔贵族〕的野心。这名有过人武艺与奸智,心中执念远胜毒蛇的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中途放弃他的目的卷起尾巴逃走。显然,为了执行伯爵的命令,他不但没逃走反而藏身某处,虎视耽耽地窥视三人的举动。 白天的敌人——由于他一个人的缘故,d的活动范围被封锁住一半。迄今,本来只需夜中握剑防备便可。但如今,在拥有怪异兵器与奇特身体的强敌监视下,要留下朵莉丝与丹对伯爵的城堡开展反击,实际上已不可能。 丹喃喃地说:“尽管这样子,真可惜不能教训葛列克这个混蛋。” 因为即使为了丽银星一事干劲十足的保安官,也无法举发葛列克。陪同三人试着到村长家中询问,只见愁眉苦脸的村长走了出来,说葛列克昨晚慌慌张张回来后,马上抢走家中钱财与修理铺刚送来的战斗服骑马逃走。保安官让朵莉丝等人在办公室稍候,尝试去接触葛列克的狐群狗党,却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丽银星与葛列克——对这行踪不明的两人保安官也无计可施,只能决定私下对其他村庄送出葛列克的肖像,请求一发现他便作为费林格医师杀害事件的重要参考人加以拘捕。 “可是,这次的事件无法提出告诉哟。” 保安官用不满的神情对朵莉丝说着。 “根据你们的话,杀死医生的似乎是〔贵族〕的女儿。对被变成吸血鬼这件事,到底算不算被害,至今尚无定论。要是〔都城〕能发表统一声明就好了……” 对次朵莉丝只能勉勉强强同意。 要将吸血鬼化视作是杀人,或视作转为其他人格,仍是人类历史上至今仍悬而未决的问题。将明知杀人行为即将发生,却对被害者与警察机构缄默不语的行为入罪的一般法律条文,并不一定使用葛列克。 “真要说的话,在法律上葛列克只能算是帮助你的功劳者。” 保安官一见朵莉丝倒竖柳眉便急忙补充:“当然私下的争执我无权过问。” 言下之意是找到他时不妨吓唬他一下。朵莉丝和丹彼此互看一眼,满意地微笑。 工作堆积如山。必须要封装机械人采收的合成蛋白质,将它叠放庭院角落再盖上防水塑料帐棚,等待一月一次的巡回商人到来。藉此交换金钱及生活必需品。由于朵莉丝和丹栽培的蛋白质被评定为高密度,因此商人常以高价收购。 牛只的照料与挤奶也久未进行。这些以兰席鲁巴村作为对象,虽然眼下是开店休业的状态也不能放着不管。和伯爵战斗并不是朵莉丝的生活。即使借助一台破烂机器人和丹帮忙也要整整花上三天的工作量,d却半天就做完了。 积存在大盆中的蛋白质精华被d熟练无比装入塑胶盒内,堆成一定量的小山后再由作业场运至庭院。而且一次担起三个足足有三十公斤重的箱子。起初,丹看到这样时还瞪大眼睛喊了:“真厉害!”,但在这种惊人的工作程度持续三小时后,就只能张大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挤牛奶的速度也神乎其技。朵莉丝结束一头时d已经解决三头。而且只用了一只左手。空下右手是为了便于使用一旁的长剑。这是猎人的规矩。 他是个有着怎样来历的人呢? 这疑问不是初次浮现,但在战斗的日子里,别说解开问题,朵莉丝连质问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也是不得刺探旅人过去的边境惯例,和d那股不容质疑的气质之故。 朵莉丝用遥远的眼神,看着默默移动左手,将白色液体储入铝罐的d的侧脸。 或许是少女灼热思慕造成的结果,让她不经意地觉得:这光景仿佛从以前开始就很熟悉,而且以后也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少女失去父亲后便无依无靠,即使为了守护弟弟和农场而流血流汗得艰苦日子并不长,可是朵莉丝忽然知道自己已经十分疲惫了。 “我这边好了。你那边还没吗?” 被d一搭话,朵莉丝从幻想中醒了过来。 “还、还没,马上就好。” 她冒出像心事被看穿的感觉,把罐子自牛奶身下移出. “脸很红呢。感冒了吗?” “才、才不是啦。是夕阳的关系。” 家畜小屋内被染为一片赤红。 “是吗。或许伯爵还会来。早点吃饭然后让丹睡觉吧。” “没错。” 朵莉丝两手抓住罐子把手,把它运向小屋角落,却不知为何使不出力气。 “放着吧。我会搬。” d发现她步履蹒跚而说了这句话,“不用你管!” 连自己也吃了一惊的粗鲁声音——和泪水一起爆出。罐子掉落地上,朵莉丝一面抽咽一面奔到外面。 d跟在后面追了过去——才怪,他用不像有这种打算的悠缓步伐走出小屋。丹从门廊上以不安的眼瞳迎接他。 “姐姐边哭边往里面跑去了,是不是吵架了?” d摇头。 “不是。姐姐是在担心你。” “这是谁说的啊——说男生不可以让女生哭。” d泛起苦笑。 “的确是这样。去道个歉好了。” 走出数步后,d突然转丹。 “和我约定——还记得吧。” “恩。” “你现在8岁。再过5年你就会比姐姐还强壮了。——不要忘记呦。” 丹点点头。抬起的脸上闪着泪光。 “大哥哥——要离开对吧?在打倒伯爵之后吗?” d没有回答,消失屋后。 朵莉丝靠者栅栏。肩膀微微发抖。 d无声站到她背后。 凉风让栅栏外的草原与朵莉丝的黑发闪闪生辉。 “进去吧。” 朵莉丝没有回应,过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了:“如果找到的是别人就好了。现在要是没有你,我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刚才的牛奶罐,以前我可以一次搬走两罐的。现在不但没办法对丹劈头就骂,手在打居心不良跑来搭讪的男人时也使不上力了。——可是,你终究会离开的。” “因为我们的约定就是这样。我会结束你的忧虑的。即使我会死。” “我不要!” 朵莉丝忽然用力把脸埋入他健壮的胸膛。 “我不要!我不要!” 不知道她不要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哭泣。仿佛为了不让幸福的幻想如光如风般消逝,少女不停地哭泣着。支撑着她,满怀忧郁的俊美青年始终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 因为听见头上的d轻轻发出呻吟声,朵莉丝突然抬头。正要问出:“怎么了?”时,她的头被一股大力再次紧紧压入d胸中。就这样过了数秒—— “我不在意。”朵莉丝灼热的话声响起。 然而,之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不久后,d轻轻推开朵莉丝,立刻朝着母屋走去。 一转 过家畜小屋的角落,从他腰部传出了像是揶揄的话语:“为什么不吸?” “住口!” d的语气难得地显露感情。 “对你的那些欲望,那个少女她很清楚。噢、噢、摆出那种脸也无济于事的。不管再怎么否定,你连骨髓里流的都是〔贵族〕的血液。一感到对女性的欲望,比起搂抱她来,你会更想咬向她的雪白颈子,这就是证据——” 原来如此。当听见朵莉丝的告白,感觉到胸膛上啜泣的灼热身躯时,d的容貌,已然化成那个在黑暗地下水道吸食蛇女血液的凄厉吸血鬼。但是,d无论如何也将吸血欲望压了下来,他的精神力着实强韧。 那声音对继续走着的d说:“那个少女,看到了你的另一个脸。不对,她至少也闻到了喷到她喉咙上的气息的味道。那股被诅咒的鲜血气味。就算是这样,她却说被吸血也没关系。要装模作样也要有个限度。压抑自己的欲望不满足女性的心愿算什么半吸血鬼。你总是在逃避。对你的血统是这样。对追求你的人类也是这样。说什么总是注定要别离,那不过是好听的藉口。听着,你的父亲——” “住口!” 虽然用字上不过重复先前的话,但感受到话中不单仅是恫吓意味的杀气后,那声音沉默了下来。登上门的楼梯后,d遥望草原远方低声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要去——去找那家伙。” “呜啊!糟糕!” 镜头中塞满的d身影,由于他的视线,在足足有三百公尺远的山丘上,有个身影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忘记自己正藏身树荫之中,那是早该逃离村中的村长败家子——葛列克。正穿着战斗服。 “那个混帐!竟然一个人在那里暗爽!” 说完便把电子望远镜摔到地上。他在昨夜定下计策后便直接跑来这山丘,监视了农场一整天。他维持爬在地上的姿势,伸出右手从鞍袋中把〔错时香〕和干燥肉与固态饮用水的包裹一起拽了出来。 恨恨地说:“嘿!等着瞧,只要太阳一下山,就用这个让你跪到地上再马上给你一桩。然后本大爷就可以牵着朵莉丝的手,一起对这块讨厌的土地说再见了。” 说完,又看了他方才监视的地方一眼。这个男人对昨夜伯爵与狼人的力量感到畏惧,而干脆地放弃打倒他们一事,将方针转为诱拐朵莉丝。 钉上一桩的对象,不用说当然是d。 “能够那么顺利吗?”从头上忽然落下了清脆的话声。 “哇!”伸展到头上的巨大树枝中,坐着一名俊美青年。他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左手自肘部以下空无一物,裹着渗血白布。他的身份自是不用多说。尽管离失去手腕还不满一昼夜,但他仅是眼眶微微发黑,还爬到了树上。这份可怕的体力、精神力让葛列克忍不住胆战心惊。 “你、你要干嘛?” “别装傻。我是蜡烛的主人。托你的福丢了一只手腕。因为想知道伯爵那边结果如何,才来这农场探查,来这一看,就遇到了贵人了。如何,那三人还健在吗?” 言语虽然客气有礼,可是强大的压迫感让葛列克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果然这样。对了,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儿扳回一成,否则说不定无法加入成为同伴呐。” 说完莫名其妙的话后,美青年亲昵地向葛列克搭话。 “如何,要不要和我合伙?” “合伙?” “方才在树上得以看见,你似乎相当迷恋农场的少女,那位保镖却是阻碍。而我也为了别的原因想要收拾他——意下如何?” 葛列克犹豫不决。丽银星落井下石。 “有那蜡烛和战斗服的话,就一定能打倒那家伙吗?凭你的功夫?” 葛列克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还不敢去农场掳走朵莉丝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错时香〕对纯种吸血鬼能发挥极大效果,这点从伯爵女儿身上证明。而要对付的若换成混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半吸血鬼,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自信心。尽管穿着战斗服,因为刚从修理铺那拿回不久所以还穿不惯,身体也还不熟悉。需要时能否发挥百分百的机能还是个疑问。 “……要我和你合伙,是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句话是落入丽银星圈套的证据。美青年忍住笑,点了头。 “没错。太阳下山后我会和他战斗,请你抓准适当时机点燃那个蜡烛。只要他露出一丝破绽,嘿,就用这剑收拾他。”说着他指了指飞鸟剑。葛列克下定决心。 “好吧……可是,之后呢?” “之后是指?” “你打算把那女人交给伯爵对吧。我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才这么辛苦的。” “那样的话,请带着她一起逃吧。” 丽银星干脆地说道,对着吃了一惊的葛列克说:“我只和他约好打倒那个半吸血鬼。少女变成谁的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事。那是你和伯爵的问题——同样身为人类,有需要的话,要是你们想逃出伯爵的掌心,也可以把你们介绍到我散居在边境的同伴那。” “真、真的吗?”葛列克转成依赖的口气。因为,顺利带出朵莉丝后,要如何甩掉〔贵族〕的追击,也是令人焦虑的原因之一。 但是,丽银星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又是为何缘故? 因为他也一样,没有只要拿到〔错时香〕,便能打倒d的自信。 那三名部下即使是武艺过人,身为首领的他也十分器重。而将他们如所宣称的一样,击杀一人花不到15秒的凄绝冷酷剑技;腹部被剑刃刺穿后随即站起的不死之身——光想到这些丽银星立刻浮起鸡皮疙瘩。为了做到全能准备,他决定利用眼前的愚昧小恶人。打倒d后他便是无用之物,再把他像蚂蚁一样捏死就行。 “那么,达成协议。”丽银星露出闭月羞花的美丽笑容,伸出了一只手。 “恩……好吧,”葛列克正想去握住那只手时又开始犹豫。“可是、我可还没完全相信你呦。话先说在前面,要是你不安分,我就会当场熄掉蜡烛。” “这是当然。” “那么、好吧。” 两人牢牢握了手。 满月高挂。异常硕大雪白,是让所有仰望它的人心中泛起不安波涛的阴森月亮,令人耿耿于怀。 身为农夫的莫里斯老爷爷突然感到寒意醒来。坐起身子,从床上往寝室窗边看去后,老爷爷马上毛发倒竖。本来牢牢锁上的窗户正敞开着。 然而那并非让老爷爷害怕的东西。 双亲因意外过世后,被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女露西,那幼小身影正穿着睡袍静立窗边,用呆滞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爷爷。她的脸色比窗外射入的月光更加惨白。 “露西,怎、怎么了?” 注意到流淌孙女脖子上的两条红线后,老爷爷在床上目瞪口呆。 露西低声说:“我……是李伯爵。” 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交出朵莉丝.蓝……不然的话……今天也好、明天也好……只要夜晚到来,活死人就会增加……” 接着,孙女颓然倒地。 从晚餐开始一直缠着d不放的丹,败给睡魔后便在房里熟睡着。朵莉丝也回到寝室,弥漫雪白月光的起居室中只剩下d。他说里面的房间太窄,所以打从第一晚起始终在起居室过夜。他横躺长椅上,眼神冰冷锐利。时间靠近1100n。 白色月光晃动。 寝室的门打开,朵莉丝走了出来。薄薄浴巾遮盖胸口到大腿处。无声无息地穿过起居室,站到长椅前面。丰满酥胸起伏不定。深吸两口气后,朵莉丝身上的浴巾落下。 d没有 动。目不转睛地凝视少女的裸体。凹凸有致的丰满身躯,虽然尚未拥有成熟女人的丰美,却充满着能让男人倒抽一口气的处女特有青涩娇艳。 “d……”朵莉丝后面的话梗在喉中。 “工作还没结束。” “酬劳预付。请接收……” d还来不及说出什么,灼热的肉体忽然靠了过来,芳香气息刺激d的鼻孔。 “喂!我……” “伯爵会再来的,”朵莉丝喘着说。“我有预感——这次就会结束。你的报酬,不论是给还是收,说不定都会变得不可能——抱我也好、吸血也好——都随便你。” d的手轻轻拢起少女的长发,他的另一种面孔暴露在夜晚的空气中。 嘴唇重叠。 这样过了数秒——。d忽然起身。 他朝窗户瞄了一眼,接着转向大门。 “怎么了?是伯爵吗?”朵莉丝的声音也开始紧张。 “不是。——气息有两组。一组是两个人;还有一组——还真多呢,有50人。不、接近100人。” “100人?!” “叫丹起来。” 朵莉丝跑入寝室。 靠近农场入口处,两个人影突然停下马匹,转头看向草原深处。无数光点正从村庄的方向缓缓靠近这里。侧耳倾听,可以听见近似怒吼的嘈杂人声混在众多马蹄声中。 “怎么回事?” 轻声发问的人是丽银星。 葛列克提心掉胆的眼神眺望光点,同时说:“是村里的人。好象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是火把的火光。 “总之先躲起来看看状况吧。” 两人利落躲入栅栏阴影中。 不一会儿,村人队伍贯穿夜色,集结在农场入口。 葛列克皱起眉头。站在最前面的是父亲卢曼村长。秃头上不停冒出热气。队伍周围,是带着弩弓与雷射来福枪,全副武装的村长家员工。村人们手上也握着长枪或来福枪。 大半的人好象刚从床上被叫起,有人身穿睡衣、有人脚穿拖鞋。在滑稽中传达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每张脸上都有着浓浓的憎恶与恐惧之色。 这些都是暴徒。没有保安官的身影。 “朵莉丝——朵莉丝.蓝。打开防护罩!” 村长在门前大声怒吼。 母屋的窗户亮了起来。 不久,玄关的门廊上现出了两个人影。 朵莉丝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事,都已经这么晚了!村里的人开始干起强盗了吗?!” “快点给我打开防护罩!有话之后再说。”村长大声愤怒地回答。 “已经打开了,笨蛋。你想在那站到早上吗?” 村长身边闪出数道火花,栅栏的锁融化后流落地面。 瞬间人影挤满中庭。 “在那停下!再靠近的话我就直接开枪了!” 比起朵莉丝的叱吒和她背在肩上的累射来福枪,站在她背后的d更具压迫感,众人被他的气势折服,疯狂的群众在门廊三公尺前停下脚步。 压制团体时,首先要针对暴徒的领导人物,再慢慢由周边加以分化瓦解——朵莉丝遵照父亲说过的话,准确地将雷射来福枪和村长胸口连为一线,全身充满毫不退让的坚决气势。 “好了,快回答。有什么事?还有,保安官又怎么了?话先说在前面,他不在的话,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没有义务给你们满意的回答。我和丹都是又缴税金的。” 村长厌恶地说:“随便编了个罪名就把那麻烦扔到牢里去了。等你们的事处理完后再开除他。” 他越说越火,最后瞪着朵莉丝朝一旁挥了挥手。 “好了,让她看看。” 人群分开,一个白发老人走了出来。双手抱着头上编者两条辫子的少女。 “莫里斯爷爷,露西怎么了——”话说到一半,朵莉丝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她看见少女那犹如白蜡的脖子上的两条血丝。 “接着还有呢!”随着村长的话,两对悲惨夫妻走到前面。 面粉店的傅.拉修和妻子姬姆;猎人马肯夫妇——两对皆是30岁左右的夫妻,妻子都是村中颇为出名的美人。看到她们两人靠在丈夫手中以呆滞眼神看着天空的模样,朵莉丝完全明白了。 “是伯爵——竟然做出这种事……” “没错,”马肯点头。“我们因为工作很累,所以很早就睡了。觉得发冷睁开眼睛后,发现应该躺在身边的老婆,竟然站在打开的窗子旁边,用像是火焰一样的眼神瞪着我,发觉不对劲跳了起来后——” 面粉店的拉修接下去说:“太太突然发出男人的声音说:‘交出朵莉丝.蓝。不然的话你太太永远都是会这样不死不活的。’——说了这种话。” “刚一说完,就瘫倒到地上,之后再也没动过,也没说过话。” 马肯的声音化为哀号。 “连忙一量脉搏却吓了一跳,因为根本量不到。连呼吸也没有。只剩下心脏在跳。” “我并不相信葛列克说的话,”莫里斯爷爷说道。“我认为,就算被吸血鬼咬了,你这个孩子,也一定会想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不、我甚至还在想,要是可以,就算用这把老骨头去帮你对付领主大人也没关系。但是、为什么、我孙女、露西会代替你……这孩子只有5岁啊!” 面对涕泪俱下的悲痛老人的控诉,朵莉丝缓缓垂下枪口。无力地问:“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 村长的视线移向d,像是要刺穿他一样。摸着自己的秃顶说:“首先,要把你背后的小子赶出这农场。接着再把你送入收容所。我不是在说要把你抓起来当成给伯爵的贡品这种残忍的事。只是希望你遵守村里的惯例。我们会在这段时间内靠我们自己去收拾伯爵。” 朵莉丝开始动摇。若是这样,村长的提案听来相当合情合理。是因为费林格医师和保安官的帮助,所以尽管她被伯爵咬了,也免于被送到收容所。 如今老医师死了;保安官不在。有的,只是成为她替代品的三具行尸走肉,以及充满恶意的村人眼神。来福枪无力垂到地上。 “把她带走!” 村长耀武扬威地下令。 此时——。 “要怎么收拾?” 朵莉丝和村长对话时始终持续不断的嘈杂人群声忽然停了下来。他们的视线中,充满了憎恶、恐惧、害怕——各种针对未知事物的情感。沐浴在这些眼神下的吸血鬼d,如今肩背单剑,缓缓走下门廊的楼梯。 群众无声后退。只留下村长。当他看到d的眼瞳瞬间,便已动弹不得。 “你要怎么收拾?” d在离村长数步之遥处站住,再度发问。 “那、那个……换句话说……” d伸出左手,手掌贴在村长那像是章鱼得光滑额头上。中断了瞬间得话立刻继续。 “……关进……收容所……趁这段时间进行交涉。……对他说……今后绝对不准对村子里出手……不然,就杀掉他想要的女人……” 村长表情扭曲,额头上汗水凝结成粒。仿佛在体内抵抗着某种强大力量. “……交涉成功的话……再对朵莉丝说打倒伯爵了……放她出来……之后看是要成为同伴,还是要吸光她的血,都随便伯爵……那个小子……是麻烦。……不能再让他帮着朵莉丝……” “真老实。”手掌离开。村长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连退数步。汗珠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滴落。 “我被这位小姐所雇佣,”d阴沉地说。“在工作尚未结束之前不会离开 这里。现在听到这种夸张的坦白之后更是如此。” 突然,他转为凛然的语气,“就算什么事都不做,〔贵族〕也会灭亡。为了必定灭亡的对手,你们打算牺牲多少?如果这就是〔人类〕的价值观,那我绝不会把这少女交给你们。不管是孙女被夺走无能为力只能哭泣的老人,还是妻子遭玷污后想用其他少女来代替作为补偿的丈夫。不,应该是这村里的所有人,你们通通滚去地狱被业火焚身吧。〔人类〕、〔贵族〕都是我的敌人。就算这里被化为尸山血海,我也会保护这对姐弟——有意见吗?” 人们看见了。那在黑暗中闪烁生辉的鲜红眼瞳——那双〔贵族〕的眼睛! d向前一步,群众由于本能性的恐惧无声后退,此时,“我有意见哪。” 响亮而十分动听的声音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是谁——?” “闪开!” 队伍自尾端开始陆续响起话声,从左右分开的人群中,在夜色中看来依旧耀眼无比的俊美青年走了出来。他的俊美容貌自不用说,但更吸引众人目光的,是他左右双手的异样。右手自肩部以下整个包裹着如同战斗服手部的金属物件;左手自肘部以下空无一物。他忽然伸出左手, “是为了昨日的回礼才来的。” 丽银星用让人觉得是在亲切问候的声音说。 “是、是你?!——大家,袭击警备队的就是他啊!” 因为朵莉丝的大喊,村长以下的人一阵骚动。丽银星泰然自若地说: “咦,有证据吗?有发现警备队的踪迹——或者马的尸体了吗?我虽然和你有些不愉快的冲突,但若是要把除了这之外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我可是会感到困扰的。” 朵莉丝咬咬牙。警备队的事丽银星显然有份。可是没有被害者罪行便无法成立。要是保安官在场,便可将他作为重要参考人立刻拘提。 “那么,村长先生。——虽然会有点冒昧,但是否能让在下提个建议?” 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村长报以生硬笑容。成为丽银星笑容俘虏的人,永远无法发现在那之下的恶魔真面目。 “是、是什么?”他问。 “请让我和他现在在这里进行战斗。——要是他胜利的话便不可对这家人动手;我获胜的话就让小姐前往收容所。不知意下如何?” “不、不、这个……” 村长犹豫不决。他的立场不允许把如此重要的决定托交给来路不明,而且有重大嫌疑的男人。 “还是,您有其他方法?一到明晚,牺牲者又会增加了啊。” 村长总算下定决心。村人们都被d的气魄所压服。唯一的手段只剩交给他试试。 “好吧。” “还有一件事,”丽银星竖起一根战斗服的指头。当然,这是葛列克的东西。不想被朵莉丝察觉,所以仅穿戴了手的部分。若暴露了与葛列克的关系,恐怕会被注意到〔错时香〕的存在。 “——还请你撤回送往附近村庄的,我的通缉令。” “好吧——我知道了。” 村长苦涩地说了。眼前能拜托的只有这名美青年,不得不接受所有条件。 “你也同意吗?” 丽银星向d问道。 “没问题。——反正你只会落得连另一只手也不见的下场。”朵莉丝回答他。d问:“在哪里进行?”并没说出他要加入〔贵族〕的事;也没说出他想绞杀幼小少年的事。 “就在这,马上即可分出胜负。” 月亮俯瞰人们的行动。 门廊前,两人间隔三公尺相互对峙。 挤满中庭的人们,门廊上的朵莉丝和丹都吞了口唾液。突然,像约好似地,所有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此时丽银星右腰射出三把飞鸟剑。由于战斗服的力量强化机能,人们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它们。但它们全在d眼前被闪动的银光击落。 d随即跳至丽银星头上。当众人认定高举下砍的长剑会斩开美青年头部,一起惊呼“噢噢!”的刹那,身为胜利者的猎人身体在空中猛然一抖。 没有理由放过这个破绽。丽银星右手再动,白光流射。那是插在他背后腰带上,葛列克的白木桩。若依平常丽银星的水平,可能不论d再怎么痛苦也能躲开,不过加上了战斗服的速度后却无法闪避,他就维持着高举长剑的姿势被刺穿心脏,木桩突出背后。d喷洒出淡淡血舞,同时重重落地。 “成功了!”这高兴的声音并非村人们或丽银星口中所发出的。人们不仅震惊于惨烈死斗的结束,更困惑于黑夜仿佛变为白昼的奇异感觉。 “葛列克!——原来如此,你和这混蛋是一伙的!” 朵莉丝对在栅栏前一只手拿着蜡烛手舞足蹈的人影怒吼后,举起来福枪瞄准他。枪身却意外地遭到一股大力冲击往上弹起,猛力撞上了主人的额头。 “就是现在,给我抓起来!” 丽银星一边微笑地看着村人朝晕倒的朵莉丝和扶住她的丹跑去,同时把飞回手上的最后一把飞鸟剑挂回腰间,脱下战斗服。 过了一会,强迫精疲力尽的姐姐和大吵大闹的弟弟一起坐上马匹后,村人们走出农场大门。 “你在干什么?” 正要走向藏在农场里的马匹的葛列克皱起眉头。丽银星正蹲在以断气的d身上。 他拿起d的左手,执拗地检视着手背和手心。 “真搞不懂……” 丽银星喃喃自语。 “这只左手吸走丘拉的蜘蛛,还让村长说出心中秘密……一定有什么古怪。” 说完,取下腰畔的飞鸟剑,一口气自肘部将那只左手切下,葛列克看到不禁瞠目结舌。丽银星接着把它扔到一旁的树丛里。 “这样才能放心。而且,这样就扯平了。” 丽银星如此冷冷地说完转身朝大门走去,看也不看葛列克一眼。葛列克对他嬉皮笑脸地说:“喂,等一下嘛。不去村里喝一杯吗?我觉得我们一起搭档的话就能干出一番事业呦。” 丽银星止步转身。他的眼神猛盯住葛列克。 “下次再见面的话,你就会变成死人了。” 然后转身离去。 “去!摆什么臭架子!” 葛列克破口大骂后也开始朝入口走去。 忽然停下脚步。 带着毛骨悚然的表情转过头。 “——是我多心吗……” 自言自语后他快步走向门外。 他觉得好象听见了冷笑声。而且,不是从d得尸体发出,而是从弃置左手得阴暗树丛附近传出……。 “呼呼呼……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尽管有点遗憾晚了一天,不过也因此更让人期待。” 一个身影站在白天时丽银星与葛列克邂逅的山丘上,他放下电子望远镜发出低笑。夜中,那从鲜红嘴唇露出的白牙参差牙齿清晰可见——他是马古纳斯.李伯爵。 背后树荫下停着马车,月光照出停在马车旁,身穿无袖长外套的狼人卡鲁。当然,他现在的外型是人类。 卡鲁问:“那么,接着要怎么做呢?” “这还用说。当然是移驾到那破村去,亲手带走那少女。该死的村长,大概打算把她关到收容所里,再来和我交涉吧,这可不成。为了宣泄我的愤怒,就让他更苦恼一点吧。明晚、后晚都去村中增加活死人,好好地给我把〔贵族〕的可怕流传给后世子孙吧。这可是我们洞房花烛的赠礼哪。——回去后命令机械人立刻开始准备仪式。” “遵命。” 仆人从容不迫地深深点头,正要进入马车的伯爵突然问到:“—— 兰米迦怎么样了?” “照你的吩咐,正在用〔错时香〕给予惩罚,似乎颇为痛苦,当我退出房间时,小姐正爬在房间地上。” “是吗,这样就好。要是这样的惩罚,能让她不敢在忤逆身为父亲的我,就一切圆满了。我只想让那少女成为妻子,每夜、每夜,从那如蜡白皙的喉咙啜饮涌流鲜血长生不死。短暂过客?——即使是神祖大人的话,也不适用于我。即使其他同伴皆尽灭亡,我和那少女也会在这土地以恐怖和力量奴役人类,永世繁荣!” 卡鲁再次深深点头同意。伯爵自车内重重关上马车门。 “走!黎明将至。虽然无须太过紧张,不过还是备好〔错时香〕吧。” 此时,伯爵和卡鲁都没发觉,当丽银星的白木桩打倒d后,在伯爵正对面隔着农场的树林中,一台马车随即开始朝兰席鲁巴村奔去。 葛列克离去后一段时间内,只有凉风与月光支配农场。 牛群安静沉睡,寂静无声的黑暗中,突然涌现令人寒毛直竖的冷笑。 “嘿嘿嘿……好久不见的活跃机会来了是吗。吃蜘蛛、让秃头说出心理话这种工作,对我这种人实在是大材小用——虽然我和那家伙就此分开的话,或许两方都会比较幸福,不过我对这世上还有所留恋呐。而且我也有点喜欢那对坚强的小姑娘和小鬼。虽然我并不喜欢,不过还是再帮你一此吧。” 那家伙似乎是在指d。 话声从树丛内部传出。同时,仿佛有什么开始活动的样子。 竟然是那只手。手上手指正动着。被丽银星切下,丢到一旁的d的左掌,像拥有自主意识一样,五根手指不停动着。 手背贴地,掌心朝天。此时掌心表面竟然开始微微起伏,手掌中突然隆起一个肉瘤。不仅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接下来的情况。只见肉瘤表面出现许多凹痕纹路,有的地方凹、有的地方凸——形成了一个人类的脸! 高耸深勾的鹰勾鼻上开着两个小鼻孔;薄薄嘴唇微微张开后可见如米粒般的牙齿。接着,这骇人的人面隆起物吸了一口气后,闭着的眼睛随即大大张开。 “接下来,开始干活吧。” 话一说完手掌开始活动。尽管神经与肌腱都被切断了,但这诡异的人面疮,似乎有着让掌中肌肉神经功能活动如故,并自由控制手掌能力。 朝上的手指游移空中,抓住一根恰巧垂在正上方的树丛枝条。手掌靠着它提起自己,啪的一声手背朝上落地。 “然后是一小段旅行。” 五根手指如蜘蛛般曲起,将手掌撑到空中。一边拉着沉重的手肘一边轻巧穿过树丛向d爬去。 来到左肘切口处后,手掌灵巧地向右回转半圈,让两个切口准确接合。 因为d是仰天倒地,自然是手背朝下,所以人面疮那诡异的脸孔转为暴露在月光下。此时〔他〕开始极为奇特的动作。 人面疮像在深呼吸似地大口吸入空气。虽然大小只和手掌差不多大,却似乎有着惊人的〔肺活量〕。空气呼呼作响不停流入小小的口中。 整整展示了数十秒骇人吸力后,停下来喘口气后又开始相同动作,如此重复三次,人面疮接着开始更令人惊讶的举动。 灵巧地靠肘部关节翻了个身,手掌一转到下面,便让手指插入地面开始挖土。 或许托了d那彻底锻炼过的手指之福,坚硬泥土轻易地被不停挖起。不久,隆起一座浑圆的泥土小山。然后掌上的脸猛力把自己押上去。 四周寂静无比,只听见怪异的咀嚼声。 那个肿瘤竟然在吃土! 月光下诡异的进食持续着,数分后土山完全消失。到哪去了?自然是人面疮嘴里。但是,不知那些土到底储藏在哪?手掌本身的体积完全没有变。尽管如此,泥土也好、空气也好,全被切离身体的手掌吸收了。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向下的手掌打了个小嗝。 “没有水和火的话好象要多花点时间,不过这也没办法。” 自言自语完后,d的左手突然抬起按到胸口上。 这是不可能的!虽然切口与切口已经靠在一起,但到了连血液都不再流出的现在是不可能将它接合的!可是手腕还是向上抬了起来。 之后人面疮说了句话:“比起手指,这样大概比较快吧。” 说完张大嘴巴,咬住露出胸膛外的木桩末端。 “呜噢——!”随着奇特的吆喝声,木桩一口气被拔了出来。 手腕一甩,仍开木桩,〔他〕再度仰向天空。 空气呼呼作响,再度开始用力吸气。不,显然这和泥土一样属于进食的一部分。 看吧,每次吸气时人面疮喉咙深处就有蓝白色火焰晃动,第三次的呼吸时,总算从口鼻中喷出了火焰。 一般把地水火风称作四大元素。这个人面疮在吸收了其中两者——地与风后将其在掌中化为灼热能量,再转为生命能源。不、该说是转为生命力,并将它送入d体内。 吸血鬼猎人d——这名美丽的年轻人,在他左掌上有着新鲜生命力的制造工厂! 不知不觉风停了,在月色渐明的闲寂农场一隅,阴森的奇迹正在出现。 令人惊讶地,对继承吸血鬼血统而言,乃是绝对致命伤的白木桩伤痕,正缓缓愈合。 第八章 剑光斩秘仪 “混帐!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给我听好,要是不让这孩子自由的话,我成了〔贵族〕的同伴以后,每晚都会到你们村里报复!” “碰!”用力关起的铁门切断了姐弟的恫吓,男子走回狭窄办公室。方才,村长及其下的列位士绅都已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在这只有简陋桌椅的〔收容所〕的空气中,留下些许骚动的余波。 “什么姐弟呀。本来还以为其中会有一个哭着求情的,竟然两个人一起恐吓各位大人。”男子口中嘀嘀咕咕,一边拉开木椅,坐定在隔开被称做〔牢房〕的监狱与办公室的钢制大门前。〔牢房〕是被高密度钢格包围的十间独立房间。内部构造宽敞,因此把朵莉丝和丹一起关了进去。本来丹和这事毫无关联,也有一家亲切的人说要在朵莉丝拘留期间内收留他。可是在大嚷着不能和姐姐在一起宁愿去死,猛虎似地闹了一阵后,由于放任他不管会有跑来破坏收容所的危险,因而一起关了起来。 收容所的做法是:被〔贵族〕吸血的牺牲者,不论症状如何皆拘留于此,若能于拘留期间打倒〔贵族〕、解去诅咒便没问题。若是不能,经过一定时间后便会被释放,赶离村落。 所谓的〔一定时间〕,是等怒火中烧的〔贵族〕袭击其他猎物的天数。〔边境〕各村的天数皆尽不同,兰席鲁罢约为三周。由迄今为止的经验来说,〔贵族〕吸光血液前的平均袭击次数为三次,期间间隔为3至5天,所以需要拘留如此长的时间。 当然,每个村庄的收容所都会在这段时间遭到〔贵族〕攻击,基本上会让自认力强的男性担任警卫。因为对手是〔贵族〕,每个村庄收容所的武装均不惜工本。现在,全长不满十公尺的半圆型收容所周遭,除了五台自动铁枪发射器、十挺遥控弩弓、还有三座自〔都城〕直接输入的对付〔贵族〕车辆用雷射炮、两座火眼放射器为常备武器。虽然亦想装设防护罩,但〔都城〕中缺乏库存,即使以黑市价格收购也难以到手。 看守的男子,是蜂拥至朵莉丝农场的人之一。村长之所以仅留下他一人便离去,是因为推断伯爵今晚已吸过三个人的血,无须担心他会急忙赶来袭击朵莉丝。一旦有事,警笛一响便能叫醒村人,而且外头兵器也全能以桌上控制面板操控。最重要的是,不到四小时后东方的天空即会转白。男子毫无不安。 他开始模糊睡去时,敲门声响起。 男子跑近控制面板处,拍下一个开关。入口处电眼在小荧幕上映出葛列克的脸。 “有什么事?” “开门。我想看朵莉丝一眼。” “不行,你父亲下令不能让你进入。” “拜托别拒绝我嘛。你在这之前应该也知道我喜欢朵莉丝吧。这是秘密呦,因为天一亮,父亲就会下令打发我去叔父那儿。只剩今晚能和心爱的女人见面了。‘呐!’所以是不会让你白做工的。” 葛列克从口袋取出数枚金币,在电眼前摇了摇让他看见。并非是五年前革命政府所发行,如今通用的新金币。是作为〔贵族〕货币的〔贵族金币〕。革命成功初期,当新政府的经济政策上了轨道时,曾在全国被大量销毁的货币。黑市价格一枚不下一千元。相当于边境半年的生活费。 大门解除了电子锁,门把转动后葛列克缓缓进来。 “真是谢谢了——呐!你瞧。” 桌上三枚金币滚动发出声响。 男子连门都忘了关,拿起一枚金币,视线忙碌往返于它和葛列克的脸之间,随即点点头。将三枚金币通通收入衬衫胸口口袋。 “好吧——会面时间是三分钟。” “给我五分钟啦。” “四分钟。” “知道了——真顽固。” 男子耸耸肩,一面解下皮带上的钥匙串一面朝〔牢房〕大门走去。一阵叮当作响后从钥匙串中选出一把插入钥匙孔中。这里的门自然不可能是自动开关的。 “喏——”转过身的男子眼瞳中,映出葛列克异常苍白的脸以及射向他胸口的白光。 “呜哇!还不行吗!” 把脸压在d的胸膛的人面疮,恨恨地吐出这句话。 “剑伤、枪伤就算了,一直跟他说不要挨白木桩、要小心心脏,却没在听。快跳!动一下也好——给我跳!” 将自己所在的手掌握成拳,正要猛力击大胸口时,〔他〕突然停在空中。 夜空中有某种东西正在凝集。 类似白色皮膜的半透明物质盘旋于母屋上,缓缓在旋涡中心凝成一团。等吸收了最后一片皮膜后,这团半透明的发光云,暴露着体内像是畸形脏器的东西,〔嘶!〕地一声朝农场降下。 这是〔贵族〕野放的人工魔物之一:〔夜云〕。 本来是由单细胞生物构成的复合生命体,白天逗留在极为寒冷的平流层;一入夜便以分裂状态下降至地表附近觅食猎物。 它可怕的地方在于肉食性。这种危险妖物,一发现牺牲品后就凝聚为一团将猎物完全包住,在体内分解、吸收的云状物体。对经验不足的旅人与迷路的小孩而言,是最可怕的敌人。它和次元旋涡兽并列为‘凭空消失’的两大原因。朵莉丝的农场能免受其害,完全是拜电磁防护罩所赐。 夜云一度落到d上方五公尺处,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往旁轻飘而去,移向家畜小屋。 于门扉前稍微踌躇一会,犹如薄布一般平展摊开后,接着从门扉与墙壁的缝隙间“咻!”地一声进入内部。尖锐的牛叫声传出,墙壁摇震两、三次后随即静了下来。 “那群家伙可是大食客。马上就会回来了。喂!快动!烂心脏!” 说话的拳头对d胸口一阵乱打,之后停下吸口气。身体毫无动静。 “混帐!混帐!混帐!” 这怪异,但拼命演出的独角戏持续了数分钟,若是有人看到可能会忍不住发噱。 就在这时—— 家畜小屋的门从里侧呼地一声膨胀,碎为木片后四处飞散。下一瞬间,恶心无比的东西出现在月光下。 半透明的云块中包着一面痛苦翻滚一面正被溶解的牛只!皮肤溃烂、红色血肉溶解,外露的骨头也像气泡一样慢慢崩解。混合血肉的流质在像是食道的细管中循环,云块光芒开始转强。它正在用餐。 它在家畜小屋入口处软软蠕动数秒后,注意到其他猎物,开始缓缓朝d前进。由于咀嚼中的牛只重量,速度相当缓慢。 拳头再次发话:“已经到了这里来了。喂!快动!” 云块靠近至距离三公尺处。能听见它体内痛苦的牛叫声。 一公尺。云块飘在空中对着d飞去。 一闪银光斩过。 尽管剑刃看来像是没有砍中任何东西似地一穿而过,云块从中裂为两半落到地上,连分裂现象还来不及产生便失去了颜色。一面散发犹如水蒸气的雾气,同时被大地吸收消失。只留下了牛只的残骸。 月光碎溅,d站了起来。 “哎呀!哎呀,总是叫人提心吊胆的。” 像是没听见这句不适合用来迎接复活者的话,d问道:“那两个人在哪?” “大概是收容所吧。每个村庄在郊外一定会有造建的。” 会话到此结束,d转身朝马廊走去。 高大树木犹如妖魔,把枝干张布四周拒绝月光造访。 说到光的话,只有在黝黑树木根部一带随处朦胧浮现,被称为〔路标〕的蘑菇的磷光。尽管如此,在黑暗压倒性的质量与密度前,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论照明设备多么充足的旅人,要在深夜中通过森林也必定迷路。 这就是〔兰席鲁巴森林〕。据说,即使是大白天,这里也存有夜晚的黑暗。 丹在里面拼命狂奔。 他并非孤身一人。从距离不到十公尺的黑暗彼方,有肉食兽的嘶吼与足音紧追不放。 丹知道对方的真面目。那是伯爵的仆人——卡鲁。 一行人逃出收容所时被伯爵抓到,姐姐和兰米迦被迫坐上了马车,唯有丹被留在原地。他立即下定决心要救出姐姐,为了取得武器跑向农场。尽管年幼,他正确判断出向村中居民求救乃是白费工夫。事态分秒必争。最短距离是不经道路穿越〔兰席鲁巴森林〕。挂念姐姐的心情让他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然而进入森林还不到一分钟,他便听见背后的狼人吼声。 赌命的马拉松于是开始。 对这座森林,不仅曾和父亲或姐姐一同穿越过无数此,也有在比较安全的大白天独自于此游玩的记忆。丹运用有限知识,选择跑过曲折道路、躲入树洞、藏身草丛,努力想甩掉可怕的追踪者。 可是,他停对方便停,他跑对方也跑。不论使用何种方法,双方距离既没拉长也没缩短。 丹终于察觉对方是在〔游玩〕。那一瞬间,勇敢的理智崩溃,纯粹的黑色恐惧占满心中。他死命狂奔。可是背后的追兵依旧保持十公尺间隔如影随形。 心脏快要爆裂;肺脏拼命索求空气大口喘息;舌上感到眼泪咸涩的味道。正当已经觉得不行的时候,他在黑暗深处看见光点。 是出口! 希望注入了新的力量。猛力踏着地面的脚突然被某种东西抓住。 “哇!” 往前一摔,正要站起来时换成手被抓住。 “死人的手!” 辛苦穿过浓密树群漏下的月光,显示出它的真面目。 不过那其实是五片花瓣。从地面上紧抓住丹的东西,是确实和〔死人的手〕长得一模一样的惨白花朵。这是〔贵族〕散布的特异植物中,最安全而又奇怪的存在——尽管丹清楚知道它们的所在位置,偏偏闯入了它们的聚生地。这只能归因于被背后的恐怖吓得脑筋一片空白。但是又有谁能以此责备8岁的少年。 丹用尽全身力量站了起来。〔死人的手〕依旧抓住他的右手不放,被连根拔了起来。 正要开始奔跑的刹那: 嗷呜—— 骇人咆哮袭声至背后,他双脚发软。 那是卡鲁的吼声,看到出口近在眼前,他认为差不多该为可怕的〔捉迷藏〕画下句号。由于他对久未品尝的活人感到食指大动,得到伯爵允许后这才来追赶丹。 少年全身乏力。 ——姐姐。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了。 悔恨泪水沿着脸颊流下。 此时,咆哮声突然打住。取而代之的,狼人露出了动荡的情绪。 同时丹也听见了。在出口彼方,遥远但有力的马蹄声正轰然作响不停接近。没听到人声,没见到身影,然而丹顿时知道。 “大哥哥!” 希望的叫声划破黑夜。 咆哮声再度自背后响起,丹身旁卷过黑色旋风。 “大、大哥哥、小心!” 踢散纠缠不放的〔死人的手〕,跑了数秒。出口彼方传来凄厉的野兽吼声又突然中断。 丹仿佛要扑跌倒地似的奔出了森林,看见前方丘陵上站着沐浴月光的骑士身影。 狼人倒伏在他脚边。 d策马奔近。发现是丹而下了马问:“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姐姐呢?” 丹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哥、果然还活着呢。我……我一直说大哥哥不会死……” 然后泣不成声。 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等事情经过一说完,d无言抱起他跨上马背。没说出要他回农场或者要送他回去的话。 对草原远处,伯爵居城的方向投以锐利一瞥后,问道: “要和我一起去吗?” 昨夜在〔遗迹〕问过的相同问题。 “恩!” 少年不可能做出其他回答。 〔贵族〕——既是吸血鬼们的城堡中,有一个配合城堡主人的特征。那就是,即使来宾用的豪华寝室一应具全,其中却没有主人一家的寝室。 他们睡在最适合自己身份,最引以为傲的传说地点。 在地下的棺木中。 宽敞地下广场中,陈年土壤的香气混杂潮湿空气与微生物臭味。只有此处是脱离了电脑管控,沉睡着过往时光的空间。 这空间里,今晚充满许久未点起的火把的气味。 巨大的〔神祖〕肖像画覆盖在挑高约十公尺的石壁上,陈设在此前面的深红坛台上,站着黑衣伯爵与身着纯白长礼服的朵莉丝。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她被施加了催眠术。 坛台左边是兰米迦的身影,她的眼神也反常地一片空虚游移空中,对父亲与新娘看也不看。这名美丽吸血鬼心中,有着比因帮助朵莉丝逃走而遭父亲责骂一事来的更重要的东西。然而,那已然失去。兰米迦的异常由此而来。 黑暗的洞房花烛就此展开。 “看吧。那就是你从今夜以后的寝榻。” 伯爵指着安置在坛前铺石地板上的两座黑棺。雄鹰与火焰造型的徽章下方,右侧棺木上铭刻有〔李〕;左侧棺木刻有〔朵莉丝〕。 “里面是土。从建有光荣李家的城堡的土地取来。应该会在每个夜晚,都让你作到鲜血香甜的梦——接着,” 伯爵用手捉住朵莉丝下巴,抬起她白皙的喉咙。 他把手伸入斗篷内部,取出小小的印章。四方形印面上雕有刻于棺盖的纹章。 “首先是右边。” 印章一压到洁白喉咙上立刻升起白烟,朵莉丝全身颤抖。接着在比先前稍低之处再次重复相同的动作。伯爵说: “接着是左边。”一切结束后,他那令人生厌的嘴唇靠近新娘颈部。虽然方才升起白烟,但除了当初他赋予的两个牙印外,少女粉颈上没有任何痕迹。血腥气息覆盖其上。作为护符的十字印记没有浮现。 “很好。这样我就能安心接吻。” 满意地笑着收回印章,伯爵对一旁失魂落魄的爱女说:“你的新母亲要诞生了。部唱个贺词吗?” 空洞的视线注视父亲。兰米迦缓缓开口。 “我——”她说:“兰米迦.李身为3727岁的女儿,祝贺年龄3757岁的父亲马古纳斯.李,以及年龄17岁的母亲朵莉丝.蓝的婚姻。” 声音毫无生气,但伯爵点点头,侧耳倾听。 于是,让人以为是兰米迦声音被石壁、天井折射所生的声响响起,像是地底痛苦挣扎的亡者在呼嚎喧扰的齐唱,轰然涌现昏暗的地底广场中。唱到:“我等忠心祝贺,马古纳斯.李伯爵之新夫人诞生。” 仿佛出声的,是埋于墙上、地面的无数棺木的主人。其中确实有几具发出了喀喀声响微微晃动,伯爵眯起眼睛。 “那么——” 一说完,嘴唇便要贴上依旧高抬不动的朵莉丝喉咙。此时,上衣口袋中的通话器发出警报声。 “去!不解风情的混帐机械。” 伯爵不悦地破口大骂,将它取出。 “什么事?” 像是电脑语音的冰冷声音回答:“现在,正门前来了两名人类与一匹马。人类之一为8岁左右之男性;另一名推定为曾经来访的17、8岁男性。” “什么!” 伯爵眼中放出血光。 兰米迦愕然回头。 “不准让他进入。不准降桥。立刻攻 击!” “但是,” 机械语音稍稍停顿。 “对方一接近桥便自动放下。武器无法发射。推断两人一马之一拥有干涉主机操纵之能力。如今无法操作所有堡中电子机械。” “该死……” 伯爵吐出憎恶的呻吟声。 “那小子竟然还活着……可是、可是他是怎么复活的。就连我,也不知道被白木桩贯穿心脏后还能复活的方法。” 兰米迦喃喃自语:“若是那位大人的话……” “那位大人?——兰米迦、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 “算了。之后再说。现在首先要打倒那家伙。仪式途中要是有人碍事的话,婚宴就要暂停至将他解决为止,这可是我们的习俗。” “正如您所言。——可是,说到解决的话,您打算怎么做?” “不是有个想要将功赎罪的家伙吗?” 东方天空好不容易换上了青色,在城堡中庭,d与丹再度与丽银星对峙。 美丽的恶魔笑着说:“此次已无〔错时香〕可用了。” 他在从朵莉丝的农场前往城堡途中,遇见以超高速自村庄奔回城堡的伯爵马车,并与之一同归来。 “难怪伯爵会勃然大怒——可是,若把你再度送上黄泉路的话,应该就能让他消气了。——请下马。” 彼此的距离和农场时一样为三公尺。丹和马一起躲在雕像阴影中,等两人一决胜负。 然而,这是没有道理的对决。除非拥有〔错时香〕,否则丽银星没有理由能胜过d。另一方面,d所给予的致命伤,却会通过丽银星体内生成的超空间全部回到自己身上。 尽管如此,或许是彼此各有胜算,两人同时动了手。 “呜……” d弯腰跪地。丽银星右手晃动着〔错时香〕的火焰。他骗了d。搭配得天衣无缝的飞鸟剑呼啸射来。 可是,他在农场之所以能打倒d,是借助了战斗服的体力增幅装置。尽管d的脸部因痛苦而扭曲着,他还是打落了飞鸟剑随即一跃而起。 正是农场的决斗场景再现。不同的是,丽银星不闪不避,把头对准长剑银光。他认为d的目标是他的四肢。 可是,当他感到迎头斩下的一剑的确是要攻击头部的刹那,便让体内生出超空间,放弃闪躲的准备。 d的额头被割开。但只有一层薄皮。而丽银星腹部鲜血狂涌。 美青年带着茫然若失的表情,看着从腹部穿出的剑身。那是应该切开d头部的长剑。 吸血鬼猎人高举过头猛然斩下的剑刃,仅切开了丽银星额头的一层皮肤,随即在空中回剑,一口气穿刺自己腹部。长剑刺入d那已形成超空间的体内,转而在丽银星腹部化为实物。除了扭曲空间的能力外,肉体和普通人无异的丽银星自然无法消受。这是只有身为半吸血鬼的d才能作到的无理战法。 “丹,请把那蜡烛弄熄。” 听见少年跑近的脚步声后,丽银星突然倒下。香离开他的手,鲜血渲染地面。 “哇,还没死。死前至少做件好事再死吧。” 丹踩熄香后对他喊着,同时不禁毛骨悚然。丽银星横躺地上,从他腹部露出一截的剑身,“唰!”地一声被吸入体内,d拔出了刺着自己的剑。 丽银星问到:“你说的好事……是什么?……” “我姐姐在哪里?” “不知道……我根本没去找……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伯爵夫人……” 口中溢出血块,临终的痉挛扭曲他俊秀的脸庞。 “要是能成为〔贵族〕的话……” 接着他突然断气。 “死了啊。” 丹有些悲伤的说着:“不要光只是脸,要是心里也漂亮一点的话就不会死了……” “的确如此。” d痛苦地喘着气出声同意。〔错时香〕熄去的瞬间效力随之消失。他的难过是由于腹部伤口。 “姐姐在哪里呢。这里那么大,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啊。” d轻拍了像是要哭出来的丹的肩膀。 “别忘了我是吸血鬼猎人——走吧。” 两人直接朝地下广场走去。只消d一走近,紧闭门扉便自动开启。对此,丹不禁用惊叹表情注视着。 两人长驱直入。偶尔,会有面无表情的贵妇人,或像是下人的一群人错身而过,不过全对两人不看一眼,直接消失在黑暗中。 丹说:“是机械人吧。” “拥有虚伪生命的居民——这座城堡正在灭亡的光焰中崩解。不,该说是〔贵族〕才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走下约两层深的狭窄楼梯后,巨大木门出现眼前。钉有一大片铁铆钉,显示出内部举行的暗黑仪式的重要性。 “是这里吧。” 丹紧张起来。d取下蓝色坠饰挂到少年颈上。 “这是防止机械人攻击的护身符。——在这等着。” 门扉没上锁也没上闩。 门看来重达数吨,可是d的手指一碰上去,铰链立刻轧吱作响左右打开。 正中央是磨损破旧的宽大石阶,朝着下方黑暗直落而去。它的尽头远处可见微弱灯影。 走完石阶,来到地下广场。 右手边远处火焰晃动。 积满灰尘的棺材;从办毁棺材裂缝中露出手脚白骨的棺材;棺盖上被钉入木楔的棺材——穿越整齐有序的死者安息所后,d终于在血色的祭坛前,与李伯爵相互对峙。 “没想到你居然能复活。不、应该说没想到你居然能到这。” 伯爵话中不禁有了感叹之意。d看了在祭坛上呆立不动朵莉丝一眼。颊上掠过冰冷笑容。 “看来是赶上了。” 不知何时兰米迦的身影消失无踪。 “那会等你死后再继续的。” 伯爵如此回答。 “可是,不光是为了兰米迦的进言,你的确是杀之可惜的人。连我都很想知道——被木桩钉入胸口后还能复活的秘密。现在再让你考虑一次如何。要不要迎娶兰米迦一起在这生活。这种生活可是会让你不亦乐乎呦。” “〔贵族〕在遥远的往昔就已灭亡,”d说着。声音不知为何有着悲哀的语气。“〔贵族〕也好,这座城也好,不过是被时光忘却的亡灵。应该回到合适的世界去。” “住口!臭小子!” 伯爵愤怒地咬牙切齿,同时沉着声音说:“你也是继承〔贵族〕血统者,就该明了长生不死的意义。这是被赋予至时间尽头的生命——一边践踏蝼蚁一边享有永生正是我族义务。” 话已说完伯爵皱起眉头。他发现d没在看他,而是抬头注视着自己背后的肖像画。 虽是如此,d的气势丝毫不减。伯爵涌起近乎战栗的震惊。因为他发现,摇荡着火把光影的青年脸庞,和肖像画中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同时伯爵发现,自己的耳朵深处回响起曾经听过两次的话语。不禁下意识地将它说出。 “短暂过客……” 在引以为傲、安富尊荣的〔贵族〕历史中,只有一点遭到所有〔贵族〕以质疑和否定的眼神看待,那是等若神明的神祖的一句谕旨。能够以数学方式解析〔命运〕的〔贵族〕研究院,将所有文明的必然性与那句话相结合加以研究后,不得不终止相关研究成果的一切发表,并成了众矢之的被猛烈指责。此时靠着神祖千年一次的现身才得以解决纠纷——这句话约略是那时散布出来的。 悠长流动、名为历史的大河;以及曾经一度在平稳河流上留下泡影 的文明——神祖将承担了历史责任者称为短暂过客。只是不知究竟是指〔贵族〕,抑或是指〔人类〕。 错综思路乱为一团,突然靠其中的一根线解了开来。伯爵脑中响起,曾在上级〔贵族〕中口耳相传过一段时间的奇怪谣言。 “听说神祖大人和人类少女结合——小孩生了又杀,杀了又生。” 难道!——伯爵脑中狼狈困惑至极。难道、会是这家伙! 难道神祖大人在筹划结合〔人类〕和〔贵族〕的血统吗? 无从的知真伪,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的伯爵向前站出。 “小子,就好好领教〔贵族〕的技巧,然后下地狱去吧!” 话声一落,斗篷翻飞。斗篷衬里异样鲜红,闪闪发光。呼地一声空气震荡,所有火光摇晃闪烁。惊人的是,斗篷犹如溶入水中的墨汁般伸延扩展,要把d卷入其中。 d拔剑斩向斗篷末端。剑身却被衬里黏住。d那曾斩杀青铜魔人、击倒狼人的长剑竟被黏住! 衬里层层卷裹长剑,瞬间将剑从d手中夺走。其实是d自己放手。若是顽抗的话说不定连手也会被卷入绞碎。 伯爵右手拿着d的剑,嘲笑地说:“这样你就两手空空了。” 斗篷恢复原来大小。接着又猛然往上一抖,“这是由曾滋润过我喉咙的女性肌肤缝成,再涂上她们鲜血制成的斗篷。施以家传秘法后,硬度是特殊钢的五倍,柔软度则变成蜘蛛丝的20倍。黏力就如你现在所见。” 数道燃烧空气的闪光发射。斗篷一闪。d射出的木针悉数落在伯爵面前的地上。 “别做垂死挣扎了。” 斗篷展放后犹如魔鸟的羽翼,伯爵的身影随着它一闪。 d躲开。外头袖子上可见明显切口。是化为一片利刃的斗篷造成的。 “哎呀、哎呀——怎么了,猎人。无计可施了吗?” 斗篷袭来,嘲笑自它后方传出。斗篷以惊人高速横扫挥斩。d无法缩短与伯爵间的距离,为躲开攻击不停移动。 不知何时两人位置互换,d站在朵莉丝前方,像是要保护她的样子。 伯爵双眼放光。斗篷呼啸飞袭而来。 d正要向后闪开,某种东西从背后压住他身体。那是朵莉丝的手! 就在那微微一顿的刹那,斗篷卷住d的身躯。需要心神完全集中的战斗中,即使高明如d,也一时疏忽掉朵莉丝已被伯爵控制这件事。 猛烈压力让d的骨头扎吱作声。俊美的脸庞扭曲。尽管如此,在要被斗篷裹入瞬间,他还是将朵莉丝猛力推了出去,这是只有他才办得到的精妙技巧。 d的长剑在伯爵手中熠熠生辉。 “在你死时,可要记得自己的剑的滋味。” 由于d的身体被刀枪不入的斗篷裹住,伯爵决定斩下他的头颅。正要使出浑身力道一剑斩下时,动作忽然停住。同时斗篷变形,d一口气从这诡异的拘束中跃出,落在伯爵面前。对此,伯爵则是—— “吓!” 伯爵猛力刺出手中长剑,对这一击的结束信心十足,脸上泛起微笑。——这一剑,却在d胸前被他以两掌牢牢夹住。就像两人初次动手时的状况一样,只是攻守位置互换! 强大无比的压力施加到距剑尖约20公分处的剑身上,维持着这股压力,d双手一翻。伯爵的身体虽没被甩到空中,但剑刃从那儿被折断。d就这样手中夹着折下的剑尖,后跃了三公尺。 “那、那个技巧是——” 不愧是伯爵,在惊呼的同时依旧让斗篷疾攻而去。但出招、接招的差别,正是生死之分,d高举双手下挥,银光一闪,折下的剑尖神准贯穿黑衣伯爵的心脏。 伯爵呆立不动了数秒——只见他脸上肌肉慢慢融化,眼球拉着银丝滚落地面。 他倒地后过了数秒——溶解中的舌头与声带吐出遗言。 “那……那是……我向神祖大人请教来的技巧……难道你……您是……” d立刻走近倒在地上的朵莉丝。不知为何城堡中异变徒生。伯爵胸前微微传出的警报声便是证据。正是因为听见了这声音,伯爵的致命一击慢了一线,从完全胜利转而滚落死亡深渊。地面微微摇震。 轻拍脸颊后朵莉丝立即睁开眼睛。喉咙的牙印已消失无踪。 “d——怎、怎么了?!——你还活着?” “事情结束了。你喉咙的伤口也消失了。” d指着自己来时的广场深处。 “丹在走上那楼梯后的地方。两个人一起回农场去吧。” “你也、你也一起走。” “你那部分的工作已经结束,可是我还有事要留在这。快走吧。然后帮我转告丹——就说:‘不要忘记和大哥哥的约定’。” 朵莉丝眼中泪光闪烁。 “去吧。” 朵莉丝不停回头,当她消失在黑暗深处时,d左手处响起道别的话,似乎没能传到她耳中。 “再见了,坚强又温柔的姐弟。祝你们平安。” d转向身后,兰米迦站在广场一隅。 “是你做的吗?” 兰米迦点头后说:“我把电脑中的安全保障回路完全逆转了。城堡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会毁灭——请趁现在快逃吧。” “为什么不在这城中与黑暗为友,活到时光的尽头呢?” “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父亲决定,只是一昧吸食人血毫无目标地长生不死之时,李家早已灭亡。” 震动更加激烈,天地轰鸣大作。天花板上落下白色粉末并非是尘埃而是细微石头粉末。分子结构正在整个崩解! “你要留在这里吗?” 兰米迦没有回答。 “我只想问一件事——关于你的名字。d——d是德古拉(drac)的d吗?” d动了动嘴唇。 白色粉尘覆盖伫立不动的两人,已然无法听见回答。 吸血鬼城堡如同主人一样化为尘土消失。无数沙尘将视野染为一片雪白,朵莉丝和丹接连咳嗽了数分钟。眼泪一擦再擦,好不容易总算抬起了脸的朵莉丝,她的眼睛又为了其他原因而流下眼泪。 “一切通通……消失了。他也没回来……” 丹把手放到失魂落魄的姐姐肩上,开朗地说:“姐姐,回去吧。还有很多工作呢。” 朵莉丝摇头。 “不行……我已经做不到了……因为我知道了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挥动鞭子,也没办法去做农场的工作、和照顾你……” “那就交给我吧。” 8岁少年挺起胸膛。小手紧握d的坠饰…… “再忍耐五年就好了。这些我全部会帮你做的。也会帮姐姐找个好老公。未来还很长嘛——振作一点吧!” 他清楚知道,自己已经不是8岁的小孩。 朵莉丝把脸转向弟弟,用像是看陌生人的表情点了点头。即使过了五年,他也依旧只是个孩子吧。但是,十年后,就会变得能够翻建母屋,会去驱逐火龙。虽然漫长,但那个时候必然会到来。 “丹,走吧。” 朵莉丝好不容易恢复了笑容,开始朝马匹走去。 “恩!” 丹微笑着,用精神十足得语气回答,同时隐藏那股仿佛要撕裂胸膛得悲伤。 青色光明充满东方天空,载着两人的马匹开始朝农场的方向奔去。 d遵守了约定。 接着轮到少年。 后记 是关于献词的说明。 只要是喜欢神怪电影的人,应该都会知道英国汉默公司在1958年制作的“吸血鬼德古拉”(horror of drac)这部片子吧。这是在以前曾和“科学怪人的诅咒”(the curse of fraein)一起掀起世界性神怪恐怖电影热潮的名作,也是笔者惊悚爱好的滥觞。虽然笔者曾看过许多部神怪恐怖片,但是只有这一部,空前绝后地让笔者从放映中的戏院逃了出来。尽管有点画蛇添足,我想关于泰利斯·费雪为导演;吉米·山格斯塔为编剧;然后,巴纳德·罗宾森负责美术;克里斯多佛·李与彼得·库辛格为演员的说明应该是不需要的。德古拉伯爵与范海辛教授的壮烈对决:从魔人自古堡楼梯上现出身影,到在阳光与十字架前化为飞尘为止的过程,应该是恐怖电影迷永远的话题吧。希望它能尽被做成录影带。 现在,提到恐怖漫画的第一把交椅,应该是楳图一雄先生(译注:楳图一雄,漫画《漂流教室》的作者)吧。在他之前,若要说到有明确恐怖取向的男性(女性方面不清楚—)漫画家,就我所知,除了岸本修先生(译注:岸本修是日本老牌漫画家,约与藤子不二雄、横山光辉同期)之外不作第二人想。而且,他注重的,不仅有传统日式的恐怖取向,也有西洋歌德风格的架构。坐落在都市中的阴森西洋建筑与诡异的居民;沉睡在地下石室的棺材;贯串全篇的对决模式——十字架对吸血鬼、法力对河童——这种由必然性孕育出的阴森气氛,一向是日本恐怖漫画领域的主流。但岸本修先生相当特殊,一言以蔽之,就是爽快。 以后,要是有人要成立日本恐怖漫画史之类的东西,若仅是把岸本修先生当成作为简单的sf、冒险漫画作者,这是不公平的。如今只要一会想起:居住在沼泽、被工厂废水污染的河童化身为美女,住入一对兄妹家中的那些短篇作品,依旧会让我毛骨悚然。然而最近,他的作品相当罕见,深切期盼能看到他再度活跃的身影及其新作。 1982年12月6日 于观赏“吸血鬼”(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是关于献词的说明。 只要是喜欢神怪电影的人,应该都会知道英国汉默公司在1958年制作的“吸血鬼德古拉”(horror of drac)这部片子吧。这是在以前曾和“科学怪人的诅咒”(the curse of fraein)一起掀起世界性神怪恐怖电影热潮的名作,也是笔者惊悚爱好的滥觞。虽然笔者曾看过许多部神怪恐怖片,但是只有这一部,空前绝后地让笔者从放映中的戏院逃了出来。尽管有点画蛇添足,我想关于泰利斯·费雪为导演;吉米·山格斯塔为编剧;然后,巴纳德·罗宾森负责美术;克里斯多佛·李与彼得·库辛格为演员的说明应该是不需要的。德古拉伯爵与范海辛教授的壮烈对决:从魔人自古堡楼梯上现出身影,到在阳光与十字架前化为飞尘为止的过程,应该是恐怖电影迷永远的话题吧。希望它能尽被做成录影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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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提到恐怖漫画的第一把交椅,应该是楳图一雄先生(译注:楳图一雄,漫画《漂流教室》的作者)吧。在他之前,若要说到有明确恐怖取向的男性(女性方面不清楚—)漫画家,就我所知,除了岸本修先生(译注:岸本修是日本老牌漫画家,约与藤子不二雄、横山光辉同期)之外不作第二人想。而且,他注重的,不仅有传统日式的恐怖取向,也有西洋歌德风格的架构。坐落在都市中的阴森西洋建筑与诡异的居民;沉睡在地下石室的棺材;贯串全篇的对决模式——十字架对吸血鬼、法力对河童——这种由必然性孕育出的阴森气氛,一向是日本恐怖漫画领域的主流。但岸本修先生相当特殊,一言以蔽之,就是爽快。 以后,要是有人要成立日本恐怖漫画史之类的东西,若仅是把岸本修先生当成作为简单的sf、冒险漫画作者,这是不公平的。如今只要一会想起:居住在沼泽、被工厂废水污染的河童化身为美女,住入一对兄妹家中的那些短篇作品,依旧会让我毛骨悚然。然而最近,他的作品相当罕见,深切期盼能看到他再度活跃的身影及其新作。 1982年12月6日 于观赏“吸血鬼”(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第一章 冬日的村庄 冬日的阳光自虚空中高洒入谷。或许是春季将近的缘故,清澄的阳光,有着能让走在笔直狭隘谷道的旅人忍不住面露微笑的明亮与爽朗,以及一吸入肺中便忍不住咳嗽连连、猛射出团团白气的寒意。 走过一段谷间道路,可抵达四周满布黑沉沉的森林的和缓平地,引导旅人来到一座边境小村。 即使连同散立在村庄周遭的牧场与太阳能农园都酸上,村中的建筑物也还不到二百户。木材和轻量强化塑料搭建的主宅屋顶上、日光不及的小巷中,残雪洁白冻凝;身裹厚重的皮毛、会令人错认为野兽的村人,长相严肃凝重。连年轻人与天真孩童的表情,也因为要努力求生存而变得僵硬死板,如同连上挂了面具。 村庄的中央,有条小河由西向东横切流过。坚牢的渡桥的身影投落在清冽的水面。如今,一队静默的人踩着沉重的步伐正要渡桥。 队伍由十名男性、两名女性组成。一名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女性用破旧的保温外套的袖子掩住脸部,口中发出啜泣声。旁边,另一名同样年龄的女性扶着她披挂灰发的肩膀,这应该是她的邻居。尽管这两人决定了一行人的气氛,但她的哀伤并没能引起男人们的共鸣。 队伍最前方是位老人,身上套着四处绘有奇妙的花纹与咒文的长袍,脸上露出厌恶之色。队伍中的六名男性脸上也露出一模一样的嫌恶表情,不仅如此,同时还流露出肉体正遭受着痛苦的神态。 因为众人诅咒的东西,正深深重压在他们的肩上。 那是具橡木棺材。 然而,缠绕在棺材表面的粗实锁链令人觉得分外恐怖,简直就像是要牢牢封住沉睡在棺内的人,阻止对方爬出棺外。这显示着对棺中死者的绝对恐惧的棺木,在冬日的阳光中踯躅前行。 一行人在桥梁中央停了下来。 桥梁两侧在这里各自往河中突出,形成约一米见方的广场。 带头的老头指了指其中的一侧边缘。 扛着棺材的男子们使劲挪动着步伐,来到栏杆前。 站在老人身旁的魁梧男子身体一抖,一手按到腰间的武器上。那是一把长约五十厘米的钢铁短桩。他用剩下的那只手取出插在另一边的铁锤,对枪套中的火药式单发手枪看也不看一眼。 妇人发出悲痛的哭号,想跑近棺木,邻人与其他男人制止了她。 “肃静!” 老人发出叱咤。 妇人以手掩面。如非有人扶持,恐怕当场便会颓然倒地。老人对一旁细长棺材投以无情的视线,右手举起至齐肩,然后开始唱诵这场仪式的必备话语。 “吾心怀深渊之哀悼,仅此宣告:西部边境第七地区兹贝修村居民,登录号码一八零零九——赛卡·波兰之女吉娜,为众人诅咒的贵族所害,死于昨夜……” 此时,不知老者是否注意到,扛着棺材的人们脸色开始逐渐发青。 十二只眼睛慌忙交错,几组视线一经相接后,便死命地盯着清澈的河面。 没事,没有任何奇怪的状况。 棺材中似乎有什么在动。 并非是人。而是某种东西。 男子们的脸被棺材吸引,缓缓转向它。 当啷一声,锁链发出声响。 男人们的脸色变得如纸般死白。 村长叫了一声手握钢桩的男子的名字。 “放下去,快放下去!” 魁梧的男子发出了近似痉挛的声音走了出来。 男人们没有听从命令。他们的大脑、神经、肌肉全部僵硬不动,被恐惧任意主宰着。这个仪式并非初次进行。但如今在他们肩上发生的现象,却是前所未有。因为现在还是白天。 “放到栏杆上!” 看出男人们的状况后,魁梧的男子大声下令,并互击铁锤钢桩发出巨响,这招立即生效。 男人们自恐惧的咒缚中解脱粗来,把棺木移到粗厚的栏杆上,形成将把棺木投入水中的姿势,三名男人撑住棺尾。 接近春天的渡桥上,充满了诡异的狂躁。 魁梧的男子快步走近,将研磨的很锋利的钢桩尖端抵到棺盖上。 就连他那犹如岩石的严峻脸孔,也透露出浓浓的恐惧和紧张的神情。事情发生的时间完全违反了他的丰富经验,以及由此而来的自信。 棺材中的声响持续不断,发出的声音和摇震的方式就像有个刚醒来的人无法掌握四周的情况、而在不停地摸索着。 男子高举起铁锤。 棺材中的声响突然一变,猛烈的震动由内冲撞着棺盖,有若雷鸣般混乱不堪,这时不仅棺木摇晃,而且还撼动了支撑棺木的男人们。 老者叫喊着说了些话。 “呼!”铁锤击碎空气猛力落下来。 惨叫声与碎裂声交织在一起。 在钢桩穿过棺盖的同时,只见一只惨白的人手撞破厚实的棺盖朝天空暴伸出来。这是一只幼小孩童的手! 小手痉挛抽搐着在空中抓了数次后,接着朝握着铁锤呆立在棺材旁边的男子喉间伸去。 “——丢……丢掉……棺木!” 血块和话声从男子的喉中喷涌出来。 这凄惨的光景反而振奋了男人们的意志。肩膀肌肉隆起,棺木在栏杆上大幅倾斜,连带着将魁梧的男子的身体一同拖下了水中,并在河面上溅起水花。 或许是多加了重物的缘故,棺木随即消失,融入水底的灰暗。以尚未平息的涟漪为中心,不知是属于何者的鲜红色水泡不停地冒涌上来。 地面上的万物沐浴在柔和的晚冬阳光中,如今只剩下妇女啜泣的哀哭声,诉说着以死亡为结局的凄惨悲剧的尾声。 忍受着冬雪的重量的新生草叶,借助行人粗重的脚步声抖落掉身上的冰雪,抬起了身子,接下来的季节乃是它们的世界。 脚步声的主人是复数。这是一群鲁钝如、健壮如火星牛(martiomcow)的壮汉。即使隔着厚实的毛皮外套,他们的衣服下结实隆起的肌肉依旧一望可知。看上去他们的年龄全在二十至三十之间,连看来像是领导人的特别高大的男子也还不满三十岁。他们是村中的青年团团员。 由于他们已经连续攀爬山坡将近九个小时,因此全都呼吸急促,不过,从大家的表情眼神来看,显然这不是在郊游踏青。他们的神色僵硬、心事重重,那种僵硬看起来仿佛随时会因过度激愤而突然流泪,感觉就像他们正用年轻人特有的好勇斗狠拼命压抑着心中不停涌现的黑暗恐惧一样。最后面的两人喘得特别厉害,这和他们背着装满武器的木箱有关,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正在攀登的山丘。 这是座奇怪的山丘。 不论是从地上或是空中,从哪一边看来都不过只是一座底边直径二公里、高二十米左右的平凡小丘。可一旦踏足斜坡想攀到丘顶,即使脚力再好的人,也得花上数小时才能抵达顶部。 漆黑的废墟耸立在山丘顶端。 它是男子们的目标。不过,这座居高临、阴沉地睨视着四周的建筑物,仿佛沙漠边境地带传说中的海市蜃楼,男子们——不,该说是所有挑战者,在抵达二十米的高度前,全被它恣意玩弄着。 距离始终没有缩短。 尽管双脚确实用力地踏到斜坡上,说明身体的确在上升,但不论眼前的斜坡也好、废墟也好,却全无靠近的迹象。 总结攀登者的经验,据说成年男人每爬升一米必须花三十分钟,到达山丘顶端需要十个小时——即使走的是平地也会让人精疲力竭。况且,它还会针对攀登的动作瞬间增加斜度,这就更加加重了身体的疲劳。 带头的男子 ——身为领队的海克,不让伙伴发觉地朝西方瞥了一眼。再过二小时,太阳便会沉落于森林的比方——遥远的白银峰的背后。现在的时间约为边境标准时间3a(afternoon)。 海克十分清楚,若无法赶在一百二十分钟内抵达山丘顶端、达到目的,黑暗降临后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们。 可是,即使抵达顶部,也不清楚对方沉睡于废墟何处。纵然怀中暗藏有废墟的简图,但那却是数十年前的旧物,制作者本人业已过世,不知它是否值得信赖。 体力的消耗极为剧烈,同伴全是青年团中精选出的壮汉,不过比起生理的劳累,精神的疲倦更加严重。因为,目的地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努力前进都无法抵达的焦躁,降低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这对自下方来袭的敌人,可说是极其有效的防御法。纵使敌人踏足废墟,恐怕也已无探察他们睡处的体力。 仅有一点幸运的是:山丘的魔力在下山时会消失。若是疾奔下山,由山丘顶端到山丘底部仅需不足二分钟。 忽然,海克汗水淋漓的脸上涌现出喜色。 因为“实际”知道了自己和眼前丘顶的距离只剩下不足十米了。他无视肺部索求空气的剧烈喘息,竭力喊出:“到喽!”背后传来“噢”的响应声。 数十分钟后,众人于废墟的中庭内略做休息。每张看来鲁钝粗野的面孔上,满是浓密的疲劳阴影。 独自站着观察四周的海克下令:“差不多要走了,拿出武器。” 全员聚集在两个木箱边。 箱盖打开,里面有十根前端研磨得锋锐无比的白木桩、五支铁锤、二十瓶装有自动耕耘机燃料与破布的速成火焰弹。以及五组附有定时引信的开凿岩石用的高性能炸药。男子们的腰间皆佩有宽刃匕首和山刀。 大家都领取了武器。 “都知道要怎么做了吧,”海克再次叮咛,“也不知道地图的影印本管不管用,不过现在也就只能相信它了。要是大家觉得有危险就吹一次哨子,发现那家伙的巢穴就吹两次。” 男子们睁着通红的双眼点了点头,站起身,开始进行一件重大工作。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们停下了脚步。 “等一下!你们带着这种表情要去干吗!?”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转身,举起武器对准声音的方向。 废墟中硕果仅存的石造建筑——从建筑物上面朝向中庭、犹如洞穴的入口阴影中,一名少女静静地走至午后的阳光下。 她穿着防寒外套的肩膀上黑发摇曳,下方露出的丰润大腿,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令人觉得艳美夺目。 一名男子问道:“这不是莉娜吗?干吗在这个……” 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憎恨的神色,以及“原来如此”的侮蔑眼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在许久以前便已知晓。 “你们要干什么?可别做奇怪的事。” 少女——莉娜正视着海克的脸说道。她那神色坚毅、却不盛气凌人的姣好容貌上,充满着伶俐聪慧与少女特有的饿明艳,有种微妙的蜕变之美,仿佛等待春天的幼蕾的清丽秀雅即将转为盛放繁花的浓媚冶艳。 “我正要问你来这里干吗?” 海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眼睛盯着莉娜的裸足。 “你总该知道村里的骚动吧?到处都找不着那混蛋,他一定是藏在这里了。” “那样的话,应该不用带炸弹来吧?木桩和火焰弹几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不重要,”海克不理她的话,“回答我的问题,你来这里干吗?我们登山时可没看到你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是从背面爬上来的,你们当然看不到。” 男子门用个散发着异样光芒的双眼互望着。 “也就是说,你爬这座山丘时不会被骗,对吧——果然没错,搞不好,在村里犯案的人就是你?”海克说。 “够了!你应该知道事情发生时我正待在家里。”莉娜愤怒地说道。 “大概是那样吧。哼!你们几个从那时侯起就古古怪怪的。谁晓得是不是他们在背后偷搞了什么鬼。” 海克的声音猛地转为低沉,他对伙伴们抬了抬下巴,所有人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淫邪的微笑并走近莉娜。 “现在就来好好调查一下,把她给我扒光!” “别做蠢事!做了那种事,你该知道下场会怎样吧?” “呦!想吓人是吗?”其中一人嘲笑道“村里的人都知道你跟村长的关系啦。要是能在这儿证明你是个普通的女孩,老头子一定也会高兴吧。” “再加上,”另一个人跟着说,“搞不好你被我们上过以后,会因为太爽而不想打小报告咧。” 海克舔舔嘴巴。这群年轻人平时即以粗暴闻名,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在暴虐流寇和人工魔兽的淫威下捍卫村庄。现今,他们的疲惫与之后必须进行的工作的恐惧丑陋地相互结合,融化了他们与生俱来即所剩不多的理智。 莉娜还来不及逃走,便被海克抓住手腕抱了过去。他油肥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压覆、吸吮着莉娜的可怜红唇。一只手翻起防寒外套抚摸大腿,同时用舌头分开她形状姣好的贝齿。突然,伴随着一声闷响,海克那巨大的身躯弯腰倒在地上,海克被莉娜大力抬起的膝盖猛击到要害,无声地跪倒在地上。她对他看也不看,身体消失在来时的入口中。 “贱人!”三名男子追了上去。 虽说是白天,进入废墟依旧让人心生畏惧,但愤怒与欲望压灭了这股害怕。 冰冷阴暗的空气中,奇妙的机械和家具隐隐浮现,三人对它们视若无睹。转过数个饰以雕刻绘画的走廊,在一个状似大厅的宽敞房间中追到了莉娜。 三人扑了上去,逃跑中的莉娜肩部被大力推撞,猛地望前摔倒,接着被仰面压在地上。 “住手!” “别挣扎,我们三个会一起好好疼爱你的。” 当男子们正要侵犯拼命挣扎的白皙手脚和鲜红嘴唇,趴到她身上时—— 异样的阴森鬼气猛然袭来。连莉娜吓得都忘了抵抗,浮现出害怕的神色。维持着怪异的姿势的八只眼睛,将视线同时集于黑暗中的一处。 自无边无际的深沉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仿佛比这遮盖天地的深重暗色更加阴沉。 “这里,是一个文明消逝的场所,”犹如含着铁锈的沙哑平稳的声音飘荡而来,“纵使留恋逝者乃无益之举,但对过往之人保持敬意又有何妨。” 莉娜跳了起来躲到那个人身后。男子依旧僵硬不动,连话也说不出口。与大自然搏斗超过二十年所得的野性本能,已告诉他们眼前人影的真正身份。那种骇人的程度,远远凌驾于他们预想在此发现的人物之上。 大厅入口处涌来脚步声,随即又沉默。 那是看到面带凶相冲入的海克与其他男子当场全身僵硬之故。 “……你,你是谁?” 海克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发问道,不愧为敢死队的首领,然而颤抖的话声和喀喀震响的牙齿,说明了连他也被这股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鬼气给击溃了。这一瞬间,连同海克在内的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马上离开这个山丘。 “离开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场所。” 男子们犹如被话声催眠,站起来开始后退。之所以面朝前后退,并非是拥有不理背后状况的气魄,而是因为若背对他、不知道会发生何种事的恐惧。所有人的灵魂暗自战栗低语着:如果死了那倒还好。 退出大厅入口后,男子们恢复了生气。毫 无一扇窗户的走廊里,阳光由布满裂隙的天花板上射如厅内。 海克和另一个人自怀中取出火柴和火焰弹。在长裤上一划,燃起火柴,点起瓶口布条,如同要驱逐恐惧般,用剧烈的大动作将它投出,完全没有考虑到莉娜的安危。 火瓶描绘出平滑的曲线,落在两个人影的脚边。瓶子没有爆炸而射出高达两千度的火团,却稳稳地直立在雕刻着精细花纹的地板上,瓶头“当!”的一声,带着燃烧的布条落在地上。 不知道男子们是否看见了闪过空中的银光。 一阵恐惧席卷而过。 他们大声发出嘶哑的残叫。 头也不回地争先恐后逃离走廊。异世界的恐怖,从斩断理性的切口中膨胀涌出,缓缓成形。男子们为了逃离这份恐惧而拼命地摆动着双脚。 确认脚步声消失后,莉娜总算离开了人影背后。 她吐了吐可爱的舌头,朝出口做了个鬼脸。或许是性格开朗的缘故,身上已看不见先前事故的阴影。莉娜用赞叹的眼神望了望被砍断的瓶口以及将要熄灭的火焰,抬头看了看颀长的人影。 “真厉害呢,你——” 说出的话中途断掉了。 “怎么了?” 莉娜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脑中浮现的话脱口而出,真是名率真的少女。 “你真是个美男子呢!吓了人家一跳!” “回去吧,这里也不是你该逗留的地方。” 俊美容貌的所有者,冰冷、更近乎无情地再度说道。莉娜却毫不客气地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起对方的全身,她已经取回了观察对方的宽裕心情。 他年龄不满二十岁,帽檐宽大的旅人帽,负在穿着漆黑长外套背上的优雅长剑,显示出青年的身份并非寻常的旅人。胸口上一枚蓝色的坠饰正在轻轻摇荡,那仿佛会吸收、融化意识的深邃湛蓝,令人觉得与这名青年十分相配。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看清了恩人的容貌,他的俊美面容犹如冬季宁静的夜晚里用最精粹的部分凝聚而成,给人一种冰冷孤绝而又深沉的感觉。 “哼!才不要。要待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啊!”莉娜说出与内心想法相反的话,“如果要我离开的话,就送我到外面去吧。” 出乎意料地,青年默默地开始朝入口走去。 “等……等一下嘛,真是的。——匆匆忙忙的男人。” 莉娜连忙追上,心中想着是不是要拉着他的外套末端或手臂,不过始终没有这么做。这名青年有着断然拒绝一切外界事物的冷峻。 她无言地尾随在后,来到中庭。 令人意外的,青年随即转身走向入口。莉娜跳了起来。 “啊!等一下啦。人家还没道谢呢,讨厌!” “在太阳下山前回去,下山时道路是普通的。” 听到头也不回的身影说出了这句话,莉娜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这样说来,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难道,你也可以轻松爬上来?” “对呀,因为一些缘故。” 莉娜赶紧抓住时机得意地说道:“你不想知道吗?应该想知道吧?毕竟你是特地跑来这个废墟——贵族城堡遗迹的人嘛。” 青年再度迈开脚步。 “啊……等一下!等一下!”莉娜不禁跺脚,“至少告诉人家名字啦。如果不说,就算太阳下山我也不回去。要是我被妖魔袭击受伤的话,你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呦。我是莉娜·史茵。” 也许蛮不讲理的要求生效了,从融进入口阴影中的身影处飘来话声,只有一个字——“d”。 当天深夜,一名吸血鬼猎人造访了村长家。 “这——”村长穿着睡衣,外面披着宽大的长袍,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梯,看到背靠着墙、站在起居室一角的猎人后,村长因他的美貌而说不出话来。 “难怪女仆变得像丢了魂一样,你这个模样我没办法让你在家里过夜,因为我家不但有个女儿,而且妇女的出入也很频繁。” “马匹和行李以近个放到仓库里了,”d静静地说,“我有些话想问。” “那何不先坐下来呢?你应该奔波了很长一段路吧。” d纹丝不动。村长只好收回指示坐椅的手,点了点头。男仆将柴火与固体燃料扔入暖炉后等着下一个指令,村长命他出去。 “是不想背对敌人的原则吗?原来如此,毕竟也不能保证我就是你的同伴。”村长说。 d询问道:“在我之前,你应该已经雇佣了盖斯林。”仿佛没有听到村长先前说的话。 一望即知脾气不佳的村长,却并没为此露出不豫之色。原因之一,是曾听过关于这名超a级猎人之实力的传闻;而最重要的缘故,是他仅静立一旁,便能让人切身感受到他乃异界居民的迫人气势。 那远胜常人的秀丽容貌自不待言,而其飘散四周的阴森鬼气,则激发了潜藏在人类最深处的记忆——那股对于未知黑暗的恐惧记忆。 “他死了——”村长吐出这句话,“他已经是高明的a级猎人了,结果不仅没能找到贵族,还被八岁的小女孩给杀掉了。只不过是喉咙被捏碎了,没办法复活,光定金我们就花了十万元——真是损失惨重啊。” “我听说了那件奇怪的事情。” 村长露出略略吃惊的表情。 “没想到你连这件事都知道不愧是半吸血鬼。看来半吸血鬼连地狱的风声也能听见的传闻并不假。” “……” 村长简短地说明了一下约半个月前桥上发生的惨案,最后还加上:“这一切全是在白天发生的。我想,你的阅历应该比我七十年的人生来得丰富,但在你的经历中,可曾见过贵族的牺牲者能在阳光下活动?” d沉默无言。这就是回答。 绝无可能。不论贵族或其牺牲者,都只能在夜晚中享有虚伪的生命,故而将阳光世界让渡给人类。 “这下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了吧。想想看!若是该死的贵族和他们的眷属,不光是在夜里,甚至能在阳光下昂首阔步的话,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房中的冷气与阴暗仿佛骤然巨增。为了防止发电机损耗,通常会用以兽脂作为燃料的油灯,负责夜间照明。老人炯炯生光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吸血鬼猎人,d犹如化为雕像,一动也不动。 上钩了!村长心中暗自窃喜。仔细算计了能给对方心理造成的效果后,才说出来的饿一番话,应当已经对美丽的混血猎人造成了打击。这样一来,此后对他的控制应该会比较简单。 “能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经过吗?” 听见d的话语中毫无焦躁恐惧之意,村长惊怔地瞬间说不出话来。渴求鲜血的吸血鬼即将蹂躏白日世界的恐怖,对这名半吸血鬼而言,似乎毫不相干。村长在惊异的神色浮现前的一刹那,将它按捺住,努力保持声音的镇定,开始述说。 事情的开端,是那座废墟与四名小孩。 废墟是何时建于那山丘上的,如今已不得而知。据说,二百年前,当村庄的建立者们初次踏足这片土地时,它便已经是一座蔓草丛生的废墟。好几次,赶死队曾爬上山丘抵达该处,调查它的来历并制作了地图,可是那时发生过许多怪异现象。自五十年前由“都城”远道而来的调查团之后,就许多不曾有人爬上丘顶了。 而关于住在村中的四名小孩失踪一事,大约要回溯到十年前。 农夫萨可夫·贝兰之女(当时七岁)与同为农夫的汉斯·约书提伦之子(当时八岁)、教师尼可拉斯·麦亚之子(当时十岁)以及杂货商哈里亚米达·多米卡之子(当时八岁 ),这四人于冬季的某日,忽然自村中消失了。起初众人喧闹说,是当时肆虐于附近的次元涡动兽群干的好事,不过因为有村人目击了四人在半山丘上游玩,于是才将怀疑的焦点转向废墟。 相隔五十年后再度组成的敢死队,对废墟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即使如此,小孩们依旧行踪杳然,不知下落。不仅如此,为期一周的搜索接近尾声时,连敢死队的成员也开始陆续失踪。就这样,在未探查完广大废墟中错综复杂的信道与昏暗地下室的状况下,敢死队只好放弃了搜寻。并告诉悲痛不已的孩子的双亲们,小孩子们好像被碰巧路过村落附近的人口贩子或次元涡动兽抓走了。因为大家认为:不论等着孩子们的是何种命运,都比让他们的双亲知道小孩消失在贵族宅邸遗迹一事更能安慰他们。 事情发生半个月后的傍晚,出门前往附近森林采摘月菇的面粉店老板娘,发现了无精打采地走下山丘的数个人影,原来是孩子们回来了!之后村中沸沸扬扬的如同要翻天了一样。悲剧暂且以大团圆的形式落幕了。 不过这只是喜悦与新恐惧的开始。 “首先,只有三名小孩回来。” 老村长话声转弱,稍不留神便会被暖炉中柴薪的迸裂声盖过。 “丹吉尔——杂货商多米卡的儿子始终未归,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他的父母最后因悲伤过度而去世,这也是在所难免。至少,不能说所有小孩都平安了,还有一个没回来……” “调查过孩子们吗?” d的视线依旧朝着门口,出声询问。 这或许是担心会有敌人来袭。据说,即使在猎人圈中,为了自身的名声、实力,对同伴亦保持着十分强烈的敌意与竞争意识。d双眼半闭。村长忽然觉得,这名美丽的青年似乎正在同穿墙而来的夜风对话。 “那还用说。催眠术、深层意识自白悸、精神证言处理,能想到的方法全试过了。虽然不忍心,还是对孩子们进行了必要的处置。即使到了现在我都还会梦见孩子们哭泣尖叫的样子哪!可是却没有用。他们的精神和记忆里,行踪不明的那段期间,完全被一片空白给占据。不知是外来的强制力所造成的,还是孩子们自身潜意识里的发狂机制造成的。不过,如果是后者的话,对约书提伦的儿子来说,结果就变成悲剧了。因为库欧力到现在都还是个疯子。” “可是在城堡遗迹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到了什么,这些始终是一团谜。唯一的幸运,大概是所有孩子都没有遭受贵族之吻吧。除了库欧力,剩下的二人十分顺利地长大了,分别成为学校的老师,以及村中成绩最优异的学生。” 说到这里,好似总算轻松起来,村长走近墙边的简陋餐橱,拿了装有当地所产酒浆的瓶子和两个杯子回到座位。 “如何,要不要来一杯?” 村长伸出的手中途停住了。因为他记起了半吸血鬼的食物与饮料。仿佛要证明村长的想法,d低声回答:“我不喝酒。” d将视线投至窗外的寂静黑暗。 “牺牲者的数目及状态呢?” “……目前为止四名。地点全在村庄近郊。时间都是晚上。牺牲者全都处理掉了。” 村长的声音突然停住。可能是忆起了这种行为的残酷,握住酒杯的手在微微抖动。被处理掉的牺牲者中,甚至还有尚未成为吸血鬼的人。 “找出行踪不明的孩子加以消灭——明明春日将近,工作却如此麻烦。” 一声巨响响起,村长把钢制的酒杯大力放到桌上。杯中酒液四溅,濡湿了长袍衣袖与手掌。 “绝不可能是丹吉尔——多米卡的儿子做的!说不顶是哪里残存的贵族偷偷跑来;或者其他村庄放逐的牺牲者,流浪到附近的可能性也很高。首先必须确认这些事情才对。” “你认为有能在阳光下行动的贵族或是牺牲者吗?” 平静的质问让村长答不上话。这正是他方才对d说出的话。村长猛然露出怀疑的脸色,凝视着d的腰间。虽然仅是一闪而过,但他觉得好似由那里听见了诡异的笑声。 “明天请整理好关于牺牲者、被袭击的情况、之后的经过与处置等详细资料给我。” d淡淡地说道。声音冰冷无情,对接着将要进行的工作不带一丝情感。面临活动于阳光下的妖魔——前所未见的敌人,这名吸血鬼猎人看来一无所惧。村长心中满是恐惧,可这种恐惧并非是对贵族而产生的;他害怕地注视着青年严整美丽的面孔。 “另外,我想试着访谈存活下来的三个人。如果其中有人住在远处,则需要前往其住处的地图。” “不需要用到地图啦。” 房门猛地打开,如花的笑靥与甜美的话音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充满好奇光芒的眼神注视着d的眼睛,“没吓到你啊?你早就知道我在偷听的事了吧。让我来告诉你:路卡斯·麦亚在学校。等放学后,我就带你去库欧力住的饿地方。剩下的一个人就不用找了。——我们又见面了呢!d。” d对农夫贝兰的女儿,现在村长的养女莉娜·史茵,沉默地点一点头。 “喂!你没关系吗?” 翌日,在朝学校走去的双头马车上,莉娜握着缰绳问。 “这么一大早就出门的事啦。半吸血鬼白天应该很不舒服吧,因为有贵族的血统。” “你对奇怪的事情还知道的真清楚呐。” 看着六脚变种马的马背,d低声说道。若是精神感应者的话,或许能在他冰冷闭锁的精神意识深处捕捉到苦笑的影子。 继承了人类、吸血鬼两者特质的半吸血鬼,在生理方面亦深受两者的影响。 人类夜寝昼醒;吸血鬼则相反。两种遗传因子相互角力时,在基本生理现象上,乃贵族——吸血鬼的基因占优势,半吸血鬼的肉体,倾向昼寝夜醒。 可是,如同左撇子的人经过训练后能同样熟练使用双手一样,随着人类基因的后来居上,事实上也能过着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体力、视力、听力等一切物理能力,通常皆具有吸血鬼的一半水准。虽说仅有五成,却也已经拥有人类望尘莫及的能力,不分日夜皆可与贵族交锋。 然而,不可否认地,拒绝基本生理要求并于阳光下行动一事,会对半吸血鬼的身体状况造成显著影响。他们的生物韵律(biorhythm)曲线以深夜为界线开始大幅下降,正午时达至最低。每当阳光烧灼肌肤,微风轻轻吹抚时,全身的细胞便受到犹如针扎的痛苦所折磨,有时甚至产生灼伤起泡的现象。 伴随生物韵律低下形成的倦怠感、呕吐感、干渴、紧跟着一举一动而产生的钝重疲劳感——能承受这些严苛的白昼攻击的半吸血鬼,据说不到总数之一成。 “可是你好像根本没关系。真不好玩。” 莉娜撅起嘴巴,随即勒紧缰绳。马匹嘶鸣,煞车板从马车底部打入地面。 “怎么了?” 平静如故的d出声询问。莉娜指着前方。 “又是他们啦。库欧力也在那儿。昨天的是事就算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啊?” 前方约十米处的颓圮石墙墙角,一群男子转了进去。人数有七人。其中,昨日在废墟中见过的三人紧跟着海克。 走在最前面、不时被身后人戳捅着的,是名身穿破烂衣裳,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高大,身高约一百九十厘米,体重将近一百公斤。眼神一片空虚,被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男人押着走进小道。 “刚好。这样就不用特地去找了。那前面是什么?” “是妖精养殖工厂的废墟。很久前就已经荒废了,不过听说还是有危险的东 西留在那里。——难道他们想带库欧力去那儿?!” “你去上学吧。” 最后一句话传入莉娜耳中时,d衣摆翻飞,人已朝小道而去。 转过石墙墙角,随即看见了工厂建筑物。虽说是建筑物,尚堪使用的木材与塑料加固材料似已被屋主拆走;留下的惟有满目疮痍的木墙,以及严重倾斜随时会倒塌的住宅。冬日的阳光将残雪尚存的清寒建筑用地与枯树映得一片亮白。 男子们消失在倾斜得不是很厉害的建筑物中。大概他们认为此处不会有人经过,所以很安心,完全没有查看背后。 经过了约三十秒。 建筑物内部爆发出惨叫声。并非那种遭遇到可怕事物时说发出的普通惨叫。犹如对这凄惨的叫声感到害怕似的,耸立在建筑物一旁的树木纷纷抖落掉枝上的雪块。 回声消失后,d随即进入建筑物。 惨叫声是突然中断的。 d的眼中微微带上赤芒,因为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孔。 男子们全数趴倒在石地上。房屋的内部十分宽敞,仅留下数座钢铁牢笼并列在墙上,缅怀着作为妖精养殖工厂的过去岁月。血腥味、呻吟声满溢屋内。在男子们带库欧力进入后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便能造成这种状况,从这点来看,对方做得着实利落无比。显然有某种异常的力量在此大举肆虐过。 比起在血水中不停地痉挛的恶棍们,另外两件事物更加吸引d的注意。 一是库欧力颓然坐在铁牢前的巨大身躯;二是一个破开石墙的大洞。晨光自直径约二米的不规则状大洞注入,落在阴暗的地板上。让八名壮汉倒卧血海中的凶手,好似已由该处逃走。 d对地上的青年们瞧也不瞧,走近库欧力,优雅地弯下身说道: “我叫d。发生了什么事?” 朦胧混浊的蓝色眼睛缓缓聚焦于d的脸上。他的疯狂并非假扮而成。右手慢慢抬起,指了指墙上的大洞。干燥的嘴唇中吐出含糊的话语:“血……” “什么?” “……血……不是我……” 大概是在说杀伤众人的元凶。 d的左手放到他汗出如浆的额头上。 库欧力的眼皮落下。 “你在那座城堡中看到了什么?” d的问话对周遭的惨状毫不在意。也未询问他造成如此惨剧的凶手是谁。 可是,难道他的左手甚至还能让精神错乱的疯子说出实情? 一片迷惘的表情中,仿佛开始萌生出一种“意识”。 青年的喉结少年上下蠕动,准备吐露话语。 “看到了什么?” d再度发问。询问的同时右手举至肩上,转过身去。 濒死的男子们站了起来。 d的视线掠过了男子们的脚边。自长靴底部拉长延展的影子并非人类的形状。影子的躯干让人联想起毛虫的身体,手脚犹如铁线般细长,有种恶心的不对称感——这是妖精的影子。 这应是被养殖在此处、但逃出牢笼后藏身于工厂一隅的某只邪恶妖精。贵族野放的人工魔物中,妖精一族反常地大多性情友善;不过模仿核战前古文明时期爱尔兰岛的地精、恶妖精、小恶魔而成的种类,则因其凶残暴虐令边境人们深感畏惧。恶妖精中的一种红帽子,会用长在手上的斧头砍下旅人的首级,再如他们的名称一样,将自己的帽子染红。 有极少数的红帽子拥有附身濒死人类并加以操纵的能力;但若是能使唤红帽子为己所用,便能役使无法驯养的独角兽开垦广大田地,还能让格里姆鸡产下的铀块由三天一块增产为一天三块。为此,平穷的边境村落往往冒险进行培育。如今操控昏迷不醒、浑身染血的男子们的,正是这最凶暴种族的一员。 影子手中握有板斧。 “飕”地一声将它举起。 男子们空无一物的双手举至头上。 “呼”的一声,不存在的斧头砍过d头部所在的空间时,d已把库欧力挟于腋下跳往墙边。影子的傀儡们踩着犹如机械人的步伐追来。 隐形的斧刃砍陷入墙,击歪了铁笼的顶盖。男子们劈斩空气向前扑去,d面前一米处的火花四溅。 这是由影子操控的战斗。 银光自d的背后涌现,立即扫向面前失神男子挥舞的隐形斧头前端。 没有集中的感觉。斧风擦过d的脸颊砍入墙中。 武器并非隐形,而是不存在这个次元。 三道呼啸的斧声由不同的角度袭来。d带着库欧力一跃而起,脚下三道砍击猛力互撞,火花四溅。 两条白光朝地面疾射。 男子们僵硬不动,按着自己的手腕。重物落地声接连轰然响起。因为在现实次元中,他们手中的斧头落了下来。 男子们的身上猛然喷洒出鲜血,倒到地上;已收剑回鞘的d走近其中一人。 d单膝跪在他身前,问道:“听得见吗?” d的身影映至其虚弱的瞳仁中时,眼睛猛然睁大。这个人是海克。 “……你……为什么……?” 与他的满脸横肉不相称的可怜声音,在看见地上的情形后便停住了。 在刺于石地的两支白针下,自海克脚下延伸而出的畸形影子正急速转淡变薄。 更奇怪的是,虽然被射中的影子只有一个,其他男子的影子也正在变形、扭曲,表现出剧烈的痛苦。而且动作完全一模一样! d在空中射出的长针,准确地贯穿影子的手腕与心脏的绝技自是令人畏惧。不过恐怕海克无法理解这手绝技的真正精髓。 贯穿石地的长针乃是木制。 不久,诡异的影子消失,男子们恢复了意识。 “……好痛,好痛。……快点帮我叫医生……过来……” “等你回答问题以后就会。” d的口吻犹若寒冰。这几个人都是想侵犯那可怜的少女的共犯。 “带库欧力进来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们认为他是犯案的人……所以想轮流折磨他来逼供……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知道……快点……叫医生……进来,把他围起来后……眼前一片深红……竟然给我藏了什么……” 最后的言语化为沉重的呼吸声消失了,并非死去,而是昏迷。他的饿其他同伴应该也差不多。他们的伤势十分奇异:尽管耳、鼻、口中流出血丝,却找不到任何外伤。 d转过身。自库欧力呆站的门口远处,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接近。可能是莉娜或目击青年团与库欧力一行的村人叫来了保安官。看来,这群年轻人的蛮横行为颇令众人厌恶。 d看了库欧力一眼,接着转身走向墙上的大洞。 “怎么,不继续询问吗?害怕保安官纠缠的话,可是永远找不出真相的呦。” 不知由何处传来了揶揄,d对此毫不惊讶,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融入朝阳里。 第二章 即将离开的人 “怎么了啊!莉娜?” 莉娜察觉到温柔的声音中怀疑的语气,连忙将意识拉回到眼前的教师身上。年轻而亲切温和的脸孔正微笑着。若说这是曾在贵族废墟中失踪长达半个月的小孩长大后的样子,无论谁都不会相信。 “我看你今天从一早开始就老是东张西望的,没想到把你叫到教职员室来也还是一样——怎么了呢?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离‘都城’审查官抵达的日子,已经不足一周了哟。” 这是与莉娜一同失踪、一同平安生还的三人之一——尼可拉斯·麦亚,他继承了父业现在担任村中高中部的教师,是莉娜的班主任。虽说如此,高中部的学生也不过仅此一班,学生还不满五十人。 “啊!那个……没有什么。” 莉娜害羞地摇摇头,努力想掩饰自己的满脸通红。自己心中挂念着一位男性这种事,就算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没有就好。”麦亚教师一面哟内个在两人面前呻吟不止的破烂核能炉烤着手,一面轻轻的点点头,然后突然转为严肃的口气与眼神,说:“你不可以忘记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呦。” 那真诚的语气,令莉娜不禁也严肃了起来。 “你是村里的希望。在冬季结束时,就要离开这个村庄。要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通通都维系在你的未来上。” “是的。” “那么,我想考试方面没有问题的,你决定在‘都城’的学院中学习什么?” 麦亚教师的语气骤变。那种语气就像——十分清楚那答案,自己也对它抱着希望,事实上自己却完全不想听见这个答案一样。 “……” “是数学吧?”教师训谕道。 “是的。” “这样就好。直到考试那天为止都不可以有动摇的心思。只要想着刚才那件事就好了。” 教师明朗地说了,莉娜亦对他报以微笑;此时同年级的哈尔娜走了进来。 “怎么了吗?” 少女的脸颊染为一片嫣红,眼神如梦如醉。麦亚教师忍不住从铺着兽皮的硬木椅少站了起来。莉娜没来由地立即知晓了原因。 “您有访客。那个非常……非常帅的人……” 麦亚教师稍稍皱眉,接着说:“请客人进来。”视线转想莉娜,“就这样吧!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今天天气真好呢——” 少女站在涂有反射雪光涂料的窗边,盘算着要如何留下来。 “我觉得和平常一样啊。” “您的房间有点乱。要不要我现在帮您整理一下?” 由低矮的入口处弯腰走入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或许为了教师的面子之故,麦亚教师在正要“噢噢”地赞叹出声时,却死命地将感叹声压在喉咙内。之后他总算看穿了莉娜行为可疑的原因以及打算留下的诡计。他把呆呆地站在门口的哈尔娜赶出去后,询问莉娜这是否是她所认识的人。 “目前我正在她家中打扰。”恐怕是位不受保护女学生们的教师欢迎的访客站在墙边开口说道,“我叫d,是吸血鬼猎人。我想这样你应该就知道我的来意了。” 即便是麦亚教师那知性温厚的脸庞也不禁为之僵硬。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被派遣来挖出深藏在心中许久的禁忌秘密的使者。教师请他坐下。 “不用。” d断然谢绝。语气冷漠平淡,却并非不悦。 “莉娜,”教师催促道。之后开始的,是不适于少女聆听的故事。莉娜对d投以求助的眼神,发现对方作出没有看到的表情后,便撅着嘴离开了房间。 一关起房门,麦亚教师立即以严肃的表情看着d。这里没有其他老师。 “既然你住在莉娜家,村长应该对你说过一切经过了。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真相的。那黑茫茫地覆盖住我们过去一段时间的黑暗,万一真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的话,那么我想我会站在最前线,去弄清楚这层关系的真面目——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不晓得他的诚挚的语气是否被d听了进去。 “若是有十年前相关的记忆,希望你能告诉我。因为我只听过村长的说法。” 虽然麦亚教师毫不踌躇地开始回答,但他僵硬如故的表情显示他的话中并未有太多的情报。 “真抱歉,我想你从村长口中听到的东西大概就是全部了。十年前的某一天,我们在那座山丘下玩耍。我还记得,莉娜说想去摘花做成花环,而丹吉尔——还没找到的那个孩子,因为觉得那太无聊了而反对着。最后,男生让步了——不管在何时都是女孩子吃香哪!我们开始了枯燥的工作。我也摘了好几朵花交给丽娜,之后……” “之后?” “跑到了别处……再摘了好几朵花,然后转过身来。就只记得这些,等回过神,已经是在半个月后,正要走下半山腰的时候。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为了唤醒这段期间的记忆,村里的人曾使用过各种手段?” d初次开始移动,同时口中说:“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 他靠近原木做成的厚实书桌,从巨龙牙做成的笔筒中,取出鸟身女妖羽毛制的羽毛笔,撕下旁边再生纸记事本中的一页。 “是什么东西?” “我自己也感到头痛的东西。” 尽管如此d依旧面无表情,飞快地动了两次笔后,他把硬邦邦的再生纸摆到教师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教师以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那张纸。 “没什么,失礼了。”d将画有大十字的纸揉成一团扔入废纸篓。废纸篓也是用巨龙的骨头作成。纵然巨龙是全长二十米、凶暴无比的野兽,但只要能加以捕杀,不论是一块骨头碎片或是一根肌腱,全都是对人有用。对这种小村庄而言,它的可作为食粮的意义远胜过其对人类的威胁破坏。 “在那之后,还攀登过那座山丘吗?” “我没去过。关于那件事也从未和莉娜谈过。” “还有一件事,库欧力·约书提伦后来发疯了,而你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麦亚教师苦笑。 “这个问题去问学生的话应该会比较值得相信吧。虽然我认为自己和一般人一样,但说实话,在截至目前为止的事件发生时,我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我是单独一个人住。说不定,我自己会不自觉地离开家里,在犯案完毕后毁掉所有证据,再变回普通的老师,躺在床上睡到早上——这种可能性也不呢感说没有。不过还得真有能在阳光中行动的贵族才行。听说贵族的牺牲者,会有与加害者完全相同的生理特质——是这样吧?” d点点头。 遭受吸血鬼毒吻的人类,在变身成为夜间魔物时,大体上会继承该名贵族的特征加以重现,这乃是一般常识。拥有变身为狼的能力的贵族,其牺牲者的意识化为四足野兽;能驱使某些凶兽的贵族,其臣属的牺牲者则可对动物加以使唤。 然而,就如被生下的婴儿不等同与双亲,牺牲者所得到的能力亦明显降低。不仅变身的时间较主人短,变身后的肉体特性——速度、体力、再生能力等通通差了数倍之遥,无法成为贵族的贵族,终究只不过是赝品。 可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只消捕捉到仿冒的贵族,就有可能百分之百地了解真正的威胁——贵族的能力,这对人类来说,乃是重要无比的大事。一百五十年前,边境巡察官萨马兹·蒙塔奇对数百名贵族的牺牲者加以分类,留下了关于他们的主人的能力的缜密统计资料。而名为t·费夏的贵族研究家所著的《由牺牲者判断贵族等级的鉴定 法与防御对策》一书,虽被“都城”的革命行政厅定为禁书,但直至今日依然广受边境人们参阅。 不过,眼下袭击这座冬末小村的贵族,他所带来的威胁却在这常识上写下令人惊异的崭新一页。不,这件大事甚至极可能完全颠覆世人对于贵族的最基本概念,以及人类由此衍生的安全感,和由这股安全感所支撑的一切人类生活。因为他是日行性贵族! “我也知道吸血鬼猎人有独特的贵族识别法门。我会尽力帮忙的。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在那座废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教师的诚意似乎毋庸置疑。 d举起左手。 当教师看着伸往额上的左手,不禁往后退去时,敲门声响起,一名金发少女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由木头削为圆形做成的简陋托盘,而在上面正放着两个金属杯。 “有什么事?打扫完的话就直接回去吧。” 她的样子好像没听见麦亚教师的诧异的话声,说了声“请用”后,将杯子放到桌上。 朝向d的侧面一片通红。 “招待客人并不是坏事啦,”麦亚教师用稍稍不满的语气说道,“但是为什么数量相差那么多?我记得班上喝的酒可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教师面前的酒连d杯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在冬季标准气温为零下十度的村庄中,在学校中饮酒并不被视作违禁。 “那个是……是因为只剩下这一些了。”女学生一边不时斜着眼偷瞄d的方向一边说着,“那个……那个,都是因为老师是大酒鬼,连大家的那份都已经偷偷喝掉了。而且又不常有客人来,所以大家讨论后,我抽中了签,啊!多么帅的人啊!” 麦亚教师露出受不了的脸色,把少女往门边撵去。一拉开门,门外的少女们扑通扑通地摔倒在地板上。这情景让教师的眼睛惊讶地突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没礼貌!快给我出去。带头的人明天要打三十下。” “四十下也没关系!”一个声音说,“也让我们听听谈话的内容嘛,我们也想知道其他村庄的事或者是‘都城’的事。” “老师好狡猾,”另一个声音抗议道,“一直和这么漂亮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好可疑。” “说……说的什么蠢话!” 即使是平时以沉着稳重出名的麦亚教师也不禁发火了。主要的原因,是他还很年轻。 若非教师当场板起脸来大声地呵斥:“都给我出去!”女学生们大有可能开始索取d的签名了。麦亚老师“砰”地一声将女学生们的抗议关在门外。 “呼”地叹了口气后,老师一面擦汗一面回到座位上,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意。 “真是抱歉,让你见笑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d大异往常的轻轻摇了摇头。这名男子会表示自己的感情可是极其罕见的事。不仅如此,连全身散发出的半吸血鬼的特有鬼气也变淡了不少。麦亚教师的语气之所以变得亲切,或许正是由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说不定。 “这都是因为造访村庄的旅人十分稀罕的缘故。负责这个地区的气象调节装置好象很容易出故障,春夏时姑且不论,但是只要一入秋便马上飘起了雪花,所以冬季来访者只有商人和巡察官,而且他们逗留从未超过三天。这个村庄,对年轻少女来说实在是很残酷的地方呐。” “并非只有这里如此,”d眺望着窗外辽阔的晴空和白银群峰,平静地说。 “每个小村庄似乎都是如此。不过,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即使春天来了,她们也无法离开村中。” d这时才注意到这名年轻的教师晦暗的眼神。 边境的村庄都是既小且贫穷。纵然是少数人口的饿移动也会成为村庄的存在还是荒废的问题。边境生活中,要从作物生长率极低的土地上获取食粮,还必须在魔兽群的饥渴虎视下保命防身努力度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刚刚懂事的幼儿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将开拓边境看做一个大目标的“都城”革命政府没有下达政令,禁止地区间、村落间人口移动的措施也会自然形成。 “不知你意下如何,”教师把心一横,看着d说道,“在这里停留的期间,能否抽空……” “我的工作是其他方面,”d的回答十分冷酷,“我必须尽快结束工作,工作结束后立刻离开村庄。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 麦亚教师回答的十分干脆,喝光了杯中的酒,脸上毫无怨意。由于教师的移动也几乎不被许可,因此许多教师为了未来的绝望及现实的寒冷而沉迷于酒精及迷幻药中。麦亚教师可说是少有的优秀教师。 “抱歉提了这项无理的要求。另外,在调查我之前请先听我哦说一件事。” “什么事?” “能不能请你放过莉娜一个人?” “那女孩也是回来的人之一。” “是要离开的人之一。” d轻轻地皱眉。这也相当罕见。教师仿佛要劝服他似的开始说起来。 “政府每年会从边境地区的村庄中选拔一名最优秀的孩子,让他进入‘都城’的教育机构进行学习,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制度。而今年这个村庄被选中了。恐怕今后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那时村中变得像举行庆典一样热闹,经过历时数月的能力检测后,大家一致决定人选是莉娜。” “原来如此。” “从这个必须花费一切精力才能存活的小村中,将会有一个人才进入‘都城’。虽然是谣言,但听说政府正计划使用星际能源推进船来进出其他恒星。若这次是为此才举行的选拔,那她或许就名副其实的能成为一颗希望之星。来自在春夏两季才能看见太阳、一年中有一半时间被暗长的冬季封闭的小村的少女,将要飞往群星之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为此受到了多大的鼓舞并引以为傲吗。” “我只知道被选出的孩子若是表现优异,村子便会得到注意。” 如此说完d凝视着教师的脸庞。 当麦亚教师的端正面孔为这意外的质问而难过变脸时,d的全身迸发出凄绝的鬼气。 “——?” 如同灵魂深处遭到痛殴的冲击让教师一时间僵滞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跟上了d的视线,捕捉到窗外学生正跑过校门的身影。学生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双手染成了红色。 教师顿时领悟。 他起身想追上业已穿出门口的d时,听见一个奇妙又沙哑的声音。 “又要延后了,今天的麻烦还真多啊。” 十多分钟后,麦亚教师在森林中奔跑着。跑在前方的d的身影与脚步声俱已消失。 尽管留有残雪,可排水良好的道路上十分干燥,跑起来顺畅无阻;但d的速度委实太过惊人。麦亚教师将身上带血的少年交托给同来广场的小学部老师后,立即向d追了过去。早他一步跑出校舍的d在问了少年三言两语后便飞奔而去。那时两人的距离还不到三米。教师觉得,似乎连风也不敢阻挡这名美青年的去路。 黑色的道路上四处洒有血迹。这是自少年的手上滴落的。那名少年是住在村子附近的森林中的猎人之子。他在回家的路上玩弄自制的十字弓时,不小心将箭射入了灌木丛中。虽然马上就找到了箭矢,却也找到了别的东西。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校门处。也不知何时手上沾满了鲜血。因为他是个仅有九岁的少年。 灌木丛就在前方。枝丫上载着鲜红的雪块。找到狭小的空隙后,麦亚教师用力挤了进去。 双脚立时动弹不得。 毫不留情的凛冽鬼气击打着他的神 经,唤醒了每一个细胞中的原始的恐惧。纵使大脑的意识下令前进,但身体却反抗不动。人类终究不是灵肉一致的生物。 d站在他前方三米处。 而d再过去两米的地方,有一具身穿红色皮草的尸体趴在地上。虽无法看清长相,不过由成束的长发可知是名女性。此外别无他物。亦无他人。 尽管如此,教师还是感受到了那股让自己全身都动弹不得的凶气的所在处,是在那名女子的身体上方。d也成了那股凶气的俘虏了吗?并没有。 d的长剑已出鞘。剑尖维持在贴近右脚尖的地方并保持姿势不动。若说这是剑术的架势未免太不自然;但从他的气势看,却已能让人窥知其后续招式的威猛凌厉。 发现一件事后,胆战心惊的教师胸中忍不住涌出惊喜。那股凶猛的气息虽然在d身边不停的环绕,但却无法贴近d一丝一毫。 d对它丝毫不惧! 女尸上方的凶气开始行动了。 凶气跳起。 d也跃至空中。犹如由严峻的冷气雕凿而出的秀丽的鹰像。 教师的眼中只见银光闪动。 感觉仿佛空间都被歪斜扭曲了。 某种东西经过教师的身旁,撞开灌木丛的一角离去。 麦亚教师走近站在女子身旁的d。咒缚已然消失。寒冷平稳的空间不住扩展开来。还能听见鸟鸣声。 d在女子身旁跪下,量了下她的脉搏。毫无表情的脸孔对凶气逃逸的方向看也不看。剑已入鞘。教师觉得自己看到的好像是别种生物。不禁觉得这名让同为男性的自己也望之迷醉的俊美青年,比起那股凶气的主人来更加令人惶愫恐惧。 放下女子的手,d站起身。右手按在左掌上。教师问:“有受伤吗?”d摇摇头,说了句:“还好赶上了。” 教师心中泛起一阵安心。 “是刚才那家伙做的吗?”一问完随即皱眉。因为d回答道:“不是。” “从这名女性的体温和血液状况来看,应是今早被袭击的。但是方才的凶气无法在喉咙上造成牙印。可能是它发现这名女性时被我撞见了。”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晓得。不过,这是第二次遇到了。” “?” “那不重要,你认识这个女的吗?” 麦亚教师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始进行这项重大工作。将脖颈上挂着两条红线的女子翻了过来。看了看落在身旁的小笼子后微微颔首。 “是一名叫凯瑟的农夫的太太。大概是来这采摘做伤药的亚鲁米农时被袭击了。” “你今早在哪儿?——不回答也无妨。马上就会知道犯人了。” “怎么知道?” “从伤口来看,袭击者是对猎物相当执著的类型,大概今晚还会前来袭击。我会等着他。要是没来的话——” “没来的话?” 麦亚教师感受到d的话语中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声音激动了起来。 “就表示那家伙知道我在。先前的学生们并不知晓我的职业;剩下的人只有村长、库欧力、莉娜,还有——你。” 尽管春日已近,麦亚教师的脸色却变得犹如冻死之人的脸色。 不久,接到其他老师通知的保安官与村长也赶到了,搜索了一遍周遭的道路后运走了凯瑟太太。本来保安官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着d,不过听了村长的说明后即不再多说。d对那看不见的存在也只字不提。 惟独d留在现场。等其他人离去后向左掌发话道。 “状况怎样?” “当然不好。” 疲惫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可是正面接下了那种精神能量。不花个四、五天是恢复不了的。要我让三个归还者说出心里的话,那是绝不可能了。别说是潜意识,现在连对意识下令都不行。” “这就麻烦了。” “就算没干这些事,最近几天也没休息过。这两天内我一定要吃到那四个才行。” “现在你要怎样?我是要问你才留下来的。” “恩!首先,我要睡上一觉。” “好吧。” 异常的对话结束后,d离开了惨案现场。冬阳尚高挂天际。d选择阴影处步行。他美丽的容貌上全无憔悴之色,不禁令人诧异。 对承继吸血鬼的血统者而言,肉体生理的休息不可或缺。即使能保持意识清醒,亦以八小时为限,而且这还是得躲在阳光不及处的情况下才行。若是在阳光下活动,强迫自己四处奔走,便会陷入约四小时的假死状态。超a级吸血鬼猎人则可能勉强进行五、六小时的自由活动。这与人类的熬夜并不同,对半吸血鬼而言这乃是惟一而严重的弱点,却也为人类留下了驱逐贵族的希望。 来到森林外,d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坐在马车上的莉娜正在那儿等着。d默默地坐上助手席后,马车开动了。 过了一会儿,d说:“你要回家的话不是这个方向。” “不是也没关系啦。我带你去村里我最喜欢的地方。” 马车不久后由村庄的后方来到道路上,在一间面朝道路的小屋前停住。里头毫无灯光,孤零零地摆着坚固粗笨的木制长椅,风将雪吹入其中。 “这里是巴士站,”莉娜用快活的声音说,“这里是能离开村庄的惟一一个车站哟。冬天虽然没有车,但再过五天电力巴士就会开来了。我要在那天早上第一个坐上去。” “听说你要去‘都城’。” “你在替我高兴吗?” 正眼注视着他的漆黑的瞳仁熠熠生辉,d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 “你真是个怪女孩,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呢。” “?” “骗你的啦,”莉娜说道。口气就像姐姐在对绞尽脑汁也弄不清戏法秘密的弟弟揭开谜底一样。d沉默无言。这名能令所有吸血鬼贵族战栗恐惧的战士,此时,若麦亚教师或村长见到,发现他原本应有的凛冽鬼气竟如此淡薄时,说不定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喂!你为什么都不笑呢?笑一笑会有损失吗?” 面对这别有深意的问题,d再度辞穷。无论如何他都对这名少女没有办法。 “可是,应该曾经哭过吧。一定有很多痛苦的事情,对吧?我能明白。” “噢,”他好不容易挤出这个字。 莉娜忽地换成认真的表情。 “继承贵族的血统好辛苦呦。连小鸟都不会靠近你,你看,虽然你是像平常那样走路,雪上的脚印却都不到我的三分之一深。而且在那个废墟……” 莉娜欲言又止。 “在废墟怎么了?” 莉娜凝视着他散发出冷冽光芒的眼睛,觉得脸颊猛地发烫。虽然眼前的青年是位美丽到足以令人感到害怕的美男子,但她直到现在才发觉。 “我不是躲在你身后吗?” 声音中似乎多了份娇羞。 “尽管一开始看到你时非常害怕,可是听完你说的话后,我就不害怕了呢。‘纵使留恋逝者乃无益之举,但对过往之人保持敬意又有何妨。’你在这样说的时候,好像非常悲伤。” 或许,这名少女听出了谁也无法听见的异界话语。 “记忆力和听力都很好,”d用平常的声音说,同时向通往村庄入口的街道看去。“差不多了,再不走天马上就黑了。该是袭击刚才那位女性的妖魔出动的时候了。” “喂……喂……”莉娜发出完全不合气氛的亲热语气,意味深长地用手肘顶了顶d。“如果在五天内结 束工作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村庄?前途可能会是玫瑰色的哟。” “有可能……上车。” 两人坐上马车,d握紧缰绳。 莉娜对他的侧面瞟了一眼,开始淘气地笑了起来。 “好象无论如何都不能换下那可怕的表情哪,严肃先生。我来帮你做个预言。” “预言?” 不知莉娜是否看见d的眼中光芒一闪,她故意闭上眼,嗅闻空气似的动动鼻子。 “没错,我可是很准的呦,恩……啊……嘿!成了。” 之后她如梦如痴地看着身边俊美脸庞说:“你一定会笑着离开这片土地的哟。” 八副脸孔围绕在一张床边。 保安官与村长;麦亚教师与莉娜;三名剽悍自警团团员;还有被对墙壁的d。 “还没抓到库欧力吗?” 村长不悦地问保安官,保安官看了看像是自警团首领的壮汉一眼。他名叫范。 “因为他不喜欢待在家里。不过自警团和青年团已经全体出动了,我想马上就能找到他。” “抓到后把他也一起带来这里,要是吸血鬼来了的话,他们三人的嫌疑就洗清了。要尽快。” 村长一面叮嘱,一面对莉娜和教师投以傲慢的一瞥。范“恩”了一声点点头,瞪了一眼d。恶毒的憎恨化为旋涡回旋缠绕。因为范已听说了他和海克带头的青年团冲突。 “差不多是来访时间了,所有人都到邻室去。” 听到d的话,其他人站了起来,可是三名自警团团员却面露不悦的表情对此毫不理睬。d对他们投去森冷的视线。那三人虽未和d的目光相对,却觉得背脊发寒,于是连忙惊慌起身。 “我们有责任保护这两位。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保安官的话,是在担心:万一d被击倒,不仅众人诅咒的死亡将侵袭凯瑟太太,还会产生其他牺牲者。 凯瑟太太不论如何都无关紧要。对吸血鬼牺牲者的处罚依村庄而异,而在此处向来是立即放逐,任其自生自灭。她那前去邻村的丈夫自然也不得不遵循惯例,保安官无须担心遭受责难。 然而,新吸血鬼猎人要求进行的,是以凯瑟太太做诱饵诱出妖魔这种危险的计划。不仅如此,还要求让莉娜三人一同在场,虽不用待在同一房间,却也必须在近处。若非村长一再保证,保安官定然反对到底,甚至不惜动武。自古以来,用与此相似的方法,不仅未能打倒目标,反而连埋伏者亦惨遭毒牙,甚至全村化为吸血鬼,这种例子屡见不鲜。最重要的,是因为保安官的所得,若连同“都城”送来的物资一起合计,将是一般村民的五倍。这可不是一份可以轻易让与他人的工作。 “放心吧,保安官,”村长拍拍他的肩膀,“我叫来的男人不会有问题的。” 之前的猎人不也是你叫来的,保安官心中暗叫,接着不再多费口舌,催促全体退往邻室。 上锁声消失后,d立即把右拳举到了嘴边,对准桌子上的油灯。玻璃内侧的火焰随着轻微的吐气一起消失。房间落入黑暗中。 暗云封月,令人不觉春日已近的寒风摇震着窗框,这是一个令人发毛的夜晚。 躺在床上的,自然是先前的凯瑟太太。虽说被发现时就已如此,可随着夜深下来,肌肤的血色同时变浅,如今异样地带有犹如白蜡的光泽。毫无光线的黑暗中,d连女子脸上散布的青色血管亦清晰可辨。 他猛然转向窗户。 虽然仅能听见风不停拍打的声响,不过d的耳朵还是注意到了其他声音。 由女子颈部——“贵族之吻”的伤口,两条红线开始徐徐流淌。 d的神经马上绷紧了。 一个黑色物体贴在窗户玻璃上。 鼻子、嘴巴被压得扁平的畸形脸孔,正挂着不属于这世界的笑容窥视着房间。 “啪!”厚物飞到空中。 是毛毯。 d的视线盯住通往邻室的门。身着睡衣的女子起身朝向他。赤红如血的目光射向d的身体。因为主人伸出了邀约之手。 吸血鬼无须亲自造访,便能叫来行动自由的牺牲者。可是,一般牺牲者都由窗户出去,不会故意取道可能有人在的玄关。这是盲点。再加上,窗户又有奇怪的影子。是陷阱! 女子像是要准备用力的撞门,退了一步。d拔足狂奔。窗户上的玻璃发出了尖声的呼啸而破碎飞射。暴风涌入屋内。 邻室响起惊叫。 d一一听出了所有人的声音。在女子撞门前,木门从某种东西正在骚乱肆虐的邻室内朝d所在的房间“呼”地一声膨胀开来。铰链螺丝四处迸射,门板破片与爆风击裂的拇木质地板以及窗户玻璃朝外洒落,却毫无声音。 女子移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只听“呜”的一声悲鸣后,她在黑色外套背后颓然坐倒。门板爆碎前的一刹那,d抱起她跃至安全地带。门板从暴胀到爆散费时不足一秒。d委实神速。 它现身于室内,犹如要同d会面。 房中弥漫着强大无比的精神能量,无声咆哮着迸涌,挑战对手。奇怪的是,d竟能掌握到那家伙的形体。 “头”转向了d与女子。 凶气凝集,猛踏“四肢”奔袭而来。 眼角一瞥遭到自己一击而昏迷的女子后,d拔出长剑。等着他的却是意外的结束。 窗外响起大声的惨叫,同时凶气消失无踪。风声呼呼轰响,而d呆立在一如往常的冬季空气中。 这是不可能的事。那种凶气只可能被打散,绝无可能被消灭。它的碎片——残存的精神能量,只会变得如瓦斯气团般停留在空中。但如今它杳然无踪。看来好象它未曾出现过一样。 想不出所以然的d行动起来。 他瞟一眼被破坏的门和倒地的女子后,接着身子跃出窗外。 惨叫声的主人趴在窗户的正下方。 一翻过身来,便看见库欧力苍白的脸庞。穿着破烂衣裳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既无伤口也无出血,但看得出他的高大身躯瘦了一大圈。脸颊因急骤消瘦而塌陷,身上显得瘦骨嶙峋。 正打算抱起他时,d再度飞跃。回到屋内。 灰色的人影紧抱着女子。这诡异人物的全身似乎缠裹着深色的长布。 脸上包裹着质地粗糙的围巾,围巾内血色的双眼对d怒目而视。女子丝毫不动。白蜡般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体验到另一世界的快乐的恍惚神情。胸口敞开,乳房压挤在灰色人影的胸前。不仅如此,连活色生香的裸露的大腿都勾绕到对方腿上。一幅袭击者与被袭击者所描绘成的春宫图。 诡异的人影全身上下仅露出令人畏惧的唇部,嘴角冒出两颗獠牙;不可思议地,从女子颈上的伤痕中,鲜血正呼噜呼噜地被抽吸升起。在看清这状况的刹那,d的右手射出了白光。 对方一面听着五根白木钉钉入木壁的声响,血唇一面作出微笑的形状。与女子交缠在一起的姿势丝毫未改,这块布团身形不动地移了位,闪过d的飞针。 d发力瞪地。 白皙的女体扑来,为了避开她,仅需几百分之一秒的高速攻击产生了延误。银光劈开灰色的斗篷,灰影与d位置交换。 屋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还是初次遭遇如此的强敌。战斗获胜的要因,一是速度,二是力量。灰色人影至少在速度上与d匹敌。 然而——。 非人的呻吟声自灰色人影的喉间乘着寒风流泻而出。 出乎意料地,“滋”的一声,围巾由顶到颌冒出一条黑缝,布条被从中切开,落在双肩上。这本应将他全身斩为两 半、d的一剑的杰作。灰影随即以掌覆面跳出窗外。 d亦跟了出去。 两者之间的距离毫无变化。 银色流星划过! 悦耳的声音响起,d的剑刃被灰影抡起的长剑挡下。两人的脸庞拉开距离,犹如剑上飞散的火花。 双方间隔约三米一齐着地,落地的同时,两人间的空间脆声接连荡起。灰影身处空中时将剑咬在口里朝d放出钢镖,却遭到d以飞针击落。 钢镖上有曲状铁钉向四周突出。猎人与专门捕猎地面妖兽的猎人的一般用法是将其洒在地上;但技艺高超者也可将它作暗器使用。熟练的人能在一秒内射出三枚,全数达在十米外直径五厘米的小圆内。若以贵族特有的怪力来投射,则其发挥出的威力,足以和能射穿巨龙鳞甲的麦格农手枪相提并论。 d的左颊上留下一道红线。 可是,令d负伤的灰影却脚步踉跄着后退了数步。不知总算探出云间的月亮,是否看见了他按住脸部的左手拇指已从根部消失。 双方将剑尖对准对方的眼前,纹斯不动。 诉说严冬余威的寒风随着喊叫声一齐传来,这场强人与魔人的死斗不知何时完结。 一声轰响命令战斗结束。 d的上身微微摇动。紧张的局面被打破。正欲驱前的灰影忽地停顿下来,接着后跃入空中。 灰影越过石墙消失在黑暗中,速度犹胜疾风。 并非是他畏惧射穿d身体的枪支再度开火,而是因即使d腹侧遭逢重弹击中,他的剑尖依然不动的关系。 格外强劲的夜风吹散了敌人的气息,d的长剑绘出了平滑的曲线,收归入鞘。外套右侧腹部严重碎裂,显示麦格农手枪的命中处,但美丽的脸庞上却毫无任何表情。 窗户边各式的叫喊声混成一团。莉娜和村长的声音中,混着保安官大喊自己射错了的辩解声。 d走近躺在窗下不动的库欧力,轻轻抱起他。虽然只是在必要的场合使用左手乃为优秀猎人的特征,可d毫不在意地漠视了此一理论。 d对正想跳出窗外的保安官制止道:“追了也没用。” “那女人如何?” “还活着啦!”莉娜一边达量着被搬到床上的凯瑟太太的脉搏一边说。 悄寂无声,d落入房内。 “让这孩子睡吧。” “我没射中你吗?”保安官交互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和d,开口问道。d没有回答,把库欧力交予莉娜。 “d——血!” “马上就会好。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莉娜摇摇头看了村长一眼。看来莉娜并未受伤。村长的额上肿起一个大瘤。 “你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晓得——只觉得身体突然浮到空中,接着就撞在地上了。我才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哩。” “麦亚老师呢?” “在这……” 声音的主人精疲力竭地坐在门板已消失的门口,正在剧烈喘息着,脸上有数处擦伤。检查一下他的手按住的后脑勺处,发现他受的伤教重。 “至少,这样我和莉娜都洗刷嫌疑了哪,”说完,看到库欧力后不禁瞪大了眼睛。自警团三人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在开始喧闹起来的房间中,只听见d仿佛没发生任何事的平淡语气说了一句。 “这样总算可以开始了。” 第三章 渴求黑暗的人 白亮的阳光几乎融尽了山坡上的薄雪,熬过严冬的嫩叶抬起头,努力地吸收在即将来临的季节中吐芽生长的能量。 起伏和缓的蜿蜒山路上已然装点着绿意,远远望去,缓步徐行的美青年以青空为背景慢慢攀升,外套的衣摆随风飘摇,看上去犹如一幅风景画。 然而,只要一靠近他,难以名状的浓烈鬼气便自浑身黑衣的颀长胴体里涌出,袭打着全身。令人深刻体会到,眼前的美丽结晶乃是来自与其特异美丽相符的异世界的存在。 吸血鬼猎人d——无论春夏,这名男子的冰霜般的眼睛内都带着妖魔的阴暗。 d在半山腰停下脚步。 马车由村子方向跑来。车上的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是莉娜。知道d认出自己后,她满脸堆笑地挥了挥手。 尽管d没有挥手响应,他还是等莉娜停下了马车、撩起蓝色长裙裙摆跑到他旁边;这行为与这名青年的平常作风很不同。看来人类,或者该说是所有生物,都会有苦于应付的东西。 “你来干吗?”d板着脸问。 “唉呀!真冷淡。我才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不过就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因为你都在这里特地等我了。” 虽然气喘吁吁,莉娜的嘴边仍旧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尽管他是一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青年,少女却以待在这名青年身旁为乐——更像是觉得好玩的样子。纵然他的存在让人感到令人心寒的鬼气,但习惯了以后,d其实是个十分耐人寻味的年轻人。莉娜并不知道他身为猎人的实力,即使是边境的莽汉,光听见他的名字便会胆战心惊的。十七岁——这种年纪的少女眼中,同年龄的男生都和饿鬼差不多,或许莉娜也是如此看待d。不过,姑且不论外表,承继了不老不死的贵族之血的猎人,令人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年龄。 “才不是在等你,”d冷冷地说道,“是要叫你回去。——给我回去。” “才不要,”莉娜噘起嘴,“比起待在村庄里,待在你身边绝对更安全。” 的确如此。 “随便你。” d无言地转身前行。步伐一如先前悠然不变,可无论莉娜如何奋力地追赶,两人的距离丝毫未减。等她好不容易到达山丘顶端时,一下子就坐倒在城墙的阴影中,累得无法起身。 d冷漠地头也不同,随即进入废墟,莉娜已连他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讨厌!无情无义的家伙!” 莉娜一跺脚,白色的物体自她胸口落地,莉娜连忙将它拾起,温柔地轻轻掸去上面的尘土后,将它收入衬衫胸前。接着大喊一声:“没心肝的!” 莉娜一面拭汗一面穿过城墙的破洞。 纵使这里在往昔是夸耀贵族权势的城堡,但在主人因不明原因消逝后,也只能任其倾颓殆尽,终年无人接近,而为植物鼠辈所蹂躏。这是因为,大多数场合下,贵族们会切断半永久性维持城堡现状的维修机制以及电子防御装置的能源,之后才消逝于黑暗中。这一行为的意义,意味着这些建筑不是人类可以探查理解之物。 以这种角度来看待废墟,便令人忍不住为这极其诡异的破败荒凉和那种彻底破坏的决心感到毛骨悚然。 城墙的破败自不用说,居城、门楼、礼拜堂等主要建筑,自成排的地基开始,被整个吹甭蚀坍,连勉强幸存的细长型塔楼也失去了上半部,以凄惨的姿态瞪视着苍穹。材质不明的建筑物残骸与石块,在勉强保住原貌的积雪处处的中庭里零散错布,因此拖缓了莉娜的脚步。 城堡的惨状是何人何时造成的,莉娜当然不可能知晓。一切都被黑暗的历史面纱所遮盖,只剩下由那段历史伸出的未知的恐怖触手,缠抓着人们的生活。 而这座废墟的来历又特别奇怪,有一处令人百思不解的疑点。 贵族于边境地区建起了诸多城堡,而一般来说,其目的都是为了统治人类,城堡乃是贵族居高临下、俯撖控管人类生活的高台。因此,人们必然会口口相传着城堡的故事以及城堡的主人的传说,不论内容为何。然而此处的城堡并没有这类故事。 在这为大雪及阴暗封锁的山谷间,村人们所烦恼的,就只有如何努力过活与工作而已。 d正站在两人初次邂逅的大厅内。看到他静静凝视着墙上的物品的身影,莉娜觉得这里的苍白时光,仿佛从那时起便不曾流动。 “有你喜欢的画吗?” 她一面搭话一面走近。先前无论她如何叫喊都不回答的d,此时终于转过身来,莉娜为此总算有了些成就感。 “原来如此——你也能毫不费力的登上来。常来这里吗?” “恩,”莉娜平静地点点头,“而且我还是村里最清楚这座城的专家哟。喂……喂,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吗,不过让我和你一起鉴赏吧。” d凝视着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一浏览镶嵌在墙上的众多绘画。 看着残存的奇妙绘画时,虽然仅仅是默默的观赏,莉娜却感到,当初看见它们时的感动,此时正火热地充塞着胸膛。 恋人们挂着犹如半透明羽翼的飞行器滑过月光淡薄的林阴。 雾色深重的湖畔,白净的贵妇人笑着追逐着如月的光球。 天空乌云盘旋,沐浴在雷光下的,是趋赶着怪异生物拖曳的反重力马车的贵族。 独角兽的角上月光映照;彩虹七色的舞者群在撒落花瓣,使大地成为夜光草花园;生于海泡的朱红维纳斯;影与光、光与影的交响曲…… “这些都是贵族画的吧。” 莉娜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仿佛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有着如诗歌般的韵律。 “背景全都是幽暗与黑暗、夜晚的月光和雾气——可是,为什么看来会这么美呢?为什么这些人能把只要离开村庄一步就会变得好可怕、好可怕的恐怖世界,画得这么温柔,像是不一样的吗?” d无言地凝视着少女。凝视着脱下天真的面纱后,充满求知的好奇心,闪闪生辉的大眼睛;凝视着要到“都城”学习未来的十七岁少女。 “我们从小时侯起,就是一面听着贵族的恐怖故事一面被养大的,”莉娜忘了站在身旁的d,出神地继续说着,“大家都说:文明这种东西,只会产生与承担文明者相称的事物,所以邪恶的贵族灭亡了。可是当我看见这些画,心里却大受震撼。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甚至还想,要是能画出这种作品,就算变成贵族也没关系呢。从那之后,我就一个人开始偷偷用功。和我一起失踪的,就是那位麦亚老师,也对贵族很感兴趣,收集了很多文献资料——虽然最近因为我只能学数学,所以麦亚老师不肯再借我了——不过我之前已经先借了好几本了,几乎都是人类记录贵族的书,看法和村里的大人们一模一样;可是,其中有一本是写贵族历史的书哟。恩,恩,记得叫……” “j.桑格斯塔的《贵族的黎明》。在出版的同时就被指定为禁书,作者则被流放到边境。” “你知道的真清楚。就是那本!” 莉娜用力打了个响指,不仅因为对流浪猎人拥有的意外知识而感到诧异,也因为找到能接着说下去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就是这样,他研究贵族留下的绘画、镭射影像、立体音乐这些东西后,挖掘出他们的文明所拥有的优点。我已把那本书读得破破烂烂的了,因而想去学习另一个世界——夜晚的文明,还有贵族们的事情,想学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和美丽,还有……” 说到这像是回过了神,少女停住话,转向d。 “我变成必须到‘都城’学习数学。可 是,我其实想学的是贵族的历史哪。” 好一阵子,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的脸,感受着黑暗的沉重。 莉娜忽然笑了,说:“别当真啦。” “想学的东西虽然真的是历史,可是选拔出来的人,必须在‘都城’来的审查官面前明确说明自己想学什么啊。数学、物理、音乐、美术——就连体操都ok,可是要是说出贵族的历史这种项目的话……” 那意味着莉娜将永远失去她的前途;充满恐惧压迫,由受虐者的鲜血铭刻而成的历史,会让受虐者全盘否定施虐者的一切成果。 “可是,”d开口说道,“听说‘都城’的方针正在慢慢改变,据说负责教育的人是个能理解贵族遗产的男人。” “我才……不会上当……哩。” 莉娜淘气地笑着,如蝴蝶般绕到d的身后。 “我不想失去离开村庄的大好机会。毕竟这是由审查官的想法做最后决定啊。我还是得说‘是数学’,一定要这么说!” d没回答,脸朝向离他数米处的一幅画。那不过是残留的绘画中的一幅,但这副宽三米、高三米的画却被涂成一片漆黑,令人感到一种强烈残酷的破坏欲望。 “我记得这在旅途中看过好几次了。在数万幅绘画、数十万个美术作品中,偶尔有这种异样的作品掺混其中。有的被破坏得体无完肤,有的被烧毁。惟独有一幅被修复完整。” 莉娜并不明白,这名年轻人会自诉经历,已经超出能用“罕见”来形容了,这是近乎奇迹的事情。她的双眼变得亮了起来。 “告诉我嘛!是怎样的一幅画?” “画着自棺中起身的贵族们伸手迎向太阳的画。” 那是绝无可能的幻梦。 莉娜心想,那是谁画的呢? 是谁描绘、是谁破坏、是谁修复的?眼前这幅画,也是它们其中的一幅吗?难道贵族想变成我们吗? 没有答案。 不知何时,裙摆轻轻飘摇。起风了。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d?”莉娜静静地问。 “你是或我很怪,可是我觉得你才莫名其妙呢。不管问什么你都不回答我,要是可以的话,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吸血鬼猎人先生,第一次遇到你时,你也是在这里看画对吧。你真的憎恨贵族吗?” d望着背后的黑暗。 “花了太多预定外的时间。该办正事了。你去外面等着。” “我才不要,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我一定要跟你去。” “发生意外我也不会救你的。” “才不会,你必须救我!因为我是助手。” “喂!别擅自决定。” d竟慌张起来。莉娜真是制造奇迹的高手。 “现在请告诉我为何要来这座废墟吧!老板。”她认真的说。 d叹了口气。又再度被她给牵着鼻子走了。 “为了了解十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没错!”莉娜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嫌疑啊。贵族不应该能在白天活动;而库欧力又是那个样子。” 今早恢复意识的库欧力,体力消耗得十分严重,连保安官和村长的问话都无法回答。 若说昨夜的事件发生时他是恰巧人在现场,实在令人无法信服。因为问过所有的人后,关于女子被袭击的事件,连同发现的小孩在内,所有知情者都未对外泄漏过。最重要的,他乃是青年团成员的搜索目标,自然也彻底搜查过当晚众人所在的房屋周遭。而莉娜并不知道,那犹如气兽的精神能量,还曾在库欧力所在之处出现过一次。 “就算到了现在我们也还被怀疑着呢。大家都知道我和库欧力能象爬普通山丘一样地爬上这里,麦亚老师一定也可以。我们三个人还曾经被村里的青年团逼问过,问我们是不是日行性贵族,然后遭到他们的攻击呢。” “你们竟然能平安无事啊。” “是因为村长的缘故啦。毕竟他是村里最有权力的人。不但对从‘都城’调来物资很有一套,对妖魔的防治方法也很有经验。要是没他的话,这村子大概早就完蛋了。——虽然我觉得那样会比较好。” 察觉到自己的激烈语气,莉娜低下了头。村长是他的养父。 “不过即使是他,也没办法证明我们和袭击事件没有关系。因为过去的事件发生时,我们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这件事情连同昨夜村长送来的资料表,早已被d记到脑中。 麦亚教师一个人独居;库欧力也是独自居住在废弃屋里莉娜则有太阳一下山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习惯。 尽管村长再怎么强力保护,嫌疑重大的三人能平安无事,主要是由于在那次事件后,已流逝了近十年的岁月之故。 “你除了能爬上这山丘,其他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d将右手遮在眼前问道。 莉娜为他测量风向的奇妙动作感到惊讶,同时摇摇头。无疑这是诚实的问答。 d点点头,说:“这边。”不知他的点头是否是针对莉娜的回答。 随即走进斜前方的黑暗中。接着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座雕刻精美的大门。莉娜虽知道它的存在,却从未走进去过。她只是年龄还轻的女孩,好奇心还无法压过恐惧感。 莉娜担心地想,他会不会又叫自己回去?d却毫不迟疑地推开门扉,消失在更浓重的黑暗中。莉娜赶忙追上,手按到门上时不禁愕然。那是厚度超过十厘米的超合金门。即使让二十名壮汉用力猛推,也不见得能移动它。她第一次对已与黑暗同化的青年感到畏惧。 灰色的人影身体略略一沉。 银光一闪,与紫色的电光交错散溅,犹如火炮互击。 森林的一隅忽明忽暗。 蜘蛛的脚自第二关节处被切断,在空中翻飞。 灰色人影长剑一击,斩断逼近的大蜘蛛脚部,同时以一手的衣袖挡下云团的电击。 在旁伺机而动的范大吃一惊。因为云团的电光足足带有五十万伏特的高压。 长剑翻转,灰影挡开了电兽的第二、第三次攻击后逼近它。他的袖口冒起火焰。 剑尖猛地停住了。 人影发力,但剑刃犹如压了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放开武器用力地蹬地后,灰影跃到三米高处,看似白色丝线的物体自他头上飘落。他被固定在空中。 灰影抬起头,本该趴倒在地面的蜘蛛在他头上。而白丝正从它巨大口颚的隙缝间喷出。从丝线并非由屁股吐出这点来看,它可能是形似蜘蛛的突变种。白丝——其实是黏液,所拥有的粘力极其惊人,仅靠一根比蜘蛛丝还纤细的黏液线,就能将蜘蛛的身体粘垂在大树枝干上,下面还毫不费力地吊着灰色人影的高大身躯。不仅如此,还能看出,那股白丝正缓缓地朝恐怖的硕大口颚提升而去。 对方似已死心,数道紫色的闪电刺入动弹不得的灰色人影身上,引起了火光与黑烟。 “活该!你这混帐的妖怪、吸血鬼的余孽。就算你耐得住电击,你也会被蜘蛛的大颚给咬碎的。” 范充满憎恶的嘲笑回荡在地上。 “不,在那之前要先看看你这混帐的脸。你到底是谁?是库欧力?莉娜?麦亚老师?还是……” 另一根丝线粘到灰影的脸部挂着的面具上,将它轻巧的揭起。 “你!你是……!” 惊叫声中途断掉。不知是因为看见了对方露出的脸上发出的深红光芒?或是由于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还是为了如冰死寒的双手,从他的背后悄悄抓出了他双肩的缘故 ? “爸爸。” 女儿的声音与獠牙爬上了脖子。 此时,有个人在稍远处的巨木阴影中看着事件的结束。枯黄消瘦的脸上,只有紧盯不动的双眼散发着光芒,似乎正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尖叫。这个人就是不知何时跑离床上的库欧力。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便可看出现在是在宽敞的长廊中朝下走去。纵使四周皆为石制的壁面和天花板,却不可思议地毫无压迫感。在这段路程中,可以察觉出走廊外侧的空间十分宽广。 墙面与天花板上,处处可见对付入侵者的感应器与辐射遮障装置的光泽。 “啊!真不敢相信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地下室。是不是已经走到地下一百米深了?” 莉娜不耐烦地问着走在数步前的d。她觉得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的单调快速步行实在是无聊至极。 “才往下走了不到十米。” “骗人……!” “别担心。马上要到终点了。” 如他所说,仅走了不到一分钟,看来像是钢制的卷门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d将胸前的坠饰朝向计算机的识别装置。 卷门犹如被异空间吞了进去似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昏暗的蓝光所笼罩的死寂迎接着二人。 莉娜微微张开嘴巴。 尽管此处看来是个巨大的实验室,但应该不会有哪个追求真理的场所比这儿更不协调了。 四周与长廊相同,是以巨大的石块砌成,近十米高的厚重墙壁;厚实的木桌并列排在地上;桌上摆着烧瓶、烧杯、装满色彩诡异的液体的药瓶——简直就像中世纪的炼金师的研究室。而犹如邪气的烟雾正四处升腾,与这种气氛十分相衬。烟雾与蓝光掺杂后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然而,在这些古色古香的器具中间,巍然端坐着的,无疑正是电子电子脑、电子分析仪、物质转换装置等这些超高科学技术的结晶。这里正是贵族之所以成为贵族的、新旧二元对立的世界。 “竟然留下了这种地方啊!”莉娜环顾着四周说道,“这里好像是某种东西的研究所。d,你知道这里是研究什么的吗?” d没有回答,却转过身走到实验台前,注视了摆满桌上的烧瓶及奇妙的球体一会,接着靠近一旁的控制台,他的手开始在众多的按键上游动。 “你连计算机……” 莉娜的话还没说完,空气震响,房中各处的机械开始运转起来。 计算机屏幕上闪过莉娜看不懂的复杂记号与算式,接着乱跳出奇奇怪怪的图形,从时间上来算,d不过仅看了数秒。接着他关掉开关,对莉娜看也不看,开始快步穿过这个房间。 “等一会嘛!真是的!真无情。哪有把助手丢下来的嘛。” 说完,正要慌忙追上去时,脚下一滑。 她“啊!”了一声紧紧抓住一个支架,架子中央有个装满液体的烧杯,结果,随着一声巨响与碎片四溅,莉娜也摔到了地上。 “好痛……好痛……” 没撞到头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一面揉着发疼的屁股,一面用怨恨无比的眼神瞪着心不甘情不愿折回来的d。 接着,莉娜猛地眯起眼睛。 只见在地上伸出触手的液体彼此混合,一股不像烟不像雾、带有怪异色彩的气团,由液体的接触地带升腾冒起。不只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地,那股烟雾中有某种东西正在蠕蠕而动。 仿佛憎恨,犹如诅咒。 出乎意料的,一个棒状物猛然撞出烟雾抓住了莉娜的脚踝,莉娜放声惨叫。 那是只手臂,与婴儿的手臂差不多大小,表面布满了红黑色的肌腱及血管,沾满了不知名的黏液,而且只有三根手指。 莉娜拼命地将它甩开后,三只手指空抓了一下,接着无力地落到地上。 在莉娜茫然地望着手臂化为与烟雾同色的液体时,d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让他站起。 “是人造侏儒——用闪电与乙醚做出的人造生命。” “为……为……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啊!这里到底是研究……?” “走吧。要是这样就吃惊的话那你最好回去,不过现在大概来不及了。” “谁要回去啊。” d冷静地环视周遭后,唐突地问道:“你说过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一个被带走的孩子。记得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不记得。到目前为止,已经试着回想过好几百次了。但我和老师都一样。库欧力也是。” “库欧力也是?” 莉娜仰着d。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露出悲伤的神色,悲伤得令人不禁怀疑,少女究竟是将这哀愁深藏在何处。 “一回去,我们马上被带离双亲身边关到收容所里,被保安官和自警团整整调查了一个礼拜。药物、催眠术,发现这些通通无效后,就脱光衣服用银针刺。那是这村庄独有的贵族发现法。在乳头和臀部刺入银针后,由流血的方式占卜出是不是贵族的同伴。” “……” “一般来说,是女孩子的话,会由自警团的妇人来进行,但是调查我的却全是男性。人换了又换、变了又变,只要刺一下就换人。有水车小屋的葛斯顿爷爷、有屠宰场的小孩,村长也有呢。他收我做养女也说不定多少是想赎些罪呢。” 突然,莉娜露出笑容,用食指戳了戳d的脸。 “唉呀!我可是个很健忘的人,所以别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可是因为看到你的表情才想起这些讨厌的回忆。请你偶尔笑一下给人家看嘛。” “这是天生的。” “啊!你还是第一次说自己的事呢。同情我了吗?这不像你哟。” “你并不是敌人。” d如此说完后,充满房间的蓝光“嗖”地一声消失了。是谁做的?莉娜连如此想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人从背后大力抱住,使劲将她往墙边拽去。 “d!” 大叫的嘴巴被带有怪异的粘腻触感、冷冰冰、像是手掌的东西堵住。莉娜看见视野中闪过银色的疾光的刹那,“喀”的一声仿佛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出,束缚松开了。 令人不禁要掩起耳朵的惨叫声响起。每当d的长剑划过空中,就有东西断裂、落地之声接连作响。 莉娜总算发现两人正被来历不明的生物包围着。 一股紫黑色的想象压在胸口。先前那种触感无疑是人的手。这么说……这么说……会是丹吉尔吗?可是,黑暗中的数量绝对不止一人。 莉娜想找出幼时的丹吉尔的模样,她努力搜索着记忆。 一张略黑的脸蛋,虽然嘴里说着摘花好无聊,却比莉娜还早一步做好了花环,然后怄气似的交给她。莉娜家的屋顶被强风刮走时,手里抓着钉子与电子焊接器急忙跑来的、仅花了半日便修好了屋顶的也是他。“他在喜欢我”——七岁的少女会为此在小小的胸膛中拥有骄傲与自负,也是理所当然。对他的失踪,莉娜比他的双亲还要悲伤难过。 “住手!d!住手!” 仿佛是在等待这声叫喊,蓝光将莉娜的影子洒落在地板上。 数步前,d正在收剑归鞘。看不见预想中的诡异人影,取而代之的,只看到石地上漫着一大滩红黑色液体——是血。仔细一看,数道红线通向房间一角的石壁。莉娜忍不住趋前询问:“刚才那是什么?你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吧!d?” d没回答。视线固定在有问题的石壁上,动也不动地自言自语:“似乎不只一个人。” “什么意思?” “答案就在石壁里,虽然只要过去一推就可以了,不过已经知 道里面有些什么,今天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毕竟那家伙被我斩断了一只手,却还是只留下这滩血成功逃走了。” “你说什么啊,到底……难道丹吉尔……” d没有回答,正要冷冷地转身走想卷门处。莉娜无视于此,盯着石壁的一角不动,不像是因为恐惧,而像是沉醉在不可思议的感慨里。 两人不交一语,无言地走至丘底。 尽管才刚与诡异的怪物动过手,d的俊丽的侧脸上却毫无动摇的阴影,莉娜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偷偷地瞄他。 她想问的事堆积如山。 轻易地找出地下实验室的原因、废墟中令他在意的东西、那个怪物的真面目、丹吉尔的下落,还有最重要的——十年前在那里发生在自己四人身上的事情。 但在望着年轻的吸血鬼猎人有些凄怆悲伤的侧脸时,对这些问题的好奇心,全如水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灼热充塞了胸膛。 自己真要随着d,把十年前的阴影摊在阳光下吗? “我要绕村庄一圈看看。” d忽然说道。回过神的莉娜人已到了马车旁。d的马在稍远处漫不经心地啃食着青草。 “那么我也一起……” 莉娜反射性地说出这句话,d的回答,却让失望击在她的胸口。 “在这里分手。希望今后别再来干扰我的工作。” 说话的表情与口气都与平时无异,但莉娜感觉出d的话中如秋霜般不留余地的严峻。正想反射性地说出“不要”,声音却消失在喉中。 “要去学校也好、要回家也好,只是别绕路。对熟人也不可掉以轻心。” ——才不听你的话,讨厌鬼。一点都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她想愤愤地板起脸来,脸颊却不听使唤;想回他几句,声音却出不来。眼眶却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讨厌!才一大早就要掉眼泪。 此时,空气猛地紧张起来。由于d发散鬼气的缘故,莉娜只觉得全身毛孔紧绷。鬼气的凄裂,让她即使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也问不出来,莉娜只得将头d注视的方向。 通往村庄的小道上一匹改造马急奔而来。由眼熟的栗毛与胴体下部的十型能源桶来看,是保安官的坐骑。以最高的速度奔到后,马匹停下,踢得草屑四起。 “果然在这里。跟我一起来。” 保安官的脸色与话声里满是焦躁。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d静静地问道。 “因为有农夫看到莉娜的马车向山丘走了。——库欧力逃走了。” “不是拜托你们看守了吗。” 保安官的眼睛避开d的视线。 “他是趁自警团的看守睡着时逃跑的。也不能怪那个看守,毕竟他也是肉作的人。” “被贵族袭击时也这样说的话,说不定贵族也会逃走。” 强烈的挖苦让保安官无言以对。 “他跑去哪里了?” “不知道。但要是不早点找到他的话,可能会被施以私刑。因为库欧力的人在昨晚的现场,所以自警团的同僚都认为,他就算不是嫌犯也是共犯之一。我去看过库欧力的住处了,可是他好像没回去。这样的话他应该在森林里。我去找北方的森林,你去找南方的。” d无言地掉转马头。尽管他对这村庄的地理知识,仅限于昨天看过一次村长给的地图。 “快回去,”策马疾奔前的刹那,d对呆立在原处的莉娜说道,“你一定要去‘都城’。” “咦?”少女抬起脸时,d已切开野风与阳光飞奔而去。 保安官连忙追了上去。 他一面追赶一面张大了惊愕的眼睛,因为距离正被迅速拉开。这并非马的缘故,而是因职业之故,保安官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别人的马。只要知道了马的性能,便能简单确定追捕对方的方法。d的坐骑,是不论哪个村庄都能弄到手、司空见惯的标准型。纵使加以调整,与保安官的特制型相比,时速也应会慢上三公里,持久力布道百分之二十——但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听说这家伙是半吸血鬼。难道他会使用魔法吗? 以往仅限于耳闻的保安官,总算亲身领教到了吸血鬼猎人的恐怖实力。 将保安官远抛在身后,d进入了南方森林。停下马,闭上眼。不一会儿后d将马头转向右侧的树丛。不知他是听见了风的话语,还是读出了充满空气间“气”? 不到一分钟后,在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上,d遇到了神色古怪的自警团团员。 “危险!” “呜哇!” 男子们正逃避躲闪,对d由全力奔驰转为瞬间停止的骑术看得目瞪口呆。 “库欧力怎么了?” 问话的声音甚至可是用平静来形容,但近十名粗暴男子,却像被白亮的阳光定住了一般僵硬不动。 d的目光射向像是领导者的男子,他是昨晚身处事件现场的人之一。 “他……他没事。我们什么也没干呀。啊!本来是想要好好招待他一下的,可是一找到他,范先生就来了。” “范?他也在找库欧力吗?” 男子连忙摇头。 找到库欧力与范无关。男子们出门开始搜索库欧力后,发现他迷迷糊糊地呆在森林的深处。一行人一边嚷着认为库欧力必定知道真相,一边将他围起,正要加以威胁时范就来了。这个平日总是冲在最前面、第一个动手的粗暴男人,却不知怎么回事,竟说要保护库欧力,把他带到自己家中安顿。男子们困惑便是因为这个。 “除了范还有谁在?” “没了。” “何时分手的?发现库欧力的场所在哪?” 男子指了指背后。 “直直的走过去就能看到,是块长满青苔的地方,上面有大家的脚印。我们才离开不到十分种。” 铁蹄声混入了男子的话音中。 d首先前往范的住处所在的方向。不到舞分钟后,像用原木木板随意搭在地上的建筑映入眼帘。那是“护卫兽”的养殖地。在周遭以木栅包围、模样古怪的大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不用说,自是库欧力与范。 “你有什么事?” 范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d瞬间停下马匹,同时问道。 “你去森林做什么?” d在马上问道。范露出奸笑,然后将手放到腰边的篮子上。 “你不知道我的职业吧。我是为了收集护卫兽吃的菇类和虫子才去那里的。虽然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这里就有两只。要不要问问它们,看是不是真的啊?” 此时,范眨了好几下眼睛,觉得自己和d之间,似乎有白光闪过的样子。 d无视他的挑衅。 “希望能把那孩子还给我。” “噢噢……你说的话还真有趣。这种说法好象我是小偷一样。比起和来历不明的落魄猎人在一起,当然还是在我家比较好。不但有女人家在,还能学到怎样过正常日子,这对他可是挺好的。” “邻居之爱突然觉醒了是吗?”d的身边开始凝集鬼气,沉静的话声中蕴含着锋锐,“森林里发生什么事了?” 范沉默着,严肃的表情上充满杀气,指节粗壮的手指伸向篮子的锁上。 d纹丝不动,似乎打算在难以活动的马上迎击两匹凶兽。 凄厉的杀气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撞碎了。 库欧力拦挡在d的前面,露出若有所求的眼神摇摇头,指着门。 在说自己想去是吗? 稍微迟疑后,d 掉转了马头。 “已经要走啦?下次来的时候,最好你直接把那把破剑拔出来!” 充满自信的声音中途断去了。因为他无法打开篮盖。等他发现细长的白木钉钉住了篮身与盖子、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时,马蹄声的哄笑落在他的脸上。 于是d再度策马飞奔,在瘴气弥漫的湿地处下了马。正如自警团男子所说的,地面上零乱地分布着数人的足迹。这是他们遇见库欧力的场所,不止如此,这也是稍早前范父女两人遭逢吸血鬼毒吻之处。 仿佛连沉郁的热气亦畏惧这名青年似的,d泰然自若地踏足五彩缤纷的国度。 “事情变得有趣了哪。” 从d轻轻握拳的左手传来邪恶的声音。 “怎么说?” “那个叫范的男人,再怎么看都有问题。而且哪个小鬼也太蠢了,干吗喜欢和那家伙在一起,那个家伙明明就是一个只会虐待人的照顾者。——如何,你看来好像掌握到些什么了。” “那孩子是真心想去的,”极其罕见地,d的声音中如了揶揄之意。“剩下的你不妨猜猜看。要是体力恢复了的话就帮我个忙。” 声音发出嘲笑。 “离完全恢复还远着哪,还要再二、三天才行,让我好好休养吧。等休息够了,我再告诉你一件趣事。” “噢,我很期待。” d停下脚步,中断会话。神奇的是在d站立之处,正是范的女儿被灰色人影袭击的地点。 d注视着脚边的地面。 色彩缤纷的绒毯已将打斗的痕迹掩去。因为菌类的生长异常迅速。 扫视的双眼徐徐放射出赤芒。升腾在空气中的瘴气妖异地回旋盘转。d俊美的面容已转为吸血鬼的形象。 深红的眼眸停在地面上的一点后,d从附于腰带的小袋内,取出小指大小的透明圆筒,跪到地上。 不知他特意化为吸血鬼是想搜寻什么东西。将地上的某些物体收入圆筒后,d缓缓地环视四周。 犹如为不祥的视线所召唤,黑云自远方的天空涌现。 最后一堂课结束时,水滴开始敲击窗户,在离开校舍时转为滂沱大雨。盖住头部的防水外套上,雨滴的碎溅声喧闹不休。 脂肪好象涂得太多了哪,麦亚教师一面走在泥路上一面出神地想着。在厚实的大鹿鹿皮上涂覆着唬人的脂肪,若是涂得越厚,硬化的时间边越短。此地特有的猛烈雨滴打在它上面,发出犹如拍巴掌的声响。 走出校门不到五分钟,声音变得益发嘈杂,教师开始后悔为何要急着赶回家。现在连五米外的景象都无法看见。 但是,对饱受吸血鬼贵族威胁的村人而言,雨不啻是一种福音。就像吸血鬼无法渡过流水的传说一样,在统计学上,雨天的袭击率等同与零。边境的人们虽然皱起眉头,却又高高兴兴地急忙走在回家的路上。 “——?” 自不断流泻而下的水帘内侧,他看见了一个异于常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教师停下脚步。外形的确是人类没错,可是那和人类不尽相同的跑步方式,却在他胸口洒下了不安的阴影。 好出没于雨天的水鬼和水僧人早在数年前便遭驱逐,贴于村中要冲的护符,效果应该是半永久性的。这么说来,那是……? 麦亚教师忆起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间农家,随即转向校舍方向,打算叫人来帮忙。然而,这里距离农家不足五百米。若想将胸中的不安化为踏实所需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麦亚教师犹豫了一会儿后,追在身影后面跟去了。 种着硕大的食用蔬菜的田里,细长的田间小道不停地延伸着。猛烈的雨滴敲打得土面松软,不住地溅起黄色的飞沫。由支撑菜叶的柄部传出的清脆断裂声四处可闻。 那身影早已消失于视野中。 必定是往农家去了。麦亚教师加快了脚步。 不安的预感成真。 当农家的漆黑屋影浮现于灰蒙蒙的世界中时,惨叫声划开了暴雨的怒号。接着是某种东西被撕碎的碎裂声,被不知是人或兽的吼声盖住了。 教师脱去外套开始狂奔,一面跑着一面伸手在上衣口袋中翻找,以笨拙的动作抓出护身用的散弹筒。 他在农家的门前呆然停立。大门完好如初,旁边的土墙却被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大小足以让一个高大的成年人进入。但造成如此所需的力量,还有连入口都不会分辨的粗鲁无知,已让教师的双脚发软。 惨叫声再度响起,这次是小孩的声音。强烈的职业道德瞬间驱除了恐惧,麦亚教师从墙上的入口跳入屋内。 接着映入眼中的光景,完全超出了因使命感而陷入一种麻痹状态的教师的想象。正因如此,他才勉强地没有落入二度恐惧的束缚中。 巧妙地转亮的视野中,是宽敞的泥土房间,有个女人的身躯卧倒在地上。应是农家主妇的丰满躯体上,有个披头散发、约七八岁孩童大小的人正在蠕动。 美丽的乳房自被撕裂的衣服中露出,深红色的舌头爬游其上。发出的舔舐之声,却不是男女间的爱抚。他是在舔食由喉咙间到乳房上不断滴落的鲜红液体。 黑色的头颅在女人的乳房上一动,女体痉挛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与教师相对而视。他饿额头异常高突,双眼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中不见一丝人性,只有大得异常的嘴唇为新猎物的登场而微微发笑。之后“噗”的一声,吐了某种东西到地上,那是被咬断的乳房前端。 旁边的门吱嘎作响起来。 麦亚教师看见一个叼着小孩身体的狼人从里面出现了。 拿着散弹筒的手,并没有要瞄准任何一边生物的样子。虽说他是教师,但也是边境居民。不仅与妖魔凶兽比邻度日,也对应付他们的方法所知甚详。他更有过靠手中的武器两次击退鸟妖与蛇人的经验。尽管如此,面对眼前的状况,他却无法采取行动。 注意到自己心中的震撼后,教师深深地动摇了起来。 贪恋着女子尸体的家伙站了起来,四足步行的生物放下小孩的身体,开始逼近。 “停下,别过来。”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散弹筒漫无目的的左右摇晃。 两头一起收拾,教师心中想着。这是二匹。不是二人。 沉浸在杀戮中的双眼化为火焰,粘满鲜血的口唇往左右吊起,露出成排的牙齿。那是普通人类的牙齿。 ……它和我们一样……?! 黑影由前方与侧面猛扑而来。 ——住手! 轰鸣声和三十发圆形弹淹没了教师的大叫。 屋外的雨势再度增强。 就在小规模的可怕战斗于村子的一角进行时,莉娜回到家中。 因为废墟中的那件事,自然无法专心上课。但d的话却让她的情绪特别低落。 别再跟来了——d对她如是说。对自认为是年轻吸血鬼猎人助手的她而言,这是严重伤害自尊心的事。 决不原谅这伤人的话。 除非他收回去。 将这两句话藏入心中,到房间放下书包后,莉娜进入d的住处——仓库。马厩中系着d的马。——哼哼!在是吧。 “哎呀!” 看见意外光景,莉娜的惊呼不禁脱口而出。 d是半吸血鬼一事已从村长那听说过。莉娜对半吸血鬼的特性略知一二。原本料定他在睡眠或是摄食,没想到竟看见d翻出了弃置许久的旧木桌和椅子,正坐在桌前摇晃着烧瓶。 目瞪口呆地走过去,见到排列在桌上的道具后,莉娜又吃了一惊,这次眼睛睁得更大。 姑且不说装 有颜色特异的药品的药瓶和数只银色的圆筒,以及放在架上冒着白烟的烧瓶,但只在它旁边发出青百色光芒的,是一部微电脑。 “真令人吃惊。吸血鬼猎人也会做化学分析吗?” 大概是早已知道有来访者进入,d连头也没回。——真是令人讨厌! “那个……” d使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的话还没讲完。 “虽然已经解除助手的职务了。” “太好了!” 莉娜打了个响指,露出笑容。 “什么太好了?” “因为好象又可以成为助手了啊。哎呀!装蒜也是没用的。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已经看见了希望。因为我有读心能力,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知道得一清二楚啦。” ——其实,只有对你才是这样的。 d面向莉娜说:“若是换了别的说法,你会离开吗?” 尽管莉娜为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的意思打了个冷颤,但她依旧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摇摇头。 “我才不要。” 心中想着:要是因他的冷酷言语而受伤的话,那该怎么办?但d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到桌边。 于是她连忙跑过去。看了看电脑后:“每100毫升里含有14.3克,每10毫升含有450万单位——这是女性血色素和红血球数吧,又有谁被袭击了吗?” d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的真清楚。”这并非袭击一事,而是指电脑显示出来的数据内容。 “不愧是被选出来的人。” 莉娜得意地挺起了丰满的胸脯,嘿嘿嘿地笑了。接着,她靠近d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去。 “告诉助手嘛,这是谁的血液?” d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淘气的少女,背过身去。 ——哼!早就料想到的行动。我才不会就这样认输。 “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跟着你,在你的所到之处单独行动。要是因为这样破坏了重要的证据,你可不准对我生气哟。” “随你高兴。” 谈判破裂。 就算她生气地撅起嘴,d自是依旧不理。即使如此,要是就此回去却又不甘心。于是莉娜决定留下来盯着电脑。 数年前,曾见过一次由巡回商人带来的相同的东西。这是贵族科学文明的遗物,数量极少,能自由运用它的人更为罕见。莉娜记得,这应该是除了分析资料以外,还具有“推理能力”的万能型电脑。可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会是吸血鬼猎人惯用的装备。 d手指轻触磁球,屏幕上的年内容改变了。 “血色素6克,红血球500万——这是男性的嘛。说不定,d……” “女性的血,是在发现库欧力的森林里找到的。由于湿度很高所以尚未完全干燥。而且昨夜被袭击的女性的血液也很充足。” 总算得到了比较像一般人的响应,莉娜正为此高兴的要跳起来时,屏幕上开始显示数据之外的东西。青色的光芒往屏幕的上下左右流逝。 “原来如此。是要从混在被袭击的女性血中的唾液,推断出贵族的面貌吧。真厉害!” 莉娜以既害怕又好奇的实现盯着屏幕。 四方流动的光条,于接触点上产生了耀眼的光点群;光点的位置瞬息万变,接着在暗绿色屏幕上显现出一张脸孔。 莉娜吞了口唾液。 “对这张脸有印象吗?”d问道。 莉娜摇摇头。 在屏幕上的,是一张未曾谋面的男性脸孔的立体图。 d移动手指,“脸孔”变换出各种角度,可莉娜依旧毫无记忆。 “他不是村里的人。也和丹吉尔不像。太好了……” 如此一来,莉娜三人的嫌疑也被喜庆了。清晰的雨声传入耳中。 “为什么在哭?” d停止操控电脑问道。从林中采集而来的女性血液已然干燥,无从推断森林中的牺牲者的状况。 “哼!”莉娜扭过头去擦拭着眼角,“我是一到雨天就会伤感的人。人家也是女孩子呀。” 心中想着他是不是会随口附和自己一下,但d什么也没说。反而从入口远眺着屋外,说了句:“雨下得真大。” “我听说贵族讨厌下雨天,这是为什么呢?” 莉娜说出了埋藏心底的疑问。自幼,每当远方村落出现有贵族活动的传言时,便只准在雨天出门。 “我也不知道。”d的脸上掠过令人觉得疑惑的表情,是对逐一回答这名少女的问题的自己感到的疑问。“即使由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关于他们的生理代谢方面依旧有许多谜团。例如:只能于夜间外出的原因;或是无论被子弹还是其他科学兵器所伤,肉体都能再生痊愈,却会被一根普通的白木桩消灭的理由。无法横渡水流,避免于雨天外出的缘故也一样不得而知。也有一种讽刺的说法:因为已达到实质不死这种生物进化的顶点,所以多少会有某种程度的缺点。” “是科学力量尚未成熟的缘故吧。”莉娜说道,她的眼眸因好奇心而闪闪发亮。“贵族自己将这个谜揭开了吗?” “据我所知,”d摇摇头,“生物学上的弱点与种族的缺陷有关。若是他们掌握了解谜的线索,人类成为地球霸者的历史便不会出现了吧。他们尚且不知自身灭亡的原因,就这样消逝于历史中,可能是他们那种无所恋栈的生命态度所导致的也不一定。” “生物种族的关键性缺陷是吗?”莉娜一边玩味着d在话语中的感伤情绪,一面轻声说着。 “贵族灭亡;人类留下。可是我们至今仍然对已灭亡者的幻影深深感到恐惧啊。作为地球的霸者来说,难道不会有些丢脸吗?” d默默地走近入口,伸手挡住自屋檐上低落的水线。保持这个姿势盯着外界的一点不动。莉娜歪着头思索一会儿后,起身走到他身后。 灰色纱幕的对面,隐约可见丘陵的轮廓与数个人影。那是上下挥舞着锄头的人们。还能听见核能耕耘机的运作声。对不讨厌雨的人类而言,这正是无须害怕贵族淫威、得以努力进行农事的绝佳天气。 “我现在外出的话体温会下降二度,”d一边凝望着手上的细碎水滴,一边说着,“奔跑的速度也会降低三成,因为新陈代谢机能变差了。可是,你们……” 莉娜初次见到d露出了疏离的眼神。她痛切地感受到,这名美丽的青年所背负的宿命。继承贵族与人类的血统,到底是何种的感觉?“猎杀”其中一方时,在他脑中又会是什么念头? 莉娜握住d濡湿的手。 “咦?” 用双手包住他手腕到指尖的地方后,默默地将它贴上脸颊。他的手虽然冰凉,但这样或许可以让他稍微温暖一点。又或许,可以让自己变成和这个男人的温度相同。莉娜闭起眼,只听见雨声。 出乎意料地,凄厉的鬼气迎面袭来。莉娜全身汗毛直竖,不禁防开了手。d的侧面表情和视线角度依旧如故。然而,站在少女面前的,已不再是哪个美丽孤傲的年轻人了。 “在这里别动。” 说出的话中有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吸血鬼猎人冒着大雨奔了出去。莉娜总算注意到他的左手带着长剑。 完全看不出来d的速度比平时慢。跑完一百米仅花了布道六秒。雨水挟着风击打着脸面,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轻巧地越过栅栏,进入田地。速度却毫未减缓。仿佛连满地的泥泞也不愿阻止、耽搁这名年轻人的脚步。 抵达五十米外的目的地时恰巧只花了三秒。 围成一圈的农夫被鬼气一袭后纷纷回 过头,面露惧色地让出通道。 d跪到趴在地面的东西旁边。 是个在矮小身躯上粘满长发的生物。犹如溺死者的惨白皮肤下,鲜红的液体不停地扩散。好像还有一口气。 d随意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农夫们轰然喧嚷。这生物的胸部与腹部有数个弹孔贯穿而过。由分布的状况来看,应是散弹的弹痕。 “从哪里来的?” d头也不回地问。 “从那边——学校的方向。” 回答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他已经不会再动了。”d指着尸体说道,“把他运到村长家的仓库去,你们要是不想碰的话不妨去叫保安官来。” “你……你来做不就得了,这可是你的工作。” 某处传来抗议声。 “要是碰了这种妖怪,手可是会烂掉的。妖怪就应该由妖怪负责收拾!” 蛮横的话声随即转为惨叫,农夫们当场摔倒在地。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d站了起来而已。但是,在气势骤然增强的风雨中,男人们看见了一个燃放着熊熊赤光的东西。 那是d的双眼。 “我说过了,给我搬去。” 男人们仿佛从他那平静如故、甚至可说是十分平和的话声中,感应到了某种力量,争先恐后地朝怪异生物的尸骸飞奔而去。d没对他们看上第二眼,用和来时相同的速度回到仓库。 莉娜与村长站在门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皱纹围绕的眼中,散发着几欲疯狂的紧张光芒。 d简短回答了句“不知道!”后,迅速进入屋内开始整顿行装。罩上外套,戴起旅人帽。动作奇快无比,仿佛他周遭的时间流动异常快速。在村长和莉娜的眼中看来,衣服与帽子就像被吸到d身上一样。回来后不到十秒,d再度通过两人面前。 铁蹄声小时与大雨远方好一阵子后,农夫们运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往北前进了约二公里,d停下马。在人类看来只是一片迷蒙的大雨中,d已认出了在前方五百米处摇晃着的校舍的屋影。 d对左手说:“味道消失了。换你出场了。” 接着掌中蠕动起伏了一阵,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不消说,自然是那个诡异的人面疮。人面疮用厌烦不已的声音说:“干什么啊!正在做美梦呢。噢噢!下雨啦。” 一说完,便张开小口咕噜咕噜地喝着倾盆大雨。 “味道在哪里?”d催促道。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怒气。 “别紧张。就算是在睡觉也会肚子饿嘛。从这里向东去,大约再走四百米。” 两人似乎连被暴雨洗去的怪物的血的味道也能嗅闻出来。不到一分钟后,d钻入一间农家的门口——那户约在一小时前,麦亚教师目击惨剧的农家。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农妇及孩童的尸体倒在泥土地的房间中,确认过两者早已断气后,d在房间入口处跪了下来。 地上满是鲜血,血痕如蛇般向外蜿蜒。这应该是那只怪物的血。和在森林里时一样,d自腰上的万能腰带中取出玻璃瓶,连血带土装入瓶中,然后右手捡起一样东西。 是散弹筒。d并不知道这是麦亚教师的东西,将枪口靠近左手。 问道:“怎样?” “大概是一小时之前的事。” “从尸体来看,这不是贵族干的好事。干这事的数目是两个。一个可能就是刚才的尸体。这是谁的血——是武器使用者的,还是被击中的家伙的?” “不晓得。只知道这一带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d站起身,走出屋外。风雨再度扑打他端正秀丽的侧面。 “吸血鬼以外的就轮不到我出场,不过,先前那东西……” 喃喃自语后正要踩上马镫时,d猛地全身僵直。 周围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 尽管如此,d仍旧纹丝不动。不知是不想动,抑或是不能动…… 从不知是远还是近的背后,一种存在涌现而出。 ——d 那股存在叫道。 ——你果然来了是吗。 “你在这里是吗?”d的声音如机械般死硬。 这么说来,难道他认识背后这股存在的主人? ——说不定我失败了。 那存在沉重地低声说道。 ——再来一次运算所吧。我一直都在那里。 d的右手疾动。致命一击落空。 ——说不定我失败了。 d转过身,手中的长剑上水花四溅。 ——我在运算所里。 犹如被无声射来的白木针搅乱了一般,存在隐没进灰暗中。 d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雨声犹如嘲笑他一般,在他全身上下击打作响。 村长被卷入了肆虐于村中的怪异事件的汹涌波涛中,完全束手无策。光是日行性贵族一事就已经够让村人们胆战心惊了,现在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怪异生物袭击农家,甚至演变为一名村人行踪不明的状态。 听了d的说明而出动的保安官与自警团一行人,根据房间中的大量血迹以及其他尸体进行推断,得出了麦亚教师十有八九已然死亡的结论。之所以认为失踪者就是麦亚教师,是因为一名自警团团员证实了d携回的散弹筒是自己售予麦亚教师的,这才得以辨明失踪者的身份。 尽管已将怪异生物的尸体运往村中的医生处,并交由他进行解剖,但依旧没有获得能使事态明朗的成果。 单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生物确实是人类。可是却在骨骼形状、肌肉发达程度、内脏位置等方面,发现有近二百处与人类有着明显的差异。虽未进行头部解剖,但医师由头盖骨形状推定出其脑容量与智商皆应十分低下。之所以不切开头部进行调查,乃是因为一经发现新种生物便需对其头骨与大脑一同施予冷冻处理,送至“都城”的命令。 此时,人在现场的d说出了意外的提案。他希望能于今晚一晚上,借用这具尸体与内脏。 可能是感到了不停飘散的阴森鬼气轻抚着自己的脖子之故,医生脸色发白噤口不语,村长也勉强点头同意了。毕竟d是自己找来的,虽说尚未获得什么重大成果,然而在前一夜,见 识过吸血鬼如恐怖梦魇般的实力后,村长深知惟有这名美丽的年轻人才能打倒他。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只有一晚而已,明天就必须把这个送到‘都城’去。――还有,那个女的怎么办?” 是指被二度吸血,如今徘徊的生死交界、躺卧床上的凯瑟太太。她正被手中拿着白木桩的自警团的年轻人不分日夜的监视着。 “不成问题。和尸体一起运到我住的仓库去吧。” 如此一来,d必须要和二具尸体共度一夜。 然而,纵然在眼前的是前所未见的怪物的登场,以及暴雨中遭遇的那个存在――让d的致命一击落空的存在,d却丝毫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安之色,他的胆识之大实在惊人。 从村中的墓地开始,到每间空屋为止,重新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却没发现任何的异常;听保安官一行如此报告后,d仿佛一开始便不抱任何希望似的平静如故。而听见麦亚教师尚未回来一事时,他的眉毛连动也没动。 夜间巡逻由自警团与保安官一同担任。等仓库中只剩下他一人时,d站到放着怪异生物的台子旁。另一旁相去不远处,摆着数个装有防腐液与内脏的瓶罐,朦朦胧胧反射着天花板太 阳灯的灯光。 外头的雨声喧闹不休。 “你在吗?” “嗯。” 左掌回答。人脸已然浮现。 d的左手贴近尸体的上方。被切除脏器的腹腔凄凉的塌陷着。仔细缝合后的腹部切口和略略嵌入皮肤的手术线痕迹,有种异样的阴森。 左手缓缓移动,从末端变形为瘤状的手指开始,经过弯曲成o型的脚踝以及大腿。d自然也仔细观察,人面疮在极其贴近尸体的手掌中,带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持续观察着动也不动的患者。这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却又令人觉得更滑稽可笑。 经过腹、胸、脸,最后轻触过自头顶披下的头发。d收回左手问道:“怎样?” “嗯!如我所料,现在还是死的。” d点点头。但仔细一想,不会有比这更诡异的对话了。现在还是死的是什么意思? “何时会起来?” “别问蠢问题。自古以来逢魔时刻(日文“逢魔ガ时”,亦写作“逢魔ガ刻”。系指黄昏将转入黑夜,天色昏暗,现实和异界相联结的时间点。古人认为妖怪魔物于此时四处活动。乃是人类与妖怪发生交集的时刻。)一定都是300m(m)。还有,虽然只是无意间听到了一点,不过那个叫麦亚的老师好像不见了是吧,是不是被这家伙的同伴宰了?” 这人面疮即使只能待在掌中,却仿佛依旧能得知外界的事物。 “恐怕是这样,”d说,“不过,这次的事件中,有个令我纳闷之处。” “嘿,”另一个声音嘲笑地说:“关键应该还是在那个废墟。一个人出发再去彻底调查一次吧。不对不对,就算带那少女一起去也是安全地。不管怎么说,有那位大人在嘛。” 嘲讽地语气忽地中断。由于d紧紧握住了左手。不知注入了多么巨大的力道,手上光滑细致的肌肤抖动震颤。不久后,伴随着沙哑的痛苦呻吟声,鲜红的细线开始自弯曲的指间流下。 “那位大人……”d望了敞开的门口一眼,低声说着,“一切都是由那家伙造成的。一切的梦想也好,一切的悲剧也好。” 狂风自门中吹入,摇荡着天花板上的灯。此时,d的面容已转变为魔性的脸孔。 “不要……” 带着腥臭味的嘴唇吸去哀求,村长的脸贴到拼命转开的脸庞上。 充满情欲的吐气与舌头,爬过颈子和脸颊,当它伸入耳孔内时,莉娜不禁发出呻吟。满是皱纹的手,正在睡袍的胸口处揉搓着乳房。 “求求你……住手……不要。” “怎么啦?” 村长显然在享受着少女的抵抗,同时他将两只白皙的手腕扭按到床单上。脸上泛起冷笑,“因为那个猎人来了的关系吗?这也难怪,毕竟他的美貌连我这个男人看了都会心跳加速。算了,这也没关系。偶尔抱抱反抗的身体也挺不错的。” 嘴唇用力地吮吸着乳房。莉娜扭动着身体,却依旧无法反抗。泪水自眼角流下,濡湿了雪白地床单。 过了一会,老人移开嘴唇,说道:“你是我的东西。让你免于成为村里男人的玩物、把你收做养女、从没让他们对你胡来过,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你马上就要离开村子了,可是这也没办法。不过,我不许你在那之前――不,就算到了‘都城’也一样,变成其他男人的东西。也不准许你喜欢那家伙。” 声音中满是偏执。莉娜背过脸去。 “我要让你没办法忘记我,让你的身体牢牢记住我。嘿!用这种方式。” 老人的脸往下体移去,莉娜忍耐着爱抚的结果,为了不发出声音紧咬着下唇。骨瘦如柴的手在露出衣外的白润大腿上抚摸游走。 她死命地盯着枕边。 枕头下隐约可见一朵白花。 全身的欲火难以置信地燃起。 莉娜幻想起那从未见过的赠花人的面容。 敏感察觉到女体的反应后,老人加快了舌头的速度,莉娜的表情反而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她心中浮现的面容,同那名吸血鬼猎人极为相仿。 暴雨加上狂风,河川的水位不停地暴涨。 原本便已十分湍急的水流,此时竟无法追上被吹起的巨浪的速度。浊流的怒吼声甚至盖过了喧嚣的雨声,令定居在河岸边的居民门用不安的表情惊慌互望。 两个人影在桥旁的堤防上走动。他们是自警团的男子。身着黑色防水外套的身影,令人不禁联想起他们恐惧的夜之魔物。 “哎呀!真危险呐。搞不好会溃堤呢。” 对于高大男子的意见,走在堤防下的矮小身影提出反驳。 “不会啦,雨势和去年一样。桥墩补强过了,而且堤防也加高了,所以不用瞎操心。不过,要是明天、后天雨都这样下的话那就说不定了。――喂!跟你说过别踩着我的裤管。” 两人间落下一片沉默。高大男子走在矮小男子的上方。 隔了许久,矮小男子才鼓起勇气看向脚踝。 脚踝正被从黑水中探出上半身的男子用手抓着。 “你……你是……!” 矮小男子还记得,数日前自桥上随棺木一起落到河里的吸血鬼猎人的长相。猎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拔出腰间的长桩,刺穿了矮小男子的心脏。死前被痉挛包裹着的身体滑落水中,转眼间消失无踪。 猎人不急不徐地登上堤防,站到浑身僵硬的高大男子面前。 高举的白色木桩正要刺入胸膛的瞬间,高大男子看见男男女女陆续自黝黑的水面爬出,往堤防爬来。心脏上附着棒状物。他们是以往被处分的贵族牺牲者。 ――我会死在这里吗? 高大男子想着,接着便被这群怪物用木桩刺穿了心脏。木桩嵌入胸口。 胸口上的血沫四溅。 高大男子忽然滚落到堤防的腰部,狂风吹袭着他的身躯,毫不留情的剥去外套。上面没有丝毫的血迹。不仅如此,高大男子的胸口也好,随着波浪漂到下流远方的矮小男子的心脏也罢,完全没有任何伤痕。而且,河中的死者们已然无影无踪。 一到295m,d自干草床上起身,转动入口处墙上的开关,把太阳灯的光亮调到最小。幽暗支配了房间。不论是怪异的东西或是奇异的现象,都不喜欢光明。 d回到床上,凝视着简便床台上的尸体,以及半生半死的女性。 其实这名女性并无如此重要。昨夜才饱食过的吸血鬼,若是喜爱牺牲者,便会相隔数日才会再度来访。此外,知晓d的实力后,也不可能满不在乎地随意来袭。d之所以将她留置在身边,一是顾虑万一对方真的来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算计到了女性被召唤的状况。 遭吸血鬼控制的牺牲者,会陷入一种远距离催眠的状态,就连对照顾自己的人也会凶猛无情地加以攻击。 此外,这种催眠状态的最可怕之处,在于它压下了人类保护自身肉体的潜在制约,它会解放人类骨骼肌肉原本具备的所有力量――约为平常时的七倍。而对用这股力量大肆破坏的牺牲者,即使用上五名体格与其相仿的男子,依旧难以制服。娇弱的少女折断职业格斗士颈骨的消息,在边境根本算不上新闻。照料牺牲者的人,自然会想在事情演变至此前动用木桩。该保护她的人们反而成为谋杀她的人――真不知这该算是悲剧还是闹剧。 然而,话说回来,d借用怪异生物的尸体的目的为何?他与人面疮的诡异对话又是什么意思? 300m整时变化发生了。 d的眼中闪现出妖异的光芒。 尸体毫无预备动作地慢慢抬起上半身。 原来,这便是“起来”地意思。先前还死着的尸体如今坐了 起来。只有脸上的死人表情茫然如故,身体却一溜烟地下了床台。可是,他的所有内脏已被摘除,腹部也深深的凹塌着,但他却还能自由活动。这股生命力实在既坚韧又令人难以置信。 “果然。” d轻声说道,一切正如他所料。 活尸走到瓶罐前,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行为。他轻巧的打开弹簧盖后,手伸进去取出滴着防腐液的内脏,把它们塞向腹中,噼里啪啦地撑裂已缝合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一一整理安置,让内脏回到原位。 这种行为若让d以外的人目击到,恐怕只能落得发疯的下场。如此弄了好一阵子后,取回心、肺、胃的尸体,没对脏器塞满腹腔的饱胀感多加留恋,混浊的眼睛环视四周后,接着开始用笨拙的脚步朝门口走去。 d也站了起来。背上的剑鞘隐隐生辉。外套连一片干草的草屑也没带起。d踩着无声的脚步跟在尸体――不,该说是已经复活完毕的怪异生物身后。 小小的身影走出门口。 正打算尾随在后时,d停了下来。自然不是因为畏惧风雨,而是由于半吸血鬼的敏锐五感,捕捉到某人的气息正由背后步步逼近。那是强大无比的精神能量凝块,肉眼完全看不见。 d背上响起剑出鞘声,之后再无任何动作。 那股气息将他团团围住。 周围是全身湿透的死人群。一群心口被钉着木桩、身上的尸衣染着鲜红血迹的少男少女。他们是这座村庄建成以来,因遭逢贵族毒吻而被投入河中的死者们。 然而―― “精神攻击是吗。用的技巧还很高级。” d注意到并列而坐的他们没有影子。 “好久不见了,d。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唯一一名没成为木桩的牺牲品、全身浮肿发胀的溺死者走了出来。他是吸血鬼猎人盖斯林。看来敌人是以这名男子的记忆作为入口,对d的精神投射幻影。 “如何,d。你能砍杀我们吗?” 盖斯林右手一动,白色的闪电掠过d的脸颊。渗流出的血液被雨水击打,四处溅散。 “你的剑无法砍伤我们。我们的木桩却可以刺杀你。” 浑身鲜血的死者们手中的白楔闪闪生光。 自d的右手迸射而出的白木针,穿过死者们的身体,射穿了他们背后的小屋。盖斯林嘲笑到:“怎么了,d?这就是你的实力?尽管尝试吧。看你能砍杀我们吗?” “可以。” “什么?” 不知在动摇惊慌的死者眼中,d的双瞳看来是何等模样。他的双眼爆出一股炫目的赤芒。以优雅的动作与呼啸射来的木桩幻影错身而过,接着,d杀入保卫他的死者群的正中央。 盖斯林带着深深的惊愕表情的头部被一分为二,高举木桩猛扑而来的年轻人的首级被砍飞。剑刃刺穿了发出惨叫往后退却的少女胸膛。d的嘴角露出两根獠牙。没有任何人敢正视他 凄厉凶残的表情。这是魔人对死者的大屠杀。 银刃上雨花飞溅。 暴雨、狂风、黑暗的正当中,d伫立不动,地上曳着孤独的影子。 像平常一样,周遭没有任何人。 颊上的伤痕亦已消失无踪。一切都是在他心中进行的战斗。 “哎呀哎呀,总是净干些让人害怕的事哪。” 对业已回复白蜡般的美貌。谨慎观察着四周的d,左手中的声音惊讶的说道:“血缘是不争的事实啊――不过,查明那怪物和同伴聚集处的计划,就这样被破坏了。不晓得这是不是偶然。” “是偶然的话,那生物就和昨天的家伙无关;是有意的话,所有的谜团就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了。” d在仓库门口一边拂去肩上的雨水一边说着。黑发缠绕于犹如透明的晶莹肌肤,加上先前战斗中残存的凄怆鬼气,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无论何等美丽的美女,在这名青年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仿佛连左手的声音,也为此看得出神,说道:“嘿嘿,真是漂亮。无法想象你从没对爱上你的女人或是男人伸出一次獠牙,就这样一路过来。明明你只要一声令下,即便是地球上的第一美女,也会心甘情愿奉上洁白的颈子的。真该好好夸奖你的坚定意志呀。――那么,你觉得怎样?” “是说你喜欢我的事吗?” d低声问道。 “别说蠢话。是在问你要不要去那个城堡遗迹。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那里正在进行着些什么。那个生物恐怕也是从那……” “我知道。”d的话截断了沙哑的声音。 原来如此。打从见到趴在田中的生物时起,d便已知晓,那生物与在城堡深处袭击自己及莉娜的生物是一样的。 “看来不去不行了啊。因为那位大人也在那里。” 掌中,人面疮露出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昏暗的房间中,数个人影静止不动。 人影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每个人影身上都散发着异样的气息。是间充满妖异气氛的房间,连自近处流泻而来的众多野兽的吼声,听来也无精打采的。 “搞砸了。” 人影之一呻吟道。语气迥异于内容,毫无遗憾之意。口气平淡漠然,但也正因如此,听来更显阴森。 “那个猎人真可怕,竟躲过了精神攻击。他果然是半吸血鬼,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普通混血。――你认为如何?” “算了!无妨。”最初发话的人影愤愤地吐出这句话。 令人惊异的是,这声音相当年轻。从说话的口气停来,他应当是这群人的首领――也就是那个灰色人影。这样一来,剩下的二个人难道是他的牺牲者――范以及库欧力?即使是精 神错乱的少年,在吸血鬼巢穴中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的。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那家伙再留在村中继续坏事了。他很可能会发现我们的真面目。” 人影抬起手,指了指另一个迥异于先前等人的身影。 “明天要堵住入口。话先说在前面,我不允许第二次被打扰。这次要是失败,就算是你也会被处分掉。” 被指着的身影像是感到害怕,微微摇晃,却始终没有出声。 墙边的某个小东西动了动。所有的眼睛望向门口。看见了沉重的门板嘎吱作响,以及一个小生物。身上有红黑色的手术线从他异常突出的下腹延伸到喉咙。 “只有这家伙回来吗?”首领身份的人影说,“要是你在刚逃出去时,马上被抓住就好了,不过算了。即使自己不吃不喝也无妨,但所到之处全是鲜活的血肉的芳香,终究还是忍不住会喜悦发狂呐。没错,反正不久后这个村庄,不,该说是整个边境,都会落入我们的手中的。一切就在明天了。” 人影的低笑声中充满了自信。无尽的黑暗笼罩着的暴雨中的村庄,蕴含着谜团与诡异。 第四章 雨夜梦魇 最后一堂课结束时,水滴开始敲击窗户,在离开校舍时转为滂沱大雨。盖住头部的防水外套上,雨滴的碎溅声喧闹不休。 脂肪好象涂得太多了哪,麦亚教师一面走在泥路上一面出神地想着。在厚实的大鹿鹿皮上涂覆着唬人的脂肪,若是涂得越厚,硬化的时间边越短。此地特有的猛烈雨滴打在它上面,发出犹如拍巴掌的声响。 走出校门不到五分钟,声音变得益发嘈杂,教师开始后悔为何要急着赶回家。现在连五米外的景象都无法看见。 但是,对饱受吸血鬼贵族威胁的村人而言,雨不啻是一种福音。就像吸血鬼无法渡过流水的传说一样,在统计学上,雨天的袭击率等同与零。边境的人们虽然皱起眉头,却又高高兴兴地急忙走在回家的路上。 “——?” 自不断流泻而下的水帘内侧,他看见了一个异于常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教师停下脚步。外形的确是人类没错,可是那和人类不尽相同的跑步方式,却在他胸口洒下了不安的阴影。 好出没于雨天的水鬼和水僧人早在数年前便遭驱逐,贴于村中要冲的护符,效果应该是半永久性的。这么说来,那是……? 麦亚教师忆起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间农家,随即转向校舍方向,打算叫人来帮忙。然而,这里距离农家不足五百米。若想将胸中的不安化为踏实所需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麦亚教师犹豫了一会儿后,追在身影后面跟去了。 种着硕大的食用蔬菜的田里,细长的田间小道不停地延伸着。猛烈的雨滴敲打得土面松软,不住地溅起黄色的飞沫。由支撑菜叶的柄部传出的清脆断裂声四处可闻。 那身影早已消失于视野中。 必定是往农家去了。麦亚教师加快了脚步。 不安的预感成真。 当农家的漆黑屋影浮现于灰蒙蒙的世界中时,惨叫声划开了暴雨的怒号。接着是某种东西被撕碎的碎裂声,被不知是人或兽的吼声盖住了。 教师脱去外套开始狂奔,一面跑着一面伸手在上衣口袋中翻找,以笨拙的动作抓出护身用的散弹筒。 他在农家的门前呆然停立。大门完好如初,旁边的土墙却被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大小足以让一个高大的成年人进入。但造成如此所需的力量,还有连入口都不会分辨的粗鲁无知,已让教师的双脚发软。 惨叫声再度响起,这次是小孩的声音。强烈的职业道德瞬间驱除了恐惧,麦亚教师从墙上的入口跳入屋内。 接着映入眼中的光景,完全超出了因使命感而陷入一种麻痹状态的教师的想象。正因如此,他才勉强地没有落入二度恐惧的束缚中。 巧妙地转亮的视野中,是宽敞的泥土房间,有个女人的身躯卧倒在地上。应是农家主妇的丰满躯体上,有个披头散发、约七八岁孩童大小的人正在蠕动。 美丽的乳房自被撕裂的衣服中露出,深红色的舌头爬游其上。发出的舔舐之声,却不是男女间的爱抚。他是在舔食由喉咙间到乳房上不断滴落的鲜红液体。 黑色的头颅在女人的乳房上一动,女体痉挛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与教师相对而视。他饿额头异常高突,双眼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中不见一丝人性,只有大得异常的嘴唇为新猎物的登场而微微发笑。之后“噗”的一声,吐了某种东西到地上,那是被咬断的乳房前端。 旁边的门吱嘎作响起来。 麦亚教师看见一个叼着小孩身体的狼人从里面出现了。 拿着散弹筒的手,并没有要瞄准任何一边生物的样子。虽说他是教师,但也是边境居民。不仅与妖魔凶兽比邻度日,也对应付他们的方法所知甚详。他更有过靠手中的武器两次击退鸟妖与蛇人的经验。尽管如此,面对眼前的状况,他却无法采取行动。 注意到自己心中的震撼后,教师深深地动摇了起来。 贪恋着女子尸体的家伙站了起来,四足步行的生物放下小孩的身体,开始逼近。 “停下,别过来。”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散弹筒漫无目的的左右摇晃。 两头一起收拾,教师心中想着。这是二匹。不是二人。 沉浸在杀戮中的双眼化为火焰,粘满鲜血的口唇往左右吊起,露出成排的牙齿。那是普通人类的牙齿。 ……它和我们一样……?! 黑影由前方与侧面猛扑而来。 ——住手! 轰鸣声和三十发圆形弹淹没了教师的大叫。 屋外的雨势再度增强。 就在小规模的可怕战斗于村子的一角进行时,莉娜回到家中。 因为废墟中的那件事,自然无法专心上课。但d的话却让她的情绪特别低落。 别再跟来了——d对她如是说。对自认为是年轻吸血鬼猎人助手的她而言,这是严重伤害自尊心的事。 决不原谅这伤人的话。 除非他收回去。 将这两句话藏入心中,到房间放下书包后,莉娜进入d的住处——仓库。马厩中系着d的马。——哼哼!在是吧。 “哎呀!” 看见意外光景,莉娜的惊呼不禁脱口而出。 d是半吸血鬼一事已从村长那听说过。莉娜对半吸血鬼的特性略知一二。原本料定他在睡眠或是摄食,没想到竟看见d翻出了弃置许久的旧木桌和椅子,正坐在桌前摇晃着烧瓶。 目瞪口呆地走过去,见到排列在桌上的道具后,莉娜又吃了一惊,这次眼睛睁得更大。 姑且不说装有颜色特异的药品的药瓶和数只银色的圆筒,以及放在架上冒着白烟的烧瓶,但只在它旁边发出青百色光芒的,是一部微电脑。 “真令人吃惊。吸血鬼猎人也会做化学分析吗?” 大概是早已知道有来访者进入,d连头也没回。——真是令人讨厌! “那个……” d使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的话还没讲完。 “虽然已经解除助手的职务了。” “太好了!” 莉娜打了个响指,露出笑容。 “什么太好了?” “因为好象又可以成为助手了啊。哎呀!装蒜也是没用的。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已经看见了希望。因为我有读心能力,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知道得一清二楚啦。” ——其实,只有对你才是这样的。 d面向莉娜说:“若是换了别的说法,你会离开吗?” 尽管莉娜为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的意思打了个冷颤,但她依旧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摇摇头。 “我才不要。” 心中想着:要是因他的冷酷言语而受伤的话,那该怎么办?但d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到桌边。 于是她连忙跑过去。看了看电脑后:“每100毫升里含有14.3克,每10毫升含有450万单位——这是女性血色素和红血球数吧,又有谁被袭击了吗?” d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的真清楚。”这并非袭击一事,而是指电脑显示出来的数据内容。 “不愧是被选出来的人。” 莉娜得意地挺起了丰满的胸脯,嘿嘿嘿地笑了。接着,她靠近d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去。 “告诉助手嘛,这是谁的血液?” d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淘气的少女,背过身去。 ——哼!早就料想到的行动。我才不会就这样认输。 “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跟着你,在你的所到之处单独行动。要是因为这样破坏了重要的证据,你可不准对我生气哟。” “随你高兴。” 谈判破裂。 就算她生气地撅起嘴,d自是依旧不理。即使如此,要是就此回去却又不甘心。于是莉娜决定留下来盯着电脑。 数年前,曾见过一次由巡回商人带来的相同的东西。这是贵族科学文明的遗物,数量极少,能自由运用它的人更为罕见。莉娜记得,这应该是除了分析资料以外,还具有“推理能力”的万能型电脑。可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会是吸血鬼猎人惯用的装备。 d手指轻触磁球,屏幕上的年内容改变了。 “血色素6克,红血球500万——这是男性的嘛。说不定,d……” “女性的血,是在发现库欧力的森林里找到的。由于湿度很高所以尚未完全干燥。而且昨夜被袭击的女性的血液也很充足。” 总算得到了比较像一般人的响应,莉娜正为此高兴的要跳起来时,屏幕上开始显示数据之外的东西。青色的光芒往屏幕的上下左右流逝。 “原来如此。是要从混在被袭击的女性血中的唾液,推断出贵族的面貌吧。真厉害!” 莉娜以既害怕又好奇的实现盯着屏幕。 四方流动的光条,于接触点上产生了耀眼的光点群;光点的位置瞬息万变,接着在暗绿色屏幕上显现出一张脸孔。 莉娜吞了口唾液。 “对这张脸有印象吗?”d问道。 莉娜摇摇头。 在屏幕上的,是一张未曾谋面的男性脸孔的立体图。 d移动手指,“脸孔”变换出各种角度,可莉娜依旧毫无记忆。 “他不是村里的人。也和丹吉尔不像。太好了……” 如此一来,莉娜三人的嫌疑也被喜庆了。清晰的雨声传入耳中。 “为什么在哭?” d停止操控电脑问道。从林中采集而来的女性血液已然干燥,无从推断森林中的牺牲者的状况。 “哼!”莉娜扭过头去擦拭着眼角,“我是一到雨天就会伤感的人。人家也是女孩子呀。” 心中想着他是不是会随口附和自己一下,但d什么也没说。反而从入口远眺着屋外,说了句:“雨下得真大。” “我听说贵族讨厌下雨天,这是为什么呢?” 莉娜说出了埋藏心底的疑问。自幼,每当远方村落出现有贵族活动的传言时,便只准在雨天出门。 “我也不知道。”d的脸上掠过令人觉得疑惑的表情,是对逐一回答这名少女的问题的自己感到的疑问。“即使由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关于他们的生理代谢方面依旧有许多谜团。例如:只能于夜间外出的原因;或是无论被子弹还是其他科学兵器所伤,肉体都能再生痊愈,却会被一根普通的白木桩消灭的理由。无法横渡水流,避免于雨天外出的缘故也一样不得而知。也有一种讽刺的说法:因为已达到实质不死这种生物进化的顶点,所以多少会有某种程度的缺点。” “是科学力量尚未成熟的缘故吧。”莉娜说道,她的眼眸因好奇心而闪闪发亮。“贵族自己将这个谜揭开了吗?” “据我所知,”d摇摇头,“生物学上的弱点与种族的缺陷有关。若是他们掌握了解谜的线索,人类成为地球霸者的历史便不会出现了吧。他们尚且不知自身灭亡的原因,就这样消逝于历史中,可能是他们那种无所恋栈的生命态度所导致的也不一定。” “生物种族的关键性缺陷是吗?”莉娜一边玩味着d在话语中的感伤情绪,一面轻声说着。 “贵族灭亡;人类留下。可是我们至今仍然对已灭亡者的幻影深深感到恐惧啊。作为地球的霸者来说,难道不会有些丢脸吗?” d默默地走近入口,伸手挡住自屋檐上低落的水线。保持这个姿势盯着外界的一点不动。莉娜歪着头思索一会儿后,起身走到他身后。 灰色纱幕的对面,隐约可见丘陵的轮廓与数个人影。那是上下挥舞着锄头的人们。还能听见核能耕耘机的运作声。对不讨厌雨的人类而言,这正是无须害怕贵族淫威、得以努力进行农事的绝佳天气。 “我现在外出的话体温会下降二度,”d一边凝望着手上的细碎水滴,一边说着,“奔跑的速度也会降低三成,因为新陈代谢机能变差了。可是,你们……” 莉娜初次见到d露出了疏离的眼神。她痛切地感受到,这名美丽的青年所背负的宿命。继承贵族与人类的血统,到底是何种的感觉?“猎杀”其中一方时,在他脑中又会是什么念头? 莉娜握住d濡湿的手。 “咦?” 用双手包住他手腕到指尖的地方后,默默地将它贴上脸颊。他的手虽然冰凉,但这样或许可以让他稍微温暖一点。又或许,可以让自己变成和这个男人的温度相同。莉娜闭起眼,只听见雨声。 出乎意料地,凄厉的鬼气迎面袭来。莉娜全身汗毛直竖,不禁防开了手。d的侧面表情和视线角度依旧如故。然而,站在少女面前的,已不再是哪个美丽孤傲的年轻人了。 “在这里别动。” 说出的话中有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吸血鬼猎人冒着大雨奔了出去。莉娜总算注意到他的左手带着长剑。 完全看不出来d的速度比平时慢。跑完一百米仅花了布道六秒。雨水挟着风击打着脸面,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轻巧地越过栅栏,进入田地。速度却毫未减缓。仿佛连满地的泥泞也不愿阻止、耽搁这名年轻人的脚步。 抵达五十米外的目的地时恰巧只花了三秒。 围成一圈的农夫被鬼气一袭后纷纷回过头,面露惧色地让出通道。 d跪到趴在地面的东西旁边。 是个在矮小身躯上粘满长发的生物。犹如溺死者的惨白皮肤下,鲜红的液体不停地扩散。好像还有一口气。 d随意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农夫们轰然喧嚷。这生物的胸部与腹部有数个弹孔贯穿而过。由分布的状况来看,应是散弹的弹痕。 “从哪里来的?” d头也不回地问。 “从那边——学校的方向。” 回答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他已经不会再动了。”d指着尸体说道,“把他运到村长家的仓库去,你们要是不想碰的话不妨去叫保安官来。” “你……你来做不就得了,这可是你的工作。” 某处传来抗议声。 “要是碰了这种妖怪,手可是会烂掉的。妖怪就应该由妖怪负责收拾!” 蛮横的话声随即转为惨叫,农夫们当场摔倒在地。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d站了起来而已。但是,在气势骤然增强的风雨中,男人们看见了一个燃放着熊熊赤光的东西。 那是d的双眼。 “我说过了,给我搬去。” 男人们仿佛从他那平静如故、甚至可说是十分平和的话声中,感应到了某种力量,争先恐后地朝怪异生物的尸骸飞奔而去。d没对他们看上第二眼,用和来时相同的速度回到仓库。 莉娜与村长站在门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皱纹围绕的眼中,散发着几欲疯狂的紧张光芒。 d简短回答了句“不知道!”后,迅速进入屋内开始整顿行装。罩上外套,戴起旅人帽。动作奇快无比,仿佛他周遭的时间流动异常快速。在村长和莉娜的眼中看来,衣服与帽子就像被吸到d身上一样。回来后不到十秒,d再度通过两人面前。 铁蹄声小时与大雨远方好一阵子后,农夫们运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往北前进了约二公里,d停下马。在人类看来只是一片迷蒙的大雨中,d已认出了在前方五 百米处摇晃着的校舍的屋影。 d对左手说:“味道消失了。换你出场了。” 接着掌中蠕动起伏了一阵,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不消说,自然是那个诡异的人面疮。人面疮用厌烦不已的声音说:“干什么啊!正在做美梦呢。噢噢!下雨啦。” 一说完,便张开小口咕噜咕噜地喝着倾盆大雨。 “味道在哪里?”d催促道。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怒气。 “别紧张。就算是在睡觉也会肚子饿嘛。从这里向东去,大约再走四百米。” 两人似乎连被暴雨洗去的怪物的血的味道也能嗅闻出来。不到一分钟后,d钻入一间农家的门口——那户约在一小时前,麦亚教师目击惨剧的农家。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农妇及孩童的尸体倒在泥土地的房间中,确认过两者早已断气后,d在房间入口处跪了下来。 地上满是鲜血,血痕如蛇般向外蜿蜒。这应该是那只怪物的血。和在森林里时一样,d自腰上的万能腰带中取出玻璃瓶,连血带土装入瓶中,然后右手捡起一样东西。 是散弹筒。d并不知道这是麦亚教师的东西,将枪口靠近左手。 问道:“怎样?” “大概是一小时之前的事。” “从尸体来看,这不是贵族干的好事。干这事的数目是两个。一个可能就是刚才的尸体。这是谁的血——是武器使用者的,还是被击中的家伙的?” “不晓得。只知道这一带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d站起身,走出屋外。风雨再度扑打他端正秀丽的侧面。 “吸血鬼以外的就轮不到我出场,不过,先前那东西……” 喃喃自语后正要踩上马镫时,d猛地全身僵直。 周围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 尽管如此,d仍旧纹丝不动。不知是不想动,抑或是不能动…… 从不知是远还是近的背后,一种存在涌现而出。 ——d 那股存在叫道。 ——你果然来了是吗。 “你在这里是吗?”d的声音如机械般死硬。 这么说来,难道他认识背后这股存在的主人? ——说不定我失败了。 那存在沉重地低声说道。 ——再来一次运算所吧。我一直都在那里。 d的右手疾动。致命一击落空。 ——说不定我失败了。 d转过身,手中的长剑上水花四溅。 ——我在运算所里。 犹如被无声射来的白木针搅乱了一般,存在隐没进灰暗中。 d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雨声犹如嘲笑他一般,在他全身上下击打作响。 村长被卷入了肆虐于村中的怪异事件的汹涌波涛中,完全束手无策。光是日行性贵族一事就已经够让村人们胆战心惊了,现在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怪异生物袭击农家,甚至演变为一名村人行踪不明的状态。 听了d的说明而出动的保安官与自警团一行人,根据房间中的大量血迹以及其他尸体进行推断,得出了麦亚教师十有八九已然死亡的结论。之所以认为失踪者就是麦亚教师,是因为一名自警团团员证实了d携回的散弹筒是自己售予麦亚教师的,这才得以辨明失踪者的身份。 尽管已将怪异生物的尸体运往村中的医生处,并交由他进行解剖,但依旧没有获得能使事态明朗的成果。 单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生物确实是人类。可是却在骨骼形状、肌肉发达程度、内脏位置等方面,发现有近二百处与人类有着明显的差异。虽未进行头部解剖,但医师由头盖骨形状推定出其脑容量与智商皆应十分低下。之所以不切开头部进行调查,乃是因为一经发现新种生物便需对其头骨与大脑一同施予冷冻处理,送至“都城”的命令。 此时,人在现场的d说出了意外的提案。他希望能于今晚一晚上,借用这具尸体与内脏。 可能是感到了不停飘散的阴森鬼气轻抚着自己的脖子之故,医生脸色发白噤口不语,村长也勉强点头同意了。毕竟d是自己找来的,虽说尚未获得什么重大成果,然而在前一夜,见识过吸血鬼如恐怖梦魇般的实力后,村长深知惟有这名美丽的年轻人才能打倒他。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只有一晚而已,明天就必须把这个送到‘都城’去。――还有,那个女的怎么办?” 是指被二度吸血,如今徘徊的生死交界、躺卧床上的凯瑟太太。她正被手中拿着白木桩的自警团的年轻人不分日夜的监视着。 “不成问题。和尸体一起运到我住的仓库去吧。” 如此一来,d必须要和二具尸体共度一夜。 然而,纵然在眼前的是前所未见的怪物的登场,以及暴雨中遭遇的那个存在――让d的致命一击落空的存在,d却丝毫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安之色,他的胆识之大实在惊人。 从村中的墓地开始,到每间空屋为止,重新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却没发现任何的异常;听保安官一行如此报告后,d仿佛一开始便不抱任何希望似的平静如故。而听见麦亚教师尚未回来一事时,他的眉毛连动也没动。 夜间巡逻由自警团与保安官一同担任。等仓库中只剩下他一人时,d站到放着怪异生物的台子旁。另一旁相去不远处,摆着数个装有防腐液与内脏的瓶罐,朦朦胧胧反射着天花板太阳灯的灯光。 外头的雨声喧闹不休。 “你在吗?” “嗯。” 左掌回答。人脸已然浮现。 d的左手贴近尸体的上方。被切除脏器的腹腔凄凉的塌陷着。仔细缝合后的腹部切口和略略嵌入皮肤的手术线痕迹,有种异样的阴森。 左手缓缓移动,从末端变形为瘤状的手指开始,经过弯曲成o型的脚踝以及大腿。d自然也仔细观察,人面疮在极其贴近尸体的手掌中,带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持续观察着动也不动的患者。这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却又令人觉得更滑稽可笑。 经过腹、胸、脸,最后轻触过自头顶披下的头发。d收回左手问道:“怎样?” “嗯!如我所料,现在还是死的。” d点点头。但仔细一想,不会有比这更诡异的对话了。现在还是死的是什么意思? “何时会起来?” “别问蠢问题。自古以来逢魔时刻(日文“逢魔ガ时”,亦写作“逢魔ガ刻”。系指黄昏将转入黑夜,天色昏暗,现实和异界相联结的时间点。古人认为妖怪魔物于此时四处活动。乃是人类与妖怪发生交集的时刻。)一定都是300m(m)。还有,虽然只是无意间听到了一点,不过那个叫麦亚的老师好像不见了是吧,是不是被这家伙的同伴宰了?” 这人面疮即使只能待在掌中,却仿佛依旧能得知外界的事物。 “恐怕是这样,”d说,“不过,这次的事件中,有个令我纳闷之处。” “嘿,”另一个声音嘲笑地说:“关键应该还是在那个废墟。一个人出发再去彻底调查一次吧。不对不对,就算带那少女一起去也是安全地。不管怎么说,有那位大人在嘛。” 嘲讽地语气忽地中断。由于d紧紧握住了左手。不知注入了多么巨大的力道,手上光滑细致的肌肤抖动震颤。不久后,伴随着沙哑的痛苦呻吟声,鲜红的细线开始自弯曲的指间流下。 “那位大人……”d望了敞开的门口一眼,低声说着,“一切都是由那家伙造成的。一切的梦想也好,一切的悲剧也好。” 狂风自门中吹入,摇荡着天花板上的灯。此时,d 的面容已转变为魔性的脸孔。 “不要……” 带着腥臭味的嘴唇吸去哀求,村长的脸贴到拼命转开的脸庞上。 充满情欲的吐气与舌头,爬过颈子和脸颊,当它伸入耳孔内时,莉娜不禁发出呻吟。满是皱纹的手,正在睡袍的胸口处揉搓着乳房。 “求求你……住手……不要。” “怎么啦?” 村长显然在享受着少女的抵抗,同时他将两只白皙的手腕扭按到床单上。脸上泛起冷笑,“因为那个猎人来了的关系吗?这也难怪,毕竟他的美貌连我这个男人看了都会心跳加速。算了,这也没关系。偶尔抱抱反抗的身体也挺不错的。” 嘴唇用力地吮吸着乳房。莉娜扭动着身体,却依旧无法反抗。泪水自眼角流下,濡湿了雪白地床单。 过了一会,老人移开嘴唇,说道:“你是我的东西。让你免于成为村里男人的玩物、把你收做养女、从没让他们对你胡来过,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你马上就要离开村子了,可是这也没办法。不过,我不许你在那之前――不,就算到了‘都城’也一样,变成其他男人的东西。也不准许你喜欢那家伙。” 声音中满是偏执。莉娜背过脸去。 “我要让你没办法忘记我,让你的身体牢牢记住我。嘿!用这种方式。” 老人的脸往下体移去,莉娜忍耐着爱抚的结果,为了不发出声音紧咬着下唇。骨瘦如柴的手在露出衣外的白润大腿上抚摸游走。 她死命地盯着枕边。 枕头下隐约可见一朵白花。 全身的欲火难以置信地燃起。 莉娜幻想起那从未见过的赠花人的面容。 敏感察觉到女体的反应后,老人加快了舌头的速度,莉娜的表情反而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她心中浮现的面容,同那名吸血鬼猎人极为相仿。 暴雨加上狂风,河川的水位不停地暴涨。 原本便已十分湍急的水流,此时竟无法追上被吹起的巨浪的速度。浊流的怒吼声甚至盖过了喧嚣的雨声,令定居在河岸边的居民门用不安的表情惊慌互望。 两个人影在桥旁的堤防上走动。他们是自警团的男子。身着黑色防水外套的身影,令人不禁联想起他们恐惧的夜之魔物。 “哎呀!真危险呐。搞不好会溃堤呢。” 对于高大男子的意见,走在堤防下的矮小身影提出反驳。 “不会啦,雨势和去年一样。桥墩补强过了,而且堤防也加高了,所以不用瞎操心。不过,要是明天、后天雨都这样下的话那就说不定了。――喂!跟你说过别踩着我的裤管。” 两人间落下一片沉默。高大男子走在矮小男子的上方。 隔了许久,矮小男子才鼓起勇气看向脚踝。 脚踝正被从黑水中探出上半身的男子用手抓着。 “你……你是……!” 矮小男子还记得,数日前自桥上随棺木一起落到河里的吸血鬼猎人的长相。猎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拔出腰间的长桩,刺穿了矮小男子的心脏。死前被痉挛包裹着的身体滑落水中,转眼间消失无踪。 猎人不急不徐地登上堤防,站到浑身僵硬的高大男子面前。 高举的白色木桩正要刺入胸膛的瞬间,高大男子看见男男女女陆续自黝黑的水面爬出,往堤防爬来。心脏上附着棒状物。他们是以往被处分的贵族牺牲者。 ――我会死在这里吗? 高大男子想着,接着便被这群怪物用木桩刺穿了心脏。木桩嵌入胸口。 胸口上的血沫四溅。 高大男子忽然滚落到堤防的腰部,狂风吹袭着他的身躯,毫不留情的剥去外套。上面没有丝毫的血迹。不仅如此,高大男子的胸口也好,随着波浪漂到下流远方的矮小男子的心脏也罢,完全没有任何伤痕。而且,河中的死者们已然无影无踪。 一到295m,d自干草床上起身,转动入口处墙上的开关,把太阳灯的光亮调到最小。幽暗支配了房间。不论是怪异的东西或是奇异的现象,都不喜欢光明。 d回到床上,凝视着简便床台上的尸体,以及半生半死的女性。 其实这名女性并无如此重要。昨夜才饱食过的吸血鬼,若是喜爱牺牲者,便会相隔数日才会再度来访。此外,知晓d的实力后,也不可能满不在乎地随意来袭。d之所以将她留置在身边,一是顾虑万一对方真的来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算计到了女性被召唤的状况。 遭吸血鬼控制的牺牲者,会陷入一种远距离催眠的状态,就连对照顾自己的人也会凶猛无情地加以攻击。 此外,这种催眠状态的最可怕之处,在于它压下了人类保护自身肉体的潜在制约,它会解放人类骨骼肌肉原本具备的所有力量――约为平常时的七倍。而对用这股力量大肆破坏的牺牲者,即使用上五名体格与其相仿的男子,依旧难以制服。娇弱的少女折断职业格斗士颈骨的消息,在边境根本算不上新闻。照料牺牲者的人,自然会想在事情演变至此前动用木桩。该保护她的人们反而成为谋杀她的人――真不知这该算是悲剧还是闹剧。 然而,话说回来,d借用怪异生物的尸体的目的为何?他与人面疮的诡异对话又是什么意思? 300m整时变化发生了。 d的眼中闪现出妖异的光芒。 尸体毫无预备动作地慢慢抬起上半身。 原来,这便是“起来”地意思。先前还死着的尸体如今坐了起来。只有脸上的死人表情茫然如故,身体却一溜烟地下了床台。可是,他的所有内脏已被摘除,腹部也深深的凹塌着,但他却还能自由活动。这股生命力实在既坚韧又令人难以置信。 “果然。” d轻声说道,一切正如他所料。 活尸走到瓶罐前,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行为。他轻巧的打开弹簧盖后,手伸进去取出滴着防腐液的内脏,把它们塞向腹中,噼里啪啦地撑裂已缝合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一一整理安置,让内脏回到原位。 这种行为若让d以外的人目击到,恐怕只能落得发疯的下场。如此弄了好一阵子后,取回心、肺、胃的尸体,没对脏器塞满腹腔的饱胀感多加留恋,混浊的眼睛环视四周后,接着开始用笨拙的脚步朝门口走去。 d也站了起来。背上的剑鞘隐隐生辉。外套连一片干草的草屑也没带起。d踩着无声的脚步跟在尸体――不,该说是已经复活完毕的怪异生物身后。 小小的身影走出门口。 正打算尾随在后时,d停了下来。自然不是因为畏惧风雨,而是由于半吸血鬼的敏锐五感,捕捉到某人的气息正由背后步步逼近。那是强大无比的精神能量凝块,肉眼完全看不见。 d背上响起剑出鞘声,之后再无任何动作。 那股气息将他团团围住。 周围是全身湿透的死人群。一群心口被钉着木桩、身上的尸衣染着鲜红血迹的少男少女。他们是这座村庄建成以来,因遭逢贵族毒吻而被投入河中的死者们。 然而―― “精神攻击是吗。用的技巧还很高级。” d注意到并列而坐的他们没有影子。 “好久不见了,d。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唯一一名没成为木桩的牺牲品、全身浮肿发胀的溺死者走了出来。他是吸血鬼猎人盖斯林。看来敌人是以这名男子的记忆作为入口,对d的精神投射幻影。 “如何,d。你能砍杀我们吗?” 盖斯林右手一动,白色的闪电掠过d的脸颊。渗流出的血液被雨水击打,四处溅散。 “你的剑无法砍伤我们。我们的木桩却可以刺杀你。” 浑身鲜血的死者们手中的白楔闪闪生光。 自d的右手迸射而出的白木针,穿过死者们的身体,射穿了他们背后的小屋。盖斯林嘲笑到:“怎么了,d?这就是你的实力?尽管尝试吧。看你能砍杀我们吗?” “可以。” “什么?” 不知在动摇惊慌的死者眼中,d的双瞳看来是何等模样。他的双眼爆出一股炫目的赤芒。以优雅的动作与呼啸射来的木桩幻影错身而过,接着,d杀入保卫他的死者群的正中央。 盖斯林带着深深的惊愕表情的头部被一分为二,高举木桩猛扑而来的年轻人的首级被砍飞。剑刃刺穿了发出惨叫往后退却的少女胸膛。d的嘴角露出两根獠牙。没有任何人敢正视他凄厉凶残的表情。这是魔人对死者的大屠杀。 银刃上雨花飞溅。 暴雨、狂风、黑暗的正当中,d伫立不动,地上曳着孤独的影子。 像平常一样,周遭没有任何人。 颊上的伤痕亦已消失无踪。一切都是在他心中进行的战斗。 “哎呀哎呀,总是净干些让人害怕的事哪。” 对业已回复白蜡般的美貌。谨慎观察着四周的d,左手中的声音惊讶的说道:“血缘是不争的事实啊――不过,查明那怪物和同伴聚集处的计划,就这样被破坏了。不晓得这是不是偶然。” “是偶然的话,那生物就和昨天的家伙无关;是有意的话,所有的谜团就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了。” d在仓库门口一边拂去肩上的雨水一边说着。黑发缠绕于犹如透明的晶莹肌肤,加上先前战斗中残存的凄怆鬼气,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无论何等美丽的美女,在这名青年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仿佛连左手的声音,也为此看得出神,说道:“嘿嘿,真是漂亮。无法想象你从没对爱上你的女人或是男人伸出一次獠牙,就这样一路过来。明明你只要一声令下,即便是地球上的第一美女,也会心甘情愿奉上洁白的颈子的。真该好好夸奖你的坚定意志呀。――那么,你觉得怎样?” “是说你喜欢我的事吗?” d低声问道。 “别说蠢话。是在问你要不要去那个城堡遗迹。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那里正在进行着些什么。那个生物恐怕也是从那……” “我知道。”d的话截断了沙哑的声音。 原来如此。打从见到趴在田中的生物时起,d便已知晓,那生物与在城堡深处袭击自己及莉娜的生物是一样的。 “看来不去不行了啊。因为那位大人也在那里。” 掌中,人面疮露出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昏暗的房间中,数个人影静止不动。 人影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每个人影身上都散发着异样的气息。是间充满妖异气氛的房间,连自近处流泻而来的众多野兽的吼声,听来也无精打采的。 “搞砸了。” 人影之一呻吟道。语气迥异于内容,毫无遗憾之意。口气平淡漠然,但也正因如此,听来更显阴森。 “那个猎人真可怕,竟躲过了精神攻击。他果然是半吸血鬼,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普通混血。――你认为如何?” “算了!无妨。”最初发话的人影愤愤地吐出这句话。 令人惊异的是,这声音相当年轻。从说话的口气停来,他应当是这群人的首领――也就是那个灰色人影。这样一来,剩下的二个人难道是他的牺牲者――范以及库欧力?即使是精神错乱的少年,在吸血鬼巢穴中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的。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那家伙再留在村中继续坏事了。他很可能会发现我们的真面目。” 人影抬起手,指了指另一个迥异于先前等人的身影。 “明天要堵住入口。话先说在前面,我不允许第二次被打扰。这次要是失败,就算是你也会被处分掉。” 被指着的身影像是感到害怕,微微摇晃,却始终没有出声。 墙边的某个小东西动了动。所有的眼睛望向门口。看见了沉重的门板嘎吱作响,以及一个小生物。身上有红黑色的手术线从他异常突出的下腹延伸到喉咙。 “只有这家伙回来吗?”首领身份的人影说,“要是你在刚逃出去时,马上被抓住就好了,不过算了。即使自己不吃不喝也无妨,但所到之处全是鲜活的血肉的芳香,终究还是忍不住会喜悦发狂呐。没错,反正不久后这个村庄,不,该说是整个边境,都会落入我们的手中的。一切就在明天了。” 人影的低笑声中充满了自信。无尽的黑暗笼罩着的暴雨中的村庄,蕴含着谜团与诡异。 第五章 光与暗的基因 翌日,清冷的晨光洒满屋檐时,d睁眼醒来。大约睡了三小时左右。尽管是不分昼夜皆可行动自如的半吸血鬼,但身体毕竟还是需要睡眠与休息的。他的美丽的脸庞上深刻着倦怠的影子,也许是连着几日于白昼活动的疲惫所致。 似乎起雾了,白气从门口和窗口的缝隙间钻入仓库的内部,不过浓度尚未达到妨碍人行动的程度。更不要说就算出现妨碍视线的事物,d依然清晰一如晴日所见。 一如往昔地火速打理完行装,他走出仓库。 步伐平滑流利,与猫科动物地脚步相仿,更像无声移动的影子。虽然隐秘性乃是贵族为袭击人类而与生俱来的特质,可是他们亦无法安静到如d这种程度。若是d的话,或许便能完成贵族传说中不可企及的完美之宴――静无足音的月夜舞会。 d朝不远处的马厩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七八米前,主宅的石壁因为朝阳的映照而闪闪生辉,面向街道的窗户敞开着,身着雪白长袍的莉娜由窗中探出身子。 窗户正下方有向前突出的小小花坛,莉娜伸手取了放在那上面的白色物体。 d清楚的看见,那是一朵白花。虽不知其名,却是常见于边境路边的小小生命。不知道是谁放的。 莉娜将它按在胸口,表情黯然欲泣,望着街道的尽头。少女一直注视着因雾气而朦胧不清的白色街道。 不久,在窗户轻轻关起后,d起步走入马厩,将马头掉往废墟的方向。静悄悄地,像是不愿发出声音一样,像是不愿破坏少女的梦一样。 d一离开村长的家,立即转为全速奔驰。马匹撕裂晨雾疾驰而去,残雪四溅翻飞。觊觎农作物的魔物,一齐朝早晨中突如其来的骑马的武者降下,但还未近身便被剑斩碎,在他身后翻滚旋转。 d一口气穿过村庄,登上山丘抵达废墟的入口,仅花了不足二十分钟。把马系于残破石壁的一角后他走入中庭。姑且不论d,如此猛烈的奔驰后,马匹却依旧呼吸平稳,委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雾气也飘进了废墟。 d从长廊走入大厅,正要直接前往通向研究室的入口时,却在大厅的中央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望向壁上的绘画。就是那幅曾有一名少女在它面前双眼闪闪发光,说自己想学习历史的画。 再度转身,正要向前迈步的刹那,门口的墙壁与天花板一齐爆裂。 裂缝中鲜红的闪光与狰狞的瓦斯爆炸冲击波喷泄而出,朝d冲来。从d看见它,至‘意识’到必须加以闪躲的短暂时间,成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冲击波抄起d的双脚,将他往背后的墙上猛力摔砸。厚重的石块四下迸射,爆炸声在大厅中回荡不休。 入口前瓦砾堆积如山。纵然动用挖土机也不可能清运成功,想要进入后面的空间恐怕是毫无希望了。 d倒在墙脚,形成上半身依靠着墙面的姿势。盖住脸部的长外套的衣摆被碎石与粉尘染为白色。他一动也不动。因为遭到炸毁数百吨石造天花板与墙壁的爆炸冲击波的猛烈撞击后,他的头顶又与石壁剧烈地冲撞。若是普通人早就全身骨折、内脏破裂而当场毙命了。 d碰巧来到昨夜灰色人影所说的“堵住入口”这项作业的进行处,只能说是不幸的偶然。 *** 位于村庄数公里外的林间道路上,一名旅人骑马走着。犹如粗岩的脸孔上满是刚硬胡须,加上与满脸横肉相称的凶恶眼神以及腰间钉枪,说明了男人的身份。一名流窜边境的罪犯。 这类人只消有蝇头小利可图,诈欺恐吓自不用说,就连杀人亦在所不惜。厚实电热外套内的皮肤上,枪疤、刀痕深钳四布。右耳垂被整个撕去,留下惨不忍睹的参差形状。这是他在遥远北方村落勒毙年轻少女时,被对方临终前用力造成的。 最近数日,他不仅没能吃上一餐好料,连女人也没碰到。像是期待着下一个村庄里的快乐一样,他的嘴唇上浮现了龌龊的微笑。 在勒缰停马之前,男人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前方五公尺处的树荫下,一名少女正向残雪处处的道路走来。若只是这样还无妨,但那体态丰满的身躯深深的烧烙在这名男人眼中。 少女一丝不挂。 ——是边境娼妇吗?可是就算是妓女这也太……是疯子吗? 尽管脑中如是想着,粗暴男人才刚升起的理性转眼间被欲火溶解。只剩要和少女发生的行为占据脑中。不过从多次恶战中得到经验,还是让他小心翼翼地留意起周遭情况。 ——没有别人是吗。看来果然是脑袋不正常的女孩子,搞到爽之后再把她给宰掉就行了,就算她在这边烂成白骨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然而,事情并未简单地如男子所愿。 嬉皮笑脸的男子一下马,少女便转过身子,抛了个刺激无比的媚眼后往森林中跑去。年轻少女独有的饱满臀部曲线让男子为之疯狂。将马拴在手边的树上后,来势汹汹地追了过去。奔向森林深处,奔向无法离开的幽暗世界。 裸体融化在繁密草木中,男子跟着冲入,猛地停下脚步。 少女正躺卧在眼前的草地上。 缀着两点嫣红的美丽丰满乳房,光润细嫩的大腿牢牢吸住了男子视线。少女呻吟,扭动着下半身。 男子压根没想到这是卖弄臀部的计策。也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白皙肌肤上怪异地毫无一丝血色,但双唇却异常红润。黝黑的人形石块压覆在雪白的肉体上。如同要扭断它一般死命吸吮少女嘴唇,舌头塞入其中。少女热情回应。 ——这女的真赞! 他抬起头,用喜悦无比的眼神看了少女的脸。 少女笑着。 用恶魔的形貌。 正要跳起的身体被纤细的手腕按住;男子握住钉枪的右手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深陷肉中。 当露出獠牙的红唇开始逼近时,男子总算挤出惨叫。经久不息的哀号被茂密幽深的森林吸收殆尽。 *** 得知麦亚教师停课时,莉娜觉得班上同学的视线全倏地刺到身上。 昨夜的事件在村中已经无人不晓了。 来历不明的怪物闯入学校附近的农家,咬死母亲、小孩,还有碰到在场的某人后逃亡。再加上,出门查看水位后下落不明的自警团团员中的一名成了尸体,却发现身上毫无伤痕。结果村中一片骚动。 若仅有这样还好,得到消息的村长,一到仓库后却发现,和怪物尸体皆已不见,只剩一如往常昏睡不醒的凯瑟太太,据说她额头上不知是血还是什么的东西画了个十字型记号。不过莉娜对此也不清楚详细情形。 村长理所当然地大为震怒,一面通知自警团要求查明d的下落,同时极力防范真相泄漏被村民知晓。可由于村庄规模不大,所以在莉娜上学之前,事情的大概情况已是人尽皆知。 被怪物抓走的牺牲者是麦亚教师的消息,应该是昨夜查访过教师家的自警团团员所泄漏。 即使前来宣布停课的国中部教师,声称教师请假的原因的感冒。学生间私下流传的确信丝毫不受影响。 “啊——又来了,又变成这种讨厌的样子了!”莉娜叹气道。 学校对她来说乃是个毫不友善的场所。 因为十年前的事件依旧阴魂不散。被贵族绑架,不知遭受了何种诡异经历,之后又平安归来——在边境村落,光是如此便足够让她遭受被逐出村庄的处分。而在那之后,历时数周的“调查”的屈辱,至今仍旧盘踞在心中某个角落,成了黯淡的伤口。忧心过度的父母相继去世后,纵然被村长收做养女,却有两年不准接近其他小孩。不用说,这段时间中,不论 是做什么或是到哪去,都免不了自警团及村长炯炯有光的监视视线。 “大家都知道我和村长的关系了吧。”莉娜不禁觉得想哭。 十七岁生日当天,村长粗暴的侵犯了自己;不仅如此,两人的乱伦关系不知何时在村中传了开来。 边境村庄中,即使是大逆伦常的男女关系也往往被默许。对极易被大雪豪雨阻绝对外交通的村庄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乃是确保劳动力。不单仅是为了追求快乐,丈夫与别人妻子、母亲与儿子、父亲与女儿——无论哪种,均是会萌生新生命的贵重关系。 在这个时代,近亲通婚所导致的智能障碍,以及其他弊害已不复存在。不知为何,贵族把基因工程的甘美成果亦分与人类。遗传疾病对如今的人类而言,乃是连听都没听过的过去遗物。 莉娜心情沉重的真正原因,是十年前的阴影。 仅是库欧力未能由痴呆状态中回复一事便已令村人恐慌。但与此相对,调查的结果发现莉娜和麦亚的智商高的惊人,村长正是为此才收莉娜为养女;全班同学忌妒他与莉娜的关系也是由于这缘故。 她是被贵族变聪明的女人。 尽管如此,由于莉娜本身天真浪漫的明朗个性,以及受村人频加白眼,漂亮通过巡察官测试,获任教职的麦亚教师的鼓励;托了这两者的福,她才未遭受露骨恶毒的排挤。看到幼时只是个软弱爱哭鬼的麦亚,勇敢面对坏孩子的欺负,还不停保护自己的样子,不知曾给了莉娜多少勇气。 不仅这样,就连精神错乱的库欧力,纵使在双亲早逝后,落得一个人在村中游荡的下场,也曾数度解救过遭逢危机的莉娜。虽然智能下降了,他那天生温厚笃实的性格依旧不变。用巨大的身躯静静挡下投向她的石头时所给予的信赖感,莉娜始终牢记心中。 可是这两人却从自己面前消失了。据说库欧力是被范给收养;但是光是麦亚教师的失踪,就足以让班上的同学把嫌恶与怀疑的目光投向莉娜。 “莉娜,我总算知道你被‘都城’选上的原因了。” 与她感情最差的碧丝卡语气尖酸地对她说。 “虽然我不知道在那座城堡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都已经过了十年你却还要这样吓我们。要是你离开的话,这里就能平静下来了。” “相对的‘都城’就要天下大乱喽。” 碧丝卡那一群中的一个人,挖苦完似的说完后尖声大笑。 ——哼!真讨厌。要不要丢过去呢? 莉娜心里想着,拖鞋脱到一半后,决定忍耐下来。班上所有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抱有和这两人的话一样的想法。只是大家没有说出来,毕竟自己还算大家的同伴。 虽说如此,无可否认地,自从决定莉娜要前往“都城”后,班上同学就对她变得异常疏远。只要一想到离开边境所代表的重大意义;心中终究还是对与贵族有关系的同学,即将代表自己前往“都城”一事,留有难以释怀之处。 ——算了,真没办法。 对着随即转换了自己心情的莉娜,碧丝卡正要再度发话时,代课的国中教师走了进来。晨间的纠纷就此结束。 缺乏兴趣的进行了数学课、物理课后,总算迎接了第三节课到来的校舍中,突然响起突兀的警笛声。 “那是什么声音?” “连响了三次――大家都向广场跑过去了。” “搞不好活捉到贵族了。” “白痴。” “安静!”教师命令道,“我也必须要去集合,班级干部也一起来。下面是自习时间。” 说是这样说了,可教师心知肚明没学生会听自己的话。等教师和班长凯利斯一走出去,所有的人等了一会后便开始准备离开。 骚动的气氛一瞬间猛然高涨,有人啪嚓啪嚓地拨着应付妖魔袭击地防身武器的保险;有人手捧便当冲了出去。接着,窗户门口一阵震动,所有的学生都消失在教室中。 看到连班上最沉着稳重的马鲁克也因满心期待而两眼放光的样子,莉娜不禁笑了出来。在罕有娱乐的边境,即便是狰狞凶兽的肆虐破坏,只要没对村子造成直接危害,孩子们多半会是先兴奋后畏惧。因为时至今日,除了超大巨兽(giantbehemoth.behemoth乃是出现于旧约圣经中的怪物,形似河马,体型巨大,力量惊人。在中世纪恶魔学中外形转为直立大象,司掌饕餮之罪的恶魔。此处原文汉字为“大巨兽”,然而为了与第一集中大巨兽(behemoth)有所区别,根据旁边附注的英文译作超大巨兽。)与大鹏鸟(roc,马可波罗于《东方见闻录》中所载的一种大鹏鸟,栖于印度洋某岛上。据说双翼开展时可达二十五米,可轻易攫起大象为食。此处译名采原作汉字。)这种传说中的巨兽外,对于大多数妖物的防御方法均已臻完善。 因此,虽有许多成年人匆匆忙忙地走过大街,但看到莉娜一群人后却也没说什么。 广场位于村子中央。即使从一百二十岁的夏克拉老爷爷开始,到四个月前刚诞生的小婴儿为止的近一千名全体村民通通到场,这个广场也完全可以容纳。这是村民们引以自豪的广场,足以应付庆典或巡回商人的商品展示会等一切大型活动。 学生们一路跑着,踏得泥土四溅。他们抵达时,有座不知从哪间仓库搬出来得木台,被摆在广场一端,台上刚开始了一场极其异样的表演秀。 自警团团长范正骄傲的挺着胸,在他旁边摆着的,是三号电笼――用来关禁身形如人类大小的妖兽、凶鸟,通有高压电的铁笼。牢笼本身乃是毫不稀奇之物,不过当大家看见里面的猎获物时,全都睁大了眼睛。 那是人类。然而,所有人毫无例外地被打入最深的恐惧里。并非由于这名形似无赖的男子的高大身躯与凶恶面容,而是因为从他油亮的嘴唇中露出的两截獠牙。 日行性吸血鬼。 那家伙就是元凶吧。 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此叫着。近黎明时雨势停歇,连固执地遮蔽空中的灰云也总算裂开了一条缝,和暖的日光光辉将山脉与村中的房舍染为一片珍珠色。但是,唯独这个广场,仿佛令人联想起夜晚的黑暗恐惧而被冻结凝固着。 聚于台下的长老们左右分开,村长走上折叠式台阶,站在范身边,并故意做出对在笼中目露凶光看着他的男人视若无睹的样子。 “各位――”用力大喊完后,他才突然想了起来,拿起了安置在地板上的无线麦克风;但听众没有发出一丝窃笑声。不论是贵族还是牺牲者,当能于阳光下自由活动的吸血鬼――这个决无可能的的噩梦摆在眼前时,所有的人全被事情的严重性给吓倒了。 “各位……”村长的声音总算通过埋设于广场各处的超小型扩音器,在听若未闻的的全村人耳边回响着。 “就像大家所知道的,这一阵子的贵族骚动,在村中造成了四个人死亡。而我,硬是从贫穷的财政中挤出钱来雇了两名吸血鬼猎人。可是,结果却没用――可这种没用却是令人高兴的。因为,今天早上,站在这里的范在北边的街道捉住了这家伙。我们应该感到骄傲,因为就算是自警团的团长,能活捉吸血鬼的人,在边境可是一个也没有的。” 眼前的吸血鬼环顾四周,村人们被他涂着鲜血的红色瞳仁吓住了,好不容易才像被村长的赞颂半强制性地拉回了神似的,开始劈里啪啦此起彼落地拍起手来.自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种掌声的讽刺意味. 然后,范接过麦克风,述说将搜索圈子扩大到村外后,于林间遇到了这名男子,但刚一搭话就遭到他的攻击,最后借助护卫兽的力量才活捉他的各种经过。若在平时,生性多疑 的村民或许会半信半疑地嚷着:虽然我很清楚护卫兽的恐怖,可是再怎么样也想不到它能对付贵族和牺牲者。不过铁证展示在眼前,就连他们也挑不出毛病。在自警团团长说完英勇的故事的同时,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太好了,莉娜。这样你的嫌疑就被洗清了。” 莉娜转向说出这句鼓励的话语的人,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 班长凯利斯正在对着莉娜笑。他是个思路明晰、行动力、统驭力出类拔萃、并颇为英俊的男孩子。但因为莉娜厌恶他那隐藏在开朗的笑容下犹如暗影的冷漠,所以从未和他正眼说过话。 对方应该早就满足于村中那些少妇的殷勤了,所以未接近过莉娜。 “干什么啊?难道你在为我担心?” “这还用说,我们可是同班同学啊!” 对这温柔的声音,莉娜在心里“恶”了一声.这家伙是白痴吗?啊!身体靠过来了. 莉娜一面用力拧着悄悄叠在一起的双掌一面说:“啊!村才先生又想训话了。” “这个笼里的恶魔是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现在,我想把这家伙当作‘血祭’的贡品,进行祈求日后生活平稳顺利的纪念典礼。这样好不好?” 直到此时,群众好像终于领会到真正的恐惧源头已被逮捕,一起大力鼓起掌来,赞同声充满广场。在祈求五谷丰收或生活平安的新年祈攘中杀祭活物,在边境村中并非罕见之事。 “真残忍哪。” 莉娜对自己嘴中吐出的话语的意思一无所觉,等凯利期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后,莉娜才猛然一惊。初次意识到心中的想法。 ——我在同情吸血鬼? 忽然,牢笼的铁棒上紫色的火花飞溅,笼内的男子发出惨叫并向后退去。 “那么,范,收拾掉这家伙吧!” 意气风发地朝村长点头施礼后,范走了出来。双手握着近一米长的白木桩,看来更像是长枪。为求慎重,木台的周围环绕着自警团的壮汉们。 笼中的男子畏惧地拄后退,却受到电击,猛力一弹向前扑倒,看见凶暴的面容上露出的惊慌与恐惧后,人们在对他是否真是贵族或元凶一事起疑前,先行出出了嘲讽的讥笑。 “哎呀,再多逃一下吧!再逃嘛。” “哈哈,要哭出来了,这算什么贵族呀。” “范!别太快杀掉他,慢慢的杀,慢慢来。” 自警团团长挥挥手,像是要响应加油声。为杀人秀的刺激而如痴如醉的村人,对范的嘴唇那异往常的红润,以及笑容中飘散的鬼气完全不觉。 木枪刺了出去。 男子扭身躲开。右手火花飞散。男子忍不住转身,木桩的尖端刺入他的右肩。 欢呼声震撼广场。 范浮起冷笑重新举起木枪。 莉娜从人群最后方奔了出去,踏得泥水四溅,同时叫着:“住手!”推开人们跑到了木台前方。 “莉……莉娜!你这是在干什么。退下去!” 少女对村长的叱咤毫不胆怯。她美丽的与柔润丰满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否定着这里的一切。 “要退与下去的是你吧,村长先生。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呢?对方是人类啊!” “别叫我村长!”老人勃然大怒。满头白发摇曳震动,因为风吹,更因为生气。“我可是你的养父。你是不会叫我爸爸吗。给我退下去,你这浑蛋!之后我再好好修理你!” “不行就是不行!”莉娜回答,但心中却一片迷惘。自己已变得连对小动物的虐杀无法坐视不理,但为何会萌生这种感觉?有如要掩饰这疑问一样,她叫到:“难道你们不觉得残忍吗?把手无寸铁的人关到笼子里,而且还把他折磨到死!是人类的话,就该感到羞耻!” 村长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青筋暴现,正要破口大叫时,范制止了他,从台上探出身。“飕”地一声,沾满鲜血的耸尖伸到莉娜眼前。 “噢,也就是说,只要给这家伙武器公平对决的话,就可以是吧。没问题。不过应该由提议的人来做吧。反正你也受过用剑用枪的训练,可以吧?” 边境女性须与生死存亡比邻度日,自懂事时开始,便会学习武器使用法并且达到致敬某种程度。这已成为边境的风俗。虽不用做如男性那样精熟火药枪、镭射枪的程度,不过每个人都对短枪、轻长剑、长鞭一类的武器驾轻就熟。 莉娜毫不犹豫地大力抓住刺在眼前的耸尖。对村长、范以及村人,不!该说是对全人类的愤怒,让十七岁的少女一无所惧。 村长大惊失色,村民间响起一阵惊呼。 此时—— “那个,是我的工作。”低沉有力的悦耳声音,卷起一阵长风吹过大地。 所有人的脸——连笼中的男子也忘却伤痛,出神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黑衣年轻人,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以从云间洒下的阳光为背景,拥有稀世美貌的俊秀青年自马上睥睨着众人。 乍见到他美丽容貌的刹那,男人燃起妒忌的火焰,女人成为为情欲的俘虏。然而,接着,这种高级感情脆弱地被一扫而空,难以言喻的恐惧冷冷地占据了精神暗处——那是因为吸血贵族的鬼气。 悠然前进的马匹前,人们争相让道,d毫无滞碍地抵达木台的前方。 轻轻夺过范与莉娜两人用僵硬的双手握着的木桩后,问道:“那么,要怎么做?” “喔……”因为d的话声而脱离束缚的范回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这之前跑到哪去了,不过没卷着尾巴逃走,倒还算是尽忠职守。来得刚好。要拿你怎么办呢,因为你已经被炒鱿鱼了。可是既然是猎人,就该像个猎人一样,就让你风光最后一次再滚蛋好了。可以吧?村长。” 被点到的村长欲言又止。因为d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名年轻人散发出的鬼气,远非范的威吓感所能比的。 “啊!不,那个……他是我叫来的……而且事情也还没处理完……” “原来如此” 接着,d轻巧地由鞍上路至台上。以数小时前才刚遭到猛烈爆炸的人来说,他的恢复力惊人;但只要想到他左手内的东西,这却又成了再自然不过的必然状况。 像是不知道莉娜正忘我地看着自己似的,d走到范身边,关上牢笼的电击开关,最后解开电子锁。 “等一下!”立在人墙最前端、看似保安官的人发出了制止之声。不过看到牢笼的门板轻快地滑开时,原本被d的气势锁住的群众响起了“呜啊!”的惨叫声,纷纷后退。 d背后响起刺耳的声音,那是逃跑的村长滚落楼梯的声响。 d朝着慢慢走牢笼的男子,放下白木枪。 “尽管见面的方式有些奇怪,不过这也是狩猎者与被猎者的宿命使然。动手吧。” 口中如此说,但手完全没有移向肩上的长剑的意思。 男子开始缓缓向右移动。或许由于无法使用右手,他公用一只左手举着木枪,全身燃烧着杀戮的火焰。 木枪毫无预警动作地化为闪光射来。看到它准确射穿d的胸口,莉娜大吃一惊。男子向范猛扑过去,夺走他腰畔的钉枪,接着将拇指粗的枪口朝向空中。一切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进行着。 d人在空中。莉娜目击到的是他以超高速跃起时留下的影像。 伴随着爆炸声,高性能火药将五百克的铁钉化为秒速为六百五十米的火线,冲向d的心脏。 悦耳无比的清脆声音响起后,铁钉被弹飞出去。 男子还来不及意识到d用长剑挡飞了铁钉,剑刃便迎头斩落,砍 飞了男子握着武器的手掌,并回剑深深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d毫不理睬鲜血喷溅、颓然倒地的魁梧身躯,朝站在一旁的范走去。 血剑猛地停在范的喉前,莉娜发现持剑的是左手后,不禁皱了皱眉头。少女并不知道,由于d的右肩负伤,所以只能用一只左手战斗。 “你的愿望实现了。这次要换作你来接受我的要求了。”声音低沉,不容反抗。范惨白的脸轻轻地上下点了点头。d的左手突然伸到他的脸前。 结实的掌声中有一个红色十字线,范见到它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数秒——蕴含杀气的风切过广场。 d放下手,范安心地吐了口气。因为没有任何异状。 沉重的紧张气氛被打破,群众也再度嘈杂喧闹: “那么,打算如何?”长剑一抖甩去血痕后,优雅入鞘,同时d自台上对下面的村长问道。 “打算如何”,指的应该是对自己的处理。 村长按着自己额头上的肿胞,青着一张脸说:“虽然先前范那样说了……不过我想这样大概也算完成工作了,所以一定会支付报酬。辛苦你了。” “好的。” d静静颔首。 “可是,我还不会离开这里。” “什么?” “我还有必须调查的事。还是说,有赶走我的理由?” 秀丽的脸庞转了方向,这次轮到保安官战栗了。 “现在……没有,”他紧张地说,“不过要是由于你的关系让村里发生什么问题的话,就必须要赶你走了。” “知道了,不过,先说明一件事。如果这名男子是乱的元凶,被吸血的女人现在应该已经恢复意识了。好去确认一下。” 于是,d和村长一行前往仓库。到那一看,留在这里的女子胸前被深深地钉下了白木桩,仓库中的土地正异常地吸吮着自鲜红湿濡的白衣下摆滴落的血液。 “是谁干的?”村长仰天呻吟。 “不知道是村里哪个判断错误的冲动家伙干的。就再怎么厌恶,也不该这样随便把她杀掉啊。” 范一这样说完,就吊起眼睛看着d。 “该不会是你干的吧。因为如果那家伙不是凶手的话,你就又要工作……” 粗暴无理的话语消失在喉咙内。d瞥了自警团团长一眼的视线回到仓库内,离开村长一行人,开始将马鞍与鞍袋挂到肩上。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里?”村长连忙走近。 “你是这件杀人事件的嫌疑犯之一。我不许你随意离开村庄。毕竟这妇女在今天早上以前都一直和你在一起。” 保安官的话声中充满浓厚的焦躁之色。 d无言地指了指某个方向。 村长与保安官的祖母一起转向那方向,转过身说;“原来是这样。村外那里有间荒废的水车小屋。” “有事的话我会在那里。报酬以后再来拿。” 男人们茫然地目送着离去的d。 下课后坐上马车,发现凯利斯在校门旁等着自己。这举动不单稀罕,简直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莉娜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直接走过去后,凯利斯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 “等我一下嘛!莉娜。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想干什么。干吗突然和我好了起来?蒂娜和米莉亚可是会生气的哟。” “饶了我吧。她们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对我表白过而已。” 马车速度很慢,他厚着脸皮踩到登车跳板上,利落地坐了进来。曲意逢迎的美男子想伸手去拿缰绳,却被莉娜重重地打了他的手,因而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要乱来。给我下去。” “真无情哪。我是因为有话想和你说才在这等你的。要不要去森林呀?” “去森林干吗。刚才你在大家面前握了我的手对吧。要是只剩下两个人,哪晓得你会做出什么事啊。你要是碰了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会直接把你推下去哟。” 莉娜转向他冷冷地宣言,却把接下去的话吞了下去。 放在凯利斯衬衫胸前口袋里的东西,在她眼中闪闪生辉。 一朵雪白的花。 难道……是他在早上的窗边。 “啊!这个是吗。这是为你摘来的。收下吧。” 花花公子敏锐地注意到莉娜的反应,抢先采取了行动。 “……” 莉娜只说了句“骗人”。对这名刚强的少女而言,措词未免太过温柔了。 花朵被送到白皙的玉手中。 “森林下次再去吧。”凯利斯轻声说。 十余分钟后,少年目送着马车消失在村长家的大门内。他的眼中露出与其年龄不符、充满奸诈与自信的光芒。 在家里等着莉娜的,是村长的愤怒。 房门才刚关上,莉娜便马上被摔开。转过身的她紧接着颊上一响,少女被打倒在地板上。 “干什么!很痛啊!” 莉娜心想,该来的果然来了。因心中有所准备,所以反抗与气势都十分猛烈。村长勃然大怒。 “你……你这个贱人……竟然在大家面前让我丢脸。……对……贵族……吸血鬼加以袒护……你这个……” 对着因过度愤怒而一片通红的丑恶老脸,莉娜吐了吐红色舌头说:“不管是贵族还是什么,竟然要把一个人关在笼里像动物一样地杀掉,阻止这件事有什么错吗?有证据说那男的是贵族吗?说不定他只是普通的牺牲者,所以他也不是自己想变成那样的啊。如果是我被当作贵族的同伴,我也绝对不想遭受那种死法的。因为我讨厌被那样对待,所以我也不愿意让别人做出同样的行为。难道你会想把我关在笼子里,让范还是其他人用枪刺死我吗?” 由于异乎寻常的暴怒,村长的眼球突了出来,喉结上下蠕动着说不出话。 可是,一口气滔滔不绝说话的同时,莉娜不禁再度对自己的主张感到疑惑。为什么不可以将贵族关到笼中加以虐杀? 据说在莉娜出生以前,曾有一群贵族袭击村庄,造成近二十名牺牲者。最后以父亲对女儿、丈夫对妻子,在她们的胸膛上打下木桩,作为悲剧的闭幕。之后,村中出生的小孩必定都会被声泪俱下地告知这件发生于彼此热爱的人之间的悲剧,以及那股对贵族近似诅咒的憎恨。严酷的边境生活,在人们的心中养成了这个观念:把贵族视作该被虐杀处死的凶兽。万一活捉到贵族的话,任谁都会认为今天这种处置是理所当然的。 “你……你……是想变成贵族的同伴吗……你这个不孝的浑蛋……不能原谅……绝不能原谅。” 村长的眼神几近疯狂。 “我干吗要孝顺你,”莉娜反驳道,“你收我作养女,不过是因为知道我头脑聪明,想把我送去‘都城’罢了。你在期待着村庄被注意,对吧?你心里想的只有这些而而。对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我伸出魔手,到了现在还每晚偷偷跑到的房里来的是谁啊?就算是贵族,也不会做出这种像野兽一样的行为!只要被你的手指碰到,我就觉得恶心!” 沉默降临。从老人急速变白的脸上,莉娜发现了邪恶的想法。 “这样子是吧……讨厌被我碰是吧……很好……那就用这个碰你。” 村长右手的黑色皮鞭闪闪发光。唾液在嘴边拉出了细线,眼中带着笑意。这种异常的模样,仿佛是潜藏在身体内部的黑暗面突然爆发出来一样。 莉娜正要转身往窗户跑去,村长却早一步抓住她的衬衫衣领,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衬衫被撕开。 “住手。你疯了吗 !笨蛋!” 尖锐的鞭打声将愤怒的抗议转为哀鸣。只见倒在地板上的莉娜背上不断冒出紫黑色的鞭痕,数量随着长鞭的响动在增加。 莉娜拼命压下要自喉咙里涌出的惨叫,咬牙忍耐着。心想:怎么可以输给这种男子。 她决定想想白色花朵的事。 表情明显地平静了下来。 村长丢下长鞭,从背后压到她身上。 红黑色的舌头舔着肌肤的伤口。 “住手!”莉娜痛苦地扭动着。 “那可不行。”村长抓开抵抗的手,一面揉搓着柔软的乳房,一面说,“很痛吧……应该很痛的……现在我就好好安慰你。用舌头安慰你的全身。” 脖子上温热爬蠕的触感,莉娜猛烈地扭动身躯。村长一边在手中享受着年轻身躯的反抗,一边继续说话。声音中好似有偏执凝固成型。 “我可以就这样杀死你。要把你赶出村子也是易如反掌。可是我做不到:因为你要去‘都城’为村庄尽力。麦亚老师不见了;库欧力被范收养,大概一辈子都会被当成白痴小厮使唤。但是只有你不一样。我没办法舍弃你哪,所以相对的你也不能离开我。我会在你离开村庄前,一直这样好好疼爱你的。” 老人的嘴巴在莉娜的颈上大力吸吮。这是禁忌的行为。莉娜忍受不住,发出了惨叫。由于脖子上的吻痕会令人联想起贵族之吻,即使是夫妇亦视此为禁忌。老人心中的残虐与贵族不分轩轾。 “不要、不要、快住手。求求你——d!” 莉娜拼命地大叫。 老人的嘴唇离开。表情更加阴森,“哦,原来如此。你喜欢那年轻人啊——不过他已经不在了。他被解雇了。现在正一个人住在村里的水车小屋呐——适合像他那种继承贵族血统的人的地方。” 当老人想把少女压倒在地上、手上的力道暂且一缓时,少女的头部往前低了下去,接着头部转了过来,猛力撞上老人的鼻梁,一声闷响传出。 村长“咿”地惨叫,形势顿时逆转,压住鼻子的手指间鲜血喷涌。 “你在家伙。竟然对我做出这种事!” 莉娜举起桌子上的花瓶,猛砸正欲起身的村长的脑袋。虽说火龙肋骨制成的容器重量不重,却四面突出着利刺。众多的碎片刺入头部,老人的脸上沾染着水和鲜血,“呜啊!”惨叫一声后,再度在地上翻滚。 莉娜热血沸腾。情势逆转,可心中却无多大喜悦。她举起脚想猛踹他的要害,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呸!我暂时不会回来了。你最好因为头上的伤口恶化而死掉!” 吐舌头的声音和可爱的骂声,从重重关上的房门后面传了过来。 ***************************** 莉娜驾驶着马车向水车的小屋行去。或许是打倒那名男子后所有人都放了心的缘故,近 来数日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出现了不少人,人们脸上带着惊异的神色目送着横冲直撞的马车。 约二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但外表老旧、看似随时都会崩塌的水车小屋中,只有水车的吱吱声与水力马达的低运转声,没有d的行李。 “难道已经离开村庄了吗?” 不安令莉娜猛然泄气。离家时未曾感受到的刺骨寒气开始渗入毛孔。抬头仰望,天空一片昏暗。 世界充满恐怖。 莉娜走出小屋。 头上风声呼啸。应当带有春天气息的夜风,出乎意料地寒冷。风从皮外套的领口侵入,所刺着赤裸的背部。 “真是的,真讨厌!要不要回家呢?可是我又不想再被打了。怎么办?” 莉娜决定一边溜,一边考虑,回到马车,取出车上工具箱里的护身用短针枪,开始朝小路走去。 她心中的某处,毕竟还是有认为那名男子是恐怖之源想法。况且她还不晓得被吸血的夫人已遭杀害,而本身又是个胆子不小的人。 走到看不见水车小屋之处时,晚风叫了她的名字。 转身一看,四周不见人影。 她握住武器的手稍稍多加了些力气后,再度迈开脚步。 走不到十步。 ——莉娜。 这次的声音十分清晰。 “是谁?在哪里?” 莉娜转过身来大声问道,风回答了她。 ——莉娜、莉娜、莉娜。 “到底在哪?我要开枪喽。” 恐惧控制了少女,令她无暇留意话中的矛盾。 ??——醒来吧!莉娜。 风说话。 这是曾经听过的声音。莉娜努力探寻着记忆。 ——你还不知道吗,莉娜。醒来吧、醒来吧。 声音游绕在四周。在足畔轻笑,在耳边低语,在头上怒号。 ——莉娜、莉娜、莉娜。 “烦死了!没头没尾的谁知道啊!” 漫无目标地举起短针枪时,一阵骤来的强风扑打到莉娜的手扑了空,没按到任何东西,莉娜一头滚落进深渊。 由冲击力来看高度大概大高。 抬起头背后一看,发现头上约二米处有个圆洞。 有土堆从脚边堆到该处,形成一个斜面坡。莉娜判断自己爬得上去后便放了心。 ——莉娜。 一个声音叫道。显然是男人的声音,这次更靠近了。 视线投向方后,莉娜满心的惊诧。 这是个极为辽阔的空间——地底广场。广场的远处被黑暗隐没,但通向头上的洞穴射入的亮光,依旧可以看见相当大的范围。 一个灰色人影伫立在暗与亮的分界线中。他应该就是声音的主人。 “痛痛痛……” 站起身后,莉娜按住腰际。努力装出镇静的模样,挤出声音说:“你就是前天那个男子吧。今天早上的那人果然是代罪羔羊——这一次换成要用我是吗?你一过来我就会开枪哟。” 虽然被短针对着,灰影却毫无反应。低声沉重地说—— “还不知道吗?就算看到这里你也想不起来吗?” “干什么啊!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说着一样的话,”莉娜生气起来,“人家还是头一次摔到地洞里,怎么可能会想起什么东西啊。算了,把手举起来,不然我要开枪喽。” 灰影举起了一只手。莉娜心里才刚称赞了句“真听话”,就看到他的手大幅度地挥了下来。 “看吧,看看这场所,这个研究室。快想起来吧——想起十年前的事。” 好不容易,莉娜才注意到眼前的光景看来像是某个房间的内部。石板地上瓦砾堆积如山,一望可知曾被名为破坏的风暴席卷肆虐过。可是倾倒的长桌以及伫立在黑暗深处仿佛是巨大装置的影子,都显示了男子的所言不虚。 尽管莉娜人确实站在地洞中的地面上,却觉得自己所在之处与貌似研究室的空间界线感觉起来一片模糊。 仿佛就像——在和看似伸手可及的彼处间,有一层莫名其妙的隔阂。 然而,更令莉娜惊异的是另一件事。为何曾在d的计算机出现的灰色人影——从未谋面的这个家伙,会知道十年前的事? “还想不起来吗?莉娜。那么,这样的话呢?” 灰影丝毫不理莉娜的惊讶,挥了挥手。 黑暗的彼方迅速传来一阵骚动。突如其来的物体占据了虚无的空间,推开黑暗走了过来——一群难以言喻的畸形生物。 “怎样!莉娜,想起来了吗?” “谁……谁会知道这种鬼东西。啊、啊、走开……” 声音中途断去。似乎有把白色的手术划开脑髓记忆的破片爆出火光。 ——没错,就是这里——然后,他们…… 记忆猛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不要过来!” 惨叫声中有惊慌与安心,手指轻轻一扣。 高压瓦斯特有的发生声响起来,听来犹如叹息,细小的钨针贯穿了灰色人影的心脏。灰影无声地笑了。 畸形的生物继续前进。 莉娜的眼睛睁得老大,犹如望着无尽的深渊。 因为“他们”叫了一名字。 叫着“莉娜”。 从划开处射入的光芒再度闪动。 ——这些人——? 突然,灰影抬头仰望着顶上。 ——麻烦来了。莉娜,下次再见吧。 远去的灰影说道。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恐惧感朝莉娜袭涌过来。她丢下短针枪,头也不回地攀上斜坡。觉得好像手一够到洞口时,二米长的洞穴立刻便消失无踪了。 眼前是森林。 莉娜爬出来的地方,堤防斜面上一个直径五十厘米左右的小洞。周遭草茂盛,即使意搜寻亦难以发现。 莉娜连忙拍去身上的泥土。 深呼吸后开始沿来时的道路走回去。走了约四五十米,马蹄声从后面追了上来。 这个大概就是灰影指的麻烦了。但如此说来,这表示那名灰影可以听见数百米外的声音,而且还是地面的。 莉娜站到路旁转身一看,脸上涌现出喜色。 “d!” 超绝的美貌青年自马上俯瞰着莉娜。 “你在这种地向做什么?” 莉娜略一犹豫后马上回答:“那个……我是来找你的。今晚能不能留我过夜?” “……” 莉娜告诉他自己和村长吵架后跑了出来。d没问原因也没问说情,无言地伸出手,将她拉到马背上。 “那个……那个……” “什么事?” “可以抱住你的腰吗?” “不抱住的话会摔下去吧。” “嗯。” 于是,莉娜将脸颊贴到d的背上。宽大结实、强健有力的触感透过外套传到脸上。听说,半听血鬼的身体远比人类冰冷,但根本没有这回事。好温暖! 不知何时,眼泪流到脸上。 “你在哭吗?” d问。语气平静的如同问路。 “不行吗?每个人都会有感伤的时候嘛。同样的事不要问好几次。: 莉娜并不知道,这名青年会去询问别人的状况,简直就是奇迹。 d默然。 “喂……d。你是从废墟回来的的,对吧?你又去那里了是吗?” “没错。去找其他的入口。” “其他的?那里的呢?” “坏了。已经谁也进不去了。” d微微摇头后,“把它全部忘了吧。不用念书没关系吗?” “才不用。”莉娜用头轻轻地撞了d的肩膀一下,“我的脑袋可不需要到了现在才临时抱佛脚。” “原来如此,不愧是天才少女。” “没错、没错。” 不久后到了水车小屋前,两人走过水势汹涌的溪流上的小桥进入了小屋。或许由于时间靠近傍晚了,风中夹带着冷气,但远远不及雪白季节的严峻。 d对在背后一脸惊奇地看自己的莉娜问:“能穿过水流很不可思议是吗?” “嗯——没错。因为你不是半吸血鬼吗?——啊!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我的确对水很头痛。甚至有贵族溺死在只到腰部的水中。” “为什么?贵族的生理真不可思议。” 这是个绝不可能和天真的表情以及无邪的声音扯上关系的问题。莉娜很想知道为何贵族会如此。 没有回答。d无言地将自马上搬下的马鞍及行李置于满是尘埃的小屋的角落。取出巴掌大的黑色包裹,拉了外露的带子后,只见包裹不停地涨大,变为柔软的睡袋。 “用这个睡吧,里面有保温装置,不会让你感冒的。” “可是你怎么办?” “我睡在外面。我比较喜欢睡在土上。不用在意,那个我一次也没用过。” “可是——” 莉娜刚一说话,便发现d在注意着外面。 “接你的人好像来了。” “不要。我死都不回去。” 过了一会,近十名骑马的男子抵达溪流前。是村长与保安官,还有以范为首的自警团团员。每张脸上都带着异样的紧张。这是由于想到了接下来要展开的行动,以及会阻止自己对手的原因。 对手站在小屋前。 胸前的附饰闪耀的蓝光让男子们惶恐不安。马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斯鸣喧闹。男子们的身体在马上轻轻颤抖。 “有什么事?”d静静地问。是那种与午后的和暖阳光十分相衬的沉稳语气。但马匹却一齐停下不动,不知骑士们是否注意到它们是因为恐惧而僵滞不动。 “你明明知道的,”戴着黑帽子的村长伸出一只手指着小屋窗口,“我们是来带莉娜回去的,就算她躲起来也没有。不马上把她交出来,你就会吃到苦头的哟。” “我没有意见,不过当事者好像有话要说。” 话声一落,木窗便被左右打开,莉娜探出头来。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吐着舌头。 “呸,鬼才要回去啦。我要待在这好一阵子。这是野外求生训练。请不要来妨碍我!爸爸。——您的脸好像肿起来了呢。” 村长无法忍受最后一句特意挖苦他的话。肿胀为紫色的脸上,出现了平时涨红五倍的红色。转向旁边说,“保安官!你是干什么吃的?不是和你说过是我这做父亲的想带回女儿吗》就算动武也要把她带回来!” “可是……”保安官一阵踌躇。其他的男子也转开脸。他们全体都在广场上见识d的剑技。 “——可是,强迫不愿意的人毕竟不妥。况且莉娜在前年就已经终止监护权了。” 解除监护权——换言之,即是认定一个人已长大成人、拥有责任能力了。在边境通常于十五岁时执行。因因严苛的环境要求成人要独当一面。 “去!没有的东西。要是我女儿失身给这个外地杂种怎么办?你被开除了!一回村里马上就开会解除斧职务。” “保安官耸耸肩。 “喂!谁来……” “请交给我吧。”范充满自信地说,缓缓下马。 范把双手轻放在两腰的篮子上,踩着沉稳的步伐来到d面前。 “我一直在想,迟早都会和你对决的。” 范的声音低沉模糊。 “到了现在,可不能说要把她交出来了喽。” d纹丝不动。身姿风雅一如听取风之诗歌的青年诗人。 此时的气氛令人觉得溪中的水声仿佛都停了下来。 “d,要小心。笼子里面是护卫兽!” 莉娜的声音造成气氛的紧张,并一口气引爆了这局面。 d右手中白光一闪而出,范解开了二度被钉住的笼子。 奇怪的蜘蛛与放射闪电的云团——二匹妖兽降临地面。蜘蛛的脚完整如故,不知是再生痊愈了,或是另外一只。 范口中呼叱着怪异的语言。 紫色的电光贯穿d所在的空间,击中小屋的墙壁火花四溅。d跃至空中,射出木针,它却在d和妖物间停下。d在注意到木针是被妖物喷出的飘摇白丝缠住的刹那,右手的长 剑破空斩出。 范发出惊叫。因为他看到足以捕缚超大巨兽、甚至是那个灰色人影的黏液,竟如棉线一般被剑斩断。 然而,正要一口气跃过溪流的d的身体却猛地失去了平衡,接着摔落到深及腰畔的溪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一根有如长鞭的触手自水中飞出,卷住了d的脚踝,这整个过程只怕无人可以看清。 不仅如此,在d落下的瞬间,数根相同的触手跃出水面,紧紧勒住了他的双手。一个形似斑斓甲壳的东西在d的前方翻搅着水流。 “果然没错,在水中反应就会变慢。” 范露出牙齿笑着。 “知道要对付你时,我就回家多带了一只水中用的护卫兽。听说半吸血鬼和贵族一样对水没辙哪。接下来,看你是想就这样溺死,还是被雷云的电流电死,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住手!我跟你们回去” 莉娜大叫,云团与蜘蛛逼近水边。 “范!快住手!” “没关系,宰了他!” 惊天动地的情景让保安官与村长的叱咤突然中断。朝着无法动弹的d射去的紫色光束,被猛然跳出水中的椭圆形甲壳给弹了回来。此时,所有人都惊讶得无以复加。谁都无法相信,本应翻倒在水中的美青年,竟然带着缠住自己的妖兽一起站了起来。 抓人的,反而被人给抓了出来! 大家赫然想到,据说贵族的怪力足以与五十个人相抵。只见d疾挥左手,所有触手被五指一抓而断。d的身体跃至空中,看来有如魔鸟。 银光紫光飞溅,雷云被一刀两断,接着d迅速翻身,一并斩断迎头落下的丝网与巨大的蜘蛛头颅。 观众耳中的水流声再度响起。 优雅地一挥剑,甩落血水,d仿佛没发生任何事似的转身走回小屋。 男人们浑身发软,连对d的背影发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欣喜欲狂的莉娜对着他们丢出话:“耶!认输了吧!我的保镖可是很厉害的哟。” 粗暴的访问者们离开了。 夜色染遍了群树的间隙,皎洁的月亮现出天际。 莉娜在旅行用的小型电子灯上煮好合成咖啡。咖啡是马车上的备用品。电子灯是d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直径五十厘米、高约十五厘米的银色圆筒子,但除照明以外尚可发挥炉子、保温器、冷冻装置的作用,自然亦可充作料理工具。对旅人而言,体积庞大的工具乃是忌讳之物。 她轻巧地取下吸热硅壶,将咖啡注入两个相同材质的杯中,对伫立在窗畔的d喊到:“煮好了哟。” “我应该说过我不要。” “不行!要喝。这样才会温暖。哇!好漂亮的月亮。” 她走到d身边,强迫他握住杯子。 “还切了干燥肉哟。” “不要。”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吃呢,”虽然口中如此说,莉娜却干脆地撤回提议,“算了,没关系。今天连我也没什么食欲。” “肚子不舒服?” d转过来问道。 “有一点啦。我平常也不是这样的——不过,半吸血鬼真的好厉害哟。” “……” “刚才我去看了溪里护卫兽的尸体。它触手的切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一样。让我吓了一大跳呢。” d沉默不语。莉娜轻轻闭起眼睛,嗅着从窗外飘入的月光草香气。群树枝梢上的夜风正在轻歌。d似乎也在听着那股歌声。 “d——好奇怪的名字哪。是哪个字的d?恶魔(devil)、死亡(death)、危险(danger)——好像每一个都很适合你。” “明天你就回去吧。” d简短说道。 “才、不、要。” “你该知道我的身份。要是有人对审查官告状的话,说不定前‘都城’就会变成一场空梦。” “没关系,”莉娜抓住d的左腕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样的话,我就和你一起走。做猎人的老婆应该是很惊险刺激的吧?” 就连d都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转向好,莉娜对他说:“是开玩笑啦,开玩笑。要是你真能带我走就好了。” “该睡了。我一早就要出门。” “我会帮你准备早餐的。”莉娜圈起食指做了个圈,接着送了个秋波。 “你要努力工作哟——亲爱的。” d叹了口气。在同凶兽和贵族为敌时亦从未有过的长长叹息。这名全身仿佛由冰雕机件组成的青年,似乎也会有一反常态之时。 “喂!d。你是从哪里来的?” 莉娜认真问道。 “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贵族到底是什么?而人类又是什么?” d转过脸来,凝视着莉娜。或许他听出了少女话中的些微不安。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不知道吗?就算是熟悉两个世界的你也不知道?不分日夜都能生存活动是怎么样的一回事、身为人类是怎么样的一回事、身为贵族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这些全都无法了解吗?”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 “人家想知道嘛!告诉我。” 月光草的香气飘动游走在两人的周遭。 d默默地走至窗边,靠着窗口一侧的墙壁。莉娜坐到离地约三十厘米高的门槛上。 两人的眼前是夜晚的世界。 “所谓的身为贵族,大概就是指生活于夜晚中吧,”d左手提着长剑,左手拿着热气蒸腾的咖啡,开始淡淡地说,“直到现在——不,即使是在贵族科学到达最高峰的时期,不论是研究夜晚黑暗拥有的潜在力量,或是研究它在质子阶段中对贵族的影响,这些全都无头绪。贵族的肉体乃不死之身,只要不照到阳光、不遭木桩钉击,便能永恒不老不死的秘密;还有只要木桩的一击不是打在心脏便毫无效果的谜团也是一样。在地球历史上,单从生命长度来看的话,他们的的确已到达极致;但他们却为比住都想探究出自身能力之神秘一事而苦恼不已,这只能说是一大讽刺。” “在基因工程方面也找不到线索吗?我听说贵族们的电脑已经整理出所有的基因密码了。” “对基因所拥有的每项情报的解读,早在五千年以前便已结束。但问题不在那里。即使发现了防止才华的基因,他们大概也会接着问‘为何会出现这种基因?’这个问题。” “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果然是个永恒的课题。不管对贵族或人类来说都一样。可是这和你先前所说的黑暗的力量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d点点头将杯子送至嘴边;发现莉娜笑容满面,便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啜了一口。 “好喝吗?”莉娜用兴致勃勃的声音问。 “嗯嗯。” “太好了。” d咳了声,再度开始述说。 “贵族的生理机能以黑暗为中心而动作一事,是众所皆知的事实。由这里产生了一个假说:在夜晚的黑暗中——这种只要遮蔽阳光便能存活的简单明了的生命身上,之所以会拥有贵族能力的主因,是基因所造成的。总之,就是贵族们可能是以基因的形式,将黑暗所具有的奥妙讯息据为已有。有人提出了这种假说。” 莉娜的双眼闪闪发光。当名为未知的厚重门扉被撬开一隙,眼中看见缝隙里射出真理光芒时,独有期待与不安来到莉娜身上。她恍恍惚惚地说:“那就是黑暗的基因吧。” “没错。” 只要能明了它的构造的话,就能解开贵族之谜。知道‘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且这个答案对人类 也适用。d,是不是出现了——人类拥有光明的基因,这种假说?”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端正的侧脸。夜风轻歌,草叶飘香。 “正是如此,”d说,“所谓的身为人类,便是生活于光明中。从单一生命的长度来考虑时,人类不及贵族。由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也太过脆弱。可是,如果从全体种族的潜力来看的话——” “光胜过暗。” 莉娜轻声说道。 这是必然的命运。 “可是,这一次的贵族……” 莉娜才刚讲话,接着便停住不说。 仿佛觉得心中有人在大喊。喊着:别说出那个。莉娜感到那黑暗的声音似乎有某部分同自己的命运相联系着。 “在阳光下行走的贵族是吗……” d再度将杯子送到口边,注视着莉娜。不知为何,像是要鼓励她似的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 毫无预警地,莉娜眼前有股光芒高涨膨胀。在它将要溃堤奔流而出悲伤。不知为何感到害怕。 孤身一人走在夜间小道上时的胆量消失的无影无踪。为了这永无黎明的夜晚。 d将杯子放到地上,轻抚她的头发。 好想离开村庄,莉娜全心全意地想着。好想和这个男人一起去“都城”。好想不论何时何地都只有和他两个人在一起。听见了风的歌声。 许久,两个人一动也不动。 突然d的身体一阵紧张。 莉娜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倒在地上。 d的人已站在溪流深处。 周遭的光景毫无变化。 似乎只有d感觉到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还不来呢? 是雨夜那天的“存在”。 ——我在等磁卡,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废墟的用途又是什么? d没有说话,没有思考地问。 这是唯一的对话方法。 说不定我失败了,那股声音状态的“存在”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必须消灭才行。没有时间了。我正在等待。 ——等着什么?等谁?“等待”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 ——快来。我必须要走了。在这里已经太久了,现在开始的未来还会更久。更久……更久…… 那股存在自d身边某处消失了。 果然是废墟吗? d转向小屋。莉娜站在门口。 d眯起了眼睛。 不像恐惧也不像愤怒的表情占据了莉娜的脸庞。 “怎么了?” d走近她问。 莉娜摆摆头。 “没……什么。……只是有点害怕……你突然消失而已。” “去睡吧。” “好。” 莉娜干脆地转回小屋,钻入睡袋。保温装置侦测到体温与气温后,将温度保持在最适合睡眠的状态,因此感到十分温暖。 已经感觉不到d的气息了。莉娜想:他是否将双耳贴近大地,发黑暗与风的歌声为伴而寝呢?或者,他在夜晚会难发成眠呢? 半吸血鬼到底是什么呢? 闭起了眼睑深处,灰色的人影浮现,用阴森的声音说:快想起来,想起十年前的事。 莉娜轻轻摇头。 又一个声音响起。 必须消灭一切才行。 莉娜也能听见那“存在”的声音。 第六章 黄昏的人们 四周充满了深红色。 满布其上的,乃是饥饿与焦渴。它们发现声音,劝诱着一个“意志”。 意志试图反抗。靠的是目前为止累积的一切——爱、希望、温柔、梦想、悲伤,还有愤怒。这意志的名字是——由人生经历所培养的“人格”。它对劝诱的回答总是气绝。 然则,时刻正不停地接近。 深红的包围侵蚀着“意志”,努力以本能的爱抚软化强韧的“理性”墙壁。 崩落的碎片随即同化为饥饿与焦渴。从被剥脱分离的感觉中,“意志”感受到畅美、快意。这股快感,近似于民学了自己原本所属的似的那种喜悦。 “意志”的核心依旧抵抗着。 颜色更加浓烈,猛扑而上,想一口气吞噬意志。 剧烈的争斗持续不休。 意志渐渐溶解。遭到吸收。 不停地进行。 ……即将成功! ********************************* 莉娜睁开眼睛,看见d正要走出小屋。他似乎是进来拿什么东西。自窗户和墙缝中射入的阳光还很苍白。时值清晨。 “已经要出门了吗。” 莉娜揉着眼睛问。d停下脚步转向她。 “还很早。继续睡吧。下次醒来后就回家去。” “不要。我可是很缠人的。” 莉娜一边爬出睡袋一边说。 “不冷吗?” 听到d的话,莉娜注意到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衫。 经他一说,她才发现晨风虽然很凉,却感受不到寒意。 “今天很温暖啦。而且我本来就是怕热的人。” 不知d是否满意这答案,他毫无反应的走了出去。莉娜一伸懒腰后继续说:“又要去废墟?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啦,一定的。” d默默地架上马鞍。 “等一下嘛!人家也要去。” “不行,回家去。然后接着去上学。审查官应该要来了。” “还没啦,还有两天。” 莉娜略一计算,接着竖起两只手指摇了摇。觉得心情一阵轻松。再过两天,便能告别这村庄了。 莉娜心中如此想着。 还有两天才会来到的未来。 可是那未来的来临,真的好吗? “拜托啦!d。要是我变成累赘的话马上就会回来的。带我一起去嘛,我好怕孤独一个人。” “随便你。” 莉娜本以为会被拒绝,d却点了点头。 “因为是你自己跟来的,所以我不会管你。” “没问题。你可以随时撇下我不管。” 莉娜兴高采烈地走向马车。 “你忘了东西。” d朝小屋门抬了抬下巴。 “?” “该是我睡觉时某人拿来的。不可能是要给我。看来有个浪漫的人。”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在认出某样物品后,脸色如朝阳般亮了起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被置于楼梯口上。 一朵白花。 轻轻的拿起,收入衬衫胸前的口袋。不知名的赠与者,似乎总是看守着莉娜。 “看来你并非孤独一人。” d的声音依旧毫无高低起伏,听起来却觉得像在为她祝福。 “倘若遇到不幸,会有人为你感到悲伤的。” 此时,也许d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莉娜的思绪千丝万缕。 “学校放学以后,我可以再来这里吗?” “随便你,但我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莉娜沉默了下来。在d的平静话语中,潜藏着少女无法想象的凶险世界。 莉娜摇头,用力摇了好几次头。 “没问题的。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会一直等着你。你去吧,我不跟你去了,免得你为我分心!” 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话。 d无言的转过马首。 靴跟一蹬马腹就上到马鞍上,马匹毫无迟滞地起步奔跑。 啼声消失在森林的彼方后,莉娜爬上马车的载货架,看了杂物箱里的太阳能时钟一眼。 离上学的时间还很早。然而,孤独的不安仿佛变得难以忍受。 莉娜心想自己为何不告诉d昨天那件事。那些自己在奇怪洞穴中遇见的灰影和畸形的生物们。还有,那句话。 十年前那场意外的阴影,隐藏的重量越发沉重,正紧紧地压迫在她的双肩上。 “呼!”地叹了口气,莉娜想起库欧力的事。 过去的阴影是否也对他采取了什么行动? ——去看看吧。 他的所在已从村长那里听说。 莉娜朝马挥了一鞭。 ************************** 羊肠小径中,d倏然停住马,环视四周。 森林小道并无异状。绿草间一处一处洁白的积雪,茶色的路线向前延伸不见尽头。强劲的晨风也无特异之处。 尽管如此,d的感觉——半吸血鬼特有的超自然知觉,告诉他前进的方向有误。 这条昨天才走过的道路似乎有些异常。 稍一犹豫,d再度前进。 奔驰了约一分钟后,再次停下。 与先前丝毫不差的景象展开在眼前。 茶色的路线与绿草和树群。 “最好别再兜圈子了。”左手发出忠告。 “果然,空间被封锁了,”d喃喃自语道,“这样就得永远持续走在同一条路上了。” 选取任意两点间的空间,将其两加以连接后,身处其中的人,便永远只能于封闭的空间移动。不知敌人是何时拥有的如此高超的技术能力。 “那么,该怎么办呢?” 声音似乎很愉快地问道。 “当然是离开这里了。” “嘿,要怎么做?若是从外部的话带另当别论,从内侧冲破封锁空间的例子,在贵族的历史可是一个也没有哟。” “那座废墟的实验室里有封锁空间用的磁场。” d一面下马一面说。 “看山丘的状况就知道那磁场只是针对普通人类的。我只花了一半力量就能冲破。” 声音沉默。充满震撼与畏惧的沉默。 “虽说,你是我的主人,却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冲破时针和你可必须是分开的。” “无妨。在那之前能有作用就行。” 把拴在一旁的树上,d进入了森林。边走边捡拾枯木,折下树枝担到肩上。 约莫十分钟后他回到路上,两腋下抱满了树枝。 像是要用这些树枝生起火堆,d将它堆积在地面上。接着d不知为何开始掘起土来。他没有使用长剑或木针,而是左手五指直伸,轻而易举地就插入地面,像铲子似的掘出土块,堆在柴薪旁边。 这并非普通的松软泥土,而是被许多重物践踏、变得又黑又实的硬土。但d的手指却能轻轻插入,直到没过手腕,这份强韧实在难以形容。只见足供一人躺下的大洞被挖了出来,挖出的泥土全堆在旁边。 “还没,”左手抗议,“地火水风——水还没有。如果只是要让你复活的话那还无妨。可是现在不论少哪个都不会成功的。” “这用不着你操心。” d站到土堆前。卷起外套衬衫的袖子,左腕露至风中。左手食指放至手腕略上方的动脉行经处。优雅秀丽的手指与指甲同其主人十分朴实。不知他使了何种技巧,手指 公轻轻一划,白哲的肌肤便浮出出红线,鲜血随即自伤口泉涌而出,如瀑布般洒落到黝黑的土堆上。 距离午后没有一段时间,森林小道中充满了阳光,但d进行的作业却诡异无比。 看见鲜血充分浸湿土堆后,d以同一根手指抚过伤口。 血流停止,伤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纵使强悍如d也不禁脸色微微发白,他迅速将粘有自己血液的手指含入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营养补充方式。 看来他似乎打算靠这些奇异的材料,来对付封锁空间这一物理现象。 “消减生命、产生生命吗——”左手说丰,犹如在呻吟“实在是惨不忍睹的工作啊。可是满不在乎地做着这种事的你又是多么的令人害怕啊。真不愧是……” “住口。” d的脸色较平日更加苍白,似乎由于文教吸吮的血滴,流露出了嗜血妖怪的容貌。左手的声音听到他的话,闭口不语。 从柴堆上拿起两要树枝分别握在两手后,d将一枝木材的前端按在另一枝中间,“唰”地一声相互摩擦。尽管动作看来毫不费力,可两边的树枝全都燃起了火焰。把它们投到枯木堆上后,猛烈的黑烟与火焰立即震荡了空气。 地火水风——全数到齐。 “换你了。” 左手伸向火焰。 伸入火中。 强风呼啸震响,连马匹亦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高声惊嘶起来。 看吧。只见犹如要焚烧天空的炽烈火焰,正化作一道细线被往d的掌中吸去! “火和风——接着是地和水。”苍白的肌肤恢复了光润,竟似有些娇艳,悦耳的声音喃喃地说话。 在范的家前方不远处,莉娜走下马车。 她不认为进行合乎礼节的登门拜访会平安无事。大概见到库欧力后马上就会被送到村长那里。 因此莉娜决定拆诸非法手段。 走到能看见范家围墙的地方后,切入森林。沿着围墙走了约十米,便碰见目标。围墙下方开着莉娜勉强能钻过的小洞。这个紧急逃后洞,是听范的女儿提及时记下的。早熟的贝丝热衷于利用这里躲开唠叨父亲的监视,和男友们幽会。 莉娜心中喊着“嘿咻!嘿咻!”穿过了洞穴,来到看似养殖小屋的塑料建筑物后方,从这里可以望见稍前方的住宅,以及再过去的仓库屋顶。 可能由于是大清早,所以静无人声。但从各处小屋中传出的低叫与吼声,可知护卫兽是处于清醒的状态。 “鼻子真灵,要是有会大吼大叫的家伙就糟了呢。算了!别被咬就好了。” 莉娜说出无忧无虑的话会,注意一下附近有无人迹,迅速跑向仓库。 纵然她感到生气,但正如村长所说的,像范那种男人,是不可能会让库欧力在住宅房间中的。 仓库比村长家的要大上一倍。门没锁,证明有人在里面。一推门后,便知道了理由。 扑鼻而来的野兽臭味刺激着鼻孔。 这里兼作护卫兽的养殖场。虽然范早年丧妻,仅有范与贝丝两人在照顾它们,不过数量却异常庞大。 小屋四周以板子隔开——板子有起超合金、玻璃板、塑料等,材质各式各样。这是为了阻挡护卫兽喷吐的酸液或火焰之故。例如:昨日看见的大蜘蛛;背负着巨壳、全长近二米的蜗牛怪物;四足兽在半透明隔板后蠢蠢蠕动着巨大的身躯。这些都让莉娜感到作呕。“吼”的声,莉娜对面仓库的一隅喷出的火焰射入空中。 “受不了!真是糟到不能再糟的兴趣了。” 低声骂了一句,可是莉娜仍大摇大摆地朝内走去。通过怪物群的巢穴后,来到了堆放家具及食物容器的场所。 野兽的臭气稀薄,但有股诡异的寒意。 “库欧力……”她试着低声呼唤,“库欧力,是我,我是莉娜,你在吗?” “抱歉!他不在。” 听到这开朗的声音,莉娜却不知为何惊叫了一声转过身来。 “贝丝……真是的,别吓人嘛。你好吗?” 莉娜安心地吐了口气,同学穿着领子坚起的雪白长袍走近她。 “如果是库欧力的话,他不在这里,他住在别的地方。” “你说别的地方,可是你爸爸不是把他带来了吗。” 贝丝笑了,继续靠近。莉娜没来由地往后退去。 不知不觉,来到了房间的角落。莉娜觉得自己好像被她驱赶着。 脚部碰到硬物。 转身一看,莉娜的表情一下子僵滞了。那是副棺材,犹如刚从墓地中挖出,还粘附着干泥。被干草束盖住了无法窥得全貌。 “贝丝!这是怎么回事?谁去世了?” 莉娜口中问着,可是她已大略猜出了真相。 “啊!” 由于正往旁边移动的脚踝被冰冷的物体抓住,莉娜因而放声惨叫。从棺盖旁的狭缝中露出了一只惨白的生。 莉娜拼命甩开它后,正欲往前逃跑,贝丝却阻拦在前。 “别那么着急嘛!莉娜。” 贝丝那布满血丝、紧盯自己的双眼,将莉娜定在原地。 背后响起硬物落地的声音。 莉娜转过身。 范站在棺材前。 身着厚重的保温蛋白质背心,以及略略脏污的长裤——这熟悉的装扮反而让恐惧包围了莉娜的理智。 “你……你休息的场所真奇特。” 开玩笑的话语可怜地发颤,范的嘴角因笑容而歪斜。 “本来我还想出去找你的,来得正好。大家应该会很高兴吧。” “等一下,大家是哪个大家?我是为了找库欧力才来的。他在哪里?” 莉娜盘算着冲向门的时机,同时说着话。 “他也和大家在一起。马上就让你们见面。” 范再次笑了起来。这次莉娜看到了他的嘴角露出的两根獠牙,拼命叫起贝丝的名字。 白衣少女一面露出獠牙,一面解开衣服的纽扣。 “我好寂寞哟!莉娜。因为都不能和别人见面,所以肚子好饿。因为自从喝了爸爸的血后,就只能吸护卫兽的血。而且,爸爸他又……” 莉娜头一次知道,有让人即使想放声尖叫却无法发出声音的恐怖存在。 同班同学自颈部以下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活了。少女的肌肉呈现出蓝黑色的干槁枯萎;凸露浮现的肋骨内部,像是心脏的鼓胀处,正令人毛骨悚然地跳动着,无生命如死物般地跳动着! “这都是因为被爸爸吸血了,”贝丝诡异地微笑,“每天、每天、都一直吻人家的脖子吸血呢。说很早以前就很想要我了。可是呢,却连一滴血都不让我吸。” “……为什么……为什么做这种事……” 恐怖消去了恐怖,脱兔般朝门口跑去的莉娜,被贝丝用仿佛枯枝的双手抱住。 冰冷,犹如月光的气覆盖了颈部。 “我也想要你哪!莉娜。在学校时,我总是很注意你哟。好想吻你哟,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现在就来做吧。” “住手!” 即使挣扎亦无用,压住身体的手腕充满有如钢铁的坚韧。 “可以吧,爸爸?” 贝丝的声音露骨、流露出饥渴与情欲。 范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虽然大家可能会生气,不过一二口应该没关系。况且,就算放着她不管,早晚也都会变的。随你吧。” 意味深长的话语,让莉娜被更强烈、更彻底的恐惧给击垮了。 早晚也都会变,到底是会变成什么? 黏腻温热的嘴唇吸住颈后时,莉娜的理性完全崩溃了。疯狂击碎了恐惧,一举喷发出被压抑封锁的灼热存在。 随着难以置信的大叫,贝丝的身体猛地飞开,撞入另一侧的墙壁。不知厚实的隔板被撞破的声音在范听来是何种感觉,吸血鬼眺望猎物时的冷笑,自他脸上消失无踪。 “这……真不愧是……” 望着莉娜正要逃走,他撮起嘴唇,怪异的声音响起。 莉娜自近在眼前的门口缓缓退了回来。 距她数米处,程式奇形怪状的身影陆续钻入门口。 大蜘蛛、巨型蜗牛、滴垂着黏液的海葵状生物、蠕动着紫色触手的肉块——是一整群护卫兽。 莉娜脸色苍白的踉跄后退,在她周遭众多的兽影在蠢蠢而动。 “已经逃不了喽。” 贝丝悠然起身,微笑着说。 “好了,欢迎。虽然你早就……” 莉娜按住耳朵。这是自己也难以理解的行为。不知,她不想听到贝丝的话。散发着异臭的身影们迅速缩小了包围圈。 “好,准备好了。” d对人面疮的话点点头。奇诡的材料群已消失,仅余飘着细弱白烟的一把灰烬,以及些许血泥。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些全被不过小指指尖大的小嘴给饱食殆尽。 d无声无息地飞身上马。 一瞬间,有些难受的眼神瞥了改造马一眼,随即挥鞭前进。 但是,在永远封闭的空间内,这次的奔驰又有什意义呢? “连接点在哪里。” d锐目注视前方问道。耳边风声鸣响。 “还有三oo。差不多开始产生裂缝了。最好注意。” 握住缰绳的左拳语带揶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面疮能感知空间。 只见d疾驰经过的路旁树群、草丛开始飘荡摇晃;不仅如此,连天空到道路都如海市蜃楼般扭曲变形,好似溶入水中的颜料,朝d背后奔拥而来。 美丽青年卷起的风溶化了这世界,仿佛将整个世界吸往他背中;整个光景妖异无比。 “还有一五o,”声音好像很快乐地说。“一二o……一oo……差不多了。” d的眼瞳映出前方光景。无恐惧无愤怒也无哀伤。冰冷一如往昔。速度再度增加。风声由呼啸转为怒号。 “五o……三o……一o……现在! 声音说完的同时,溶化崩解的万物触及d的背部,开始逆转。犹如整个空间往回翻动。 下一瞬间—— 废墟的实验室中,一个小装置喷出火焰。 自动修理回路于数千分之一秒内开始运作,但突破封锁空间的超能量体所造成的破坏与反作用的速度,远远超出其上。 破坏与修理的纠缠。 失去判断能力的修理回路更改程式,灌注“废墟”拥有的全数能源。 将封锁空间的破坏处于其他空间进行四次元接合。 d的身体飞入空中,朝着空无一物的空间飘升而去。眼角捕捉到改造马背分解为质子的景象。 一九四五年。 在与百慕大海域向热那亚的大型帆船“玛丽?西莱斯特”(maryceleste)的船员,与徘徊大雾弥漫的伦敦贫民区东部的“开膛手杰克”,同时被卷入封锁空间,自历史上消失。不过至少对于后一项结果,应当称赞修理回路的行动。 三o四六年。 以秒速两千公里移动,通过距离太阳系二亿七千万公里近处的α型黑洞,吞噬冥王星后突然消失。正在建造逃往其他星球用制衡兴建火箭的贵族科学院,为此饱受指责,大院长以下所有高层主管进行人事迭动。 (2) 空间接合时,实际时间的流动乃是0。 一九一o年。 于巴黎凡尔赛宫中游览的安?莫伯莉(annemoberly)与爱丽诺亚?裘尔丹(eleanorjourdin)两人,邂逅了于庭院凉亭中写生的玛丽?安托内特(marieantoie),并于一九一一年名为《冒险》的匿名出版物中详载此一经历。不消说,法国皇后玛丽?安托内特,乃一七九三年与丈夫路易十六世一同遭革命断头台处死之人物。 四o一八年。 人类画家瓦隆?培礼于自宅用餐时,目击了一八七四年于伦敦袭击美女寝室的白贝族身影。历史三个月完成一幅肖像画。于往后六千年中,咸认“神祖”肖像最高杰作的画作,就此诞生。 这种空间接合,用以汇聚短距离地点的同伴时效果最佳。 突如其来的猛烈暴风将莉娜三人扫倒在地。 死命爬起的莉娜,看见自己和范父女间,站着一个像是要保护自己的绝美身影。 “d!” 义演看清事态,吸血鬼猎人无声趋前。强悍的身姿,犹如正享受着令人难以抬头的强猛劲风。妖兽们发出呻吟声后退。 “果然你也是,”d望着范与他的女儿平静说道。“在死前回答我。你们的主人——那个灰色人影在哪?前往那的道路又在哪?” 即使范已被那黑暗之美结晶造成的躯体上,涌生的阴森鬼气给压制,但他依旧露出了獠牙。 “大家都在废墟里。可是一经没有进去的路了。而且,你得要死在这儿。” d的身形比怪异叱吒声早一步行动。自行奔入步步逼近的凶兽群当中。 剑刃呼啸。长着复眼的首级飞射;状似章鱼的触手翻飞。鲜血喷涌,银光一闪斩断妖物喷出的火焰。 惨烈无比,而又平静无声的恶斗。 无论破空长剑的声响,或是断裂骨头的哀鸣声都没有传出。连妖兽们的哀号亦为强风所消抹。凶暴的利爪、嘴颚、獠牙,终究未能得报一箭之仇。护卫兽一一倒卧d足畔。 白光飞射。 朝莉娜扑过去的范,遭白木针射穿两膝滚落在地上。他努力将手伸向腰际的空气枪,但手已被钉至地上。贝丝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凝望d的视线异常灼热。 白刃伸至范面前。 “去废墟的路在哪里?回答我。” 语气既非威胁,亦非强迫,却让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吸血鬼,血液为之冻结。范初次领悟到,眼前的美青年,并非寻常的半吸血鬼。 “你……你是什么人?” 压倒性的恐惧,让他忘记两膝骨头粉碎,和右手三根手指变形的痛苦,怖惧地问道。 “人类的混血儿是不可能胜过,加入贵族一员的人的。可是你……” “咻”的一声白刃划过,范的一只耳朵飞走。 “我是吸血鬼猎人。——快回答。” 口气沉静如故,却隐含莫可抵御的压迫感。 “我……知道。” 贝丝呻吟似的地说。缓缓靠近父亲与青年血战之处。 “不准说,……呜!” 范的话声,被飞到空中的另一只耳朵打断。 “……我告诉你……所以没让我吸你的血……美丽的人。” 贝丝的话声因情欲心与欢喜而颤抖。 (3) d左手握住向自己伸来,犹若枯枝的双手,问了一句:“在哪里?” “那在……” “危险!d!” 随着莉娜的叫声,d的身体一口气后跃三公尺。后跃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能量凝集体拍打了俊美的脸庞。 “砰!”仿佛装满空气的纸袋爆裂的声音响起二次。 贝丝及范的身体由内部膨胀,转瞬间化为血肉碎片四处飞散 。血沫肉片自头上洒落,莉娜发出惨叫。 才方停息的风,以远胜先前的威势席卷仓库。弯曲聚合刚建材,螺丝迎风飞去。 从吸血鬼父女体内,不,该说是从两人身处的空间中,出现的能量生命体,依据同一地点不许两物同时存在的物理法则,杀死了范父女——d知道,这是自己和这存在的第三度遭遇。 ——果然是敌人吗。可是,这家伙究竟是谁的精神造出的。而且似乎连对方也无法完全控制它。 这是找出幕后操纵者的线索。 肉眼无法看见的存在发出声音。 莉娜按住耳朵。 就在此时,鲜红与粉红色碎片,由四处朝向“存在”飘落过去。 那是四散仓库中,范父女的鲜血与肉片。它们同时停落眼睛看不见的身体表面,转瞬间遭到吸收。 精神能量的凝集体不会有欲望。这恐怕是转给幕后制造者的食粮。 门口方向有人的气息。 d跃起,在空中遭无形手腕重击坠地。 胸中晕眩,d微微摇头。左手撑地支住身体。精神能量的密度强得令人难以置信。 有许多超自然能力者能从无生有。由妖术产生的气兽即是一例。不过,由受限于自然法则之生物,所创造的“存在”的能力,自然有其界限。若仅是能量状态的话还另当别论;但若要能对创物下达指令、进行操控、让其从事工作,原则上便仅能给与极弱的力量。 有着层意义上来看,妨碍d行动的存在,等同已不存在世的造物主的创造物。 正因为是d,而且正因为还残留有突破封锁时残余的能量,才能禁得住这一击。 能量体朝d的方向移动。墙壁吱嘎作响,刺耳声响起,屋梁断裂。 “?!” d低垂的头猛然抬起。 不知步步逼近的死神,是否看见他放射线红赤芒的双眼以及两根獠牙。撑地左手握起剑柄。 不可思议的地,莉娜发觉自己能将d挥剑的轨迹,和巨大物体毫不犹豫趋前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无声无色的火花,自两者接触点爆散,灼烧莉娜的脑髓。 能量体被消灭了。 d颓然跪地。 莉娜压着头跑近他。 “d!没事吧?” “别担心。我没事,你去门口看看。好像有人倒在那里。” “你等一下!” 莉娜走去门口,窥探一会后回到原处。 “谁都没有,可能逃走了吧。” d略略思索,躺到地面上。 “不要紧吧?要叫医生来么?” “不用担心,马上就好了。说到这个,你来这里干嘛?” “我是来找库欧力的。等一下,我去拿水来。” d来不及阻止,少女已自门口消失。 不久,莉娜手捧马口铁杯回来时,d业已站起。即便在倒地时,他亦豪未流露出某处不舒服或痛苦的表情。因此莉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d给捉弄了。 “对不起,因为水井很不好找。请用。” d默默接过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并非因为身体的需求。而是为了回报莉娜的心意。只要这名少女在身边,d往往做出让认识的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似乎知道了这一点,莉娜露出微笑,但随即面带愁容。 “d!刚才那是什么?是发现库欧力那晚的家伙么?” “应该是。是超高密度的能量体。大概是知道我突破封锁后被传送到了这里,这才来封住范父女的口。” 被莉娜追问后,d简短地述说了封锁空间的事。因为他认定年仅十七岁的少女,拥有理解此等事物的头脑。 “哇。对方拥有好厉害的技术哟!”在莉娜吃惊地睁大眼睛时两人已走到户外。 毫无生物气息的仓库中,留着两样东西。 在剑刃与能连体交锋那一刹那前,d左手一直按着的土地处的深坑;以及横躺在门口附近的护卫兽笼子中的人。由于上面盖着金属隔板,状态又几近休克,所以d也没发现他。 他是库欧力?约书提伦。 ************************************************************ “又失败了是吗……” 低沉平稳的声音,这次总算充满了焦虑之色。此处是毫无灯火的废墟一室。比黑暗更深沉的两个人影,仿佛为黑暗的密度所击溃,彼此凝重对望。 “这个时候我不回去不行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一个声音是灰色人影的,而剩下那个是谁? “可是,那猎人实在是个厉害角色。竟然连封锁空间都能冲破。” “的确。” “算了,我已经在想打倒他的方法了。无须操心。更重要的是莉娜。她还没回想起来吗!” “虽然已经说服她了——。但时机未到。大家觉醒的时间不都各自不同吗。” 最初的声音沉默。显示方才所说之事难以辩驳。 “离审查官到来还有二天。非得在今、明两天完成不可。没办法了。与其等待莉娜,不如把她带来吧。” “那……” 第二个声音明显动摇。 “强制处理不一定会造成好结果。特别是莉娜的精神处理又很微妙复杂。一弄不好,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态。看库欧力就知道了。” 这次轮到最初的声音发出呻吟。 “嗯……可另一方面,他不也得到了创造出那个的能力了嘛。好吧。那就决定再等一天。趁这段时间来收拾那麻烦。这样可以了吧。” 没有声音回答,人影似乎点了头。 “可是……” 过了一会,低语声传出,不知是哪个人的。 “你感觉不到吗!除了我们另外还有某人在这里……” “别傻了。” “对我们的行动,某人正注视着,某人正嘲笑着。……从遥远的初始时刻前就开始了。” “住口!” 声音沉默。之后似乎在黑暗中毫不迟疑地开始移动。仅在身后留下黑暗。犹如他们只适合与黑暗为伍一样。 ************************************************************ (4) 莉娜在岔路上停下马车。直走是村庄,往左延伸的路线则通过废墟山丘。 “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d在马上说。马匹是自范家中借用的。“我要去废墟。你——” “要回家了啦。人家可是吃够苦头了。” 莉娜耸耸肩吐了吐舌头。 “那就好。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发觉d声音中蕴含的温柔,莉娜睁大了眼睛。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刚动,俊丽身影早已在重重叠叠的树隙阳光中飘然远去。 在原地不动许久;终于,莉娜开动了马车。 并非往前,而是往横。 莉娜以不像少女该有的精湛技巧将马车回转半圈,车轮嘎吱作响,走向先前来路。 莉娜挥鞭。风毫不留情地拍打她若有所思的表情。 约二十分钟后回到范家。 进入中庭,马匹停下的同时,她拿着杂物箱中的水桶从车夫台跳下。像是忘了先前的恐惧般直奔仓库,将库欧力拉出护卫兽的笼子。 莉娜对d撒了谎。她说了要去取水之后,将倒在路上的库欧力藏入笼内。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 要做这种事。可能是不想让d知晓自己从库欧力身上问出的某件事——但也无法确定。 莉娜将满是头皮屑与油光,异味浓烈的头颅枕在膝上让他喝下水,于是库欧力一面咳嗽一面睁开眼。 他认出了莉娜,混浊眼中注入意识。 “呼——”地喘了口气,努力想做出微笑的大脸极其憔悴,莉娜对他的模样感到心疼。 库欧力简直可以说是贴着一层皮的骸骨。消瘦的方式,就像在原本充满健壮身躯中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一样;甚至显出了濒死之色。 抱起的身体异常轻盈,一面搬运,莉娜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什么到了现在——都经过了十年,一切的齿轮才开始逆转呢?库欧力凄惨的样子,是否在象征着自己连同麦亚老师三人的命运呢?眼泪为了如此想法落下。 好不容易将库欧力抬上车夫座时,蹄声自大门处趋近。 莉娜嚼唇。因为偏偏被最不想遇到的一群人给发现了。 是自警卫团的男子们。 “唉哟!唉哟!这还真是稀客呐。” 名叫库曼的副团长自马上探出身子说道。看见库欧力的样子,残忍的双眼放出光亮。他背后背着黑亮铁棒。正职是将小龙或熊打死后出售皮毛与肉的猎人。 “唉呀,看来真惨。范呢?不在吗?” “谁晓得,”莉娜使尽全力回瞪男子们的视线,同时说着,“请你们自己去找。我只不过是来和库欧力聊天的。因为他好像不舒服,所以正要带他去医生那里。要是没事的话请你们让开。” “那家伙好像挺严重的。虽然我想说‘好,请慢走’,可他这衰弱的样子却看来不普通。你就稍微等一下吧。” 看到了库曼的信号,二、三个人进入主宅与仓库,随即回来。从仓库走出来的那个人,带着像是颇兴奋的表情,报告说护卫兽全被杀光了。 库曼用可怕的声音说了:“果然有什么事发生了。好了,一起过来吧。” ************************************************************ 找遍废墟内侧后,d回到中庭。通往地下实验室的入口已为数千吨石块所堵塞,也找不到其他入口。 尽管如此,为何d对废墟如此执着?甚为吸血鬼猎人的契约已解除。但他依旧逗留这座村庄的原因,难道是为了“委托尚未结束”这种行家的坚持吗?这是原因之一。他犹如将愤怒、哀愁、喜悦一切人类感情升华为寒冰的美丽容貌上,之所以凝挂着近似偏执的颜色,乃是为着那于实验室深处,进行了数百年之久的作业结果。 d知道那个结果吗? “似乎很难找到呐。” 左手嘲笑道。 “可是,就算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确认十年前实验的成果后,又能怎样?不过是再增加漆黑的夜晚罢了。四个孩子的命运,在十年前就已经决定。谁也无法改变。还是说……” “还是说什么?” “是为了见到那位大人?” d的脸紧绷了一瞬,马上恢复平静。 “可能吧。” “嘿嘿。跑出人性了吗。看来漫长的旅行也不是没用嘛。” 此时,天空转暗。风声突然消失。 d右手伸往背中长剑。 中庭已变得不是中庭。 d感到那个正不停窜上自己全身。 周围变为黑暗。连光的经过都不允许的超高密度,会被称作黑洞。而那个,正带着远远凌驾那种极致密度的紧密性,压垮于d身前。 d将那股密度,还原为一种“存在”。 ——果然厉害。竟然能够抵抗。 成为声音状态的“存在”淡淡说了。并非赞同。语气与字面上的意义全然无关。 ——如果是其他的,在精神上就会被物理性的力量压碎,变成废人。你果然是成功的例子。 “住口!” d“说着”。没有思考。没有开口。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对话。 “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十年前实验的结果是什么?” ——你说光和暗基因是吗? ——真厉害。竟然能看出来。 那存在一面围绕d一面说。 ——一个人的基因,一个基因,竟是注定该种族全体发展的装置,这实在是十分残酷。何况,还是生物中至高无上、尊容已极的种族;所以终究,不是能够勇敢承受那种命运的存在。从不默默接受灭亡这点来看,或许可以说“贵族”是很强悍的。 “一直默默接受灭亡?”d嘲笑。“要是会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吸血鬼猎人了。” ——必要的不是贵族。是人类。但于灭亡之时,何妨给与些许希望呢。 “歪理听够了。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告诉我。” 代替回答,一个光景“浮现了”。 并不是在黑暗中出现了光芒。也非投射在d脑海或精神中的情景。但确实出现了一个影像。 那是女人的裸体。 不只一个。 无数白皙裸体,同时存在于一个单调光景中。 她们上面压着一个黑影。黑影仅具外形,黑漆漆地将女体盖消。看来就像是乳房上开了指状黑洞,光滑蠕动的大腿上,被粗健腿形的黑影给切断一样。 女体迎向高潮。高潮仿佛永久持续。指甲掐陷黑影背部,啮咬肩膀肌肉。仰起脸上的恍惚迷醉,化为声音自湿濡光润的红唇中流泄。 然而,永恒的高潮,正意味着永恒的苦闷。 许多个脸庞刻上斯王子光景中消失。许多许多个。d数了数千万个。 ——不记得了吗。 “存在”问道。 ——如果是你应该会记得的。因为这是你诞生到这世界的刹那。 ——你,是绝无仅有的成功例子。 “你果然也在这里重复了同样的事,是吗?” d初次出声。语中燃烧着白灼怒意。 ——没错。因为这里,正是为此而建立的运算所。三五oo年间,进行过无数实验,可全数失败告终。那些成果也完全抹消了。 (5) 光景转变。 畸形生物包围d四周。 会让人立即联想起人类,但却奇形怪状的生物。头部肥肿、四肢变形、双眸如猫发光。全身覆盖硬毛。低声哭叫的幼儿群。 d领悟到,这些全是拥有自外形上,无法想象的能力的生命体。他们全都能不分昼夜地清醒行动。也能与真空中呼吸。在水中自由游泳,连致命伤都会被细胞自动修复。 生物进化的顶点之一。不过,支撑这些的唯一缺点,为他们的命运带来死亡。 吸血的习惯。 被诅咒的罪孽。 这是抹消他们的理由。毫不理会数十万生命的抗议,他们尚于婴儿阶段便被葬入黑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平淡如水的质问,倾注了无限哀愁。 ——为了追求可能性。十年前,亦是如此。然而,一切都失败了。 “想抹消他们是吗,就像对那些幼小生命一样。” ——失败成果不可残留。 “存在”断定道。与其冰冷平静,也正因此,这断定中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暗黑的基因必须全数处分。你想的话,不妨看到最后。你已看过许多,再多加几个,也不会痛苦。 一边听着“存在”,d半闭眼睛。将黑暗密度几近无限大的存在,变形成等 若自己的形状。 ——唯有如此,才能有获胜的机会。 当然,这样做无法影响对手本身。d只不过是要——斩杀在d身上的那部分存在。 在d身上某处,逐渐完成了一个壮硕的巨人身影。 那是身裹黑斗篷,深刻苍白肌肤的红唇中,露有两支獠牙的神祖身形。 完成的刹那,d把浑身心力寄托至离鞘长剑的一闪。 光切开了黑暗。 倾泄而下的近午阳光中,d将剑插入大地,倚剑站立。美丽容貌上疲劳阴影浓沉厚重。 “那家伙走了吧。” d呼吸急促。 左手含带颤抖的声音答道:“……真是个可怕的家伙。竟然让那位大人负伤……那可是自己的——” d没回答,朝系着马的门口开始走去。 “去哪里?” “虽不晓得那四人的计划,至少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命运。” “既然这样,九离开村庄吧。别管了。他们是和你不相干的人了。” “有一个人预定一天前往‘都城’。她仅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忍受了漫长的冬天。长达十年的冬天。” “想看着她,让她不知道真相就这样结束是么?还真是个多情的男人呐。” d无言地挥鞭策马。 ************************************************************ 长鞭在雪白的背部上跳动。 紧咬的牙间流出呜咽,莉娜竭力忍耐意识的恍惚眩晕,睁大着眼睛。 她的脸庞、裸露的上半身上满布汗水,身体却十分冰凉。 眼前浮现着正在嘲笑她的男子门,以及浑身鲜血倒卧石地上的库欧力。莉娜手腕捆着粗草绳,被吊在天花板的滑轮上。背上遍布青色条痕。男子们笑容满面地轮流鞭打她,还对她说这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即使略有休息,也已被鞭打了近二十分钟。这并非为了逼供。而是要虐待莉娜——为了观赏少女被鞭笞挣扎的肉体。 男子们根本没有进行询问。在将两人带入范家中另成一栋的自警团拷问所前,虽然问过范与贝丝的下落以及她与吸血鬼事件的关系;但当莉娜断然坚称自己不知道后,男子们便相视而笑,接着先对库欧力施加刑讯。遭受电击、被浸入水中,可或许是为了想多保护莉娜一点,库欧力仍旧坚持超过一小时后才晕过去。 “喂!去叫保安官。” 朦胧模糊的意识中,莉娜知道自己并未求饶后,微笑了起来。什么嘛,不过如此。不管疼痛的话,跟目前为止十年生活比起来,根本一点都不难受。 一名男子走近。由邋遢的大胡子看来一定是库曼。下巴被用力抬起。 “嘿!还很有精神嘛。就算不叫保安官,我们也够应付你了。而且最重要的,你可是什么都还没招呢。” “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你这个虐待狂死胡子。呀!住手!” 满是污垢的手搓揉着雪白半球体,库曼猥亵的嘴唇靠近莉娜脸上。 “你要招出的事情可是有一大堆。范的下落哩?还有你们和最近把村子闹得鸡飞狗跳得贵族的关系——嗯?不说的话,就再好好问问你的身体哟。” 湿热舌头在粉颈上爬蠕。 尽管莉娜拼命想转开脸,下巴却被牢牢压住。 “住手、住手、走开、浑蛋!” “唉呀!给我挣扎。喂!来帮忙。” “噢!”地点点头后,三、四名男子围了上来。 结识的腰上、背后、腹部,数只手掌与舌头蠢蠢而动。 “不要、不要!” 莉娜身躯一面扭动,身体深处发生某种改变。一古至今从未对他人感受过的愤怒。一古不仅为了对自己身体的凌辱,更为了低劣已极的人类心性燃起的白灼火焰。 这些浑蛋——低贱的人类! 白皙身体跳动。猛烈的反抗。如群聚死尸旁的鬣狗的男子们,瞬间被撞到地板与墙上。 火焰在手腕血管中奔流。 微一使力,粗草绳碎裂飞散,莉娜坠地。 “贱、贱人!” 库曼大吼,由地上跳起。 站起后马上抓出铁棒。那凶器自中段到前端处布满尖锐小圆锥。在库曼手中时可以击碎石壁;于近距离时对猎物掷出的话,发挥的威力胜大口径来福枪。 其他男子也纷纷起身,包围莉娜。 “饶不了你。我要把下面也扒光,上过之后再宰掉你。” “嘿嘿!从前后一起折磨你。” 众人口中洒出卑劣台词后,两脚正要出力往前走去时—— 钝重声音响起,门被打开。 所有的眼睛转向那里,其中五对流露诧异,只有剩下的一双眼睛满是惊愕与欢喜,猛然睁大。 “麦亚老师!” 莉娜从地上拾起衣服后,死命躲到年轻教师身后。 凶悍如这群男子者,也不禁动摇不安。不好意思似的转过脸去。好不容易,库曼才凶狠很地问:“你来干嘛。干嘛来这种地方。你不是失踪了吗?!” “之前是出门做长途旅行去了,”教师说着,对眼前异常状态毫无讶异之色。 “如今刚到村中,因为不知先前的骚动变得如何了,这才来拜访范先生想探询一下状况。” “范不在,”库曼愤愤得地说,指了莉娜。“他代替你失踪了。下落这女的知道。所以现在在讯问她。” “原来如此,”教师点点头。直直盯着库曼,“可是,看来情况似乎不太顺利。请交给我。我会在家里试着好好对她问问看的。——可以吧。” 不知为何,库曼不发一语,将否定答案吞入喉中。 “那么——就告辞了。” 轻轻一礼,麦亚教师催促莉娜一声后,消失于门外。 男子们以近似虚脱的表情彼此张望,他们之间升起安心与畏惧的气氛。 (6) 马车走出大门后不久,麦亚教师看了看莉娜的手问道:“淤血了呢。他们真过分。可是,你是怎么挣脱绳子的?” “那、那个——用力就自己松开了。” “原来如此。” 之后教师未再多问,凝望前方。变得有些不安的莉娜问:“请问,是要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我送你到想去的地方。我今天放假。” d的面容与水车小屋浮了出来,莉娜摇摇头。怀念的记忆。少女领悟到,像那样的日子,是不会再来了。 “我想去学校。” “好吧。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处理库欧力呐。带他去医生那里吧。” 总觉得老师的声音好寂寞呢,莉娜心想着。在消失期间,一定遇到悲哀的事了吧。 马车向村庄行去。 ************************************************************ 自警团一伙群聚中庭时,载着d的马疾奔而来。 在男子面前约一公尺处,d展现了难以置信的急速停止;朝着男子们瞠目结舌的表情问—— “那女孩应该在这。她在哪?” “鬼才知道,”库曼上前说道。声音满是敌意。他正想着如何解闷,大好猎物就这样闯了进来。 “稍微疼爱她一下,她就哇哇哇地又哭又叫,结束后就长出翅膀从窗户飞走了哟。搞不好在学校哩。” “马车的痕迹回到了这里。”d说着,声 音带有微妙的沉静,犹如冰霜手指抚过莽汉们的背脊。 无声无息地,d站到了男子面前。一股令人无法正视的寒洌扑击男子们脸上。是鬼气。 “你们对那女孩做了什么?回答我。” 对不容许沉默的质问,库曼虚张声势。 “嘿。可惜我们来的时候你不在哪。只不过小小询问了她和贵族先生的关系,她就给我反抗。因此把她带到里面好好地疼爱了。扒开她两腿一插进去,她就哇哇地哭着取悦我呐。” “原来如此。” d一点头,沉静、更接近低沉的声音说完话后,无言转身。 “死妖怪!” 铁棒破开大气拉出圆弧。落在d头上! “噢噢?!” 男子们的惊呼,与钢、铁的互击声一同传入耳中。铁棒在d颈部——的略上方,被离鞘的一截剑刃挡住。 男子们眼睛瞪得老大,一是为了他轻巧闪避袭顶铁棒的精准时机;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数百斤铁块的冲击,被一片单薄剑刃挡下的事实。 但是,令他们打从心底颤抖畏惧的事,接下来才开始。 d缓慢,却毫不停滞地拔出长剑。 自然,是单手。而且在背后,有个体重不下一百公斤的巨汉,以双手紧握足有五十公斤的铁棒,使出浑身力道想压制剑刃移动。 若这并非套招做戏的话,便是惊人无比的光景了。 剑刃完全离鞘,d缓缓转过方向,库曼一只手移至铁棒另一端,变为双手撑挡头上铁棒的姿势。此时,剑刃与铁棒均不可思议地未动分毫。不知何时,剑刃移到了铁棒中央。 d面无表情,美丽健壮的手臂上,不见肌肉鼓胀出力;但库曼的高大身躯却开始下沉。看到这没,男子们呆若木鸡。 涌冒的汗水濡湿胡须,犹如肿瘤的肌肉抖震,但沉降之势丝毫不停。巨大身躯被一只手臂与剑刃压至跪地。 接着只能倚靠两只手臂。库曼以恐惧眼神望向头上的敌人时,压力忽然消失。好极了,现在才要开始呐,这混帐吸血鬼。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库曼才因真正的恐怖而魂飞魄散。 剑刃依旧在往下斩落! 发觉钢刃正在切断铁棒,仅余理性正要为绝望的疯狂给侵蚀的前一刹那! “那女孩在哪里?” 俊美的死神讯问。即使在此时,库曼仍忍不住,为自己盯视着的美貌与声音陶然出神。“麦亚来过……用马车带走了。连库欧力一起……” d微微颔首,一口气将铁棒与库曼由头至下体切为两半。 库曼的身体仰天倒地后,随着鲜血开始喷溅,身体左右开裂。d对此为加一眼,跨鞍上马。 仿佛做着白日梦,茫然呆立的男子们,此时总算松了口气。因为响彻原野的马蹄声已飘然远去。 ************************************************************ 穿越森林来到村庄入口处,马车猛然停止。 “老、老师怎么了?!” 正在载货架内强提精神看顾库欧力的莉娜,吓了一跳后探出身子,“啊!”的尖叫一声。 路上约五公尺前方站着的,是那个不祥的灰色人影。 “老师、快逃!” “不行,马不动。” “没关系。杂物箱里有柏木枪!” 一说完,莉娜回到载货架,从杂物箱取出细长武器摆出架势。直径约五公分的枪身周遭环有木桩,木桩底端附有火药。这种以小型马达连续击发的武器,尽管远距离时效果不佳,但于近距离可发挥莫大威力。 “滚开!——这可不是之前的短针枪啦!” 莉娜威风凛凛站着大声叱吒。 灰影无声趋近。 “别过来!我不想射你!” “开枪、莉娜!” 麦亚教师的声音,让极其紧绷的手指使出的力道微微失控了。 留下爆音与冲击,射出的木桩神准贯穿灰影的心脏。 灰影身体微震,右手伸至背后。看见木桩根部消失在灰影胸口,莉娜不禁为之颤栗。 右手拿着拔出的木桩,灰影跳了起来。 朝着载货架上的莉娜一挥木桩。 空气被划开。 莉娜发现自己站在道路中。 连想“为什么”的时候都没有,灰影便已射出木桩。莉娜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破空射来的呼啸声已消失于胸前。 莉娜茫然望着自己抓住木桩正中央的右手。 自己仿佛变成了某种其他生物。 “还不知道吗?”灰影在载货架上问道。“那种动作、那种速度——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莉娜了。” “白痴!梦话要在睡觉的时候说,”轻松接下莉娜掷回的木桩后,灰影举起右手。 “d?!” 莉娜看见站在一旁的美青年后,不禁愕然。 “怎么了——这个男人,你不想要吗?” 灰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此时,比起身边的危险,比起胸中的安心,莉娜的身体,被一股更强烈的欲望灼烧。 那欲望喊着:好想要d,好想要被他美丽的手臂环抱着。 “这是你心灵的投影。决不要拒绝你的欲望。用你想要的方式去爱他吧。” 低沉话声中满是期待。虽然知道是精神攻击,莉娜的手还是触抚了d厚实的胸膛。可爱的樱唇娇喘。 d的呼气甜美芳香。 ……好想吸…… 莉娜心中低语。 ……好想吸…… “不行!” 拼命拉开身体后,d变成了麦亚教师。 由麦亚双手拿着的玻璃容器中,她闻到不可思议的香气。 纵使莉娜对那股颜色及香气别过脸去,但她听见了如此叫着的另一个声音。 ——喝吧。喝嘛。这样你就能自由了。会回到我这里哟。 容器伸了过来。 当它在嘴边倾斜,深红色液体猛然逼近时,莉娜将两手死命一摔。 玻璃碎裂,眼前染为一片深红。 旁边谁都没有。手也毫发无伤。 莉娜逃开。 对背后看也不看地拔足狂奔。要是一停的话影子便会追来。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己会发生改变。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回过神时,她已在森林的入口。 熟悉的那间校舍映入眼帘。她虽然觉得不应该去,却又没有其他可去之处。 “莉娜。” 正要起步的少女,被灰色人影叫住。 她发出犹如痉挛的惨叫转过身来。 接着脸上浮露安心之色,因为认出了熟悉脸孔。纵使自己不喜欢对方,但对现在的莉娜而言,光是看到同班的同学,就已十分高兴。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看来正要上学的凯利斯怀疑地问。略嫌扁平的英俊脸孔谄媚地笑着。 “没什么,你快走吧。”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遇到你的。” “好不容易?” “因为从上一次分手后,我就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啊。你看、这是昨天摘的。” 眼前伸来雪白花束。 那是不论盛夏严冬,都会送来的一朵整齐白花;还有昨天拔起的成束连根花朵。 莉娜想起早晨的窗畔。想起那窗,小小胸膛紧张颤抖地想着:“今天有没有来?”伸手打开的窗户。想起某人正看顾 着自己,以及那被静静抱紧的小白花。——这一切俱已异常遥远。 接过花束。 “喂!凯利斯,我有件事向拜托你。” 莉娜听见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说。 “什么事?” “你家是动物的屠宰场没错吧。仓库不是在这附近吗?” “对啊”,虽然他诧异地皱起眉头,细长眼睛中却浮现了好色的笑意。这些莉娜全未漏看。——反正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了。 “带人家去那里嘛。我想躲起来一阵子。因为,爸爸他老是对人家做一些讨厌的事。” “咦!是这样吗,”少女的肢体与前天分手是截然不同,散发着诱人的女人味。班上的才子为此咕地吞了口唾液。“好啊。反正冬季时也没在用。现在去吗——还是放学以后?” 莉娜回望校舍。数名学生一面看着这里一面消失在校门里。 莉娜觉得碧丝卡还是马鲁克好像也在那。某人挥挥手,莉娜微微回应,接着轻轻放下手。如同要告别一样。 接着她握住凯利斯的手。 似乎增添了些许红岩的樱唇,与湿润的眼眸嫣然微笑—— “好了!我们走吧。” 当仿佛被什么媚惑的少年,与少女消失森林深处时,d抵达校舍。从范家出去的马车痕迹,诡异地在森林道路中突然消失;d发现地面有某种打斗迹象后急忙赶来这。 将马停在校园广场后,进入仅有一栋的校舍。高中部的教室最靠近校门。 不敲门,直接拉开不易开关的教室门后,许多视线集中过来。 “唉呀,欢迎。好久不见了。” 一手拿着粉笔的麦亚教师点头为礼。 “为客人起立”配合某人的号令,近二十名学生一齐站起。听到“敬礼”后,整齐划一地低头,然后抬头。全部都是莉娜的脸。 没有“坐下”的声音。 d的眼瞳爆出凄烈光芒。 精神攻击是吗。中计了呐。 即便是自责也依旧淡然冷漠,接着d集中意识探查遮覆周遭的力场的源点。无法找到。或许是从两夜的失败攻击记取了教训,敌人设下数层之多的扰乱场,隐藏源点的位置。虽说只要集中神识即可发现,但那却必须消耗庞大的时间与精神。 “您要参观教学吗?” 拿着粉笔的莉娜问道。 d嘴边掠过苦笑。 尽管自己应已冻锁一切情感,但在犹若坚冰的精神世界某处,似乎还是留下了天真浪漫的少女的倩影。 无数的莉娜靠近。右手紧握白木桩。包围d,一齐挥下。d正欲跃起,脚却牢附地面。无数木桩溅起血沫,贯过胸,刺穿背。 d身遭剧痛,但表情不变如故,跳到教室一隅。由于接下了方才一击,敌方咒缚的效力大为降低。 d的身体在现实中并未被木桩刺穿。这一切俱是于d精神内部进行的死斗。在那里,肉体=精神,若是一有屈服,现实世界中的d便会毫发无伤地死去。相反地,只需坚持到底,精神攻击的利刃便会转而袭向攻击者。 这是安静的战斗。 莉娜和莉娜还有莉娜射出木桩。二根被击飞,一根刺入肩膀。 莉娜与莉娜拿着特长木桩朝腰部刺来。d拔出长剑斩下莉娜与莉娜的头颅。手上没有砍中的感觉。二根木桩嵌入下腹部。莉娜与莉娜放开木桩,可爱地笑了。 d看着剑身。那只是一根树枝。即使意识下令杀戮,潜意识仍旧想保护“莉娜”。 在灼痛感与大量失血造成的急遽无力感中,d苦笑了。 莉娜跳起,木桩迎头击下。d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扔入包围网中。虽然疼痛骤增,不过身体的动作正逐渐恢复。敌人也变弱了。 突然,世界产生变化。 d毫发无伤。右手长剑变回无双神兵。 d站在只有寒风呼啸奔腾的冰源。 d反而更加坚锁精神的栅栏。 因为敌人要在这场景中一决胜负。对方似乎打算竭尽全力,令他成为曝尸冰风原野的美丽尸骸。 流星划过漆黑天空。 --d 谁在呼喊着。呼声被寒风卷去,化为凄怆喊叫,传遍白色冰原。 ——d 不知是一公尺或是一千公里,难以判定距离的前方,一名女性伫立。 雪白长衣并非洋装,而是尸衣。脸庞为黑发遮覆,难以得见。却有着与d十分相仿的洁白晶莹肌肤。 ——d 呼喊似乎是女子所发,又似乎是冰风歌声。 d伫立不动,有如冻固。 不知敌人是由d的何处引出这个场景。空虚平原苍茫辽阔,确然是与这名青年极其匹配的世界。 然而那女性说了。 ——d,总算见到你了。 声音仿佛是吹越冰原的风。 ——我一直在等你--想问你一个问题。 d全身紧张。 因为不论发出的问题为何,只要自己依顺着对方行动,便意味着精神的死亡。敌人的陷阱无懈可击。 ——我想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问题提出了。这名女性应该比谁都清楚问题的答案。 d的丽容,初次映现阴郁暗影。连风也更增威势,冰原愈发寒冷,d的阴郁被渲染得更加深沉。 请回答我,d,你的父亲的名字是——? ——名字是——? ——他的名字是——? d嘴唇微启。脸颊的细微震抖,正诉说着如今进行的精神战斗的剧烈。 ——名字是——? ——父亲的名字是——? 无限沉重的话尾被风撕碎。 “他的名字是德” 白光淹没了冰原。 d刚打开教室的门。 握着粉笔的中年教师,目瞪口呆地转过来;学生们倒抽了一口气。 精神攻击以失败收场。 “有什么事情吗?” 老师问道。大概是帮麦亚代课的。 “有人持到莉娜吗” d将视线由教师身上转向学生,同时问道。冰原也好、女性也好、那问题也好,皆已远离他心中。因为他是猎人。 没有回答。少女们连头都忘了低,死盯着d的脸。连男学生的脸颊也满是羞窘。竟会有美貌足以让人惊艳至此,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女孩现在身陷险境。不是生命的危险,而是灵魂的。知道她的下落就请告诉我。” 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自窗边站起。 然而,当d赶到凯利斯家肢解动物的小屋时,只有喉咙遭咬破,血被吸食得一滴不存的少年尸体,大刺刺地躺在地上;莉娜的身影已杳然无踪。 *** 十只以上的马匹正要登上山岳,骑士为背后追来的蹄声回过头。转过来的脸孔是包含了村长与保安官的自警团团员。 “要去哪?” d离着五公尺问。 保安官走了出来。指指绑在马背上的圆筒。那是质子炸弹。 “要去处理掉那个废墟。审查官若是看到它,心情可能会不舒服吧。听去那摘花回来的小孩说,已经不管谁都可以轻松爬上去。” “你来得刚刚好,”村长大嚷着。“原来预定这里一结束就要去逮捕你。因为你有杀害库曼的嫌疑。接着还要仔细讯问你莉娜的下落。” d转动视线,曾在库曼被一剑斩杀的现场的数人,脸色倏地发白。 “很抱歉,那嫌疑并不成立,”保安官对村长说道 。“依据他们的证言,都是库曼主动朝他背后进行攻击。因此,无论下场如何,都是库曼有错在先。我们要询问这位猎人的,只有莉娜的去向而已。” 村长为这有条不紊的陈述,愤愤咬着下唇。保安官用兴奋表情注视着d:“虽然自警团员亲眼看见同伴被杀,但他们在述说事情真相时,却显得十分害怕。说实话,这实在令我吃惊。本还在想找个时间去向你请教一番,到底是用了何种技巧呢。” 村长发觉气氛古怪,再度大喊了起来。 “你、你、你在说什么没志气的话啊!至少这家伙一定知道莉娜在哪。为了不让他逃走,现在就给我逮捕他!” “若是要逃,应该被解雇时便会离开村庄了吧,”保安官加重语气说着。“但他却留了下来,虽然我不知原因为何。而且,他还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硬缠着他的莉娜。——村长,在那种护卫兽面前,我们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女孩与它们搏斗吗?我想就算死亡真的迫在眉睫,这名男人也不会逃躲的。没有逮捕他的必要。” 村长满脸通红,沉默不语。 “这样说或许有些过分;但最好别对那座山丘动手,”d静静说着。“纵然山丘的道路已恢复正常,你们最好还是把它当成拥有其他防御的力量。毕竟那是贵族的城堡。” “不用担心。” 保安官举起右手在眼上遮光,眺望着山丘背后。 d业已听见低沉地鸣声。 高耸朝天的漆黑炮身出现。 金属的壮硕身躯反射阳光,夸耀着自己的压倒性质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扁平车体施有防御光学武器用的特殊涂装。车上的三次元立体感测器与履带乃是太古遗物。 “m八o二六ct——电脑战车,”保安官自信满满地说着。“本来被埋在村外堤防里,数年前才挖了出来。还特地从‘都城’叫来了技师进行整备。托它的福,之后三年间强盗和超大巨兽造成的损害是零,不过村庄也得了万年缺钱的毛病。虽然是二千年前的车型,不过留有技术手册,也很耐用。好像是有其他什么理由才被抛弃的。我们的火力支援可是无懈可击的。” d默默将马首调往丘麓。未曾提及灰色人影潜藏废墟深处之事,也未说出莉娜可能已经离开之事,无言走下山丘。 “这里的工作结束后,便会支水车小屋打扰,”保安官向他搭话。不论是他或是村人,都认为贵族已死。“若是方便,希望你能在那之前去找找莉娜的下落。” 言下之意大抵是只要老实交出她,便能和平解决。 d毫无反应。 “别管他了,出发!”村长下令。“保安官,为了振奋士气,开它一炮吧。” 保安官苦笑,但依旧出声指示炮击。 一五0厘米的大出力雷射炮管抬升,直接瞄准废墟身影,未做多余的修正。亦无齿轮辊轧声。 粗厚光锥在城壁上产生拍热球体。一千万度的火球瞬间蒸发石壁,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生辉有如彩虹。 男子们欢声雷动。 “出动!”村长大叫。 山丘回应。 战车猛然旋转。遭飞啸扫来的陶瓷炮身一击,数名男子与马头如熟柿般碎得稀烂。 “撤退!撤退到山脚!” 保安官的声音被震惊消去。 因为战车在不住猛烈旋转的同时,它的巨大身躯正被吸入土中。看来就像,被卷入泥土绿草漩涡的巨船死前的痉挛抽搐;令人难以想像的梦魇景象。 唏里哗啦的金属辗轧声自土中飘荡传出,仅剩炮管仰对天空时,剧烈震动摇晃山丘。 超小型核能反应炉的能源化为火焰红莲喷向天际,将世界染为一片深红。 “被山丘吞噬了是吗?” 目送连滚带爬逃下山丘的一团人马时,d喃喃自语。接近废墟的道路,也因此遭到断绝。 d行向水车小屋。 让马匹于小溪饮水后,他从小屋内的行李中,取出银杯及装有小胶囊的瓶子。汲取清水后,投入一个胶囊。 只见杯中水转为血色。d一口喝干后,轻轻叹气。 内含干燥血浆及营养成分的胶囊,及是半吸血鬼的食物。 一般的半吸血鬼必须一日摄食三次,一次一颗。然而,这是d到村庄后的初次食用。他的体力远远超出了普通半吸血鬼的范畴。 天空开始泛着蔚蓝。 在黑暗彼方,一名少女的“未来”真会来临吗? d把杯子放在窗畔,走向马匹。纵使徒劳无益也没有理由放弃。 不知何故,d一再重复无用且危险的行为。 跨上了马匹,二度迈向通往废墟的道路。 数分钟后,疾驰忽止。 路旁立着一个年轻人。是库欧力。 d下马走近,找到被繁密长草隐藏的洞穴。那个莉娜遭遇灰色人影的地底洞穴。 陷阱吗? d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奇妙的感觉刺激全身。 这意味着一件事-空间的扭曲。被名为距离的空间分隔两处的地点,相互连结了。连接的地点极可能是,这个洞穴以及废墟。 脚下是土地。不足三十公分的前处,开展着铺石地板。这里应是废墟的一处逃生口。不知d逃离封锁空间时破坏的回路已修复,还是连结的空间仅剩此处。 d拾起脚边小石,朝前扔去。石头飞过土地与石板地的界线上方时,闪放蓝白光芒,之后落至石板地。外貌如故,但已是截然不同的物质。 “死了是吗。得接受同步处理才行呐。” 此处也有着棘手的守卫。 不适合空间断层物理性质的存在,于通过的刹那,会无声无息地遭逢物质层面的死亡。 d仿佛化为钻石。 他毫不考虑地静默前行。 全身细胞散发宝石光华,如梦绮炎彩妆丽容。 踏上石板地的同时,那光华摇荡消散。 略一摇头,d向里行去,开始征服黑暗深处。 异臭与气息凝聚周遭。 d眼中,清楚看见了广大空间的辽阔,以及此处居民的模样。 原来是人类,却已扭曲、变形的生物们。 “咻!”地剑风呼啸,猛扑而来的两个人首级被砍断,滚落地面。满布血丝的双眼中,迸涌的狞猛憎恶沸腾了黑暗,却无法阻挡d。 这是只会为杀戮与憎恶感到喜悦的生物。而他们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更多人失去生命。畸形生物们往黑暗深处后退了。 嵌埋深处墙上的大门,在所有人的脚步声进入后自行关起。 d化为黑风穿过门关前的狭缝。 也来到了光源明亮的走廊。硅钢筑成的天花板与壁面中似乎混有发光材质。 历经数千年岁月却全无坏朽的地面,朦胧映出d的身影。 尾随畸形人们的气息,d行经漫长走廊。从廊中紧闭的自动门背后,可听见机械装置兀自运转不休的低鸣声。 景色一变,巨石杂乱堆叠的一个角落,拦阻在d前方。有道朽腐石阶延往头上的黑暗。 一爬完石阶,钢门随即进入眼帘。 d胸前蓝色坠饰光华转强,大门无声敞开。 犹如黄昏的幽光,充斥宽敞空间。 是间与d和莉娜曾进入的房间相似的实验室。空间却大了数倍。 d脑中萦绕着往复,迄今见过的数座城堡的光景。此处也同样充满蓝光,有着灭亡的颜色。 石地上,两具裸体纠缠交绕。 灰色人影压覆雪白女体上,每 第一章 死人村庄 这座小村庄仿佛正在顽固地抗拒、排斥着慷慨洒落下的阳光的恩惠。 作为边境的村庄,虽然它已经经理过许多岁月,但规模却与邻近的村落相差无几。近八十户人家,在和煦的日光照耀下化为茫茫朦胧。最后一片残雪也被黑土壤吸收殆尽,春日已近了。 然而————村庄已然死亡。 由强化塑料与经过表面处理的木材制成的大门敞开着,被无力的微风轻轻摇晃。即使是一到傍晚时分便有主妇、孩童的喧闹声鼎沸不绝的共同厨房,饿只有尘埃在漂浮轻舞。 完全没有人迹! 大多数住家内并无发生家庭纠纷的摸样,维持着整齐清洁;可当中有一两家住家,起居室内的椅子翻倒在地;还有的住家,卧房里的床罩凌乱不整,好象刚入睡的人因急事离开了该处,而且离开后便没再回来。 这种住家的地板上可以看见微小的黑色污点,一些小指尖大小的污点,因为可能会被人误认为狗或猫的毛发等的微笑物体,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算是能引起人的注意,也没有会去注意的人存在了。 黄昏已近,白亮的阳光带上了谈谈的暗蓝色,吹过冷清道路的风,风势徒然增强,仿佛接着会有漆黑的身影自某处暗中涌出,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通过大开的村门的旅人——这个村庄的黄昏正被此种阴森的气愤所笼罩。 又过一会儿,在因暮色渐浓而转为苍茫的街道上,有一些幽暗的阴影开始蠢蠢欲动。这时,村庄的人口处传来了响亮的铁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和车论的嘎吱声。 三骑人马与一台巴士,在村门内侧的哨塔前骤然停下。 车辆是由边境联络用的核能巴士改装而成,窗口嵌有铁棒,前方有锐利的撞角。看上去不象是正经人会用的东西。 车身通体漆黑,和挺立在车前的三个人的腾腾煞气十分相衬。 “这是怎么搞的?” 右侧的男人说道。他身着黑衬衫黑皮裤。这名男子的狰狞表情与异样欣长的身体十分引人侧目。 “好象不是在欢迎受邀着呢。” 左侧的男人也发话了。虽然他的脸上挂着苦笑,但细若丝线的眯缝眼睛里却泛着凶光,狠狠环视着周遭。绑在他厚实背部的六角棒,看上去仿佛要刺杀落在地上的影一般。 两人的脸象是要征求同意似的,转向位在中间、极其壮硕的巨汉。 巨汉的身体由颈部到手腕覆盖着包有薄金属的皮制防护器具,然而其下面隆起的肌肉小山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他的脸旁但犹如长有硬毛的岩石,充满威迫感;这股票威迫感让人觉得;若是不小心在暗处理遇见他,说不定连巨熊也会吓得停步不前。 “被下手了啊” 连他的喃喃自语的声也与岩石相仿。 “一个晚上全村的人就都着了道——看来金主大概是没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试着去侦察几间房子好了。要小心。” “没啥大不了的啦,”黑衣男说到,“让葛罗普去怎么样?要是他在的话——” 话声中途消失了,由于巨汉的一瞅。他的眼神冰冷无情,犹如在看一块石头。 “——开、开玩笑的啦,大哥。” 黑衣男之所以脸色发白,并非仅仅因为体格差异,看上去相当畏惧巨汉。 他与背负六角棒的男子一齐利落地下马,用犹如滑行般的脚步进入村庄。 “波可夫大哥,怎么了?” 巴士门声响起,金发少女的脸庞从驾驶座窗口探了出来。 少女的容貌娇美如花,但他那相对于二十出头的年纪而言显得太过妖艳的模样,让人联想起食肉虫。(不懂——什么叫食肉虫…把容貌比成这个…汗下) “这个村可能被下手了。———随时保持警戒状态。” 如此低声说完后,他突然转为相差一百八十度的温柔语气问: “葛罗普的情况怎样?” “现在还好,目前没有要发作的样子。” 巨汉连头也没点,不知是否听进了少女的回答;在这之后的好一阵子,他始终盯着寂静无声的成排宿舍。其间,只有眼球曾经忽地往上抬,望了望谈白色尚存的天空。 满月的皎洁身影已然可见。 “真希望云再多一些。” 巨汉如此自言自语时,两个人影旋风般自街道疾速飞奔回来。 黑衣男说到: “果然没错。连个人影都没有。” 之后六角棒男子看了看天空。 “太阳马上要下山了。要是能快点起风就安全了呢,大哥。” 说完后他抬起食指。 巨汉似乎在薄暮中轻易就看清了六角棒男子指尖前方的小黑点,说道:“去墓地吧。”(汗啊,这帮家伙强啊!) 两人脸上随即闪过紧张的神色;但接着略略一笑后便轻身上马,堂堂正正地朝死寂盘踞的村中街道策马前行。 村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类一起从生活场所消失无综的现象,在各边境并非珍稀罕见之事。 例如,通称“浮海母”的肉食性浮紊逯校慷瓴淮蔚拇笮透『d福嵋灾本抖锏纳砬А8哺钦迓洌惶舫銎渲械囊磺猩寮右匀芙馕铡#ㄕ飧鋈绻魑煌芽垂缬鞍娴幕熬透弥懒耍褪巧衬谐鱿肿璧睤去路的生物) 还有传说中仅居于深山幽谷的妖兽——basilisk,(basilisk,即哈利波特第二集中的蛇妖,传中是由公鸡和母鸡和蛇或蟾蜍交配所生。←汗~啊这是什么生物啊——外表为蛇,但大小众说纷纭,共同点是吐出的气带有剧毒。它吐出的毒气可使草木枯萎,石头碎裂。它的视线能杀人致死。不过此处的形象又与传说中有所不同,故不译为蛇妖。)若是当它待在村庄出入口处不断凝视村子某处时,还不会有异状发生。等到它巨大的独眼泛起红芒,继而开始散发出深红色的光华后,村人们便会一个又一个地自行前来,被他的可怕口颚吞噬。不过, 这种妖兽的唯一弱点,是有时兽它眼操控的人中,会出现去和家人诀别的情况;而他们诀别的话语必然千篇一律,所以剩下的村人便会全体出动,进行狩猎basilisk的准备。 然后,在令一村人完全消失的最大原因里,还是有个更常见、更可怕的。 当此种怪异现象的消息被一名幸运地平安通该村的旅人带来之际,人们便会恰然感受到应该已经灭亡于往昔的黑暗主人在那周遭徘的脚步声。 那便是黑暗的主人———吸血鬼们。 移动至村外墓地的三骑一车,再度猛然停下去势。 距离不到五百公尺的森林一角有座广场,广场中生布青苔的墓碑蜿蜒连绵,点点暗蓝色黑块自地表露现。 或许是目标就在此处,他们一面仔细留意四周一面前进;不久後在几无墓石的森林深处停了下来。 只有该处不知被什麼东西挖掘过,大片红土翻露地表;这一角落呈现出犹如遭逢地底魔人肆虐过的模样,异样的阴森鬼气正由那里吹涌而来。 这股应以凄厉名之的气息,足以让先头二人僵坐马上,也令巨汉的喉结「咕噜」了一声。 这片遭受破坏的土地隐藏著什麼? 男子们身形不动转了转眼球,试著探查鬼气源点。 此时传出了一道低沉声响。 不、那是人的声音。像是病人发病时,痛苦、不顾羞耻的呻吟声,声音开始又低又长地回汤在这幅诡异光景中。 但男子们依旧不动。 被鬼气锁缚得入骨生疼无法移动亦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因听见那声音、那呻吟是从巴士内 侧传出之故。 虽然回答巨汉问题的那名少女并没有说「不会发作」。但大概是由於这呼啸吹刮的异样气息之故,才让她的话出了差错。会让人忍不住怀疑呻吟声的主人到底罹患了何等疾病,声中竟带著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展现的阴惨恐怖;或许也是为了这股气氛的关系。又亦或,这些感觉全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彷佛要回答这疑问一般,数秒後有人影从一株粗大树干的阴影中出现。 那人影不停踩著仿似幽灵的蹒跚脚步慢慢靠近,最後在他们前方约十公尺处停下。 於明灿银月下现出身影的,是位年约五十的老者。仿若自行散发银光的白发及充满威严的面容,让人直觉地认为他乃村中长老;不过,事实上在这群知情者眼中看来,老人却正做著两个可怕无比的动作。 左手按在衣领上翻的上衣胸口;张开的左手挡在嘴前。好像要遮住牙齿。 「总算来了。」 老人说道。声音听来痛苦难过,有如使尽力气才挤了出来。 「总算来了……可是已经晚了……村里的人已经一个不剩的被下手了,就连我也……」 不知此时男子们是否发现老人的眼睛并未向著自己的方向。 老人那仿如死鱼般淤积混浊的眼瞳前方并没有人。在迅速转浓的黑暗中唯有群树相连不断。 「……请赶快追上去。那家伙、那家伙掳走了我的女儿。请赶快追上把她带回来……要是已经变成他们的同类……就请帮我给她个痛快……」 口吻如苦诉、如哀求,老人细弱的声音不停说著。 老人对眼前的男子们看也不看,却注视著无人的场所。在魔物跋扈横行的黑暗无声迅速接的正当中,这光景著实诡异无比。 「那家伙从以前就在注意我女儿了。有好几次想带走她,可每次都被我给拒绝,最後终於在昨晚露出了獠牙……一个人被咬了以後,就以等比级数增加……拜托、请救我的女儿脱离被诅咒的宿命……他在昨晚……向北逃了。若是你的脚程,还来得及……救出我女儿後,到贾琉夏的街道去。我妹妹在那……告诉她事情经过的话,约好的一千万元就会给你……拜托……了……」 此时老人背後的土山发生变化。 小土堆隆起,接著惨白人手冲破土堆。看来与仅於夜晚绽放,名为「死人的手」的花一模一样,但这却是货真价实的死人的手。 低沉嘈嚷开始充满森林。彷佛憎怨,犹如诅咒,嘈嚷声中满是饥渴。永远无法饱足的血之饥渴。 陆陆续续破土而出的人影,应该就是一夜中化为吸血鬼的村人。 容貌模样与生前并无二致,只是脸色如蜡惨白,而且在月光照射下散发诡异青光,阴森得难以形容。 有健壮的男人;有纤弱的女人;有身著连身洋装的少女;有穿著五分裤的男孩。近五百名村人满布血丝的双眼发出光芒嘴唇紧闭一线,连沾附头上肩膀的泥土也不除去便紧盯男子们的模样,不知该说是妖异还是凄怆。 「已、已经来不及了。……设法杀了我们然後逃走吧……一入夜的话……连我也……」 老人的左手啪嗒落下。 村人也露出了同老人颈上一样的伤痕。 猛然大张的口中,两根獠牙从上牙龈处露了出来。 「噢、这家伙真有趣。」 黑衣男虽用紧张的声音如此说,手却滑向了腰际的圆月刀。 似乎是自鬼气的束缚中解脱了,六角棒男子的手也移往背上凶器。 老人嗖的一声随著背後的群众一起前进。 「吓啊!」 略一等待後黑衣男策马向前。六角棒男子紧跟在後。 遭马蹄踢踏的数名村人头颅破裂,仰天倒下後胸骨与腹部被马匹踩过粉碎。 「死怪物怎麼了啊?来啊!」 黑衣男大吼的同时,露出獠牙,自四面八方袭来的村人头部如西瓜般被从中剖开,飞射空中。 下一瞬间,银光绘出月轮,村人的首级次列飞起。纵然强如吸血鬼,失去大脑和头部後也无计可施;只能不断洒散脑浆,或在血如涌泉的同时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切开牺牲者头部的,是收在男子腰间直径约三十公分的半圆形兵器。这种外缘被磨得锋锐犀利的武器,在边境的战士间被贯称做圆月刀。通常会於後端系有钢线或绳索。它能被伸缩自如地挥飞舞动,在使用者周遭形成一个防御圈让敌人无法近身;不过由於运用时需要娴熟技巧,所以擅长的人不多。 然而,如今从黑衣男两手中画出美丽银弧的疾飞凶器,如附有魔法般未放过任何破绽,正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不断切杀村人。 不仅如此,每个人被斩杀的角度还显然各自不同。 在这种高速、诡谲多变的攻击角度下,被相中的目标定然难逃一死。 与圆月刀的切割声截然不同,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之声的,是六角棒男子爱用的兵器——六角棒。尽管棒子两端削尖如桩,但这本就是用挥扫方式来退敌的武器。六角棒的主人也是如此使用。可他的挥舞方式却极其惊人。长棒在腰间如水车般垂直回转击碎右侧敌人头颅後,回转长棒出人意料地直接绕过背後接著收拾左侧敌人。移动仅费不足○.一秒。 四具身影忽然由六角棒男子的前後左右升至空中。是凭藉吸血鬼超人力量施展跳跃攻击。 六角棒男子迎了上去。他的动作简直就是魔术。 右方老人的白发头颅向下凹陷,下一瞬间前方老婆婆的脸连著下颚自下方被削断飞入空中;再下一刹那则是左方和背後的两人心脏被棒尾刺穿。 如此神技需要何等惊人的臂力?——不、只见六角棒男子的右手固定在肩膀处不动。不管再怎麼看,他的右手自手腕以下文风未动,让人不禁觉得是长棒自行击杀村人。 这不是人类能办得到的事。 可是村人有五百人。纵使两人武艺高强也无法完全防堵针对巴士的攻击。 如今,其他吸血鬼无视於两人,踩踏大地朝巴士疾奔而去。 之後风声飕飕鸣响,惨叫传出後数名村人同时倒地。 刺穿他们的是巨汉射出的箭矢。 弓并非都市商店中贩卖的加工成品。仅是将合适的低处树枝砍下,绷上野兽肠筋後制成的简陋至极替代物。连绑在双腰和背後的箭袋中装的,也不过只是前端尖锐的简单铁条。 这些却在巨汉手中化为精准无比的导弹。 巨汉并非一次搭上一根箭;乃是抽出五根箭矢後一齐射出。取箭手法、拉弓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从射箭速度来看根本是未加瞄准的瞎射。 虽然如此却毫无虚发。此外,每支铁箭至少会完全贯穿三名村人的心脏。既然对方是即便射中腹部也无法消灭的吸血鬼,这种攻击方式自也理所当然;可却让人怀疑他如何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内瞄准目标、移动弓箭。 就在一切成谜的状况下,村人们於巴士前化作纍纍屍山。 此时自马上男子们的背後传出了微弱哀鸣。 少女的声音也从巴士中传出。 「糟了——快闪!」 於巨汉大喊前男子们便已调转了方向朝巴士後方奔去。 村人们发出「呜噢噢噢」的野兽嘶吼狂奔而来。 当距离迅速逼近到五公尺时,恶鬼群奋力蹬地的脚步猛然停下。 一名青年突然拦阻在他们与巴士之间。 若仅止如此,尚不能令这群嗜血妖物停下。 是因为不知青年是如何、从何处出现的。 微卷浏海贴附前额;气色丰润的健康脸 庞上,天真无邪的眼瞳毫无惧意地注视著恶鬼们。 为这意外出场方式而犹豫不前的村人,似乎把那生机勃勃的形体当成了求之不得的猎物,在下一瞬间蜂涌而上。 之後,发生了某种事情。 在黑暗中出现的,是无数条光带。 彷佛破浪飞跃的银鱼,撩乱一如随风飘舞的布条,精确无比的各各一闪贯穿了村人们的心脏。在一瞬间,五百名吸血鬼…… 村人们胸口喷爆火焰後倒跌在地。不住痛苦痉挛好一阵才平静下来的脸上,浮现了安详一如昨日傍晚以前的死相。 巴士的阴影中,六角棒男子慎重地探出头,望见纍纍横倒的死屍後吹了声口哨说:「唉呀、那家伙真猛。」 之後面带焦虑神色抬头望了巴士的窗户说道:「葛罗普那家伙应该没事吧。」 他对始作俑者的青年看也不看。一如来时,那青年业已消失无踪。 「被咬的人还真是伤脑筋哪,」黑衣男从另一边走出来後说,「对了,那老头不是说掳走他女儿的贵族向北逃了吗?现在去追的话一定追得到。大哥,我们去找出下落追上去吧。平安把人带回就有一千万了。反正他女儿大概也被贵族动过了,那就把她和贵族一起喀喳一声宰了,再去恐吓说我们已经让她变回人类了。对方是女的,一定会乖乖付钱。」 巨汉在他背後喃喃低语:「如果是在对我们说就好了。」 「什麼?」 黑衣男望了巨汉的脸,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巨汉正紧盯著右前方的密林。先前老人讲话的方向。 「出来!」 巨汉发话的同时,黑衣男右手的圆月刀映射月光,六角棒男子迅速向前。他们已然发现这股异样鬼气的主人并非老人。鬼气的主人身在林中。他们取出了兵器,是因为从这气息中察觉到与贵族所放鬼气的相同冷冽,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无法发现气息来源的屈辱。 「不出来的话,我们就过去了。从那老爷子说话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同行。不过似乎比我们受信任。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失礼,来好好谈谈关於一千万的工作如何?」 提案结束後巨汉稍待了片刻。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他粗浓、仿如毛虫的眉毛突地上提。 「大哥,这样比较快啦!」 圆月刀自黑衣男手中射出。不知装有什麼机关,它竟灵巧穿过树木之间,还挟带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沿巨汉瞪视的视线疾飞而去。毫不留情、充满杀意的一击。 悦耳声音响起。银光丛林间倒射飞回。 在「哇」地叫了一声往旁退开的两名男子背後,钢铁发出震汤暗夜的巨响。 巨汉右手握著的,是方才黑衣男射出的圆月刀。 鲜红条带缓缓流过锋锐表面。如岩面容上初次流露出激怒以及战栗的情感颜色。 「要动手是吧。」 低吼一声後,六角棒男子一踢马腹。 马匹不动。 再踢一次。长靴靴根安有马刺。马的腹侧皮肤破裂流出血线。但纵虽如此,马匹仍旧不动。等六角棒男子发现马在害怕时,才停止了踢马动作。 巴士门开启,「怎麼了,大夥?」 少女探出脸来。 敏感察觉异样气氛後,美丽容貌仿效她的兄长们自动转向树林深处。 黑暗深处有某种东西动了。 喀答喀答的马蹄声趋近。 在他们面前,一名年轻人忽然沐浴於月光下。 彷佛黑暗本身结晶凝聚,化为人形一般。 即使是黑色外套胸口处蓝色墬饰发出的神秘光辉,亦远逊於旅人帽下的美貌。 他於马上握著韁绳的形色,坦然一如偶然路经此地的旅人。当然,他并非寻常旅人。 「你这家伙是什麼人?」 黑衣男以嘶哑话声询问。由於那连身为男人的自己也不禁看得背脊生寒的美貌,与夺命一击是被此人破去的印象相冲突,所以说话声音才变得异於平常。 人影没回答,打算飘然离去。 「等会,」六角棒男子出声叫住对方。「如果你也是那位老爷子叫来的猎人,那就和我们一样了。突然动手是我们这边不好,不过应该至少还可以互通姓名。我们是马可斯兄妹——我是次男诺多。」 人影停下脚步。 「这是四男凯尔。」 黑衣男连点头招呼也无,只有满是敌意的双眼闪闪生辉。 「身材高大的是最上面的大哥波可夫。」 介绍结束的同时巨汉脚边发出刺耳声响。由於断为两截的圆月刀带著闪烁银粉落到了地上。那奇异的断面并非是被折断,而是被捏碎才形成的。巨汉满布鲜血的手掌在马耳上擦拭。马毛沾附血液一齐贴向同一方向。 「还有一个男的,不过因为生病虚弱没办法下车。最後是蕾拉——么妹。」 「请多指教——冷淡先生。」 与可亲话声截然相反,酷似猫咪的一双水汪汪大眼睛中,敌意火焰燃烧生光。可是当旅人的脸庞稍稍转向这方时,火焰便突然动摇。 「马可斯兄妹——我有所耳闻。」 旅人首度开口。没有高低起伏,犹若钢铁的话声中一切情感尽付阙如。同他的美貌不称,又或者该说极其相称的声音。 可是,在知道男子们的姓名後,他却还发出如此冷静的声音—— 马可斯兄妹——边境首屈一指的高明吸血鬼猎人团体。 自长男波可夫以下,次男诺多、三男葛罗贝克、四男凯尔、长女蕾拉共计五人。至今为止消灭的贵族轻而易举达至三位数,却尚未牺牲任一名兄妹的奇迹於边境居民中广为流传。 同时也流传著他们的残忍无情。 因某事件被雇用的吸血鬼猎人不限於一名或一团体。因顾虑到失败收场时贵族的回礼,当事人通常会雇用数名,乃至数团猎人。 而马可斯兄妹总是能存活到最後。 仅有他们残存。 不论是共同行动或分头行事的团体、个人,从没有一个生还。 由於没找到屍体,除相信马可斯一家「为贵族所害的说辞」外别无他法;谣言不久後愈传愈大,至今马可斯兄妹头上依然盘旋著怀疑猜忌的暗影。 尽管如此,他们身为猎人的实力却是无人质疑。因为光是被他们消灭的贵族便已达到惊人数字。 当职业猎人听见或说出他们的名字时,畏惧感定然与嫌恶之情如影相随;这全是对他们的实力及所拥有的密技感到威胁之故。 恐怕这群兄妹也是初次遇见能淡然说出自己姓氏的男人。 「你这家伙——」 巨汉——波可夫忽然露出奇特表情。 「——不、你……这付长相、蓝色墬饰——我曾经听说过。十年以前我从一座村庄的长老那,听说在这个边境只有一名能和我们匹敌的猎人。虽然只有一人,却说不定比我们全部加起来都强……难道你……」 年轻人没回答,转身欲去。 彷佛令人畏惧的凶人们不存在一样。 「等、等一下、喂!」 六角棒男子叫著。 「我们要去追抢走老爷子女儿的贵族。如果不合夥的话你也是敌人。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有回答,马只与人影被黑暗吞没。 「大哥、让他这样走掉好吗?」 蕾拉愤愤说著,但波可夫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以近乎痴呆的表情喃喃说著:「半吸血鬼……原来那家伙是这样的……」 弟妹们还是初次听到这名男子发出此种声音。 另外,也初次听见了 一个奇特的名字。 「会让我发抖的男人,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呐……d。」 短短两日内接连发生惨剧与大屠杀的维休努村北方五十公里处。 一台黑色马车疾驰过狭隘的林间道路。负责拖车的六匹马通体漆黑,车夫座上的驭者亦是全身黑衣;一台好似由黑暗生出的马车。 驭者一边让马匹沐浴在无情鞭策下,一边不时仰望上空。 满天星斗如欲垂墬。 抬头仰望的脸庞上星光明灭。 驭者秀丽的面容倏然阴沉。 「星星动了。那个来追赶……我了……有六个。」 黑暗中他的眼眸开始绽放炯炯光芒。 「而且不是普通的追击者……每个都是拥有高强武技之人……其中特别有一个……」 接著驭者似乎无法抑制兴奋,巍然站至车夫座上,扫视足畔的乌黑车体。 「不会交出去的。不管是谁都不交出去。」 睁大的双眼中,血光的光彩流溢著。 震耳欲聋的单调车轮声突然生变。 当秀丽面容上闪掠动摇神色之际—— 「砰!」的一声,後右侧车轮脱离轮轴。 风声呼啸。 马车剧烈右倾,扬起一阵迷蒙砂尘後翻倒在地。 让人惊讶不已的是驾驶者的身法。 他自行放脱韁绳跃入空中後,灵巧地一扭身躯便取回平衡,犹如一枚黑布般在离马车数公尺处轻盈著地。 奔向马车的脸上尽是不安和绝望。 粗暴地开门,看了内侧。不安才转为安心。 他深叹一口气,走向在前方十公尺处打转的特殊合金车轮。 「厄运马上就降临了是吗……」 怅然独语後轻轻拿起车轮走近马车,再度仰望夜空。 以低沉声音说:「随即就要天亮了。走到『避难所』後等夜里再修理吧。——离他们追上来时间还很充裕。」 当黑暗彼方隐隐浮显犹若拼图外缘的稜线时,两人停下马匹。 这是在一座略高小丘的顶端。 「竟然要人半夜骑马赶路,大哥也真会折磨人啊。有够惊险的。」 黑衣男一面说一面轻甩右手,比黑夜还暗沉的污点击震足畔青草。 在缓缓呼吐青蓝的黎明幽暗中,却唯有这名男子身上仿若缠附著黑沉夜晚的馀威。 身著黑衣黑裤——他是马可斯兄妹的四男凯尔。右手以及胸部、肩膀上犹如污垢的黑点,应是一路斩杀夜晚魔物至此时沾染的魔物鲜血。 「大哥不也说过为什麼要这样做了。那小子并不是普通的猎人。你应该也听过他的传说。」 出言哄劝粗暴弟弟的男子背後有只乌黑长棒。是次男诺多。 「哼,你是说半吸血鬼?」 凯尔不屑地说著。 「贵族和人类的杂种。来作吸血鬼猎人大概会是最厉害的。可是可别忘了,我们可是拿真正的贵族来血祭过哪。」 「那倒也是。」 「混血的话,像我们会多过像贵族,有啥好怕的,更何况也不可能让他抢在前面的,连夜赶路这档子事连大哥都因为年纪大了没办法办到,除了我们以外,还会有哪个家伙能整夜骑马赶路穿过边境的森林?」 正由於这个原因,凯尔对下令彻夜奔驰,不可让之前遭遇的年轻人超前的兄长心有不满。 纵使是他,在抵达这座小丘为止也遭许多生物觊觎虎视;只是因为以前路过这一带时知道了脱离森林的道路,这才能勉强於黎明前到达此处。 「真是看不透那家伙,」诺多沉稳地出言讽刺凯尔。「那家伙可是把你的圆月刀打回来的男人哟。」 正当凯尔狠狠瞪了自己的二哥时,诺多两眼放光。 「是马——要留神点。」 「……」 的确,从方才两人通过的森林深处,铁蹄声正不住接近。 「我们可是因为知道捷径才能办得到,那家伙……」 两人面面相觑。 如今,如欲冲破黑暗,一骑人马自森林一隅现身。气势十足地奔往道路的那个身影,令人觉得比黑夜还要来得晦暗深沉。 「是他!」 「别逃!」 两者马匹腰侧响起激烈鞭打声,马蹄踢踏大地。 二人以猛烈气势尾追黑衣身影。他们疾奔的模样,不禁令人想到他们若是夜中魔物的话,定然难以捕捉。 「记住大哥的命令。别轻举妄动!」 在领先约一马身的凯尔背後传来了诺多的声音。 让d抢先的话就麻烦了,但就算真的变成那样,也不可以胡乱出手。——波可夫曾以罕有的强硬口吻对他们如此命令过。 虽说如此,凯尔胸中依旧炽烈燃烧著憎恶火焰。不仅因为兄妹共有的凶恶个性;更为了d击回了他致命的圆月刀。对仅只信仰力量的年轻人而言,这乃是难以容忍的屈辱。对d的感觉超出了憎恶,变作了杀意。 凯尔右手伸向腰际的圆月刀。 然而—— 两人不禁瞠目结舌。 因为望尘莫及。 两人并不觉得骑士的速度比自己快,但距离不仅未能缩短,反而迅速加大。 大吼一声「混帐!」後奋力踹马;但即便如此,也只见敌人黑色外套下摆不停翻动疾驰生风,缩为豆粒大小後不久便完全消失视野中。 「畜生!死妖怪!」 死心勒马後凯尔以如焰眼瞳盯视吞没人影的道路一端。 「特意整夜赶路结果却是这样——」 诺多的话声也相当苦涩。 「用寻常手段是追不上那家伙的。在这等大哥来吧。」 夜风旋绕四周。 发丝飘荡,旅人帽的宽广帽檐流晃有如墨液。 优美的额头上、秀丽的鼻梁上,如似幻梦的细碎银粒乃是月光。空气中虽微带着天青色,月光投与这名年轻人的目光却明灿一如暗夜之时。 若是特别制作的改造马,可进行时速一百公里的疾奔;而眼下这骑人马的速度便毫不逊于特制改造马。 而能对随处可见的平凡马种施加此种魔力的骑手又是—— 骑士忽地紧勒缰绳。 马匹的上半身向右急倾,紧急煞车的前脚踢溅土砂石砾。 精湛的停马技巧与其说令人目眩神驰,不如说完美得让人心生恐惧。 月光再次凄寂洒落骑士的肩上、背上。 黑衣身影无声下地。 弯腰凝视接连成行的小石及泥土后随即起身,脸部转向开展身旁的树丛深处。 他是连月光也不禁相形见绌之美貌的拥有者d。 “在这偏离了普通道路是吗?他想做什么?” 在全然不像心中疑惑的语气自言自语完,他再度上马,朝成排树木飞奔而去。 只有月光知道,约六个小时前,沿道路而来的黑衣男子的马车在这时换了方向。d似乎已从日间数台电力巴士与自动车留下的轨迹中,看出目标马车的车辙。 月亮不久后溶解在苍白天空中,太阳代之升起。 太阳即将高挂中天之际,连番疾驰的d同其座骑,于穿越不知第几座森林后来到一处地方,再度停下脚步。 眼前地面一片狼籍。 正是脱落一个车轮的马车翻倒之处。 整整一日夜的差距,d仅于半日内便已赶上。虽说阳光下贵族注定休眠,但马可斯兄妹依旧落在遥远后方。人马如一的追踪行动不论是速度上或是准确度上都令人惊惧。 可是,马车消失到何处去了? d从马上眺望翻乱的土地,轻轻踢了马腹。 大异先前急奔猛驰的缓慢步伐走向前方小土堆。 登上连丘陵都称不上的小土堆后,在立于顶点向下望去的d眼中出现了一座突兀建筑物。 它看来像是个巨大的钢箱。 长三公尺,宽度达至十公尺,高度则超过三公尺。 在灿烂普照的日光下,漆黑表面绽放炫丽光焰。 黑衣贵族所说的“避难所”即是此处。 纵使吸血鬼是不死之身,于白昼中也惟有入睡一途。他们的科学技术虽然造出了各种抵抗阳光的药物,却仍惟独无法克服全身沐浴阳光下的地狱痛楚。 细胞一个个燃烧、肌肉血液腐败、所有身体组织溶化崩解的痛苦——纵使是地上的霸者也得强制屈从于古老的传说。 虽然科技已达至让他们肉体不会完全分解的阶段,但被阳光直射十分钟以上的实验者多因痛苦不堪而发疯,照射五分钟以上都代谢机能遭到破坏化为废人。无论事后施以何种治疗这些人皆无法复原。 若是在贵族们的全盛时期这倒也无妨。 因为四通八达连通边境各隅的超级高速公路、线性发动机牵引列车(linearmotorcar)等交通网总是以零事故自夸;于“都城”及其周遭设置的巨大能源制造装置,对仿古的巴士、货车等车辆亦会源源不绝供应无限能源。 之后衰败开始了。 在蜂拥而上的人类手下,贵族的创造物陆续遭到破坏,化为不符文明之名的残骸。 不仅是都市地区,连位于边境地区的贵族亦完全失去了交通工具。尽管有许多事先预料到此种日子,而在所辖地区铺设私人交通网的贵族,但在他们自身失去维护的热情与意愿后,无论如何也都回天乏术。 直至如今,曝尸于朝露湿濡的草原一角的银色轨道,或地下巨大隧道某处残留空无一人的超高速推进器尸骸,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演变至惟一交通工具只剩马车前,无法进行雷达遥控、能源供应中断等事故层出不穷。 对夺取了贵族的兵器,或能以自行开发之武器破坏车体防御的人类而言,在交通工具中僵硬不动的白昼贵族,乃是再好不过的牺牲品。 尚有余力的“都城”行政厅应边境传来的强烈要求,于交通网要处设置了他们专用的防御机构。 那就是“避难所”。 它那特殊钢板的厚度虽仅有一厘米,却可承受小型核弹直接攻击;诸多防御装置则会歼灭手持长桩、铁槌走近该处的蝼蚁之辈。 最重要的,令这避难所完美无缺的要素是———— “没入口是吗?” d在马上轻声自问。 正是如此。 放出白亮光泽的漆黑壁面上连丝毫隙缝都不存在。 仰望天空后,d开始静静走下土丘。 姑且不论春天的舒适温度,无情毒晒的阳光,即使对身为半吸血鬼的d来说也是痛苦无比。 正因为是半吸血鬼才能于夜中与贵族平分秋色;但要能被冠上吸血鬼猎人之名,还必须有足以安然忍受白天灼热地狱的力量才行。 随着d接近,周遭的空气开始笼罩在不知名的细微声响中。但那声音随即消散在阳光里。 d胸前的坠饰正散发出湛蓝光芒。令贵族的电子兵器完全停止运作的神秘色彩。 在高耸的黑色壁面前下马,d将左手按至钢板上。 冰冷触感传入手中。大概是特殊钢本身的温度。似乎构成钢板的分子兼带有原子的最小组合作用,能阻隔外来一切热能、电磁波。 d的手缓缓移过光滑表面。 摸完正面墙壁后换右面侧面。花了三十分钟抚完这面墙壁。 “哎---” 手移向背面时,自钢板与手掌间传出了为表示穷极无聊所发的叹息声。若是有人发现这奇特现象定会吓得睁大眼睛,不过d只是继续默默作业。 “不过,这金属还真坚固啊。内部的情况还是模模糊糊的呐。可是差不多能想像出它的构造。里面的超核能炉会传送能源到金属本身。不破坏核能炉的话无法打破墙壁,可是要那样做首先必须破坏墙壁。怎样?是鸡先呢?还是蛋先?” “里面有几个人?” d一边抚摸一边询问。 “两个人。” 回答立即传出。 “男人和女人。就连我也不晓得是人类还是贵族?” d连头也没点,不久后结束作业。 只剩下左侧。 可他究竟在做什么?从对话内容来看,似乎是在探查“避难所”内部;但若不击破外壁这也毫无意义。另一方面,“话声”也说破坏外壁是不可能的。 在接近钢板中心的地方,左手停了下来。 “话声”淡淡说了: “找到了。” d的动作毫不迟疑。左手留在原处,退后一步,右手按上背上长剑剑柄。 阳光仿佛为剑身所吸去。 握剑右手大幅后拉,d的眼神集中于壁上一点,于左手拇指及食指的正中央。 似乎在那里“有着”什么东西。 当后拉剑尖与钢板间凝聚白灿、凌厉杀气的一刹那---- 白光贯穿了黑壁。 迸射而出的乃是d的长剑。无论何等凌厉的突刺,应当都无法击穿特殊钢的外壁才是。可是,优美的剑身曲线已有一半嵌在纹风不动的铁壁内。 那里乃是入口,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却刻着门扉与墙壁的接缝。d左手的神秘力量在发现它后再加以刺穿。只是,纵然说是有着接缝,让长剑 剑尖插入宽度几近于零的接线一事也委实太过惊人。 “噢噢?!” 如此的声音并非由内部传出,而是发自d的左手。 “真令人吃惊啊。有一个是人类呢。” d表情微微一动。问道: “有‘错时香’吗?” 那是贵族所设计,令白昼错觉为黑夜的香料。 “不知道,不过另一个没动静。是个死人,因为还是白天。” “少女没事是吗。” d喃喃自语。纵使她可能已被吸过一次血,但若真是如此,只消杀死吸血的罪魁祸首便会变回人类。可d的面容上瞬间闪过阴郁之色又是为了何故? 握住剑柄的手肌肉猛地隆起。 不知何种神技发挥功效,他仅是一转水平状态的剑刃,钢壁表面便劈里啪啦地跑出细小裂纹。 蓝光渗出。 忽然,d停下动作。 静静转向后方。冰冷眼瞳中毫无感情之色。 “出乎意料地快哪。” 话声揶揄似的说着。 “而且来的还是没想到的家伙。” 不久,隐约有微弱引擎声自森林远方接近,接着一个鲜红身影跃至土丘顶端。 发出厚重声响,在紧邻斜面的丘顶边缘上停下来的,是台单人座战斗车。 这部交通工具是在大到有些突兀的实心轮胎上装设实心铁板后,塞入高出力核能引擎和操纵系统而成。 一般来说,人类得到贵族机械装置后作出的成品大多有着与美感相距甚远的外表。核能炉为钉有铆钉的铁板所保护,有着显眼熔接痕迹的能源如蛇般弯曲扭卷,从那里连到后方的引擎。操控面板及横杆式方向盘随意从车身底盘冒出。或许是无害放射生废弃物的关系,形似螳螂足部,在空中曲折连接轮胎的活塞也和其他零件一样脏污为红黑色。 不过比起车身模样,车上武装以及操纵者应当更引人侧目。 从后部引擎右侧长伸出去的七o厘米无后座力炮炮口,正黑沉沉地瞪视着d;对面--引擎左侧则有圆形的二o厘米导弹箱对准天空。导弹当然装有体温感测器,等着猎物的只有避无可避的死亡。然后,尽管十分危险却依旧安装在核能炉上,枪口看来仿若镶嵌着蓝宝石的东西,则是钻刺 武器(peor)--贯通炮。 光是这些便已是普通型战斗车没有的重装备了,而从核能炉与引擎的庞大程度来看,这台车辆还可轻易发挥出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高速。这匹奔驰地面的小型巨兽,凭借直径二公分的钢索悬挂式避震器(wiresuspension),无论何种崎岖路况皆能行驶自如,安稳行驶率达百分之九十九。 鲜红人影自驾驶座站起,将简陋护目镜上推,如欲燃烧的青蓝眼眸射向d,金发为风着上了金黄色。是马可斯兄妹的么女,蕾拉。 “又见面了哪。” 或许是由于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敌意,朱红色紧身衣在阳光下看来似乎正熊熊燃烧。随着不住低吼的引擎震动的身体,好像是因憎恨d而颤震抖动。 “你大概以为已经顺利甩掉哥哥们了吧,不过只要有我在,要抢在马可斯兄妹前头就是不可能的。在个好地方遇到你了哪。猎物在里面?” 少女将贵族称作猎物,一个显露出高傲自信和敌忾心的措辞。 d只是一手握剑,如雕像般静立原地不动。 “闪开。” 蕾拉以命令口吻说道。 “只有一个坏掉的‘避难所’对猎物来讲是个不幸,虽然这之前对你来说是个幸运,不过这种幸运要换到我这边来了。要是爱惜生命的话,马上夹着尾巴滚吧。” “要是不爱惜的话又如何?” d平静的声音让蕾拉脸上泛起不输衣服的艳红。 “你说什么你想与蕾拉·马可斯和战斗车为敌是吗?” “我有两种生命。随便你要拿走哪种都行。只要能够的话。” 听到同初次见面时一样淡然的声音,蕾拉沉默不语。这名不让须眉的少女犹豫了起来。 她尚未注意到击穿“避难所”墙壁的一剑乃是d的秘技所造成。一开始也压根没想过会有生物身怀此种本事。在不知晓d实力的状况下,蕾拉之所 以心生犹豫,是因为心中萌发了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动摇。 面对前方一身漆黑的商业敌手,她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酥麻感,一种仿佛由神奇麻药造成,侵渗入骨髓中的危险酥麻。仿佛为了抹去这股心中的震荡,蕾拉用力拉下护目镜。 “真可怜!这就是马可斯兄妹的做法。” 鲜红连身衣进入驾驶座的同时引擎发出了怒吼。 特意关闭消音器乃是为了威吓对方。 当双手握上操纵横杆的瞬间,巨大轮胎辗碎青草。 与其说它是跑下丘陵,倒更像是一跃而下,着地的同时一蹬大地。 距离发车起步仅不到十分之一秒,敏捷得不像机械该有的动作。 战斗车一口气朝d冲去。 d巍然不动。 刺耳声响震动空气,还夹混着异臭,臭味中伴随着白烟。 烧焦轮胎不住喷散白烟,在d身体的数公分前停了下来。 “怕了吧---滚开!” 蕾拉歇斯底里的叫声也是为了遮盖自己心中的动摇。踩着油门打算辗毙d的脚掌,在千钧一发时踩下了煞车。 但是为何d不闪躲。 仿佛就像是看出了少女胸中泛起的涟漪一般。 他默默拉引壁中长剑,将它轻轻拔了出来,以流利手法无声收剑入鞘后d转身离去。 “就是这样。一开始就该这样做了。在那装什么酷浪费我的时间!” 直到d的身形登上小丘消失于丘顶为止,蕾拉始终紧盯不放。下一瞬间,她酷似猫的眼瞳因紧张而细缩。 伴随低沉轰隆声,大地开始剧烈震动。重逾一吨的战斗车轻轻弹起,重重着地后再度跳起。 随着d的离去,“避难所”的防御系统开始启动了。 在应当无法保持稳定的车里,蕾拉一手按着操纵杆,四平八稳地站着。她有如双脚黏在车底一般和跳着疯狂舞蹈的车体始终保持垂直。 蕾拉在空中坐上座位。 引擎“轰!”地发出咆哮。后方喷射口喷出蓝色原子焰,引擎旁的排气管吐出处理完毕的放射性燃料废气。 战斗车在空中起步。 着地的同时核能炉上的钻刺武器转动,标定了“避难所”。车辆并不蛮抗大地的摇动,而是顺着冲击的力道跳跃,丝毫未倾向任何不自然角度。 空气染为蓝色。 因为“避难所”的顶部开启后,雷达控制的雷射炮出现,开始迸射火线。 雷射擦过空中的车体将地面一角化为熔岩。 若雷达拥有意识的话或许会大为慌乱也不一定。因为以准确度为傲的火线接连射出的第二击、第三击,都落空穿过目标的前后左右。 蕾拉的操控技巧竟凌驾在电子机械之上。 她打从懂事时起,便被兄妹们的父亲教导锻炼自在操纵机械的能力。父亲似乎还对他们进行过粗浅的基因改造。 但讽刺地说,蕾拉的才能仅在交通工具一项上开花结果。不论是寿命将尽的改造马或车辆,只要经过她的手定然会被赋予另一种生命。她的父亲就曾感叹过:“光给她引擎和轮胎的话就能作出一辆车了。”她的驾驭技术没多久便超越兄长们,惟有长兄波可夫勉强可和她相提并论。 如此的蕾拉十分钟爱一台战斗车,是她一有机会便到镇上废铁工厂或贵族遗迹溜跶,咚咚锵锵地搜集零件组合而成。当时 蕾拉对组合它着迷不已,真正作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连饭也不吃,只是着魔似的动着工具;劝她休息的凯尔看到这模样不禁把扳手扔向她,而那处伤痕至今仍残留左肩。 冬日一个早晨,在似水微明的晨光中,战斗车终于完成。 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把车子当作自己怀孕生下的孩子一样爱护的蕾拉,获得了几可称作奇迹的驾驭技术。 这份具体成果便在丘陵环绕的一隅不住展现。 悉数闪过电子装置的攻击后,车身在空中变换方向,趁雷射瞄准装置所需的数分之一秒刹那,钻刺武器射出银线。 那是一种液态金属。 在被以超过音速的速度射出后,分子结构发生变化,化成长达五公尺的长枪一口气刺穿了雷射炮的动力部。 电磁波的解手四处飞闪后,雷射炮沉默静止。 蕾拉把钻刺武器的炮口转向“避难所”墙面,嘴角浮现冷笑。 瞄准突然失灵。 正确来说是车辆下沉了。 “避难所”周围的土地犹如化为软泥,车体身前方开始渐渐没入土中。 紧张了一下的蕾拉露出大胆无畏的满面笑容。 后方的喷射口伴着厚重声响向前回转,喷冒出火焰。火焰通过车身两侧,首当其冲的土砂飞散四射。轮胎改为全速回转。 尘土飞扬,猛烈震动,战斗车尾部朝前退跃入空中。 落地前调转方向朝丘陵飞去,钻刺武器反转炮身后银光直接射向“避难所”墙壁。 银光却断为两截同时化作无数光粒飞射而回。 即便是蕾拉的技巧也无法闪避这面碎片网。 然而---- 战斗车着陆于坚硬地面,在它就要面对袭卷而 来的金属粒风暴时,车体却猛地一侧。 割裂薄暮的弹丸皆尽嵌入战斗车底部。 油门一踩到底引擎全开,蕾拉瞬息间让车辆攀至丘顶。 第二章 逃亡者们 美丽黑影朝踏下煞车的蕾拉走来。 “真厉害。” d的语气淡薄冷漠。 不知是冷是热的感觉窜过背脊,蕾拉按捺下那股感觉,以充满敌意的口气威胁道: “还在啊?不快点走的话,就真的要撞死你喽。” d没回应她的话,静静问: “帮你处理伤口如何?” “多管闲事” 吐出这句话的蕾拉,在话尾流露出痛苦之情后,压住右胸,在驾驶座上突地向前倒下。 射穿战斗车底盘的一枚金属片击中了胸口。 快步走近后,d轻轻抱出蕾拉,让她躺在附近的树荫下。 稍稍望了天空与“避难所”,接着侧耳倾听蕾拉来时的方向。 “还没来。” 左掌出声说了。 “这家伙的同伴还落在很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不能不管。” “那种失败也没差的治疗之后再做就好了。目标现在动也不能动的待在铁箱里面。趁早收拾他把女孩儿送回去才是。看那情况,就算被吸过血了,只要宰了贵族的话就能恢复原状。当事人也会很高兴的。” 飘散妖气的美貌倏地一暗。 “高兴?---高兴变回人类吗?还是----” “你在碎碎念什么废话啊?是被春天的太阳晒昏脑袋了吗?现在只剩下过去推个,就能轻轻松松宰掉那家伙。太阳可是马上要下山了哟。商业对手这种东西就别管了!” 好像是要证明那话声的挂虑,苍穹开始略略带上暗青色。现今这个季节日落时分为500n(night),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纵然如此,d还是默默解开了蕾拉连身衣的胸襟。 即使隔着衣服亦十分显眼的白皙隆起裸露了出来,左侧乳房上数处肌肉朝外绽裂。 满布鲜血的伤口已然肿胀变为蓝黑色,仿佛雪白肌肤上冒出了数个畸形肿瘤。 d起身,从马鞍处取来急救盒。 打开盖子后眼中闪过诧异。 “呼哈哈哈哈。” 话声出声嘲笑。 “你以为买下这个急救盒是什么时候的事啦。一次也没用就放着不管,成分老早就变质了。不会死的家伙就是有这种困扰。” “的确如此。” 淡漠如故地低声轻语后,d查探了蕾拉的战斗车取出医药箱。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将它在车底上打了开来,随即关上盖子。 “怎么了?” “没药。几乎都没有药品。” “没补充吗?竟然有这么悠哉的猎人哪。” 负伤可谓是猎人的职业病,对他们而言补充医疗药品乃是和筹措武器同等重要的事项。一旦抵达城镇或村庄,比起食品店、酒店,首先飞奔到武器店和药品店去才是猎人的习性。 有人却无此习惯。 而且还是老练猎人中屈指可数的马可斯兄妹的么妹。 d再度于少女身旁蹲下。 呼吸有些急促,体内碎片似乎未伤及内脏,可是如此下去碎片的毒素恐怕会引起破伤风。不,射入处和射出处显然已经在不停红肿发黑了。 “打算怎么做?我可是你专用的。对人类无效。” “我知道,对人类只能用人类的办法。” d自腰际的战斗腰带拔出一枚飞镖。 让左手握住镖尖。 “要干嘛?” “这少女死了的话就和你断绝关系。” “混蛋,竟然威胁我。” 话声未落,蓝白色火焰便已裹覆飞镖前端。 只见锐利的镖尖逐渐灼热,转为深红。d左手靠近蕾拉的额头。 圆大眼眸睁了开来。 “你要做什么?” “要烧烙切下伤口,这是为了让你不会痛。” “还真是亲切呢,可别以为我会感谢你哟。” “别说话。” 蕾拉从贴近的手中转开脸庞。 “虽然不知道你要用出什么妖术,但我可绝对不想在睡着的时候被你玩弄身体。我要醒着监视整个过程,要是做出奇怪举动的话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d不为所动,左手按了上去。 “不要----!” 蕾拉的声音变为悲鸣。 “拜托你住手!这样做就好了。拜托你!” 这已是哀求。注视着d的眼中涌起光芒。那光芒述说了凄惨记忆。 静静收了手,d撕裂外套下摆,把碎布放入蕾拉唇中。 没有进行麻醉,是防止咬伤舌头准备。 这次蕾拉乖乖顺从了。 她轻轻点了头,似乎想表达谢意。 不久,幽暗树荫中开始充塞活肉的焦臭以及闷沉呻吟。 周围似乎已满是暮色。 他睁开了眼。 锁禁每一个细胞的咒缚如潮急退,无可取代的快感。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段时间。 双眸连忙往旁游移。 不远处的床缘上,少女正静静坐着。 她自从坐下后便未再动过,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无法动弹。 如白花般惹人怜爱的脸庞面对着他的方向。 “怎么了?” 他躺在铺满绢质软垫的床上问道。因为看见了少女颊上的泪痕。 “外面有人。” “噢,已经来了是吗?” 紧张话声的深处有着巍然不动的自信。 无论如何高强的吸血鬼猎人,皆非夜中醒来的贵族之敌。 轻轻下了钢床站起,他望向门扉的眼睛猛然大睁。 如丝银线正洒落地面。知道那是由刻镂于门扉上方的裂缝悄悄射入的月光后,他转向少女。 “是白天时有人用剑打开的。一定是父亲委托的猎人们” 他在过膝的蓝色洋装上看见某样物品后皱起了眉头。 那是把银制的雅致短剑。他原本配在腰上的东西。 少女想用它来做什么? 他注视短剑好一阵子,接着为了了解外部情况走近墙面上的电眼。 ******************************* 剜出烧烙处理过的病灶(注:疾病在身体组织中所据之处,即病的发源处。),再以重新加热的钢镖消毒后蕾拉终于晕厥。 “这样就差不多可以了----”话声说着。“不过细菌已经侵入体内。马上就会严重发冷,只要熬过那段发冷之后就会安稳睡着了。做到这总算要结束了。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哟。” 对这令人惊异的话声充耳不闻,d交互望了“避难所”跟暗色渐浓的天空,把钢镖刺入土中冷却后收回腰带,站起身子。 “应该是对方出来的时候了。” “真无情的家伙哪,”话声忿忿不平似的说。“再多些时间的话就能治疗完成的说。别做像缺德医生的行为啊。” 那话声突然打住。 d趋前一步。 仿如沉淀着蓝光的“避难所”大门无声向内退去。 他转过头,看了蕾拉一眼。 随即转回前方的眼中荡漾凄绝光芒。 最强的吸血鬼猎人就在此处。 夜风萧萧摇曳外套衣摆,d下了小丘。 紧接着,六匹黑马接连奔出-----它们拖拉的漆黑马车亦跟着出现。 修理似乎已由“避难所”内的机械完成。 黑衣青年自车夫座上俯视d。说道: “让开 。” 声音奇妙而平静。 “即使是将人类生命易为金钱的卑劣猎人,我也不想平白夺走你的性命。” d眼中流过奇异之色,一闪即逝。 “把女孩交出来。” 既无杀气也非强逼,d淡淡说着。 男子的双眼徐徐染上赤红。 “我想要她,所以才把她抢来的。你也可以这样做。如果你敢在夜晚跟贵族交手的话---- 夜暗凝结。 景象及光景依旧如故,两人所处的空间却仿佛僵结凝固。 “啪!”鞭打马体的声音划破寂静。 二十四只马蹄无声开始踩踏大地。 不知是想辗毙微不足道的猎人,抑或是认为对方会自行离去,六匹马熊熊奔来,但却在d前方数公尺处惊慌直立站起。 一声惊叫响起。 “麦耶尔林克!” 在明了马车中迸出的是少女声音的刹那,d的身体跃至空中有如魔鸟。 银光朝着被悲痛叫声分心,反应迟了一下的青年顶上闪击而去。 伴着有如宝石的火花在黑暗中四散洒落,清脆金属音回荡不绝。 青年麦耶尔林克以左手护甲挡下了d的致命一剑。 “呼!”的一声三道光轨破风袭向腹侧,d扭身闪过,无声落至对面地上。 从马车上朝向d。 由d朝向马车上。 凄厉鬼气彼此交涌,马匹因而惊慌嘶鸣,马车剧烈摇荡。 男子右手手爪修长伸展。 手爪----不、那纵然在夜中依旧黑亮生光的爪子显然带着金属光泽。 在危机迫切时他的普通手指似乎能化作钢铁凶器。 “这个容貌、这个技巧----我曾听过你的名字。那个能令每位贵族脸色发白的名字。你就是d吧---” 对麦耶尔林克惊惧、感叹交错的话声。 “我也曾听说过,” d静静应着。 “贵族中有位绝无仅有,被领民称扬其德政的领主。-----他的名字就叫麦耶尔林克。” “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不论以何种形式。” “现在就在这里见到了。” “不能让我走吗?我没对人类做出什么事。” “这句话去对女儿被掳走,还被化为你同类的少女父亲说。” 麦耶尔林克的表情充满苦涩。 d身形轻轻一沉。 “驾!” 第三章 野蛮族之乡 在另一处场所,对决也即将展开。 马可斯兄妹的巴士,不住接近离那桥梁约五十公尺的赤褐色山谷一隅。 之所以不让凯尔先行出动,是因计算黑色马车的速度,与距离黎明的时间后,波可夫判断仅靠巴士追赶便已足够。也由于自己必须照料蕾拉和葛罗贝克,故不放心让凯尔单独行动。 虽然波可夫对前去收拾d的诺多也有所挂念,但一念及他棒术中密技,要除去确然溺水的猎人应该易如反掌。只消这一方的工作结束后发出照明弹招他回来即可。 “唉呀---是照明弹。” 抓着方向盘的凯尔眯起了眼。 “什么?” 听到话后波可夫粗犷的大脸露了出来,一道光点朝着业已充满白皙光芒的拂晓天空升去,随即膨胀为数倍之大。 “会在这种荒野中发出照明弹,一定是贵族。” “好家伙,距离大概五公里。五分钟就能追到啦。那混帐现在没法子动。嘿嘿,一刀就能解决。” 凯尔一面舔舌一面抚着安在墙上的木桩尖端,波可夫交抱着胳膊对他说: “不过,还是有些在意。在这种地方发出照明弹是想干嘛?想求救的话也不会有人来” 略一思索后,满布浓胡的脸倏地抬起。 “---糟糕!凯尔,赶快!搞不好那家伙叫来了麻烦的东西!” 惊慌语气令凯尔的表情也紧张了起来。 “没问题!” 急遽换档一踩油门,窗外景物开始以疾猛速度左右分流。 磊磊岩山的风貌越发变得荒凉奇峻。 或许是火山活动频繁之故,地面四处喷冒的白烟弥漫地表,喷出孔周围牢牢黏附着黄色硫磺团块。连岩石也失去了普通的形状,有的耸立如枪矛挑衅苍穹;有的仿佛只消手指一触便会崩塌,极其危险。 由于车辆通过而陷没的地面生出处处龟裂,裂纹中飘飞出不知算是血色还是何种颜色的水泡状物体;水泡一迸裂后,让连在这种恶劣环境也能悠悠飞翔的小昆虫,全身痉挛坠地死亡。 巴士不知是第几次碾过骨骸,被碾碎的如山白骨中,从露出獠牙的大型野兽到应是细小虫蚁一类一应俱全。此处空气中混杂的除了硫磺,还有更强猛的毒素。 道路变得更狭隘,左右的岩石转高,多了好像将要崩落坍塌的压迫感。 即使是凯尔和波可夫亦掩饰不住紧张神色。 进入谷间道路已近二十分。 忽然,凯尔减低速度。 “有了!” 马车轮廓渗漏在前方盘旋的白烟深处。 “大哥,怎么办?要这样直接撞过去吗?” 巴士前方有着以螺栓锁固的装甲板。 “不,要是女孩还活着的话就糟了。不管多厉害的贵族都不可能在白天行动,下去收拾他吧。要挂防毒面具。” 两人打理装备之际,寝室的门打开,蕾拉挖出脸来。 尽管脸色依旧惨白,眼中却燃有熊熊斗志。 “停车的这地方还真是诡异哪。发现了吗?” 波可夫一边挂上面罩一边讲: “你休息吧。葛罗普就交给你了。” “不要,我也要去。” 蕾拉抓住长兄的手臂。手上传来如岩肌肉的触感。 “敌人可是贵族呦,就算白天不能动,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帮忙的人多一个比较好。” “伤患是累赘。” “可是---” “别胡闹了,蕾拉。” 握着短枪的凯尔打断她的话。他右腰上挂着另一副面具,是被迳自取走的少女用防毒面具。 “大哥也那样说了。这里交给我们两个人就行了。反正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用不着瞎操心。” 听到这像是哄劝,却仿佛隐隐夹带兽欲的话声,蕾拉扭过脸去,像是死了心,点了点头。 “要走喽。” 说完这句话,波可夫与凯尔站至出入口的阶梯。凯尔压下身旁开关后,半透明罩子自头上降下,隔离两人与车内。 他们并非初次在毒气盘绕的环境中追杀猎物。 手动开了车门,两人下至地面。除面具外未使用其他装备。这等程度的毒气与放射能,仅靠血液中的人工抗体便可将其吞噬消灭。 疾奔过地面的脚步静默无声。 马车纹风不动,孤伶伶的影子仿如被烧烙于地面上。六匹黑马也垂头不动。看似在睡眠,又像是在沉思。 这毫无防备的光景,反而在两人胸中暗暗刻下不安与紧张。 凯尔再度握紧短枪。 离马车还有三公尺。 白烟遮障两人视野。 烟幕散去。 在他们与马车之间突然站着一个黑影。 瘦长身形全身以带有黑色连身帽的长衣覆盖,不禁让人认为他应是毒烟成分形成的幻影。 “你是谁?” 凯尔沉声询问。面具的过滤器兼有扩音机功效。 没有回答,黑影举起右手。 “飕!”的一声,黑影右手腕遭铁箭射中。 黑影摇晃。 箭矢不止一根。藉由波可夫的神技,黑影头部和左胸也同遭箭击。 无论对手多神秘,一律先下手为强,这正是马克斯氏的作风。 黑影抬起脸。 两人大吃一惊。 连身帽中空无一物。 一件长衣插着三枝箭矢飘然落至地面,看到这样,连波可夫也忘了射出第二击。 下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朝马车放出铁箭。 箭矢准确贯穿马车后方严重磨损的铁板,此时车窗失去轮廓、车轮瘫软扭曲,整台马车变为一匹黑布,步上了黑影的后尘。 银光疾驰燎灼白雾。 圆月刀一闪画出优雅曲线接连闪过马匹颈部,粗壮马首被斩开一半后整个开裂垂坠。 没有血液流出。 显眼的切口处也看不见肌肉及颈骨的断面。 马匹内侧乃是空洞。 微微晃动后,六匹马只全数化为黑布摊叠地面,两人只是对此茫然呆望。 此时诡异笑声自周遭涌现。 悦耳的女性笑声忽高忽低,阴森得有如像从地底流泄而出。 二人前方约十公尺处,突然浮渗出形似女子的纤细身影。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追在贵族后面来到这里的家伙,我本以为是有什么厉害本事的人,这才来见识一下,原来不过如此。要是只有这点本事,就算走上了这条道路,也只有地狱的油锅在等着你们,最好乖乖夹起尾巴消失。” 犹如金铃鸣响的话音中,有着邪恶无比的暗影,感受着这股阴暗的凯尔大叫: “刚才的怪法术是你搞的鬼吗?!”左手举起短枪,右手的圆月刀蓄势待发。 “很可惜并不是。” 女子说道。 “不过也还好不是,所以你们只是被戏弄了而已。要是爱惜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的话,现在马上就掉头吧。” 波可夫出声询问: “贵族在哪里?” 奇怪的是,他紧闭着双眼。 “在我们的村里。” 女子回答了他。 “为了雇用优秀保镖,好不被像你们这种蛆虫追杀才来的。呼呼、你们也从我们之中选雇追杀他的猎人如何?” 面具下凯尔的脸因怒气而胀黑,紧接着右手一动。 短枪破空飞去,毫无阻碍地穿过女子身影刺入远处石壁。此时一群东西在两 人四周朦胧浮现。 全是女人的身影。 “混帐!” 骂出这句的同时,圆月刀一闪斩过其中一个,但却直接穿了过去毫无击中的感觉;凯尔抬头望向兄长。 “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旧紧闭双眼的巨汉点点头,悦耳嘲笑轻轻飘入了他耳中。 “哈哈哈,还不明白吗,蠢蛋?你们就永远留在毒烟中彷徨游荡吧。” 下一瞬间那话声突然转为“啊!”的惨叫。 因为波可夫的箭矢贯穿了二人后方的一个摇晃身影。然而,是在何时?又是如何做到的?就连被射中的雾中女子,显然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毒烟的臭气中掺混了血的气味。 “可、可恶!” 大叫的同时影子突然消失。 “大哥---干得好!” “嗯。” 可能是知道女子已经消失,波可夫睁开犹如虎眼的双目点点头,两眼出奇有神,接着往回走向巴士。 车门关上,自排气孔除去毒烟后,一进入车内,波可夫破天荒地以如岩巨拳打了车身一拳。 “砰!”了一声车顶摇晃。 “大哥,怎么了?” “变麻烦了。那死贵族逃到野蛮人之乡里了。” 紧张起来的不只是凯尔,连于车中待命的蕾拉亦然。 在这群兄妹间,首度流露出近似畏惧的气氛。---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 “这可好玩了。” 蕾拉苍白的脸庞甚至因兴奋而泛起绯红,自言自语道: “野蛮人之乡---五千年间相互混合的魔人血统,还有黑暗中孕育的妖术;我一直都很想和他们交手一次哪。” “没错!” 凯尔呲牙咧嘴地说了。 “那家伙逃到那村里十有八九---不、那女的也说了,说是要雇用他们,这样一定会有几名魔人变成护卫。嘿嘿、真令人期待。传闻中的野蛮人妖术,比起我们的本事,谁会比较厉害呢?我正巴不得能比个高下咧。” “当然,真要动手的话,野蛮人也好、贵族的神祖也好,都会死在我们手里的。不过主要目标不是那混帐贵族的一千万元哪,我可不打没钱的仗。要先等诺多回来,还要找出那妖怪的老巢。我和凯尔先出发,蕾拉、等你脱离这个鬼地方后就打出照明弹等诺多回来。” 然后,这群凶恶兄妹对望一眼,抖动身体发出一阵凶残大笑。 究竟,连他们也不敢轻视的野蛮人之乡是?里面的居民是?在黑暗中孕育的妖术又是? **************** 离马可斯兄妹遭逢怪异人影与女子的地点五公里外有条道路,沿着道路前进望向左手边,便可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岩山。 在不知情的旅人眼中,岩山只是无数大小岩块堆积于黑沉不毛大地上的单纯自然产物。乍看下笨重石块凌乱无章,可是只要仔细观察,用心留神一番后,便会知道岩石的排列其实依据了极为严密的力学模式。在此同时,自融入青空云海的高处吹来的冷风中,仿似妖气的寒意不禁令人不寒而栗。 望似让人容易攻顶的岩山岩石其实是种机关。按微妙复杂的位置堆叠而成的岩石,令无论何等厉害的人在挑战途中都必然会发出声响;即使万一有人能通过这关,也还另有陷阱:来人定然会触动必经处上的某块岩石,接着数万吨的岩崩便会吞噬登山者。 虽然如此,若来到岩山半山腰处,眼前便能看见一座洞窟。 不知它是拜何种奇迹所赐才出现的。洞中有犹似来自冥界的湿郁阴风迎面吹来,穿过该处后立刻可见一座由粗木巨岩建成,犹如要塞的小城寨。 尽管随处可闻的笑声、怒骂不绝于耳,炊烟袅袅升腾,但却依稀飘散着与世隔绝的氛围以及妖异气息。----此处正是令马可斯兄妹为之战栗的魔人巢穴,野蛮人之乡。 有辆六头黑马拖曳的马车,不知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来到了这处聚落。来访时刻正值曙光开始散溢白昼应有之生命的时分。 乡里中家宅错落,有着众多男女。 他们停下手中工作,由各家的窗户中探出脸后,以马车为中心围站成一圆圈。 仿佛事先得知了奇妙来访者的来历,无人提议打开马车门。 分开围成数层的人环后,一名白发老人走了出来。 修长白髯几欲垂地,腰部弯驼至与大地平行。不知是几百岁的脸上,皮肤皆尽为皱纹所遮埋;但虽如此,这名老者却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活力。 他走近马车左侧的门扉,手中拐杖轻敲车身钢面。 随后一点头,转身向背后众人眨眼示意,接着将一只有如干瘪黏土的耳朵贴了上去。 风飒然止息。 死寂沉默持续数刻,不久后老人开始用哄诱儿孙般的和蔼表情点着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欢迎。你说为了守护心爱的女人想要保镖是吧。很好、很好。那么、要几名?---三名是吗?嗯,有想要的人选吗?” 犹似细线的低阖眼睑此时倏地睁大。 凌厉精光散溢而出,不过眼睛又再度合上。 “贝凯、卡罗莉、马西剌噢,就算在我们村里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哪。好吧,因为照明弹而知道你在被追杀后,贝凯和卡罗莉就去耍耍那些野狗了,不过马上会回来,他们就随你差遣了。” 不知这名老者如何与在日间陷入假死状态的贵族对话?但立在一旁的众人却无一个为此流露出怪异颜色,老人再度睁开双眼。 “噢,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是吧什么,有个独自追杀你的家伙是吗?哼半吸血鬼。” 空气不安骚动了起来。虽然乡民们纹风不动,但却好似有白茫妖气弥漫四起。 “名字是---d?!” 当老人脱口叫出声时,这股气氛化为惊愕低语。 俄倾后,当二度沉默支配这幅光景之际,老人的喃喃自语中,竟带有兴奋不已的震颤。 “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做为对手是绝对够格了。只消把他引入这个城寨,再慢慢对付他就行了。不过,费用所费不赀呦。” ***************************** 兄长们离去一小时后,葛罗贝克发生了异状。 呼吸转为急促,干瘦的脸上汗出如浆。 面对大异平常的严重情况,蕾拉不禁手忙脚乱。脉搏也跳得奇快。 “要发作了。这次好像和以前一样”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点滴瓶里加了危险剂量的消炎镇痛剂,当她把擦拭了成滩汗水的毛巾拿到厨房冲冷时--- 巴士猛烈摇晃。 金属餐具陆续落地,好使吸音材质的绒毯打算维持安静,车内还是充斥着猛烈噪音。蕾拉全身伤口剧痛。 连忙以纸胶带固定点滴瓶后,蕾拉跑了车内一圈,从所有窗户观察四方。车外无人。车子停在离道路不远,直径约一百公尺的广场正中央。蕾拉一咋舌,飞奔入后方的车库。 视而不见地经过五头四肢折叠的改造马,跳入战斗车的驾驶座。 一转点火开关后,蕾拉感受到轻快震动。不用观看横杆式方向盘帝的数位计量表,蕾拉便已将车子的状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核燃料填充百分之九十八引擎正常自动稳定装置正常贯穿伤痕所造成的损害轻微。行驶电压百分之九十七不受影响武器管控ok。----出发。” 后方车门打开,不等走道伸出,战斗车直接一跃而出。 着地的同时全速驰绕巴士一圈。 晃动的只有巴士,依旧不见人影。 蕾拉把战斗车打横停在广场入口,似乎打算阻拦对手,接着从座位上昂立而起。 “是谁?滚出来。马可斯兄妹的么女蕾拉·马可斯可是不逃也不躲的。” 似乎是要回话,爽朗话声响起。 “好威风的小姐呐。” 蕾拉愕然转身,但在转头前的一刹那脸上却浮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无法判定那清晰话声是由何处传来。 背后空无一人。 左右也是。 “在哪,在哪里?胆小鬼,快出来!” “说什么出来---” 声音嘲笑着。 “我就在你旁边,看不见是你眼睛有问题。” 蕾拉再度惊慌得血液几欲冻结,环视周遭后,她领悟到那话声所说是真的。 他就在某个地方。 而且近在咫尺。 蕾拉动员所有神经探查四方。 彻底锻炼过的五感能发挥不逊于兄长的机能。可不论是双耳或皮肤感觉,都告诉她广场中的生物仅有自己一人。 前所未有的恐惧包围了蕾拉。 尚未痊愈的伤势及自信丧失造成的结果。 蕾拉一手拿住身旁的短针枪跳出车外。 她仍未抛弃斗志以通红的双眼扫视四方。 背后闪过刀刺剧痛。 她一转身同时扣动短针枪,环绕广场的岩块之一遭逢猛击后化为沙砾。五十万根长一微米,粗千分之一微米的超硬度钢针,以高压氧射出后,即使是贵族城堡的墙垣也会变得有如素陶壶般的脆弱。 只是,对于无形的对手却是---- 蕾拉一只手伸到背后,有血渍的黏糊触感,显然遭到利刃砍伤,她却无计可施。 接着剧痛二度袭来,蕾拉跪倒地上,力气迅速消失。 话声再次涌现。 “怎么啦,小姐?就算这样也还远远抵不上我同伴受的伤。等你快受不了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扯平了吧。” “你是谁?在哪里?!” “刚才不就已经说过了吗?在你身边,注意的话就能看见了。因为你觉得看不见所以才没看到。好了,这样应该就知道了吧?” “呜啊----!” 被切裂衬衫的背部鲜血流溢,同时蕾拉倒地。 对方不停浅浅割伤无法抵抗的少女肌肤,这是极为残酷的拷问。对方似乎被蕾拉痛苦挣扎的模样激起淫猥情绪,话声中夹带了情欲的味道。 “怎么啦,怎么啦?再更痛苦一点,再多挣扎一点吧。我也会让你的哥哥们在不久后落入同样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嘲笑突然中断。蕾拉感到身旁有股剧烈动摇的气息。 特异鬼气呼啸吹涌而至。 来自广场的入口。 是诺多吗-----不对。 绝望再次充塞胸中,蕾拉拚命把头转向那边。 不知他是如何越过战斗车的,无声到来的黑衣青年正飘然立于广场中央。 蕾拉凝望着的俊秀脸孔让她忘记了自己的疼痛,陶然出神沉醉。 邪恶的气息转瞬消失。 仿佛在查探情况,d于马上略停一会后,策马走近蕾拉身旁。 “对方走了。能站起来吗?” 蕾拉迷迷糊糊起了身。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这没啥大不了。你来做什么?” 之所以未带着强烈敌意,是由于她从波可夫那听说了有人照顾过自己的缘故。除了这名美青年外再无可能。 “看到照明弹才过来的。其他的兄长在哪?” “车里。要是你轻举妄动马上就会冲出来的。” 蕾拉撒了谎。 “袖手旁观让妹妹独自战斗是吗?马可斯兄妹也堕落了。” d的口吻既非讽刺也无其他含意,仅是单纯陈述事实,蕾拉听到后恍然大悟,接着一阵踉跄,大量出血的后果出现了,何况之前的伤也还尚未痊愈。 再望了一眼于马上凝视自己的青年的冰漠美貌,蕾拉晕了过去。 *******************************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趴在床上。 还未注意到自己的赤裸肌肤上裹着绷带,蕾拉先转身看向门的方向。 “等一下。拜托,等一下!” 为何情不自禁地如此大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人影停下。 蕾拉起身,扯下右手的输血管,被架起的血浆瓶猛烈摇荡,一望可知是某人为了输血才准备的。 “睡吧。你的伤口裂开了,会吵醒你哥哥的。” “别管他。” 口中虽如此说,蕾拉还是瞄了走道对面葛罗贝克的状况一眼,确定他神色安详后一抚胸口下了床。 此时突然痛彻心扉,她不禁呻吟出声。 “不要走。-----你走的话,我会死的。” 青年走向门口。 “等一下。不管我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吗?”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说出如此软弱的话语。这样说的话,或许他就会留在身边了。----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这种想法。 想追上去,双脚却不听使唤,蕾拉跌倒到地上,忍不住发出急切痛声。 青年悠然走近,扶起她。 “背好痛呦,送我到床上。” 这是谎话。 青年再度背过身去。 “等一下!先前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你走了的话,他说不定会再出现。拜托,留在这!” 青年转了回来。 “我是同行的竞争对手。” “是救命恩人,是我和葛罗普的。就算哥哥们回来了也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的。” “话先说在前面。” 青年继续淡淡说着。 “我杀了次男诺多。” 蕾拉抬起双眸。 本以为她会怒火中烧朝d猛扑过去,但蕾拉的肩膀反而垮了下来。 “是吗二哥被杀了啊我也隐约知道了,因为对手是你。-----等一下!别走。再一下就好,留在我旁边!” 似乎是悲怆呼求外的某种事物,令如冰青年停下了脚步。 青年回到寝室,蕾拉躺回床上;青年背倚车壁俯望着她。 “为什么要救我,而且还救了两次?” “因为有空。” “不是在追杀贵族吗?” “大概知道他的目的地。” “唉呀,能告诉我吗?哥哥们也会很高兴的。” “那边床上的就是生病的兄长吗?” 青年静静发问。 “嗯,打从一出生就从没下过床。” “相对的好像也有了其他能力。” 蕾拉脸上闪过震惊之色,随即变回认真表情问道: “真奇怪哪,你——竟然救了同行的敌人两次。却又毫不在意的杀了我的哥哥,不屑杀女人吗?” “是敌人就杀。” 听闻d平然说出的说,蕾拉脸色惨白。她知道这是真话。青年的美貌中亦蕴含着妖刃的锋锐。 纵使如此,一道想法却如诡异魔雾涌入胸膛,融入了心脏与脑海:只要能让这男人一直望着自己,就这样被他杀掉也没关系,想被他杀掉。 或许,这便是半吸血鬼---承继贵族血统者的魔力。 “奇怪的人!” 蕾拉再度开口。 “不想问大哥他们去哪了吗?你好像打算我一醒来就离开,像个影子一样,像风一样,---半吸血鬼都是这样吗?” “何时开始作猎人的?” 突然的询问,让蕾拉有些惊慌。 “要说是从何时,从懂事起就是了。因为没法靠东西为生。” “这并非适合女人的工作。若会以追杀猎物为乐的话,那就表示你不再是个女人了。” “真是多谢你提醒。多管闲事!” 蕾拉扭过头去,若是其他男人,她早就甩了巴掌或射了匕首过去。 不是劝告也不是揶揄,青年用淡淡语调说出的话,含带着足以令蕾拉动摇的力量。 “现在已经没办法改变生活方式了,因为手上沾了太多血。” “洗了就会掉。”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是想让我失业吗?” 青年移往车门口。 “下次见到我就直接开枪,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可求之不得。” 蕾拉眼中有着哀伤颜色。 “就算少了一个妹妹,哥哥们也不会在意的。” 消失在盛阳中的人影说了: “临死前会叫妈的女孩不适合从事猎人这行业。” 然后青年消失无踪。 仿佛消溶阳光中的阴影。 只余话声在蕾拉耳中回响许久。 少女牢牢盯视着紧闭的门,眼眸中有某种东西悄悄渗入。 刚走向车门,她的衣服下摆被细瘦手臂抓住。 “葛罗普?!” “蕾拉你不会听那家伙的话对吧” 阴沉声音从毛毯下断续传出。 “你不会听他的话丢下我和哥哥们吧蕾拉,别忘了那件事” “住口!” 蕾拉想甩开的瘦弱手臂,有如魔咒般用强韧无比的力道束缚着她。 “别忘记了蕾拉你是我们大家的东西这件事” ************************** 两个人影如蝾螈贴附于鸟瞰“野蛮人之乡”的岩壁上。 两人自然是凯尔及波可夫。寻常旅人无法攀爬的岩山,似乎并无法发挥功效妨碍这两人。 凯尔趴在平坦岩石上,以电子望远镜观察过村庄后抬起头,对在不远处侦察其他地方的波可夫说: “该死,不管是马车还是车里的人,进去森林之后就没出来了。会不会已经用骗我们到这里的相同招式逃走了?” “不知道。” 波可夫摇摇头。 “可是也总不能大大方方的走过去问呐。” 连凯尔亦沉默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但对潜入乡里一事,就连这两名凶人也不禁踌躇再三。此外,身为猎人的本能也告诉他们,在白天时若超过这里继续接近下去会有危险。 这个平凡的隐密聚落既无哨塔也无守卫,模样看来毫无特异之处。其实在平平无奇的岩荫或树丛中,正潜藏着锐利如刃的机敏视线以及气息。 两人以眼神交谈后,决定趁夜潜入,只是要等监视眼线松懈才进行。 马车主人被请入了村中,定是为了他要从乡民中雇用保护自己的护卫之故。 若是可以,两人虽想在那之前加以击杀,不过事已至此,是绝无可能了。两人也没有自信潜入有能和自己比肩、甚至凌驾自己之上的妖物群聚的村落达成任务。 于是,惟有等待马车离开,只是这也有风险,就如同不知马车如何被运到村中一样,马车用他们无法想像的方法逃脱的可能性也极高,可识破对方伎俩的手段却付之阙如。 若至少得知贵族的目的地,还有抢先埋伏这招可用;不过在连猎物姓名都不知晓的现状下,终究也不可能。 这样下去就糟了----马可斯兄弟焦急想着。在不停的焦躁中只有时间不住前进。 当初两人来到这里时,马车正要从广场移到树林中。由周遭人群散去一事来看,似乎是已有了协议。虽然贵族白昼休眠乃是常识,但这点好像不适用于这个乡里。 究竟他们了什么----不、内容也大概猜得到。 应该是谈了要雇用几名什么样的护卫到某处去。 阳光接近正午,岩石表面开始散放热气,但两人依旧束手无策,就在连波可夫的脸上亦开始流露明显著急神色时--- “大哥,----那家伙是?!” 波可夫一面以白眼制止凯尔的惊呼,一面用力按抑住胸中惊愕。 在他们左前方,有个人影悠然穿过了通往村落的漆黑洞窟----那人正是d。 “那家伙应该已经溺水了---他不是半吸血鬼吗?!” 波可夫没回答凯尔的疑问。因为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如果这样就是诺多被干掉了。” 凯尔大吃一惊望向兄长,在那一瞬间脸上立即涂布憎恶之色。 “混帐竟然把诺多哥绝对要宰了你对吧,大哥” 波可夫虽点了头却依旧默默不语。d现身在此的事实让他知道,那会是件何等不易之事。 贵族及野蛮族护卫----光这两者便已要用性命相搏,再加上要与邪诡威势犹胜前二者的年轻半吸血鬼为敌。未免太过勉强 “该死!一定和我们一样是来调查那个乡村的。现在是个机会,让我用圆月刀宰了他。” 波可夫的手用力压住正欲起身的弟弟手肘。 “等会。那家伙直接朝大门去了,不是要侦察,应该是要直接谈判。” “什么!---该死,那不就更糟了。这样下去那家伙会抢先一步啊。” 凶暴四男的话诚然不假。 波可夫凝望天空一阵,表情倏地转为沉痛,额头开始渗汗。 半阖双眼中有着不忍之色。 他说: “没办法了,不得已,去拜托葛罗普吧。” “咦----” 发出生硬话声的,是两天前进入死人村庄时提议葛罗普去侦察,结果被波可夫瞪了一眼的马可斯四男。 那名形若木乃伊的年轻人,藏有什么足以打破这种困境的力量? “这里我来监视。凯尔,让葛罗普发作后马上回来。” “知道了。” 不知为何,答话的凯尔脸上浮现了极为淫荡的笑容。 下一瞬间,他自岩石上翻身跃起,黑色皮上衣不住反射阳光生辉,踩着轻巧步伐下离岩山,行迹有如魔兽。 他踩过的,是不论踏上哪一块都必会引发岩崩,危险至极的岩石。 ************************ d来到怪异大门前约五公尺处后停下马匹,大门看来是用钢索绑缚木石后再贴覆兽皮而成。 他无言仰望耸立城栅的表情,有着眉目明秀的年轻哲学家或诗人的风采。 “唰!”的一声空气震动。 不知他们本来究竟藏身何处,从原来没有人迹,甚至毫无气息的树荫及岩石间,数人现身包围了d。 每张脸孔都精悍而略黑,不过其中掺杂有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的人,包裹着怪异鳞片的人。 若是初次见到他们的旅人,一定会被那可怕模样与妖气吓得两脚发软;却不知为何这群人只是远远围着d后便不再靠近。 倘若知道他们脸上浮现的表情是畏惧以及感叹,或许连地狱的魔王也会不禁瞠目结舌。 d一瞪眼,他们开始畏缩退后。 “我是吸血鬼猎人d,有事前来,请 开门。” 他出声的同时,奇特大门无声朝内开启。 接着d对身后与两侧的监视者不加一眼,悠然骑马入内。 入门的同时凌厉气势包围了d与马匹。这是由于空气中的妖气,被d自身散逸的鬼气触动一涌而上的结果。d脸色不改,马匹步伐如故。 前进数步后,卷旋的妖气猛然消散。 尚未离开d身周的男子们以惊讶表情互望。因为鬼气击破了妖气。 村中景象与乡民们的身影开始在d周遭开展出现。 这里是生长于岩山山腰的广大森林地带,住宅由木石合造而成,似乎有方法能自给一定程度武器粮食,在林间隐隐可见类似工厂的建筑。 城栅内侧有着超音波炮及雷射炮的身影,雷射炮虽属旧式,却是大口径,对外敌的防备可谓万无一失。 然而,更惊人的应是乡民们的模样。 他们身上穿的是每个村落都有的普通农装、工作装、只是衣服中伸出的手、脚、脸孔,鲜有和人类一样的。 有的人在覆有如蛇鳞片的脸孔下方,鲜红舌头从像是嘴唇处伸出乱窜;又有的人同狼一样全身长满硬毛。还有天真少年在练习用的浅泳池内拍水,但他自头部以下长着鳄鱼的躯体、鳄鱼的四肢。 世上有着所谓的妖婚。 即是拥有魔性的妖兽同人类的婚姻。 而在此处,居住于野蛮人之乡者,皆为此种禁忌关系产生的子孙。 d在山下人类一见到恐怕会立即晕倒的魔人群中默默前行,旋即来到状似广场的地方。 广场中央站着黑色马车以及白发老人。 于广场入口停马后,d离马下地。 “噢。” 老人轻抚几欲触地的白胡。 “你下马了啊。你对老人家还真是有礼貌啊。可是,就连我也不晓得,你到底是怎么骑马登上这座岩山的!” 不知d是否听见了这如欲摊爬地面的低沉话声,他拉着缰绳开始步向老人,在距离二公尺处停下,右手指了黑色马车。 “希望能把那马车的两名乘客交给我。” 老人露出了笑脸---虽说是笑脸,也只不过是把脸上皱纹推展成笑容的开关而已,成串笑声中带有嘲弄语气。 “哈,哈,哈。以谁也办不到的方法造访我们乡里的年轻人。我很想对你说‘可以’,可是你晚了一步、晚了一步。我们已经是那辆马车的同伴了。既定下了契约,也收了钱,而且还是现今难得一见的金额,十枚一万元的金币哪。你付得起这么多钱吗?” “如果我付给你,就会背叛你的委托人吗?” d沉静如故的话,让老人的笑脸刹时消失。 本以为老人会勃然大怒举起手中拐杖挥打,但他却出乎意料地一挺胸,仿佛要伸直弯驼腰背,接着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知道这里是野蛮族之乡后,竟还敢这么说。真是愉快、愉快。我上一次听到这种语气已经正好是三二o年前了---” 老人脸部闪过奇异表情。 仿佛在以迟缓手指探触深眠于迷雾彼方的茫远记忆,心焦地眯起眼睛,之后双眼大睁,瞳中满是惊异之色。 “这付面貌你难道是” “我是吸血鬼猎人。” d淡然说着。 “受女儿被掳走的父亲所托追寻罪魁祸首。会来这里,只不过是工作的结果。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们的立场。只希望在他离开这里后能允许我从后追赶。” “噢,真是个深明事理的男人呐。” 老人喜不自胜地以拐杖轻敲地面。 “看在这礼貌的份上就告诉你吧。对方的委托里,一个是要雇用守卫对付你和其他猎人,接着还有一个:消灭一名绝对会来到此处,,叫d的年轻人。” 转瞬间杀气充溢广场。众多乡民趁会话时已包围了两人四周。 所有人皆赤手空拳,但纵使如此,他们身上的凶悍杀气,却显示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击杀一、二名人类。 “怎么办---d?在这里的男女每个人都拥有惊天绝技。不管再厉害的猎人也不可能打倒全部的人。” 在诉说着真实状况的老人面前,d做了一件事。 他仰望着天空。 凝视着于晴朗青空戏耍的白云。 专挚的表情,令布下包围网的乡民不禁面面相觑。 “他---是想去那里吗?” 似乎把这喃喃自语当作了求饶,一名乡民发出犹如妖鸟啼鸣的怪叫后跳了过去。 男乡民拉直了身子,身体为椭圆形,不过腹部一片平坦,外形像是乌龟。 手脚却其短无比。 他的手脚“呼!”的一声伸长朝d脸前攻去。指尖角质溶结成爪,一旦被它抓到,连骨带肉都会遭撕碎。 地上与空中----两个人影交错,肥圆男子轻轻着地。 仿佛是乡民们的惊叫才让血雾喷爆而出。 似乎有几名乡民看见了在d同男子转身瞬间,以肉眼难见的神速闪迸的银光。 不,他们其实只看见了男子于承接d长剑一闪的前一瞬,确实把头部缩入了衣内。这名男子像真的乌龟一样,能把全身缩入枪弹难伤的甲壳内,手脚有如装有弹簧般伸缩自如。 这甲壳于着地同时从中迸裂为左右两半。 由里面现出的男子脸部、伸缩如蛇的颈部、腹部、连同股间,全被自中一斩为二,男子不住喷洒血雾倒伏在地。 乡人们这才首次看见d右手的光灿剑刃。 没有人为同伴被杀愤而挺身做第二位挑战者。 因为他们刻骨铭心地见识到了这名年轻人堪称神技的剑艺。 用与受攻击时丝毫无差的姿势跟位置,d向老人静静说了: “要杀我是无妨,但一定会有数名村人牺牲。能否让我在这静静待到夜里。马车一走我便会追在后面离开,我只要求如此。既然你们已订了协助逃亡的契约,我也不会再多加过问的。” 如果老人对d下达的死亡宣言成真,d的话亦会成真。 “果然没错” 老人露出明白的表情点点头。 “这实力、这模样果然” 于是他一挥右手令众人退下,用仿如十分疲惫的语气说出意外内容。 “我想若与你为敌,恐怕所有乡民都会成为血水中的尸首吧。不可违逆。失礼之处,还望仅以老朽一人的干瘦首级抵过就算。” “你在说什么!” 一句怒喊切开了乡民的人墙。 来到老人与d中间的,是名身穿阴森深蓝色洋装的女子。 裸露右肩上的淡红色斑点于雪白肌肤上异样醒目。高声话音中满是恶毒毒素。 “竟然说出这种懦弱的话----长老啊,你忘了乡里的规矩了吗?不论是谁,只要有人前来寻求我们帮助,订下了契约,我们就必须拚死达成对方的愿望。你想得没错,我----卡罗莉和马西剌还有贝凯要接这份工作。” “没错。”粗壮声音附和。 推开人群后,灰色外套的衣摆一闪,一名普通身材的中年男子站到女子身旁。 “破坏已经订下的契约,不光会让乡里的规矩崩溃,也代表了乡里的灭亡。长老,这小子就交给我们三个吧。” “我也这样认为。” 第三道声音引起的反应颇为戏剧性。 它响自中年男子背后。 男子好像没预料到,瞬间吃了一惊闪身跳开。 站在两人中间略后方的,是名全身异样细长,削瘦 如螳螂的男子,脸孔手都一片漆黑犹如涂了墨水,外衣也是暗夜颜色。比起身着同色皮衣的凯尔,飘散出另一种阴邪气息。 “先前碰过面了呐。” 黑色男子向d眨眼示意。 原来如此,这男子细瘦的程度,觉得即使是粗如棍棒的阴影也可供他藏身,而且他决不会为人发觉。 只是中年男子身旁连棵树也没有。 “先自我介绍吧。那边的美女是卡罗莉,这边是马西剌。然后,是我贝凯。” 贝凯笑容满面地转向长老那边。 “事情变成这样就没办法了。即使长老阻止我们也要接受这份工作。需要的话,就请剥夺我们的乡民资格吧。” “我可是被这家伙的同伴伤了肌肤呦!” 卡罗莉左手按着淡红色斑痕一面颤声说着。 “我不会忘的,不会忘记那种痛苦,那种痛就算在这家伙的胸口上钉下钢楔也不会痊愈。” “除了我们以外,应该还有其他赞成的人----出来吧!” 中年男子----马西剌大声疾呼,此时---- “蠢材!” 老人发声大吼,不光三人,连往前走的村人也吓了一跳。 他原本有若矮小老猫的身形,仿佛突然涨大了数倍,令反抗者胆颤心惊。 “你们这群混蛋,可知我从创立村落时起就已是如此模样了吗?又知道你们的先祖----那些与妖魔结合而被故乡放逐者,是流出何等辛劳的汗水,才在这座岩山造成现今居住的乡里吗?听好了,这一切都曾经一度面临毁灭过!” 纵然年轻乡民并无回想起过往历史的模样,他们却为老者声音中蕴含的意念变得呆楞。那话声,好像即使以手掩耳也会阴魂不散地固执飘入。 能对此毫不在意的,大概仅有孤身只影飘然凝立的d一人。 老人坚执无比的声音继续传出。 “往昔的一日,过去历一万年的元旦,这片土地从地底下喷出了可怕的毒素。乡民死亡过半,剩下的人全身溃烂只能等死。那时,若非那一位大人来到此处,乡里便会成为死神的住所,也不会有你们这些家伙诞生了。” “给我听好!那位大人啊,是为了一个远大目的才展开旅程的。那位大人在听到我们的消息后最先来到此处,之后他如此说了:‘让尔等乡中五名至强男子与吾同旅。如此,降于汝辈乡里之祸立成梦寐以求之幸。’” 话中内容恐怕大半的人还是首度听闻。当他们为这昔日故事感到困惑之际,没注意到两件事发生了。 一件,是d似乎对这番话的某处心有所感,两眼灿然生辉;另一件,是有名青年打从应当牢牢紧闭着的正门一带,横越了无人乡道朝广场而来。 “那时这广场充满了,不、是整个乡时到处,都充满身体腐烂濒死之人的呻吟声。而垂死的他们耳闻那位大人的话语之际,便霎时忘却身上的痛苦磨难。接着,从远处的瓦砾阴影中走出了一名,从枯死树木的方向也走出了一位,像是被召唤了一样,陆续聚集到那位大人面前,人数----正是五名。而且还是大家公认的勇猛强者。” 青年来到了广场入口,略一窥探,血色丰润的颊上泛起可爱微笑,碎步快走了进去。 “于是,野蛮族之乡复活了。” 老人的话声无尽低沉。 “那位大人带着五人一离去后,乡里的土地竟然忽然地朝上隆起,来到如今的位置。在呼吸三次的时间中,树木冒出了新芽,花朵结为果实。最后才知道地底的毒素也已稀薄到无害的程度。就在那时,我们全心全意地唱颂那位大人之名,并且叩地跪拜。听着!” 老人的声音变回勒令众人的长老语气。 “我要说出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晓得的规矩。那位大人要求过:惟独在他自身乃至其血亲来此时,这乡里的全员必须无视后来规矩,听从其命!” 这句凛然话语乃是命令。 三名反抗者不发一语。 对着黑发随风摇曳的秀美猎人,老人重重行了一礼。 “老朽已然在此恭候尊驾许久,定当竭力完成您之所愿。无论是破坏那辆马车,或将其就此烧毁,我等皆尽恪遵您之吩咐。” 在以超出恐惧的敬畏眼神望着d的乡民耳里,响起了他的回答。 “虽然我很感谢,不过你认错人了。就如那三人所愿,让他们去保护马车也没关系。我会随后追上。” “您说什么!”老人大惊失色。 “呼哈哈哈,真是正大光明的男人。” 黑色的贝凯高声大笑。 “好,既然你自己都这样说了,那长老的规矩也没意义了。至少看在这正大光明的份上,不会让其他人出手,就由我们三人对付你吧。” “送你前往冥府前的赠礼吧。” 卡罗莉提起鲜红樱唇娇笑说道。 “马车的目的地是古雷彭·苏提兹啦。” “接招吧---小子!” 马西剌大叫后身形一沉。 右手的厚重斧头熤熤生光,原本似乎把它藏在身后。 看来似乎就是老人也无法阻止三人将发出的猛烈攻势。 这时—— “你是谁?!” 高声询问由人墙后方传出,随即转为“呜啊!”的惨叫。 尘土飞扬后,人群交错移动形成一条道路,道路的一端有名颊上泛着蔷薇色的青年正温柔微笑。那仿如天使的笑容,仿如会令每个人都对他报以微笑。 然而,自他脚畔升起的恶臭,却是毙命乡民胸喷冒的黑烟。不知那乡民遭受何种能量直击,胸背上有个周围碳化,火焰不住燃烧的伤口,伤口形成漂亮的正圆形。 d化为漆黑流星跃入空中。 以毫秒之差穿过d原来位置的光束,通行无阻地直接前进,命中停于广场一端的马车。 “糟了!” 不知谁如此大喊。 为四散火花与电流惊吓的马匹发出刺耳嘶鸣,奔向广场对面的出口。 老人大喊: “关上后门!” 数名乡民应他话跑了出来,下一瞬间立遭横扫袭来的光束击碎头颅倒地身亡。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广场如今化做光条乱舞的场所,犹豫是否逃走的乡人身影被吞没于光芒彼方;在如此的状况中,尽管仔细观察,依旧完全无法掌握杀人光线的发射点。 只有一幅光景鲜明映入所有转头回望的人眼中:一名青年立于广场入口左边,以恍惚神情凝望着光条乱舞。 他欣喜不已地玩弄着死亡光线的模样,满溢生之欢愉令人不禁动容。 忽然,广场回复了原本的色调。或许是强烈白光的余威所致,开始烧烙到视野中,徐徐恢复自然色彩的树木翠绿及住家的茶褐色,都明艳得令人心悸。 躲至广场角落、或趴伏在地,目睹了整个异常现象过程的乡民,看见两个间隔十公尺相互对峙的身影。 挂着宛如天使笑容的少年,以及丽容如月的猎人。 黑影疾驰,白光奔流,不知何者速度较快? 看见两条光束即将贯穿闪过了白灼一击向前疾奔的d,众人都“啊”!的惊叫出声。 d的左手挡在胸前。 两道光束在手掌前变更方向,汇成一股后被吸入掌中。 青年纹风不动。 笑容中的喜色更浓。 d的长剑一闪而过从他的头顶划至下巴。 没有砍中的感觉,d在靠近广场外缘的地方,维持着下斩后剑尖指地的姿势伫立不动。 因为那 青年忽然消失了。 这并非d的一剑之功,证据便是他脸上涌起的阴郁之色。 “d---大人,您没事吧?!” 老人跑了过来。 d默不作声回望广场另一方,马车已然消失。 他问: “后面能下山吗?” 老人颔首。 “有条只有村人知道的小路。---糟糕!” 老人环视四方。 d似乎也已知晓。 为麦耶尔林克所雇的三名凶人业已消失无踪。 ********************* 从抗拒一如往昔地转为喘息的女体上,凯尔灼热的嘴唇离了开来。 直至方才为止始终死寂不动的床上,传出了低沉却急促的呼吸声。 “畜生---这次那么早回来搞事啊!” 一咋舌后他站了起来。 命令全裸的蕾拉: “喂!快准备点滴。” 蕾拉满是泪痕的脸庞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后,立刻穿起了被剥去的衣服。 看到了大力吸吮造成的吻痕与刚咬上去的紫色牙印,凯尔咋舌一声。 “嘿、像以前那样乖乖听话不就好了吗。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就是因为你今天莫名其妙地胡乱反抗,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哪。嘿嘿,不过说不定葛罗普那家伙也因此才变得容易兴奋。” “住口。” 蕾拉打开伸向丰满乳房的手。 “最近自然发作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光是这样就已经会减少葛罗普的生命了,结果竟然还硬要让他发作,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谁也不知道,要是哥哥的能量失控的话会造成什么结果啊!” “去,那种以后的事你又知道了?重要的是现在。结果等波可夫大哥回来后马上就知道了。----不,在那之前我先问问看好了。闪开!” 残忍地推开蕾拉后,凯尔走近三男枕边。 “喂!三哥,我是凯尔。跟我说你在那里看到的东西吧。在去之前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宛若临终病患发出的嘶嘶声持续一阵后突然断去。 “呜!”的一声喘息。 这并非毛毯下之人发出的声音。惨白细瘦的手臂掐住了凯尔喉咙。 “想知道是吗?凯尔,想知道是吗?你自己一个人独占蕾拉却只让我觉得难过痛苦你想知道是吗?” “嗯啊。告诉我吧。” 凯尔拚命挤出这句话。 手臂无声滑落。 葛罗普孱弱有如啜泣地说了: “猎物的目的地是古雷彭·苏提兹” 第四章 杀人游戏 在和缓蜿蜒的道路岔为两条之处,夕暮开始包围森林。 轻轻关去仿造古代烛台的电子照明开关,幽兰占领室内。 孤独一人的白昼终了,接着两人世界即将展开。 少女喜爱占据车内一隅的黑檀棺开启的声音。 不久后,他的手会出现,推开棺盖。 他站起身后会习惯性地一伸懒腰,然后拉过小椅子,坐在少女前面。 ‘谢谢。’ 他会如此说。这是对她熄了灯的答礼。 ‘就那样一直点着出没关系的’,这类的话他绝不会说出口。 ‘谢谢。’ 仅此于此。 两人坠入情网,是在春日的森林。 旅经的马车,撞伤了追着小鸟突然奔出的少女,仅有一人的乘客兼车夫为她治疗了擦伤。尽管是这种屡见不鲜的故事,一旦登场人物是人类与贵族,便只有悲剧收场。 然而,偶尔也有例外。 少女知道对方是贵族。 贵族知道对方是人类。 即使如此,却没有恐怕和轻蔑,而是相互吸引。 在森林中的散步是甜美的,第一次,少女没有害怕黑暗。 因为他告诉她:即使是夜晚,也充满着许多生命。 少女聆听了流水的声音,观看了向月跃水的月光鱼,嗅闻了夜中绽放的茉莉香气,听取了风演奏的诗歌,小小青蛙的合唱,即使是夜晚也依旧充满了光----因为他必在身旁。 对他而言也是一样。 从未鄙视人类的贵族界异端,也心仪白昼,却终究无法得见阳光便迎向衰亡的男爵,漫无终点的流浪长旅总算看见了目的,因为少女把那给了他。 以往的旅途充塞苦闷,逃离村人猎人追杀贵族的魔掌,渡过极寒严冷的冰河,行经凶风烈烈的崇山小道----若是旅程有目的尚且无妨,但即使有着灭亡之路,距离灭亡却仍十分遥远。 然后,他遇见了少女。 沐浴白日明光下,生气勃勃地于森林中东奔西跑的少女,“身份”算什么,“生物学上的差异”算什么,两人都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如此而已。 日与夜的邂逅,由温柔的眼神,以及怯怯羞羞却轻轻握合的双手展开。 少女方满十七岁,他能理解她心中的惶恐和希望。 若是如此,贵族与人类便可以结合。 只是,不是在这个世界。 所以,他开口说了。‘要不要两个人一起走呢?’ 少女颔首。‘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那时,两人初次接吻。没有吸血的渴望,没有被吸血的恐惧。只有火烫,却羞涩的吻。 悲剧于翌晚发生----- 父亲发现少女离家对她严厉责罚,看不下去的他闯了进来,他第一次满怀愤恨地吸啜了人类血液。然而,即使是他,亦未注意到少女的父亲,乃是对吸血行为有异常反应之体质。 被吸血者,会同贵族一般渴求鲜血,或变为呆滞活尸,全凭贵族心意而定。极少数的场合中,会发生违反贵族心意,牺牲者仅有肉体变化的情形发生。被吸血者会有如只是损失了血液而已,依旧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本应被吸干血液死去的男人变得宛如吸血鬼一般。只消他一咬,被他吸过血的人便化为同样的恶鬼。被少女父亲袭击之人转而寻求其他牺牲者,全村人于一夜中变成了拟似贵族。因剧烈责打而晕倒的少女并未目睹这件事。 醒来后,看到的是他的眼神。 旅途就此展开。 前往古雷彭·苏提兹的旅途。 ********************** “虽然我到野蛮人之乡的希望已然实现,不过似乎没能收拾掉他呐。” 他一面以电眼的记忆装置确认白天发生之事,一面喃喃自语。 “而且那个有着怪异能力的男人好像也知道了目的地。照马车的速度很可能会遭到埋伏。要先发制人才行。” 对以疑虑眼神望向他的少女说了句“马上会到目的地喽”,接着他来到车外。 在马车旁护送的两名人影行了一礼。一人骑马,另外一人乘着小型单人马车----是个女人。 “您好。我是马西剌。” “我是卡罗莉。恭候大驾。” “少了一个人。” 他以贵族的口吻,贵族的威仪说道。 马西剌一点头。 “是的。他去了前面的森林埋伏等待敌人。” “敌人?仅凭一人?” “没错。” “您在担心是吗?” 卡罗莉以妖异语调说着。麦耶尔林克并不知道,在蓝色洋装裸露的香肩上,原来的伤痕已经杳然无踪。 她用黏腻目光望着移往车夫座的雇主,同时说: “那名男人不会轻举妄动的。他好像只是去窥探一下您告诉长老的其他猎人而已。” “其他猎人?” 麦耶尔林克的俊秀面容皱起眉头。 “除了他以外的吸血鬼猎人实力不足为虑,不,等等---大闹你们村庄广场的青年难道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是的。” 马西剌表示同意。 “您说的那名操纵车辆的女人也是其中一个。可能还会有其他成员,对了,既然贝凯有幸得以拜见车内人” 麦耶尔林克沉默不语。他已藉由记忆装置得知两人休息于“避难所”时,前来袭击的少女和防御装置进行战斗。 她应已经身负重伤了,若还存活下来的话恐怕是个棘手敌人。何况,她还有那名广场青年为伴。 “不过,虽说是你们的同伴,我也仅知名声而不晓得他的能耐。无论他身怀何种绝技,要打倒追在我身后的敌人可能不是件简单之事。况且是孤身一人” 两名护卫对望一眼。 不知麦耶尔林克是否知晓他们是在发笑。 “算了,马上就要抵达巴纳巴斯的道路了。他会在那里会合,到时请您自己问他吧。只是,我必须先跟您说明。如果有人已经遇上他,而且对方又是紧追在后的敌人,那对方绝对会在今晚之内丢掉性命。” 话中的强烈自信,让身为贵族的麦耶尔林克不禁疑惑了一瞬。 “另外,能否烦请您介绍一下车内的尊夫人呢?” 卡罗莉提出了要求。 “事态紧急时若不晓得容貌为何的话,恐会有所不便。” “没错。” 马西剌点头说了。 麦耶尔林克略一思索,曲身轻敲马车门。 “麻烦你露个脸。” 不知轰隆做响的急驰马车内侧是如何听到这句话的,蓝色玻璃打开后,怯生生的可怜脸蛋于黑暗中显得醒目无比。 “噢噢!” 马西剌的赞叹声并非蓄意奉承。 “真是位美丽的人。” 卡罗莉也说道,但她却对车夫座倾注着灼热视线。 “谢谢。” 麦耶尔林克语毕,窗户关了起来。 此时,立即有个人以微小话声喃喃自语,那声音连身为贵族的麦耶尔林克所拥有的听觉亦无法察觉。 “呼呼呼正合我胃口的美人。要不要据为己有呢” 无论怎么看,那声音都是属于不在场的第四名男性。 ******************* 与白天的晴朗截然不同,如铅暗云笼罩夜空。 一小时前马车与两名护卫奔行过的道 路上,黑衣身影策马急驰。 纵使没有月亮,他的美丽面容却仿若会自行生光,如此美貌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可知。 尽管间隔一小时的距离,照他奔驰的速度,不到二十分钟内即可顺利追上,当他进入巨木左右耸立的森林中央时,突地停止疾行。虽然空中有云,但并非一片漆黑。 d眼中的景物清晰一如白日。 在停马处前方约十公尺的道路上,那里有巨木枝桠突兀长伸而出。 树枝下方,静立一个细长身影。 三护卫中的一个贝凯。 依稍早前马西剌告诉麦耶尔林克的话,他似乎是来与d碰面;由两人的关系来看,双方的见面意味着死斗即将展开。况且他应当已晓得了d的实力。 借由d在野蛮族之乡的战斗,还有在广场纠缠蕾拉的那件事。 他竟在明了对方实力后仍敢现身,只能把他想成是拥有无比强大自信之人。 “嗨嗨。” 贝凯抬起细手爽朗地打了招呼,然而眼中并无笑意。 “很抱歉,此处禁止通行,不过通路也就只有这一条,所以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退到路边才行。---以尸体的状态。” 贝凯应该早已设想过,对这装模作样的措辞,对方定会有所反应。但即使如此,看到d自马上如电疾跃至自己头上时,他还是“噢”地惊叫了一声。 果然不发一语便拔剑相向。d无血不回的离鞘一剑,将不及闪避的贝凯头颅一砍为二。 d一着地随即翻身回转,因剑上未传来砍中敌人的手感。 不见应被斩为两半的贝凯,只有一枚黑布盘曲脚边。 那是贝凯穿在身上之物。 阴森低笑袭向d的颈部。 “真让我吓了一跳,可怕的男人。要不是对手是我,现在就已经变成两半了。” d不动如山。纵然他以超感觉四下搜索,仍无法察觉出丝毫贝凯的气息。 他的声音完全不知从何而来。 “唉呀,算了,接下来换我出招。” d右手一闪。 在d的颈边,两道闪光亮起,极其悦耳的声响和火花四散飞荡。 贝凯忽然自背后出现挥下短剑,d仅是手一晃,剑刃便朝后急斩挡了下来。声音火花便是这一挡的结果。 一回身同时剑尖横扫,但已无贝凯踪影。 d发力蹬地。 跃出五公尺远后,于着地同时再度跳起。 无论如何皆无法捕捉到对方气息,在双脚二度着地时---- “嘿嘿嘿没用、没用” 贝凯的声音嘲笑道。 “只要另一个你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的。” 一个人影在前方森林中嗖地站起。 d左手疾挥化为白色迅雷烧灼空气。 被白木针钉在身后树干上的也是黑色薄布。 黑布前方又有一个人影站起。 ----陷阱是吗?好吧。 d一口气奔往林中。 贝凯把他由道路诱入林中----不知有何企图。 缓缓转热的湿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尖锐破空声响起。 由左右两侧接二连三飞来的银光悉数遭d的长剑打落。 “哇,真厉害。” 贝凯话声中有着明显的赞叹语气。 “你说只要我在这里,你也会在这里是吧。” d淡然发话。丝毫未有刚闪过凌厉攻击的模样。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伎俩-----” “什么?” 有如要掩饰诧异及愤怒一般,短剑射至。 一把由右前方;另一把由身后远处的树丛---几乎是同时发出。难道敌人竟是复数! d弯下身子,行云流水地闪过短剑,就在头上“咻!”的划过白光的刹那,他左手往后一挥,手中白木针传来刺中肌肉的触感。 “呜!”的哀嚎响起。 d轻巧地往前迈出一步后做出了奇异举动。 在转往方才刺中某物的方向同时,把一根木针射入脚畔地面。 他说了: “如何?不把针拔掉的话,是无法进入影子里的。” 好像有咬牙切齿声从某处传出后,染有鲜血的白木针落至地面。 它是自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被抛出来的,从被幽光模糊洒落地面的树影中。 这就是贝凯对d所说的:“你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的谜底。 “注意的话就能看见了。因为你觉得看不见所以才没看到。”----也是他告诉蕾拉的秘密。 贝凯能潜藏在影子中。 尚不只如此。他怀有的密技,能让他虽藏身d的影子中,却连d亦无法发现他的气息。而且,由于他在影子到影子间的移动似乎完全不需要 时间,故而能由绝对不可能的角度进行攻击。极短的攻击时差能令对手错失抵挡攻击的时机。 只需能一度隐身于敌影中,他便可化为所向无敌的暗杀者。敌人绝对---不是d的话便有可能。 “止血了是吗?---不过,雾已经来了哪。” d如此说着。 这句话尚未说完,由他足畔、森林深处,白蒙雾流滚滚溢涌,微亮天地失去光芒。 无光便无影。 只有d能看到。 于约三公尺前方的地面,有人影化为一枚黑布贴附地面。 胜负已定。 就在这一瞬间,人影抛出一个小光球。 令人目眩眼花的强光充满白蒙世界,树影落至地面。 “这次是我输了。后会有期!” 痛苦撂下的狠话,在遥远森林的彼方响起。 d走出森林,跨上马匹。剩下的数小时中,应当能追上目标动手攻击。 ****************** “哼!贝凯那家伙真不堪一击。打输了哪。” 耳贴地面的马西剌抬起头吐出这句话。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 说出这话的乃是麦耶尔林克。 连同卡罗莉在内的主人,似乎在等贝凯回来,正于森林中夜营。 营火上插着树枝的鸟肉发出香气飘逸四周。 马西剌伸手取起它,递向麦耶尔林克。 “您要吃吗?” “不要。” “没关系。反正对贵族来说肉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 虽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但这话并不正确,声音中也隐约有着恶意。 马西剌撕裂褐色鸟肉,狼吞虎咽了起来。焦黄牙齿发出粗鄙声音将肉片进一步嚼碎。 卡罗莉对如此做的伙伴看也不看,凝视着麦耶尔林克的侧脸。她似乎已吃过什么了,对马西剌的烤肉未加一眼。 只是用异于爱慕,热烈而情欲横流的目光凝睇着。 “他失败的话敌人便会追来。这样下去会被追上,即刻出发吧。” 可能是恼怒马西剌的无礼举动,麦耶尔林克以令人胆颤心惊的严峻声音说完话后,往马车回走。 “请安心。这个敌人不会马上到。他正在追踪其他马车的轨迹。” “其他马车?” 麦耶尔林克转身询问。 “没错。换句话说,就是假马车。那是贝凯的技巧。只要一开始追赶它的话便永远不可能追到。” “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相信战败者的技巧。我现在已经在思索雇用你们是不是错误了?” “您说的这是 什么话啊?” 卡罗莉连忙说着。 “因为像贝凯的那种失策,而使我们的实力被误判,这还真是令人头痛哪。真是的,贝凯那蠢货!总之,贝凯那家伙漏掉的,由我们收拾 的话就行了吧。” 朱红樱唇中银牙咯吱作响。 “我也不说‘反正迟早会知道我们的实力’这种话,你明天就会知道的。追在后面的猎犬应该还有一组才是。” “嗯,说得对。明天也会和贝凯会合,到时一定将那些家伙一个不剩地全杀给您看。” “那就交给你们。不过我今夜便会出发,目的地已近,大概会于明后天的黄昏时抵达。现今正是适合我辈出门的时刻---我先走,你们 随后跟上,白天时我将在森林中休眠。” 俄顷,车轮声轰然作响奔驰远去,然后暂且低头送行的两人马上抬头。 马西剌阴笑着说: “注定灭亡的贵族竟然对野蛮族之乡鼎鼎大名的高手马西剌呼来唤去的。” “没法子,对方是雇主,我们只能做好工作。” 卡罗莉如此说着,同时再度对马车投以热烈视线;马西剌对她浮现了有些淫猥的笑容,问道: “你中意那男的?” “你说什么----” “不用装。那家伙是真货,你是假货。不难想像你被自然吸引。” “住嘴!” 卡罗莉□牙咧嘴。意外的,从唇间露出的----竟是尖锐犬齿。 难道----这名美女 “对了,我有个提案。” “什么?” “既然我们反抗了长老,就算抛弃身为野蛮族之乡居民的规矩也没有关系对吧?” 听见这意外之词,卡罗莉一瞬间还想出声反驳,但却露出了动摇表情。 “对吧,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假使遵守乡里的规定,那男的的确是雇主,既不能抗命也不能动手,想发生关系这种事更是不可能。可 是----只要我们不管规矩的话” 马西剌露出探询目光讲着,听见他的话声,卡罗莉双眼炯炯放光。那是迅速下定决心的变节者眼神。 “就是这样。那家伙之所以对连你这种美女都不多看一眼,是因为有那个相亲相爱的女孩在的缘故。说实话,我中意那个女孩,想把她据 为己有----这样的话,我们不就利害一致了吗。” “” “白天那家伙会睡觉,恐怕那女孩也一样吧。那时我带那女孩逃走的话,那家伙白天就变得只能倚靠你了。反正她只是个人类的小女孩, 不可能会对贵族那种东西真正打开心房的,一定已经开始变心了啦。贵族也不可能去找她;要真找来了,只要让他看女孩变成我的人的证据, 呼呼,就算是百年之恋也保证会立刻消失。” “的确如此。” 营火在卡罗莉的白晰脸庞投下诡异阴影。 “不过,假使我要夺得那个人的身心,就必须把追杀他的猎人一个不剩地全收拾掉才行。要不然,就算和他在一起也不能高枕无忧。如果你要我协助你的计划,就应该在杀光猎人以前彼此都先忍住,完成任务----怎样?” 马西剌点点头说: “好吧。” 卡罗莉问他: “贝凯怎么了?还活着吗?” “嗯----不知道。只知道他在用了影术时还活着你想拉那家伙入伙是吗?” “那还用说。在天亮以后我们去对付追来的家伙时,他应该会找过来吧。” *************************** 正当两名凶人热烈讨论背叛的计划之际,d人在何处? 他正奔驰于道路上。 在从遇到贝凯的地点一直线穿越浓雾。 左右隐约可见森林形影。 风从前方送来了某种声音。 马车的嘎吱声,距离约两公里。虽说这个夜晚寂静无比,但是怎么也料想不到d的耳朵竟能听闻如此远处之声音。 敲打地面的马蹄加快了脚步。 雾气化为墙壁拦阻,被马匹一搅后随即散去。 不久,前方可见漆黑马车。 没有护卫的身影。 d朝前急冲,即使有护卫在旁恐怕他也是依旧如此。 马车车顶的前方,可望见驾车人的头部。他正不停挥鞭。 距离逐渐缩短。 或许知道有人接近了,马鞭挥舞得更剧烈。 距离稍稍拉开,接着猛然加大,速度非比寻常,恐怕再厉害的名马、名骑手也无法追及。 马车改变方向。 发出仿佛螺栓即将飞散的摩擦声,进入了右手边的森林。 d的脚跟用力踢蹬坐骑腹侧。 他眼中开始徐徐放出幽光,切碎雾气,缩短差距。 d来到了马车旁。 轻盈站至鞍上,朝马车顶跳了过去。 不禁让人觉得他全没计算速度或时机,只见所有状态仿佛化为慢动作一样,d就站到了马车车顶上。 身体一低,朝车夫座前进。 脸上晃过怀疑表情。 驾车者对他看也不看,只是机械式地挥舞马鞭。 d一手抓弯曲的马鞭,纵然将它夺了过来,车夫仍做出挥鞭动作。 d右手抓住车夫头发,在猛力一拉的同时,强大冲力将d撞入空中。 在他的手中,头发马车马匹竟一齐化为一枚黑布落到地面;由于行走动能的惯性全由d一人承受,所以才被弹到空中。 在他将下面撞上大地的前一瞬,外套衣摆一展有如巨翼,d轻轻一回转后以立姿着地。 d凝视握于右手的黑布,一大块黑布自手中垂至地面,摊延了足有两公尺长,大小约可铺满一个小房间。要做出马车与车夫连同六匹马,差不多就需要这种大小。 抛下了黑布,此时d抬头向天。 耳中听见一声“糟糕”与咋舌声,不知由何处传来。 是贝凯的声音。 d默默仰望苍穹。 东方,山脉背后开始亮起似水微明。 以假马车将d引往其他方向,大概是打算争取麦耶尔林克奔逃的时间。 获得成果是约一公里的距离,d若全力奔驰不到两分便可赶完。 d没探寻声音出处,无言上马急驰而去。 朝着西方----太阳没下的方向。 **************** 打从数十分前,男子在这间荒废店铺中央的椅子坐下后,便一直紧闭双眼。他是名浑身黑衣,削瘦如鹤的男子。 他汗流如雨,不只额头,恐怕连全身皆已满是汗水。出汗并非因他腰侧正流淌血线,而应是长时间极度集中精神的关系。 当状似满布尘埃的酒店店内,开始泛起淡淡青蓝色时,男子全身震动,双眼圆睁。 口中传出一声“糟糕!”大叫与咋舌音。 全身的紧张散去后,男子颓然靠入椅背。 “太小看他了----这死怪物,竟然追上了假马车。失败了的话必须赶紧通知马西剌他们” 吃力站起后,贝凯踏过尘埃走出店外。 只有风行经的道路两侧,荒废破落的住宅栉比鳞次。从他出来的酒店开始,旅馆、杂货店、修鞋铺每间店的窗户玻璃都已破碎张着漆黑大口,招牌随风飘荡。这里是为了不知名理由而被人们舍弃的市街---一座鬼镇。 这城镇距他 同d一度交手之处不足两公里,贝凯于此处理伤势并全力操纵假马车。来到街道正中央,贝凯自黑色长衣怀内取出一细长小棒,拉动前端扣环后高举至头上。 橙色光球喷出,拖曳长尾升天后马上消失无踪。 过了一会,耀眼光环在空中灿然生辉,维持了数秒才消散。 “要是能注意到就好了” 在他忐忑不安地自语完,刚走向系于酒店栅栏的马匹时,听见城镇入口处的街道一端传来了近似马蹄声和汽车引擎的声响。 无暇藏起马,贝凯跳入走道对面像是改造马修理工厂的建筑阴影中。 数秒后,通道彼方出现了他曾看过的巴士车体。 似乎是使用了不透明玻璃,看不见挡风玻璃内侧。 车轮在酒店前停住,车门开启,接着两名男性下了车。 是昨日黎明前他在岩山道路上耍弄过的一行人。 追杀麦耶尔林克的猎人。 贝凯全身熊熊燃放杀气。 建筑物的影子已然洒于路上。 大地横隔在建筑物阴影和两名男人的影子间。 “过来吧。再过来这里一点。” 只消有一人的影子同他藏身的建筑物阴影相接触,那怕是仅有前端,他便能瞬间潜入那男人的影中,化为透明、避无可避的死神。 予人仿佛手持弓箭的有如岩石印象的巨汉走近,在他影子和建筑物屋顶的阴影前端相触的刹那,贝凯消失了。 另一个年轻人望着街道对面,巨汉转换方向,就在影子于背后转动时----- 巨汉背后忽地浮出的黑衣人影颈部为犹如银色羽毛的物体所包裹。 银白流光比巨汉跳开时射出的箭矢抢先一步,斩过了“呜啊啊!”地仰身惨叫的身体。 黑血不住喷洒四方,贝凯的身体由腰部略上方断为两截,“砰!”地摔落地面。 “蕾拉,就是这家伙吗?” 波可夫望着黑衣人颈部闪闪生光的羽毛----短针枪的针,且对巴士方向询问。 “嗯,总算报仇了。” 驾驶座的横窗打开,拿着短针枪的蕾拉探出脸。 她在考虑过与攻击自己的敌人相遇时的情况后,将窗户细开了一缝,一直从那守护着兄长们。 贝凯其实也并未忘记蕾拉的存在;只是对被愚弄过的少女的蔑视,以及对自身技艺的绝大自信,这才让他自掘坟墓。 “就是他----他是葛罗普说的三个人之一。他来这种地方干嘛啊?” 如此说完后,凯尔朝尸体吐了口口水。 “真是的,连睡个觉都不能放心。” 波可夫也喃喃自语着。 “算了,不管怎么说都杀了一个人。从绑着的马来看,应该只有这家伙一个,不过为了保险,还是调查一下周围好了。确认安全以后休息一会再出发吧。” “可是,大哥,这么悠哉好吗?白天必须尽量缩短距离才行。” 蕾拉从车窗发话,而波可夫摇了摇手。 “那家伙已经有两个白天也能活动的车夫了,而且也知道目的地是古雷彭·苏提兹。如果是那儿的话在,我晓得好几条通往那里的捷径,不用匆匆忙忙的。我还宁可让d赶在前面,让他和贵族打个两败俱伤咧。偶尔在屋檐下睡睡觉也挺好的,来这城镇还真是来对了。” 当然长兄并不知道,蕾拉听闻d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了情感颜色。 “大哥,话又说回来。” 凯尔说着,用手指拭起圆月刀上的血糊放入口中吸吮。 “古雷彭·苏提兹不就是那个以前的宇宙港吗?那个只有一堆破烂火箭排在一起的地方。那家伙到底要去那种地方干啥?----搞不好,是想去外行星也说不定哪?去作蜜月旅行!” 蕾拉听着凯尔的狂笑,关起了车窗。 ****************** 小鸟啼声自左右森林传出淹没道路。 春日阳光中d不住飞驰。 速度比起追赶假马车时稍缓,但这是迫不得已。因为d的操缰技术能迫使改造马进行了远超出其能力的疾奔,而膝关节与新陈代谢器上已出现了超速运转的影响。纵使是平日习惯的行走速度,也不知能否再维持半天。 如要换马,惟有到邻近乡村去或等活动贩卖车经过,但成功机率十分渺茫。 时间是809m(m)。 不知能否追上麦耶尔林克那变得日间也能行动的马车? 前景十分不乐观。 但仍非追不可。 猎人的宿命乃是追赶猎物。 敌人会如何出手? 对方应已发觉了d和马可斯一行人的追击。 不可能仅是单纯地逃亡,绝对会主动反击。 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 以追击者的立场而言,双方都能自由行动的状况,除精神层面外并非一定都是有利的。一旦遭受埋伏,便只能落得被动防守。 没有比为了反击而露出獠牙的猎物更危险的东西。 d胸中掠过年轻贵族的形象。 “没对人类做出什么事”这句话所言不虚。 d亦能够想见马车内少女的表情与眼神。 前方光景刹时改变。 连绵绿意消失,荒漠平原出现。 大地处处熔解呈现玻璃状,而令人侧目的巨大机械及车辆自地面突出。每个机械尸块均遍布红色铁锈、遭到融化并惨不忍睹,累累堆叠接受风吹雨打,数量极其庞大,仿佛连绵不绝直到地表尽头;凄惨气氛阴森逼人得不像是机械该有的。 令人不禁怀疑,一入夜后,是否会有阴魂不散的机械怨声啾啾回荡? 以往,在贵族亦不知情的状况下曾有机械获得生命。机械与机械因憎恶之故燃起战火,此处即是如此的古战场之一。 所说至今其中仍有数具机械继续活动,带着遍布白色细弱电流的躯体,夜复一夜徘徊寻敌。 差不多了。 d有预感。 破晓时分,背后晓空出现了像是猎人会用的照明弹火花。 大概是贝凯通知任务失败和d正追来的讯号。 当然,剩下两名保镖望见后,应当也会制订对策。 是逃走这一招? 是两人,乃至一人进行迎击? 另一组人马,马可斯兄妹定然也注意到了。 他们对这一带知之甚详,极有可能经由无人知晓的小径抢先一步。在生命之歌满盈四溢的白昼世界里,想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即使是d也无能为力。 不知他们是否抢先了? 抑或成了埋伏的牺牲品? d面容似乎微微一暗。 或许是想起了么女的事。 那说自己只能以猎人身份而活,眼瞳又大又圆的女孩。 她若将发髻放下大概会年轻个两岁。 脸颊双唇涂上胭脂的话,或许便能以平凡城镇女孩的身份度过一生。 也就不会有发烧梦呓喊着妈妈名字的事。 然而---- 人类的表情自d脸上消失。 因他看见遥远前方有巨大圆柱横阻。 垂直横断宽约五公尺道路的,是巨大、满布红锈的手臂。 ************** 在d进入古战场不久前,这广大土地正中央处的道路旁,有名发丝随晨风飘扬的女子。 身上的洋装比苍天还蓝,唇间流泄的歌声美如珠玉。 美中不足的是那险毒红唇。 可是,状似发电机而为女子所背倚的圆筒上,却清楚落着她漆黑影子,夜晚的魔性化身是不该有影子的。 不知她何时至此,女子始终专心把玩着犹如金丝的秀发;突然,她抬起了脸。 眼中望的,是d的铁蹄轰然前来的方向。 “来了哪。” 女子----卡罗莉嫣然一笑,犹若蔷薇的美貌随即泛起紧张之色。 “马蹄声和人类的不一样是d,可怕的男人” d于野蛮族之乡展露的剑技,卡罗莉至今仍历历在目。 然而,下一瞬间,这女子的湛蓝眼眸中燃起强大气势。气势之强,令人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将这股斗志藏在何处?笑容扭曲了红唇。 “在这休息兼埋伏,还真没白等就让这里变成你的葬身之地” 轻声低语作为开战宣言后,卡罗莉环顾四周机械群,接着一点头,驱近其中之一。它的表面浮布红锈,数根管线凌乱纽结。卡罗莉将手按至眼前一条管线上,爱怜不已地以脸颊磨蹭,随后露出奇异的可怕表情。 她张开口,口腔与嘴唇同样鲜红,露出两根犬齿,咬到满是铁锈的管线上,牙尖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液体流涌,两道津液濡经卡罗莉娇媚的咽喉,流入丰满胸膛。 美女的喉头上下蠕动,饥渴地吸饮着,久久不停,咕噜作响。 一阵子后卡罗莉起身,孔中流泄的液体也不可思议地随即停止。 卡罗莉离开,轻灵有若随风花絮。 倾注而下的阳光中,红舌舔舐樱唇。 “好了接下来仔细听我说的话。” 机械一动。 五根手指迟缓笨重地缓缓抓刮砂地。 指间延续此间隔一公尺。 那是只全长十公尺,自肘而断的上臂。 *************************** d停下马匹。 距离手腕二十公尺。 尽管铁锈处处,但却像是仿佛连血管与肌肉纹路皆清晰可见的精细雕刻。 往日发生的机械与机械之鏖战,尽管是战斗能力的比较,同时也是一种奇特的美学之争。 简单的机械,仿佛在比赛几何学上的严整一般,由极简平面和球体组合而成,仿造人体的成品,则有着远远凌驾于远古优越艺术的精丽并完美无缺。 犹如机械中亦有“艺术家”存在似的,人型机器人不但生有毛发,连每一个毛细孔都被忠实重现。 手执长达十尺之剑的阿波罗,和举起百尺长枪的赫克力士山摇动的一战,双方的超绝破坏力崩山碎谷塞阻河川,因而在贵族的野史中赫赫有名。 高阻在d面前的这只手臂,不知是其中一方的手?亦或是某无名巨人的遗物?! 深蓝人影跃到手腕上。 晨风微拂金发,送来甜美的香水气味。 只有d嗅出了----- 深藏其中的血液腥臭。 “我是野蛮族的卡罗莉,接下来你要留在这里。” d惟有虚冷浮映的眼瞳中,美女冷然阴笑。 她的身体剧烈摇晃。 由于脚下的手臂猛然换了方向。 手臂朝d而去。 五指猛力嵌入土中,以插入处为支点,手臂如尺蠖虫般开始迅速前进。 动作拙笨,前进速度却快得惊人。 d纹风不动。 仿佛被生锈铁腕拥有生命这异常现象吓呆了一样。 来到离d五公尺处的手腕,五指大张朝地面猛力挥下,此时d立刻策马疾奔。 巨臂飞到空中。 因为手指击地的反作用力而弹了起来。 d似乎已经先从它的力道洞悉了弹起和落下的距离与速度;当巨臂落下、大地震荡时,d已自宽三米的手掌下间不容发的一穿而过。 巨臂朝着全速奔驰的d,手腕抬起与地面垂直,手指依旧紧握成拳。 拳头下挥时手指张开,褐色的团块朝已在二十米外的d和马匹飞去。 两者的距离极速缩短。 察觉到背后的风压,d的右手一拉缰绳。 在马匹偏移数步的同时,团块砸在马蹄边。 那是泥土捏成的团块。 五根手指挖起后将它投出——唯有巨臂能使用的飞行武器。 冲击波撞击马匹侧腹,马向旁一倾。 d跃入空中。 如魔鸟般跃出五米后着地。 坐骑也再度取得平衡继续疾奔。 巨臂对准d以惊人的速度追来,连大地都在不住地颤抖。 黑色的指尖扫过后跃的d的眼前。 尽管沙尘与冲击波迎面而来,冷漠的面容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哈哈哈,怎么样啊,猎人?” 卡罗莉在手臂上笑得花枝乱颤。 “没办法了吗?这只手臂可是吸血鬼的同伴呦。”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条手臂在手腕处设有动力装置并以石油为燃料。而卡罗莉吸饮了残留其内的石油。 她这名“吸血鬼”吸了巨臂的“血液”。为众人诅咒的恶鬼吸血者,自身也化为恶魔。则禁忌的法则竟也通用在机械手臂上。 如今,这巨臂乃是顺从卡罗莉意志行动的行尸走肉。 无论d如何了得,也不可能一直躲过以如此高速反覆施出的攻击。 照着卡罗莉的指示,巨臂准确地将d逼往横于后方的硕大□体残骸处。平躺□体的腹侧足有十米之高,连d亦无法跃及的距离。 “哈哈哈哈哈……没办法了吧,猎人?你背上的剑——是用来好看的吗?” 后无退路,在看来束手无策呆立不动的d头上,巨掌迅速抬起,以山崩地裂之势猛落的手指间,一道黑芒自地上逆窜而起。 “?!” 在吃惊的双目圆睁的卡罗莉面前,d的外套优雅地一翻。 “这样条件就一样了。” d静静地说。 虽想出言反驳,但卡罗莉退到后方——向巨臂肘处退了数步。 犹如被d放出的无形鬼气所压制巨臂贴服在地上静静不动。 卡罗莉的额上冒出汗珠,汗如雨下,流过宛如白蜡的肌肤。 d的双手依旧下垂不动。 卡罗莉的脑中各色念头混为一团。 无路可逃。 卡罗莉打从初次见到他时便已知晓,这名青年并非会对女人手下留情的人。 d向前一步。 “等、等一下!” 纵使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感到可耻,卡罗莉还是拚命挤出了话。 “就算杀了我,也还有马西刺。你不想知道他的招式吗?” 这是她绞尽脑汁后想出来的最后方法。 得知之后即将交手敌人的底细这一点,对战士而言是远胜一切的大事,对方定会心动。 d再走进一步。 “等会,等一下!” 卡罗莉后跃数尺的同时一面摇手。 这名青年在战斗时仿佛权不计较厉害得失。 我要死了吗?在这里被这个男人用剑杀死—— 卡罗莉茫然无助地望着不断逼近的黑衣青年,胸中涌现出奇妙的情绪—— 想被他杀死。 好想被这个男人用剑尖刺入胸膛。 死亡的狂喜恍惚包围了卡罗莉。 d停下不动。 发出低哑的呻吟后,黑衣身影突然跪地。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卡罗莉的本能开始酝酿求生。 巨臂转了半圈,二人自空中落下。 d右手消失,不,是看起来仿佛消失。 银光一闪与大力挥落的手指交错。 一声闷响后直径五十厘米的中指落到d身后,手掌仰天翻倒,机油黑线般自切口处射向四方。 同时卡罗莉隔着道路落在d对面,按着右手的手指,脸色惨白,指根处正围着淡淡红线。 d一跃而起,落地处有改造马等着。 卡罗莉大吼: “猎人!你逃不了的!” 颤抖的巨手一面拉着黑色的轨迹一面开始进行攻击。 d能逃脱吗? 突然巨臂紧追不舍。 巨臂由腕自肘绽放出火焰之花。高达十万度的核弹高温溶解了钢铁,禁忌恶鬼的手臂化为熔毁的铁条四散在地面。 空中留曳着五道导弹发射过后的烟痕。 d来时的道路远方传来的轻快的引擎声。 一台在扁平车身上安装了巨大实心轮胎而成的车辆,不用说,自然是战斗车。蕾拉正握着方向盘。 击毙操影者——贝凯后,蕾拉告诉兄长自己放心不下敌人的事,要求担任侦察,所以才来到这里。 她虽丢下“马上回来”这句话,但一小时过去了,二小时过去了…… 这是寻找d的旅行。 兄长们说他们可能已设下埋伏,笑着说最好两败俱伤。蕾拉越想越觉得可能成真,在她胸中,那名俊美青年清冷淡漠的面容倏地膨胀;为此她才跑了出来。 这是因为被他救了两次性命,她想着。 然而,蕾拉从未有过有借有还这种想法。在因饥饿而倒地时,若遇到给于自己粮食的人,会毫无愧疚地持枪相向抢走对方其他食物。这是蕾拉的做法,也是马可斯兄妹的作风。 他们并不知晓报恩之类的概念。 只是,在握着方向盘疾驶穿过清晨空气的蕾拉胸内,有着和那相仿的情绪。 在进入古战场、望着巨大的手臂在追赶d的刹那,她按下了核能导弹发射钮。之所以如此做,乃是由于自己也未发觉得心中的那股悸动。 她并不晓得失去一指、痛苦挣扎的巨臂,速度远不及d的疾驰。 在喷爆着红色火焰、业已静止不动的巨臂旁停车后,她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她在寻找卡罗莉。 不见对方的踪影。 蕾拉一咋舌,踩下了油门。 **** 疾奔近三公里后,d离开道路转入森林中。 猛烈的睡意及倦怠感袭来—— 这是半吸血鬼特有的“阳光症”。 继承了吸血鬼特质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他们,能于太阳下自由自在的昂首阔步,但也有个极大的弊病,就是直射阳光会在不知不觉中在当事人不死状态的肉身内积蓄无法消除的疲劳。 对身为猎人的半吸血鬼来说,最可怕的一点,乃是它会以急遽无力感和重度疲劳的方式突然出现。在旗鼓相当的死战中,一旦在紧要关头发生这种事,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尽管d千钧一发地脱身,但这不该称作逃走或战败。光是成功乘到马上一事,所需的超人力量已是无人可及。 不过,在森林深处下马的d的脚步已有些凌乱。 地面覆盖着五彩缤纷的植物与昆虫,d跪倒其中一角,从战斗腰带中拔出匕首开始掘土。 泥土苔藓四处飞散,不到三分钟就挖好了足够一人躺入的大坑。 微一摇头后d悠然进入土坑,双手把周围的力图覆盖到身上后躺了下来。 在古老的传说中,搬运吸血鬼时之所以棺中需要装有故乡的泥土,不单单是为了他们在原本的墓地中睡得最为安稳这一点,而是因为他们原本从太古时便已知晓:大地母亲会吸收活动时累积在体内的疲劳,并注入崭新的不死能量。 d仿效了这件事。 “呼呼呼、这下可糟了。就算是我,也唯独无法预测‘阳光症’什么时候会发生?更何况你这家伙的强壮程度有与众不同。上次好像是五年前了。” d之前似乎也发作过。通常,承继最多贵族能力的半吸血鬼,症状约隔半年发作一次。他们会以上回的时日为基准,在下次发作预定日的前后一个月躲起来避免战斗。不仅为了担心自己追杀的猎物反击,更是为了避免同行对手的攻击。 在以垄断市场为目标的猎人圈中,仔细记录同行的发作日,在下回发作日前确定对方的下落,计划暗算的卑鄙小人不在少数。 对d来说,要防范的自然是卡罗莉一群的反击。 “那么——就稍稍休息一下。祈祷好运吧。” 悠然的低语由左手传出之际,d比上了眼睛。 第五章 旅途尽头 d同卡罗莉在古战场展开殊死搏斗时,麦耶尔林克的黑马车,在距离该处约六十公里的湖畔停了下来。 苍穹澄蓝,岸边的群树承蒙丰饶湖水的润泽,仿佛每片树叶、每条枝杈皆会放出光彩。 远处,白雪停驻的青色山脉连绵不绝,金黄色的鸟群飞掠过山顶;以风景来说,是幅十分美丽祥和的图画。 马西刺在湖畔饮水,脸上闪动着若有所思的认真表情。 自稍早前——他与卡罗莉分手后即一直如此。 仿佛正凝望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丑恶脸孔,最后,他轻声自语: “好。” 并且一拍手掌。 然后躬身摘了数朵岸边盛开的白花。 在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时,他的脸上挂起了极为天真和善的可亲表情。 轻敲拉下了遮阳板的车窗后,不知藏于何处的麦克风传来一声“是的”。 听到楚楚动人的可怜声音,他按捺不住想舔舐嘴唇的冲动,用和善的口吻说: “您要不要稍微打开车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呢?天空很蓝,水很清澈,四周充满花香。虽然麦耶尔林克大人还在安寝,但只要有我马西刺在,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 车内的人犹豫不决。 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马西刺连忙愉快无比地说: “请您看看这可爱的花朵。它们可是开满了地面呢。倘若您有所顾虑的话,那么只打开遮阳板欣赏它的颜色也是可以的。” 沉默依旧,正当他心想这样也不行吗?时,黝黑遮阳板却轻轻升了起来。 望见如葫芦花般天真灿烂的脸蛋悄悄窥探得模样,马西刺心中暗笑。 要怎么把这女的骗到外面来呢? 打从方才开始,他脑中左思右想的便只有这件事。 冥思苦想多方设想后,他终于决定利用人类少女会有的心情。 尽管能与恋人相伴,尽管恋人再三叮嘱不可外出,年轻少女在马车中连待数日后,不可能不想呼吸外面的空气。黑暗终非人类的居所。 黎明后他代替麦耶尔林克驾车,之所以偏离道路将马车驶来这种地方,恐怕也是打算以此为手段的心思造成的结果。 “请看,您觉得如何?” 马西刺随即将藏于背后的花送到车窗玻璃前。 少女的眼神茫然迷醉,伸出纤纤玉手,而手却只是徒劳地撞上车窗玻璃。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不需要稍微呼吸一点点外面的空气吗?”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马西刺加强了语气。 “花儿开了,鸟儿正在唱歌,您如果亲自感受一下这光景的话,就会变得更有精神的。如此一来,麦耶尔林克大人一定也会觉得我做的很好而感谢我。谈好的费用也会稍微丰厚一些的。能不能就请您当作是在帮助我这个小保镖呢?” 少女颦眉沉思。 从眼睛中发出决定的光芒,到车门把手转动为止,时间只是一瞬。 阳光驱散了车内的黑暗,少女下到野地。 美丽的猎物终于落入了陷阱。 温柔接过她的手,马西刺将她引到湖边。 “……好漂亮。” 感叹的声音,显示出楚楚可怜的少女重返白昼的愉快心情。 少女蹲在涟漪轻拍的岸边,素手伸入湖面,波纹扩散,盖过了美丽的面庞。少女收回入水至腕的素手后,在她寻找手帕想擦拭脸庞之际,水面恢复静谧。 马西刺站在少女身后。 他的灰色外套的前方敞了开来。 她似乎看见了有某物在衣服里。 少女浑身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好不容易转了过来的双肩,被马西刺一把抓住的同时,二人腹部一带有状似褐色管子的物体神速来回,从马西刺处向少女戳来。 少女挣扎扭动;马西刺却毫不松手。 可怜的娇躯被毫不费力地压倒在草丛里。 “你要做什么——放开!” “那可不行。” 一面说着,马西刺用力抓住推着自己下颚的少女的双手,将她提起。 “我喜欢你,要把你变成我的人。只要乖乖的就不会吃苦头。我也会去收拾麦耶尔林克那家伙的。” “你说什么——放开我!不放开我的话——” “不放开的话你要怎样?在这种森林里,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来。好了,我们两个来好好培养感情吧……” 欲火熊熊的嘴巴,向因恐惧与愤怒而颤抖的樱唇贴去。 此时洪亮的枪声响起。 猛然抬头的马西刺下颚和股间传来剧烈的疼痛。 “啊!” 少女推开惨叫的身躯迅速站起。 马车后方有名猎户装扮的人肩上扛着还冒着紫烟的来复枪。 这里有人。 少女赶紧奔向马车。 猎人奔了过来。 满是胡茬的脸上,深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表情。 “小姐,你是什么人?” “什么?” “别装蒜。这台马车应该是贵族的东西。你要进去干吗?” “这是——” 猎人对吞吞吐吐的少女投以猥亵的笑容,一手捉住她的下巴。 粗野的行为使少女的颈部两侧暴露在男子眼前。 “没伤口嘛——这么说来,是你自己跟着贵族的,背叛者。等收拾掉在家伙后再来好好对付你。不过我会让你在知道男人的滋味以后在离开这个世界的。” 少女的脑中刮起难以置信的风暴。 这个男人也是敌人。 一离开马车,便接二连三地遭遇这种不幸—— 要是留在那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放开你的手!” 马西刺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似乎是股间的枪伤十分疼痛,他用上身略区的姿势徐徐逼近,神色变的截然不同。 由于极度愤怒而使他的表情几近消失。 “放开你的手,”他再度说道。 “嘿,有本事抢回去的话就来抢啊。” 猎人嘲笑他。 “你大概和我一样是碰巧撞见这女娃的路任吧,然后就起了坏主意想在这种地方强奸人家。我会替你好好疼爱她的。所以你快去死吧!” 说话的同时他将少女推倒在马车相反的方向,左手拿起大口径火药式来复枪。 “你——”马西刺话刚出口,他略为粗圆的身体便响起犹如铁锤敲击铁板的爆炸声,同时胸膛正中央开了个大洞,整个人向后弹飞了二米。 少女发出惨叫,空气中红雾弥漫。 “嘿嘿嘿……好了,接下来换你了。等我好好享受完以后再把你这个罪人带回村里示众。” 说完猎人转了过来,接着露出奇异的表情。 因为少女脸上浮现出极其恐惧的表情。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次换成猎人被吓住了。 马西刺正在不住走近。 他浑身是血,被大口径子弹击中的胸膛开着血肉模糊的大洞。 不用看到无神暗淡的双眼,光是毫无血色的脸孔便显示出他已是死人。但他的脚步诡异拙笨,仿佛不甚习惯似的……。 猎人大叫了些什么。 来复枪怒吼着开火了,犹如要响应他似的。 马西刺的头颅膨胀如瓜后碎裂四散。 或许是由于少了脑袋的重量之故,他竟然加快了脚步。 猎人呆如木鸡。 原以为能杀死对方的来复枪毫无作用,令操控身体的神经萎缩不振。 无头男尸伸出手抓住了猎人的粗壮臂膀。 “好不容易才习惯这身体——这次就用你的来代替吧。” 可怜的猎人还来不及注意到和马西刺声音截然迥异的话声是发自对方腹部,从该处伸出的褐色管状物便刺入了他的腹中。 数秒过后。 对少女而言这却是仅能被视为噩梦的漫长时间。 “呼呼呼——转移完毕。” 先前那腹部的声音说道。 但这次竟是由猎人的肚子传出…… 看到这,少女再也忍受不住,一声惊叫后往森林逃去。 猎人的视线跟着她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却没立即追去。 “嘻嘻,逃也没用,不管怎么样,都已经送了一部分的我过去了,不过因为只有一点,所以还没完成。就稍微享受一下捉迷藏的乐趣好了。” 自言自语后,才总算开始快步追去。 牛肉罐头里的最后一块肉纳入胃中后,凯尔将空罐丢到路面。圆筒翻转发出刺耳的声响,弹起数次,此时一道银光将它斩成两段,随即缩回到凯尔腰畔。 这里是鬼镇的大马路上。 凯尔正坐在酒店前方突出的木板道上。这是为了不让雨天泥泞的道路妨碍行走而设。 停在杂货店前方不远处的巴士打开车门,波可夫露出了脸,神色紧张。 “怎么了,大哥?” 凯尔起身。 波可夫面露忧色。 “葛罗普发作了。” 语毕,他抬头望天。 “而且这次很严重,心脏搞不好也不跳了。” “糟糕了。那家伙之后搞不好还会再派上用场呀。不会是我和蕾拉的做爱对他太刺激了吧。” “混账!” 波可夫露出勃然大怒的表情大声呵斥,之后却双手抱胸,换上沉痛的面容喃喃自语: “——这也有可能。明明知道强迫叫另一个他出来对身体不好……” “反正先出发吧。再等蕾拉那家伙下去天都要黑了。贵族的脚步可是比我们想得还快。” “嗯。” 尽管口中答应,波可夫却脸色阴沉。 他们之所以能所向披靡,完全是凭借将竞争的猎人同行连猎物一起收拾的这种凶残手段;但如今的马可斯兄妹,次男诺多身亡,蕾拉尚未回来,连卧病在床的葛罗贝克亦处于濒死状态。 纵使蕾拉并不一定是因为被杀害了才尚未归来,可每思及他们前方敌人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况且,对于这个妹妹,波可夫尚有一个挂心之处。 那家伙该不会喜欢上d了吧? 捡回在同贵族的初战中负伤的么妹时,镶入蕾拉身上的碎片业已取出,那时她正在安稳熟睡。 问是谁帮她治疗的,她却回答不知道。 不可能是贵族。 如此一来就只能是d了。事实上在蕾拉附近,的确留有她跟两组人马打斗的痕迹。 但蕾拉对此却绝口不提。这由妹妹的脾气来考虑倒也属于意料之中的事。但d也是应当除去的敌人,即使为他所救,也应该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只是当事人蕾拉却仿佛丝毫没受委屈似的。 不仅如此,在作战会议的最重要当口,她竟还露出了仿佛颇为疲惫的难受表情。他虽然并不是会对蕾拉担忧的体贴兄长,但他还是察觉到雷拉的模样看起来与肉体的疲累大为不同。 多次观察后,他发现只有当讨论d的事情时这种情况才会出现。 那时他心中才恍然大悟。 然而,正是由于自家兄妹身为残忍无比的吸血鬼猎人,所以波可夫心中尚有一处疑点。 那就是是否真的是d救了蕾拉。那时,d应该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是自己一行人的敌人。综合各式传闻,他都不是那种只因手持武器的敌人是女性便网开一面的天真男人。 他的实力、战绩、所杀之人的名号,光是听到一半便足以让波可夫背脊发寒。 那家伙会帮助蕾拉? 这对波可夫而言实在是难以置信。 正因如此,今早他并未阻止说要出去侦察的妹妹。 波可夫将各色纷乱念头丢到一旁。 “——出发吧。蕾拉没事的话应该会用照明弹联络的。” 两人回到车上。 凯尔坐入驾驶座;波可夫走进寝室。 葛罗贝克的床上没有发出呼吸声。 不仅这样,就算将耳朵贴在那干瘪如木乃伊般的胸腔上,也听不到心跳声。 此时,这边的葛罗贝克确实是死亡的。 波可夫狰狞已极的脸上,露出人类该有的哀痛表情,俯瞰三弟的尸首,此时巴士开始轻微震动。 两名女子走进森林中。 其中一方——身着深蓝色的妖艳金发美女,目光死盯着一点,一味地朝森林深处走去。 另一方——身穿衬衫与女用西裤的女子,看来很像是来森林中散步的;但却屡屡停步观察地面,查看树枝断折的情况,少顷,再度前行。 尽管她留神查看四周,却全然不似迷路的模样。 两双眼睛寻找的乃是同一个人—— 如今应已毫无防备之力的吸血鬼猎人。 蕾拉停下脚步,拭去额上的汗水。 击毁卡罗莉操纵的巨腕后,她立刻尾追在d之后。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由他逃走的情形来看,显然是发生了某种变故。不管对方是何等厉害的妖人,高强如d者不可能会被女子所杀。 仔细思索后只有一种可能——“阳光症”。 如此他应该会进入森林求助大地母亲。尾随足迹十分容易,等她找到森林入口,在才显出难处——战斗车无法进入。 蕾拉毫不犹豫地离开爱车。 纵然不知卡罗莉是如何脱身,但兄长们与d相比,从格杀时所费的功夫来看,对方意图先杀害d的可能性极高。 何况那名女子有着奇异的力量,有可能已捷足先登。 要杀死因“阳光症”而埋于土中的半吸血鬼一事,它的简单程度会轻松到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半吸血鬼活动时所展示的超人力量。 手拿短枪,腰带塞入短针枪后,蕾拉进入森林。 马蹄痕迹已然消失,因为密集的苔藓一转眼便覆盖了它。能依靠的,唯有身为猎人所磨练出的直觉。然而在这点上能否胜过野蛮族的女性,却还是难以预料。 抛下了爱车的蕾拉,对卡罗莉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 往苔藓好像有些凌乱的右前方行走数米后,突然来到一个开阔的地带,她看见了系于附近树枝上的马匹,以及马蹄旁d半身横埋土中的身影。 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喜悦叫声,蕾拉跑了过去踏的青苔四溅。 没有异状。 即使自远方观望亦令人汗毛直竖的美丽容貌,及其伶俐又极其严峻,闭着双眼仿佛要凝神默思。 蕾拉松了口气。 滚烫的物体划过脸颊,蕾拉大吃一惊。 哭泣的记忆已十分遥远,只依稀记得自己曾在一个满是鲜血、长相如今已记不清的年长女性身旁擦拭过眼泪。 那是谁呢? 用力拭去泪水后,蕾拉轻轻地倚在d被泥土覆盖的身体上。 好冷。 并非土的冷气,而是d的体温。凯尔曾告诉自己,当他后来发现她时,若无人为她温热身体的话,她早已死去。 是d 替她温热的。 不知究竟为何? 她并非不识爱情滋味的少女,也曾被求婚许多次,但每个人都在知道她的来历后转身离去,只有一人心意不变,但蕾拉却舍弃了他。 因为在那个夜里,蕾拉被兄长们侵犯了。 “你别想要去其他地方!!” 波可夫如此说着。从前面抱住她的诺多口中嘀咕;而凯尔则一言不发地沉醉于动作中。当三人离开后,犹如干尸的葛罗贝克紧接着把身体压了过来时,蕾拉心中便有某种东西消失了。 在那以后,她变得能比以前更冷静地杀人。 那个东西现在又回来了。 “你救了我。” 对着静静不动的美丽男子,蕾拉轻声细语。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我会赌上性命来保护你。” 左手深处有妖气一动。 确认过短针枪的保险装置,手中拿起短枪,蕾拉斗志昂扬地站了起来。 ********** “他”躺卧在一处嫩绿的丘陵上。 对鲜少“外出”的“他”而言,这是至乐的短暂一刻。 胸中欢腾雀跃不已。 清风、阳光、嫩草的气息、碧翠的山脉——这一切都让“他”确实感受到生命的欢愉。 我现在正活着。 此时背后的森林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转身,望见一名少女正跑向这里。脸上的恐惧让“他”觉得扫兴,破坏了这难得的一刻。 “救救我!拜托你,请救救我!” 呼救的少女躲到他的背后。 “他”感到一阵困惑。 因为“他”最擅长的,和这种事完全相反。 但“他”随即明白了少女所说的话的意思。 因为拿着大型来复枪、像是狩猎者的男人自森林深处走了出来。 男子迅速环视周围,立刻发现“他”与少女,接着大步走近。 “他”背后传出害怕的惊叫声。 第一次,“他”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心动感觉。 男子在约一米前停住,来复枪枪口朝向二人。 “他”略吃一惊。 男子全身充满敌意和自信。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对方却似乎认识“他”。 “有什么事?” “他”试着询问,对方却好像没听到,脸上的表情丝毫不改。 总是如此。于是“他”干脆地放弃对话。 “交出那女孩。” 男子下令。 声音冰冷无情,白痴也知道若不服从他的命令将会发生什么事。 “要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本来就不打算让你活着。——不过遇到你的地方还真奇怪啊。” “他”歪歪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见过对方。 对方揭开了谜底。 “——就算这么说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也没搞懂吧。嘿嘿……我是你混入野蛮族之乡时,站在马车旁边的三人组之一。” 即使对方如此说了,“他”依然困惑不解。若是那三人的话到有印象。可是,中年男子、年轻人、华丽美女——无论其中哪一个都和眼前的猎人大相迳庭。 “对了。你还没看过我的真面目嘛。你先前看到的那个人也好,现在这家伙也罢,都不过只是暂时的宿主。真正的我嘛——诺,是这样的。” 说完,猎人一手拉起衬衫。 “他”的嘴巴啪地张开。 猎人的腹部有个东西。 随着少女倒抽一口气后,开始发生变化。 只见异样突出的腹部中央,不知是皱纹还是折痕什么的一阵蠕动,浮现出有些好似人脸的东西。 鼻子小小、嘴唇犹如紫色的肉片——眼睛猛然睁开,歪斜的口唇间露出的黄牙,前端锋锐犹如獠牙。 这是肿疮。 人脸造型,拥有生命的肿疮,猎人的身体只是让他移动的道具而已。 “吓了你一跳吧,小子。这就是真正的我,我在别人的身上已经寄居了五百年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输给你的招式。” “他”总算弄清事态了。心中缓缓生出敌意。 猎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 “哈、哈、哈,动手好吗?你一射出闪电的话,我就开枪。你背后的女孩也会死的,这样没关系吗?” 瞬间,他犹豫不决。腹部的肿疮又说了: “而且那女孩的身体已经和平常人不一样了。你自己看看吧,看她的腹部。” 奇怪的言语让“他”的注意力转到背后。 比轰然的枪响快了一步,冲击与灼热猛击“他”的胸膛。 在被枪弹弹撞到另一边时,“他”看到了青空。 敌人很想是想射少女却射偏了。但对方其实一开始根本就不想射伤她。 对喷散着血花仰天倒下的年轻人看也不看,猎人——不,是人面疮对少女笑了笑。 “好了,过来。要是麦耶尔林克那家伙出来的话就麻烦了。就连我也惟独拿他的棺材没办法。我可是想在夜晚来临以前尽量带你逃远一点哪。” 少女面露安心之色。知道她事到如今还是挂念着麦耶尔林克的安危,人面疮——马西刺的表情上泛起怒意。 “啊啊,烦死了!” 大叫一声后踏出一步,此时,下腹,不,该说是腹中传出了“咦!”的一声惊叹。 青年站了起来。 模样健康正常,丝毫不见弹痕及血沫。 “你、你……” 人面疮呻吟出声。 因为他也知道了青年的真面目。 此时不知从何而现的光带,转瞬间穿过猎人的腹部正面。 火焰升腾,空气中充满了脂肪燃烧的味道,猎人砰然倒地。 仿佛是为这诡异无比的战斗一再忍受的神经崩断了开来,少女犹如被切断丝线的傀儡一般倒在地上,“他”温柔地扶着她。 轻轻抱着少女的人影走下山丘消失不见时,依旧散发着火焰的尸首脚踝附近,响起了低沉的话音。 “好险,好险。真不愧是马可斯兄妹的一员。不过,虽然可以看穿他的招式,可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蕾拉首次在近距离看见那名女性。 她并不觉得那黄金秀发和水嫩肌肤有多美丽。暗想还是自己同d比较匹配。不过,这个有着妖冶美貌的女人,具有难以想像的力量是绝对不会错的。 蕾拉自身亦未轻敌。瞬间意识到她不是能用手中短枪解决的对手后,蕾拉将枪刺于地面,拔出短针枪。 卡罗莉抿嘴一笑。 “哈哈哈,想用那种骗小孩的玩意打到野蛮族之乡的女人?没搞错吧,那里可是连贵族都不敢轻易进入的地方哟。” 蕾拉扣下短针枪扳机代替回答。 肉眼难见的细针无声地贯穿了女子的腹部。 “呜啊!” 卡罗莉大叫后,旋即轻轻一笑。 “射出针的枪是吗?——女娃,应该打心脏才对呦。”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某物自顶上击下打中了愕然呆立的蕾拉的右手。 短针枪弹起。 她伸手欲取回苔上的枪支,却有东西猛然刺入手与枪之间,封住了她伸出的手。 同时有只手捉住了她伸出的手。 那是有许多细小枝桠缠绞而成的粗壮树手。 小枝杈弯曲发出清脆的声音,弯转如指后抓缚着蕾拉的四肢。 “发现被你抢先一步以后,我就吸了附近树木的树汁。树 汁算是数的血液,所以所有的树——都变成了我的手脚。” “你,你难道是——” 一面被恐惧的预感所煎熬,蕾拉一面不住地扭身挣扎,却无法摆脱树枝的束缚。 “哈哈,虽然很遗憾,不过我并不是贵族。” 卡罗莉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不过稍微继承了一点他们的能力。因为我妈妈是掌管边境第七地区的贵族的保姆。” 原来,这名美女与d一样同为半吸血鬼。 远胜人类的美貌;无需进食的特异之处;投向麦耶尔林克的火热目光——这一切都显示了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能于白天自由行走一事也就理所当然了。 然而,不管是机械手臂一类的无机物,或是像捆住蕾拉的植物之类的有机生物,遭她毒吻之物都会如被贵族吸血的人类一般,对她唯命是从。这便是她身为野蛮族之乡居民的证据。真正的半吸血鬼虽吸食鲜血,但无法增殖手下;相形之下,这种妖术、这种能力委实更加可惧。 先后望了望d和蕾拉,卡罗莉发出邪恶的嗤笑。 “我看了你们好一阵子,你喜欢这半吸血鬼对吧,真有趣。本来打算先收拾你,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你就在那里仔细看着心爱男人的心脏被刺穿吧。你马上也会和他一样的。” “住手!要杀的话就先杀了我——” “哈哈。真令人钦佩。就算是以猎杀贵族为生的人渣,好像一遇到喜欢的男人也就敌我不分了哪。好了,耐心点,你马上会步上他的后尘的。” 卡罗莉断然说完后,一阵微寒的冰风抚过她的脊背。 与d有着相同能力的半吸血鬼不禁转身。 d的身体不动如故。这名美丽的青年似乎正梦见了什么?是为身为半吸血鬼的平凡自己?是过往的光阴岁月?不可能,不可能,除了饰以鲜血、黑暗、死斗的无休无止的未来,他不可能梦见其他。 “心理作用吗?” 轻语完后,卡罗莉举起右手。身旁一棵大树的分枝下弯,尖锐的树梢伸至卡罗莉胸前。 纤纤玉手抓住了它,卡罗莉由距离尖端一米处将树枝折断。 缓缓走到熟睡的d身旁后,双脚分跨在土坑两侧。 两手抓住树枝——速成大桩,猛然高举过头,这一刹那蕾拉放声大叫: “不要!” 同时木桩挥落,接着卡罗莉惊叫:“马西刺?!” 木桩被挡在空中。 被d的左手——左手手掌。 卡罗莉会惊呼出声也情有可原,因为挡下锋锐木尖的,是张出现在手掌中的小嘴,名副其实地一口“咬住”了木桩。嘴巴下方,有两颗狭小的眼珠露出自得的笑意。但那张嘴巴的力量强大无比,尽管卡罗莉迸发出巨力,木桩依旧不动分毫。 惊讶与恐惧扭曲了美丽的面容,女半吸血鬼向后跳开。 “你叫出了奇怪的名字呢。” “呸!”的一吐,长达一米的木桩被喷出坑外,掌中的人面开始说话。 “马西刺是你的同伴之一。那家伙也是我的同伴吗?” 卡罗莉不答,右手一挥。 森林摇动,数棵巨木弯曲,枝丫朝沉睡的半吸血鬼垂直下击。 左手迎战,抓住方才吐掉的大木桩后朝卡罗莉掷去,速度之快令她无从闪避。 但她终究在紧要关头一扭身体;木桩刺入的地方变成了卡罗莉的腹部。 当她惨叫着后倒的瞬间,枝丫的动作猛然停下。 蕾拉亦自捆缚中脱身,发现无暇拾起短枪后,她直接向卡罗莉奔去,用力抓住刺在对方身上的树桩,死命压下。 卡罗莉的口中喷涌出血沫。 “混账!混账!” 她全身因死前的痉挛而不住的颤抖,白皙的玉手抓住了蕾拉的双肩。 即使自己的脖子被卡罗莉布满鲜血的嘴吸了血,蕾拉依然毫不松手,满脑子想的只有“我要救d"这件事。 双唇轻快的离开了。 剧烈的无力感随着木桩被从手上夺走后浮现。 卡罗莉倒退数步,再度呻吟。木桩依旧刺在她腹部,下半身被流出的鲜血染成深红,模样惨不忍睹。 “女孩——我们还会见面的。下次,你就会变成我的奴隶了。” 话的同时血沫仍在不停地喷出,接着卡罗莉翻身离去。 蕾拉跪倒在地面。 她被半吸血鬼吸血了,却不可思议地全无恐惧感。 蕾拉只觉得全身充满着疲惫及满足感。 因为她守住了约定。 和自己的约定。 蕾拉奋力起身,趋近熟睡的d。 出神地望着秀美的面孔,说了声“再见” “虽然我很想亲你,可是已经没办法了。猎人要是被半调子吸血鬼夺去了嘴唇,可会变成笑话的。再见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偶尔想起我。” 痛苦地拿起短针枪和短枪后蕾拉便离开了。 蹒跚的身影随即被森林吞没。 可是,究竟d要沉睡知何时? 以生命与灵魂保护他的女战士负伤,麦耶尔林克的爱人不知去了何处?事态的混乱程度已愈演愈烈…… ******************* “知道了。” 车子走了一会后停下。 “怎么了?” “引擎熄火,好像是注油器(oilcharger)坏了,来帮忙修理吧。” 波可夫让凯尔先下车,自己也跟着下去。两手空空未拿一物。 “等会吧。我先侦查看看。” 凯尔渐渐消失在波可夫的视野里。 波可夫环视车辆周遭,轻轻搔搔头。 恰在此时,车底与地面的缝隙间有一片妖光闪奔来。波可夫连忙跳起来。 斜眼一瞄两枚圆月刀在自己先前所站之处对撞喷散火花后,波可夫动了右手,取出插于背后腰带的弓矢,在空中弯弓搭箭。 犹如拨弄琴弦的声音响起。 他同时射出两枝箭矢。 神奇的是,箭矢在射中纠成一团的圆月刀刀刃后转了数次,沿系着刀尾的钢索疾飞而去。巴士对面传来低沉的闷响。 波可夫绕过车身,凯尔躺在他脚边。头顶与腹部的铁箭正不停地颤动。 “我也不想对付亲弟弟,可是没办法。因为你被吸血鬼控制了。不过托你的福,知道了那女人的真面目。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所以就安心地去吧。” 瞄准痛苦挣扎的弟弟的心脏,波可夫搭起第三枝箭。 “下次,要变成吸血鬼的时候,记得要变成不用用手遮挡这种程度阳光的吸血鬼吧。” 他看着钢箭贯穿弟弟心脏的过程,直至最后。 第六章 前往星辰的港口 “他”有些束手无策。 为了少女的缘故。 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才好。 这名健康犹如太阳的少女,没说她住在何处,也没说为何会被人面疮猎人追赶。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问话的关系,所以只能等对方自行说出。她由昏迷中醒来后,随即想往森林里走去。 “他”正想带她一起离开这,却望见她面露为难的神色,于是“他”心想:是不事要把她留在这不管呢?但对孤身女孩来说森林实在太危险,所以放弃了这想法。 据少女所说,她似乎是在和某人乘马车经过森林时,遭到那猎人袭击的。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少女话中有着无法轻易相信的部分。 “他”虽然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哥哥们及自己有关,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并非什么重要的问题。 目送道谢了许多次的少女转身离去,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数分钟后追过去一看,少女愣在刚进森林窒碍难行的地方不知所措。 结果,禁不住少女的恳求,“他”决定陪少女寻找恋人。 步行寻找了一小时,少女先感到疲惫,沉肩喘了口气,额前的香汗凝结成珠。 “他”心想:真衰弱啊!“他”对自己健康的身体十分自豪,于是心中涌起了怜悯之情,想尽力为她找到恋人。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随时都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要少女起身后,再度进行搜索,在这段时间内暮色降临,夜晚的森林危机四伏,“他”想带少女走出森林,却不顺利。 因为连“他”也一样迷了路。 少女看“他”耸了耸肩,“他”心想“她会不会害怕?但她却出乎意料地噗嗤一笑。 灿烂无比,却映月含带忧愁的笑靥,激发了“他”的保护欲。 此时少女说出了奇怪的话。 她说:“只要一入夜,我的爱人绝对会找过来的。” “他”一方面对那充满信心的眼神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又不太相信。 比起那样,向应当正逐渐接近此处的兄弟们求救也许较为妥当。 为了不吓到少女,“他”转过身去朝天空打出闪电。 犹带青蓝的夜空中,白热的光带无声伸展。 巴士正行经狭隘的谷间小道,驾驶座上波可夫的细小双眼突然放光。 “噢,葛罗普那家伙特地打来信号,这表示——他发现了什么哪。” 在仿佛为黑暗所封闭的森林中疾奔的同时,卡罗莉突然仰头望天,接着嫣然一笑。 “那光是在乡里看过的。这么说来,那个小子是发现了什么才打了信号的吧。” **** 麦耶林克缩蹲在曾是马西刺的那人尸首旁反覆思索,对着至不远处森林中刺入天空的光束变了脸色。 “我还在想是谁杀了马西刺,真惊人的能量……但是,等着瞧吧,只要敢对她出手的话,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善罢甘休。” 少女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十分安心。 这是托了眼前青年之故。 青年的双颊如婴儿般气色丰润,表情天真无邪,这些都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这年轻人与这森林全然不相称,比较适合居住在“都城”。 而且,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他应该马上就会找来了。 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他都一定会找到我的。少女有着如此的自信。 可是,少女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眼前正被暮风吹拂的青年,心想,明明是那样的健康,却不能说话,真是可怜。 少女突然眨了数下眼睛。 青年也吃惊地转向她。 透过他的爽朗面容,可以望见森林树木。 青年正在消失。 他用哀伤的眼神凝望着少女,嘴唇做出了这样的形状: 再.见.了。 少女伸出手。 青年逐渐转为透明无色。犹如溶于水中的玻璃。 再见,少女拚命说着。不管保护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什么,她都希望能在离别时对他道谢。 再见,再见,谢谢你,再见。 于是,青年消失了。 暮色渐沉,少女被独自留下。 风中的寒意仿佛更强了。 好可怕,少女心底想着。 好可怕,亲爱的,请赶快来救我。 树枝摇晃的沙沙声响起。 是右后方。少女转身。 有人影接近。 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模样为何? 恐惧堵塞了喉咙。 对方继续接近。 青苔被践踏、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响起。 前方五六米处,一个人影停下来。 对方发出讯问: “谁在那里?——葛罗普?” 即使知道了对方是女性,少女的恐惧却丝毫不减。 因为她想起了先前侵袭自己的男人还有两名同伴,其中一人正是女性。至于剩下那个男人的名字,已有些记不清了。 当她望见走出来的人素未谋面时,少女总算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难道,你——是马车里的人?” 这名同颈上围着的黑色领巾十分相配的少女乃是蕾拉.马可斯。 “你是——?” 少女脸上带着因发现对方并非卡罗莉的喜色,但在看清蕾拉的装扮后表情随即僵硬。 短枪与短针枪——全是货真价实的猎人的装备。 不可能会有一名猎人在这种地方单独流浪。这样的话——她就是来追捕自己的了。 之前是马西刺,如今是猎人——接二连三的恐怖遭遇令少女不禁灰心丧气。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看到你的脸,不过你一定就是马车里的人了。” 蕾拉淡淡说道。 “我是蕾拉.马可斯。正在追杀你的爱人的吸血鬼猎人。” 少女一只手撑到了地上。 “怎么了?你这就可以回家了喔。” 少女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到,蕾拉不解的询问声中隐约有种虚弱的感觉。 “请回去,拜托你,请赶快到其他地方去吧。” “为什么这样说?” “那位男士一定马上就会来了。你们会彼此厮杀的。不管是你也好,那位男士也好,我都不希望有人死掉。” 蕾拉眺望四周的苍茫暮色,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夜晚是贵族的世界——” 她一瞬间之前还斗志昂扬的脸上,随即充满了十分厌弃的神色。之后再度转为惊讶,问道: “你——还一样是个人类吗?” 少女颔首。 “不可能被贵族下手了还带着走啊。难道,你是自己跟着……是这样的吗?” “是的。” 少女点点头。 白璧无暇的美貌少女凝望着蕾拉,眼中闪着坚强的光芒。人类只要有了这种光芒,无论什么情况,大地都能安然度过。 “是这样的啊……” 微妙的羡慕与哀愁和缓了蕾拉的语气。 “你喜欢他,对吧?喜欢那个男的——那个贵族。” 少女沉默不语。 这就是回答。 只是眼中闪闪生光。 蕾拉立刻靠倒在身旁的大树上。身体深处有种灼热的黏滞感。那种感觉如随风而至的雾气般扩散至全身上下。 是疲惫感。 二十年的疲惫,如今总算浸透到身体内了。 蕾 拉望着少女。 被贵族掳走,放弃人类身份,却为无尽的信赖所支撑的少女;被誉为地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如今却只有凄凉的命运等着自己。 似乎比起追杀的人,被追杀的反而更幸福。 “不辛苦吗?” “咦?” “不觉得辛苦吗?这种到处逃亡的生活。他既没有回去的地方也没有未来可言啊。” “我也没有。” “原来如此——两个一模一样,感情真好。” 少女浅浅一笑。 “别说这些了,请赶快逃吧。他马上就要来了。” 蕾拉说道: “我已经太累了。就在这等你最重要的人吧——对了,在陪我多说些话吧。” 她背后响起了低沉的话声: “那些话,能不能也让我听听呢?” 少女惨叫;蕾拉迅速转过身。 两人视线交会处的脸孔,是属于那名猎人的。 在发现光条的森林入口处,波可夫停下车子。 他一动不动地待在驾驶座上好一阵子。之后抬起的脸上挂着奇异的表情。派出了一切表情的表情——几乎白痴的木然神色。 穿过寝室,走进里面的武器库,波可夫自木箱内取出小心定时引信连同引爆开关后回到寝室。 他走近葛罗贝克,轻轻拉开毛毯,干瘦的脸孔露了出来。粗大的拇指放到充满痛苦之色的嘴唇上,有微弱的气流—— 葛罗贝克还活着。 波可夫眼中流下一道泪水。闪闪发光的泪痕紧攀在刚硬的络腮胡上,一直没有离开那里。 “到头来,只剩下我跟你了呦。” 波可夫对最疼爱的三弟说着。比起诺多比起凯尔,不,甚至比起蕾拉,这个三弟才是他最疼爱的。 “可是呢,这次的工作也终于要结束了。这里有个人,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才能对付,可是你才刚从发作中回来,不可能马上再发作的。” 此时波可夫开始哽噎。 “所以呢,虽然对不起你,可还是得由我来让你发作。不管再怎么看,你的发作只剩下一次。要是再发作的话就没救了。既然这样的话,就把生命就给我吧。” 台词让人觉得既哀伤又毛骨悚然,而波可夫边啜泣边进行的举动,更是骇人已极。 他把毛毯再翻开一圈,在肋骨浮突的瘦弱左胸骨上方——心脏的附近,用胶带贴上了定时引信。 纵然仅是十厘米长的塑料管引信,一旦贴身爆炸,亦足以轻易炸碎肋骨,破坏一部分内脏。 难道,他打算在奄奄一息的葛罗贝克胸口上让这种事情发生? 话语只有对不起;眼泪人在不停流着。 把生命交给我吧。 若是为了防止滑落,只消一截胶带即可,但他却贴上了三四层,这应当是针对葛罗贝克万一想撕下它时的预防措施。 作业结束,轻轻盖回毛毯后,波可夫温柔地抚摸着弟弟的前额。 “再见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他背起致命的木弓与箭筒,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出去。 暮色正由青蓝转为暗黑。 波可夫拔足疾奔,凭直觉知晓了葛罗贝克放出光束的位置,双脚速度逐渐增快。肌肉发出声响膨胀隆起,令人震惊的是,连骨骼的粗壮程度也在不停的增加。上半身依旧是巨汉模样;下半身已经化为巨人的双脚。 尽管如此,猛力踩踏满布青苔的地面的双脚并未发出半点声音,也没带起任何苔藓。这似乎是从拥有基因改造技术的双亲处获得的能力。即使在斜面上奔跑,身躯依旧与地面保持垂直,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进入了森林,以接近常人五倍的速度奔往深处。仿佛永不疲惫的步伐却突然停下来,因为他跑到了一处诡异的角落。 有样东西,看来好似以土做成的“都城”模型。 高达五米的圆锥形大楼群中,管状道路交通连结。管路直径约有五十米。这座“都城”十分广袤,连绵不尽,直到森林尽头。 然而,波可夫的视线并未落在建筑物上,而是注视着脚边的大地——白色的物体遍地四散。 以空洞的漆黑的眼窝紧盯着波可夫的头盖骨;看起来适合做成称手斧柄的大腿骨;肋骨;上臂骨…… 全都是骨头。 ) 其中大半骸骨,属于波可夫知道的、或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鸟兽;但人类的骨头也随处可见。 虽然如此,周遭的空气却毫无腐败的气味,好像有某种东西将血肉瞬间啖噬殆尽一般。 “哎呀!” 波可夫后跃了两米,只有惊慌的叫声留在原处,着地时全未压损一片青苔。 在他跃起的地方,有数个好似黑色米粒的物体在蠢动。 “我可不想也变成你们的食物。再见啦。” 他以略带惧意的语气说完,正欲转身离去时—— 背脊闪过寒颤。 与此同时,他知道了敌人的真面目。 在隔着奇怪“都城”的右前方,距离八米。 波可夫全身放松,这是为了准备战斗而让肌肉进入了能随意运转的状态。赌命战斗时的紧张僵硬,与波可夫等级的猎人向来无缘。 屈身闪过迸射而来的凌厉鬼气,以电光石火般的神速射出一箭。箭矢又已搭上。 鬼气断绝。 箭矢下落不明,也不知有否中的。 这点从毫无枝叶晃动声响起就可以推知。 右颊附近空气正东,波可夫奋力前跃。破空而来射入地面的,是他放出的箭矢。 箭被对方空手接住还不足为奇,但威猛的回射力道令波可夫直起鸡皮疙瘩。不论石砾或树枝,皆可成为对方的武器。 前方气息一动,波可夫起身的同时本想射出第二箭,但他却愣住了。 黑蓝幽暗的背景中,一个黑衣身影突然立在那里。 波可夫的猎人眼力,望见了自端正的嘴角露出的两根獠牙。 “你就是猎物吧——总算见到了呐。” 一面将夺命箭镞对准敌人的心脏,波可夫一面兴高采烈地说着。 “我没有用来和猎食人类血肉的野狗打招呼的话语。” 黑衣身影淡淡发话。 “但我不喜欢无意的斗争。夹着尾巴回去的话,我就不出手。” “嘿嘿——听到这话真值得庆幸。” 波可夫的箭不停,徐徐改变着方向。 朝向上空。 “不过啊,那个由不得你!” 语毕,波可夫显露的手法犹如神技。 约在两枝垂直上射的箭矢离开弓弦的同时,他自箭筒抽出了两箭射向目标。速度之快连贵族——麦耶尔林克也心中一震。 勉强闪过,又一抹箭光朝右移的麦耶尔林克前方破空射去,仿佛要拦阻他的去路,他在空中一扭身避过这一击。接下来两枝箭接连射往刚着地的双脚。他跳向后方,低声的怒吼破口而出。 令人难以置信,血肉之躯的人类仅凭弓箭这种原始的飞行武器,竟然就让他陷入到这种险境! 然而,这些都只是波可夫在准备陷阱的最后一击。 刚为头上传来的呼啸声一拧身,此时他看见了划破夜空的漆黑疾光,无论跳向何方皆会身中一箭。 就在他动作微滞的一刹那—— 自天空笔直落下的两枝箭矢,仿佛精心计算过似的刺穿了他的双肩。 “呜……” 他想拔下箭,可手却无法动弹。 “哈哈哈, 没用的。那两箭不管你是多厉害的贵族都不可能拔出来。首先,你的手就已经抬不起来了。我的‘逼杀箭’滋味如何啊?” 那自信的笑容,十分适合作为波可夫神技的自夸自赞。 他算计过最初两箭的落下地点后,再以间不容发的轮番攻击将麦耶尔林克逼入了该处。 然而,麦耶尔林克会依意志自由动作;何况他的体力、速度远优人类数倍。波可夫竟能封锁他的行动,照计算一样于箭矢落下的瞬间让他移到了正下方。 这就是波可夫的神技——“逼杀箭”。 然而就在此时,事情突然发什么变故。 麦耶尔林克足畔的地面突然变成黑色,由于看似黑色斑点的物体自前方朝他涌至的缘故。正想跃开的麦耶尔林克两侧响过无情钢铁的呼啸声。 波可夫放声大叫: “怎么啦?怎么啦?不逃了吗?你逃不了啦。或者你也可以站着,作为闻到血味的食人蚁的食物。” 原来如此。 朝麦耶尔林克脚下慢慢逼近的黑色波浪,乃是可怕无比的食人蚁——数量庞大的蚂蚁群。 让人以为是“都城”的这块区域,也的确是座城市——多达数亿只的最细小最狰狞生物的巨大庙堂。 “好了,好了,好了。没有时间考虑了。你是想要心脏被射一箭,还是被小蚂蚁吃得只剩骨头?就算再高明的贵族,只剩下骨头也不可能复活的啦。——决定了吗?” 在拉满弓的波可夫眼中,缓缓地,贵族的双手开始移动。 ******* 其中大半骸骨,属于波可夫知道的、或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鸟兽;但人类的骨头也随处可见。 虽然如此,周遭的空气却毫无腐败的气味,好像有某种东西将血肉瞬间啖噬殆尽一般。 “哎呀!” 波可夫后跃了两米,只有惊慌的叫声留在原处,着地时全未压损一片青苔。 在他跃起的地方,有数个好似黑色米粒的物体在蠢动。 “我可不想也变成你们的食物。再见啦。” 他以略带惧意的语气说完,正欲转身离去时—— 背脊闪过寒颤。 与此同时,他知道了敌人的真面目。 在隔着奇怪“都城”的右前方,距离八米。 波可夫全身放松,这是为了准备战斗而让肌肉进入了能随意运转的状态。赌命战斗时的紧张僵硬,与波可夫等级的猎人向来无缘。 屈身闪过迸射而来的凌厉鬼气,以电光石火般的神速射出一箭。箭矢又已搭上。 鬼气断绝。 箭矢下落不明,也不知有否中的。 这点从毫无枝叶晃动声响起就可以推知。 右颊附近空气正东,波可夫奋力前跃。破空而来射入地面的,是他放出的箭矢。 箭被对方空手接住还不足为奇,但威猛的回射力道令波可夫直起鸡皮疙瘩。不论石砾或树枝,皆可成为对方的武器。 前方气息一动,波可夫起身的同时本想射出第二箭,但他却愣住了。 黑蓝幽暗的背景中,一个黑衣身影突然立在那里。 波可夫的猎人眼力,望见了自端正的嘴角露出的两根獠牙。 “你就是猎物吧——总算见到了呐。” 一面将夺命箭镞对准敌人的心脏,波可夫一面兴高采烈地说着。 “我没有用来和猎食人类血肉的野狗打招呼的话语。” 黑衣身影淡淡发话。 “但我不喜欢无意的斗争。夹着尾巴回去的话,我就不出手。” “嘿嘿——听到这话真值得庆幸。” 波可夫的箭不停,徐徐改变着方向。 朝向上空。 “不过啊,那个由不得你!” 语毕,波可夫显露的手法犹如神技。 约在两枝垂直上射的箭矢离开弓弦的同时,他自箭筒抽出了两箭射向目标。速度之快连贵族——麦耶尔林克也心中一震。 勉强闪过,又一抹箭光朝右移的麦耶尔林克前方破空射去,仿佛要拦阻他的去路,他在空中一扭身避过这一击。接下来两枝箭接连射往刚着地的双脚。他跳向后方,低声的怒吼破口而出。 令人难以置信,血肉之躯的人类仅凭弓箭这种原始的飞行武器,竟然就让他陷入到这种险境! 然而,这些都只是波可夫在准备陷阱的最后一击。 刚为头上传来的呼啸声一拧身,此时他看见了划破夜空的漆黑疾光,无论跳向何方皆会身中一箭。 就在他动作微滞的一刹那—— 自天空笔直落下的两枝箭矢,仿佛精心计算过似的刺穿了他的双肩。 “呜……” 他想拔下箭,可手却无法动弹。 “哈哈哈,没用的。那两箭不管你是多厉害的贵族都不可能拔出来。首先,你的手就已经抬不起来了。我的‘逼杀箭’滋味如何啊?” 那自信的笑容,十分适合作为波可夫神技的自夸自赞。 他算计过最初两箭的落下地点后,再以间不容发的轮番攻击将麦耶尔林克逼入了该处。 然而,麦耶尔林克会依意志自由动作;何况他的体力、速度远优人类数倍。波可夫竟能封锁他的行动,照计算一样于箭矢落下的瞬间让他移到了正下方。 这就是波可夫的神技——“逼杀箭”。 然而就在此时,事情突然发什么变故。 麦耶尔林克足畔的地面突然变成黑色,由于看似黑色斑点的物体自前方朝他涌至的缘故。正想跃开的麦耶尔林克两侧响过无情钢铁的呼啸声。 波可夫放声大叫: “怎么啦?怎么啦?不逃了吗?你逃不了啦。或者你也可以站着,作为闻到血味的食人蚁的食物。” 原来如此。 朝麦耶尔林克脚下慢慢逼近的黑色波浪,乃是可怕无比的食人蚁——数量庞大的蚂蚁群。 让人以为是“都城”的这块区域,也的确是座城市——多达数亿只的最细小最狰狞生物的巨大庙堂。 “好了,好了,好了。没有时间考虑了。你是想要心脏被射一箭,还是被小蚂蚁吃得只剩骨头?就算再高明的贵族,只剩下骨头也不可能复活的啦。——决定了吗?” 在拉满弓的波可夫眼中,缓缓地,贵族的双手开始移动。 ******* “你是什么人?” 蕾拉似乎认为对方是无须动用短针枪的简单对手,提着短针枪到了马西刺前面。 当目光停留到马西刺腹部的焦痕时,她的表情为之僵硬。 这不正是葛罗贝克的能量光束造成的伤口吗? 可是这男的却——、“他不是这个人!” 少女以颤抖的声音叫道。 “他本来是我们的护卫。可是跑到别人的身上去了。——他肚子上有另一张脸——” 说话到一半,少女的身体忽然弯曲如虾,仿佛腹部突然剧烈疼痛。 虽不明就里,蕾拉还是射出短枪。 这是猎人先下手为强习性的产物,男子不为所动,本应扎入腹部的枪尖发出刺耳的声音后停下,此时蕾拉后跃。 跳起的同时右手伸往短针枪。 遭到自男子腹部喷回倒射的枪杆一撞,短针枪飞了出去。 “住手!” 人面疮似乎连死人的神经及发声器官亦能操纵,早已死去的猎人口中发出一声威吓后,大口径来复枪的枪口让蕾拉僵立不动。 “好久没看到像你这种精力十足的女孩子了。” 猎人 以人面疮的声音说道。 “刚好,两个人一起变成我的女人吧。过来。” 犹如被那邪恶的声音所引导一般,蕾拉前进了数步。 猎人的一只手掀起衬衫。 看见腹部浮突的人脸,蕾拉“啊!”地惊叫了一声。 人脸尖起嘴唇,可怕的褐色肉管向蕾拉的腹部戳去。 惨叫声响起。 既非蕾拉,也不是少女。 而是人面疮。 看来似乎是人面疮自身移动通路的褐色肉管,正横插着一只白木针。 虽然剧痛无比,猎人还是转身寻敌,新的木针射入了他的眉间和心脏。 当然,死者没有倒下。 但是,对着不知何时到来,浑身沐浴在洁白月光下的美丽青年,蕾拉惊喜无比地大叫: “d——” 目睹了俊美的吸血鬼猎人翻身下马,猎人一动不也不动。 “d——那家伙是——” 对蕾拉的话声一颔首,d的右手伸向肩上。 人面疮无路可逃。 即使想躲入体内,也被钉住诉讼管的木针挡着。 d背后响起剑出鞘的声音——猎人的腹部猛然膨胀。 “轰!”地发出犹如石头丢入水沟的声响后,灰色的肉块自他腹部向空中飞去。 拖曳着鲜血与内脏。 肉块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草丛中。 “唉呀,真惊人。” d腰部附近一个低沉的话音响起。 “没想到我的同类里竟然有人会飞上天空啊。哎呀,愉快,愉快。” 银刃回鞘后,d默默走向蕾拉。 无论如何强悍的半吸血鬼,要恢复体力也需要花上数日。但他却似乎已摆脱了“阳光症”,注视着两名少女的双眸散溢着无尽的幽幽灵气。 这名年轻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唉呀唉呀唉呀!两个人好像都没事嘛。要对看到光束的我道谢啊,这家伙那时可是睡得不省人事哟。” 这阵细碎的话语并未传到蕾拉与少女耳中。 顺着d的视线看去,蕾拉发现少女趴在地上。 她急忙跑过去。 “喂,振作一点!” d蹲到她身旁。把左手按到少女压着心口的手上。问道: “刚才的家伙?” “没错。” 听到左手发出的回答,蕾拉双眼圆睁。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哟。” d一点头,翻过少女让她仰躺在草丛中,轻轻把她的双手挪到身旁。白皙的手掌一动后,少女的腹部露了出来。 蕾拉憋住了悲鸣声。 光洁犹如陶瓷的腹部正中央,正浮突着丑恶的人脸,那人脸的表情,跟先前附于猎人腹部的人面疮一模一样。 “这家伙的同伴长相都一样,而且还有共同记忆哪。其中一个的想法会立刻传给其他同伴。很棘手的种类呐。” “为什么要附在这少女身上?” “因为好色啊。他们是有审美观念的生物,而且还会用人类宿主的五感来做爱取乐,应该是想用这女孩的身体来说这种事吧。” d手上的银刃灿然生光。 “?” 似乎知晓了d的意图,怪异的人脸神色一沉。 d原本朝他眉间刺去的剑刃,精确无比地插入了人面疮口中。 “呜啊啊!” 人面疮大声惨叫着翻起白眼,从嘴角两侧吐出两道血丝后,便没入了少女体中。 “行了。这样就会被正常的器官同化了。” 话音再度响起。 不知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少女早已昏了过去。 d站起身。“d,你的左手?” “你被那女人咬了,对吧。” 蕾拉带着黯淡的表情点点头。 “又多了一个非杀不可的家伙。” “咦?” “有借有还。” 他的话语简短。 他已经知道了蕾拉的拚死战斗。 ** 贵族的手并非移向肩膀,而是交叉伸往另一侧的腋下;此时波可夫已脸色发白。 匪夷所思的情景,让他连致命的一箭都已忘记射出。 因为贵族握住冒出腋下的箭头后,一口气将它拔了出来。不是从上,而是向下。 箭矢尾部自然安有稳定飞行方向的箭翎,而波可夫的箭翎与箭身同为钢铁所造。 让铁翎撕碎肌肉,茄刮骨头后,贵族将箭从能施力的方向——下方拉了出来。 超出人类想像的贵族力量与行为。 射下一箭!——当波可夫产生了如此想法的刹那,有东西破空飞来。 是贵族拔出的箭矢。 敌人回掷的箭比波可夫射出的还要快。 波可夫呆望着刺入腹部穿出背部的箭翎,血液潺潺地沿着箭镞滴落。 贵族的声音响起。 “胜负已定了,野狗。沦为蚂蚁饵食的家伙是你。” 波可夫眼睛猛然一睁。 “那是不可能的。胜负现在才要分晓!” 说完后拔足疾奔, 朝蚂蚁的巢穴而去。 ) 肉食蚁的巢穴,只是通过蚂蚁自身分泌的粘液,让泥土干燥成型的脆弱“都城”而已。别说一个人,就是大型鸟类停在上面都会轻易地崩塌。 波可夫站到了那上面。不,或许该说是粘到了那上面。他的双脚已垂直的角度站在壁面上,而且不知用了何种技巧,脆弱的楼阁连丝毫的裂缝也没有。 摆着连麦耶尔林克都不禁出声惊叹的怪异姿势,波可夫射出了箭矢。 麦耶尔林克右手连动,陆续打落了钢铁凶器。 从蚁巢往蚂蚁通路倒挂下悬,一面眩惑敌人的视线,一面再度回到圆筒巢穴的壁面时—— 异样的触感攀上两脚。 似乎是大量失血让能消除体重的双足失去了效果,他连同崩落的土砂一齐摔落到食人蚁巢穴的正中央。 感觉有无数的小虫爬满了全身。 波可夫放声惨叫。 用尽全身力道站起来后开始狂奔。 每一步都崩碎高塔,破坏道路。 已经感觉不到腹部的疼痛了。 被生吃活噬的恐惧感紧紧揪着他的心。 他一面大声哀嚎,一面奔往森林深处。 **** 月光把三个影子淡淡地洒在地面。 d;蕾拉;少女。 在少女诉说完到此的经历之后,蕾拉长长叹了口气。 三人身边只有夜风回绕,黑暗早已降临四周。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d开口说道。 仰望月光的姿势依然如故。 “你知道吗?——古雷彭.苏提兹……” 少女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d继续说着。 “那么,你就去吧。只是,在那之后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 少女回答。 “到了那里的话,我们的旅行就结束了。不管是以何种形式。” d沉默不语。 群树枝梢上夜风唱着哀凄的歌。 “明明是件那么好的事……为什么会变得不幸?” 许久,三人一动也不动。 “接你的人好像来了。” d望向森林深处。 少女眼泛泪光。 “求求你,请别动手。 让我过去。继续往下走的话,明天夜里就会抵达古雷彭.苏提兹,一切都会在那里结束的。然后——” d改变方向。 “别动。” 蕾拉出声。 d转过身。 短针枪枪口对着他的胸膛。 “让她去。要解决,等到了古雷彭.苏提兹再解决也不迟。” d静立不动。 “谢谢,”少女说道。“谢谢,谢谢你们两位。” 森林深处浮现出颀长的身形。 少女跑了过去。 稍一犹豫后,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地消失在群树之间,接着蕾拉放下了短针枪。 “对不起,d。” “如果你要道歉,那我也必须道谢才行。” “怎么这样说——” “睡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车停着的地方,就在那里分手。之后看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要回到你兄长那里都可以。那个女半吸血鬼我绝对会收拾掉。” “我……” 想和你一起走,蕾拉这句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反正在想办法和他一起走就好了。 一张毛毯放到她脚下。 d拿着另外一张走向旁边的树木。 他在地面铺上毛毯,背倚树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上的长剑置于右腋。 略一思索,蕾拉在d的身边坐下。 “可以吗?即使是被吸了血的女人?” “没关系。” “谢谢。” 将毛毯拉到胸口,蕾拉枕着胳膊躺在地上。 风中充满了香气。 夜晚盛开的茉莉、月光草、夜夜牡丹、月芒花……香气甜美……无穷无尽…… 夜晚里也有生命。 夜蛙的鸣叫、剪嘴僧人的颚音、大春虫的窃窃私语……一切都生机盎然…… 一时间,蕾拉忘记了自己已是女半吸血鬼的猎物。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好奇怪哪。” 她一面轻搔鼻头一面说着。 d纹丝不动,似乎只有双耳在注意倾听。 “夜晚一点也不恐怖。忘了是哪个哥哥跟我说的话里,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只觉得每个晚上,都有野兽和邪恶妖精觊觎着……就算是在巴士里也无法安心。” 然而,现在却毫不在意。 “这是为什么呢?” 刚说完,蕾拉吃了一惊。 难道她竟认为这个冷酷无情的年轻人会回答她吗? 她自己说出了答案。静静地,在心里——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即使蕾拉听着风的歌声睡着了,年轻的吸血鬼猎人,也始终只是以既无哀愁也无愤懑的淡然眼神望着夜晚的黑暗。 同一时刻,相距不远的森林中,发生了奇异、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邂逅。 波可夫感觉到内脏正被贪婪地啮食着,痛觉早已消失,身体中爬满了蚂蚁,连脸部内侧也是。 他看见自己的右眼掉了下去。 蚂蚁爬过眼窝的感觉令他轻微发痒。数万只蚂蚁正贪婪地啃食着自己的血肉,随着每一次细小的啮咬,寒气便向上翻涌。 好冷。 他忍不住浑身发冷。 在剩下的左眼眼角中,有个奇妙的东西分开草丛跑了出来。 是个灰色黏块。 奇妙的是,那东西虽然没有手脚,却清清楚楚地长着眼睛鼻子。 “噢,发现好东西了。” 那东西说道。 “虽然有点破破烂烂的,不过把蚂蚁赶走以后大概也够用了。移动还是有人的身体才行。” 那东西爬到嘴边。 “抱歉啦,我着急赶路。” 无力张开的嘴唇,被没有四肢的黏块撬了开了,波可夫感觉到那东西从食道往胃里滑去。 古雷彭.苏提兹这名字所表示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边境第九十八地区首都所在地的名字之所以广为人知,并被惯称为宇宙港,正是因为它就在首都旁边之故。但连那首都的名字亦早已遭人忘却,许久未曾被人提及了。 自动营运装置早已被破坏的航厦内一任尘埃嚣张横行,从破碎的强化玻璃吹入的风在灰尘上画出淡淡的风纹。 这一天的黄昏时刻,由于意外的来访者,让以宇宙港大厦为家的流浪汉,陷入了寒酸的晚餐时刻被打扰的窘境。 穿过正门的,是辆六头马车。 从停在航厦入口的那辆车里,走下两名乘客—— 男人与女人。 是贵族与人类的情侣,这让流浪汉惊讶不已。 看见走入大厦的二人始终挽着手,让他脑中更加混乱。 人类和贵族——怎么可能?! 仿佛看到了噩梦,他悄悄离开房间,走向宇宙港外面。 黄昏中的青蓝色大厅里,两人茫然呆立。 正确地说,只有麦耶尔林克一人如此。 少女心疼不已的表情,则是为了麦耶尔林克而发出的。 “这……怎么会这样……” 他无意识说出的话语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前往宇宙的船只,只余下惨不忍睹的残骸在地上。 引擎熔毁的光子宇宙船;由正中央断裂为二的银河太空船;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的空间扭曲(space)帆船…… 充满停机坪的唯有沉默凄惨的死亡。 完全没有两人前往星辰的道路。 “怎么会这样……传说中……” 恐怕,在麦耶尔林克脑中,宇宙港至今仍留有些许机能运作的谣言,被日复一日粉饰上真实的色彩,才逐渐成形,被他确信为现实的。 他虽然知悉灭亡、讴歌灭亡,但他终究仍是贵族。 他望向少女的脸,望见了开朗的表情。 “没关系的,再去其他地方吧。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可以。永远——直到死亡为止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不会死亡。” “那么……” 少女用毅然决然的声音说道。 信赖的眼眸中闪着泪花。 “我也要和你一样……” “那不可以。” “可以。” 少女摇头。 “可以的。我一开始就这样想了……” 青蓝的光芒染上了两人的面容。 麦耶尔林克的脸缓缓靠近少女的粉颈。 少女闭起眼睛。 修长可怜的睫毛颤抖着。 当脖子上感觉到爱人的双唇时,双眼猛然大睁。 惨叫声飘荡大厅。 他茫然凝望着发出哀嚎、挣开身子的爱人。 少女的激烈反应随即平息。 脸上浮现出极其后悔的神色,樱唇颤抖。 “我……我……这种奇怪的举动……” 麦耶尔林克报以微笑。 失去了某种事物的男人的微笑。 “没关系的。” 他温柔地说。 “这样也没关系的。只要你走了,我马上会随你而去的。” 少女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仿佛想将自己撞碎。 他轻柔地抚摸着默默抖颤的香肩。 “好了,走吧。就算通往星辰的道路封闭了,在这个世界还是可以旅行的。” 少女抬起脸,点点头。 爱怜的目光抚过及腰的秀发后,他望向大厅门口。 身着漆黑外套的人影飘然卓 立。 美得几乎令人害怕的秀丽容貌,深深映入他的眼帘。 他轻轻地推开少女。 “旅行结束了。” d说。 “把少女交给我。” “带走无妨。只要你能留住姓名的话。” 麦耶尔林克语气凶狠,将恋人安置在一旁后便准备应战。 “过来这里吧。” 在不远处墙旁的蕾拉握住少女的手,把她带到房间角落。 d向麦耶尔林克面前走去。留下了约三米的距离。 “对了,d。” 麦耶尔林克仿如叹息似的吐出话语。 “果然没有前往星辰的道路。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d不答。 两人对峙。 憎恨愤怒哀伤皆尽舍弃。 麦耶尔林克右手指上伸出锋锐的钩爪。 两人皆未前进。 黑芒水平一闪,d无声跃起,呼啸斩落的银刃被麦耶尔林克左手挡下,火花四溅。 就在此时黑爪二度横扫袭至,但再次抓空,d已后跃二米。 仅有废弃的时光沉淀的大厅中,展开了一场只发生在今日的生死恶斗。 在蕾拉全神贯注的观看两人的殊死搏斗时,她感到颈部爬上了温热的吐息。 “过来,来这里。” 诱人的女声响起。 不可思议地,少女对此全无所觉。 “过来,来这里。” 蕾拉静静地退向后方,但少女依旧全神贯注于前面的死斗。 蕾拉的右手被塞入了像是匕首的东西。 “用这去刺那少女,要把她杀死哟。” 或许,声音的主人仍然认为只消杀死少女,麦耶尔林克便会成为自己的。 蕾拉点头。 紧握匕首的手柄。 走到了少女背后,将它轻轻高举。 “动手!” 蕾拉的身体转向一旁。 眼前出现了卡罗莉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庞。 在狂喜变作惊愕之前—— 银制的匕首深深刺入了女半吸血鬼的心脏。 而且似乎为了不惊扰到战斗中的二人,左手还盖住了喷冒血沫的嘴唇…… 对着从惊愕与痛苦转成死亡色彩的眼睛,蕾拉嫣然一笑。 “真可怜哪。在被你命令时,我才发现的。即使被吸了血,却不会变成傀儡的女人,这种人也是有的。” 没想到蕾拉竟然就是这种特异体质者。 当她自颓然倒地的美女肢体挪开视线时,死斗亦将进入尾声。 将d后跃时放出的白木针悉数击落的刹那,麦耶尔林克心中一松。 就在这一瞬间浑厚的银光闪现。 两手已然无法回到早先的速度。 尔林克的破绽后射出的长剑,神乎其神地刺穿了他的腹部。 贵族带着一蓬血雨砰然倒地,少女卷起一阵风奔至他身旁。 “别摇动我。” 麦耶尔林克呼吸困难地苦笑着。 d趋近。 猎物与猎人,两组视线交会。 眼神微妙。 “闪的真漂亮。” d静静地说。 尽管腹部的这一击伤势沉重,却无法杀死贵族。起出剑刃的话,即使是d造成的伤口也终会再生。 “为什么刺偏了?” 麦耶尔林克问道。 少女,连同结束小型死斗后走近的蕾拉,都惊异地望着d。 d没有回答,弯身,手上撩起数根少女的长发,拨出短剑切下尾端约二十厘米后收入外套的口袋。 “只要有头发的话,就能在保安事务所确定身份。” 他说道。 “麦耶尔林克男爵同人类爱人已死,不会再现于人前。” 少女的眼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d握住剑柄瞬间拔出长剑。 回鞘声响起。 “这样就有一千万,真简单的工作。” 说完这句话,d便走向入口。 “d——” 正想追去的蕾拉耳畔,此时想起呼啸的风声。 d听见肌肉遭贯刺的声音而转身,望见射穿了麦耶尔林克心脏的铁箭。 由箭矢的角度判断发射方向后,d的右手飞射出银光。 有个人影勉强闪过击中大天花板后弹射出来的银光,嗖的一声,如蜘蛛般打横奔走。 “大哥!” 蕾拉大叫。 d亦看见了波可夫。 只是不晓得那是否真的是波可夫。 他腹部敞开一个大洞,里面可见红黑色的内脏碎片与肌肉,本应保护这些的骨头却不见了。两脚化为白骨,至于脸部右半边也已变做了骨头。 这就是被食人蚁攻击的凄惨下场。 “嘿嘿嘿——接下来轮到你了。” 黑色的闪电朝d迸射,但全被击落。 箭技精湛不输死者生前。 波可夫似乎打算变换攻击角度,从天花板往墙壁跑去。 他对速度十分有信心。 对死者生前的速度。 接着,从谁都不可能追上的正下方,银光笔直射起,击穿了他的头顶与肩膀。 若只有如此,早就是死人的波可夫还不会在意。但或许是d的神技,先前被击回的一根箭矢击碎了化为白骨的右踝。 剩下的一只脚无法支撑近百公斤的体重,波可夫的巨大身躯翻滚一圈后,从将近十米的高度猛然摔落到大厅地板上。 “该死。” 残余了些许肌肉的胸口吐出近似呻吟的话音。 “不过,照这家伙的记忆,还有一招可用。” 化为肌肉沾黏的白骨,惨不忍睹的右手伸入了长裤口袋。 此时,有辆巴士停在宇宙港前方不远的道路上,正在里面寻找食物的流浪汉吓得跳了起来,因为他听见并排于车内后方的某张床铺发出了小声的爆炸声。 在散溢着凄怆鬼气快步走近的d与波可夫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来得好!葛罗普。” 波可夫的尸体以波可夫的声音说道。 “把他们全都给宰了!” 话尚未说完,d已跳起。 长剑斩入年轻人肩部,却犹如砍入水中一般直接穿过。 年轻人对d看也不看,只是注视着在大厅一角抱着黑衣呻吟啜泣的长发少女。红润的脸孔上突然浮现出哀戚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葛罗……葛罗普?!” 在兄长的话还未说完之际,年轻人转为透明,瞬间消失了。 犹如木乃伊的身躯,似乎因为痛苦的关系从床上探了出来;流浪汉胆战心惊地走上前,看到那名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流浪汉吓得全身发软。 年轻人的哀伤眼神望着痉挛的身体,之后弯身盖了上去——只见他慢慢融入了细瘦的身躯里,从床上探出了一截的身体微微抽搐,之后再也不动。 走近波可夫的身体后,d的左手立即压在他胸口。 有呻吟声从腿部传来。 只见在波可夫腿内蠕动的某样物体,有如被线牵引,正徐徐朝胸口而去。 那东西通过下腹、被咬去大半的内脏里侧,最后来到d的手掌下,此时噶唧噶唧地飘荡出了仿佛筋肉骨头被嚼碎的可怕声音。 死前的惨叫声响起,随即消失。 d左手离开,手掌中正开着一张小嘴,在那里有一截像是鲢鱼尾巴的东西 弯曲扭动,但随即被吸入小嘴中,大力的咀嚼声再度响起,之后小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紧接着嘴巴就消失不见了。 对化为尸体的波可夫一眼也没看,d便转向少女的方向。 少女倒在麦耶尔林克身旁。 量着少女脉搏的蕾拉望着d,摇摇满是泪水的脸庞。 刺在少女胸膛的,是麦耶尔林克的爪子。少女握住它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d用仿佛有些疲惫的眼神凝视着异常安详的少女遗容。 蕾拉的话从某处响起—— 明明是件那么好的事,为什么会变得不幸? 人类与贵族——两人都以原本的身份死去。人类是人类,贵族是贵族…… “她说了谢谢。” 蕾拉恍惚说道。 d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数缕发丝。 那是少女的遗物。 流浪汉从黑衣青年手中获得重金,被委托做安葬工作,当他踏入大厅时,吹入大厦的风,已将置于少女肩头的那数缕发丝吹得凌乱。 蕾拉在宇宙港入口下了d的马。 对着凝望自己的美丽面容说: “我要去北方的城镇。” 继续道: “那里有条很小、整年被雪覆盖的街道,那街上的年轻的肉店老板曾经向我求婚。他也是惟一一个知道我的来历却还说他不在意的男人。虽然现在搞不好已经有老婆了,不过他说过他会一直等我的。我对这句话有信心。” d点点头。 “他还真机灵。” “你也是啊。” d策马前行。 当苍茫的夜色淹没了蕾拉伫立的身影时,轻淡的微笑略过d的嘴角。 若是蕾拉看到那抹微笑的话,应该会为其中表露的道别话语,一辈子自豪不已吧。 那,就是那样的微笑。 后记 虽然想大叫:“真是让您久等了!”不过如此装模作样似乎不太好。 这是时隔一年又五个月的d。 此作在我含带着成人著作的成品中,可断言是最为辛苦的一篇。 艰辛的程度,即使是在一向难下笔的d系列中也相当罕见。因为曾有就算关在房内一整天,也只写出十张稿子的日子。 在此衷心感谢当每天亲手交过原稿时,就会“哎呀!”一声的sonorama编辑部的i先生。 要是把原稿丢失的话你就剃光头赔罪吧,我是说真的。 然而,为了新手小说家的作品,竟然愿意如此耐心等待,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以i先生为首的sonorama编辑部诸君,印刷所的各位,以及t书店的美女编辑k小姐,在此要对诸位献上道谢以及道歉之语。 真的万分感谢。以及,对不起。 另外,还有在前作《d——迎风而立》推出后的一年多内,寄来许多魄力远胜国税局讨款文件的催稿信,对d如斯喜爱的读者们——正因为有了各位,才能让下笔速度略略提升。 笔者对所有人打从心底献上谢意。 这是第三本的d。请您好好享受。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d算准麦耶 虽然想大叫:“真是让您久等了!”不过如此装模作样似乎不太好。 这是时隔一年又五个月的d。 此作在我含带着成人著作的成品中,可断言是最为辛苦的一篇。 艰辛的程度,即使是在一向难下笔的d系列中也相当罕见。因为曾有就算关在房内一整天,也只写出十张稿子的日子。 在此衷心感谢当每天亲手交过原稿时,就会“哎呀!”一声的sonorama编辑部的i先生。 要是把原稿丢失的话你就剃光头赔罪吧,我是说真的。 然而,为了新手小说家的作品,竟然愿意如此耐心等待,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以i先生为首的sonorama编辑部诸君,印刷所的各位,以及t书店的美女编辑k小姐,在此要对诸位献上道谢以及道歉之语。 真的万分感谢。以及,对不起。 另外,还有在前作《d——迎风而立》推出后的一年多内,寄来许多魄力远胜国税局讨款文件的催稿信,对d如斯喜爱的读者们——正因为有了各位,才能让下笔速度略略提升。 笔者对所有人打从心底献上谢意。 这是第三本的d。请您好好享受。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d算准麦耶 虽然想大叫:“真是让您久等了!”不过如此装模作样似乎不太好。 这是时隔一年又五个月的d。 此作在我含带着成人著作的成品中,可断言是最为辛苦的一篇。 艰辛的程度,即使是在一向难下笔的d系列中也相当罕见。因为曾有就算关在房内一整天,也只写出十张稿子的日子。 在此衷心感谢当每天亲手交过原稿时,就会“哎呀!”一声的sonorama编辑部的i先生。 要是把原稿丢失的话你就剃光头赔罪吧,我是说真的。 然而,为了新手小说家的作品,竟然愿意如此耐心等待,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以i先生为首的sonorama编辑部诸君,印刷所的各位,以及t书店的美女编辑k小姐,在此要对诸位献上道谢以及道歉之语。 真的万分感谢。以及,对不起。 另外,还有在前作《d——迎风而立》推出后的一年多内,寄来许多魄力远胜国税局讨款文件的催稿信,对d如斯喜爱的读者们——正因为有了各位,才能让下笔速度略略提升。 笔者对所有人打从心底献上谢意。 这是第三本的d。请您好好享受。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d算准麦耶 虽然想大叫:“真是让您久等了!”不过如此装模作样似乎不太好。 这是时隔一年又五个月的d。 此作在我含带着成人著作的成品中,可断言是最为辛苦的一篇。 艰辛的程度,即使是在一向难下笔的d系列中也相当罕见。因为曾有就算关在房内一整天,也只写出十张稿子的日子。 在此衷心感谢当每天亲手交过原稿时,就会“哎呀!”一声的sonorama编辑部的i先生。 要是把原稿丢失的话你就剃光头赔罪吧,我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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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檐宽广的旅人帽、比夜暗还要深浓的漆黑短斗篷及方巾、修饰背部的优雅长剑剑鞘,通通都有线头开绽并褪色老旧,足以令人想见这名旅人经历的严苛岁月。 或许是在避开风中送运的沙尘,年轻旅人闭著双眼。 彷佛天上工匠极尽精致之能事而成的秀丽侧脸,看来既像十分疲惫,又像是沈浸在孤独的睡眠中。 即使是睡眠——恐怕也是距离安和心境遥远的阿修罗的休息。 呼啸风声中杂混了什麼. 旅人睁开眼。 凄绝光彩流溢,转瞬消失。 马匹的脚步并未停滞。 距离丘顶,只剩十来步便可抵达。 已经变得清晰可闻。 枪声及野兽的吼声。 旅人俯瞰眼下的平原。 遭受攻击的,看来大概是间中型的移动住宅。 那周遭正有数头小龙在蠢动。是贵族野放的夜晚之子。本来应栖息在更南方的潮湿地带,但看来它们可能是因气候调节装置的故障,而偶然北上的一群。危险生物相的移动,对边境而言乃是严重的事态。 住宅已被破坏大半。 驾驶座的窗户和居住区的天花板被打出了洞,小龙的脖子正插在其中。 零散在家屋前靠近旅人那方向的,只有冒烟的木片、睡袋,以及两个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一片狼籍,像是人体的东西,事态十分明显。 为了不得已的原因——大概是动力方面的缘故——本该留在车内的一家人,落入了要野营的地步。对想靠一小簇营火,防备夜中进犯魔物群的愚昧无知,就算想责备也无从责备起了。 睡袋的数量是三个。同屍体合计还少上一个。 枪声再度轰响,橘红色火线自居住区窗户划过黑暗,一头小龙的眉心被击碎後仰天倒地。 对会想在夜晚野营的无知者而言,这手枪法与见识显得十分出色。栖息南方的小龙之要害,在北方居民中应当鲜有人知才对。 答案随即出现。 车身旁正横停著一辆大型的磁力机车。 有人伸出了援手。 旅人一拉韁绳。 盘绕全身的月光缤纷溅跃,改造马一口气转为下行。 用犹如奔驰平地的疾速跑下险降坡後,卷起一阵风迫近小龙。 发觉到新敌人疾奔而至,在後面的一头转了过来,此时人马如黑风般掠过它胁侧。 在旅人短斗篷一翻下马站定时,小龙的眉间鲜血喷爆而出。 他走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染血齿列的魔物群的脚步,乍看下十分悠缓,其实有著飞燕的迅捷。 黑衣人周围接连响起金属互击声。 咬上的獠牙未再度张开,因为所有小龙的眉心皆遭劈开,它们一面喷洒血风一面倒伏在地。连自屋顶飞扑而下的一头也不例外。 仿若对断气前的惨叫感到厌倦的秀美面容表情毫无动摇,未朝被撕碎的两具屍体多加一眼,年轻人将长剑收入背中,向改造马走回去。 既像做了不值一哂的事,又像是全不考虑幸存者的安危,他转身背对死亡弥漫的世界,一拉了韁绳。 “喂!等一下。” 这有些慌张的男子话声才总算让旅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车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个穿著皮背心满脸胡须的男子。右手握著单发穿甲枪。腰部皮带上有蛮刀。他的相貌凶恶,手执蛮刀会比拿枪更来的相称。 “多谢你的帮忙,可是哪有人像你这样转身就跑的啊。过来。” “剩下一个人。还只是个小孩,你自然会有办法。” 大胡子脸上浮现讶色。 “你怎麼——啊啊,看到睡袋了是吧。喂!等一下!你这家伙。原子炉的加热器有了裂缝,里面全是辐射线。这一家子跑到外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孩被辐射线照到了。” “那就快做急救。” “我带的药没办法。非得去城镇看医生才成。你要去哪?——是和赛梅基司的会合地点?” “没错。” “等一下、等一下。我对这一带的道路很熟。” “我也很熟。” 年轻人再度转身。 动作停了下来。 回转的双眸极为幽暗冰冷。 小孩站在男子背後。 红色缎带扎起的黑发,如果垂放下来的话约长及腰畔。粗棉衬衫和长裙的糊褪灰色,皆无法遮掩住她丰满高隆的胸部以及青春美丽。 她望著年轻人的眼中涌现著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年轻人的美貌,拥有让她连失去家人、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凄惨都可忘记的力量。 伸出了手想说什麼,少女向前倒去。 “看吧,不是和你说了吗——这是重伤!要是等到天亮就完蛋了。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年轻人无言调转马头。 “谁来载?” “当然是本大爷。你这家伙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想在舒服地方过好日子的自私鬼。” 男子从机车上解下皮带走了回来,把少女放到背上,灵巧地和自己的身体绑在一起。 “不用你帮!” 男子瞪著年轻人一面跨上机车,少女也被妥妥当当地置於後座。 对距离的感觉十分敏锐。 “好啦、走吧,要跟来啊。” 握住把手,在用力转动握把启动器(gripstarter)前,男子转过头来。 “还没自我介绍哪。我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d.” “真是个好名字呀。因为叫起来很容易,可别省略我的名字呦。叫的时候拜托请叫全名。知道了吗,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当男子再三叮嘱时,d仰望了天空。 “怎麼了!?” “嗅到血味,各式各样的东西来了。” 黑色物体通过月轮内侧逐渐接近。似 乎是群肉食鸟。亦可听见像是狼只的远嚎杂混风中。 出乎意料的,并未遇到应充塞在三人道路上的危险。 连续奔驰了约有三个小时。 在平原尽头朦胧飘渺的群山,忽然带有了现实感开始填塞视野;之後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以锐利眼神注视了并肩急驰的d. “到了那山脚後,街道就会来了。可是,你要去那干嘛?” 对著问而不答的d,他又说: “混蛋!竟然给我摆架子。你这家伙,很习惯静静站在那儿就会有女人过来倒贴吧。这招的确是很好用啦——但可别以为这一套一直都吃得开哟。终究还是我这种豪爽男子汉才会成为大家的注目焦点。” d默默眺望前方。 “去、真不爽。听好,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说话了!” “等一下!” 听见尖声制止,布尔特八世一瞬间脸色发白,接著或许是要努力虚张声势,他下决心一转了握把启动器。 铀急速燃烧产生的蓝白火焰自加速器喷迸,机车蹴散土砂猛然急驰。 随即静止。 引擎继续震动,车轮卷散沙尘。 但尽管如此,在绚丽月光下,本应逼发出五千匹马力的核能动力机车不仅未前进一公分,还正在缓慢而确实地沈入地下。 “糟糕、是砂蝮!” 关於这种据说深潜於土中的巨大蛇状存在,被认为全长可达数十公里,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此外,可怕的是,由於从出生到死亡自己连一分一釐都不会移动,所以据推测,它会用高速震动的手段在地表形成多达数千处的松软土沙层,捕食倒楣的猎物。 不停往下方移动的这个沙层会成为一种流沙,沙与沙呈现出奇异的动态;即使对方只踏进一步而已,也绝对不会放开进入其中的生物。至於这土沙口颚是何等强韧,只消看以五千匹马力为傲的核能引擎,仅能空转的徒劳模样便可得知。 就在大吵大闹的期间内,机车轮子已有一半没入沙中。 “呦!喂!别呆呆的看啊,颜面神经痛的。你要是还有人性的话就快做些什麼啊!” 布尔特八世嘴角口沫横飞大嚷大叫,或许是他的话发生了效果,d拿了一捆绑在马鞍後方的绳索下马。 “要是没丢中的话绳子也会被吞掉,给我用心的丢!” 鬼吼鬼叫出言不逊的男子双眼猛然大睁。 美青年并未掷出绳索。就这样将它拿在手中,悠然朝流沙的一角走去。 “——!?” 布尔特八世因打算进行新一轮谩骂而张开的嘴巴,会呆张著不动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在本应一视同仁地贪婪吞噬所有生物的死亡之颚上,黑衣年轻人竟然迈开了妖诡的步伐。黑衣随风飘舞,将月光化为不住跃动的银沙。 他看来虽是想施以援手,形象却神似会将漆黑绳索缠绑在伸手求救的牺牲者颈上的死神。 绳索飞来。 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末端後,布尔特八世将它绑在机车龙头上。 d无言走回原位,手上就这样拿著那捆绳子跨上改造马。 “好,可以——” 在说出“了”之前,机车被猛地拉动。 “等会。喂、我也来催油门!?” 话一出口,在刚抓住把手的瞬间,机车与两名乘客倏地脱离活动沙地,轮胎与双脚落到了坚牢地面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 布尔特八世目瞪口呆地向马上的年轻人轻声询问。 “不管改造马有多厉害,就算用上拖拉机也无法轻易从沙蝮口中逃脱。可是你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我一直觉得你漂亮得太过火了,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啪!”地双手一拍, “我知道了——你是半吸血鬼!?” d文风不动。大概正在探查安全的通路,无尽冰冷的双眸凝视著月光与黑暗的深处。 “不过呢,你别担心哪。别看我这样,心胸宽大可是我的座右铭。不管在一起的家伙是什麼人,我通通没有偏见。只要不打本大爷的主意就成。当然,即使你是半吸血鬼也一样呦。” 布尔特八世的话声中充满著千真万确的真挚。对突然变得恳切无比的男子不加一眼,d低声问: “准备好了吗?” “啊?” 可能是由淡然语气中察觉到了什麼,布尔特八世双眼朝d的视线看去,之後马上转向前後左右。 除了三人所在的大地一隅外,地面正不断地塌陷出点点漆黑小洞。 仿如沙砾不停被蚁狮吞食似的,擂钵状的洞穴迅速变大,洞洞相连,就像是巨大透明生物的足迹,包围住三人。 第一章夜中旅行-2- “这家伙……臭沙蝮!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我们活著离开的样子哪。” 布尔特八世的声音中有著明显笑意,这从极度绝望之中产生了光明,因为布尔特八世的笑,是与绝望无缘,充满自信以及希望的笑声。 只是要如何摆脱这个危机呢? 无论d的神技如何厉害,也无法想像他能逃出这惊人的蚁狮擂钵。况且,他并非孤身一人。同伴还背著少女,而那少女由於强烈辐射线的伤害,处於分秒必争的状态。 “喂!要怎麼办?” 布尔特八世用饶富兴趣的表情问,此时, “闭眼、趴下!” 尖声叱吒响起。 布尔特八世不明不白地照做的刹那,白光埋吞天地。 在自巨大擂钵底部爆升的光柱下,沙粒沸腾、冒泡,瞬息失去热度,化为映出月轮的玻璃平原。 光柱依旧无声矗立,d因光暗交错而略微眯眼的面容,时而绚亮,时而晦暗。 令人觉得像是过了许久,但其实只历时数秒。 除了散发似水微光的大洞外,平原与先前一样静谧无声。 “用原子弹炸开沙蝮的洞穴,融化、再固定啊——可到底是谁?” 布尔特八世再度追著d的视线看去。 尽管他早已知晓,还是发出了赞叹之声。 远方群峰中央一点上,贴著一个看似圆形又像是长方形的黑影。 那并非是那一带的岩壁。是座小山。虽然动作缓慢但确实正在不停下降著;计算距离後,它的速度应足足可达时速二十公里。 大小方面——是直径近三公里的椭圆形。 “是托了那玩意的福?” 对布尔特八世的问题,d略一颔首。 “竟然还有配备普罗米修斯炮的移动街区残留著呢。瞄准也很漂亮——救命恩人准时来了。” “唉呀呀,只能祈祷镇长不是会逼人报恩的家伙了。——走吧,等街道过来的话会来不及的。” 加速器吼啸,奔踏大地的铁蹄声横渡平原。 全速疾奔十分钟後,乌黑巨影自前方丘陵顶点如云般涌至。 下方纵横交错钢铁与木材组成的球体以及管线;偶尔白烟喷冒,述说著它的移动能源之一乃是压缩空气。 尽管如此,光是要让它移动数公分,就已不知需要何等巨大的推力了。 轰然震地後贴近丘陵斜面,缓缓滑降而来的,确实是一条街道。 即使早知如此,不、纵然如今实物近在眼前,它仍是无法让人轻易理解的存在。 面积大概足足有三平方公里。於高达十公尺的巨大椭圆形底座上,木造、塑胶、铁制的建筑物栉比鳞次;道路整然、或随意地纵横其中。在建筑物密集的外围地带有著小公园和成群墓 碑——连墓地都有。 当然,街区中除住宅外,医院、保安官事务所、监狱以及消防局等,通常乡镇中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公园里自然的树木随风摇曳。 更惊人的是,虽说底座对平稳的移动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但支撑这个巨大设施的底座,正漂浮在离地一公尺的高处。 这并非单靠喷射压缩空气或火箭引擎便能解决的问题。恐怕唯有经由基本粒子变换器,把底座内的原子炉产生的能量转为反重力状态才办得到。然而,之所以停留在一公尺的高度,很可能是在原子炉的输出功率或变换器的容量上另有秘密。 底座在两人眼前黑沉耸立,隆隆作响的机械声扑面而来,从镶嵌於底座上端的铁门周遭的台座,耀眼灯光向三人射下。 “你们是什麼人?” 听见扩音器传来的询问,布尔特八世把嘴贴近机车的麦克风, “是旅人。带有受伤的人。希望能让医生看看。让我们进去。” 对方沈默。探照灯依旧照著两人。可能也顺便让看不见的枪口进行瞄准。一会後, “不行。无法接纳新成员。街道人口已经超出物资供给能力百分之三十。去找别的城镇。最近的——在二十公里的前方有哈西可村。” “别开玩笑了!” 布尔特八世一搥把手。 “二十公里这种话是人话吗!?听好,我背上的女孩全身被辐射线照射。别说二十公里,就是一百公尺也撑不住。你们这群家伙,该不会是贵族吧?” “不论你说什麼都没用。” 声音冷冷说著。 “这是镇长的指示。而且,那少女是奈特家的罗丽哪。没理由再度接纳两个月前离开镇上的人。” “那种事情根本就没关系。年轻的女孩子快要死掉了啊。你们难道没有小孩吗!?” 声音二次沈默。 再度响起的话声,已是别人的了。 “要移动了,离开那里。” 一讲完,又有些激动地说: “那边的年轻人——你该不会叫做d吧?” 青年微微点头。 “——噢、既然这样,一开始就报上名的话就好了呀。叫你来的是我。我是镇长,叫做敏。好了,马上进来吧。” 机械声吼啸,铁门向上升开,升降梯滑了过来。 d淡淡说了: “我有同伴。” “同伴!?” 敏镇长声音惊讶。 “我听说你是举世第一孤高的猎人啊。何时有同伴的?” “刚才。” “刚才!?——是背後那两个人?” “有看到别人吗?” “不——可是……” “我和他们一起战斗过。理由仅只如此。若是没事,这就告辞了。” “等、等一下!” 话声中有著犹豫与决定的转换。 “你走了的话就麻烦了。当作特例允许吧——上来吧。” 宽大升降梯发出震汤大地的巨响後架至地面,机车同改造马一齐站了上去後,阶梯开始上升。 “以一个电梯而言还真会摆架子咧。” 布尔特八世光明正大地毒言讽刺。 升降梯被吸入底座内侧後,铁门随即在背後关起,二人来到了油臭味弥漫的广大空间。 数名武装壮汉以及一位白发老人站著。他的体格比周遭男子更加魁梧,他大概就是敏镇长。好像不良於行,右手撑著钢制柺杖。 “欢迎光临,我是敏。” “招呼之後再打。医生在哪?” 对布尔特八世的叫嚷,镇长点点头,以此为信号,两名男子上前从布尔特背上解下少女——罗丽。 “你的同伴大概比起做事更想吃饭吧。” 镇长以眼神示意其他男子。 “没错、真善解人意。拜拜啦、d.等会见。” 风声鸣响渺茫无际。 灰色光景在四下不住退去。 那是森林与山脉。 “街道”正在通过边境第二大的平原地带“伊诺赛特.普雷力” 远远彩饰荒野周遭的景物被风吹晃得有如水墨画,也吹乱了漆黑短斗篷及黑长秀发。 “如何,这景色应该很壮观吧?” 或许是将注视著黑暗尽头的年轻人的木然表情解读成了感叹,敏镇长挥动了一只手,像是要切划平原彼方。 “街道会维持时速二十公里的巡航速度。只要倾斜到六十度,无论是哪种山脉或者悬崖都能攀登上去。不过,这只有在引擎注入全数反重力能源时才有可能哪。藉著如此,可以长期确保五百名居民拥有安全舒适的旅程。” “舒适的旅程是吗。” d的喃喃自语不知有否传入镇长耳中。 “如果抵达的地方也是如此就好了——说出经过吧。” 鸣响在阴暗天空中的风再度吹散头发。 两人立於设在街道前端的了望台。若是船的话,大约相当於船首;不、应说是相当於撞角的地方。它自底座的上端突出,让人觉得无论是飘雨或吹风,对享受四季风情而言,都是十分适切的场所。 “你不在意那女孩的事吗?” 镇长没回应d的要求,反问了其他事。 “经过。” “嗯。把所有像人的感情全部献给了连雷射光亦能斩断的剑技的男人对吧。——和传说得一模一样哪。就算是贵族血统再怎麼浓厚的半吸血鬼,至少都会有些七情六欲的说。” d无声转身。 “唉呀、等一下。真是急性子的男人哪。” 镇长没显出特别慌张的模样叫住他。 “叫来吸血鬼猎人的理由只有一个——要消灭贵族。” d转回身体。 “二百年前,让那男的上来时,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我一辈子的过错。” d以左手拂起凌乱发丝。 “那个家伙当时独自一个人站在”北方大山脉“的山麓,他在照明灯光中浮现的身形,简直就像是由黑暗凝固而成。这条街的规矩是不搭载过路人,说不定他也是为此才偶然停下脚步的。他的眼神深沈幽暗。对了、就和你十分酷似呢。” 风填埋了话语的间隙,重新响起的声音依然是镇长的。 “一上来後,那家伙立刻登到这层甲板,对夜晚的荒原和巍峨山脉注视了好一阵子。之後缓缓转向我,如此宣言了:”就由此镇居民中贡上智力、体力皆优秀过人的男女各五名吧。“ ——当然,我付之一笑。於是那家伙在轰声高笑後又说:“若应吾之求,一族则有千年荣华;若拒,此街则成未来永遭咒诅之存在,或恐踯躅徘徊死芜荒野——。”“ 镇长停下话。颇为扁平的魁伟脸庞上,紧附著黑沉疲惫。 “於是那家伙消失了。虽然我胸中被一抹不安给填满,但之後街道平安无事。尽管二百年的岁月不完全一帆风顺,可如今却可以断言,那时已是最幸福的岁月了。因为现正处於最黑暗的清况哪。即使这街道从那家伙的诅咒之中逃脱了,也不会再度被光荣与祝福所包围了。” 说不定镇长是想对他揭显那命运,才把吸血鬼猎人招到这层甲板来。 “来吧。接下来是重点。” 少女躺在简陋床铺上。 即使不看犹如白蜡的肌肤以及喉咙的伤口,亦能明了她是贵族的牺牲者。只有凝望天花板的双眼目光炯炯,令人毛骨悚然。 “我女儿菈乌拉。——马上要十八岁了。” 镇长说道。 d在枕边文风不动地俯视著白晰粉颈。 “三个礼拜前她的样子开始变得奇怪。因为她说好像感冒了而开始围著围巾後,这才注意到了。因为根本无法想像在这街道竟然会出现贵族。” “之後有被吸血吗?” 听到d的如冰口吻,镇长上下摆动了苦恼的面容。 “两次。那两次的晚上,都有战斗员在看守,可是等回过神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睡著了。只有菈乌拉的血液变少;贵族则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调查过了吗?” “有五次——而且是彻底地。让镇里所有人都在阳光下行走了。” d知道,这方法在如今已非辨别贵族的绝对手段了。 “那在之後会再次调查,今晚我来留守。” 镇长犹如坚钢的表情上闪过安心之色。纵使是经历二百年以上岁月的男人,似乎也还是怀具著父亲的心性。 “多谢了。要准备什麼吗?” “不用。” “打扰一下,我能说我的意见吗?” 拘谨语调让两人忆起另一名在场者的存在。 是位双手交抱立於桌旁的医生。 他毫不掩饰愤怒神色,正瞪视著d. “真抱歉啊,兹鲁杰医师。有什麼异议吗?” 镇长对年轻话声的主人行了一礼。当d被请到此时,他便已自我介绍过。乃是往来於边境各村间的年轻巡回医师。 黑发和黑瞳与d相仿,年龄也看来相差无几;当然,在身为半吸血鬼的d年龄成谜的情况下,外观上的比较并无意义。 稚气犹存的知性脸孔左右摇了摇。 “我没异议。既然身为医师的我已经无计可施,之後当然要交给这位猎人负责。只是——” “只是?” “希望能让我也一起看守菈乌拉小姐。虽然好像是在自吹自擂,但我认为这也是医生的义务。” 敏镇长用柺杖握把末端轻轻敲敲额头。尽管知道年轻医师的要求乃是理所当然,但恐怕还是会忍不住认为他是个提出麻烦要求的人吧。在他转向自己这边前,d先回答了。 “敌人若是不逃便会交战。我无法保护你。” “自己的问题自己会处理。” “就算被他们咬了?” 或许是因为基本上生於边境者都能了解这句话的含意,热血青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而,他毅然决然断言: “当然。” 他用双眼如欲燃烧的激动神色注视著d.说是瞪视也不为过。 d连头也没点, “我拒绝。” “为、为什麼!?不、到底是为了什麼!?我会自己——” “你要是有个万一,街上会充满我的敌人。” “这、这……!?” 兹鲁杰医师呻吟出声。脸部染上鲜红怒色,但他咬住嘴唇,抑止自己进一步抗辩。 “接著,请出去。我有事想问这女孩。” 冷然语毕,d望了门的方向。这是要求清场的暗号。这名年轻人具有让仍想试图反抗的力量烟消雾散的能耐。 当镇长及兹鲁杰医师转往大门方向之际,木制门扉在他们的手前面轧然作响打了开来。 “哟——你好吗?老大。” 比爽朗话声早一步倏地探出的脸孔,正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你是怎麼来到这的?” 镇长尖声质询。 “十、十分抱歉,”在背後像是守卫的镇民出声说道。“这家伙硬要蛮闯,而且力气又很大。” “别见怪嘛,老伯。” 布尔特八世陪笑道: “因为我猜人大概在你家。没人不知道镇长家在哪吧。对了——喂、d,知道那女孩的情况了呦。我是为了告诉你才来的。” “我早就先说过了。” 兹鲁杰医师受不了地说了。 “在你吃饭时就已经清楚情况了。” “什麼嘛,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布尔特八世用力以指头搔了搔有如自上空鸟瞰的密林的胡须。 “唉、算了。——喂、d,我们去探病吧。” “交给你。” 对好像从一开始便漠不关心,朝床上弯著身的美青年,他说: “你这家伙是怎样啊。不想看看自己赌命救出的女孩平安无事的脸庞吗?镇长的女儿那麼重要吗、喂?” “这是工作。” 布尔特八世并不知晓,会回答纠缠不休的质问对d而言已是近乎奇迹之事。他同早先的兹鲁杰医师一样带著气愤表情,从门板後走了出来。破口大骂: “在说什麼鬼话啊,你这混帐!” 口沫横飞。 “你真的知道那女孩变得怎样了吗?语言中枢辐射污染3级、听觉污染3级,通通不可能治愈。皮肤轻度灼伤,因为人造皮肤的备用品数量有限,所以没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就不会使用。你知道吗、连看到星星都会感伤流泪的年轻女孩,沦落到要背负爸爸妈妈在眼前被吃掉的记忆,身上带著伤疤,而且哑巴耳聋的地步了啊!” 比起对一名少女而言等同人生破灭的悲剧内容,布尔特八世的义愤填膺更让镇长以及兹鲁杰抬不起头。 d静静回答: “听到我的话了。出去。” 动用了守卫和镇长等五人把大吼大叫的布尔特八世带出去吼,d由上贴近观察菈乌拉的脸庞。 空虚,却奇异地满溢生机的眼瞳突然对出焦距,意识明显地集中,令瞳眸染为赤红——那是贵族的意识。 口腔“呼”地吐出气息,宛若自通往冥府的洞窟喷发的腐败腥风。 “你来做什么?” 如欲渗泌毒素的眼瞳死盯d的双眼。菈乌拉歪动嘴唇。发出黏糊声响的舌头与嘴唇间现出烁然生光的物体——是犬齿。 “来做什么?” 菈乌拉二次发问。 “侵蚀你的人在何处?” “侵蚀?”少女的樱唇歪斜成笑容形状。“只要能享受这种极乐的话,那我宁愿每日每夜都被侵蚀呢。你是什么人?不是普通的旅人吧。会用侵蚀这个字眼的人十分罕见。” “那家伙是何时来这的?” “这个嘛……自己去问那个人如何?” 欢愉表情突然僵硬。邪恶与欢愉如同被剥去一层薄皮似地消逝无踪,转眼间,从十八岁少女相称的天真睡脸一闪而过,然后化为如似白蜡的面无表情—— 原来是黎明造访了北方大平原地带的缘故。 d抬起左手,安至少女颈上。 “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死者表情恢复了意识。 “……不……知道……只有两个,红色的眼睛……靠了过来……而已……” “是街上的人吗?” “……不知道……” “何时被袭击的?” “……三个礼拜前……在公园……的黑暗中……只有眼睛发出光芒……然后……” “第二次何时会来?” “啊……啊啊……今……今晚……” 仿佛身体中突然生出了弹簧似的,菈乌拉的身体反弓了起来。动作剧烈,弹开毛巾。喉咙呜咽出声有如要断气一般,吐出舌头后,身体开始妖异地浮起。这是服从贵族之力与将其排除之力相互冲突时产生的自然现象。由于猎人有频繁目睹的机会,所以d的颜色丝毫不改。不,说不定这名年轻人的表情永不知惊愕为何物。 “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个 沙哑声音自按在少女脸上的手掌中说道。 “这女孩除了刚才说出的事以外毫不知情。的确只能去问那家伙了。” 手一移开,菈乌拉变发出巨响摔回床上。 等到如谁的蓝色晨光自窗外萌生射入后,d走出房间,镇长等着他。 “知道什么了吗?” 不去问“还有救吗?”这一点,是边境生活者的精神。 对牺牲者血液施加诅咒的吸血鬼,在其身边有猎人出手时,除非对方技艺生疏,否则都会销声匿迹。 在那之后,便只是时间的问题。 牺牲者的未来会随吸血的程度与次数改变。有人即使被五度造访寝室,却除了遭人们疏远外,依旧维持了普通生活终其一生;但亦有少女仅被吻咬一次,肌肤便化为白蜡,一直等待第二次访问,毫不衰老地永在床上度日,知道某日突然看见她的肢体干枯,变得有如木乃伊,她苍老得孙子或曾孙才知道可憎得个贵族已在某地身亡。 只是,那不知需要何其漫长的岁月。 家族或后代迟早会衰亡,在唯有尘埃及荒芜蔓延的废屋角落,不知有多少仅以月光为粮的活死人。 时光并非漫步于阳光下者之友伴。 “今晚会有客人来。” “噢、那——” “牺牲者只有你女儿?” 镇长颔首。 “目前为止是如此。不过,只要那家伙还在,数量要增加到一万人都行。” d一面眺望蔚蓝窗外一面说:“我需要些用得上的东西。” “请尽量说。若是你的住处的话已经准备好了。” “这街道的地图、居民的资料,以及开始移动后的所有行程跟之后的预定。” “了解了。” “我的住处在哪?” “我来带路吧。” “不用。” “是公园附近的一间住家。古老的木造建筑。地点是——” 镇长说明完,双手按着拐杖握把,喃喃低语道:“要是能在今晚全部解决就好了。” “你女儿是在何处被袭击的?” “是公园附近的一间空屋。我们调查时没找到任何东西——你的住处离那也很近。” d询问那场所,镇长告诉了他。 d来到外头。 风已止息,唯独风声鸣响,大概力场在街道某处发挥着作用。针对自然猛威的防范十分完善。 早晨的青蓝天光寒肃浮映出了行经街路的猎人。 落在地上的影子稀薄——这是半吸血鬼的宿命。 居住区内没有活人的活动迹象。在安宁的夜中,人们变成了会呼吸的死者。 前方可见弱小光点,那暖意仿如要召唤晓光——是医院。 d默默通过医院前方,也没有查看每条道路的指标的模样。步履如风。 近二十分后他穿过居民区,于公园地带的树木即将出现前停下脚步。 这是少女菈乌拉被袭击的场所。 镇长说这边的建筑物全是空屋。起初只有出问题的一间是空的,因事件发生后周遭的住家要求搬迁,都移至别栋住宅去了,这才如此。 唯独外侧的一间住家被以木桩和大锁封锁。 不使用木板而使用木桩此点,如实揭现了人们的恐慌。锁有五个——皆属电子锁。 d向锁伸出了手——胸前坠饰绽放苍蓝光芒,白皙指尖一触,电子锁系数落至足畔。 手指抓住了交叉钉打的木桩。 这是将直径超过二十公分的粗圆原木以钉子牢钉而成之物。d的手连一半都无法抓住。他完全不让人觉得有要施力的模样。 指尖嵌入了木皮中。 右手一拉便扯下了两根木桩,一切毫无滞碍。 推开油漆上脱落出木桩形状的大门,d进入内侧。 臭气四溢。 臭气令人觉得仿佛带有色彩。色彩缤纷,每一种都予人险毒印象,好似有什么极为不祥的事物飘荡在这废屋内。 d飘然行进窗户亦被碎板钉死的昏暗走廊,不久后驻足在一房间前。 因为这是菈乌拉被发现之处。正如镇长所言经过了彻底搜索,室内一切能移动之物皆已不见踪影。桌子、椅子、橱柜,一个不剩。 他看起来并不想调查什么,俄顷,伫立房间正中央的d双瞳微微一动,无声来到走廊。 在和至今行过的走廊垂直相交的通道末端,可见邻室房门,一个黑影由那旋转生出,看来像是不规则的形状色块,轮廓如水中浮藻般蠢动,中心盘旋涡卷。 那东西站了起来,是个被隐秘护罩包裹的人类,可看见双脚,亦可勉强辨别出胴体和头部,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 d缓缓前进。 色块不动。手脚的形状时时刻刻不停改变,虽说如此,但仍能辨出它的机能。 “什么人?” d沉静发问。尽管声韵沉静却不容漠视与沉默。 “在这里做什么?——回答。” 色块一面晃荡一面前冲。 走廊狭隘,敌人一挥了手,乌黑圆盘袭往d的颜面。 千钧一发,d低头拔剑。 或许是看穿了什么,长剑并未击砍圆盘,拔出的剑刃自下而上斩。 已停止前冲的敌人股间爆升威猛白光,敌人被自下而上砍为两半。 然而——他仅是全身轻震,蠢动黑影不变如故。 后方响起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d充耳不闻向前进。 黑影无声贴上了身后的墙壁。 对方仿佛真是个影子似的,因为明明属于三次元空间的身体突然失去厚度,化为平面,被墙壁无声吸了进去。 d默默伫立墙前。 灰色强化塑胶的表面正散放微光。 这是无声穿越墙壁的超能力——分子穿透后遗症。 是由于改变原子结构,穿通障碍物分子间隙的过程中,放射性同位素会产生微妙变化之故。藉以避过d那一击的应当也是这个技巧。 d回身,望了望走廊后缘,圆盘业已消失,四处未留痕迹。 d推开黑影出现的房间,看来应是间为薄暗所闭锁的实验室。墙壁摆满药品架,固定于地面的实验桌上也有着烧焦痕,以及变色的深浓污痕。机械装置被撤除的痕迹亦颇醒目。 d在房间中央站定。 窗户放下了窗帘。 对封锁光明的深深黑暗中进行过何种实验? 在这里的,是某种极具悲剧性的事物。 入侵者由此而来。 是一开始就居于这里的某处?抑或是d到来前便以侵入此处在寻找者什么? 应该是后者。 如此一来,就比较容易推断出来了。这条街道只住了五百人。并非是无法进行搜查的数量。 d走出屋外。 这住家里有着什么。只是无法掌握它的真面目。 天空惠赐的阳光转为白亮。 d在大门口停下脚步。 路上有黑云蠢动——是人墙。一整群人。令人觉得好象整条街的居民都聚集到此。 妆点着猛烈敌意和恐惧的视线,述说出他们已知晓了d的真实身份。 d悠然走向道路。 他眼前忽然矗立一道漆黑高墙。身高两公尺,体重约有150公斤,是名胸肌的厚度、宽度皆近似大火龙鳞片的巨汉。 “你——听说是半吸血鬼对吧?” 低沉话声中濡染着深红色的恫吓。 d没回答。 男子脸部似水流晃过某种东西——是畏惧之色。因为他与d四目相对了,直到挤出后面得话为止,花了将近十秒。 “如果是被叫到镇长家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可是,这里是正经人类居住得街道。不希望有贵族的混血儿到处乱晃。”周围的脸孔一起摆动。在上下点头。有男有女也有小孩。 “这里有贵族。或者有着贵族的仆人。” d淡然说着。 “说不定下此就会袭击你的家人。” “那时我们会自己宰了他。不需要你们这种贵族的同伙帮忙。” 略一点头后,d迈开步伐。 仅是如此,但巨汉及人群皆左右分避,彷若畏惧龙神的水流。 “给我站住!” 或许为自己的畏惧感到羞耻,巨汉大喊出来得话声带有歇斯底里式的狰狞。 “混蛋!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一边说着,巨汉戴起黑色皮手套,表面看来是普通皮革的手套,在掌心处嵌埋着薄而柔软得金属纤维。巨汉双手一拍,紫色火花延展出有若珊瑚的触手,人们无声后退,是狩猎用得电磁手套,最大电压五万伏特,连中型火龙亦可格杀,是致命武器。 “你这家伙大概有一半是人类吧。搞不好是三分之一。不管怎样,和我们的血统不够近就是你该死的原因。祈祷只有贵族的血液烧焦吧。” 火花将凶暴自信染上异样骇人的色调。 d飘然举步。 巨汉狂奔,右手高高上举。 d的动作及表情皆不变如故。仿若不知光明的暗影。 锋锐寒光燎灼空气急射而来。 巨汉一挥手,手掌上火花猛烈四散,落到地上的是把细长手术刀。 “干什么!” 巨汉的怒吼越过d向前传去。 翻闪白衣下摆大步走出的人是兹鲁杰医师。 “喔、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努力挤出的恫吓话语之所以微微震颤,大概是由于见识到了手术刀威力之故。 站到骚闹人群前方后,兹鲁杰医师严厉地说了:“还不住手吗。这位是镇长的客人啊!比起赶走他,帮忙找出贵族才是更重要的问题——贝路古先生,” 在这群人中算得上年高的一名老人显露出不安。 “你也在场,却为何不阻止呢?你明明十分清楚没有猎人的话,贵族将会肆虐横行。因为我们的搜索都以失败收场了啊。” “不、不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老人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如果是普通猎人的话还没关系,但是半吸血鬼我怎样也没法同意。因为打从听到他要来的谣言之后,妇女和小孩就都一直在害怕着。” “那也只是害怕而已——对方是贵族的话,可就不只这样了。” “可、可是啊,医生,”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发话了。“不是说即使半吸血鬼也会咬人吗。——饥饿的话连委托人的血也……” “就是这样。”巨汉高声大喊。“我们可不是在无凭无据地乱说话。虽然要跟着街道到处移动,还是会有消息传进来的。你该知道皮蒙特的事件吧?” 那是一夜之间半数村民失血死亡的村庄之名。 纵然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拥有与之相应的钢铁意志,但偶尔也会出现意志为血液诱惑所败的人。 遭皮蒙特村雇佣的那名男子,由于村长千金的美貌而使得长久压抑的暗黑血源缚束更醒,最终成为猎人自身所恐惧的猎物之一员。 在村人全员出动捕获他,终于心脏打入木桩为止,牺牲者人数达到二十四名。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兹鲁杰医师的语调不为所动。“我有最新的统计资料。半吸血鬼承办的工作中,像那种悲剧发生的比例不过两万分之一。” “没有证据说这家伙不会那样做!”巨汉大喊。“我们就算是两万分之一也不想要。对吧、大伙?” 数声是啊响起。 “医生哪、会说这种话的你可不是这街道的人。对吧?是为了同样是外人这理由才帮助那家伙开脱的吗?还是说——你们一开始就是共犯?” 兹鲁杰医师的表情消失。他走上前。 “你要就这样带着手套动手?还是要拿掉手套?” 巨汉的表情歪斜。做出发笑形状。 “真有趣。” 语毕他关掉开关除下手套,露出稳操胜券的表情。 先前的手术刀神技尽管惊人,但除此之外医师的身高不满170公分,体重也仅有60出头。巨汉自己对曾在空手格斗中绞杀野熊的双臂,拥有压倒性的自信。 “还不快停手吗——科罗伊!” 贝路古慌忙劝阻他。 “要是让医生受伤的话怎么办?可不是简单的处罚就能了事的呀!” “什么嘛,了不起是削皮再电压刑而已。早就习惯了。不伤到医生的脑袋和手就是了。” 他粗暴推开贝路古趋前。 朝着同样前进了一步的年轻医师,依旧朝前不动的d声音传了过来。 “停手如何?本来就是我的架。” “已经是我的了,请安静地看。” 空气“呼!”地响动,既是科罗伊的吐气声亦是破风拳声。 兹鲁杰医师横跃闪过挥砸而来犹如岩石般的右勾拳。仿佛被拳头带起的劲风扫开一般。 他双手在胸前轻轻握拳。 不知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指根处高突隆起的老茧。 第二击的下勾拳也被间不容发闪身避过,接着兹鲁杰医师左手一闪。 画出的轨迹乃是直线。 在科罗伊眼中看来就像是医师手腕以下的部分消失了一样。 他的心窝感觉到三次冲击。 第一、第二击都撑了下来,可第三击发生了效果。 呼气在喉咙中途卡住。 医师的拳击中,含带着难以从他那瘦小身躯想见的力道。 朝着巨汉踉踉跄跄的下半身,浅褐色闪电疾迸而去。 大家首度目睹的足技绘出优雅弧线后直接击中科罗伊膝侧,于是巨汉发出砰然巨响滚倒地面。 手臂拉至正后方发出的击胸正拳以及描画圆弧的踢击——奇异的连续攻击一气呵成;至于威力如何?正欲马上起身的科罗伊,在左膝一出力的同时便大声呻吟接着翻跌在地。 “大概今天一整天都站不起来了吧。” 青年医师若无其事地巡视众人发白的脸孔。 “好了、别听从粗暴的煽动。大家回去了、回去了。” “可是、医生……” 一个脸行如瓜的长脸男子指着科罗伊说道:“他的伤要水来处理呀?” “我会处理。” 兹鲁杰医师认命似地说了。 “之后请带他来医院。不过拜托请等到三天以后。不这样的话大概不会息怒。今后,对这位猎人动手的人,最好要有准备我不帮他看诊。好了、解散。” 人们走了开。确认科罗伊也被抱走后,兹鲁杰医师转往d那边。 “功夫真漂亮——我以前曾在东方看过。武技的名称叫什么?” “叫空手道。是祖父教授的。不过,你还真能忍耐挑衅哪。” “我没忍耐。是你阻止了。是不想我对镇里的人出手?总之都帮了我。” “那里。” 正要摇头的医师眼神中有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并非友善,并非憎恨或敌意。比较像是一种执念。 因此d问道:“在哪见过吗?” “不、是初次见面。” 医师再度摇头。 “不是曾说过我是巡回医师吗。在往来边境的其间,我曾听说过各式各样的谣言。” d打断正欲说些什么的兹鲁杰的话,问:“这空屋——以前是谁住过?” 医生双眼圆睁。 “你不知道就进去了?这是罗丽.奈特——你救助的少女的家呀。” 村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类一起从生活场所消失无综的现象,在各边境并非珍稀罕见之事。 例如,通称“浮海母”的肉食性浮紊逯校慷瓴淮蔚拇笮透『d福嵋灾本抖锏纳砬А8哺钦迓洌惶舫銎渲械囊磺猩寮右匀芙馕铡#ㄕ飧鋈绻魑煌芽垂缬鞍娴幕熬透弥懒耍褪巧衬谐鱿肿璧睤去路的生物) 还有传说中仅居于深山幽谷的妖兽——basilisk,(basilisk,即哈利波特第二集中的蛇妖,传中是由公鸡和母鸡和蛇或蟾蜍交配所生。←汗~啊这是什么生物啊——外表为蛇,但大小众说纷纭,共同点是吐出的气带有剧毒。它吐出的毒气可使草木枯萎,石头碎裂。它的视线能杀人致死。不过此处的形象又与传说中有所不同,故不译为蛇妖。)若是当它待在村庄出入口处不断凝视村子某处时,还不会有异状发生。等到它巨大的独眼泛起红芒,继而开始散发出深红色的光华后,村人们便会一个又一个地自行前来,被他的可怕口颚吞噬。不过, 这种妖兽的唯一弱点,是有时兽它眼操控的人中,会出现去和家人诀别的情况;而他们诀别的话语必然千篇一律,所以剩下的村人便会全体出动,进行狩猎basilisk的准备。 然后,在令一村人完全消失的最大原因里,还是有个更常见、更可怕的。 当此种怪异现象的消息被一名幸运地平安通该村的旅人带来之际,人们便会恰然感受到应该已经灭亡于往昔的黑暗主人在那周遭徘的脚步声。 那便是黑暗的主人———吸血鬼们。 移动至村外墓地的三骑一车,再度猛然停下去势。 距离不到五百公尺的森林一角有座广场,广场中生布青苔的墓碑蜿蜒连绵,点点暗蓝色黑块自地表露现。 或许是目标就在此处,他们一面仔细留意四周一面前进;不久後在几无墓石的森林深处停了下来。 只有该处不知被什麼东西挖掘过,大片红土翻露地表;这一角落呈现出犹如遭逢地底魔人肆虐过的模样,异样的阴森鬼气正由那里吹涌而来。 这股应以凄厉名之的气息,足以让先头二人僵坐马上,也令巨汉的喉结「咕噜」了一声。 这片遭受破坏的土地隐藏著什麼? 男子们身形不动转了转眼球,试著探查鬼气源点。 此时传出了一道低沉声响。 不、那是人的声音。像是病人发病时,痛苦、不顾羞耻的呻吟声,声音开始又低又长地回汤在这幅诡异光景中。 但男子们依旧不动。 被鬼气锁缚得入骨生疼无法移动亦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因听见那声音、那呻吟是从巴士内侧传出之故。 虽然回答巨汉问题的那名少女并没有说「不会发作」。但大概是由於这呼啸吹刮的异样气息之故,才让她的话出了差错。会让人忍不住怀疑呻吟声的主人到底罹患了何等疾病,声中竟带著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展现的阴惨恐怖;或许也是为了这股气氛的关系。又亦或,这些感觉全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彷佛要回答这疑问一般,数秒後有人影从一株粗大树干的阴影中出现。 那人影不停踩著仿似幽灵的蹒跚脚步慢慢靠近,最後在他们前方约十公尺处停下。 於明灿银月下现出身影的,是位年约五十的老者。仿若自行散发银光的白发及充满威严的面容,让人直觉地认为他乃村中长老;不过,事实上在这群知情者眼中看来,老人却正做著两个可怕无比的动作。 左手按在衣领上翻的上衣胸口;张开的左手挡在嘴前。好像要遮住牙齿。 「总算来了。」 老人说道。声音听来痛苦难过,有如使尽力气才挤了出来。 「总算来了……可是已经晚了……村里的人已经一个不剩的被下手了,就连我也……」 不知此时男子们是否发现老人的眼睛并未向著自己的方向。 老人那仿如死鱼般淤积混浊的眼瞳前方并没有人。在迅速转浓的黑暗中唯有群树相连不断。 「……请赶快追上去。那家伙、那家伙掳走了我的女儿。请赶快追上把她带回来……要是已经变成他们的同类……就请帮我给她个痛快……」 口吻如苦诉、如哀求,老人细弱的声音不停说著。 老人对眼前的男子们看也不看,却注视著无人的场所。在魔物跋扈横行的黑暗无声迅速接的正当中,这光景著实诡异无比。 「那家伙从以前就在注意我女儿了。有好几次想带走她,可每次都被我给拒绝,最後终於在昨晚露出了獠牙……一个人被咬了以後,就以等比级数增加……拜托、请救我的女儿脱离被诅咒的宿命……他在昨晚……向北逃了。若是你的脚程,还来得及……救出我女儿後,到贾琉夏的街道去。我妹妹在那……告诉她事情经过的话,约好的一千万元就会给你……拜托……了……」 此时老人背後的土山发生变化。 小土堆隆起,接著惨白人手冲破土堆。看来与仅於夜晚绽放,名为「死人的手」的花一模一样,但这却是货真价实的死人的手。 低沉嘈嚷开始充满森林。彷佛憎怨,犹如诅咒,嘈嚷声中满是饥渴。永远无法饱足的血之饥渴。 陆陆续续破土而出的人影,应该就是一夜中化为吸血鬼的村人。 容貌模样与生前并无二致,只是脸色如蜡惨白,而且在月光照射下散发诡异青光,阴森得难以形容。 有健壮的男人;有纤弱的女人;有身著连身洋装的少女;有穿著五分裤的男孩。近五百名村人满布血丝的双眼发出光芒嘴唇紧闭一线,连沾附头上肩膀的泥土也不除去便紧盯男子们的模样,不知该说是妖异还是凄怆。 「已、已经来不及了。……设法杀了我们然後逃走吧……一入夜的话……连我也……」 老人的左手啪嗒落下。 村人也露出了同老人颈上一样的伤痕。 猛然大张的口中,两根獠牙从上牙龈处露了出来。 「噢、这家伙真有趣。」 黑衣男虽用紧张的声音如此说,手却滑向了腰际的圆月刀。 似乎是自鬼气的束缚中解脱了,六角棒男子的手也移往背上凶器。 老人嗖的一声随著背後的群众一起前进。 「吓啊!」 略一等待後黑衣男策马向前。六角棒男子紧跟在後。 遭马蹄踢踏的数名村人头颅破裂,仰天倒下後胸骨与腹部被马匹踩过粉碎。 「死怪物怎麼了啊?来啊!」 黑衣男大吼的同时,露出獠牙,自四面八方袭来的村人头部如西瓜般被从中剖开,飞射空中。 下一瞬间,银光绘出月轮,村人的首级次列飞起。纵然强如吸血鬼,失去大脑和头部後也无计可施;只能不断洒散脑浆,或在血如涌泉的同时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切开牺牲者头部的,是收在男子腰间直径约三十公分的半圆形兵器。这种外缘被磨得锋锐犀利的武器,在边境的战士间被贯称做圆月刀。通常会於後端系有钢线或绳索。它能被伸缩自如地挥飞舞动,在使用者周遭形成一个防御圈让敌人无法近身;不过由於运用时需要娴熟技巧,所以擅长的人不多。 然而,如今从黑衣男两手中画 出美丽银弧的疾飞凶器,如附有魔法般未放过任何破绽,正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不断切杀村人。 不仅如此,每个人被斩杀的角度还显然各自不同。 在这种高速、诡谲多变的攻击角度下,被相中的目标定然难逃一死。 与圆月刀的切割声截然不同,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之声的,是六角棒男子爱用的兵器——六角棒。尽管棒子两端削尖如桩,但这本就是用挥扫方式来退敌的武器。六角棒的主人也是如此使用。可他的挥舞方式却极其惊人。长棒在腰间如水车般垂直回转击碎右侧敌人头颅後,回转长棒出人意料地直接绕过背後接著收拾左侧敌人。移动仅费不足○.一秒。 四具身影忽然由六角棒男子的前後左右升至空中。是凭藉吸血鬼超人力量施展跳跃攻击。 六角棒男子迎了上去。他的动作简直就是魔术。 右方老人的白发头颅向下凹陷,下一瞬间前方老婆婆的脸连著下颚自下方被削断飞入空中;再下一刹那则是左方和背後的两人心脏被棒尾刺穿。 如此神技需要何等惊人的臂力?——不、只见六角棒男子的右手固定在肩膀处不动。不管再怎麼看,他的右手自手腕以下文风未动,让人不禁觉得是长棒自行击杀村人。 这不是人类能办得到的事。 可是村人有五百人。纵使两人武艺高强也无法完全防堵针对巴士的攻击。 如今,其他吸血鬼无视於两人,踩踏大地朝巴士疾奔而去。 之後风声飕飕鸣响,惨叫传出後数名村人同时倒地。 刺穿他们的是巨汉射出的箭矢。 弓并非都市商店中贩卖的加工成品。仅是将合适的低处树枝砍下,绷上野兽肠筋後制成的简陋至极替代物。连绑在双腰和背後的箭袋中装的,也不过只是前端尖锐的简单铁条。 这些却在巨汉手中化为精准无比的导弹。 巨汉并非一次搭上一根箭;乃是抽出五根箭矢後一齐射出。取箭手法、拉弓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从射箭速度来看根本是未加瞄准的瞎射。 虽然如此却毫无虚发。此外,每支铁箭至少会完全贯穿三名村人的心脏。既然对方是即便射中腹部也无法消灭的吸血鬼,这种攻击方式自也理所当然;可却让人怀疑他如何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内瞄准目标、移动弓箭。 就在一切成谜的状况下,村人们於巴士前化作纍纍屍山。 此时自马上男子们的背後传出了微弱哀鸣。 少女的声音也从巴士中传出。 「糟了——快闪!」 於巨汉大喊前男子们便已调转了方向朝巴士後方奔去。 村人们发出「呜噢噢噢」的野兽嘶吼狂奔而来。 当距离迅速逼近到五公尺时,恶鬼群奋力蹬地的脚步猛然停下。 一名青年突然拦阻在他们与巴士之间。 若仅止如此,尚不能令这群嗜血妖物停下。 是因为不知青年是如何、从何处出现的。 微卷浏海贴附前额;气色丰润的健康脸庞上,天真无邪的眼瞳毫无惧意地注视著恶鬼们。 为这意外出场方式而犹豫不前的村人,似乎把那生机勃勃的形体当成了求之不得的猎物,在下一瞬间蜂涌而上。 之後,发生了某种事情。 在黑暗中出现的,是无数条光带。 彷佛破浪飞跃的银鱼,撩乱一如随风飘舞的布条,精确无比的各各一闪贯穿了村人们的心脏。在一瞬间,五百名吸血鬼…… 村人们胸口喷爆火焰後倒跌在地。不住痛苦痉挛好一阵才平静下来的脸上,浮现了安详一如昨日傍晚以前的死相。 巴士的阴影中,六角棒男子慎重地探出头,望见纍纍横倒的死屍後吹了声口哨说:「唉呀、那家伙真猛。」 之後面带焦虑神色抬头望了巴士的窗户说道:「葛罗普那家伙应该没事吧。」 他对始作俑者的青年看也不看。一如来时,那青年业已消失无踪。 「被咬的人还真是伤脑筋哪,」黑衣男从另一边走出来後说,「对了,那老头不是说掳走他女儿的贵族向北逃了吗?现在去追的话一定追得到。大哥,我们去找出下落追上去吧。平安把人带回就有一千万了。反正他女儿大概也被贵族动过了,那就把她和贵族一起喀喳一声宰了,再去恐吓说我们已经让她变回人类了。对方是女的,一定会乖乖付钱。」 巨汉在他背後喃喃低语:「如果是在对我们说就好了。」 「什麼?」 黑衣男望了巨汉的脸,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巨汉正紧盯著右前方的密林。先前老人讲话的方向。 「出来!」 巨汉发话的同时,黑衣男右手的圆月刀映射月光,六角棒男子迅速向前。他们已然发现这股异样鬼气的主人并非老人。鬼气的主人身在林中。他们取出了兵器,是因为从这气息中察觉到与贵族所放鬼气的相同冷冽,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无法发现气息来源的屈辱。 「不出来的话,我们就过去了。从那老爷子说话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同行。不过似乎比我们受信任。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失礼,来好好谈谈关於一千万的工作如何?」 提案结束後巨汉稍待了片刻。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他粗浓、仿如毛虫的眉毛突地上提。 「大哥,这样比较快啦!」 圆月刀自黑衣男手中射出。不知装有什麼机关,它竟灵巧穿过树木之间,还挟带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沿巨汉瞪视的视线疾飞而去。毫不留情、充满杀意的一击。 悦耳声音响起。银光丛林间倒射飞回。 在「哇」地叫了一声往旁退开的两名男子背後,钢铁发出震汤暗夜的巨响。 巨汉右手握著的,是方才黑衣男射出的圆月刀。 鲜红条带缓缓流过锋锐表面。如岩面容上初次流露出激怒以及战栗的情感颜色。 「要动手是吧。」 低吼一声後,六角棒男子一踢马腹。 马匹不动。 再踢一次。长靴靴根安有马刺。马的腹侧皮肤破裂流出血线。但纵虽如此,马匹仍旧不动。等六角棒男子发现马在害怕时,才停止了踢马动作。 巴士门开启,「怎麼了,大夥?」 少女探出脸来。 敏感察觉异样气氛後,美丽容貌仿效她的兄长们自动转向树林深处。 黑暗深处有某种东西动了。 喀答喀答的马蹄声趋近。 在他们面前,一名年轻人忽然沐浴於月光下。 彷佛黑暗本身结晶凝聚,化为人形一般。 即使是黑色外套胸口处蓝色墬饰发出的神秘光辉,亦远逊於旅人帽下的美貌。 他於马上握著韁绳的形色,坦然一如偶然路经此地的旅人。当然,他并非寻常旅人。 「你这家伙是什麼人?」 黑衣男以嘶哑话声询问。由於那连身为男人的自己也不禁看得背脊生寒的美貌,与夺命一击是被此人破去的印象相冲突,所以说话声音才变得异於平常。 人影没回答,打算飘然离去。 「等会,」六角棒男子出声叫住对方。「如果你也是那位老爷子叫来的猎人,那就和我们一样了。突然动手是我们这边不好,不过应该至少还可以互通姓名。我们是马可斯兄妹——我是次男诺多。」 人影停下脚步。 「这是四男凯尔。」 黑衣男连点头招呼也无,只有满是敌意的双眼闪闪生辉。 「身材高大的是最上面的大哥波可夫。」 介绍结束的同时巨汉脚边发出刺耳声响。由於断 为两截的圆月刀带著闪烁银粉落到了地上。那奇异的断面并非是被折断,而是被捏碎才形成的。巨汉满布鲜血的手掌在马耳上擦拭。马毛沾附血液一齐贴向同一方向。 「还有一个男的,不过因为生病虚弱没办法下车。最後是蕾拉——么妹。」 「请多指教——冷淡先生。」 与可亲话声截然相反,酷似猫咪的一双水汪汪大眼睛中,敌意火焰燃烧生光。可是当旅人的脸庞稍稍转向这方时,火焰便突然动摇。 「马可斯兄妹——我有所耳闻。」 旅人首度开口。没有高低起伏,犹若钢铁的话声中一切情感尽付阙如。同他的美貌不称,又或者该说极其相称的声音。 可是,在知道男子们的姓名後,他却还发出如此冷静的声音—— 马可斯兄妹——边境首屈一指的高明吸血鬼猎人团体。 自长男波可夫以下,次男诺多、三男葛罗贝克、四男凯尔、长女蕾拉共计五人。至今为止消灭的贵族轻而易举达至三位数,却尚未牺牲任一名兄妹的奇迹於边境居民中广为流传。 同时也流传著他们的残忍无情。 因某事件被雇用的吸血鬼猎人不限於一名或一团体。因顾虑到失败收场时贵族的回礼,当事人通常会雇用数名,乃至数团猎人。 而马可斯兄妹总是能存活到最後。 仅有他们残存。 不论是共同行动或分头行事的团体、个人,从没有一个生还。 由於没找到屍体,除相信马可斯一家「为贵族所害的说辞」外别无他法;谣言不久後愈传愈大,至今马可斯兄妹头上依然盘旋著怀疑猜忌的暗影。 尽管如此,他们身为猎人的实力却是无人质疑。因为光是被他们消灭的贵族便已达到惊人数字。 当职业猎人听见或说出他们的名字时,畏惧感定然与嫌恶之情如影相随;这全是对他们的实力及所拥有的密技感到威胁之故。 恐怕这群兄妹也是初次遇见能淡然说出自己姓氏的男人。 「你这家伙——」 巨汉——波可夫忽然露出奇特表情。 「——不、你……这付长相、蓝色墬饰——我曾经听说过。十年以前我从一座村庄的长老那,听说在这个边境只有一名能和我们匹敌的猎人。虽然只有一人,却说不定比我们全部加起来都强……难道你……」 年轻人没回答,转身欲去。 彷佛令人畏惧的凶人们不存在一样。 「等、等一下、喂!」 六角棒男子叫著。 「我们要去追抢走老爷子女儿的贵族。如果不合夥的话你也是敌人。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有回答,马只与人影被黑暗吞没。 「大哥、让他这样走掉好吗?」 蕾拉愤愤说著,但波可夫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以近乎痴呆的表情喃喃说著:「半吸血鬼……原来那家伙是这样的……」 弟妹们还是初次听到这名男子发出此种声音。 另外,也初次听见了一个奇特的名字。 「会让我发抖的男人,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呐……d。」 短短两日内接连发生惨剧与大屠杀的维休努村北方五十公里处。 一台黑色马车疾驰过狭隘的林间道路。负责拖车的六匹马通体漆黑,车夫座上的驭者亦是全身黑衣;一台好似由黑暗生出的马车。 驭者一边让马匹沐浴在无情鞭策下,一边不时仰望上空。 满天星斗如欲垂墬。 抬头仰望的脸庞上星光明灭。 驭者秀丽的面容倏然阴沉。 「星星动了。那个来追赶……我了……有六个。」 黑暗中他的眼眸开始绽放炯炯光芒。 「而且不是普通的追击者……每个都是拥有高强武技之人……其中特别有一个……」 接著驭者似乎无法抑制兴奋,巍然站至车夫座上,扫视足畔的乌黑车体。 「不会交出去的。不管是谁都不交出去。」 睁大的双眼中,血光的光彩流溢著。 震耳欲聋的单调车轮声突然生变。 当秀丽面容上闪掠动摇神色之际—— 「砰!」的一声,後右侧车轮脱离轮轴。 风声呼啸。 马车剧烈右倾,扬起一阵迷蒙砂尘後翻倒在地。 让人惊讶不已的是驾驶者的身法。 他自行放脱韁绳跃入空中後,灵巧地一扭身躯便取回平衡,犹如一枚黑布般在离马车数公尺处轻盈著地。 奔向马车的脸上尽是不安和绝望。 粗暴地开门,看了内侧。不安才转为安心。 他深叹一口气,走向在前方十公尺处打转的特殊合金车轮。 「厄运马上就降临了是吗……」 怅然独语後轻轻拿起车轮走近马车,再度仰望夜空。 以低沉声音说:「随即就要天亮了。走到『避难所』後等夜里再修理吧。——离他们追上来时间还很充裕。」 当黑暗彼方隐隐浮显犹若拼图外缘的稜线时,两人停下马匹。 这是在一座略高小丘的顶端。 「竟然要人半夜骑马赶路,大哥也真会折磨人啊。有够惊险的。」 黑衣男一面说一面轻甩右手,比黑夜还暗沉的污点击震足畔青草。 在缓缓呼吐青蓝的黎明幽暗中,却唯有这名男子身上仿若缠附著黑沉夜晚的馀威。 身著黑衣黑裤——他是马可斯兄妹的四男凯尔。右手以及胸部、肩膀上犹如污垢的黑点,应是一路斩杀夜晚魔物至此时沾染的魔物鲜血。 「大哥不也说过为什麼要这样做了。那小子并不是普通的猎人。你应该也听过他的传说。」 出言哄劝粗暴弟弟的男子背後有只乌黑长棒。是次男诺多。 「哼,你是说半吸血鬼?」 凯尔不屑地说著。 「贵族和人类的杂种。来作吸血鬼猎人大概会是最厉害的。可是可别忘了,我们可是拿真正的贵族来血祭过哪。」 「那倒也是。」 「混血的话,像我们会多过像贵族,有啥好怕的,更何况也不可能让他抢在前面的,连夜赶路这档子事连大哥都因为年纪大了没办法办到,除了我们以外,还会有哪个家伙能整夜骑马赶路穿过边境的森林?」 正由於这个原因,凯尔对下令彻夜奔驰,不可让之前遭遇的年轻人超前的兄长心有不满。 纵使是他,在抵达这座小丘为止也遭许多生物觊觎虎视;只是因为以前路过这一带时知道了脱离森林的道路,这才能勉强於黎明前到达此处。 「真是看不透那家伙,」诺多沉稳地出言讽刺凯尔。「那家伙可是把你的圆月刀打回来的男人哟。」 正当凯尔狠狠瞪了自己的二哥时,诺多两眼放光。 「是马——要留神点。」 「……」 的确,从方才两人通过的森林深处,铁蹄声正不住接近。 「我们可是因为知道捷径才能办得到,那家伙……」 两人面面相觑。 如今,如欲冲破黑暗,一骑人马自森林一隅现身。气势十足地奔往道路的那个身影,令人觉得比黑夜还要来得晦暗深沉。 「是他!」 「别逃!」 两者马匹腰侧响起激烈鞭打声,马蹄踢踏大地。 二人以猛烈气势尾追黑衣身影。他们疾奔的模样,不禁令人想到他们若是夜中魔物的话,定然难以捕捉。 「记住大哥的命令。别轻举妄动!」 在领先 第二章 前往何处 少女于床上坐起上半身,有如盖覆白雪的人偶。 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又名碎雪。由于吸收了辐射能之故,特别会在黄昏时发出淡淡光辉;在它如雪一般美丽下,潜藏着令人愕然的悲剧。 “生命没有危险。至于情况我想你已经从布而特八世那听说了。” d以沉默回应医师的话。 他的双目中映现少女——罗丽的倩影,但兹鲁杰医师由那无法看出,是否有什么感慨在他心中涌生。 或许d心中未起任何感情。 那种状况也令人不禁觉得与这年轻人十分合称。 这是建于住宅区中心处的医院一室。由兹鲁杰医师连同两名中年护士负责,施行从感冒到机械改造手术(原文cyb,指为了适应恶劣环境将生物内脏换成电子装置的一种技术。)的一切治疗。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实力能够如此,才有成为巡回医师的资格。 “能笔谈吗?” d的问题让兹鲁杰医师沉吟深思。 “若是短时间就行。不过——” “……” “我希望能避免会惊吓她的问题。对方是生理心理都受了伤的少女。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几岁?” “17岁。” d点了头。 尽管如此医师还是忐忑不安,但随即走至少女——罗丽身旁,拿起枕边的笔记本和电磁笔,写下了什么,可能是在介绍d.白皙肩膀微微颤抖,低垂的脸庞略略转往d的方向——然后不动。脸庞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同样皓白的手指伸手去握医师的电磁笔,d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 笔微小,但有力地动了。好象是要拒绝。 撕下笔记后医师起身,把它交给d,可以看见秀丽端整的笔迹写着〔非常谢谢您〕。 将笔记纸还给了医师,然后d无言坐入位在罗丽身旁的椅子。 自雪片间窥探的湛蓝明眸突然圆睁,少女背过脸去,随即转了回来低低垂下。反应像是认得d.医师把另一组笔记本和笔交予d.d立刻动手书写。 〔你家里有谁?从以前到现在有奇怪的事情吗?〕罗丽一动不动地凝视递来的笔记本。宛如过了许久。到她摇了头为止大约花了近10分钟。 d的手再度织纺文字。 〔知道令尊的实验内容吗?〕脸庞又摇动。 d重新握笔。 罗丽摇头。一直摇个不停。连双肩也加入摇头的动作中。 去除剂的碎片如雪花般飘舞。 兹鲁杰医师压住她的肩膀。 罗丽仍想摇头。 “请出去、快点!” 医师d说了。 房门打开后护士冲了进来。 d起身后问:“布而特八世的房间在哪?” “记得是——特别住宅区的p9.在保安局隔壁。” 几近吼叫的回答声在关起的房门上反响、消散。 离开医院后,d走过街路。 不知他如何看待罗丽的突然狂乱,他的目光极尽冷澈。恐怕在这名年轻人的眼瞳中,一切情感都只会隐晦映现而已。 路上熙熙攘攘,不过d却轻易地一眼望尽道路。 由于所有人群左右避易的缘故。 这不仅肇因于心理上、迷信上对非人异境居民的嫌恶,也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美貌及气韵。 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在街上的行人并非只有人类这事。 即使如此,无论男女,凝视着d的眼瞳中都带有陶醉神色。 除了恐惧之外甚至让人心生战栗的美貌,不仅让女性,甚至也让男性感受到一种性的神迷。 男男女女大半都带着农具身着工作服。纵然这个移动街区无法在大地上经营生产,但似乎亦有在进行生活劳动。田畴、工厂地带应该就广布在公园的彼方。 d马上找到了保安局。虽叫做〔局〕,却与同规模街道的保安官事务所相差无几。 道路两旁的蓝色建筑群便是特别住宅区。有两栋看来觉得像是三层楼旅馆的建筑——仅有两栋而已。当他趋近门前之际,爽朗招呼声由道路另一边传了过来。 一回身,布而特八世正小快步地走过来,双手是色彩缤纷的一大群——花。 “哟、想干什么呀、美男子!” 笑容和善,仿佛已将镇长家剧烈争吵几乎开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到了d面前后,他环顾了四周骂道:“真无情的街道。” “跟我说这里根本没有花店。而我在听说有造花园后试着去看看,却说不卖外人。算了、这也没啥希奇,可是——妈的!就连说了是要探病用的,也还是他妈的不卖!” 他动了真怒,唾沫几乎要从口中四溅飞出。 “我又说是为了罗丽才要买花。她不是曾和你们一起生活过的女孩吗。就算说是离开了街道的人,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回来的。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死了,受了重伤,才拼死前来求助。混蛋——结果这样也还是给我说不行。竟然说只要离开过已次就算是外人了。” 对着抱怨不休的身影,d淡淡地说:“那花怎么来的?” “不、也没什么。可是我真的生气了。” “也该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遭遇了。” “这倒也是啦。” 布而特八世马上赞同。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这也没办法。对了——找我有事吗?” “有事想问你。” “是吗——别站着说话嘛。对了、在那转角的对面有酒店。边喝一杯边谈吧。嘿嘿、不过没有人血呦。” 虽然这种话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可说是会招致可怕后果的玩笑;但d并无介意模样,跟在领头的布而特八世后迈开了脚步。 酒店人声鼎沸,可能由于街道的工作是轮班制的关系。两人一入内,喧闹顿时停息,吧台里的酒保跟围在桌边的男人们的视线一起盯注二人。 “喔、不好意思。嗨嗨嗨。” 布而特八世一面热情地打招呼并行经拥挤的桌间往里走,之后在位于深处的空桌边坐了下来,用粗浊声音喊道:“喂、我要苦啤酒,还有——” 他转向d那边,楞楞地问:“你要啥?” “不要。” “笨蛋、来了酒店哪有说不要就混过去的——真麻烦。一样的来两杯。” 吼叫似地说完后,“对了、你说的事是什么事?” “方才我去了一间住宅。” d说着。 “有个怪异的家伙。——那是你吗?” “什么!?” “这街道的人如今不可能会想去那住宅行窝。说到外来者的话,就只有我和你了。” “哈哈哈。” 布而特八世一阵仰天大笑。附近的酒客吃惊得瞪大双眼。 “很遗憾不是我。就算是我,你觉得我会说:”没错、那是我‘吗?“ “你为何要留在这?我认为离开比较适合你。” “我也这样觉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地承认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跟下面一比这儿可是天堂哪。付钱的话就能买到大部分东西,而且只要不和危险的贵族走狗战斗就行了啊。恩、我要待到被赶走为止。” “你刚才就没买到花。” “那影响不大。” 当他自信洋洋的发笑之——数个人影由店的入口蜂拥而入。 以灰发的老婆婆为首,连同三名身强力壮的青年。全员面色不善。 d望了桌上的花束,问:“是偷的吧。” “笨蛋!虽然没付钱可是是借来的啦。” 酒店内议论纷纷,数个人影包围了两个人的桌子。 “就、就是这家伙,他就是偷花贼。——没有错。” 老婆婆的尖锐声音和细瘦手指都对准了布而特八世的脸。 “什么嘛、让人听了真不爽。” 布而特八世皱起眉头。 “只不过是为了探病借用一下呀。花也会高兴的。”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老婆婆气得竖发怒目。 “在这街道要如何尽心尽力才能做出一朵花,你知道吗?臭小偷!” “没错!” 形成包围网的一人出声附和。 “小偷就必须接受小偷的处罚。出去外面!” “不——要咧。” 布而特八世出声嘲笑。 “不出去的话要怎样?” “没办法,动手吧。” “嘿、嘿、嘿。” 自信满满的笑声朝男子们紧张的脸上飞了过去。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大爷可是即使在边境也鼎鼎有名的约翰.m.普拉萨力.布而特八世呦。” 沉默。 “没听过吗、混蛋。” 布而特八世板起脸,“那这位总该听说过吧。边境第一俊美,最强的贵族杀手,黑暗的美丽结晶而成的梦魇使徒——吸血鬼猎人〔d〕!” 并排的众人脸孔转为惨白,连在酒店深处的男人们亦然。 “哈哈哈哈哈!知名度超群呢……” 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他巡视变得有若死人的男子们,“这样还要出去吗?我的伙伴可是连雷射都能斩断喔。” “话说在前面,他和我无关。” d开口说了,他的视线依旧凝落桌上一点不动。 “什么——?” 布而特八世双目圆睁。 “无情的混蛋、我们不是伙伴吗?哈哈哈,告诉你们,这是玩笑话啦。” “想出去外面不妨出去。只是别算上我。” “你这王八蛋!” 布而特八世愤然起身。 “忘了请你啤酒的恩惠了吗!” “客人、对不起——” 话声从吧台里面响起。 “啤酒已经卖完了。” 布而特八世破口大骂:“呜啊、妈的!今天真倒霉!” “别胡说八道了,快出去!” 形成包围网的一名男子喊道。 “就算只有一朵花,小偷也必须接受罪犯的处罚。” “噢——你们打算怎么做?” “看你是要电子鞭打一千下,还是要最重劳役三十天。” “都不想要哪——算了、姑且就出去好了。” 用怨气十足的视线瞪了d后,布而特八世没有特别害怕的模样,跟在男子们后面出去。 尽管如此,相较于外面的争斗,酒店内的视线仍旧凝聚在一人独留桌畔的美青年身上。 男子们有四人。 二人三十岁,另外二人较年轻。约二十岁前后。 和平常的边境劳动者一样,即使有粗陋服装掩盖,肌肉的形状仍清晰可辨。全员身高皆超过180公分。相对的布而特八世是160公分。虽说他的肩宽、胸膛厚度并不逊于他们,在赤手空拳的斗欧中却是压倒性的不利。 “好啦、谁先上……?” 说话的同时布而特八世折响指节。 “别自找苦吃了。” 像是首领的男子发话。 “乖乖去保安局,看两个刑罚中你选那个就行了。” “嘿嘿嘿、不干。” 布而特八世脸上满是自信。遮覆嘴巴一带的胡须下暗红色舌头舔舔嘴唇。 “因为我最讨厌仗着人多耀武扬威的王八蛋。因为我喜欢独来独往嘛。我可没被你们唬住,赶快放马过来!” 在他们明白最后一句话乃是挑衅之前,一名男子已自左打了过去,呐喊声吐气声全未发出,打架功夫应属一流。 当两人身影将交错的瞬间,布而特八世维持着架势向后移。 青年无法改变动作,就这样摆着猛力挥出右拳的姿势,肩膀跌撞上了地面。 不知是用了什么如何办到的——这瞬息攻防只会让人以为是事先套好的。 “好了,下一个!” 布而特八世微笑,表情天真无邪,有如打从心底热爱打架。 这奇怪技巧能使那位兹鲁杰医师的功夫相形下也显得平凡无奇。 剩下的三个身影开始动摇。 “怎么啦?三个人一起上也可以哟。来啊——” 双手毫无防备地垂放,布而特八世抬高了下巴,〔来打我呀〕的意识昭然若揭。 “混蛋!” 三十多岁的两人打喊,一前一后冲了过去。 他们把对布而特八世那奇怪攻击的防御,交给吸饱了气的鼓涨腹肌,双手大张像是打算捏碎对方的矮小身躯。 瞬间就证明了这个错误。 因为在刚出手的两人身形交叉之处布而特八世已然消失;当后跃了足有三公尺的人影落地刹那,巨汉们前趴倒下摇震地面。 这只能看作是在微寒阳光下,一名矮小男子所造就的战斗奇迹。 布而特八世轻轻转了过来。 他眼前是余下那名青年的脸。那张脸比起听见d的名号时更加苍白。 “要动手吗?小鬼——” 对温和的询问,年轻人以拔足狂奔回答。 用堪称和善的眼光目送了头也不回奔逃的身影后,布而特八世望向酒店入口。 “如何啊?比你那把剑还要快吧。” 对充满连阳光也为之逊色的自信声音,d以黑暗的沉默回应。 “好了,接下来要去探那孩子的病。你要不要来。” d不答,背转了身。 “就算你是再怎么英俊的美男子,这么冷冰冰也是不行的啦。因为现在的女人都会看男人的内涵了。嘿嘿嘿嘿嘿。” 自夸自擂的声音是否传给了远去的黝黑背影,连布而特八世也没自信。 数分钟后,敏镇长迎接了黑夜访客。 “那住宅的事为何没告诉我?——” 淡然的语调中有着令镇长不禁畏缩的力量。 “那住宅是指……?” “你女儿被发现的场所。听说那是在医院的少女——罗丽的家。” 镇长不冷不热地说了。 “以为我不觉得特别有必要所以才没说,有什么吗?” “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但有某人在那。我想大概是在寻找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呢?” 镇长眼中好奇心闪烁生辉。 “难以形容。镇民里面有像是会对那间住宅感兴趣的人吗?” “不可能。那里现在应该还是被封锁着。” d问:“你认为镇中有具有分子穿透能力的人吗?” 镇长没回答。 “罗丽——奈特家在那里研究过什么?” “他只是……” 镇长欲言又止,凝视了d,细弱叹息自唇间流泻而出。 “有很长一段时间奈特家的实验是镇民关心的焦点。而实验的结果却不是。这是因为压根不晓得他们在做些什么的关系。你大概也能了解,在像这样的小镇,要埋首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工作中是不可能的,因为往往会 有个人的自私自利破坏全体村民生活的情况。我也会无意中造访过那里,但佛兰滋——就是那女孩的父亲——只说是在做单纯的化学实验。” 镇长脸上疲惫之色深浓。 d无言凝望窗外。极目远眺,褐色平原向后破碎飞逝。城镇的巡航速度似乎迅捷如故。 “要是能更早一点发现的话就好了。” 镇长语气沉重地继续说。 “奈特夫妇是镇上有数的化学家。不论十五年前的饥荒也好、四年前的雷兽侵袭也好,能防范未然全是靠他的头脑。如果没有他,村里七成的人大概都已经死亡了。平日在镇民间也有是不是该对玩乐的态度放宽松些的看法。但是那想法是不对的。突然有一天,对了、正好是两个月前,他们要离开镇上。虽然我拼命劝阻,可是他们的决心十分坚定。——到现在我也还记得那幅表情,简直就像眼里要喷出火来一样。我想,大概是他在这个镇发现的事物,对在被诅咒的下界生活十分有用吧。若是他们夫妇做到这点也不奇怪。就算是我也只能让他们下去。当然也没忘记严肃告戒他们不可能二度回来这个镇……。就只有这样了。” “我不认为如此。” d说了,仿佛在与风对话一般。 “那住宅中有某种接近灭亡的存在。不管是谁都应当会注意到。那住宅中剩下的东西送到哪处分掉了?” “没有那种事。” 镇长不悦似地说。 “只有奇怪的药瓶,还有二、三个像是自行组装的装置,因为太过诡异所以当场被破坏掉了,剩下的药品类和机械都移送到能加以利用的实验室或工厂了。没什么特殊的的东西。” “那作业是谁负责的……?” “镇上的伙伴全部出动。姓名掉阅的话就能知道。” “你没有参加吗?” 镇长摇头。 “没有,我是领导人。率先在那家钉下钉子。” d默默凝盯镇长,眼瞳极其幽暗,又无比澄莹。 “请给我参加作业者的名单。我有事想问他们。” “你怀疑我说谎?” 镇长问,并未动怒。 “任何人都会说谎——” d说道。 “的确如此。等会——现在就进行拷贝。” 由桌上的对讲机对列表电脑下达指令后,到开始印给d的答案为止只花了不到5秒。 名单上载着近二十名男子的姓名连同地址。 将纸片收入外套口袋后d无声出外。 一间令人觉得乌七抹黑老旧的房间。 在镇中,这是仅次于工厂设施,机械运转部件第二件的场所。核能能源使用过后的废弃物迅速处理,转为无害粉尘后排放至外部。 但尽管如此,房间仍旧看来总有些脏兮兮的。 黑影悄悄靠近了操纵三座核融合炉的控制面板。 这个供应一切能源的区域由三曾厚达两公尺的杜而(原文dewar,杜而容器为具有镀银双壁,壁层间为真空的绝热容器。由英国化学家杜而发明。)壁所防守,人员的出入则由电脑查核。 纵然是这样,黑影既没贴近那里的电子眼,而他的资料也未登录在记忆装置中,但他却诡异地在面板前出现了。 与黑影相称的漆黑手臂伸出,面板上严禁如此做的灯号开始闪烁。 混沌旋涡的深处开始生出红点。数个点不久后合而为一,由小点变成红块,从色块变成网络。 深红中有父亲的脸,表情奇妙而平和。 在他周围青色光芒舞动,那看来有若雷电,又似珊瑚。 父亲的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 “解开了。” 他说着。 “解开了——” 不知何时父亲和母亲在荒野彷徨徘徊。 风声远远作响,野风寒冽如雾。 荒凉平原的前方只见云与天。云层涡卷,只有风吹拂而来。 然后,那风在她的周围形成人脸。 看来好象见过,又好似未曾谋面。 人脸不止一个。 还有一个是十分眼熟的脸孔,那脸的嘴唇说着:“留下来!” “留下来——” 在行经寒风冽冽的荒野的自己一行人背后,她觉得那声音响彻四方宛如不论在何处都会听见。 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想去哪里。偶尔母亲会用像是不安的表情回望背后。 令她不安的,是浮挂天空的陌生人脸孔。人脸的眼睛不是看着父亲不是看着母亲,而是注视着自己一事,少女一清二楚。 隆隆作响后强风与沙尘扑打少女脸庞。 d人在公园,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眼前喷冒的喷泉水。 不知他是否有在思索什么,因为外表看来与平时一模一样故不得而知。不单是由于身为半吸血鬼的缘故,这名年轻人似乎连思考形态也异于常人。 忽然,黑影落在他的侧脸。 “你就是d吗……?” 粗浊声音问道。 d没回答。 不论是声音主人到来也好,发出的质问也好,彷如他打从一开始便已知悉预料到。 立在长椅旁的,是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身高超出两公尺将近三公尺。体格看来有如在巨大岩壁中嵌埋了去皮原木而成,影子轻而易举地遮覆住d,延盖至前方数公尺处的喷泉基座。在蓝色衬衫投下的影子胸口处,喷泉正荡漾着雅致的微弱光芒。 他似乎未留意到d无视于自己的存在。 “我是保安官哈顿。工作是保护镇上居民不被危险的外来者伤害。就算对方是镇长的客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想留在这街道的话,就别到处打探多余的事,老老实实等时间过去就好。把身为保安官的我当作不存在,叫来了像你这种年轻小鬼,我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 哈顿右腋下抱着危险物品——是将七根枪身合成一束的火箭发射器。不只是大型兽,甚至连小型大楼也能一击炸碎的战场兵器。 腰间皮带上塞着大型蛮刀。 平常人不用等到看见这武器,大概光是一看到枪械主人的体格就会大寒而栗。恐怕连问都不用问便会自行供出心中的犯罪意图。 “要不要和我作个交易。” 他说着。 “你就什么都不做地离开这个镇。不过放心,相对地,我会告诉镇长你有认真工作。知道没!” 没有回答。 只有d的头发为吹过的风所摇荡。 只见哈顿保安官的脸开始泛红,徐缓地退向后方,原本夹在腋下的发射器枪身猛然架了起来,七个发射口黑沉沉地朝向d的长椅。 “别以为我还会警告你哪。” 轻小的金属声乃是安全装置被打开的声音。 “我只告忠一次。当作没听到或者反抗的人就会被这样处理掉。因为要是让那种家伙活着的话,街道可是会维持不下去的。” 保安官脸色语气兴奋地说了。 风中混杂了寒冰声响。 “你也是调查过奈特家的人之一吧。在那里有什么?” “什么!?” 保安官虚张声势着,并未作出任何行动。按在发射器射击钮上的指头也一动未动。 “回答。” 声音再度说道。 明澄双目依旧望着喷涌的白亮泉水;这是幅让人弄不清到底哪方才是询问者的奇妙光景。 两人都文风不动,然而二者间却展开了无形的凄决战斗。 保安官的食指猛然灌满力道。 发射选择 装置指在〔齐射〕的位置。六万度火焰要将长椅以及坐于其上的年轻人连骨烧成灰烬只消数秒钟。 细弱的警报声摇晃了枪口。 更像是送了口气似的,保安官的长大脸孔仰望顶上,苍蓝天空的居民唯有白云。 “大概有东西来了吧。幸运的家伙。下次要是在没人的地方再遇到,你遭遇的事可是会让你想马上离开这个镇的。” 保安官一面望着头上一面快步离去,d对他脸看也没看。 当他总算抬起头时,是在自正上方不断逼近的振翅黑影,变得可明显看出是鸟类行影以后的事。 警报开始断断续续地间隔鸣响,宛如行将窒息者的呻吟声。 四下有数名人影又跌又滚地往住宅区方向急奔而去。 d站了起来。 这是肉食鸟的侵袭。此种凶暴鸟类原本翱翔于2000公尺以上的高空,捕食栖息于此高度的气兽或浮游生命体;一旦食物短缺,便会降近地上袭击城镇或人类。 大型的翼长有20公尺。甚至能攫走独眼巨人。更可怕的是这种鸟不单独行动,必定以数十只为集团单位进行攻击。 可能在他们饥饿的眼中,将这移动街道看成了份外庞大的猎物。 远处像是机关炮射击的声音开始响起。 朝着近逼的鸟影,火线被吸了过去。建筑的屋顶、街路,倏然覆上了黑沉影幕。 在d眼前猛烈风压压弯树木。 发出令人反胃的啼声后,翼长约五公尺的巨鸟有如要盖压到d头上似地飞了下来。 貌似短角的嘴喙中密密麻麻长着如钉尖齿,接连不停拍送旋风的双翼中央可见生有钩爪的手掌。 有若树根的三根脚爪逼了过来打算抓攫d.银光一闪——尽管那不管怎么看都只绘出了一道弧线,可是巨鸟不但翅膀被自中斩开,而且喉部也溅洒鲜血。 喷涌的泉水立即被染为赤红。 d后跃闪离摔落的巨大鸟躯,但脚爪仍旧朝着他伸来。 留下一声‘喀’的骨头断裂声后,粗大脚爪被自根部斩断。 尖声惨叫响起。 d转过身。在约五公尺的后方,从缓缓上升的羽翼下出现了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影。是身着长裙的年轻少女。 d奔近它正下方。 左手一挥,白光拉曳尾线射去,贯穿巨鸟喉咙。惨叫响起,白光停住了翅膀的拍动,高度顿时下降。 下一瞬间d神色动摇。 因为周围突然一暗后,不知藏在何处,翼长超过20公尺的大怪鸟,自抓着少女的巨鸟上方飞落而下,将脚爪嵌入了它的翅膀根部后开始飞升。 怪鸟振翅,强猛冲击波撞击地面,树木断折、喷泉泉水改往横流。公园附近家家户户的窗户玻璃纷纷破碎。 d以外套衣摆遮住脸部。 怪鸟掀起的暴风彷如被这动作化为虚无。理应剧烈摇晃的d那飘然凝立的姿势不变如故。 当怪鸟的翅膀再度抬起时,d用力蹬地。 他跃起了约有五公尺高。伸出的左手抓住了挂在下方的巨鸟脚踝。 要害遭受致命一击,巨鸟早已毙命。被抓走的少女也已昏迷。 以左手为支点,d如钟摆般地晃荡身体,在空中翻开外头调整风压后,d姿势美妙地跃至大怪鸟背上。 怪鸟咆哮,狞猛吼声不似鸟啼,而是肉食兽的声音。 d将反手握住的长剑高举头上。 怪鸟的羽毛一齐逆竖,羽毛抖震放射出剧烈震动波,怪鸟的背部变为半透明。 d轻一皱眉。仅有如此而已。 猛力挥下的长剑准确刺穿了怪鸟的延髓。 咆哮震撼天空。 当吼声止息时,怪鸟开始解体。可能是临终前的震动波传向了内侧,所有羽毛皆尽脱落,皮肤与肌肉如黏土般皲裂,接着怪鸟瞬间化作数个肉块四散空中。 高度是离地200公尺。d同少女一起自空中坠落。 在击退肉食鸟这件工作上街道花了两个小时。 战斗痕迹化为落下的巨鸟,以及被强风吹走的建筑物残留街上,道路上鲜血横流,拾起依旧火烫的对空炮空弹匣的少年发出痛呼。 人们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开朗。死者为零。伤者亦几乎没有。程度只有数人遭破裂的玻璃碎片浅浅割伤而已。 而且已出现了街道的粮食情况开始好转的征兆——小型肉食鸟被当场放到货车上运走;手持斧头电锯的男人们群聚于堵塞道路的巨大尸体旁。马达呼啸声与骨头断裂声交混,街道处处弥漫血腥味。翼长10公尺的巨鸟在不到30分内便被支解得面目全非。吃人得鸟对本该被吃食得人类而言乃是美味珍馐。 肉块、内脏、羽毛、骨骼被堆积在货车上运走。全会在工厂施以化学处理,然后有的会成为存粮放入仓库保管;有些流入肉铺丰盛今天的菜色。 工厂里,拥有各种技术的男人们正摩拳擦掌。骨头会做成长枪,内脏成为弓弦,骨骼分解为粉末乃至糊状送往医院。甚至尖锐的牙齿也能变作装饰品。 就连血液也会被一点一点地混入今晚的果汁和酒店的酒液中。肉食鸟的血液被深信是一种滋补剂。 在犹如找到了生存目的骚乱不已的人群中,一名妇女发现女儿消失了。看到她一面呼喊女儿名字一面在街上四处奔走的模样,人们这液才注意到这名妇人的一个女儿失踪了。 众人安慰着半疯的妇人,同时探询她女儿的下落;她女儿的友人之一说她在公园。可以充分想见她已遭巨鸟攫走了。 几个人跑到道路上,之后随即停住。 自道路另一端走来的,正是众人嫌忌的美青年。他身旁跟着个纤细身影。 妇人叫着女儿的名字跑了过去。 对相互拥抱泪流满面的母女不加一眼,d背转离去。似乎是想去某处。 撩起女儿盖覆颈部的头发,确认上面毫无伤痕时,母亲才总算溢出了安心的笑容。 “好象没被怎么样啊。” 一名男子说。 “他是半吸血鬼。”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和。 “他救了我。” 少女喃喃自语。 “你说救了你,你遇到了什么吗?” “在天上……我被鸟抓走了……” “怎么可能!公园那边的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少女空荡的声音说着。 “我从天空往下掉。然后他救了我……他救了我。” 人群以双眼追寻年轻猎人。 一片骚然的街路上,已无那视线欲着落的人影存在。 第三章 镇民们 入夜后云朵出现,是伴随着风的卷旋涡云,月光消失无踪。 这天,正确来说是这天晚上,对街道而言是特异的一天。若是平日,街路上会充满兴高采烈的喧闹人群。为了治愈一天的辛劳,酒店的灯火及电子风琴彻夜不休,男人们红着脸忘我地高谈阔论。妇女们挂虑生活的艰苦,然而孩童们则是一手拿着刚配给的烟火,在狭窄街路上来回奔闹。 但今宵一切止息。酒店大门拉下了铁卷门,街路唯有风吹舞而过。有时似乎有人影行经,原来是带着敢死表情的保安局义工。家家紧闭门窗,男人们分别手持射击武器同尖锐木桩,今宵是一夜无眠。 因为这街道恐怕即将初次体验所有地面世界之梦魇的肆虐横行。 菈乌拉入睡后,镇长立刻请来了d.“之后就拜托你了。” 只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出房去。 把事前准备好,附有扶手的椅子靠到墙边,然后d就这样一直等待。 时刻是1100n——贵族最长造访的时刻。 床上少女平稳发出熟睡呼吸声。 在那安详的呼吸声中,d听出了有另一个声音叠夹其中。比起普通人的呼吸轻细,但悠长、深远——是叹息声,有若将要闭气前的吐气。 袭击了少女的贵族若是仅能于夜中活动者,十有八九已发现了d的存在。 无论守护少女的是何人,皆非贵族之敌。而这种自信与轻敌相逢。对一切吸血鬼猎人内而言,这乃是消灭贵族的最大关键。 一小时、两小时,时间毫无异状地过去。d也好,少女也好,均有若化成雕像搬一动不动。 d一直睁着眼。 100m,窗外响起像是敲击什么的声音。 菈乌拉双眼猛然大睁,嘴角浮现邪恶欢愉的笑容,张开的双眼渗放红光。 她像是要查明自己的处境似地看了看头上,再巡视左右。落到d身上的双目突然停顿——这碍事的混蛋——目光如此说着。 体验过血之极乐者,虽想逃脱但最后仍会耽溺于其中,这乃是惯例。 不知她如何看待闭着双眼的吸血鬼猎人,盯视他一阵后,菈乌拉望向窗外。 “是谁?” 她问。 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黑暗中发出笑声。人耳完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要进去了。 ——不好吧,有猎人在。 ——像那种家伙不足为惧。就算是你父亲也对付不了现在的我。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啊。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同。 ——别说蠢话! 漆黑色彩飘过眼睛前方从窗外流了近来。在菈乌拉眼前的地板上凝聚,化为人形,一会后就变成了拥有四肢的人体。 〔雾状入侵〕——这名吸血鬼拥有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能力。 他身着暗褐色t恤与皱巴巴牛仔裤的模样,原本的贵族若是看到了可能会皱起眉头也说不定。 是个年纪颇轻,身材壮硕的男子。只是全身微妙地歪扭着。有些难以形容,像是小孩的手做成的人体模型一样…… 他望向菈乌拉,之后视线移到d身上。 似乎是睡着了,d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吸血鬼的眼睛开始烁烂放光,红光赤染d的身体。 光芒随即消散。 “这样子他就会继续睡了。” 入侵者说道。 “会褐先前的家伙一样。不记得我的事。” “啊啊、快点、快点来……” 毛毯中,菈乌拉扭蠕娇躯。 “要是没有你的吻,人家、人家……” “我知道。” 他歪斜嘴唇笑了起来,污黄齿列中犬齿格外突出,斜向前方。 当他朝着恍惚闭起双眼的少女的喉咙缓缓曲身之际,房间空气陡然冷冽,朝向某一点流涌…… 入侵者愕然转身。 “你、你……!?我的眼睛没有效吗?” d无言起身。 入侵者虽想猛烈反抗,但动作却僵滞;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这是由于感受到d的气势。一动就会被杀,他想。 “你有其他同伴吗?不、在那之前先报上名吧。” d淡然命令。平静的语气中有着不容抗逆的钢铁声韵。 “回答。你的名字是?是单独一人吗?” “不是……” 入侵者回答。 “还有几个?” “一个。” “你和他的名字?” 入侵者颤抖。他震动全身,打算对抗自己身体被锁缚入骨的危机。 “不回答也无妨。对照名单的话大概也能知道。出去外面。” 男子点头。 他缓缓走向通往玄关的房门。紧跟其后。 突然有个东西伸向d的衣摆想拉住它——是菈乌拉的白皙素手。 应该不是意图帮助入侵者,而只是反射性的行为。不过d被略略分了心,发现锁缚松了一瞬后,男子身体的轮廓倏地消失。 刹那间他变为黑雾杀向房门的钥匙孔,化为一线消失其中。 d右手一动。 有如月轮的一闪自右肩爆出,本应已确实挪移到房门对侧的入侵者,发出临死前的惨叫。 d表情微动,立即开门探看,面前是起居室,入侵者在眼前直仰身子,尖锐的木桩前端自他左背透了出来。 男子腰部以下仍然保持雾状。入侵者发出低沉呻吟,一边用两手按住喉咙的姿势倒在地上,仿佛他的原形就是雾气一样,倒地的身体立即覆被上漆黑色彩,啪沙一声后摊碎于地。 “你想做什么?” d的淡静语气中盈溢鬼气。 “没有、我、没有……” 摇头的人是兹鲁杰医师。 “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正站在这想说要怎么做时,这家伙就突然……。因为眼睛彼此对上了,我就连忙刺了下去。” d默默注视摊散地板的雾状微粒以及沾黏黑血的木桩。 “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d问。声音比起震怒语气更叫人胆战心惊。 “是偷偷潜进来的。” 说完,兹鲁杰医师拍拍吊在肩膀的布袋,清脆声响传出,里面似是装着木桩与铁锤。 “不过,总算解决掉了哪。” “据说敌人有两名。” d对医师的脸色大变毫不在意,又说:“一个已死,但另一个行踪不明。只是,真的这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牺牲者吗?一个都没有?” 兹鲁杰医师点头。 “女骇大概恢复正常了。你去看看吧。” “好的。” 语毕,点到一半的头停了下来。 医师的视线落在化为粉尘的人体脚部,膝盖下方有着数公厘空隙。 “这……。是你砍的吗?” d没答话,在粉尘旁蹲下。 确认医师进去房门里面后,左手伸到了粉尘上。 “如何?” “很困难呦。” 嘶哑话声回答。 “细胞的记忆被完全抹消了。不过你大概也已经晓得了吧,这家伙不是贵族的仆人哪。” 难道说对方是自然产生的吸血个体?d毫无讶色,一颔首。 “只不过,贵族以外的生物不可能自行成为贵族。” “也就是说,是有人做出来的吧。” 话声附和。 “这家伙是拟似吸血鬼。是谁制造的呢——” d未答。 “这样说来,之前不是说过两百年前有谁曾上来这个镇过。又是他吗……。不过真奇怪哪!?不管是听镇长说的话也好,看镇里的人的样子也好,都不像在这之前有发生过吸血鬼骚动的样子。难道这些家伙是过了两百年的岁月后才突然生出来的吗?他也不可能还待在这镇上。你怎么想?” d站起,走向镇长的房间。 “还有一名吸血鬼。我仅知如此。” 敲门后,镇长迫不及待地探出脸来。 “怎么样了?” “解决了。” “我女儿没事了吗?” “去问医师吧。” 当紧张的镇长将脸转往寝室方向是,恰巧兹鲁杰医师现身了。 他望向镇长微微笑了笑。 镇长的肩膀松了下来,吐出长长一口气。 “会面应该没关系。” d无言退至一旁,镇长的身影消失在寝室中。 “真是厉害呀。” d正欲转身走向玄关,奇妙的声调从他背后追了过来,既非赞赏亦非嘲讽,而是几近挑战的语气。 “大家原本都提心吊胆的,但你来了之后三两下就解决了。不过,在心脏钉下致命一桩的是我。” d回身。 年轻医师脸上有着像是奇异而强烈的决心之类的东西。恐怕从无人d抱持这种特殊的感情过。 镇长一会便满脸笑容地出来了。 “喉咙伤口消失了,正安稳睡着。这全是托了你的福。” “这还真是失礼了,不过给予致命一击的是我。” 镇长目瞪口呆地交互看着d与兹鲁杰医师的脸。 “正如医师所言。我并未派上用场。” “没有那种事!” 兹鲁杰医师强烈否定。 “让小姐没被动到一根汗毛、将潜入的吸血鬼逐出房间都是这位的功劳。我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要发放赏金的话必须要平分。” “奉送给你吧。” d不愿多加纠缠似地说了,但语气微妙而有着善意。或许是讶异于医师的表现也说不定。 “请过来房间。” 镇长满脸堆笑讲着。 “我要交付赏金,就请你在街道内中意的场所留宿吧。但无论如何,我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这里的。” “非得如此不可。” 在洋溢欢乐以及信心的气氛中,冒出了彷若冰锥的台词。 “还有一名吸血鬼。” “什……” 正欲发话的镇长张大了嘴巴。 “不可能的!” “不、有两名。我不认为他会说谎。” “可是——可是,牺牲者至今只有菈乌拉呀。” d把脸转朝医师的方向。 似乎光凭如此医师便已知晓了问题的内容,他摇摇头。 “并无偷偷来我医院治疗的患者。” “何时做过定期健康检查?” “一个礼拜前。除了感冒与轻度旧疾以外,没有异样的患者,也没有缺席健康检查者。我可以保证。” “你女儿最后一次被袭击是在三天前。之后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镇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拳头轻敲眉心。 “真是难以置信。祸不单行。这街道——在这个外敌无法入侵的街道中——竟然有两只肮脏的妖怪跑了进来。” “只有两只倒还好。” 兹鲁杰医师表情一变。 “令媛是被偶然发现的,但说不定也有在不知不觉间被吸了血,已经化为吸血鬼的牺牲者也说不定。有时也会有家人加以掩盖的情形出现。” “正是如此。” d颔首。 尽管对贵族惧之入骨,不过对化为贵族一员的血亲之爱,有时会胜过战栗之情。比起将每夜脸色惨白、不住衰瘦的亲生子女痛苦地放逐出村,有更多的家庭选择将他们藏匿于家中深处。 一家人全数化为吸血鬼使徒的场合几乎皆由此而来。 关爱极易招来死亡。 不知当赌命保护的孩子将獠牙冰冷冷地咬入自己颈动脉时,父母亲心中闪过的究竟是后悔之念——抑或是满足。 镇长说:“让大家知道已经杀死一个的事会比较好吧。” d同兹鲁杰医师一齐点头。 “虽然这样说有点突兀,不过请不要让菈乌拉小姐出门。让镇民以为事情还未结束——不过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而我和d先生会负责搜索。” d浮露出奇妙表情。 医师好象是个不会顾及他人想法的男人。但问题是,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强逼别人的那种人。简直就像是因为d在场所以才做出如此行为。 “可是——” 镇长沉思。 “这是保安局的工作。不可能不让他们知道。” “我不认为到昨天为止毫无建树的一群人在之后会有何成果。请全交给我。也希望你能劝阻这位医师。” “我了解了。兹鲁杰医师,关于这次的事请全面保持沉默,也请不要插手。这是身为镇长的我的命令。” “可是——” 兹鲁杰医师起气愤填膺,但还是控制了自己。 “知道了。虽然遗憾,但我会克制自己不去和d先生一起行动。那么,告辞了。” 高声告退后,年轻医师一耸壮阔双肩,消失在室外的黑暗中。 “还有一个是吗——”镇长用疲惫语气喃喃低语。 “还有一个——在那家伙制造新的牺牲者以前,只能空等了,真是……” d轻声说道:“医师应当见过他的脸,虽然没有特别提起。” “……你是说他是镇里的人!?” d不答。 “最近的死者或行踪不明者是何时出现?” 镇长眯起眼。 “……死者是在两年前,行踪不明的是在三、四个月前。失踪原因不明,大概是喝醉酒从街道摔下去了。姓名与地址有列在名单上。” d一点头。 翌朝,激烈声响响起,d分配到的宿舍门板被敲打。 “没锁。” 纵然低声回应了,敲门的人却没有开门。 “什么事……?” “镇……镇长跟兹鲁杰医师说要你马上过去——。有病人。要过去工厂区的a栋那里。” 对方害怕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急促脚步声便远离而去。 d无言自简陋的干草床上起身,整顿行装。虽说如此,也不过是背上长剑而已。 太阳高挂,路上行人们惧怯地目送行走如风的d.工厂区位在镇的外缘,是由三栋巨大建筑并列而成的组合式区域。除飞行能源外,生活所需之一切皆在此生产。换言之,这是镇的生命线。 不消查看门上的a栋标志,非比寻常的气氛便已呼唤了d.在半圆形的拱顶入口立着数名人影。有镇长、医师,腋下抱着银色火箭发射器的大概是保安官,像是助手的数名男子推压着嘈杂的人墙不让他们接近。 d一靠近人墙便自动分开,形成一条道路。 充满疲劳、惊愕,以及憎恶的目光迎向d.镇长脚畔倒卧着一名男子,盖着白色防水胶布。 d默默屈膝,揭起塑胶布。 是个年约40的男子,双眼大张,嘴唇用力紧闭的模样,将那连惨叫都忘了发出的恐怖瞬间鲜明刻留下来。 “状况如何——?” d淡淡发问。 “不用问也知道吧 。” 保安官恶言相向。 “身体里的血一滴不剩,是你的同类吸光的。” “似乎不是那样。” d转向兹鲁杰医师。医师点点头,说:“身体里的血液确实是消失了,不过完全没有被咬的痕迹。” “仔细就会找到的啦。” 保安官说着。 “不管怎么说都出现了新的牺牲者。要是继续拜托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下去,就会出现第二、第三个牺牲者。镇长、到这差不多该我们上场了吧。就叫给我吧。我会在三天内把妖怪逼出来,把所有被吸血的家伙都处分掉给你看的。” 敏镇长的表情苦恼地扭曲着。 “虽然症状看来一样……” d说道。 “但这并非贵族乃至牺牲者所造成的。完全看不到伤口。恐怕……” 兹鲁杰医师点头。 “说不定是一种新疾病。” “什么?你们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保安官发出愤怒之声。 “给我三天。” d说。 “期间若无法发现敌人,我就离开。” “开什么玩笑——” “好!” 镇长打断保安官的话声。 “三天之内,搜索吸血鬼一事全权委托d先生。保安官完全不要干预。” 保安官满脸通红没有说话。 兹鲁杰医师别过脸说:“聪明的决定哪。” “可恶……!” 粗大手指抓住了医师的肩膀。 接着有个东西按到保安官手腕上——是镇长的手。 “保安官。” 对着露出凶暴神色的大脸,镇长出声告戒。他所做的仅有如此而已,但激动的红色马上便从保安官脸上退去。 “知道了啦,你是镇长。遵命。——不过哪,就只有三天。这段时间我们完全不会帮你。从打听消息到进行调查全部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搞。话先说在前面,这个镇可是很大的哪。” 然后他率领助手离去。 “好了,至于这具尸体——” 兹鲁杰医师一面揉按眼睑一面说。 “是要放到停尸所,还是医院————。因为即使我个人颇想解剖,可是没有家属在场。” 镇长点了头。 “总之先运到医院吧。无法完全排除是疾病的可能性。” 在镇长的命令下选出了两名镇民,他们分别抓住担架两端后,立刻将它放到停在前方的救护机车的载架上。 “我先走了。” 引擎声轰隆作响后年轻医师离去,接着只剩镇长和d留在那里。 强风吹过两人身周。那是自光明吹往黑暗的风“抑或是——” “是怎么一回事呢……” 镇长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我认为是疾病。” d没回应他。 大概即使对他而言,血液自毫无伤口的人体消失一事亦是首度遭遇。 “我不清楚。要催兹鲁杰医师赶紧分析。依旧情况可能必须做血清的初步研发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果然……” 汗水滑落镇长额头。 于窗外射入的阳光中,少女思索着今后的命运。 无法出声,也听不见。——这事实已由兹鲁杰医师明白告知了。那时她的感觉就像落入了地狱之中。 她必须独自活在一切声音绝灭,手中无笔便什么也无法传达的世界里。辐射能的伤害不会留下痕迹尽管值得安慰,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几岁呢?——她那时试着重算了一次。 17岁——开始日后这种生活的年纪。 一切都消失了。 初次得知时,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着是否要去死。 那时〔他〕来了。 据说救了自己的那个秀丽容颜占满了脑海。 由于实在太过美丽了反而使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人救了我——少女被这想法所支撑。 请再一次、再一次来看我——少女身旁有数个声音传过。 医师与护士穿过走廊的脚步声。运送像是死尸的人体时地板吱嘎声。可怕的声音。 什么都听不见或许也能算是一种至高的幸福也说不定。 今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不知何时窗中日光带上蓝色。 不晓得医师与护士是否人在邻室。若是没有光,她和他们之间便会为永恒的距离所隔绝。 突然,眼前的门板上浮映出了人影。 当她望见门上的身影时,玻璃上的一点浮出了彷如漆黑色块的物体,它的外观变得有如高速旋转的花瓣,不住往四方扩散。 那忽然在少女眼前变成像是黑色团块一般的东西,轮廓朦胧模糊变化不定,靠近了病床。 少女不禁后退。打算压下紧急按钮,但那被突然伸出的黑色手臂夺了过去。 〔怎样,懂得我说的话吗?〕尖锐的思绪潜进了脑中。 少女双目圆睁。 〔别啊那么惊讶。这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即使不出声,用想的就能传达意思。就算是没有声音的女孩也能做到。想不想变成这样?〕少女点头。剧烈的点头方式简直像是在做什么运动似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事要问你。你会回答我吗?〕少女点点头。凝望阴森黑块的明眸似乎对它全心信赖。 〔你家里应该曾做过某种研究。〕声音伴随着愉悦的刺激在脑中响起。 〔而那秘密就藏在那间住宅的某个地方。告诉我那个地方。——不、不用嘴说也成。想想吧。〕少女闭上眼。凝聚过往的生活,开始探查父亲所做实验的具体案例。 没有收获。 少女将这告诉黑影。 〔不可能。〕黑影的思绪有若火焰。 〔你父亲沉迷于禁忌的实验中。而且只有你父亲成功了。回答我!快想起来!〕质问彷若熔化的钢汁烧灼少女脑部。 少女全身颤抖倒在床上。 此时房门打开,黑影像是转了个身。 “干什么,你……” 兹鲁杰医师烈焰般的话冲了过来。 黑影无声移向医师。 或许是基于年轻的卤莽,医师大张双臂打算擒抱住它。 手陷入黑影的身体里。不、该说是黑影穿过了医师的身体。这是分子穿透所致。 “你——” 无来由地,医师奔近罗丽那边。 “没事吧?” 他问。 总算读出了嘴唇地形状后,罗丽点了个头。 发现自己的手脚正散放青蓝粼光后,医师吃了一惊向后退,是分子穿透的后遗症。 “我也不得不喝去除剂了哪。” 罗丽对呆呆说着话的医生报以微笑,同时脑中清晰闪动着那黑影传来的思绪——〔你也能使用心灵感应。〕黑影如此说了。 布而特八世骄傲说着。 “不过就算你告诉别人也没关系。因为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搬到其他地下工作者的藏身地点去了呦。我可是比吸血鬼还要神出鬼没的。” d问:“你想说什么?” “别瞧不起人——” 布而特八世说后,坐入了塑胶椅中。 虽然他也劝d坐下来,却没有椅子。 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被先躺放在人迹频繁的街路显眼处了。遭吸血鬼力量所诱者完全不会记得身上发生过的事。 布而特八世将昏迷的吸血鬼放 在宽大的简便床铺上,像是有点恶心地碰了碰外露的犬齿。 “好了,就稍微让他回答两、三个问题吧。好了没,要仔细看清楚噢。” 如此说完后,接着他爬上床,紧邻着被推到里侧的吸血鬼身旁躺下。 d看见他用力握住吸血鬼的手。 布而特八世闭上眼睛。 ——之后一切表情消失。同时吸血鬼全身抖动,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吸血鬼以布而特八世的声音说道。——不仅如此,就连原本一付庄稼汉模样的脸孔、脸上的表情,都隐约带上了圆润感;甚至目光和嘴角边也明显有着布而特八世的影子。 “呜——好冷好冷。这家伙的身体里也好,全都是冰的王国嘛。不过相对的,完全清楚他在想的事了哪。——因为这家伙呢,而被变成吸血鬼的人——哎呀、没有。他在那工厂前突然觉得一阵寒冷,然后就晕倒了,好象就只有这样了。还真是个天才。” “疾病有传染吗?” 对d的问题他说:“不晓得。知道的是他想吸一大堆血。只有这样。” 布而特八世的声音忽然含糊不清。 和善面容上鬼气流闪。他化出恶鬼的形象后跳了起来。——这是由于附身者被轻而易举地反附身之故。虽说仅是拟似吸血鬼,但受继吸血鬼之血的精神力便与吸血鬼同样强大。 他打算慢慢d——然后布而特八世突地笑容满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来想让你吃一惊的,可是你完全没被吓到。真不愧是d呢。要问的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个。在那住宅里究竟研究过什么?” “不晓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说了。 “或许有相关知识也说不定。可是关于那件事环绕着迷雾。没有答案。” “……” “计划落空了哪。” d微微点头。 记忆传播是存在于吸血鬼以及被吸血者间的一种特异现象。吸血鬼的记忆会移入牺牲者脑内。 大多仅止于一小部分,但其中亦会产生拥有和贵族完全相同记忆的牺牲者。 布而特八世便是打算以精神入侵,藉此读取这名男子之主人的记忆。 d无言担起死者。 尸体(布而特八世)叫道:“喂、干什么!” “结束了,必须送回坟墓去。要出来的话就快出来。”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王八蛋!” 破口大骂后,男子的身体软了下来。 同时躺在床上的布而特八世身体坐了起来。 “从身体移动到另以个身体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的啦。啊啊、真不爽——” d静静走出宿舍。 街道宛如目卑(‘目卑’是一个字哦,念‘bi’)睨着褐色平野不住前进。 地上的牧羊人与行商人羡慕似地仰望挥手。 街道对他们不予回应,一昧继续前行。 ——只是,这真的是前进吗? 朝向闪耀着奇异刺眼色调的太阳,街道一直前进着。 翌日,d造访了镇长的记录上从事对锁封奈特家作业的20名男子。 回答千篇一律——搬东西时在那住宅既没看见也没听到奇怪的事物。 那住宅的谜仍旧为迷雾所闭锁。 当d想拜访最后一人,也就是哈顿保安官处之际,背后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音。是兹鲁杰医师。 d转身问:“什么事?” “状况一样。我从那尸体毫无所获。” 是指昨晚自墓地苏醒的男子之事。d将布而特八世脱出后的身体运至了医师处,要求二度诊察。 “我想是感染某种病毒所造成的没错,然而现在完全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就麻烦了。” d只说了这句话。 领悟到本应接在后面的话的意义时,兹鲁杰医师用手背擦拭了不知何时冒渗的汗水——是冷汗。 “再会。” 说完,d正欲转身,医师对他再度叫道:“清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习惯,年轻医师立刻搔了骚头。 “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探病?啊、是指罗丽.奈特的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打从昨天被奇怪的黑影袭击以后,样子就很不一样。” “我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要是不来才真的不会有任何帮助。” “那就等到我办完一件事以后吧。” 如此说后d再度迈开脚步。 弯过数条小巷后,来到了保安局。d推开裂缝被用强化胶带贴住的玻璃门,进入里面。巨汉正在里头的桌子后方把脚翘在桌子上同数名助手谈笑,望见d后立刻板起了脸。 “干嘛!期限还有两天就已经要投降了吗。” “我有事——” d淡漠说着。 “希望能清场。” 可能是遭到了那股冷冽鬼气所袭,两名助手急忙站起;保安官有若棒球手套的大手按住了他们。 “好了好了,这儿是保安局,不受外来的家伙指挥,就算是肮肮脏脏的吸血鬼猎人也一样啦。 哪都别去,一起听他说的吧。好了,怎样?“ 最后一句乃是针对d的话。 d点了头。 “我不介意。只问你一件事。在封锁奈特家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你说的什么是什么?” 保安官露齿而笑。牙齿污黄。 “有没有奇怪物品?有没有奇怪的药和方程式的记录?或者特殊生物——就是这些。” 保安官“恩”了一声。 “全都没有。” “那么,还有一件事,奈特家为何离开镇上?” “那种事去问镇长。” “是被大家驱逐的?或者——” “或者什么?” “是自愿离开的。是哪种?” “混蛋!你是来找碴的吗?” 两名助手摆出架势;保安官想从特别宽大的椅子中站起。 腰部才刚抬起数公分,保安官的动作便僵住了。 d正立于眼前。仅是如此——确实仅是如此,但不光是他,就连两名助手也无法寸动。 由于年轻吸血鬼猎人散放的鬼气之故。 “老实告诉我。” d说了。 “开、开什么玩笑!” 连凶恶保安官的话声也在颤抖。 “那么,就不得已了。” d举起左手按上保安官额头。 ——彷若白痴的木然表情在保安官脸上泛散。眼睛覆上半透明薄纱后,保安官嘴角流着口水,同时空虚眼睛停滞空中。 “那一家人为何离开?” 回答并未马上出现。显然在保安官耳中正反刍着他的自我意识跟d的话语。结果如何呈现呢? ——“因为那一家人……曾经做过……奇怪的实验……详细的内容……就连我也……不清楚。” 保安官的话语明显是被强逼出来的。 不消说,是左手的魔力。 “知道那件事后你什么也没做吗?” “有想过……要做……可是被镇长……阻止了。” “被镇长?” d双目一亮。 “为什么——” “不晓得……因为命令过……我们……完全……不要管那 一家人……连我之前的保安官……好象也是一样。” “那自何时开始——” “大……大约……两百年……前开始。” 那不正是镇长所说,有怪异人物搭乘街道之时吗——。 “那个所谓的奇怪实验,在那之后就一直在进行了吗?” “我……不知道……” “奈特一家是被赶走的,还是自己舍弃了镇上?” “是自己……逃走的……” “逃走?” “他们要逃的……前一天晚上……镇长下了命令……我们去镇长家里……奈特夫妇在他家…… 我在那逮捕他们……押入了……拘留所……当然……那女孩也一起……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镇长也没跟我说……只是告诉我……那是对街道全体的……重大……犯罪行为……而已。“ “原来如此。” 那大约是指奈特家代代进行的实验。 只是——向来一直拥护那实验的镇长下令捉拿他们的理由又是? 此外,他们想向镇长传达些什么呢? “奈特夫妇的表情如何。” “不、不确定……没有……害怕……夫妇……两个人……认真地……在想着……什么……我、我……只知道……这样。” “怎么逃走的?” “到了……第二天……一看……墙壁……被融化掉了。奈特是化学家……可能事先在哪里…… 藏了溶解剂吧……“ “早晚会再见面的——” d的手离了开来。 由于漆黑外套的衣摆已在门外远去的关系,精疲力竭的保安官同两名助手“砰”的一声跌入椅中。 兹鲁杰医师正等着d.“虽然你很忙,但请务必跟我去一趟。” d颔首。 “之前就约好了。走吧——” 两人往病院迈开脚步。 d说道:“真平静的街道哪。” “的确如此。应该对保安官和镇长来说是易于治理的街道吧。不会有不合群的人从外面进来。 镇民全都是顺从,认真遵守规矩的模范生。即使偶尔会有粗暴的人闹事,也没有比保安官更严重的噢。“ d的嘴边浮现浅笑。 “除了你以外是吧。” 兹鲁杰医师仅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着凝视d,说:“打算在这个镇停留到何时呢?” “工作结束的话明天就会离开。” 然后,这名猎人希罕地问道:“你呢?” “契约期间是一年。可能会在那之前就下去吧。” “医生离开的话会有困扰吧——” “再去找其他医生就能解决了。” “因为无聊吗——?” “没那种事。我也对心理学略知一二。若从那立场来看的话,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玩味的地方了。边境的城镇在性质上,为了自外敌中保护自己而施行着强固的管理体制,这里就是其中的顶点之一。你认为这个镇要前往何方?” “……” “他们只是毫无目的从世界尽头飘往另一个尽头哪。” “没有目的的一事在地上也是一样。人类也好、贵族也好,或许宇宙万象也是如此。” “可是会有进入村子的人、会有离开街道的人。而在这里不论哪种都没有呀。你可知为了开发排除近亲相奸之不良影响的药品,浪费了多少能源?要我来说的话,在这镇中的正常人就只有奈特那一家人而已。” “对他们你知道些什么吗?” “很抱歉,我并不清楚——” “这或许对你是不合适的场所。你喜欢旅行对吧。” 年轻医师点头,点得十分用力,漆黑眼眸闪闪生辉。 “是啊,我邂逅过各式各样得人。我好象是因喜爱旅行才成为医生的。也没办法就这样扔下边境不管。大家心里一面想着:”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啊‘,又努力生存着。有可能甚至连残存的贵族也是一样——。我想成为他们的助力。“ d默默继续走着,但目光中明显浮映出温暖的神色。 年轻医师并为留意到自己话语所引起的奇迹。 “你是半吸血鬼——对吧。已经旅行很久了吗?” “比你久一点。” “我马上也会和你一样的。” 医师用强硬语气应道。 “我会累积经验变得和你一样。不论是骑术或剑术都马上会学会的。” 面对几近挑战的口吻,d依旧沉默。 不久后两人抵达医院。 护士走在前面带路至病房。行走距离仅仅数公尺,护士却差点撞上桌子,手几乎打到玻璃,还绊到了门槛摔倒被医师给抱住。这是由于她只盯着d看的关系。 罗丽肌肤上薄薄残留着粉红色色块。仅有如此而已。或许是不需要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了,那已全部撤得一片不剩。少女身着蓝色睡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 等了一会,兹鲁杰医师取来笔记本写到:〔情况怎么样?〕然后递了过去。因为d不发一语。 读完后罗丽点点头。难为情地掩起睡衣前襟,拉下袖子。大概是羞于辐射能伤害的痕迹被看见。 〔d先生来看你了。〕医师在笔记本上写着。 〔要赶快好起来才行呦。〕d取过笔,望见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后,兹鲁杰医师眼睛大睁。 〔你的双亲为何离开镇上?〕“请等一下!” 医师勃然大怒。 “这孩子是还在接受治疗的病人呀。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情才叫你来的。我是希望你帮她打气。对病人鼓励比什么都有效。特别是这年纪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是有问题才来的。” “这是什么话。可是我带你过来的。” “要鼓励随时都可以。可是这件工作十万火急。” 医师噤口不语。d继续说:“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贵族增加了一个同伴。要是他们增加到了一百人,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收拾吸血鬼乃是我的工作。但要对街道中的人类如此做,负荷就有些沉重了。” “这么过分的——” d再次面向罗丽,静静等待回答。 昨夜被黑影质问的记忆在罗丽胸中晃荡,没有人在意她的事,只对双亲的实验费尽心思。 罗丽抬起头想爆发出涌至喉间的怒气。 俊丽容貌正在眼前。美貌冷漠、飘散鬼气,但却仿佛有些哀愁。怒气自罗丽的胸臆消失了。 为了遮掩右手背的伤痕,左手盖了上去。罗丽徐徐动笔。 〔我不知道。可是,前一天晚上在经过实验室前面的时候,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这会改变世界‘。那之后两人马上一起去了哪里,当我在睡觉时保安官就来家里带我到拘留所去了。〕”要怎么改变世界呢?“ 兹鲁杰医师发话。 d无言看向后方。 朝着邻室——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对着被绑于台上的尸体——医师变得面色如土。 “怎么可能——” “不知道——请出去。” “啊?” “你最好别知道。” “别开玩笑了!都已经听到这里了——。话先说在前面,打倒昨夜得吸血鬼的可是我哟。” “再会。” “可是——” 说到一半,医师闭上了口,忿忿不平地离开病房。 d移动右手。 〔除了你的家人以外,最常到实验室的人是谁?〕略一犹豫 ,罗丽如此写了:〔镇长。〕 第五章 罗丽 即使危机远去了,也看不出街道有自惨剧中回复的征候。 房子被破坏的屋主毫无要着手修理的样子,只是瘫坐地上不动;附近的同伴亦无要去鼓励他的模样。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茫然表情,有的丢了魂似的呆立不动,或者只是一直在没有尽头的街路上徘徊踯躅。 仿佛猛烈的灾难自他们体内夺走了一切重要事物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中,在急忙来回奔波的镇长直属救护队里,有个利落而威严的年轻声音在发号司令。 那是兹鲁杰医师的声音,他正在医院前设立的紧急医疗设施中工作。 “好、排成一排,请一个接一个坐到那椅子上,不要乱。” 患者一坐上简陋的回旋椅后,兹鲁杰医师的手便在衣服上方巡过患者全身,问出二、三个问题,仿佛他的双掌中正列印着〔治疗计划〕,问题则是为了检测心理冲击的等级。 “ok——严重度负9.轻微辐射能污染。心理冲击……。没问题。去那里拿药。——好了、下一个。” 虽然在看到最后方那边时他脸上闪出了心中真正的表情,但之后又极力转回微笑容貌;不到一分钟便换过一人的手腕极其利落。 只是,在他身旁负责配给药品的却非护士。尽管无法发出任何惹人喜爱、精神饱满的声音,但温柔眼神中充满劝慰之意,正在灵巧送着药品的,是名十七、八岁楚楚动人的少女。 令人难以置信她在多个小时之前,全身还满覆辐射能去除剂。 她是罗丽。 看到兹鲁杰医师因分身乏术而长吁短叹的模样后,她便自告奋勇地帮忙。害怕不已的护士至今仍旧为从痴呆状态恢复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她望向表情木然的镇民的眼神身份哀矜,但除此之外,娇小玲珑的身躯正全身洋溢着活力十足的气息。 即使失去了声音和听力也必须要活下去。——这个想法极为坚定。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这名少女正因为能独立完成一件事而雀跃不已。 微笑着的眼眸突然带上了强烈的光芒,由于一个健壮漆黑身影穿过为镇民队伍所埋没的道路走了过来。 d在医师身旁停住。 “没事吗?” 从声音中不得而知他是否是真心询问,当然罗丽没听见这声音。 但纵使如此,也可以感觉出投向自己与医生的眼神并不严肃,罗丽胸中一阵兴奋。 “总算是撑了过去。” 医师答道。 “你怎么样?——我听说半吸血鬼的辐射能承受值远远胜过常人。” 语毕,医师连忙闭上嘴,不过只有数名镇民流露出些微吃惊的神色,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即使如此的原因是磁暴的惊吓,但也有些不寻常。 “那尸体在里面?” “是啊,还没醒来。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技巧,不过还真厉害。” “让我看看。” “可以啊。相对的我有个条件。” 医师口中说着,没停下手上的诊疗。 “是什么?” “调查结束以后请帮忙我。” “我什么都不会。” “有手有脚的话就能做事。” “有时间再说。” 回答了出人意表的答案后,d进入门内。 罗丽哀怨的眼神,朝未对自己看上一眼的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进入手术室,d自架上取下携带型原子灯,打开开关,蓝白火焰自芯心燃升,横躺于角落手术台的男子身形被镶上蓝边。 转开水龙头让水流出后,d望向左手问:“也准备了土。那个先?” “别问无聊问题。” 回答立即响起。 同时白皙手掌的表面妖异浮起了一张有眼有鼻的人脸。 人脸露出不悦表情说:“不论火先也好,水先也好,最近净是些难吃的,因为吃的人是我嘛。——噢噢、今天是原子炉吗,好象很好吃哪。酒精的火和狼人干大便的火我可不吃,那味道遭透了。” d自外套内袋取出一把土放在灯旁。 “快点吧。差不多是死人醒来的时候了。” “哼、那样的话只要让他再晕倒一次就好了。每天一个劲地使唤人。” “水还是火?” “哼、我要土。” d把左手盖到黑色土块上。 用力吸气的激烈声音涌现,土块自顶部散为鱼松状被吸入手掌中。 “真难吃。” 将它吸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后,话声说道。 “这是没有经历过盛衰荣枯与轮回转生的土,没有被地球给予生命,只是盖再钢铁上的装饰品嘛。让我吃这种东西可是没办法得到满意的结果的呦。” d默默将左手按到原子焰上。 “呜哇哇——蠢蛋。下一个是水!” 即使那话声大嚷大叫,d依旧不动。 “这冷血动物”的骂声一会便消失,原子的光芒——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倏地收束成一条光带,同样消失在d手中。正确地说,是消失在开于手掌上的小嘴中。 不知那张嘴的食欲何等旺盛——靠着内装超小型核能炉的力量应能维持十年不灭的原子火焰,在不到两分钟之内便褪色摇晃,最后不可靠地熄灭了。 面对这种怪事,d连眉毛也没动上一动,接着将手掌朝上放到流着水的水龙头下。数分钟后,“咳、已经够了。” 听到呻吟语气的同时,d旋上水龙头。 他问:“情况如何?” 双眼注视前方尸体。 “恩、勉强过得去。比昨晚的好。” 手掌中有火焰猛地随话声一起喷出,在为数千度高温染为蓝色的口腔中,红色舌头毫不在意的动作。 话声宣言道:“怎样,要分析吗?” d表情漠然,把左手按到手术台上的男子——额头上。这一瞬间,尸体全身僵硬,以腰为中心头脚后折如弓;弯折得极为剧烈,即使腰骨碎裂也不足为奇。 尸体全身生出许多红点——是血珠。 早应在许久之前就放弃了活动得肉体,似乎开始再度运作新陈代谢。鲜红血珠迅速转大,不久后破坏了表面张力得均衡,开始拉曳着阴森得尾巴流向下方。 d半开双眼。 手掌似乎打算做些什么。 所说的〔分析〕又是什么? 他想从尸体中得知什么? 治疗镇民与发放药品告了一段落后,罗丽马上看向医师那边。兹鲁杰医师边搓揉双手边点了头。 少女站了起来走入医院。一面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脚步声,同时偷偷看了看等候室。 没有人。 是在院长室吗?还是手术室呢?d竟然有事要找尸体处理,这件事罗丽连想都不敢想。 再度来到走廊。她打算去院长室,那位在走廊最深处。 在数公分前,手术室的门向内拉了开来,人影〔呼〕地出现,是个浑身鲜血的男人。 罗丽呆若木鸡,连正要冲出喉咙的惨叫都楞然吞了下去。 男人忽然倒下。 望见他背后站着另一个身影时,罗丽拼命撑住了虚软的双膝。不想让他看到难堪的模样。在失去声音与耳朵以后,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d无言注视着极力想站稳脚步的少女,等她总算止住颤抖,按住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后,d抓住尸体头部,回去了手术室中。 眺望横洒地板的血迹的双眸泛起了灰暗色调。 他回到走廊时,罗丽已恢复正常,可能原本就是胆子颇大的女孩。 d问:“有什么事?” 用嘴巴说。 罗丽拼命想读懂嘴唇的动态。总算是看懂了。 她摇摇头。因为没有任何事。 仅是想见到他而已。只是这样。 “虽无法取回失去的,但还是能学会新的东西。” d用千篇一律的语气说了。仿佛对罗丽身体的事全不在意。 对着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仍紧紧盯住嘴唇,打算这次一定要看清楚内容的少女,“跟我来。或许时间不多了。” 如此说后边迈开步伐。 罗丽也紧跟在后,浮现出微笑,因为光是看着d的冷漠侧脸,她就隐约了解了话的内容。 “要去哪里?” 刚出玄关,医生便问了。 “这街道最高的地方是哪?” “是工厂里的山丘。” d颔首后拔步前行。 医师远眺了走过道路离去的两人身影。 查德.贝克利的家可谓受灾较少。用防水帐篷贴住被落石砸穿的几个洞后,便决定以后再进行修理。 这一家共四口——家长查德与妻子贝拉,以及路克与赛门两名儿子。 家人们对查德的样子有些在意。 打从航线管制室回家以后,他的表情始终凝重,也没吃饭,在屋顶贴上防水布后就立即回去了寝室。 被输入电脑中的新航线,显然室通往一处贵族遗迹的。大概不到两日即会抵达。 只是不知有什么等在那里。 据说这连镇长也不知道。 仅知道传说中的状况——那里是座贵族坟墓,而且还不是有着华丽徵章以及电子机械在守护的电子坟墓。 在那里沉睡的是…… 半强制地拉回倾向不安的心神后,查德努力入睡。 窗外风声呼啸。明天仍旧必须在黎明前起床前往管制室。 这街道到底会变得怎样? 查德得脑袋火热而清醒。 妻子与小孩在楼下好象还没睡,大概因为事故太惊人了,所以精神无法平静休息。 有个细微声响。可能是敲门声。 妻子走了过去。吱轧声传了上来。非得和镇长说要改建不可。 可这么晚了会是谁?我可不想再去管制室了哪。 进来了。门开着。 有什么倒下的声音。那家伙又撞倒椅子了吧? 哎呀、没爬起来哪。 脚步声穿过起居室,走上楼梯。大概是老婆吧。 到了走廊。 走了过来,十分缓慢,朝向这里。 停了下来,停在孩子们的房间前。 是不是帮她开门比较好? 算了、反正是自己老婆。而且我累死了。 咦、现在这个是惊叫声吗? 倒地声再度响起,有两个。 门关上了——走了过来,缓缓地,从容不迫地…… 停了下来,在寝室前。 难道…… 敲了敲门。查德在床上再待了一会。 敲门声不断。稍停了一会——又再度响起。 查德下床。 一步一步用力踏着绒毯向门走去。 真是不想去。 他知道在门外的是妻子。然而,如果不是的话…… 在房门前,查德稍微站了一下。 敲门停了。房门的握把被喀喳喀喳地转动。动作轻柔,然后转为急促——刺耳声音响起,金属把手与门把挡板连同装着它们的那部分门板一起消失了。 那里被开了一个洞。门打了开来。 有人站在那。 并不是他的妻子。 极度的呼吸困难袭至查德身上。 在想抓抠喉咙而抬起的手到达目的地前,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那的确是座山丘,但在五公尺的高度往目下一望,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这对两人之中的一人而言已十分足够。 因为她并非孤身一人;陪在身旁的,乃是个真正适合黑暗的男人。 俯瞰的平原即使在月光下依然极其幽暗,而东方天空业已开始射出晓光。 风扎刺着罗丽的脸庞,风寒如锥。 罗丽凝视着d.d望着东方天际。或许被禁锢于黑暗中者亦会冀望光明。 他们为何登上高处? d在罗丽身旁曲身,左手手指伸向大地。 罗丽看了写在沙地上的文字——〔能听到声音〕d如此写着。但是是什么声音?又真能听得到吗?这实在可以说是残酷无情的一行字。 罗丽竖起身上外套的衣领,风吹过摇曳柔顺秀发。 她想——好冷,难道人类没办法在自然里生存下去吗?就连黎明也这么样地寒冷。 镇依旧移动着。 不知要往何处。 毫无目的。 不知要往何处。 罗丽连d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了。虽说少女有漫长岁月是在街道中成长,可也经历过荒野的生活。 荒野骇人无比。 贵族所放妖魔、凶兽的恐怖程度,让她至今每到日暮时分仍会浑身颤抖。 好想会街上!那时罗丽如此痛切祈祷。 只是如今看来,这深切期盼的天堂又是何等的空虚。 罗丽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语,但也正因此反而体认得更加深刻。 恰当的劳动时间、恰当的衣食住行,生活既让认满足却又让认无法满足。 经历了磁暴的人们的失落感,让它更变本加历了。若非曾体验荒野生活的话,自己恐怕也还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并非娇纵的女孩,罗丽如今已知道这街道有哪里不对劲。 说不定她该为在无声绝望中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情而感到骄傲。 即使发觉了彼方的大地才是所应居住之世界,然而那对罗丽却是极其遥远的国度。 下去那里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东方山脉顶端开始亮起粉红色,曙光滑降山腰,滔滔泛溢平原,顷刻间将罗丽的视野染为金黄色。 罗丽闭上眼——即使闭上眼睛依旧能看见,看见那风的颜色,因为风正闪耀生辉。 少顷后,d开口说话。 罗丽想要读懂却无法读清。 d稍微放慢速度重说一次。她总算弄懂了——下次一个认来吧。 他如此说了。 于刚过600m时,d造访了于值勤室椅子中熟睡的镇长。 由于胸口被冰冷大力揪抓的痛苦,镇长跳了起来,看见了立于门侧的猎人。他手按住喉咙叹了口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 “大概因为你才会有好象快死了的感觉吧……半吸血鬼光是站在一旁就能让认做噩梦吗?” “有事来问你。” “是这样啊……听说你之前也有来过。可真抱歉,我有预定要外出。” “听说你拘留那一家人过。” 平静语气让敏镇长双眼大睁。 “是谁说的?” “是谁都没关系。为何阻止他们?甚至还把他们关入牢狱。” “非说不可吗?你只要替我打倒吸血鬼就好了……” “如果说那吸血鬼是被造出来的呢?” “什么!” “两百年前登上这街道的男子和你说了什么?” “……” “谈话的内容是?” “……” 汗珠从镇长额上涌出。 “就和我对你说过的一样。” d淡淡粉碎了欠缺意志力的话声。 “我可以想见两百年前来访的男子告诉了你什么事,但我不想说,只是完成那男子的愿望的人是奈特,花了漫长的时间哪。你想得到那个,是为什么?和奈特又是哪里意见不合?” “……” “经过了两百年,吸血鬼突然开始肆虐,找不到原因,也没有将人化为吸血鬼的存在,答案只有一个——因为那是有人造出来的,藉着某人的技术。” d的双眼犹如要吸摄镇长的灵魂一般。 “藉着他告诉你,你教个奈特的技术。——在那住宅里有什么?” 镇长两手按住拐杖握柄上,垂下了头。 “非得永远维护街道的和平不可。” 有若呻吟的语音从低垂头颅下方飘了出来。 “现在是理想的状态。但即使是这样,破坏与梦魇仍旧对我们虎视耽耽。捍卫镇民乃是镇长的职责。” d轻声自语道:“理想与和平是吗。” 那从他口中说出后便失去了意义,变成普通的单字。 “那才应该是边境的理想。” 如此说完后镇长抬起脸,面容扭曲,气色红润的皮肤似乎接受过人工处理,刻爬脸上的丑陋皱纹令人想起刚被铁锹挖过的农地。 “贵族也好、贵族的眷属也好,都没受到排斥,能在严苛的自然中安然生活——这正是人类的理想。我藉着造了这个镇,让被选中的人登上来,应该比谁都接近那个理想了。可是威胁还是很多,完美无缺还是很遥远……” 镇长的手指在桌上一按,d立刻身处街上,在刚经历过磁暴的住宅区里。这大概是全像摄影机(holographycamera)所拍摄的景象——家家户户的塑胶屋顶融化,放电塔喷冒蓝色烟雾爆出垂死前的火花。 带着烧烫伤的人们自己一人,或者借着亲兄弟的肩膀徐徐走着,目的地大概是医院。 小女孩穿过d的腰部消失在房间后面。消防车穿过沙发往门房冲去。 某处发生了火灾。 中年男子抓到了带电的栏杆,身上喷出紫色同时向后摔。 ——凄惨的光景。 “这就是街道的极限了。磁暴这种东西,和贵族放出来的其他妖魔相比的话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飞到了磁暴里面就变成这幅模样,街道的理想状态距离我所想象的还差的远了。” “理想的现实要有与之相应的牺牲与手段。那大概是鲜血淋漓的手段吧。你拜托奈特实验什么?” 镇长喉咙〔咕噜〕一声。 他不认为d会就这样简单离去,也不认为d是能说谎欺瞒的对象。 打算朝d逼过去而迈开的脚步被冻凝住。 鬼气不住弥漫房间。 这就是半吸血鬼吗…… 这就是名叫d的男人的力量吗…… 面对即使心脏停止跳动也不足为奇的恐惧感,镇长却连颤抖都抖不起来,只是注视着秀丽面容。 “回答我。拜托奈特的是什么?奈特发现了什么?” “……那是……” 镇长喘气。 强大精神力打算压倒他的意志。 “那是……” 这时桌上的对讲机亮起红光,表情紧急的简短声音连续响起,d的鬼气倏然消失。 一面擦拭汗水,镇长抓过对讲机的麦克风。 “什么事?” “这里是航线管制室——有一个飞行物体从北北西六十公里处接近中。时速每小时就是公里。大小——几乎与我们街道一样。虽然正在联络,但没有回应。” “知道了,马上过去。为了保险起见,不要疏忽掉迎击准备。” 挂断对讲机的镇长脸上浮起安心神色。比起和这名年轻人在一起,对未知的入侵者绞尽脑汁一事更能让心情平静。 “因为这样——” 在他没看着d说话之际,对讲机再度剧烈响起。 “怎么了!?” “飞行物体发射了飞弹!总数三枚。距离命中20秒——接近中!” “打开防护罩!” “被磁暴破坏了——还在修理中。” “发射迎击飞弹和对空炮!” 当镇长带着惨白脸色再度抬起头时,d的身影已然不见。 死神不停朝着街道飞来。 头部装有感应器。后端喷嘴喷出火焰的细长死神。 它们反复计算街道与自己的速度,修正抵达地点,勇往直前地逼近着。 看到无声出现的漆黑猎人,能量输出调整室的人变得茫茫然,连迫在眉梢的死亡都忘了。 “防护罩产生器在哪?” d静静发问。即使知道死亡将至仍是这幅语调。 全员的眼睛一齐望向里头的一角。 d趋近银色圆筒,宛若疾奔黑影。 作业员无声分退左右。在圆筒中央处,大开着一个还有蓝色电磁波乱飞的破洞。 那里有着唯一一名没有离开工作岗位的男子。他手持焊接工具的身躯忽然跳了起来。胸部的保护板冒出火焰,由于挨了电磁波一击之故。 d无声站到男子与破洞间,俊美容貌泛起了极其湛蓝、冰冷的光芒。 “快走开!电磁波的输出功率关不掉!” 男子一面以手拍熄胸前火焰一面大叫。 “那里的电压有十万伏特。没保护板的话会马上死掉!” “去联络管制室。” d对呆若木鸡的作业员们下令。 “需要防护罩时我会让电流通过。” 船体传来轻微震荡。 对空炮开始射击。 即使拥有重力遮断装置以及防护罩,街道的战斗力却意外的原始。 若扣除了不巧地在一小时前进入分解检查的普罗米修斯炮,只有二十门二英寸广角炮、三十座迎击飞弹。 由于弹药与飞弹不可能自给,所以必须向空中商人购得,他们会与像这条街道一类得浮游城市进行交易。 一年会合三次。其间如果失去无法自给的物资,浮游都市便只能自行加以调度。都市或街道的同志争端多是由此而起。 然而,新出现的行动却只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杀戮而已。 空中散出七彩焰火,周围环着黑烟。 广角炮的弹药为了增加杀伤力而装有劣化铀及vt(variabletime为一种能以感知目标方式引爆或以定时方式引爆之信管)信管。在设计上,即使没有命中,感应器只消在破坏范围内侦测到目标便会自动爆炸。 每当发射时街道便剧烈摇晃。 这并非是无后座力炮。 飞弹展露了惊人的动作,犹如拥有意志似地不停闪躲炮弹、变换速度持续近逼。可以视之为嘲弄,迎击飞弹大多无法进行精微的距离调整,所有被射出的飞弹,枉然地在虚空种拉出白色弹道后消失。 细小的黑暗死亡,不住确切地笼罩街道。 人们从窗户眺望四个光点。 脸上唯有近似虚脱状态的表情。由于光是想到飞弹所带来的命运,就已完全丧失了心中斗志的关系。 不知下界威胁的平和,在外敌攻击之下完全暴露出了脆弱状态。 “飞弹接近!离接触还有三秒!” 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的惊叫声,从男子肩上的麦克风迸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 着d.d的手伸往破洞,一把抓住绝缘电线束拉了出来,由腕至肩蓝白电磁波纠结盘绕有若蜘蛛网巢,身体的某处冒出了白烟。 人们为美丽容貌上毫无任何痛苦之色而大吃一惊。 右手也动了,拉出断裂的电线末端,电磁波覆盖d全身。 不知这名年轻人身上是否第一次有了黑色之外的色彩。以他的身体为导电媒体,核能炉的能量一口气奔往防护罩产生器。 街道周围张开色彩缤纷的华光。 高达一亿度的火焰同致命剂量的电磁波、辐射能搅乱大气,狂乱暴动意图破坏突然出现的电子障壁。 人们看见从d右手往左手流走的电磁波变向逆流。 d眯起眼睛。 流向再度转变。 直至另外三枚飞弹在空中爆开为止防护罩都没消失。 即使d退了开来,调整室还是没有响起欢呼声。 这是他们因被过度惊人的光景给吓破了胆,以及躲过危机的安心感,而陷入了痴呆状态的关系。 眼前的恩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类。也正因如此,才有人类没有的美丽。 轻一摇头,d扫开升冒的白烟。 “飞行物体接近中!” 略带倦怠的声音从麦克风中响起。 本体依旧健在。 或许是预备着下一波攻击,d没有移动。 “要撞过来了……” 有人低声说着。 “无法转换方向。” “完蛋了……” 在他们面前黑风飒然翻响。 d离开了调整室,奔上阶梯,一口气穿越街路。 街道毫无人迹,唯有阳光洒落,一幅太平无事的光景。 熟悉的声音叫了他。 d转身看。兹鲁杰医师与罗丽正跑了过来。 d毫无迟滞地急奔。 横越街区后,防护罩的彼方豁然开朗。 敌人的真面目已昭然若揭——似乎浮游街区都全部是做成类似的形态,高速飞来的黑影在外观上几乎与街道一模一样。 不、它本身根本就是个街道。 眼熟的住宅区、航线管制塔、三次元雷达皆一视同仁地沐浴阳光下。 所不同之处,大概是这些都以狰狞装甲板补强过。 新〔街道〕的目的一望可知,它乃是艘掠夺船。 先伪装成普通街区,要求交易接近后便施以炮火夺去猎物攻击力,再让武装士兵登船——换言之可说是空中的海盗。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船身的窗户也好、街路也好,甚至连管制室的了望窗中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真奇怪——是掠夺船的话,就会再这里集中火炮的啊。” 兹鲁杰医师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可是他们要接舷了,不打不行。” “保安官怎么了?” d望着缓缓回转的掠夺船问道。 “马上就来了吧。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是被过度保护禁不起刺激的人。这里的镇民生活维护得太过平稳了。争执、纠纷——全都是能在狭窄街道中就处理完的事。因为不知道对付外敌的技巧,光那场闪电骚动就让所有人陷入了虚脱状态。” “那么就只有我们三人是吧。” 兹鲁杰医师露出疑惑表情。 “三人?”轻轻说完后,他脸色突然发白。 “太过分了——你打算让罗丽上场吗?这个女孩——” “非独立活下去不可。” d的话中有着刀剑破空的声韵。 欲言又止一会后,兹鲁杰医师点点头。 “的确如此,在边境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是……” 钝重冲击摇晃三人身体。 敌船接舷了。 d自外套内侧取出笔记本,那是放在罗丽的医院里的。 是为了作什么才拿来的?医师想着,睁大了眼睛。 d将食指指尖放入口中咬开后在笔记本上迅速移动。 〔不战斗便被杀。你也一起来。〕一起来——那是指三人一同战斗。 罗丽大力点了头。 “可是你要让这女孩作什么!?” “去武器库搬武器过来,她负责运弹药和装填。” “知道了。” 两人跑开。d转身背对身后的街区。 替代跑开二人的脚步声,粗鲁的复数脚步声涌现,是镇长与保安官们,总共四人。医师曾说过:“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新的冲击袭向护壁。从掠夺船的甲板上伸来了数块钢板,板子前端的勾爪紧紧咬入壁面。 保安官一行人忍不住倒退,每一张脸上都不满恐惧。在所有人彼此认识的封闭型社会里气焰嚣张的男人们,在不吃这一套的外敌出现面前的现在,只是和窝囊废差不多而已。 d轻轻眯眼。 沉默——以及仿佛令人发狂的时间流过。 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架起了用来进行掠夺的桥梁,丧心病狂的违法者却连一个也没出现。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保安局的一个人像是送了口气地说。 “他们——在耍我们吗?” “马上就会来了!” 另一个人用有如快哭出来的语气说了。 “而且还会用可怕的武器把我们大卸八块。混蛋!混蛋!怎么会碰到这种可怕的家伙嘛!” 保安官的叱喝声起:“还不住口!真是难看!来了这里就别说丧气话。像这种肮脏的强盗杂碎,连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进去街道里!” 他似乎终究是比其他人来得大胆的多。 连畏畏缩缩的助手群也因这番话重新握紧了霰弹枪。 纵使如此——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镇长满脸狐疑地望向d.“虽然我不认为是被摆了一道……” 没有回答,漆黑外套翻过男子们的鼻尖前,d站到了架起的通路上,风拂动黑发,拂动外套,只有冰寒目光紧盯着敌船甲板。 突然,他的身影无声前进。 或许面面相觑的男人们也想起了不得不尽职责,将镇长留在那处后,在保安官带头下总算爬上了壁面开始走着通道。 渡过了长约三公尺得钢板同时,两名男子脸色发白。 异样气氛与臭味弥漫。 气氛代表得事物是死亡。 臭味代表得事物仍是死亡。 这凶船刚刚才让自己一行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但里面的阴森沉默反而更能震撼这些粗暴男人。 d业已消失无踪。 男人们朝市街走下去。 住宅区立即在眼前展开。构造本身与街道相差无几。 “皮特,你和杨去管制室。我调查住宅区。” “保安官,可是哪——这里好象总有些阴森森的哪……” “王八蛋!看这样子这船搞不好没有人。说不定是因为彼此厮杀、还是发生疾病的关系,坐的人全死光了。这样子的话,你们自己好好想看看。” 犹豫不决的害怕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掠夺船嘛。这样说来,一定有很多宝物。” “没错——只要跟镇长说多余的能源和航线管制电脑还能用就好,至于重要的货物我们就不客气了。” “真聪明。不愧是保安官——可是先跑进来的猎人要怎么办?” 另一个人不晓得d实力的 人——杨说了:“那还用说——宰掉就是了。” 人类的理性这种东西,即使已听说了两名保安官助手被d斩杀一事,但没有亲眼看到仍是不信。 “那好运的小子一定在专心检查船内,是暗算的大好机会哪。反正只要说是被防御装置给杀掉的就行了。” “那家伙很谨慎。” 就连保安官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半吸血鬼的实力唯有喉上曾被d的剑尖抵住之人才会知晓。 “听好了,绝不要对那男的动手。在这边只要接收战利品就好。我知道那男人的厉害。要是把他看成普通的猎人只会吃苦头而已。” “可是啊……” 杨提出异议,对此保安官强硬放话:“我迟早会想办法收拾那家伙。听清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出手。” 他再度握了握火箭发射器。 同皮特以及杨分开后,保安官走入住宅区,下意识中探求着声音和活动迹象。 不管是什么都好。 屏息潜藏的凶恶罪犯升放的杀意。 跟着他们一同走过道路,想猛然咬住牺牲者颈部而磨牙挫齿的凶兽咆哮。 解除连弩保险装置的声响。 不管是什么都好……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声鸣响。 人造砂四处飞散,建材地基裸露的街路上不见人影,唯有干枯行道树的枝杈发出干枯声音。 尘埃侵入喉中。保安官用手帕遮口。一连串咳嗽声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添加了令人悚然的回响,保安官不禁颤抖。 天空蔚蓝,地上又长又大地落着他自己的影子。尽管如此,巨人却畏惧地缩成一团。 有街道、有建筑、发射了飞弹、接舷架器了通路,但却毫无搭乘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他打算寻找镇长——话是这么说,但应该是海盗司令官的家,正咬迈开脚步,鞋子前方却有坚硬物体——那是一根白骨。 应该是年代久违之物,早已干枯,表面有着淡褐色,但很明显是支大腿骨。保安官的眼睛在看到它的切口后睁得更大了。 切口烧焦了,是碳化的痕迹。 指尖一搓,粉末状的残骸溃散,并非是由火灾那种低温所烧灼,而是遭到了超高热的一闪击中,大概是雷射。 保安官头一次注意到四处散落的白色物体。 头盖骨、胸骨、包裹褴褛衣衫的骷髅。 与空荡荡的眼窝四目相对后,壮阔的背上急冒冷汗。 硬是振奋起被恐惧所冻固的精神后,保安官走近倒在状似酒店的木板屋前面,一付四肢健全的白骨。 贯穿额头的钢铁箭矢如实叙述了在此展开过的惨剧。 白骨伸出的手指中,漆黑乌亮的自动手枪被牢牢握着。把指骨挪开进行调查。子弹已发射殆尽。 可能是长时间死战的结果。 究竟掠夺船里凶人们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背后有人的气息。 保安官的巨躯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旋转半圈,呆站在七个火箭发射孔前的,是兹鲁杰医师跟罗丽。 “什么嘛——是你们啊……” 擦去额上汗水后保安官垂下枪口。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连热血医师的语音也微微颤动。 害怕地注视周遭与脚边的罗丽似乎也忐忑不安。不过,与医师和保安官不同,因她身处于一切声音断绝的世界,所以可说恐惧的程度反而被减轻了。 两人的双手抓着霰弹枪。 “就像看到的一样。大概是发生了自相惨杀吧。从头骨的状况看,应该是很久以前了。看这样子是一个人都不剩哪。” “可是射出了飞弹啊!甚至连那通路——是无人船自动进行的吗?那么就搞不懂先射出飞弹的意义了。那虽是小型的,但的确是原子弹,一旦命中的话街道会被击落的。” “大概因为没办法击落才靠过来的啦。” 保安官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因为在见到两人的脸回过神后,抢夺财物的欲望又冒了起来。 两人马上成了麻烦的存在。 ——顺便把这两个也…… 近似疯狂的情绪猛地在胸中鼓噪。发射器的枪身马上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惨叫声。是两个人——皮特与杨的声音。 医师跟保安官互望一眼,朝声音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铁门向内倒着的管制室前方,保安官停了下来。 大门后面突然亮起红光传处惨叫。 罗丽抓着兹鲁杰医师的手腕发抖。尽管要少女留在之前那里,但她无论如何还是跟了过来。她似乎已从红光与兹鲁杰医师的紧张中察觉了异状。 缓缓移动嘴唇说出“留在这”后,兹鲁杰医师轻轻拔出手腕。 罗丽乖乖听话。 她已在与双亲的流浪中深刻了解了,由恐惧或好奇心所导致的行动束缚会带来何种结果。 兹鲁杰医师的手温柔地按按她双肩,然后迅速接近门口。 他猛地打住脚步。 黑色身影伴随奇妙声音从门口里面渐渐现了出来。 霰弹枪举起。 先出现了令人联想起热线炮的臂状突起。接着是球状胴体。而支撑它的下半身是和战车一样的履带结构。 “趴下!”大叫一声后医师朝罗丽扑了过去,橘色波浪在他的身体上跃动。 由于惊人的热气,白衣背部烧了起来,头发冒出火焰。 医师发出惨叫痛苦得满地打滚。抱着头,将背部压在地上希望熄灭火焰。 罗丽抓住他的衣襟向旁跳去。 灼热火雨的第二击千钧一发地撞在两人之前躺着着的地面上,将钛结构造材转为白热。 没去查看医师背部,罗丽架起霰弹枪扣动扳机。 火线击打半球胴体,子弹发出清脆声响弹向四方。 罗丽趴下身体。 已经无路可逃。但本应送出高热死亡的手臂却随着胴体一齐转开。 对面约五公尺的建筑物阴影中,忽然站着一个黑衣人影。 他的美丽与凄怆连机械的电子脑亦会为之恍惚迷醉。 热线炮的瞄准之所以迟了0.1秒说不定就是为此缘故。 轻巧越过迸射而出的灼热暴雨,d的长剑自上方将机械的圆形头部斩成半圆。 第六章 死人之国 在切口爆出火花电磁波,机械停住的同时,罗丽趴到了医师身上,挪动身体摩擦,压碎了还在闷烧的火焰。 蓝烟升起时兹鲁杰医师呻吟出声。 感觉到头上面传来医师的活动,罗丽抬起脸动动丹唇说:快点。快点去护士小姐那边。 “在那之前我先看看。” d也徐徐说了。罗丽挪开身子,脱去医师的白袍。 “不碍事。” 兹鲁杰医师抓着头发,狼狈不堪地开了口。 “不是严重的烧烫伤。我可以一个人行动。请别管我。” d起身,并无为无理言词感到不悦的模样,不再看着医师,转为注视罗丽。 少女眼中强烈的恐惧与自我嫌恶的暴风雨大作。 我……没能帮上医师的忙,把枪…… d淡淡说了:“做得很好。” 罗丽自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何等接近奇迹。 “你没开枪得话很可能两个人都会被机械杀掉。你看穿了医师得烧伤并不严重。” 可是…… “开枪时你特地站到了医师前面哪,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少女的眼神亮了起来。 由于被提醒后初次发觉了自己的行为。 “没错。” 医师毫不惋惜似地用手拉掉头发的残骸,同时口中说着。 “要是你一直顾虑我的话,两个人就已经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请你带我回去。护士自从磁暴以后就没办法工作。这次轮到我接受诊疗了。” 罗丽点点头。 少女知道自己是被视为不可或缺的。 会过神,d已消失无踪。 数分钟后他从管制室的门里出现。 “保安官们怎么样了?” d无言摇了头。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对医师忿忿不平的话,d简单地回答:“应该是船内防御机制。看来只剩下这个能动。这艘船的乘员早在三年前就死光了。” “你怎么知道的?” d自外套内取出泛黄的航空日志。 浏览过最后已页的医师脸上,浮起了难以形容的恐惧及哀伤神色。那神情久久不消。 这艘掠夺船也厌倦了毫无目的的旅途。 虽说能在辽阔无比的天空中自由飞翔,但身为猎物的浮游城市街或货物帆船却为数不多。特别是当掠夺船的横行跋扈达至顶点时,每一艘皆拥有强大火力,或者配有三次元雷达与功率提升的引擎,无论要战要逃都不成问题。 于是作为掠夺船目标的猎物变显著地减少了。 疲惫感及卷怠感开始支配船上,不久后许多乘员自行了断,剩下的人则为了解闷而互相残杀,或者衰弱而死。然后,能维持永久活动的离子引擎不停驱动船本身,装载的货物则只有累累尸体,延续着永无止境的可怕航行。 “这日志的主人呢?……” “在船舱被射破额头。” “可是……那个飞弹到底是谁……?” “可能是被输入电脑里的。下令即使自己一群人死亡了,也要继续掠夺。” 医师摇摇头。然后抬起脸望着d,“你毫不在意吗?” 他问。 “看到这样的惨事你仍然无动于衷。到底要怎么样,你那英俊的脸庞才会有反应?要怎么样你才会流出眼泪?要怎么样你才会露出笑容?” “我已见过太多了。” d淡然回答。 “可是——” 说到一半,医师眼中浮涌出奇异光芒。 “飞弹的事是清楚了。可是接舷以后架起通路又是为了什么?那也是被输入在电脑里的吗?” “不知道。” “可是……” “走吧。” d转身。 正要脱口说出〔请等一下〕时,医师的脚边传来了低沉轰隆声。船开始移动了。 “这是——” “要前往下一个的旅程了,朝向新的掠夺之旅哪。” d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人尾随着他。 三人走下通路之际,掠夺船缓慢远离街道。 “是要前往哪里呢?” 兹鲁杰医师问了。 罗丽凝视d,天真无邪的眼瞳中浮着相同疑问。 两人都已注意到了覆盖着掠夺船的黑暗命运。 有某种东西还残留在那里某处——是乘员们的意志。那些乘员在无聊、厌倦之余彼此自相残杀,最终命令电脑恣意破坏与胡乱掠夺后变消失。 船再度展开旅程。 为亡者所引导,毫无目的,仅为杀戮掠夺的可怕旅程。 d说:“镇长不在。” “大概在家里吧。不过真奇怪。要不是有什么事的话,他并不是会在这种状况自己独自退开的人……” “让罗丽回医院。要带上武器。你也一起。” 医师以不安眼神环视四周。 若非另有原因否则不会逃走的男人会走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拉着正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的罗丽的手,兹鲁杰医师往医院方向走去。 d直接前往镇长家中。 镇长女儿出来,说父亲在管制室。d对紧盯自己的黏腻视线不加一眼,转身离去。 在正要迎接安详午后的街道上,不断飘荡着妖异的气氛。 唯有d一人察觉到了——这是与掠夺船相同的气氛。 他穿过管制室的大门。 黑影挡住视线。 d用一只左手挡住熊熊飞来的人体。 那是一名管制官。上颚以下的脸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围裙状血渍覆在胸前。这是被超乎想象得暴虐所玩弄的结果。他翻着白眼,是因为恐惧和急遽惊吓所引起的心脏麻痹。 d把死者轻轻横放地面,望向眼前的罪魁祸首。 镇长手持武器静静站着,另一个作业员站在他前面,他脚边横躺着数具尸体。每一具都双眼大睁,皮肤如蜡惨白。不用看到颈上的伤口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作业员转向这边。 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他是名列镇长名单中的盖兹.戴安森。 镇长大叫:“d、要小心!他是吸血鬼!” 作业员张开口,两根獠牙森森醒目。 他将手上满是鲜血的下颚扔掉,慢慢逼近d.知道他是敌人。 脚步停了下来。 在知道对方是敌人后也知道了他的实力。残忍狰狞的脸上清清楚楚透露出了惧意。 d问:“这家伙何时开始不对劲的?” 静谧语气让人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有着可怕敌人。 “是从刚才回来以后开始的。” 镇长答道。他也松了口气,但并非只是因为d来了的缘故。 “我让他在家里小睡了三小时左右。好象他一回来管制室后就攻击了手边的一个人,有两人被杀之后,作业员就叫我来了。” “这街道要前往何方?” d问了其他事情。 敌人低声嘶吼,卷起劲风攻向d.有勇无谋的尝试。 d的身影与他错身而过,手中拿着不知何时拔出的长剑。剑深深刺穿了他的胸口,妖鬼倒地,此时镇长的肩膀好不容易松了下来。 “这就是奈特的实验结果?” d平静发话。 “你想得到的就是这个?这就是理想的和平?” “住口!” 镇长大叫 。 “奈特的实验成功了,就在那间住宅里,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造出的是完美的,所以我才想要他的方程式,因为我的不完整。” 骇人的沉默降临。 造成沉默的是d,打破它的也是d.“把镇里所有人变成吸血鬼后你打算作什么?想制造永远的旅人吗?” 镇长的喉结剧烈起伏。 抵达医院前,罗丽发觉到异样气氛正笼罩着街道。 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从紧闭大门的钥匙孔中、从拉下的百叶窗隙缝中、从小巷的出入口。 她本想抓住兹鲁杰医师的手,但罗丽改变了心意,因为受伤的是这个男人。不论男女,即使耳不能听,口不能说,强者还是必须保护弱者。而且,不管强大也好弱小也好,通通都是何肉体条件无关的。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街路将两人引向医院。 医师叫了护士的名字,没有回应。 “好象还没回来呢。” 医师咋舌。之后仿佛垮了下来似地摊到椅子里,随即取来笔记本写后递给罗丽。 〔留在医院里。不可以出去。别忘记带着霰弹枪。〕罗丽也应道:〔比起这个,要先治疗医师。药在哪里?〕〔隔壁的药剂室。必须要你帮忙上药。〕罗丽点点头站了起来,身体里充满生命的跃动,那是可以完成一件事的喜悦。把霰弹枪倚在墙边后,她马上走出了诊疗室。 即使医院令人觉得狭小,却只有药剂室十分宽大。因为不论对病人来说也好,或对街道的居民来说也好,只有这些东西才是掌握生命的关键。 她知道药品名称——不愧是化学家的女儿。 药品被依用途分类。目标药瓶与人造皮肤的备用品排在一起,堆放在最里面的架子里,在酸类的下一格。 将两瓶药何人造皮肤的包裹抱成一堆后,罗丽转过身来。 她前面站着一个白衣的女人,是护士。 双眼异常赤红,看起来仿佛正在生气。 〔对不起。〕罗丽慢慢说着。 如果是护士的话,已经习惯解读唇语了。 女人的嘴唇缓缓扭曲,变成笑容形状,嘴角露出獠牙。 罗丽当场呆住。 护士的粗壮手指抓住了纤细双肩,吹吐地狱之风的嘴唇慢慢逼向喉咙。 救命罗丽大叫。 声音没有出来。没有理由出来。身体挣扎扭动,但丝毫无法松动吸血鬼的手腕。 救命罗丽不死心地大叫。 救命救命救命叫声没人能听见。这是无益且无意义的绝望声音。 罗丽第一次知道自己真正被疏离着。 这是即使求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的世界。其中的唯一居民就是她。 与d观看的拂晓的意义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知的恐惧占据了少女心灵。 于护士的嘴唇正要吸附颈部之际,罗丽伸出左手抓住架上瓶罐不假思索地砸下,瓶子在女人脸上碎开,白烟包覆了化为禁忌恶鬼的面容。 由于酸侵入眼睛,护士向后退仰。 罗丽撞倒她后拔足狂奔。 如冰手掌抓住脚踝,寒气传遍全身,罗丽浑身僵硬。猛地一扯,她被拽向倒在地上的恶鬼。 第二次被拉了过去,罗丽的身体跌倒地上,沉重物体压到背上。 罗丽发出惨叫。 没有人来。 门被关着,玻璃瓶破掉这类的声音传不到诊疗室里。 绝望掳获罗丽。 压在背上的力道倏地消失。 黑色物体从门板正中央不住渗出。 罗丽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目望向在转瞬间形成人形的那物体。 〔你还好吗?〕爽朗话声在她脑中说了。今天的语气十分嬉皮笑脸。 〔听得到吧、你听得到吧。救救我,求求你!〕〔包在我身上。〕话声干脆地揽了下来。 护士起身对着新敌人燃起恶鬼斗志,在胸前摆出架势的双手张成爪状。她的身体猛然扑上,但黑影却直接穿透对方身体。不、或许该说是女子从黑影中穿了过去。漆黑半圆盘忽然刺在白色的胸前,护士立刻倒地,半圆盘转眼间消失无踪。罗丽想不出那是用什么样的化学物质组成的。 〔就是这样。不管怪物是一只还是两只,在我面前出现的话就会落到这种下场。你想同时拥有这个力量吗?〕〔我想拥有。〕罗丽衷心祈求。 毋须言语亦能对谈的精神交感能力——心灵感应。只消一击便可消灭贵族仆人的圆盘剑。对罗丽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那么就长话短说了。只要答应我一个愿望就可以了。〕〔请你说。不管什么我都答应。〕男子冷冷的笑声叠到了罗丽热切震颤的声音上。 〔其实呢……〕 特异的〔死亡〕正在街上横行恣虐。 如今他正刚访问完一间民宅。 在与他对面的短短数秒时间内,一家五口便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他对不能吸血感到不满。无法吸饮同伴的鲜血乃是宿命。 他可说正在完成一种病原菌的工作。换言之,当名为吸血菌的病毒正由他全身上下喷发,会由人们的皮肤表面进入肌肉细胞,继而抵达骨髓。 然后产生别的东西。 骨髓会生产不祥的夜之能源,肌肉提升力量近十倍。皮肤细胞无论受到何等损伤皆能于数秒内再生。 所有方面皆凌驾人类之上,所有方面都令人类畏惧。 因为那会渴求鲜血的缘故……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后一家人醒了过来。 感到饥渴。 还有另一个更强烈的欲求——必须增加同伴。 他们倍制造时就已设定成不会相互争斗。 同伴——然后一家人仿佛为了完成那工作似地,争先恐后地各自离开了住处。 来医院找罗丽的d,从脸色惨白的兹鲁杰医师处,听说了罗丽被化为吸血鬼的护士袭击一事。 他对此事似乎不甚在意。 “没事吧?” “还好。” 就这样结束了。 纤细素手握住笔记本与电磁笔后,罗丽拼出了下面的字:〔有什么事?〕d秀丽的嘴唇动了动。 “希望你能和我去原来的家里。” 〔为什么?〕“你的双亲将一个化学方程式,或数学上的方程式藏在那住宅的某处后逃亡了。只要没把它彻底处分掉,大概就还会再度引起争端,而且会出现遭诅咒的结果。”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住宅里,有没有你双亲特别常带你去的地方?” 〔——有的。〕“我想知道那在哪,跟我来吧。” 〔好的。〕搁下笔,罗丽站起。 〔这街道——要去哪里呢?〕一面走着,罗丽只靠着嘴唇的运动向d询问。 没有回答。 或许是因为这无关紧要。 d突然说了:“听说电脑被输入了新的目的地。现在正前往那里。” 〔是往哪里呢?〕“照这路线的话,是有着贵族遗址与坟墓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种场所?〕“那只能去问输入的人。虽然我也多少能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呢?〕d这次真的没有回答。二人进入了奈特家。 “好了、带我到那地方去吧。” d静静说道。罗丽点点头。 她领进去的地方依旧是实验室。已被彻底调查过的场所。d与黑影…… 〔父亲总是在那桌子上用手指敲着。说不定藏有什么 。〕d把手伸向桃花心木的超高压成形桌。 “敲哪里?” 罗丽指了一个部分。 桌子的表面平凡无奇,但仔细一看,似乎只有该处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来的淡。 d抚过桌子表面。问:“如何?” 罗丽自然不可能听到那声音,但还是睁大了眼睛。因为d左手掌诡异地浮起了像是人脸的东西,这点她绝没看错。 罗丽无言注视着那张小嘴的活动。 “恩。表面会发出光泽是因为涂上了发光剂。不过只有现在指出的部分有些稀薄。不是厚度,是成分的问题。” 大概是说只有那里涂上了薄的涂料。 “成分相同?” “没有。” “那么——请让开。” 被说后罗丽退开。这是面对这名年轻人后会有的必然之举。 d长剑一闪。 不知有谁能看见这一阵闪光。桌子的那个部分被利落切下,落在d左手上。 d命令道:“分析。” “混蛋、使唤人真够粗鲁的雇主哪。” 人脸张大嘴发牢骚。 d把手掌押到那块薄板上。 一秒……两秒……三秒…… “好了啦。” 像是被挤压过的声音从板子和手掌间传出。 d放开手。 手掌上的脸变得只剩嘴巴,红色舌头正从那伸出,大概是用舔舐进行分析。证据就是板子表面正一片湿润。 “成分得原子排列构成了一行文字和方程式。好高明得隐藏地方。只要有任何一个成分太浓太淡,文字就会消失了。” “的确高明。那么——” 朝着转过身来的d胸口,穿着黑衣的白皙小手把木桩钉了进去。 d无声踉跄摇晃,砰然倒地。 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罗丽会从背后挥来木桩。 事实上,罗丽并没有做出打下木桩这种事。 知道d的身体在连抽搐也停止了后,可爱的脸庞倏地垮了下来,浮现难以言喻的低劣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声是男人的声音。 “哎呀哎呀,碍事的人消失了是吧。大概怎么样也没想到最不防备的女孩被我附身了吧。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交易,恶事也会被允许的。” 再度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的表情,无疑正是约翰.m.布而特八世的。 街道继续前进。 d心脏被打入木桩就这样倒在那里;镇长与前来的罗丽大异平常地热烈谈话;布而特八世在街道某处断绝呼吸,仅余心脏跳动。兹鲁杰医师毫不知情,但却被隐隐约约的恐惧所包围,专注于整备手术刀或霰弹枪。 散播吸血鬼病的人至今还在悄悄造访一间小住宅;倒下的人们如今正苦苦等待日落来临。 然后,监视航线管制室三次元立体雷达的人,发现约三十公里前方的台地上有接连成排的巨大废墟,并为那台地的高度离街道的高度误差不到二十公分而大为震惊。 “好啦、终于到了决定价了。愿意花多少钱啊、镇长?” 罗丽可怜楚楚的红唇歪斜成嘲笑形状问着,话声当然也是布而特八世的粗哑声音。 “这可是变成贵族的方程式和化学式。会出个高价买下吧?” “好吧。五千万元。” “别开玩笑了!又不是小孩的学费。听清楚了,只要运用了这个,就能做出活动范围和现在一样,一个月只要吸血一、二次的人类,当然在日光里也能走动,掉到水坑里也不会溺水,也不用吃饭,来福枪也好雷射也好,不论受到什么样的损伤都不会死,再加上个性也和之前一样。——恩、清一色都是好事啊!这不能只开五千万元吧?” “那就五亿元。” 镇长得意地笑。 尽管一口气加了十倍,布而特八世的头还是横摇。 “五千亿元——少一毛也不成。总之,这是能让溺变成超人的秘宝呦。再加上麻烦的吸血鬼猎人也借这女孩的身体收拾掉了,光是这个也该讨点零头吧。有需要的话,要不要在你把我附身的女人脖子弄断时的事告诉大家啊?先说在前面,我连快腐烂的尸体都能进去,就算要摆弄声带让她说出〔证言〕也行噢。” “好吧。” 镇长稍事思索后点了头。 “全部都是为了这个街道。五千亿元——就照你说的价格支付。只是希望能附带一件事。” “那是什么事?” “请代替你杀掉的吸血鬼猎人,收拾吸血鬼骚动里的最后一只。——他是我的失败品。” “——!?” “两百年前乘船的男子给了我能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的方程式,以及某药品的化学成分表。然而要完成它却超出我的能力。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在名为奈特夫妇的天才出生为止,不得不等了两百年岁月。可是在就差最后一步时奈特逃亡了。为了反抗我只把那成果用于这街上居民的命令哪。那家伙想为了世界而使用那个。蠢蛋!过惯真正平稳的人只限少数。把那送给下面的家伙看看吧,马上便会开始自相残杀的。本来应该造成和平的东西反而会陷入招致死亡的地步。我也和他们分开,进行了独自的研究。其中有两个极为接近成功的人又逃走了。一个为了报复袭击了我女儿,被吸血鬼猎人杀掉。另外一个——到现在还继续活动着,在所到之处不停散播体内的吸血病毒。” “那家伙真行哪。” 罗丽,即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正在朝你想要的状况演变嘛。为什么说要我帮你杀掉他?” “贵族的暴虐也让他们自己疯狂。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除了对我们以外,连在同伴间也一直延续着极其残酷的你争我夺。我想要贵族的生命,但那也得同时意味着永远得和平才行。” “真是欲望深重的家伙呢。” “随便你说。现在的贵族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难说得上完美。在他还没把街里的人类全部变乘伪贵族前赶快处理掉他。不然一切的约定就通通作废。” “知道啦。” 罗丽(布而特)点了头。 “那种怪物老子一击就能收拾啦。放一百个心吧。” 对讲机剧烈响起。 “这次是什么事!?” 镇长的语气几近大吼。 “街道正在接近一个台地。已经进入了着陆状态了。” “噢。” 布而特八世的眼睛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被输入电脑的目的地是这里哪。推断对方究竟打算干什么也挺有趣的呢。” “你应该十分清楚在被输入地点之后,如果真的到达那里了,好处就会变成他的。现在赶快去解决他。” “知道了。” 布而特八世点点头后起身。 “据说已经出现牺牲者了哪。那家伙真有趣。其中如果有人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就能减轻我的负担的说……” 一离开镇长家,难以言喻的鬼气包围了布而特八世身体。天色正在转黑。 这并非由于特别注意到了他的缘故,而是因为空气中鬼气充斥。极其大量的发源点正在附近蠢蠢欲动。 “真是惊人。镇长那家伙还在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来;可是看这样子,街道已经有一半是死人的天下了嘛。” 自言自语后,布而特八世踏着宛如羚羊的步伐走过街路。 周遭随即有气息活动。 “来了是吧。” 布而特八世轻声说了后,罗丽停下脚步。 薄暮中伫立着手戴黑色手套的人影,他的 身躯既是最强的妖气源点。 “正在等着你呢。” 布而特八世笑道。用罗丽的声音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街道带到某处去,不过全都到此为止了呦。赶快把你收拾掉以后,我就要下去这街道。当然是在得到我要的东西之后哪。把你们变成不死之身的方法便又可以随我用高价卖给其他地方。虽然看不到同伴的增加很可怜,不过你就认命吧。” 不知他是如何操纵罗丽已丧失所有机能的声带,大气不喘滔滔不绝地说完后,布而特八世朝眼前的敌人猛然挥了右手。 就在黑光看似贯穿了心脏的刹那,敌人无声跃往布而特八世顶上,以超乎想象的高速飞踢过来。 少女的身体也出人意表地敏捷闪过,布而特八世自下方举手撩掷出圆形武器。正中目标,一口气从吸血鬼股间切斩到胸部为止,让鲜血之雨朝路上洒落。 “成了!” 布而特八世用美少女的面容大叫。 下一瞬间那面容却立刻僵硬。因为在砰然倒地的妖鬼背后的黑暗,送出了一名身材极为欣长,世间少见的俊美年轻人。 “你、你……” 布而特八世呻吟着。 “怎么可能……就算是半吸血鬼……心脏被打入木桩的话……” “很遗憾。” 平静语气让布而特八世觉得心脏像被剜了出来。 “你和镇长说了什么?告诉我。” 布而特八世无声后退。他虽然寻找逃走的机会,却自行领悟到那是不可能的。 “你——从那女孩的双亲那听到了什么对吧。” 听到沉静话声,布而特八世连发抖都抖不起来。 “恐怕,就那对夫妇完成的人类贵族化方程式的下落吧。他们为何将那种东西留在这街道后逃亡了——回答我。” 可能是下定决心要与d一分高下,布而特八世的声音意外的沉着。 “想看看吧。他们是在这里尽善尽美的街道里一直舒舒服服生活的人。在边境的大地上能有什么用。就算拥有机械,终究也没有坚强的精神嘛。那对夫妇也知道这一点。可是要让两人完成的事就这样掩埋下去却又掩埋不了。大概是想说在未来可能会派上用场,但一定有一半是为了想博取名声。在这样考虑后,隐藏秘密最安全的场所,就只能想到这条街了。这不是很悲哀的故事吗、恩?他们最后却在边境的角落不为人知的死于非命……我是想利用你和那个东西讨些便宜……” “——你杀了那两人?” “你说什么!……” 布而特八世竖起眉毛,看来像是感到愤怒。d淡淡继续说:“我不认为两名化学家会没注意到拖车原子炉的异状。他们是离屋之后被咬死的。就算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愚昧化学家夫妻,也不可能不知道在边境深夜外出的危险。但若有你保证安全则又另当别论。” “喂、等一下。” 布而特八世伸出右手抗议。 “虽然是自吹自擂,但我可是救了这少女唉。” “那是因为我在场。分子穿透会让辐射线也过而不入。你没按耐下用他们作饵食的想法,在车内干脆杀掉他们就是错误的源头。” “讨人厌的家伙。你这人真是多疑毙了哪。” 布而特八世的美少女面容上闪过笑意。是首次露出的邪恶笑意。 “不过呢——至少是猜对了。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半觉得糟糕了,似乎终究是猜中了哪。” “镇长的目的是什么?” d发话,一如未听到布而特八世叙述的骇人内容一般。 “是所有镇民的贵族化——吸血鬼化吗?” 瞬间,d的长剑舞动,将暮暗裂为白光。 静静倒地的,是两个逼近他背后的人影。 在d的鬼气略微一松的刹那,布而特八世的身形为黑暗吞没。 “太迟了啊、d,太迟了。这家伙是被镇长做出的失败案例给感染的同伙。之后他的同伴会越来越多。街道已经完蛋了。也不错,因为这是镇长想要的结果。要把人类变成完美的贵族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或许正是如此。 两百年前的谜样访问者、镇长、奈特夫妇——或许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做梦。 街道乘载梦想,建构梦想。 然后,梦醒来了——以最恶的结果。 “我不想和你动手,那么我就走啦。有缘地狱再相见。” 察觉进逼的凶气正消融在黑暗的刹那,d闭起双眼。 长剑一动。 圆形兵刃被轻而易举地斩断,朝空中碎散飞去。 d疾奔,周遭风声呼啸。 罗丽(布而特八世)无从闪避。 d的拳头消失在楚楚可怜的心窝里,瞬间穿了过去——是分子穿透的超人技艺。罗丽的身影化成了不住变幻的黑影。 d翻身。 黑影犹如一簇随风摇曳的草般在路面上滑翔,被无声吞没到土中。 d没去看着黑影顶端消失土中,而是远眺了茫渺的苍穹与大地。 被神秘之手指示的航路仿佛是导向被诅咒都市的旅程,街道不断接近一望无际的废墟上空。 在自街道底部射出的照明下,悄然浮现了巨大石柱、圆顶天棚、街道。一切都破碎不全、龟裂;显然它们正在岁月与风的面前不停化作瓦砾。但不知为何,这片土地上却有着在那以上的惨烈气氛。 贵族的废墟在边境并非罕见之物。 纵使如此,这片土地却不会引起任何人心中触景而生的感慨和凄寂。 因为这里蕴含的事物只有一种——阴森的凶煞。 只有d看见了那凶煞之气的具体实例。 看见了在蜿蜒不绝的并列石柱的阴暗下,有黑影发觉街道来临而蠢蠢欲动;有的像是愤怒,有的像是欢喜。 看见了人影。 “终于……到达了吗……” 有如挤出胸中所有空气的话声让d转了过来。 是那满身黑血身影,他倒在数公尺前的路面上。 即使d知道他是被布而特八世的圆盘斩为两半的妖人,表情仍不变如故。 “导引街道的是你?” 质问的语气一如面对生者。 “没错……这街道的……人……有……成为同伴的……资格……” 所谓的同伴,大概是指他的同伴。 “这里……是失败品的集合……处……作为不生不死……永远饥渴而且……被没有希望的未来所诅咒的存在……对这街道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六小时是吗……” d喃喃自语了。是距离黎明的时间。 历时仅短短六小时,但却漫长无比的攻防开始了。 “……失败品的数量……超过……五千名……是生存获得胜利还是死亡高奏凯歌呢……不对……哪一边都不对……那才是适合街道的人……的命运……” 杂混着临终的痛苦与笑声吐出最终的话之后,人影再度在地上死去,再也不动。 破坏声响远远飘荡而来。 可能是变为吸血鬼的镇民在袭击其他家庭。 演变至此,保安局的出动也已无力收拾事态。不、甚至连他们自身也已…… 一瞥道路尽头——医院的方向后,d迈开脚步前往航线管制室。 顷刻即至。 大概是注意到了下方的存在,管制室充满异样紧张的气氛。十来名作业员专心致志地检查武器。 看见d的身影 ,镇长流露出的安心大于敌意。 “或许我应该说〔来的真是太好了〕吧。” “最好仔细看看下面。” d沉静地说了。 “那是你所开拓的道路的尽头。五千名无法成为贵族的生物正在下面等待生者。他们说这街道的居民十分适合成为同伴。” 镇长显出疲惫形貌。 “可是,我们应该变成的是完美的新人类,是拥有人类的心灵和温柔,还有贵族的不死之身,不知世间污秽而讴歌永生的存在。虽然我稿砸了,但奈特夫妇成功了,所以在那之后他们逃离街道。” “袭击你女儿的吸血鬼是你造的吧。” “没错。我造了两个,两个一起逃了。——一个对我女儿施以毒牙;另一个现在还在散布病原菌。” “街上的大半已经吸血鬼化。有委托的话我就处理。” 即使面对这种状况,猎人仍是猎人。 “一切都结束了——” 镇长把两个拳头贴于额上,然后看向d,高兴地笑了。 “算了,还有机会。只要这街上还有像样的居民,我的梦想就不会结束。” d眼中涌现寒光。如果作着疯狂梦想的人该称为狂人。那么镇长应该已经疯狂了。 大地突地朝前倾斜,未固定的机械设备扫到工作人员,猛然撞上镇长肩膀,没有流血,蓝色电光爆窜——他是改造人。 紧抓着控制面板的工作人员大叫:“要着陆了了!还有七秒……” 空中街道朝向本不可能二度重逢的大地降下。 “……六秒……” 在废墟的地面许多股气息开始蠢动。 来了来了来了石制、木制、铁制棺盖被推开的挤扎声还有腐臭。露出的惨白手臂与深红双眸。 “……四秒……” 从正要走向废屋的罗丽背后,兹鲁杰医师奔了过来。 “……三秒。” 街道寂静,有若打从一开始便无人迹一类的活动。 “……二秒。” 罗丽的右手中圆形兵刃闪闪生光,是由一完成任务即消灭无踪的化学物凝固而成之物。 “……零!” 在众人因冲击力弹起前,轰然巨响先击碎了家家户户的玻璃窗。 罗丽与医师翻滚在地。 冲击波化为劲风扫过街道,倾垮住家,折断树木。 半数镇民多少受了些伤,剩下的半数虽也受伤了却不在意。 “——引擎部蒸汽喷口受损!” “对流筒出现龟裂!” 话声四起掺杂交混。 镇长的声音问道:“输入新航线和再次起飞要花多少时间?” “最少四小时。” “在两小时内完成。” “了解!” d朝门口走去。 铁门因撞击而变形,完全无法开动。d用肩膀一撞。构成材料的碎片四射,门板砰然倒下,此时d的身影已奔驰在黑暗街路上。 无数死亡不停悄悄逼近——细瘦但却灌满能撕碎树木的怪力手臂伸往底部升降口大门,握拳敲打的微弱声响开始震荡空气。 满身是血的管制官大喊:“要进来了!” “放心,门板是帝姆钢,就算贵族的力量再厉害也打不破。” 镇长一面在肩膀伤口涂上修补素材一面说着。 “只要守住两小时就行。在外墙和保护罩上散布导电带。——电压十万伏特。” “了解!” 回答响起一会后,青白光华包覆整个街道。 吸血鬼的最前一列冒出火花白烟后仰天倒下。所有吸血鬼的体貌竖起。 一名管制官大叫:“成功了!” 另一个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电压太高了。” 人影群陆续自黑暗种涌出。从石柱阴影种,从圆顶天棚下,从土里。 新的身体爬倒已烧烂的身体上。那具身体也爆出火焰。他踩着下面人的肩膀,手抓外墙,开始攀爬。 “爬上来了——明明都已经烧死了啊!” 对某人的话声某人应道:“……因为贵族是不死之身。” “提升电压!” 镇长下达命令。 “把他烧到连骨头都不剩。保安局成员和守卫去外面,连一个也别让他进来。” 青白光芒的青色消失,转为白色。 攀爬外墙的人影有如失去黏性的塑像一般崩溃碎落。 “他们逃走了——得救了!” 对着管制室荧幕上撤退得人影,欢呼声响了起来。 “别大意,那些家伙还有时间,一定还会再来的!防护罩也不保险,要在外面击退他们。” 镇长脸上横闪过现下的安心以及未来的恐惧。 d身处街路中央。 防护罩的光芒消失了,除去弥漫四处的异臭以外,街道维持着寂静。 人们一面恐惧新的威胁一面深藏家中,或者在寻求他人的鲜血。 仿佛那杀戮也完全与夜暗同化而正在进行着。 d的前后方人影浮现。深红眼瞳中绽放凶恶饥意靠了过来。街道的居民好象几乎皆已化为恶鬼。 已经没有该守护的人了——除了那两人以外。 某些东西如飞燕般在d周遭一闪而过,其中数根遭d以左手打落,剩下的全部消失在进逼的人影胸口。 惨叫声撕开黑暗。 那是木桩枪射出的木桩。保安局员们还来不及射出第二发,人影就已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扑了过来。 d长剑闪动,数个人影被刺穿胸膛倒地不起。他们全都是镇民。 朝向恐惧不已,手忙脚乱的保安局员工,d手提血刃命令道:“已经不行了。准备逃离吧。” 一个人尖声说了:“那是不可能的。外面到处都是这些家伙。不论去哪都会被杀掉的。只能等到天亮了。” 脸上只有深浓的绝望神色。 “那就随便你们了。” 语毕d默默转身。 街道大概会静静地衰朽,一如两百年前便已决定的那样,因为在遗世独立的安详中是没有未来的。 d疾奔过街,一个白色身影从右边冲了过来,d连看也不看,只是右手一晃,那胸口喷冒鲜血倒下的面孔曾经见过,是他从巨鸟爪中救出的少女,从嘴边外露的突出獠牙缓缓消失了。 d无言前行。 在抵达医院为止他的遇袭,全都只用一击便打倒对方。 每次只要击毙一人便不再有人二度攻上。因为d的鬼气连死者也会为之战栗。 d于医院前停下脚步。白色建筑破坏殆尽,令人觉得无论是何种奇迹,也不可能让两人在它下面存活。 须臾注视瓦砾堆后,d转过身,背后立着一个犹如黑暗凝结而成的黑影,双手抱着两个人的身体,是兹鲁杰医师与罗丽。 “两个人都没事呦、d.” 布而特八世说了。 “不过看这状况,我也不认为能轻松脱身——分个高下吧。” 说话同时两人的身体坠地。 刹时间d亦跃起。 布而特八世的身体化成漆黑色块,两枚圆盘飞射而至。 银光一闪,圆盘迸裂。 漆黑色块缩小、扭曲,变回布而特八世的模样。 一条黑线从他额间裂了开来。 “谢谢了。你发现我快死了对吧。” 布而特八世口中涌溢鲜血,并非是d所给予的伤口造成,而是因为在他意图杀害兹鲁杰医师的瞬间,由 于街道着陆的冲击,睡在某处的布而特八世身体遭受了重伤。 “有件事先说在前面……” 布而特八世缓缓跪倒地面,同时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是强行进入那女孩的身体的。虽然有用心灵感应让她动摇——可是这女孩直到最后都喊着〔不要〕拒绝我哟。” “我知道。” d点点头。 “大概她直到最后也一直都在感谢被你给救了的事吧。” 死亡微笑刻到了布而特八世脸上,不知d有否看出。 d走近在一旁呻吟的两具人体,还有脉搏。不仅如此,连出血部位亦作过了急救措施。 应该是布而特八世所为。奇怪的男人。 远方响起惨叫声。 由于居民袭击了往昔的居民。居民被吸血鬼化侵袭,被终于找到了生存目的的邻人袭击。 d的左手按到医师额上,他旋即睁开眼睛,茫然左右张望的眼神中泛起了意识的光芒。他注视d,过了一会后如此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我。是那个男人。” 哀伤的眼神落向倒在地面的身体上。 “我不太清楚……街道怎么了?” “这街道早已死亡了!只是现在才要迎接真正的死亡。不过我会带你们平安出去,别担心。” “我认输了哪……” 兹鲁杰医师说了。 “是我无论如何也赢不过的对手哪。总算能了解那个人的感觉了。” “你在说什么?” 医生说出了一个村庄的名字。 d表情一动,就像是在盛夏中感受到微风吹拂的人。 因为在数年前,他守护在那村庄的农场里的姐弟,与一名吸血鬼展开了惨烈死斗。 “那两人好吗?” 医师点点头。 “很好。弟弟就像个独挡一面的男人一样帮助着姐姐,农场也扩大了。虽然我也一直很想帮助他们,但那女孩已经有意中人了。” 医师检查罗丽后点个头站了起来。 “你想去哪?” “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也不知道打开出口的方法对吧。请让我帮忙。” “你是伤患。” “我没办法偷走那女孩的心,但请至少让我能令她高兴。” d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满是奇妙思念的双眼。 “你在那村庄待了几年?” “很短,只有半年。” “那两人是幸福的人。” “谢谢。” 医师的双眼亮了起来。由于自傲的光彩。 “防护罩的电压正急速下降!” 有如要呼应这喊声似地,本已离去的人影又蜂拥而至。 镇长大喊:“对电脑的航线输入怎么样了?” “完成了。” “上升!” “推力不足。” “没关系!我知道很勉强!” “了解!” 在苍白人影越过外墙要一拥而入时,街道逃离了大地的咒缚。 街道浮升飞起,仿佛只有这才是它的目的。 尽管如此数名人影还是进入了墙壁内侧。 他们最后看见的,是散溢惊人鬼气的美青年。 刺穿所有入侵者的心脏后d一回身。 镇长站在那里。 “我的旅途从此展开。” 他说了。 “只要黎明来了的话,吸血鬼就会被再度消减。剩下的镇民和我总会有办法维持街道的。” “这街是死街。” d静静说了。 “要为了什么,又要前往何处?” 镇长笑了。笑容凄惨。 人影从他背后扑了过来。 镇长的手指插入对方心脏,人影倒在他脚边。 是菈乌拉。 风声远远作响,黎明依旧遥远。 “二十公里前面有平原。你们在那里下去吧。” 连镇长的声音也黯然远了。 三人无言目送不住远去的街道。 它要前往何处? 那方程式没在布而特八世身上找到,大概是藏在哪里了,或许镇长想要找出它来。 d抚摸改造马的鼻尖,马有三匹,是镇长所留之物。 “这女孩要怎么办?” 如此说完后医师望向仍在熟睡的罗丽,此时才知她已然醒来。 她的眼瞳正注视着平原彼方——注视着苍蓝破晓。 白皙指尖在地上动了起来。 写着:〔可以听到风声,还有鸟声。〕这或许是切身见识了生死的少女的心情写照。 晨风抚动长发,罗丽的影子被鲜明灼烙于地。 “前方约两公里处有村镇。两个人一起去吧。” 说完后d翻身上马。 “你要往哪去?” d没有回答,策马前行。 仿佛是以青蓝色调不住深浓的山脉棱线为目标,骑马身影倏瞬远去。 后记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虽说在完成一部作品以前,作者身边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但这回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全是诸如在旅馆执笔时感冒、上吐下泻、取名叫“猎人&猎人”的足球俱乐部此类超乎常理的事情,真希望和它们断绝关系(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还有尚未观赏的录影带堆、“吸血鬼猎人d”录影带的完成等等——真想不到,竟然能撑过来这些惊涛骇浪(这些事的程度与之相当)。 尽管是这样,执笔仍旧大幅落后,为许多人添了麻烦。在此衷心致歉。 1985年12月25日。圣诞节。 于观赏“吸血鬼猎人d”之同时 菊地秀行 引子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d在朝着呼唤他的边境小村行进的途中,反复梦到一个少女。梦中的少女总是在沐浴着幽蓝色光芒的古馆中跳着舞。这个少女叫希威尔,她就生活在d要去的村子里。三十年前,希威尔被贵族吻咬后一直沉睡至今。 另一方面,村子里的人们都梦到了d,他们都恐惧地预感到村子里平稳的生活将要被这个年轻人打破了。未知而奇怪的梦交错着,d来到了这个村庄,而梦中的此刻正在等待着d的到来…… 第一章 睡男所喜爱的女孩 月亮出来了。 无论边境的夜晚多么危险,也不会改变它的澄澈与宁静。 妖兽与魔人,搞不好也只有在做梦时才能获得平静。 这时候还有个人醒着。 他出现在蓊郁的森林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证明边境根本没有真正寂静的夜晚,从灰色的欧尼艾利斯达树梢,以及青翠茂密的马利欧坎达树丛中,一大群虫子伴随着声势骇人的虫鸣声正蜂拥而来。 人们已沉入梦乡,但夜晚的森林里依然充塞着一股饥饿与暴戾的气氛。 毒虫丹戎,是一种会借由口器喷出毒液攻击,蒙蔽了对方的眼睛之后,再以锐利如砂粒般的啮齿将其啃噬殆尽的毒蝗虫。要是不幸碰上它们,就连身躯长达五公尺的甲壳龙,不消两分钟也化成白骨。 黑土忽然隆起,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直线前进的,大概是消化型蚯蚓群吧!这些长达五十公分的巨大蚯蚓,通常会利用强力的分子振动分解砂土,然后再用细胞核具备的〔口〕吸收分解后的泥土养分。当它们对旅人进行攻击时,会先将对方的脚踝紧紧缠绕再进行溶解,再飞快地扑向旅人头部或心脏等重要部位,任何东西一旦碰到它就会被溶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逃开它的纠缠。 黑暗中也孕育着花样繁多的色彩。 沐浴在月光下,绚烂绽放的洁白花瓣,似乎察觉到风中带有异样的气息,于是不停地摇晃着。当晚风吹起一阵薄紫色的雾,一群极小的、白色的人影也纷纷降落到地面上。 他们手持小小长矛,以毒花的汁为血液,以花瓣为皮肤,邪恶的花中妖精,只有在这个森林所赋予的环境条件下,才能赖以生存,繁衍出他们的下一代。 此外,在黑暗深处,及其更深处,一双双闪烁的血红色眼睛,似乎告诉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生物,是纯粹的观察者——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窥视与被窥视、弱肉强食的画面,随时都在森林里上演着残酷的剧码。 如果只是匆匆路过,又另当别论,但是住在边境的人,是绝不会选择夜晚的森林作为休憩和睡觉的场所。 因为大家都知道,听起来哀伤欲绝的鸟鸣,其实是魔鸟为了使人意识浑浊所发出的叫声;轻柔的薄雾,其实是雾魔潜入人体取其精髓的拿手绝活。 非不得已选择在森林中过夜,人们一定会用一只手紧握着加上炸弹与火焰弹的弓箭,穿着用石棉制成的睡衣甚至盖住头部,才敢阖眼。 即使是夜间出没的肉食昆虫的牙齿和矛,也穿不透厚达一公分的石棉布。如果事先喝了用地狱草莓捣成汁制成的解毒剂,就不用担心雾魔的侵袭,到了隔天早晨,只会感觉到头疼而已。万一真的遇到顽强的攻击,届时,弓箭就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如今被那些妖物环伺的旅人,浑然未觉自己正面临森林的各种威胁,毫无防备地横躺在草席上享受月光的洗礼。 由于他的脸被宽大的黑色帽檐遮住了,所以无法看清楚长得什么模样。不过,从他胸前垂下得深蓝色坠饰、黑色大衣、附有银马刺得皮制长靴以及左肩靠着的那把优美的长剑,实在令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以上全都是青年身上佩带的装饰品。 然而,那些仍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 看哪!当地上匍匐前进的妖兽们,接近这名旅人的周围距离一公尺时,却被像是看不见的墙挡住似地,只能缩在一旁扭动着身体,显得痛苦万分。它们已明白,即使旅人睡着了,身体依然会散发出〔敢来找茬者必死〕的阴森之气。这名年轻人的真面目,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 那就是,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知道他是不是将梦见草所散发的毒雾当作甜美的香味嗅闻,还是把妖兽们怨恨的呻吟当作催眠曲,否则这名黑衣的年轻人,又怎能不受任何打扰,睡得如此安详? 忽然,他的身体和意识之间有了联结。 仰起上半身的同时,左手按着帽子移向他乌溜溜的头发。 接着,总算清楚看到他完美的脸,才领悟到原来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依然真实存在。 人们都叫他〔d〕。 惺忪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空虚的眼神。 好深好深的黑眼珠,仅映出站在前方三公尺,同样也是黑衣的影子。 有个身长远超过两公尺,如岩石般的庞然大物。 从巨人身上所散发出来某种力量,击中了d的脸。 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逼到精神崩溃了,要花半辈子的时间才能恢复吧! 那个巨人,左手拿着弓,右手握着支箭。 当这两样东西在巨人的胸前组合在一起时,d的右手已移向长剑的剑柄。优雅的动作,与这名青年的外表十分合衬。 箭〔咻〕地一声射过来。 d神色从容,突然从剑鞘迸出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当双方腾空而起,因彼此的武器相撞击而激射出火花,d已经知道对方的箭全是用钢铁锻造的。 他的眼中含着凄绝的光芒,看似无声的呐喊。 当彼此接触的一瞬间,箭从中间被折成了两半,深深地陷入大地。 就在d跃起身来的一刹那,只见一黑色光束射穿他的左肩。 黑巨人紧接着又同时放出了第二箭。 速度快到令d为之傻眼,几乎是以循着相等的轨迹前进,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肩膀。但是,这时候浮现在眼前的黑影却也受到极大的冲击,默不作声地向后退。 幸好d闪得快,原本应该贯穿心脏的箭,只射中了肩膀。黑巨人终于了解到敌人的可怕。 d同时又站起来了。 箭也不拔地凝视着巨人的脸,瞳孔异常地清澈。 敌人的眼中,也映着d的身影。 “怎么不报上名字?” d所说的第一句话包含着感情。 紧接着他的大衣下摆在空中一闪。 将他银蛇般的剑一挥,对方身上的布料立刻应声裂开,那黑色身影也向后方弹出有五公尺之遥。 此时,空中响起了拉弦的声音。 d往地上一蹬,发出极美妙的声音,细长的身影如一尾小香鱼弹向空中。 敌人已经隐藏到十公尺以外的树荫中。 射回来第三支箭,只差几百分之一秒就会致人于死! d没有拔出射穿左肩的箭,仍疾速奔跑着。 由于遗传了贵族的肌肉活性基因,以半吸血鬼的速度,六秒内跑完一百公尺不成问题。 如今他的速度打破了五秒,而且,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但是,敌人的影子已隐没于黑暗中。 不知道d是否已察觉到对方的监视突然消失?一直保持着相同速度奔跑的他,在敌人消失的地点停下脚步。 d注意到地上渐次踏印出的深陷足迹,直到它消失了踪影。 d只是伫立在原地。 被黑色钢箭贯穿的左肩,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滴落,然而他的眼神和表情,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没有拔出箭,并不是因为感受不到痛苦,而是不想让敌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如雕像一般冻结的状态,突然瓦解。 周围又恢复原有的黑暗与寂静。 会不会因为妖兽也警觉到自身的安危?所以才听不到任何怪叫与呻吟声。 d的脸朝着某个方位,身体也迅速动作起来。 这里并没有退路。 只有由好几层折断的树木和植物交叠组成的畸形连结体。 大概是找到了可以通过的空隙吧!优美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行。 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短还是长?今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风本身的呢喃,还传来了别种声音。 大概是因为d专注聆听那声音的缘故,已经搞不清楚哪里是刚才决斗的地点。 他听到人们的嘈杂声,以及金银乐器合奏出轻松曲调的彼方,隐约可见微微的光亮。 而守护他们的是一幢如城堡高耸宏伟的宅邸。 随着他的步伐前进,逐渐呈现出一片光明,没多久,一座巨大的铁栅门矗立在d的眼前。 周围的景象连看也不看一眼,d持续前进。 手和身体还没有碰到,铁栅门便已发出吱嘎声缓缓打开了。 d一刻也没耽误地,踏进了宅邸内。 从门的规模来判断这绝不是正门。 前方出现一座发出如水漾光芒的石造阳台。不单是月光的缘故,似乎是石头本身会发光。 在里面有耀眼的窗户和无数的人影。 有人高声谈笑—— 有人跳着优雅的舞蹈—— 燕尾服的下摆闪动,晚礼服的下摆也摇晃着—— 豪宅的晚宴似乎正是热闹的时刻。 d注视着肩上的钢箭,用左手抓住它。 接着是一连串皮开肉绽的声音,红色的肉片随着拔出的箭飞溅,鲜血从伤口喷了出来,d按着左手止血。 那声音竟如饮水般汩汩涌出。 一边拔掉箭的同时,d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登上了阳台的石阶,握着房门的把手。不知何故肩上的血突然止住了。 黄金花瓣造型中央镶着一颗蓝宝石的把手,在他优雅的手中弹跳似地转动了。 d站在一片充满蓝光的大厅中。 这名青年应该知道,这蓝光与刚才从窗外所见的白色光芒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幢豪宅在作弄他,室内只有两个跳舞的人影。 女孩的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吧! 如小香鱼般水嫩的体态,绝不会比那用黑曜石编织而成醒目的晚礼服所散发的光彩逊色。及腰的长发,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只剩下轻松的乐曲在大厅流泻着。 在d的眼中也映照着穿燕尾服的舞伴。 对方依然背对着d,看不见他的脸。 d更进一步深入屋内。 很明显地,这幢豪宅是为了引诱他而设计的圈套。 如果这里只有这两个人。那么整件事若非两人共同策划,就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主谋。 此时,少女的动作停住了。 音乐也停了。 少女凝视着d,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你是……?” 平静的声音使得光线有些摇晃。 “看样子,我似乎是被邀请而来。” d一边望着背对自己静止不动的男子说道。 “你就是主人吗。有什么事?或者说——那家伙在哪里?” “那家伙?”少女皱起细如丝的眉毛。 “不然——或许那个男的知道,怎么样?” 男子依然纹风不动。也许是为了伴舞而制作的铜人也说不定。 d不再问下去了,他索性一边推开蓝色的光线,一边站在那名男子的背后。 左手伸向对方肩膀——接触到他。 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d的眼角里,深刻映着少女不知是战栗还是欢喜的表情。 d睁开了双眼,周围充满蓝色的光芒。是黎明前,淡淡的曙光。 从草席上,d慢慢地起身。 难道刚才的一切全是梦? 左肩上也没有伤痕。地点——还是原来睡着的位置。在梦中没有出现的改造马,依然系着缰绳伫立在树干旁。 当他把左手握的长剑一回旋搭在肩膀上时, “不对!”突然大喝一声,一个异常认真的声音说道。 “如果只是一场梦,那也未免太过逼真了。俺可是痛得要命唷!” 应该指的是钢箭贯穿左肩的感觉吧! “那幢豪宅,果然是来诱拐你的。既然把你拐来了,一定是找你有事。——最近,或许你们还会再次相见吧!” “你真的这么想?”在现实中,d初次开口。 “我、曾见过那家伙。” “的确。”声音明明表示赞同,却听起来像是无心在敷衍。 把换过垫子的马鞍放在马背上,d轻快地骑上了马。 在蓝色的晨光中,马儿迈开脚步。 “看哪!完全一样!”这声音大概是指初次见到的光景,和梦境中几乎相同吧!这么说来——声音的主人也和d一样做过相同的梦! 数分钟后,骑着马到达一处由高大林木围绕的空地。 那里正是梦中豪宅所在的位置。 从窗户流泻出温暖的光,男与女都穿着晚礼服跳着舞,像是个不分昼夜的宴会,无论何时都笼罩在一片蓝光中。 如今一切都被米达欧奇的绿叶以及多克兰拔的树枝覆盖住。 d只瞥了一眼,便掉转马头。 在这座森林的对面,应该有一个迁徙至此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现实中的村庄。 如同告诉我们过去的东西就在那瞬间把它忘掉似地,直到洒下的晨光在林荫深处消失之前,黑衣骑士终究头也不回地离去。 ※※※※ d在村庄的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和其他村庄一样,为了防止贵族及妖兽的入侵,在村庄的外围筑起两、三层的围墙。 已浮现锈绿色的投枪器以及火焰发射器喷嘴,从枪眼以及栅栏的缝隙朝四方睥睨,也是旅人早已看惯的边境风光。 从门边的监视小屋出现了三名身上装备武器的倔强男人,他们都对d发出停下来的指示。 只有一件事令人不解——他们的表情和一般人不同。 对于陌生的旅人投以不信任以及怀疑的眼神,逐渐转为奇妙的困惑、恐怖——乃至于亲切的眼神。 其中一人,一边望着骑在马上耀眼的d一边问他: “你——是猎人吧?” “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从马上响起如枯木般的声音,安静地掠过那三人。 “不!” 中间的那名男子摇摇头,浮现出暧昧的微笑,回头看着门。 向着秘藏在某处的监视器举起右手。 钉上铁板的木门,随着发出齿轮及锁转动的声音向内侧打开了。 “去吧!——你会去吧?” 最先开口的那名男子问道。 d一言不发地用鞋跟顶了一下马腹。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阵从马上吹来的怪风所逼退,三人连忙向左右散开,让d进入村庄。 进门之后,通过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大道深入村庄内部,左右两旁住家与商店毗邻。这也是无论在哪里都有的街景。 有人探出门外迎接着d的到来。 行走在街上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来,向d投以困惑、恐惧、而又亲切的眼神。接着有人又转为陶醉的神情,唯有女性才会如此吧! 即使对方长得再怎么英俊,距离靠得再近,边境女性原本高度戒备得表情也毫不松懈。因为她们知道美貌不足以代表那个人的内心世界。 或许,只有她们自己是如此认为也说不定。 谁能保证那家伙不是拥有催眠 能力,就是具有使幻觉实体化功能的鲜红毒蜘蛛呢? 为了掩饰内在的僵硬,必须拥有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 d在那些好奇的视线,以及恍惚的眼神注视下,行至中途时…… 突然有一位年轻女孩对着黑色背影呼唤: “呃,恕我冒昧……”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清新怡人。 d的动作停止了,待在原地不动。 在他的手左边,比道路还要高一些铺着木板的走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头黑发从d的身旁擦身而过,在他的前面回头过来。 那是一张洋溢着青春,娇滴滴樱色的脸,漾着微笑。 “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从那涂着与年龄相称的口红的嘴中说道。年纪大约是十七、八岁左右。 等不及d开口,那女孩又说: “是的话,请跟我到村郊的医院去一趟,思薇在七号病房。” d的表情稍微动了一下。难道说眼前这位身穿纯白上衣,搭配以蓝色为底、酒红色条纹裙的女孩,是他说话的对象? “是不是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d的声音对于见惯世面的男人来说是恰倒好处,可是对于懦弱的少女来说,即使令她感到惊慌失措也不足为奇。 然而,少女使劲摇着头。 “恩,可是——请快点……” “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苦笑着。 “能不能请你相信我?或许从一名成年男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会比较值得信任吧!请快点赶到医院,院长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 真是奇怪的谈话!什么也没有说明清楚,却可以从少女的语气中听出事情的急迫性。 在黑衣人的心中会座什么样的结论?——d不再问了,继续前进。 通过了笔直的大道,边境的土地突然变得荒凉。 这些几乎都是由贵族所分配的土地,谷物的产量恰好只能维持村民们日常所需,这是历来的统治者为了防范人民有能力反抗所设下的限制。 当然,其中也有贵族没落后,重心改良农作物及土地,经过几百年累积下来的努力,终于能实现丰收成果的村庄。但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村庄〕的单位,无法扩展到〔地方〕单位。而且,就整个边境来说,也仅有十几处屈指可数的丰收村庄。由此可知,边境的人们从以前就一直过着与贫穷和悲伤作战的生活。 这个村庄,只是那少数的例外当中的一个。 d来到村郊,馥郁的绿色森林以及广阔的农耕地映入他的眼帘。在它的外围,果园中的青翠果树纷纷露出被切齐的顶部。 这里种植了二十倍足以养活全村五百位村民所需的农作物。一年收获四次,在村民收成完毕后,用五十台大型动力运输车载到距此约百公里以外的南方货物车站,之后再运往更贫穷的边境村庄,或者可以运往更遥远的〔都城〕。 由于居民们普遍为高收入户,所以当地的住家及设施都比其他地方来得完备吧! 过了五分钟左右,当他们经过一条铺有硬质填充剂的道路时,看得见一处小山丘的山腰上,斜坡上有条相当宽的岔路,一直通到那幢白垩色的建筑物。 三层楼屋顶的旗杆上,挂着五芒星图案的旗子,那是遗言的象徵。 也就是少女所说的目的地吧! 原本,并没有理由要跟随着她。 与清爽的蓝天和绿意盎然的早晨极为不协调的黑衣骑士,悠然地出现在山麓的坡道上。 并没有看到马上的青年拉住缰绳,可是马却自动地停下来。 如同仰望山丘似地,很快地转变了方向,缓缓朝着坡道往上走。 在玄关前的栅栏处,d把缰绳栓好后,步入玄关。 正门是一扇玻璃自动门。附近照理说没有发电厂,所以大概是应用最近流行的,流体物质技术的能源来启动。从这点小小的技术都应用道了的情形来看,这个村庄可说是相当富裕吧! d走近大门旁边的服务台。 白衣护士早就被他虚无的眼神与表情所迷住了。不过,大厅里的女病人以及其他护士的情形也是一样。她们不只是以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甚至连魂都被他吸走了似地。 “我要见院长。”d平静地说。 护士伸手按了一下柜台下方的按钮, “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以一种娇嗔的语气说道,黏着的音质里,充满情欲的渴望。 “不要麻烦他出来,我去找他。” “不可以的。”护士摇头说。 “院长有交代过,如果见到你,一定要立刻通知他。” “他认识我?” “是的……恩,我也……”她又似娇嗔的语气说着。 d看着那名护士。她的眼里已经失去了理性。 接着,d又转向大厅内部。 这时候从通道里面,正好有个白色的影子伴随脚步声,朝d所在的位置逐渐靠近。 这影子慢慢转变为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他的脚步飞快地冲入大厅,在d的前面停了下来。 老人再三地望着d。 “这是……”表情像个女人似地说道。 “看来这里的女病人和护士,非得转移到别得地方不可……我是院长亚蓝。” “d。” 还是一贯的语气。 “你也知道有关我的事吗?” 亚蓝院长深深地点头。 “虽然昨晚第一次见面。但即使身为男人的我,也对你俊美的外貌感到傻眼,怎么可能忘得掉!请问有何贵干?” “刚才,有一位女孩,要我来这里的。” “女孩?”老院长露相互了怀疑的表情,接着又问: “是不是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黑发,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长得很可爱吗?” “没错。” “那么,应该是兰。倒也难怪,这像是她的作风。” “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昨晚,突然有那样的预感。” d静静往着他。 用他极为深邃的黑眼珠,将烙印在人类细胞遗传基因里的恐怖记忆勾引出来,让人直觉地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或说是〔生物〕。 院长拼命地朝下看,希望能避开d的视线。 即使这名青年改变了容貌,如冬天寒气般的恐怖气息,依然随时留在他的体内。 “——请跟我来,往这边走。”院长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并且开始往他来时的路反方向折回去。 在白色的穿廊绕了几遍,d被带到某一间病房,感觉里面似乎漂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一点声音也没有。在这间病房的四周,装置着近乎完美的隔音设备。 “梦姬是叫不醒的!”(梦姬的名字:思薇.休密特swearschmitt) 因为知道d所察觉的事情,院长一边像辩解似地说明,一边把门打开。 这里也是白天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在微暗的宽敞病房里,少女静静地闭着眼睛睡在病床上。 房内除了基本的桌、椅、餐具架之外,没有其他的家具。白色的窗帘后方的玻璃看来似乎是不透光的。 门前的看守者,那位长发的少女,还有昨晚的梦——全都是把d引来这里的手段吧! 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d静静地朝下望着少女似乎并没有在呼吸的脸庞。 在心中默念着,在阳光下微笑吧 !小女孩。 “思薇.休密特(swearschmitt)——十八岁。” 院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年龄。 “几十年了,她一直是这样?”d静静地问道。 “噢,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院长感叹着。 “这一切,要从三十年前的往事说起。” “秋天的某一日,她被人发现倒在距离村庄不远处的森林之中。她遭遇了什么事,一看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在她的颈部有两个很明显的牙印。动员全村在三天之内不眠不休地展开严密的戒备。结果,嫌犯并没有出现,从此思薇就长眠不醒。从那之后,她一直在我们这间医院沉睡着。这个村庄向来和贵族们的关系处得不错,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 院长得声音听来似乎很疲惫,不知身穿黑衣的青年有没有听出来? 在蓝色光芒中,不断跳着舞的少女、笑闹着的人群,以及没完没了的宴会。在这一连串不合逻辑的事件中,d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转向院长。 “为何知道我会来?” 院长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因为昨晚我梦见了你。”中气十足地说。却逃不开被这名青年凝视,所导致的精神耗弱。 d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我。虽然并没有认真做过调查,但村里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吧!只有做梦的人才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事。” “什么样的梦?” “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知道你要来的事,而且你是为了来看思薇。” 又是,梦吗? “这个村庄,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院长摇头。 “别说贵族了,就连异乡客以及村里的居民,也都没有发生什么犯罪事件。此外,像是酒后争吵或是肢体冲突之类,都不在你所说的范围之内。” 那么,又为何把我叫到这里来?d在心中纳闷着。 “来了之后会怎样?你还记得吗?” 院长又摇头。不过看起来似乎安心多了,如果他知道事情和这位青年有关的话,想必绝不会如此轻易罢休的。 d的身影移向门的方向。 他并没有多看少女或院长一眼,正准备要离去。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吸血鬼猎人的关心。 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院长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实际上,应该是没什么可以对影子说。 当那道门被关上时,对于自己是否真的在梦中见过那名青年,院长一点自信也没有。 ※※※※ 在前往大厅的出口处,d和一名男子擦肩而过。是一个干净,却被满是布钉的棉质衬衫和长裤包住全身的中年男子。严峻的脸孔上饱经风霜的痕迹清晰可见,相信任何人都能简单地想象出,他在农地上挥动着农具的真实情景吧! 那名男子带着一脸疲倦的表情,快速地通过d的身旁。 而d则是再次穿过护士和女病人们灼热的视线,走出大厅。 他默默地走下坡道,这段路离街上并不远。 绕过了山丘上蜿蜒的小路,前方来了一辆妖龙车。 贵族野放的妖兽、妖魔,不一定每个都是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虽然有些极为少见的例外,像是在人类饲养的小型龙或妖精之中,有的可以招来栽培果树不可欠缺的雨水,有的会在寒冷的冬天呼唤火焰,甚至还有的能够取代机械,提供既廉价又超强的劳动力,如眼前所见的妖龙车一般为人类服务。 在和d打照面之前,这只龙似乎早知道d的存在了。 似乎是慑于d的魔力,妖龙身上赤铜色的皮肤鼓成瘤状,无论驾驶座上的农夫如何挥鞭,它硬是不动。 挥了好几鞭之后,农夫只好放弃了,把鞭子丢掉,抽出座椅旁配置的电子枪。 按下开关后,内侧的发条自动松开,长约一公尺的枪柄一口气伸长了一倍。 同时,蓄电池也启动了,枪的尖端发出苍白的光芒。 就算不想杀死对方,光是碰到它,就会被五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袭击,是一种外观上无从想象的终极强力武器。根据《边境百科总览》上的资料显示,这种武器甚至可以对付全部二百名凶残生物,排名前五十名的中型妖兽,可见它威力多么惊人! 用这个戳向劳动怪兽的屁股,虽然手段粗暴些却不失为有效的方法。通常会在妖龙的臀部留下红黑色的烙印。 电磁波将阳光染成蓝色。 农夫遮住了双眼。 妖龙一动不动,不管它有多温驯,也改不掉与生俱来的野性。然而在可以成为其列无的改造马面前,却没有露出半点凶暴的目光,更因为震慑于马上的青年,神魂完全被他吸引住。 如同中了邪的美女似地,视线根本无法离开。 d从它的腋下穿过时,农夫吐了一下舌头把枪抽回来。 因为农夫所驾驶的是大型货运车的缘故,他们擦身而过的距离不到一公尺。 枪的尖端反转过来。 转眼间,一口气朝d的背后伸过来。 ※※※※ 蓝色的电磁光,在瞄准d的那一瞬间,绝对料想不到竟然从上方冒出一道银光。 d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仅用右手抽出一刀,伸出一半的枪便飞上了空中。 由于先前耗损了大量的体力,农夫费了一番工夫才重新将身体立直,猛然朝座位上一蹬,并在空中抽出插在腰带上的蛮刀。 当他拿起刀大力一挥,阳光下立刻溅起一道血花。 只见一枚黑色的箭镞牢牢插在脖子上,农夫立刻坠倒在地。幸好d在第三者发箭的同时,早已用眼睛计算过距离,才能将身体移动到射程之外。 天空又是一片蔚蓝。 贯穿农夫脖子上的钢箭,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 呛鼻的绿草香气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阳关倾注在坐在马上静止不动的d身上。 第三者并为发动第二波攻击。 d总算将视线落在倒地的农夫身上。这只不过是个确认的动作。 沾血的箭,不正是曾经出现梦中攻击d的那位黑巨人所使用的武器吗? 这支箭搞不好是从梦的国度射出来的。 d把长剑收入剑鞘,压低姿势——问了一句: “刚才的一切都看到了?” 背后发出一阵惊讶的声音。 山丘转角处,有个苗条的身影跨坐在发动车上。 她的长发因身体的颤抖而摇摆着。 “恩——”回答的人,正是指示他去医院的那名女孩。 “向治安官报告你所看到的一切。” 简短说完后,d踢了一下马腹。 “等一下!不可以走,你必须自己跟治安官说。” 少女不顾一切大叫着。 “要不然,在事情明朗之前,治安官一定会追捕你的!你打算逃一辈子吗?没关系,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全看到了。至于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你呢?难道你不想解开这谜团吗?” 改造马停下脚步。 “坦白说……”少女又接着说。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我早已见过你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在梦中,所以我比别人更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才会追着你跑来。” d在马上回过头来。 就连少女也不知道如何把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但她眼里闪动着希望之光。 “你愿意听我说,真是太好了!虽然这已是第二次,你好,我是——兰.郎 达。” “叫我d就行了。” “满特别的,很不错的名字,就像风一样。” 本来想夸赞他的,但d似乎不领情,兰只好一脸尴尬低地说。 “我马上叫治安官来。” 她把发动车的方向盘转往来时的方向。 ※※※※ 治安官因为发生紧急事故正好不在,所以由他的年轻助手听取事情的经过后,侦讯很快就结束了。但是d在短时间内,被赦令不得离开村庄。 被杀害的农夫名叫做〔托柯夫〕,他住在村郊,生前常喝酒闹事,治安官也早已预定要逮捕他,这正是为何侦讯会如此简单结束的理由。更幸运的是,他身边没有半个亲人。 “虽说如此,他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就乱投枪的人。如果不是兰的目击证词,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关于你的名字,我们还要再调查一下!” 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胆怯,大概是因为曾听过d的名字吧! 而攻击d的托柯夫,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箭射死的不寻常事件,也可能是因为这样缘故,才会被接受吧! 在兰说要介绍旅舍,正转向门口时,d低声询问助手: “——你也曾见过我吗?” 过了一会儿。 “……恩。” 助手的声音被关上的门反弹回来。 兰走在前面,两人牵着马和车,开始走向街道。 不知不觉增强的风势,随着砂尘铺天盖地地而来,眼前一片白茫茫。 “你……有关托柯夫的事,什么也没被问到吧?” 兰以悲伤的眼神凝望着d。 “对于被自己杀害的对手的名字、职业,以及他或许有亲人,你都无所谓吗?只要死了就与你无关吗?为什么会遭到攻击?你也不在意吧!真不了解你的生存哲学!” d开口,并非因为对方责难他,有可能是因为集中注意力的缘故。 “想些别的事吧。”他说。 “说的也是。”没想到兰回答地这么干脆。 在边境,对旅人投注关心或牵挂都是多余。像她这般的妙龄少女,或许是热情使她忘了比礼节更重要的事——必须防范从内心爆发出来的犯罪欲望更切合实际。 d在酒店门口停下脚步。 时间是中午前。在活动木板的对面,有一群像是主妇的女性围坐在一桌。 在休息场所与娱乐设施极为匮乏的边境村庄里,一间店铺为了配合各种阶层的顾客,而兼营各种生意的情况特别多。 酒店是男人们的赌场,也是女人们的咖啡厅和聊天室,是少女的文学沙龙和流行情报、恋爱话题的交换场所。但酒店通常是不会允许未成年的孩子参与赌博的情况发生。 正因为这样,酒店全天候对外开放。 兰以僵硬的表情望着d,同时把缰绳系在酒店门口的栅栏上。 “不是要在〔旅舍〕里谈吗?我是无所谓啦!反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d没答腔,看都不看兰一眼就径自登上铺着木板的走道。 女孩咬着嘴唇。 真想要面对面地瞪他一眼。 那双瞪着黑色背影愤怒的眼神,此时却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弹开。 稍稍迟疑了一下,她才推开大门,而黑色的身影已在吧台前的桌旁坐了下来。 一阵呢喃絮语与视线,从大门左手边里侧妇人聚集的地方传来。每个人都是异常地狂热,却又充满了畏惧。 大家都知道。 这名年轻人来自不同的世界。 兰很安心地在d所选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她向吧台对面睡眼惺忪的酒保叫了已杯〔乐园鸡尾酒〕,然后看着d。 “香格里拉酒。”d只说了酒名,酒保点头示意厚转过身去。 “你这个人,确实与一般人不同!”兰以异常沉闷的语调说着。 “即使杀了人,连眉头夜不会皱一下,却不会带女人去旅舍过夜。偏偏又替我在这里占了大人用的座位!每个吸血鬼猎人,都是如此吗?” “连职业都梦得到?” 兰点了头。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虽然无法明确地知道何时会发生。” “为何会梦见我,你知道原因吗?” 兰摇摇头。 “有人能回答做梦的原因吗?” 接着她突然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 “没有人。可是,我知道原因。“ 兰回答道。 “你只是在蓝色光芒中,走向某处吧!至于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不,我知道你的目的地,是思薇那里……被我说中了吧!” 难不成d是被那位长眠不醒的少女引来的吗? 但是,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只有这女孩——兰,会反覆地遇见d呢? 谜依旧是谜。 “那个女孩三十年前,被贵族咬了。医生说,建议她去医院接受治疗是理所当然!而你为何在乎那个女孩?” “为什么思薇会呼唤你?为什么只有我不断梦见你?老实说,我,实在怕得不得了。” 兰的声音混杂着虚幻与真实。 “倘若在梦里,不管觉得有多恐怖,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变成现实反而比较痛苦。只有这次,醒来后恐怖感仍挥之不去——不,应该说是醒着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而d打断了正陷入沉默的女孩问道: “这个村庄,是唯一人类与贵族可以和平共存的地方,虽然听说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我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 一瞬间,兰用异常愤怒的眼神朝着d俊美的脸庞,摇摇头。 “我……如果是这些问题的话,希而敦婆婆应该很清楚。” “她在什么地方?” “在村庄的西郊!你如果肯帮忙她整理果园,马上就能知道一切。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兰探处身体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也很想要知道呢!” 伴随着粗鲁的声音,数名人影同时出现在酒店里。 活动木门的链条发出巨大声响,大幅度地摆动着。 “是克莱门兹先生——” 在兰的眼中仿佛墙壁般披着皮背心的那名强壮男人,看似一幅张牙舞爪的模样。 以构成立体的要素而言,他们每一个看起来身高至少都超过两公尺以上,不单是因为身上穿着旧式的强化战斗服的缘故,其巨大的体型和重量也是造成压迫感的原因吧! 杀气腾腾地占领整间酒店。 主妇们纷纷吓得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除了叫做克莱门兹得男子以外,还有七个人影,每个人身上穿着强化战斗装。 “克莱门兹先生——请不要闹事!” 在酒台的对面,用托盘盛着玻璃杯的酒保,很苦恼似地叫着。 “滚里边一点吧!贾托可。” 巨汉的声音一如其外表般沉重。虽然间杂着一些白发,但是就算不穿战斗装,其威力也足以杀死一只熊! “你最好先算算昨天的营业额,弄坏的东西我们会赔偿!兰——你快回家去。别跟这种流浪汉过于亲热,要是街坊说你败坏风气,当心以后日子会不好过!” “要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兰的声音,每个人都可以很清楚地听到。 “好!这件事先等会再说。喂!” 克莱门兹用下巴指一指兰,左边的男子动了一下。 他 的手臂拥有超乎常人数百倍力量的肌肉增强功能,一把捉住了兰的肩膀。 但是他的脸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奇怪的是,在座的男性,甚至连兰本身都没发觉d已经站起来了。 黑色的手按住战斗装内的手腕。 男子的身体颤抖着。 d纹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看起来只是轻轻按着对方。 对一般人来说,这名青年所谓的〔轻轻〕就是战栗的意思! 轻轻一动,战斗装内的手也跟着在半空中画除一道半圆的弧形。 “这女孩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当然也要和我一起离开。” 接着,把手轻轻放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店内听起来特别清楚。 克莱门兹用轻蔑的眼神看这他的手下翻着白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只不过是个猎人_罢了——真是不检点的家伙!” 克莱门兹望着d,很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我是史丹雷.克莱门兹——村庄的自警队团长,也同时饲养防御兽。不是我在说,我可是个大人物,劝你最好放尊重一点!” d沉默不语。 你这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听说是你杀死了托柯夫。不过是个流浪汉,竟敢对活着的村民下此毒手,也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克莱门兹充满自信的语气说着。 “你误会了,克莱门兹先生。我全都看见了,贝兹先生也相信我的证词,人并不是他杀死的!”尽管兰极力解释,对方也不理会。 “我才不管那个助手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我们好好教训你之前,赶快离开这个村庄,滚得愈远愈好!” 兰带着嘲讽得语气插嘴。这女孩的胆识非一般人所及。 “贝兹的指示就是治安官的指示唷!他回来后一定会责备你的。” “吵死了,小鬼!” 克莱门兹的怒声,好象恶鬼似地面目狰狞! “喂,干掉他!” 号令一下,三名身着战斗装的手下冲向d。 并没有把和在一起的兰也考虑进去。 就在女孩身体被推开的同时,d被橘色的铠甲吞没。 兰的双眼为之一亮。 看吧! 在半空飞舞着,轰然一声撞向地面的,不正是那些自称拥有五百人力量的自警队员吗? 如果在这个时候,以超高速的摄影机拍下这光景,就可以确认在混乱的三人之间,d穿过极细的空隙,将他们的手腕全都反转过来的绝技! 男人们的手和关节,都已完全被折到无法恢复的地步。 当然,即使他是半吸血鬼,其力量也不及战斗装。大概利用敌人的速度和力量,运用四两拨千斤的古代技法,来发挥出原本的怪力吧!那超水准的熟练技法,果然还是只有年轻人才办得到。 “真有意思!”不愧是克莱门兹,即使苍白着脸仍勉强挤出这一句。 依然斗志不减。 如今只剩下两名部下。 猛然,跨出一步! “住手!”就在此时,一个稳重得声音出现了。 “治安官!”兰欢喜地叫着,穿着橘色战斗装的男人们停止动作,闭上眼睛。刚才发狂般的斗志,像梦一样消失了。 “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兰?” 站在门前颀长的身影问道。 “是克莱门兹先生!” “这是误会啊!克鲁兹。” 巨汉改变身体的方向抗辩着。 “能信得过这小女孩所说得话吗?我一直谨守着和你之间的约定!” “既然这样,那么从现在起,我要解除你身为队长得职务!” 治安官胸前闪闪发亮得银星,映现出克莱门兹扭曲的脸孔。 “喂,克鲁兹,我只不过是……” “把你得手下带出去!没被人丢出门外就该心存感激了,今天不必赔偿酒店了,快滚吧!” 巨汉稍微踌躇了一下,很快地低下头离开酒店。剩下的两人和四名伙伴也彼此搭着肩膀追上前去。 一句留言也没有,砰地一声,门就带上了! “欢迎你回来,治安官。” 兰满面欢喜充满信赖地向对方打招呼。 “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不,其实我只是回家一趟,还有些事没解决。” 治安官故作严肃地苦笑着,接着向d点头示意。 “幸好有你帮我解决了朋友的麻烦!像你这样的高手,即使对方有一百人也难以匹敌!” d和他初次见面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大概是因为拿下了徽章的缘故吧! 稳重,有强韧的意志力和充满坚毅表情的脸,在医院的走廊下擦肩而过的那名男子,原来就是他! 治安官轻轻地向d点头打招呼。 “我听贝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不过短期之内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但请你尽可能避免引起事端。我也会多留意,任何一个村庄总免不了有暴力倾向的人存在。” 说完,治安官豪迈地笑着。 “想跟你起冲突的家伙,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兰期待地望着d,以为他会有善意的回应,但是他依然面无表情。 “我待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帮助,还是早点替我做好身份调查。” “调查已经完成了。”治安官克鲁兹以平静的眼神望着d说。 “不知道吸血鬼猎人〔d〕的人,没资格在边境地带混下去。我也曾见过你所救的那些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吗?” 一个黑影在治安官和少女之间,无声无息地穿过。 “我会待在旅舍里。”只有声音从活动木门的对面传来。 “等一下!” 兰正想追上前去时,被治安官用他骨节突出的手指抓住。 “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关于梦中的事。” “告诉他就能把事情解决吗?” 兰倏地垂下了肩膀。 她专注的眼睛,一直朝着门边的方向追过去。 阳关慵懒地照过来,那是午后的阳光! “不要太靠近那个男人!” 治安官的声音在兰的耳朵里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地。 “那是个危险的男人!太靠近他很可能会酿成悲剧。至于女人,更不用说了!” “你不是说曾经见到被那个男人帮助过的人吗?” 兰轻声问道。 “大家是怎么说他的?” 治安官低头不语。久久才缓慢地摇着头说: “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门或道路的深处。大概他是从那里离去的吧!当他离开这个村庄的时候也会一样。” 兰的眼睛,顿时如阳光般闪亮。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治安官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但始终无法理解。 “既然会从这里离开,就非得先来这里不可!” 第二章 真假莫辨 d将改造马交托给旅馆的马厩进行调整与维修,一回到房间,先拉上了窗帘。 当房间微微暗下来的同时,体内的倦怠感也随之缓慢提升。 这是贵族的血液使然。 然而,即使体内继承了两种血液,又分别拥有贵族旺盛的体力和人类的耐阳光性的半吸血鬼,若是在多云的日子走上半天,也会感到呼吸急促,必须在阴暗处待上数小时,才能消除体内累计的疲劳。 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走三小时左右,则必须花上半天时间睡眠,才会恢复体力。 这名年轻人并非普通的半吸血鬼。 从马鞍的袋子里取出两颗干燥血浆放在掌心,d立即吞下去。 如果有不知情的孩子在他的身边,必然会察觉到他明显的举动。 对继承吸血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来说,直接摄取鲜活血液的养分远比像人类那样食用固体食物吸收得更快。 仅限于黑市或非法的密医处贩售的干燥血浆,在别处很难买到。若是购买一千粒装的胶囊一瓶,靠着这个就算一年内不吃任何东西也能活下去,以d的体能状况来说,短则一个星期,长则半个月,仅需服用两粒胶囊即可保持充沛的活力。 当d放下长剑,将脱下来的大衣拎在手上时,忽然有人叩门。 “进来!”d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却清晰可辨,带着一种即使敲错了门,也非得进来不可的魄力。 门立刻打开,旅馆老板的秃头闪亮地出现了。他凝视着左手拿的木质托盘,以及摆在上面厚厚一叠的钞票,又马上频频望着d的方向。 “总算是可以找零了。在这镇上已经好久不曾见到一万元的钞票。我走到酒店去才借来这些钱。” d把找来的零钱收下,老板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老实讲,吓了我一跳。若是梦中的话道不稀罕,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美到连一根头发都有人想跟你要!” “为何肯收留我?” d淡淡地问道,同时左手握着长剑。老板有点吃惊地说: “为何?——你不是想呆在这儿吗?我也是为了生意嘛!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半吸血鬼身份?尽管放心,身为旅馆老板的我心胸没那么狭窄啦!” 会出现以上这段对白,是因为如果半吸血鬼没有和他的雇主同行,通常是不会选择在旅馆过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理由自不待言。 如果让半吸血鬼和一般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雇主则必须提出相对的保证。假使半吸血鬼消灭了贵族之后,因发狂而滥杀无辜,雇主就得支付赔偿金给那些被杀害的牺牲者。正因为如此,他的雇主往往仅限于边境一带屈指可数的大财主。 一想到这点,即使是在贵族与人类能够和平共存的村庄里,这位旅馆老板的行为,就人类的胸襟或气度来说,有着深不可测的英明果断! “况且,听说克莱门兹那家伙也被你狠狠修理了一顿,不是吗?” 老板的脸上涌现出笑容。 “那家伙仗着自己是地主,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唉,所幸本店和保安官移植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他还不至于胡来,但也从未给过好脸色看。贾多克说他头一次见识到如此高超的绝技!那小子兴奋过了头,整个人看傻了眼。” 不知是否意识到自己太多话,老板闭上嘴,轻咳了一下,用细细的手指拉正了刺眼的蝴蝶领结。 “不过,可别掉以轻心,那两个人尽管粗鲁却非常固执,我相信他们决不会罢休。此外,保安官也要忙他的家务事,无法随时留意街上的状况。搞不好这个房间会被他们投掷炸弹也说不定。” “我会多加留意的。” “最好是这样!那么,我先告辞了。如果有什么事,请按服务铃吧!” 老板的身影消失后,d脱下大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现在有几件事必须理清一下。 村里的人梦见他,是因为引他来此的少女力量太强的缘故。有一种人的精神感应力可以影响周围的人是常有的例子。 没想到也会出现在梦里,真不可思议! 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把d引导这里来呢? 少女究竟想借着那个蓝色的舞会,传达出何种讯息? 还有一件事——那个袭击d的暴民,为何会被梦中的钢箭所贯穿?在梦中向d射出钢箭的那名男子,是不是意图杀害d呢? 不!那绝妙的箭法早已染上了杀意。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救d呢?还是说……只是凑巧? 得到线索的方法只有一个。 d深深地将身体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即使是吸血鬼猎人也要有充足的睡眠。 为了防范贵族的肆虐,夜间战斗自是无可避免,睡眠时间只好安排在白天。 贵族超乎常人的生物韵律跌到最谷底,是在正午前后两小时左右。 老练的狩猎者会选在这时间,将自己的体力调整到足以让贵族致命的阶段,如果顺利的话,睡眠时间通常是在那之后,一直到傍晚为止。 若是失败的话,他们保持绝对优势的时间是在太阳下山最后一道残光消失之前。在那之后,或许是一场决定胜负的殊死战。或许要悄悄地躲在什么地方等待天亮。无论哪种状况,狩猎者都没有休息的时间。正因此,人们常需要无色优秀的狩猎者,惟有个方面都符合条件,才配得上“吸血鬼猎人”的称号。 现在,时间是100a右,正是半吸血鬼睡觉的最佳时刻。 d梦见了什么? 梦境中等待着他的世界和那些居民是谁? 终于传出d的鼾声,远远超过人类可听的音域,只有房间听得见。 ******* 雾气从脚下流过,树林化成薄薄的淡影般,包围着d。只有载着雾气的风吹着。每走一步,雾就会被驱散。 忽然之间铁门迎向d开启。不用说一定是这幢豪宅的人打开的。 此时一片嬉闹声从屋内传来—— 乐团演奏着哀伤的舞曲。 充满幽默的笑话。 在杯中注入的琥珀色液体。 庭园里形影交错的男男女女。 今晚似乎也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不过,d也是被邀请的来宾吗? 钻过门,穿过充满创意的花园小径,当d正要踏入宏伟豪宅的阳台时,一切的声响退潮似的渐去渐远,只留下一大片蓝光,裹住他的身体。 脚下发出轻微的声音,那是碎了一地的枯黄落叶。 不知道d是否留意到墙壁上无数条的裂痕? 他站在豪宅的内侧。 细长的影子在寂静蓝光的彼端晃动着。 那是思薇! 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与一身黑衣装束的狩猎者彼此默默相望。 看似没有距离。 数公尺的空隙却仿佛相隔无限遥远。 “找我有什么事?” 在d唇边的蓝光如幻影般荡漾。 对方没有回音。 很符合这位少女神秘的气质。 思薇温柔地将刘海往上拨。 少女的双眸流露出微妙的晴芒。 喜悦中带着忧伤。 或许对她来说两种情绪都一样。 d朝着她的背后走过去。 知道确认眼前的人是思薇,才停下脚步。 他的位置恰好在门的正前方。 “找我来这里又不说话,想打发我回去?” d喃喃自语地说着。 “我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儿。就算你的梦不醒,我的——” 思薇点头。 “我明白。” 非常清澈的声音。 “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来。拜托——救救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 思薇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也爱莫能助。我是吸血鬼猎人,能做的事只有一样。” d再度往回走。 门就在d的眼前。 蓝色的光逐渐散去,就在d往门的方向,打算要离去的时候。 “请等一下!” 思薇的声音叫住了d。 “我知道你是猎人。那么只有一件事你能办得到——消灭那个男人!” 她并没有说“杀掉!” 消灭。——原来这女孩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以及她所引来的这名男子的真实身份! “这里是梦的国度,能不能遇到那家伙,或是攻击之后能不能消灭掉,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 “更何况——” 思薇复述d所说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 “那个男的对你做了什么要求?” d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经过短暂的沉默,思薇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事?” “回答我!他到底要求什么?是不是吸了你的血?” “别再说了!” 思薇浑身颤抖/ “请不要再问可怕的事!” “一切都是从那儿开始,因此,我才会被你带来这里。消灭那家伙也不错啊!在那之前,还是先回答我吧!” “……” 思薇泪眼盈眶。她凝视着d,但丝毫没有憎恨或埋怨的眼神。 黑衣猎人漠然地在蓝光中耸立着。 “回答我!” 这究竟是d的梦境,还是思薇所操控的世界? 面对如冰雪般严峻的逼问,少年的喉咙微微地动了。 “是他叫我……把这个世界……” 下一瞬间,d攸地从梦中消失。 “……?!” 在他所伸出的手指前端,只有蓝光摇曳,思薇的身影,犹如石像般定住不动。 ******** “是他叫我……把这个世界……” 下一瞬间,d从梦中清醒。 几乎是同时睁开了双眼,并扭动着身体。 突然,窗玻璃发出爆裂声,只见有个黑色圆筒在房间正中央滚动着,那时d跳向角落的缘故。 很可能是前端装有榴弹发射器的来福枪所发射出来的吧! 天花板、墙壁以及床铺一口气膨胀了起来。 装填在圆筒内特殊火药的能量,千分之一秒立刻粉碎了那些障碍物,旅馆的建材业向外飞散。 旅馆老板单手拿着灭火器,冲入已不成形的屋内,已是数分钟之后的事。 “啊?!” 吐出一句与惨状极不相称的惊呼,他便走在原地不动。 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掀掉了!从裂隙朝外面望去,苍穹下一片瓦砾堆中黑衣的身影飘然而立。 老板茫然地环顾四周。 爆炸并没有引起火灾。 只剩下一点窗帘的碎片还冒着蓝烟,连原本应该充斥屋内的烟硝味行也意外地稀薄,房中的空气依然和外边一样清新。 那些烟硝味,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得一干二净似的。 “喂!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老板瞪大了眼睛问着黑色人影,立刻又说: “噢——甭说也知道!炸弹是被人扔进来的。想问的事待会再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火和烟给熄掉的?” “因为我迅速把炸弹丢还给他。” d朝向正冒着紫烟的长大衣瞧了一眼。 那薄薄的衣料竟能挡过冲击和碎片,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吧! “承蒙您的照顾。” 老板的眼前,出现数枚金币。 “很抱歉,我市很想让你再多住几晚,但是如果每晚都像这个样子……” 老板搔着头,只拿起一枚金币。 “这就够了!” “没关系,通通拿去吧!” d伸出的那只左手如此说道。 “耶?” 老板不经意朝下瞄了一眼,此时d的左手,把剩余的金币全放进他衬衫口袋里,且早已放下。 “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肯定是克莱门兹那票人干的!不过,这次他们选错了对象。胆敢跟吸血鬼猎人作对,真实不要命了,真希望你把他们痛扁一顿,好让我大开眼界!” d无言地朝着毁坏的大门离去。 “你……你要到哪里去?” “医院附近有间风车小屋。” 只丢下这句话,黑色身影便步下楼梯。 ********* 太阳西沉的时候,踩着枯叶的脚步声在森林中移动着。 那时兰。 这几天落叶似乎特别多,每走几公尺的路,就非得用手将沾在头发上的落叶拔下来不可。 几天以来,恶性感冒来势汹汹,由于老师们都病倒了,学校不得不停止上课,所以即使孩子们在外面游荡,也不会被父母斥责,但若是想去找吸血鬼猎人,绝对不会获得允许! 兰所走的路途是一场小小的冒险。 表面上,是为了要详细地告诉d,自己所做的梦和关于思薇的事,以及解开围绕在d身旁的谜团。一边这么想着,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热血沸腾,大概是因为想起了那名年轻狩猎者只能用“秀丽”来形容的美貌。 兰是村庄里第一个梦见d的,比街上的那些人还要早三天。而且,打从第一眼看到他,那孤傲的外表,犹如细致的工笔画一般深刻在她心中。 只因为男人俊美的外表怦然心动。但,有谁会笑她的痴傻呢?毕竟,兰已经十八岁了。 在夕阳西沉的金黄色光芒中,风车小屋忽然出现在眼前。 四片大型俄扇叶,十字形的影子黑幽幽地落在地面上。 踏着还留着绿意的草皮,兰前往建在小屋左侧的住宅区。已坍塌的屋顶,扇叶下方生锈的旋转轴,只消吹口气墙壁就会剥落似的——早在十年前别弃置的这座小屋荒废的情况很严重。即使是这样,从前它应该是这附近发电能力最强的一座风车,是村庄里电力的主要来源。风车小屋没有沦为妖兽们栖息的巢穴,可说是相当幸运。 住宅区的大门敞开着。 立刻闻到一般刺鼻的霉臭味,兰用单手捂住口鼻。从玄关有一条笔直的通道,左右两侧是寝室,据说平时这里有八个人轮流看守着。 无论哪一边都不见d的踪影。 穿过连接住宅区和风车小屋圆锥形的通道,兰终于进入昏暗的小屋之中。 迎面而来的是巨大的圆锥形空间。 从小屋的地面到屋顶高度大约十五公尺,一共分为三层。一楼是动力设备,但能用的已经被运到五公里以外的核融合发电厂去,只留下几个布满红锈的装置类,而那个发电厂如今也停止运作了。 尽管如此,将风车旋转产生的动力传至能源变换装置的巨大旋转轴以及滚轮,仍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光凭想象就觉得不寒而栗。 从破裂的玻璃窗射入的光线,也开始转为阴沉的蓝色。 沿着天花板布满四处的电缆,如葛藤一般地垂挂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寻找着d途中,兰的肩膀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条电缆,一瞬间,心 脏停止跳动。 如果发电机正常运作,不仅会被电死,还会化为焦炭。 兰慢慢地喘口气,往外头走出去。 走到一半时右脚踩穿了地板,使得脚踝的部分陷下去,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真是够了!” 她低声咒骂,拔起脚的同时,前方的光轮被一个黑色物体穿过。 哪里正是通往环绕着小屋回廊的出入口。 “——d?!”兰下意识地叫出了d的名字。 她的声音,哀求的语气里夹杂着疑惑,那黑影一闪即逝,瞬间消失在回廊尾端。 不安的情绪包围她。 搞不好,是克莱门兹那帮人? 兰不顾一切地狂奔。急促的脚步,使地板发出类似惨叫的声响,同时扬起灰尘使得周围朦胧一片,眼前的情景如同梦境般模糊。 兰冲出了回廊。 既看不到黑影,也听不到脚步声,一切都消失无踪。 跑到楼梯口,兰一口气冲上嘎吱作响的木梯。 奔向第二层楼,那人就在入口处。 冲进去之后——兰突然止步。 在幽蓝的正中央,黑衣的身影伫立着。 ——d! 嘴里叫着,声音却出不来。 从他体内自然散发出的森然鬼气,兰也感觉到了。 似乎d正处于备战状态。 第二层楼正是风车的调节楼层。 在贯穿天花板和地板相通的旋转轴上,有数十根大小不等的动力杆和齿轮相衔接,为了要分散旋转轴因过度运转所产生的能源。 从径直三公分的大型齿轮,到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齿轮约有数百个。为了不妨碍人们的活动,它们全在离地面三公尺的高处以活动杆串连。整个像是无秩序般纵横交错地彼此咬合,当它在运作的时候会产生何等光怪陆离的景象呢?往往令观者产生庞大的压迫感。 即使现场的气氛令兰感到无比寒冷,眼睛仍凝视着d和周围的昏暗处。 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古老的寄物柜与工具箱并排在d的身后。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睛感到尖锐的刺痛。 那时汗珠流入眼睛的缘故。 兰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直觉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么坚硬如刀刻般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在梦境中睁开的双眼,兰朦朦胧胧地瞥见动力杆和齿轮群正在转动。 然而,是怎样办到的? 早在十年前风车已牢牢被固定住。当记忆闪过的那一瞬间,d的身影动了。 肩上的长剑,顿时伸长了一倍。 正当她以为d已拔剑时,兰再度因汗水带来的刺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只听得见声音。 她心头为之一震——怎么会有这种声音!是齿轮所发出的声音决不会错! 即使是无知的少女,也知道旋转轴正异常地转动着。 声音时高时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而且连结在齿轮上的动力杆也显示出异常状态,风车巨大的轴依然旋转着。 若是,兰的视力正常的话,应该会察觉到那顺序根本是颠倒的。 并不是风车在动,而是动力杆和齿轮使巨大的轴旋转着。 而且,虽然兰的眼睛看不见,但风车的扇叶一动也不动,仅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 不晓得d是否注意到,所有的运动完全是为了供给某种东西所需的能量。 这时候突然发出金属合叶弹动的声音,寄物柜的门应声倒在地上。一个黑色人影从它的内侧站起来时,d立刻转向背后,同时也解开兰身上的咒缚。 兰拼命地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一触即发的生死对决。 就在她睁开双眼的那瞬间,她看见d的跳跃,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 ——“啊!”惊讶的叫声已从她口中泄出。 影子也跟着跳跃。 两个人影在空中交会,当剑锋彼此交手,发出悠扬的回声,瞬间优、有股奇妙的感觉攫住兰。 d从黑衣人的上方一跃而过,双脚稳稳着地,站在兰德面前。 然而,d也从哪里跳跃,在空中变换他的位置。 兰的眼底惊讶地几乎要喷出火焰似的。 对面的人影——不也是d吗? 难不成闹双胞?! 而且,如今在空中所见到的两人,都是右手握长剑,左手护在胸前的姿态!像是单一影响被瓜分为二! 从兰的眼中望去,在两个吸血鬼猎人之间,似乎摆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想当然尔,连蹬地的动作也是在同一时间完成! 两个d的动作都是对称的——从右肩上方朝着对手的左颈部斩下,一闪,剑锋横向一扫迸出蓝色火花。 很显然这次剑锋并没有交手,两个d再度改变位置,双脚着地。 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兰的眼帘。即使知道他是本尊,两人也未免太相似了,在一旁的她看得目瞪口呆。 虚与实的影子正在缠斗之际,是不允许有人类的声音出现。 倘若,任何一方都是d的话,本尊该如何对付幻影呢?透过看不见的镜子,闪闪发亮的剑身,绝对可以将双方的骨头应声砍断。 只要这边的d脚步向前跨一步,另一边的d也亦步亦趋模仿他的动作。或许是无心,总觉得那张脸似乎带着残忍的笑容。 下一瞬间,那张脸又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d保持着架势不动,直接转向后方。 敌人一动也不动。虚实之间连系的那条线,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d面对僵直了背的另一个d。 “喂!怎么啦?不想借助另一个你的力量吗?” 说话者吐出嘲弄似的语气。 这声音就好像从d的左手前端流泄出来似的,在兰茫然地睁开双眼的瞬间,d身后的那个d,一声不响地往地上一蹬。 “唰!”如波涛汹涌地砍出一剑。 面对这一击,d并没有闪躲,黑暗在攻击者的眼前张开了翅膀。 那时d的黑色大衣。 原以为会砍断骨头的致命一击,居然只割裂大衣的下摆!因动摇与绝望而无法站稳的上半身,被由下而上挑起的剑身深深地刺穿。 d一个劲地往后退,避开向上喷出血雾倒卧在地上自己的分身。 就算那是自己的影子,这年轻人也丝毫没有任何感慨。 d迅速地收起剑,转身面向兰的脸,始终没有表情。 “……d,这是……” 面对总算只说了这些的兰,d开口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仅以冰冷的语气回应她。他的眼睛盯着头上的动力杆,所有的动作都挺下来了。 “想告诉你……有关梦中的事。因为在酒店只说了一半……” 兰的声音就像喉咙里打了结似的。虽说她是边境的少女,但亲眼见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经验还是第一次。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快回去吧!” 如此冷淡的语气,兰的心中终于爆发出与常人无异的情感愤怒! “太过分了!我特地来这里却……” 这句话是冲着d说的。说到这里,她再也讲不出任何话。对这名猎人来说,自己究竟算什么呢?——虽然她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夜晚毕竟不是属于人类。” d平静地说着。几秒钟前的战斗恍如梦境一般。 “这村落很安全。虽然,再也不能这么说,但真的 令人很安心。自从最后的贵族消失迄今已有一百年,除了思薇之外,没有任何夜里的牺牲者出现。” “或许今晚出现也说不定。” 兰紧抿着嘴,眼睛一阵灼热,并不是汗水的缘故。 “我回去了。” 原本打算冷静地告诉他,却一点自信也没有。怒气使她的声音颤抖着。她心想,若是能背对着他走出去就没事了。她比街上的人们多做了两天的梦,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对这年轻人来说这些梦不具有任何意义吗? 兰仰着脸,如同瞪着他一般。 “让我告诉你关于酒馆里未说完的话吧!为什么,我会注意到思薇?——因为我,就躺在她隔壁的病床上。” 一口气说完,便转身离去。 步出穿廊,在走下楼梯的途中,眼泪夺眶而出。 她努力地回忆起凯因的事。他是住在相隔几栋房子的儿时玩伴。 虽然很快浮现出他的脸,但记忆并没有伴随任何感情。 外面是黑暗的国度。 “……?!” 兰抱着双肩一直站着。 秋夜里,透着一股惊人的寒气。 那是不存在任何记忆之中,凛冽刺骨的冻寒。 如今正等待着她! 不晓得什么原因,兰不自觉地仰望着天空。 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如锥尖般锐利耀眼。 风从树林间吹掠而过。 从孩提时代以来眼前的景色丝毫没有改变。 再过不久,又到了酿苹果酒的季节,兰发呆地想着。 不知不觉间,寒风已远去。 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 希尔敦婆婆的家,位于果园西侧的尽头。 当风吹过绿油油的草地掀起万顷碧波之时,大地和丘陵顿时改变了形貌。 红色屋顶上装着风标的那间破房子看起来,与在此渡过余生的一百二十岁老婆婆外表给人的印象十分合衬。 希尔敦婆婆正坐在玄关外门廊的摇椅上。 自从最后一位访客离去,已不知过了多少年。访客之中,除了那些来自学校的学生们之外,其他的访客在老婆婆记忆中根本不存在。偶尔,忽然忆起一名白发皤皤老人的面孔,对她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晓得什么缘故,她甚至连屋后小山丘上,还立着自己丈夫的墓碑的事实也全忘了。 由于一百年前曾经接受过生化手术的关系,现在只要每三十年更换一次混入营养素的血液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街坊邻居们很少来拜访她也说不定。 那天下午,老婆婆在做了二千多次的前后运动,迎面来了一位酗酒未曾见到的拜访者。 ******** 看见老婆婆坐在看似坚固却很老旧的摇椅上,d下马靠近她。 “你是希尔敦婆婆吗?” “没错。你是哪位?” 老婆婆在极短的时间回答了d,望了他一会儿之后,微笑着说: “你以为我已经迟钝啦?以前,只要我突然作出回应,大家都回被我吓到。因为他们都以为我已经不中用了,老到分辨不出红色还是绿色,甚至是个经常处于半睡眠状态的老太婆呢!” “有件事想请教你,我叫d。” “感觉上,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似的。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在转身离去之前,一定有很多为你哭泣为你而死的人吧!——进来吧!” 老婆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前头把门打开。 室内整理得有条不紊。晨光把扬起的尘埃照得如同砂金般闪闪发亮。 “请那边坐!” 老太婆示意他坐下,随即转往厨房。 “我来替你泡杯茶!” “谢谢。” 老婆婆推开门,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喀声便消失在门后。没过多久,她端着热腾腾的杯子回来了。 “这是五十年前‘都城’来的商人买来的茶叶喔!特别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换作是村里那些家伙,我决不会让他们喝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d并没有理会把茶杯端到眼前布满皱纹那双褐色的手,而是仰望着像是满脸刻着岁月痕迹的那张脸,他问道。 “像你这种眼神的男人,能够长久待在同一个村庄吗?” 老婆婆捶着腰,坐在椅子上。 “村庄里的人们,好像被看不见的锁链拖住似的。锁链的一端牢牢地固在地面上,虽然勉强可以走到两三公里远的地方,想要走得更远一点就行不通了。锁链的名字,有时是‘家庭’、有时是‘财产’,也有‘恋人’后‘回忆’。年轻的时候,还可以脱离锁链的束缚任意游荡,经过十年、二十年之后,锁链变得更粗、更多,到了那个时候,只能找个适当的地方安定下来。一旦这么做,人们的眼里把锁链看作是黄金,却不知道那不过是镀金罢了。——神明,早就设计好不想让人看清事物的真相。你明白吗?换句话说——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受任何锁链羁绊的人,是神以外的家伙创造出来的。——那么,这位创造者会是谁呢?” 于是,老婆婆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凝望着d,并且把手上的杯子放在桌面。 “你有急事吧!谢谢你陪我喝茶,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如果换作是别人,早就被你砍头了。真令我感到自豪!” “我想听听贵族与人类共存时代的事。” d开口问道。 “什么都可以,尽管问吧!” 老婆婆眯起了眼,两手交错放在桌上。就那样维持了几秒钟不动。 “太多了!”d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我学走路的时候,所有人早已迁往远方去了。后来变成怎样,谁也不晓得。从那时起,他们也只由回来过这里一次——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说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在那时候所种下的祸因吧!贵族毕竟是贵族。” “那少女被人亲吻了之后,现在还依然保持年轻持续地沉睡着。并将她的梦境托给了别人。” 老婆婆拿起杯子凑到嘴边,看起来像是在呼着热气。稍待一会才把杯子移开。 “三十年前,那少女被人发现躺在北边的森林中,颈部有两个咬痕。早知道当时就该把她逐出村外,总比留在村子里好吧?……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还没与你相见吧?” d点头。 老婆婆频频望着d。 “像你如此俊美,即使看不到也会想看吧!不过呢……” 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 d默默无言。 “……如果换作是我,就算看过百万次,也不会想要梦见你。因为到最后,免不了要痛哭一场。尽管边境的女性不管是谁,早已习惯了流泪,但不管哭多久,总是件痛苦的事。” 尽管如此,思薇还是做了梦。在梦境中,梦见了不曾谋面的男人。 “咬了思薇的贵族是怎样的男人?” 这次的问题总算有收获。 “当时有目击者哦!是思薇的祖母。虽然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是在找寻思薇的途中遇到那名男子。她每天都跟别人重复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只差没把耳朵塞起来……对了,是个黑色装束的大男人。” 说到这里,老婆婆闭上了嘴。露出了微妙的眼神,化作两道光芒刺向d的脸。 “表情……让人感觉是个不属于这个世上的好男人……和你很相似,不是吗?” d把 杯子凑到嘴边。 他的双眸既像是望着老婆婆,又像是盯着其他东西,并没有固定凝视着某一点。 “怎么了,是你咬了思薇吗?”老婆婆的神情显得很激动,露出几近疯狂的眼神。 “为何让那女孩做梦?又是什么样的梦?”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这是d的疑问,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那女孩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这个嘛……是艾琳。” “她在什么地方?” “从这里向西南方走两公里,抵达的农场就是她家。现在她应该在家。” d站了起来。 “等一下。” 老婆婆阻止他。 “再喝一杯吧!很久没遇到说话的对象了,我绝不会轻易放你走。要等到下次,不晓得是几十年以后。即使那些被鼻涕虫抓走的孩子,也不会到这儿来的。虽然这里是和平的村庄,但我觉得好寂寞!” d又回到座位上。 “你不但英俊而且善解人意。总有一天,你会在某处安定下来!而且会找到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说完这些话,老婆婆起身向厨房走去。 “和平的村庄?”d喃喃自语。 “没错。” 从放在膝上的左手附近,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着。 “是善良的村庄吗?” “我不知道。” “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吗?” “不能说因为和平就是善良。不是和平的村庄也不等于邪恶,况且,善良本来就不存在这世界上。对于贵族也好、人类也好,甚至是你,都是一样的。” 与左手的人面疮交谈结束后,d回头看着窗外。 草原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它的形状,一片片绿叶生意盎然,仿佛告诉我们秋天也是个充满斗志的季节。 白色的光之中,只有d带着冬天的影子。 老婆婆伴随着微微的香气走回来。 “喝吧!”把茶杯放在d的面前。 在淡淡的琥珀色中间,漂浮着一片蓝色的花瓣。 像是小小的蓝色的海。 d用作手送入嘴巴,把右手空下来,不用说,是为了防备突如其来的攻击。 右手就算停下来,也不会让人感到流畅的动作有中断的感觉。 “怎么啦?” d对着笑眯眯的老婆婆说: “我喝喝看。” “咦?”老婆婆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怎么不喝喝看自己的茶,味道不一样。” “噢,那个啊?有因为我换了茶叶呀。现在喝的是我在院子里种的自制茶唷!刚才喝的则是向‘都城’的商人买来的廉价品!” 她眯起一只眼睛,用满是皱纹的嘴啜吸饮着热茶。 “看吧,现在你知道里头并没有放毒吧!疑神疑鬼的狩猎者,真是小心眼!不想喝也没关系!” d把杯子凑近嘴边。 老婆婆不大满意地,只盯着他颤动的喉结。 放下杯子,d站了起来。 “你也梦见了我吗?” 老婆婆点了头。 “你怎么想呢?” 短暂的沉默,不知是基于礼貌还是疑惑? “别人我不知道,我是觉得很危险呢!” “危险!” “在梦中,你边走路边说自己是个‘危险的男人’,其实,就算嘴里不说,我们心里也很清楚。” 或许那是最贴切的形容也说不定。 “多谢你的招待!” d只说一句,便步出了房间。 “果然是高手!” 那是老婆婆从门廊喊叫的声音。 “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相遇的。下次,让你听听我写的歌。很好听喔!因为那是我年轻时候写的啦!” d默不作声地跨上马,然后轻轻地踢了马腹一下。 当小屋已隐藏在山丘后面时…… “你真是没事找事做!——竟然要我喝那种茶,搞不好那是毒药也说不定。” “不知道它的成分吗?” “嗯,只知那是茶,里头掺了不明的成分。” “帮我想想办法吧!”d仿佛事不关己地说着。 “危险的男人?”喃喃自语着。 “她说的应该没错!对任何人来说。但是,那老婆婆——她说村里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哟!” 危险的男人——我想对我们而言,是很能理解的。 “也就是说,村里的人感觉你是个危险人物,还特地把你给拐来。是打算要杀掉你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农夫的行动就可以理解了……但我认为并非如此。老婆婆虽然那样说,村里的人们却未必都这么想。我很清楚他们并没有敌意,因为这是一个和平的村庄。” “和平的村庄?……” d的喃喃自语随风而逝,前方的景色也向左右两旁飞驰。 “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 轻描淡写的声音。若是从旁人的眼光来看,还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应答。 “可是,途中袭击我的家伙,却被那个人从梦中射过来的箭矢所杀害。那个人士故意让你活下来的,好将你留在这个村庄。袭击你的农夫,说不定就是那个人唆使的也说不定。”声音嘎然乍止。 d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凝视着前方。 不见踪影的奇怪声响,和那些不可思议的内容,对这名年轻人来说,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对于人以外的妖兽,以及人以外的物体变化,或许也会有他感觉不到的领域。 ********* d骑马的背影消失在山丘的彼方。 希尔敦婆婆以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感性眼神眨了一眼之后,走下门廊绕到后院。用栅栏围着的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院子内,许多色彩鲜艳的花朵的那儿竞相绽放着。在那之中,她的脚步停在一簇缀着蓝色花瓣可爱的花朵前。 “虽然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但若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再危险也无所谓。希望那茶有效,却又希望它无效。——哎呀哎呀,好久没遇过令少女心慌意乱的人了。” 接着,她悠闲地望着脚边的蓝色花朵。 “茶叶,的确是从这里摘得……但究竟是何时长出来的?这还是今年头一次见到哟!” 她决定再摘一些,弯下腰时,老婆婆听见耳边响起空气锐利的振动声。 第三章 保安官 短短五分钟不到,已跑完两公里的路,一片广大的农场忽然出现在眼前。 丰沃的牧草地上,有好几群食肉兽,正在啃着青草。 这种全长二点五公尺,重达七百多公斤多一点,体型简直就像是酒桶一般的兽类,有着铠甲般连雷射也穿不透的黑色甲壳,以及让人联想到动力铲的颚骨,沿着那形状弯曲的上下两根——也就是上颚一根,下腭一根——巨大的臼齿,从外表上看起来虽然丑陋无比,却是餐桌上顶级的美味佳肴。 对于杜绝对人类造成威胁的贵族的审美意识而言,外观如此奇特的生物可说是罕见中的罕见。而且,据说只要人来不给予致命的伤害,从这种动物身上切下部分的肉,在十二小时之内又会长出新的肉来,食肉兽本身既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暴乱,假使在家中养了两头这样的稀世珍宝哦,一家五口绝不用担心会挨饿。相反的,如果家中孩子不多,人口单纯的话,即使找到了一头食肉兽,也可以拿来以物易物兑换到像是贵族飞行器机械般昂贵的商品。 然而,在这座农场里大略地估算一下,食肉兽的数目至少将近三十头。、 这里,不单单是和平的村庄,也是一处丰饶之地。 朝母屋前进的d,偶尔会瞥见赤红的火线从旁掠过。那时“红色钻地兽”所喷出的火焰,它在农场里担任护卫的角色,其数量还不到一般农场的五十分之一。所以说,即使有入侵者从此面或空中发动攻击,也不可能看见几百条火柱从地面喷出向空中窜升的壮观画面。 在距离母屋十几公尺前,装置在栅栏上的警示灯一闪一灭,在马儿停下脚步前,从玄关里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扛着一把附筒状弹荚的旧式自动枪正蓄势待发。 d停止一切动作。 凝视着对方的脸,女子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嗯……有什么事吗?”探询声中似乎带着既高雅又胆怯的气息。 用褐色的头巾束起黑发下的脸,看起来已近中年。从她锐利的眼神、倔强的嘴角,不难看出透过生活历练所沉淀的痕迹。挺直的鼻梁及优雅纤细的眉毛,让人联想到与穿着褐色的棉质衬衫及长裙无缘的生活,却是个浑身散发着气质的女人。 除了自动枪外,她的背上还有一个看起来旧旧的背包。 “你是艾琳小姐吗?” “嗯。”d将马往前一步。 “你是谁?……就停在那里!不许擅自闯入我家的土地!” “很抱歉!因为有要紧的事。”d骑在马上说道。紧接着在艾琳的身旁下马。 “在医院里长眠不醒的那个女孩——思薇,我想问些关于她的事。我的名字是……” “d。” 艾琳一边慢慢放下枪,一边喃喃地说。 “如果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要喂饲料给那些食肉兽……” “等一下!”d想叫住她。 分不清是无奈或是喜悦的表情,全写在中年妇女的脸上。 她扛起了自动枪,缓慢地朝栅栏方向前进。 d也跟上前去并肩走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名女子好像也感觉到d是个危险人物吧! d没有回应。 艾琳打开栅栏,d倚着栅栏看着她走到牧草地的中央。 她丝毫没有需要帮忙的意思。右边腋下夹着枪,在距d约十公尺处,艾琳卸下背包。迅速地掀开盖子,将背包推倒在地。才将食肉兽专用的合成饲料结晶倒出来,便涌起一阵来自牧场四方的高声咆哮与轰隆轰隆的地呜声。接着,七百公斤重的黑色团块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涌入。 这三十头食肉兽合算约有二十一吨的重量猛冲过来,大地一阵摇动,连栅栏也震动起来。 只有d文风不动地站在那里。 在倚靠的栅栏所带来的震动,传到这名年轻俄身体之前,似乎已被黑色大衣所吸收了。 原本与这群贪食的兽群保持距离的艾琳,旋即被这些争先恐后兴奋若狂的黑色铠甲所吞噬,让人以为她好像已经被踩死了似的。 尽管如此,她举起枪的纤细身影,从翻腾的巨硕躯体之间挣脱之后,她突然踢了一下手边一只动物的屁股。 “不可以唷!你已经吃得够多了,这地方让给普鲁特。不行,快过去!” 食肉兽类虽然性情凶猛,但相当聪明,若是好好待它,极有可能被“驯服”。但是主人很有可能为此,必须每天承受失去双手双脚的危险性,并且还要具备如同在砂堆里找寻一颗形状不同的沙粒那样程度的耐心。 看来,出身千金小姐的这位女性显然已克服了这一点。 被艾琳踹一脚的那只食肉兽,虽然大摇大摆地移动了身体,但是叫普鲁特的另一头食肉兽,却仍在后方畏畏缩缩地,完全不得要领。 “快点!普鲁特,好不容易位置空下来了,赶快吃吧!” 尽管如此,它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晓得在干吗! “笨蛋!” 艾琳又踢了它的屁股。 它依然动也不动。 艾琳蹲好马步,手臂交叉着。眼神浮现出坚决的意志,双手把自动枪当作球棒一样紧握住。 “噢!”d低声说着。 是什么样的女性,竟然举起自动枪使劲敲了一下与自己头部一般高的兽臀。她一边滴着汗水,连续敲打了五、六下之后——普鲁特才慢吞吞地,将头伸进空隙里,用它铁铲般的下颚将饲料挖起来吃。 看完它吃了饲料,艾琳返回d所在的方向。 今天的劳动想必已经让她身心俱疲了,没想到她还能走得很平稳。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但我非得去一趟巨型鸡饲育场检查那里的恒温装置不可。” 剧烈喘息的女子滴在脸上的汗珠,映着d的容颜。 她的身体摇晃着。 “要一块来吗?其实逆可以在家等,不过当我先生不在时,是不准男人进入的。” “我呆在这儿就行了。” 嘴里这么说,d还是与艾琳并肩一起,把脚步移往盖在左边的饲育场。 “看来一点也不适合农场。” d才走没几步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那句话其实是针对自己说的,直到了艾琳听懂为止,稍微花了一些功夫。 眼神十分诧异地扫视着d的脸。 “你在为我担心是吗?” 她表情哭笑不得地问道。 “农场的工作及时是男人也感到吃力——为什么,要替那些食肉兽取名字?” “才没像你说的那样呢!” 艾琳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如果做了三十年以上,任何工作都会习惯的。至于取名字,是希望它们能够好好相处。” 到了饲育场,艾琳打开钢制大门,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迎面吹来——这是野生动物的体臭及粪尿的臭味。 艾琳侧着脸一边咳嗽。 “在这里只是检查恒温装置而已,我们可以边走边聊,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声音从阴暗的内侧传出。 从门口射进的光线,好不容易为饲育场带来微量的照明,在里边并排着巨大的鸡群。 这是高在两公尺的巨型雏鸡。 它们在左右两侧通道布满高压电的区域内,一动也不动,在两人的身上投以蓝色的目光。正因为它们不像是一般雏鸡那样骚动着,看了教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种巨型雏鸡——乃是边境地带不可或缺的食物兼收入来源。 这种鸟类不可多得的原因,是因为它们仅限于特殊 几个品种,由于体质十分敏感而虚弱,只要和它的生存适温上下差个一、两度,就很容易夭折。此外,碍于饲料及其性情凶暴的缘故要花上不少的力气。 在这昏暗有肮脏的小屋内,出现一些奇怪的景象。 闪着青光的火花在远处飞溅。 明明已经碰触到身旁的高压电,却听不到雏鸡们的哀嚎声感觉怪怪的。 “听说它们爱吃人骨——村子里有吗?” 面对d的质问艾琳只能摇摇头。 “在这个村庄里不容易取得,所以我们都是跟尸体搬运业者者购买。” 形形色色的流动商人会从“都城”或其他商业区来到此地。 包括毛皮商人、修理师傅、机械零件的专门业者、卖水果的、——果店的、贩售妇女服饰的、武器商人、魔术师、巡回电影院血腥的、热闹的、沾上机油的、穿上华丽衣裳的这些人,对于边境居民的生活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尸体搬运业者也是其中之一。 在苛酷的生存条件下活着的人,未必对死者怀有崇高的敬意。 死者的头发若是涂上特殊的兽脂,便可以充作无限长的通信线来使用,内脏也可以有效移植。就连骨头,因含有高钙成分,作为肥料也发挥了重要的功能。 特别是将削下来的骨盆安置在空洞化的脊柱上,再铺上肠腱所制成的吉他,经由专门的调音人用手拨弄,就会发出神韵缥缈的美妙音乐。 通常连家人的尸体也不例外,至于倒在路旁的尸体,就更不用说了。在施以一阵形式上的祭拜之后,便将仅收纳遗物的棺木抬到墓地,准备前往城市近郊的“尸体解剖人”那里进行后续的分解动作。 尽管如此,在货源不足的情况下,尸体搬运业者,大多会提供经过了瞬间保存处理的尸体,为了供给新鲜的货源,还是得像幽灵般不时在城市或村庄附近徘徊。 有些尸体会原封不动地出售,有时则会依据客户的需求,将其全身或是某个部位加工后再出售。 将这些以阴森的眼神向下俯视着的巨型雏鸟,每三只划为一区,艾琳一区区地检查老旧的恒温装置。 当她来到第二区的时候,突然回过头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担心我会注意力不集中是吗?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用太在意那种事!” d无言地盯着那些雏鸟。 艾琳落寞地微笑着,然后向机器伸出手。 突然间,雏鸟探出了脖子。高压线喷出火花,艾琳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 雏鸟锐利的喙,把她的手背给啄伤了。 按住伤口的指间也渗出血来。 d洁白优雅的手指,触摸着她正按住伤口,却止不住血的手腕。 “……” 就这样,艾琳放下按住伤口的那只手,陶醉地看着d俯视的脸庞。 “没关系,不会碍事的,只要用雅克拜那叶按住,一天之内就会痊愈!”艾琳突然硬是将手抽开。 在微暗中,不知d是否察觉到,她早已面红耳赤了。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很久没有让男人碰我的手了!” “常发生这种事吗?” d一边看着雏鸟一边问她。 胸前地白色羽毛,正喷着蓝色火焰,那是高压电残留地痕迹。 “一点声音都没有——真是守规矩!” “有时候,它们也会叫。” 艾琳一边用手帕按住伤口一边说道。眼看着白色的手帕就要被红色占领了,她像是被威胁似的抬头看着猛禽。 “不过,今天真是太不小心了。平常,它们情绪何时亢奋,我都一清二楚,谁知道会这样……” “还是先出去比较好!” “不行啦,还没检查完呢!” 艾琳笑着,又走进另一区。 她停在机器前,只是稍微试探地伸出手。 最靠近她的一只雏鸡摇晃的上半身,突然僵直。 在它如玻璃般澄清的眼眸中,映着d俊美的脸庞。 顿时之间,艾琳恍然大悟——为何那猛禽冷酷无情的双眸中,深埋着无以名状的恐怖神色。 而d的双眼也染上淡淡的朱红色。 艾琳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了。以苍白的表情仰望着年轻的狩猎者,旋即又回到她手边的工作上。 之后,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终于完成了例行的检察工作。 外头的阳光迎接这他们。 锁上了饲育场的门,艾琳向他点头示意。 “终于解脱啦!那个,你能不能转过头去不要看。因为我的手很不雅观。” 她指的不是受伤的那只手,而是按住伤口的那只手,手悲伤又无数的伤痕,那是显示出别毒素侵蚀后特有的硬化状态,就像火龙的皮肤一样,呈现角质化。 不晓得d是否察觉到,从初次见面起,她即有意隐瞒着这件事。 “思薇,是怎样的女孩?”他的声音冷淡,毫无感情。 艾琳的表情变得僵硬,因为她想起了d来的目的。 “她很罗曼蒂克!”她斩钉截铁地说。 “而且她很温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许她正做着好梦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神明也不存在!” “你所说的梦是怎样的梦……” 艾琳稍微想了一下,便把目光投向苍穹的彼岸。 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远方。 “就好像四处巡回演出的少女故事一般!” d一言不发。艾琳用舌头舔了一下浅色的唇,悄悄地眯起眼睛。 “我有好多好多的梦想……比方说梦见走在街上时,和喜欢的人手牵着手;梦见在图书馆尽情阅读自己喜欢看的书;梦见心无罣碍,每个人都为着别人着想,梦见每个礼拜,能够收到从都城传来最新的流行情报;梦见药房里有好几种能解小孩发烧之苦的药;梦见无需工作也有办法维持生活;梦见所有人前往月夜的沼泽捕捉萤火虫,然后……” 艾琳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了,而另一个声音,接下去说完最后一句话。 “……梦见人类和鬼组能否并肩走在街上是吗?”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不可思议的来访者d。 “你……会魔法?” “曾咬过思薇的贵族,真会挑对象!” 艾琳的眼神显得十分困惑。 “究竟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思薇会被选中?” “古老豪宅和蓝色光芒,白色晚礼服配上黑色燕尾服,还有舞会——没有让你想起什么来吗?” 艾琳的眼里,含着微光。 “我们一位只是看见你而已……没想到你……竟然梦见了她?” 泪水沿着脸颊潸然滑落。 “那也是她的心愿。身穿白色礼服,和喘着燕尾服的男士,在古城堡的大厅里,被蓝色光芒包围着,从晚上一直不停地跳到天亮。” “这个愿望正在实现。” “梦的夜晚,永远不会有黎明。” “我不知道。” “你觉得思薇幸福吗?” “……” 艾琳拨开额头上的刘海。 “请别误会。我很满足目前的生活。人只要不奢求,总有办法生活下去。虽不曾做过像思薇那样的梦,不过我觉得很踏实……” “或许是个美妙的梦,但未必时好梦。” d用手轻触帽沿。 那是他告别时的姿势。 目送这黑色背影安静地走出 去,艾琳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站在原地,连一句话也没说。 来访者地身影,说明了这一切已经结束。那么残酷的拒绝呀!艾琳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留意到自己要说的话亦是十分重要,于是前进了几步。 d的动作比她的脚步更快,在刹那间停住。 他转过身来。 不是朝着艾琳,而是朝饲育场的方向走去。 在循着身影追去的黑色瞳孔中,映着已呈扁平状朝外打开的钢制大门。 饲育场与大门衔接的部分已散成碎片,门倒塌了,只看见门里蠢动的白色物体。 当艾琳意识到那些雏鸡的瞬间,它们正互相推挤着柔和的羽毛翻滚于阳光下。 ********* 尖锐的惨叫声敲碎了周围的寂静。 声音之恐怖,几乎可以和灰熊激昂的叫声相匹敌。 当艾琳看见所有雏鸡的白色胸部喷发着蓝光和紫烟,不由得感到战栗。 “不会吧……为什么……那个高压电……” “赶紧返回屋内!也许是冲着我来的。” 何时回来的?耳畔传来沉郁的低语。 “可是……” “去吧!” 明明听到的是怒斥声,却让她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d顾不及转身离去的艾琳,以飞快的速度直奔到现场! 大衣随风飘动,犹如黑色的垂天之翼。 d看着自己与雏鸟们前进的速度,都远远超出艾琳奔逃的速度。 但是,说它们是雏鸟嘛,个个身长超过两公尺,生性凶猛,锐利的嘴与钩爪轻轻一击,连坚硬的钛钢都可以轻易被凿穿。 而且—— 当它们贴近d约三公尺的距离时,这群白色的突然跃向天空。 支持着重达三百公斤体重的弹簧腿,垂直跳跃可达五公尺高。 可以称之为爪子的三根指头撑开至极限,在与d发生冲突的地点落下。 鸟眼或许捉得住银光闪现的轨迹也说不定。 d一口气冲入接踵而来的鸡群,巨鸟的双腿从中间斩断成两半。 发出“吱”的一连串惨叫声之后,无数黑色的喙从d的头上落了下来。 和这些巨鸟相较之下,人类的头简直比杏仁还要脆弱。 鸟喙所画出的抛物线上,已不见d的踪影,只有横扫的光芒向这群凶鸟报复。 阳光下鲜血四溅。 不到两秒钟,十几只雏鸟已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鲜血也逐渐染红了绿草如茵的大地。 单手握住血刃的d突然停止动作。 及时在挥舞着剑,纷飞如雨的血雾中,d俊美的脸庞和衣服也没有沾到半滴血。 然而——到底时为什么? 转瞬间,染成朱红色的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地面隆起。 不,周围的地面也不知怎地,慢慢向上抬升。 泥土和青草也跟着一起脱离了大地,漂浮在半空中。 出现了直径将近五十公分地巨大气泡,鲜红的颜色果真是名符其实的“血泡”! 火山口沸腾的熔岩,经过狂乱的化学变化形成的毒泡——是吸收凶鸟血液的大地,产下的怪物之子。 它们仿佛被某种意志力操控着,悬浮在离地两公尺的地方。 数量一个又一个不断地增加。 或许早就埋伏在那里等待着也说不定。 “怎样?” d不晓得在问着谁。 “这种东西也叫做血泡卵吗?” 不晓得是谁回答了他。 “我也是初次大开眼界,因为是气泡,不知何时会破掉。届时,五种感官会被封住。等等,你不妨去尝试一个看看?” “那好。” “千万别掉以轻心!以为事不关己……” 愤慨之中,散发着一种深不见底,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尽管——放马过来吧!” 不知不觉间,d垂下的左掌心已朝向空中的敌人。 风在呼啸。 其中一个怪异的血泡摇动着,朝d的手边靠近。带着圆弧的边缘,轻轻一碰,立刻像是被吸入洞里那样地抽长变细,血泡不断被吸入掌心之中。膨胀的部分没有弹性,形状改变了仍垂死挣扎,不久就皱缩起来,像没入水中的生物那样微微地颤抖,然后完全沉没于掌心之中。 “嗯——应该还挺得住。”明朗地声音说着。 唔喔喔喔喔—— 下一瞬间,竟变成世上不曾听过地哀嚎声。 “相当毒吗?” d冷冷地问道。 “……是……剧毒……我们俩……很危险……快撤退!” 位置变换了。 不是d,而是血泡。 究竟是因为听到牺牲者的呻吟获得自信,还是因为已聚集充足的数量?血泡兵分两路,不约而同地从空中滑向d。 “……别斩断……” d用围巾捂住口鼻,同时最前列的血泡弹了起来。 连空气都染成鲜红色的雾中,转眼之间已不见黑色身影。 d无声无息地狂奔于血泡环绕、碎散四布的赤色世界之中。 艾琳始终站在前方,许多血泡正朝她飞去。 “停止呼吸,趴下!” d大叫的一刹那,咳个不停。 头上粉碎的血泡,眼看着就要化成一片血雾。 像是把嘴唇拨开似的,从口中喷出了鲜血。 嘴角虽然还牵着血丝,但d的速度始终停不下来。 他抱起俯卧着的艾琳的腰部,朝栅栏的方向直奔。 当血泡向着跃起的身影滑过来时,迸出了银光。 这时候,血泡因为剑身卷起的风被推开似的,直往后退。 d趁隙从中脱出。 一口气跑了十公尺远,才转身回头看。 看来似乎无法从妖气腾腾紧迫盯人的血泡堆中逃脱。不晓得d有多少能耐区成后倾盆而来的毒雾攻势? “没事了!” d毫无痛苦地告诉艾琳可以呼吸了。 “感觉如何?” 这次问的是别的对象。 “真是个率性而为,喜欢利用别人地莽夫!” 听到这句焦躁不安的答复,艾琳张红着脸环顾四周。 d在地面激昂她的身体轻轻放下之后,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向着直逼而来的血泡奔去。 红色的球体不约而同向上窜升。 无数地血泡均匀地展开,仿佛红色巨毯遮盖了整片天空。 d进入那还未被死雾封锁地天幕正下方。由于相隔了十公尺之遥,纵使以d地跳跃力和剑技,也难以充分发挥。 d举起左手。 若是血泡有眼睛的话,也许会看见浮在掌心内侧表面上人类地面孔吧! 细竹叶般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光芒,并尖起了薄唇。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空气朝同一方向流动,正是那薄唇所在之处。 在它猛烈的吸引之下,血泡相继排成一直线,朝d的掌心落下。 d迅速抽起剑。 没办法逃掉的血泡,迸溅四散。在化为一道血风包围住d之前,他利落地跃向后方。 想要再次上升的血泡,随着风的呼啸吹拂而来,因形成不了阻止d逃脱的血膜带,便碎散而去。 最后一颗血泡被消灭后,d从那消失的地点跳下去,一剑插入大地的心脏,随即跪倒在地,激烈地咳出鲜血。 包覆着d的蓝色围巾也被染成鲜红一片。 短短数秒已停止咳嗽,d站了起来。 放下围巾,朝艾琳的方向走去。 苍白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待会儿,把解毒剂倒入澡盆!” 如此说着,d从大衣内侧掏出数枚金币,让艾琳握在手中。大概是为了杀死雏鸡所做的补偿吧! 艾琳转过头去,重新考虑之后才收下金币。在边境即使是一分钱也视若珍宝。 “刚才的……什么?雏鸡的血竟会生出那种怪物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会感觉到吃力,也许是因为过惯了太平的日子吧! “你先生不在家?” d总算问了这句。 “今天早晨上街去了,去办别的事情。” “跟我一道来吧!我不能保证哪里比较安全,但我会先把你送到你先生那儿。否则血泡有可能会攻击你。” 艾琳因惊恐变得僵硬的那张脸,上下打着寒颤。 为防止食肉兽逃跑,关上栅栏之后,两人骑着改造马离去。 “那样可怕的杀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艾琳用手环抱住d的腰际问着他。 “你是不是说过曾梦见我?” “嗯!” “什么样的感觉?” 艾琳沉默不语。混杂着白发的发梢,随风飘逸。 “……非说不可吗?” “随便你!” “……恨之入骨,真想杀了他!” 村庄里的人对d的感觉,有人说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也有人说他可恶至极! 谁敢说村庄里所有的人的想法属于上述任何一种呢? 即使在梦中,d也是某种不安、禁忌的存在。 “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只是,真的很可恶。我们努力建立起来的生活,全被你一夕之间破坏掉了——但如果从梦中醒来的话……” 话说到一半。等她再开口,费了一些时间。 “刚才还说很高兴……其实我,好羡慕思薇。只要做着梦,永远也不会老……” “但未必是快乐的梦。” “大家都这么说。假使一辈子不会醒过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梦都会比现实还来得幸福!即便是噩梦,一旦睁开双眼,会怎么想着那个人呢?” 对于艾琳精疲力竭的声音,却包含着激动的思绪,d该如何追问下去呢?骑在马上的他,依然一贯的冷漠。 他们继续朝向街道的路前进。 “左边——往医院的方向!” 艾琳对着策马朝村庄方向的d说。 “——这个时候,我先生应该还待在医院里。” 吗朝着村郊走去,不久来到一栋白色建筑物前面。】将要离去之前,艾琳请求d把事情的原委向她丈夫说明。即使在危机四伏的边境地带,刚才经历的那场战斗,等同于魔鬼交战一般。无论怎么说,丈夫都不会相信的。仅限于这次,漠不关心成为一切祸乱的源头。 d稍作考虑,跨下了马。 “往这边走!” 艾琳走在前头。 经过熟悉的穿廊,站在熟悉的那扇门之前,那时d已了解事态的严重性。 艾琳敲敲门,有一名男子从里头打开门探出头朝外窥看。 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时克鲁兹保安官。 历尽风霜的沧桑全写在他那张庄严肃穆的脸上。 ********* 犹如堕入永劫的幽暗病房内,三个人交谈了数分钟之久。 虽然现场有三个人,却只有艾琳一个人,说明整件事的经过。d只是在最后添了一句“她说的句句属实”而已。 保安官丝毫没有动摇或震惊的表情,听完妻子的描述后,他说: “上次是跟克莱门兹起冲突,接着旅馆的房间也被烧掉了。这次,又在我家农场杀了所有的鸡?——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d很坦率地回答。 “艾琳——你去大厅等着!”保安官命令她。 她的表情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头,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之后,保安官请他坐到椅子上。 “没关系,我站着就行!” 保安官眼神冷漠地,望着向墙壁走去的d。 “不让背后有半点空隙,使狩猎者恪守的原则吗?” “这个女孩,是你的恋人?”d没有正面答复,反而直接问他说。 保安官的视线自然地移向躺在床上的女孩。 “……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每天早上都来探望从前的恋人,很辛苦吧?” “别再说了!——你懂什么?” “你的家务事我不想插手!我是被这位躺在床上的女孩,从梦境中引到这里来。想要离开,又有些阻碍,还有人因我而死。而解开谜团的关键,掌握在你从前的恋人的手中。把我引来的理由和我无法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说不想插手我家里的事——那正好。在你还没掀起无法收拾的动乱之前,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虽然与我无关,但有人要我不得不管。”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送你离开村庄,别再回来了。” 在保安官站起来的同时,d从墙壁移开。 这时候,门外又传出有人敲门的声音。 保安官起身把门打开。 “就是这儿,医生请进!” 从他们向旁边退去空出的缝隙之间,一对身穿白衣的男女走进来。 护士的手推车上,发出堆叠的手术工具与白色装置相互碰撞的坚硬声响。 “这是……?” 院长向保安官露出和蔼的笑容,却用锐利的眼神望向d。 而黑色大衣的身影,正朝着门的方向消失中。 “你在大厅等我一下!” 保安官说完,又朝着院长的方向走过去。 院长那多皱纹但血色红润的手指摸着发电机。 “这是今天早上刚从‘都城’运来的。是新型的脑外科装置唷!可以直接将觉醒波发送到脑细胞装置,搞不好会获得更好的疗效也说不定。很抱歉没有事先征求你的统一,不过刚好这时候你也在这儿——如何,要不要马上试试看?” 与其说是医师事前的准备安排得太好了,不如说是被巧妙地设计,保安官多少有些困惑。 “你是说它可以直接刺激到大脑,不会有危险性吗?” “平常被虫咬的伤痕擦了药之后,也会有危险吧!那样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问题啊!” 保安官凝视着老医师,非常认真地说。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危险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接受。再者,思薇醒来,还可能保持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能不能从永劫中觉醒?这种事还是别去想吧!除非她脖子上的咬痕消失了。也因为有那样的伤,思薇才会一直维持着少女的模样。很可能,她做的也是少女的梦吧!一旦醒来之后,她的梦与身体难保不会回到现实里来。” 院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也——无可奈何吧!保安官,你在害怕哪种情况发生?” 保安官表情变了。 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负面思考,突然像是注入了一道阳光似的,眼神茫然地悬在半空中。 “哪种情况……?”保安官喃喃自语。 “一旦打破贵族的咒缚,她的身体会失去年轻,梦也会夺去她的纯真。伴随着衰老所失去的不也是这些吗?——你在害怕什么呢,保安官?” 院长的声音变得像钢刀一样锋利。 周遭的沉默似乎将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切碎似的,护士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我也不明白……”保安官念念有词。 顿时整个空间中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只有思薇依然表情安详地吐露着气息。 ********* 保安官用微弱的声音呼唤,从穿廊的深处回来的黑衣身影。 天真无邪的笑容,在沉闷的大厅中,像花一样地绽放着。 那是兰。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是被风推挤似的飘过来。 “你果然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噢!”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兰很伤脑筋地皱着眉头,食指顶着自己的鼻尖。 “……凭直觉吧,一定是这样!” “艾琳应该还在这儿吧!” “刚刚出去了我知道了,是她把你带到这儿的!” “你的直觉真敏锐!” d朝着玄关的门走去。 “等一下——急什么嘛!” 兰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喂,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离开这个村子。” “什么——?!” 兰不禁瞪大了眼睛。 “别这样,谜团还没解开呢!还有很多事要调查呀!我昨天也说过了,保安官决不会放过你哦!” d只是稍微把脸别向后方。 “你说的没错!” d如此说着,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苦笑。一走出玄关,看着兰问道。 “保安官是思薇从前的恋人吗?” 兰点点头。 “如果思薇没变成那样的话,早已结为连理了吧!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是这个村庄里最令人称羡的一对!” “我在来这儿的途中曾听说他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你,大概不能体会及想象什么是心灵契合吧!” 兰反而以哀伤的口吻对d说,当然,这句话根本是答非所问。 “……如果自己的先生每天、每天都去医院探望从前的老情人,会是怎样的心情?而且还要以不变的姿态等待着。光是看着映在镜中的自己,都觉得痛苦。更何况要面对……所有的人……贵族是在很可恶!如果哪家伙没有吸她的血,那么……” 原本天真的脸蛋忽地血脉贲张,情绪显得相当激动,d始终看着她的脸。 兰突然以泪眼望着d。 洁白的手按住那黑色的肩膀。 实在难以想象天真烂漫的女孩,竟以如此凄怆的语气说着: “你,如果是狩猎者的话,就该想办法帮助思薇!惟有击毙贵族,才能拯救无辜的牺牲者!” “你的意思是?” d手握着缰绳问道。 这问题回答起来或许会很恐怖也说不定。 强风吹送着落叶与阳光的气味,彼岸的群山遍红叶,秋天安静地加深了颜色。 兰没有回答他。 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紧闭的眼睑滑落,白色的脸颊上还遗留着痕迹。 按在d肩膀上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即使肩膀离开了,手还依然悬在半空。 d连声招呼也没有,不久只听见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兰并没有回头。 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 心里想着——怎么都没人来呢?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叫她一声,似乎就能回复原本的自己。 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那个猎人在哪?”保安官问道。 “他——刚刚离开了。” 兰很快地擦去泪水,转身向后方说。 “我去确认一下!” 说着,保安官便向栅栏边移动,跨上了马。 “——那个人,怎么了呢?” 兰不经意地问起。 “没什么,我只是要送他离开村庄。接下来就由他决定。” “不要紧吧?” 她觉得刚才好像也问过猎人同样的一句话,保安官也忘了踢马腹。 “你有没有问他什么?” “什么都没有!” 兰摇摇头。出生以来,从未如此激烈地摇着头。她的头发甩成弧线,泪珠随着那弧线闪闪发亮地甩向两旁。 “那个男的怎么了?思薇怎么了?保安官,你呢?我们究竟是怎么了?” “没事的!”保安官斩钉截铁地说。 以往,只要听到他这句话,村民们即使在妖魔振翅的暗夜里,也能酣然入睡。 曾经有四个声名狼藉的逃犯来到村里,人们都吓得不敢吭声,只有保安官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些人的面前。 接着保安官有那个马刺踢了一下马腹,发出奔跑在地面上的马蹄声,再次留下兰一个人离去。 ************** 因为到街上的路就只有那么一天,所以只花了五分钟就发现了d。从医院出来才走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保安官的胸口隐约感觉到不大对劲。 d停下脚步,方向朝着这边。 马突然停住,保安官一口气拉近了距离。 原以为会挑起什么事端似的,又马上改变了想法。相信这名猎人也有他自己的出事原则吧! 踢散了小石子,保安官并肩走在猎人的身旁。 猎人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只是目光注视这边。 “看来你好像不是在等我?”保安官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轮到d反问他。 “什么?” “五分钟内——就能从医院直接走到这儿?” “是啊!”保安官一边感到困惑,一边回答。 猎人的模样及周围的景色,都没有任何异常。连问话的声音也芷匠!? 但是,他朝的方向不对。 “那么,这里就是正常于不正常的分界啰?” “你所指为何?时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最后的质问,时为了要打击d的反抗之心所施加的压制,但猎人似乎无动于衷。 “我是从医院直接走到这里的。” 如果是从街道的方向折返的话,那是当然的啰!下一瞬间,一个不该有的可能性闪过脑海,保安官眯起了眼睛。 这名男子——说他是从医院直接走到这里好像不大对吧! 在保安官还未提出质疑之前,d便掉转马头。 他也不要求保安官跟着来,掉头就走。 保安官当然是紧追其后。 两人并肩朝街道前进。 “这里是个和平的村庄。从以前——在我出生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是在不适合身上带着血腥味到处惹是生非的人。” “……克鲁兹,你曾立志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被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保安官不禁诧异地望着d。 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地年轻小伙子,竟然敢直呼我名讳!但不知为何,保安官地心中却毫无一丝反感。 “这个!” 保安官指着胸前的徽章说。 “你也跟思薇说过吗?” “为何要问我那样的问题?” “以你的条件当保安官不成问题。或许那也是思薇 的愿望也说不定。你的梦想不就是思薇的梦想吗?” “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我只想当个杂货店老板。” d什么也没说。 “那你为何……” 瞬间,察觉到已走在d的前方,保安官慌张地拉着缰绳止步。 “你试着走走看吧!”d说。 “什么?” “笔直往前走,我稍等一下。” 在前方大约十五公尺处,路往右转。接下来的路被一片密集的绿色树林所吞没。 猎人投以锐利的视线,保安官策马前进。 什么事也没发生。 缓缓地绕着树林走。 一瞬间,有个东西闪过保安官的眼前。 忽然,出现了黑色的人和马,在前方伫立着。 那是d,即使也接近可以判别出那张俊美脸孔的距离,保安官仍无法置信。 他安静地面向d说: “是歪曲空间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有过经验。但这与歪曲空间不同!” “我问你走出村庄做什么?是为了这事吗?” d没有作答,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 保安官回过头。 树林里传来一阵低回地歌声—— “即使明天不会来, 也要请你仔细瞧! 或许你会误以为她们是贵族, 个性别扭地家伙这里多的是, 谁也不理会谁。” 首先,他们看见了两匹马。 接在两列、三列地马匹之后,又出现被硬化塑胶蓬包覆地载货马车。 “似乎是从对面来的。”保安官小声地说着。 “他们——要来这里干吗?” 驾驶台上的中年女子手握着电子鞭,肆无忌惮地大声吆喝着。顺带一提,她地身材也很壮,像个啤酒桶似的,手臂粗得像纤瘦女子得腰一般。 “你,不是保安官吗?——近来好吗?” d目光锐利地瞪了保安官一眼。 “原来是老朋友!”保安官不大高兴地回应着。 “我是‘万能屋’玛琪。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两次。——不行,如果不停止的话,我们会出不去!” “已经试过了,没用的!” 这辆蓬马车,应该是听不见两人一问一答的声音,却在前面停了下来。 “这次,和你一起的是个好人哦!虽然我净干些有风险的买卖,但总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若是那样,不如让我先介绍一下自己。你好,我是年轻的——‘万能屋’玛琪!” “我叫做d。” 圆圆的面包脸上,圆圆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齐张开,在发出声音之前,暂停了几秒钟。 “啊……你是……能见到你真是荣幸,幸会啦!” “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呢?玛琪?” 保安官以严厉的预期问她。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真奇怪,我就得你平时问话的方式并不会这样呀!你不一起回村里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保证人哦!我想说,就算会被你吸血,但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女人肯定不少吧!” 她旁若无人地说完之后,又慌慌张张地捂着自己地嘴。 “我们好像在哪儿碰过面吧?” 对于d地质问,保安官也感到好奇,不禁将目光移向另一个肥胖的身体。 玛琪一脸困惑:“不,我们才初次见面,也不曾在梦里相会。” 最后倒是若无其事说了这句话,面对保安官突然僵硬哦表情,好像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不说了,我该告辞了!要不然,等一下会误了我的进货时间。” 她态度坦然地说完后,临行前还对d暗送秋波,伴随着吆喝声,玛琪挥着缰绳,一路扬长而去。 “怎么办?” 目送着马车离去的保安官被d这么一问。 “如果别的路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只好往回走了。” d无言地掉转码头,在他身后,突然响起连边境小孩都耳熟能详地金属音。 “对不起!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只有先将你拘留起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想,你是嫌疑最大的元凶。如果放任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如果待在拘留所,就能保证不发生任何事吗?” “不能保证!但是,身为保安官的我,决不能任你为所欲为!” 他那粗糙的手,使手上那支不易取得、优美又勇猛的武器,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那是阳子枪! 它可以使自然光的强度增幅,在瞬间释放出五千万度的光束,其威力足以在千分之一秒,穿破厚达一公尺的钛钢板。 比起雷射炮和粒子光束的微核子炉,一旦被破坏就毫无用武之地。阳子枪只需要一片吸收太阳光的感光片,几乎可以永久地使用。充电时间,晴天时仅需三十分钟,雨天则为六小时。储存的光能可持续使用两百个小时以上。 就算是d,如果被它直接攻击到心脏,也不可能平安无事。更何况,要是拿它来瞄准脑袋的话…… 保安官迅速地,移动到d的后方。 “听说吸血鬼猎人‘d’的剑,其速度比雷射光束要快得多。走吧!” 不见d有任何反抗,于是两人循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一路上默默无语。 不久,医院已近在眼前。 “不顺道进去看一下?” d如此问着。 “你说什么?” “还记得那位医生所准备的器材?你若不跟着,妥当吗?” “我是保安官。难道说逃不逃走的问题,还得跟你约法三章?” “若是做了约定,你信得过我?” 白色的建筑物,向两人的左手边靠近,不久又退向后方。 “……搞不好,思薇会醒来也说不定!” 保安官似乎要辩解什么似的说着。在他坚定的自信下所说的话语,微妙而清脆地响着。 “所以说,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要把我拘留起来?” “少说那些废话,拘留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份内的工作。公私切勿混为一谈!” 沉默了一阵子,d说: “让我梦见她吧,不管是什么梦都好。” 说完,接着很快地说—— “会不会太迟了?” 保安官察觉到话中的含意,把马牵到一旁,目光的焦点凝结在被d挡住的小路上的一点。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所导致的疯狂。 “思薇……” 三十年后的声音里,带着三十年前的爱慕,他在路上,呼叫着魅力女孩的名字。 随风飞扬的金发,犹如被秋之女神祝福着。 白上衣和蓝底条纹裙,是吸收四季精华年轻的象征。 “思薇……” 他再度,像是用手将贵重的物品包住一般轻轻地呼唤着。 ********* “情况如何?”白衣老人急切地问着护士。 思薇的金色头发上,布满着银色探针,针底部的彩色电线与手推车上的显示屏幕相连。 白衣护士抬起脸,窥看着屏幕上的状况。 “目前很不稳定,根据资料库分析,有脑电波外漏的迹象。” “糟了!” 老人喃喃自语,立刻拔了针。 “脑波决不能外漏。快指示修正部位。” “七区989点。” 改变位置之后,重新将探针插入。 “脑波消失了!”护士惊呼。 老院长拭去额头上的汗。 “快将她移到隔离病房去!” 几个白色的身影点了头,包围着病房的空气开始活动。 老人悄悄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详地那张脸。 “对不起,思薇……我并不是你要打扰你地睡眠。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永远的沉睡下去吧!我们会守护着你。” 凄惨的声音应该传不到她的耳里,思薇的睡脸仿佛遗忘了一切,静静地沉睡。 第四章 梦刺客 d一被关进保安官办公室的拘留所,麻烦立刻接踵而至,外头开始有人叩门。 首先来的是目击d被抓入办公室的村民们,其中以女士压倒性居多。她们前来质问保安官,为何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他逮捕。 那倒是一项与他最切身相关的理由。 保安官告诉这些想知道具体内容的家伙,是因为d在自家农场萨姆森爷爷寄养的食肉兽饲育场附近鬼鬼祟祟才会逮捕他。 只要保安官家务事和公务上的纠纷牵扯得愈多,村里的人愈觉得安心。因为那样,自己就会和案情拉开了距离。 将d逮捕拘留不到半小时,连村长也前来表示关心。保安官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将他打了回票。 “那么,就不能再说明得更详细一点!” 在村长锲而不舍地追问下,保安官只好借口搪塞: “事实上,我正在调查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他的原因!” 千篇一律的说词! d躺在非常狭窄的床上,连个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果然——整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保安官见到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只好又接着说: “说来也奇怪,好像是把某个尊贵人物关进了牢房的感觉。——你看!窗外。全村的女性都朝向屋内看呢!门外已被她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与其这样监视着我,倒不如去医院探视一下状况如何?” 扣留至今,d首次开口说话。 “思薇的出现,想必和使用那台机器治疗有关吧!还是……” “还是什么?” 保安官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不是说在你出生之前这里一直很和平?” “没错!”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或是怪异事件?” “不能说没有,毕竟这里是边境地带!” “你又好几次差点丧命吧?” 面对d如珠炮般的质问,保安官皱紧了眉头。本来该发问的是他才对,如今却反攻为守。这么一来,似乎无法回到原来的态势。 对于这个奇妙的问题,保安官感到焦虑的同时,也意识到话中所隐含的奥秘。 “你问了那样的问题又能如何?我还不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交谈。” “所谓生存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地重要!” d平静地说着。 “我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让生命延续?” 一瞬间,保安官的眼里露出极其憎恶的表情。 他接着用力地将百叶窗拉下,走进拘留所。 用上衣使劲地敲打着床铺,把一件衬衫弄得皱巴巴的。 像是用黏土削成的胸肌到腹肌处,刻划着数条紫色的十字形疤痕。而左胸下有四个,而腹肌的正中央有三个明显的圆形弹痕附着其上。 “着十字形的疤痕,是五年前及八年前造成的。由于剑尖涂上了毒,留下的疤痕才会颜色不一致。肚子上的那两道伤是被铁弓刺伤的,其余全是弹痕!” 宽广的背朝着d的方向。肩胛骨一下,是一片烧得焦烂的紫色肌肤。 “那不过只是烧伤。并不是在夸口,我在这二十年来,只休息过两天。” 当保安官停止说话等着d回应时,外头有人叩门。 “我是贝兹!” 那几天,协助调查d的助手。 边境的保安官不一定是专职的,所以需要助手帮忙,若是出于自愿也是被允许的。贝兹应该也只是个普通的村民。 看样子是到街上巡逻过,才回到办公室来。 “听说那家伙被捆绑着?” 贝兹气急败坏地说着并走进了屋内。 “果然,还是脱不开嫌疑?既然如此,兰也……” “这和托诃夫事件是两码子事!” 保安官非常冷淡地回答他。 咦?贝兹一脸错愕。 “我出去一下,这儿就拜托你了。你要看好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走开!剑就搁在那里。” 保安官说完,瞄了一眼立在桌边地长剑后,便取下挂在帽架上的帽子,走出办公室。 而d的方向连看也不看一眼。 贝兹吹着口哨。 “好久不曾见到他表现如此且有男子气概了!” “他事村庄的英雄人物?” 贝兹兴高采烈地面朝拘留所。 “可以这么说!说是和平使者也行。他不断地东奔西走,却依旧宝刀未老,就算你是吸血鬼猎人,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把房间锁上之后,贝兹心神不宁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着d的方向。 保安官之所以感到自豪,想必有段辉煌的历史吧! 接着,贝兹从八年前决斗事件说起,逐渐切入话题。 当时,有些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从“都城”来到这个村庄,其中好几位都是杀人犯,身上还配备着手枪和雷射来福枪之类的重装武器。 保安官从邻村的探子那儿,得知了来访一事,就这么单枪匹马,在道路中央等候这群通缉犯的其中三个。 对方一路上畅行无阻地来到这儿,停下了脚步。保安官警告他们最好速速离去。 “别净说些陈腔滥调!何不改口说留下来也无妨。我就是刚满二十岁,躲藏在柱子后面伺机而动地饿鬼,咱们已经走到筋疲力尽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 三人正准备跨下马来。 “用不着下来,尽管放马过来吧!” 保安官撂下狠话。 这是三对一的局势,虽然已考虑过对方会从马上拔枪的不利情况,但保安官仍处于劣势。 下一瞬间,开启了战端。 虽然三只手迅速地伸向腰际地枪套,但保安官拔枪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 太阳枪的蓝色光束在面前变成了火焰,保安官整个人摔在地面上。 原本的位置,被往返三人与保安官之间的轰隆声和火线所贯穿。 蓝色的光束连射了三次,最后一道在左侧男子上半身呈现一阵白热化之际,对方的子弹也连续不断地扫射过来,最后射进了保安官地腹部。 下一瞬间,第三个人的脸也化为乌有,战事就这样结束了。 “怎么样?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保安官,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自行走到医院,取出子弹后包上绷带,又继续开始工作。” 贝兹的脸上难掩兴奋之情,目光炯炯有神。好像一位骄傲的父亲在那里聊起自己刚出生的幼儿似的。 d等到他的兴奋稍稍冷却后,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你认为贵族怎样呢?” “你在说什么?”贝兹表情严肃了起来。 “干吗提到这种事啊?你——” “你一直怀恨他们吗?” d的声音很平静,音量也未曾改变,但他的想法正逐渐在转变。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父母亲也从未说过关于他们的坏话。从前听说村民们与贵族相处得很融洽……也不曾遭遇过任何麻烦。” “但,思薇仍被贵族咬了!” “那是因为……”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对贵族的憎恶、恐惧,父传子、子传孙,历经了几十代。但这些憎恶、恐惧,似乎和这些村民之间的关联早已断得一干二净。尽管这是众所皆知得事实,但与其说是诧异,还不如说是近乎奇迹! d无法听到他得答复。 突然传来一阵象征着愤怒得敲门声,在办公室 内回响着。 “是谁?” 贝兹对着对讲机问。 “是我!——快开门!” 那是克莱门兹的声音。 “有何贵干?” “不是找你。我要找的是被逮捕的那位猎人。” “但是,现在正忙着哩!” “我也很忙啊!喂,我可是又定期纳税哦!至少我有权进入保安官的办公室吧!” 这么一说,害得贝兹舌头都打结了。 “那你等会儿!” 说着,又朝着d的方向对他说: “虽然似乎会有麻烦请放心,绝不会让你遭遇到危险!” d仍是一动也不动。 门一打开,克莱门兹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却没有敲门时那样地冲动。他的背后还跟随着两名手下。 两人全身上下穿着茶色的战斗装,腋下都夹着武器,立刻吸引住贝兹的目光。 都是全长一公尺,直径达二十公分的圆筒式——大型迫击炮。 “想跟贵族的战车比个高下是吗?” 贝兹右手叉在腰间如此问道。火药式的旧型自动手枪还插在皮套内。 “就凭那个?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办家家酒的小道具罢了,怎能和我们的武器相提并论!” “好吧,他仍是嫌疑犯呢!” 这么一说,贝兹到想起他好像没听说d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入狱,顿觉两眼昏花。 “听好!贝兹——把手举起来!” 其中一名手下向他大声吼道。 接着拿着直径二十公分宽,几乎可以塞进一颗婴儿头的炮口对着他,贝兹的右手便从自动手枪的枪把移开。 “别闹了!克莱门兹先生。你这样做,我和保安官都不会原谅你的!” “咦!若是村民的话肯定会原谅我。也不打听清楚这儿是谁的地盘?难道有人要杀害同村的人,我们还能坐以待毙吗?” “那件事明明是托诃夫先动手,兰也目击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究竟是何目的?” 克莱门兹舔舔舌头说道。 “那个小姑娘——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跟她咬咬耳朵,任何谎言都可以使她相信。” “到底——你想怎样?该不会是被什么恶魔附身了吧?在这里,那种大炮只要稍一不慎,就会摧毁对面的三栋房子唷!” 没想到这句话带来了意外的效果。 克莱门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膜,他站在原地数秒后,便急急忙忙地对那些哑然无语地手下们命令说: “你们还在那儿蘑菇些什么?快收拾收拾,准备闪人啰!” “等一下!——若是在保安官地办公室内杀人,肯定是死刑吧!” 从侧面挥来的一拳,冷不防地袭击贝兹的脸颊,当时他正好站在炮口何拘留所的中间。随后贝兹便倒地不起。 那冲击到骨头教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直停留在案发现场。 “好了,没人能拦阻我们了!快觉悟吧,小兄弟!” 面对克莱门兹的嘲笑,d依然纹风不动。 只问了一句:“你也梦见我了吗?” “杀了他!” 安静的命令声中,两名手下不明所以地按下迫击炮的开关。 铁栅栏立刻被射穿,凹向内侧,连突奔而来重达五吨大型兽都可以轻易将之弹开的冲击波,不但将d的床铺粉碎了,地面也被凿穿成一个大窟窿。 d在空中飞舞。 随着微弱的炮声响起,穿透厚达二公尺的墙壁,瞬间片瓦不存。 大衣的衣摆也翻了过来。 它的表面,立刻弥漫着砂尘般的烟硝。 那两名手下,承受着迫击炮的反作用力,虽没有立即死亡,但内脏破裂,在地面激烈地打滚,苦不堪言。显然是因为有d的大衣挡住,才使得迫击炮的威力减半了吧! 克莱门兹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铁栅栏受到外力冲击波的强震,螺丝一个个弹开,栅栏顿时坍了下来。 克莱门兹来不及逃,被压在下面。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来,肉和骨头发出令人觉得恶心的声响。 痛苦的惨叫声忽然中断了。 “我要休息一下。”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三名敌人的d如此说道。 “嗯!” 贝兹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到底谁才是被害者?他已无从判断。 连自己最后说的话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当时贝兹用手按住渗着血的脸颊,恍惚地说着这句话:“啊!像是做了一场很精彩地梦!” ******** 保安官抵达医院。 不知何时,他心跳得宛如铅块般沉重。随着一步步接近医院,那重量是有增无减,一颗心直往下沉。 “保安官!” 柜台的护士教主他,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保安官——院长有话要跟你说!” “等会儿我会去找他。” 语毕便进入了穿廊。 心脏的沉重感不断增加,心跳也愈来愈快,即使到了病房,也丝毫不见回复的迹象。 有好几位护士何患者,像是被威胁似的空出了走道。 比以往少花了一半的时间,就来到了病房前。 保安官转开门把,很轻松地打开了门。 思薇的病房没什么变化。 床铺、窗帘,静静地被带入了昏暗的世界。 但思薇并不在这里。 他焦急地有如热过上的蚂蚁。 “保安官!”有人在叫他。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已知道来者何人。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名叫贝佐鲁的男看护。 回头一看,医院里最戏剧性的人物,立刻浮现出僵硬的笑脸。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卫。大概是柜台的护士通知他们的吧!看来那些护士的反应相当敏锐。 “保安官——院长他……” 贝佐鲁的喉头突然被一把抓住。 保安官用一只手轻易地将百公斤重的躯体,一口气从地面上举起来。 “保安官?!” 一前一后伸过来的强韧手臂,按住了保安官的手腕及肩膀。 “这里是,思薇的房间!” 一字一句将三十年的岁月一语道尽。 保安官大手一挥,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左手。 两名惯用暴力的男子被抡在墙上,使得墙面产生剧烈的震动,两人随即滑落至地面。 此外,他还用左脚往其中一个腰间插有电磁棒的地方,踢了下去。 警卫紧握着武器的手已折断,钢棒也应声而碎,迸出蓝色的火花。 在疼痛与电磁波的双重攻击下,那家伙便失去了知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安官……” 贝佐鲁在空中以嘶哑的声音吐出这句话。 “这儿是思薇的房间!” 保安官又重复说了一遍。 “三十年来,我一直都是来这儿探病。现在你、我,以及这个村子,都已经上了年纪了,只有这里从未改变,那是因为又思薇在这里的缘故——你们把她移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是院长他……” “院长人在何处?” “我在这儿——快把他放下来!再过三秒,就会窒息了。” 幸好院长及时出现。 保安官稍微犹豫一下,便放下了贝佐鲁。 “别轻举妄动!不管他们的腕力多强,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鼎力相助。” 最后那句话似乎勾起他心中的回忆,转眼间又忘得一干二净。保安官问道: “思薇在哪里?” “我把她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有什么危险吗?” “别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她的状况暂无大碍。不过,必须趁早相处对策来。保安官——请跟我过来!” 保安官紧追其后,步出了房间。 有数名护士及患者们,环视着他们通过走廊。 脖子上敷着冰块,想必是刚才受到袭击其中一名警卫吧! 正当保安官想转过头去瞧,身体却成了失去意识的肉块,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 d独自一人走在熟悉的森林中。 现在是夜晚。 四周悄静无声。 仿佛能清楚听见轻柔的薄雾呼吸一般地宁静。 听不见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究竟是源于自我的意志?抑或是置身在梦的世界?就连d也搞不清楚。 管它什么原因!思薇应该一直等待着他才对。 铁门沐浴在月光下。 d在门前停下脚步。 或许今夜必须做个不速之客。 黑衣男子再次出现。 鼻子以下用黑色围巾以及黑色衣服包裹着全身的装扮,几乎和d的穿着如出一辙。 仿佛深埋在青铜般的皮肤下,明璨如星的双眸,辉映着d的脸庞。如果说,连深藏在那双眼眸中的感慨,对于d亦无任何特殊之处,那么万物见了他,必然会胆战心惊吧! “你不进去吗?” d平静地问。 “在这儿战斗时没有用的,因为梦中的决斗不叫做决斗!” 对方并没有回应,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耸立在那儿。 “你也和豪宅一样,全市那名女孩梦中的产物。将我引来,又救了我。——最后再把我丢在一旁。” “回去!” 对方的围巾稍有震动。 两人相互对望。 黑衣男的双手开始动作。 他抬起一支箭和一把弓架在胸前,将必杀的意志灌注在钢弦的力量上。 不管d如何移动,也无法逃脱的距离。 “回去!” 黑衣男再次下达了指令。 “豪宅里还有其他客人吗?或是有谁会来?” 黑衣男手上的弓一度放掉,随后又拉紧。 紧张的情势愈见高涨,月光仿佛冻结住,连雾气也停止飘散。在杀气腾腾的世界中,惟有年轻的狩猎者依然俊美如昔。 钢箭飞驰。 d伸出左手接住箭的同时,那只手好像变得模糊不清了。 相隔几个瞬间,从d的右方掀起一道惊人的气势。 d与黑衣男,同时蹬地跃向空中。 下一瞬间,自他们并肩疾走的对面树梢,迸出一道黑色闪电。 两道影子分别往左右分开,d伸出的那只手,握着一支黑色的箭。 d空手接住敌人丢弃的弓,然后朝它的主人扔过去。但敌人又将它反掷回来。 决斗的过程当中,连一道血痕也没有。 原来就活在梦境世界的人,难道会有血肉之躯吗? 不,这里仍是长眠少女的梦中世界。 侵入梦里面的,不光是他们两人,对任何想要揭穿真相的人来说,并非难事! 黑衣男继续往前推进。 d的速度虽不及他,仍顺利跃过树丛。因为这里属于他的世界,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恐怖的战斗气息狂吹,那股气势嘎然乍止。 迟了一会儿,飘散的薄雾在瞬间竟变成漩涡状,在d的眼前闪现。 此时,男子以及他的敌人都不见踪影了。 或许是从梦中醒来也说不定。 d弯下腰去,确认地上的某件东西。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摸到的,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碎布。 有着被强烈的力量撕扯开来的痕迹,末端留有锯齿状的纹路。 那名男子是在瞬间的决斗当中夺取的吧! d心里很明白对方是不可能用力气拔出这东西的。 物理法则也适用于梦境世界吗?那东西,渐渐与黑色的地面同化了。 d从皮带上抽出配戴的短剑,切下布的尖端,接着走出树丛。 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未解的疑惑。不只那两人消失到何处去?也不晓得是否该继续的陌生的世界中,进行循环不断的战斗?他飘然地返回原来的路上。 穿着黑衣的男子,或许早已预期入侵者的到来,而崔促d回去吧!看来今晚对方至少没什么敌意。 在蓝色光芒的包围下,豪宅仍旧屹立不摇。 d停下了脚步。 从天上,不,是从地底,传来奇怪的呻吟声。 是人类的——而且是女性的声音。 无声无息地,d跃至后方。 轻柔的薄雾逐渐靠近d,一碰到他的胸前,吓得直打哆嗦,便连速散去。d环视四周,没什么改变。有条白色的带子在前方的树丛穿梭,散发出哀怨的气息。 前方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那条带子很明显是朝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违反了这世界的法则。 应该逃得过去吧!然而,如果雾是为了切断豪宅和d之间的联系,不就意味着d只能无止尽的撤退。 “是听见了梦的悲鸣,才起雾吗?” d喃喃自语。 雾已逼近。 d一动也不动。 他的视野已被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所覆盖。 来了吗? 即使拖着白色尾巴的雾随风而逝,d过了好一会儿,依然在那里文风不动。 豪宅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沐浴在蓝光之中。 d不急不徐地,穿过了铁门。 再前进几步,铁门紧闭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那儿好像有什么动静吧?” 左手附近传来沙哑的声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好是小心为妙!” d停下脚步,确定位于大厅中央的白色身影。 是思薇。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低着头,脸上尽是哀怨的表情。 悲哀的梦,毕竟也只是一场梦。 “虽然我的行程没那么紧凑,但如果每次一睡,就被带到相同的地方,岂不是太无趣了?——今天,我想问个清楚,你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d的声音,使少女纤细的脸,更增加了几分哀怨,头也垂得更低了。 思薇的肩膀摇晃着,愈摇愈激烈。 从她低垂的脸庞,流泻出啜泣声。 不,那是她的笑声。 这名女孩,让d站在她的面前,发狂地放声大笑。 慢慢地,豪宅整个外向一边。 “哦!原来都是刚才的雾气在作祟!” d恍然明白地说着。 “那时梦中梦吧!还是被别的梦干扰?即使那样也不麻烦。不过,该如何从梦中走出来呢?” 那声音似在诉说着,即使活在梦中的人们也会因为那雾气产生疯狂的幻想吧! “梦真的就让它像一场梦吗?” d丝毫没有感觉到整个豪宅像是在水中一般剧烈地摇晃,仍旧在那里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 “因为讨 厌而毁灭,因为美丽而毁灭,因为不想毁灭而毁灭。——人类这么做,到底能留下些什么?” 那番话,不会是针对眼前的女孩所说的吧! 少女的声音已经幻化成人以外的东西。d发现到状似白云的东西围绕在四周。 随着少女说出的每一句话,从那深处就会飞出一朵白云。 这里毕竟还是梦的世界!连声音都会变成白云。 “咻”地一声,银光将白云斩成两半。 d毫不退却,右手握着长剑,朝着假思薇直奔过去。 云朵从四面八方袭来。 d挥舞着长剑,一朵朵白云便像棉絮般,一个接着一个卷曲起来。 d在少女的面前,将长剑一闪。 用这把利刃,可轻松地将首级砍断,但大概是因为手的动作不够利落,却被反弹了回来。 这时云朵使出力量的缘故吧! 反转的剑刃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然而就连d也没有察觉到是思薇。 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挥,d的长剑已被折成了两半。 思薇将留在手上的一半朝d扔了过去。 d用左手接住了。 但,那支剑从d紧抓着的指间伸出,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思薇笑了起来。 当她看见d的左手,慢慢地将怪异的剑刃取出时,她的整个脸变得僵硬了。 这名年轻人,难道连在他人的梦里,都不会被控制住吗?d一拔起插穿至背后的长刃,又立刻朝思薇的方向跳去。 d在空中胡乱飞舞。 他所踩踏的土地上,像有黏胶似的,将他给拉了回来。 假思薇一边将白云挥出,一边朝着豪宅深处退去。 d在纷乱的情势下,射出了白刃。 那支白刃在空中呼啸而过,贯穿了细细的颈项,女孩应声倒地。 d从鞋底可以感觉到女孩贴在地面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他走向假思薇。 白色的礼服上,眼看整个背都染晕起红色。 那就像是开出的蔷薇,不,应该说,根本就是蔷薇。从礼服的布料涌了上来。 渐渐变成大红的花,而且并不只是衣服而已。 横倒在地的肢体上,到处长出了红色蓓蕾,宛如大车轮的蔷薇盛开着。 面对这种怪异现象,d的眉头动都不动一下。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女孩身上。忽然,从她身上射出好几条黑色直线,向四方伸展开来,穿入天花板、地面和墙壁。 她被吸进去了?——正是如此,整个豪宅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形貌,像软化的颜料似的,将从女孩身上长出来的花朵和藤葛吞噬殆尽。 d察觉出哪有什么意义了吗? 悠然地回过头,在他眼前,从天花板、墙壁上又逆生出藤葛莱,交织成细细的藤各子。 在眨眼的瞬间,d已被它们封锁了起来。 剥开了鞋底的黏性,d才一走近手边的格子,他的左手和两脚已被悬挂在上头,然后整个身体都黏在上面了。 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那细细的藤格子长出像针一样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手脚。 “好痛……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要怪他的声音太夸张了,事实上真的很痛。血也不断流了出来。那是梦境的现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从梦中所迎接的死亡,就等于是现实上的死亡了。 突然,墙壁一点一滴地互相靠近,天花板也渐渐下降,地面开始上升。在几声咻咻声响之后,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假思薇身体开始逐渐溶解。 从上下四方同时压迫而来的威胁,花不到十秒就已逼近d了。d右手上的短剑闪闪发光。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着剑刃,在藤格子的表面,不断甭出火花,反弹回来。 “没法进退了吗?”左手呻吟着。 “要不要吞吞看?试试天花板或墙壁……” d淡然地问。好像是邀朋友喝茶似的语气。当然,这是生死攸关的重要对话。 “别开玩笑了。梦哪里能吞?而且,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梦!” “那么……” “打算怎么办?” “在梦里死去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晓得。反正没人死。必要的话,我们就把肇事的罪魁祸首抓出来问清楚,你说好不好?” d不说话,右手插入大衣的内侧。 “在梦里死吗?——颇有趣的实验,行不通吧?”说着说着,他又将右手伸了出来。 此时飞来一张小纸片,d迅速把短剑插在上头。然后,这两件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命中了上升中地板的一角,“咻”的一声硬质物闷响,剑插入了软泥中。 突然,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 d的眼睛张开了。 他站在思薇房子前的路中央。 从梦中的梦醒来之后,他又回到原来的梦里。静静地以左手搓揉眼睛,手指、手掌、毫无损伤,长剑也完好地收入剑鞘里。 “嘿!你在干吗?”左手有点震惊地问。 d弯下身子,从地下拾起发光体。 地面时刚刚投掷短剑的地方,他所拾起的发光体,也就是短剑本身。 剑的末梢有棕色的布,是树丛中的刺客所留下的。 那溶化、倒塌的屋子,如果是刺客,或是某人的噩梦,那么,往那块与思薇有极大关连的布上攻击时,必然会对d梦中的梦造成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从梦中醒来,仍是所谓的梦的世界。 “怎么办?” 左手又问了一次。 d走了出来。 不管那是梦,抑或现实,这年轻人的脚步始终没有改变。 ********** 待眼睛一张开,保安官马上察觉到这里时内科检查室。 他躺在床上,衣服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想要从床上爬起,头却重得抬不起来。 手一拨弄,意外地摸到许多电线。这些软质电线覆盖在头发和头皮之间,电线的末端插在他的头上,是一些脑波检查用的导电端子吧! 当他正想抽出那些电线时,角落的门突然开了。院长站在那儿。 这老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退到旁边去。 他被保安官所释放的黏块,连同电线撞击到墙壁上去。 在他原本就有斑点的脸上,又沾上新的斑点,这可以是最起码的报复行动。 “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老人对着走下床的保安官说: “等一会儿!”院长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 正当保安官准备口出秽言时,突然沉默了下来,因他看见深深地愁苦占据着老人的那张脸。 “哎,既然你已经这么倒霉了,当然,我就把情况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太想说,而且,我想你不知道我会比较好。现在结论已经都出来了,其实这一切不幸啊……” “思薇在哪儿?” 保安官穷追不舍地逼问院长,手上正将枪套系在腰间。 “在这里,快来!” 保安官随院长到外面,左顾右盼着。 “已经没有突袭的情况了。” 院长以讽刺性的口吻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不久保安官接着问。 “我在测试脑波的异常——虽然这么说,你也不要不相信,所有的事情,在这儿自然见真章。” 两人于是乘着木制 电梯到地下室去。 “这里是急诊大楼,难道是病况危急吗?” 保安官的声音从冷冷的走廊里传出。 声音还未消失在长廊,两人已走到白色大门口了。 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医师守着。其中一人手上抱着旧式火箭炮,另一个手上却抱着粒子光束飞弹,保安官看得眼底冒出了光,简直傻眼了。 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思薇身上。 保安官穿过门前一步,便始终站着不动。 黑暗静悄悄地掩盖过关门声。 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少女、窗帘、枕边的机器,还有人工的黑夜,所有的所有,都和从前房间内的情景一模一样。 “现在,机器正停止运转。” 院长注意到保安官的视线说道。 “它和你的头连动着,虽然目前运作相当顺畅,但接下来的一步却失败了。” “没有护士照顾吗?”保安官怀疑地问。 “没她们的事了。今后这间屋子,只有你和我,谁都不准进来。如果有谁违背了我的话……唉!叫医生杀人毕竟还是有违伦常。” 保安官不安的视线,飘到了老医师的眼里。 “你到底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保护思薇?” 院长招了手势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看着保安官紧贴着墙坐下来。 “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恐怖的眼光让人感到十分灼热,宝安观强忍着说: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院长一直盯着保安官看。 恐怖的目光和泛着褐黄色的房间十分相称,其中还带着些许寂寥。 突然,这位精神饱满的医师看起来却像一名身体虚弱,满是皱纹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保安官开始有所动摇了。 “刚才——带着那名猎人返回街上的途中,我遇见思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院长有什么反应,然而院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大概觉得保安官是在开玩笑吧,或是在想别的事,也可能…… 有关思薇,保安官正想好好地跟她谈谈,突然,他想到别的事情。 在哪儿见过?那服装……白色薄衫及裙子…… “你所看到的思薇,是我呼叫出来的。” 突然之间,从院长口中说出的内容,形成一股冲击,让保安官清醒过来了。 风在耳畔呼啸着。 “你说什么?” “说正确一点,是从思薇的梦中,抽出她的影子出来,也是用这部机器做的。” “这么说,眼睛也会被迫张开啰?用这部机器?!” “……” “真不愧是从‘都城’运来的机器。实在是了不起!” “错了!”院长说着,将痛苦的视线朝向安详的少女身上。 “这部机器并不能使思薇的眼睛张开。能叫醒思薇的,只有那位在她喉咙上留下两个齿痕的贵族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都城’所制造出来的。” “不是‘都城’制造的?那时谁做的?” 保安官看着这部金属、水晶及电池的复合体纳闷着。 “是我!花了两个钟头才完成。” “……” “在那房子外面,遇到你和那狩猎者约两小时前,我看完患者的病,才刚返回房间里去。稍稍眺望窗外,抽了一根烟之后,重新望向桌子时,就发现这个了。” “……” “话是这么说,也只有材料嘛!也没有什么设计图啊!但是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弄。……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更别以为我疯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不是那种人。我只会说出事实!”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 “克鲁兹!”院长以深切的口吻说。他很少用保安官的本名叫他。反过来说,这次的事,可以说不欠缺同伴——保安官,也是共犯。 “三十年,好长!三十五岁的我刚开业。思薇遭受到贵族之吻时,我想好好地替她治疗。是因为感觉到死亡,而想跟它搏斗……” 院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凄惨的光芒。好像相当贵重的东西,正从胸中丧失掉,又从哪儿放出深沉的光芒一样。 “我现在应该还记得,你和思薇两个手牵手从学校回来的情景。思薇还在后花园里,用花为你做了个花圈套在脖子上。那是白绿相间的花吧?结果她一将它挂上,你这混蛋却觉得很丢脸,马上又把它摘了下来。但是,当思薇掉到河里时,你又会奋不顾身地率先跳下连大人都要踏稳两脚才不会被冲走的激流里。还有,当她和女伴们出去采葡萄,你发现只有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又会立刻拿着旧式手枪,去充满妖魔鬼怪的森林里寻找一番。没错吧?” 保安官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凝视着永劫地地狱般遥远的地方。 “思薇的手温温的。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唇也好温柔。她一头的金发,就像绢衣一样。然后她又用温热的脸颊靠在你的胸口,说你的好像铁一般刚强,可以清楚地听见你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对不对?” “或许吧!” 忽然,老人的声音急起直落。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的话?” 顷刻间,保安官又陷入了他的回忆。 之后,他静静凝视老医师的脸。 “什么?”他说。 “跟他说说话吧!”院长悄悄地伸出手摸摸思薇的额头,小小声,小小声地对她喃喃说道。 “她听不到的,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 当保安官回来,d躺在没有铁格栅栏的房间里。 “怎么啦?”保安官问着,接着助手贝兹跟他说明事情的原委。 “克莱门兹从医院跑出来,马上攻了进来。” “我知道了!”他似乎有点不太能理解的样子,但贝兹还是走出了办公室。 保安官再向d那儿走去,直盯着破损的墙。 “解开思薇的谜了吗?”d静静地问。 “还没——你以为我已经明白了吗?” “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知道?” “待一切解决之后!” “不知道!” 保安官的口气听来很疲惫,和院长一样面带倦容。当然d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照贝兹说的,似乎还在沉睡之中——难道你见到的是思薇的梦境?” “八成受到了干扰!” “干扰?” “似乎是有些家伙想阻扰人们进入思薇的梦中。” “是闯进她梦里的敌人吗?”保安官茫然地说道:“虽然是闯入梦中的敌人,应该仍是梦吧!” “在梦里也会做梦吧!” d静静地看保安官:“把我关在这里无所谓,但你们就这样,任由那梦发展下去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回过头来看着d。 两人之间,初次萌生杀意。 突然之间,他们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转动。 随着尖锐的敲门声,闯进了一名骑士凶狠,身材肥胖的女子。 这面无人色的妇人,正是那位号称“万能屋”玛琪的女人。 “哎呀!不得了啦,保安官!”她的叫声同她刚进门时一样颇具声势。 “怎么啦?”保安官回过头来问她。 妇人指着门外。 “我好久没去希尔敦婆婆家,结果一去……” d的眼睛一亮。 “结果……老婆婆她,在后面 的院子里……被人用黑箭刺穿了脖子……” 第五章 觉醒之物 当三人抵达希尔敦婆婆的家,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目击者分别是——“万能屋”玛琪、克鲁兹保安官、以及d。 是保安官促使d与他们同行的。 “要不要来?” 保安官问,d于是站起来,就这么简单。 保安官不知何故带着一柄长剑出发。但d显然并不在意。 景色不断变化的山丘对面,一间小屋隐约浮现。 “?” 保安官皱着眉头,看着一旁策马前进的玛琪。 因为有烟从烟囱里直冒出来。玛琪似乎也察觉到有些异样。 “好奇怪!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冒烟啊!”玛琪大叫着。 她的声音很快地被马蹄声掩盖而消失。 他们的内心深处各自藏着未知的迷,三人分别将马停在小屋的前面,保安官率先进入屋内。 当场愣在那里。从背后窥看的妇人,发出恐怖的尖叫声。 “不会吧!……我看到的时候确实……” “确实怎样?”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希尔敦婆婆则是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说道。 “不……那是因为……有消息说看见你被人杀害了。” 保安官以微弱的声调向希尔敦婆婆辩解。 如此低声下气真罕见! “别净说些无稽之谈,保安官。就想成是偶尔来探望独居的老人吧!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些不实的传言。” 老婆婆一边将彩色上衣领子翻好,一边站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我来的时候后院到处沾着血迹,老婆婆就倒在那里。” 玛琪大声说着,丰腴的脸颊也随之震动。 “你要查查看,保安官,你一定要仔细地查个清楚!” “看清楚!你说的死人,还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如果谁脖子被射穿了,还能活得下去,那我倒想要瞧一瞧!” 说着,保安官便转过身去,突然大叫! “d——你在哪里?!” 猎人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 保安官绕到屋后,只见花园前,黑色颀长的英姿随风摇曳。 “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正当保安官说着这句话时,玛琪又在后面大声嚷嚷: “现场连血迹也没有!怎么会……真是太荒谬了!” 玛琪走到两个男人的前面,朝争妍斗艳的花丛一角伸出她的手。完全没有颤抖。如果连这点试探的胆量都没有,又怎能以“万能屋”的响亮名号在边境村落一带行走江湖呢? “我记得她当时倒在那里,四周被血染成一片鲜红……脖子上,还噗嗤地插着一支黑色的箭……咦?” 保安官的目光,朝她最后的叫声方向循去。 妇人的手,指向她最初所指的再前面一点的地方。 “花也消失了!” “花?” “当时开着蓝色的花呀!就在那儿。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花。一片花团锦簇……” 呆滞地看着这边的妇人与保安官四目相望,这是d向两人问道: “你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大约五天前吧!” 保安官以平板的语气回答d。 “这么说来,当时你并没有见到老婆婆。只是从附近——窥见了烟囱冒着烟来而已。” “那天也开着蓝色的花吗?” 保安官稍微想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没有。” “还是说花开了,又消失了?”d问道。 “会不会是你一时眼花?” “等一下——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在梦中看到的?” 这名妇人对于保安官的质疑,表达了强烈的抗议,又急速地沉默下来。 如同神经即将要绷断的紧张感包围着他们。 d安静地看着保安官。 没有刮干净胡子的脸上僵硬感突然消失,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你说的是哪种花?”d问玛琪。 这名女商人虽然不太确定d是否站在自己这一边,仍陶醉地看着他的侧脸,慌乱地动起那两根肥胖的手指头。 “那花儿差不多长这么大,非常漂亮的蓝色哦!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但很有可能是我童年时听说过的,像‘海’那样的颜色吧!” 海——蓝色的花瓣。 d往回走。 这里没必要再待下去了,他萌生了去意比谁来得都坚决! 保安官对于突然来访的事向老婆婆说声抱歉,三人立刻跨上马离去。 “保安官,有空欢迎再来哦!” 老婆婆拖着长长的声音说道。 在通往村庄的路上,d独自驾着马儿。 “你要到哪儿去?”保安官问道。 “我不会离开村长!”d回答。 “别忘了你还在拘留中!” 保安官不忘苦口婆心提醒他。 “我从你太太那边听说了那女孩的事。这里有没有可以通往‘夜会’的捷径?” 稍微想了一下,指向森林的西南方。 “从这里走三公里,出了森林之后,有条小路。再走一公里就行了。” “事情办完就回来!” 说完,一道细长的影子飞向正要踢马腹的d。 d用左手接住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真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玛琪一边抚弄长发,一边喃喃自语。 “不过,好男人就应该像他那样。不管他对人的态度再怎么冷漠,为了那种男人,我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纵使无缘再相见。” “你了解他吗?” 保安官目送着d离去的背影,一边这么说着。 “这种事谁都知道呀!就算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也会为周围的人带来不幸。我是无所谓啦!反正都已经到这把年纪,更何况他马上就要离开本村了。” 妇人以沉痛的眼神看着保安官,远眺老婆婆家的方向。 “你们一定想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早知道别让他来村里不是比较好吗?” ******* 到达这片空地时,阳光带着懒洋洋的蓝色气息。 d将马拴在树干上,踩着微微泛黄的草地。 他仍记得周围所见到的光景。 这片空地——可以说是十分地广大。现在,没有沉浸在蓝色的豪宅,只有风轻抚着这片草地。 d默默无言伫立在空地的正中央。 这里相当于大厅的中央位置。 被睡男所喜爱的少女,曾在这片草地上想象着夜夜狂欢的夜会。梦中的少女,正悄悄地踩着轻快的舞步。 对方—— “会从梦中出现吗?” d像是在向风探询似的问道。 “不知道!” 冷淡的回答乘风而来。 “那么,试着等等看啰!” “看来也只能如此。” d稍稍向右边移动一下。 高大的草丛掩盖住d身影。 那是相当于庭院的部分。 再往右前进便是铁门,那条路走到底就可以通往豪宅。 d不断听见风中的怪声音,他静静地回过头。 从通往空地反方向的小路,有两个人影走近了。 比较瘦的那个身影,接近的速度稍微快一点。 那是兰,跟在身后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脸蛋看起来很幼稚。他们两个的家大概在这附近吧! “别那么生气!” 男孩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风中传来。 “我没有生气啊。你先回去!” 兰用快哭得声音说。如果不是兄妹之间的对话,就一定是恋人在吵架。 “是我不小心,说溜了嘴。你别生气啦!我们一起回去吧!太阳快要下山了!” “放心!我以前常来,所以对这里很熟,你一个人先回去!” “你别闹了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带着怒气,于是从她的背后伸出手,一把抓住兰的手腕。 兰甩开他的手,脚步更加地迅速。 少年就没再追来了。 他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红潮。 “随便你!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猎人也不会来救你的!” 少年叫着便转身去。兰伫立在原地,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另一头,才回过头来。 她显得有些不安,又觉得对那名少年很过意不去。 她伸长了脖子循着少年的方向看去,却又立刻像抽掉了力气似的,放弃了行动。 她用右手的手背搓揉着双眼。 虽然只有泪在流,也可以说是在哭泣吧? 等她擦完眼泪,d走出了树丛。 d走近约五、六公尺的距离时,兰不经意地面朝他的方向,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她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睁大着双眼,两颊立刻涨得红通通。 “讨厌!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我才来不久。” 兰似乎安心了。任谁都讨厌被别人看见自己哭得丑样子吧! “可是,刚才你都看到了吧?” 兰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声音压得低低的。 “……” 她大概是想问d有没有听见少年所说的猎人吧! “搞不好……” 她大概是想问d有没有听见少年刚才所说的猎人吧! “你们别吵了!” “好啦!听起来像是学校老师的说话口气,完全不像你。也没什么好吵的!” “……” “我说梦见你好几次,而他说只梦见过一次觉得很奇怪!这句话惹我生气,于是我跟他说要当面跟你说这件事,两人才起了争执……” 只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不晓得d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他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 兰点了头。 “他是邻家的孩子,名叫凯因。” 她回答后,发现d正朝着自己的背后走去,于是追上他。 从路的另一边,凯因的身影又折回来。 d朝她的方向移动。 “别过来!留在那里!” 也许是故意的,兰紧搂着d的手不放。 凯因立刻停下脚步,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到底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发呆?完全看不出来。 “混蛋!”凯因终于忍不住开骂。 兰立刻还以颜色。 “很遗憾。忘了跟你说我们有约会!” “去被夜行兽吃掉好了!和贵族以其下地狱吧!” 少年气得说出了边境最典型的诅咒,随后扬长而去。 “看来他很在意你。” d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 看见如此年轻,充满生命力的热情,这名年轻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成了这样。 “那家伙,算什么啊!” 兰的脸别向一边,像大人一样的动作,又带着虚伪的幼稚,表情相当丰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什么目的啊。——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从小就常来这里玩!” “思薇似乎也常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 “你想不想去参加夜会?” “干吗一直问我啊,为何不谈谈你自己呢!” 兰嘟着嘴气呼呼地说。 都是因为猎人的关系,她才会这么生气。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何不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一下? 可是要等他开口,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归根究底,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又为何梦见他三次呢?突然,兰好像憎恨这某人似的,其实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恨的人是谁?无来由的恨意,又搅乱了少女的心绪。 “你说曾睡在那位少女隔壁的病床上?” “是隔壁的病房啦!”兰立刻纠正他。“水泡虫侵蚀整个胸部,在病房躺了两年。你知道我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吗?” “听说相当痛。” “是啊!” 兰将她的左手放在柔软鼓起的胸前。 四肢健全,手持枪炮的妖精,最喜欢吃的是肺里积存的空气。患者连自己何时被感染都不晓得。如果让这种不到千分之一厘米的小东西侵入人体,只要一只就好,被感染的人会因为体毒,连吸入的空气也如火焰一般焦灼难耐。 此外,水泡虫还会导致肺部硬化的现象,使人承受犹如低于之火的煎熬,一直到肺部完全焦烂为止。如果没能及时进行抢救,让那火焰的气息蔓延全身的话,最后就只能看见一具外表保持鲜艳色泽,身体里的器官却完全燃烧殆尽的尸体。 有效的治疗期间,是在患者遭受侵入后的四个星期之内——兰很幸运,及时捡回一条命。 在医院里,被紧紧绑在病床上,实在苦不堪言,她好几次想自杀,都没有成功。 带给她拯救力量的,是她的双亲和凯因的鼓励,以及院长所想出的计策,把她的病床移到隔壁房间去。 院长向她介绍躺在隔壁房间,静静沉睡的少女。 “你将来会痊愈的。会感到如此痛苦,证明你的病快要治好了。只要再忍耐个一年、两年,就可以在晴空下尽情地跑跑跳跳。也可以和男生热情的亲吻。不过那女孩就不行。恐怕,她一辈子都睁不开眼睛。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思薇早在三十年前就经历过了。只是她,就一直这样睡下去,一点也没有老去,可以说这就是她的一生。” “于是我说,我可以忍耐。” 兰一闪烁的目光凝视着d。 “我总有一天会治好!总有一天可以离开病床!可以在地面上奔跑!在秋天的森林里摘苹果、在冬天的雪地上滑雪、在夏天的湖里游泳。凯因也会弹吉它给我听。——当时就这么想。” 兰一口气说完,突然感到害臊,低下头来抚弄长发。 黄昏的光线将她的侧脸染成蔷薇色,d无言地望着这名十八岁的少女。 “刚才我说的……” 兰头低低的,小声地说道。 “呃?” “关于夜会的事。我听保安官说过,那正是思薇的梦境。她一定在梦中,每晚开着舞会吧!” “你羡慕吗?” “嗯。” “这里是和平的村庄!” “纵然如此,我还是很羡慕。特别是最近,常常这样想着。” 兰不说话了。因为被d的眼神盯着瞧,显得有些心虚,却始终站着不动。 只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不晓得d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他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 兰点了头。 “他是邻家的孩子,名叫凯因。” 她回答后,发现d正朝着自己的背后走去,于是追上他。 从路的另一边,凯因的身影又折回来。 d朝她的方向移动。 “别过来!留在那里!” 也 许是故意的,兰紧搂着d的手不放。 凯因立刻停下脚步,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到底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发呆?完全看不出来。 “混蛋!”凯因终于忍不住开骂。 兰立刻还以颜色。 “很遗憾。忘了跟你说我们有约会!” “去被夜行兽吃掉好了!和贵族以其下地狱吧!” 少年气得说出了边境最典型的诅咒,随后扬长而去。 “看来他很在意你。” d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 看见如此年轻,充满生命力的热情,这名年轻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成了这样。 “那家伙,算什么啊!” 兰的脸别向一边,像大人一样的动作,又带着虚伪的幼稚,表情相当丰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什么目的啊。——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从小就常来这里玩!” “思薇似乎也常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 “你想不想去参加夜会?” “干吗一直问我啊,为何不谈谈你自己呢!” 兰嘟着嘴气呼呼地说。 都是因为猎人的关系,她才会这么生气。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何不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一下? 可是要等他开口,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归根究底,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又为何梦见他三次呢?突然,兰好像憎恨这某人似的,其实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恨的人是谁?无来由的恨意,又搅乱了少女的心绪。 “你说曾睡在那位少女隔壁的病床上?” “是隔壁的病房啦!”兰立刻纠正他。“水泡虫侵蚀整个胸部,在病房躺了两年。你知道我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吗?” “听说相当痛。” “是啊!” 兰将她的左手放在柔软鼓起的胸前。 四肢健全,手持枪炮的妖精,最喜欢吃的是肺里积存的空气。患者连自己何时被感染都不晓得。如果让这种不到千分之一厘米的小东西侵入人体,只要一只就好,被感染的人会因为体毒,连吸入的空气也如火焰一般焦灼难耐。 此外,水泡虫还会导致肺部硬化的现象,使人承受犹如低于之火的煎熬,一直到肺部完全焦烂为止。如果没能及时进行抢救,让那火焰的气息蔓延全身的话,最后就只能看见一具外表保持鲜艳色泽,身体里的器官却完全燃烧殆尽的尸体。 有效的治疗期间,是在患者遭受侵入后的四个星期之内——兰很幸运,及时捡回一条命。 在医院里,被紧紧绑在病床上,实在苦不堪言,她好几次想自杀,都没有成功。 带给她拯救力量的,是她的双亲和凯因的鼓励,以及院长所想出的计策,把她的病床移到隔壁房间去。 院长向她介绍躺在隔壁房间,静静沉睡的少女。 “你将来会痊愈的。会感到如此痛苦,证明你的病快要治好了。只要再忍耐个一年、两年,就可以在晴空下尽情地跑跑跳跳。也可以和男生热情的亲吻。不过那女孩就不行。恐怕,她一辈子都睁不开眼睛。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思薇早在三十年前就经历过了。只是她,就一直这样睡下去,一点也没有老去,可以说这就是她的一生。” “于是我说,我可以忍耐。” 兰一闪烁的目光凝视着d。 “我总有一天会治好!总有一天可以离开病床!可以在地面上奔跑!在秋天的森林里摘苹果、在冬天的雪地上滑雪、在夏天的湖里游泳。凯因也会弹吉它给我听。——当时就这么想。” 兰一口气说完,突然感到害臊,低下头来抚弄长发。 黄昏的光线将她的侧脸染成蔷薇色,d无言地望着这名十八岁的少女。 “刚才我说的……” 兰头低低的,小声地说道。 “呃?” “关于夜会的事。我听保安官说过,那正是思薇的梦境。她一定在梦中,每晚开着舞会吧!” “你羡慕吗?” “嗯。” “这里是和平的村庄!” “纵然如此,我还是很羡慕。特别是最近,常常这样想着。” 兰不说话了。因为被d的眼神盯着瞧,显得有些心虚,却始终站着不动。 作者:tg2006-7-1323:17回复此发言—— 68回复:d-5《梦中的d》菊地老师最喜欢的一部作品。祝大家新年快乐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伴随着战栗的快感,传遍了全身的毛孔。 竟然如此简单就泄露了心事。 “你说的最近,是什么时候?” 她无法马上答复,声音也变得模糊。 “……就是……从梦见你的那时候开始。” ********* “到手了吗?”院长问。 保安官没出声,反而从上衣的胸前口袋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 “哪一个?” 院长伸出他充满斑点的手指,指了一下离他还有些距离的纸张。 发出激烈的声音。 保安官将目光从自己手中的纸张,移到院长身上。 烧掉了+那时憎恨与哀愁的火种。 院长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保安官钢铁般的意志,并入容许他释放出任何一支感情的箭矢。 强烈的使命感是支持他的力量。 “你知道克莱门兹目前的伤势如何?”院长问他。 在他的密室里,汽油燃烧的火焰与透镜组和而成的复合照明设备扫除了屋内的黑暗,他们两人就像是以黑暗作为影子的人偶一般。 保安官答不出来。院长双手交握置于桌上。 “是折断的肋骨刺入双肺所导致的重伤。即使治好了身体也无法活动。或许死了还比较幸运也说不定。至少,他比你勇敢多了!” “那家伙也知道吗?” 保安官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似乎还未意识到。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人会像他一样!本村不再像从前那样和平了。” 保安官再次那你那一叠纸张,啪哒一声甩在自己的手掌心。 院长江那些在他面前甩来甩去的纸张拿过来摊开一看。 像是在检视着病历表似的,眼神慎重而专注。 “阿雷克斯派巴——杀死七人以上,擅长使用电子鞭……贝尔柯泰德——杀死十七人,擅长妖拳法……马道格斯霍——杀死十二人,使用刀……我可不认为这些家伙有谁可以拼得过那名猎人。……嗯,拜尔兄弟……?” 尽管院长两眼看得直发愣,他还是坚持把这些犯罪档案看完。 在那之间,保安官坐在墙边的椅上,一动也不动,直盯着窗外黑幕低垂的夜晚。 “就是这些家伙了!” 等院长决定名单后,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以后了。 “要不要把他们叫来?”保安官问。 “总有办法的。虽然得多费些功夫。但时间不成问题。” “他,出不去吗?” “是的。” “那名吸血鬼猎人是不容易被击倒的。即使在梦中的世界也一样。” “我明白了!所以思薇才会把他找过来。但是既然他进入我们的地盘,就算无法消灭掉他,我们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同归于尽。” “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没受伤吧?” “我们的处理技术尚未成熟。好在机械可以不断进行改良。到最后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合我们站在统一阵线。” “那会变长怎样?” 保安官的话中似乎伴随金属的声响,是敲击铁发出的声音。 院长一脸无趣地望着,向着自己的导弹枪炮的炮口。 “连雷射光束也改装成打猎用枪了吗?被那个武器打中,或许还比较幸运吧!但也不尽然。我担心d仍有可能死而复生。不知道拿来射杀别的对象会如何?” 他用带着挑衅的口吻这么说。 “你是说思薇吗?”保安官脱口而出。 “至少,在这里总会获得解决吧!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院长悠闲地斜靠在椅背上说。 “我啊,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这是个很不错的村庄!小时候就一直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棒的地方。不论是哪个孩子,都会梦想有一天能够离乡背井,到外头去旅行。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惟有在此终老一生,才是我衷心所愿。” “我也是这么想……” “不过……” 老医师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疲劳与绝望的神色。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好了,别再说了!”保安官咆哮着。 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发白了。 “近来的记录之中,应该能够显示出证据。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属于思薇的——” 说道最后,或许院长不愿再开口讲下去吧! 从直径二十毫米的枪口所发射的超小型导弹,在它冲出枪身之前,达到极限速度,以时速二千四百公里贯穿老医师的胸口,瞬间炸裂开来。这是冲击雷管所导致的效果。十一点四九公克的凝胶火药,从胸部穿刺到左肩飞出,院长当场死亡。 是拜尔兄弟吗?” 嗅着混合着油脂与人肉烧焦的恶臭味,保安官自言自语着。 他站了起来,俯视着院长的眼里,有着悲哀的神情。 “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发誓长大后要成为一名保安官。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袒护杀人的罪行!” 他把枪收入皮套内,一把抓起犯罪者的名单,随即走出了房间。 穿廊上空无一人。要是平常的话,应该会和几名护士擦肩而过才对。说也奇怪,这个时候不止是医院特有消毒过的味道——竟然连晚餐的香味都没有。 保安官走到地下室去。 他在思薇沉睡的房间前,稍微站了一会儿。 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心中却毫无头绪。 他走进房间里。 那机械与微暗的景象,陪伴着思薇一同沉睡。 保安官想,应该有护士吧?这里简直就像是无人医院似的,别说是护士,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他在思薇的枕头旁伫立着,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 “真是这样吗?思薇?”他如此呼唤着。 “我们所有的记忆,全都是捏造的吗?我和你之间的事,也是一场梦吗?我人在这里,不,我正在思考的东西,都不是我的意志所操控的吗?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所做的梦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保安官慢慢地摸着腰际的导弹枪。 他的指尖碰到枪把时,显得有些踌躇,反复几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紧握住枪把。 拔出枪,把枪口对准思薇,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枪口止不住地颤抖,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悄悄地,另有一只手搭在紧握住枪的苍白手背上。 “艾琳?!” 因惊愕而睁大的眼中,保安官的妻子安静地微笑着。 “为什么……你是何时进来的?” “快,住手!”艾琳近乎哀求地说着。 突然,保安官感觉到,已经好久不曾看见妻子那样地看着自己。 “系统,已经启动了。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躺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思薇!” “不可能——她的事我很清楚!”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连自己都不了解,到底爱着谁也不清楚!” “我……我……你……” “别再骗自己了!” 艾琳带着浅浅的笑容摇着头。 “你只是想要去爱而已。可是,那也是思薇要你这么做的。包括我恨你也一样。你明白吧?——我现在非常幸福。这都得感谢思薇的帮忙……” “不对!” 保安官摇着头。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摔在半空中闪闪发亮着。 “不是的!我……我……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而你却用全身的力量恨着我。” 艾琳沉默不语。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的丈夫。 难以形容的恐怖,窜遍了保安官的全身。 接着一个可怕的声音出现。 ——你是谁? 我市保安官。名字是克鲁兹伯根。现年四十八岁,体重七十一公斤。身高一八九公分。喜欢吃的食物是…… ——你是什么?你为何待在这里? 因为我出生在此。打从娘胎就一直待在这儿了。 ——你的母亲在哪里?什么是母亲? 生我的人就是母亲。她的坟地在村庄外面。 “克鲁兹——亲爱的。” 妻子如此唤着他。 “死了这条心,随自己的命运安排吧!顺其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别开玩笑了!” 保安官歇斯底里地叫着,浑身汗毛直竖。与其说是恐怖所造成的,不如说是半随着愤怒的自然反应。 “如果说不论什么样的命运,都得受人操控的话,我宁可反抗到底,决不屈从!因为我就是我,凭着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对,活下去!” 艾琳轻声细语附和着。 “即使在另一个思薇的梦里,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更何况是活在这个世界里。恳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保安官闭上眼睛。 妻子的请托中充满了真挚的热情。就算不是出自她本身的意志那也无妨。 在前往拘留所访寻d之前,保安官回忆起院长向他告白的内容。 这个村庄、这个世界——我们本身就是一场梦。 是思薇所做的梦。一旦从梦里醒来,所有一切都如同泡沫般消失——包括我们在内。 连沉睡在这个世界里的思薇也包括在其中。 当时院长操作着接续在她头部的机械,使原本不愿相信的他,亲眼目睹思薇的身影具体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时从思薇的梦中,自我复制出来的幻影,不到两秒钟旋即消失不见。保安官则化为一尊充满疑惑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接着,现在—— “不会吧!” 他近乎崩溃地呻吟着。 “求求你,帮帮忙!” 艾琳哀求着。 “为了让我们能继续生存下去……” “结果会如何?那会变成什么?……如果,我们只是另一个思薇所做的梦……” 院长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既然我们只是梦,为了生存起见,一定要让思薇的梦持续做下去才行。那个猎人是存心来破坏的。 ——为什么,你会晓得这些呢? ——那是……因为…… “是思薇!” 保安官高声喊叫。如此尖锐的声音,更坚定了他相信此事的决心! 他用拇指扳起导弹枪上的击铁。 “住手!”艾琳大叫。 “有什么好 怕?院长说那个思薇,只是梦中的思薇所衍生的另一个梦而已。跟我们都是同样的。” “我们也会跟着消失哦!” “如果醒来是思薇的愿望,那也不赖吧!” “为何你执意要这么做?” “如果任何感情,如你所说的都必须从别人那里获得。那么,或许我是真的爱着思薇也说不定。如果这个思薇是个梦,只是梦中的她所做的另一个梦……把那个梦杀了,说不定她就会醒来……” “亲爱的?!” 感觉仿佛是一声音作为信号,他立即扣下扳机! 火焰如红莲一般包围住病床。 保安官茫然地望着枪口。 思薇依然安稳地躺在床上。火焰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她获救,这个世界就会远离思薇的梦境,拥有独立的意志吧! 院长的声音又再度复苏。 ——我不希望世界毁灭。为此,我不断地工作。 ****** 保安官把武器放下来。 胸中涌起了那个猎人冷漠的美貌。保安官顿觉有种微妙的安适感。 只有他的存在异于常人。 “亲爱的……” 他没有回应妻子的呼喊,反而慢慢地朝着门的方向离去。 “你要去哪儿?” “离开村庄。” “怎么出去?” “不知道!不过,就算绕个几千次我也要试试看!在这过程当中,或许会离开人世也不一定。” “……” 白色大门将保安官的身影隔绝在外。 “亲爱的……” 艾琳跪在地上,不停啜泣着。 明明知道丈夫的心决不会离开思薇,却一直隐忍至今。 当她每天目送丈夫到思薇那里去的时候,内心感受到痛苦及哀怨,应该都回随着岁月一起被吞噬才对,这点她深信不疑。 终于,她意识到自己习惯了这一切,不知不觉过了三十年。结果……现在…… “真是个残酷的梦!” 院长的声音从她的肩膀上传来。 “那个人……” “没救了。——不是吗?” 艾琳闭上双眼点了头。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到膝盖上。 ****** 当黑暗控制着这个世界时,人们回到了过去。将近一万年前黑色生物们的记忆被编入遗传基因里,而猛兽们在夜里的嚎叫声,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夜晚,仍旧不属于人们所有。 惟有这个村庄例外。 每到了夜晚,树丛间会亮着灯光,小路上摇曳着恋人们的形影,谈笑嬉闹声从未间断。 但今晚不同。月光照得到的路上,看不见任何人影,家家户户紧闭门扉,人们围在炉边,却僵在那里完全不会动。 仿佛徒具形貌的空壳一般。 所谓的村民,正竖起耳朵,倾听一名男子的动静。 ******** 空地的一角,d沐浴子阿月光下静静沉睡。 他上半身依靠在拴着改造马的树干上。月光照在他身上,亮得像燃烧起来似的。 几分钟前才闭上眼的他,立刻坠入梦乡。 他再次走向蓝色豪宅,询问主人找他来的理由。 一阵风,吹拂过他的身体。 d睁开了眼睛。 顷刻间,路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骑着马的人影朝空地这边而来。 朝着d直线逼近。 d并没有站起来。 “果然在这里!” 这句话是保安官说的。 “是不是在梦里,才能和真正的思薇相见?” d将帽檐轻轻地往上拨,望着保安官刚直的脸。 “你总算明白了吗?” “嗯。” 保安官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和你一起拜访希尔敦婆婆的时候。我喝了一杯上面浮着蓝色花瓣的茶。随后所有的印象相叠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不过院长正打算找拜尔兄弟来对付你,知道吗?” 如此问完,保安官不禁苦笑了。因为他无从判断d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的法则。 d什么话也没说。 保安官心想,眼前这位青年就像空气一样,不仅对他一无所知,连他是什么样的对手都无从掌握。他究竟是如何度过严苛的每一天?——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胸中的郁垒顿时一扫而空,保安官不禁微笑了。 “我只知道这些。你刚睡醒吧?有没有见到思薇?” 面对保安官欲言又止的眼神,d摇摇头说。 “没有。” “还没睡着吗?” “没有做梦!” “……?” “大概是院长使用了那部机器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你梦到的是真正的思薇所做的梦吗?” “也许吧!” “和躺在床上的女孩,是同样的吗?” d点了头。 “蓝色的光和白色晚礼服十分合衬。” 保安官望着d,过了一会儿才向他道谢。 “院长和思薇,都在医院地下室。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些,多保重!” “你要去哪儿?” “离开村庄。虽然不知道离开之后还能去什么地方?不过我想试试看!在此期间,如果思薇能从梦中醒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保重” “你也是!” 保安官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d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为止。 想知道思薇引他来的理由,看来非得亲自去医院一趟。 “那你会去吗?” “也没别的办法了!” “试着和那女孩说几句话如何?说服她俱虚睡着吧!其实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无法消除被贵族吸血的后遗症。被睡男深爱着的女孩,决不会再睁开她的眼睛了!就这么告诉院长及保安官吧!好让他们安心。” d从怀中取出短剑,慢慢地朝地上挖掘。 “那女孩,或许不曾要求过别人来唤醒她!” d显得有些踌躇。 顷刻间,不晓得从何处传来一阵热切的声音如此说着: “看看你生得如此俊美,却净说些可怕的事情。若真是那样,你想怎么做?” 那声音,像是喉咙被异物堵住似的,才说不到几句话便嘎然乍止。 d将左手压在挖开来的黑土堆上。 接着,开始响起一阵清晰可辨的咀嚼声,眼看着土堆愈变愈小了。 不用说,这就是将地水风火——四项基本元素当作能源的人面疮,正在进行营养的补给。 但是,应该以“化为灰烬再加以吞食”来形容更贴切吧! d的眼睛直盯着前方的虚空,一动也不动。没多久,夸张的咀嚼声停下来了。紧接着是下流的舔声及打嗝声,撼动这黑夜。 “你要采取行动了吗?如果不能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行动的话,永远也问不到那女孩的愿望!” 似乎不怀好意的声音如此说着。 “院长在思薇的脑子里动了手脚。倘若你的梦,也成了那女孩所做的梦,那么你们也许永远都无法相见。” 接着,d陷入了迥异于以往的思虑之中—— “如果变成了那样,一切不久圆满收场了吗?梦已不再以猛地形态存在。对那女孩来说,这个 世界就不会是一场噩梦了!” “梦见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d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月光下清晰的侧脸,不管在何种的梦境中,都觉得无比冷漠、美丽。 ********** 即使最后的弯道已近在眼前,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还是一样光明正大地绕过去吗? 保安官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周围的风景依然没变。 过了弯道,村外的栅栏以及圆顶状的岗哨已清晰可见。 防卫哨采二十四小时三班制轮流的方式,村庄的年轻人必须在里头站岗。 他朝内窥看,里头什么人也没有。如果有哨兵站岗,照理说会感觉到人的气息才对,但是也没有。从一开始,保安官所面对的便是空无一人的岗哨,以及森冷的氛围。 说不定这也是一场梦。 保安官下了马,进入岗哨之中,按了一下栅栏的控制钮。 随即传来一阵铰链卷动所发出的低沉声响,由四条遮杆构成的栅栏缓缓上升,栅栏终于打开了。 保安官再次跨上马背,当他手握缰绳时,一阵低沉的咆哮,从保安官的耳膜穿透,接着窜遍全身。 除了马的声音还有别的动物的声音。 前方约十二、三gon公尺的地方,声音像一条白色带子似的,横越街道而来。 保安官聚精会神地朝南方——也就是他的右边盯着瞧。 在一片看不透的黑暗之中,保安官的任务还未达成。虽然很少会碰上这种情况,不过救出夜里的旅人也是他份内的工作。一轮明月依然高挂在天上。 尽管如此,有两组人影,像是把黑暗中蜿蜒的小路往后扯似的,朝他逐渐逼近。 一边是骑在马上披着大衣的男子。 另外一边是——趴在黑色四只脚的动物身上的人影,乍看之下好像一颗大肿瘤。 保安官凭着记忆,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便向街道走去。 怪异的身影不慌不忙地靠近他。 “站住!” 保安官大叫,隔着大约七公尺的距离。 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 该不会连心电感应这种技巧也驾驭自如吧?真厉害! “是拜尔兄弟吧!” 影子没有回答。 “我是本村的保安官,名叫克鲁兹。请往北方街道走!” 话一说完,立刻出现两种不同的反应。 骑在马上的男子默不作声微笑着;而另一个——四只脚的身影则是龇牙裂嘴。 在突出的鼻孔两侧泛着绿光。 那是眼睛。 在发出残暴声音的黑豹背上,那人开口了。 “大哥,他的意思是教你滚蛋耶!” 发出嘲讽的声音,那声音是用来掩饰愤怒的。 “不可以进村哪!大哥!你听到没有!” 犹如皮肉被撕裂般的低吼,从声音的下方传来。 原本趴着看不清楚的那家伙,终于站了起来。从黑豹的背上,将紧贴的腹部逐渐抽离。 “有人找我们来的。” 骑在马上影子如此说着。 这名男子长得高大魁梧,虎背熊腰,体格绝不输给保安官。声音犹如得鸣般昏沉。 “我们为何而来,目的之一,想必你早已知道了!” “此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骑在黑豹背上的男子说道。他是一个全身上下黝黑无比的矮个儿。下半身不晓得是不是如黑豹融为一体?模糊难辨,感觉怪异至极。 “喂!到底还有几个目的?” 保安官问道。右手撩起上衣的下摆,触碰导弹枪的枪把。 他十分清楚拜尔兄弟残忍的手段。在边境,只要遭受到这对杀手的迫害,下场都是被肢解分尸,连内脏都纳入黑豹的胃里,剩下的碎骨才撒在大地上。 能战胜他们吗? 保安官实在没什么把握。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倒还好,然而在他的背后,却还有别的意志力量操控着他。 “好像,还有一个吧!” 骑在马上的男子回答道。 “先解决掉你再说!” 保安官踢了一下马腹。 同时,对面的两人也开始前进。 胜负会在瞬间决定,保安官如此推断。 两组人马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些。在那之间黑暗不断发出声音并且开始冻结。 一股杀气掠过保安官的脸庞。 黑豹从左手边一跃而起。 爪子在空中伸长了约三十公分。 正当保安官从黑豹视线消失的刹那间,矮个男也一口气跃至空中。 “哦哦!” 矮个男发出惊叫声。 明明知道保安官会采取跳跃式的从上方攻击,矮个男右手握着亮晃晃的刀子,还是被保安官的导弹枪给顶了回去,他的额头被击中便迅速退至后方。 在空中,保安官紧接着捕捉另一名地面上的敌人。 矮个男——大概是弟弟吧!刚才敲开他额头的那支枪,立即指向马上那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喷出火光! “吓!” 下一瞬间,男子策马在大地上奔驰,疾速移动。 装备了雷射探测元件的导弹,缓缓地描出一道弧形。 男子一着地,保安官在马背上转身朝黑豹开了第二发子弹。 黑豹并没有躲避。 导弹射入它的额头火光随即消失。 没有引爆?——还是说,梦的世界拯救了它? 第三发子弹——只是反射性动了一下手指,即使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胸腔吸入天青色的火光也停不住手。 等到地狱般的火焰终于消失之际,保安官所站的位置,一团黑影站了起来。 骑在马上的男子——是哥哥。 导弹枪是对准他而来。 然而,应该离去的目标物,却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出现。 “终于解决掉这难缠的家伙!” 弟弟骑在黑豹的背上,用手按住额头说道。 并且用他异于常人的长舌头,舔取滴下的血。 “害你手腕断了,真是抱歉!” 哥哥自责地说道。 “嗯!” “下一个对手是个危险人物!” 弟弟的动作停下来。换成黑豹龇牙咧嘴,发出威吓式的怒吼。 只有月亮依旧明亮。 这两个身影,很快地进村去了。 ******** “情况愈来愈糟了!” 院长一边看着控制板上的蓝线,一边自言自语着。 “唉!思薇的抵抗也很激烈。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世界!” “没问题吧?”保安官的妻子问道。 “这部机器只适用于‘我们的思薇’,如果有另一个思薇来干扰的话。不晓得会怎样?” “不知道,我从未想过,只能祈求不要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们还有祈祷的权利……” 希尔敦婆婆在窗口,坐在她爱用的那张摇椅上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由于这个世界的改变,不晓得已经复活了多少次,现在根本无法安心入睡。——到底,今后会如何?是谁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是‘这个世界’吗?还是如你们所说的,另一个思薇呢?” 艾琳把头趴在桌上,若有所思地说道。 “跟那个猎人 ——d,把事情说明清楚再请他协助,你觉得如何?不要再问思薇的心愿了!” “我觉得那家伙根本是白费力气!” 希尔敦婆婆摇着头说。 “他是思薇特的招徕的对象。就算那个男子无意这么做,但终究会睁开她的双眼!” “我也是这么想。” 院长一边调整水晶状的能源体一边说。 “使她觉醒……” 艾琳喃喃自语。 “被贵族亲吻的人会醒来,真有这种可能吗?” “不然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院长说。 正当艾琳想要开口时,却被老婆婆尖锐的声音制止了。 “你只管内心想着就好!我不想听!” 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挂在墙上的对讲机突然小声地响起。 院长起身按了凸钮。 “什么事?” 护士的声音很小,但其余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终究还是来了?” 院长自言自语着,将凸钮恢复原状。 “怎么办?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思薇的梦消失?” 面对艾琳的问话,院长摇摇头。 她并不想把包含在动作里的涵义,届时成“绝望”。 “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希尔敦老婆婆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姑且一试!” 院长伸手触碰那部机器。 第六章 永不复返的日子 d进入了医院。 迎接他的是一片白茫茫无人的大厅。白色的灯光犹如水底一般幽静。 “欢迎光临!” 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回头一瞧,眼前站着一位护士。 “院长正等着你呢,我替你带路!” d答谢了她,便尾随其后往里边走。 “我也有梦到你!”护士难掩兴奋地说着。 d却毫无反应。 这位护士内心里也憎恨这他吧! 事实上,就d而言,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所有生物都是他的敌人。 就连贵族所在的世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两人搭乘电梯,很快地抵达了地下室。 然后继续走在白色灯光下无人的穿廊。感觉像是永无止尽似的。 只有护士的脚步声在沉闷的空气中回响。 随着脚步声停止的同时,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 整个屋子充满了自然光。必须用到何等的力量,才能使夜晚的地下道变成白天的原野! 映入眼帘的绿,填满了整个世界。奔跑在草原上的少男和少女,似乎正朝着彼方的森林奔去。 自然光和绿草祝福着他们。宛如天上的神拥有着宽容的意志,将世上所有的幸福完全如愿地赐予他们! 少女回过头来。原来是思薇! 少年也回头了。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保安官。 听得见远方传来的笑声。 不管是谁,都渴望拥有这样的美梦吧! d伫立在森林之中。 酸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树梢染成红色一片。此时正值晚秋。熟透了的苹果在脚下滚动。 思薇追着那些滚动的苹果,穿过d的身体奔跑而去。 所有从树枝延伸至生命所结的果实都垂了下来,迎风摇曳闪耀着红色的光辉。 背着竹笼的农夫们,笑眯眯地看着思薇,信步离去。今晚的餐桌上,想必会有厚厚的苹果派作为点缀! 景物又改变了。 钟声震撼着飘零的雪花,一个个披着黑色大衣的身影,三五成行进入徒具骨架的建筑物内。这里好像是还没兴建完工的公会堂。 其中,有保安官和思薇。院长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艾琳及希尔敦老婆婆也站在那儿。 雪花打在他们的脸颊上,将黑色的大衣染白。白色的雪似乎不那么轻易融化。所有的人一边从嘴里吐出白雾,一边眼神专注地倾听村长及校长的演说,并为着村庄美好的未来祈祷着。 村庄随着岁月一天天成长。 老人死去、孩子们长大了,浮云聚散、旧房子又再度重建。 这里几乎不曾发生过因气象控制器故障而酿成的灾害,因交通事故而丧命的人也极少见。 春天的夜里,女孩们换上白色连身洋装,手里拿着仙女棒,如梦幻般地点燃淡淡的七彩火花,正赶往大马路参加村民所举行的舞会。 会场正是梦中的那片空地。 奇妙的是——思薇连一场舞也没有跳,只是向着月光下河舞伴嬉闹的男男女女,投以欣羡的目光。 年轻的保安官和艾琳一起跳舞,一边跳一边望着思薇的方向。于是,艾琳哀怨地将她的脸紧贴着保安官的胸膛。 这个村庄很和睦。 d在墓地里。白色的墓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显示出埋葬者的用心。其中,有几个没有生苔的大理石墓碑,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刻,孩子们会相约来这里,呼唤着死者的名字。 时间更晚一些,每当天边最后一片残霞消失后,就会有蓝色的影子从墓碑下方站起来。 然后,他们便会牵着孩子们的手,或是围成一个圆圈,诉说着贵族世界里的故事、或是教一些和村民的舞蹈完全不同的优雅舞步,以及苹果派的做法。 有时候,他们之中如果有谁挨饿了,村民们会毫不嫌弃地割破手腕,将鲜红的血液装在牛奶瓶内,汗流浃背将这些送去给他们饮用。 体贴、和平共存、劳动——在那里正实现着一个理想。 如果那是梦境。 肯定是不愿被唤醒的梦。 微弱的声音传到d的耳朵。 为何来此? 那声音如此问道。并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发自d内心的疑问。 你为何来此?这里是和平的村庄,不正是你的理想吗? d没有回答。 犹如美丽的精致雕像竖立在那儿。 许多眼睛凝视着d。 保安官、院长、希尔敦婆婆、旅馆主人、男的、女的、孩子们,以及拥有苍白皮肤和白牙的男士们。 也包括思薇。 “留在这里!” 他们这么说。 ——在这里和平地过日子也不错,谁都不会躲开你。因为这里是那家伙所创造的世界。 “说得没错!” d首次回应了发自内心的声音。 “吸了一名女孩的血!那女孩后来怎么了?” ——那是迫不得已!这里可是个美丽的村庄啊!也是那女孩的梦境! “也有可能是那家伙的梦。那女孩把握找来,至于委托的内容,我还没问她呢?” ——你会接受她的委托吗? “我不知道。” ——你可是吸血鬼猎耶!别学那些有的没得! d的眼里露出奇妙的光芒。 “说得没错!” 他又说了同样的话。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慨呢?凝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要诉说些什么,却突然冻结住 璀璨无比!那道光闪耀着。 转瞬间,周围又被黑暗所覆盖。 只剩下d——以及另外一个留在原地。 那是刚才的护士。 “请为我带路吧!” d平静地发出声音。 护士转过身来,竟然是思薇的脸。 “你出去,快离开这个村子!惟有这样,事情才得以圆满解决。” “你是哪一个思薇?” “我就是我。——求求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让这世界的我消失!什么都别说快走吧!” d慢慢走出去。 “d!” 思薇的形貌改变了。 d走了出去。 ********** “可恶,又来了!脑波操作得不太顺利!情况变得有点麻烦。” “该怎么办呢?” “随着这个世界自由发展吧!” “可是——这里原本就是从思薇的梦里所创造出来的,能够自由改变吗?” “不晓得?!思薇的抵抗也很强烈!” 构成这部机器的水晶片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 护士高举右手,向着的d悠然离去的背影挥动。 是何时拔出来的?刀子闪烁着光。 光弧一闪即逝,不知不觉间细长的身影已被银光斩断。 护士也消失了。 到底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呢?还是经由操控思薇脑部的那只手所创造出来的幻象呢?d是在无从判断。 穿廊又开始无止尽地蜿蜒下去。 ******* d停下脚步。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上,并列了好几扇门。d打开靠近手边的一扇门。 黑暗中,浮现出思薇的身影。 “我叫你离开这里!” d无言地把门关上。 又开启下一扇门。 周围一片白茫茫——那是雾,浓密的水气残 留在皮肤感觉黏黏的。 “小心!”左手说。 “这些成分,我无法分析。里头掺了一些梦酵素。” d转过身来,穿廊顿时消失在雾中。连方向都分不清楚。 d往有门的地方走进去。耳边传来微弱的摩擦声,听起来很熟悉,他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希尔敦婆婆坐在摇椅上,摇晃着她的身体。铺在她膝盖的毯子上,还盛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及茶壶。 d看着上升的热气,在上空逐渐染成了天蓝色。 这也是幻象吧! d的左手变得朦朦胧胧的。 老婆婆的左胸插入一根白木针,那是d放上去的。 那根针掉落在摇椅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老婆婆的身影也消失了! “看来这威力不如梦里那样强。” 伸出去的左手如此说道。 “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就算我们受到伤害,也应该不会消失的。——来了!” 那意味飘散在上空的水色烟雾迎面而来。 d停止呼吸的刹那间,烟雾像是带着什么重量似的落下,压迫着他的上半身。 一道银光掠过。 那道蓝烟被十字形的银色轨迹硬生生截断,旋即又融合在一起,朝着向后跳开的d凌空滑去。 虽然想要跳起,d的双脚却无法使唤。 因为倒卧在地的希尔敦婆婆,双手紧抓着他的脚踝。 d的上半身逐渐变成了蓝色。 他感觉烟雾渗透进入皮肤。 风在呼啸。 蓝烟化为一直线吸入d的左手之中。 不到一秒钟,又恢复成原本白色的世界。 左手咳个不停。 掌心上,眼看着人面疮隐约浮现。 “可恶……这阵烟……不会吸进去了吧!” 人面疮怒气冲冲地说道。 “它有渗透性!” d不慌不忙地这么说。 “现在,待我好好来分析它。至少要分解达到梦的微粒子层次。” 陡地,大喝一声,喉头发出巨响,人面疮从小小的嘴巴里,吐出了蓝烟。 看上去好像抽烟一般。蓝烟立刻混入白雾里消失了。 “你终于知道——这家伙又多厉害!” 左手大声喊着的时候,d的全身被异样的恶寒笼罩住。 毛发浓密的触手,由内而外地窜出他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存在他体内的怪物——会不会是这烟雾和老婆婆的蓝色花瓣所合成的东西? 触手蹿出d的胸部、腹部及脸部。一颗头从d的手掌弹出去,分辨不出是蜘蛛还是蝎子的脸,窥探着四周。 d用左手抓住那颗头。 那光景,犹如置身在地狱一般。 d只用一只左手,就把那怪物从身体里拖出来。 登时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怪物的头应声落地,被长剑斩成两半,d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 “直到今天,才真正让我见识到你的威力!” 感慨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若不能认清这世界充其量不过十一场梦,再多说也无益。” d猛一回头,老婆婆已不见踪影。 这年轻人似乎连看不见的方位也能感应得到。 他从容不迫地走出去。即使在雾中行走,依然架势十足的年轻人! d走没几步便停下来。 艾琳伫立在他的前方。 “d!” 分不清是她在呼唤着d?还是她在喃喃自语? d又前进一步。 “等一下——我是和你碰过面的艾琳!” 极其悲痛的叫声!会说出那番话心理很难难受吧!和爱着自己好友的丈夫一起生活,明知道他会再继续爱着她,依然默默守着这个家——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她? 那就是他扮演的角色吧? “别管我!”d淡然地说。 “我一定要见到思薇!” “你会留在本村吗?还是安静地离开!” “去告诉思薇好了!” “如果你能留在本村——留在这世界的话,我会一直——” d一直向前走。 艾琳却文风不动。 d用手按住艾琳的肩膀将她推开。动作比平常要来得激烈,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有一道门在他背后出现。 “d……” 艾琳在他背后喃喃地道。 “把我……杀了吧……” d抓住门把。 在背后的空气剧烈地震动。连带d的身体也动了起来。 艾琳握着刀子向前突刺的右手,被d的左手轻易地拨回去。 “拜托,d。……杀了我吧!我没办法自我了断。因为这世界会让我再次复活!不过,如果能死在你剑下的话……” d——根本就是死神! 黑色的手一挥,艾琳已跌落在地面。 正当低沉的呜咽声不经意地流泻,黑衣的年轻人已消失在门后。对那名啜泣的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来到微暗的病房里。院长和哪部机器并排在病床边。 “来了!” 院长高兴地说着。 他说的并不是d。 d转过头去。 房间的角落,涌现了两名身影。 跨在马上的巨汉以及趴在黑豹背上的矮个男。 尽管是狭小的病房,双方仍相隔这一段距离。 “你——就是传说中的d吧!” 跨在马上的男子说。语气中带有几分敬畏之意,八成是对d的传闻深信不疑吧! “我是哈洛德拜尔——是哥哥。那位是我的弟弟。” “我是邓肯拜尔。” 黑豹和矮个男的眼神散发着妖邪的敌意仰望着d。 “总算及时赶到。若是被消灭了那可担当不起啊!” 哈洛德从窗边发出了声音。 “反正,在这里即使被杀死,又会立刻复活!——现在,居然还能安稳地待在这个村子?” 哈洛德将左手靠近大衣胸前的口袋,接着掏出一个发亮的物体,放在d的脚下。 那是银星! 一瞬间——房间整个被冻结住。 不光是院长、拜尔兄弟,就连黑豹身上也战栗地竖起如针尖般的毛。——d的两眼顿时射出血光。 就在血光消失的刹那间,黑宝无声地跃起。 一道银光从下方弹射上来,将豹的躯体截成两半之后,d手持长剑,回复预备攻击的态势。 刚才的出击如今想来等于是虚晃一招。 结果黑豹在墙边,眼神中熊熊地燃气一股杀意。 刚才被截成两半的躯体,在下一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在黑豹及马背上,那两张脸贼笑着。 然而—— 黑豹的上半身随即应声滑落到地面,跨在马背上的哈洛德,眼中浮现出真正的恐惧。 “不会吧……你……” 发出呻吟声的坏死遭受到爱兽同样命运的邓肯德上半身! d连一眼也不瞧,随即将长剑朝骑在马上的男子挥去。 “一对一很难吧!” 面对低沉的声音,哈罗德稍微点了点头。 “唉呀,我们的手脚真实不灵活!两个人联手竟然还对付不了吸血鬼猎人——d!” “还没!还没结束!” 躺在地上的邓肯呻吟着。 大 量的黑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一点一滴靠近d。 他右手握的剑,正是不轻易放弃决斗的证据吧! d前进了些。不是朝哈洛德那边,而是往邓肯那儿去。 这把斜斜挥下的剑,也可以叫做无情剑吧!朝着只能爬行在地面的敌人攻击,接连将邓肯以及黑豹的头斩断! 间不容发之际,d旋即跃至空中。 那把沾满黑血的剑身,顿时贯穿了哈洛德的胸腔,顺势又将俯向地面巨汉的头颅自颈部切断。 等到d双脚一着地,血泉马上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院长默念着以下这段话,d朝着他的方向回头望去。 “分出胜负了吗?……真是个恐怖的家伙!看来永远沉睡的梦姬真实找对了人求助!” “我无法让她从梦中醒来!”d淡淡地告诉他。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只想知道这个。将这里的思薇所做的梦取回来吧!”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杀了我吗?” d没有回应他。 院长马上点了头,浑身汗毛直竖。 “即使只是个梦,死亡依然很恐怖!” d看着他将双手伸向机器。 转瞬间,灼热的剑刃从背后刺穿了d的胸膛。 猛一回头,哈罗德丑陋的笑容浮现眼前。 “很遗憾!” 哈洛德得意地眨了眨眼。 “不只是我,弟也还健在!” 地面上露出了獠牙的黑豹头部,被切成两半的胴体,单凭着两条腿的力量,勉强站起来。不消说,邓肯的身体仍压在上面。 “我们都是所谓生化工程学这种超古代科学下的产物。可以从细胞的原型组合成千奇百怪的状态,简言之就是可随着环境任意改变身体,就象这样!” 随着哈洛德发出声音的同时,胸部也朝向前方隆起。 诚如“剥皮”这两个字的意思,哈罗德半透明的幻影从本尊的肉体分离出来,在数公尺前的前方飘浮,眼看那半透明的躯体又浮现出原来真实的质感及色泽。 随着那样的变化,本尊反而急剧退去色彩,失去了重量,变成了犹如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幻影从本体分离出来,创造另一个自己。正是虚实并存的“镜像分身”。会以这样的形式显现,就连d也没料想到!哈罗德拜尔利用幻影迷惑敌人的眼睛,本尊却隐藏在背后操控着致命的武器。 再加上,弟弟身上的细胞组织正快速活性化,即便是被斩断的肉体,仍有可能独自行动,还能和其他生物融合在一起自在地移动。——面对这这对难缠的兄弟,到底谁会在这场角力之战胜出呢? “纳命来吧,吸血鬼猎人!” 似乎已认清d的本性吧?哈罗德没有拔出插入d的短剑,另外又抽出了一把剑,朝下挥砍。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哈洛德的手臂从肩膀被斩断,立时掉落到地上。 “……你……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吧?” 哈洛德按住从肩口喷出的鲜血,他的身体因痛苦和愤怒震颤不已。 他能成功地闪避“啪”的一声划过空气瞬间即逝的银光,若说是因为短剑,倒不如说是由于d的心脏被利刃贯穿的缘故。 然而,究竟是何等惊人的体力,单靠着摇摇欲坠俄身体,还能以精妙无比的姿势迅速地移动? 哈洛德——和地上的不死之身邓肯,两人的瞳孔都留下惊愕的神色。 d右手拿着长剑刺向两人,左手则伸到背上去。 抓住短剑的柄,一口气抽了出来。 尽管如此——从胸前拔出来的剑刃,反方向伸向前方。 一瞬间d痛苦到连表情也扭曲了。 同时有三个物体,往他的身上跳过去。 分别是黑豹的头,以及被切成圆柱的两截胴体。 这两个胴体都分别附在前脚及后脚上。但黑豹的头究竟是如何弹出来的? 露出来的豹牙,像剑齿虎一样弯曲地伸展着,黑豹的头在空中大反转,上颚朝着d的头顶直扑下来。 从支撑着豹牙的上颚,到豹的鼻梁,都被银光斩碎,四处飞溅,d无声无息飞舞在空中。 大衣一甩,又将两截胴体反弹回去。 在d着地之际,他的视野倒转了三百六十度。大地在上、天空在下——不过,d还是以大地为目标降落了。 平衡神经错乱了,异样的感觉袭向d。 虽然中心在下方——正朝着大地的方向,但神经传达到大脑的感觉却恰恰相反。 “快动手!” 哈洛德从马上大声叫着。 从头上——d的感觉却是从下方,豹牙何爪子朝他逼近。 豹牙附着在被切断了的上颚前端。 只能说那真是个怪物。 d利落地将豹牙及爪子弹回去之后——便跪在地上。鲜血从胸前滴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在梦境里死了,等于是真的死了!” 院长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传来。 此一瞬间,d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啊啊!” 不光是院长在叫,连哈洛德拜尔也一起大叫起来。 从他手中离开的短剑,贯穿了d的身体,也插入房间的墙壁。 “不见了……” 哈洛德一脸茫然喃喃地道。 银光自鼻尖迸出,从床上的机器,弹射了一大片水晶。 “糟糕了!” 院长高声大叫。 哈洛德凶暴的眼睛,以猛烈的态势被甩在床上。 纵使看上去面色苍白,神情悲哀,那充满兽性的目光却未曾消失。 “怎么回事?那部机器失灵了吗?” “不!”院长摇了摇头。 “不是机器的问题,是世界的霸权正逐渐转移。与遭受到破坏是同样的道理。” “你打算怎么办?” 从地上涌出一连串如诅咒般的问话。 这事邓肯拜尔。在鼻尖被切断的黑豹头上,用血一般的眼睛,直盯着院长。 “就任由他去吧!那家伙会去见思薇。那样一来……” “一切都会结束!” 希尔敦婆婆在门边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劝你还是趁早想好因应的对策吧!” 面对不急不徐的声音,院长皱紧了眉头。 “我还有办法。再稍等一下就好!就算这是一场梦,世界也不会那样简单就消灭了!” ********* d待在空地上。 是那片空地没错。周围的光景何他刚来的时候一样,青草随风摇曳,闪耀着月光。 “我拒绝接受,凭我的力量根本办不到。” 对于左手传来的话,d并没有回应。 “休息一下吧!”只说了这句话。 从医院将他运送至此的力量,应该是来自思薇没错。而妨碍那女子做梦的机器,早就在消失之前,被d仍过去那把哈洛德的短剑所破坏了。 胸前被染成朱红色的血迹正逐渐扩散。 “那样也好。这世界——总是会有两股势力彼此相争,双方势均力敌。相对来说,倘若我方壮大起来,那么敌对的一方很有可能愈来愈强盛。话虽如此,总得先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以免睡着时遭受到突袭。” 那匹改造马,拴在离他稍远的树干上。它也是被运送来的。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如此一说完,便走向靠近手边的树干。 “有意思。打算在这种地方睡吗?真是好胆量,一下子就会被发现吧!” 如此雀跃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来d即使被消遣了,依然能自得其乐。 对他来说,无论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吧! 因为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所以说,也许敌人马上就会想到他又在这儿休息——毕竟d并非一般的年轻人。 当他躺下来休息时,那薄薄的双唇,不经意地传出微微地叹息。 大概时他一直在忍者胸口的伤吧! 当然这种痛是外人所无法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欢乐、悲哀,对这位年轻人来说,只属于他自己。 将背上的长剑放在左下方的草地上,d闭上了眼睛。 他立刻被蓝色光芒所包围。 这儿是一座大厅。 甜美哀伤的旋律,围绕他的四周又旋即流逝。 为什么思薇会特地挑选如此轻快又哀怨的音乐呢? 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几个人影在d的周围流动,大厅内人影摇晃着。 如梦一般优美的舞姿。 舞会上的谈笑声。 d穿梭在剪影般的男女之间,走到大厅正中央。 一切动作嘎然乍止。 舞者手握着手、谈笑者手拿着香槟杯、如同蜡像般永恒地固定在那儿。 其中,活生生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思薇。 d无言地望着悄然伫立在那里的白衣少女。 “可以,让我倾听你的愿望了吧?——你想要什么?” “请杀了我吧!” 在说些什么啊? 白衣少女,正做着甜美的梦。 ——请杀了我吧! 思薇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d的脸孔。 如此冷漠、凄美,仿佛所有的感慨都与他无关。 “你不是一直希望着舞会永远不终止,黑夜永远不结束的吗?那家伙正好探知了你的心愿,所以才吸了你的血。” 说完,d冷眼瞧了一旁正在跳舞的人。 舞会中,男子们黯淡的脸上,却在嘴边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而他们的舞伴都是普通的女性。这是人类和贵族的夜会——是手牵着手,既温柔且充满了蓝色光芒的。 不过,说那家伙知道她的心愿,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所谓达成思薇的心愿不就是吸她的血吗?难道这就是她所期望的事? 结果是…… “杀了我!” 思薇又说了一次。话语真挚,没有半点怒气、哀伤及疲惫,是她打从心里的愿望。 “你死掉的话,所有东西都会跟着消失。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也是从这儿衍生出来的,连梦里的东西也是。” 这话充满了相当的把握。 “快点杀了我吧!” 难道那女孩宁愿舍弃这一切,只求一死吗? d反过身去。 思薇快步跟了上去,白色礼服的裙摆随着步伐,出现了凌乱的皱褶。 “别走,要走等杀了我再走。这是我把你找来的原因。” d仍是走了,手连挥都没挥便走出了大厅。 “把我给杀了吧!” 思薇的眼里充满了泪光。 d走到了阳台上停下来。连接铁门的砖道上,出现了一具黑影。箭,已在弦上。 “我不杀她,你就把我给杀了吗?” d冷冷说道,心想她那么想死?即使理想的梦境到手了也无所谓? “求求你!” d没有回答,径自走下石阶。黑影手上的弓稍微振动着,d的左手已给快伸向那支飞鸣的铁箭。 看到这一幕,黑色的身影先是颤抖,进而整个身体要动了起来。d趁机正欲快步离开,但影子的脚,却往d的胸前,伸出了致命的一击。这一击,贯穿了d的胸部。但还未待d有反击的时间,黑影已跳到铁栅栏前,在那儿只留下那一击的后劲。 d丢了一剑过去! 投掷他的长剑——真是可怕的绝技啊! 长剑贯穿黑影男子的心脏,碰到他背后的铁栅栏,停了下来。就在转眼间,铁栅栏前,已不见敌人的身影。他在栅栏背后。手按住滴着鲜血的左胸,慢慢地退到了森林深处。 从栅栏那儿拔下了剑之后,d试着将门推开。门上锁着重重铁链。 d高举右手,毫不费力地往下一划,白色的火花在空中飞舞,门上的锁,一下子像失去生命力的蛇一样垂了下去。 “别走!” 铁栅栏的嘎吱声混杂着女人的声音。 “你不杀我的话……我就把你给……” “杀了,是不是?”d这么说。 为了毁灭,所以杀你。 为了不毁灭,所以杀你。 “这就是人类吧!”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在那里自言自语。 突然,d的眉间显得十分忧郁,一阵紫烟及轻声的呻吟从握着栅栏的左手边冒了上来。 “求求你!请你别走!” 门开了,风飒飒地吹袭而来,月光被撕裂了,树梢也咆哮了起来。 这撕裂了的树叶,像旋风般包围着d。白色脸颊上布满了微细的红色血丝。树叶化成锐利的钢片,朝他身上划了下去。 大衣在下摆,像黑色羽毛似展开来。 “如果只想吓吓人的话,那么就免了!但如果想被杀的话,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没错……没错……” 风将思薇的声音传到d耳边。 “呵!呵!呵!说这种狠话。真是让人看透了你的本性。” d握着烧得焦烂的左手,走了出去。 “你要上哪儿去?除非眼睛张开来,否则没法从这里出去。因为你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对d来讲,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雷鸣声在远远的天空中轰轰作响。 ********** 这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兰的眼睛澄澈,躺在床上怎么样也睡不着。 虽然有时也会和凯因拌嘴。 他们明知道那些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她试着阖上眼,但脑海中却马上浮现出那狩猎者的面孔,胸中也好似浮现出蓝色的月光般。 她跑到外头,让脑袋吹吹风清醒清醒。 在庭院里让风吹着吹着的当儿,不自觉便散起步来,等她恢复意识时,已在通往空地的路上了,她很清楚自己去那里想做什么。当她一进到那空地去,马上发现了d,他闭着双眼,上半身倚靠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到思薇的豪宅去了吧?顿时涌起了嫉妒心。 她蹑起脚走着,来到他的身旁站着。当她伸出手轻轻触摸到他的肩膀时,d张开了眼。深邃的眼看着茫然怯懦地伫立地兰说道。 “谢谢你把我叫醒。” “啊!” 兰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对于d被困在梦的世界里的事浑然未知。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流血了!” “已无大碍了!” “可是伤口还很严重!你到我家,我帮你清洗包扎一下。” “别麻烦了!” d轻轻闭上眼睛马上又问。 “你和白天那年轻人和好了吗?” “谢谢你的关心。”兰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傲慢冷血的美男子,突然让人觉得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孤独,而且疲惫不堪的样子。 帽子、长靴、大衣是以什 么材质做成的呢?没有缝线也没有伤口,正因如此,穿着那一身的他,面对着毫无他容身之处的现实世界,兰强烈的感觉到,那种痛苦实在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 这名青年,没度过一次真正安详的夜晚吧?或许这是某个年龄层的感伤,想到这兰不禁落下泪来。拭去泪水,当她再度张开双眼,d的脸直朝着这儿看,不自觉中,兰的脸红了起来。 “怎么啦?” “没什么。请不要发出恐怖的声音。” “你现在还觉得我很恐怖吗?” “……” d移开了视线,兰觉得不妙了。 “嘿!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在干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d却没回答。兰真咒骂自己问些什么无聊问题嘛! “我因为睡不着才跑出来散散步。并不是特意来这儿见你的,请别误会了。” “好美的夜晚!”d突然这么说。 “这才像一个真正的和平村落。你也希望它一直保持这样吧!” 兰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感觉上好像是非这样做不可。 “这是我出生的村庄。没有地方比这儿更好了!” “你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吗?” 兰抬头看着夜空。 “你是说到很远的村落去吗?” “我很想。但心里怕怕的,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那他呢?” “你是说凯因?再过一年,他们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往外奔走。这儿的男孩都一样。对于未知的事物,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不,应该说是因为恐怖才想去看看的。” 想离开边境村落到外地闯荡的年轻人,并不是很多。因为这些年轻人对于家无横产、三餐难以为继的村民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劳动人口,如果他们,本身也能接受到这点的话,其中大部分的人,都会在这村子里成长、老去,永远的长眠于斯,这是他们的宿命。 但也有些年轻人,向往着村落以外的世界而出发去旅行,而且留在村庄的年轻人,他们的心中也怀抱着对于未知世界的憧憬,就像少年们狂热的梦想,一直燃烧个不停。 “那思薇呢?”d问着,他的声音使月光晃动。 惹得兰心旌荡漾。她的声音直发抖,呼叫着梦姬的名字。 d为什么会向对那位梦姬所知有限的兰问起这个问题呢? “我不知道……” 她当然会这么回答了。 “可是……” d偷偷看着少女。 “可是……那女孩,就算是她想到别的土地上去,还是一直忍着,还是会在这村子里终其一生。就好比是一个父母,即使对自己的孩子要出城,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仍会默默目送他们离去的心情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那女孩所愿的,就是梦想着一个和平的世界。” “这个村子,和其他普通的村子比较起来,年轻人们到远地旅行算是蛮多的。他们有捎信回来吗?” “有。”兰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就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鸟一样,也会向自己的双亲告知音讯及寄钱回来。有时,家人想见见自己到异乡闯荡的孩子,他们也会回来让他们看个仔细。 d静静地听她讲,兰觉得他好像即将告别这个世界,但她马上否定了,他不是一个感伤的人。 “我觉得我好象知道你为什么被叫来?” 这句连兰自己都没想到的话从嘴边溜了出来。 “可以说吗?“ “请说。”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个村子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知道他们是因为这个才选上你的。思薇在睡眠状态下感受到地欢欣与哀愁、这个世界的希望及绝望,你完全无动于衷,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当她说完,原本还真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伤害他的话了。但他却一点都不动容,只是直盯着远方,眨都不眨一下眼。 看着d地侧面脸庞,不觉中,她的胸中突然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炽热涌上心头。 她明知道他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却也因此把他当成重要人物。 她也希望对方是这么想。因为她见到d数次,比村里其他人都多。 这曾经一度从思薇深处所浮现的想法,轻轻地将理性的压抑给退却了,兰的手动了起来。她心里好像又有另一个念头,少女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d的肩上。又好像觉得凯因的影子在那儿,却又马上消失了? “d——”兰叫了出来。 “或许我们无法再见面了也说不定。” 说这句话,没有什么根据,但却是相当真实的想法。兰在不觉中,慢慢地将自己的脸颊,朝那感觉上布满强壮筋肉的肩膀倚靠了过去。她无法压抑自己不那样做,因为她在连续三天的梦中,都只梦见他的脸。d什么也没有说。如果使凯因的话,他会将自己抱在怀中,并轻抚着她的头发。 “d!” 她并未存在任何期待,只是当她想进一步要求时,又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兰被推了开来,像刮起一阵黑色旋风似的,d站了起来。 “回去吧!” 在那抽鞭似的残酷声响中,兰朝森林里头逐渐退去,她和d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朝同一方向望去。 “爸!” 之所以会不假思索地叫出来,是因为她看见她爸爸出现在空地的出入口,不但如此…… “妈——怎么凯因也在……” 三个身影好像察觉到这个叫声,互相注视,同时又快速靠近过来。 “兰,你在这里做什么?”面对父亲的斥责,兰转过脸去。 “回去睡觉。我担心得要死,才要求凯因跟着一起来。” 被母亲这名一说,兰越觉得消沉。 “是不是你把她诱拐出来的?” 对于凯因这句惊人之语,使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d站在少年面前,他的身高,高出少年一个头。 “凯因,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一直睡不着——所以才会想来这里。” “你倒说说看!”少年用颤抖的手指着d。 “兰最后是会和我结婚的,你不过是漂泊客,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 “凯因别再说了。我不记得和你承诺过什么!” “好了,兰!”母亲制止她。 “反正,怎么都好,快点回家吧!” “下次别在这一带闲晃了,知道吗!”父亲一边瞪着d,一边说道。 “我讨厌你!”凯因摇了摇头。 “我女朋友三更半夜被人带出来,我怎能不闻不问?喂,跟我决斗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凯因你闭嘴!”兰气得浑身发抖。 令人寒毛直竖的台词,又再次出现了。 “来啊!有胆就放马过来!” 兰愕然地回过头去看看父亲,那一贯不变的严肃表情,使女孩感受到一股凄凉的恐怖。 “爸!” “不可以!你给我过来!” 母亲的手抓紧她的肩,兰被拉到后面去,怎么连妈妈也—— “喂,拿着这个!”父亲将斧头交给凯因。 接下斧头的同时,凯因后退了几步,跟着父亲也后退。 d就这么站着。 兰忘了抵抗母亲的力量,站在那儿呆立着,觉得是一场难以置信的噩梦。 此刻,在她脑海中迸出异样的光芒。 ——噩梦。梦……我—— 她发出奇特的声音,双眸的焦点注视着d。 凯因将斧头朝下砸了一下,划过空中。 并未看见任何动作,d早已轻巧的在草地上迅速一动。 嗡地一声,只见横劈的斧头一闪,立即被黑色身躯给吸了过去。接着从下方迸现银色光芒,凯因的手腕连同斧头竟消失不见了。 兰倒抽了一口气。 d不作声,只是俯视着这发出野兽般哀嚎声倒地不起的凯因。就在此时,另一个身影忽然从d的背后靠过来。 “爸!” 和这叫声比起来,那把剑刺穿父亲胸部的速度要快了许多。他倚倒在d的背上,父亲手上暗藏的刀落了下来,口中发出哀嚎。当他趴在地面的时候,早已断了气。 “爸!怎么会这样?” d甩掉剑身上沾的血,一言不发地朝马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杀你,但我也还不想死!” 只有这句话,还残留在夜气中。 兰的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母亲的手仍紧紧地抓着她,不一会儿功夫,耳里的马蹄声,渐渐远离而去。 ********* “你打算怎么办呢?” d的左手含笑地问着快速奔向村郊的d。 “不论是你自己不要醒来,或是别人不让你醒来——都已经和你照过面了,而且他们也认真地想夺取你的性命。一旦消灭不了你,便是被你所消灭。真实造孽唷!你到底是哪个星座诞生的?” “我们要出城啰!”d透视着前方一片幽蓝说道。 “没有用的,这里是梦的世界,除非你可以期望梦到什么。” “把风吸进去!” 这句话像风刃一样尖锐。 d伸出了掌心像是要跟风挑战似的,发出了令人骇怖的吸引声。 “就这样穿过去啰!”这番话分不出是掌中人面疮,抑或是d自己所发出的。d用脚踢了一下马的侧腹,随即发狂似的疾走。 突然,d的身旁有个东西与他快速并行着。那是黑豹和跨坐在黑豹上的邓肯。他的身体已精确地缝合起来了。 d的手快速闪过一道银色光芒,转瞬间,疾驰的身体被分成了三截,随着d跳到空中去了。 如同降落的银蛇般,张牙舞爪。 接着,剑身发出一阵优美的声响,三截身体已再度完好的排列在一起。趁其不备之时,剑影又再度亮了起来,这次,黑豹和邓肯的身体,又在都被纵切成两两截,血雾在飘动的空气中四散开来,此时d早已跑了十几公尺远了。 然后,它们化成了一块块的棒状肉块,前后追逐的四只脚,变成了四个独行的个体。 前方,出现了又高又长的打栅栏,这是村外了。不知道d有没有逃出去的胜算?左手伸到前面去。 从掌心浮出人脸——嘴巴尖尖翘翘的。 风呼啸着。 刚刚吸气,现在吐气,吐纳之间,掌心内侧到底施展了怎样的魔法呢?此时前方的景象,开始像雾般的摇晃起来了。 栅栏和森林,就像一张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薄纸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在那无法确定距离的远方,看得见别的景色。 朦朦胧胧宛如梦境般的树梢及破晓天空——那才是现实的东西吧! 在栅栏的这边,马的四只脚跳了起来,呈现一副英姿焕发的姿态。这幅恍惚的美丽景致就像是因重复曝光而影像重叠的照片画面一般。 一切都在空中乱了起来,d离开落下的那匹马,他的身影在空中飞舞后着地。长剑奔驰着,将飞来的短剑挡了回去。 “果然好身手!如果是从正面袭击而来的话,那就更不得了。” d早已看穿声音的位置便是短剑的来处。从树荫后面,随着马而来的巨汉,正是拜尔兄弟的另一个——哈洛德拜尔。 “所以说,让我从四面八方朝你进攻——看招!” 哈洛德拜尔二话不说,一个后空翻之后,随即分离出虚像。紧接着白木针四散飞出,轻易地穿过徒具形貌的本尊,刺进了他背后的那棵树。 虚像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透明清澈的影像飞向了前方。就这样,分出的那部分还在,新生的那半,又生出了新的个体,一直衍生、一直衍生——。在不到几秒钟内,d的周围,已被无数个哈洛德给围了起来,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是他的本尊。即使d有过人的超感觉,虚像的气势仍与实体无异。 “就是这家伙!” 数十个哈洛德齐声喊道,同时拿出右手的武器——白木桩。 “听说白木桩很有效。现在这里有近百人,用近百支的桩刺你,但是攻击的方式将完全不同。接招吧!” 说完,从数十只右手边,白色光芒拖曳着尾巴飞了起来。 发出呼啸声,从马上滚落的桩木之下,d化成了黑旋风遁走。 或许是察觉到了吧!包围在前排的哈洛德们,冷不防地将桩木握在手上迎面袭来。 然而,虚像们所挥出的白木桩,却全都枉费了。而且每当黑色身影像魔鸟般逼近时,无数的哈洛德便会断成两半,和空气同化而消失不见。 在傍晚的月色下,不到二十秒的光景,d已孤独的站在那儿不动。 “怎么办?”、如果就此撤退的话,那么来这儿的意义就都没了!” 此时只有冷冷的风回应着这低沉的问话。 d的眼神,停在横躺的马尸上,长剑深深地刺进了它的脖子上。 “不加速你可以走吗?” “我看很难。”左手回答道。 “为什么这时候不出现一头新马呢?说是一场梦境,却又不能完全满足梦想!” d一语不发,将剑上的血甩掉之后,收在背后的剑鞘里。一瞬间,又见他的身体反转了一下。 金属声和火花齐飞,那一剑制止住看不见的攻击,并集中压倒性的迫力,砍向空中的某个点。 当撕肉般的声音确切地响起时,断续的呻吟声伴随而来的,竟是哈洛德拜尔模糊的身影。 “别太……得意……这里……并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当他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随即从口腔溢出鲜血,哈洛德忽地趴倒在地上。先前d之所以会受伤,想来是受了院长及机器的影响。 “再厉害,也不过如此而已。对了,到底打算怎么办?” d想着左手的问题,看都不看哈洛德一眼。 “我看只有等了!在这里,连影子都是大敌。” “是啊!但也不能光站在这儿不动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根本用不着他说,d早已朝栅栏方向走了出去。栅栏高度不到两公尺,却有三层,d轻轻跃起,在栅栏的对面着地。他并没有再立刻前进。 栅栏打对面,没有任何街道,甚至连一座小森林也没有。 树梢的身影,离他很远,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四方形、圆形——大大小小的墓碑石林立着,原来是一块墓地。今后将发生的,如果是最后的战争的话,那么这儿可以是真正的战场了。曾经,这里是贵族和人类和平友好的交谊场所,如今,却变得荒凉腐朽,即便是在夜晚,还是覆盖着一层妖孽的瘴气。 他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墓地的正中央。左手边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墓地,在圆顶式的屋顶上,还架着情报卫星专用的天线、雷射探知器,上面布满了灰尘。在被磨穿了的门扇表面,有一条线般的细缝,d默然地看着那门被无声、轻轻地打开来。 从贵族之家走出来的人,是贵族没错吧! 这一定是梦里的世界送 给d最后的刺客了。 黑暗中,出现了克鲁兹保安官地身影,但d地表情始终未变。睡梦中刺客遗留下来的布片,正是保安官上衣的一部分;他手握着木桩射击枪。两眼透着虚幻的眼神,嘴角左右牵动着,使得牙齿露了出来。他早就被别人控制了。这世界大概给了保安官与d同等的条件,好和d作战。 “事情还是演变成这样了!” 保安官边从墓地走下来,边说了这句话。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由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三公尺多。 “不能放下枪,绝不能放下枪!” 保安官静静重复自己的话。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守住这个世界,一切都是不得已。去思薇地世界向她道歉吧!” “变成了贵族,要怎么死呢?”d以狩猎者的眼神及声音这么问着。 “思薇依旧长眠不醒,你夫人也还在等着你回去。你一心想保护的世界,似乎不全然是快乐的。” 保安官扣下了扳机。枪机内的液化瓦斯气瓶,以秒速七百公尺的速度,射出五百公克的桩木,当桩木到达d胸前的那一刹那,却被更快速闪现的银光击落。保安官的身体,条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处上。 咻的燃烧声,从他伸出的指间发了出来,手指吐出一小团火焰,好几支银色导弹,朝地上的d发去。 d抓着大衣下摆,朝自己的胸前迅速向外展开。 这真是个绝妙的好时机! 大衣没有拦下导弹,只改变了它们的方向,这是d独到的绝活,接下来不论是谁,再也无法将新的方向转变过来,瞬时地面变成了充满火焰的大熔炉。 在空中影和影交错着。 飞离地面数公尺后才着地的一个身影,剧烈地摇摆之后,便倚在墓石的一侧。 “……如果将我改变的话……世界会跟着改变吗?d?” “我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已经不想起来了……你自己保重。” 在墓石上的震动,迅速地减弱了下来。 “……” 声音愈来愈小,保安官的身体滑向墓石下方去了。 “那名字是……”d的左手虽然只是自言自语,口吻却相当认真。 “你说什么?是艾琳?还是思薇?” d没有回答。 刺眼的火焰将脸庞和身影照成一片苍白。 “不让梦醒来”的意志及行为,虽然还是持续存在着,但对d的攻击,可以说告一段落了吧! 接着又会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他? 此时,d正准备要走出去。 他已察觉周围好像有了什么动静。 几乎所有的墓石都在摇动。 他停下了脚步。 “咚!”的一声,东西倒了下来。 同样的声音此起彼落。 一直到最初的身影从墓穴升起,声音仍未中断。 “d!”院长叫着。 “d!”希尔敦婆婆叫着。 “d!”艾琳叫着。 “好了!”旅馆主人说道。 “够了!”克莱门兹说。 “不要醒来!”贝兹呻吟着。 托诃夫也在。 村里的每个人都在那儿,每个人都在苦苦地乞求着,祈求着。 别让他们醒来!一只只苍白的手,朝d逼近,他们原本就从不姑息曾与自己做对的人,全身涌上凄烈的鬼气时,d也整装准备迎击。 人群就像大海的波浪般相拥而至,那一瞬间,只觉得空气像被切了一半似的。有些人不出声,有些人悲鸣着,但每个身体却不断靠近,他们的胸中或喉头,甚至还插着黑色光箭的箭尾。 这些人苟延残喘至今,在脸上留下苍白而虚幻的意志,为了自己的执念不断朝d前进,却不幸地一一被从天而降的箭射倒。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当这世界被成堆的死尸和血腥所笼罩时,d忽然认清了站立在墓地另一端的一对男女——射箭地黑衣人及着白衣的思薇。 反复出现在梦中的梦境,是那个有关思薇的感觉的梦,现在终于在这个世界成真。单凭一名射手,便能轻易将数百名村民射倒,这也是梦里才有的把戏吧! “我不会让你被杀!” 思薇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恨意和哀怨。 “因为我要你杀了我!” 苍白的手指指着d,男子的弓箭搭上了弦,钢箭穿过了风。d看着那一支箭在空中变成了数十支。然后,他用大衣的下摆和银光去迎接它们,四处飞散、弹跳的箭,纷纷插在大地上,却仍有几支刺穿了d的肩膀及腹部。 “现在觉得怎么样?” 思薇笑着对痛得跪在地上的d说。 “你现在还要不要杀我?你一贯的作风不是处死那露出獠牙的人吗?纳闷求求你,把我杀了吧!” 虽然全身插满了箭,但d的表情依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面对如此断然的拒绝,思薇的眼里充满泪光。 黑衣男子,又再次举高了弓箭。 此时,d奋力挺起了上半身。 “够了!”黑衣人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接下来这一箭能穿过他的心脏,那d就死定了。 咻的一声,箭放了出来,同时,d的手也闪着剑影。他挥起长剑,那剑的速度比箭快得多了,它穿过了黑衣男子的心脏,划过他的嘴角,给他致命的一击。黑衣人倒在地上,围巾也掉了。 “……” d摇摇晃晃地朝着茫然伫立的思薇走去。 “你这样还想寻死吗?” “是的!” 不紧张也不抖动,那女孩高兴地回答着。 “只有一种办法!”d平静地说着,从他身上滴下的鲜血,渐渐将大地染成红色。 “某个男子寄托了无限希望而选择了你,但是这村落、这世界,人们和贵族互知互信互爱地在一起生活,都是因为你的沉睡和梦。” “……这一切的确十分美好,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痛苦!永远都在做梦……,只能永远一直沉睡。别说欢喜、悲哀,就连痛苦也都无法感觉……” d看着一旁的黑色尸体。 黑衣人的围巾脱落后,便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他的脸。 天啊!竟然是保安官。 选择最爱的男子来保护自己,也许是人之常情吧! 一阵悲哀的曲调,传到d的耳畔。 地面变成了一片光亮的地板。 d瞄了一下在周围的人影,他们的舞步,不必多看就知道是华尔兹。 舞会已进入高潮。 “d……” 当思薇叫着这名字时,气势也包含了些许的感情。 她苍白的手上,刀刃正闪耀着青光。 思薇缓缓走向前去,直到两人在身体,重叠在一起。 像是全身都感染到欢乐一样,思薇闭起了眼睛,恍惚地颤抖着。 她的泪水闪耀着蓝色光芒——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下来。 d将保安官胸前的那把剑拔起,刺进了思薇的体内。 少女的短刀,依然是握在自然下垂的右手上。 d虽然没有杀她的念头,却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然后,压在身体的重量渐渐消失了。 回头一看—— 跳舞的人们,如同影子般的站立着,又如同影子般消失。 思薇的脸上所浮现的正是兰。 一直长眠与梦中世界的女孩,将自己意 识投射在兰的身上而活着。 d和保安官或许都知道这一点。因为第一次出现他们两个面前的思薇的幻影,穿着也和兰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d拖着十分疲惫的脚步,绕道兰的背后。 他看见舞伴的脸——竟然是保安官。 紧接着又出现另一张面孔——是d的脸。 那男子既是保安官,也是d,或者两者都不是。 一个是三十年来,一直在月光下不停跳舞的男子。另一个则是为了让沉睡的梦姬恢复意识而引来的男子。 d的眼神,落在保安官的脸上。他一边拔起全身的钢箭丢弃在地面上,一边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他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在拔箭也好,走到门边也好,始终没有改变。就像是把剑刺进思薇身体时的那副模样。 兰在卧房的床上醒来,而希尔敦婆婆仍坐在门廊前的摇椅上,艾琳则正在眺望夜空,院长目送着思薇消失。 四周静得出奇。 事实上,这是个十分安静的夜晚。 ********* d睁开双眼。 清晨的晓光将世界染白。他仍在森林之中。从光线的强度及进食就寝的时间看来,前后大概还不到两小时吧!d仍清楚记得这场奇怪梦境的每个细节。这地方是豪宅的空地,而他的身体倚靠着在这棵树,大约有十公尺,高高地耸立着,那匹改造马也在那儿。 “真是个奇特的梦境啊!” 这句话本身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听起来感觉似乎有些疲倦。 他很快地明白了隐藏在背后的理由。 在他的脚边,有一具尸骸横陈。 从四周长得比人高的草丛,可以看出经历过长年的岁月。 至少有—— “三十年了吧!” 某个声音说道。 “胸膛上有刺伤,就明白了。” 现实中的思薇,早被村民们所放逐,丢弃在这座森林里。 三十年来——任凭风吹雨打,当她梦想着贵族与人类和平共存之际,心里自然而然产生平稳的愿望也说不定! d朝着马的方向走去。他一定要在今天之内赶到邀请他的村子里去。 将寝具安置在马鞍上之后,却出现一种气势凌人的声音,朝着即将上马的d发问。 “请教一下,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村落?” 坐在马上的妇人,以欣赏的眼光看了看d说道。 “没事,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昨晚的梦境实在是太逼真了,你的脸有点似曾相识——你在看什么啦!” “没有!” d微微地摇摇头。 “如果没有的话,请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人看,你来到这里,就会听说‘万能屋玛琪’这个响叮当的名字,但是……” 这位胖妇人皱着眉头。 “说到这儿……我好像……在哪儿曾经见过你?” “不是,我们才初次见面吧!” “说得也是,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看过一眼应该绝不会忘记。可是,总觉得你的脸很面熟……” 说着说着,这位妇人便浑然忘我地,直盯着骑在马上地年轻人。 她的脸颊眼看着染成了蔷薇色。 微笑刻划在那远去的黑衣年轻人的嘴角上,但那女子始终没有察觉到那是自然浮现的笑容,随即便消失了。自此,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幸福的感觉化成年轻人的姿态,每到了夜晚便出现在她的梦中。 后记 各位读者读到最后,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这种想法只限于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过《梦幻舞会》这本书的读者们。这一次所出现的d,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接近于那个作品。《梦幻舞会》中描写了让希威尔醒来和阻止她醒来的两股势力间的斗争,就我个人来看,是我很喜欢的作品。后半部的展开有一些困难,考虑着要如何通过同一个主题来展现另一部书,被促使希威尔醒来的这股力量召唤的人如果是d的话,会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就出现了这本书的情节和构思。如果大家把这两本书都读了的话,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经常会从读者朋友那收到很多来信,有很多读者要求将d的身世和性格都描写得再明确一些。虽然大量的读者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在一年只出一本书这样的进度当中是很难写清楚的。想要理清这些条理,至少需要三册书的数量。正因为这样,关于d本身的事情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希望大家谅解。如果还不满意的读者,那就请为了弄清他的身世而继续读下去吧。若是将d的一切都挑明的话,他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书中了。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说明的。到时候将赋予d怎样的命运和结局呢?我现在也在为此不断地思考。那么,大家一年后再见吧。 1986年11月26日 菊地秀行 各位读者读到最后,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这种想法只限于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过《梦幻舞会》这本书的读者们。这一次所出现的d,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接近于那个作品。《梦幻舞会》中描写了让希威尔醒来和阻止她醒来的两股势力间的斗争,就我个人来看,是我很喜欢的作品。后半部的展开有一些困难,考虑着要如何通过同一个主题来展现另一部书,被促使希威尔醒来的这股力量召唤的人如果是d的话,会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就出现了这本书的情节和构思。如果大家把这两本书都读了的话,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经常会从读者朋友那收到很多来信,有很多读者要求将d的身世和性格都描写得再明确一些。虽然大量的读者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在一年只出一本书这样的进度当中是很难写清楚的。想要理清这些条理,至少需要三册书的数量。正因为这样,关于d本身的事情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希望大家谅解。如果还不满意的读者,那就请为了弄清他的身世而继续读下去吧。若是将d的一切都挑明的话,他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书中了。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说明的。到时候将赋予d怎样的命运和结局呢?我现在也在为此不断地思考。那么,大家一年后再见吧。 1986年11月26日 菊地秀行 各位读者读到最后,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这种想法只限于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过《梦幻舞会》这本书的读者们。这一次所出现的d,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接近于那个作品。《梦幻舞会》中描写了让希威尔醒来和阻止她醒来的两股势力间的斗争,就我个人来看,是我很喜欢的作品。后半部的展开有一些困难,考虑着要如何通过同一个主题来展现另一部书,被促使希威尔醒来的这股力量召唤的人如果是d的话,会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就出现了这本书的情节和构思。如果大家把这两本书都读了的话,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经常会从读者朋友那收到很多来信,有很多读者要求将d的身世和性格都描写得再明确一些。虽然大量的读者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在一年只出一本书这样的进度当中是很难写清楚的。想要理清这些条理,至少需要三册书的数量。正因为这样,关于d本身的事情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希望大家谅解。如果还不满意的读者,那就请为了弄清他的身世而继续读下去吧。若是将d的一切都挑明的话,他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书中了。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说明的。到时候将赋予d怎样的命运和结局呢?我现在也在为此不断地思考。那么,大家一年后再见吧。 1986年11月26日 菊地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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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读到最后,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这种想法只限于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过《梦幻舞会》这本书的读者们。这一次所出现的d,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接近于那个作品。《梦幻舞会》中描写了让希威尔醒来和阻止她醒来的两股势力间的斗争,就我个人来看,是我很喜欢的作品。后半部的展开有一些困难,考虑着要如何通过同一个主题来展现另一部书,被促使希威尔醒来的这股力量召唤的人如果是d的话,会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就出现了这本书的情节和构思。如果大家把这两本书都读了的话,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经常会从读者朋友那收到很多来信,有很多读者要求将d的身世和性格都描写得再明确一些。虽然大量的读者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在一年只出一本书这样的进度当中是很难写清楚的。想要理清这些条理,至少需要三册书的数量。正因为这样,关于d本身的事情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希望大家谅解。如果还不满意的读者,那就请为了弄清他的身世而继续读下去吧。若是将d的一切都挑明的话,他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书中了。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说明的。到时候将赋予d怎样的命运和结局呢?我现在也在为此不断地思考。那么,大家一年后再见吧。 1986年11月26日 菊地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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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读到最后,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这种想法只限于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过《梦幻舞会》这本书的读者们。这一次所出现的d,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接近于那个作品。《梦幻舞会》中描写了让希威尔醒来和阻止她醒来的两股势力间的斗争,就我个人来看,是我很喜欢的作品。后半部的展开有一些困难,考虑着要如何通过同一个主题来展现另一部书,被促使希威尔醒来的这股力量召唤的人如果是d的话,会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思考过程中,就出现了这本书的情节和构思。如果大家把这两本书都读了的话,我将感到十分荣幸。经常会从读者朋友那收到很多来信,有很多读者要求将d的身世和性格都描写得再明确一些。虽然大量的读者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在一年只出一本书这样的进度当中是很难写清楚的。想要理清这些条理,至少需要三册书的数量。正因为这样,关于d本身的事情还不能说得很清楚,希望大家谅解。如果还不满意的读者,那就请为了弄清他的身世而继续读下去吧。若是将d的一切都挑明的话,他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书中了。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说明的。到时候将赋予d怎样的命运和结局呢?我现在也在为此不断地思考。那么,大家一年后再见吧。 1986年11月26日 菊地秀行 第一章 失踪之子 虫子的声音格外的响。坐在桌子和吧台边的男人们用凶猛的眼神朝着门的方向看去。 沙粒吹化成薄纱,刹那间散去。地板上现出奇形怪状的风过后的沙纹。 门被人关上。 困惑不解的视线汇集在这个新主顾的身上。 是应该和这位客人去打个招呼,混混熟呢?还是应该把这个客人拒绝走呢?这是个问题! 这时地板上脚步声响起,中间有所间隔。这是新来的客人在决定走向何方。 决定了,就是那儿! 钢琴师嘎然而止,钢琴师如同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 女人们娇声四起,一片喧哗。 男人们停止吵闹,鸦雀无声。 吧台里面,调酒师拿着酒瓶和玻璃杯的手变得僵硬。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却同时又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门的左侧,稍稍靠里的那张桌子,就是新客人要去的地方。 那里有两个像蛇一样的身影。 一个黑衣,一个蓝衫。 黑衣的那个,他的礼服的下摆从高高的黑礼帽起一起延伸到脚踝子,让人联想到举行丧礼的人。 蓝衫的那个,深蓝色的没有檐的皮帽子和同色的包裹着健壮身体的长衫一样,看上去跟那种就算在边境上也被认为是最凶残暴虐的野兽——绿毛豺狼的毛皮一摸一样。 无力的身躯耸拉在整个椅子上,从他们低垂的脸上可以看出两个人正在睡梦中。 也许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奇妙的状况。 摆在这两人四周的桌子上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有的出于躲避危险,有的出于厌恶,有的出于胆怯。 还有一个原因—— 摆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的不是酒瓶和玻璃杯。 黄铜制成的咖啡杯的杯底满是黑色的液体,白色的水气显得恋恋不舍似的从杯里袅袅升起。 脚步声已然停止,可是那两个人影却没有抬起头来。 万籁俱寂,一丝一毫的声响都绝迹了。 数秒的沉默。 一个张力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们最烦不懂规矩的——年轻人!” 是那个蓝色的影子发出的声音。 接着,马上有一个声音接过话去—— “说错了,克莱伊。” 小酒馆里,连声音都沉入黑暗中。好似在场的每个人都全身为之一震。 “呵,是么?!” 蓝帽子“刷”的一下起来了。 在钢铁般的脸上深嵌着双眸,比身上衣服的颜色还要蓝。 虽说他把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叫做“年轻人”,可他自己本身也就20岁上下的样子。那张目光能杀死胆小男人的残暴的脸,想不到却天真单纯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真是让我吃了一惊。不过面容在怎么变化,照理说脚步声也是应该呵年纪一致的啊——” 克莱伊不满的嘟哝着。 “真是可惜啊,公子哥。” 声音,从和一样的、干巴巴的黏土似的嘴唇中透漏出来。 从那张都已经无法辨认出年纪的皱巴巴的脸上,从那些脑后用朱红色的丝带扎着的白发,或是从扎手的金属纤维做成的女士胸罩和微微凸起的坎肩,都能看得出发出脚步声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我也讨厌被人忽视的滋味。听说你是外边境的第一高手,在怎么说也该对上了年纪的人有相应的尊重吧” 化为雕像的人群之中开始议论纷纷。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 “老婆子,你是想找宾恩奥和克莱伊——比欧劳兄弟的茬吗?” “有什么事么?” 克莱伊询问道。可以说口气很轻松,说得也很明白。 “明天我要穿过沙漠到内边境去,不知想不想一块去呢?” 克莱伊吃惊万分,嘴巴张得碗口大,目不斜视地盯着老太婆。 “哎,大哥——和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一起过沙漠……” “佣金很高哦。我想要个保镖和我一同前去。如果你能跟着一块走的话,用不了一个礼拜,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吧。不过,得活着才行,对吧?!” “大哥——” “真是闻所未闻,素不相识吗?” 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他的四肢不像蜘蛛那般瘦小,只叫人想到粗造的石头。 “弟弟,你还是敲敲你的脑袋,再好好想想看吧。虽说和她没见过面,他的大名可是早有耳闻的啊。真是不好意思,刚才睡得正香。不知礼节,不懂规矩的,‘寻人神探’——蝮婆婆!” 酒馆里面无声的环境被打破,顿时人声鼎沸。 原来是蝮老婆婆。 内边境排名第一的女寻人神探和外边境上排名第一的疯狂战士同时现身。亲眼目睹这一奇观可是只有一亿分之一的机会啊! 我们真是幸运。 “寒暄礼仪那些玩意儿不关痛痒,怎么着都行。那么,怎么样,给我个答复。” 老婆婆的声音就像鸟儿鸣叫一样清脆。 “有人在那儿等你?” 这是黑礼帽下面的那张脸发出的声音。 “想必,那人一定是在来这个镇子之前就死了吧。” 老婆婆歪了歪嘴,现出一副凶恶的神态。嘴巴是一个黑咕隆咚的洞——一颗牙齿都没有。 “而且,即使他来到了镇子,还是要和你碰面的吧。一样在这儿,不是吗?” “不对么!?” 克莱伊笑得前俯后仰。 “不过,这回可真是个费力气的活儿。说不定我俩也——” 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横出了一个手背。克莱伊捂住嘴巴凝视着它。 “知道了,大哥——是我话太多了。” 宾恩奥慢慢地移动着他的右手。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吗?” 老婆婆说了这句可怕的话。 黑礼帽没有回答。 “真是不幸……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围在三人身边上的人墙,“刷”的一下,向后退去。 视线集中在老婆婆和两个男子的手中。 考虑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这是极其正常的行为。 人们的视线中充满着困惑。 即使是老人,要想在边境一带生存下去的话,也会带着“武器”。 两人的腰际稍下的部位,是两条只要碰到一下就会让人输的一败涂地的“生存带”。只因带子上面捆扎着几个护垫,诸如大砍刀和伐木刀之类的普通武器是砍不到它的。 让人目不转睛的是一个看上去像陶制的大壶。壶口大的能让一个大男人的手顺顺溜溜的伸进去。壶口上面盖着一个高分子纤维的壶盖。就算是空壶一个,那也是分量十足的,可是这老婆婆手持大壶却能步调不紊,方寸不乱,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人墙中高个子们踮起脚尖,虽然刚才一直在端详那个壶,但只知道壶盖和壶身同时灰色,可壶中究竟是何物,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老人面前的那两个男子的奇特武器,却也不输与老婆婆。 捆在弟弟模样的克莱伊的右腰上的东西是和它的主人很不相称的至上之物——在金黄色的腰间缠绕着银色琴弦的竖琴。 真让人膛目结舌——完完全全的圆腰一个!! 寻人神探蝮老婆婆和狂战士比欧劳兄弟。 三人都是被称为边境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的“魔界一族”。 人们明白他们的奇特武器是用来在人类无法看见的异次元空间展开殊死战斗的,所以店内的客人全都凝神静气,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老婆婆的右手慢慢地伸到壶里面。 同时,克莱伊的手也伸向腰间的竖琴。 宾恩奥在原地纹丝不动。 在三根死亡之绳悄无声息地交织在一块的时候—— 黑高帽跳起身来。 满是皱纹的脸转向身后。 蓝衣小子的视线稍稍迟疑了一会儿。 那扇门。 三个人的凶恶眼光全投在了那扇在老婆婆进屋后就一直关着的门上。 没有人。 在此之前。 他们看到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门把手开始转动了起来。 门铰链磨着沙砾的声音渐渐想起。门扉的影子增加了墙壁上的黑影占领的地盘。 那人影也许是在黑暗中降生的吧。 客人们全都往后退去。 人们感到,那张白白的俊脸下面穿着的黑色的色泽,如沙雾般吹了过来。 那个年轻人并不在意那一大堆投向他的目光,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毫无相关。他把手放在身后,关上门,然后走向了吧台那边。 现在,小店里又出现了与“比欧劳兄弟”和“蝮老婆婆”截然不同的异类。 黑影走动时,从长披风的下摆里洒出沙粒。连这些,女人们都在暗暗的聚精会神的看着。 年轻人在吧台前面停下后,人们马上就听到了他发出的钢铁般坚硬的声音。 “这里应该有一个叫‘松顿’的客人吧。” 调酒师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可以用来当保镖的身躯变的僵硬。他竭尽全身力气,扯开了嗓子,挤出一句话。 “你是……d先生……吗?” 回答显得毫无必要。调酒师不由自主地问出的地这个问题,其唯一的答案正勿庸置疑地摆在眼前。 “在里面呢。” 他用右手示意了一下方向。 “不过现在正在兴头上呢。” 边境上的小村镇里酒吧兼妓院的场所很多。 d朝着指向他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步左右的时候。 “初次见面,” 宾恩奥说道: “我叫宾恩奥比欧劳,这是我的弟弟克莱伊。我们对你稍有耳闻,也很想和边境上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猎人打声招呼,聊聊天。” 宾恩奥看着那个停下了脚步的背影。 和身躯一样消瘦的脸上满是胡须,真叫人吃惊。 像是石刻的表情微微一动。 刚才停下脚步来好像只是不经心的随意的动作,d又跨开步子走了。 “呵!” 他竟是如此不顾及别人的眼光?人群中发出阵阵感叹声。 “真是诧异!这世间还有敢无视宾恩奥比欧劳的邀请,一直背对着他的男子啊?我喜欢,我喜欢……” “还等什么?” 老婆子用破坏力十足的声音叫喊道。克莱伊赶忙站起身来。 年轻的脸上一副凶相,吓人的黑血正在升起来,右手却持着优雅的武器。 纤细的手搭在腹部。 “住手!” 兄长的命令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吧。虽然克莱伊心中的不平没有一丝的发泄,怒气还是从强健的身体中快速喷出,四散而去。 “那时候,我们是在睡梦中醒来的。下次在我们睡觉的时候,记得打声招呼。” 在无数的眼睛中,只有老婆婆的眼里放着光。 里面的房间门打开了。随着人形的暗影被吞没,门也关上了。 狭小的室内,弥漫着淫靡的香味。从放在圆桌上的金属壶的壶口,升腾着一缕细长的烟。只要闻一闻这种烟气,无论男女,不分老少,都会变成唯有情欲的野兽。这就是边境地区独特的春药。 桌子的那面,摆放着床铺。过分鲜艳的色彩,胡乱一气地粉刷在床上。妖艳无比的东西在床上面蠕动。 是好多一丝不挂的女人。 每个人都汗津津的,对闯进来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不用说,这当然就是春药的功效了。 缠搅在一起的肉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空气中飘荡着热耳的喘气声。一个黑头突然从女人白色的肌体堆里探了出来。 是个长的既不像年轻人也不像中年人的男子。 回应d敲门声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用粗暴的动作推开缠着他的女人们,不再去管他们。一歇下手,就直盯盯地看着d。 “这……真的是和人们传说中地一样……身上的肤发就像天赐般美丽。” 接着,他慌忙的说。 “你们,给我躲开。” 他开始推桑那些女人,赶走她们。 这个身长不足一米五的矮小的肉体,满身却肥肉十足,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这足以证明他是从早到晚足吃海喝,终日饱食山珍海味了。 他好不遮拦的当着别人的面穿上裤衩,裹上长袍。颇有威严的样子。 他从上衣脑袋里拿出一副较厚的眼镜。这好像是“都城”的学者通用的动作。 “有客远来却未迎接,失礼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不过这么早就能和您相见,实在意外。” 这时,他憋了憋墙上的电子钟, “不对不对,时间刚刚好。只是,在旅馆里听说,街上出现了浮动的妖气,两天来没有行人走动……原来如此,和我约好见面的是吸血鬼猎人‘d’啊。” 这次会面对这个男子来说也许十分珍贵吧。隐隐约约的能看得出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不匀称的微笑。可是,在穿着黑衣年轻人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最后,松顿把肩膀一收: “好吧,我们来谈谈正事。” 此时,他把视线移到别处,错开d的目光。与其说是因为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还不如说是他再也忍受不了d正视他时的那种眼神了。 长时间的凝视这个青年的美貌时,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陷入一种好似被深深地吸进了瞳孔里的幻觉之中。 如今,被这小个子男人推桑的女人们刚要想埋怨他的时候,d进入了她们的视野。大家吃惊的张开嘴,僵住了。 “喂,快在我面前消失!我给你们双倍的钱。” 即使被小个子男人——松顿驱赶,女人们还是用呆呆的眼神注视着d,直到最后一刻。 “喝点什么吗?” 松顿拿起摆在桌子上的酒瓶,耸了耸肩膀,说道。 “‘不准喝酒’是半吸血鬼的口头禅。可惜啊,我虽然是律师,不过也是个人啊。能允许我喝上一杯吗?” 松顿端起满满的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贴在嘴唇上。 喉结连续不断的上下运动。胡乱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杯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松顿像是神经兮兮地动手擦试着嘴唇,开口说道: “送信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我想让你穿越沙漠,就是那个只去不归的‘无归沙漠’,到达巴阿纳巴斯小镇。” “什么理由?” d开口道, “信里面,提供了一个对我来说有重大意义的人物的相关信息?” “正是如此!” 松顿点点头,肯定了d的说法, “不管怎么样,让你去一次沙漠是正是这个人托付的事。” ※※※※ 夜渐渐深了,虫子的鸣叫声又响起来了。 这声音给周围的空气又加上一层悲惨凄冷的气氛。几分钟后,街道就被铺天盖地的花瓣填满了,这声音也随之绝迹。过了一会儿,虫子的叫声又响起,很快又消失了。 长夜慢慢没有尽头,这离别之曲好像也没有终结。 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在街道尽头,有一个小旅馆。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正在敲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屋里没有应声,敲门的人并没有怎么等待,直接用手推了推门,门没有锁,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屋内和室外一样被黑暗笼罩着。 进来以后,蝮婆没有丝毫踌躇,直接向右转走了过去,就好像早已熟知床所在的位置一样。其实是因为她即使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像白天一样清楚的看到周围的事物。 “打扰了!” 对于这个沙哑的招呼,屋里仍然没有回应。 但是,这个老妇人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颀长身影。 “也许一般人会说您连门也不锁,真是太马虎了。其实对于吸血鬼猎人d来说,有没有锁门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如果哪个不识相的在您面前还心怀鬼胎,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弓着腰的老妇人抬高了音调,兴奋地说着这些溢美之词。虽然对方依然没有回应,但她丝毫也不在意。 “唉呀,虽然以前听过您的名字,却怎么也想象不到您竟然如此不同凡响,具有独特魅力自不必说,没想到的是连比欧劳兄弟您都不屑一顾。我觉得现在我己经决定了。本来我是打算选用那两个人的,唉,算了,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终究是靠不住的。所以我现在委托您了。” 老妇人说完后深吸一口气,等着对方的回应。不过仍然毫无动静。 也许这只是一个人形的影子。不论怎么竖起耳朵认真的听,别说是心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老妇人想,要是没有夜视的能力,肯定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 确实,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因为无功的尝试而绝望,或者对对方的冷漠产生愤恨。 老妇人继续说道:“从我进来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杀气啊。我去过其他的吸血鬼猎人的房间,那杀气简直让人受不了。也许他们是怕在睡梦中被别人砍掉脑袋而一直过度紧张吧,屋子的外面也翻滚着杀气。好像所有的大人物都是这样。您可比他们高明的多了,不管是谁来了,知道他呼吸停止前的瞬间都会以为面前躺着的只是一块石头。然而,只要您稍微注意一下,只须瞪上一眼,如同石壁一般的敌人也只能乖乖的成为俘虏。即使是这样微微的注意,也许您一生也不会用上几次。正因为这样,您才成为我所期待的男子。” “什么事?” 仿佛是为了回报老妇人半天的努力,影子里的影子终于回了一句。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想来看一看啊!跟我们一起去沙漠对面的巴阿纳巴斯小镇。至于酬劳,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的。而且美女和佳酿您也可以尽情享用,这么好的事,您不会拒绝吧?” “我拒绝了。”简单的回答,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坚定而又冰冷的感觉。 “为、为、为什么?” “回去!” “不要开玩笑,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却不知天高地厚,在我面前摆架子。好,你睁开眼睛瞧瞧,至少我在边境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许不如你,但是我老人家的手段也是路人皆知的。只要我发一句话,我的朋友们会抛开一切,立刻赶赴过来。不管你有多厉害,一对一百恐怕……” 老太婆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就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推了一下一样,那弓着的腰拖着身体向后面急退。 屋内鬼气暴涨,也许是忍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她急速向外奔跑。走廊外的光线流泻进来。 “快给我停下!”她大声的乞求着,“你想要我老命啊?我都已经过百岁了,如果引发心脏病你打算怎么办?” 然而,鬼气仍然无声无息的逼近,“快给我住手,不然这个孩子——这女孩子也会死的。”老太婆大声叫道。 她刚闪到门后的角落里,就有一个黑影被推到这个四方形的空间里。 对于能够在黑暗里看清东西的人来说,粗造的肉色连衣裙下面的柔软轮廓、披至背部的黑发、甚至年龄在十七八岁左右都有可能看得出来。 姑娘双手抱着肩膀,一言不发的蹲在地上。正是因为鬼气毫不留情的缘故。 “你给我停下!”躲在门后的老太婆叫道,“这个姑娘是塔艾——失踪之子啊,而且,对手就是贵族。” 突然那个姑娘僵直的身体瘫软了下来,手按到地板上,徐徐的吐出一口气。 脸色像身体一样僵硬,如同石像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害怕轻轻的呼吸也会打乱气息一样。 像正承受来自四面的压力一样,她拼命的蜷缩着身体。 无意中躲在门后的老太婆的脸露了出来,是非常严肃的表情。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拖着沉重的步伐。 她转到那少女的背后,双手按到她的肩上,朝着充满黑暗的屋内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似乎意识到不会有回应,又继续说道:“专门找人的,所谓‘蝮’是别人起的绰号。但是,跟那些整天在附近摇晃只是搜寻孤儿的人可不一样。我的工作是专门寻找突然下落不明的孩子——失踪之子。等一下,在这地方话都说不出来,就让我们进去说吧。快,快站起来!” 她催着少女站起来后,赶紧重新闯进屋内。 关上门后,她拉过一把椅子:“快,快坐下!” 让塔艾坐下后,自己坐到另外一张椅子上。这一切都那么自然,让人不得不惊叹她的超厚脸皮。 要不是鬼气仍然侵染身体,她也许还会抱怨躺在床上的d无礼的态度。 “这位姑娘……”她刚开口说道。 “是贵族,你说过了。”屋里主人的声音在黑暗中流淌着。 “是的、是的!”老太婆强压着欢喜说道。 “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的失踪之子,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格拉蒂尼亚城里救出来的。” 提起失踪之子,即使在这个见识过一切超常现象的边境,仍然是一个等同于战栗的话题。与单纯的以牟利为目的的诱拐并不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者说绝对不可能发生失踪现象的场合突然消失,虽然说失踪的人当中男女老幼都有,但是只是年轻女子的案例占十分之八九。联想到可怕的命运,谁都会因为这种恐怖而哭干眼泪,浑身发颤。据推测,失踪很可能是由不定期发生的次元涡动或是未知生物引起的。但是,这里加入“贵族”这一概念作为主要原因以后,恐怕就不是“失踪”本身,而归结到“结果”上了。 到底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这些失踪的年轻女子呢? 如果成了满足吸血鬼的丑陋嗜好的牺牲品,那就要予以营救。 有时候因为贵族的临时决定,获得了充作佣人的机会。遇上这种情况,简直就是万幸。 就这样,经常有等待营救的少女。 “我还倒了大霉!”老太婆嘴都歪了。 “本来以为防御设施已经全都废弃了,哪里知道还剩下一处。所以我不得不一直睡到夜里。我正准备按照计划实施行动,那家伙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不过被我刺穿了心脏。被刺中后,一直发了三个小时的疯,他才老实下来。然后我开始搜索整个房子,终于发现了这个孩子。放心吧,据我调查,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甚至对她施展了深沉催眠术,直到她的精神即将崩溃为止,才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的。不用说,她当然也能在阳光下行走。” “怎么找到她的?” d的发问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塔艾哆嗦了一下,老妇人也拱肩缩背。 “也没什特别的过程,到地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囚禁人的牢房。她就被关在里面,通过我的询问来看,他曾经做过城堡里的佣人。后面发生的事已经明白了吧。她脑筋正常,所以还能记得自己的家。而且格拉蒂尼亚治安具曾经发出过她父母的寻人通告。所以下一步我要把她送过去,这也是我的工作啊。”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她的表情已经把这句话写在了脸上,虽然她只是在点头而已。 “那个贵族——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老妇人没有回答。虽然发出的声音的方向没有变化,却可以知道是问塔艾的。 塔艾身体颤动,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片沉默,就像周围被一层高密度的防护体包围着似的。 反而,老太婆急了。 “干什么呢?问你话呢,快回答呀,我们能不能平安到达巴阿纳巴斯镇,就看你的了!” “哎呀,你这丫头,真磨蹭!” 老婆子愤怒的举起了右手,姑娘本能的闪了一下,可怜兮兮的看着老太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一下子勾起了人们的同情心。那只手再也落不下来了。 “回去!” d下了逐客令,宣告她们这次拜访的结束。 “请等一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老太婆发出的声音已近乎哀求,已经看不出当时对比欧劳兄弟颐指气使的影子,还是心甘情愿的突然转变的样子。 “就像刚才说得那样,我们一定要穿过沙漠。而且还有期限,从明天起,四天之内不到的话就不得了了。这姑娘的家人和亲戚在第五天早上就会离开巴阿纳巴斯镇,动身迁往其他地方。这大沙漠无边无际,四天实在太紧了。如果要绕过沙漠,怎么也得花上一星期的时间。所以我们迫切需要一位本领高超的护卫,正好您也来到这个镇上。虽然不知道您有何贵干,不过即使没有完成,也请您推迟几天,务必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好了,即使你觉得讨厌,我还是请求你。而且这位姑娘很看重你,是吧?孩子。” 她转过来向少女寻求附和,少女仍然一脸沉默。 “哎呀,简直是太中意了,话都说不出来啦。而且,像你这样俊秀绝伦的人,嘿嘿……开玩笑说,要是我年轻一些,也会心动的。这样的美男子!” 不用说,d依然纹丝不动。 一看没有效果,老太婆改变了策略。突然哭出声来,抽泣的声音在幽暗中回荡。 “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位姑娘是多么的可怜吗?” 她以一种哀求的声音泣道: “在十岁的时候就被抢走,在贵族的城堡里困了八年。其间遭了多少罪,连我也不知道。不忍心问啊,是不是?可是,这孩子总算活了下来。在一个我们都无法知道的环境里,一个孤身女子,熬了八年,挣扎着活了下来。然而,连此后是否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都成了问题。得知家人依然健在的消息时,我都感动的留下了眼泪。这孩子的生活不是又可以重新开始了吗?为此,您难道就没有想过尽量帮着做点什么吗?” 一口气说完后,她喘了一口气,眼中泪光盈盈。真是不得了的事。 对方的回答很短, “回去!” 以一种不容选择的口吻。 老太婆刚张开嘴巴,似乎想说点什么,随之又放弃了。 “是这样啊,好啊!明白了。” 她以令人憎恶——准确的说,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可能横眉怒目——的语调啐出一句话。 “今晚,我们就此告别,可是我们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们缠上你了。不管使用什么卑鄙的手段,一定会让你跟我们一起走的。——走吧,孩子。” 她愤然回头,脸上仍然流露出一丝失望。腰一弯,抓着低着头的少女的受,强行的拖向门外,消失在夜幕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屋内空气受到强烈的冲击,嗡嗡直响。 余音被空气和建材吸收了,瞬时,屋内沉寂又填充了幽暗。 又鸣叫了起来。 是虫子的声音。 很远,很轻。 刺破了黑暗,也刺穿了听众的心。 是一种传达了深深的躺在地下的愿望的声音。 表达了对离去的人的告别之意的曲子较多。可是,是谁把虫子的纺织之音比喻成送葬之调的? 这声音只持续了瞬间功夫,很快,小窗外边就飞舞起白花。自始至终,横卧在床上的人影没有任何变化。 无论是离别之曲,还是送葬之歌,好像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 第二天成了风的世界。 凄厉的撕裂空气之声呼啸而过,大街上黄沙飞扬,卷起数重黄雾。 清晨,天尚未明,怒吼声已经包围了这个旅馆。建筑物的周围甚至门庭走廊里都挤满了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小镇上的全部居民都出来了呢。 他们要求旅馆的主人立刻将住在这里的吸血鬼猎人驱赶出去。 店主开始还不明就里,不过听完讲述后,很快就明白了。 可是,想到要去面对天下无敌的吸血鬼猎人,他心里没底。于是他从柜台里出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楼梯走去。 后面远远跟着的市民都是全副武装。虽然他们都仗着人多势众,可是常年住在边境地区,熟知d的本事,人人脸色都像纸一样惨白。 那些握着长枪和短枪的手指一片冰凉,已经麻木了。有的还渗出冷汗来。 没有敲门就过关了。店主暗自庆幸。 在店主举起的这只惊恐的手前面,门嘎吱嘎吱的缓缓的开了。这个房间的主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凝视着猎人美丽的面容。都已经陶醉其中,早已失去所有杀意。 店主注意到了d的一身出行打扮,终于放下心来。 “您外出啊?”他问道。 “连休息都不得安宁。” d用眼睛扫了一下挤在走廊的男人们。顿时,翻滚的杀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人好像进入了一种虚脱的、任人支配的状态。 只是轻轻一瞥。 d向前走着,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人墙,使他们向左右两边退去。 紧贴这墙的男人们得眼中写满了恐怖。 d下了楼梯。 大厅就像一个煎锅,狂乱的人们发出阵阵骚动。 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左右退去,像古代的海峡一样,人们左右分开,给猎人让出了一条路。 “您的住宿钱不用交了。”身后传来了店主的声音。 d出了门。 大街上,风声、人影、还有充满恐怖和憎恶的眼睛。 d来到旅馆旁边的小屋里,刚拉去改造马的缰绳,身后传来洪亮的声音。 “只是吓住了这些家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是吧?” 克莱伊比欧劳说完后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d没有理睬他,跨上了马鞍。 “等一下,我们也正要离开这里,结个伴不行吗?” 克莱伊有点慌了,昨天晚上的狂妄姿态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也跨上了马背,抓紧缰绳。 “哥哥正在镇口等着我们呢,咱们交个朋友吧,我们很想和你好好谈谈。” d飘然而去,克莱伊在后面追着,踢了一下马腹。 他又猛抽一鞭后,从左边追了上来,与d并驾齐驱。 “唉呀,真是不可思议,不愧是d。” 他睁大眼睛,从心底涌出这样惊叹的想法。 “你是从右肩拔剑,要想砍在左边的我,必须先转过身来。这样的事竟然不放在心上,难道就这么自信吗?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笨蛋。我可打了招呼啦,我这一侧可是占着便宜呢。” 地形上占便宜就等于攻击能力占优势。克莱伊的竖琴就挂在右边的腰上。 倏地,手向琴弦探去。 “要比试吗?” 手在空中停住了。 因为d说了话。 他仍然在马上摇晃着,渐渐远去。 可以看到克莱伊的马听了下来,对方的人马已经走远了。 转过一个拐角,小镇和沙漠交界处的大门已经隐约可见了。 虽然沙尘飞舞,道路还是如同直线一般通向那里。 无语的前进。 门的两侧有巨大的影子伸向天空。事两株深藏青色的巨树。 树干如同数千条大蛇弯曲盘绕,上面的裂纹如同无数的龟甲在游走。 没有树枝,当然,也没有树叶。 这两株树很早以前就已经枯死了。 右侧的巨树下面,是骑在马上的戴着高筒礼帽的身影。 左侧,是蒙着椭圆形车棚的马车。 三面用强化塑料做的风斗抱着的驾车位置上,坐着蝮婆和塔艾。 双方都在等着d。 对这两方,d眼皮都没抬,直接穿了过去。 “弟弟去迎接你了。”宾恩奥说道。 也许还带着睡意,那张盖着黑色高帽的脸,深深的低着。 说着的时候说的话就像茫茫大海一样不着边际。 “果然是猎人d,行李都十分的重。不管你多慢,我们都乐意为你花费时间。我们正好和你同路。如果可以的话,结伴而行,如何?” 好像是老鹰发出来得一样,蝮婆的朝笑声激起一阵阵风沙。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年轻人什么时候和人结伴旅行过?战士比欧劳兄弟也年老昏聩了!这个男人一贯是独来独往的啊,从刚生下来一直到死的那一刻。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的吧!” 老太婆出神的盯着眼前走过的白色面孔。 “但是我们希望这次是个例外。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地,但是既然要穿越沙漠,目的地就一定是巴阿纳巴斯镇,我们也要去那里。如果不愿意一道走的话,我们跟在后面总可以了吧?” 老太婆狠狠地瞪了宾恩奥一眼。 “哼,虽然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我听说你和那个废物是一起的,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对d不怀好意,就是对我们的挑衅。如果你们作出什么愚蠢的举动,那你们的敌人可就不止一个。” 老太婆以一种男人听了都会大吃一惊的语气说完后,拽了一下缰绳。 裹在改造马脖子上的金属套被通上电流后,四匹马的肾上腺素分泌增加。 厚实的热风迎面吹向站立在大道上的马的面庞。 向左右开着的大门里,d的身影慢慢远去。 马车追了上去。 宾恩奥的马慢了一分钟。 等到克莱伊的身影穿过大门,已经是五分钟以后的事了。 他刚出去,小镇四周就响起了悲惨凄切的鸣叫声。 虫子的送葬之调,此刻也成了送别的曲子。 片刻之后,又消散了。 老太婆的带篷马车又蹿了上来,在d的右侧与他并行驰骋。 金黄色的大地正向四方延伸。 天空笼罩着一层铅色。 厚厚的云层覆盖着这片沙漠,阳光一丝也不透进来。 这是五十多年才能见一次的奇景。天地相接之处,数条光带冲破云海,犹如金边镶在天际,美的无可比拟。 也有人说,光带下面肯定有市镇。 再后来,光圈消失了。 “唉呀,那两个人,真的跟过来了!” 放下斗风后,老太婆透过全面确认镜观察过后说道。 十几枚镜片,被安装在一个弯成特殊角度的环里。通过这个镜子,不仅能看到马车的四方,甚至地面和天空的情况也清楚的反映过来。 反射背后景象的镜片里,一双人影渐渐浮了上来,不用说,这就是比欧劳兄弟。 “为何?这俩小子一直尾随着你?知道吗?” 老太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 阳光射不进来,可是热量能够透进来。而且,再也散不出去。这就是沙漠的特征。 “见到比自己厉害的人,战士的血就再也停息不下来?嘿嘿,真是太奇妙了——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那伙人从旅馆里赶出来吗?” d无法回答。一副随便怎么说都无所谓的态度。正要结帐的时候,那伙人进来了。至于那伙人想要干什么,他并没有在意。不过现在也是有口难辩。 老太婆微微一愣,发呆似的仰望着天空。 “我也吃了一惊。镇上的那些家伙,本来是想杀了你的。肯定你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吧?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待回应。明白自己的举动徒劳的以后,老太婆耸耸肩,继续说道。 “好吧,注意后面的两个人。镇上的人之所以想袭击你,是因为镇口的农场主的女儿昨天晚上被吸了血。现在也许正被隔离着,今天早上刚被发现时,就有人胡乱猜疑说是你干的。不管怎么说,你是隐遁不了的吸血鬼猎人d——地地道道的半吸血鬼。” 老太婆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抓着缰绳的左手。她提起放在脚边的水壶,喝了几口。 气温在急速的上升。 一切都标志着正在远离人类居住的世界。 “要是我的话,一眼就能看穿你不是那种意志薄弱的普通贵族。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伙人,大脑一发热,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你的身上。所以,一场盛大的示威活动被鼓动了起来。至于被吸了血之类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根本没有人去想。那种伤口,连附近的庸医都能轻易的伪造出来。只要注射一剂麻醉药,小姑娘便四五天之内咽不下饭,与被贵族吸了血的症状一摸一样。就是这俩家伙!” 老太婆抬了抬下巴,示意到。 “就是这两个家伙干的,为了把你轰出来!” d的嘴唇微微一颤,老太婆见到后,会心的一笑,很快又恢复常态。 “为什么?要赶我出来?” 到底有没有使他产生兴趣,语调里面一点也辨不出来。 像石头一般的话。这个年轻人,归根到底——大概是风吧。 “这件事,我也不太明白。” 老太婆笑嘻嘻的回答道。 “你问一问那两小子不就知道了?谁让他们一直跟在你后面的?但是,我希望,即使发生争执,也不要影响咱们的旅行。如此难得的护卫,我可不愿意失去。” 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她的护卫,d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是要出现的时候了。”d说道。 这句话让老婆婆惊愕不已。 “你说某种东西将要出现?你曾经穿越过这个沙漠吗?” “我曾经读过穿越这个沙漠的旅人写的摘记。” d的两眼凝视着前方。 没有风。 只有灰色与金黄色连绵无际。 气温超过了40摄氏度。蝮婆婆热的大汗淋漓。 “如果内容确实无误的话,摘记的主人只走到了沙漠的一半。” d接着这样说道。 “——在那儿受害的吗?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我发现它的时候,只有一只化为白骨的手捏着这本旅行摘记,从岩石之间露出来。” 老婆婆缩了缩肩膀。 “不管在那儿,一丁点儿的用处都没有。你也只是走到了那个地方吧。” “我发现它的那个地方是在米修葛陆石塔群中间。” 老婆子瞪大了眼睛。 “离这儿有五千公里的路程呢……是吗,是这么一回事哦。怎么样,沙海真是有趣啊,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自己去想。” “嘿嘿。” 蝮婆婆正觉怒不可遏的时候,只见前方飘来一个半透明的球体。 只要碰一下那个遮蔽在罩子下面的塑料曲面,球就会迅速的向后移动。 球体的直径大约有40厘米,是一个正圆形。 球内有看似液体的多彩块状物在轻柔的蠕动。 “是生物。第一次看到啊。——塔艾,快进马车去。” 赶着少女进了车篷之后,蝮婆把手上的“刺帕枪”放到膝盖上。 “刺帕枪”是一种看似乐器那样、前端宽大的武器。只要稍稍拨动扳机,就会发射出60克左右的铅弹。 老婆婆把已经装进去的一发子弹取出来,从放在枪的侧面的锡制弹药箱里,拿出散弹装填到“刺帕枪”里。 虽然这只是凭着直觉作出的选择,但是结果却猜对了。 不知从前方何处过来的、多得吓人的球体开始包围人员和马车。 “呵呵呵,连比欧劳兄弟也惊惶失措了呀。” 老婆婆眼睛看着枪上的透镜,微笑着说。 “那么,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 d干干脆脆的回答。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过,现在马上就要受到这些混蛋的袭击了吗?” “摘记里没说它们的事!” “——这么说是新东西啦?!” 蝮婆的问题刚挂到嘴边,周围的光线全没了。 球体伴着妖里妖气的色彩,开始发出喘息声。 “好!敌人气色不加啊。突围!” 喊叫着的d把护卫的身份放在一边,使尽全身力气牵动缰绳。 改造马一起蹬踏地面。 惊人的突进势头,把球体抛到身后。它们收到气流的翻转,剧烈的旋转起来。 一口气奔袭了一百米之后,蝮婆叫停了马车。 看了看身旁的d,她破颜一笑。 “要是不躲开它们来到这儿,那就晚了啊。不管怎么说,还是承蒙你关照了。哎,真是不容易。勇敢的男人就是像你这样的。” 老婆子在中途停下了无休止的赞美。 是d在用一只手慢慢地指着后方。 “试着射射看。” 他低声说道。 大概是d想看看,即将会出现什么结果吧。 尽管如此,好像是有同样兴趣似的,蝮婆明显得把脸一歪,举起了“刺帕枪”。 “哦,那两个人也要过来了。稍稍等他们一会儿吧。” “还没。” “什么?” 蝮婆两眼瞪得溜园。她明白了d的言下之意。 被抛在身后的球体消无声息的急剧上升,消失在高空。 是以一种别想靠散弹来轻而易举命中的速度。 纠缠着急速跑过来的比欧劳兄弟的球体,也转瞬间朝着天空飞去。 “你真是个令人害怕的男人。” 蝮婆一边流露着毫不夸张的情感,一边把“刺帕枪”扛在肩上,从驾驶马车的地方探出身来。 不能好好瞄准…… 从枪口中发出惊人的火焰和轰响。连世界都要被压下去了一样。 比欧劳兄弟头上的球体化为了碎片,飞沫四溅。 已经赶不上开第二枪了。 d和蝮婆婆一言不发的的带着飞土扬沙、狂奔而来的两匹马。 “怎么回事,这些臭东西?我们这才从镇子出发,走了5公里。” 克莱伊先开口说道。 宾恩奥只是垂下来,在马背上晃来晃去。 他现在睡得正熟。不过在这样的剧烈急速的奔跑状态下,没有从马背上被抛下来,还最后到了这里,从这一点可以明明白白的看出他也不只是睡觉来着。 宾恩奥比欧劳——边睡觉边说话的男人。 蝮老婆婆看着克莱伊正用阴森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般的眼神注视着高空中的铅色。 蝮婆婆弯下身去。 是藏“刺帕枪”的地方。 “喂——混球婆,” 是克莱伊的声音。他边斜眼偷偷的瞧了d一下,边说道: “你竟敢学着别人愚弄我,真是拜你所赐,我珍爱的帽子成了这副德行。” 他脱下帽子,把手指从下往上捅了捅。 在靠近冒顶的地方,指尖透了出来。 散弹是从那儿穿过的。如果刚才是顶在头顶,严严实实的戴着帽子的话,没准额头就会被击中吧。 在这种连小孩看了会哭出来的目光面前,蝮老婆婆该怎么办呢? 她露出了笑脸。 可是,这真是再怎么和蔼亲切的女人也做不出来的事情。想到这,真觉得她是个性情温顺的老好人。 “运气真好啊!” 蝮婆婆对着发呆的克莱伊亲密的说: “不过开头说要打枪的人可不是我,是那个帅哥。我觉得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做的话,搞不好会被杀死的噢。” 这是事实! “真的么?” 克莱伊问了问d。意外的是,如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了,好像要叫劲的样子。 d的回答是——没有回答。 “那些家伙的实体没有遭受打击。” 他看着克莱伊他们全体人说道。 克莱伊微微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打击它们是我们的目的啊。——真是可惜,没有毁掉那些个东西,比欧劳兄弟可要名誉扫地了。” “作为补偿,下次出现的时候再打它们!不过也有可能就算打击了它们,也无济于事啊!” “这样的事情,怎样才能明白呢?!” 克莱伊叫道。 “凭直觉。” “简直是在开玩笑。” “闭嘴!” 宾恩奥的声音和天空的色彩一样灰暗。 “这可是猎人d的直觉。如果连你也能有办法,那就谢天谢地了。” “好了好了,竟然连兄长也这样?!” 蝮婆婆用安慰的语气对顶嘴的克莱伊说。 “行啦,现在安然无事,不是很好吗?兄弟相争会有还结果么?” 陷入沉默。 这不是感叹,而是惊愕。 “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你们这帮人成同伴了啊?” 克莱伊的脸上,血液开始一个劲的往上涌。 “就是从你们离开小镇的那一刻开始的。我们之间相隔500米都不到。目的地只有一个。而且看样子,正在这个沙漠中等待着我们的危险伙伴中,有一半都在d先生的脑袋瓜里装着呢。” 克莱伊闭上嘴,回过头来看兄长。 “是真的吗?哥哥。” 他问道。语气好像是个容易受骗上当的客人在问善于诱惑的、会透视术的人。 “不知道。” 宾恩奥 摇了摇头。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候,一起走的话,后面的路会方便些,也挺好。不是说旅行就是一同走路吗?” 第二章 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接下来,没什么其他事情发生。时间转到了晚上。 马车的钩子套在马上,一行人来到沙丘的背面宿营。 周围被夜幕重重包围着。 尽管黑夜涂满了世界,人们还是清楚的知道那压在头上的铅云是不会消散的。 没有谁张嘴说话,天地间只有呼出来的气体是白的。 气温一直在急速的下降。 他们不大功夫就在固定好的沙子上加上了电子取暖炉,热气散发了出来。 “怎么是沙漠啊?”在一旁取暖的克莱伊刚缓过神来就蹦出一句话。 “白天烈日在头上烤着,到了晚上冷的不行。这还算好的了,听说有时候温差都超过30摄氏度。” “可是,也有好事哟!” 蝮婆把手罩在克莱伊的电子取暖炉上,在一旁插嘴道。 “你干什么?可真不拘礼节,占着别人的暖炉取暖。跟前马车里不是有暖气吗?” 听了这样尖酸的话,老太婆丝毫没有在意。 “一个大男人,不要说这么小气的话,。天生的毛病,只要稍微冷一点,就会流出眼泪来。冷是冷了点,可是你看,跟白天大不一样的是,沙粒因为是在低温区,质量增加,所以飞沙没有了。不过首先也是因为风也没有了。” “完全是这样的。” 在距离克莱伊两三米的地方的宾恩奥低声附和着。这样一来,克莱伊就不能再反驳什么了。 可是,这个兄长是怎样一副模样呢?他并没有在炉子的旁边。不,他甚至没有躺下。他一直骑在那匹改造马上,坐在那副普通人骑上三小时一定会下半身麻木的硬马鞍上。 老太婆似乎有点害怕。 “你的哥哥有点奇怪!” 确实,她嘟哝的一点也不过分。 “不、不,要说奇怪,是那小子。” 克莱伊向老太婆马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改造马停在马车的旁边。d背靠在旁边的沙丘上,左手拿着刀。眼睛是闭着的。 “一个可怕而又孤独的人,这家伙。好像远离了这个世界。已经达到了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境界。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见了他都会躲避在一旁,是因为他洋溢着惊人的气质的缘故吧。” “真是厉害啊!” 老太婆追寻着克莱伊的视线,点点头。 “一种血的气质,孤独的气质。可是,你也许到现在还不明白吧。” “你说什么?”克莱伊怒目而视。 “是这样的!”马上那个细长的黑影又宣布道。 “为什么?你可是我的哥哥啊,怎么不帮自己的弟弟,反而去帮这个老太婆说话。” 就在克莱伊发牢骚的时候,d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他身子倚过的倾斜的坡面上,沙粒如同波浪一样倾斜下来。 直立着身子,他两只眼睛一直闭着,如同一尊雕像,挺立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伊的眼睛眯了起来。老太婆的脸色也十分凝重。 周围没有什么东西移动的迹象,只不过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仅此而已。 d的身形瞬间内发生的变化。 如同他突然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又冷漠的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老太婆和克莱伊对视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伊再一次问道。 老太婆向d走过去。 “有什么情况吗?”她问道。 d眼睛都没有抬。 “沙子落了下来。”他说道。 “沙子?” “在这种沙漠里,知识根本靠不住。”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前方会更加危险的。但也不要过分的担心。” “是吗?——那,就全靠你了!” 老太婆没有过多的追问。她觉得交给这个猎人是不会错的。比起“信赖”,似乎有一种更近于“合理”的感觉。如果自己没有掌握足够的知识,就必须全部委托给d。 不经意间,一丝凉气钻进了鼻孔。老太婆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喂!” 克莱伊在招呼d, “你对这沙漠似乎很熟嘛。要是这样,告诉我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既然是旅伴,走了同一条路,就要有结伴旅行的样子。如果有什么好处,不也应该大家一起分享的吗?” 他气势汹汹的,已经是又要打架的苗头。 d的身子纹丝不动。 “喂,你小子别装糊涂,难道你想一个人独占不成?” 克莱伊并不甘心,继续纠缠。的确,在横穿沙漠的时候,关于凶猛生物的知识,往往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所以他才会都给我住嘴!” 老太婆插嘴了, “今天才是第一天,不是吗?这么快彼此关系就闹成这样,再体旅伴已经失去意义了。是不是?d,你好好想一想,我这么说是不是合情合理。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连再在这沙子上走路都不能安心。就稍微告诉我们一点吧!” “不是一点,是全部!” 克莱伊的声音加上了沉着的成分。 并不是意味着已经放弃决斗,他的右手依然放在腰际的竖琴上。 “怎么样?d!” 老婆婆催促道。 克莱伊的食指已经搭上琴弦。 “嘭!”拨了一根弦。 停了。 因为他看到d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一直浇到腰际。 就是这样的眼神。 “知道了以后,你必须在前面走。” 声音仿佛是从地上爬过来的。 “知道啦!” 克莱伊冷静的点了点头。并不是在逞强,而是有足够的自信。 “你说要让我在前面走,对于此事,我不会皱一点眉头。不管到哪里,我一定会在前面为你们开道。我就放心的说吧!” “移动的森林。” d说道。白色的气体从唇边呼出来。克莱伊注意到那气体远比自己的要稀薄得多。 “如果笔记无误的话,在西南方向距此20公里的地方。可是,那是移动得树林。” “是说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吗?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笔记的主人从远处看到它移动的场面,并没有靠近。不知道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 “噢!” “还有一样——人。” “什么!?” 老婆婆睁大了双眼。没有比从d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更能令她吃惊的事了。那是—— “这沙漠里的人?别开玩笑了。” d平静地继续说道。 “总数大约有30人,在据此200公里的南方,骑着改造马攻击过来的。旅行队中有近10人遇害,金银和遗体都被抢走了。” “抢走遗体?干什么用?” d没有回答。 “还有一点——这群家伙,好像都刀枪不入。” 众人又陷入了沉寂。 宾恩奥的上身在马上摇晃。 “难道是不死之身啊?” 他低声的说,还是那种昏昏欲睡的声音。 “只能是这样。” d闭上了眼睛。 克莱伊的肩头在颤动。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哥。” 他用一种非常平静地声音面向马上的影子说道。盘踞在沙漠里的怪兽,刀枪不入的群盗之类的,对他们来说早 已是司空见惯。 “我啊,更担心这一位哟!” 克莱伊看着马车的方向,用下巴示意道。 车里只有塔艾一个人。 不会不知道,神秘失踪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马车的门开了。 克莱伊一阵羞愧,脸上通红,只顾捋着自己的长胡子。 塔艾仍然低着头,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她经常低垂着眼睛,像在忍受着命运所带来的痛苦。 “快进到里面去,外面冷!” 老太婆打吼道。在这呵斥里还包含着憎恨。虽然搜寻神秘失踪的孩子是工作,但是对于找到的孩子怀有什么样的感情是不受别人管的。 “什么,我们是不介意的。” 克莱伊瞪了老太婆那长满皱纹的脸一眼,说道: “比起整天呆在温室里,干一些比较轻松舒畅的事更有趣。而且,作为一个人,不管怎样,都应该有些起码的自由的。没有人能够命令别人。在这么枯燥无聊的旅途中,有这样以为可爱的姑娘加入进来,我热烈欢迎。” 既然熟知蝮婆的秉性,小姑娘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克莱伊的声音里面没有胆怯,也没有嫌恶,。这个男人的直爽性格也许到死也不会改变吧。 塔艾立刻退了回去。 克莱伊吹起了口哨。 “真是美人啊,叫什么名字啊?” 兴高采烈的向老太婆询问道。回应他的是一张可怕扭曲的面孔。 “我警告你。” 声音像毒烟一样从地上爬过来。 “这姑娘是我的商品,如果你对她做出什么愚蠢的事,就让你到地狱去勾引女鬼。” “要是整天见到你这张鬼脸,我宁愿下地狱。” 克莱伊大骂道。 “是一个高价的商品没错,可是未必是什么好东西。看着那些已经回家的失踪之子们,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家伙?但愿这孩子不会这样。” “多管闲事,杞人忧天。” 老太婆嘲笑道。 “我的工作只持续到把他们送回家为止。后面发生什么我就不用知道了。反过来说,在他们到家之前,我拼死也要对他们的一切负责。不管是谁,决不容许有什么轻举妄动。” 克莱伊舔舔嘴唇道: “让我也发誓,在这次旅行结束之前,一定要让你的心爱的商品失贞。等着瞧吧!” “嘿嘿,是吗?” 老太婆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够了,克莱伊,有意思吗?” 这个沉郁的声音撕破了紧张,正是宾恩奥。 “不管怎样,看来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不只是克莱伊,老太婆也顺着那细长黑影下巴所示意的方向望去。 在这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的周围,白色的沙子滑落下来。 d眺望着黑暗中的一点,腰刀挎在背后。 “这次又有什么?” 克莱伊愉快的问道。 “看到了吗?” 宾恩奥懒洋洋的询问道。 “是蝴蝶。” d消无声息的向马的位置跑去。 “喂,猎人,想夹着尾巴逃跑吗?” 克莱伊好像一直在一旁等着似的,破口大骂道。 “除了突围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对于宾恩奥的这一问题,d没有理睬。 “好像不该我出场吧?” d直盯着老妇人看。 “你推测一下这里的事吧?” 老太婆的眼睛挣圆了。 “我的做法,在这世界上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必须要改变一下这种气氛。” d跨上了马,老太婆也爬上了马车的座位。 克莱伊一副茫然的表情,也跨上了马镫。 所有人都凝神看着前方,可是什么都没有。 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声音,这片土地一片沉寂。 d离开了数步。 “等一等,不是说要共同作战吗?” 老太婆出了声。 “我应该随便的跟在后面啊!” “你所谓的不用你出场,就是把我们拜托你的事都推回来了?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d的马向前快速奔驰着,老太婆的话被甩在后面。 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种极薄的如同箔片一样的东西,正从黑暗的深处逼近过来。这是一个半吸血鬼的特有的第六感觉。 果然,周围有风吹过来了。 无数的翅膀扑扇而卷起的气流,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情况。 大量的——成千上万只蝴蝶组成的蝶群。 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要大批出动?一切都是未知的。它们朝着d的方向扑了过来,好像要把他那穿着黑衣的颀长身躯包围在黑暗里似的。 白刃跃出了剑鞘。 没有砍劈风的声音,所有的蝴蝶都变成了两瓣,飘落到地上。d在这黑色蝶雨里快速向前移动。 一骑向前飞奔,马蹄卷起真真沙尘。那股黑流好像是产生了恐惧,向远处逃遁。可是,瞬间以后,它们又化成了巨大的带状长线,从后面追了过去。 剩下的蝶群,就理所当然的进行着攻击一架马车和两匹马的行动。 “混蛋!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车夫位置上的老太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小虫子,不要猖狂!” 克莱伊一边扑打着盖住脸的几只蝴蝶,一边大叫道。在他那张狂怒的脸上,黑色的蝴蝶不断的飞袭过去。 宾恩奥已经成了一尊黑色的雕像。 突然,一束橙色的光刺破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3000度的火焰的喷射,使这些蝴蝶成为燃料,自身也燃烧起来。 装满火龙脂肪的容器,以及皮质的压缩泵都被拉到了御者的位置上。老太婆大笑着摇晃抖动着她那强化塑料制成的喷管。 “哈哈!怎么样啊?‘都城’特制火焰喷射器的味道不错吧?快点过来,我可有足够的燃料等着你们。” 与这种气势壮大的声音相应,灼热的火舌也向着四面八方乱舞。所到之处,蝴蝶如同纸片一样,瞬即就熔化了。 与蝮婆那盛大的战斗场面相比,在10米以外的克莱伊和宾恩奥兄弟的人蝶之战就显得不起眼了。 奇怪的是,这些蝴蝶既没有往肉里注入溶解剂使身体变软,也没有堵住气管使他们窒息而死。好像并没有什么伤害他们的举动。只是调皮的纠缠着他们,仅仅为了好玩。 “畜生!不管怎么撵也撵不走。这样下去还没完了,是吧,大哥?” 没有回答。 宾恩奥的全身已经蒙上了一层黑布。在弟弟全力抵抗、扑杀身上的蝴蝶时,这位却在马上纹丝不动,结果,看来好像胖了一倍。 “哎,真是讨厌!” 飞舞的蝴蝶已经把这发出怒吼的身体涂成了黑色。在这一团幽暗中间,突然,“冬!”的一声,美丽的音符飞了出来。 无意中手指拨动了竖琴的弦。 仅仅这一声,渐渐向空气中散去。就在化为声波向四周扩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以为蝶群会无穷无尽的涌上来。突然,方圆三米以内的蝴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又是一声。 就在这个只能用悦耳来形态的声音飞溅时,那些妄图填补同伴留下来的空缺而狂舞飞来的黑色的虫子,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这个突然显现出 来的空间里,克莱伊站在正中间,右手搭在腰间的竖琴上。 瞥了一眼他哥哥的方向。 “兄长倒是无忧无虑。老太婆正在奋战。可是,那鬼猎人跑那儿去了?” 于是,暂且不管老太婆了,他哥哥连马一起被黑蝴蝶给包了起来。 有什么安全可说的? 这时候—— 蝴蝶群“倏!”的远远的散开去了。 蝴蝶仅仅是纠缠围绕在他们周围,并没有加害于他们。反而,这样更是让人觉得恐怖,老太婆和克莱伊的表情如同石头一般僵硬。 惊恐的声音同时从两个人的嘴里流出来。 蝴蝶竟然闪闪发光。 本来是和黑暗相同的颜色,忽然,它们的翅膀、身体都开始被一层银光覆盖。 “——这些家伙……” 在小声嘟哝的克莱伊面前,银色的蝴蝶组成数根粗线,交错相缠,渐渐地卷成一个旋涡。 瞧着这般模样,不像仅仅是生物的飞行原理的应用。很明显,应该是具有高度智慧和意识才能画出来的几何图形。 直线和曲线、多面体和圆。既有混合在一起的,也有单独存在的。可是,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能收缩为空间的一点的旋涡。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渐渐被卷进了旋涡的中心,老太婆和克莱伊恐慌的闭上了双眼。 几秒钟过去了。 “已经结束了!” 冷冷的声音撞击着耳膜。从与两个人相同距离的地方发出来的。 两个人同时睁开眼,见到在他们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立着一位骑士。 是d。 “终于,回来帮我们了!” 老太婆握着那还滴着液态脂肪的喷管,高兴的说道。 “知道了蝴蝶没有危险,所以就回来了吧?” 克莱伊仍然痛骂d。 “只是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d在马上淡淡地说道。 “哦,有什么情况?” “距这儿大概两公里的地方,刚刚发生一起龙卷风。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也足可以把我们几个卷起来。大概再过五分钟就会过来。” 这个年轻的猎人到底是如何从蝶群中脱身的?又是怎么看到这件事的?老太婆和克莱伊都非常想知道。可是一场危机迫在眉睫,让他们不得不把精力都放到如何抵御这来自自然的威胁上去。 老太婆一边收拾着火焰发射器,一边不安的问道: “哎,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用说,回答还是那样。 “我只是随便跟着。” ※※※※ 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用与黑幕降临时相同的速度,光辉来到了大地上。 天亮了。 一行人都在沙丘的阴面。沙丘从最初的宿营地往西移动了足有5公里之多。 马车的门轻轻的被打开,一张白皙的脸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向外张望。 里面厉害的鼾声吵得人难以入梦。三个小时前,大伙儿才睡着。 塔艾迷迷糊糊的朝四周看了看。 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 在右边的沙丘阴面处,滚动着一块毛毯。 毛毯露出了半截长靴,看起来应该是克莱伊吧。可是没有他兄长的影子。也只有克莱伊的马在这里。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去了哪里。 在把视线回转大约70度左右的时候,塔艾的双眼停顿下来。在她睁大的双眼中,映入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d正在沙丘顶上往西眺望。他的身影让人想起体态优雅、酷颈十足的雕像。这种联想与d不看其他地方,惟独凝望将要远赴方向时的那种非同一般的酷态很相称。 塔艾从马车上下来,走向沙丘。 这个姑娘受蝮婆婆摆布操纵,可以说是如同木偶一般的丧失了自我。可如今,在她的心中却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志在发挥作用。 她走上沙丘,在最后离d只有数米之隔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穿着黑大衣的d,发话道: “你来做什么?” 塔艾无法回答。 “我们不能预料沙漠里会出现什么情况。快回去!” 这是静静的、不容抗拒的声音。 塔艾闭上双眼。他低下头,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发抖。 “我……想……回答……你的问题……” 在小旅馆里d曾经问过姑娘绑架她的贵族叫什么名字。 不过当时,被别的问题挤掉了。 “想说么?” 塔艾一脸惊诧的抬头看着d。 “为什么,现在想说了?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说不想说的事情。” “……” “又被蝮婆灌输了些东西吧?” 塔艾有一次低下头。在说出来之前需要几秒钟的准备。 “因为……假如离开了你的感觉……谁也不能安然无恙的穿过这个沙漠……所以……” “你的双亲在巴阿纳巴斯吗?” 又是数秒的沉默。 “听人家说他们俩都去世了。好像哥哥结婚之后继承了家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没有必要承受这份辛苦去那里了。不和我们一块去,或是还和我们一道走,全都悉听尊便!” 塔艾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d。黑色的背,显示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孤独。又一此出现了这种情况。让人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会为了她而开口说话了。 塔艾后退了几步。 她回想刚才,有点令人害怕。 眼看d就要转身的时候,她慢慢地说: “那个贵族……一次都没有说过他的名字。我也什么都没记住。只是……“ 只是…… “在黑暗中,总是,总是……有;两颗像宝石般的红色的眼珠子在燃烧。我看到过。” 在那个没有动静的背的后面,姑娘自己转过身去。 残留在沙里的足迹因为沙丘的倾斜而被掩埋。在它们稍微消失了一些之后,这个只有d一人的空间里分明的有了另一个嘶哑的声音。 “哦哦哦,……果然,那家伙已经咬了她一口了……这么说来,那个姑娘能被救出,是件多么稀奇难得的事情,可她也只有不幸了。啊,会发生什么呢?” 没有回答。d的前方,映入眼中的惟有那覆盖在灰色光辉下的、满是寒沙的世界。 一个带着愉快腔调的笑声“ “那家伙只是想占有人类的女性做他的侍女或佣人,这不是异想天开吗!那个姑娘现在显得很老实——可是总有一天会露出本性的。敌人并不在外部,到不如说是在——”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姑娘也有啊!?” d缓声答道: “一万个人中间,一个,也没有!” 回答的语调不容任何的反驳。 “可是,除她之外的其他姑娘……未必是被那个家伙拉走的姑娘……在这个世界里如何曲曲折折的走向末路呢?还是来想想这个比较好。” 如果接受这个问题的人不是d的话,他们大概只会为了拼命去打消脑海中浮现出的答案而脸色发青,站在那儿战战兢兢的不得动弹。 “失踪之子”的悲剧不如说是开始于被抓走后又被发现、再次回到人类世界的那一刻。 那些和双亲见面之后,突然间削尖利齿、撕裂亲人喉咙的姑娘们! 许久没有动静,生活了数月、数年之后,毫无征兆的发起狂来的少年们! 十几年 前的记录中写着这么一件事,那样的孩子们再次离开亲人,到深山中建房而居。在那里,他们依旧为血而狂,冷面无情地相互残杀,知道最后全部死去。 可是说,“失踪之子”的悲剧性的人生在他们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可是——“为什么?那些姑娘们回到了亲人的身边,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吗?起初亲人也是喜极而泣的。不管是把他们隐居在临近的地方,还是半岛其他地方去,都是想一起生活下去的啊。可是,在此同时,亲人们也注意到,女儿一直两眼无光。这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因为她们正在窥探着事物另一侧的阴暗面。在她们眼中,只有这个世界的虚像。在地狱的景象之上,还存在着让人们为之动容的东西么?没有,永远不会有。这是悲剧的第一幕。只要能让他们见到孩子,甚至可以去死,亲人们就是怀着这种想法的。他们把视线从孩子的脸上移开,转过身去。锁上孩子的房间,然后两人一起去准备马车。突然有一天,家里只剩下孩子一个人!” 无言。声音停了下来。 d紧紧握住左手。 他使劲发功,知道能听到骨头吱吱嘎嘎的响声。 在这响声中,有一个痛苦的声音—— “……可是,这些留下来的孩子们,可能还算幸运。还有干得更……彻底的亲人。……为了寻找自己的孩子,最后落得一贫如洗。……终于有一天,他们削尖了木头,用那尖头戳死了自己!那些家人们……” 从d的指尖慢慢渗出了红色的东西。 “呜呜……是哪一方……孩子还是家长……是哪一方心酸悲苦呢?……谁都……不知道……呜呜……只有一点……只有那个女儿……能回来……谁也不会……感到痛苦……的……” 这时——d静静的往回走。 他要去追塔艾,走下了沙丘。 d跨上改造马,朝马车和克莱伊的方向奔驰而去。 “龙卷风就要来了。快出来,走!” 只用了反复回味这句话所需要的时间,毛毯就被掀开,马车的门也被打开了。 大家早就已经醒了。果然非同寻常。 “怎么!又来了?” 克莱伊问道。 “真的吗?” 蝮婆也想确认一下。 “不管有多少,无论是什么,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还是和昨晚的有点区别的吧?” “一样的!” d干干脆脆的回答。 “这是为什么呢?” 克莱伊歪斜着色眯眯的脸,挪揄了一句。 “龙卷风先生正在寻找我们呢!你是想这么说吗?” d没有搭理他,朝东方迈步而去。 “这个畜生!” 克莱伊一边用憎恶的眼睛盯着那个背影,一边急急忙忙的跑到改造马边上。蝮婆婆也是如此。 在马车开跑的时候,克莱伊做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往四下看了看,然后用一只手贴着嘴巴,大声喊道: “老哥,我先走一步了!你从后面追上我吧。” 大概弟弟也看到了,在声音能传得到的地方,没有看到宾恩奥的身影。 仅此而已,克莱伊没有什么不安的神情,往马身上抽了一下鞭子。 他一边急速追赶着已经相隔了二三十米的马车,一边回过头看看身后。 “吓,这家伙可真厉害。” 他的嘴里漏出这句使人吃惊的话。 如果从距离上来讲,相隔有数公里吧。 有一条细长的、弯弯曲曲的金属丝般的绳子把天与地连接在一起。 两端是朦朦胧胧的霞霭,看上去像是天地融合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毫无疑问,绳子在克莱伊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 克莱伊驾马全速奔跑,和马车并肩而行。 蝮老婆婆也是使尽全力,拼命地握着缰绳。大伙都实实在在地注意到了龙卷风的真面目。 马车门被打开,塔艾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不是出现了吗!” 克莱伊惊诧万分,后面的蝮婆婆表情僵化,塔艾一直面无表情。 克莱伊跑到d的右侧。 似乎会从后面受到攻击,这样的感觉在d的脑海中一下子涌现,马上又消失掉了。 “喂,那个龙卷风是什么?追着我们呢!刚才还在说它在找我们的话,就……” “变化无常的沙漠啊!” 很难得的,d回答了克莱伊的话。 “听说过在夜里龙卷风追赶旅人的事情。不过呢,我们就被卷到一次。这会也要遭殃了么?” d没有回答,向后扫了一眼。 克莱伊也跟着向后看了看,却不禁叫出声来。 龙卷风的宽幅竟有1米之大。离他们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别说1公里,连500都没有。 “——马车要被卷进去了。” 一个像似冰冷的机器发出的声音。 克莱伊的背上好像电流流过一般,全身发颤。 “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d” 老婆婆的声音从背后快速的传了过来。 沙粒敲打着他们的脸颊。 “这下危险了!” 克莱伊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扯起缰绳。他甩开d,和马车并肩奔跑。 “老婆子——把那女的转移到我这。” 他叫道。他的眼中充满着刺眼的光芒。 “你开什么玩笑!谁是强奸魔头来着——” “我这边比马车来的快!可能能逃开啊。” “你给我住口。与其交给你,还不如交给龙卷风呢!” “嘿嘿,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克莱伊举身一跃。 旁大的身躯化成羽毛般,落在蝮婆的身边。他强行靠近车门。 “住手,要不然就——” 可怕的风把蝮老婆婆的喊声撕烂卷走。 不只是声音,连身体也—— 当马车触及到那个激烈旋转着、吸卷着沙尘直冲云霄的黑柱时,车上的三人就一起被卷到高空中去了。 ※※※※ 塔艾挣扎着离开黑暗,意识已经逐渐清晰。一种已经回到现实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她。 她躺在地上。 身体下面十分柔软。大概是沙地吧。感觉到有些热,是沙子在发烫。 塔艾慢慢地活动了四肢,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痕,也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可能在被龙卷风卷起的时候,在车子里发生了碰撞,身上有几处隐隐作痛。她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放眼环视四周。 一种不妙的感觉一下子穿透了整个脊梁。 眼前出现的不再是那无边无际的连天沙漠。 无论怎么看,耸立在面前的都是一座小石山,高度大约有四五十米。 再看四周,到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也许沙漠里有石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塔艾一边否认原来的想法,一边站起身来。 她的汗水流到脖颈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看起来没事嘛!小姐?” 从身后的岩石后面传来这样的声音。塔艾茫然的回过头去,在塔艾呆滞的眼睛里,一个戴着青色无檐帽子的巨大身体映了出来。 从盯着自己看的那双眼睛里,塔艾感到一种浓烈的情欲,不由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可别这么冷淡哟!” 克莱伊满脸堆笑,逼近过来,脸上的汗珠闪闪发光。 “我呀,也是刚刚醒过来。才发现 原来是到了这个鬼地方。很有可能,存活下来的只有我跟你了。因此呢,咱们关系亲密一点,也是为了咱们两个人哟!” “你别过来!” “呵?真没看出来,这么泼辣!你跟那个吸血鬼猎人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用你那妩媚的声调再给我说一遍吧!” 话音刚落,克莱伊那庞大的身躯就像这个弱小的身体扑了过来。 抵抗几乎没有持续,塔艾就被克莱伊摁倒在沙地上,不能动弹了。 “不要!” 克莱伊如同石头一般坚硬的手指,隔着罩衫向塔艾的乳房侵犯,她发出了一声惨叫。 她紧紧握着相互交错着的手腕,想要把他推开,可是很快又被扭着按到地上。 克莱伊的嘴唇凑了过来,塔艾拼命地扭过脸去。 嘴唇碰到了脸颊。 没想到,少女突然虚脱一般,全是无力。克莱伊皱起了眉头。 稍后,他继续探寻嘴唇。对方如同蜡人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你——已经投降啦?真是没有意思!快给我使劲哭喊!” 本以为用这种带着威胁地语气会让她发生改变,可是塔艾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那人的威胁手段并没有奏效。 “喂!” 克莱伊暴跳如雷,使劲地摇晃着姑娘的肩膀,发狂的用手拧着她的下巴。 在他们视线相接的瞬间,克莱伊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占据着塔艾的瞳孔的,相信以前从来不会有人见过。 悲伤、憎恶、苦恼、恐怖——这一切都包含其中。而且,还覆盖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 “这,是你的沧桑经历吗?” 克莱伊呆呆的嘟囔道。 “想起来了……一点点……” 18岁的少女,用一种让这个久经沙场的战士都为之打冷颤的声音说道。 “在那里被怎样对待……一点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人也是,那些家伙也是……” “你……” 克莱伊的颤抖的话语被一阵清脆的声音给击散了。 伴着一声野兽般的吼叫声,他一收身体,向前方窜去。 他的后面,劲风呜呜地紧紧追着。 是皮鞭在剧烈的抽打。 “准备好了!我要把你脸上和手上的皮生生剥下来。” 皮鞭挥动。 老太婆的攻击神出鬼没,那条可以拍碎骨头的鞭子在围剿着克莱伊。 “死老太婆!” 两只手一直护着眼睛,恶骂一声后,克莱伊又向后跳开。 突然,悦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瞬时,一直紧紧追着这个硕大身体的鞭子,从中间部分一直到末梢,如同一阵轻烟一般消失了。 “——?” 老太婆紧张地呆立不动。 “去死吧,老太婆!” 克莱伊的右手在竖琴上滑动。 突然,眼前,七种色彩飞了过来。 就在克莱伊全力以赴的刹那,老太婆轻轻的扔下鞭子,取下放在腰间的壶,抓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沙子。 可是,不管是从那异常的色彩,还是从那种手法来看,都绝不可能单是为了迷住眼睛。 看!诠释从老太婆的脚底到克莱伊的靴边散落的沙子的轨迹,是人的身体——是克莱伊自己的身体。 老太婆右手闪动,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在她那短刀向这美丽的大地刺去的瞬间,克莱伊突然一言不发的用一只手捂着右耳。 在手掌和脸颊之间,有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涌出了出来。 “这次想让我剁哪一块?眼还是鼻子?” 不要说是一个大男人,就算是火龙,听到这句话也会被冻冰。但克莱伊却露齿一笑。 好像是非常的兴奋。 “寻人神探——蝮婆婆,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再好也没有了。”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蝮婆舔了舔舌头。 看不到血——不,不经过生死决斗绝对不会收场的危险的情况,一下子就被推到了极点。这个时候—— “就到这里收场吧!” 黑暗的声音,使两个人凝固了。 四只眼睛迅速转向石山的中腹,视线所及处,一袭黑色长衫的下摆正随风微微摇摆。 d……一声惊呼。不知道是老太婆,还是克莱伊。 “在揭开沙漠的秘密之前,停在你们的不友善行为。另外,那个小姑娘好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克莱伊和老太婆才注意到,塔艾已经不知去向。 老太婆傲慢的脸上,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涌了上来。 塔艾从岩石的后面出来后,擦了一下嘴唇。 昏迷和绝望从腹腔扩散到全身,以后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心里一片茫然。 走了出来。 没有坐下来哭泣。为什么绝对不能哭,也不是很清楚。打算去什么地方,还是不知道。只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意识当中,无数的幻觉摇曳,一个个鲜明的图像浮现,又随即消失。 黑暗的深处,有一只通红的发着光的眼睛。 渐渐靠近过来。 去哪里? 要把我怎么样? 眼睛一直盯着看。 竭力发出惨叫,直到嗓子痉挛。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那个红色的光的后面,白色的相貌缓缓的浮现出来。 这样的脸,有无法比拟的美丽、雄壮,还有一种悲伤。 一种如水一般的清澈感觉充斥在姑娘的胸中。 跟这张脸比起来——跟这张脸、这种眼神所包含的命运比起来,我的苦楚确实不算什么。 红色的光点消失了。 停住脚步的塔艾回过神来。 “回去吧!”他想到。 无法知道有什么命运在等着,不管怎样,前去迎接吧! 塔艾转身往回走。 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转过头去,愣了两秒钟以后,尖叫声才从嘴里跑出来。 在前面开路的是克莱伊。 在转到岩石背面的瞬间,他们看到了飞跑过来的塔艾。 抱住了向自己怀里扑过来的姑娘,他开始注视前方的人影。 这是一个穿越破烂不堪的衬衫和裤子的男人。 盖在枯瘦的脸上的那浓密的头发和胡子好像是灌木丛,一脸的苦相,可是骨架倒是很健壮。 他茫然呆立几分钟,突然当场跪了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克莱伊后面的老太婆的声音。 “不知道,从装束来看,好像是在沙漠里迷路的旅行者。可是,在这光秃秃的石山里,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危险!”克莱伊说道。 老太婆抓着塔艾的手腕拉到了跟前。 “我们,就先到安全地带去了,你是一个男的,就为我们处理这件事吧!”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的往后退去。 “你——是什么人?” 克莱伊一直保持着手指搭在竖琴弦上的姿势,问道。全身的杀气立刻向外辐射,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只要受到这样的辐射,肯定会立马休克。附近的战士稍稍逊色于猎人。 也许是受到这种气势的压迫,男人的头摇晃着,双手举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听这声音,好像他的气管里填满了沙子。 这奇怪的场景,使克莱伊回答道: “——乘着这个讨厌的龙卷风过来的,可是空中旅行哟!” 突然,克莱伊惊奇的发现,那个男人的双手突然落了下来。 落下来的双手,捂在脸上。 “你们也……啊!果然是的……咱们,一辈子都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你说什么?” 克莱伊放大了嗓音。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想向对方走进一步时,在克莱伊的眼睛里,从山脚远远过来的数个骑影被映了出来。 也许是意识到了,那个一直点着头的男人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向克莱伊奔过来。 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克莱伊轻轻地向右一避,然后飞起一脚。 那男人急速的向前跌去,激起沙尘四处飞扬。 他又迅速的跳起身来。 他还想继续缠抱过来。克莱伊轻快的往后退去。 “快帮帮我!” 那男人呻吟道: “我是从那些家伙那里逃出来的,我们直到昨天还是一伙的。可是,逃也是白费力气。没有谁能从这片沙漠里逃出去。” 克莱伊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斜睨着那个男人的充满绝望的凄惨的脸。 “别干蠢事了,窝囊废。要是不想我把你送回他们那里去,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这样,我就帮你赶走他们。不然的话,我会把你踢开,让那些家伙杀了你。” “明白了!” 男人没有丝毫反驳,光是点头。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他那脆弱的精神,可是却能感觉到那种异常的恐怖感。 “只要明白就好。这样,你先到后面去等一会儿。对了,还有一点——你可不要对那个姑娘打什么主意。” “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那,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着跑走的男人脚步声,克莱伊静静地等着渐渐逼近的沙尘。 那个男人说那是他的同伴,好像不怎么像。骑在崭新的改造马上的男子们,所有人都穿着好像刚刚浆洗过似的衬衫,全身笔挺。 有四个人。 “好!” 克莱伊举起左手打招呼,可是盯着他看的眼神如同石头一般。 战斗士的笑容没有乱。 “我们是被龙卷风拐过来的。我现在找不到自己的住所,情况糟透了。还好,在地狱里还能见到佛,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带着那个男人过来!” 前门的,一个体型健壮的首领模样的中年男子说道。声音也像石头一样。不要说人了,就是生物的特性好像也没有了。那些从石头里出来的人还是能够听懂的吧! “你也一块儿过来!” 克莱伊露出白牙放肆地笑道: “哎呀,好啊——我从小就娇生惯养,所以胆子特别小。一个人的话,哪儿也去不了。那家伙也说他不想回去,这样吧,想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吧。” 那些男人们没有互相交换眼色的意思。 “是吗?那么——” 看到那中年男人的手向腰间的火枪伸去,克莱伊的右手从下向上挥去。 藏在袖子里的宽面蛮刀,化做一道白光袭向男人的咽喉。 男人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把手枪。 克莱伊发现那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火舌喷了出来。 枪栓弹开,针状的空弹壳四溅。 一旦射中立刻爆炸,如果是人头的话,可以非常轻易的扫落。克莱伊微笑着接受这些炸弹的攻击。因为衬衫的里面是一种比石头要坚固好多倍的装甲树的皮。 右手挥动,声音流淌。 最前面的男人,立刻化为一尊灰色的雕像。瞬间之后,遭遇相同命运的那匹马也倒在大地上。 攻击停止了。 因为背后的三个人也都化成了尘埃。 只有一组人马稍微落后一点点,还保持着原有的形状,可能正好是在声音的可传到的范围的分界上吧? “即使不死,也让你们像尘土一样。” 克莱伊抬起右手,撂倒了马腿。无意中扫了一眼这个崩溃的新沙山,克莱伊抬起了头。 正在这时候,好像一直躲在一旁似的,前方50米的地方,一匹马驮着一个人影飞奔而去。 “混蛋!” 好像是在责备自己的疏忽,克莱伊骂了一声。他把竖琴架到右手上,对着跑往那小山坡的一人一马。 能够破坏所有物质的分子构造的超声波发射装置,好像要弥补这个疏忽似的。随着弦的摇动,发出了优美华丽的旋律。 可是,克莱伊的手指还没有能力完成下一次杀戮。 那残活下来的男人突然发现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个人影。 马没有停下来。 眼看着铁蹄就要踏上来了,那个影子跳了起来。 长衫翻飞,d着地以后,那马和男人又追了上来。 d的后背挂着的长剑发出清脆的声音的时候,果然那男人的头颅离开了身体,在路上滚动。 “到最后还是干的不错。” 好像没有见到自己的成果似的,d独自走开了。克莱伊满心挖苦道: “你告诉我们那姑娘不见了以后,又去了哪里?是不是在一直偷窥我的绝技?你真不该多管闲事,做这么愚蠢的事!到周围去查情况吧。冷酷的家伙。我找到了那姑娘后该怎么做,你没想过吗?竟然把那几个人都交给我。如果我被杀死了,那么老太婆和小姑娘不也一起跟着完蛋吗?” “你没有被杀掉。” d说了一句话。 克莱伊为之语塞,没有办法回答。就这样结束了对话。 迎接这逼近过来的幽暗美貌的,是三双怯怯的眼神。 第三章 活着的沙漠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拉恩斯。 是一个人民组织的成员,他们曾经在北部边境地区参与植物的品种的改良。 他们发明一种能够在无水的寒冷地区生长成熟的新品种。于是在五年前,他们把这片沙漠选做试验地。 农民们用五辆拖车运着将近10万株幼苗出发了,可是他们遇到了沙暴和强盗群的袭击。 抵抗的人和缴械的人都遭到了屠杀,拉恩斯也中了一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强盗们收起了顶在他太阳穴和塞进他嘴里的枪,强行把他带回了老巢。 拉恩斯之所以顺从他们,是因为在战斗中,他看到不管自己这一方如何攻击,刀枪和子弹的命中率是如何高,强盗们纹丝不动。这也是为了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是,一到强盗们的巢穴,拉恩斯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世界里。 “这些家伙,一个个报出了他们的年龄。那头目竟胡说他已经200岁了,其他的混蛋们,也纷纷应和,‘我100岁了、150岁了’之类,简直信口开河,随意胡扯。我虽然已经十分惊怕,可还剩下一丝勇气,所以还嘲笑了他们。可是,看到了下一样东西后,我立刻从灵魂里完全屈服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太婆兴致勃勃的问道。 “是这些家伙的肚腹。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脱掉穿在身上的衬衫。于是……” 拉恩斯两只手捧住了脸。众人此时正在一个山腹发现的洞穴里,空气的闷热程度比外面还严重很多。 幸运的是,他发现了老婆婆的马车,而且基本没有什么损坏。目前,食物和武器也不用发愁了。 “到底是什么啊?” 老太婆面色苍白的问道。 “是木乃伊。” 一个接一个敞开在面前崭新的衬衫里边,干枯的肉附着在骨架上。那是一具具令人作呕的残骸。 “可是,奇怪的是,在脖子以上,就像刚才见到的一样很正常。那张脸还微笑着看着我这边。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完全没有希望了。” 拉恩斯见到的命令,非常奇怪,可是也非常残酷。 也就是说,要和他们这些活死人们一起行动。 不用说,他们的所谓行动,也就是去屠杀那些在沙漠中艰难旅行的人。 拉恩斯不能拒绝。 “在这五年之内,我们一共袭击了四队旅行者。当然我也开了杀戒。都是以前从来没见过、没听过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也会被这些混蛋们杀掉的。可怜的旅人中还有一个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小姐。不要说我已经疯了,每次杀人的时候,我都会呕吐。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过下去,从来就没打算就一直呆在这里。当我听到你们被带了过来的时候,我就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 “有人说我们被带了过来?” 克莱伊瞟了洞穴的入口处一眼,问道。 d正骑在岩壁上。 正是一段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这几人声音的距离。本来看他一刀砍翻了那个追捕拉恩斯的人,以为他对这些话题非常感兴趣,可是他什么问题都没问,也没有走近过来。 他的判断远远超过寻常人,是一个深谋远虑的男人。 “兴起那个龙卷风的,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这些应该知道吧?那些死人也是那家伙操纵的吗?” “没错。” 拉恩斯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是,那个魁首到底是什么我也无法推定。五年来,我一直想探明这件事,也一直关注着。可是到现在,我连他到底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我自己觉得他不是人。” 理由是,让拉恩斯存活下来的方式。 吃饭一天只一次。不知道从什么上面采来的果子和树籽被堆在巢穴前面,从来没见过搬运的人。物资的搬移,也是在拉恩斯睡觉的时候进行的。当轮到他睡觉值班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没有运过来。 几个星期过去了,其间,拉恩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管什么时候,也无论在哪里,总感觉到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全身。 不用说,逃跑是无法实施的。 这些死人,除了袭击旅人以外,就是躺在洞穴里。可是在图谋逃跑的拉恩斯前面,经常有沙暴或者奇怪的东西阻挡。 “那又是什么东西啊?” 对于克莱伊的提问,拉恩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不,以前只听说过,是头一回看到。一望无际的水,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大海这鬼东西吧?” 克莱伊与老太婆对视了一下。 关于交通设备,贵族们由于离开了运转中都城附近的地区,他们的运输手段已非常低下。在边境地区,出了少数几个特殊的以外,基本上所有地方还不得不依赖于原始的运输方式。 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的就不用说了,有很多人甚至到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那个村子。 拉恩斯的话让老太婆和克莱伊大吃一惊,那是理所当然的。 “沙漠中没有大海。” 老太婆哼哼道。 “是什么妖术,或者是贵族的把戏。你觉得呢?” 这个询问是朝着d发出的。 在离众人近三米远的坑洼处躺着的塔艾首次把目光转向吸血鬼猎人的方向。 “刚才那场龙卷风是有人操纵的。” “之所以要兴起刚才的那场风,就是要把我们都引到这里来。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跟拉恩斯一样,为了使我们大家都去给他做事。” “又要圈养拦路的强盗?” 克莱伊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可是,已经没有哪个狂妄的家伙想要横穿这样的沙漠了吧。当然要除了这个老太婆和我们兄弟。另外,我们也并没有遇到那些活死人的袭击啊!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对于沙漠来说,比起杀了我们,还有更有价值的事。” d坦率的说道。 “等一下!” 老太婆插嘴道。 “你刚才说的‘对于沙漠来说’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们受到的袭击,都是根据这个沙漠的指令实施的吗?” “没有必要那么惊讶,曾经不是有移动的树林吗?知道在西北部边境地区有活体山的事吧?” “啊!” 想起那个沿着地平线移动,总重量有500亿吨的石山的庞大身躯,老太婆浑身震撼。 “但是,那是一个只有移动能力的、单纯的矿物型生物。可是,10年间,光移动一次,就有1万多人被压死。” “有更为复杂的生物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d并没有反驳的样子,慢慢说道。 “矿物型的生物,由于其新陈代谢受到其体重的大幅度限制,所以无法变得更为发达。可是沙漠也许就要另当别论。” “说起沙漠,对我来讲,比较模糊。也就是说——” “是一种拥有系统化的神经和思考回路的生命形态。可是,这两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那么,啊!那个龙卷风,也就是说,是能够把需要的东西召唤过来的‘手’啊?监视拉恩斯的就是‘眼睛’——可是鼻子和嘴什么的,在哪里呢?是啊!刚开始偶然遇到的球啊蝴蝶啊,就是这两个吧?” d没有回答。 “我有不同意见。” 单膝跪着的克莱伊在听完老太婆的话后,掸了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带着这个家 伙的原因,唉,算了,先不说这个。可是,袭击了其他的旅人,掠夺金银制品的原因呢?事情已经清楚了吧,幕后的人物有欲望。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类符合条件。” “要这么说也有道理。” 老太婆一脸“很有道理”的表情。 否定了这个结论的,是拉恩斯。 “就在前面——往南转的地方,有一片洼地。所有强来的物品,都在那里腐烂生锈了。” 克莱伊和老太婆有互相看了一下双方。 “那些家伙全都扔了啊?” “没亲眼见过他们在那里扔过,所以不能断言。可是,不管什么东西,过了一个星期,肯定会被扔到垃圾堆里。” “在这期间,他们怎么处理的?” 对于老太婆的问题,拉恩斯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我们先考虑怎么从这石山中出去吧!” 克莱伊环视过众人后说道。 “喂,老太婆,坐你的马车出去吧?” “没用的。” 拉恩斯以一种疲惫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驶过好几百次了。可是,有时候是沙暴,其他时候就是大海的幻影——噢,对了,如果走出去,就什么也不会出现。有时候,刚暗自庆幸‘太好了!’,眼前就耸立着一座石山。” “这次就不会这样了!” 克莱伊嚷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我们就出不去,你也是。而且,按照你那漂亮话,我们是要替换你才被弄到这鬼地方来的。对于这个沙漠的支配者来说,你已经没用了。“ 拉恩斯的脸上,露出了凄惨、恐惧的表情。 “刚才的那伙人,不是要把你带回去,而是要来杀你的吧?如果发生什么事,。把你仍在里面,把命运交付给他们行吗?“ 克莱伊非常愉快地看了一眼泄气的拉恩斯,然后把目光转向d。 “你也一起来吧?“ “没用的。” 这个冷冰冰的回答,和拉恩斯的一样。克莱伊的眼睛放着凶恶的光。 “什么没有用?” “马车没问题吧,婆婆?” “啊,还勉强能动。那也没什么事。可是,下次就不行了。” “要是下次再被龙卷风一下,马车就完全不能动了,本利全丢。” “那,到底怎么办?” 克莱伊突然踢了一脚地面,数个小石块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里。 “就等着束手就擒吗?希望一生就像这家伙这样,吃果子和树籽过日子吗?” “你想怎么样随便你。” d身体离开了岩壁。 刚才的话也许是“我自己有自己的做法”的意思吧,他默默地向着出口的地方走去。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吗?” 老太婆眯起了眼睛。 “是马,有十来个人骑着。大概就是这家伙的那些同伴吧?” “是来杀人灭口的吧?” 老太婆的右手搭到了壶上。 “什么?10个人啊,让我一只手去解决他们吧!” 声音在d所在的空间里穿过。 “d!” 塔艾小声地叫道。 ※※※※ d走了出来,走到了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尽管如此,也只是比洞窟中相对要明亮一些,可是天空依旧覆盖着云层。 在洞窟的出口处,他仰起头,看着天空。 昏暗。 是一种受了d的美貌影响、更添光亮的昏暗。 d在那一动不动。 是在铅色的天空中看到了什么吗? 不管是绿油油的草原,还是亮堂堂的南国,这个年轻人都只是把它们理解为空气、色彩与大地的结合体吧。 那么,生呢? 死呢? 命运呢? 无穷无尽的昏暗和寒冷。然而只有这清澈的双瞳,映出了在岩石广阔的山丘背面飘然而上的沙烟。 沙烟中有10匹马。 是远比拉恩斯更干净地生存着的“死人”。大概是因为先行的伙伴没有回来,所以前来迎接的吧。 克莱伊和d不能看到倒毙在地的四个人的脸。可见给人虚幻生命的沙漠不会再给第二次。 “死人”们在d的前面围成了一个半月形。 嘴上长着胡须的男人向前走了半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怎么看也都是人的模样。 “你们是活下来的?” 像是机器的声音说道。 他从腰际取下火枪。从小小的枪管里逬出的六发铁弹,应该也能贯穿细细的木条的。 “如果把那个男人交到我们手里,你们在这里生活和安全就能够得到保障。如何?” 说完这番话,男子就在那儿等着。 没有回答。刚才说话的对象是d。 “真不得已。” 嘴上留着胡子的男人举起了右手。 发出好几声像是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声响。 马上面的男人们全都拔了火枪的枪机。 “你们真是有点特别又有点意思的东西。我想尽可能避免争斗的” 风拂过那男人的脸。 然后,他笑了。可是…… d没有。他是个不知道笑为何物的人。声音从他自然下垂的左手那边发出。 危机四伏的沉默占据了世界。 男子的右手伸到了手枪的枪柄上。 这是信号。 并排在一起的男子们也将扣动扳机。眼看就要扣动了。眼前,黄色的沙尘像是一面墙那样扩展开来。 一阵轰鸣声。 是气体在细小的金属圆管中燃烧之后,紧接着一下子把铅块推出外部的声音。 沙尘中到处都是橘红色的火花——在其间有银光划过。 沙尘中发生了什么事? 喷射而出的沙幕突然间落地了。马上的男子也一同掉到地上。 d站起身来。 d看也不看那些头顶全部被削掉、已还成灰的男人们,而只是走近了嘴上长胡须的——唯一的一个被弄倒在地上的人,他看上去没有伤口。 一刹那,插在鼻尖的刀刃上,连一点血迹的影子都没有。 “是‘死人’就要做回死人!” d平静地说。 “从这通道里走出去的在哪儿?” “不知道!” 那个男人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应该是因恐惧而产生的痛苦在滋生蔓延吧。他恨恨地说: “你们还是和我拥有相同的命运要来得好。在这个沙漠中,不止缘由的,活的东西会被吞噬掉,死了之后又复活。……哈哈……感觉不错啊。” “嚓”的一声清晰的声响。d收回了长剑。 与此同时,那男子的上身向左下方歪倒下去。 从右腋下起断裂到左腰的身体在分离之前化为尘土,消失了。 “噢,噢,噢……是无计可施了么?我觉得那个叫‘拉恩斯’的男人知道离开这里的路。” d的左手笑了起来。从那里吹来的风把沙漠罩上了一层膜。就连“死人”们也不可能想象的出来。 “那你知道吗?” “好歹知道一点。不过,就算千辛万苦的明白了反向,我们也已经营养不良、气力不足了啊。” d开始往回走。 洞窟的入口处站着四个人。在克莱伊凶暴的脸上也无法隐藏惊讶的神色。 “解决了10个人……不用两秒钟。……你是… …妖怪吧!” 像是呻吟声。 “我的手……越来越想杀人了!” “那的等我们从沙漠上脱了身再说!” 蝮婆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拉恩斯转过身。 “我说,咱们把想要杀你的家伙们处理一下吧。安下心来后,说不定能想起更好的方法呢?要在这种地方装出强盗的样子,我可绝对不干。” d把手贴在帽檐上,瞧了瞧身后。 “有可能出去!” “什么!?” 四个人削尖了眼睛,一片愕然。 “不过,就算从这里脱身,那还是在沙漠里,何况还有追击的人啊。出去这件事最好还是来个了断!” “怎么样了断呢?” “就是等待。” d只说了这些话,就走到洞穴深处。冷冷淡淡的,连这么做的理由也不说。 克莱伊和蝮婆互相看了一下。 “我去外面瞧瞧。” 克莱伊宣布道, “因为是正午,在这样一个洞穴里面固守不出,都快耐不住胸闷气短,要疯掉了。如果有奇怪的家伙来袭击我的话,帮我看住后路啊。” 蝮婆婆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戴着蓝色帽子的身影便在光亮中消失了。 “哎呀呀,真是个性急的男人啊。” 蝮婆婆一个人在那嘟囔。 “这里只能依赖沉着冷静的男人了。你真是我们的守护神啊。” “你是……什么来着?” 拉恩斯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询问。这是坏毛病吗?经常摸下巴。 “我想你们不是普通旅客,完全是妖怪集团。你们想去哪儿,做什么事?” “和你没什么分别。安心地呆着。我们绝对会把你从这里安全的带出去。” “这样是不错。不过,……我不知道去哪儿弄来那些我要吃的喝的东西。这样下去的话,会被晒干了呀。” “你大概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想逃走吧?大男人不要说这种没有良心的话。要是我们不能一道逃出去的话,那你不就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努力吗?” 拉恩斯站起身跟着蝮婆婆出去了。 塔艾和d留了下来。 d在岩石的背面合上了眼睛。 两人的距离有4米之多。 “婆婆她……” 塔艾低着头,小声地说。这声音就算d听不到也没什么奇怪的。 “安置了我。换做你也许会觉得挺安心。……可是她比谁都要恐怖的……” 没有回答。即使能听到塔艾的声音,也只有盲目的牢骚声。 “能够回来什么的,我想都没想过。……我觉得这一生大概就要在那个贵族的城堡里生活下去了。” “你记着贵族的名字吧。” 黑暗中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塔艾感觉浑身一震。 知道她点头,费了好长的时间。 “……凡奈史伽侯爵。” “就这些么?” “咦?” 塔艾小声叫道,朝d的方向走去。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格拉蒂尼亚城是有特殊的用途的,你遇到的贵族。那个家伙是一个人么?” 塔艾沉默了。 数秒过去。 好像自己再也忍受不住了: “还有一个人……” 她这么说, “比侯爵威严多了……只是没见过他的脸。……” “只有眼睛是红色的,像是燃烧着的红宝石?” “正是如此。” 塔艾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就面无表情了。 她走到了黑暗之中。 连密度都能感觉得到的黑暗中,有两个红色的东西靠近过来。 是一双眼睛。 “是怎么样的眼睛?” 没有问是怎么样的男人,d就这样问道。 “全红的……锐利的……吞没了我的身体和心灵的眼睛。一旦盯上,已经……什么也不能思考了……这么说来……” 塔艾巧妙地用舒畅的口气说道, “这么说来,在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呢?是这样啊……非常……可悲的……?” “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无意间,d的问题变了。 不安向塔艾袭来。 “什么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偶然遇到的。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是猎人吧?和你不相干的事情,不要问!” “红眼睛的人,是统治者。” 黑暗没有动静,只是蜷缩在岩石的后面。 “虽然贵族的威势在这个世界上已到了日暮时分,可是那个黑色的羽翼还是给很多人的命运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影响。你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吧。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不要问了!” 塔艾捂住脸站起身来。 “什么都没对我做过。对我做的事情我都没记住——不要问这些无情的问题。” 这是一种要把石头冻住的口气。 发光的东西照到她的脸颊上。 这光被风吹散。塔艾拔腿跑出洞窟。 “d——在么?” “在这。” “你……你跟那姑娘说了什么?她赶着车过来,一个劲地哭。” 婆婆用平和的声音说道。 “生气了么?” “有点啊。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个重要的货物啊。” “你一直是和那姑娘一道走的,没发现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啊?” “身体异常么?精神状况有什么变化?” “这样的事情倒是有。” 婆婆的口气已经很轻松了。 “不过话说回来,妙龄少女和贵族共同生活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是回家的漫漫长路。没有异常本身就是异常的表现。为了在把她交给她家之后不发生奇诡的事情,我,要全身心地注意。不要说一些怪话找茬。还不如趁早想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法子。” “那姑娘必须回到故乡去吗?” 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 “家人健在吗?” “啊,双亲在她被抢走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兄长夫妇俩在农村住着。” “一个人还行,两个人生活就辛苦了。” “什么意思?” 老婆婆的脸上涌上一股强烈的狼狈气。 ※※※※ 塔艾听到了敲门声,抬起脸来。压在脸下的两只胳臂的肘部都湿了。 塔艾快速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请进。” 是拉恩斯。他搔着头。 “打搅了,我是听到了哭声就……” “没关系的。” “要打起精神。注意身体啊——拜拜。” “别走!” 塔艾像是神经反射般叫道。 “?!” 拉恩斯不由得停下脚步。崩溃在床的塔艾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哎。” “合适吗?——置之不理。” “可是……” 拉恩斯发涩的说: “女孩子哭的时候,不能只是默默的看着。那种情况下,与其一个人,倒不如和谁说说话——” “够了,出去!” 在这样激烈的拒绝语气下,拉恩斯终于明白了情况。 “明白了。没解决成啊。” 他缓缓的转过身去。 “等等。” 塔艾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好像鼻子塞住了一样。 “……请原谅。不过请让我一个人待着。拜托了。” “明白了。打起精神来啊。” 在这种情况下,拉恩斯只是那些陈腐的台词。 “好的。” 塔艾尽可能开心的说。 粗糙的脸上浮现着与之相称的笑容,拉恩斯站起身走了。 门一关上,塔艾便全身脱力了。 手自然的压在小腹上,不停地喘着气。 啊,姑娘不幸的被恶毒无比的诅咒言中了。 瘦小的肩膀在颤抖。 没有其他的事能够做。 一些发光的珠子在膝盖上碎了。塔艾看着它们。就连珠子化成了污迹,她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 她感到了危险的颜色。 她站起身,从床架子里拖出一个革制的包。 白皙的手被吸了进去,然后握着细长的光收了回来。 另一只手伸到包的上面,从刀鞘里拔出一把短刀。 没有经过锤炼的钢铁上现出她的眼睛,逼人的光正映在眼中。 刀刃慢慢的被举起,刀刃贴着塔艾的喉咙。 微微地凹进去。 红色的东西开始顺着摇晃着的刀刃,一点点地渗出来。 抖动停止了。她下了决心。 和举起刀时的速度一样,她开始收回小刀。 塔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在小刀入鞘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门开了。 是蝮老婆婆。 蝮婆在看塔艾的脸之前,先看到了她手上的东西。 在老婆婆用大力夺下小刀的时候,对于塔艾的毫无反抗很失望吧。 “你——” “没事的。不要担心。” 塔艾用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道。 接着塔艾的脸颊上发出了激烈的声响。 满是皱纹的手揪起塔艾的胸部摇晃着。 “给我好好的听着。” 婆婆看着姑娘,面对着他的那张茫然的脸,用责难的口气说: “你,是件重要的商品。随随便便的受了伤会很麻烦的。照我说的做。在我的名义下,连小小的伤也不能受。怎么样,要是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的话,在把你送到家里之前,我就杀了你。给我好好记着。” 塔艾一直等着婆婆的恐吓结束。 “请你把我杀了吧。” 她一点点的说。 婆婆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我从最开始就不想回家。如果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的话,你就在这把我杀了吧。” 在虚弱的声音里面隐藏着坚强的意志。 “你——不想回家么?” 老婆婆呆呆的说。没有深深的不平静。在看着塔艾的眼光中,甚至有着温柔。 塔艾默然不语。 想不到,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快乐。 “你发誓下次不再做类似的傻事。” 婆婆低声命令。 白皙的脸只是低着。两个人始终站在那里好长时间。 婆婆说话了: “真是固执。别再干相同的傻事。这一点也要牢记在心里。要是你上吊自杀或是服毒自尽了,我就让你复活重生,把你送到你亲人那儿,让他们看看。‘蝮老婆婆’的名声难道会被你这样的小丫头玷污了吗?你——到底为那个贵族作了些什么?” 塔艾猛地抬起头。 “奇怪的问题。请不要问我。” “若是这样,也可以。” 婆婆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看上去这样的提问方式效果是最好的。好了,唯有这样,才能让你有精神,不会再这么简单的去寻死路了吧。在过了沙漠之前,别尽想些不开心的往事!” “没有——其他的回忆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想刚发生的事情。人,要是没有了回忆,就会不下去了!” 塔艾的双眼盯住老婆婆。 “婆婆也是这样的吗?” “给我住口。” 蝮老婆婆使劲地皱了皱眉头。 “我,既有梦想,也有希望。为了能快点挣钱,我开过绸缎店。” “绸缎店老板娘?” 塔艾一阵惊讶。 “啊啊,也可以这么看,我对做衣服的感觉是很棒的。做这生意之前,我在‘都城’里干过做童装的裁缝。作了生意之后很不错啊。“ “绸缎店老板娘,” 塔艾又嘀咕了一次。 “一起旅行到现在,我注意到,你,喜欢小孩。“ 婆婆用平静的口气说: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说出来。这个床上的行李里,装着缝纫机。你喜欢就拿去用吧。” “这样合适吗?” “别总是摆出一张可怜的脸。我可是把这些从来不许别人碰一下的珍贵机器借给你用。不打出点精神来是不行的。要特别开心才能操纵机器的,知道吗?” “在老家的时候,多少做过一些。” “那么,试着做做看。可是,只许你用一下,不能伤了机器啊。要是你能干好,想让你给我缝一件童装,没问题吧?!” 婆婆用左手指了指里面的架子。 “布料就放在那里。可是,如果浪费的话,就用你的薪水费来赔偿。可以吧?” 婆婆没等回答就转过身去。 走到门前,转过身。 “虽然好像那个吸血鬼猎人说了些冷酷无情的话,不过别往心里去。他不是那种总挂着一张菩萨脸却欺凌虐待他人的类型。仅仅是因为忠诚于自己的生存之道,刻薄的话才能说得出来。对自己严格的人也是很累得。那个出类拔萃的男人——非同一般!要是被他悄悄地扒开皮毛,知道我们心里面的想法,你和我都会死的很惨。” “……” “那么,刚才出去的那个新来的人,那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只是鼓励了我一下。” “哼,想赢得美人心啊。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吧。要是被害虫围着可就麻烦了。” 婆婆走到车外。 黑衣人的身影马上出现在外面。 “听到了么?“ d没有回答。他用手把旅行帽的帽檐压低了一些。 “好像是冰一样的男子,不是藏在车头里,而是特意走到阳光底下。这不是在耍酷吗?你就那么担心那姑娘吗?” “沙漠中发生了异常。” d简短地说道。 婆婆的脸色变了。 “不知道啊。只知道确实有异常发生。不过不太清楚是什么。” “选择离开这里不好么?” d没有回答。婆婆也不吱声。刚才结论已经有了。暂时只能等待。 d的眼睛稍稍看了看东方。 “怎么了?” 婆婆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缝纫机的声音。” “终于找火儿解闷了。” 老婆婆苦笑了一下。 “以后,出了这个沙漠,只希望你能消失掉。” “我?” “你应该不至于是个对我要说的话无动于衷的木头人吧。不只是那个姑娘,不管是对哪个女人来说,你都是个危险的男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要是大家看了你的容貌,都会输的一败涂地的。” 婆婆盯着d的脸,等待着他的反应。 即使在阳光底下,也能看到 黑暗的某个地方生长出来的水晶的鬼斧神工般的美丽。 奇怪的感觉从下半身起向上涌,老婆婆浑身一震。 对这个男人而言,现实世界的任何赞美都是毫无意义的。能够赞赏得了他的只有人类以外的死者。 “‘老家最舒服’” d若无其事地说。 “是在边境旅行的人的格言。真有这回事吗?” “能不能舒舒服服地,我不知道。可是,即使有的话,也回不去了。你——不是说过那个女孩的事情么?说是不带她返回故乡去了。” “有没有就这样一直留在家乡的‘失踪之子’?” “要怎么说好呢?” 婆婆扭到一边, “带她回到家的职责还是有的。不过,从那之后就是其他人的问题了。这不是搞售后服务的职业。” “我见过,一次。” 暗淡的语句在阳光之中溶化。 婆婆茫然地看着那种美丽的面孔。双眼中渗透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和兴奋。 不能想象这个年轻人让思绪飞驰在过去的时光。 “是南西区的村子。好像是从村子里被赶出来的。一个八岁上下的男孩在河边冻僵了。我听到这件事后没多久,男孩就死了。” “那他之前惹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呢?” 婆婆稍稍靠前了一点。 “那男孩子在贵族那儿呆了3个月。只是因为这个,连医生都说没什么异常,对大蒜的味道也不抵触,很平常。和双亲住在一块的半年时间里,也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 “……” “可是,有个女人疑神疑鬼起来,向团长和自卫队长告发说自己被吸了血。其实只要检查一下伤口就能一眼判断出那是报假案,可是那两个男的却没这么去想。” “真是倒霉啊。” “听说村中的人涌到那个男孩家没花上一个小时。父亲想阻止他们,结果被杀了,家里也被放火烧掉了。” “可怜啊。” 婆婆反应冷淡的耸了耸肩。现在开始歪斜着脑袋。 “可是这个男孩都死掉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详细的故事啊?” “说出这些事的,是跟随左右、一直照料他的母亲。” 最后的时光是母亲在照顾他吗?……这至少还可以啊。“ “向村长他们告密的女人就是——他母亲。“ 白色的光包围着两个人。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和平。 婆婆蹒跚的走进马车。 “那么,虽说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做好出发的准备是无可厚非的。那异常,是马上就要到来的吗?” “不知道。” d走到阴影的外面,婆婆不动声色的说。 “据说半吸血鬼,在阳光下是很痛苦的啊。要想杀你,只能在白天。终究,是要以血还血的——” 说道一半,婆婆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虽然捂住了嘴,表情还是从眼睛里透了出来。 是在笑! 邪恶的笑。 d好像没注意一样,只是朝沙海迈步而去。 “喂,你!” 从左手的岩石阴暗处出现了拉恩斯。好像是被塔艾赶走之后,在这躲避阳光。 d没有停下脚步,拉恩斯迈着小步走进他。 “你——是叫d吧?” 他问道, “听村里的伙伴们说,边境上有个拥有不可比拟的帅气和本领的吸血鬼猎人。是说你吧?那么,那个姑娘和老婆婆是什么关系呢?我真不明白。一个无比阴沉郁闷,另一个又很冷淡无情。那个姑娘——也许就是‘失踪之子’吧?” “是又怎么样?” d边走边说。 “不是这样也不是这样。你不去安慰的话,不就是没有用吗?既然到现在为止已经遇到这么多狼狈不堪的倒霉事了,那我也不想弄明白要去哪儿,只有坦然面对一切了。可至少,到达目的地之前请你还有温柔的对她。” d停下脚步看着拉恩斯。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拉恩斯岔开了视线。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一旦被d盯上了,那人也会这样的。他咳嗽了一下, “那是因为,除你之外就没别人了啊。妙龄女子,绝对——容易恋上好男人的。我可以保证的。在三个男人之中,你是佼佼者。我想,你呆在她身边吧。刚才看到她哭了吧。那情形,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d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看着这男子。 随后,他转脸朝着沙漠的方向看去。是一片茫然无际地沙漠。 “呆在这儿别动。” 他低声相告。 他留下了点头表示同意的拉恩斯,向前走了20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左右缓慢转动的脸上没有一丝紧张。 “看似没有什么异常的啊。”d的左手那边传来嘶哑的声音。 “可是,确定无疑!有一些事发生了。尽量用点心。” 在那一瞬间,天空被黑暗淹没。是d的大衣翻卷起来了。 向后看去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际的沙子在青空白日下长眠不醒。 拉恩斯不见了。 老婆婆的车也是。 连岩山都没有了。 “哦,” d的左手念叨着, “再清楚不过了。心理攻击开始了!” 第四章 心理攻击 “心理压迫到底到什么程度?” d没有一丝慌张的迹象。 “不用说你也知道吧?贵族的定量是5000。如果是一般的城市,千分之一秒内,所有居民都会发疯。” “是一个制造混乱的沙漠。” “正是!” 声音里饱含着肆意的笑。双方的胆子都远远超过人类。 风的声音消失了。 d看了看脚下。 波浪翻滚,填充在视野里的,是蔚蓝色的茫茫大海。 阳光下,一个浪头落了下来,四散的水珠被阳光染成沙粒。放眼望去,让人觉得要想到达尽头,只能进行万里航海。 “目的是——对了,为了检验你的能力吧?怎么办? 对这个声音的提问,站在那里的d没有回答。 下半身在动。 潮头又退了回去。 几乎没有来得及抵抗,腰已经浸泡到水里。 波浪就是一个中枢审查官,对移动的身体里传来的调查结果,发挥着处理的作用吧? “呵呵呵……有意思。沙漠是大海吗?好像是为了吓唬你,那么,到底谁会被吓倒呢?“ 声音的内容,还没有被说完就被证明了。 卷起d的茫茫大海里,明显的有一种惊愕的“感情”在流淌。 沉默覆盖着整个世界。 “怎么办啊?别束手就擒啊!” 声音里却是充满快乐的样子。 “不这样的话,就不能体现出跟随你的意义了。另外,怎么出去啊?” d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盯着大海里的一个点。 一道白色的轨迹,飞速向这边逼近过来。 “来了啊——大海里有鲨鱼。” 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声音的提醒,d一直站在那里。 距离大约只有50米。 40米…30……20…… 突然航迹消失了。 破浪而来的东西,好像没入了水中。 “粗心是决不容许的哟。敌人最多只是幻觉。你必须以你的精神能量打败它们。否则,砍也砍不死哟。” 突然,水面波动起来。 青黑色的鱼的影子划破了水面跳了出来,飞娇罩小hご笤?.5米,体重决不低于250千克的一个流线型巨大身躯。 前面张开巨大的嘴和红色的口腔,白色的如同枪头一般的牙。 整个身体被银色的光条砍断了。 在弯着身躯的d的头顶上,巨大的鱼的身躯分成了两段,落入了飞沫不断溅起的水中。 映着白光的水珠,立刻变成了紫色。是鱼喷出来的鲜血。 可是—— d的目光被身后游走的两条血带吸引了过去。 转瞬间,它们相互交融、合流,航迹变成了一条。然后,立刻悠悠然的围向了d。 “敌人并没有离开!” 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如果你的精神胜过了敌人,一旦把那混蛋砍翻,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土地上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因为那时候敌人杀也杀不完。” d的回答十分平静。 “即使那样,它一定也会死的。即使是幻觉也不例外。” “呵呵呵……连梦也杀啊?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吧?……来了!” 航迹消失了。 d感觉到了涌动的水层对下半身的冲击。敌人大概是打算从水里发动攻击。 即使是d的异质剑,到了水中,威力和速度都会减半。幻觉的水,这时候也跟真的海水一样。 d的身体往下沉去。剑绕到了左腰,做出了攻击的架势。 水的波动程度显示着敌人的距离和速度…… 瞬间,d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通红的光芒。 那是一股和蓝天对立的色调,怎么也消散不了。 水中的敌人痛苦的挣扎着。刹那后,世界逐渐转暗了。 在白色的沙子上,长长的美丽身影爬了过来。 “嘿,” 声音低声说道: “太出色了,到底是谁……?” 注意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d回过头。 “没有吧!?” 喘着粗气的老太婆端着那把“刺帕枪” “你的神情有点古怪,而且前面的沙子鼓了起来,向你逼近过去。于是我就开了一枪。到底那是什么东西?” “鲨鱼。” “啊?!” 老太婆睁圆了眼睛。 d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向石山上走去。拉恩斯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到底怎么回事?” 擦着额头上的汗,拉恩斯痴痴地嘟囔道。 “看你一直站立在那里,刚开始不理解你在干什么。突然,迅速拔剑,啪,事实上,没看清楚拔剑的过程。到底砍倒了什么?” “鲨鱼。” “啊!?” 拉恩斯张大了嘴。 “没见到吗?” “恩。” d转过身来。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对于老太婆不安的提问, “等!” 只说了一个字,d就回洞窟去了。 时光转到了晚上。 缺少了一样东西。是克莱伊,他自从出去就没有回来。 “不会遇上什么事吧,怎么还不回来?” 听老太婆的声音,似乎很担心。事实上,比起担心克莱伊的身体,主要是因为缺乏劳动力而发愁。因此,d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被沙漠害了吗?……是不是啊?要是没有的话……哎呀,真是一个薄情的男人。到了现在,大家是同伴,你就关心一点不行吗?” “要跟过来的,是他!” d溶入了洞穴深处的黑暗里。老太婆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她的四周被一层橘黄色的薄膜包围着。 “话虽这样说,可是咱们不应该只看到这一方面吧?要是一旦发生什么事的话,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扔下来,独自一个人逃出去?” “过不过来,是他们的事。我出去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就这样吧!” “我已经——” 老太婆用力跺着地面,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哟,塔艾的事你就不放在心上吗?” “她怎么样了?” “哎呀,你别管了!” 老太婆暗自高兴,微笑着说: “不管你看上去是多么冷酷,你身上终归还是流着一种高贵的人类的热血。因为这样,才会有温度。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比那边的那些家伙要好多了。放心吧,那个姑娘从白天开始,一直在努力学习裁缝技术。不愧是以前学过的,她的技艺已经如此高超。下次,也许就能做一套衣服了吧!” “现在在缝什么呢?” “那是——” 老太婆口齿含糊了。 “她没让我们看。” “敌人要来的话,一定是今晚。如果到天亮还没事的话,我们就出发。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 在老太婆答话的同时,洞窟外面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啊!” 老太婆迅速蹲下,手又向壶摸去。 d这边——可是早就知道了。身体一动不动。 是克莱伊。 “您终于悠闲地回来啦!” 老太婆那敏锐的视线,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异常 情况。 “有件东西想让你们看一看,一起过来吧!” 克莱伊以一种干涩的声音说道。一眼就看出来被人施了法术。 “来了,就来。” 老太婆哼哼道: “怎么办,d?” 里边的黑暗里显出了一个人影。 克莱伊转过身,缓缓的沿着来路走了出去。 d追在后面,看都没看老太婆一眼。 外面是黑暗的国度。 “等等,他们俩怎么样了?” 老太婆冲着克莱伊大声发问。 “已经,带过去了。” 老太婆怒目圆睁。不要说自己,就连d都没有发觉。真是难以相信有这样的敌人绑架了这两个人。 老太婆打着寒战,牙齿激烈的碰撞着,右手搭在壶上。 “跟在后面!” 是d的声音。 “怎么回事?现在抓了这家伙,逼他吐露出那两个人的住处不是很轻松吗?这样满不在乎的向以逸待劳的敌人那边走过去,可不是我的作风。” “真正的对手不是这家伙,他不过是被操纵的。如果解除了施在他身上的法术,那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呼!” 老太婆一下子泄了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哪知搭在壶上的手却一直没有离开。 三个人出了沙漠。 周围都是沙子。 月亮升了起来。 每踩一脚,沙子便会发出一种奇妙凄婉的声音。 克莱伊没有丝毫踌躇,一直向前走去。大概是操纵他的那个人在掌握着方向吧。 石山早就被黑暗吞没了。 大概走了30分钟左右吧。 克莱伊停下了脚步。 这是沙漠的正中央。三个影子孤零零的落在了银色的沙子上。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在d和老太婆的意识中。 年龄和性别不清楚,连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不清楚。 ——你们这样的存在——人类,还是头一次。看来在我的世界外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物。 “那两个人到底怎么样了?” 老太婆环视了四方,尖叫道: “那个男的就先不说了,那个女的可是个重要的客人哟。如果你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个人,我正在研究。那可是一个让人感兴趣的人哟。 “不,要说研究人,拉恩斯一个人不就足够了吗。难道说,女的是第一次吗?” ——不是。 “行了,行了。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快点还给我们。另外,老老实实的放我们走,顺便告诉我们到目的地的正确方向。”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像从黑暗深处传来了嘲笑。 不过这个气氛被打破了。那是比黑暗还要深沉的声音。 “你就是沙漠吗?” d凝视着前方,问道。 跟老太婆不同,他身体各处都没有用力。可是,只有他的对手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他的全身就会犹如钢铁一样,而且身体也像上了发条一般。 ——是的。 回答得有点迟缓。 “什么时候拥有自己的意志的?”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如果有什么线索,非常希望你能告诉我。 “打算拿我们怎么办,是想了解情况,还是像那个男人那样,饲养着我们一直到死亡?”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不,不能发生。即使打算这样,也不会对你的。比起那家伙来说,你可是个极度难缠的人物。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把这个问题交给你回答。 “从这里出去。” 沉寂再一次包围了两个人。在茫茫沙漠里,没有任何声音,耳朵一片清静。 ——很好。 声音里好像有什么复杂的情感交杂在一起。 ——和你交手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因为你什么都不做,所以什么都可能做。 “现在,就出去吧!” ——随便你!我想知道的事情,会从你的其他同伴那里问来的。 “等一等!” 老太婆向身着黑衣人投去了可怕的目光。 “你,难道,真的打算把我们抛在这里,一个人走吗?” “我没有任何的打算。是你们自己跟过来的。仅此而已。” “那好,我们这次还跟着你。不会有怨言吧?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哟!” 突然,老太婆身体一颤。 ——你们几个,还有用处。 老太婆头脑中的轰鸣声,连d也能听到。 ——那个男人因为叛逃,将会受到惩罚。你和另外的两个,让我慢慢地研究吧。你最好过来。 “快救救我——d!” 老太婆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没有任何发抗。沙子已经漫上了脚踝。 渐渐下沉了! “——d!” 老太婆的叫声已经近乎发疯。 ——你放心地走吧! 声音对d说道: ——不会夺去她的生命的,对于了解人类的事情来说,这可是一个贵重的样品。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d没有出声的说道: “了解了人类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路别出声!如果你能平安的走出去,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球和那群蝴蝶是什么?” ——是为了了解你们住所的工具。因为球失败了,所以放出了蝴蝶。见到情况以后,大脑会发出一种特殊的电波。 “快救救我!d!” 老太婆的尖叫声是从他的脚下发出来的。 “我就算了,那个姑娘——一定要救救塔艾!” 呜!喉咙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老太婆的头没入了沙子。接着,克莱伊也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漏斗状的大坑。四周滑落下来的沙子正在填埋这个坑。 d凝视着这个沙坑,但是没有伸出手来。然后立刻向石山的方向走去。 走了数步,停了下来。慢慢的回过头来,那一次大步前进。 ——愚蠢的男子。 嘲笑声中明显的包含着敌意。 ——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战斗什么也不是!不用说没有回答。 在老太婆消失的地方站住了,d伸出了左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激烈的摇晃。 ——好! 声音响起的同时,天地咆哮了起来。 吼叫的风势化为锋利的坚硬物,向d袭击过来。 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了过来。 一下子飞过天空,向沙漠的边际飞去,秒速决不低于20米。 d的左手一直没有放下来。 在张开五指的手掌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小的人脸。 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鹰钩鼻,小嘴巴。 那张嘴一张开,怒吼的风声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 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d一言不发,一直站在那里。 “不错嘛!” 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风,已经都没了!” 跟风的速度一样,d回转身子,左手伸向脚边的地面——老太婆被吸进去的地方。 看到嘴凸了出来的小脸,即使是蝮婆恐怕也会大吃 一惊吧? 然后,从那嘴里喷出了一阵凄绝强烈的风。 沙子飞了起来。 眼看着,一个直径两米的洞穴在沙面上现了出来。 ——快停下! d的头脑中一声惨叫炸裂开来。 ——快停下!快,快! 瞬间,黑色的人影被大地吞了进去。 ※※※※ d意识到身体正在沉入沙中,已是数秒之后的事了。 沙子的支撑力突然消失了,同时下沉的速度也加快了。d终于降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是石头的地面。 一种巨大的能量从四周压迫过来。 一个地下洞穴——天然的洞穴。 ——终于还是来了啊?蠢东西! 对这一声斥骂,d丝毫没有在意。好像没有任何感情一样,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向右斜上方的黑暗里走了过去。 这群人被绑架的地方,如此简单的被这个年轻人发现了。知道为什么吗? 周围是黑暗的世界,连光都无法通过。而d没有丝毫不适应,轻松的走过。 到这双眼睛捕捉到人影,一共花了50秒。 在石头地面上,四个人影趴伏在那里。 正想走过去时,眼前的气流突然动了起来。 “啪“,声音响起。 一只生物发出一声临死前绝望的悲鸣,落到了d的脚边。 这是一个有翅膀的生物。乍一看,身体跟妖精一摸一样。虽说是为了飞翔的需要,但那细长的样子只能用奇异来形容。 d当然没有漏看从嘴唇里伸出来的牙齿和从手指上伸出来的钩状指甲。 这种生物接二连三的划破空气。 只要有一丝的光,就能看到从四面八方向d扑过来的异型生物吧。 可是d的绝技更让人叹为观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d的手里多了一把长剑。那只握着长剑的优雅的手微微一闪,攻击过来的生物全部猛烈的撞向地面。 d没有收剑回鞘,直接走了出去。 突然脚下的那种实在的感觉消失了,因为大地已经裂开了。 在着几分之一秒间——d用右脚踢了一下地面。 身体跳跃上升,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大地仍然在张开它那张大嘴。 d已经开始下降。 因为无法摆好正确的姿势,所以飞翔的距离也就无法继续延伸。 他身体向深渊落去。 左手伸了出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到了正在往后退的地面的边缘。 d一下跳了上来。 双足刚踏上地面,大地的崩裂就停止了。 d回过头,通过那双可以夜视的眼睛,他看到大地好好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心理攻击。 如果在向不存在的地狱坠落时,自己也完全相信的话,也许就真的会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吧。 d向四个人走过去,到了塔艾的身边,蹲下身来。 左手探到她的嘴边,呼吸正常。 于是左手向额头移动过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塔艾睁开了双眼。 “没事吧?” d的问话很简略。 塔艾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d的手腕。 “d——真的是你吗?” “是的。” “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哪里?” “在地下——能走吗?” “能。” 攀着d的胳膊,随着手臂的上升,塔艾站起身来。 “在那边等一下,我去叫一下那三个人。” “不要,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么漆黑的地方呆着。” 塔艾的两只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好吧,你拽住我的外衣。” 可是塔艾仍然没有动。 d环过右手,抓住了塔艾交错在一起的两只手腕。 “——啊!” 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 两只手被拉到d的腰部,塔艾紧紧抓住d的外衣。 不知道d有没有注意到,在黑暗里塔艾的脸庞正羞涩的发烫。 左手分别触摸了剩下的三个额头,使它们的主人分别醒了过来。 与塔艾不一样,其他人都能立刻把握住现在的情况。 “我们出得去吗?” 问这句话的是老婆婆。 “不知道。” d依然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现在是在地底下,不过也可能不是。” “什么?” 克莱伊睁大了双眼。尽管如此,出了d以外,其他人还是没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对了,还是心理攻击吧?又在开玩笑了!” “不管到底是不是心理攻击,怎样才能回到上面去呢?” “就这么决定了。最好是收拾掉那个在暗中操纵的家伙。喂,拉恩斯,在吗?” “啊!” “你,对那家伙的住所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任何眉目。” “呸,真是没用!”克莱伊说了一句。 “这样的话,好。不管你藏在哪里,我都会让你给我滚出来。喂,猎人,让大家都躲避到我的身后。我要演奏一曲。” 抓起竖琴,克莱伊站了起来。 “我要发出有指向性的破坏性声波,声音有点不太动听。大家忍一忍!” 他坚硬的手指滑过那让人畏惧的乐器的琴弦。 正在这时候,黑暗里发出了光。 围绕着五个人,无数个光球正在闪耀着。这时候,五个人才相互确认了对方的面孔。 “这个……?” 拉恩斯小声说道。 “有什么眉目了吗?” “啊!我被带过来的那个晚上,也出现过。跟这个一摸一样。这是在放哨的看守哟,一碰到就会全身麻痹。” “哦,也就是说,这成为那个暗中操纵的家伙的手或是脚了!” 克莱伊舔了舔嘴唇。好像从这口气里感觉到了什么,塔艾紧紧拽住d的黑色外衣。 “真有趣。让我好好的告诉你,把伟大的人当成豚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去死吧!” 世间罕见的美妙音符,在传递着死亡。 在克莱伊的前方,光球悄无声息的破灭了。 “活该!” 克莱伊的嘴里发出一句咒骂,是因为他确实听到了从某处发出的痛苦叫声。 “干得好!” 老太婆也为之鼓劲。 “哈哈!” 克莱伊身体旋转起来。 塔艾的惨叫声使整个身体的动作都凝固了。 “怎、怎么了?” 克莱伊慌了神,急忙回过头。刹那间,老太婆瞪大双眼。 “啊,妖怪!” 声音从拉恩斯和老太婆的嘴里迸发出来。 塔艾攀着d的身体,抬头看了看,有一次发出了惨叫。 “闭上眼睛!” 一声钢铁般的命令贯穿了黑暗中的慌乱。 声音低沉,可是却有着支配所有人的力量。 “是心理攻击,看到对方都是妖怪的模样,等我告诉大家情况已经正常的时候,再睁开眼睛。” 眼睛紧紧闭上后,克莱伊看了d的方向。 惊恐的声音,确切的说是战栗的惨叫,冲出了喉咙。 “你这个妖怪!” 同时 ,右手挥动,挂在腰上的乐器奏出了美妙的死亡之音。 被塔艾推到一边的d跃了起来,超声波消失在黑暗里。好像什么地方被摧毁了。 “即使闭上眼睛仍然会看到的,d!” 蝮老婆婆脸色苍白。 “看着脚下!” 扔下一句话后,d又跳了起来。 黑色融进了黑暗,只有那白色的美丽容易显示着身体的位置。 在已经近乎疯狂的克莱伊正要用竖琴拨出第二轮音符时,d越过他的头顶,站到了他的背后。 发出一声怒吼,克莱伊迅速回转身体。一副完全疯狂的样子。 d的刀刃从背后画出一道弧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克莱伊不仅躲闪开来,而且还向后跃开一大步,逃了出去。真不愧是边境地区大名鼎鼎的一名战士。 可是—— 刚刚落地,暗黑的视网膜里就映出了对手的影子。没等他发出超声波,后脑就响起嗡嗡的钝响。毫无抵抗能力,克莱伊瘫软到了地上。 “中了!” 传来了老太婆的声音。 d的眼里,现出了老太婆站立在那里的身影,拿着火枪的手垂到了地上。 塔艾和拉恩斯伏在地上,是最好的方法了。 “是心理攻击吧?” 老婆婆问道。 “是的。” “怎么办才好呢?” “反击!” d的回答很简短。 “哈哈!” 老太婆的回答里,可以看到那笑容满面的脸。干劲上来了。 “下面会有什么出场呢?” 一边说着,老太婆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又说道: “哎,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也就是说,什么都看不见了。” d的话回答了这句话。 “下一个已经来了!” “啊?!” 老太婆慌了神,有一次转过身。在她的视野里,从黑暗深处,有两个人影渐渐逼近过来。 比黑暗还要幽暗,右边的影子戴着一顶宽檐的帽子,大衣的下摆在黑暗里随风飘动。 他的旁边——有着乱蓬蓬的头发的小个子。凝视着那披头散发的影子,老太婆这样嘟囔道: “我和——d!” d或许已经领悟到事情的真相了。 手里拿着刀,收到了背上的刀鞘里。 “锵!”悦耳的声音。 “这些家伙,是幻觉吧?” 在老太婆摆好架势的时候。 ——眼力不错嘛! 那个声音说道。 ——可是,不只是虚幻的了。好好看着! 破空之声响起,几乎是同时,老太婆也随之往后跳起。架势丝毫没变,可是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青黑色的血筋被分成两分。那血可绝对不是幻觉。 ——那血可是从你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即使是在虚幻世界里,死神也会降临的。在这里,即使是现实也只不过是梦幻。认为被砍了,认为流血了,就一定会像想象的那样流出血来。那两个人,就是以你们的数据为基础创造出来的。在体力以及综合性的力量方面,说和你们不分上下也毫无过分。也就是说,不管哪一方,都不会永久的胜利或失败。那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呢?我真想好好欣赏一番。 假d跳了起来。 自上而下,把全身体重都加到了剑上,向d的头顶飞击下来。 拔出长剑,d的身形没有闪动。防御着来自自己的攻击,d手里的长剑改为横削。 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因为对手也是d。 在相距不到三米的距离里,两个影子互相瞪着对方。 事情怎么发展呢? 所有的手法都知道——假d又挥过剑来。也许是看到如果长时间作战的话,形势会变得不利,所以打算在力拼一把以决胜负吧? 空气被斜着劈开,发出尖利的声音。 是一个长距离攻击。 d向前垮了一步。 同时白刃也出鞘了。 就在假d的一击刺进肩膀的瞬间,d的刀锋也洞穿了对手的胸膛。 “中了!” d说道。 他向前跨出的那一步,错开了来自对手剑的着力点。敌人也避开了刺向心脏的攻击有数毫米。是个百分之一秒之间的绝技,d的宣言也绝非谎话。 两个人陷入了胶着状态。 身体先动的一方容易被抓住破绽。 他俩同时跳了起来。 在空中,光影交错。破空之声也随后传来。 着地的d的前额上,多了一条黑线。是跳过去的敌人用力一击的结果。 敌人微微一笑。只有d能够看到,从被他避开的胸口,鲜血如同瀑布一样喷泻到衣衫上。 肩膀虽然被切开了,可是比起被刺穿胸膛还是要好多了。 敌人又跑了起来。 d的视野模糊了。因为从额头上流出来的一根血线,变换的方向,向右眼流去。 稍微有点慌乱,迎战的剑尖微微抖动一下,削下了敌人脸颊上的一块肉。可是敌人的一击贯穿了d的心脏。 d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单膝跪到地上,。在他的胸口上,无情的剑刃从斜上方深深的刺了进去。 ——干掉了! 那声音好像也疲惫不堪。 那个声音大吃一惊。处于这种情况下的d还在怒目而视着对手,有谁会想到呢? 敌人见到有只黑色的手从下面抓住剑刃。 d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放出红光。 ——这小子,难道……?! 也许是流淌在这个年轻人体内的贵族的血液给了他特殊的力量吧,尽管心脏被刺穿,可是他仍然缓缓的站了起来。 敌人本想拔出剑身,可是没有效果。于是又往里用力刺去。 令人吃惊的是仍然没有刺进去,可是力的平衡完全被打破了。 一声低低的呓语从d的嘴唇里吐了出来。 还有一样——两枚牙齿。 不知道对手有没有注意到,从额头留下来的血迹,到了唇边时已经消失了。 假d刚想跃起逃开,可是已经晚了。d的利剑从正对面劈了过来,先割下对方的头颅,然后迅速闪开,转身后又贯穿心脏。 敌人已经崩溃了。 在已经化为尘土的脸上,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浮现出恐怖的表情。对于这一点,d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已经完全表明了他的得意。 浓黑的重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d凝视着映在脚下的自己的影子。是在银色的沙子上。因为打倒了敌人制造出来的幻影,所以心理攻击也随之被解除了。 胸口没有被剑刺伤,额头也没有流血。只是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极其玄妙的心理攻击使d的魔性被摧发出来。可是,这最后竟然使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不,应该是造出它们的那个家伙。” 这句话在d的周围激起阵阵波纹。 “因为用了力的缘故,损害也会很大吧?从这里出去,现在正是时候。” 没有听到回答,d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沙地上有三个影子伏在那里,还有一个——正摆好架势的小个子蝮婆。 她好像仍然在准备与敌人战斗,受到心理攻击的作用,伤害比d要严重多了。 d把长剑收入背上的剑鞘里。 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使老太婆浑身一震。 带着发楞的表情观察着四周,首先发现了d,她高兴的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作战过——啊,心理攻击已经解除了!”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回过身。因为职业习惯,她到处寻找塔艾的身影。 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她向塔艾奔了过去。首先搭脉了解情况。想到也许是内出血,没有摇晃着跌倒已经不容易了。 见到塔艾的双肩微微抖动,d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天空。 一轮明月正在空中。 d向石山的方向走去。 “下面就拜托你了,20分钟后我就回来。” ※※※※ 过了三个小时,东方的地平线开始泛起蓝色。 与旭日截然不同,起风了。 沙粒毫不留情的吹打在马车的风斗上,发出铃响一般的声音。老婆婆向架车台的外面吐了口痰,痰里混杂着沙粒。 d和克莱伊都用沙巾捂在鼻子下面,驱马行走在车的左右。 夸口说在平地时速达到120公里的车子,现在只有那速度的十分之一而已。 老婆婆很是焦虑。 d没有被敌人打成致命伤。伤口痊愈的话,下回肯定是能有所作为的。 要是起了龙卷风什么的,一定会再一次回到刚才的劣势状态,不,要比这更悲惨的结果正在等着他们。 在恢复之前,可以说,哪怕只跑远一点点,也是上策。 婆婆在心中祈祷:希望敌人的力量没有覆盖住沙漠的全域。 可是,现在,自己这伙人要跑到哪儿去呢? 不仅是方向,连在哪儿都不清楚。 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穿过车的右前方,盯着d的后背看去。 依照这个吸血鬼猎人所说,往西南约200公里的地方就是目的地的镇子。问道,为什么呢?没有回答。 虽然d平时也不爱开玩笑的,可是自己的脑子已经清楚的明白了解之后,对婆婆而言,却依旧不是很明白。 她了解半吸血鬼这样的生物。既然混合了贵族的血液,那么对于那份卓越的能力就不必惊诧不已了。可是,她感觉这个男子不仅仅是这样。 对于普通的半吸血鬼,蝮老婆婆也是相当熟悉的。 虽说的确是比人类要好几个层次,可是两者之间的相通处还是存在的。不存在再怎么会有殚精竭虑的互相对刺也不毙命的事。 结论,对眼前的青年美男子,并不完全适用。 会被杀掉吗——这样的想法连想都没想过。 一旦引起这个像是凝结了阴暗的年轻人的注意,那么不管是怎么样的对手,都会被吸进阴影的黑色深渊中。 婆婆通过她的直观感受,本能的感到这想法是确信无疑的。 想到这个本该安全可靠的黑色背影出于某种原因会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时,婆婆不禁叫出声来。 “喂,d。要想刺中沙漠的咽喉,该怎么办呢?” 正如所料,没有回答。 从左手方向传来另一个声音。 “嗨,不知道啊。无论是谁,有能回答得了问这样‘别出心裁’问题的人么? 也许是因为被婆婆告知自己成了被操纵的木偶而心感屈辱的缘故吧!婆婆朝着这个态度比以前还有更加恶劣的克莱伊,送去了和蔼的微笑。 “哎哟,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为了帮助你,那个男人可是出了一些力气的啊。” “呸,找机会还给他。” 克莱伊转身跑向马车的方向。 “与其这样,把他们俩人搁到一块不是更好吗?那个平头百姓,一张坚强的面孔,可能手还挺快。” “真没办法。和你不同,那两个人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心理攻击的余波还没有彻底过去呢。先拒绝了……” “真是搞不明白。你不是告诉过我‘不要染指我的商品’,对吧?嘿,要是这么担心的话,就把我的脑袋用把锁锁上,再用手拿着另一端吧!我没有任何要拘束的。老实说,我就是想和那个‘失踪之子’睡上一觉!喔——喔——” 也许是感到了从老婆婆全身释放出的杀气吧。克莱伊边笑边往后退去。 婆婆嘴里啧啧作响,向前直挺挺的站着。因为紧张,全身都僵硬了。 d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声音中有着不安。像是为了达到乞求怜悯的目的。 “沙尘暴!在前方大约2公里的地方。” “是龙卷风吗?” “是沙尘暴。” “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啊。” 婆婆眯细了眼睛。 “若是直着走的话,就会遭遇到。我们转个弯走吧。” “是不是来不及了呀?你也在困惑吧。” “如果只有沙尘暴倒还好。” “说话倒挺含含糊糊的。” 克莱伊咬着牙说: “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到了!” 因为这样一句平静的话,克莱伊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就沉默不语了。 “或者,我们也可以试着看看去?” “厉害!” 婆婆拍着膝盖大声说: “不这样的话,沙尘暴是一个还是两个就成难题了。我们就这样被吓得不能走动吗?是男人,就一辈子不能躲开。“ “开什么玩笑。我反对!” 克莱伊抱怨道。 “虽然听说是边境上数一数二的战士,出人意料啊,名不副实!” 婆婆这话立刻产生了效果。 克莱伊的脸上,眼看着血气上升了。 “别拿我开玩笑。我不是严正的说过吗,一定要找到哥哥的下落。” “哎哟,真是可怜。喂,d,我们被拐走的地方离这里有多少距离啊?” “大约100公里。” 即使是出于兄弟情深,而去纵马相寻的话,不是也好歹有些距离了吗?你兄长的事还是靠天运相佑吧。运气好的话,三年之后大概能在沙漠之外见到他。要是运气差的话,就会被太阳晒干了,横尸野地啦。“ 这时,一种奇怪的发应向克莱伊袭来。在这个野兽般的男人的脸上,展露着大概是毫不相干的、令人畏惧的微笑。 “兄长被晒干……死掉……吗?好有意思啊。一定要亲眼瞧一瞧。“ 这是从他留给婆婆的那种残暴凶悍的印象中也想象不出来的死人般的叫声。蝮婆婆的面容江华的时候,不料马车的后门落到了下面。 “!?” 白色的影子从内置的台阶上跑下来,边踢开沙子,变往马车的右方奔去。 “塔艾!” 婆婆撑起身子,挺身而立。 “给我抓住她,d!” 改造马相应的调转了马身。 接着的一瞬间,将要奔驰而出的改造马,大幅前倾。 在马身上,跳跃着像是魔鬼鸟那样的黑色身影。 从离地面五米高的地方落下后,d使出全身力气,从脚下的沙中深深的刺了一剑。 “怎么了!?” d告诉正在环视四周的克莱伊道: “看样子复活了。” 在这期间,塔艾的身体以不能想象的一个姑娘家的速度,远离沙丘而去。 “等等,塔艾。” 从车的后部,拉恩斯探出头来。 “出了什么事了!?” 婆婆怒吼着站在那,用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说。 “不知道。要是我说了什么话的话,你就用锤子砸烂我的头。” “你就呆在那。我也不是吃素的。” 婆婆站在那里,右手伸到了壶中。 可是,d一动也不动。离塔艾的距离更远了——已经超过100米了。 婆婆从壶中把手拿出来。 她握紧了拳头。 克莱伊从身后看到她的手指缝间开始唰唰的流下大量有色的颗粒物。 马上断流了。 落到婆婆的脚边——马车驾驶台上的沙粒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在克莱伊受到战士本能的好奇心的驱使,就要蹬踢马腹的时候,蝮婆猛地弯下了上半身。 一瞬间,那脚边上迸发出闪烁的蓝色光芒。 克莱伊看到那行将被沙丘阴影吞没的塔艾的身子一下子瘫倒了,吃惊的瞪圆了双眼。 “d——那是怎么回事?“ 婆婆叫喊道。 “稍微休息一会儿。“ 这句话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站起身的改造马也抖掉了身上的沙粒。 “那么,走吧。那姑娘已经气绝身亡了。“ 黑色的身影飞扬着大衣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婆?那沙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婆婆回过头,对克莱伊的提问得意的笑了笑。 “企业秘密!” “开什么玩笑!” “和你用的戏法是一样的啊。” 这是在说战斗时的手段。 凶暴和冷酷——两对眼睛在空中迸发出看不见的火花。 ※※※※ d抱起塔艾。 她出乎意料的跌倒在地是不是因为婆婆施计的效果,其间的真相连d也不清楚。 从塔艾的头发倒竖着的状态可以看出大致是被点击的缘故。 可是,d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到老太婆和姑娘间有任何的交流!那么,是怎么办到的呢? d轻轻的敲了敲塔艾的脸颊,她马上睁开了眼睛。 “……d?” “不要动。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塔艾的眼里露出恐怖的神色。 “在和拉恩斯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不得不跑到外面的感觉。一走出来,就有那声音——” 果然还是沙漠的缘故! d伸出一只手想要抱起塔艾的时候,背部冷不防的有沙子在跳动。 不对,那是个人的形状。 突然睁开眼睛的塔艾的双瞳中,飞出了银色的光束。 她那只有腰部以上的轮廓,出人意料的突然间瘫倒在地,一刹那的功夫,就没入在黄色的沙粒之中。 塔艾发出一阵悲鸣。 在两人的左右一个接一个的有沙子在上升。那些全都是人类的形状。 好像是从泥沼中涌出来的瘴气凝结而成的样子。 棒子一般的胳臂伸向d的头部。 斜着喷上来的银色把它们从中间截断了。 数根手臂全都掉到了地上,是感到痛苦了吗?它们向后仰着,慢慢的沉到了地底下。 “还没完啊!” 塔艾的眼中映着从四周的沙海中浮上来的数量惊人的椭圆型脑袋。 能返回到车里吗? 100米的距离只能让人绝望了。 强壮的手臂抱着姑娘的腰部。 塔艾看着保护着自己的美丽身影,口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心中的不安如烟雾般散去。 “我们走。” 吸血鬼猎人说道。 “恩!” 塔艾已经没有了惊恐。 沙尘在迫近。 在像是在矮胖的石头上粘上圆木一样的身躯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全身上下都凹凸不平。 这就是从沙中诞生的、身长两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类的组成材料。 在它们之间,黑色的身影风驰电掣般跑动着。 妄想拦住去路的手啊,腰啊,一下子被切断,或是在沙漠上,或是在空气中,都化成了一抹沙尘。 d不费吹灰之力,用剑刃砍下了拦住去路的敌人的右肩,一口气一下子突破了20米。 用剑砍时,出现了异常情况,在砍到胸部一半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在他拔回剑刃的同时,那些家伙高高跃起,在d的投的上空还原成沙子。 斜眼看着从四面八方站立起来的“沙人”,d静静的观察着手中的长剑。 刃上粘满了黑色的颗粒。 沙铁——这就是刃口变钝的元凶! 既然能吸住钢铁,那么也一定带着强烈的磁力,由此来保持人的形状! 虽然知道了缘由,可是不可否认,d的攻击力下降了一个层次。 四面八方都埋藏着沙妖。 塔艾搂着d的腰。 d一言不发,看着剑刃。 那是清凉的、冷峻的目光。这个年轻人不管是生是死,是喜是悲,都是用同一种眼光。 风呼呼的吼叫着。 异样的战栗贯穿在背上。塔艾看到“沙人”们停止了行动。 向后退去。 塔艾又看了看d,明白了这么做的理由。 d的两眼放出红色的光芒。 随着风散开去。 吹到那群“沙人”的中间。 他用艺术家打碎立着的坍塌雕像时的那份冷静,用长剑画着弧线。 剑身粘满了厚厚的黑色沙铁。 是因为贵族的血气发挥了无比巨大的力量么?沙魔们要么从头到脚被劈开,要么被拦腰斩断,无一例外的变回了原来的物质。 崩溃的身躯化为沙尘,随风吹佛在d的脸上。其间只有一对火红的眸子在妖冶美丽的闪烁着。 远处有人在叫喊。 d跳起身,钻进了身旁沙丘的阴地。 在他左首的侧面,突然间长出了一个沙人的上身。 在就要大声喊叫的塔艾的面前,d的左手猛地抓住了她滑溜溜的脸。 从指缝间喷进来的沙尘,像是土块那样被弄得粉碎。 随后展现在面前的景象简直是奇迹。 数以千计的沙人们转瞬间化作微尘,如云似雾般的散去了。 像是被这只巨大的手打碎后消散而去的样子。 第五章 幽暗之林 迎接回到车上的两个人的,是老太婆愤怒的面孔。 老太婆用一种连d都不知道的手法杀了那些沙人,可是却没有一点得意的神情。好像是跟塔艾有关的麻烦。 “我们在用水方面遇到麻烦了!” 老太婆说道。她那看着塔艾的眼睛里注满了责备。 “这个姑娘逃出去的时候,没有把水袋的塞子塞上。现在虽然已经盖上了,可是剩下的水,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半天都不够。即使精打细算、充分节约,也最多拖到第三天。” “每次用一半,就可以用六天了。” 克莱依兴致勃勃的在马上插嘴道: “而且由谁来喝这些水呢?试试看能不能这样?没什么用的家伙,没必要喝水吧?” 一种眼睛无法看到的紧张气氛在众人之间弥漫着。 “有道理!” 老太婆的眼睛正瞄着拉恩斯。 拉恩斯那看着地面的眼光里透着怯弱。也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了吧! “如果是四个人,能够维持多久?” 对d的这个问题,老太婆有点意外,呆呆的盯着这个穿黑衣的年轻人。 “那样的话,稍微有点局促,不过能维持一天半左右吧。” “坚持到两天!” “应该可以吧,可是,你白天走路,要比我们辛苦多了!” “到了晚上可以补充。把我的那一份给他吧。” 老太婆和克莱依对视了一下。 “太让人意外了,你竟然对别人的事如此的关心。我一直以为你的身体内流的不是血,而是溶化了的黑暗。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和塔艾就收下了。” 现在,老太婆不得不又惊讶一次。 克莱依绷着脸,说道: “我也不需要。” 听到这句话,别说是老太婆,就是拉恩斯也张大嘴巴,怔住了。 克莱依瞪着d的方向。 “既然这个家伙不喝水,我就不能用水来湿润喉咙。被人家说只顾自己,那将是我一生的耻辱。” “啊!啊!听了这话让我感动的想哭。” 老太婆极其感动的样子,不停的晃动着脑袋。 “我活了快一百岁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感动的话。到底是男人,果然了不起。好吧,你们的那一份,都留给塔艾吧!” 这一次老太婆没有说“给我和塔艾”。马上,第三次惊讶包围了她。 “不需要这样!” 宣布这句话的正是塔艾。 “她说什么?!” 所有人都转向姑娘的方向,所有的目光都交织在她的身上。 现在她转过身子,想逃离开。 因为不管怎么说,有人在监护着塔艾的一切。 “是什么啊?” 老太婆朝着d说道。 “也许没有必要带着她回去。” 在马上的吸血鬼猎人低声说道。在那张秀美的脸上,淡淡的浮现着疲劳的影子。对于拥有贵族血液的人来说,灼热的沙漠的阳光是最大的敌人。不管是多么厉害的半吸血鬼,体力的消耗都要远远大于人类。 塔艾从马车的驭手席上跳了起来。 老太婆伸出了手,可是被d制止了。 “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沙漠在邀请这个姑娘。比起破坏了盛水的容器,说不定,连我们都很危险。” “你打算怎么办呢?” “走着瞧吧!”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有危险。” “明白。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商品的。我,跟着一起去——跟在你的后面。你还不是十分了解,不用一直向前走吧?” “就这样吧!” d小声说道,拉了拉缰绳。 塔艾已经走了出去。 留在沙子上的足迹非常的小,甚至也透出一种悲凉的气氛。 一行人被这个足迹指引着,向前走去。 在隐入巨大的沙丘的阴影的时候,d回过头看了看后面。 “是不是感觉到了沙暴了!” 老太婆问道。 不用说,没有回应。 克莱依睁大眼睛,凝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面提防着沙人,一边嘴里不停的发出恶作剧的笑声,这不愧是克莱依。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对于这个战士来说,只不过是轻松的游戏时间罢了。 大概前进了三个小时了吧。 太阳已经挂到了高空,一行人映在沙子上的影子,都被太阳烤成了深黑色。 “哎,d。” 取代一直说话的老太婆,坐在驭者席上的拉恩斯开口呼唤d道。 因为水量不足的威胁,他的脸上蒙着风斗。他的身体探了出来。之所以不肯坐到车子里边去,完全是因为挂念着塔艾。 刚开始还十分担心这个一步不乱的向前走去的姑娘。后来看到她的脚步稳健,而且d还指示说最好不要做多余的干预,所以他一直没有说话。可是,要守护这个商品的不安的表情一直固定在脸上。 “你想要干什么?” 听到d的回话,老太婆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居然回答别人的招呼,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坐到我这个驭者席的位置上来吧,这地方不错哟,还能够遮阳呢!” “不用在意!” “可是——” “我也正在努力适应。你骑过马吗?” “骑过几次。让我走路就行了。” “你的工作,是把荒野变成绿洲的事吧?” “对这件事,我也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为什么?” 一直在默默的听这两个人的对话的老太婆,现在惊讶的珠子都快出来了。 只要是知道d的人,从来只有听从他的命令的份儿。 d——吸血鬼猎人d,居然会想了解其他人的事情。 “你们每个人都有绝活儿。跟你们比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只会开垦土地,栽培庄稼。一刀了这个沙漠的腹地,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连自己都没办法救出来。这种情况非常可怜哟。呐,我今年已经25了,以后还有可能成为猎人吗?” d的脸没有动,只是眼睛向旁边瞟去。 “怎么样?” 被d问到的克莱依,只是一个劲儿的咂嘴。 “哼,你这个农民要是那么容易就当上猎人,这个世界上就满是猎人了。向你这样的人,只配做蔬菜猎人或者是养猪猎人。” “那样也不错啊!” “呸!” 克莱依吐了一口痰。 “可怜的家伙。你即使在这里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伤心的!” “恩,我父亲和母亲都因为洪水去世了。” 在拉恩斯的那一边,老太婆脸上完全是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当时打算种什么样的植物?” d问道。 “什么都有。只要是能用空气、水和阳光培植的东西,什么都行。” “那样的话,也很好。” “是啊。和你很相配。” 克莱依痛骂道。 “这是我们不会做的工作。” 听到d的这句话,克莱依心头冒火。 “能够舞刀弄剑,却不知道播种的方法。能够杀掉贵族,却不会种植蔬菜。没有猎人,人们不会感到有什么困难,可要是没有食物,人就不能活下去。” “话是那样说。可是,如果猎人打败 了对手,会被别人感谢吧?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努力的绿化土地,也绝对不会有人感谢的。啊,连我,也差一点被半吸血鬼的长剑收拾了。” 一声大笑打断了这个羡慕的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吗?” 老太婆抱着肚子。 “我忍不住了,不得不笑出来。第一次见到想成为半吸血鬼的人。我明白了,乡下的农民什么都不懂。你啊,只配一辈子耕地、播种了。” “半吸血鬼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难道不是非常好吗?” “你看看这个年轻人!” 老太婆眼光一直瞄着d。看到她那饱含着憎恶的眼神,不要说拉恩斯了,连克莱依都大吃一惊。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已经被决定好了,也不是特别想跟邪恶战斗。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看他一眼,一定会热血上涌、头脑发热。可是,这家伙现在正想着去寻死呢。” “啊?!” “你,一定在河畔钓过鱼吧?很有趣吧?你也摘过花、见过阳光吧?那是谁都能干的事啊!可是对于那个男子来说,那是绝对做不到的。阳光犹如瓦斯燃烧器一样,炙烤着肌肤。如果落入流水中,那手脚就完全不能动了。一旦碰上了蔷薇花,肯定会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委顿于地。太阳流?要是被那种东西吹着,皮肤和肉就会被剥下来。你说半吸血鬼会被人感谢?你知道进他们的村子会有什么样的震动吗?一旦半吸血鬼进入村子,女孩子首先不能从家里出来。要是更严重的时候,要集中到一个地方看管起来。知道半吸血鬼完成任务出村,才能出来。要是手脚碰上了半吸血鬼,那就会像剥皮那样拼命消毒。如果是畜生碰上了,那就会被当场杀掉。仅仅这样的话,还能够忍受。可是,如果在一个村子里,谁都不会从正面看自己的脸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对于这些要喷出火来的话,d默默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 对于这个应该是看作是冒失的谴责,克莱依和拉恩斯呆呆的盯着那满是皱纹的脸。 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老太婆一下子回过神来。 “啊。啊!” 她一只手掩上了那张说了这么多冒失话的嘴。 “这是我经历过的事,失敬了。那,大家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怎么样?行吗?d?别用那种可怕的表情看着我。噢,你就是普通的脸吧?行了,不管怎么说,请千万别放在心上。” “……” “已经过去了。请接受老人的歇斯底里吧。哎,拜托了。请说一句话,说你没放在心上。” “我无所谓。” “不是无所谓,而是没有放在心上——原谅一下老年人,特别照顾一下!” “我没有放在心上!” “谢谢你!” 老太婆高兴极了,举起一只手。 拉恩斯一副说不出来的表情,盯着d看。 “真是很辛苦,半吸血鬼也是啊。” 克莱依破例的从中调停,说道。 前方,一座小小的沙山浮现出来。高度超过5米了吧?斜面很光滑。 塔艾以一种完全正确的步调开始攀登这座小山。 老太婆使组装成马车的齿轮超工作量的高速运转。 塔艾和d首先到达了山顶。紧跟着的就是老太婆的马车,最后克莱依也冲了上去。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没有一丝的风。 “原来如此。” 老太婆感慨的说道。 “现在,那个乡下人恐怕已经没有干劲了吧!” 大概有200米的距离。 沙漠完成了一个精彩的转变。 一望无际的沙漠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填充在人们视网膜里的是浓浓的绿色,而且它们还向左右无限的延伸过去。 冰冷的臭氧味道,直钻大家的鼻孔。 耸立的树木的高度,可能足足超过了百米。 这个沙漠,现在用大森林来迎接这一行人。 ※※※※ 大家都想到了这个森林的真面目。老太婆成了大家的代表,她说道: “这是‘移动的森林’——那家伙的圈套吧?” “十有八九是这样吧。在这里能弄到水吧?” “干得真不错。这样的绿洲,我从来没见过。” 克莱伊的眼睛里,显示出感叹的光辉。 岂止是绿洲,即使在北方的森林地带也难得一见的大森林。 比起魔法来说,似乎用奇迹来形容这片风光更为贴切。 “怎么办呢?” “如果讨厌被太阳烘烤,只能向前走了。而且我们还有向导。” d看了一眼站在前面两米远左右的塔艾。 “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如果我们不迅速作出决定的话,这一生恐怖就有永远屈服于沙漠了。” “如果只是一个暂时的决策,也不会有什么用的。我们应该把沙漠本身的命脉砍掉。可是,我们这样根本不行。” “已经——你一个堂堂的半吸血鬼,却如此靠不住。” “不管怎么说,去看看吧!” 克莱伊一只手往上拢了拢头发。传来了沙漠落下来的声音。 “这个无聊的旅行让人烦透了,没有一点刺激啊!” 没有一个人反对他的看法,也没有其他办法。 塔艾开始移动脚步了。 一直没有停留,一行人跟在她的后面,往大森林深处进发了。 一进入阴凉处,冷气就往全身袭来。 汗水迅速挥发,老太婆身体直哆嗦。 第六章 不成调的曲子 第六部圣魔遍历第六章不成调的曲子 “蓝斯!”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着同样的名字。 一个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的黛安,一个则是拨开布帘的格雷。 被d折断的那几根触手不断地蠕动向后倒退,水面上却又出现了新的触手,朝d、黛安及格雷逼近。 此时早已忘记恐惧的黛安,奋力地想要靠近蓝斯,但她的身体却被布帘前的触手袭卷。如同被橡皮管紧紧缠绕的黛安,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但她仍强忍住剧痛,没有发出任何参校声。当她就要被触手拖如沼泽时,一个黑影如疾风迅至,将触手应声斩断。 咻——咻——咻—— 周围的空气灼热异常,触手再次袭向他们。 “快进到马车里去!” d将黛安推向蓝斯,搀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迅速地奔向马车。 此时,蓝斯全身痉挛不已。 贯穿其胸部的触手,由于被切断的痛楚,动作更加激烈地侵袭着蓝斯。 白刃一出,银光再现,出售被刀锋的末端一刀切下,终于和蓝斯的身体分离。 “快掩耳趴下!”格雷叫道。 就在那一瞬间—— 在这充满杀气的夜里,奏起了世间少有的曼妙旋律。 看哪!飞来一只只恶魔的手纷纷在空中迸裂,化成零件的破片,还来不及掉落到地面上,旋即小时。 不止是如此,原来瀑布旁的岩石,以及岸上的树木,不,甚至连倾泻而下的白色飞瀑,都同时消失了。 莫非是受不了魔音穿脑的刺激?仅残留部分的触手被拽入水中,不再有新的攻击行动。 格雷的琴,威力实在惊人! 这里指的是可以停留在极其狭隘的杀戮半径内的致命音波,不,应该是说格雷的琴本身就具有指向性感应功能,这点相当可怕足以让任何具有疾风般速度的恶魔无所遁形。 但是,战斗士只消动一根手指,触碰一下琴弦,死亡的旋律就恩能够遍及所有可以听到的范围之内。 就酸结构再怎么坚硬的物体,其组成原子也会被分解的超音波,状如扇形向外扩散时,谁也无法抵挡它惊人的破坏力量。 “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太婆莫名其妙地飞奔而出,d则是无言地将黛安及蓝斯交给她,然后跃上马背,准备离去。格雷也尾随其后。 “想离开森林的话,就跟着我走!” d摞下这句话后,立刻快马加鞭向前奔驰。 只听见风在呼啸,转瞬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 周围闪烁的光点急速小时。菌类所发出的光似乎被某种力量控制住! d岔开所有来怪,直接从向森林里,扬起来一阵尘埃。马车和格雷也追上前去。 “d——你到底要往哪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太婆扯着喉咙大声问道。 “我来了!” 空气中夹杂着格雷的生硬。 老太婆从她那用铜研磨成的全面确认镜中,窥看那些触手接连浮出水面,不禁寒毛直竖。 数量惊人的触手再次丛聚浮出水面,看上去宛如一棵擎天巨木。 所有人的视线,全被眼前的特异景象占满了。 黑暗再度征服这世界。 “看不到路了,可恶!” 格雷不禁怒吼道。 “黛安——快把照明虫放出来!” 老太婆急忙喝令道。 数秒后,耀眼夺目的光芒,照亮马车的后车窗以及周围,形成一片晕蓝。 尽管如此,光还是照不到远远赶在前方的d,马车内也是一片漆黑。 就在全然的黑暗中,d要怎么找到逃出去的路呢? 大概是凭借半吸血鬼的超感觉吧! 虽然头顶上隐约传来一阵不甚清楚的声音,但d还是察觉到了。 刀刃还来不及挥向d的头顶,凌空而落的人身蜘蛛已被斩成了两半。 接着刀身朝空中描绘出弧形,之间左右袭来的几只人身蜘蛛,当场无声死去,且随风而逝。 “小心,它从上方来了!” d的声音夹杂着火药枪的轰鸣。这时候从马车内好象有重物被弹飞出去。轮胎附近发出刺耳的倾轧声,直叫人想捂住耳朵惊声尖叫。 黛安从后车窗放出照明虫,朝格雷的方向飞去。突然,她的手被人身蜘蛛像虫子似的细细长长的手指抓了起来,黛安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手指却如钢铁般坚硬,把她抓得更牢。 照明虫掉了下来。 一阵雷鸣撼动着马车。 铁块冲破马车蓬布,将人身蜘蛛的腹部炸裂,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蓝斯!” 黛安忘记手上的疼痛与红肿,紧紧依靠一手拿着火药枪的蓝斯。 上半身沾满血迹的蓝斯,苍白的脸上仍带着微笑说: “你没事吧?” “恩。” “别担心……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我相信你!” 泪水从黛安眼中滴落。 就在此时—— “找到出口了!” 远处穿来老太婆的叫声。 世界被灰白色的光所包围。 紧接着,d像是巨大生物从地面跃起的气势,马的脚和车轮被扬起的风沙所掩埋。 马车终于通过森林出现在月光下。 “唷嗬!逃出来了!” 老太婆一手敲打着驾驶座的木板,另一手则拉紧缰绳,打算深刹车。 “快走!” 从五公尺左右的地方,传来了这个命令。 “怎、怎么——” 正想问是怎么回事,马车内突然传来了凄绝的惨叫声。 “黛安?!” 门一开,黛安跳了出来,手上及胸前全被鲜血染红了。 “怎么回事?” “森……森林!” “你是说森林?” 老太婆窥探着全面确认镜,脸上露出了惊天动地的神情。 森林就在不远之处了! 不——整座森林像是一股无比巨大的波浪,正逐渐逼近他们。 “——d,这也是幻觉吗?” “不,这是真的!” d立刻作出回应。 “是吗?” 老太婆不禁窃笑着。 “这样说来,我也会被杀掉咯?” 说完,老太婆将右手放到腰间的壶上。 她又要开始施展上次在沙漠里,一瞬间将沙人埋葬的魔法。 壶中的沙,这次将会在大地上描绘出什么样的图案呢? 老太婆叉开双膝,把伸在壶里的手拔出来。 只见从她握紧的拳头下方,一粒粒色泽鲜艳的沙不断流泻而出散落在地面上。 老太婆的手稍微震动了一下。 那紧握沙球的五指,会举行怎样的异次元仪式呢?如丝线般倾泻而下的流沙,即使马车震动也不会影响其流速,不一会儿,在老太婆的脚边很明显地浮现出一幅美丽的图案。 那就是,在两人背后逐渐逼近而来的活动森林。 老太婆的手静止不动,仪式已然完成。 此时,马车被顶开。 “毒蛇婆婆!” 黛安脸色苍白地叫道。 “格雷还留在森林里!” 老太婆转过身来问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因为照明虫掉下来了。所以不知何时,已听不见格雷的脚 步声了!” “你这笨蛋!” 老太婆咬牙切齿地说。 眼看森林的一端,已距离他们不到三公尺的地方—— “格雷这家伙——会不会已经死了?” 老太婆冲着d叫道。 “不知道。” “稳死无疑!一定是的!” “不!” d转身往反方向走。 老太婆也紧追其后,屏住呼吸。 也许是老太婆的喘息声被听到了。 栉比鳞次的树丛中,有棵树的树干上浮出一粒粒的黑点来,接着一个骑马的身影,突破了这些黑点一跃而出。 那些色彩鲜艳的沙子正在骑影后方穷追不舍。 月光下只见格雷正舔着舌头。 说时迟那时快—— 战斗士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 原来他所骑的马被来路不名的野兽逮住了。 但格雷的身体像是滚动的岩石一般,手脚利落地越过野兽头顶,翻了个筋斗,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就这样很快地又站起身来,矫捷的身手实在是没话说。 然而,潜藏在背后的森林正无声无息地逼近。 格雷还来不及从向改造马,他的右手已紧紧地握着竖琴。 随说这是足以将死亡旋律遍及千里的致命武器,在这片广阔无垠的森林中所能发挥的威力仍是有限。 弦音响起。 瞬间被消灭掉的树木竟达数百株之多。 它的威力似乎仅止于此。 格雷茫然地注视着,头顶上无数的巨木群来势汹汹地朝他逼近。 由于他是边境第一的战斗士,所以当他陷入绝望之际,还是隐约能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一察觉到是马蹄声,便纵身一跳。 既不清楚对方的距离有多远,也不清楚对方逼近的速度,全仰赖锻炼出来的直觉。 格雷的巨躯迅速跳到对方的马上。再定睛一看,自己正骑在d的马上。 刚才格雷所站的位置,如今已被森林的暗影吞没。 极短的时间内,改造马已足足向前狂奔了十公尺。 “又欠你一份人情了!” 格雷露出牙齿,发出憎恨的吼声。 “你应该感谢老太婆才对。” “恩?” “是她叫我来救你的。” “呸!那个不知检点的家伙!” 又过了数秒,两人追上了马车与之并行。 “森林又加快速度追上来了!” 老太婆的声音迎接他们俩。 “我看这一次逃不掉啦!” 格雷咬牙切齿地说。 下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使他瞪大双眼。 马车紧急刹车,d也同时停下来。 “喂,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啊!” 格雷口沫横飞地骂道,老太婆却笑嘻嘻地说: “等着看好了,我的法术就要开始了!” 只见老太婆脚底下浮现一幅奇妙的沙画。 在月光下,虽然图案并没有很大,格雷的眼睛依然能够立刻辨识出来。 他皱着眉,看向在他身后——逼迫而来的大森林。 就是它没错! 在老太婆的脚边浮现的图案,有月亮、沙漠和森林——那正是想把他们吞没的大森林。 格雷看得出神,根本忘了要逃走这回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再怎么挣扎也不是它的对手。所以必须不顾一切地逃,这是格雷唯一的出路。之前他已经回避掉许多没有必要的战斗,所以他们兄弟俩的名声才能延续至今。 现在,格雷尽可能压抑内心那股冲动,静观老太婆接下来的招数。 惟有如此,才有办法免于一死。 四周安静无声,山一般的巨大影子掩盖了头顶上的星星。 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巨木,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这边逼近。 格雷拥有比一般人更宽广的视野,却只注意到了两件事。 就是老太婆——以及画中的森林。 老太婆提起上半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她单薄的胸部突然膨胀了一倍,是因为吸入大量空气的缘故。 接下来—— 老太婆上半身往前倾,从口中吐出她刚才吸进的大量空气。 地上的沙画顺势被吹散,绚烂的色彩飘散在皎洁的月光下。原本带着压倒性声势的森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绚目色彩的沙子,弄得七荤八素。转瞬间,整片森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宛如被一阵狂风吹散的尘埃似的。 格雷见此情状,忍不住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闪闪发亮的光粒子,落在茫然跨骑在马背上的格雷以及d的周围。 尽管格雷知道那是老太婆撒下的沙,却连从空中捞取的力气都没有。 沙漠仍然在皎洁的月光下无边无际地延伸。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梦境一样不真实。 “哎哟喂呀!” 老太婆在驾驶座上伸着懒腰,敲打自己的腰部。似乎很疲倦地说: “都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跟着你们这些年轻人穷搅和,可否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老太婆乞怜地看着d。 “这辆马车附近有自动驾驶装置吧?” d冷冷回道。 “喂,你这个人实在很冷漠耶!把我这拼了性命的老太婆,放在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岂不是折腾我吗?况且接下来到哪儿去也不只,何不就在这儿先歇息一下!” “那个森林,不过是来试探我们实力的样品罢了,沙漠并不会因此而受到打击,等会儿,它肯定还会发动攻击的。” “我早就知道了!” 深知d确实掌握了事态的发展,老太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黛安从马车里现身。 红肿的双眼,看起来像是前来传达不祥讯息的妖精似的。 “……你怎么啦?” 老太婆问。 “蓝斯……他已经死了!” 黛安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花了将近三十分钟,总算用沙子堆出了象样的小坟丘。 大家在它的四周围成一圈,d将马车上堆放的钢管,立在那小坟丘的正中央。 “真是个形状奇特的墓!”老太婆觉得有点不对劲地说道。 金属棒中间稍微上面一点,和另一根更短的棒子结合在一起,用绳子牢牢地缠住。 谁也没注意到,手里拿着管子的d,脸上表情的变化。 笼罩着痛苦以及不为人知的哀伤。 “这种形状的墓,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太婆眺望着远方,再一次重复她说过的话。 “不,又好象在一个很遥远的孤独里,也曾经看过这样的东西……到底在哪儿看过呢?该不会是贵族之墓吧?” d摇摇头,不说一句话。 “接下来,有谁要为蓝斯唱一首祈祷歌?” 老太婆把手叉在腰际问道。 “这种事我可是一窍不通哟!连我老公死的时候我都没唱呢!大家不要再摆出一副死气沉沉的脸了,到底有谁愿意唱?” “我不知道啦!” 格雷耸耸肩。然后定定地注视着墓碑。 “你这个笨蛋,忘了我们还要决斗的没?你不是要一雪前耻吗?怎么自己先行离去呢?只不过相隔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竟然就天人永别了……” 格雷语带埋怨把口水吐在地上。 老太婆在一旁看着d说: “我想半吸血鬼也不会知道该怎么致悼词——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由我来好了!” 自告奋勇的人是黛安。 “哦哦——都忘了你这主角,好吧!既然这个男人对你这么执着,就让你为他做最后的奉献吧!” 老太婆心有所感地说道。 事实上,正如d所建议的,应该赶快想办法离开此地,趁早抵达沙漠的另一端,才是首要的任务。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口。 d从马车上把蓝斯的遗体搬到坟前,格雷则帮忙挖墓穴。在那之间,黛安和老太婆的视线从未稍离片刻。虽然只是注视着男人们的动作,却好象自己也能够做得来似的。 接着,黛安向前跨了两步,靠近墓碑,双手抱着肩,用不甚清晰的声音唱出……为你送行我的爱人。到那遥远平静的国度。在我温柔的梦中相逢 唱到这里,歌声突然断了。 黛安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忘记歌词了!” 黛安用不甚清晰的声音说着。 “你待在贵族的城堡时,每天早上,不是都要唱祈祷歌的吗?怎么会忘记呢?真教人想不透哎!” 她的脸颊上泛着泪光。 不久,黛安又带着哀怨的声音继续唱下去……即使你已离我远去。无论天涯海角。依然活在我心深处 黛安将视线移开,以哀怨的眼神注视着吸血鬼猎人d。 大家都站在园地不动。只有风和月光围绕在四周,沙丘表面沙沙作响着,大把大把的沙子掉落下来。 那沙流大幅度地急速滑落,使得原本平滑的表面,浮现出光秃秃的方形……一直徘徊不定的我。向你恳求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望着你那忧郁的背影 始终站着不动的影子背后,有别的影子在移动。 像是漫步在水底的幽魂,摇摇晃晃地接近而来。 不晓得d是否察觉到了?他一动也不动,格雷和老太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渐渐接近的那东西,因为风的缘故,从肩上散落了些沙子。 d仍然不动声色……如今,我已无所畏惧。只知道沉默是唯一能说出的话。那是因为我看见了值得珍视的东西。我们记念着你你也记念着我们。无论有多么遥远现在就送你到此为止 月光瞬间化为锋利的刀刃一跃而起。 朝d冲过来的沙人,接连被斩成两半,残存的碎片,在弦月的夜空下四散飞去。 沙漠又恢复了宁静。 “前后花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老太婆一边把黛安推进马车一边说道。 d回头一看。 格雷也是。 原来又从沙中出现新的人影。 “混蛋!” 格雷大声呵斥,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恐惧。顿时丧失了战斗士应有的自信。 这些新的人影,感觉像是刚才被击毙的沙人再度复活的模样。 影子如同不断冒出来的水泡般越聚越多,将一行人团团包围。 “莫非沙漠也会进化?” d喃喃自语道。 “真有意思,让我把他们通通分解掉!” 格雷用五根手指拨弄起琴弦。 “d——看谁来了!” 老太婆坐在驾驶座上指着前方。 “哥哥!” 格雷大叫着,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站起来。 沙人们也仿效着他的动作,转身朝向从沙丘对面渐渐靠近的骑影。 究竟他去了哪里?又怎会找到这里? 摇来晃去的宾果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使骑在马上也能睡得如次香甜。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沙漠也感觉到害怕似的,更多的沙人站起来,朝着新来的敌人迈开步伐。 “不要下来!坐在马车上,否则会有危险!” 格雷大声叫着。 大家都听不懂格雷话中的含义,但听他叫得如此凄绝,老太婆和黛安也就乖乖地跳进马车内。 “可恶!已经来不及了!” 格雷一时情急地说不出话来,连忙朝哥哥的方向挥动着双手。 “快停下来,哥哥——是我!” 与此同时,宾果的口中吐出了如同水泡般晶莹剔透的珍珠,这些珍珠的形状、颜色,都像是以前曾在哪见过,谁也无法想象它神奇的效用。 那些行动迟缓的沙人,水泡一碰到他们的鼻尖就破了。 似乎对它们起不了什么作用。过了数秒之后,它们的身体却变得模糊,忽然消失不见了。 此时d感到有些异样,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他依然只是伫立在静寂之中。 “嗨,哥哥……” 格雷像是刚刚睡醒似的,发出浑浊的喉音。 对于弟弟的呼唤,宾果并没有立即回应,依然骑在马上晃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说: “咱们兄弟俩又在一块啦!” 接着,他惺忪的眼睛一直盯着d瞧。 所谓的——又在一块,意即“还未被杀死”的意思。 宾果瞟了格雷一眼,格雷顿时脸色苍白,以为哥哥会责备自己。 接着宾果对d说: “我弟弟承蒙你们的照顾!” d沉默不语,只是把长间放回刀鞘中,他知道敌人不会再来了,因为都已被宾果击毙了。 “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列如何?” 宾果说完,俯身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像是喝醉酒似的动作。 他摇摇晃晃地靠过来,那匹马走路的样子也怪怪的。 “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知何时,老太婆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来。 “该不会你身上的水及食物都吃完了吧?我们可没有多余的分给你哦!” “我哥哥才不需要什么水和食物呢!” 格雷笑着说道。 “他早在别的地方补齐了!” “那就好!——对了,d!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依我的观察,沙漠这家伙要比之前强多了!如果不快点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可能永远也离不开这里了!” “我会施以致命一击!” d简明扼要地说。 “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击毙对方唯一的方法。” “怎样的方法?” “马上就要天亮了!” d一边看着东方一边说道。 “现在我们要返回西南方去!” “西南方!” 老太婆歪着头,随即瞪大眼睛说道。 “该不会又要回到沙尘暴的地方吧?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呢!” 尽管她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 “正是如此!” 宾果慵懒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要不要一起过来瞧一瞧!”d问道。 “恩,怎么不早说,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呢!” 老太婆打算采取拖延战术。 d却跨上马说: “出发了!” “哎呀,真拿他没办法!怎么说他就是听不进去。想起我老公也是这副德行!结果,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你说够了没有?”d问道。 “没事。” 老太婆缓慢地摇摇头,手持缰绳准备出发。 d、格 雷以及老太婆,众人都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小小的坟丘。 于是,从马车的后车窗,可以看见宛如白色的花哀伤注视着的脸孔,逐渐消失在沙丘的彼方。随着马车走远而扬起的灰尘,盖组了坟丘上小小的十字架,那死者已经成为这沙漠的居民了。 晨光逐渐浮现在沙壁上,范围越来越大。 当扑面而来的沙粒都掉落在地上时,d停住了马。 现在距离沙尘暴只有一公里了。 “在这里等着!” d转过身来说道。 “你想要进入沙尘之中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太婆有点担心地问。 “如果等上半天,我还没回来的话——就使用你的沙画,将沙尘暴消灭掉。” 就在那一瞬间,老太婆惊讶地看着d,随即生气地歪着最说道: “你就只会要求我们照你的话去做!” 老太婆说到一半又恢复正常的表情。 “但是呢,你不回来也不行!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越过这座沙漠呢!别忘了,你还肩负着保护我和黛安的使命哦!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喔,万事拜托了!” “保护你们的工作就由他们来做吧!” d转过头对着战斗士兄弟说。 兄弟两人共同跨骑在一匹马上,显得有点局促。格雷曾央求过老太婆让他坐在驾驶座上,却遭到了拒绝,但这也是没办法,因为马车是由老太婆一手操控的,拒绝的理由是不希望他靠近黛安的身边。 “可是,在着沙尘暴之中到底会出现什么?”格雷问。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还去?真叫人匪夷所思!身为人类的我,根本就无法理解半吸血鬼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我冲向沙尘暴时,你们必须把黛安引到森林的方向去。” d朝着沙尘暴的方向说。 “恩!就这么办吧!” “我不希望你们被卷入其中。” “为什么?” “总之我先去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d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向沙尘暴中。 大约走了五、六公尺后,宾果从后头追了上来,在d右方与之并行着。 昨晚,这名男子到底施展了什么奇怪的招数?d虽然感到疑惑,却什么也没问。而宾果连看都不看d一眼。 虽然相距不过一公尺,但他们彼此互不相望,依旧并肩走着。 没过多久,四周被一片黄沙所形成的烟雾所遮蔽。 连太阳也消失了踪影,能见度不到一公尺。 在那之中,两人依旧默默地前进着。 “我听弟弟说了!” 宾果用爱困的声音说: “听说你救了他两次,我应该好好答谢你!” “……” “攻击我们的敌人——就是沙漠!” “没错!” d难得回应。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梦见了沙漠。” 虽然风沙声很大,但d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宾果的声音。 “我在梦中做着沙漠的梦,梦代表那个人心中真实的状态不是啊?” “你觉得我做的梦怎样?” “我认为你只是想太多了,依你这个年纪应不至于疯狂到这种地步吧?” d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宾果说道,见d毫无反应于是又接着说: “还是说,你早就晓得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吧?” 宾果的声音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中。 之后他沉默不语。越来越大的风把衣角都掀开了。两名骑影仍然继续前进。 在瞬间便消失无踪的沙尘暴中,老太婆及格雷专注地看着四周,深怕再出现些什么,却见到d和宾果回来了。 “结束了吧。”老太婆问。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大沙漠,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离开此地了,我想应该是可以在约定的时间之内到达那个地方的。走吧!”d说完,老太婆快乐地拉起缰绳,那四匹马跳了起来,开始出发。 “我说嘛!只要哥哥在身边,就保证平安无事!”格雷一面跳上了哥哥的马背,一面毫不客气地说,露出一副今非昔比的奇怪表情。接着d从旁追上了马,问:“为什么中途脱队?”对于这问话,宾果始终不做任何反驳。 三天后的早晨,这一行人终于如愿到达了“巴拿巴斯”城。 “哎呀,你看,为了你,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你啊!可要好好地谢谢他们哦!还不快点出来!”老太婆在驾驶座上,边笑边叫着黛安出来。而d却不动声色地往前走。随后跟着宾果及格雷所骑的马。 “嘿!你们大家怎么搞的,还要走到哪儿去?从现在起,我们只要把这个女孩送到家就好了,不是吗?所以我们先到前面的酒吧喝一杯如何?”老太婆说得那么起劲,只有格雷一人回头看了一下,当他看到如同野姜花般美丽的黛安时,原本凶暴的脸上开始变得温和起来。而黛安看到格雷在注视她,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格雷把手放在嘴上,大叫:“嘿!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大哥我一定义不容辞。” “我们会等着你的!”老太婆说着。兄弟俩的身影逐渐远去。 d自行通过这城市的繁华地带,来到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前。“巴拿巴斯”这个城市人口约二千五百人,即使被称为是大楼的房子,也都只是些木造的房子。走进大门,走道上到处站着像是在接客的妓女们。由大门进去后,正右方的阶梯边,挂着一个刻着店名的黄铜板,上头写着:。二○二松敦律师事务所 d轻轻扣了一下门,门就开了。里面坐着一位涂着鲜红口红,像是女秘书般的女人,看到d进来,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不用客气,请进吧!”从里面的门里,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而那位吓呆了的女人则迅速离去。d穿过会客室,打开了里面的门进去。那是一间大约三坪半的房间,在靠窗的书桌旁边,松敦那副板着的脸孔出现了。“欢迎欢迎!能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他伸出手来,却扑了个空。 因为大部分的猎人为了不让别人抓住他们的手,都避免和别人握手。 “把话听好!”d冷静地说。 所谓在指定的时间内,也就是在今天早上以前,渡过了沙漠,来到这里,这也就是松敦所开出的条件。 “你不问我为什么我能先行抵达吗?” 律师点点头说:“应该没有人开飞机吧!” “我就是其中一人。这趟旅行如何?” “你和他在哪见面的?” “这点你应该最清楚。”d说着,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厌恶表情。 “那家伙到底在哪儿?”d再度声色严厉地问。 “在这城市南边数百里处的一间废墟里,那里以前是贵族的房子,现在早已长满杂草,不复昔日的光彩了!”听到这些,d立刻转过身去。 “等一下,我只不过是传达他的意思而已。他为什么会要你横渡那片沙漠,你知道原因吗?”话未说完,早一不见d的踪影。 三十分钟后,d来到这座荒废的大屋子。铜制的门已经破损,进到里面,看到了一个宽广的大厅。 “小心一点!”掌中人面疮提醒d说。 “这家伙就在此,别太大意了!”接着d听到:“哼!你又来了!”一股沉重深厚的 声音在耳边响起,d小心谨慎地向四周巡视。在这大厅最里面的一处阴暗的地方,拐上弯曲的楼梯正中央处,看到一个幽灵般的黑影伫立着。 ——渡过那个沙漠,只不过是给你一个考验罢了,还没有正式向你挑战呢! d的左手一闪,三道白光立刻射向这黑影的空隙。影子嘿嘿嘿笑了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d!你现在应该考虑一下自身的未来才是啊!是否能在这酷烈的骄阳下苟延残喘呢?这可能是你最需要考虑的问题吧! 而在此时,d一声不响地走了开来。走在已腐烂的阶梯上,d仍然疾步如飞,甚至一次可跨越数十格。就在他跳落到台阶上时,一闪,从鬼影头上垂直地划下一刀,那影子根本就来不及躲就被砍了下去。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回答?太好了。但,在无法抛下你的宿命之时,死亡阴影将永远伴随着你。 d的刀再度重重地划下,即使是钢铁般的手,也会被这种刀道切成两截。 “没有用的!”那声音又出现了。 “这只不过是过去那些幻影的残留部分罢了!哈哈哈!”影子说完后,就慢慢消失在楼梯上。d想追上去,却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 是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感觉。于是他试图振作,一口气从楼梯上跳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又回到了现实。d再一跳,跳进了已是野草丛生的庭院,这时他转身一看,背后的房子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个散发着七彩光辉的珍珠,往d的方向飘了过来。是梦!真的是梦!一旦去触摸它,立刻就消失了!d在空中捕捉那些发光的珍珠。一瞬间,他的剑刃贯穿了一个个珍珠的中心,那些梦全都被戳碎了。 “漂亮!”一阵似乎在睡眠中的声音,从茂密丛生的草堆中发出来。接着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一个人影。 “你弟弟呢?”d问。 “在小酒馆里。” “是受谁之托?” “你早就知道了吧?”宾果以睡昏了的声音说。 “在做梦的我也是一场梦!”宾果一边睡一边笑着说。对一向活在现实的d而言,宾果仿佛一直在睡梦中,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要死不活地苟活着。 “我把你的梦给断了好吗?”d安静地说。 “先选一个日子好了!”宾果悠然地说。 “时间就让你来决定吧!” “好,就由我决定!” “明天早上,大约在清晨四点,不,还是三点半好了,就在这里!” 然后宾果摇摇晃晃地指着城市的方向说:“我整天都在‘耶鲁·卡皮坦’喝酒,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你也来。”两人便分道扬镳。 又到了夜里,风向开始有点转变了,吹向沙漠的风,现在吹到了这城市里来了。 窗上发出了凄凉而哀愁的声音,老太婆气冲冲地走出旅社,在深更半夜来到d的住所,一进门就用她那尖锐沙哑的声音叫着: “黛安有没有来这里?”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里头冲,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着: “没在这里?那到底跑哪去了?” d应声而出,问道: “怎么回事?” 老太婆无奈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说: “黛安在回家的那天就逃了出去,到现在下落不明,真是大笨蛋!”d皱了皱眉头,两眼瞪着老太婆。她接着又说: “果然应验了你的话。回家那天,黛安就受到兄嫂的阵阵冷嘲热讽,甚至连一些狠毒的话都说出来了,使得她忍无可忍地,便夺门而出。然而她哥哥却什么话也没说,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呢,你既已把它送到此了,任务也算完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老太婆耸耸肩。“但是我也是有感情的,和她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多少还是会关心她。刚才到小酒店遇到他们兄弟俩,谈起这件事,格雷也气得不得了,现在也帮着我在找呢!如果黛安真的来了,请务必和我联络,我先回旅社去了。” “黛安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怀了身孕,这怎么能怪她呢?更何况一个人在这恶魔丛生的世界,是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的。”老太婆临走前又丢给d一句话: “再找找看吧!” “黛安所怀的是半吸血鬼。”d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站着说。 过了几秒,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好象有人在叫他。自森林中出现了一个影子,那正是黛安! “我从老太婆那儿听到你的事了。” “我……本来想忍下来,无论她说我什么,但……当她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吸血鬼时……我就……” “是半吸血鬼!” “注定的命运果然是无法轻易改变的!”黛安的两颊还残留着泪痕。她曾受贵族控制长达八年之久,等到总算可以回家时,却不见容于家人,真是可怜。 “你有什么打算呢?”d问。 “今晚就让我留在这里,好吗?”d第一次听到黛安如此坚决的口气。 “让我好好地想一想,等到明天,我就回清楚自己的去路了,这样好吗?今晚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请便吧!”黛安听到d如此回答,于是安心地在d身旁坐了下来。d将毛毯盖在黛安身上。 “你说过一个人总有办法解决。”d看着前方问。 “恩……” “马上就变成两个人了。” “……” “听说半吸血鬼都是很没有同情心的,不过好象也有例外喔!”听到黛安如此说,d冷若冰霜的连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黛安纤细的手,战战兢兢地摸了一下d,又说:“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接着,黛安将脸慢慢靠向d,说:“太好了!” “我可以听到你的心跳的声音。小时候曾听爸爸说,半吸血鬼是不用呼吸的,因此心脏也不会跳动,我就相信了。还听说过贵族的心脏都是黄金做的,血管也是水晶做的,我都深信不疑,现在我才知道这都是假的。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真的以为你是那样的人呢!”黛安掩着嘴笑道。 “……”d无言以对。 “不过,这样也好,半吸血鬼的心脏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他身上所流的血也是热的,真是太好了,以后我的孩子也和你一样,对不对!”说着黛安又哭了起来,哭个不停,但似乎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哭声。 在前途一片茫然的情况下,黛安好象又想到什么似的,发起呆来,而d也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d看黛安额头上散落了几根头发,伸出手抚摸黛安的额头,接着他抬起头来,凝视眼前这一片黑暗。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三个影子,原来是老太婆和战斗士兄弟。 “今晚就由我来负责照顾黛安吧!”听到d这么一说,老太婆简直不敢相信地歪了歪嘴,而格雷不知在嘀咕什么。 “少开玩笑了,在深夜里,美色当前,哪有不动凡心的,你少装蒜了吧!”老太婆的话才说完,还有双眼狠狠地瞪着d。 于是d用左手轻轻地将黛安推开,站了起来。 “这样总可以了吧!”或许他心里也觉得不妥。毕竟半吸血鬼是不能有情欲的。 “恩,这还差不多!”老太婆点点头说。 “与其以后两个人都后悔,还不如理智点、想开点,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比较好,不是吗?”接着老太婆捉狭(?书上这么印的,啥意思啊?)地将右手放在腰上的壶上说: “我这套沙画功夫不仅可以画出人的外表,连人的内心在想什么也可显示出来,不信的话,我可以做给你们看哟!” 大家听到老太婆这番夸词,不禁好奇地看着她。d则慢慢地说: “把你的手拿开!” 语气虽没半天恫吓的成分,却使得老太婆及边境上的战士吓得动也不敢动。d炯炯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充满血色的目光。 “大家快看哟!”老太婆全身发抖地说。 “现在d的脸,就是以后黛安小孩的写照。不管出生时是什么长相,具有多么超人的能力,最后就是会变成d这般模样。那时候,我想大家自然都会知道黛安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把手放开!”d又再度发出警告,他似乎更加恼怒。 “算了吧!这样闹翻了对大家都不好,你们这些半吸血鬼,根本就不会了解女孩子的想法!”d听到老太婆说这些话,无异是火上加油,眼中的血色越见明显,一直瞪着老太婆,而后冷冷地说道:“你,才是半吸血鬼吧!”这话一说出口,宇宙的时间仿佛停滞了,老太婆脸上的困惑更是表露无遗,便急急忙忙地想要撇清。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你利用沙漠,让格雷把你和我带来这里,然后用用催眠将蓝斯和黛安带来此地。” “那件事,纯属巧合!” “还有,我替蓝斯所立的墓,你最初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莫非那对你是一种致命伤?刚才你急急忙忙地来打听这女孩的下落时,皮鞋上已沾满了许多沙子,可见你是赶着来的,但你的呼吸声却很稳定,这又是什么原因?” d说完话,又是一阵寂静,但这不是沉默,而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气氛。 老太婆虚弱地摇摇头说: “你说谎,在替自己找借口!”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不是在找借口!” d已不顾一切,准备给老太婆致命的一击。 “由你对半吸血鬼的憎恶,可见你本身就是半吸血鬼。” “不要再说了!”老太婆大声叫道。她一边叫着,一边把右手高举,从指尖将沙子散布开来,由此可知,老太婆又要施展她的沙画功夫了。突然的一声枪声,老太婆整个右手被打掉,在空中散落成无数的沙子。于是d走近受重伤的老太婆身旁,而老太婆也一直看着d的逼近。 “格雷!”虽说宾果表面上看起来笨笨的,但他的反应却还是相当灵敏地指示格雷。 “知道了!”于是格雷不再射出第二发,迅速地走向老太婆,查看她的伤势如何。刚才那发子弹,刚好贯穿了老太婆的整个心脏。如果是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她不愧是半吸血鬼,似乎还有一息尚存。 “d!” “不要说话!” “你不要命令我了。”老太婆奄奄一息地说。 “到底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做,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没救了。算了吧!你们就不要管我了,你们可不要对那女孩有什么企图。在仅剩的一点时间里,让我安静地去吧!恩,我们握一下手吧!”说完老太婆就自己伸出手握住d的手。 “事到如今,不要再有所顾忌了。果真如我所料,你的手真冷。哎呀!算了!半吸血鬼的手都是如此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黑暗中仍可清楚看到这老太婆的脸,她从头到脚仔细地看着d说: “我本来……有一个孩子哦!哈哈!母亲是半吸血鬼的话,声下来的小孩当然也是一样……我逃了出来,以比平常人多十倍的精力来养育我的小孩,虽然如此……既然是半吸血鬼,再怎么样也逃脱不了他的命运。他在婚礼的前一晚,竟然以獠牙咬断了自己最心爱女孩的喉咙……事后他才发现自己铸成大错,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以弥补他的过错!”说着老太婆的眼光移向黛安。 “黛安,今天就好好睡吧!可能只有今天了。我常常被人说是个命苦的人,但我却丝毫不在意,因为这是事实。我不是要你预先去想象你的孩子未来会如何。不过我觉得我这么做也没错……对了……像d这样的半吸血鬼也是有的。” 说完老太婆的脸边的更加白皙了。最后她仍勉强地说: “啊……再见了……总算可以轻松了!” 老太婆话一说完,脖子立刻歪向另一边。 d窥探着她的面容。 “啊,对了!” 过了一会,老太婆又眼睛睁开说: “我还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爱就是不要做任何要求,这是我最想说的!” “我不会让那位女孩受苦的!” “真的吗?” 老太婆破颜而笑。 “太好了,能够有你这样的保证,我想我也可以瞑目了!”于是老太婆高兴地大笑了一声后,就再也不动了。 d将老太婆布满皱纹的手放到胸前。 “她死了吗?”格雷问着旁边的宾果。 “那明天的约定怎么办?”宾果问d。 “是不是要延期,因为老太婆的丧事不办也不行!” “那么延到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好了!” “你们的雇主会希望如此吗?”d盯着宾果说,宾果则又看着格雷。格雷避开宾果的目光对d说:“我会替你转达的!”语气十分干脆。 d转过身朝向黛安。 这多灾多难的女孩,现在睡得如此甜,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天的下午,在这城市不远的葬仪社里,一辆黑色马车开了出来。这辆载这棺木的马车,开出了这城市,后面紧跟着那些追悼送行的人,这也是他们对她最后的告别。驾驶这黑色马车的,是一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孩,而在后面跟着的,也是一位美男子。在午后骄阳的照射下,路上的行人很少。在这边境上的习俗是,即使是不相干的人也会加入送葬者的行列,表示对死者的一种哀悼及尊敬之意。但出人意料的,在送葬者中,一个外人也没有。 大太阳之下,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马车轮子嘎嘎作响。一行人走着,黛安卸下了黑色皮带,而年轻的d则将他的帽子放在胸前,微风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终于他们一行人越过城市,来到一座三层楼的房子前。在楼上的一间房间里,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向楼下眺望着。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松墩律师看着手上的表说,然后看着身后的两个大男孩。 “老太婆的送葬仪式刚好在正午进行,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安排得恰如其分吗?”松墩说,但没人应声。而宾果与格雷这两个边境上的战士,也似乎有所不满地看着他们的雇主:松墩的背影。 “据说,半吸血鬼的战斗力在正午时分,只能发挥百分之六十而已。你们觉得趁人之危很不高明是吗?如果不是那卑鄙下流的老太婆抖出来的话,我也不会断然如此做的。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都要归咎于当初你们在沙漠时,没有把这家伙给解决掉!” 格雷听松墩这么说,好象突然被戳了一刀般地痛苦,但也只能无力地耸了耸肩,而宾果则趴着不动,两人似已麻木了,根本没有任何自责的念头。 “即使你们已逃出了沙漠,但未将d杀死前,你们都还是我的手下,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没结束呢!你们休想得到任何报酬,今天就把d解决掉吧!”说完松墩闭上眼。 格雷走出那房间,对着宾果说: “依照我本身的知觉的判断,那个狩猎者会特地等到明天,决不会料到我们还有这一招。”两个大男人看着经过的马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说:“走!现在就去杀了他!”在他俩心中,松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于是两人齐肩走出大厅,往街道方向走去。d正在前方约十公尺处,于是两人更加快了脚步。 到了离d约两公尺的地方,他们才放慢速度。d和黛安似乎并未察觉,头也不回地仍旧往前走。兄弟俩脱下了帽子,放在胸前,继续跟在d后面。于是送葬队伍一共就成了四人。 大约过了一小时,马车在一片公墓前停了下来。挖坟者及诵读咒文者均已在那边等候。等到棺材放入洞穴里,大家就围在洞边,诵读者开始念咒文。那只是一篇简短的咒文,但黛安却在口里不断地重复着。仪式终于完了,大家开始将土铲进洞穴。 “嘿!准备好了吧?”格雷迫不及待地说:“在那边有快空地,我们在那儿决斗吧!” “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和你们教授的意思,不,即使现在,我也不想!”说完d就走了出去,他似乎还听到黛安在背后的声音。越过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墓碑后,到了一处四周都是草的圆形空地,此时形成了三人对峙的场面,d和他们俩的距离约有三公尺之隔。 “有一点我要谢谢你们。”d说。 “什么事?”格雷笑了起来。在目不转睛的瞬间,他跳了起来。右手放在竖琴上。d见状,一口气往宾果的方向奔了过去。宾果好象已事先预料到d这招,于是从嘴里吐出如水泡般的珍珠。只见d手上拿着黑血做成的血线当鞭子,企图打破这些珍珠,逃出重围。但那珍珠却恩能够巧妙地躲开鞭子的攻击。 “厉害喔!哥哥!” 格雷在旁边呐喊着。 宾果目前暂居上风,d一面闪避接连不断的珍珠,一面左手拿着血线准备朝宾果打过去。那绚烂的珍珠在阳光下更显得灿烂耀眼,但却被d的血线一一击破。眼看着珍珠越来越少,宾果脸上的表情也开始起变化,一种充满愤怒的表情。当他吐完所有梦幻珍珠时,那双永远像是在梦中的眼睛也醒了。 就在这时,格雷愕然地险些摔倒,注视着他哥哥背后刺穿的剑。 他这才悟出,刚才d趁机破坏了他的竖琴后,就接着把他哥哥给刺杀了。 如果只剩下自己可以给d致命的一击,他想去拨动琴弦,但那弦已拨不动了。 一瞬间—— 呆立不动的格雷额头上,被一根突如其来的木针贯穿,全身发硬。d将剑从宾果身上抽起时,格雷已在宾果之前倒了下去。在阳光之下,躺着一具尸体。这场战争结束了,风又开始吹了起来,d静静地看着这一具尸体,突然感到头上热热的,好象什么东西掠过般,紧接着的是一声枪响,从墓地的方向传来。 正当d要转身时,看到格雷笑了一下,颤抖地伸出右手,手里握着竖琴对d说:“……这个东西……借你用吧……”说完,额头上喷出了如水柱般的血。 “……还有一件事。……我们幕后的主使者……就是……松墩……。这家伙是另一个杀人魔……” “我知道了!” “……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格雷手上拿着的竖琴,随之掉落在地上。 当d转过身时,黛安已在他身后,她连上露出非常惶恐不安的表情。 “害怕吗?”d问她。 “d。”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这孩子就交给我来照顾吧!”女孩颤抖的声音中,包含着坚定的力量。 “即使没办法成为战士,但我会好好培育我的孩子,使他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 “差不多,马车也该出发了!” d朝着太阳瞄了一眼说道。 “钱以及马车的车票都是你替我张罗的……这大恩大德我该如何回报呢?” “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黛安听到d这么说,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 “恩!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黛安点点头说。 接着从手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块白布,把它打开来。 这是一件为了将小小的生命包裹起来的小小胎衣。 “这是用那台缝纫机做出来的。” 黛安似乎又回想起从前的往事说着。 “我想我大概可以赖此维生了,这全都感谢婆婆之赐,她和我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却受到了她不少的照顾与帮助!” d定定地看着女孩说: “我在城里还有点事,得先离开了。” “希望你身体健康!” “你也是,要多保重喔!” 黛安站在艳阳下,目送d掉头离去时黑色的背影。她似乎感觉到有个温暖的小生命正踢着她的肚子呢! 如今,在她与d分手的前一刻,总算看到d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从今以后,无论度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在每个悲喜交集的日子里,每当她回想起此情此景,总会带着骄傲的语气,告诉唯一的孩子,自己亲历过的这段往事。 ——end 后记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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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这14 个月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等了一年多了。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从12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到书店转悠。最后向有声杂志写了这封信。” “大骗子!” “去死吧!” ——对于给我寄来以上信件的各位,我想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总算完工了! 可是,从11月份开始动笔写作,除了执笔杂志的时间,实际写作时间只有四、五十天了,这样下去——今年的d就危险了,要这样的话。 这样威胁道——“今后,不能再这样了!”编辑1先生好像是在策划连续剧《狮子王》。那么到底会是怎样呢?您就放心地等着吧! 事实上,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到美国旅行去了,在那里我也写“d”。虽然回来以后我也用心写作,可是一个月时间些写出来的东西,跟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的旅馆里哧吭哧吭地写到深夜的成果比起来,还是有点少。 我从心底里反省。 虽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但毕竟月产量降低了。是不是偷懒的毛病一下子犯了。不能这样,一定要努力写作——虽然很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仍然没有自信。 也许还可能有,拜托多关照。哈哈哈! 刚刚搬了家,我整理影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谷女士的照片。 那是冬天一起住的时候的事了。她披着毛衣,模模糊糊的。裙子里穿着长筒袜。哎呀,那腿——在裙子和袜子这间。另外还找到了这个人和谷贺雄一一齐走的照片,这个场面就像去拳击场参加比赛的摔跤手,去花道馆插花的相扑力士。 来投宿的1氏也非常吃惊。 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值一提。可是,看一眼过去的照片也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可是……大猩猩和河马—— 这个后记变得渐渐几乎跟d没有关系了,您就看在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思维混乱的男人的痴人呓语的份上多宽恕吧。 受到了编辑部、印刷厂、书店的各位先生以及各位读者、尤其是在秋田书店发行的幽默杂志上《dle》为我的原作《黑色舞曲》添加优秀的图画的漫画家芦边游步先生的关照。在此奉上感谢的话语和这一本书。 1988年2月 菊地秀行 第一章 美影身形 自夜半后风势转强. 云朵呼啸流走,配合着为其所隐的月亮的动摇,夜暗或月亮的生辉,又或陷于漆黑. 有什么在某处咆哮. 由于初次听闻的咆哮,少女在窗边全身僵硬. "就跟你说没什么好怕的." 旅店的主人在大厅的角落一面不停灌着便宜酒,一面擦着嘴角一面说了. 酒瓶似的自制而未贴标签,里面的内容物几尽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发毛的物体黑黑蓝蓝的蜷曲在里面——那是青蛙,是为了制造酒味而被使用的一种到栽蛙.就算这里是接近边境最北方的驿站小镇,也着实是个无法让旅行者视而不见的习俗. "那个啊,是兽草打开花瓣的声音.这附近没什么危险的家伙啦." 或许是安了心,少女从窗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虽是个与破落旅店相称的寂寥笑容,不过洋溢于十六,七岁身躯全身上下的美丽免除了忧郁印象. 连涂有兽脂的防水衫与女用长裤的杀伐之气,亦似乎不敌插在红发上的银梳所赋予的风情. 就算是在有五间左右的旅店聚集而成,规模及简的驿站小镇中,这也是最破旧的一间旅店. 砖造大厅里只有店主以及连同少女在内的三名客人.如果再多两人,房间便会被完全塞满. "小姐要前往哪里去呢?" 店主把酒瓶子向下甩了甩同时出声询问. "要去古罗捏贝克?" "虽然不晓得你是打哪来的,不过以女孩子来说还真是厉害呦,因为你选了这种道路.明明走中央道路的话一下子就能到的说." "相对的危险也会很多吧." 少女的手掌按上了紧系于腰间皮带上的皮制小袋. "特别是从伯鲁西斯坦地方到古罗捏贝可的道路可是魔物的巢穴啊.我可不想遇到机械兽或是迷路人呦." 以嫌恶之情掩饰的语气中并无惧意.在偏离中央道路散布的预备道上妖物的危险较少,取而代之的是山路,流沙险道等自然障碍成群结队,而且人类中的妖物——强盗,山贼之流亦颇多.独自旅行尚且不论——更何况是年轻女孩单独行动,若非十分娴熟武器运用,胆识过人便无法胜任.如此说来,在她稚气犹存的表情上也隐约可以窥见强韧的意志. "嗯,已经来到这里的话,再加把劲——明天傍晚时就会到了呦.就先给他好好休息啦。还好夏天也近了,就算是石头一堆的道路大概也能比较轻松地通过了吧”。 对语调相当奇怪的店主的话,少女投以遥远的眼神。 “——夏天啊!终于来了呢。” 此时,从涂了硬化药的大门旁,一个沙哑声音说了:“芙罗澜斯。” 少女转身,眼中有着诧异之色。 “果然没错。” 那声音心满意足似的如此说了。 少女这才注意到话声的主人未点着倾斜的木桌上的电力提灯,与黑暗同化一体。 那是名男子,尽管在门窗紧闭的住宅中,他却依旧戴帽檐宽大的帽子,并且裹着羊毛质料的斗篷,宛如药覆盖住整张脸庞的白发及白胡显示出他的年龄,不过盯着少女的双眼却充满不寻常的精光。 “别做出那种表情嘛。这是简单的推理。从你身上散发出潮水与鱼的味道,而且那梳子应该是用狮子鱼的骨头做的,那是那里的特产。如果是在芙罗澜斯的村子长大,也会有一个人旅行的胆识吧——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你要去古罗捏贝可作什么呢?” 老人双眼散放着宛如会将人吸入的精光,少女将脸从那目光中转开。 “哎呀!看吧。小姐生气了呦!” 这房间最后一人的声音从少女对面的窗户旁响起。 是最晚从楼上房间下来的年轻男子。 他有同壮硕身躯十分相配的精悍面孔,但斜步右頬的细浅伤痕却情非得已地予人另一种印象。 一群人望了男子的脸后,随即将视线移往他的手中。 可能是视觉刺激了听觉,在粗壮双手的指尖闪烁微光的声响,这才总算传入了众人耳中。 少女眯细双眼,才认出那是两个金属圈。 “要不要试试看?” 男子微笑伸出右手,金属圈摇荡。 “不问别人是打哪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可是旅行的规矩吧。最重要的,你可没报上名字哦。——人是不是一上了年纪就喜欢追根究底啊?” “好像是这样。” 老人说完后耸耸肩。 “不过没报上姓名的确失礼,请称呼我为库罗洛古教授,尽管我没有正式的学位。” “我叫葳铃。” 少女行了一礼,举止颇有教养。 “我是托托。话说回来,小姐——要不要和我比赛一下?” 男子再度劝邀。 “是个简单的游戏,把这两个圈圈拆就行了。就像这样子——” 另一只手抓住垂在下面的金属圈后,男子——托托往左右一拉。 金属圈毫无滞碍地分开了,但无论葳铃再怎么用心观察,在她觉得是分开处的部分,别说是开口了,连个擦痕都没有。 托托接着双手一合,金属圈回复原状。 “时间是三分钟,赌金是一枚克拉肯金币。” 葳铃双眼圆睁。 “怎么会——那在边境行情可是价值面额五倍的金币呀!我怎么可能会有?!” “没错,用代替品也成。” 托托的笑容异样和蔼可亲。 “就是你那美丽小手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小心按着的东西。” 葳铃大吃一惊,一扭身躯从托托的视线中按住腰部。同一时刻,两对目光由其他方向投了过来—— 朝小皮袋看去。 “脸色都变了呢。——好像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啊。如果不是现金的话,是宝石吗?还是不老树?” 如此说完后,托托猛地换回认真表情,说: “哎呀,我不会硬要你用那么贵重地东西,只要你身上的钱就行了啦,我这边出克拉肯金币一枚。大丈夫说一不二。” 葳铃的表情动摇了。从服装和旅店的选择来看,这并非充裕的旅行。若是有一枚因制造量稀少而出奇的货币,连雇佣护卫跟马车抵达“都城”都可以。 “放心啦。就算你变得一毛钱也没有,我也会请你吃明天的早餐。只要吃的饱饱的,勉强能撑到古罗捏贝可啦。” 与笑容同样可亲的言语让葳铃下了决心。 “因为已经先付了住宿费,所以只剩下四枚铜币啦。” “够了。” 托托的指尖甩着银色金属圈。 “好,这是我的份。” 他把左手放到桌上然后拿开,金黄的光芒渲染了三对眼瞳。 葳铃坐入对面的椅子,揭开小皮袋的盖子,然后伸进右手,左手遮掩,像是不要让人看见其中。 绿锈敷布四枚硬币的红铜色表面。 “给你。那么就整整3分钟。” 托托将两个金属圈交给少女,看着卷在手腕上的磁力手表。 “准备——开始。” 与信号同一时间,葳铃将所有神经集中至双手的金属圈。 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有着切口。但虽有切口,却连另一个圈的厚度一半都不到,只是犹如丝线一样的缝隙。 然而托托却拆开了。凭借对那的记忆,葳铃的手尝试了一切动作,而金属圈仅是徒劳的仍在一起。 “三分钟——结束。” 听到托托 的宣布,那对女孩子而言显得有些健壮得肩膀沮丧得沉了下来。 将金属圈放到桌上,她叹了口气。 “我欣赏你哦,小姐。不嚷着说这是骗局吗?” “吵嚷的话你就会还给我吗?” 托托破颜微笑。 “没关系。虽然我的金币不能给你,不过你的份可以拿回去。只是,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袋子里的东西?” 对这比预料中还慷慨的提案,葳铃略一皱眉头随即点头。可能认为在携带贵重物品曝光以后,即使再掩盖也无用。个性容易放弃。 “喂!你们别看。对赌博还真是会精打细算哩。” 托托对剩下的俩人冷言冷语后,便盯着葳铃消失在小皮袋中的手。 手一会就伸出来了。 那是个黑天鹅绒的布包。 葳铃冷冷的将它放到桌上,直接了当地左右掀开黑亮绒布。 “噢。” 托托嘟起嘴。比起感叹,疑惑以及——失望之情要更强些。 那是颗只消葳铃手一握就能藏起的半透明珠子。虽是个球形,却四处分布着细微的变化。材质不明,由那混浊的银色光芒看来,似乎也不是宝石或奇石之类的。 “满意了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 葳玲迅速的从托托伸过来的手中抢回珠子,小心的再度包裹。说到: “是珍珠的一种。” “原来如此——是海里出产的吧。是来卖掉它的吗?不过很可惜,那玩意儿——” “不用你管”葳玲断然说完后利落拿起了自己的铜币,将它一起收入袋内,之后回到了窗边自己的座位。 风声,以及时刻变换的黑暗色彩。 此时,一个硬扎声响传来—— 是马蹄的声音。在持续接近。 店主把手按倒了玻璃杯上。 “现在不是有人经过的时间。” 语音僵硬。 “是旅行者吧。” 库罗洛古教授闭着眼睛说了。 “在这种深夜——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就在托托停下手上的动作,喃喃自语之际—— 远处的野兽吼声从蹄声的反方向低低传至。 “那些王八蛋出来了?!” 店主发出有若悲鸣的呻吟声站了起来。 “是该死的青铜犬,它们会组成将近十匹的队伍出没,剑和矛对它们一点用也没有。” “要让他进来才行!” 正要跑进大门的葳玲,被疾风般奔来的店主用双手穿过腋下架住。 “住手!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狗要是闻到人味的话会冲进来的。” “可是——” 葳玲才刚说话又马上闭起了嘴。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淹没了狭小的旅店。 蹄声不住逼近,如今正要掠过门口。明明对方应该已听到了青铜犬的咆哮才是。 另一种声音从道路旁边涌现。许多奔跑声朝这而来。 “不救他不行!” 葳玲的脚用力一踹,主人按着股间呻吟出声。 “快住手!” 虽然托托的叫声在背后响起,葳玲还是把手伸向喇叭锁。下一瞬间,少女用那个姿势转了过来,走向店里面。 葳玲在兼具柜台与酒吧功能的吧台停下,愣愣呆立;然而,剩下的人全不敢望向她。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大门外——在旅店的正前方,两种足音彼此交撞,充斥了野兽的咆哮。 朝着可怜马只和旅人扑去,拥有青铜皮肤的野犬,朝它们挥落去徒劳无功的刀剑及长矛;撕碎肌肉的獠牙与染满鲜血的兽吻——这悲剧性的场面任谁都可以想见,但一切去下一瞬间就结束了。 渴求鲜血的野兽吼声突然中断,继而重物坠落路上的声音接连响起然后寂静。 只有细碎坚硬的声音不断从容远去。那是马蹄声。 所有人皆一动不动,也未出声。 过了一会,托托站起,快步走向大门。 “喂。” 店主声音低弱沙哑。 因为他已想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们被粗鲁的打开搁在一旁。 微暖夜气中弥漫夜香草的香气。夜风怕打托托的双腿让他停步,他嗅到了夜晚的——另一种味道。 月亮已现,路上的光景被照得黑白分明。似乎黑色一方势力较强。发出味道的乃是数个血泊。 覆有青铜皮的野犬们的头部与酮体皆已静止不动。 “一、二、三,”托托弯着指头,“正好十只。把它们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收拾——” 托托飞奔至道路上眺望蹄声远去的方向。 夜风呼啸将他简短的头发以及上衣摆往同一方向拂去。 “如果是这家伙的话……” 托托面朝着被夜暗所封锁的道路尽头,他的话声传到了站在门口的男女耳中。 “就算是在夜里也能旅行啊。就凭自己一个人。” 清晨时葳玲走出旅店,没吃早餐。这时刻店主与其他客人都还在睡觉,东方天空开始发出如水微光。 她身穿与昨夜相同的服装,背着塑胶背包。 步行三分钟后便出了小镇。 在栅栏的对面有约三人合抱的巨大杉树朝向蔚蓝天空伸展。 在贯通城镇的道路两端缀饰大树乃是此地风俗。这是为了能把树木神秘的生命力分予城镇,在大树的彼方仍有成排杉木连绵不绝。 当她打开栅门、关上,正要迈开步伐时,有人影从树荫中走了出来。 “库罗洛古教授!” 白发摇荡在葳玲紧张目光的落点处。 “早安、小姐。出发的还真早啊。” 教授一手按于胸前,优雅的行了一礼。 “您才早呢。我还以为没人比我更早。” “因为我是睡得少的人呀。对了,如果方便的话,能否与我一同前往古罗涅贝可呢?” “教授也要去那里?” “可以算是吧。马车就停在那边的树荫里。” 葳玲用力盯视穿着绯红斗篷的身影,说: "我在的话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邀我?” “虽然在旅店里邀请也可以,但是有啰里啰唆的家伙在。” “你想独吞?” “没错。” 老人嘴角浮起微笑。 “由于在镇里说这些话也颇麻烦,所以才在这儿等你。我不会说小姐是多余的这种无情的话,请和我一起走,不过那珠子要作为运费给我。” “果然是这样。还好为了不让人起疑心算计而先让你们看过了呢。你知道那颗珠子的价值。” “比起昨晚那些人多少知道一些吧。” 教授闭上眼点点头。 “只是,还不清楚真正的价值。就当作是为了弄清楚它的价值,请交给我吧。” “很遗憾,我只要一个人旅行。” 仿佛开玩笑似的,少女用与教授一模一样的姿势行了一礼,下一瞬间就卷起一阵风跑走了。 教授毫无打算追赶倏然远去变小的背影的样子,喃喃的说道: “真是沉不住气的小女孩。” 接着两手伸入斗篷内,此时,他取出了奇怪的物品。 右手是羽毛笔;左手是褐色的纸片——不、那是干燥的动物皮革。 他走回树旁,倚着树干抬起了右手,也没有特别下定决心的模样, 就把锋锐的笔尖刺向了左手腕。拔出笔后,对扩散在皮肤上的鲜血看也不看,开始用沾染了鲜血的笔在薄皮表面画下某种东西看来像是人的脸部。 笔的活动在近十秒后停下。 教授仔细看了看,有如感到满意似的一点头,然后着手进行了更奇怪的行为。 他宛如十分怜爱地将脸贴近画,对着渐渐转为红黑色的人脸,开始低声嗫嚅了些什么。 业已奔跑到前方一00公尺外的少女双脚急遽变的沉重起来。 她的脸上涌现疑惑神色,纵然脚步没有停下来,却徐徐失去了速度;这奇妙的现象,仿佛就像发现奔跑是徒劳无用的一样。 “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发出有些疲惫的话声后,葳玲竟然当场蹲了下来。 不到一分钟后,破晓时分的道路上响起了格格不入的声音,一台由两匹改造马所拉曳的货运马车,靠近了抱着双膝蹲在地上的少女背后。 在车夫座上握着马鞭的,不消说,正是库罗洛古教授,左手中拿着卷起的怪异薄皮。 他从高了一层的地方说道: “好啦、别一个人烦恼了嘛。和我谈谈吧。要不要在这马车上和我一起想想办法?上来吧。” 听见充满真挚慈爱的声音,葳玲站起身毫不犹豫的开始朝马车的方向走去,就在此时—— 怪事再度发生。 教授的右手猛地一挥,随着刺耳的鞭打声,马与马车大幅调转了方向。 朝向小镇的方向——前来时的方向。 令人难以置信,要抓葳玲而追来的教师竟然一挥马鞭,在不住洒落犹如沙尘冰晶的晓光碎片后,开始往反方向急奔而去。 当他的身形消失于栅栏彼方之际,耸立道路两旁的树木浓荫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影,走向茫然呆站着的葳玲面前。 他右手正铿铿锵锵的把玩着的,显然是两个金属圈。 在呆立的葳玲眼前,逗弄她似的挥了挥左手后,来历不明的年轻旅者托托,露出了露骨的邪恶表情。 “就是因为假装一副学者的脸孔,对这种的小女孩施展奇怪法术,才会有这种被吓一大跳的报应。不过算了,就连说这种话的我目的也是一样的阿。可别以为我是坏人哟。那颗珠子——其实是了不得的东西的猜想,看来似乎是错不了。我会好好使用它的呦。” 要从有如丢了魂一般的葳玲身上夺走目标物,大概是连婴儿也能轻易办到。 男子的右手像要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脸颊,左手则往袋子伸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一个灼热物体“嗖!”的擦过他鼻尖。 “射中啦!” “别逃!” 混乱的脚步声与呐喊由小镇那边响起,从朝两人急奔而来的数名人影中,进而有数道呼啸声化作钢箭射了过来。 “果然来了阿。那个店主竟然还给我装出一副好人的脸孔。——世道还真险恶呦。虽然不好意思,不过就在这边分手吧。” 再度伸向小皮袋的手被葳玲的手压住了 在托托“咦!”地变了脸色的同时,他的手腕关节被利落一扭,身体被朝三公尺前的路面摔了过去。 尽管如此,凭着令人讶异的绝妙身法,他猛地转身半圈后便轻巧的站定。 “喂——等一下!” 托托朝少女叫着打算追上去,数根箭矢射过头上,他不禁趴倒在地,耳中听见有响亮吆喝声和马蹄铁的声音响起。 一个黑影跃过顶上。 抓着托托的改造马缰绳的骑手,不用说自然是葳玲。 “多谢你的马。我先走了!” 简短的喊了一句后,不知何时自教授的妖力中脱身的少女右脚根猛力一蹬马腹,接着开始全速奔驰。 她就这样一口气飞奔了一小时四周依旧盈溢清冷澄明的耀眼晨光,在离中央道路的交会点还有数公里处,葳玲才总算放慢了马匹的脚步。 大概可以放心一阵子了吧。 她完全不认为那些人有抢在前头的可能,而尽管粗心大意中了不明就里的法术,但只要解开了的话便无论如何也都没差。甚至还得到了马匹,照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傍晚,大约过中午后即可抵达古罗涅贝可城市。 想起托托在被摔飞之前的表情,葳玲自然而然的笑了。 她的笑容不到两秒便僵住。 有马蹄声正向她逼近。 她忖度会不会是“教授”,却未听见车轮吱嘎声。接近的马只有数头而且还都是竞赛用马。在这种时间也不可能会是在发送信件。难道是最后的那一群人? 当她正欲一踢马腹的霎那,头上落下了“咻”的空气鸣响声。 右前方三公尺处的路面爆起火花,马匹与骑手被猛烈的冲击波击倒,翻滚至道路上。 那是携带型弩炮。据说在熟练者手中能用它击中二百公尺外的小石头,倘若只要炸碎目标,仅需增加火药量即可。 葳玲随即爬了起来。敌人的目的应该是要牵制她。所幸,对方似乎有考量到对珠子的损伤而先调整过火药量了,所以不仅没有受到致命伤,甚至连一处骨折也没有。 葳玲打算服起马匹,却开始剧烈咳嗽,并慢慢产生呕吐感,因为摔倒时撞到了腹部。 将手指伸入喉后她大吐特吐了起来。 在呕吐的同时,她发现马已经不行了,因为马颈折成了怪异的曲线。如果是贵族爱用的高级型号,即便头部被砍断了也不会妨碍行动,但这匹只是人类用的。 一擦嘴唇,将背包移往肩上,接着葳玲环顾左右。 两边都是郁郁苍苍的森林。 她立即行动。 葳玲朝右边跑去,若是在森林里马的行动便会遭受限制,连弩炮的爆炸亦可借树木与草丛加以掩护。 就在她认为自己已躲入树荫内的瞬间,冲击力从背后撞了上来。 背上闪过些许疼痛,应是石砾或树枝所致。 等回过神后,葳玲发觉自己趴在地上。如将力量注入四肢打算爬起,接着身后响起了一个曾经听过的话音。 “快死心吧,马上就会让你轻松的。” 是旅店的主人。葳玲对那边看也不看,站了起来。 约五公尺前处有着深深树丛。 她想——能用几秒到那里呢? “要是珠子被炸飞就伤脑筋了阿。不能用弩炮,要用什么比较好咧?是剑还是弓箭?还是说,你想被勒死?” 众多笑声一齐响起。 葳玲正打算拔足狂奔。 却又停下。 同一时间,笑声亦然。 葳玲向——为什么大家通通都是从树荫里出来的呢? 那是一个美丽的人影。 头戴帽檐宽广的旅人帽;漆黑长外套严密包裹颀长身躯;背上有一柄长剑延展着优美曲线。 突然,葳玲怀疑起现在是否是月光皓洁的夜晚。 然而潜意识却告诉自己,那美丽人影的全身上下正飘散着极其危险的气息,所以不仅是她,连在身后的男子们全都僵立不动。 “你是什么人?” 问话的声音颤抖着。 葳玲赶紧躲到那身影背后。 “救救我——他们是强盗。” 那人影纹丝不动。 旅店主人叫道: “滚开,美男子!” 骑在马上的男子有六人。他正站在最前面。 全员神态凶恶。他们的作案方式似乎是在发现持有值钱物品的旅人后,等对方一出发便尾随在后加以残杀。所有人均配挂刀枪,只有右端的男子拿着安 在弩状发射台上的圆锥型弩炮。将它微微向着右下方。 “算了,没差。” 店主右侧的壮汉说了后。 “反正被看到脸后就不打算让你们活着了。会把你和女孩一起送上路的。你就对这短暂的邂逅死心,两人好好做伴吧。” 听到残忍的语气,葳玲紧紧抓住那人影的背部。 她忽然察觉到,他并未看着那些男子。 在他目光焦点上的,是熠熠生光的树木以及绿叶。 淡淡光束在他与男子们之间摇曳——是枝叶间射下的白光。 葳玲抬头望向他的侧脸。 悲伤的阴影尽付阙如。 那面容填满了葳玲心中。 男子们手上的山刀与长矛闪闪发亮。 “吓啊!”大吼一声吼便冲了上来。 纵使如此,葳玲依旧陶然出神着。 为了年轻人的美貌。 两匹马踏地作响奔过两人身旁。 就这样牵曳着血线继续向前奔去。 马上男子在腰部以上的部分已然消失。 在剩余的杀人者们尚未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时,同伴的上半身滚落到了秀丽人影足畔。 血雾染赤了银光。 当拿着弩炮的男子惊慌举起了发射器,此时人影静静一蹬地。 外套下摆翻飞如梦。 人头飞起,与主人的酮体分别落地。 自左右疾刺而来的长矛贯穿人影的胸膛,葳玲看到后叫了一声。 人影却已身在空中。凶器刺穿的乃是残像。 光环斩落了剩下两人的首级。 人影落地之际银光再度一闪,将剑身的血迹甩溅草上,接着被吞收入背上的剑鞘中。 首级掉到了远处的地面上,接着又有人头从躯体上滚落到座骑的脚边。 这是一瞬间的杀戮。 葳玲无意识的揉揉双眼。她却一丝凄惨的感觉也无。日光中的惨剧宛如活动的皮影戏。 她懵懵的想——是这个人的关系。由于他太过秀美,以致连死亡也看来如此绚丽。 他是个年轻人。 仅知如此而已。当黑衣包裹的修长身躯所造成的清冽的气氛令她回过神时,年轻人正在为系于不远处树上的改造马上鞍。 葳玲不禁跑了过去,低着头说: “谢谢——你救了我。” 年轻人将状似睡袋之物推到马鞍后方,同时问道: “你是用走的?” 他似乎对死斗的原因或来龙去脉毫不在意。因为对方动了手所以便加以斩杀。这在边境是天经地义,而且也是严苛峻酷的生活方式。 “是的。” “用他们的马吧。” “葳玲正要说些什么,黑衣人影却已先上了马。”……是不是能一起……” 好不容易说出的话声,落到了正要走过她前方数步处的宽壮背部。 “我要找睡觉场所。” 葳玲不太清楚这回答的意思。世界已然充满日光。 “请至少告诉我名字。我叫做葳玲。” 少女的呼声为树木所遮障,然后由同一株树木那传来了回应。 “d。” 古罗涅贝可这座城市,座落在由“边境”中央往北走约二00公里的平原地区里。 尽管只不过是规模远不及“都城”、人口三万的小地方都市,但因身为边境各地所送物资的集散地,故道路完善,不分四季都呈现着与都市机能相应的热络情况。 为自海岸区送来的鱼贝类而准备的成群冷冻仓库;圈围平原地带所放牧之食用兽的广大栅栏及解体设施;谷物与蔬菜用的干燥仓库还有保护这些不受盗贼与野兽骚扰的守卫;为从事搬运工作的人们提供休憩场所的酒店和旅馆、赌场;以及女人们。 酒吧和酒店打从大白天起男女调笑声就不绝于耳,它们的所在区域于有如薄墨的黄昏造访后,增添了七彩灯火;路上行人的脚步也总算变得轻快了起来。 由于是妖魔妖兽分布较为稀少的平原地区,所以从傍晚直到深夜道路上都是人来人往。 葳玲就是在这样的黄昏时分抵达城镇。 改造马是在那座森林中为d所毙的流氓之物。 对替她打开栅栏的守卫询问了某间店的消息后,葳玲便朝城镇的中央部分前进。 尽管女子独自旅行并不稀罕,但极富野性的美貌与肢体还是令路上的男人们不得不侧目。 葳玲下马的地方,是一间小商店的前面。 招牌上模糊不清的油漆字大大的写着“赛拉斯古董店”。 把马的缰绳绑在店前的木桩后,葳玲走入店内。 旧货特有的积尘味窜入鼻中。 古香古色的桌椅、绘画、雕刻、大镜子——这些沉淀于幽暗灯光下的东西和每间古物店大同小异,但葳玲的目的并非它们。 拍下店铺后方柜台上的叫人铃后,会让人认为它也是件古董的房门打开,出现了一个瘦的皮包骨的男人。 “欢迎”。 说话的同时他打量葳玲全身上下。 “我有东西要请你看看。” 葳玲的一只手按到了小皮袋上。 “好吧、因为是工作,不管是什么都请让我看看吧。” 男子用冷淡的语气说着。 “如果不是什么好货的话,我们的价格是很低的。特别是古董——” “并不是古物。” “不是?那么是要鉴定吗?” “是的。” 男子诧异的注视着葳玲用手打开的布包里面,拿起了球体。 “这是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会来这里。” 男子耸耸肩,把球拿到眼前。 “在哪得到的?” “我家附近,是在海岸边。” 男子双眼微微朝葳玲的方向动了动。喃喃说了: “海边是吗?” 接着又说: “不仔细调查看看的话不会清楚知道。能先放在我这吗?” “要多久?” “这个嘛——要到明天白天。” “能写保管书给我吗?” “当然。” 男子从柜台后面取出便笺印刷而成的证明书,快速签名后递给了葳玲。 “你住在哪?” “还没决定。我大概明天白天时会再过来。” 男子指了指街道的一边。 “在前面的街角右转后有间旅馆。虽然很小不过便宜,而且服务不错。” “谢谢。” 葳玲微笑后转身离去。 确定她的身影消失后,男子走回里面的房间,把球体放在鉴定古物用的桌子上。 他坐入椅子,也没有使用一旁的电子镜头和显微镜,而是将它把玩了好一阵子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用拳头敲了敲额头。 经过数分钟后,才从嘴唇中流泻出下面的台词。 “没错……想起来了。确实是在那本书里……这个是贵族的……” 男子本就有若死人的脸孔上血色尽失,取来挂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外套,在将球体收入口袋后便大步向门口走去。 但他伸向们把的手却连同整个身体一起向后方转了过去,可男子对此浑然不觉。 他带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紧张表情,朝正前方窗户方向走去的脚步及其缓慢。 门在他背后打了开来。 边窥探室内情况边走进来的人乃是托托。 男子应 该有发现托托快步走近自己,并从口袋中取出了球体;至少,应该有从头到尾目击了托托进入房间后的举动。 轻轻拍拍深信自己正向门口走去的男子的肩膀后,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让右手的珠子与左手的——两个圈圈在掌中跳了跳。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这玩意儿我就领受啦。请替我向那位小姐好好说一下吧。——拜拜啦。” 如此说完后,托托如疾风般随即离去,但即使如此,古董店店主依旧不停慢慢地——在他的意识中是急忙地——朝窗户,即他认为是门口的方向走着。 这是在那过了约一个小时后的事。 几名男子走进了一间即使是在闹市区栉比鳞次的酒店中,也因及其华丽的霓虹灯而引人注目的酒吧。 从他们强健的体魄以及凶暴的面容眼神,一望可知从事危险的职业。 他们直接往店后方的吧台走去,其中一人与酒保对话,片刻后本在擦拭玻璃杯的手指了指里面右边的门。 “敢唬弄我的话给我试看看——王八蛋。” 搭话的男子诅咒的扔下这句话,下巴往那边的方向一抬,接着男子们一齐刮起了凶恶的旋风迈开步伐。 门口两侧站着两名像是保镖的壮汉,却不发一语的让男子们走了进去。 穿过门口便是走廊。 绿色的墙壁上有数扇桃红色门板猥琐地并列着。 虽然没有声响也没有话声传出,但在清楚桃色门板后正在进行什么的男子们眼中,却觉得仿佛可以看见有浓烈雾霭从所有房门上升冒。酒店兼营卖春宾馆在边境绝非稀罕之事。 略一停步检视附在门上的名牌后,一群人往走廊右边行去。 正对第一个转角的房门既是目的地。 在离门尚有数步之处,女人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干什么啦,很烦唉,你这变态。” 同时房门猛然从内侧一甩。 白皙物体连同甜美的香料气味冲了出来——是个半裸女子,用衣服遮盖着身体前方。 “这个死混蛋!” 妖艳脸庞露出恶狠狠的形象后,女子右手一挥某个东西飞到房间里,闷响与惨叫声响起。 “活该、死色鬼——滚开啦!” 男子们目送愤怒的女子离去后,面带微笑彼此互望,一个身穿着一件内裤的壮硕身躯出现在他们眼前,叫嚷着:“痛死了。臭女人死到哪里去了?!”的抱怨并吐出呻吟声。右手按着额头;左手提着高跟鞋。在体毛浓密的胸膛上摇荡着由两个圈圈所组成的坠饰。 “我明明付了大把的钞票,竟然连那种程度的服务都不做。逮到你以后——” 至此他才注意到男子们,问: “你们是干嘛的?” “好久不见了阿、托托。” 与酒保对话的男子怀念似的说了。唯独眼神中未有笑意。 托托盯着他的脸看,然后也怀念的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不是佩雷士么?真是奇遇啊。还是一样在做流浪保镖?” “彼此彼此。在听说到旧货店老板说的话以后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了。那法术好像还是一样的厉害嘛。” 托托一面说;“没有啦!”同时手向胸口摸去,坠饰在他的手掌前剧烈摇晃。 颇为感慨的眺望了交扣的金属圈后,佩雷士轻抚着颈部催促托托: “到里面说话吧。” “在那之前先把那女人——” 正欲往走廊行去的托托心窝处响起一声闷响。 托托“呜!”地呻吟一声后身体蜷曲:才刚殴打了他的男子粗暴的将他的身体押向房内。 男子把托托朝八张榻榻米大的地板中央摔去,他呻吟道: “你……要干什么?” 想吸入空气的喉结剧烈起伏。 佩雷士对同伙下令; “去找他的衣服。” 然后弯低身子靠近托托面前。 房间里的家具仅有床铺与装饰性的桌子。托托的衣服被脱下扔在桌上。在床靠贴的那面墙壁上玻璃窗映出窗外的霓虹灯。 “你真的惹上了个大麻烦哟。” 佩雷士难过的说着,眼神却在发笑。 “不过、你大概也压根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要是没有我的话,即使是基里汉先生应该也不晓得你的存在,还有你喜欢这儿胜过一日三餐的事情。真可怜啊。” 或许还是很痛苦,托托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询问: “那家伙是什么人?” “是统治这个城市的老大。你动了他罩着的古董店老板可真是不妙呀。听说是和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有关。老大十分光火,不只是你,连带那个来鉴定的女娃也被抓起来了呢。——喂、可别想逃啦。你的伎俩我可是一清二楚。虽然我也知道你的腕力很厉害,不过这些家伙可是那边的好手,你也不想活生生地被四分五裂吧,对吧?” 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后,佩雷士转向装饰用的桌子。 “没有。” 搜索托托衣服的男子说了。 “藏在哪?是在旅店里吗?” “恩恩。” 托托痛苦地点点头。 “好、去把它拿回来吧。话先说在前头,要是知道你敢晃点我、让我白费功夫的话……” 佩雷士撩起上衣下摆,里面吊着插有宽刃山刀的刀鞘。它是种便利的道具,随用法不同从活剥人皮到支解火龙皆可轻松胜任。 “那就随你处置。” 托托站了起来。 “衣服会换你,不过要先等口袋里的东西全收走。” 过了一会衣服被扔了过来,托托随即穿上它。 他问:“女孩怎么样了?” “你担心她?” “是啊。因为他被你这种能装得人模人样的王八蛋人渣给盯上了。就算是女孩子你也大概不会手下留情吧。” “只知道她被带到基里汉商会的地下室去了。” “算了。” 托托的身体突地一沉。 佩雷士腹部遭到大力肩撞,朝桌子飞了过去。 “混帐!” 或许是意识到托托赤手空拳的关系,男子们口中纷纷叫骂后杀了过来。说不定他的反击也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铿锵一声,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佩雷士茫然望着同伙在离托托还有数十公分处,开始无视于惯性急速打转。 “你跑哪去了?” 大喊的同时右手朝山刀伸去,他却为新的以外惊讶得双眼大睁。 “就在这。” 托托的话声与疾闪而过的银光为佩雷士的两个疑问打上了休止符。 在被自己的刀刃切开大半喉咙,与鲜血一同瘫倒在地的友人面前,托托由口中吐出闪闪生光的物体让他看。 那是两个金属圈。 “你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吧。可别以为我老是没长进啦。” 对颈部大幅曲折的佩雷士如此说教完,托托奔近窗边。 打开后跳了出去。 “不过、你大概也压根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要是没有我的话,即使是基里汉先生应该也不晓得你的存在,还有你喜欢这儿胜过一天三餐的是。真可怜啊。” 或许还是很痛苦,托托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询问: “那家伙是什么人?” “是统治这个城市的老大。你动了他罩着的古董店老板可真是不妙呀。听说是和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有关。老大十分光火,不知是你,连带那个来鉴定的女娃 也被抓起来了呢。——喂、可别想逃啦。你的伎俩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我也知道你的腕力很厉害,不过这些家伙可是这边的好手,你也不想活生生地被四分五裂,对吧?” 一口滔滔不绝说完后,佩雷士转向装饰用的桌子。 “没有。” 搜索托托衣服的男子说了。“藏在哪里?是店里吗?” “嗯嗯。” 托托痛苦地点点头。 “好、去把它拿回来吧。话先说在前头,要是知道你敢晃点我、让我白费功夫的话……” 佩雷士撩起上衣下摆,里面吊着插有宽刃刀山的刀鞘。它是种便利的道具,随用法的不同从活剥人皮到肢解火龙皆可轻松胜任。 “那就随你处置。” 托托站了起来。 “衣服会还你,不过要先等口袋里的东西全收走。” 过了一会衣服扔了过来,托托随即穿上它。 他问:“女孩怎么了?” “你担心她?” “是啊。因为她被你这种能装得人模人样的王八蛋人渣给盯上了。就算是女孩子你也大概不会手下留情吧。” “只知道她被带到基里汉商会的地下室去了。” “算了。” 托托的身体突地一沉。 佩雷士腹部遭到大力肩撞,朝桌子飞了过去。 “混账!” 或许是意识到托托赤手空拳的关系,男子们口中纷纷叫骂后杀了过来。说不一定他的反击也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铿锵一声,一个细微声音响起。 佩雷士茫然望着伙伴在离托托还有数十公分处,开始无视于惯性急速打转。 “你跑到哪去了?!” 大喊的同时右手朝山刀伸去,他却为新的以外惊讶得双眼大睁。 “就在这。” 托托的话声与疾闪而过的银光为佩雷士的两个疑问打上了休止符。 在被自己的刀刃切开大半喉咙,与鲜血一同瘫倒在他的有人面前,托托由口中吐出闪闪生光的物体让他看。 那是两个金属圈。 “你是第一次见识到吧。可别以为我老是没长进呦。” 对颈部大幅度曲折的佩雷士如此说教完,托托奔近窗边。 打开后跳了出去。 来到了位于酒店左侧的街道上。月亮已然出现。 他低身疾奔。 在后面是美食街。他没往那走而是马上转向右转。 那是条昏暗的小巷。假使从那直行便可到达谷物仓库。 就在双脚发力奔跑之际,托托背后传来了清亮的声音。 是口哨。令托托全身化为雕像的声音响了起来。 尽管如此,托托仍旧缓缓背转身子。 在他才刚经过的小巷入口,伫立着沐浴月光的蓝色身影。 对方身躯修长穿着斗篷,左腰佩剑,剑柄和剑鞘镶有精细巧致的雕刻,戴着皮手套的双手自然垂放,但却清楚显露出能瞬间行动应付任何状态这一点。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能是为了保险起见而埋伏在外面的追兵之一。 “有什么事吗?” 可托托的语气十分平常。因为他大抵也是在刀口上打滚度日的人。 “跟我来。” 悦耳的声音说了。音色清澄仿若月光。 “为什么?” “你是弄开窗户逃跑上网可疑份子。要把你带到保安官那里。” “别开玩笑了。喂、大哥,看你的模样大概也是和我的世界走得很近的人吧。看在同道的份上放我一马嘛。可以吧?” 回答是——口哨声。 让托托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种情感。 这就是那样的曲调。 就当耳中满是那口哨声的刹那—— 白光斩向托托的腹部,杀气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正确来说是托托跳开了。 然而,在空中如烟雾般晕散而开的乃是——鲜血。 当托托落于离原地五公尺的位置时,奇形怪状的内脏岁随着黑血一齐从腹部喷了出来。 托托难以置信。因为他与右手拿出鞘剑刃的男子的距离, 在跳跃前足有五公尺之多。 现在却不到两公尺,对方是如何缩短三公尺的? 灼热感翻涌而上,他忍不住猛咳了起来。 飞洒到地面上的不只有血液。满沾黑血却依旧散发烛光的球体随着咳嗽在地上跳了一下,接着轻轻横滚过小巷。 托托这才总算注意到,在珠子面前——自己的右边,有另外一条通路正大开着路口。 只是,新的道路并无法成为逃脱线。 手持白刃的身影一面翼凄绝杀气锁缚他,一面从容逼近。 毫无疑问地,现在只要一动便会遭受致命一击。 他用绝望眼神瞧脚边的血迹。相连的两个金属圈被埋在那里面。 口哨声响起。 当那结束之际起便是命运的时刻。 曲调流响。 消失。 托托浑身发凉。 —— 托托抬头望向敌人。 敌人没在看托托。 而把视线投注在另一条小巷。 顺着那视线望去,托托这次才真的吃惊得瞠目结舌。 那是一张男子的面孔,美丽得让人即使身处地狱的痛苦中也会陶然忘我。 他看到了比夜晚更深浓的黑暗。 看到了浮现于小巷入口的人形黑暗。 美丽身形。 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虽然旅人帽下的面容与夜暗融为一体,但在自己看到那容貌后,便因过于羡艳而连呼吸都忘了。 可能是由于夜的魔力,才使两种美丽出现于狭隘巷道中。 第二个人影弯腰拾起珠子,动作满是破绽似乎连小孩都能斩杀他。 他凝视那珠子,问道: “是你的东西吗!” 托托说: “很遗憾不是。” 说话的同时用手拿起暴露路上的肠子,开始把它塞回腹腔。 “是别人那的来的东西。——对了,虽然说不过去,但有事要拜托你。因为我要先走一步,能不能请你去救那珠子的主人?报酬就是那个。好像非常值钱呦。不过话先说在前面,可是要办好事才能给你呦。地点是叫做基里汉的坏蛋的商会地下室。——拜托你喽。” 语毕同时托托的身形往后跃去。不知他的身体是什么做的,体力令人难以置信。 吹口哨的人影并未追去。问: “你要怎么办?” 声音清丽宛若夜月出声相寻。 没有回应。 “想去吗?” “这个嘛——” 后来的人影首次回应。吹口哨的人继续说道: “这是第一次遇到——比我更美丽的男子。此外,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吸血鬼猎人‘d’——就为这个名字报上我的名号。我是古连——是个修行者。” 没有回答。 “虽说是同样的问题,不过你打算要去吗?” d的轮廓融入到黑暗中。 古连仰望天空。 暗云让月亮的眼睛阖上了。 又散开。 d已然消失无踪。 古连喃喃低语:”去了是吗?“ 俄顷,哀伤的口哨声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第二章 死者的传言 葳玲觉悟到了自己的命运。 投宿古董店老板所说的旅店乃是致命的错误。 若是在平时,她会特意避开那种落脚处。 但实在是太过疲惫了,把珠子托付予人后的安心感也有关系。 要了间最便宜的房间后她立即入浴,之后站在镜子前。从小到大都未曾被人说过长得漂亮,连自己都认为长相和身材平凡普通。亦鲜少梳妆打扮。因为北地海滨的生活不允许如此做。 她试着触摸脸颊——好粗糙。海上吹来的风——寒冷且夹带盐粒,那会如细碎玻璃片般嵌入肌肤,即使擦了又擦,只要风不止息,冰冷碎粒便会不住侵袭,让人不知不觉忘记要擦掉它。 葳玲张开双手。 用左手手指摸了摸右掌——好硬,触感就像全部由茧组成一样,而触摸手掌的指腹也坚固硬实。 她在三岁时开始捡拾海贝,一碰到有若锉刀的贝壳便闪过一阵剧痛,幼儿的肌肤被轻而易举地割裂。当她哭出来后,母亲抓住她的手浸在海水中,说:“我和姐姐都是这样治好的。” 不久,海贝换成鱼类,甲壳改成了仿若小刀的鳞片,血一样地喷出,葳玲则毫不踌躇将手浸入海水。 然后,经过了十年。 就在今天早上,葳玲今天头一次对被阳光晒黑的粗糙肌肤及双手感到羞愧。 因为那名年轻人。在叶缝遗光拉曳出束束白光的森林中,与腥风血雨共舞的黑衣年轻人。 美丽得令人寒毛直立、战栗,而又忧伤的容貌,在她上心中飘摇荡晃。 他说他叫d。 葳玲走近床铺,拉出藏在床下的背包,打开了皮盖检视衣服。仅有替换的内衣跟上衣而已。虽然干净却打着补丁,尽管结实但已经褪色。 穿起最新的上衣,套上长裤后,她站在镜子面前。 为什么没有带裙子来呢?要是有的话就能遮住发胖的脚的说。有白花的花纹看起来也会比较漂亮的说。 是想要让谁看呢? 那在生死瞬间依然庄严炫目的美貌以及冷酷无情的剑技。 d葳玲再度抚摸脸颊。 此时房门的方向发出了声响。 当她转过身瞥见人影的瞬间,灼热团块击中心窝,意识消失到了黑暗中。 恢复意识时已身在这里。 这里似乎是地下室,是个四面石墙的房间。 天花板上点着电子灯。 周围的光景无视于她的意愿鲜明映入眼帘。恐怖令她所有的毛都熟了起来。 葳玲的四肢被用铁链锁于石壁上。 石壁上到处都吊着命运相同的人。 那是包着褴褛破衣的骸骨。有几具倒卧在锁链下面。 葳玲放声惨叫。尖叫了无数次。 每当一挣扎,枷锁即咬人手腕与脚踝,毫不留情地撕裂皮肉。 她连某处响起了开门声都没注意到。 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葳玲面前。 共有三个人。左右边的两人一望可知是护卫,不过正中间的雇主却十分古怪。 因为他的躯体可能超过三百公斤以上,并且正被钢笼包围着。 穿着三件一套的特大号服装的身体宛如生有手脚的蛞蝓,躺卧在浮于地面一公尺高处的笼子底部。 他没有脖子,头发三七侧分少得可怜的头部,以及宛若被挤压变形的脸孔直接嵌于胴体上,肥厚的嘴唇中衔接着上的东西应当上雪茄。 双眼细狭如丝,鼻子嘴巴向左右扩长到不能再大,就像是人类被给了一张癞蛤蟆的脸,可谓妖异畸形的极致。 葳玲好不容易才发觉,包围他的笼子——那是纵横交错的铁环,目的并非是要囚禁而是稳定身形。 所有的铁环皆附有关节,它们微妙地歪曲、倾斜,支持三百公斤的体重。此外,与地面的相接的部分似乎还具有步行器的功能。 穿着衣服的肉块说了: “还是初次见面呢——小姐。” 声音黏糊,又尖锐得令人想捂起耳朵。 “我是基里汉,被大家推荐为这个城市的主事者。因为有事想稍微问问你,所以才请你过来。” “让我离开这。在那之前请先把锁链解开。” “唉呀呀。回答我的话之后马上会那样做的。如果说为什么要让像小姐这样惹人怜爱的女孩遭到这种待遇的话,那是因为这样做你才会马上诚实回答我的缘故。” “你想问什么?” “首先——是你拿到古董店的那颗珠子,是在哪儿、又是怎么得到的?!” 葳玲双眼睁大,遭到比对自身命运的绝望更加深沉的绝望刺穿,少女全身一软挂到了锁链上。 “连那间店的老板也……” “唉呀呀。他可是我罩着的人哟。每年总会有一、二个家伙会拿来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值钱货。我们的做法是老板会通知我,而我用适当的价格加以收购。” “还给我、清还给我。” “那个现在也不在我这儿哪——因为已经被偷走了。” 基里汉抬起异常肥短的手搔搔头,圆圆肉肉的形状像孩童的手,大小却是成人的三倍。 随着他的动作,支撑手臂的铁环发出喀锵喀锵的声音。因为关节部增幅了微弱的力道,让身体往特定方向移动。要没有这奇妙的支撑装置,恐怕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不仅如此,如果把如小山般的肉团和脂肪块交由重力支配的话,他显然定会落得所有内脏被压烂、凄惨闷死的下场。 “到底——是谁干的?” 面对葳玲迫切的表情,基里汉“嘿、嘿”地笑了。这声音连护卫都不禁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放心吧。因为已经知道偷走它的家伙的下落了。我的手下会去拿回来的。应该马上就会和小偷一起带回来了。小姐呢、则必须趁这段时间告诉我各种事。” “那颗珠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情的女孩为什么会拿着那样的东西?” 葳玲一咬嘴唇,鲜烈的拒绝意志充盈于婀娜面容上。 基里汉简短说了: “贵族。” 葳玲神色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但已迟了一步。 “看吧、果然知道嘛。唉呀呀,这下子就变得有趣了。” 人形蛞蝓吃力似的动了双手,在胸前一击掌,夹杂关节的齿轮咬合声,仿佛拍打软体动物的声响晃荡空气。 “不管问我什么都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东西好告诉你。” 他一面用十分好色的眼光注视着背过脸去的葳玲一面说: “唉呀呀,没关系没关系。因为当然是你告诉我才更能增加乐趣。” 葳玲睁开双眼。由于从怪异男子的话语中,感受到令人打从体内深处颤抖起来的残忍酷虐之故。 “你想做什么?” 恐惧感挤出了这句话。 “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下场吗?” 基里汉把手中的雪茄朝前伸出。 发出匡锵匡锵的声响后脚步开始移动,在离葳玲不到一公尺处的地上停下。 “哈、看着。” 基里汉用手指一弹雪茄。 “啊啊!”葳玲发出有如发笑的声音。 那并非雪茄。 紫黑色小棒弯扭、脱落于地,变成了比原来更长的生物,并不住逼近她脚边。 它全身上下起伏犹如尺蝼,前端伸出相对于头部尺寸来说明显得异样硕大的两只单眼以及棘状口部。 “这家伙是绰号‘语部’1的魔虫喔。只要一被它螫到就会 染上告白癖。” 基里汉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住手、住手啊!” 葳玲挣扎扭动身体,无数汗水流过脸庞、喉咙、背后。其中一滴自用力摇着的脸庞飞落到它的头部上,怪虫像是吃了一惊蜷缩身躯,但不到一眨眼又继续前进。 抵达脚边。‘攀爬至鞋上。葳玲虽想踢掉它,却只是让足枷留下了更深的伤口。 “住手!” 它沿着脚踝碰到了长裤末端。 “不要!” 往上走,爬过衣服。 “不要、不要、不要?!” 来到了上衣。在继续往上。浅黑色眼睛上浮映出少女的面容。同时尖锐的口部喀嚓喀嚓作响。 “不要啊!” 葳玲发狂似的摇着头,它一面喜悦得浑身抖动,一面朝丰满的乳房——于干净上衣领口处依稀可见的白皙隆起钻了进去。 ☆☆☆ 锈哑声传来,位于某处的门打开来。 无声出现葳玲前面的,是个头戴宽檐帽身穿破旧斗篷的怪老人——正是库罗洛古教授。他眺望双膝跪地、被用残虐的双手高举姿势吊在锁链上的少女,说了: “真残忍。” 语气冰冷无情。 “因为哪些家伙得意洋洋地谈着的女孩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心想难不成会是你,过来一看果然没错。……被“语部”螫到了是吗。不过、噢噢、好像还有气。让你走得稍微舒服一点好了。” 他的右手消失在斗篷的内侧,伸出来时已握有一枝羽毛笔。 虽是寻常的羽毛笔,笔尖却十分锋锐。 那是十年仅啼鸣一次,一次只叫三声,听闻其叫声定有不幸的妖鸟梅赛雅的羽毛。 或许是意识到教授的存在,葳玲瘫软的身躯出现了生命迹象。 她抬起脸道: “……请……帮我……” 同时,从她胸口有状似黑色弹簧的物体猛然往教授颈部射去。 羽毛笔“啪”地刺中它。 虫子尽管在空中被刺穿,还是扭蠕了身体,但旋即静止不动。 将它甩向畔,紧接着将其踏烂后,教授把左手按到葳玲颈部上。 可能是由于虫带有的毒素,少女的脸肿胀得惨不忍睹,恐怕连双亲看到她也认不出来。 教授立刻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说: “这倒罕见,十分执着呢。请说吧,一定会帮你传到的。” “……告诉……我姐姐……这件事。……要……取回……珠子。” “知道了。” 教授深深一点头。在慈父表情的深处有骇人阴影蠢蠢起伏。 “也会帮你取回来的。我保证哟。嘿嘿、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葳玲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肿胀了一倍之多的嘴唇,小小声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 温柔拂过瞬间断气的少女的眼睑,念诵宛如咒文的言词后,教授背转过身去。 ——?! 呆立住。 老人茫然凝视着站在眼前的修长身影。 并非望着对方右手中下垂的血剑,而是看着那仅能以秀丽言之的美貌。 “你——是何时来的?” 教授的声音中有着感叹语气。 “竟然连我都无法感应到你的气息。——不对、上面应该有警卫才对。他们可是壮得连飞龙都能徒手撕碎呢。” 他的视线射向天花板,旋即又落至年轻人的长剑。 “原来是这样——终究还是打不赢你啊。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是和这女孩有关系的人吗?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见到她最后一面而已,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喔。” 人影默默走近葳玲的尸体。 止步,伸出左手,将覆盖少女前额的秀发向后拨去。 或许这就是这名青年的送终方式。 他是d。 d左手握拳伸了过去,在葳玲面前打开,望见在那掌上的珠子时教授故意大大咳嗽一声。 在突然伸来的手掌前,d的五指再度握拢。 “唉呀。——虽然你可能没有听到,不过这位女孩曾这样拜托过我:要我为她找出这颗珠子。这可不是假话呦。” “女孩的姐姐在哪?” d静静询问。因为他也听见了少女的遗言。教授故意咳个嗽。 “所以请把它交给老夫吧。” 从容不迫地说完后,他伸出了手。 d打开手掌—— 珠子已不在那里。 “你——把它藏到哪去了?!” 教授愕然失声。接着用奇妙的镇静口吻讲道: “我知道了。姑且不论你是怎么知道这女孩的事的,就认可你来送珠子的诚意好了。可拜托我拿回珠子的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所以啦,对你而言那珠子是没有意义的。不如这么办吧,你开个价让我买下,然后我送去她姐姐那里。我则在那边得到谢礼,彼此皆大欢喜。如何?” “她姐姐在哪?” d又重问一遍。 “你……” “在你看到生理反应时这女孩早已死去。尽管如此却还是说出了遗愿。听见的人不只有你。” “噢。也就是说,送回珠子的人是你也无妨的意思是吗?” 缓缓地,d转了过来。 空气凝冻。 教授想要后退,不过却力不从心。光是这年轻人散放的鬼气,便已将他锁缚得彻骨生疼。 “我……不晓得。你也应该看到了。” 教授回答道。不容他不答。 “那女孩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认识她。” d的长剑“嗖”地昂起。 “我问最后一次。那女孩的故乡在哪?” “你……想杀了我吗?” 教授的双眼看来宛如要抵在眉间的剑锋吸进去一样。 “对不相干的我?……要杀我?“ 从他额上猛地流落一道鲜血。 教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 “芙罗澜斯。” 俄顷—— 当他的身体砰然跪地之际,关门声在他的头上响起。 教授没有马上站起,从斗篷内侧取出了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即使擦了又擦,汗水仍不停涌出。 “……撤回前言。” 他的话声低蔓于地。 “不是难事?完全不是这样啊。……只是,被我见过长相似后……” 教授的手中握着卷起的薄皮。他用颤抖的手将它摊平到地上,以双膝压定,接着开始移动右手。手指间夹有羽毛笔。 右手马上不再发抖,他在薄皮上振笔疾绘——用滴着自己鲜血的羽毛笔。 就和今天——在尚未拂晓的清晨时,他对葳玲所做的奇怪行为相同,不过运笔速度天差地远的迟缓。 在飘荡死亡阴影的地下室中,不知流逝过了多少时间。 “完成了。” 教授的话声响起。 “虽然称不上完美无缺不过应当能派上一些用场吧。” 薄皮铺摊在满足与疲劳交错的脸孔前方,上面刻画了被细腻、栩栩如生地再生的d的面容。 ☆☆☆ 基里汉一离开商会的地下室后,立刻转向自宅行去。 一如所料,少女在吐出所知的一切情报后,便痛苦万分地死了。 高烧和痛苦的临死挣扎让让他心满意足,纵然他的心情变得想前往旗下的一间色情宾馆,但在那 之前却有件事非做不可。 进入建于城市南端的豪宅后,他并未前往主宅,而是朝座落于近两千坪的庭院角落,却依然显得十分庞大的独房走去。途中,不知其数的漆黑兽影自树丛中四面逼近,但或许知道了是主任马上又走开消失。 轻巧踏过路石,他来到钉有铁柳钉的木门前,手轻轻按了上去。 咿呀一声,门毫无窒碍地打开,他为此一咋舌,说道: “真是群伤脑筋的家伙。” 之后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走入屋内。 甜美气味猛地扑鼻而来,是香水同媚药调和而成的香气,浓烈到如果是普通人只要一闻到便会感觉头昏目眩。 在门后的宽敞大厅中,里边的墙上安有数扇房门。 基里汉为走进任何一扇,于大厅正中央打了声招呼。音量不大,语气也不凶恶,声音仿似机械一般。正因为这话是由这名怪异男子口中说出的,所以接下来他所陈述的内容可说具有极为特别的含意。 “我是基里汉。艾伯特先生、晓鬼先生。莎蒙小姐、辛先生、茨先生,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每扇门后都传来了回答。 “啊。” “在。” “在啦。” “嗯。” “……” 第一个声音厚重、第二个声音是女声、第三个年轻响亮、接下去的那个沙哑。可回答顺序不一定与呼喊的顺序相同。每个声音听来都像由所有门板后一齐传来;相对的,也会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是让人摸不着来源的声音。 特别异样的是最后一个声音。 那显然是野兽的喘息声。 基里汉对此毫不讶异,说: “发生大事了。” 他只是把脸朝着每一扇房门。 “有个女孩到了我关照的古董店去,委托鉴定一颗小珠子。那玩意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就连古董店老板也搞不清楚它的来历。他是个书痴,在阅读很久以前的古书上很有用。书上关于这珠子只有一行——听说是这样写的——” 基里汉一呼吸后说了句话。 紧闭的房门背后没有发出声音,然而确实传来了惊愕的波动。 “所以它对你们又没用。” 基里汉说着,语中充满一种执念。 “但却对我有用,而且是十分有用啊。” 某人在某处笑了起来。那是嘲笑。 “的确如此。那东西正好符合你的兴趣嘛。可别第二次让我看到那模样哟,丑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么、你要我们怎么做?” 是诱人到会令人打哆嗦的女声。 “那女孩是在芙罗澜斯村得到珠子。我希望各位去那里找颗新的珠子回来。原来是有个小偷把那颗珠子偷走了。虽然现下叫人赶紧去抓了,但老实说还不晓得拿不拿得回来。” 看来,基里汉——这个人性蛞蝓似乎连这点也预料到了。就在这时的前一刻,闹区的小巷一隅中,三个人间的悄静死斗方才展开。 “噢——” 沙哑的声音长长地说了: “那小偷是那么厉害的人吗?” “我的一名保镖认识那家伙,他好像会用奇特的法术。那男人在西北的边境地区也很有名,叫托托。” “原来如此。” 年轻的声音感叹道。 “我也曾听说过他。他有个绰号——记得是叫作‘颠倒逆反的托托’。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收拾的人。” “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所以不找手下,而特意拜访了即使是在边境也大名鼎鼎的各位,自然不用说,是因为和贵族有关的关系。各位应当知道芙罗澜斯的由来吧。” “芙罗澜斯的贵族是吗?” 沙哑声喃喃说着。 “那是千年前的事啰。” 基里汉一点头。压住下颌的钢环发出齿轮咬合声。 “正是如此。如今那里的生活情况,大概仍旧是个北方的渔夫小村。只是,那女孩说今年夏天贵族会自大海而来,村里的长老们似乎正闹得不可开交。” “从大海来的贵族?” 女子的声音响起,宛若铃鸣。 “哈哈、真蠢。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贵族的弱点。不过水是他们的天敌这种事可是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说了的,是厚重声音的主人。 “试着从那块土地的由来想看看就知道了。那里一种和诡异的传说纠缠不清啊。过了一千年,谣言总算用家里来历不明的东西换来些小钱才来的。嘿嘿、真可怜。她家的爷爷可能知道什么,却没告诉亲人。若是先问问那老头珠子的所在或是得到的方法,说不定会比较快。” “好吧。反正与贵族为敌也蛮有趣的。那么、危险的报酬是什么?我们可没有像你那样恶心的兴趣啊。” 对年轻声音的询问,基里汉毫不迟疑地说: “会对替我带来珠子的人,让渡我的所有土地和财产。我会先立下内容如此的字据。无论是谁,带回珠子的人只要去费雅林格律师那办手续就能得到了。” “把那珠子带回来的人是两个的时候呢?” 女声问道。声音出奇低沉。 “两个人就平分,三个人的话就三份,就是这样。” 听见基里汉闪动的语气,五个声音为此激显得愈发热烈,此外还有个残忍冷酷的语声响起。 “其他知道珠子的事的人有谁?” 厚重的声音如此问了。 “只有那女孩的姐姐——叫做苏茵的女孩。另外还有两个人,可是其中一个在对珠子动手的途中被宰了;另一个万万没想到好像是我的客人。没错、现在这时他应当正要抵达傲克斯。” 傲克斯乃是基里汉经营的酒店。 “那人也和这次的事有关系?” “不晓得,要看他本人的意思。我只是以前在交际时有招待过他而已,这人也和普通人稍微有些不同。——叫做库罗洛古教授。” 所有的声音停下。 过了数秒。年轻的声音说道 “‘颠倒逆反的托托’之后是‘库罗洛古教授’是吗?——比起贵族,这家伙更有趣啊!” 语气充满兴奋以及战栗。 “不对、还有一个人。” 听到这郑重的声音后,基里汉你那迥异常人的表情浮现动摇神色。 “就是杀死另一个对珠子下手的人是谁?——为什么你没说?难道是认为我们会有所顾忌?” “嗯。” 基里汉点点头。他全身僵硬,一边发出机械声一边退后数步。 因为承接了剧烈憎恶的照射之故。 若要成为一地区的老大,必须要让有名的战士、保镖、猎人成为食客,滞留身边,充分照料他们饮食、战斗、消费的欲望。于一旦被卷入麻烦的场合,能召集多少高手一事不仅代表老大的地位,更是攸关性命。只是,食客的实力愈有名,脾气的火爆程度也愈会水涨船高。倚仗他们即等于同怀抱万分危险的炸弹。 憎恶的情绪骤然消失。 令人发寒的笑声从所有房门后流出。 “哈哈哈……还真给你骗倒了呢。” “一点也没错。——喏、基里汉先生,别装模作样了,告诉我们那家伙的名字吧。” “好的。” 基里汉喜不自胜似的浑身抖震。 “是吸血鬼猎人‘d’。” 此时,一切动静皆尽消失,宛如全员变成 了死人。 过了好一阵子—— “有趣吗?” 连基里汉询问的声音也在发抖。 “有趣。” 这是第五个声音。 然而,先前在门后应答的分明就是野兽的低吼。难道门后是操纵妖兽的人? “不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哟。” 基里汉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说着。 “放心吧,那家伙只是救了那女孩而已,对珠子的事毫不知情。况且,他只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除了被委托的工作以外全部莫不关心;他的工作也是之限于打倒贵族,插手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请放下心在明天出发,旅费也会让人在今晚准备好。” “我要现在离开。” 年轻声音说了。 “不论哪个都不是能等到明天的好货色呢!我只想比别人先一步下手。我现在马上出发。” “我也一样啊。” “我也是。” “我也相同。” “我也要走了。” 基里汉的表情扭曲另了起来——由于开怀大笑之故。若说有一种笑容谁都不想看到的话,这就是了。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旅费在这里。” 基里汉从口袋中取出长方形黄金卡扔到地上。 “这卡只要是在北方的边境,不论在哪家店都可以使用。要是不方便的话,能在任何一间银行换取现金。——万事拜托了。” 说完这些,基里汉转身离去。 尽管于关上玄关大门的前一刹那,在背后有了活动的迹象,但他只是默默走向主宅。 深夜的寂静早已降临豪邸内。家人正在熟睡。 基里汉不住发出刺耳声响,来到走廊深处,爬上楼梯。寝室位于二楼。他再往上爬了一层。此处不论家人或手下接不准进入。 有扇铁门堵塞在楼梯的尽头。 他取出钥匙开门。 走进去,打开电子灯,环视包围自己的空间。 房内有某些地方会让人想到工厂。 工作机器、钢铁、塑胶等物料连落脚的空间都没有。 在房间正中央横躺着一个漆黑团块。 基里汉凝望它的眼神中涌现出像是感慨的东西。 “好不容易啊、长吧。” 人形蛞蝓以热切语调说道。 “终于,我的愿望要实现了。可以告别这种肮脏工作和那些烂人了——和你一起离开。” 一旁的桌子摆有酒瓶及酒杯。 将酒不断倒往杯子的同时,基里汉的眼睛来回望着团块与天花板。 这房间有圆顶状的天花板。有一道纹路沿着弧面横贯过天花板中央。 将酒瓶喝得一滴不剩后,基里汉走出“工厂”。 走下楼梯后,正想迈开脚步时停了下来。 一个黑影伫立于走廊尾端。 基里汉一面想——是该死的小偷吗?但马上呆若木鸡。 因为发现自己将那看作黑影乃对方身穿黑衣之故,也由于耀眼夺目的玲珑美貌。 “你……” 他甚至连质问都忘了,只是在喃喃自语。 “……就是d先生是吗?” “用魔虫螫咬名叫葳玲的女孩的人是你?” 声音与容貌同样清丽。但总是如此,由于恐惧之故,基里汉却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只有舌头能动。 “你……为什么……来这里?听我说……你一下……就和那女孩分开了……院子里的警卫犬呢?” 为了排开冷汗,人形蛞蝓眨了好几下眼睛。 下一瞬间,d已在他眼前。不知他是何时动作,仿佛就像连寂静以惮忌让距离烦扰俊美青年。 “难不成……你也……要那珠子?” 这意味着是他使用虫毒从葳玲那取得自白。 银光水平斩过颈部。 火光四散。 d拉回长剑。 “真可惜呢。” 基里汉用手抚摸颈部的钢格。 “这东西是用杰拉姆钢做成的,可是去‘都城’特别订作的喔,即使是镭射光切开一公厘也要花掉一小时。” 风飕飕地吹过喉咙。 脆硬声响在他脚畔悠悠响起,是保护颈部的钢格落地的声音。 基里汉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倒不是没做好。” d静静说了。 “被‘语部’螫咬的人会痛苦无比地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死去。” 长剑再一横闪,收回鞘中,基里汉望着整个过程。 他的视野剧烈摇晃。 在猛然倾斜、染为一片深红的视界里,漆黑外套的身影飘然远去。 直到d的身影走下阶梯消失无踪为止,基里汉始终呆立原处不动。 首级和胴体间仅以一片皮肤相连,鲜血从伤口不住如泉喷涌。 基里汉的双手嘎唧嘎唧地动了起来,抱住悬挂于身体右侧的头部后笨拙地举起,两个切口重叠了起来,但即使如此鲜血仍从变成一线的伤痕中继续迸冒。 “痛死了……妈的……” 首级说话了。 脸朝向后方。 “糟糕……弄反了……痛……痛死了……” 双手将脑袋向右转了180度。这次由正面看来有点向左偏。 “算了……这样就行……好痛……才光是这样……还死不了呢……” 如此说着的嘴唇泛出紫色,脸色变成白蜡色。 基里汉在若是一般人早就断气的状态下缓缓改变了方向,开始再度攀爬楼梯。 或许是、机械装置增幅了濒死的力量,他辛辛苦苦地开了门、走进房间。光是这样便已近乎奇迹。 “马上就行了……再撑一会……妈的……竟然在这里给我发软……痛死了……简直像死了一样……这种痛苦我可不想再有一次……妈的……d这王八蛋……给我等着吧……” 接下来,维持着用力扶住脑袋的姿势,城市的老大一边发出嘎唧嘎唧的怪异临终呻吟声,同时朝黑色物体走近。 数分钟后,随着马达不快的低吟声,天花板的纹路开始变大。 黑色纹缝让拂晓的苍茫渗入,不久,紫色晓云奔流的天整个开展于顶上。 ★★译注1:“语部”本指日本古代以讲述传说、故事为职业的氏族。 第三章 前赴北海 小木屋中指点着一盏灯。 镶嵌边缘残缺不全玻璃的窗户,让与栖居北海的冰魔的吐息相仿、冰锐如刀的冷风无情灌入,坐于木头长椅的十来个人浑身发抖。 小屋的一边开着个洞,洞外是铅色的海洋和天空。由于风送来了无边寒水的生命力,因此理所当然寒冻冰冷。被安置在小屋正中央的旧式石油暖炉毫无任何功效,连它的性能本身也仅是为巨大外表所惑的产物。 如果来到墙边略一窥探,便可望见在遥远的彼方说是如此说,但在距离上也只是约十公里外的那一边,有陆地的形影黑沉沉地浮显着,好似巨大生物的背脊;还有生有钩状嘴喙的海鸟飞翔,想要打碎坚硬的浪头。 为了刺穿它们喜爱的食物甲壳鱼的甲壳,海鸟喙部拥有高密度的分子结构,并会在短时间内不停增加重量。因此,若不以高速接受波涛的冲击让嘴部渐次削磨,不久后海鸟就会变得无法从急速下降的姿势中恢复。 对岸的陆影向右连延不绝,水面看来简直就像分隔岛与岛之间的海洋,然而它乃是水渠。两岸乃是兄弟陆块,在数百公里外的遥远彼方相互接连。 要度过长阔水路至对岸的人、或是想前往遥远内陆部的人,都会来到这小小码头选择定期前来的船次加以搭乘。船只为能搭载超过二百人的大型渡轮,对畏避有妖魔妖兽昂首阔步的荒废内陆道路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文明利器。 缺点只有一个:会因天候及风浪连续断航。直到放晴为止,人们会被困在这里数天甚至数周;不过在驾船船长的技巧与心思下也总有办法解决。 班次一日六趟。如今人们等着的班次是午后第一班——当日第三越的船。 十多名候船的旅客颇符合边境气息,几乎皆为农夫与流动商人;但也有例外,有一群像在声色场所工作的女人、僧侣、手持长剑长枪似是流浪战士的数名男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名背倚墙角而立的高挑年轻人。他若有所思的沉思模样,与令人寒栗的俊美容貌想得益彰,吸引了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纵使如此,却连那些对付男人已经成精的女人们也没采取任何行动。不仅没有行动甚至连搭话都没有。由于他身上与美丽一同酝酿生出的危险气息,触动了人类对生死之间的第六感之故。 有如要故意无视这样的他,其中还有带着小孩的一群农夫同流动商人热络聊天;战士们彼此对酌。小屋内充满这些喧哗声。 突然,在小屋对面上下船之处,一直望着黑沉陆影的售票员叫了: “船来了。” 明明已近夏日,但却会令人想起严冬的小屋气氛地活泼了起来。 “准时来了耶。” “总算是赶上了。” “你要去哪?” “去露古熙村。是要去买药。” 有个小小色彩跑过纷纷闹闹交谈的人群。 是个普通年轻夫妇的小孩——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圆滚滚身躯摇摇晃晃地纵跑过小屋,把手中捡起的纸屑或糖果纸扔到门旁的垃圾桶,接着再跑回去做同样的事。 此时—— “混账!搞什么鬼?!” 可用“如雷巨响”形容的粗鲁声音响起,小男孩“啊!”了一声摔到地上。 一齐转过来的惊讶视线,捕捉到三名壮汉从靠近门口的长椅熊熊站起。 有麻烦了——所有人如此想。 三个男人携有剑与长枪,似乎是战士。他们在边境四处奔波谋生,以出卖武艺对付妖魔妖兽为业,但也因此成员中颇多流氓无赖。只要知道有能闹些细微琐事的机会,或手头不充裕时,即会自行挑衅找碴,毫不在意地恐吓、拦路行抢。 “这小王八蛋——踢倒我的剑了!” 生有一对三角眼如此大叫着的,是三个人中毛发异样浓长的人。况且他身上又穿着羊毛外套,所以不但不像对付妖兽的人,反而看起来像怪物。 “搞什么鬼!” “他的父母是哪个家伙?!” 后面两人当下立即出声附和,一个是批穿满是伤痕的装甲板的秃头,另一个是穿着薄衬衫和长裤,蓄意卖弄健壮肌肉的高大男人。一望可知是最恶质的无赖之徒。 “啊——凯毕!” 生涩叫了一声之后,男孩的母亲跑了过来。父亲也走到了男子们面前。 “请原谅。只是小孩不小心。” “不行!” 长毛男一手拍拍长剑剑柄同时口中说着。 “这是我的吃饭家伙!就算只是小碰撞,在紧要关头也搞不好会让我赔上性命。要是那样的话你们要怎么办?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哪有这种道理!” 男孩父亲脸色发白。四周的人也用非难眼神瞪着长毛男子,但被他的同伴一看便垂下头。 “请原谅一下——希望这让你满意。” 男孩父亲从口袋拉出布制钱包,将数枚硬币塞到男子手中。 对那望了一眼后。 “别开玩笑!” 男子一甩毛茸茸的手臂,硬币发出刺耳声响飞洒于石地。气氛僵硬。 “我不爽什么都想用钱解决的个性。这就好好教教你们父子什么叫礼貌。” 有若兽肢的胳膊一把攫起男孩父亲的胸口。父亲虽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在一切僵停的世界中,有个人快速地行动了。 小男孩用力拉了拉背对墙壁的美青年腰处。 “叔叔请帮帮忙。” 获取孩童的直觉发现了若这男子出手定能解决,他的呼求有如哭声。 青年纹丝不动,对小男孩不加一眼。反倒是三人组有了行动。 “你——想插手?” 身上包着装甲板的男人出声询问,语气有着和长毛男截然不同的险恶。他应该是三人中的头头。 “话说在前面,这家伙对美男子可是没兴趣的哟。别给我多管闲事。” “不用你说。” 年轻人短短一句,也没望向三人那边。然而,任谁都发现了——他们正在用畏惧的眼神彼此对望。 “这事与我无关。你们的恐吓、这孩子的请托,通通和我没有关系。所以——” 白皙丽容缓缓转向男子们。 “不要再跟我说第二句话。” 语调淡静,并非命令口吻,仅是说出自己的希望而已。 男子们浑身僵硬。长毛男的脸颊抽抖,装甲板男子吞了口唾液。 大概是确认到了自己一言一瞪的效果,年轻人的脸回到原位。 忽然,秃头男抬起右手,手上握着长枪。两人间的距离一投必中。 尽管有人发觉到,但长枪已被用无法挡避的速度投出—— 可它竟在空中停了下来。 因为“啪”的一声,宛若被鞭子缠卷的声音响起后,自左侧伸来的雪白手臂扎住了枪杆中间。 秃头男睁大双眼。 那是女人的手。 把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娴熟手法抓下的长枪轻轻一转,利落起身的是个有些丰盈的高大女子。年龄约20岁前后,容貌平凡,若混迹人群中恐怕毫不起眼。即使是现在,纵使一行饶舌多话的流动商人就坐在她旁边,也全没留意到她们的长相;连三名无赖也大吃一惊,忖 思这女孩是否一直在场。 然而,她手执长枪瞪视三人的眼神跟表情上,充满下定决心谴责蛮横行为的严峻意志。支撑这股意志的,不用说,自是一把抓下高速射来的长枪的娴熟武技。 “请住手。这算什么男子汉?至少也该看 看地方吧。要是射到其他人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三人组被不似女孩会有的伶俐台词与威严所压倒,好一会,长毛男才低声说道: “你这丑女人……” 眼神露出凶光。得救的父亲连忙走回老婆和孩子身边。 平静回瞪凶恶目光,女孩用温婉的语调说: “唉呀!这次连对女人也要出手?” 长毛男的左手“锵”地一响—— 剑扣已被松开,接着只剩下拔出。 有人出声喊道: “请高抬贵手。” 是个僧侣,从头到脚包在老旧褪色的红砖色长袍内。 虽说是个僧侣,但却与怪异新兴宗教层出不穷的“都城”,以及其周边的僧侣有所不同。能行走于严酷边境者,皆为建基于人类精神能量的原始宗教的使徒。由于这些人身怀与身份相应的武技或奇术,所以三个流浪战士最忌惮的其实乃是这名男子。 不过仔细一瞧,他只是个头发稀薄掺混白发,身体同目光皆死气沉沉的老僧。 好!这样的话再凶一凶就能收场了,虽然已经动手了,但要真的打起来,果然还是有些不妥。 “你是什么东西?!——不要碍事” 连秃头男的声音也有些惧意。 “请停手吧。若真要动手,请等抵达目的地后再行动手。若是真有人流血丧了命,为着之后的乘船时刻,流血的一方会心有不甘。至少、应让他们抵达想到的地方才是。” 对老僧的话出现了赞同者。 “对嘛。别为些奇奇怪怪的事吵闹啦!” “白活了这把年纪,白长了一副身体。笨蛋!” 三人组瞪了瞪似是烟花女子的女人们那边,女人们将脸甩过一边去。 事已至此真的下不了台了,因为没办法解决所有的反抗的人。 无赖们通红的双眼彼此对望。 让一切结束的,正是众人翘首盼望的售票员叫声。 “好了!请排队,请排队。——传来了呦。” ☆☆☆ “嘿!你做得很好嘛。” 被自前座走来的女孩一说,年轻人略略抬头。 他坐在船舱的最末方。 船内左右各分排了十张四人座椅子,上方盖有黝黑的塑胶布天棚。半透明的塑胶小窗外边,铅色海面露出雪白獠牙。 波涛汹涌狞恶。 离码头还不到十分钟。船速约莫十二节(约22公里)。打“都城”调来的汽油引擎,光看外表乃是庞大的古老物品。 “那三个人虽然只有气势还不错,不过被你一瞪还是害怕得发抖呢!年纪轻轻却那么厉害。看来你和那柄剑一起经历过许多凶险恶战吧。” 女孩火热的眼光望着向抱在健壮手臂中,有着优美雕饰的长剑。 “不过、要小心哟!那些家伙可是还没有忘记你的事。这里面也不能说是安全的啊,尽量别到外面去喔。” 女孩的声音转为灼热。 “嘿!你——叫什么名字?下船以后如果去的方向一样,要不要我们……” 女孩的手轻轻碰触年轻人的手。 “有件事要拜托你。” 听到这突然的话,女孩愣了一愣。 “好、好啊。” 她反射性地点头。 “纵使你跟我说不要出去比较好,但船尾有个我很在意的人,就是那个开船时跳上来的家伙。能不能请你帮我确认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女孩眯起双眼——问: “有人在追你?” 金色光芒消失在她上衣胸口处。 “这样够吗?——拜托了。” 女孩连忙取出金币,茫然凝视一会后,满脸喜色地点点头,朝船尾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客座前方发出了害怕的叫声。 是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妇。 小孩嚎啕大哭,父亲大叫:“你要做什么?!的声音随即转成痛苦呻吟。” 踏着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走向年轻人的,是两名战士。 “给我过来一下。” 长毛男往船尾方向一抬下颌。 年轻人抬头看看毫不费力地抓着那个男孩的装甲板男子,询问: “还有另一个人呢?” “去!担心你自己就好了。” 装甲板男子吐出这句。小孩可能怕过头了,只是用空洞眼神仰望二人。 “要是你担心,可以给你时间。不妨去外面看看吧。” ☆☆☆ 察觉有人靠近时,女孩反射性地转身。 即使知道了是先前的秃头男,她的表情却未显现害怕或诧异。 “有什么事吗?” 语气十分沉着。 “你让我出了个大糗啊!” 秃头男的鼻头前方,枪尖闪烁生光。在一片阴郁的色彩中,惟有这一点光芒。铅色的天空及大海上,除船只拖出的雪白海路之外,仅能看见一块自先前不停随风飘荡,有如想追赶渡轮的乌云。 “有啥好笑的?!” 女孩脸上挂着微笑。 “因为你的长枪在发光,就算是这种天气也依旧有些阳光呢!因为太阳在照着。我的故乡冬天很长,夏天一转眼就结束了呢!” 女孩仿似在说着令人怀念的事物,当说完之际,白亮光芒朝她的胸部射去。 女孩身躯以不像这种身材会有的速度往左跃开,枪尖锋芒则拉拖曳尾迹朝她转去。 纵使如此却依然落空。 秃头男的两眼愕然大睁,虽然这样,也仅是停滞一瞬间即笔直刺出长枪,枪法精湛。 清脆声音轻轻一响。 ——?! 这次男子不禁讶异地轻呼了一声。因为枪尖在丰满胸部的数公分前被女孩的手夹住了——夹在两只合拢的手掌间。 “哈!” 男子的肌肉猛然隆起,肩膀、胸膛、手臂、双腿看起来似乎全大了一圈。 枪尖一动不动,如同刺入拉马鲁格产的钢木般丝毫不动。 “如何?” 女孩有些艰涩地笑了笑。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但至少可以折断你的枪尖哟!它不是吃饭的重要家伙吗?” 秃头男不答。 他的脸突然发涨发红,宛如全身血液集中到了脸上。 “呜啊啊啊!”男子发出一串长叫。 女孩动摇的神情飕地升高。 在二公尺长的枪柄前端带着一个女人的情况下,男子竟然把她高举到了头上。 “要放手也好,要折断也成。我就这样把你泡到水里,你一定会先心脏麻痹。想放手?一放手我就把你在空中刺穿。” 接着给了她数秒残忍的犹豫时间,男子打算开始转动长枪。 这一刹那,女孩的身体在空中跳起。 女孩的体重倏然消失,枪杆为修正力道的大小、方向略微一乱,白皙手刀朝它斩落。 女孩侧眼一瞥不住翻转缓缓消失水中的枪尖,同时以立姿在狭隘甲板上利落着地。 她轻一吐气后,双手前伸站定,左脚微弓支撑上半身,右足前挪一步足尖点地,姿势仿若猫咪。若是这女孩,应当能自由运使无须支撑体重的右脚。 “很行嘛。” 秃头男大喊一声拍拍脸颊。 “真让我吃惊!不过,枪不行的话,那棒子如何?” 空气呜响,如似口哨声。女孩后跃扭身闪过神速突刺。 “吓吓吓吓!” 无法拉开与男子的 距离,女孩二跳三跳后,来到船尾。 马匹嘶咯声传来。船上并非仅有徒步的旅客。 她正想闪凯,却已来不及。 圆形棒头满灌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杀气,在女孩前面五十公分处停住。 仿佛自棒头迸射的杀气,在女孩脸上汗如雨下。 秃头男露出黄板牙说: “彼此都拿出真功夫了啊。” 就在此时—— 他的视线略一偏,再重新聚焦—— 对着在女孩旁边——有如自船舱后门中浮冒而现的秀丽人影。 “你是什么人?” 男子低吼询问。他语气及目光的微妙变化让女孩也侧过头去。 “你——” “想插手是吗?” 秃头男好不容易才取回了原本的杀意。 对方不答。 取而代之的——无法言言喻的妖气如稠浓蜂蜜流漾飘漫,男子反射性后退。 深邃眼瞳望定那张和女孩一样遍布冷汗的凶恶脸孔后,满是忧思的丽容,露出了另一种,宛如在思索深奥哲理的模样。 ☆☆☆ “那么——你要出手吗?” 装甲板男子右手按上剑柄。 “放开我啦!” 长毛男嘲讽地瞧瞧大叫的男孩,将目光移往面前的年轻人。 “咯!帅哥!有点反应嘛?想不到你是个无情的人喔。” 年轻人不答。纵使在毛茸茸胳膊中挣扎的天真小脸已进入了他的视野,无论是他的眼神也好,俊美面容也罢,皆未浮现一丝人类会有的感情动摇。 男孩的父母就在他背后。 “请……请帮帮忙吧。” “请救救他——求求你。” 两人的声音皆惊慌失措。 “我说过别找我的麻烦了。” “总算是开口了嘛、酷哥。” “到另一个世界以后,记得要告诉阎罗王你是怎么被宰的啊!” 随着出鞘声,两柄剑被拔了出来。 年轻人如无其事地说了: “小孩是个妨碍喔。” 长毛男摇摇头。 “不!才不是妨碍。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啊。” “请住手!” 母亲尖锐的叫声震荡冰冷空气。 “既然如此、就随你了。” 年轻人的右手亦按上长剑剑柄。虽说这两人仅是无赖,但显然身经百战,可年轻人不但同时与两人为敌,甚至让对方抢占先机,他胆敢如此,显然不仅止于自信的缘故。 “不放开也没关系。只是,你们的注意力最好也别离开我的剑。” 年轻人的话可算画蛇添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看着对手与对手的剑进行战斗,两名无赖也死盯着他的剑尖不放。 长剑“嗖”地下移,去势甚缓,却有足以分段空气的烈猛威势。 触及甲板的前一刹那,剑刃停下。 两人紧盯不放。 口哨声响起。 年轻人的剑沿着相同轨迹开始上升。 紧接着—— 只见无赖们的剑再也举不起来,接着两人将剑高举过顶仿佛以年轻人摆出的上段架势2为范本,他们也摆出了上段架势,动作一模一样。 所不同的是——两人未学年轻人一样踏前一步。 年轻人的剑悄然挥落。 两人间不容发地挥下的剑身毫无抵抗地空斩而过,鲜血自长毛男头部如烟雾般喷洒而出。 他无声后仰倒下,为此—— “妈妈!” 男孩拨开长毛男的手臂逃开。 小小身影撞上年轻人的脚。 横斩一剑“嗖”地朝年轻人脸颊划去,是装甲板男子的第二击。奇妙的是,他在之前的一剑也与长毛男一样是有头上挥落。 白灿火花猛烈飞散。 年轻人神乎其技地挡下。 “妈的!” 装甲板男子低骂后正欲回剑,身体却出现了怪异动作。 他忽地改变中段架势3,双手往前甚至极限,“啪”地一蹬甲板。下一瞬间,年轻人用与他毫无二致的姿势冲来,剑身穿过他胸膛透背而出。 当装甲板男子静静往前倒下的身体撞地出声时,年轻人的剑业已被纳入腰间剑鞘。 他的手离开剑柄之际—— “赢了、赢了、打赢了!” 带着忘却恐惧、兴高采烈的叫声,男孩自他背后奔了过来。 朝脸颊染血的年轻人背部跳了上去。 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光芒交错而过。 本应被抱住的年轻人背部已不在原处,少年的右手被齐肩斩断翻转数圈后滚落地上! 空中血雨四起。 出乎意料,男孩立即跳起,按住喷冒血液的肩头,转眼间血色全失的小脸上已丝毫不见天真无邪表情。 仿若老人充满阴湿邪气的双眼中,映照出落于年轻人足畔的自身手臂。他望着握有尖针、圆滚滚的孩童手臂。 “是毒针啊。” 年轻人喃喃自语。 “很遗憾你没骗到我。只是,使用奇怪法术的人——那父母跟先前的酒家女都不是真的吧。当然,这家伙也是一样啊。——报上名来。” 尽管垂滴鲜血的剑刃就伸在鼻前,可男孩却低声发笑,声音不似孩童,而是皱纹深布、不知年龄几百岁的老人的声音。 他问道: “何时发现的?” “最初是那平民在码头拿出钱包的时候。硬币姑且不论,里面的纸币只是白纸。接着是那酒女,远看的话还发现不出来,但她太靠近了大概是打算准备在刚才的两人失败时用来接近我的吧,不过太疏忽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了手却感觉不到脉搏的女人。” 对年轻人的话,男孩——不、应该说是容貌属于孩童,精神与肉体却属于诡异老者的人——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此处,他仰天大笑。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过,对付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果然应该做到万无一失才对。原来如此,我的调整太简单了。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但至少收拾了那个狂妄女娃,或许应该先就此打住。” “很遗憾没有。” 含带笑意的话声自船尾响起。 男孩转身。 那女孩站在那里,丰满的身躯后面跟着一名美丽无比的黑衣年轻人。 “你——你是?!” 男孩的叫声并非对着女孩,而是朝新出现的俊美身影而发。 “我叫古连。” 早先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说了。 “那位才是阁下要找的男人,真是我望尘莫及的美男子呀!有需要的话,要他用剑送你一程吗?”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百密一疏啊。” 男孩再度大笑。苍白脸孔上唯独双眼的憎恶凶焰未曾停绝。 “真是让我又惊又累,我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前来,接着就在码头发现了一个俊秀得过火的男人,嗳、原来是弄错人了。不过,既然都已到了此处,d啊、我们的目的地应该都一样吧?!” 女孩和男子情不自禁启唇发话: “你是基里汉的手下?” “没错!消息还真灵通。我是‘傀儡师辛’,因为不想让其他家伙捡到便宜,所以就告诉你们了:我和其他四人都要去那村子。我们是基里汉所倚重的保镖,个个都能使用奇法异术。有趣的是,我们彼此不知长相。所以就只告诉你名字了。其他人叫:艾伯特、莎蒙、晓鬼、茨。如果能在下 次和我碰面前干掉几个的话就太感谢了。不过,说不定反是你这边比较危险,但我却认为那样也挺有趣的。” 似乎有大浪打了过来,船往右方——辛背对的甲板的方向摇倾,d抬起右手闪过碎散浪花。或许是精疲力竭了,声音嘶哑的少年放开抑止鲜血的手,往甲板外缘靠去。 古连的剑刃虽自下方斩起,却未击中飘在空中的身躯。恐怕连他也认为对方性命垂危而有所松懈了。 男孩的身体越过甲板落向浪涛间——不、他并未碰到水面,而沿着船体外围飞过空中! 遥望高高浮于顶上的一朵乌云后,女孩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行为。 从迅速飞过辽阔天空往彼方远去的人影,朝船上三人洒下嘲笑声及血浆。 “哈、哈、哈!连这片云也是‘傀儡’哟!你们大概看不见丝线吧。后会有期。段我一臂的帐到时再算。” “真厉害。” 轻声自语好后,古连说剑入鞘,看也看看已化为小点的辛。 散落脚边的联名无赖的尸体已变成了木雕人偶。 全长约20公分,弯曲的手脚上装有关节,简略削刻的脸部及粗布衣裳确实留有男子们生前的形象。长剑乃是木片。不知是什么样的魔力赋予了他们虚假的生命。——令人难以置信的敌人。 “噢——还仔细地了装有血液的血管,手工真细,被切开的地方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女孩嫌恶地望了足畔后说: “这两人也……” 因为她目睹了男孩双亲变成人偶的过程。 所谓的傀儡乃是线控人偶。无论于“都城”或边境皆有许多使用丝线、磁铁,或机械装置的人偶师。其中有些会切裁木头或马口铁加以着色作成大型背景,在上面操控等身大的人偶或怪兽。若再加上机械装置,不仅可以表演变脸,甚至还能喷吐火焰或攀登树木。 但是,在这船上接连呈现的操弄“傀儡”之技终究与那些不可同一而论,或许应该用魔法形容。 静静踏碎长毛男的人偶后,古连转向d。 毫不逊色——虽想如此说,但古连的俊美始终还是属于人世间之物,远不及d散发的非人美感。仿如夕暮时分的天空与海洋,独以妖诡光华彩饰他周身。 “你觉得我插手得太过火了?” 古连问了他。 “尽管抱歉,但我可是已经追了你一个礼拜了,既然来到这儿的话,我也猜到你的目的地是哪了。我装出死心的模样,但其实是抢先赶到这,你果然中计。” d问: “为何追我?” “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啊。” 古连嘴角浮现苦涩微笑。 “是那天晚上——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害怕他人。明明连动都没动手的说。所以我追来了。” “你想怎样?” “杀了你。” 古连干脆地说了。短短一语,却有让女孩不禁背脊发颤的凄惨绝烈。 风声倏然鸣响,浪头接连粉碎,古连那同此气氛十分相称的话声响起: “我要用这双手杀了你。在那之前,我无法原谅自己。” d默默背过迸射杀气的视线。 “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古连的声音自后追上。 “迟早——会有遇到合适时间跟场所的时候——你可别逃走啊。” 此时,d自然垂挂的左手附近响起一个沙哑声音: “这家伙简直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一样。嗯——真棘手。” 即使高明如古连也没听到这段话,那声音就此消失。 ☆☆☆ “嘿,等等——” 在堆满马匹、马车、奇奇怪怪货物的凌乱后甲板,女孩叫住了d “竟然一次遇到了两个武艺高超的男人呢。嘿!你要住哪——” 话刚一出口,女孩泛起不好意思的微笑,说: “我向旅人问了多余的事了啊。不管再怎么看,你的目的地该都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方吧!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为什么?” 女孩睁大双眼。因没想到这年轻人经会对其他人搞到兴趣之故。 “因为被我救了的关系?” 这也是原因之一。年轻人让持枪男子不及发出一招便遭斩杀的武艺,不仅令她赞叹,更令她战栗惊惧。 然而,除此之外—— “是啊,而且也还没向你道谢。真是万分感谢你。我名叫苏茵。” “d。” “好酷的名字,和你那忧伤的模样很配。” 苏茵破颜一笑。 不可思议的反应。凡面对d的美貌与妖气之人,皆会为伴随情欲的魔性感情所动摇。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贵族。 而似乎唯有这名女孩例外。她注视黑暗猎人的目光,仿佛充满了极其怀念的情绪。 风声作响。 苏茵打了个哆嗦,一手掩起襟口。 “真冷。就算说马上就是夏天了,南方来的人们也大概不会相信吧。” 女孩面向大海。 陆地的形影缓缓转浓——在它前方有雪白团块漂浮。 是冰块。 因这里乃是北海。 纵使是设置于各大陆的气候调节装置,也无法不接受调整而度过一万年岁月;而且人类的破坏亦波及了本被认为是铜墙铁壁的装置本身。 结果,就演变为无视自然状态的怪异四季于某地区不停运行的情况。 举例来说,这条宽十公里的水渠的气温水温便会在接近中心处陡然降低。在码头不见踪影的冰块一到水道中央即迅速增多。这事对附近居民来说乃自明之理,但初次造访的旅人和商人十有八九会落得在船上感冒的窘境。 “每次回到这条水道,就会觉得夏天好像不会在来临了。” 苏茵叹气似的说了。吐出的气息结晶为白雾。 d说: “有件事想问你。” “请不要客气。” “你那技巧是自何处习得的?” d似乎观察过她跟持枪男子的战斗。 苏茵毫不迟疑地说: “小时候村子里有雇用过战士——因为有各式各样的危险的关系。我好像是女孩子里学得最多的。” “就连男人也做不到那样。” “别这样啦!怪害臊的。” 苏茵苦笑,笑容中没有女性的娇媚,犹如爽朗晴空的应对方式同这女孩的外表十分相称。 “就算不那样做,我就已经有‘男人婆’、‘打个喷嚏就能吹跑机械兽之类的奇怪名声了啊!拜托注意一下自己说的话。” “我会的。” “别这样啦。表情正经八百的。” 苏茵露出难受不已的模样摆摆手。 “望着你的话,就算只想讲一句话,也总会觉得非得找哲学性的话题来说不可呢。稍微放松一点如何?” “生下来就这样了啦。” 苏茵双眼圆睁,因为突如其来的含糊回答声是与眼前年轻人的形象截然迥异的沙哑声音。 她的目光愕然环顾周遭后,落回d身上,带有讶色。 “刚才的是你?” “是啊——嘿嘿嘿。” 兴趣盎然的话声突然转为痛苦呻吟,然后消失断去。 这次苏茵盯着d左腰处,她注视了紧紧握拳的左手后,仰望秀丽面容,问: “是用腹语术做的吗?” “ 算是吧。” “真是多才多艺呢。” 她的表情十分佩服。 d再次若无其事地用力一握拳,凝望陆地的方向说道: “马上要到了。” ☆☆☆ 乘客们走下准时下锚的轮渡,旅馆揽客人员、家属迎了上去。码头仅比对岸的略大些,人声脚步声夹杂交混。 纵使这是午后第一班船,天空却仍旧昏暗阴沉,不让人觉得离黄昏还有很久。落于码头上的人群影子色调淡薄。 间隔道路的对面并列着色彩鲜明的屋顶,哪些全是石造住宅。在寒风一吹便冻彻心骨的边境,石头堪称最佳保温素材。住宅背后是映衬出暗郁天空的漆黑山脉。连路上行人的色彩也沉郁晦暗。 一走出码头,发现大众巴士的车站后,d带着改造马造访木板搭建的小事务所,询问前往芙罗澜斯村的道路。 对方说必须要离镇后往北走,翻越一座山脉才行。 “请最好不要在太阳下山后出发。”办事人员脸色苍白地给予忠告。 “那村子的附近原本是贵族的巢穴。即使到了现在,一到夜晚还是有怪事层出不穷。巴士也只有白天的班次。” 走出事务所后,d立刻翻身上马,对走出码头的人群未加一眼。 古连一定在某处注视着他。 发出惊人巨响后,门打开,苏茵的脸露出来。 “好像要分手了呢。” 对着双颊因冷气转为苹果色的脸蛋,d问: “你要去哪?” 或许他早有预感。 “芙罗澜斯。” “住在那里?” “是啊。” “听说晚上的道路很危险。” 只说完这句,d便拉动缰绳。 “你为什么知道?!喂?” 苏茵连忙对他大喊: “如果要去的话一起走吧。不但岔路很多,而且如果遇上奇怪的东西的话,我可是对付他们的行家喔。我这边也很赶!” “若你成为累赘,我便会抛下你的。” “那是我的台词。” 苏茵露出皓白贝齿。 另一个嘶哑声音自她身边响起,说道: “请多多指教。” 没看着d打了个招呼的,是苏茵在码头与秃头男起争执之际出声劝阻的旅行僧人。 “在码头里有麻烦时我承蒙他帮助。他说这附近好像可以传教,无论如何都想去芙罗澜斯看看。” “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我也是。” 苏茵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握着货车方向盘的土气乡下女孩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改造马的铁蹄踏溅泥土的同时,汽油引擎亦高声咆哮。 穿越了城镇奔驰约五分钟后,抵达一条陡急山路。 它仿佛要蜿蜒爬过山坡表面一般,狭细道路在树丛间若隐若现。 苏茵停车,对d问道: “要不要试着冒点险看看?” “怎么做?” “正常的道路是右边。——不过要到明天白天才会到。若是这边,天亮以前就能到了。” 白皙玉指向斜前方。 那地方乍看下只会认为是树木杂草丛生之处;但即使是在现今这种幽暗的光线中,仔细一看,于扭曲得千奇百怪的枝茎与叶片间仍依稀可见金属光泽。看来大概是道路。 “是贵族的道路,一直线地贯通山脉往芙罗澜斯。就连到目前为止走过的这条路,其实也是在它上面盖上泥土造成的。虽然曾有人想破坏它,但即使用了堆积如山的火药,却连个细缝都没造成。——如果是那些家伙的交通工具大概两个小时就能走完,不过只要能在天亮前抵达就是意外收获另外啊。对了!看起来虽然危险,但只要试着一走就会发现树木和杂草不会构成严重的妨碍啦。” “好吧。” d调转马头!下一瞬间奔驰而出。迟了一会后,货车开始疾冲。 正如苏茵所说,杂草与长春藤并未构成阻碍。 钢蹄在道路上发出高刺声响。 道路左右两旁为绿与青所覆盖,宽度足足超过10公尺,质材为强化塑胶,显然是高速车的专用道路。过去,应当有外型仿造优雅马车的电子车与火箭马承载男女贵族往来于这条道路。这一切皆已化为往日幻梦,如今,是吸血鬼猎人的马蹄声及粗野引擎声响彻其中。 奔行了约有两个小时。世界业已完全委身于黑暗的支配,但虽如此,阴霾的天空中不仅不见月亮,甚至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这是会让边境所有居民心神不宁的黑暗之夜。 远方有像是野狼的生物吼啸。 马匹与货车并排为一列。车灯圆圆地落在道路上,同时以六十公里的时速不停行进;在货车驾驶座内,老僧突然以非常严肃的表情感叹道: “唉呀!妖气变浓了。因为有那位先生在所以相互重叠了。” “真的呢!真厉害的男人。大概就算没有光线,他也能通过那条山路吧。” “怎么可能,在这种乌七抹黑的黑暗里——” 话中途断去,接着他点点头,看来这名僧侣亦是能看出并行青年之力量的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码头的男人虽然也是美男子,却远远比不上他的神秘感。该怎么说呢?这模样简直是混有妖魅的血统……” “说不定呢。” “不过、贫僧曾在古罗涅贝可城看过你村子的风景明信片哟。相当漂亮……” 苏茵大叫: “危险!” 包裹橡胶的木头车轮发出巨响,僧人的鼻头狠狠撞上了车窗玻璃。 侧眼看看他后,苏茵从车窗探出身子问: “d——刚才的是什么?” 方才有个白色物体打横跑过车灯的光图。由马匹停下的地方来看,d一定也目击到了。 “外型是人类。” 他注视的地方是那东西消失的道路末端。 “外型?” “能看到他身体对面,可能是幻觉或雷射影像——有线索吗?” “听说这附近曾经是贵族的狩猎场,没准是亡灵。” “很难说。——没时间调查,走吧。” “这提议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茵恍恍惚惚地点了头。 再度展开朝向黑暗的疾驰,一个小时过去了。 “啊!那个是?” 用手帕按着额头的僧人没有学会教训,把身体往前倾。 半圆形的亮光自前方迅速接近。 “是隧道。” “可是有灯光呀。” “因为是贵族造的嘛,就连这条道路也是一万年以前的东西了。” d与苏茵的奔驰皆丝毫不缓。 忽然间马蹄声回响四周。 停住。 苏茵也踩下刹车。在令人不禁觉得没有尽头的直线道路中央,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是个身穿蓝色斗篷的男性。 苏茵颦起眉头。 闪闪生辉的物体自男子全身落往脚下——是水滴。男子全身上下有如溺毙者一般,正不停滴落水珠。 金发浓密、眼神冰冷、鼻梁高挺——必定是贵族。 数秒剑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能是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喀喀声传荡响起。 看到前冲的d后,僧人“呜”地呻吟一声。 闪光自马上朝一动不动、呆立原处的男子颈部迸射。 “ 消失了!” 听到僧人的话,旁边握着方向盘的苏茵回过了神,发出“咦!”的声音。 在d走回来的路上已空无一人。 “是幻觉吧。没有击中的感觉。” d淡淡说了。 “那是什么?” 苏茵有如要寻求安心似的对他发问。 “应该是贵族吧——还是第一次在这道路上遇见呢。真可怕!可是这附近已经有二百年以上没有贵族了啊!也没听说过有怨灵徘徊。” d不发一语,凝望贵族站立的地点。 四只眼睛顺他的视线看去,两个人都“啊!”的惊呼出声。 半透明的路面上遗有一块光华—— 是一滩水。 d说: “是海水。” 苏茵并未看到他把左掌按到那里的事。 “海水……” 尽管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咬字清晰。因她正在咀嚼单字的意味。 顷刻间一片死寂。 “走吧。” d出声催促。 “好的。” 苏茵的声音亦已恢复镇静。 约三十分钟后通过了隧道。 左右皆是森林。 于仿若曲折的巨人手指的树木间,有貌似朽破、松落建筑物的残骸东零西散。 僧人用颇感兴趣的语气问: “请问那是什么呢?” “据说是贵族的别墅,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噢,是避暑地啊。——这么寒冷的地方。” “这一带会变成今天这样,原因是气候控制装置的问题。虽然我也没看过,可根据传说,大概是在数千年以前,这里是绿意盎然、闲静凉爽的世外桃源呢。村子附近也有遗迹残留下来。” “噢,是这样的啊。” “一切都在走向灭亡啊。不管活着的和死去的都一样。请看——” 听她这样说后,僧人把目光焦点放到挡风玻璃外,之后“呜哇!”地呻吟出声。 不知何时蓝白光芒包围了货车和d。 那是狼。身上包裹绚灿磷光,有数十有之多,正围着马车不住疾奔。 一道火痕自狼眼中溢落,皲裂口唇的末端喷冒炽烈燃烧的蓝色吐息。 “这……这是……糟糕……是贵族们的宠物‘夜之子’,是世上最贪吃人肉的东西呀!” “请振作一点啊。明明是和尚却还看不透啊。” 苏茵轻蔑地说着。 “全是幻影啦。这些宠物早就已经死了。” “噢——真是的。” 僧人心情一转,露出笑容,轻拍双颊。 他高兴笑道:“唉呀、我还在想它们是不是幻影呢。” 对着如此说了的僧人,她又说: “可是,真不愧是贵族的宠物,即使变成了幻影还是会袭击人类呢。请听——” 树木遭撕裂的生硬震动耳膜,僧人面如死灰。 “没问题,就算是这些家伙也咬不动车子的。比起这个——那个人……” “不用担心。” 不知为何,僧人自信满满地如此说了。 发光狼影也逼近了d脚边。 从大张狼口中冒出的,不知是燃烧的吐气还是发光的唾液,其中一头浑身蓄力后化做一团流光咬向马右腿。——就在让人以为它要到了的刹那,横击银光乍闪,它身首分离后停在空中,于坠落地上前便已消失无踪。 这次又有两头拉曳蓝色残影往骑手奔去。 d连头也不转,往右挥出一剑。 凶兽宛如被长剑吸去一般朝剑的轨迹跃去,化为光粒后消散无踪。d的剑技连速速达到音色的敌人亦能击中。 狼群骤然减速,d穿过它们之中,货车也穿了过去。 之后再也没遇到奇怪事物,又过了数小时,当东方天空萌生射出淡白曙光时,一行人抵达了最后一个短隧道的出口。 贵族的道路于眼下蜿蜒不绝,在它左边——支撑道路的漆黑悬崖的彼方,灰色海面寂静无声。 靠近水平线处的光芒应该是冰块。 即使距离不明,但有自白色道路岔出的如线小径在看不到处沿悬崖蜿蜒前进。于小径的那一头可见似是聚落的成排屋顶。 在芙罗澜斯这名字背后的,乃是沉重的色调。 纵使驾驶座中暖气正在发挥效果,僧人还是拉紧了衣服浑身发抖。 因为苏茵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她朝马上的d说: “总算是到了啊。” 没有回应。 自大海吹送而来的冷气飘摇长发,美丽身影默然注视远方的村庄。假使说他的目光现在正在预见着接下来将发生的故事,显然他似乎认为那结局是无比的哀伤,苏茵茫然呆立。 天空、大海、冷风以及年轻啊人皆悲凄哀怆。 “喂——” 当马上身影拉紧缰绳之际,她才挤出了声音。 “既然都到这里了,就算问你应该也没关系了。你要去芙罗澜斯的哪里?” “名叫葳玲的女孩的家。” 苏茵双眼圆睁。 “你知道姓吗?” “不知道。” “为什么要去那孩子的家?” d转向苏茵,并非为了她近乎诘问的语气,而是由于她用了“那孩子”这种说法。 “你认识?” 苏茵没将目光从深邃的视线中移开,说: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并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葳玲是我的妹妹。” d注视女孩的面容片刻,把左手往苏茵那边伸去。左手握成拳头。 打开——苏茵茫然凝视放在手掌的奇妙珠子。 “若是其他男人就算了——但既然是你拿着——” 苏茵的双眼浮溢泪花。 “我妹妹——死了对吧?” “没错。” d平静却清楚地说了,仿若俊秀的冥府使者。 “最后只听到帮她把这送回家而已。请收下。” 苏茵没伸出手。 “你为我把它送来了啊!像你这样的人……真难以置信!我不能收下它。” “为什么?” “因为我一收下的话,你就会离开这里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拜托!请和我一起到我家去,告诉我葳玲的事情。让吧孩子到古罗涅贝可去的人是我啊!” d眼中轻轻涌现感情的色彩。 五指再度一握回复拳状,d抓住了缰绳。珠子没有落下。因为它已在手掌上突然消失。 “谢谢你。” 当苏茵如此说了时,又有人从她背后发出声—— “唉呀、我也必须要致上谢意。” 不知何时走出货车的僧人低下头说着。 “啊——失礼,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三叉降临教的开山祖师,名叫蛮晓。话是这样说,那却是个只有我一名信众的新兴宗教。眼下没钱的弟子也没住处,只是信仰着教义在作传教的巡回旅行。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只说完这些后,他便迅速转身打算回到车里,途中头又转向后面说: “这位阁下——表情虽然冷淡,可是为了送东西竟然来到了这种地方,唉呀、真是位奇特的人啊!或许是身上流着神的血液吧。在日后定会有大福相报的。” 如此语毕后,便回到助手席内,关上了车门。 “真是个怪和尚哟!” 苏茵“咦?”了声望向d,当然,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 俄顷,马匹同货车切裂寒风疾驰奔下白色道路。 恐怕五名凶人业已朝村庄而来;那名执着的战士——古连亦尾随在后;更不知库罗洛古教授和怪盗托托是否已然罢手。 在芙罗澜斯——北方尽头的村子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d呢? ★★译注2:为日本剑道中将剑高举过顶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成为“豹头式”。 ★★译注3:日本剑道的姿势之一。双手执剑朝前,剑尖略朝斜上对准对手眼睛。相当于中国剑法中的“逆鳞式”。 第四章 地角之村 一进入村庄后,随即发现一天正要展开—— 红砖或石造的烟囱飘送引人食欲的炊烟,还有人在狭窄庭院里修磨小舢船。 石板路上有小鱼滚动,每户住家旁边均站着软钢网及锋利鱼叉。空气中有海风以及鱼的味道。 与其他边境渔村相比,由海岸到村子背后山丘间的土地相当平缓,平地的面积亦十分广大。 在山腰斜坡上可见的白色建筑物似乎是观测站,石造圆顶上碟状计测器随风摇动。 身披毛皮外套及围巾手套正在修补渔网,或在将壶中热水倒置结冻道路上的妇女,可能一眼就看出了货车的主人是谁,全对货车送来亲切笑容。她们接着便看到了d而陶然呆在原地。 或许是为了防止结冻时的危险,斜坡或石阶上全都镶嵌橡胶垫。 任谁的吐气都是白蒙蒙的。 一行人行经村子中心部后,来到了能俯瞰沙滩的道路。 蛮晓已于稍早前下车。离去时,口中反复念着: “承蒙照料,定为各位祈求神明降幅。” 约距离一公里外的黄色沙地上,横躺着大大小小的机械动力船,宛如奇形怪状的深海鱼。这些船只只能搭乘五至五十名渔夫征服冰封的海洋;使用从那笨拙外观上难以想象的高出力引擎,如溜冰选手般急速往返在冰块间。换言之,它们乃是渔村的尖兵。有几艘被放在木头与钢铁组成的台子上,大概正在修理。 从船首眺望着的灰色海洋,风运来了冰块的歌声。 d忽然把视线移往陆地那边。 苏茵跟着看去,认出了在常绿树林内隐约可见的牌楼状物体。 “那是夏日祭典时用的音乐塔,马上就要在那里举办祭典了哟,会有舞会、音乐会和比赛——非常热闹呢。” d说: “夏天是吗?” “是啊。” 苏茵点点头,眼神遥远。 “即使是在这种北地尽头、好像已经死亡的村子,夏天还是一定会来的。夏天一到的话,大家都会举行祭典的。” 但女孩又轻声自语:“夏天真的会来吗?”期待的神情怀疑不安。 “还有三天。尽管跟所有边境入夏的时间都不一样,但在这个村庄还有三天,夏天就要来了。” 在海岸线中央处右弯入道路,沿宽广水渠前进约五分钟后来到一个地方,苏茵在此停下货车。 一座石造住宅的西侧为热气包围。因为水渠中的水是沸腾滚水。这大概是位于某处的热水设施的功劳。 一进入建筑物的庭院后,可能是听到了货车引擎声,白发老人自玄关拖着一只脚走了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祖父——潘,这位是d先生。他帮我们带了葳玲的话来。” 老人以强烈目光注视d,旋即露出笑容。 “欢迎、蒙您大驾光临。孙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不要客气、请进。” 走进客厅后,冷气随即消失。因为水渠中流动的热水循环于石壁内侧,加热石壁与地板后,再借由石材本身的优越来保温性保持了热度。 老人同苏茵目不转睛地死盯着d左手放到桌上的珠子。 潘老人将热咖啡摆在桌上后,苏茵告诉他葳玲的死讯,老人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这珠子的关系?” “应该吧。” “杀她的是谁?” “是派来船上的男人和他的同伙的城内老大。据说叫基里汉。” “那家伙怎么了?” “死了。” 苏茵凝望d。 “是你帮我们报了仇?” “可以这样说吧。” “为什么?我虽然不晓得你的职业,但看模样应该是战士或猎人对吧?是被我妹妹雇用了吗?” “基里汉并非贵族。” 苏茵的双眼惊讶地大睁。 “你——是吸血鬼猎人!这么一说,听说有个猎人单独行走在边境这间,容貌美得令人不寒而栗,名字很奇特……” “下面是我所知道的状况。” d冷冷打断苏茵的惊诧。 —— 当他说出一切事情后,苏茵双手掩面,虽未发出呜咽声,但双肩颤抖。潘老人眼中不禁落下眼泪,滴湿了双膝。 “那么——我妹妹走得不痛苦吗?” “是的。” “可是她还有拜托你珠子的事的时间啊。” “难道没交代就死去比较好?” “这——” “那女孩不会这样想的。” “尸体没能回来啊。” “遗容很美。” “谢谢。” “我的事办完了,多谢你的咖啡。” 对正欲起身的d,苏茵说道: “等一下!” 叫住了他。 “这就要走了吗?” “事情办完了。” “可怕的一伙正为了这颗珠子前来村里。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来了——拜托!请你和他们战斗。” “交出珠子,别管有什么价值,命是无价的。” “我办不到。这是我妹妹用性命为代价托付给你的东西。” “我的敌人唯有贵族。” 如果d是因真心想离去才使用这句话作为武器的话,他可说犯了一个决定性的错误。 苏茵双瞳一亮,不知是在暗自窃喜,还是纯粹充满了希望之故。 她注视d的脸说: “这村子也有贵族。” “还是初次听见。” “这是村子的秘密,没有泄露出去。只要说出有贵族在,就不会有人来买鱼了呀!” 北方边境对贵族的忌讳尤其强烈。在极端的场合,连光只是发现了贵族遗迹就搬迁整座城镇的情况都会出现。更何况,若是有众人诅咒的存在于现实中徘徊4就不免—— “是怎样的贵族?” “那之后再和你说。等会,我要先去把珠子收好。” 苏茵起身走入里面的房间,一会后又回来。 潘老人边擦眼泪边问: “收到哪去了?” “之前的盒子里。” 苏茵漫不经心地回答,此时门口传来了热烈敲门声。 “在这种时间会是谁啊?” 苏茵站了起来,走近门旁的对讲机,咳嗽一声后,问: “是哪位?” “是我、我是杜瓦特。” 粗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异样的紧张感。 “我一听你回来了就赶过来。老爷子的尸体刚才从岬角下面的‘颚岩’漂上岸了。“ “别说蠢话了——” 会话的同时,苏茵像是被什么打了一下,转向祖父那边。 潘老人业已站起。或许是想逃之夭夭,却没有成功。 一道森冷光轨自左而有横划过他鼻尖。 盯视手握长剑的d的双眼满布憎恨及畏惧。 “装得真像。” d说着。 “是基里汉的误认组之一?” “哦——你知道啊?” 害怕的声音突地转为年轻。 “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茨’。打从听到吸血鬼猎人d插手以后,就有不好的预感啊。喂、告诉我吧,我是何时露出破绽的?” “因为你问了放珠子的地方。” 潘老人茨抓抓白发。 “哎啊!真是疏忽啊!我对自己的变身术很自信的说。” “杀死爷爷的是你?” “对啊,要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可就不妙了啊。好不容易顺利地变成老头,正迫不及待地要在问出各种事情后对你动手,结果却来了个大麻烦啊。” 苏茵茫然听着这奇怪又令人震惊的自白,门又被剧烈拍打,她反射性地取下门栓。 飞奔而入的,是个体格高壮如熊的年轻人。他虽然穿着厚重的皮制工作服跟长裤,可肌肉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腰间的皮带里插有两根长约三十公分,以皮绳相连的木棒。 他“嗨!”了一声对苏茵举起手,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见客厅的情况后,惊讶地睁大双眼。 “怎……怎么会……你是?!” “是假的。” “怎么可能——你是谁?!” “明明跟你说过我很忙别打搅的呀。” 茨对杜瓦特眨眨右眼,突然一手抓住d的剑刃。 剑身看来似乎纹丝不动,可五根手指却已断落一地;这是由于d的剑技之故。 “呜呜——好痛。” 老人的连揪成一团。 “可要不做到这地步可就逃不了了啊。” 说话的同时往后方跳起。 他人在空中时,右肩猛然喷出黑色物体。 下一瞬间老人的身体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往窗户跃去,只留下玻璃碎裂声后便消失。杜瓦特大喊:“混账、别跑!”冲出门追了上去。 尽管旁边闹得惊天动地,可苏茵仍然一头雾水,只是呆望着d。此时她发现d的秀丽面容正以锐利眼神注视剑身。 “d……” 没有回答,d以左手碰触剑刃。 名为茨的敌人,本应被神速一剑劈开锁骨到肩胛骨之间才是。 但切砍的感觉到中途便被挡住。 之间传来奇妙触感。 因为在剑尖之后长约四十公分的部分分身,附有像是半透明黏膜的物体。 从剑上剥落下来的东西,是薄果冻状的皮膜。他沾满黏液,在剑身上缠卷了数层,所以抵销了剑的锋利度。 它不像是被茨事先藏在某处的,显然是他皮肤本身的一部分。 当d默默收剑之际,杜瓦特回来了。 “被逃走了!他跳到了水渠里。那家伙以为水是几度啊,可是超过一百度唉!可是他竟然若无其事的潜到水里了。死妖怪!” 他眼神中充斥着与语气等量的怒气,对d瞠目而视。 “这位是什么人?” “本来想说晚点再向你介绍的,他是d先生。在古罗涅贝可城遇到葳玲,替她传话。是位战士。” 听到苏茵的回答,年轻人抬起眼角。 “连人都跑了,那只是流浪汉的吹牛吧。因为突然有怪物跑进来了,所以夏日祭典无法招待你。” “快住口,不可以这样说。他可是因为我的拜托才来的。” 听到强硬的语气,杜瓦特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并非单纯地只是在让苏茵而已,似乎另有隐情。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对、是到底要怎么办?老爷子的尸体怎么处理?” “马上会去领回来的。虽然不好意思,但请你先离开。” 杜瓦特带着忿忿不平的神情离去,接着苏茵露出凄惨表情站了起来。 “我变成单独一个人了。” 简短说完这句话后,她迈开脚步,一阵踉跄。因晕眩感突然来袭。这是由于怪事与悲剧接连不断之故,这些事别说是普通女子,就连男人也会变得失魂落魄。 冰冷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去把珠子拿来。” d静静说了。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了。” 苏茵用宛如被冷酷教师鼓励的落榜学生的眼神转头望向d。 乌黑眼眸瞬间涌出泪水——还有希望。 “你愿意留在这?” “要雇用我吗?” “嗯。” 苏茵用力点头,已不再落泪。 “酬劳是颗那珠子。” 虽然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苏茵也还是对这要求点了头。 “交给你了。放在你这的话,我就安全了。——谢谢你。” 苏茵走回放子里面取回珠子交给d。 两人离开房子。 曙光业已转为炫目的早晨阳光。 ☆☆☆ 这地方是个荒凉得令人不知身在何处,却异常广阔的空间,里面四处留有宛如异世界一般的奢华残影。尽管外头早晨的生命力已化作阳光弥漫世界,这里却为幽暗笼罩。一个影子走进了此处。 “有血的味道呢。” 黑暗中的某处传来声音说了。虽然若定睛细看即能辨认出模糊人影,甚至在那人坐着的沙发以及桌子断航还能发现某一程度的精细花纹;但却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影子而已。 不过,那声音就是当时从跟基里汉有段距离,墙上并排的房门之一中传来的女声。 “输了吧。没啥好说的。” 从一扇遮有厚实窗帘的窗户中传出了重重嘲笑。 “不过这也难怪,我没法笑话你。” 入此说着的第三个话声,正是“傀儡师辛”的声音。 当然,第四个声音和正在等着的最后一个声音本也应该接话,却只是阴森森地,从空间一隅低低传来了一如先前的野兽死后声而已。 “搞砸了。” 所有声音坐到中央地面后,茨的声音满不在乎地说话了。他的面孔与身形依然只是个朦胧阴影。 恐怕这模样是经过所有人同意的。 “本来打算变成老头子从女孩口中问出珠子下落和它的秘密。因为老头子说他经常出门去亨伯力的街道买新的磨刀石,所以才悠哉游哉地等着,结果它却和个出乎意料的家伙一起回来。那家伙——” “是d。” 辛的声音以畏惧语气说了。 “果然没错。尽管已经用皮肤膜封住剑尖,却还是落得这副模样,还差一公厘就砍到骨头了,完全无法抵抗,只能乖乖被宰。托他的福还害我泡到热水里。这世界毕竟还是让人舍不下啊,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家伙……” “打败新的是其他人吗?” “我才没被打败,只是丢了一只手而已。” “辛、你是何时回来的呀?” 茨问着。 “我明明还在想说你一定会撑不住在半路嗝屁。——竟然还能后者脸皮回到我们里面啊。” “别这样说。” 厚重声音居间调停。 “是我碰巧看到他前来才叫他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想带回珠子的同伴,他也是一份子。” “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说。” 女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只知道守着老人和女孩彼此相互敌视、抢来抢去的实在太蠢了。虽然已经先委托茨进行了,但我总觉得考虑独占会比较好呢。收拾掉那保镖的人可以优先得到珠子,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辛用阴沉声音说: “我不这么认为。” “好怕人哟。” 听到女子的嘲笑后,有人出来打圆场。 “我也是这样想。” 这是他认同辛的意思。这人是茨。 “虽然觉得不爽,可是这时大家一起动手才保险。若是小看他只会早死。” “请别搁着你的疏失不管,在那随便乱说。” 女子用谁都不敢反驳她的带刺语气说着。刺上涂着毒液。 “总之、陪你们团结一致就到此为止。我要随我自己的意 去做。” “我也一样。” 厚重声音的主人也表赞同,他问: “晓鬼怎么说?” 回答没有马上出现,过了一会,有些口齿不清、宛如喘气声的回答才传了过来。 “全部交给我那家伙的性命也好,珠子的事也一样。” 男子——艾伯特的声音说了: “就这么办。” “真有趣。茨还有辛,就算被同伴干掉也不能抱怨哟。呼呼、小鬼头和老不死就留下来吧,两人一起好好讨论老了以后的生活。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想在我们解决工作前抢功劳的话——” “知道啦。” 辛声音说了。 “在你们解决前不会出手的。如果你们能解决的话。” “你这家伙说的好哇!” 茨大笑的声音震动空间。 “好啦、请多加油。你们完了的话,我就和辛一起出动,至少也要让那家伙负伤才行啊。” “那么——走吧。联络讯息就送到这里。” 以庄重声音为信号,一切声响皆突然消失。 显然五名凶人各怀鬼胎地离开了看不见彼此模样的会和场所。 ☆☆☆ 纵使在下午将尽时,昏暗阳光从云后照洒村子各个角落,可空气与风依旧切肌裂肤般的寒冷。 空气中有包含喜悦、忽高忽低的咚咚声响,是在准备数日后的夏日祭典的锤声。d同苏茵在前往村中商店的货车上听着那声响。因引擎状况不佳,故由两匹改造马拉着车身。 再过一阵子夏天便要来临——不、以边境时间而言,明明就已是盛夏了——虽说这环境令人难以置信,但听到这声音也应会令人不由得心情开朗才对;不过在手握缰绳的d身旁的苏茵面容却晦暗一如铅色海洋。 她正要前去购买祖父的葬礼用品,以及提出死亡证明书。死因为溺毙,不过却知道让他溺毙的人。这本是应该报告保安官的事情,可苏茵决定不这样做。 敌人的目的只有珠子而已。若在这里卷入其他人不免要操无谓的心;最重要的,是夏日祭典已近,她担心麻烦会扩及整座村庄。保安官知道后必定会要求出动青年团及自警团。 苏茵已有心理准备由d和自己承担一切,仅靠两人对付来袭敌人的威胁。杜瓦特那边虽有问题,但好歹总算也说服了他了。 他乃村中青年团的首领,也是苏茵的青梅竹马,对她了若指掌。 当被拜托“不要跟别人说!”时,他虽喃喃抱怨了:“那家伙靠不住的啦!”;但在威胁“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后,他也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只是,无法保证何时会走漏风声。 这是个蕞尔小村,奇怪传言一下就会传开;而且在出门领回尸体之际,当同行的d被看到后,确实就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即使已先跟人介绍说他是葳玲的熟人,暂时来帮忙工作一阵。只是,有着飘散妖气的美貌青年,会单纯因为工作而住进刚满二十的独身女孩家里,就算是再怎么乡下之处的居民也不会乖乖相信,只能想说多少会有些背后坏话和不良名声了。 祖父尸体已运到家中的小仓库,也接受了赶来医生的诊断。今晚守灵,明日下葬。 想着这些,女孩的胸口好似吞入冬季的严寒与流水,却又突然感受到宛若细微阳光的安心以及温暖,由于有无言驾驶马车的d存在的关系。 他绝非寻常人。 不仅是天才工艺家,而且还是天上才有的天才工艺家雕凿而成的美貌,飘荡周身凄怆伶俐的气息;令人想起贵族的气质——在前去取回祖父尸体的途中,被点明他是半吸血鬼后,苏茵心想——难怪。可这名秀丽青年却又远远凌驾出一般对吸血鬼的认识。 有某些地方不一样。 外型与苏茵一样是人,却蕴藏一种神秘感,而那神秘感别说是她,就连任何人都难以想像,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切身感受到。 他们让人难以接近,据说半吸血鬼大半如此。 连四处流浪出卖武艺的战士与保镖亦是如此。苏茵很清楚曾造访村子的他们身上那种堪称冷峻的无视旁人态度。 虽然d是用连那般严峻的他们也远难企及的孤高孤绝作为存在的证据,但不知为何,苏茵之只要想到这青年在身旁,便觉得有光明照亮已落入地狱最底层的心灵,会想试着再努力到明天看看。 “冷静下来了吗?” 被唐突一问,苏茵赶忙把意识拉回现实。 “嗯。勉勉强强。” “既然已被雇用了。——请告诉我珠子的由来。” “好啊。” 苏茵颔首,眺望右手边的荒凉大海。 “大部分是从爷爷那边听来的。已经告诉过你这附近一带曾经是贵族的狩猎场对吧。在一千年前的再之前,在那个时代好像即使是背部的边境,也可以借由气候控制装置的力量变得要多暖要多凉都行。贵族居住的地方——虽然叫做别墅——却广阔到不光只是昨晚通过的森林,连这附近一带都是。昨晚的道路若不往村子的方向转弯而直走的话,就可以抵达传说中最漂亮的地方呦。对然现在已经一点不剩了,但还是可以充分想像出当时豪华的模样呢。也有谣言说地下的工厂还在活动。 你知道贵族的戏水活动是在做什么吗?他们用光波帆船或风力帆船出海航行,或者用潜水球在海中散步。去岬角绕一绕的话,还能在水里看见观察设施的遗迹喔。不过最惨不忍睹又疯狂的,是海洋生物的异常变态跟大量繁殖。他们散布促进dna变化的药品或食物长达数千海里。对贵族来说是很简单的工作。即使是现在,只要去寺院的图书记录室,就能看到当时的贵族留下的资料,不过严格禁止做成三次元立体影像,因为有好几个看过后发疯的人啊。 尽管我只有看过照片而已,但那真的很可怕。我完全不敢相信在那片海域中会有那样的东西存在。长宽都超过十公里的大鲸、能一口吞下三头长须鲸的梭鱼——它们的照片也都还在。说到浮游生物的话,就只是鲸鱼的食物而已;但就连那个只要经过贵族的手,就变成了会把一大群长达两公尺的鲑鱼化为白骨的贪吃怪物啊!在一张照片还是什么资料里,海里——一直到水平线那边为止全部都是这些东西呢。贵族们就乘坐它们无论再锋利的牙齿也咬不坏的透明球,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它们彼此撕咬。你应该知道酒瓶里装的是什么吧?” “那时代起就有人住这了吗?” 至今为止的凄惨话语对d毫无影响。 “好像是在开发贵族的观光胜地的同时带来的。虽然劳动全部交给机械了,可是似乎在小地方上无论如何还是比不上人类仆人。拥有几名顺从的人类仆人,可是这里的贵族的地位象征。而且他们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用途,用途你应该很清楚吧。 不久,贵族们决定在留下少数的仆人后,把其他人类聚集到一个地方去。然后给予最低限度的援助,同时他们开始每夜袭击人类。也就是说,对他们来讲,最大的喜悦乃是吸食会抵抗的人类的血。因为发现去咬养在地牢里的、或是因妖术、脑部手术而变得百依百顺的人类的脖子只会觉得无聊而已啊。想要让人类无法离开他们所给定的区域之类的事,对他们也是再简单不过的技术。被吸过血的人就那样放着不管。当村里的同伴发现牺牲者后,便在他的心脏钉下木桩——也有人说一面听着这种人类被钉木桩的声音和哀嚎声,一面盖上棺盖乃是他们最高的享受。 人口减少的话,只要从“都城”调过来,要多少有多少。根据记录,十年内村子似乎有五度化为废墟呢。 你 应该也亲眼看过贵族留下的文明惊人程度还有美丽吧——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美丽庭院;掺混香料燃烧得像梦一样的火炬;用水晶及白桦木所造的小屋,以及红砖道上无影无踪地来回漫步,身穿雪白洋装与漆黑斗篷的人群——生得如此美丽的种族为什么非得吸人类的血不可呢?为什么在重新粉刷别墅的颜色时一定非要使用人类的鲜血呢?为什么为了聚集怪鱼群就必须切下一千人的头颅投入海中呢?‘文明’的美丽难道和建筑它的种族的道德品行是不相干的吗? 不过、在某一天,残酷美丽岁月的终点来临了。 一瞬间——在传说里是一个晚上,贵族们消失无踪了。由于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原因。有个学者说是气候控制装置的故障,但却被证明那个发生问题是在相隔很久以后的事。至少,是在这附近一带变得极为寒冷,异常鱼种自海中消失,即使变得满是冰山,人类也可以开始独立生存;是在离这之后更晚的时代了啊。” “没有什么传说吗?” 连d也突然远眺起汪洋大海。 数艘动力渔船冲破白浪,尾曳细细水痕不停往水平线那方前进。 在他们前方隐约可见貌似某种生物背部的黑影。 “那是贵族的遗产——抹香鲸啦。全长足足有两百公尺,一头能维持村庄半年的生活。肉用来食用,脂肪是灯油和汽车的燃料、腊工艺品材料、保温涂料;骨头则变成工艺品,气喘、坏血病的特效药哟。储存在肠子里的动植物精华——龙舌香,与其说是现在‘都城’贵妇人用的香水,不如说是贵族专用的香水来得合适。接下来直到夏日祭典为止,村里会忙得乱七八糟呢。我也要多加油才行。——d、可要好好保护我喔!” 至此,苏茵换了口气,闭上眼睛回溯记忆。 “传说中是这样的:有一天,一个拥有超过贵族力量的旅行男子乘船来到这里,在广场召集贵族们,当面斥责他们对待人类的残忍方式。愤怒的贵族们乘坐双轮战车一拥而上,但他一挥黑色斗篷后,不光是战车,连别墅也被连根刮走,听说在害怕发抖的贵族中,除了一个人以外,全都离开了这块土地呢。” “除了一个人?” “他的名字是麦茵史塔男爵,是这个地区的管理负责人,也是最凶暴最坏的大贵族,贵族血统生出的最污黑的癌细胞——追根究底,有记录说不论是海中生物的巨大化也好、把活人聚集一处加以吸血‘游戏’也好,都是这男人发起的。也有留下他那令人憎恨到极点的肖像画。有封寄给‘都城’熟人的信如此写着:因为即使是同类的贵族,也有人进入这家伙的别墅后,便没再回来过,所以接到他的邀请也不可以去;这信如今也还保留着。总而言之,只有这家伙反抗了那位旅行男子的命令与攻击。 双方的战斗于贵族离去的翌日,在麦茵史塔的城堡进行。战斗后,贵族的别墅一瞬间变得残破腐朽,所有生物通通死光,而且连山的形状都改变了;结果是麦茵史塔输了,好像被施予了不得二度回到陆地上的处置,然后尸体被永远地抛弃在海中。相传直到现在,他仍旧在没有阳光的深海底部交抱着胳膊、徘徊行走,偶尔会晒晒月光补充营养,盘算着对黑衣旅人的复仇以及侵袭陆地,不过这就真的只是谣传了啊。 对了、当他——麦茵史塔还活着时,他亲手做出的骇人事情还有一件。 只要有居民从那个——关着人类的村镇消失后不久,在海湾或是河流入海口的某处,就一定会找到畸形的生物。有的外型既不像人也不像兽;有的虽然已经变成半个木乃伊却还活着,有的没有头颅只剩身体还活着;又有的则相反,只剩手臂是活的,让人觉得好像会抓住走过的人的脚,接着就在不远处发现还活着的头颅一开一闭地动着嘴巴,哭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听说他们全都残留有消失的人的模样,但不论如何切砍他们或者剁得再碎都不会死掉,可只要一晒到阳光就会融化消失。 之所以知道是那家伙干的好事,是因为有人目击到其中有几个人被带入了麦茵史塔的城堡里。但因为会引起最让人讨厌的想像,所以谁也没提,可是在那里进行了什么,也多少总能感觉得出来啊。不过这一切都托了传说中的旅行男子之福没再发生过。 据说他在那之后几乎收拾掉了所有的海中生物,让人类变得能在海边生存,在解除贵族的控制后就离去了,始终不晓得他的身份来历。喂!d——该不会是你的亲戚还是你的什么人吧?” 苏茵稀奇地用如孩童般的恶作剧眼神望着d的侧脸——那面容依旧冷硬如钢。但虽如此,苏茵却感到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内疚感,她随即把脸转向前面。 d毫无介意模样。 “可是现在有贵族。” 他说着。 “是那叫麦茵史塔的家伙吗?” “长相——不一样。” “何时出现的?” 苏茵低垂双眼。 “三年前。” “知道他的名字和住处吗?” “不知道。不过——” 苏茵欲言又止。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被袭击的全是靠近海边的住家。现场一定会留下海草跟海水。所以村子里……” “说麦茵史塔复活了是吧。” d说出了一句话,接着静静望向苏茵,问: “那隧道中的幻影——就是那家伙吗?” 知道苏茵点头为止,花了一些时间。 ☆☆☆ “可是你说不是麦茵史塔。” “那只要看记录所的肖像画就知道了。” “他出现在你面前的理由?” “不一定是为了我,说不定是觉察到你了,而且还有那个和尚在啊。贵族不是有发现敌人的精神感应能力吗?” “极少数的贵族可以。” “那他一定就是那少数之一。” “是三年前突然出现的?” “嗯嗯。” “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村子里怎么不说?” “好像大家都完全没预料到。” “海里没有异状吗?” 苏茵转开视线,“嗯嗯!”了一声。这次的嗯嗯是没有的意思。 “但刚好从同一个时期开始,出现了三倍以上的死者。” 即是说海中的危险增多了三倍。 “有拟定对策吗?” “只有夏天才有。他前来的时间是三天后的一个礼拜——只有这一段时间而已。这就是我们的、这个村子的夏季啊。你可知道还有哪里有这种夏季的?” “无论在哪,夏季都很短。不管何时、对谁而言皆如此。” “是啊。” 苏茵宛如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就像你说的呢——村里的对策是自警团和青年团一直轮流站岗警戒。在海岸挖陷坑、在贵族可能出现的场所设置网子,可是因为抓到的都只有村人而已所以就放弃了。” “被咬的尸体的处分是?” “钉木桩然后然后烧掉,灰洒带海里。以讨海人的死法来说,还算是普通了吧。听说高明的吸血鬼猎人只要看到伤口,就能看穿贵族的力量,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可惜。” 苏茵仿佛感到惋惜地咬咬嘴唇。 “大概也不知道只在夏季来访的理由吧。” “很遗憾不知道。” “能告诉我珠子的由来吗?” d一拉缰绳,已经走到海岸线了,他把马车转往村子中央。 “去年的夏天,那家伙又来了。三天之内有四个人遇害。在一 个大雾的晚上——由于空气跟海水的温度差会急速下降到极低,所以常常会有雾。自警团虽然出动了加倍的人手却依然没有用。 最后一名牺牲者是我家隔壁的女性。晚上1400n时父亲发觉女儿房间传出声响,敲了门却没反应,急忙冲进去一看,一个黑影正从窗户逃走。于是就闹翻了天,我是第一个赶到的。他女儿在床上被切成一块块的,父亲和母亲又叫了一阵。大家通通脸色发白。 因为一下就看出是从窗户逃走的,我就一个人追了上去。因为他横过道路后往海边移动,所以果然是从海里来的。在就要到岸边的途中他突然消失,之后再也没看见。等援军赶来了打算要进行打捞的时候,海浪把某个东西送到了我脚边。那东西就是那颗珠子。尽管我也有想是不是让大家看看它,但终究还是觉得可惜,十分想留下它。” 苏茵睫毛震颤,或许忆起了妹妹的事。 “有试着调查来历吗?” “没有,仅是让祖父看过而已。” “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是脸色惨白,扔下‘这东西赶快丢掉’这句话,好像对它连碰都不想碰。我也觉得毛毛的,心想是不是要那样做,但一想到它是特意漂到我下这来的——便打消那个念头了。可我想祖父是知道些什么的,尽管葳玲也试着问过各种问题,不过祖父什么也没讲,好像连把它放在家里都很厌恶。” “为何把它带去古罗涅贝可?” “这是个令人难过的问题啊。” 苏茵的眼神转为羞愧。 “你也看到我家的模样了吧!没有不管宝贝的价值把它放着不动的余裕呀。祖父几乎无法工作了,葳玲也还无法独立完成一个人的工作,只有我一个人在赚钱这种事,多少也能看得出来吧。至少想在夏季时穿上漂亮衣服也很正常吧?” “是想让妹妹穿?” “我自己也想。” 两人沉默。马车来到宽广大路,似乎是村中的热闹街道,酒吧看板和饰有像游戏中心标志的建筑物并排一起。可能是要吸引观光客,也有数间在点头堆满鱼干或鱼卵的土产店。家家户户均紧闭玻璃窗,石壁上四布微细裂缝宛若网眼。 苏茵在保安官事务所前下了马车。 “我想会花些时间喔。尽管是个没啥东西好的地方,还是请你去逛一下吧。” 看看苏茵走入门内后,d考到事务所的墙上。 旅人帽帽檐低垂遮挡阳光。半吸血鬼的睡眠时间虽不分昼夜,但流窜的血液似乎仍要求于白昼休寖,当与贵族为敌时,这可说是极为重要的特性。 数个身影落至他足畔。 都是些身穿厚重羊毛毛衣的青年,生着一副仿佛能空手勒毙二、三公尺大鱼的体格。 其中一人上前了一步。 “工作辛苦了啊、帅哥。” 充满憎恨的声音的主人乃是杜瓦特。 “幸好苏茵不在。我有些事想问你。” d毫无反应,连头也不抬。杜瓦特扭曲嘴唇。周围的男人们走了上来。 “住手——对方只有一个人。” 杜瓦特举起一手制止,环顾道路。路上行人停下了脚布在远处观看。 “这里不能吵到别人,跟我到那边去。” d低着头说: “雇主在屋内。” “这样的话,问题就晚点问好了。” 杜瓦特双手手指在胸前交叉,弄响指节故意大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个村子啊,和‘都城’之类的在温暖地方的城市不一样,不太平静。身手寻常的家伙连半天都呆不住啊。我要试试你有没有能留在这儿的能耐。放心,我不会让其他家伙出手的。我明明都说了不用他们了,但还是跟来过来,只是来看热闹而已。——好了、过来吧。” 杜瓦特从容不迫地伸出一只手,边眨眼边比出“来来来”的姿势。 “我空手上,你也别用剑啊!” “会用也不一定。” “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相信我?” “不然会还会找你单挑吗?” 杜瓦特左右双拳摆在身前,肘部弯曲,拳头诱敌似的朝前划着弧线。若是去“都城”的博物馆一看,可能便会知道那是太古拳击的架势。如果他是无师自通学会的,天资不可谓不高。 d离开墙壁,双手垂放如故朝杜瓦特走去。距离转瞬缩短。杜瓦特一惊,踏着脚步打算保持距离。 是退是战?他踌躇一瞬后无意识地下了决定。 朝d脸部挥出的直拳是他全力施展的一击。 手腕被一股大力定住!等他觉察这点时已身在空中。 天地回转,下一瞬间壮硕身躯翻了个筋斗背部撞地。 “妈的!” 杜瓦特呻吟的同时爬了起来,身体十分健壮,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太近了!杜瓦特反省着。 要保持距离频繁地攻击,用轻拳累积伤害,等这混蛋的动作一停滞,就用重拳ko他。 在那之前朝d瞪去。 他可以说是光凭这招“眼技”就急速窜升成了青年团首领。 下一刹那他被包围全身上下的冷气变得僵化呆硬。鬼气自双眼涌入,冻彻心脏肺部骨头。 ——这家伙的眼神?! 想到这点的瞬间,杜瓦特闭起双眼冲了上去,之所以如此,凭的是打架老手的本能及实力。 当黑云缭绕的双手再度传来剧痛之际,杜瓦特知道自己败了。 这次撞击从头顶传来,因此他保持头下脚上的姿势晕了过去。 d转身缓缓朝原来的墙边走去,四个人影围住了他的周遭。 “竟然敢给我使用奇怪的招式,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如此恐吓着的,是个身材不逊杜瓦特的巨汉。 右手前端露出一根丁字形钩子,是为了勾起鱼而装上的手钩。 “杜瓦特这废物、这就是装模作样的下场。就让我来挖出一只眼睛好了。像这种外面来的人只要一下就会夹着尾巴逃了嘛。嘿!这样老大的宝座就换人了啊。” 此时,杜瓦特总算失去了平衡,从腰部开始往地面倒去;男子对他吐口口水后,一口气缩短了与d的距离。 只见他逼近时锋锐光芒也自d左右和身后跃动。 无论将注意力放到哪个方向,都会受到由剩下三边而来的攻击。手法十分巧妙。 所有人看见白光掠过右腕。 年轻人背后响起了离鞘声、 男子们心中大喊:去死吧!同时挥动手臂。 有点轻,形状也很奇怪。 他们停下脚步一看——右手自手腕以下已经消失。 手掌猛烈喷洒鲜血在地上弹跳。 开始带上绿意的午后街道传过四声惨叫。 惨叫声余响飘荡好一阵子后,保安官冲了出来。 他有个宛若大从出生起就是黑啤酒长大的啤酒肚,右手里的大型转轮手枪看来有如小孩玩具般的不可靠。 浑身选项、满地打滚的四个人映入眼帘后,他对脸色苍白、远远围着的四名男子的同伴叫道: “是谁?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 “是那家伙!”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指着倚墙而立的d。 “我全都看到了,是那家伙干的!” 保安官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发毛,他问: “真的是你吗?” 旅人帽缓缓一点。 “既然是这样,我就要逮捕你。把剑扔掉!” “是对方先动手的。” “你骗谁啊!” 另一个男人大喊着。 “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的。那五个人一走过去这家伙就突然砍了过来。如果不是偷袭怎么可能打败五个人嘛!” “的确如此啊。喂、你去叫医生来。” 命令另一个男人后,保安官将枪口对准d的眉间。 “给我过来!要是敢乱来就自行枪毙你哟!” 另一个声音让事态一转。 “我反对!保安官。” 胖子双眼圆睁,说: “杜瓦特你也是受害者吧?” “没有被害者也没有加害者。” 杜瓦特一面摸着粗壮颈部同时用奇妙的眼神望着d。 “这是彼此认可的正当切磋,是我和那些人主动挑衅,这家伙只是接战而已。而且还是堂堂正正的。和我空手,对哪些用手钩的家伙就用剑——不管怎么说都没错啊。有问题的,只有一对四这个人数而已。” “可是——这家伙太乱来了,竟然砍断人的手。” “那要是钩子撕碎了喉咙又该怎么办?” “光是没砍掉他们的脑袋这事就该感谢这个男人了。总之,我目睹了整个经过。虽然是颠倒着的。因为这是主动挑衅的当事人说的话,所以不会有假吧。——喂!大家说是吧?” 纵使被一招击倒,这个年轻人依然拥有让围众畏惧的力量。 先前歪曲事实的男子们不知何时没见了。 “大家都没意见嘛。——啊!医生来了啦,赶快把他们送去医院吧。” 数人跑近满地打滚的青年帮忙抱起他们。 “承认你是正当防卫。你真幸运。” 保安官收起手枪走回事务所。 杜瓦特甩甩头正欲离去,如钢话声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欠你个人情。” “没啥大不了的。” 杜瓦特转身瞪着d。 “我只是希望一切都光明正大而已,不管是捕鱼还是打架也都一样,不然就只是变成普通年轻人跟普通流浪汉在干架罢了。不过我可不会就此认输,渔夫的胜负是在海上进行的,我会一直期待那一天到来的啊。” “就这样吧。” 杜瓦特走了两、三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苏茵大概已经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吧。拜托你了。请别让她再遇到痛苦的事。” 没有回答。 有如大熊的身影刚在青空辽阔的街道上缓缓走离了几步,此时保安官再度探出脸,自顾自地说: “真奇怪,苏茵不见了。” “你说什么?!” 杜瓦特跳了起来。 “咦——那家伙到哪去了?” 两双眼睛望向先前那家伙的所在处,视线却空空地落在石壁上弹了回来。 青蓝天光下,d的身影再度忽然消失。 ★★译注4:指吸血鬼。 第五章 波涛彼方的身影 苏茵默默登上保安官事务所后面的斜坡,表情隐约有些哀愁。 当复数惨叫声令保安官转向门口之际,苏茵也站了起来。 就在那时,另一个人出现在两人之间。 保安官对此一无所觉地出了门。 苏茵将忍不住正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吞入喉咙里。 ——葳玲?! 已于远方城市亡故的妹妹正用与生前无分二致的可爱表情望着姐姐。 不可能的!——当苏茵正如此想着,她的思考能力却被洋溢的喜悦与怀疑给冲走。 于是当葳玲往后门的方向移动,招了招手时,她理所当然地不做任何抵抗跟了上去。 妹妹大开门,走出去后关上门;苏茵也重复了同样动作。当然,她并不知晓自己是今天头一个只用这扇门的人。 仿若被哀伤地招着手的葳玲给迷住了一样,姐姐走过小径,当上山路。除她外空无一人。 不久,来到像是山寺内的开阔广场的地方。 林立四周的树木加入夜晚幽暗的彩妆,层叠数重的树影间,状似墓碑的石块以及远处寺院的尖塔若隐若现。 树叶间洒落的日光近乎青绿。 背对满布绿色的铜锈的青铜祭典用门后,葳玲停了下来。 “来到这里的话,就不会有人打扰了呦。” 惹人怜爱的樱唇,吐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妖媚女性话语。 尽管听到这句话,苏茵仍旧双眼模糊,激动的泪水流过双颊。 这应是一种妖术,不仅能让自己挚爱的人死者——恐怕是对使人而言最四年、最无法抗拒之人的幻影现于眼前,还能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及理性,随心所欲地操纵人的行为。 仿佛是要挑战黄昏,一个纯白身影自青铜门柱旁出现,是名身着宛若白雪的雅致洋装的美女。 只是性格似乎并不美丽,证据就是在柔缓柳眉下、碧蓝明眸中正闪动着邪恶妖光凝视苏茵。女子动动红唇,只有苏茵才看得见的葳玲也动了动嘴唇。 “杀了老头以后,心想你迟早都会来保安官事务所,所以才先布下陷阱,还真是幸运。不过那保镖果然是个可怕的家伙,根本让人不敢和他正面交手。还想说该怎么办才好,你就乖乖离开他了。嘿嘿、要感谢你呢!——那么、我要问了。珠子在哪?” 在苏茵脑海中,那话变成了妹妹的声音,如此响了起来: “姐姐,告诉我那颗珠子在哪里嘛?” 苏茵已经没有能觉察若真是妹妹应该会知道珠子下落的理想了。 她回答: “给d保管了。” “添麻烦嘛。” 女子露出骇人表情吐出这句话,随即面露微笑—— “不过就算再厉害的敌人,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心里就一定会藏有不愿意反抗的某个人。嘻嘻嘻、只要如此,就不可能是我‘回忆的莎蒙’的法术的对手。就算是现在的这个女孩,也召唤出了某个男人啊。女孩——那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茵答道: “我不晓得耶、葳玲。” 她眼中只有妹妹的影像。然而就在刚才,施展邪术的女子——莎蒙却说引来苏茵的某个男人。 听到苏茵的回答,莎蒙歪歪头。 “叫葳玲是吗?没有说谎,不可能会说谎!原来如此,不知道是吧。——还有多的珠子吗?” “没有。” “知道珠子来历的人呢?” “没有人。村人连有这珠子的事都不晓得。” “这样啊。” 莎蒙轻轻一笑,葳玲也笑了。 “既然如此,只要珠子被拿走的话,就算留在这个村子也没用了。就用你做幌子从那年轻人那取得珠子好了,之后再把你和他通通收拾掉。——过来。” 看见妹妹招手,苏茵朝莎蒙那边蹒跚走去。 满是还念的表情突然一变,苏茵自梦中醒来摆脱茫然懵懂,脸上洋溢记忆与理性。 莎蒙睁大双眼。 法术并未失败,亦非因外来的物理性接触而清醒。尽管如此,女孩显然已脱离了怀念的咒缚。 呆立瞬间后,苏茵一眼看出莎蒙是敌人,迅速往通向寺内的石阶退去。 “你是谁?!” 莎蒙不理她的大叫,奔过去,打算抓住苏茵的手。 她不认为法术会疏失,但说有敌人潜藏在某处却也难以置信。 攫去的手抓住了苏茵的手,在莎蒙这么认为的刹那——她的身体飞到了空中。 由于她太过震惊所以着地动作凌乱,纵使转了一圈站直身躯,却是屁股着地。 “你这招式是从哪——?!” 当莎蒙龇牙咧嘴地大叫之际,耳中响起了沉重、宛如学者说话的声音: “离开吧。去从某处的悬崖跳下去美丽地死去吧。深邃的蓝色海底才是适合你的坟墓。……请走吧。” 怎么可能?她如此想着的意识遽然虚弱。 安详与顺从充满邪恶美女战士的胸膛,她决定稍微听话些。 女子的满面杀气突然消失,朝树林间走去,苏茵并未追去。 一方面是觉得女子的实力不可小觑,也因为在女子转身的同时有股深沉声音在她心中响了起来—— “请就保持这样不要动。然后仔细听我说。拿着珠子的是谁?” “是d。” “是的,我也听到了。你家里的宝贝珠子正被名叫d的男人所拿着。这样真的没关系吗?那个人是来历不明的流浪半吸血鬼,是贵族的同伙。把重要的东西交给那种男人保管,真的会安全吗?” “那男人不是那种人。” 苏茵斩钉截铁地否定。 空间中的某处传来惊愕气息。 “真强悍!看样自你好像相当信赖他啊。在年轻时看来一切都是光明美好的,就连对从黑暗世界来访的阴影也会如此认为。可以吗、仔细听好我说的话,然后想一想。看是我的话正确,还有自己是不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了。” 从第一句话进入苏茵脑中知道现在,其实只花不到一秒。因为话语是以压缩讯息组的形式传入的。 又过了数秒,漆黑秀丽身影自石阶奔了上来。 “d——?!” 忘我地抱住强壮胸膛后,苏茵如被弹开似的跳了开来。 d简洁问: “没事吗?” “没有。——听我说。” 苏茵说出妹妹的幻象跟莎蒙事,也说出了那脑海的声音。 “那声音是什么?它在说服我从你那拿回珠子,可是会不会说不定那女人也是因为那声音才逃走的?” “很有可能。” “我觉得好可怕。” “放弃珠子如何?” “才不要!下次再说这种话试看看,我就给你两个巴掌。” d默默凝望女孩双眼。 “不过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最好不要知道。” “要骗敌人先从自己人开始是吗?真有你的。” 苏茵抚摸秀发。 “那珠子好像价值连城呢!” “似乎如此。” “更加不能放手啊。” 苏茵微微一笑。笑容大胆无畏。这种笑容随只适合男性,却与她十分匹配。——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女孩存在。 两人开始走下石阶。 当他们的身影弯过转角消失后,从莎蒙现身处另一边的门柱阴影中,出现了披散着似雪白遮住脸部的老人。若他手中阅着一本厚重书籍的话,会更 符合他的外表;然而寻常饱学之士不可能会有的危险气息却环绕在包裹全身的斗篷四周。 “来村子两天以后总算是遇到了啊。” 用像总算解开了费心思索许久的方程式的语气,库罗洛古教授喃喃自语着。 目光落至右手中握着的两枚薄皮——以粗线绘制的面容,只不过是速写作品,仍能一眼看出长相特征。 “一开始的女人虽然只是向草稿作劝说,不过,嗯——大概会有效果吧。现在的女孩就必须再花些功夫才行呀。接着、d啊!你那份可是已经有了。半吸血鬼的血统究竟能承受我的劝说到何等地步呢,过几天就让我来试试吧。” ☆☆☆ 太阳落下后,波涛声骤然转近。 即使苏茵家为了守灵的准备,人们脚步声络绎不绝,海潮声仍荒凉哀戚地鸣响。 d人在小仓库。苏茵祖父的尸首连同棺木一起被安置在这。会侵入无魂尸首的妖魔为数众多,为防范它们入侵,尸体被用盐水洗净后于血管注满清水,完成后便让它在十六个万位贴有封魔印的小仓库中度过一晚。 发现尸首时在场的人进行了盐水仪式,医师注入清水,之后寺庙僧侣则会在小仓库周围画上封杀的伏魔圈——话虽如此说,但唯独最后的伏魔圈,由于关键的僧人因邻近渔村大规模遭难不在而有问题,所幸住在村中旅店的旅行僧侣赶了过来。 尽管做了这些却还留下d的理由,是由于有些东西能轻易穿过丝微细缝侵入肉体之故。 苏茵在主宅为守灵的准备手忙脚乱。 过了夜中以后,参加对死者的告别式色客人来访。 时间是900n。 d的耳朵老远就听到小仓库外传来的脚步声。 须臾,轻敲拉门的声音响起,来帮忙的夫人露出了脸。 她满脸通红地说:“有你的访客呦。是个年约五十,满脸胡须的男人,还提着铁棒呢。说是有话要和你说。” “请叫人来接替我。” 如此说完后,d离开小仓库。 这是个沉郁的夜晚,无月无星。 他没走如主宅而转往玄关行去。 屋檐下站着一个似乎无事可干的男人。 与其说他是来找碴的,不如说像是来传话的信使。不仅没有杀气,他弯着腰身躯窥探屋内模样甚至还有些滑稽。 “找我有事?” d从旁搭话。 男人像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接着双眼一亮。浓密黑须遮盖了鼻子以下之处,玄关灯光砸上面造成明暗光影。 同时男人用极为傲慢、出奇厚重的声音说了: “初次见面。我是‘国王艾伯特’,是受基里汉照料的五个人之一。如今单独行动。除了我之外的两个人受你照顾了啊。” 接着他缄默不语像是要看d的反应,但因为全无回应所以变得尴尬了起来,他一咳嗽后说: “我不擅长姑且的手段,要打的话就希望堂堂正正地打。如果你乖乖把珠子交给我,也可以不动手就结束。” “在哪进行?” d回答中的冰冷淡漠让艾伯特说不出话。 “连讨论都不讨论?” 他摸着吓人的胡须问了。 “若是珠子的问题,我不会交出来的。” “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真可惜。” 最后的“真可惜”不知是这男人自己感受到了d的实力,还是在指他的美貌。 艾伯特把夹在左腋,长约两公尺的铁棍移往右手。 “那么请跟我到那边去吧。” 他说着。 “因为我不想用血弄脏了葬礼啊。” d冷酷地说了: “杀死他的是你的同伴。” 艾伯特愤然道: “别说刺耳的话!我们除了自己以外不相信别人。成群结党这种事是最讨厌的了。其他人干的事跟我没关系。” “强词夺理。” “算了、往这边。” 胡须男带头走出庭院,我往海岸边走去。 横越道路后,他从石堤防上一跃而下,往三公尺下方的沙地跳去。 沙子猛烈飞散,他身形不稳,但这说不定是让人松懈的陷阱。若非如此,实在不让人认为他的职业会是战士或保镖。 望见轻巧着地的d后,他“噢!”地喝了声彩。 “真是高手!要是有把我的王国从这边扩展到那住宅就好了,不过算了、没必要这么夸张。” 艾伯特从那往水边走了大概三十公尺后,停下脚步。只听海浪声激昂汹涌。句波浪拍打处不到十公尺。 黑暗宛如是已漆涂刷而成。d的眼睛却能在黑暗中看到包围ieziji与艾伯特的巨大椭圆圈。 再仔细一瞧,他内侧散布着去奇妙的凹凹凸凸。 柔软的沙子上随意插着木片、摆着石头,还有让人觉得像是用手指挖出来的细长勾缝。 艾伯特将铁棒挑到肩上询问: “觉得奇怪吗?” 因为语气庄重正式,所以和他的轻松态度及气氛有落差,就连马虎的人也会觉得诧异。 “这是我的王国喔,一切都会按照我的意志。虽然可以再做得比这更大,不过统治上会有点花时间。嗯、这样应该是最恰当的。——不过、在动手前——” 艾伯特似乎想到什么,走了十步左右,来到离他最近的椭圆圈外部。 “来吧!先在王国外动手看看吧。” d也走了出来。 间隔三公尺左右的距离,两人彼此相对。 “呼。” 一吐气后,艾伯特将铁棒轻夹腋下摆出架势,毫无破绽。以战士来说属一流之辈。 一流——在d面前乃无意义的字眼。 黑沉光芒自背上剑鞘拔出,d亦拔剑相峙。 剑尖为下段5架势——停在几乎触碰沙地之处。要让剑刃自那位置弹起杀敌,对用剑者来说乃是极难技巧,但接招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要是我赢了的话就该得到珠子,我要去哪找它?” 听到这狂妄话语,d伸出左手,打开拳头。望见放在掌中的东西后,艾伯特点点头。 “那么、来吧。” 掩盖艾伯特前脚的沙子缓缓高起。 他看来就要动手,却静止不动有若石像。 凄怆鬼气化为黑暗本身自d的剑尖吹涌而至。艾伯特内脏发凉,肌肉与神经通通悚缩揪紧。 “——吸血鬼猎人‘d’……” 艾伯特死命活动发僵的舌头。 “——终于知道你被连名号一起称呼的含意了啊。不管再厉害的贵族……在这种力量面前……” 沙哑呻吟话语停下的同时,铁棒贯穿空气疾刺。 d看来丝毫未动但却闪了过去,察觉此事的刹那艾伯特挥棒横击。 世间罕见的悦耳声响和火花传出。 他从握棒手掌中传来的震动得知棒头已遭斩断,之所以能如此,凭的果然还是一流战士的实力。 毫无迟疑地迸闪黑光横扫过艾伯特颈部。正确来说是颈部原本所在这处。 像这样的偶然万中无一。 因为d倾注必杀气势的一剑,被艾伯特跌坐地面给躲了过去。虽然只是他自身无意识的动作,但却是名副其实的间不容发。而艾伯特身为战士的证据,便是他在下一击至前已先将手中铁棒朝d掷去,跳入了椭圆圈内。 d并非会自背后砍杀敌人的男人。 闪过脱手铁棒,d进入圈子内侧,此时艾伯特正要站 起。 再度一剑朝艾伯特胴体斩去。 某个东西垂直阻断d的视野,“喀!”的一声,剑刃砍入硬物的声音响起。 数瞬后,枝叶扑打地面倒在一旁。 那是直径二十公分、高两公尺的树干。它让d的一剑晚了数瞬,救了艾伯特一命。 而且它是突然从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的。 不过,只有d看见了。那的的确确是从地面冒出来的——就是那本来的木棒。 在正欲追赶后退的艾伯特的d面前,三棵树木仿佛要叠在一起似的接连长出。 d将他们砍断,趁尚未倒下之际穿过了如假包换的真实树干间;艾伯特已手持大概是事先埋于沙内的另一根铁棒在等着他。 ☆☆☆ d的双眼带上异样光彩。 因为察觉到了在艾伯特与自己——两者身上发生的难以置信变化。 艾伯特看来仿如涨大了一倍。并非是肉体上的变化,而是他身上洋溢的自信跟力量所造成的。 仿佛要证明这并不仅是他的盲目自信似的—— “吓啊!” 随大喝声一齐刺出的长棒快了十倍,d漂亮地挡开,身形却一个不稳踉跄了起来。 长剑沉重,身体也发沉。这怪异情况就像肉体变成了铅块一样,不、简直有若重力变化所造成的一样。 “吸血鬼猎人、如何?” 只有声音厚重不变如故,自突然静止不动的长棒前端迸放的杀气,凄烈程度远非方才与d交战的艾伯特可比。 棒头忽然消失。 觉察到自下往左太阳穴击来的风压同时,d并未低身闪躲,而是趋前。 眼看就要击中! 喀嚓,显然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为此—— “噢噢!”的惊呼声加了进去。 真是鲁莽。d竟用左腕挡下不住将空气化为坚硬刚体6同时飞扫而来的铁棒,让艾伯特震惊露出破绽后——一剑刺穿他左胸。 他无声退开,剑刃拔出后鲜血喷涌。 然而d知道本应贯穿心脏的一闪稍稍偏离了要害,他正欲前冲,脚下却突然一松。 下一瞬间,身体便沉入沙中直至没膝;但又一转眼间,d身上的外套下摆如羽翼般一阵翻飞,他已身在空中。 膝盖同脚踝上拉曳着细长丝线,宛如追着他的畸形手臂。那丝线落至地面后溅起水花,地面业已化为水液,缠附在d身上的是水液触手。 着地的脚畔沙子猛烈四溅,d再度一跃,落至平坦沙地上。 “本来以为你会沉下去的,真厉害。” 显然正忍着痛楚的声音从十公尺外的对面传来。 “不过你能过来我这里吗?” d未答话,一动不动。 波浪拍打他的脚边。 尽管这里离水边还有十公尺以上,但的确有这波浪。 只有d注意到了,数道细弱波浪全是艾伯特脚下往四方散去若有月光的话,这些细碎但千真万确的波浪应当波光粼粼。 沙地已化为海洋。直径十公分的海洋环抱处于正中央的艾伯特。 “d、能过来这里吗?” 艾伯特低声相寻。 “重力、森林、这次则是海洋在保护我,还布制这些呢。就让你看看其中的一个——喏、看清楚了,见识我王国的卫兵。” 拍来的波涛中生出了其他气息。 首先浮出了黑色球状物体——是头部,这是因为在突然隆起的球体下面附有肩膀、手脚、胴体才知道的。 虽说是假人,但或许是从水中冒出之故,额头上看似纠缠海草的头发正不停流下水线,眼球黏糊浑浊,即使腐烂脱落也不足为奇。 头部以下,就像在巡回图书馆内小孩看到的立体绘本中出现的士兵一样,装备有样式幼稚的铠甲及长剑。 数量之多,黑沉沉地塞满d的视野,有十来个。 他们咳个不停,喉咙发出声响后吐出黑块,打在波浪上散开的东西是沙子;接着黝黑面孔朝向天空,吸气声陆续打破了寂静。 喷出堵塞气管的泥沙后吸入空气,于是“卫兵”们获得了“生命”。 “假如有必要,连山也可以创造喔,河流也是,不、连吸血鬼也可以啊。” 一面按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艾伯特的声音沉醉在自傲中。 如果是他应该办得到。 在画于沙上的圈子内侧——在施加了妖术的空间中,他宛如绝对君权制下的君主一般,能够化身所向无敌的帝王。只需要一个指示,木棒化为大树,水洼转成海洋,事先准备的土偶则能变身成为最强的士兵。只要是在他的王国里面。 摩擦金属剑鞘后,剑纷纷被士兵们拔了出来。d纹丝不动,因为他已看穿看似只到脚踝的海洋其实深不见底。 如今身为异邦人的他必须与森罗万象为敌。 “他左手废了——从左边攻击!” 听见艾伯特的叫喊,士兵们剑尖闪闪发亮同时朝d杀去。 “左手废了?别小看人啊!” 不知这嘶哑怒吼声是否传入了艾伯特耳中,因为突然刮起了猛烈暴风。 守护艾伯特的海面波涛起伏、粉碎、化做水膜飞到空中。 风朝一点吹涌而去。朝向d——本该已碎的左手。 不知这股风势何等强猛——士兵们并未飞到空中,因为在那之前构成他们身体的血肉便已被风之手给撕碎。 头颅掉下、手臂坠落,它们想抢回的身躯也在空中分解了,变成了它们的原料——也就是沙尘,被吸入d左手。 由于太过震惊,在加上胸口的痛楚,可能艾伯特的法术消失了,他的身体趴在士兵、防卫林、海洋全数消失的沙滩上缩成一团,那模样就像是名副其实的“裸体国王”7。 右手执剑,d妖气四溢地走近。 胜负以死亡作结——此乃以战为业的铁则。 艾伯特抬起头。 一道血痕就要直劈在恐惧僵硬的男子脸上——就在这一刹那。 d的剑刃凝停空中。 “我不杀你。告诉你的同伴,就说那珠子在我身上,想要的话,就来找我。” 两对视线相望、迸散火花。 接着—— “呜呜。” 某处响起如似感到战栗的低沉声音。 d转身。 面向大海的方向。 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看不见。在黑暗中只有d望见了—— 海浪的指尖雪白扑打岸边在离其末端不到五公尺处的海中,站着身穿斗篷、腰部一下泡在水中的人影。 乘着吹生波涛的海风,难以形容的鬼气扑打d的脸颊。 “麦茵史塔男爵——从海回来了是吗?” d的话声在遭光明遗忘的黑暗中远远流传。 不过两人的对峙仅有数秒。 极其高大的波浪塞满了d的视野,让人觉得仿佛人影背后的海面骤然高涨。 接着在被大浪蹂躏过的海洋里,已不见任何生物的踪迹。 某处有海鸟啼鸣。 只有海潮声喧闹不休。 d收剑望向背后,艾伯特业已消失无踪,连血迹也没留下。因为他是个高手。 左手发话询问: “看到了吗?” “嗯。” “好厉害的家伙。就连我也听都没听过这种事啊。——如果是敌人的话,就算是你也会有危险。” “说不定。” “不过——不过呢……” 那话 声十分感慨地说了。 “虽然不大确定,但那家伙好像也不是普通贵族——是贵族、也不是贵族,跟某人很像啊,有着一样的味道喔。而且……” d望着海潮彼方,模样仿佛就像在那里失去了东西似的。 话声说了: “他的眼神哀伤。尽管眼神疯狂渴望着鲜血,其实却很哀愁。——这也和某人很像。” d的头发往彼方飘荡,风向似乎变了,跨越冰海而来的风酷寒极冷。 “是北风吧。” 话声说着。 “北海的海洋还有你,以及那个家伙。现在马上离开这个村庄的话,说不定就能减少一件无法忘怀的事喔。” d没有回答。 俄顷,秀丽身影转身背过无穷无尽的海潮之声。 回到苏茵的住处后,得知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某个人潜入了房子里面的卧室将它弄得一团乱。 d一走进去,眼前便出现了苏茵卧房那有如遭小型暴风肆虐过的惨像。 试着听苏茵和来帮忙的妇女们所说的话后,得知就在当d走下海滩之际,大家也摆设完毕在客厅稍作休息,就在此时接连清晰响起了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虽说只是一群女人,但却是边境,而且还是渔村的妇女。她们想可能是趁人之危的小偷又或者是附身灵,便手持鱼叉山刀,把护身符、念珠举在前面后,一拥而上往屋里冲去。 若是小偷或一般的肉食野兽光听脚步声就该会落荒而逃了,但这家伙却毫不在乎,即使大家用力拍打房门,仍旧没有一点打算停止乱翻房间的模样。 骂了句“混账王八蛋!”后,她们打算打开房门以及窗户,却发现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都锁上了。 一问苏茵,她才说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锁上了,赶忙让她去拿来钥匙,插到钥匙孔后虽然一下就开了,房门本身却仍动也不动。 某个人要大家从窗户进去,可哪里也从里面锁上了,而且玻璃上附有状似半透明黏膜的东西,可能因这缘故,即使在用石头敲砸后出现了裂缝,却没有什么要破碎的模样。 一个急性子的大婶勃然大怒,嚷着:“我会赔你一扇门!” 后用劈柴的大斧头猛力一劈,深深地砍入门里,可能门口并未盖上那奇怪的黏液。 似乎就连若无旁人的小偷也为此吃了一惊,突然静了下来,不久后他的气息就消失了——这是拥有少许感应能力的妇女所说的证言。 约莫在斧头一劈的一分钟后,她们破坏那名妇女所说的“犯人消失了”的房间的门一齐冲了进去。 再过了五分钟,彻底搜索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房间后,才知道那妇人所说的没错。 窗户仍旧锁着,是在被破坏前和门一起由苏茵锁上的。 所以犯人无处可逃。 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和外部直接相通的只有向南的窗户而已,但大概为了不想让人妨碍他的工作,那上面牢牢黏着先前看过的黏液,而且还是锁着的。 至于房门,也在四个角落被黏上了同样的黏液,这就是即使开了锁也无法进来的原因。 这黏液——虽如此称呼,但它比较像黏性物质,是十分奇妙的东西,用手指摸起来如果冻、水母般柔软;可一旦拉长到某种程度即变得坚硬如钢,难以破坏,只要一有东西放到表面上就会像被黏胶黏住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分毫。 听完状况或情形说明,检查过房间与这种物质后,d叫来苏茵,告诉她: “知道犯人了。” 苏茵睁大双眼。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不得而知。” d干脆地说了。 回答有些不负责任,但自这年轻人口中说来,却有如同在讲述什么重大真理的气氛,苏茵没有责难他。 “这和今早变成你祖父那家伙的皮肤是一样的东西。状态上虽不同,追根究底是同一个东西。” “也就是说——那个假货为了偷珠子跑了进来?” “目的定然如此。” 苏茵露出诧异表情!想起了斩开茨肩头的一剑,无论何等强健的人,她都不觉得在受到那样的伤后还能于当天回来行窃。 “那么、到底会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 “谁在小仓库?” “是科朵夫先生。” d随苏茵走出主宅。或许是觉察到什么了,苏茵先一步打开小仓库的门。 棺木安置在并排木箱上,前面有个头发黑白夹杂的男人正鼾声大作。在他枕着一个木箱的头部旁边,好好地站着低价酒的瓶子。难怪如此,瓶中只剩下三成。 d同苏茵仔细检查棺木周遭,并无异状。封杀妖魔的咒印也完好如初。 “要打开看看吗?”苏茵向d问,手正要按到棺盖上。 d用手对苏茵打了“退开”的暗号后,打开了棺盖。 潘爷爷躺在里面姿势与入棺时一模一样。 “没有异常嘛。” “把他带走,接着没你的事了。” “d……” 苏茵以不知要说些什么,初次流露惧意的眼神注视着d。 她随即“嗯”了一声点点头,挑起科朵夫,把将近七十公斤的身躯轻轻松松地扛到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苏茵的脚步也远离之后,d将潘爷爷穿着的羊毛毛衣掀至胸口处。 左手自外套内拔出银制小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心脏,犹如白蜡的身体无反应。 不知结果是否令他满意,从毫无表情的秀丽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d把老人的毛衣恢复原状盖上棺盖。 左手问了: “和你想的一样吗?” “不清楚。” “最近的小偷也变聪明了。算了、既然知道珠子被你拿去了,应该也不会做些多余的事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也看到了。” “唉呀唉呀——虽说是短暂的夏日,但运气不好的家伙就是天生带衰。可是会有场腥风血雨哟,占卜如此显示着。” “占卜?” “是啊,是我最近学的风占。” “在哪学的?” 不愧是d,依旧不温不火地问着。 “当然是在这里呀。在你这脏兮兮的手里。” “何时学的?” “趁被你使唤来使唤去的空挡啊!” 话声变得恶形恶相地起来。 “在工作之后,世上的人大多精疲力竭地嚷着:‘累死了’,然后就想贪婪地呼呼大睡。有志气的人则鞭打沉重的眼睑,勉励严于律己。于是人世间就产生了智者。——是风教导我的:这地方在夏天结束为止,会不停吹着凄怆之风,风中附着血红色。不管如何、从明天开始日子会变得很辛苦喔。” ☆☆☆ “真的无从下手是吗?” 黑暗中,有人在刻有雅致雕饰的长椅上说着。说话的是躺于椅子上的人影。 “可怕的家伙。” 没有不服气模样,随着呼气声一起吐出话语的,是艾伯特的声音。语气中没有痛楚,但显然有精疲力竭这感。当啊然,正包围着他,换句话说也就是敌对的同伴们,是否有把那当真则又另当别论。 这群男女认为凝神疑鬼才是最好的活命方法。 艾伯特继续说了: “他不是普通的猎人。” “他是半吸血鬼。” 说话的是茨。他的声音从漆黑门板旁响起。 “也不 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半吸血鬼有分等级吗?” “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要单挑硬上的话还不晓得这里是不是有人能赢过他。”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 辛用“早知如此”的语气说了。 “有计划地两人一起上或许不会输,但应该还是我们被宰的几率比较大。那股妖气、森冷的长剑——光是回想就让人发寒。毕竟现在结盟才是最后的手段了。” “说这话还太早。” 茨的声音插了进来。 “还有两个人——莎蒙阿姨跟晓鬼还没回来呦。” 艾伯特的声音由房间正中央问了: “又没看到脸,你怎么知道是阿姨?” “因为你一定是大叔啊。” 茨哈哈大笑。 “放心啦,我不会对那种中年妇女下手的。” “胡说八道!” 艾伯特语气激昂。 愤怒的语气不似先前庄重,黑暗中多了奇妙气氛。 此时一张座椅中明显有个轮廓柔软的人影进了来。 “说人人到。” 辛滑稽地说着。 “好啦、结果如何?又让我们等待的价值吗?” “遇到麻烦了啊!” 声音充满极度轻蔑。这是对自己而发的。 “你也是?” 艾伯特的声音让莎蒙咬牙切齿。 “话先说在前头,可不是那个叫做d的男人,是其他使用奇怪法术的家伙。明明还差一步就能用那小女孩来作饵抢来珠子了。下次遇到那家伙,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话虽如此说,但莎蒙并没有看到那使用妖术的人——库罗洛古教授的模样,只记得而中嗫嚅的奇异暗示与声音。之所以看来如此愤怒,有九成是真心,剩下一成则是面子。 “是怎样的男人?” “不晓得,没看到脸。” “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打败了啊。” 莎蒙紧咬嘴唇。 宛若娇美花瓣的唇末流下纤细黑线——是血。 辛用仿佛要威压所有人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么讲,你都搞砸了。” “不许随便乱说。” “算了、无妨。只是、好像真的有新的敌人出现了。在不晓得他真面目的情况下,全员各自行动会被人找到漏洞。虽然我们不晓得对方,但没准对方晓得我们。与其自信满满不如小心谨慎,就这样。” 茨一直嗤嗤笑着,用有如浮在空中的声音问: “晓鬼怎么办?” “那男人把独占一切当作有点,就算邀他也没用吧。” 艾伯特说了。 “团结合作跳过他如何?” “这个好啊。” 茨的声音响起,还天真无邪地拍了拍手。 辛问: “莎蒙怎么说?” “随你们的意。” 她出人意料地干脆让步。 “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指挥由我负责。” 一瞬间幽暗中交混险恶气氛,但转瞬缓和。不知是因为对年长者的敬意,或者因为全员认为只是暂时的事所以接受了。 艾伯特问: “那么要怎么做?”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是要问莎蒙。” “什么事?” “你说被人施了法术,那是怎么化解的?” 她没马上回答。隔了五、六息后说: “等发现时已经解开了。” “嗯。还有茨——你的样子也很奇怪,你开心得有些古怪,在隐瞒什么?” 如他所说,开心的笑声响了起来。惟有这发笑声模糊人影的右肩处肿胀高起,似乎是用绷带包着,伤势十分严重。 “赶快别再装出一副老大模样胡猜乱猜吧,要找碴也要说出是什么事啊,要说出什么事。” “每个家伙都一样。” 辛的话不禁脱口而出。声音既无吃惊模样也没愤怒语气,而是相当愉快。 “好吧,大家都心怀鬼胎。不过要是连这等程度都没有,就算协调了也没用。那么听仔细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幽暗之中,似乎有更浓重的黑暗叠了上去。 ☆☆☆ 翌朝,d离开小仓库走下海岸。 早晨正洋溢着溶溶晨光,但仿佛也残存夜晚黑暗。灰色云朵覆盖天空。 从昨晚展开殊死都的艾伯特“王国”旁边,沿海浪拍打的沙地再过去五、六公尺,沙滩上并列数艘动力船。每艘下方均铺有枕木,这装置不用费多大力气便能将船推向海面。船本身长四公尺,最大宽度二公尺多。若推上二、三吨货物,只要一名舵手即算额满。 可以看到甲板上拿着拖把的苏茵身影。胸前是橡胶制围裙以及橡胶制手套,下身虽无法确认,大概也是穿着橡胶靴吧。阳光晒黑的肌肤上浮有汗水。这是个寂静早朝,仿佛擦拭甲板的布声与呼吸声听来比海潮声更加响亮。自苏茵唇间流泻的吐气形成白色团块,随即如雾消散。在她身后巍巍耸立着的歪七扭八的漆黑断崖。 苏茵“嘿咻!”一声伸伸懒腰,两手叉腰,转到d这边是“唉呀!”了一声。 “起得这么早。再睡晚点没关系的。对了,你是在白天——” 话一出口,她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两条视线不知如何是好的窥探d的模样,随即微微一笑。半吸血鬼似乎一如往常地毫不介意。 “四小时后就要下葬了。” d在下面说着。潘爷爷的尸体将被埋葬于后院。这大概是在问“你不休息没关系吗?”的意思。 “挂念着死去的人烦恼操心也不会有进展。比起那些,更必须考虑今后的事。爷爷一下葬后,我就要出海捕鱼。” d默默凝望擦拭额上汗水的女孩。 “清扫结束之后,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好啊。别客气,说吧。” “麦茵史塔的城堡远吗?” “这个嘛,走陆路从那岔路去骑马要一小时。” “船的话多久?” 苏茵好像打了个寒颤。 “沿海岸过去的话不到三十分钟喔。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有我想看的东西。” 苏茵嘟起嘴唇思索着,之后突然用圆润的双手拍拍更园的双颊。 “好吧,我带你去。只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海上也好海下也好通通不用担心。” ☆☆☆ 前进十分钟后沙滩已然不见踪影,令人觉得大概足足有八十公尺的高耸峭壁矗立右方,船只破浪前进。 黝黑悬崖宛如一块班子几无凹凸起伏,亦无一抹绿意。 “到贵族的别墅地区为止一直都是这样啦,是那些家伙自己故意造成的。有种说法,说是为了想不让自己制造的海里东西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苏茵从三边覆有人造玻璃纤维的操舵室探出脸来做了说明。 感觉风从西方而来,似乎无力吹掀波浪。 她对立于船首的俊美身影说: “请看看下边。” d将目光由悬崖转开。 近三十公分的黑影优雅游过黑绿水下。 “这附近是鱼的宝库喔,特别是在夏天的一个礼拜内,因为连海流的方向也会改变,会把数不清的鱼类推过来。不过里面也有危险的家伙是——怎么了?” 可能是由d的侧脸感觉出了什么,苏茵觉得心脏的鼓动声极遽转大。 d没回答 ,仍旧俯瞰水中,不久后抬起头说:“没什么。” “那就好——因为偶尔会有奇怪的家伙从深海跑出来。要是遇到那种东西的话,这种等级的船一下就完蛋了。话说回来,半吸血鬼会游泳吗?” “你认为会吗?” “不晓得。根据我听来的,据说贵族血统越浓的越会像根棒槌,可是总觉得你好像是个例外。” 苏茵仿佛要抵抗海风似的拨拨秀发。 二十分钟过去了。 在悬崖绵延不绝的彼方,雾霭环绕的畸形土地轮廓不住变得清晰。 在初次看到的人眼中,大概看来就像光滑律师网斜坡于白幔下无边开展。 距离再拉近后,若是没有海风吹蒙双眼,便可知道那绿色的真面目是一望无际的蓊郁树木,星散其中的白色物体应当是建筑物。 圆柱刻有难以置信的优美雕饰;突窗镶嵌看来仿若白绢帷幕缠绕的磨砂玻璃;雪白阶梯包围环绕结合古典及趋近现代造型的住宅周遭,宛若流星轨迹。 在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庭院的一块地方,整然排列的高大庭木、别致凉亭与电子照明灯虽残存留下,但这一切早在许久以前便已迎接了机能的毁灭,任谁都一望可知只有废灭的辉光沉眠其中。 即使知道那些是沾满血腥的黑暗生物的遗址,一旦亲眼目睹,仍有寂寞悲风萦绕胸中。 然后,便会发觉自己竟无比感同身受地,侧耳倾听风述说的远古荣华与灭亡之歌,进而为之愕然。 “从‘都城’来的学者说占地总共五十万坪,居住的贵族大略估计约一万人。” 苏茵将船停靠茫漠辽阔的港口,一面说着。雾霭光景开展眼前。 “所以连小艇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你看——” 凄怆景色充塞d的视野。 宛如自雾气沼泽中伸出的亡者手臂一般,突出海中的船头、帆柱、太阳能板……翻倒的船体、生锈的船底——那为数众多的行列死寂空虚。 在整然漂浮的成群小艇、斯库纳纵帆船8、潜水船中,活动着的是集体筑巢的异形海鸟,发出声响的则是波涛拍打声。 苏茵巧妙操纵引擎,动力船进入倾斜的白帆船与小艇之间。 当离靠岸尚有五公尺之际,d转过身来。 背后有水声响起了——是水泡破碎的声音。 她却没转头去看。 d正紧紧盯着。 战栗让苏茵浑身僵硬。 可怕。极其可怕。 苏茵突然领悟到自己是跟美丽的死神在一起。 凶气忽地消失。 同时苏茵停好了船。码头就在眼前。 一回过神她发觉自己全身汗湿。 觉得寒冷,却不是由于空气的缘故,而是生命的源泉被冷却,那种根本性的冰寒。 “怎么了?” 苏茵让自己不流露恐惧的语气地问了。 “水里有什么吗?” “或许回去时走陆路比较好啊。” “不行的啦。这船不能没有,可是和我的生计有关啊!” “我开回去。” “这不是能交给外行人的东西,别说傻话了。你果然看到了什么对吧?” d什么也没说。苏茵知道他是没有十足把握不会乱说的男人,便也死心不问。 d先登上栈桥9,从苏茵那接过缆绳绑在桩上。 “麦茵史塔的城堡近吗?” “用走的话大概要三十分钟吧。只有那家伙的城堡虽然面对海面,但却没船感靠近。” “在哪?” “那一边。” 一面把从船内拿出的七连发鱼叉枪的背带背到肩上,苏茵同时指指别墅并列的斜坡左方。 宽大石阶在斜坡上往上升延。 d问:“曾经来过吗?” 胸前坠饰正绽放湛蓝光华。 “小时候有来过几次吧。” “胆量真大。” 这是个意想不到、同d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沙哑话声,所以苏茵吓了一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走吧。” d左手握着拳迈开了脚步。 倘若仔细观察,说不定能隐约看见连他自己亦未意识到,却浮显冒出的苦笑淡影。 两人开始攀登石阶。 离码头外缘约五十公尺后地势开始上升。 光怪陆离的树林间并非仅有这条阶梯,甚至还能望见不知其数的走道纵横交错,以及停在斜坡半路的缆车车身。 走道似乎不单连通上下还通往左右,负责把别墅居民送往港口,或引至晚宴。 如今,这不禁让人怀疑是某处天上船舶的优美车身,也为绿色长春藤缠绕,遭落叶的叶片覆盖,湮没于时光洪流中。 不知走了几十阶,苏茵忽地侧头说了: “嘿!很有趣的阶梯吧,不管再怎么爬都不会累呢。” “因为重力控制装置在运作。” “在比一千年还久的以前就这样了?” 才一问,她就觉得若是这名年轻人,所说的话应该不假。 “贵族真是厉害呀。” 苏茵发出小小的感叹声。 “有时我会搞不清楚。每当来到这附近才会有这种想法啦。拥有这么厉害、我们无法想像的文明的人们,竟会做出吸其他人类的血、对待他们像奴隶一样之类的事。虽然知道确实如此,但我偶尔还是会想是不是哪弄错了。我会想:是不是我们迟早也会完成他们所建造的事物。我会想:人类和贵族是只有一点点不同的同类生物,虽然有一方比较进步,但另一方早晚也会提升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吧。嗳、d、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达到那种水准的,对吧?就算在我这一代没有可能,我想应该是这样了,但我孙子或是曾孙的时代……” 苏茵望着d的侧脸。 她觉得好像有某种在这年轻人身上无法想像的东西,掠过了那秀丽的唇边。 “喂?” 她忍不住出声叫唤。 d转向她,表情木然如常。苏茵说不出话来。 d随即迈步前行。 苏茵在胸中喃喃自语了说不出来的话: ——d、刚才,你笑了是吗? “苏茵。” d出声呼喊。 她的心猛然一跳,并非是在紧张他看出了心中的疑问,而是因为意识到头一次他叫了名字。她觉得原本好像并没有特别去在意这事,而且早就死了这条心。 “是的。” 不知心情是何等激荡,才会让她回答出这种话。 “进去那右边的树荫里,快点。” 为平静口吻催促后,苏茵往被指定的巨树跑去。 树干约莫两人合抱,即使是巨龙的爪子大概也撕不裂。 发生了什么事?在害怕中苏茵感受到好奇心与战斗欲冒起。她并非那种乖乖待在家里给丈夫养的女孩。举起鱼叉枪,解除弹簧式保险装置的手法娴熟老练。 雾气业已开始稀薄,但似唯独在石阶下方变得比之前更浓,虽隐约可见废船影子,可海洋已完全不见。 从那白蒙蒙的底部,喀唧喀唧的金属声逐渐转大逼近。 有什么东西在爬石阶。 她瞬间领悟了——是在海里的那家伙。不过那脚步声又是? 苏茵试着缓缓吸入空气。 雾中有黑色模糊浮渗,当它的轮廓出现之际,d拔出了长剑。仿佛察觉到了这件事,脚步声停了下来。 数秒。 d面向雾霭说道: “来吧。” 宛如是要回话一般,黑影动了,雾气生出了一个怪异生物。 ★★译注5:为日本剑道中将剑下斜低垂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凤头式”。 ★★译注6:刚体为一种力学上的假想物体,即使被施加外力也不会改变形状与大小。 ★★译注7:此处原文为“裸の王”,此处有双关含意。可指艾伯特是个输得精光的国王,也可指他是个无人保护的国王。 ★★译注8:schoober,桅数为两桅,或两桅以上的纵帆船。 ★★译注9:用铁架或木架建起的长桥,从岸上伸如海湾中,作为临时码头,以便利旅客上下舟船或装卸货物。 第六章 废墟海 那让人联想到金属做的螃蟹。 螃蟹的甲壳最宽处为三公尺,有十只脚。 只是没有蟹螫,相对的在脚部末梢附有镰刀状利刃或是钩爪。 甲壳中央有不透明玻璃材质的圆顶往上突出,该处似乎是操纵者的座位。 水自黝黑的金属胴体滴落,让下方石阶闪耀湿润光泽。 生于旁边的鳃状物似是排水孔,每当两瓣重叠的鳃开合之际,水便断断续续地飞溅到大理石上。 它在隔着五公尺左右的距离停下。 d简短问道: “什么人?” 齿轮咬合,某种东西旋转的声音响起。 黑色蟹脚突然高举。长度足有两公尺,但因为那像螃蟹的脚一样弯曲折起,所以怪物到圆顶顶端的全高仅将近两公尺而已。 包含与身体相连处在内,各关节共有四个。 漆黑闪电划过空中。 自下方袭向d的蟹脚前端附有镰刀状刀刃。 d后跃闪过,黑色蟹脚前伸,看来仿佛要用镰刀末端钩抓d的腰部,苏茵“啊!”地一声。 “锵!”悦耳声音响起,镰刀飞向空中。 d一着地后,它便落到背后的石阶上倒插在那里。 d拔足猛奔。 第二根蟹脚前端附有钩爪,从d右侧描绘弧线疾攻而至。 奔跑同时d仅后挪脸部闪过它。 关机“嘎唧嘎唧”轧轧作响后,钩爪从反方向刺穿d的脸部。 没有击中感。d已低身下蹲——那是残像。 黑影跃起—— 宛如收敛羽翼的飞燕。 白光自越过大蟹顶上的人影迸射而出灼烙大气。 弹跳在玻璃表面的东西乃是白木针。 d在着地数级之下的石阶上,外套无声裂开。 不只一处,衣襟肩膀身躯上全是形如竹叶的大开口。 有为数众多的不明物体急射而来,又往大蟹甲壳上打开的发射口飞了回去。 下一瞬间,d左右两边的弯扭树干发出惊人枝叶摩擦声倒了下来。 色泽鲜明的切口处仿佛如遭妖刀斩断一样的平滑。 稍远处的另一株树也被切裂大半,黑细丝状物体自切口末梢软软垂下。 那一条是d于着地前的一刹那在空中一剑拨开的。 显然是由机械组成的大蟹,方才以强猛的瓦斯喷射一口气吐出了数十条钢丝。 在长约一公尺的那些钢丝上,安有薄得眼睛看不见而又柔软的刀刃。 不知有什么人能够闪过六百公里时速——因素的二分之一射至的弯曲短鞭,光是未受到致命伤一事,d的剑便已不辱神技之名。 只是,零散滴落他脚边,犹似不祥红花之物乃是血迹,d的身体有十多处皮开肉绽,不晓得能否以这种状态躲过第二击。 如今就有一道——鲜艳红线由右太阳穴一带直线滑落,沿脸庞轮廓流下。 大蟹的发射口深处空气压缩机低声作响,两肋的排出孔喷冒水蒸气。 要来了。 就在此时—— 大蟹害怕了。 尽管它确实是机械,而且一动未动,但苏茵就是知道这件事。苏茵全身也诡异地发冷。 她的两眼被吸附在d身上。 d全身迸散让连没有灵魂的机械亦感恐惧的气息。 脸颊的鲜血消失于嘴角。 他的双眼炫灿一亮。 闪出吸血鬼的神色。 接下来的光景,苏茵只觉得是梦魇横行猖獗在时间停止的世界里。 d一蹬石阶。 可能是苏茵的幻觉,他跃舞空中的身影看来迥异于一开始的跳跃,有如魔鸟,外套下摆开展仿若不祥双翼。 下降的黑影在半空中闪出白光。 那光芒安静,却有压倒性力量,即使深深劈开了大蟹的圆顶和甲壳,这名凶敌仍毫无动作。 猛然开裂的切口内侧火花四散,大蟹吐出鲜血。 吐出发亮机油。 三根脚爪艰难地袭向d,刹那间从第二关节处被斩断,散落大理石上。 d将剑往右一拉。 随着引擎声响起,大蟹的身体转了一圈,龟裂往两片重叠的甲壳旁侧疾走,下半部维持原状,只有上半部向左翻了九十度。 钢丝发射口就在那里。 弹射声响起,黑线飞向树梢间。 d向前猛冲。 神速突刺。 一击落空。 因为大蟹的巨躯刮起一阵风后,跳向树丛间。这是缠绕远方树上的钢丝的功劳。 数值折断、被推开,当树枝弹回来挡住黝黑圆盘时,远处响起木头碎裂声,旋即变为寂静。 苏茵依旧待在树荫里。 “d……” 担心的声音嘶哑,这声音并没传入自己耳中,只是下意识发出。 她望着d的双眼,望着深红双眸,望着从唇中露出的两根牙齿。 好可怕。令人害怕。 可是这个人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才变得浑身鲜血。 担心他安危的想法以及别种感情克服了不属人界的恐惧。 苏茵离开树荫。 同时d一挥长剑,收入背后剑鞘。黑油飞溅路面。 “d……” 呼唤他时,d以手擦拭嘴角,战栗再度刺穿苏茵,她维持一脚踏上石阶的姿势浑身僵硬。 “等一下。” d用充满痛苦的声音说了。并非由于伤口的痛楚。 徐徐地徐徐地,双眼的血光转弱。在苏茵一眨眼的时间,唇外的獠牙消失了。 “……?” 得知周围的空气转为清净后,苏茵全身发软,她强忍着朝d走去。 “好重的伤……可是、真厉害呢!我……连动都不能动。” d平静说道: “血马上就会止住。” “刚才的家伙——是什么人?” “不晓得。有可能是五人组的其中之一,但也有可能不是。我和三个人动手过,你遇到了第四个女人,他们都还活着,但那家伙已是死人。” “你是说是机械?你是说那只是机械装置?” “里面有人。” d朝大蟹消失的树林那方看去。 “正确地说,是不死不活的东西吧。” “那么——难道是贵族?!” “也不是那个。也不是半吸血鬼。” “搞不懂啦。” “早晚会再碰面的吧。” d的视线回到楼梯上方,宛若打从一开始就只对那里有兴趣似的。 “走吧。” 两人再度迈开脚步。 在爬过斜坡的途中,他们看见了留有昔日风采的庭园。 在苏茵的眼里,泛黄草皮翠绿发亮,耳朵深处响起了优美马车行经大理石走道的声音。 时间是澄明的夜幕时分。 墨色天空尚残余青蓝,吹过庭园的风传播夏日的生命。 穿着雪白洋装的女性宛如花朵般依附在身披漆黑斗篷的男性身旁。 苏茵闭上双眼,嗅到了夜晚绽放的花朵香气。 白色别墅的雪色阳台上,长发歌手配合钢琴伴奏演唱“自你离去后的岁月”。 点着灯火的大厅里,人影们踏着轻快舞步,跳腻了华尔兹的人则轻轻走到阳台,以夜晚话语彼此谈论究竟白昼是什么样的东西。 不知何时,苏茵发现自己流下眼泪。 一只手碰了她的肩头。 虽想在背后青年的胸膛上哭泣,却又觉得不可以这样做。她心中感念到的全是逝去的人们。祖父、妹妹,还有贵族。她必须一面同灭亡衰朽的人们对话,同时独自活下去。即使是在北地寒村,明天依旧会来。 过了一阵子,拭去眼泪后,苏茵说了: “走吧。” ☆☆☆ 正如她所说,如果要在三十分钟内抵达麦茵史塔的城堡,便非得走困难重重的近路才行。 通过怪异蔓草蠢动的庭园,渡越有吊桥崩落的小河,之后还行经了崖边岩石磊磊的小径:d且另当别论,但走完这段路后,苏茵却只是呼吸急促,实在令人吃惊。 如今穿越一大片瓦砾堆后,一座极尽妖异,与周围优雅住家天差地远的石造废城出现在两人眼前。 从城堡内侧有火枪眼的城墙往外一看,风平浪静的北海好像变得狂涛巨浪,本只覆盖地平水平处的云层有若盘旋在了望塔崩颓的城顶上。 苏茵悄悄拉紧羊毛外套襟口。 “真冷呢!我只有从他前面经过过而已,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模样了。连我们也不曾来到这里过。” d双眼朝前方的巨大裂缝望去,同时说: “在这等。” 但苏茵拒绝。 “既然来到这里了,我才不要只作个向导呢。既然你会要来这里,而且不管怎么想,城堡的主人的事都应该和那珠子有关吧。也告诉我吧,妹妹和祖父都因为这件事而被杀——去世了呀。” 之后不再多说,d无言迈步。苏茵也跟在身后。 钻过裂缝后,两人停下脚步。 苏茵到吸一口气。 在眼前的乃是巨大地狱深渊。 城堡仅存少许外墙,内侧有如发生过剧烈地壳变动一般,面积数千坪将近正园的大洞穴,正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上大张着漆黑洞口,要到洞口另一边的距离约莫数公里。 立即可知残余的墙壁与天花板只是保持着巧妙的平衡状态而已。 在这里的,是毫不留情的压倒性破坏意志。 d走到洞口边缘,外套下摆翻飞如蝶——有风,仿佛是自冥府吹涌而来。 “……穿着黑斗篷的男子。” 苏茵以生硬话声喃喃低语。 “是什么人能把连贵族同类也感到畏惧的恶魔破坏得这么彻底?什么都不剩啊!简直像不容许有东西留下一样。” “有海浪声。” d短短说了。 苏茵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d环顾周遭后说: “下去看看好了。” 他是在确认有无敌人。 “怎么下去么?也不晓得要下去几百公尺才会到底呀。” d凝神细望面前的地狱深渊后说了: “好像没有切削得很干净。” “难道——要空手?!” “你在这等。” 苏茵吞口口水,表情变得像是敢死队。接着说: “我要去。” “摔下去的话,我不会救你。” “和你在一起没问题的。” 她虽如此说了,语气却呆板如念台词。 “我背你。" d默默背对她。与其说像是被苏茵的决心打动,不如说是在顾虑留下她一个人可能会被奇怪东西攻击。 苏茵把整副身躯压到健壮背部上。 就算隔着厚实外套,犹似钢铁的肌肉触感仍传了过来。两脚一夹住他的腰部,自己的腰身便有股灼热感发刺生痛。 d弯身。 站在洞穴边缘。 身体轻轻飘起,黑暗迎头罩下,苏茵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她全身汗毛直竖。 风扑打额头,因为d是头下脚上地跳下来的! 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苏茵不敢睁开眼睛。 恐怕她睁开了也不会相信吧,而且说不定会因为面前的光景太超乎常理而头晕目眩。 即便是乍见下颇平滑的深渊壁面,仍有着数公厘的凹凸起伏。d白皙修长、堪称纤纤素手的手指正紧抓那些凹洞,如一只爬虫般不住垂直降下壁面。 虽然背上背着数十公斤的重量,速度却颇为惊人。 头上——脚上的洞口旋即转小,变为硬币大的白色,最后消失不见。显然是黑暗造成的。 相对的,吹升风势愈发增强,苏茵双耳也清楚听见了波浪拍打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撞到了——当如此想了的刹那,苏茵的身体轻轻倒转,就在此时双手一松,双脚浸入冷水中深及脚踝。 她不禁紧抓着d不放,不过为柔软土地所支撑的双脚没再往前下沉。 苏茵睁开了眼睛,尽管害怕不已,但也十分好奇。 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黑暗,还有拍打脚踝、然后退开的海浪。 似是点火柴的声音响起,光亮出现。 由于d点燃了旅行者用的发光绳。 绳粗约七公厘,以镁和碳化铝为材料,只需要一擦便可轻易点火,而且还可在水中使用,若让它先暴晒过日光一小时,还可发挥保温绳的功效,是旅行者的必需品。 看到炫目光芒呈现的光景,苏茵“啊!”地惊叫一声。 ☆☆☆ 奇怪的人们填满了村中本在日光下几乎有些闲散的一般道路。 旅行画家左手拿调有数十种彩色颜料的调色盘,右手拿笔,在装于腰部移动架上的大帆布陆续画上异国风景后,把它扔给沿路的小孩。 特技表演人才刚在空中接连前翻、后翻,接着跃起两公尺的身体一扭一回转,如鸟轻巧着地,接受众人喝彩。 街头音乐家以黑礼帽与燕尾服,口叼雪茄的装扮演奏小提琴,让肩上的巧言蜥蜴用像一位律师说话时的抑扬顿挫语气讲述道:“夏日夜晚中的恋情结局乃为悲剧。惨白阴沉的贵公子,以及美貌心醉神迷的少女之血。这是由高原与风所演奏,哀凄难言的黑暗小夜曲。”正在接受下至少女上至弯腰驼背老婆婆的打赏。 除此之外,冰淇淋小贩、刨冰小贩、西瓜小贩、水果小贩等等恐怕与现在这村子格格不入的一行人,正以自信满满的表情往绘有华丽图案的摊位涌去。 这些全是江湖艺人中的一部分,皆在等待之后即将来临的北方村落夏日——短短一周的夏日。 在其中最为醒目的有:从口中吐火,还吐出了水、雾、七彩花瓣,最后甚至吐出行星、月亮的人形帮浦;在安有引擎的台车上用红布罩起约五岁大小孩,吆喝一声后变出剑齿虎、猿人、火龙——以及根本藏不到布里、高达两公尺独角兽人的魔术师。他们别说是要到哪了从一进村时便被小孩们给包围,光前进一公尺就差不多要花十分钟。 他们全都在村外的寺庙土地上搭起了帐篷,是自明白开始的而夏日和夏日祭典的炒热者兼篡夺人。 追着络绎不绝地前来的他们,人群移动,道路充满欢笑与尘土。从早晨开始持续今天一整日的队伍,是不论边境何处皆会欢迎的热闹明朗风情画。 在盛大喧闹演奏与叫卖声已然止息的路段上,留着一个奇妙人影。 是个连头包裹在绯红斗篷内的白发髯老人,他在细金属制的组合立式画架前,坐着极小的折叠椅,正在画布上挥舞画笔。 与祭典常见的卖艺人不同,这边似乎只是普通的旅画家在赚取生活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隐约有学者风范的外貌在渔村相当罕见,也因为正在使用的画笔、画布、颜料与过往造访村庄的所有旅行画架截然有异之故。 笔是锐利 的羽毛笔,画布是某动物的薄皮。而且——而且若是说到沾在羽毛笔尖端的颜料同调色盘的话——只见老人直接将笔刺入左手腕血管,沾上流出的鲜血后便移往画布。 由于太骇人,所以一开始村人们都皱起眉头,但当他们一瞥到似乎是打从以前就开始在绘制的画像后,不进变得惊愕而且恍惚出神,特别是妇女们露出了迷茫危险的神色,伸出手臂与硬币嚷着: “给我这个。” “我要了。” “多少钱?” 画中是青年的肖像,仅有脸部,并非全身像。但尽管如此,女人们仍争先恐后地想得到这张画,简直像等不及他画完,变得呼吸急促、双眼通红。 “喜欢吗?” 老人怅然低语,同时将精致线条刻画在皮革上,动作纤细得无法从那肌肉血管浮凸、似乎十分僵硬的手臂上想像得到。 “虽然我十分不满意,但若是觉得可以的话就拿走吧,钱就放到那个皮袋里。” 皮袋中随即开始响起金属声,老人朝皮袋那边弯下腰,从它旁边取出木箱,打开弹簧式锁头后,拿出了一样的画布捆。 妇女们的眼神如野兽般炯炯生辉。 成捆薄皮上全部绘有青年的面容。 妇女们的手臂凌乱纠缠,展开简短的殊死战。 应当比人数多出几枚画布全被拿走,大概是围在它旁边的人吧,彼此叫骂着:“贱人!”“还来!”打成一片。当她们的身影往后一个方向消失后,老画家再度从木箱取出新画布,贴到画架上开始动笔,只是态度不像是为了生活,而仿佛被一心一意钻研创作的高傲艺术家给附身了一样。 然而他自己并未察觉,在与通往东边——通往苏茵家那方向的道路交会的第一条横向道路的转角,有名单独一人、披着简陋外套的女性,打从骚动的稍早前便一直瞪着这边。 她头发凌乱,脸色泛白,乍看下像是随处可见的流浪者;但她正是那五人组中的一点红——妖女莎蒙。 而沐浴在令人毛骨森悚,憎恶与报复意念凝聚不散的恶毒视线下的老画家,不用说自然是库罗洛古教授,画布上的脸孔乃是d。 不过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而莎蒙明明不认识他,为何却又用晓得他时的可恨敌人的视线瞪着他?——还有一点,英爱在听到教授的耳语被下令去死后乖乖顺从的她,在昨晚又是如何平安无事回到五人组中的? 这迷就要解开了。 因为教授折起画架,收好椅子,将它们放入先前的木箱中。 “哎呀!大前天到这之后马上便一毛不剩了。这下可有住宿费跟活动资金了啰。” 看来似乎是以赚取资金为目的才抛售画作。 “旅馆是在那边吗?” 说完后,老人朝与莎蒙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莎蒙也开始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尾随在后。 数分后,来到了毫无人迹的空地,貌似仓库的石造小屋被孤零零地盖在远方,老人转入它的后面。 莎蒙嘴角浮起会心微笑。 她不慌不忙地闭上眼睛,两手结印,只伸出两只食指叠在一起。 数秒后,她接着走入建筑物里,老画家已在等候,彼此皆从容不迫。 库罗洛古教授问道: “已经知道了是吧?” 莎蒙嘲笑他: “这方向没有旅店。” “耳朵真灵。” “所以才听到了你的声音,也记得命令我去死的声音。” “幸运的女人。不过也太不幸。啊呀、是画太草率了吧。——不对、应该有其他原因才是。” “不管这些了,你就不明不白地死吧。” “我名叫库罗洛古教授,就把这当作死前的礼物吧。” “我是莎蒙,那是我这边的台词。” 莎蒙的丹唇提吊成邪恶形状。法术业已备妥。 教授在白胡下微微一笑。 “怎么了?难道由我先出手也无妨吗?” 动摇神色让妖女的美貌一变。 法术早该生效了?! 莎蒙的妖术能刺激增幅人类拥有的思念思绪——怀恋感,将其加以具体化,发挥融化一切意志的效果。 当父母亲眼看到与宠爱孩子生前完全相同的身影,用牙牙学语的语调诉说着要求时,不可能会充耳不闻。即使拥有判断这不合理的理性,在莎蒙的力量之前,思考能力也会被覆上宛如蜜糖的思念,会二话不说地答应一切。 只是,竟然有这种力量无法影响的人类存在—— “很遗憾啊。” 教授用一只手揉按眼皮一边说了。 “我并没有那种麻烦的东西。” 手一挥,一捆薄皮自袖口出现,摊了开来。 莎蒙抬起右手。 “住手!” 教授尖声叱吒,然而程度绝不足以让莎蒙这种身为战士、一路突破生死关头存活至今的刚毅女性屈服。 纵使如此,正欲投出剑龙背骨的右手仍是僵住了——全部的肌肉停在空中。 教授并非对着莎蒙大喊,不是对着血肉之躯的莎蒙,他的一喝是朝向右手中摊开的薄皮画——精细的莎蒙头像。 他有时会对画大叫大嚷好似怒吼。 当他如此做的对象是以自身鲜血描绘的精确无比人物画时,他的指示或叱吒即能咒缚身为模特儿的血肉之躯。 “虽不晓得你是如何得救的,但这次不会让你再逃过了。尽管是个早死相当可惜的美人,不过我已非会对此沉迷的年纪了,你就把这想成不幸好了。——听好了,往下面的海边走……” 教授正要下达死亡命令,一道银光往他背上跃来。 由于被灼热剑刃切斩的剧痛,他发不出声音地转过身来同时退后数步,教授瞧见了手执血剑的美丽青年。 “你、你是……” 一名年轻人走上前来。 或许同时法术解开了,莎蒙摇摇头后用怨恨眼神望向教授。 教授的决定很迅速。 他没留下离开时的场面话,一把抓过身旁木箱后便死命往道路奔逃而去,被砍伤的背部不停喷洒鲜血。 “死不足惜。” 莎蒙低骂后真要投出剑龙背骨,白银剑刃轻轻抵到她的喉咙上。 “你做什么?!” “你才要做什么?” 对着吊起眼角的妖女,美貌的剑士——古连投以如冰的眼神。 “你错过了指示时间。我出来散步一看就看到了这种状况。你这家伙、忘了我的命令吗?” “说什么命令——” 莎蒙转开视线扔下这句话,脸颊肌肉正在颤抖,是屈辱以及——恐惧造成的震颤。 “想反抗吗?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那时、救了你这要从寺院后方悬崖跳下去的家伙,就是我。在那之后——” “住口!” 莎蒙挥挥手。 她手腕被有如虎头钳的巨力抓住,妖艳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剑龙背骨掉落脚畔土地。 “看来方才的老头似乎就是让你这家伙跳水的罪魁祸首啊。既然如此就看在他让我们两人结缘的份上不妨放他一马。你这家伙应该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接着,古连抱紧挣扎的女战士,用仿佛要撕裂它一般的模样吸吻红唇。 ☆☆☆ 白热光华描绘出的图像,只浮显了数公里内的光景。 苏茵看到的东西,是拍打足畔的漆黑海潮,以及背后看似沙地的地面,还有比这一切都来得庞大的机械装置的一部分。 完全看不见 洞穴的出入口。 不过,苏茵想着的是:是否和传说中不一样,麦茵史塔男爵那被诅咒的研究设施在地底苟延残喘了下来。 在天花板纵横交错的管线,令人觉得像活塞驱动的发热装置的成列汽缸;弯弯曲曲的电线;以及虽有裂缝却满满荡漾着不明液体的长串水槽。 尽管只窥见了一小部分,却可以轻易看出研究设施那难以言喻的庞大,以及它的可怕目的。 “是麦茵史塔的东西吧?” 没回答苏茵的问题,d看了泛送波浪的彼方。 光线没有抵达深处。苏茵领悟到这名年轻人能够看见身为人类的自己终究无法理解之事物。 “这是海底。总之是两千公尺的下方,要说是地底也可以。” “是谁把这种……麦茵史塔男爵还活着?” 没有回答。 “又或者是某个人做出杀死麦茵史塔,破坏了一切的模样;其实偷偷想地底继续一样的实验……就是那个……黑斗篷的男子。……到底是谁?” d没有回答。 苏茵发觉他要离开此处。不知何故,弥漫在这地底巨大黑暗中的凄惨谜团凝成黑色调,仿佛要贴附到俊秀吸血鬼猎人背上。 走约十步后,来到了沙地上。 苏茵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死了这条心。 她担心是否赶上祖父的葬礼。 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以上,但要爬出这洞穴的时间而定。苏茵不禁突然莞尔,难道到了这节骨眼还要去在意现实世界的事情? 两人依赖小小光轮走过地底实验室。 骇人物体在光亮中浮现然后消失。 许多形似野兽的尸骸漂浮水槽中。 自不人不兽生物切下的四肢或胴体。 特别奇怪的,是仿佛高耸入天的螺旋模型。 光是基座的直径便有两百公尺。 苏茵对d问:“我只问你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但仍旧没有答案。 当d手中放出的光线将其他水槽纳入照明范围时,苏茵茫然带愣不动。 看来就像伫立在透明液体中的东西,明显是狼、熊、火龙的尸体。 令苏茵恐惧的,是它们的手部、胸部,身体的一部分,不管怎么看都是属于人类的这件事实。 难道这就麦茵史塔的实验结果? 恐惧跟愤怒将苏茵脑海染为一片鲜红。 “麦茵史塔到底想要做什么?继续这些的又是谁?究竟想从这里创造出什么?是想制造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的声音颤抖。 此时,某处——在地底海洋的方向,响起了波浪以外的声音。 知道这里是海边的认知,从苏茵身体里抽光了所有力气。 难道会是——那家伙? 这里不正是那家伙的住处吗? 不是麦茵史塔,而是那个无人知晓来历的”自海而来的贵族“的住处。”待在这。“ 手被拉起,光源交到手中。 漆黑身影无声远去。 生平初次感受到的恐惧,将苏茵刚毅的心灵压得喘不过气。 ☆☆☆ d在海边停下。 即使是他那仅需一丝星光便能如白昼般看清黑暗的双眼,也无法瞧见海水尽头。 果然是海洋。 说不定仅有它才是这个地底的必要之物。 冒了出来。 约十公尺的对面有水泡浮涌。 有什么东西在水中吐气。 波纹化为小涟漪来到d脚边。 在水泡冒出处的两公尺前方,黑色物体浮现。 是人类的头部。 是昨晚的海中人吗? 他缓缓自水中浮出。 典雅容貌予人——南部地区人种的印象,这印象又被细心修整过的胡须进一步加强。 若让他穿上相称服装,说不定能假冒成贵族。 “抱歉,真是失礼了。” 男子一面抚摸头发一面说着。 “因为是怀念的地方,所以便想游一下泳。” “海是怀念的地方吗?” d静静的说了。不是问题。甚至不算意见。 “一切都是由海所生,所以这里必须有海洋。” “正如你所说。” 男子表示同意,前移数步,从黑暗的地上拾起衣服。一边穿上裤子一边说: “你是d吧?” “初次见面。容我报上名号,我是晓鬼,和你动过手的辛跟茨的同伴。原来如此,难怪连那个人也没辙,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死神。” “在这出生的吗?” “正是如此。” 晓鬼穿上羊毛衫,两手挤干毛发的水分。 “是麦茵史塔男爵贵重的私生子。我原本从这逃走了。” 也即是说,这男子已经活了一千年以上之久。 他眼睛一转望向黑暗深处。 “在那里的是苏茵小姐吗?特地为我带来了珠子。” “珠子现在由我保管。” d伸出左手。 瞧见手掌上放的东西后,晓鬼也点点头。 “好吧。我不对那位小姐出手。” “昨天没遇到叫艾伯特的人?” “我从昨天起单独行动。我不像他们那么焦躁,因为正在故乡沉浸于回忆里。话说回来,那珠子能直接交给我吗?” “雇主讨厌这样。” “不得已了。” 晓鬼伸了个大懒腰,转动头部。关节啪啪作响。 “上了年纪啊。” 他微笑的面容大概不论何种女性都会看得着迷,但遗憾的是对手远胜于他。 “那么要动手了吗?” 晓鬼的声音带上凄怆之气。 双脚自然打开的站姿以及伸在前方的双手,酷似挑战过d的杜瓦特,可不同的一点在于他张开了五指。 d背上响起出鞘声。 “问一件事。” d说了。 “什么事呢?” “做出你的是麦茵史塔还是那家伙?” 猛一吐气的同时,晓鬼双足一跳—— 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d自下弹起的一剑斩空。 不对—— 晓鬼站在中段架势的剑身上。 仿佛完全没有重量一般。 “好了、你要怎么办?” 晓鬼微笑相询。 “要砍我的话必须先让我摔下去,不过我只要单脚一踢就能踢飞你的脑袋。不管怎么想都是我有利啊。——交出珠子,这样就饶你一命,要把那位小女孩送回地上也是可以的哟。” d无言。 “愚蠢。” 说话同时,晓鬼的一只脚消失不见,那以只能让人觉得是消失的速度踢往d的太阳穴。 惨叫声迸现。 后记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写得远比一本时来得轻松。 总之,无论在第一集如何自吹自擂,只要在第二集好好收尾就行了。——这是半开玩笑的,但老实说变得轻松是真的。因为书写量变成了两倍,您只要看了这本上集就会知道证据。 总觉的好像对两集化上瘾了,真可怕。 因这份量,d也好、所有登场人物也好,全都能鲜活精彩地大展身手。本次的登场人物我全都很喜欢。 应该是一定会让大家想看下集的。 就请交在我身上吧。 一九八八年十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各位久等了。仅此为您送上“吸血鬼猎人‘d’”系列的第七弹的“d——北海魔行”。 先为去年(应说是今年)出版大幅延后,为许多人增添了麻烦而致歉,这次会于十月、十一月发行两次也就是说,是d系列开始以来的首度上下两集作品。——话如此说好似在卖人情。但其实这两集是含有更个人性质、更急迫事由的两集,在此且容略过不表。 试着写作上下两集后,就连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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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观赏“德古拉伯爵”("t 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第二章 剑魔撩乱 在仍有淡薄暗色流荡的清晨时分,一名白晰男子汉造访了苏茵所在处。 海边村庄的早晨很早便开始。要清扫渔船、准备制作鱼乾、准备煮沸工作好抽出海草中的碘。苏茵在睡袍上加上防寒外套,来到前院打算做每日必备的体操,邻近住家的活动声响和生活迹象活力充沛地传入她耳中。 修理拉入院内的渔船的铁鎚声中混杂鸡鸣。 昨夜的哀伤与酩酊皆已远去,当她思及今天的生活而变得认真有劲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宛若破浪分波的哀伤音乐。 当发觉到那是口哨声之际,身穿斗篷的青年已映入女孩眼帘,他通过了院子大门口正往这走来。 “请问……” 开口说出的话音掺杂亲切感与抗拒感,因为知道来访者是渡轮上的剑士,也因那时他那判若两人的杀气会让自己背脊发麻。 “好久不见了。” 隔着近五公尺的距离,“修行者”古连打了招呼。 仪式性的语气宛如是“都城”祭典时所用冰冷银假面吐出的一般。 “你应当知道我的目的。去叫那家伙来。” “请问有什么事?” 苏茵的语气中也不见了亲切。 “不是要找你,是要找d——是在小仓库吗?” “他还在睡。” “那就叫他起来。” 如此说完的刹那,古连的身躯画出一个大弧。 主宅耸立于苏茵背后,旁边立着美丽身影。 昨夜握在手中的剑业已饰于背后。 一手朝苏茵打个“退开”的手势,d踩着沉稳步伐往古连那边前进。 他有如要保护苏茵似地站住,同古连距离三公尺,只消双双踏出一步,长剑便会失去效果。 “真受不了……” 古连感慨至极地呻吟出声。事实上,他正遭堪称性快感的愉悦震撼灵魂深处。 “竟然不问理由或是什么就想交手……真不愧是唯一一个让我害怕的男人……我的大话说得太早了。” 话语亦传到苏茵耳中,她也能理解意思。令人无法相信——全身上下凝成杀气挑战d的男子,以及不问理由便迎战的d——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人? “住手!” 苏茵大叫。她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古连的杀气和——开始自d全身放射的鬼气牢牢捆缚了捕鱼女孩的身体。 她想——如果阻挠的话就会被杀。连d也会这样做。在那里的,是外型她熟悉的——另一种生物。 “彼此无冤无仇。但清楚动手的理由吧?” d也没回答古连的问题。 宛如一切已在他预料之中,双眸排除了一切感情,并幽暗澄明。 “有件事先说在前面。” 古连用冷冷的声音说着。 “我和在你们周围转来转去的怪异家伙完全没有关系。我是用我自己的意志来这里的。” d第一次动了嘴唇。 “我清楚。” 古连嘴角掠过淡淡微笑,笑容仿佛孩童般天真无邪,令人觉得即使是在赌上生死的一瞬间,这名男子自己也只会露出这种笑容而已。 小小阴影轻快闪过两人脸部——是飞过天空的鸟。 苏茵觉得光影冻凝。 海潮声僵固空中。 如今—— 接下来出现的动态,在苏茵眼里看来只是模糊不清交错光影;大凡物体到达了某种境界后,外观上便会如此。 自左侧剑鞘迸现的剑身映射朝阳化为银虹,往d腰间奔流而去;迟了一线后,d的一剑自背中绘出圆弧,在空中迎击这一剑。宛如宝石的火花四散,两人移动位置。 古连往右;d往左。 苏茵只看到了这个动作。 “真厉害。” 古连一面与d同时描绘几近正圆的行迹,一面恍惚地说着。 “但是——现在才要开始。” 不知d是否发现他略略尖起了嘴唇。 若非是在这种状况,不论何等吹毛求疵的音乐家皆会陶然出神的旋律,飘扬在清澄的早晨空气中。 古连的剑摆成中段架势。 剑尖上移。 变为上段。然后,仿佛为这举动所诱一般,d的长剑亦往头上移去。 “虽然这对剑招来说是很奇怪的名字,但我很喜欢。这招叫“罗蕾莱”。” 可能是深信d已陷入自己的奇术中,古连在每一个字眼中灌注如钢自信说了。 那是一种水精,相传曾在远古国度的大河中以其妖丽歌声蛊惑迷魅许多船员,令他们连人带船撞上岩石沉入水底。纵然有歌声与口哨声的差异存在,但只要思及它带来的战栗结局,将这怪异必杀技赋予她名字一事,实在堪称绝妙。 “罗蕾莱”——听到古连的口哨、望见他的剑身之人,会瞬间被导入深度催眠状态,会如孩童学习父母,弟子模仿师傅一般,做出一摸一样的动作。 这意味着敌人的动作总会慢上少许。 在敌人抓准绝妙时机、全力挥出的一剑击中的前一刹那,古连的长剑便会深深砍入与敌方攻击目标相同的部位。 于古罗涅贝可的小巷中,托托不知不觉间松懈接近古连的理由;渡轮甲板上,化为两名暴徒的傀儡于被斩杀前所模仿的古连剑招——这一切全都得以理解了。 这噩梦剑技,如今甚至俘虏了吸血鬼猎人“d”。 “让我害怕的男人——不、是比我更美丽的男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语被剑身呼啸声抹消。 在苏茵眼中,两道以宛若飞瀑气势落下的剑身望来只是等速;但在她“啊!”地发出惊叫后,d的左颈喷出了鲜血! 然而—— 苏茵的动摇视线却是望向古连。 因为身负密技“罗蕾莱”,应当早一瞬斩断宿敌颈部的“修行者”,也自按着右肩的手指间滴落了红色液体。 “你这家伙……” 没想到人类的脸部竟能扭曲到如此程度。朝向苏茵背后,古连发出憎恶呻吟声,同时露出仿佛会令看到者血液凝冻的狰狞形相。 苏茵忍不住转向那边,接着望见了闪入住家后面的黑影。 “我输了。” 古连再度摆出中段架势,对静立不动的d说着: “我本来认为这时不会有奇怪的家伙打搅所以才来的,结果还是有人先来埋伏了。——后会有期了。” d左半身业已染为鲜红,摆出右八双的架势应道: “我并不在意。” 当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同意休战后,古连的美丽容貌上初次闪现惧色。 名为罗蕾莱的秘剑总能早上一瞬斩伤对方的肉体,但也仅有一瞬。倘若在某一刹那——在万分之一的偶然下,这时机延迟了,便会挨上敌人依样画葫芦地砍来的那一剑。可说是不留余地,名副其实的舍身密技。也正因如此,尽管它可能会让这名大胆无畏的修行者伤重呕血,却也有学会的价值。 如今这招却失败了。d的技艺克服了“罗蕾莱”的障碍,比古连早一步劈开了他的肩头。 古连之所以能回以反击一剑,只不过是由於d的一闪砍得太浅、变得钝弱之故。 两人皆身负重伤。古连原本心想——该在这里撤退了。他觉得d也应该会罢手。 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这名秀丽魔人的真正面目。 已经没有了重新吹起口哨的宽裕心力。 d才方踏出的脚步踩扁庭中绿草后停下。 由於天真烂 漫的脚步声从下面的道路响了起来。 他们一直嚷着:“老师!” 在鬼气略略一荡尚未平复时,古连后跳了两公尺。尽管受了不逊於d的重伤,体力仍是惊人。 “真得向小孩子们道谢才行哪。先说在前面,我可没和刚才的打搅者串通。找到他之后,我就会杀了他。” 朝走入门内的幼小身影投以像是憎恨的眼神,古连平然迈开脚步。 当他走过为浑身鲜血的模样而呆若木鸡的小孩身旁,开始走下斜坡时,苏茵好不容易才打开双手,说出: “欢迎欢迎。” d已然闪进主宅后方。 为了打算追寻来历不明的人影。 他右手仍旧提着长剑,但小孩子们并无法看见。假使苏茵认真集中视线观察的话,或许便会发现在剑身中段至剑尖处薄薄附有半透明黏块。 斩向古连的一击之所以没让他毙命,既是由於人影在那一瞬间投出的此种物质所致。 无论d再厉害,也无法在数公厘距离停住全心全力挥落的一剑;而这物质便可说是让此事成真的神奇涂料。 孩童们的微笑在阳光中奔跑。 在光的世界中,会有与其相称的主人翁。 小孩子们离去后,苏茵一手拿着村子配发的急救箱往小仓库走去。 d坐于马鞍上,颈部伤口盖着止血带。由於浑身黑衣,所以除了肌肤上所流的血外,完全看不出来。 苏茵低声问着: “伤势怎样?” 挪开急救箱后,她跪到d身旁。 因d离开的模样十分泰然,所以她认为伤势不重,可终究放不下心,心不在焉地回答孩子们的问题,搪塞说刚才是朋友间的争执后就回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平静语气后,苏茵说了句:“太好了。”松下肩膀,却注意到那话声沙哑不似d的声音,因而睁大双眼。 “伤到喉咙了。” d语带辩解的话让她又吃一惊。 因此,对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按在胸前的左手的动作,她并没注意到其中的不自然。 自然也没发现从那指间露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土块。 “让我看看,我帮你处理伤口。” “没问题的。” “不行,我治伤比你还内行哟,不过是专治船难的伤就是了。” 半强迫性地说完,苏茵拿起d的止血带,然后眨了眨眼。 白晰健壮得令人打颤的颈部肌肤上,只淡淡留有一条如丝伤痕。 “怎么会!——真叫人不敢相信。” d问: “小孩们发现了吗?” 他是在说滴落庭院前方的鲜血。 “嗯嗯。不过勉强搪塞过去了。因为你和他都很镇静,所以我想孩子们也不太晓得。” “或许还是变更住处比较好。” 苏茵点点头。这里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标的。纵使有d在,也迟早会有漏洞。她昨晚的自信已经在眼前的死斗中烟消云散了。况且,即使d在场,却仍无法探查出投出那黏块的人影。显然这附近正有奇特的敌人存在。 “敌人知道珠子在我这。只要你没成为人质,总会有办法解决。” “知道了啦,不要无意义地逞强是吧。是不是学校也要先打住比较好?” d轻轻眯眼。 “是孩子们啦。我说过不是吗?——今天就是学校举行落成仪式的日子,从村长到保安官都会到场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贡献最多的人呢。” “何时开始?” “还有三十分钟。” “那就参加完仪式后再进行。” 苏茵笑了起来。有若孩童的笑容与古连相仿,但原因完全不同。这是她身为正常人的证据。 “太好了。——喂、和我一起去嘛。” “我送你到校舍附近吧。” “里面说不定会有可疑的人呦。” 苏茵笑得更浓。因为察觉出了d的困惑。吸血鬼猎人与学校——再也没比这个更奇怪的组合了。 “开玩笑的啦。到外面就好了,也会有宴会喔。” “哈哈哈——呜啊!” 苏茵用难以形容表情俯望d腰间,左手正紧紧握着,似乎十分用力,关节发白隆起。 “你有出怪声的怪癖哪。” “——” “对了、有没有耳鸣,或者是突然提不起劲得情况?” “不用担心。” 苏茵表情认真地说: “跟我说实话。” “我不说谎。” “要是一个人觉得难受的话,晚上我可以作你讲话的对象。” “不需要。” d握着拳头起身。 “去做准备吧。我要消除血腥味。” 马车於预定时间的前五分钟抵达校庭。 白油漆的气味充满苏茵的鼻孔,将脸颊染为玫瑰色。 屋顶、支柱、窗户玻璃——上面皆有早晨阳光闪闪生辉。 小小的校舍大门上镶有仿造鱼形的黄铜徽章,朴素的装饰文字写着“芙罗澜斯国小”。不足二十坪的平房校舍在这之后将继续扩大。 苏茵眨了好几下眼睛,将嘴巴禁闭成一条线,接着走下马车。 在门口处的村长跟保安官——还有孩子们笑脸相迎。 一只脚踏上地面后,苏茵不禁作了深呼吸。 “真神奇。在来这的一路上一直都有花香呢,明明还是冬天的说。” 沙哑声音说了: “是我做的啦。” 苏茵转过身,露出愕然之色。 d抬起眼珠眺望空中,不知为何再度紧握左手,同时用怅然语气说道: “为了消去血味用得太多了。” 茫然注视他秀丽的侧脸后,苏茵下了马车,但即使下了马车却依旧茫茫然,因为周围忽然形成了一圈人墙。 “正在等着你呢。” 弯着腰、身穿过於宽松晨礼服的村长说着。 “这是村子的第一所学校。要是功劳最大的人迟到的话,可就什么都没法开始。” “真是对不起。那个——” 保安官拍拍苏茵肩膀,眨了个眼。 “没关系。反正今天只是作个致词,孩子们都在里面等着,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哦,不过只有果汁而已。” “老师”、“老师”的合唱声涌现,苏茵一面望着d一面被往校舍里推去。 将马车停到庭院一隅后,d降至地面。 枝叶间洒下的日光将淡薄影子落於地上。 d开始缓缓走过校庭。 约十分钟后,掌声从校舍的窗户中涌出。大概苏茵的致词结束了。 前后的门打了开来。 “帅哥——在那闹什么别扭啊。” 话声的主人是杜瓦特。晨礼服绷到不能再绷,正死命压裹着魁武身躯。 大概自己也发现了,他边拉袖口边说: “待在那种地方会冻坏的。进来嘛。你在里面的话,苏茵也比较安全。” “正是如此。” 蛮晓的脸突然从他的肩膀后面出现。 他在葬礼一结束后,便马上回到了村里。 “因为我是眼下村中唯一一个和尚所以才承蒙招待。作个酒肉和尚也无妨,反正苏茵的家人也没法开除我。至少看看雇主盛装打扮的模样也不错啊。” “来嘛。” 杜瓦特笑着说。 “对能收拾掉两头大王虎鲸的男人谁都 不会有怨言的。我们可是很欢迎你哟。” 颀长的美丽身影略略一动后停住,旋即往门口方向行去。 两人左右退开。 漆黑靴子在白色地板上发出声响。 杜瓦特似乎觉得害臊,却还是挺起了胸膛,同时说: “全部都是大家捐献的。凑齐那边的材料的,我记得是乾货店的欧莱力。别告诉别人,木板上有写着搭起它的人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喔。” 蛮晓问: “噢、在哪里?” 杜瓦特苦笑后回答: “在厕所的地上啦。” 并用左手指了指小门。那是教室。右侧为办公室兼教师休息室。此时他已又笑了开来。 d默默走近小门,抓住门把。 门发出了比地板更大的吱嘎声。 “真是个怪男人。” 仅有d能听见的话声在门把附近响起。 “明明不论是地板还是这扇门都可以不让它发出声音的。是偶尔想像个一般人一样是吗?” d无言关门。 自整齐并列的教室桌椅间,有好几道小小视线集中到他身上,随即又转回原处。 桌子不到二十张,空位只有五处。 尽管如此,村长或家长们仍一齐聚在墙边,紧挨着放有盛装三明治或点心的大盘子的桌子。在他们背后——窗户外边可见树林以及青空。 d毫不在意大人们那难以言喻的视线,背靠教室正后方的墙壁而立。杜瓦特同蛮晓来到他身边。 苏茵刚从讲台上走下。 村长错身走过她,站到最前面,宣布: “现在宴会开始。” 僵硬气氛瓦解,人群熙熙攘攘,并起桌子后分别摆上了食物的盘子。 苏茵往d这边走来。 “真高兴你来了呢。本来还打算去叫你的,不过我在想你是不是会讨厌。” “你知道的。” “杜瓦特、谢谢。” 被苏茵一望,海上男儿不好意思地挺起了胸膛。 蛮晓从他身边探出脸来,用严肃的表情指指自己。苏茵忍俊不住——奇怪的和尚。 “非常感谢您。” 说完后,她“嗯”了一声点点头行了个注目礼。 “虽然是果汁,不过也喝一杯吧。” 杜瓦特拿了瓶子回来,没给杯子而是直接递来一瓶,d接下它。 “大人马上就会散会了,大概会上哪去喝第二摊。可以吧、苏茵?” “不可以那样子啦。” “为什么嘛!” 杜瓦特语气粗鲁,频频盯望着d。 “嗯——嗯。虽然是个让人会看出神的美男子,可是却冷冰冰的,不太适合当老师。” “是这样子的吗?” 蛮晓微笑着反驳。 “这个男人可是很好的人呦。看不太出来是讨厌小孩、或是会被小孩讨厌的类型。不对不对,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会被小孩子喜欢的哪。因为他们的眼中看不到多余的事物。” “怎么样,这话只在这里说,要不要上船试试看?” 杜瓦特突如其来地这样说,让苏茵睁圆了双眼。因为那正是昨夜她自己要对d说的事。 d面无表情,宛如没听到一样。 “有像你这样的功夫的话,马上就会是村里第一的渔夫。不,就算在其他村庄也不会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我可以发誓,不用半年你就能变成边境第一的渔夫喔。怎么样?” 杜瓦特的劝诱里未有一丁点交际或是礼貌成分,因为他是认真地想让d成为夥伴才努力着。仿佛被他的热情给附身,连昨晚已死心的苏茵都有如要用灼热视线紧紧抓住d似地,紧盯着漆黑的贵公子。 “不论功夫再怎么棒,保镖、战士这种工作也是有极限的。只要一上了年纪,你就会肌肉退化、筋骨僵硬,被一大堆冒出来的年轻人给赶过去,等发觉时已经孤孤单单地死在路边了。——村子虽然小,确有可以安心落脚的房子,也有土地,只要过了半个月就会被看作同伴了。就好好考虑刚才说的事如何?” 和外貌截然不同,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这些后,杜瓦特以充满期待的眼神凝望着d的反应。 回答又快又短。 “我在找人。” 苏茵比谁都还要早一步垂下肩膀。 “是女人?——应该不是吧?你不是那种人。” 杜瓦特也用无力的声音说着。 “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现在你这样说了,可实在无法想像你和我们一样拥有家人哪。本来我就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说不定是这样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还是头一次有人邀我作渔夫。” d望着杜瓦特说了。某种东西让海滨青年充满了自豪之情。 此时一个小小身影奔近d脚边。 是在苏茵家没选d的笛子而选了蛮晓的笛子的少年。 “那个、叔叔——你做给我的那支笛子还在吗?” “笛子?” 苏茵跟杜瓦特面面相觑。比起“笛子”这个单字,“做”这个单字的意思更让他们震惊——犹如以黑暗、霜冰零件组合而成的青年竟然会为小孩做笛子。 d弯下腰,自外套内取出它,递给少年。 少年抢也似地拿了过去,他周遭不期然地发出:“哇、真好。”、“真狡猾,只有你有。”乱糟糟地响起羡慕与非难的声音。 d突然问: “那位和尚先生做的怎么了?” 少年一瞪满是皱纹的老脸,说: “啊、那个啊——虽然声音很好听,可是一下子就坏掉了。” “趁和尚先生还在村子里时去拜托他吧。他一定会做很多个给你的。” “嗯。” 如今d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浓厚的爱护之情,目送少年往蛮晓那边走去后,他对苏茵催促道: “要走了吗?” “嗯嗯。” “什么、苏茵、已经要走了啊?要是连你跟他的交情都不好的话,可就没得挽回了呦。” “不好意思,再见了。” 告别正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村长和保安官后,苏茵伴随d走出校舍。 “学校从明天开始吗?” “老师——、学校从明天开始吗?” 苏茵没有回答追出来的问话声。因为无法回答。 在自明日起将迎接光明夏季的村庄里,正私底下进行着惨烈无比的死斗。对选择了跳入这个漩涡中的她而言,惹人怜爱的孩子们的话语,乃是遥不可及的光之国度的声音。 杜瓦特安抚道: “马上就会开始了啦。” 走出校舍之际,他突地抽动鼻子,望向蛮晓。 老僧人也正用讶异表情用力吸着空气。 “真奇怪。” “真怪。从刚才就一直有闻到花的味道哪。” “不像是女性的香水。” “在“都城”听说过最近也推出了男人用的,好像杂货店老板还是保安官有在用,真是男人之耻,之后一定要教训他一下。” “是我。” 嘶哑话声得意洋洋地响起,随即“呜!”地呻吟一声后消失。 老僧人和海上男儿没注意到那声音,只是看着话声的主人。两人不发一语。 d默默走近马车所在处,先登上车夫座,然后拉起苏茵。 对呆立门口的两人不加一眼,马车调转方向奔了出去。 当马车的形影消失在树丛深处后,杜瓦特跟蛮晓彼此 对望,捧腹大笑了起来。 村中仅此一家的旅店有间独屋,是比本馆还老上十年的建筑,勉勉强强能遮风挡雨。就当店主在想是否差不多该将它打掉时,有名自称旅行画家、人品不俗的老人来到了店里,询问是否有特别便宜的房间。 真幸运,简直就像是要让它作最后的贡献一样,店主用半价让他留宿。 虽然它有走廊连接本馆,但约半年前暴风毁损了走廊本身,因此变成了完全独立的住宅,是个适合可疑人士的空间,店主也是知道这点才将它租给他的。 在遥远海潮声宛如自四面八方响起的简陋房间中,库罗洛古教授替背上的伤涂上化脓药膏,那用滨海村镇随处可见的海草内的碘作主成分,药效十分卓越。 由於受伤的位置不方便,加上因年龄的关系肉体缺乏柔软性,所以教授在画笔前端沾上深绿色液体后,描涂从右肩延伸到腰椎正上方的一直线剑伤。业已稀薄的肌肉肿了起来——是轻伤。考虑到被名为古连的男子斩伤的状况,这可说是近乎奇迹的幸运。 不久,大概上药结束了,教授将画笔放在摊于眼前的布上,锁紧药瓶瓶盖。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宛若慈父般的温和面容上散发出令人毛骨森耸的凶相, “行动没有不方便,也知道她住的地方了,要趁没有奇怪家伙来妨碍时收拾掉。” 他低声说着。 “虽然似乎有怪异的家伙聚集在那珠子附近,反正只是愚蠢无知的野蛮人罢了。就算能杀人,却连一个化学记号也看不懂,只会糟蹋宝物。就算拥有珠子也没办法理解价值,能够利用它的,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 在仿若陷入自我陶醉的喃喃低语中,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那么、要不要两人一起动手?” “是谁!?” 由於太过震惊,教授从盘腿坐着的床铺上跳了起来,身裹红披风的老人自天花板降至他面前。无声立於床铺末端的身影虽已抬头挺胸,身高却只到教授胸口附近,和十四、五岁的小孩差不多。 他面容丑陋、脸色如土,上面满是犹如小小洞窟的老人斑,十分引人侧目;微微一笑露出黄色牙齿后,将手中短剑的剑尖刺往教授眼前。只见它拉出一道光轨疾奔而至,拨开教授拿在手中的枕头后,同时关上了藏在枕下的火药枪的保险。 “从莎蒙那听说了你会使用奇特的法术。不过这好像不是那法术的道具嘛。” 可能是从老人的手法中看出即使抵抗也无效,教授静静询问: “你是什么人?” “初次见面。我是“傀儡师辛”。听说过吗?” “啊啊。听说过,你才是会使用奇特法术的战士吧。我是库罗洛古教授。虽说如此,也只是个连住宿费都短缺的旅行画家罢了。有何贵干?” “别装傻。” 辛眼中发出异样光芒。 “你知道叫莎蒙的女人吧,就是你在受那伤之前交手过的人。我跟踪那女人看到了一切经过,在你逃走后跟在后面,找到了这间旅店。今天来访,是因为我想既然你也想要那颗珠子,说不定会知道它的用途。我的确连一个化学记号、还有那珠子的谜底都不晓得,所以要请你用你的博学多闻帮助我。可别拒绝。” “要帮忙也是可以。” 教授乾脆地说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 “你的长相从骨相学角度来看实在耐人寻味,看到这触动了我身为画家的本能。请让我画张画,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教授如此提案,是因他认为——或许这敌人对於自己的妖术所知,仅只知道是会使用奇怪法术而已。 他说的莎蒙大概是那个妖艳的女战士吧。在森林中第一次交手完全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至於第二次,虽然使出了代替画布的皮,但根本不可能看到上面画了什么才对。 “只要答应这件事的话,我也会尽我所知地告诉你。我想那大概是这世上最正确、最详细的情报了。” “你有要求的立场吗?” 辛丑陋的嘴角做出了更加丑陋的笑容形状。 “不答应就要杀掉我吗?我会抵抗的,而且如果杀了我,珠子的秘密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哟。对无知者而言,它不过是个无用之物。” “我还有个雇主,只要把它带回那里便能知晓。” 听到辛的反驳,教授轻轻发笑。他虽比辛多了许多人味,但此时却有能让观者为之胆寒的冷酷。 “那么又为何要来我这?我很清楚你的心思,你想把珠子的谜底告诉同伴吗?” “飕”的一声白线掠过他喉部,不足一呼吸的时间,喉咙中心渗出了红色物体,接着如水蛭般涨大化为一团细长鲜血。 “还可以拷问你,会慢慢零碎地动手的,只消留下能说出秘密的嘴巴就行了。” 低头看着抵在离刚才伤口不到数公厘处的剑刃,教授毫无动摇模样,说了: “光知道珠子的秘密什么用也没有。那个只是个源头。因为要对我们有用,必须要能熟练操纵由它发出的某个东西才行。那只有我办得到。” 辛的剑刃震荡显示出他的动摇,因为他知道教授没说谎。 “好吧,我就只答应你这件事。不过在那之后——” “我知道。在听完所有的话之后,你大概还会亲手替我治疗你在我身上造成的这个伤口哪。” 接着库罗洛古教授下了床,走向站在枕头旁边的画具。 不到十分钟后,他将手中的笔投入笔筒,心满意足似地眺望放在画架上的薄皮表面。 辛尚不知道这所代表的意义,他将短剑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杀气地放在膝上后,坐在约两公尺前方的椅子上担任模特儿。 “完成了。” 教授说了——不是对着眼前的辛所说,而是朝向怪异画布上的辛。 “虽然你有事找我,但我可没事找你。好了、听清楚——安安静静地离开这旅店,去没有人的海峡跳到海里,不可以游泳,要确实地死掉呦。要选择水流湍急的地方,好让屍体暂时不会被发现。” “知道了。” 含带笑意的声音回答了他——不是教授面前的辛,而是他背后的某个人。 教授“噢!”地低叫后从椅子站起,但并非由於背后有人出声,而是因为眼前的老人忽然消失之故。 不、他还在。不对、是它还在。老人在椅子上变成了精巧的小人偶。发现到这奇异状况,教授的颈部正要往后转去,一阵剧痛横砍而过。 “卖弄小聪明。” 教授按着流溢鲜血的伤口蹲坐地上,辛的话声冷冷洒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的法术了。但你却看不到我,能对我怎么样?” 说话同时,教授的右肩头“噗!”地一声鲜血如雾喷洒,他扭动身体。冰冷剑刃紧贴到了脸颊上。 “不准看这边。” 背后的声音说了。 “放心,还不会杀你的,但也不打算让你活下去。给我说,至少在说出的期间内还能留住性命。话先说在前面,你就算撒谎我也会看穿的。” 教授用彻底死心的语气说: “知道了。” 尽管双方都是不落人后的奇人,但在取人性命上,身为战士的辛占了一日之长也是理所当然。 “我也不想如此死去。听好了,是这样的——” 油脂暖炉的燃烧声中,掺混了血腥味与低沉话声。 说话声久久不绝。 一阵子后,宛如痛苦呻吟的声音响起。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怎么可能……如果那是真……的话,那我不杀你。不、是不能杀你。不过你决不准离开我身边。嘿!” 以吆喝声为信号,教授知道有似是橡皮的东西贴到了热辣疼痛的脖子上。 那的确是橡皮制的——约小指尖大小的蜘蛛。它一黏附到教授身上后,可能是感应到了体温,扁薄身躯膨胀隆起、四肢伸展拉长,变成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真货的蜘蛛。 “尽管只是我的傀儡,却拥有注入毒液的机能。就算你再厉害也看不到脖子后面。不论你在何处,只要透过这只虫,我就能知道你的行动,听到你的声音。要是轻举妄动的话,只要一刺你就死定了  了我们彼此,不要冲动比较好。至少——对、至少在我成为贵族为止!” 太阳已没。这一晚是特别的夜晚,因为明天便是夏天。纵使自海吹来的风冻人心扉,但夏日将临,为了迎接它,人们必须做好各种准备。 为了舞会,牌楼在傍晚前业已钉上最后一根钉子,群众的卖艺人早已完成明日的准备,帐棚和载货马车也被拉到里面关上。 护符也不容或忘——避邪符被钉在窗边或出入口等各色地方——有组合成三角形的麦秆和乾水仙叶,以及贴有两千个猛袭蚁头骨的乾燥玉蜀黍,挂在牛角上的细腻贵族讽刺画。 对辉白夏日的期待。薰风、嫩草以及开花青蕾的耀眼光辉。 还有——不安。 人们在暖炉旁努力回想夏日之歌,偶尔以晦暗目光眺望海洋。 支撑他们的生命、与他们共存大海里,有着某种异物。 若他定与夏日一同来访,那他或许也是夏日的一部份。 北海滨的人们手执长矛、木桩、铁鎚行走于篝火照明的水边。 村长在石造的家中思索怎样才能安然迎接一个礼拜的夏季。只要死者比去年少就行了,他如此说服自己。 保安官检查事务所的武器,决定努力不去想要真有个万一,自己必须率先对抗那家伙的事。因为在这三年内总算是撑过去了。今年应该也会顺利渡过。祭典的刨冰一定会更好吃的。 杜瓦特对问着“什么时候要向苏茵求婚?”的母亲回嘴道:“别罗嗦!”抱着“只要那保镖在就没戏唱”的心思喝起浊酒。 还有苏茵,她进入了一间残留於贵族别墅地的废屋,备妥生活用品后,今晚早早休息。在梦中出现了某名男子的脸,知道那不是d后她满身大汗跳了起来,此时已过夜半。擦拭额头的同时,在她望过黑暗的眼睛前,就站着那名男子。那也是梦。 夏日即将来访了。 它的一部份光明,仿佛绝不要让村人发现似地承载在熠熠辉光中,但份量却十分充足。 进夜半时,那名男子站在一栋住家前面。 全身滴落海水,道路上漆黑湿濡的水痕如被拉长的影子般紧紧随行。 男子以手背擦拭嘴巴——因为要抹去唾液。猛烈饥饿袭向全身上下。他今年还未对任何一人下手。 登陆的地方是村中无人知晓之处。 意欲避免争端。 理由是——因为已发现了目标。 如今总算了解了,花了三年也弄不清楚的登陆理由与目标。 有别於剧烈饥饿的某种感情驱策着男子。 男子本来无从得知,然而,由於往日那唯独一度的劳心焦思凄绝情念,他这才得以明了。 三天前,男子还在沉睡。某种强烈力量让他醒来,让他在某地目睹了某人。 就在天花板与左右两侧皆尽封闭的漫长通道中,望见了乘坐马车的少女。 然后,男子便知道了会随夏日到访一同觉醒的理由。 走过架於腾冒热气的排水孔上的石桥,开启大门,男子进入了小小住宅的院子。 主宅中点着灯。 灯光被遮住。 由於倚靠玄关柱子的修长身影移动之故。 至今从未经历的妖气吹上全身,男子紧张了起来。 不对。 在男子深处某个部分,如似憎恨的记忆像肿瘤般高隆突起。 在遥远的过去曾碰过一次。 是和那家伙一样的杀气。那是在——我的城堡…… “还在想你说不定会来。——果真如此,” d隔着三公尺的距离说了。 “在来这村庄的途中,曾在贵族之道碰过面。——你是什么人?” 竟然会有能引起这名年轻人兴趣的对象? 在夜晚中看来依旧美丽的双眸,只是冰冷澄澈,同北方海洋十分相称。 男子略一沉默,问道: “在哪里?” “你问谁?” 想不到d竟会回答应当斩杀的对象的问题。 “不晓得。” “你是什么人?” “不晓得。” “从何而来?” “从海里。真是个又深又冷的地哪。” “是适合你的场所。回去那。” “别碍事!” 吐出这句话后,男子将斗篷拨至背后,深蓝跃动月光,衣服乃是大海的颜色。 “我在这里有事要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了。住这的人——那女孩在哪?” 两人之间黑暗质变。 若是常人,恐怕於感知到自男子全身发出、包围d身体的流动之“气”时,便会发狂死亡。 这鬼气即使是贵族亦难以想见。 那忽然消失。 “你这家伙……” 男子的低沉话声等若痛苦呻吟。 “现在换我发问。——你是什么人?” d说着。 “我看过村子博物馆的肖像画,麦茵史塔城的城主并非你这模样。但从馆长那听到了其他消息,让我得以确定。麦茵史塔、认不出我吗?” d双眼射向男子。男子的目光也射向d,宛若死鱼的混浊眼瞳深处,慢慢浮现熟悉——以及憎恶的神色。 “不、我记得。” 男子说了。 “怎么可能忘记。将我身躯击入那深渊、破坏我陵墓、甚至竟然还夺取伟大实验成果的人……那个就是你吗!?” 不待回答,男子右手朝d胸口伸去。 食指上戴有黄金指环。藏於数公厘的内部的超小型核能炉,会将足以匹敌震度七级地震的能源注入变换装置与集束器内。照射面七百万度、直径百万分之一微米的雷射光贯穿d胸膛。 应该会贯穿他的胸膛才对。 男子以困惑眼神瞧着毫无反应的装置。 在d胸口处,坠饰正散放湛蓝光芒。 “即使不讲——死了的话也没差。” 话声自头上传来。 d的一剑迎面落下,让人不禁觉得无人能躲或挡。 剑身绘出华丽的死亡弧线,在那轨迹的某处灿烂火花炫然迸散。 着地的同时d跃往右方。 跃出时挥动右手。 往d喉部射去的物体再度飞散青白火花被拨了开来。 接着——发生了奇怪现象—— 同d的跳跃距离等长,长度至少有两公尺的棒状物体迅速后退,被吸入男子右手中后只剩锥状末端露在外面。 大概是可以自由调整长度的武器。男子的拳头背面也伸出了锋利尖端。 “告诉我。” 男子徐徐缩短距离同时说着。 “为什么我会使用这种武器?我——是什么人?” 这实在是怪异已极的问题,他明明才刚刚被d称做麦茵史塔,又说了认识d。 夏日送来的怪异异物。 男子掌中尖锥伸长。 高速尖锥被神速长剑挡开,男子因这猛烈迎击而脚步踉跄,长剑出现大幅变化砍向他右肩。 没有斩中。 “咻!”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蓝色身影翻筋斗划过空中,落地的同时跳到了门外。 “可怕的家伙。” 男子紧盯着d。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可能达到我的目的——再会了哪。” 人影翻身就走。 d跃起,当到达他的位置时,他已越过道路跑到了堤防顶端。 海滩上有人燃烧篝火在监视。 发现了无声狂奔的怪人身影。 “你是谁!?” “要去哪!?” 附近的数人跑过来,随即又按着喉咙倒了下去。 因为黑衣男子的手爪抓破了他们喉咙。 对发生得太过迅速的惨剧,其他的人只是呆立不动,与其说是因为恐怖,不如说是由於震惊;趁着这空档,人影往妖诡映照篝火火光的海水中跳了下去。 转眼间滚滚黑波盖过了他,在人们一眨眼的时间内便已消失无踪。 村人们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进入海中,只是眺望着漆黑浪头;他们由於有妖气自背后吹涌而来,所以栗然转身。 d手中执剑站在那里。周遭的人们虽然之前没有发觉,但那妖气如今清楚无比地说明了,已消失的敌人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凝望作响海潮一阵后,d收起长剑。 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问: “刚才的是——那家伙吗?” “你在追他?你把那家伙赶跑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中渐渐带上了惊讶以及尊敬的语气。 “哇、真行啊!——真是厉害。光是没被那家伙杀掉就已经够惊人了的说,竟然还赶跑他了。” “你是苏茵家的人对吧。——嘿、帮帮……” 正当有人如此说时,人群末端有个声音响起: “那是啥啊!?” 全员的视线望向声音主人——他所指的远方去。 方才——贵族消失处左边十五、六公尺,离岸边七、八公尺的地点,正有圆形物体漂浮。因为那在篝火生出的光圈末处,所以人们定睛细看后发现那是个美女的头。 纵使颜色被火光涂盖掩去,仍可立即发现她有耀眼的金发。还有另一个颜色——眼睛是鲜红色。 即便浸渍血海中也会明显无比的鲜烈朱红色眼瞳,正死死盯瞪着海边的人们。 身体自然应是在水中。是贵族的仆人?是海中的妖物? 在不清楚她来历的情况下,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在女子头部的后面有东西拍打水面。 那虽是普通人看到后无法相信的东西,却是生活於海边者十分熟悉的物体。 是鱼尾——覆有鳞片、末端分成两股的鱼尾巴。 难道——是这女人的!? 女子嘴巴扭曲成发笑形状。不知有几个人能目睹到那像是要从唇中露出来的犬齿?下一瞬间美女头没入水中消失。 “——!?” 众人无法说出完整的感想。 海水隆起、裂开——为了生出那美女。 即便是孕育万物生命的羊水,亦鲜少能生产出如此美丽的胎儿。 拉引闪耀生辉的水线,跃展至空中的肢体乃是美之极致。 就连衔於口中的鱼也助长了她的美丽。 流泄至腰的黄金发丝下隆起的乳房乃是人类胸脯。人们的双眼看到了在那下面——葫芦状胴体曲綫描绘出的诱人丰满下肢。在尾部末端才分为两股的下肢,宛如贴有数千枚镜子,映照出篝火火焰。 浪花飞散——女子头下脚上的消失海中。 d前进至海水边,随即走到水深及膝处凝视前方。 忽然d的脸颊感觉温热。 空气正减弱严冷。 由於气候控制装置命令北海转为夏季。 恐怕也命令了异形生物来访。 背后涌起了村人们的欢呼声。 第三章 夏日祭典 由于它一直以来总是唐突来访,所以就连早已做好准备的人们也觉得难以置信。 一面听着等不及的小孩子们推门奔出的脚步声,人们让身体与精神适应风中吹来的暖意,接着总算来到白灿明光中了。 它是一刹那的美梦,令人战战兢兢,仿佛只消踏出一步便会苏醒。 然而——若侧耳倾听,响彻苍穹的旋律自森林中高声流泄,空气中飘散满溢夏草香气、还有甜点、葡萄酒的气味;他们才总算知道这并非梦境,脱口说出现在的季节名称。 夏天。 正是为期一周的夏天。 祭典与庆宴的日子就此展开。 保安官造访d住处——应该说是苏茵的住处时,是在当天早上。 “府上可是祭典的维安委员喔,不过因为苏茵不再所以没有人哪,又没有能代替的。——假如你是这里请的人,能不能代理出动?” d答应了。他已经从苏茵那听说了事情经过,也被她拜托:“设法帮我出勤。” 900m时他来到村外广场。 那里是夏日的中心。 有掺杂魔术师、特技表演人的旅行卖艺人,有包围各色摊贩的孩童,还有热烈跳着排舞的年轻人。 一旦d行经他们之中,声响与谈话声便中途断去,火热视线集中他全身上下。 看见这名年轻人后,是绝对无法发出欢呼声的,因为无论是谁都倒抽了一口气。 “来吧!——各位在场的观众。” 在四面为树木绿意包围的广场中央,一个气势十足的话声响了起来。 说话人的服装是黑色大礼帽加上燕尾服、银色紧身裤,一望即知是流浪剑术师。 腰间皮带上细刃直刀摇晃。 战士以出卖武艺与性命为业,但这种人完全以门外汉为对象,以实力上来说约为半战士的程度,可说是与生命危险完全无关的轻松行业。 只是这名男子的武器并非腰间直刀。 他突然摘下了大礼帽,之后一手深入里面,抽出来的指缝间分别各夹着两支飞镖,共计八支。 它们的长度连柄有二十公分,宽则不到二公分,磨钝了两旁刃口,前端做成圆形。 “我一只手拿四支,总共八支。敬请放心,镖刃和尖端都已如各位所见地磨平了,即使射到也只是有些疼而已。对于能全部挡下、或者是躲过小生所射出的这八支飞镖的人,便会如实奉上一佩格司金币喔。” 大概是最后一句台词的效果,连漫不经心地听着的小女孩们都鼓噪了起来。 一佩格司金币乃南北边境的最高额货币。若在这村庄,额度足够让五口之家生活半年。 “我来!”的发喘话声立即响起,并非只有紧张,也充满了自信。 掌声响起,d亦瞧向声音的主人,不过以数量来说,望着d的女人比较多。 站在剑术师——不、该说是飞镖师对面的,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 从短袖衬衫与短裤中露出的肌肉以及架势来看,似乎武艺不弱。 “好的。那么请放十德米到那边的箱子里,会提供您武器,哪一种合您的意?” 飞镖师横退半步,露出背后的东西。皮制圆桶中不仅有长矛、短枪、长剑,甚至还露出了铁制的老虎指、吊钩,拿起来的重量大概超过二十公斤。每一把都被彻底磨钝,而且握柄有伤,刃口缺损,显然承受过无数考验。 把铜币投入指定的箱子后,年轻人选择了短枪。 他猛一发劲拔出短枪的手法炉火纯青,双脚踏定的位置与下半身的沉稳架势也十分漂亮。 飞镖师询问道: “可以了吗?” 年轻人回答: “来吧。” “那就开始了。” 飞镖师右手按胸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礼,抬起上半身后,银光化为直线消失在年轻人胸口。 “吓!” 在一声吆喝的同时,“锵!”的悦耳声音碎散,飞镖在阳光下翻转,回到了男子的右掌中。 “真厉害。”听到大礼帽男子的赞赏,年轻人大大一耸肩膀。 “再来。” “吓啊!” 银光二度发出相同声响被弹飞,飞镖再次回到了主人手里。 “真厉害——再来。” “哈!” 第三支也是一样。 纵然看到它丝毫不差地落回飞镖师手中,旁观者却已不再拍手。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了那并非是年轻人的功夫所致,而是飞镖师故意让它这样的。 宛如傀儡与傀儡的主人一般。 年轻人终于大喊: “给我尽全力!” 因为他领悟了自己的立场,已经无法再忍受被当作小丑了。 “这话真是让人意外呀。” 飞镖师微笑说着。 “小生总是全力以赴的。不过、好吧。——就尽力一试好了。” “来啊!” 年轻人龇牙咧嘴地摆好架式。 银光往他喉咙呼啸迸射。年轻人随着刺耳冲击声仰天倒地,三支飞镖从他的喉咙掉落地面。 隔了数秒的空挡,低声惊叹才充满了四周。 名副其实的快得肉眼难见。 谁都没有看到飞镖本身,而且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一支。 几个人奔了出来,抱起翻倒在地的年轻人,看来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十分疼痛。 “接着,下一位是?” 无人回应飞镖师邀请的话声。 细长脸孔一边露出“唉呀、做得太过火了”的苦笑,一边环视四周,恰好发现了目标。 他的正前面站着d。 “噢——尽管失礼,但这位先生还真是和这村庄格格不入哪。而且,这……” 飞镖师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他似乎至少拥有看出眼前对手的力量。 “稍微发挥出了不符身份的能力,所以暂时不会有下一位客人了,就当作是打发时间如何?费用免费。” 所有人静止不动,没有出声也没有拍手。因为全员皆领悟到,倘若这名美青年答应的话,不仅不会是单纯的打发时间,甚至不会以游戏收场。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d走上前去。 飞镖师的邀请当然并非挑战,只是这名年轻人也不可能参加单纯的游戏。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 “承蒙您爽快协力,真是过意不去。” 飞镖师行了一礼。 “选择的武器用那个就可以了。只要闪过我的飞镖,便奉上金币。——这就开始了。” 距离五公尺。 对飞镖师的本领来说等于是零。 “承让了。” d静立,未拔出长剑。 在短暂造访的夏季里,这一块地方上出现了其他季节。 灼亮空气迸射飞出的银光看似一道实为四支。 自黑衣青年肩头横闪流曳的虹线不着痕迹地一斩后,将它们打落地面;此时观众才得以知道这件事。 d一气奔过惊叫声尚未响起的空间。 飞镖师脸色惨白往后跳开,最后四支飞镖从左手卷动暗影射出。 人们看到了十字光芒。 横闪一斩打落飞镖,纵砍一闪将后跳男子的头部从大礼帽到下巴一分为二。 然而当场毙命的男子却未跌落地面。 其他东西掉了下来—— 是个穿着大礼帽与燕尾服的人偶。 黑影自d的四面八方跃下——有烧烤鸡肉的厨师、有糖 果屋的老板、还有在路上下将棋的人。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人类的动作,却也都是人类办不到的动作。 由上往下劈的利刃全数落空。 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身躯被斩为两段的男人们就变成了小人偶落至草上。 d剑刃稍稍下垂。杂草贴伏地面。 能自由激发重力变化的能力者,d只认识一个人。 “又见面了哪——d啊。” 自大地某处随嘲笑声一同涌现的话语是辛的声音。 “告诉你,拜访你的保安官也是我的傀儡。这次可不只我一个人。你应该也认得出来吧——这是艾伯特的‘王国’。” d的剑尖抬起——又落下。无论半吸血鬼的臂力如何远胜常人,在身负五倍重力后,这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的结果。 若一对一便能让他们全军覆没。但遇上联手的敌人—— “艾伯特的‘王国’占领了这个森林一带。对了、大概长宽各一公里,这里面的一切都会顺从他的意志,只不过居民全是我的傀儡,不妨试着全力逃跑看看。” 至此,辛的话中途断去,隔了一会, “不过你在和飞镖师动手之前,似乎就已经看穿我的傀儡了。告诉我那个原因吧。” d勉勉强强将剑举至水平,用毫无痛苦的语调说: “必须要向古连道谢哪。” 在渡轮上古连砍下了辛的一臂。尽管那重伤令他露出破绽,但若非是这名年轻人,终也无法看穿。 气息突然一动——不只一个,而是重重叠叠、挨肩擦背的一整群从四面八方往这前进。 说不定d早已看穿了。这群人有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的年轻人们、有在咂嘴吃着西瓜的母子、有在比赛射鱼叉功夫的男人们。 这座森林——不、照辛的话来说,存在这一平方公里内的人,皆为活生生的傀儡,而且与d不同,他们不受艾伯特王国的影响。 每个人手上的白刃不住熠熠生辉,人墙淹没了d。 交错白光与骨头断裂声一齐出现,先头数人随即消失。 “再上,那家伙也是生物,早晚都会累的!” 以辛的大吼为信号,诡异的进军络绎不绝;然后当他们的数量减至一半时,呐喊声再度响起。 “让人难以置信——让人难以置信的家伙。这可是十倍的重力!——再继续的话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退开、退开!拉开距离干掉他!” 人潮退去,留在后方的数人拿着状似火药枪的武器。 但别说是发射,就连举都还没举起,头颅便已飞入空中变成了人偶头。 因为d比退开的人墙早一步前进,挥出了剑刃。至今为止他之所以不移动,是为了避免胡乱行动落入敌人陷阱。 “噢哦!?” 像硬挤出来的惊愕呼声响起,右手边的森林深处有气息一动。 d连身也不转,间不容发地射出白木针。 阳光下灿烂一闪后,它消失的那一边传出了痛苦呻吟声。 与d互搏的村人停下了动作,d俯瞰脚下。 草丛间留有无数维持变形前一刻姿势的人偶。 同时d指导重力束缚也被破除了。 “佩服啊。真不愧——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 艾伯特的声音传入耳中。即使d拥有超人知觉,仍不知这声音自何而来,听来既像来自天上,又似发自地下。 d淡淡问道: “不来吗?” 假使他会邀人喝茶,大概依然也是用这种语气。对休息的邀请跟对死亡的询问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只见他肩膀肌肉裂开、鲜血流溢,背上胸口开着形如柳叶的伤口。一口气与数十人为敌,而且是在十倍重力下动手,却仅受这种程度的伤便结束实在堪称奇迹。 艾伯特乾脆地说: “不了。” 语气神清气爽,像是消去了什么负担似地。 “我一开始就反对联手。虽然在和你动手负伤的状况下不得不一起动手,但果然还是提不起劲。——下次我会和你单挑——以国王艾伯特的身份。后会有期。” 话声结束的同时,d紧接着往木针射去的方向走去。 摊贩和卖艺人已不见踪影,全都变成了埋在草中的傀儡,连馥郁芬芳的树木也消失不见,包围着d的乃是弯弯曲曲的海滨灌木。 显然在前往保安官指定的广场途中,便已被骗入了艾伯特的“王国”。但尽管如此,竟能让如d这般厉害的人的距离感、时间、方向感发生错乱,实在是骇人至极的妖术。 弯曲树木的阴影中,有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仰躺在地瞪视虚空。细木针刺穿了他的气管,露出脖子外。 这大概是辛本人。 或许d认为放着屍体不管让人看到会影响夏日。 他右手握剑,蹲下身子,用左手抓住老人没有胳膊的肩膀。 旁边轰然雷鸣。 宛如遭巨响本身轰碎一般,d的左手自腕部碎断,被弹到了数公尺外的地面上。 “别动!” 轰然作响的方位——另一处树荫传来话声,这是在d转向那边之后的事。 巨大枪械上开有粗若拇指的枪口——是对火龙来福枪,举着枪出现在那的身影,是和地上屍体如出一辙的老人。 “中计了吧。我不是只能给予傀儡生命。——那是屍体的傀儡。” 在d脚畔,老者尸首化为插着木针的人偶。 “老实说,原本今天预计只要能夺走你的左手就行了。因为从艾伯特嘴里听说过破掉他的王国的是那只能说善道的手哪。不过我不满足。就算你是吸血鬼猎人‘d’,在这种距离也不可能躲过射击武器,而且心脏被射穿的话就无法复活了。要是不想这样的话就回答我。——珠子在哪?” d沉默不语。 不愧是半吸血鬼,肩膀与其他处的出血早已停住;但从被轰断的左腕,如蛇血柱正扭蠕流出,他却丝毫没有想要止血的模样。 老人——辛边舔舌头边说: “另一只手跟脸都不准动。” 尽管只用一只手拿着,大枪的枪口却文风不动。 “我也从艾伯特那听说了如果你嚐到血的话会变得怎样。那王八蛋、认为我会输之后就跑了,会对敌人施予无聊同情心的家伙。也正因为这样,嘿嘿、丧失了知道珠子底细的机会。” d眉头一动,问: “你知道它的来历?” 辛仿佛要驱散血腥味似地抽动了鼻子,同时说: “另一个人知道,是个叫做教授的老头子。虽然这个教授只是叫好玩的,不过他的知识真的很丰富。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为了胜利,竟然必须喝下自己的血,真是让人不晓得该怎么说的宿命,真是个被诅咒的家伙呦。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会是像你一样的混血儿,会成为真正的贵族给你看的!——珠子在哪里!?” 他连耀武扬威的态度都消失了,最后一句只是充满低劣慾望的吼叫而已。 充溢周遭的火热空气与血味摇晃荡漾。 “在那里。” d只将脸微微偏向右边地面说了。 “在那只能说善道的手里。” 辛楞了一下,随即扭动丑陋的老脸点点头。 “是吗、原来如此,的确是没有比那更安全稳当的地方了。那么我就收下了。——别动。话是这样说,但爱怎么动就怎么动吧,因为你已经没用了。” 话声未落他便扣动了扳机,犹如爆炸的枪声响起,足有五公克重的铅弹头往d头部射去。 说不定此时辛已经想见了自己的下场。 在按下扳机的前一刹那他看到了—— 看到d的双眼绽放血光! 当辛的手指做出索命的一按时,d就已经动了。 “王国”的重力早已消灭,d的全身机能化为贵族水准。辛完全看不到他的动作。辛的身体从左颈至右肺上叶同来福枪枪身一齐被劈开,猛然往后摔开;此时子弹才击碎了远方的灌木。 d反射性地摀住鼻子与嘴巴。 辛说过他是吸了自己的血才战胜敌人的被诅咒存在。但即使是说了这种话的他,大概也万万没想到,在由于自己的枪击所流出的血液,和夏日瘴气一同气化,将浓郁血腥味送入d鼻中后,便已给予了他恶魔之力。 或许辛的话所言不虚。 散放绚烂血光的双眼凝视辛本人,接着d的表情微微一变。 辛突然变成了人偶的形状。 然后,在他转身瞧去的地面上,d的左手业已消失无踪。 从d展开血战的幻影森林往内陆前进数百公尺,这里同样是在森林里。 此处连海浪声都听不到。 相对的,有被蒸暑郁热所诱生的交相竞鸣昆虫叫声,那热浪让昨夜为止的冷气如梦远逝。 虫鸣忽然中断——因为夏草被大力践踏得东倒西歪,枯瘦如针的老者飞奔而入。 自覆盖青苔的横倒巨木上站起了另一个人影。 是脱下了注册商标的斗篷,穿着似麻质料、略微脏污的两件式衣裤的库罗洛古教授。 望见奔来的独臂老人后,他一改怅然若失的表情问道: “得手了吗?” “嗯嗯。” 老人——辛表示肯定。 “正是如此,看吧。” 瞧见拿出来的东西后,教授的表情揪成一团。辛立即说道: “是那家伙的左手,珠子在这里面。” 边境不论发生何种事皆不足为奇,人们也不会感到诧异。 “你要怎么办?——在这之后?” 听到教授的问题,辛一面将糊碎的左手腕按于胸口一面全身颤抖,此乃由于难以遏抑的喜悦之故。 “那还用说,当然是尽早离开这村子。虽然夺得了珠子,那家伙却还活着。那家伙真可怕,能抢得到只能说是侥幸,下次遇到的话我一定会送命。那血色的眼睛——就算我本人没被看到,却觉得仿佛连骨髓都被看穿了哪。嘿嘿、只是,下次碰面时我便已经成为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了。” 辛手中d的手掌剧烈抖动;教授冷然眺望这幅光怪陆离的光景,问: “确认过珠子在了吗?” 坚信不移的欢欣表情猛然被怀疑神色吹散。 “还没。可是——” “说不定只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会!” 辛将秀美手掌举至眼前。 “就算我和你回去城里,没有珠子的话也无计可施。先试着确认看看如何?” 教授的话中有让辛觉得应当如此的说服力。 辛摇动手中的东西问道: “好了、回答我。你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此时,库罗洛古教授迅速抬头望了天空,但激动已极的辛并未注意到。 由于所有虫鸣声皆尽止息。 难以言喻的笑声流现——彷如要为这静谧增添凄凉一般。 手掌笑了起来,发现这点后辛愕然将它翻过来。因他眼前的部分乃是手背。 在圆睁的眼睛前,手掌表面沙沙作响起伏不定后,浮出了某样东西——一张人脸。 有眼睛,有鼻子,也长有嘴巴。 那是张有着清楚意识的人脸,但纵使如此,模样却颇为诡异,宛如欠缺了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呼呼呼”地笑了。 “别担心,还活着,而且还活了很久,比你多活了一百倍以上的漫长岁月哪。” “这样的话就直接说了。” 不知一开始时的惊讶跑到哪去了,辛用充满黑沉自信和威严感的语气说着。 “你身体里面应该收着一颗珠子。那珠子怎样了?” “听你这么一说,嘿嘿、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曾经吞下那种东西过哪。——大概有三千年了吧。” “你在唬弄我?” 辛的头部往胸口垂下,短剑剑尖刺到了小小眼珠前面。他将事先藏在胸前口袋的利刃以口衔住后拔了出来。 “先试着刺到你的眼睛和嘴里一次看看,刺的深度会足够把它们剜出来的。” “顺便取出珠子如何?” “好。” “等会等会!” 怪异人脸连忙制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让我现在挑个合适的出来。嗯——” 接着显然是脸颊的部分忽然膨胀了起来。 “这一颗的话怎么样?”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 “飕!”地呼啸作响后,口中喷出的银灰色珠子避无可避地半没入辛右眼里。 他发出野兽的惨叫声后退后,手想按到眼睛上但另一只手已经先按在那里了。辛将它扭下扔开。手掌下珠子已不见,在眼睛的位置只剩下鲜血淋漓的大洞。 哄笑声自地面响起。 手掌站了起来,睁着两眼,珠子从小嘴中露出一半,不知他是如何发出笑声的。 “等一下!” 教授大叫的同时扑了过去,手掌被他轻而易举地紧紧抓在了手中。 “嘿嘿嘿、就算抓到我也没用的啦,因为也抢不到这东西呀。” 话说到一半,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珠子画出银色弧线后往靠近海边的方向飞了出去。 就在教授注意那方向的空档,他的手闪过剧痛,接着他扔掉了怪异手掌。 教授冲入树丛寻找珠子,最后徒劳无功地走回原地,之后才发现自己是被咬了。 看着深凿右手拇指根部的齿痕,教授咋了一下舌头。 双眼随即泛出憎恨色彩,俯瞰依然在地上挣扎的辛。 “果然是空欢喜一场啊。” 语毕,教授拔出腰间匕首,刺入辛的颈部直至没柄。 “你……你……” 吼出令人想摀起双耳的怨毒话声后,老人仰望教授,鲜血猛然自他口腔溢出,但他仍旧说着话。 “蠢货……你脖子上……有我的毒虫……一起下地狱吧。” “你是说这玩意儿?” 教授由上衣的胸前口袋取出毒蜘蛛在辛眼前摇摆。 “虽然我看不到,但别的东西可以看到。我拜托留守旅馆的人帮我组合了两枚镜子,先用背后的镜子照着颈部,再把它反射到垂在脸上方的镜子——之后再画画就行了。” 大概用尽了力气,辛带着骇人面容倒在地面,教授将化成小片橡胶的蜘蛛扔到他背上,露出头一遭出现的惊人恶相望着海洋方向。 “要去找,无论如何都会找出来给你看的。解开人类与贵族之血的唯一至宝啊,来到我手中吧。” 之后他按着一只手,同时再度往珠子消失的方位迈步走去。 这是海潮声远远传来的悬崖上。 从贵族之道转入前往村子的道路后,这里是最靠近海洋的场所。 由漆黑岩石边缘往下一看的话,会看到碎散磊磊岩石上的凶猛浪头飞沫,以及简直像在等待自杀者,龇牙咧嘴,体长四、五十公分的成群怪鱼。之后会突然有股想要跳下去的奇怪冲动。 怪鱼是肉食性的,但并非一直巢居此 地。 这是个遗迹——往昔,在这一带仍受贵族支配时,为了对抵抗者杀鸡儆猴,或者为了半游戏的心态,会从崖上把人类扔下去。 由于数量众多及历时长久,结果让鱼类拥有了一种反射条件,即使经过了将近十世纪,只消崖上一有人的气息,它们便会为本能所驱自海底浮出、划水游近、咬牙作响乞求饵食。 过午之时有两名饵食在此。 妖艳欲滴的牝兽——莎蒙,以及身材颀长的“修行者”——古连。 不知他们是相互憎恶,还是彼此吸引,恐怕连两名当事人也不清不楚,两人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不可思议的男女关系。但如今莎蒙双眼中却闪动阴郁的热情;古连脸上则有着凄惨的落败暗影。 他挑战d失败是在这几天的事。尽管用了秘剑“罗蕾莱”让d身负重伤,但那却是受了意想不到的第三者援助而成的侥幸,而遭d反砍的一剑,若是没那人帮助便会形成致命伤,这件事和那股烧燎全身的败北痛恨,古连自身比谁都来得清楚。 这体认变为无处可泄的怒火,如今,他甚至想撕碎缠包右肩伤口的绷带,重新砍断没有用的手臂,如此程度的激怒正充斥心中。 我仍旧还是赶不上。 本以为迟早能看见“修行者”这条道路的终点——然后,是这句看不到终点的命运语句。 秀丽面容上愤怒与绝望如万花筒般变幻摇摆,莎蒙也凝视着这张脸,目光中泛动不知是嘲笑还是怜悯的感情颜色。 告诉了古连同伴们好像先行动了,唆使他前去找d的人是她。 结果古连落败,为了怕被村人看见,将负伤的他藏匿废寺、加以照料的人也还是她自己。 这可恨男子拯救中了教授妖术的自己、加以侵犯,还不停嘲笑。也正因如此,在敦促他向d挑战,而他当衆落败后,莎蒙内心残酷地暗自窃笑过。之所以加以照料,亦是为了保住他性命后,再次让他尝试有勇无谋的挑战,好令自己一行人能便于得到珠子。 纵使这样,妖女凝望立于崖上年轻修行者的双眼,却不知为何飘荡着简直像看着爱人一般的哀愁之色。 “接下来要放弃了?” 询问语气乃是嘲讽。 “那也好。敌人是吸血鬼猎人‘d’——闻名边境的名剑手,一介修行者终究是比不过的。抛弃无聊的固执,赶快离开这村庄吧。之后只要忘记就行了。” 不知是否听入了这仅能以狠毒形容的侮蔑话语,古连右手持剑,默然望着北海, “赢不了啊。” 短短一语乘着吹来的风飘送。 “的确是无法赢过他。地上爬的毛毛虫无论如何修行都是比不上巨龙的。不过——还有一个办法,还是有的哪,让吸血鬼猎人‘d’屈服在这样的我的脚下的方法。” 莎蒙眯起眼睛。 因为强风突然来袭。 睁开眼睛后,古连已面向这边。 他疯了——莎蒙心想。 古连的表情只会让人觉得他疯了。 “有的呀。唯一的一个!” 修行者嘶吼,全身震动。 “那就是你去买饭时所得到的消息。我只相信神这一次。啊啊、在我失败、濒临绝望之际,这样的拯救者竟出现了——” 莎蒙脸上一切表情消失。 因为即使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也要严阵以待的厉害妖女,全身正笼罩在从未想见过的根源性恐惧中。 “难道说……” 颤抖丹唇吐出话语。 “难道说……你……” “我要成为贵族。” 断然宣言的语气雄壮威武,杀气彩饰他的双眼。 “不过,若是被贵族吸血的话就会成为他的仆人,会遵从吸血者的命令,变成徘徊索求人类同类的热血的恶魔。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只要能在那家伙——吸血鬼猎人‘d’之上的话就行了,哈哈哈!仔细想想,没有比这更明确的战斗动机了——猎人和贵族的仆人。” 由于太过超乎寻常的执念,莎蒙只能茫然呆立,古连走到她面前,伸出负伤右手一把抓住白皙粉颈。 他将脸贴近“呜!”地退开的女子樱唇, “从今晚开始我要外出——去找那个家伙,你去从村民那打听出那家伙常出现的场所,要两个人一起找。” “怎么会——那样的事——你觉得我会去做?” 莎蒙的声音颤抖。因为对认真命令她去做这种事的男人的执着感到害怕。莎蒙感觉股间转为湿润。 “不要?不要的话现在就把你从这悬崖扔下去。只会裹伤和陪我睡觉这种事的女人——也只有填饱下面聚集鱼群的胃袋的价值而已。” 抓着白皙喉咙,古连将女子拉了过来。 莎蒙没有反抗,不仅如此,双手还抱住了古连的头,将自己的嘴唇叠了上去。 经过一段漫长时间,剧烈呼吸颤动唾液丝线,莎蒙注视着男子,喘息似地说了: “随你高兴吧。呼呼、直到贵族的獠牙咬入你的喉咙为止。” 古连粗鲁推开因情欲而扭动的女体。 莎蒙浮露出难以形容的淫猥笑容, “那么,我要回去了。因为必须要和同伴们商量,决定今后的作战方式。呼呼、今晚也会到你床上去的。” 莎蒙走开后,古连独自再度转向大海。 在这之后,对着他的背影, “死不足惜的麻烦。” 这出人意表的话语扔了过去。 古连不慌不忙地转了过来,一名虎背熊腰的巨汉叉开双腿站在他面前,间隔五公尺左右的距离。 “我的名字是艾伯特。——你应该从莎蒙那听说过了哪。” 在猛然伸来的铁棒前,古连微微一笑。 “老早就躲在岩石阴影里了吧。——这名字的确有听过。那么、有何贵干?” “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村庄。——就算这样讲,从刚才说的话来看,你也不会乖乖照办的。我要代替莎蒙,让你成为鱼的饲料。” 艾伯特垂下铁棒,接触崖面的棒端开始在岩盘上缓缓刻出粗线。 而古连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情。 古连站立的悬崖突出部宽约七公尺,横划完这个长度的线条后,艾伯特笑了起来。 “在这线的前面——你所在的地方乃我的王国。奉国王艾伯特之名,现在我将要讨伐侵略者。” 古连一瞥再度举起的铁棒,冷冷发笑。 “要凭这种功夫杀我是吗?——很好。不过想不到会有这种愚蠢的战士,为了沉迷于无聊女子的美色而舍弃生命。虽然不能用右手,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力量的差异倒是没有问题。——来吧。” 艾伯特沉毅庄重的面容上怒火中烧。 在与辛一同偷袭d失败后,他没有回去藏身处而是在村中走动。 因为一方面晓鬼和茨在进行各自的任务,莎蒙从昨晚就不在,所以在找了个“即使回去也没有用”的藉口同时,艾伯特为了找到她而彷徨徘徊着。 在五名战士中,最富人性的便是艾伯特。因此,他被拥有完全相反特性的莎蒙所吸引。之所以没有挑明,大概是因为考量到了自己与莎蒙的诸多相异点。在前天晚上,从跟踪悄悄离开藏身处的她,之后又转回来的辛那里得知古连的存在后,他不禁妒火中烧。 由于“为了利用古连而抛出莎蒙的肉体”一事得到了所有人同意,他也因为自身性格之故所以未公然反对;但却把“早晚必须作个了断”的想法铭记在心。 当在村外悬崖上发现对手及莎蒙之际他欣喜若狂。接着 ,在辛毙命、莎蒙离去的现在,他无须再顾虑谁,与情敌正面相对。 “吓啊!” 发出宛如裂帛的尖声吆喝后,艾伯特将力道集中下半身一蹬地面。 朝徒劳高跃的巨大身躯投以轻蔑与哀怜的视线后,古连正欲自左挥出一剑却大吃一惊。 剑身移动时重量变重了五倍,速度也与之相应。 古连之所以勉勉强强挡住了下砸的数十公斤铁棒,并非由于奇迹,而是他武艺高超。 剑身粉碎。 躲过横扫袭来的铁棒同时,古连被逼至悬崖边。 纵使敌人速度不变,这一边却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糟糕——在他如此想的刹那,猛烈一击击中胴体,古连被打了出去。 下面已无岩地。 “修行者”古连静静地从近五十公尺的悬崖边,往海浪、怪鱼盘旋涡卷的海面一头摔了下去。 凉风吹乱秀发,苏茵不得不用手指将遮覆脸部的头发拨开了无数次。 充溢风中的冷气乃是海里的冰块所造成。气候调整装置的怪异选择在此处依然有效,已造访村庄的夏季并未及至远方海洋。 北风运来的冷气在经过海洋途中转暖,成了夏日难见的凉风,吹往海滨村落。 这是夏日的风。 苏茵站在岬角上。 此时刚过正午——是艾伯特同古连进行死战的时刻。 眼下的大海湛蓝靛青得刺痛眼睛,它本应在中间处就转为冰冻的灰色;但在这里看到的海洋,却是宛若烧烙于天青草绿上的夏日颜色。 在浪线断缺的海面上有白冰漂浮,浮冰前方不远——离岸约一公里处,数艘中型动力渔船白森森地切碎波浪,追逐鱼群。 若是那位置的话,应该是狂暴旗鱼吧。 这是距离藏身处徒步二十分钟的地方。 名为“贵族之岬”。 孩提时代她曾造访过无数次。当时留下的记号现在依然残存在附近的岩石与树木上。 以前看着海,便会觉得自己是要生活在这里的。 但如今不同了。 她想——要生活在这里吗? 疲惫积压双肩上。 过去有支撑着这双肩膀的手臂——在这几天内,苏茵经由奇特的失落感,察觉到葳玲跟祖父乃是对自己而言极其重要的存在。 她曾有过有自信能活下去的想法。而所谓的自信,是对独自一人也能生活下去一事的自信。 之后妹妹与祖父去世了。 苏茵注意到自己想前往遥远地方的念头。 就在夏季结束之后。 她已经无法熬过下一个冬天了。 脑海中浮起了一张脸孔,苏茵在夏日空气中浑身颤抖。 是在隧道中遇见的那名男子——昨晚也梦见他了。 她绝对没有见过那张脸。可尽管如此,无法形容的沉重晦暗却充塞胸臆。 他是谁? 这虽然是最大的疑问,但还尚且能够理解。 而连同恐惧一并涌现的疑问却是—— 对我而言,他是什么人? 苏茵一面摇头一面决定回想另一个人的脸。 回想遥远而美丽、冰冷严峻的年轻人的面容。 即使什么都没问,也能知道他一路走过了自己难以想像的凄惨严冷道路。光是想起他,苏茵便心中一宽,变得安心了。 然而,他是迟早都会离开的人。或许是为了不想和那男人分开,才想要保住珠子的。自己心中的想法让苏茵十分害怕。 茫然将天空及海洋收入视界内的双眼,突然凝聚焦点。 因为于冰块附近拖曳着渔网的一艘动力船忽然倾斜了。 “——!?” 在忍不住眨了两、三下眼睛的时间内,船首猛然抬起,将船上的男人们抛往水中后,船只一下子便整个沉入海里。 发觉状况的僚船切离渔网后调头来救。 苏茵“啊!”地叫了一声。 由于在那艘船的右舷前方海面猛地冒出了黑色物体的关系。远远看来只看出那是细长棒状物。苏茵联想起螃蟹的脚。 奔去救援的船主也发现到了,猛力转动舵轮,彼此距离只有两公尺而已,而死命的转弯,反而给了海中物体绝佳角度。 苏茵瞧见突出海面的蟹脚刺入船腹。 渔船本身的速度也增加了切割时的力道,将船腹如纸般划开的剪子,和开在船身中央处的切口一同没入海中。 船只不到两秒便往左方倾倒。 发现海中危险的另一艘船转而逃跑。 却在离开现场还不到十公尺时开始发生异状。 渔船没有倾斜,速度亦未减缓,但船缘与水面的距离却在迅速缩短。当变为潜水艇的船身沉入水中后,船主往水中跳去。 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状况下,苏茵对自远方接近的其他船团的船影大叫出:“不要去!”,但打从在冷水中奄奄一息的男人们被拉上船,直到船只往港口疾驶而去为止,未再发生任何事情。 除了这件事以外,在进行救助的正当中,有个仿佛水魔之王从海底深处发出的钝重声音响起,说了以下的话: “之后若是还想出海捕鱼的话,便会遭到同样命运。海洋是你们的敌人。若是对这样感到害怕,就把你们村庄里名叫苏茵的女孩——她手上的一颗珠子,在什么时间都可以,在三天以内放到海里。那时,海洋便会还给你们。” 而苏茵并没听到这些声音。 救难船全速赶回村里,将遇难者送往医院,同时有数人赶往村长处通知这件大事。 村长严格命令绝对不可以扰乱到夏日祭典后,随即召集了保安官和村议会的委员群。 使者造访了苏茵家,当留守的d如黑风般现身村公所时,众人阴郁的脸上恍惚与战栗相互交错。 在村长讲述事情经过,要求立即说明珠子的事并把它交出来的期间内,d默默倚墙而立,当村长话一说完便从容不迫地开口告诉他: “没有珠子。” “什么——” 村长说不出话,在场全员面面相觑,无人驳斥d。他们觉得好像海中的威胁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还有三天的时间。” d用不变如故的钢铁语调说了。 “在这段时间内我会找到珠子,或者收拾海里的东西。——这样就行了。” 委员们再度彼此对望,但也只有点头同意。 村长用非先问出这点不可的口气问: “那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苏茵手上?” “不清楚。” “水中的家伙是什么人?” “不晓得。” “苏茵在哪里?” 一名委员下定决心发问了。 “说有东西要买,出门去格劳司村了。不知何时回来。” 那是一个船只停靠的港口城镇。 “还有一件事。” 委员追问不放。 “你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请告诉我你的身份。” “你太过份了吧。” 发出异议的乃是杜瓦特,因身为青年团的首领,所以他也参加了村议会。 “我知道这一位的身份,他是旅行的保镖,早晚会离开村子的。不询问旅行者的过去不是边境的规矩吗?”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找到好的攻击对象后,委员将矛头转向了杜瓦 特。 “不管问他什么都只是一昧地说不知道,还轻轻松松地说什么只要最后收拾掉敌人就好了。我希望他能告诉我要怎么处理才好。而且就算收拾掉海里的家伙了,只要那个珠子什么的还在村里,你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威胁的人出现吗?我是在担心这些事。好吧,这次的事件就委托这个男的处理。可是,在妥善处理之后,可别忘记苏茵能不能留在村里全都和在这之后的说明有关系。” “你这顽固无情的臭老头在说什么鬼话!” 杜瓦特愤然起身。 “你这混蛋有对苏茵一家说三道四的资格吗?王八蛋!噢、当你那个败家子在贵族的土地上迷路,风雪正大的时候,一面冻个半死一面把他找出来的是谁?是你这家伙吗?是在这里凑人数的委员先生们吗?是苏茵和葳玲吧?你还真敢说啊,在你在修理现在住的家的时候,借给你改建费用的是哪位先生?是这样提到他对他失礼的村长先生吗?是巡回银行吗?是苏茵的祖父大人吧!?” 委员转开了苍白的脸。 从道理上来说他是正确的。然而,在这个除去为期一周的夏季外,宛如以寒风为食、豪雪为寝的村庄里,比起合理精神,将人情道义视为重要的人际关系才是第一优先。因为边境的严苛生活导致不得不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比起小偷或杀人犯更受忌讳。 “可是哪、杜瓦特——” 其他委员插话了。 “多尔松说的也没有错。正是因为有大海在我们才能够生存。就算收拾了这次的家伙,要是有第二、第三个奇怪的家伙使用相同手法的话那该怎么办?苏茵的确也必须负起相对的责任。和那个贵族一样,把危险事物带到我们一个礼拜的夏天里的罪是很重的。” “妈的——你是想说住在同个村庄里的人是有罪的什么的屁话是吗!?” 杜瓦特站到椅子上,全身因愤怒而颤抖。 “好、很好!” 青年团代表朝着沉郁的委员脸部伸出拳头大声咆哮。 “同伴的罪还是什么的都由我来负责。我把那怪物宰掉的话就没话说了吧!” “我们没说过那样的话。” “罗唆!别鬼扯藉口!” 一只漆黑手臂无声伸至正要扑过去的杜瓦特胸前。 未看向表情瞬间变得像被扔到隆冬之中的青年,d面对咽着唾液的人们, “你们提到了贵族。” 他如此说着,宛若一抹美丽幽影。 “听说是从海里来的。假使我一起收拾了海里的威胁者和那个贵族,就别再追究苏茵和珠子的事。我不会留下后顾之忧的。” 无声喧闹充满室内。因为所有人皆在心想——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鬼话,但同时却又直觉认为若是这秀丽年轻人的话定能办到。 “你要怎么杀掉贵族——而且还是不可能会有的自海里来的贵族?” 保安官的语气中恐惧与期待交混。 “我是吸血鬼猎人。” 此时众人才真正被吓得睁大了双眼。 村长马上说道: “这个——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合了我们的心意。不过,不论你是多厉害的吸血鬼猎人,敌人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呦。” “没问题的啦!” 自敞开的窗外,一个低厚话声嘲笑似地说了。 “那家伙可是半吸血鬼——贵族的同伴啊。” 全员寒毛直竖,就连杜瓦特也圆睁双眼,发不出声音。 d将目光往院子尽头一瞥,但大概因为话声在说完那些话后便已停息,连气息亦已消失无踪,他随即对所有人淡然无比地讲: “就是这样。在三天之内请不要妨碍我。” 接着不发一响离开房间。 在所有人茫然若失,失魂落魄似地靠在椅子上的会议室里,不久后,杜瓦特的苦恼声音呻吟道: “天啊、苏茵——你竟然干下了这种事。” 在d离去前的前一刻,快速离开村公所的教授正在通往村中主要干道的小路上走着,同时说: “这样一来,就能充分牵制d的行动了。接着就是要尽早找出珠子,不过要去哪找呢?——再去那附近找一次看看好了。” 他在搜索珠子的途中,发现赶赴村公所的d,便隔着好长一段距离进行跟踪,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教授没有想要停下笑得开心已极的表情的模样,往流泄华尔滋舞曲的森林方向加快了脚步。 第四章 冰海异形战 d来到苏茵藏身处是在村公所风波过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 对如此说了的d,苏茵直觉感到有什么发生了。嚷着:“告诉我”紧紧逼问他。 听说完她目睹的海上事故后,d简短说明了事情经过。 “那谁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苏茵眼中闪动怒火。 “早晚会遇到他。现在你能做的是待在这别轻举妄动。” “知道了啦,会听你的话的。可是要怎么对付贵族和水里的东西?是要像对付螃蟹那时一样……?” d没回答,问了奇怪的事。 “听说以前有战士来到这村子过是吗?” “嗯嗯。” 苏茵立即表示肯定。 “你和博物馆的馆长交情很好?” “是啊。她是个大好人,从以前就很疼爱我和葳玲,教导我学问的也是那位老婆婆哟。你遇到她了?” d说了: “就在昨天。” 直盯着苏茵的脸看。 “怎么了?” 她讶异的表情里荡漾着宛如小女孩般的天真纯朴。 “总之不要外出。” d最后只留下这句话。 目送奔驰远去的改造马后,苏茵回到房间打开书本,想起了一件事。 d身在黑暗中。或许由于直至现在依旧运转的防御装置之故,这是没有落下上头的一丝阳光的完全漆黑。 可以听见海浪声。浪来浪往…… 这是麦茵史塔城内的巨大空间——的底部。 不知d为何回来此处。 他对怪异实验设施并列的深处不加一眼,开始沿着水边行走。 宽广辽阔。 在没有半点光亮的一片漆黑中,即便是d也无法看见东西,靠的是海浪声与空气的流动——以及半吸血鬼的超人感觉。 又或者是说——他在上次点起的火炬下就已看见了想要的东西? 步行约五分钟后停下,眼前是个石制码头。 那中央切出一块四方形状似鱼槽的地方,里面漂浮着一个直径约三公尺的球体,随着拍岸波浪的起伏晃动。 火焰光晕自d右手上放散。 火光将浑圆球体的轮廓染为青白色,照出固定于球体中央的单人座椅,还有收纳在下方的奇妙机械装置。 包围座椅开展的仪表板不太像操控面板,反而令人联想起仿照鸟类羽毛的优美框格。 环绕于球体后方的圆圈应是自动稳定装置。 由完全看不到貌似排水孔的东西此点来看,显然潜水和航行时不会使用水液。 这就是往昔贵族们用以【戏水】的潜水球。 d走近码头,用手触碰从那长出的紫色水晶。 钢板无声自水中浮现,连接d站立处的岩盘与球体。 当球体被固定的同时,马达转动声响起,球体的一部分弹开升起,只消一走过钢板通道便是搭乘的出入口。 d曲身坐入座位。 只要透明舱门一关闭,座位即会自动转向前方。虽是如此,但全方位运动系统在搭乘者把视线转往任一方向时,便会配合视线以千分之一公厘为单位移动座位。 座位沉降至最符合人体工学的稳当位置,配合座位角度,折收于前方的控制仪器往上升起。 在仪器上方的空间,像是这颗潜水球的立体构造图及性能资料,化作绿色立体雷射影像浮现。 d瞧向控制仪器,确认过附属部位那处异于普通型号的突起。 那是精神感应力增幅器。 与控制仪器不同,它能让这圆球依操纵者的意志移动。 贵族的超能力中包含有精神感应——亦即所谓的【以心传心】此种能力乃众所皆知的事实,但他们的科技却始终无法将它机械化。 除了这个地底的支配着以外。 会是麦茵史塔男爵吗? 抑或是—— 凝视雷射影像数秒后,d关上开关消去影像,打开精神感应力增幅器的能源。 走道沉回水中,潜水球的固定缆绳也解开了。 下方的主动力炉将力场设定于潜水球前方,球体开始顺畅无阻地切过水面。 四面八方的光景鲜明浮显于窗状萤幕上。 将力场设定于下方后,球体旋即开始潜航。 深度二十公尺。 水中虽然一片漆黑,萤幕上的影像却清晰一如白昼。 因为电脑将超音波声纳的反射成像赋予亮度后再度重现的缘故。 以十六节的时速(约时速三十公里)前进约二百公尺后,黝黑岩壁迎面而来。 中央开有一巨大正圆,直径约莫十公尺。这是前往大海的入口。 d的视线右隅陆续浮起深度、海流速度、球体速度等资料。 潜水球进入洞窟。 影像显示出装设于岩壁内部的机械装置。 潮力控制装置、渗透压维持屏、海水合成体——这些是让地底的海洋之所以能成为真正海洋的装置。 万物的温床——晓鬼也是于此诞生的。 四面八方那令人感觉无边无际的岩壁突然消失了。 d身处于一望无际的辽阔中。 因为来到了海里。 d将潜水球开向船只遭袭的地点。 敌人在海中,照目击者的说法,应该就是那只在贵族土地上袭击两人的钢铁怪物。 到底是谁在操纵它? 从那时苏茵盯着的美丽面容上,无法想像出d是否知道里面是谁。 约两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 海鱼成群,是会令渔夫垂涎三尺的光景。 深度四百公尺。离海底有七百公尺。 d一口气沉入海底。 多采多姿的海草有如水中花朵,摇曳彩饰着较为平滑处的岩盘。 色彩混杂的撩乱舞蹈,让萤幕景象看来仿若广大的海洋花园。 这里恐怕是贵族造成的观光地点。证据就是,在为海流拂乱的海草根部有人类骷髅或隐或现,仿佛至今还在害怕贵族一样。 巨大骸骨移过眼下。 大概是贵族所造生物的残骸,牠曾与同为贵族所造的敌人反覆死閗。 d让探测器开始运作。 在五公里内四下活动的只有鱼群而已。偶尔,有长大身影往远方移动,应该是大王虎鲸。 往北前进。 在岩石间看见了三艘动力渔船,每一艘的船腹皆被切开。 没露出丝毫感兴趣的模样,d让潜水球往前方移动。 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开展眼前。 那让人联想起深不见底的擂钵。 平缓下降的斜面上,岩石、海草通通失去了颜色,完全被染为雪白。 没有比这更阴森骇人的白色世界了。 是白骨。 直径广达数公里的擂钵斜面被密密麻麻的成堆白骨覆盖着。 这大概是长达千年的贵族【海洋游戏】的牺牲者,被海流推送聚集而成的结果。叠叠骷髅的空洞眼窝全面对着d,仿佛正众口齐唱着对无情命运的诅咒。 d沿着斜坡缓缓降下潜水球。 受力场影响的白骨在前方粉碎,卷成漩涡。 这光景会让普通人毛发直竖。 骷髅如水泡般滚落,在它下面敞开着一道漆黑龟裂。 资料显示全长为两公里,最宽处为十二公尺。 深度三千公尺。几近潜水球的极限深度。 探测器上光点闪烁,立体图像出现,盘踞底部的泥巴中埋有某样东西—— 是个箱子。 有着灵柩的外型。 躺卧在三千公尺深海底的死人之冢。 d所寻找的,必定是其中的居民。 力场被设定到下方。 以二十二节(约四十公里)的速度不住下沉。 在两千五百公尺处危险讯号开始闪动。 d毫不介意继续下降。 力场接近埋没地点的正上方,白泥翻涌。 棺柩静静躺在深蓝海水的底部,体积稍大——长三公尺、宽二公尺。 探测资料告知内部有装设机械装置的迹象,但是并未运作。 在这上面,在这周围,睡眠遭打扰的白骨如怪异雪片般纷纷飘落。 d操纵起纪录于潜水球性能资料内的机械手臂。 钢臂从球体底部滑出,抓住棺盖将它挪开。 探测器业已告诉d这是钢铁制的了。 看似缎面的内衬奇迹地丝毫未损保存了下来。四周的空隙里面塞满了机械装置,守护着一个人的长眠,它们是由各式代谢调节装置跟能源转换装置组成。 由被安装在下方的推进装置喷嘴来看,这恐怕是紧急逃生用的棺柩。 它能依照需要从海水中提取维持生命的能源,不管经过一千年还是二千年,都能一直守护棺内人的沉眠。 探测器也将让这项机能无法运作的力量显示到了d眼前。 在厚实钢制棺盖与棺柩的近中央处,横裂着一道裂缝。 棺里发动的能量想必和造成这深深裂纹的力量不相上下。 棺盖上的黄金徽章只标志着一个m字。 这是麦茵史塔男爵之物。 难道他随着夏日的来访离开了此处游泳前往村中? 沉积的泥巴说明并非如此。 恐怕逃往海中的他是遭逢某人所赐予的悲剧了。 这是谁也无法想像的遥远故事。 d默默上升潜水球。 通过了裂口。 萤幕左边有光点闪动——就在这异状出现后,看似足部的物体直接打上萤幕。 光线瞬间消失,紧急警报开始疯狂鸣叫。 在越过夏日界线的同时,杜瓦特掩起了防寒外套的襟口。 寒气凛冽——但在昨天之前都还对它习以为常,可它却让已习惯温暖的皮肤细胞陆续枯死。 在二百公尺左右的前方已有成列浮冰。 比风更冰冷的物体扑打脸颊,同时白色碎屑如满天纸片般填满视野。 纸片?——不、这是如假包换的真实大雪。 大概在十分钟前,被急驰动力船抛在背后的村庄还是艳阳高照;而距离不到十公里的海上却处于隆冬冰暴的正当中。 “也差得太多了吧。” 叫駡完后,杜瓦特反转船头。 在考量着苏茵的事时,越过了季节的界线,他是为了要引诱出海里的威胁者,没有人会因为喜欢而进入严冬中。 苏茵你就等着吧。他在心中暗暗命令她。虽然不管海底的怪物也好,半吸血鬼也好,和你扯上关系的全是些麻烦玩意,不过反正我都会处理掉的。首先宰掉怪物,然后再赶走那个美男子,接着以你的人品和功劳,和我来作靠山的话全都能摆平的。沉掉的船也能用我存的钱来赔偿。可是啊,虽然不知道那个美男子是什么来历,可是连我也很欣赏他啊。总觉得能够了解——你雇用他的心情。说不定,要赶走他会是最难受的事情哪。 带着与这名光明磊落青年不相称的晦暗眼神,他眺望陆地的方向。 此时右边响起水声。 “啪嚓!”声响起,是大鱼拍打水面的声音。 杜瓦特的动作疾如电光。 当转到那边时,鱼叉枪已架在肩上。 枪枝为六连发,重量是普通渔夫所用的三倍。——就连三百公斤的狂暴旗鱼的头骨也只要一发就能射穿。也正因如此,瓦斯的气压与枪身重量全都超乎寻常。 水声静下来了。 并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这也不是会有鱼群的位置。大概是脱离鱼群的孤鱼。 又或者是…… 杜瓦特关掉引擎。 中午过后,风略微转强,海面波涛汹涌,对要察觉鱼的存在而言乃是不利状况。 “来呀!” 他发出声音喃喃自语,伸舌舔舐嘴唇,斗志转换成燃烧全身肌肉的能量,连半点畏惧也无,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战份子。若非决定了以渔夫作为一辈子的工作,恐怕会成为边境首屈一指的战士吧。 再加上,对苏茵的思念更让他热血沸腾。 虽说两人是青梅竹马,但在这蕞尔小村里,同年龄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这关系。 比起一同亲昵游玩的记忆,两人打成一团的回忆要多得多。 要是打了她一拳就会被倒打两拳。 骂她胖子就会被回駡野蛮人、鲸鱼人、 或许这些都出乎意料地培育了恋情。 她是个一直积极进取的女孩。 即使在双亲逝世时,于葬礼后也没听她说过一次关于过往的话题。 因为不知自何时起,苏茵就已经在用自己结实的双腿稳稳站立着了。 尽管如此,却来了狂风暴雨。 杜瓦特想——在这种关头,支撑她的角色就轮到自己了。 后方发出水声。 他背转过去。 浪头上泛起涟漪。 “笨蛋——竟然干这种蠢事。” 吐出这句话后,从他背后有个沙哑男声叫道: “喂!” 斗志与惊讶充满全身上下,杜瓦特第三度转身。 右舷船缘处一个清楚秀丽的女子脸庞探了出来,金发与白皙明艳的肌肤全都泽润生辉。 杜瓦特一瞬间想——是遇难的人吗?但一个记忆马上苏醒了。 昨夜——在贵族消失的海边,听说同伴和吸血鬼猎人有看到人鱼。 是这家伙吗!?——可是她的声音却是男性的声音。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 有若夕阳贝的红艳双唇吐露出方才听见的声音。 “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过还来得真巧,因为我从昨晚开始出来游泳后已经吃腻鱼肉了,和以前一样想吃吃人肉。” “弄沉船的是你这混蛋?” 杜瓦特毫不畏缩地反问,随即又问: “以前?——你是什么人?” 右手指将索命扳机押至发射边缘。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哪。” 女子说了——或者该说是长着女性外表的生物。 “在将近一千年前的以前,我会把像你这种小鬼拉到水里吃个过瘾。每一个都很美味哪。嘿嘿、在这三、四十年忍着没吃,回到故乡的海洋以后就怀念起那个味道了。” “还真跩啊。你这混蛋是男的还是女的?虽然我不喜欢杀女人,不过从刚才的话和你的声音来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啊啊、难道叫我们把珠子交出来的就是你这家伙?” “珠子?——你也知道它的事?” “果然是你这家伙。——纳命来!” 被高压氧射出的鱼叉速度为秒速一百五十公尺。——但它却没有杀死女子,只是稍稍切下了少许金发便沉入水中;这是因为突如其来大浪震动了杜瓦特的手指之故。 “妈的!” 在他大叫后将手伸往引擎起动钮的那一刹那,脚下甲板猛然剧烈一晃。 天空旋转——就在他望着这样的景色时,杜瓦特的身体穿着外套连同鱼叉枪溅起水花摔入了湛蓝海水中。 落水瞬间他便睁开了眼睛。 因为鬼龙鱼与来餐鲨会在人沉入水中的刹那进行攻击,吃光人肉。 眼前是女子的脸。 她猛地张开艳红双唇。 即使看见了鲜红口腔里的成排白牙,杜瓦特仍然处变不惊。 因为穿甲鲨的嘴巴比这大上了五十倍,牙齿大上一百倍。 “你可打错如意算盘了,竟然想从正面来。” 低声自语后,杜瓦特将鱼叉枪交往右手。 女子用双手抓住他肩膀,朝脖子咬了过来。杜瓦特左手推开她的颈子,鱼叉枪朝她的雪白侧腹抵了过去。 这次没有落空。 连脂肪层厚达一公尺又二十公分的巨鲸头骨都能射穿的鱼叉,贯穿过柔软女体拉曳血线消逝远方。 女子退开。 朝向翻滚的上半身杜瓦特射出了第三发。 痛苦无比的挣扎让女子的身体弯往意外的方向,第三枝鱼叉命中腰部略下方——覆有鳞片的下腹部,穿出身体一半后停住。 一面难受地打滚,女子一面瞪视杜瓦特,形相骇人满是恨意。 异界战栗直接袭向一无所惧的海上男儿,他下意识地踢水。 头碰到了船底。没有发动引擎成了幸运。 他扔开鱼叉枪爬了上去。 十万火急地发动引擎。 眼前甲板突然裂开,白皙手掌同海水一起冒了出来。 手掌消失。 当他抱起修补用的黏土时,数十公分下方的船底遭受攻击了。 危险——杜瓦特如此判断。 没有赶回陆上的时间了。 他将船头朝向冰块。海上太过危险,打算将她引诱到地面。 把船速调到最高后,杜瓦特为了拿取鱼叉枪向船头走去。 雪花吹至,因他越过了分界线。前方海面突起,女体宛若破开紧闭花瓣似地跃水而出,拉曳着血线,相貌狰狞。 她在空中一扭后转为急速下扑。 杜瓦特的右手还没有碰到鱼叉枪。 苏茵忘记的东西乃是教科书,就算学校中的授课是以小孩为对象仍必须预习。 回想起来后,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从d那一五一十地听说了在岬角上目击的船难的经过,也知道他的身分已被村中大老知晓。 说不定已经没办法待在村子里了。她却觉得即使这样也无妨。这是个无可留恋的北地寒村。 既然在这里都一路活了过来,无论在哪都能活下去的。 d的秀丽容貌浮现心中。 他那种生活方式似乎也不错。虽然不能一起走,但四处流浪的生活或许出乎意料地适合自己。 不、说不定——可以在一起…… 苏茵回想起仿佛依稀在哪里见过d的笑容。 假使在一起的话,迟早都能再度看见那个笑容吧。 初次体验的甜蜜女性情感,被其他小脸给吸了过去。 他们一直叫着:“老师” “学校什么时候开始?” 从今天开始呦——苏茵在心里答道。还没有向他们道别,她至少还仍是一个老师。 一思及无法第二次站到讲台上,对他们的想念就变得更强烈了。 “至少必须先作预习的工作才行。” 在和d分开两小时后,她向家里移动。 空气带有些些蔚蓝,比平日要来得明亮。 寂寥包围苏茵,只空了一天的家,格格不入地仿佛是其他人的家一样。 因为葳玲和祖父通通不在。 一面听着远远传来的祭奠音乐,苏茵走入主宅。 教科书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上,一拿完后才想起还有其他想带走的东西, 洗衣粉、备用的照明灯、固体燃料——外套也还要一件……。 在家里转了一圈纷纷拿齐后,等回过神时蔚蓝世界已将要转为黑暗。 不明就理的战栗来袭,苏茵点亮了客厅的灯,开始把东西塞入行李袋。 不到五分钟便弄完。 熄灯后抓住门把,虽然转动了它,门却没有打开。 ——!? 整个人贴上去推,它却文风不动,感觉并不像被挡住、或者被锁住了,因为整扇门全都一动不动,就像被整个用黏胶黏住了一般。 一段记忆冲入苏茵脑海。 她把行李袋拿到手上,往通向厨房的门口走去。 一穿过门口,一个人影从右边出现挡住去路。 猛烈的恐惧之风扑至圆润脸颊上。 “你……你……” 苏茵冷静听着自己微弱的声音。 “爷……爷……” “苏……茵……” 惨白人脸如此低声说了,祖父眨了眨眼。 敌人的一击似乎夺去了潜水球的眼睛。 亮面萤幕消失,窗外景物为幽暗所包覆。 所幸显示资料的雷射装置未受到损害。 d立即知道了敌人的真面目。 立体影像描绘出的身影正是那只大蟹。 它正黏在球的上方挥舞着钳子。 就算强化玻璃做的潜水球再硬,被那钢铁蟹脚击打后也会有危险。 恐怕它是躲在岩石细缝间躲过探测器侦察的。想必它一一监视了d的举动。 冲击接二连三袭来,即使球本身能藉由设定力场加以固定,但材质的强度并不会有变化。 照明忽亮忽暗,“危险信号”亮起,力场产生装置显示“即将故障”的讯息。 d将力场移往潜水球上部。 大蟹被撞开,在水里上升了十公尺之后才重新调整好姿势。 它折起足部的各个关节后高速逼近。 似乎有性能相当优越的水平稳定器和缓冲装置在保护着它。 潜水球依照力场的设定不停上升,d检查了球体的损害状况。 可以感觉到轻微震动——球体的水平稳定器出现了异状。在输出功率转弱的力场产生装置遭到攻击后,它就变得跟不上驾驶员身体的动作了。 最大的难题显示在d眼前—— 航行能源正一直以让人吃惊的速度减少。 他在出航前就检查过了,那时上面显示着“需要注意”,剩下的支撑不到五分钟。 d把力场设定切换为自动航行。用功率全开的力场攻击了大蟹的正中央。 蟹脚扭结、甲壳吱吱作响。 仅有如此而已,它仍旧追了上来。 对于这场水中战斗,能源和武器已通通不剩。 力场产生装置停了下来。 已经不可能进行水中战斗了。 距离海面还有五十公尺。 决定生死的,乃是一路对抗大自然过来的弄潮儿直觉。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时,杜瓦特的右手改变方向伸往腰间,一抓住手钩便往迎头落下的死亡扔去。 钩子重达二公斤。 它“噗!”地插入人鱼腰部。 惨叫声响起——男人声音从美女嘴中发了出来。 配合杜瓦特扭身跑走的动作,人鱼落下的姿势同时一乱,猛然摔落船首。 趁这段时间杜瓦特冲至操舵室旁边,抓起固定于船缘下方的备用鱼叉摆好架式。 女性外型的人鱼痛得到处乱滚。 人形部位被射穿、下半身也插着另一枝鱼叉,而腰际还嵌着手 钩。 对旁观者而言着实是幅凄惨无比的光景。 然而美女却没有露出濒死神情,也未出现临死的眼神。 她的眼珠染为血红,“喀嚓喀嚓”咬着的牙齿也被口中溢出的鲜血染上颜色。一面滚扭鱼类下半身,女子一边对杜瓦特怒目而视。 光仅如此就让海上男儿变得无法投出鱼叉。 女子的手抓住插在腰部下方的鱼叉。 “呜啊啊!”地大叫后想将它拔出,但末端的倒勾卡住肉,停了下来。 美貌因痛苦扭曲变形。 纵使如此还是将它拔了出来,肌肉撕裂的声音连杜瓦特都听到了。女子将肉片牢牢黏附的鱼叉丢入海里。 手臂移往手钩。 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女子没有将它丢掉。 纤纤素手握着二公斤的铁块,拖着下半身慢慢爬近他。三处伤口流出的鲜血让她浑身赤红。在比血红色燃烧得更加鲜赤的眼眸中,只有惊人憎恶闪闪生辉。 “我要……慢慢……吃掉你。” 语气中充满痛苦与诅咒。 “在那之前,要用这钩子把你撕个粉碎……让你大声惨叫个够……” “放你妈的屁!” 杜瓦特拼命挤出了声音,即使语气软弱无力也无妨。 “去死吧!” 他死命投出鱼叉,女子手臂往横一打,厚实声音响起,变得歪七扭八的武器落入了海中。 朝着满布害怕汗水的杜瓦特脸部,雪片猛地扑吹而至。 和女子的距离不到一公尺了。 离冰块则还有——五公尺。绝望的距离。 女子露齿微笑。 重力的方向突然发生变化。 因为右舷——不足一公尺外的海面上,浮出了一个巨大球体,遭它推挤的海水化成侧波撞击了船腹。 杜瓦特瞬间抓住船缘,而摆出投掷姿势的人鱼被弹了出去摔入海中,身后还带着血线。 杜瓦特一头雾水地望着冒散红烟的海面,旋即改为盯着另一边出现的物体,接着用茫然不解的声音大叫: “你是——d!?” 下一瞬间黑色旋风展开羽翼自球上跳至船上。 d对杜瓦特看也不看,凝望不住远去的球体。 “喂!” 向他搭话后,杜瓦特睁大了双眼。 仿佛要把球体推开似地,数只黝黑足状物从海里耸然冒出。 ——是这家伙! 杜瓦特瞬间领悟了。 ——这家伙就是弄沉船、威胁说要交出苏茵的珠子的凶手! 马上要到冰上了。” d冷冷说了。 “准备下船吧——来了。” “没问题!” 纵使想问的事堆积如山,但杜瓦特已将它们全数忘光。 因为他知道这攸关自身的死斗并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为了活下去,唯有协助眼前的美青年一途。 怪异的足部与爪子消失在风雪中。 冰块逼近了。 杜瓦特巧妙操舵,让小船于平坦处靠岸。 尽管d已跳了下去,靠岸动作仍然继续。风雪扑打脸颊,杜瓦特一面在下巴下绑着兜帽,一面寻问: “要怎么做?” d问道: “这一带有几公尺?” 是在问冰的厚度。 “大概八公尺,就算是再厉害的怪物也没法追过来的啦。” “来了。” “怎么会!” d说: “你没有必要出海的。” 淡静语气触怒了杜瓦特。 “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如此愤然大吼。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才来这里的,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在那里耍帅。你要是再给我胡说八道些屁话,我就不载你回去了!” “苏茵会高兴吧。” “啊?” “离我远一点。他的目标是我。” 如此说后,d转过身去。前方乃是荒凉冰原,冰面平坦辽阔得十分罕见。 “喂——我也遇到奇怪的怪物了。” 杜瓦特的叫声让d停下脚步。 “是只人鱼。那家伙也知道珠子的事,是个超级美女,不过女人果然不能只看脸哪。” 到了紧要关头,杜瓦特忍不住吐出了真实的感想,显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豪放不羁。 “她中了两枝鱼叉、一枝手钩,可是却毫不在意。虽然你跑出来的时候她摔到了海里面,可总觉得好像还在这附近看着我们哪。还好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总算知道我老爸怕老妈怕得要死的原因了。” 杜瓦特的话被呼啸风声撕碎。 极其猛烈的风压迎面吹来,杜瓦特身形一个不稳,退了数步。 “啊、妈的——哇……” 他一重新站稳便又再退后了数步。 发觉这并非风势所造成的,是在下一瞬间的事。 他和d之间的冰原隆起高凸后,某种动物的足部穿破高达数吨的重量冒了出来——共有两只,它的前端以惊人高速转动着。 竟然会有东西能不需破碎厚达八公尺的冰块,仅靠钻头状旋转挖出洞,让冰层变得可以穿透后冒了出来!若非这整个过程仅有数秒,断无法对两人攻其不备。 又有数只脚部出现,嘎嚓嘎嚓地弯动,将末端爪子固定在冰原上,撞飞多余的冰雪后,一个黑色圆盘——那与螃蟹一摸一样的身影站到了两人面前。 厚实胴体中央处的半透明圆罩开始转动,然后在停止的同时左右打开。 “有被吓到吗?” 古罗涅贝可的老大——基里汉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问了。 苏茵随即明了了状况。不耽溺感伤的习性乃是苛酷环境下之产物。 死人在现实中不可能复活。如此一来——那就是假的了。 “你是谁!?” 听见尖声叱吒,祖父的脸开始变形,眼睛、鼻子、嘴巴都像融化的橡胶一样跨了下来,变形成为截然不同的年轻相貌。 苏茵没有把“茨”这个名字同这张脸联想到一起。 “没有吃惊嘛——真不好玩。” 他似乎真的很兴致索然地说了,伸了个懒腰。身上的衣物也是苏茵祖父之物。就在苏茵心想“难道身高和体型也一样吗?”后,他的体格也变成了壮硕的男子身躯。 苏茵大步后退后扔开行李袋,举起自藏身处携来的短枪。 短枪毫不迟疑地对准男子心脏后便一动也不动。这是叉鱼的诀窍。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应该是想要珠子的人之一——杀掉我爷爷和妹妹的人的同夥吧,竟然还偏偏要变成爷爷的模样。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放过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啊、别逞强。” 或许光看到刺来的枪尖后就了解了苏茵的功夫与杀意,茨也用认真的语调说着。 “我也要把话说在前面,杀死你妹妹和祖父的人可不是我。虽然有必要的话早晚都会杀掉的。好啦、别做无用的抵抗了,和我一起走吧。” “要我做什么?” “要用你作诱饵引出那个家伙。计划是只要用珠子来换就让你平安回去。这是最聪明的作法。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偷走珠子和找出那家伙的破绽杀掉他,却完全办不到,他太强了。我一个人不管怎么做都不是他的对手。也试过在他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剑术狂动手时出手,可是也没用。这样一来,接着就只剩下刚才说的办法了。” 茨的左手指尖沿枪尖滑过,同时紧紧盯着苏茵。 “那个翻箱倒柜的人也是你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跟在我后面过来的?” “不是跟踪,我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苏茵的表情闪动讶色。 “我不是现在才变成你爷爷的,不是在海里发现屍体了吗?那个就是我。” “那——最初被d看穿砍断手的家伙是?” “是搭档——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是兄弟。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出生的呦,不晓得那个是哥哥那个是弟弟。托他变成令祖父的福,我才没被太过怀疑。不过那个吸血鬼猎人一直稍微有点感觉到吧。在小仓库被他冷不防狠狠一刺的时候,我可是打从心底害怕了起来呀。” “既然被刺了为什么没死?” “因为我已经先变成屍体了啊,就算刺了屍体——屍体也不会再死一次的嘛。要杀我的话就要在我活着的时候杀才行。” 这大概就是这名男子身为战斗者的能力。 他能变为连d亦无法看穿的死人被埋入土中,只于必要时起来活动,接着再回到土里。若非这种出没技巧精妙得神乎其技,断难逃过d的法眼。 “最后再告诉你,我们是两个人——却共用【茨】这名字这事,在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假如曝光的话身为战士的身价马上会大跌。所以在知情以后你也不能活命。事情一结束后就会宰掉你的。” 茨的手伸往枪尖。 苏茵死力将枪刺出——充满了祖父与妹妹被杀害的愤怒。 掠过男子指间后,钢铁枪尖准确无比地刺中心脏。 茨的身体摇晃,他抓住枪尖将它下压。 索命一枪变得钝笨无比的手感让苏茵感到惊愕。 “是这个。” 茨打开另一只手给她看,手掌上隆起的半透明黏液,正是缠附d的剑刃降低了锋利度之物。 “是我们身体分泌的脂肪,虽然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分泌,但至少还能挡住刀枪、黏住门窗。好啦、死心吧。” 茨的声音变成从空中传来。 直到横飞过客厅,撞上自己黏起的门为止,他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他并未见识过,在渡轮上苏茵以辛的傀儡为对手时所展露的武技。 他能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迎头落下的重击,是由于身为战士的最后矜持。 “贱货……” 他自摔落处的地板勃然大怒地站起,枪尖呼啸作响扎入了喉咙,身为战士的茨竟然口中吐洒鲜血被压到了门上。接着倒向地上的尸首再也没动上一动。 “本来不想杀死你的,爷爷和葳玲的敌人。——可是你连我也想杀死哪。请心无挂碍地早早上路,只是不要变成贵族的手下了。” 苏茵拾起行李袋后抱着短枪,再度走向厨房门口。 “还没完呀。” 比起这声音,背脊早一步遭冷气拂过,苏茵受到冲击后转了过来, 茨背对客厅门板站着。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忘记了吗?我说过是没办法杀死死人的——在喉咙要被刺中的刹那我就死了。” 行李袋从苏茵手中落下。 纵使她无论如何都想做出镇定模样,但在茨朝向架着短枪的胸部无声滑去的刹那,苏茵心窝遭猛力击打后晕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你这个女人太过嚣张  了惩罚,我要削掉你的鼻子。” 茨抚摸喉咙,一边用沙哑声音喃喃自语,然后蹲到苏茵身旁,将小刀抵到形状姣好的鼻子根处。 茨的指头灌注力量。 “就算头被你砍断了,我也还活着呦。在那个时候真是痛毙了,痛的要死要活的。” 雪势毫密,风声音色更添凄怆。在这之中,基里汉的怨恨语声阴沉流响。 “不过啊,我是很努力的。在坐入这家伙之前,为了这一天我一直都在学习。就算是头被你砍掉了,我也不会死的!” d业已拔出长剑,凝视着基里汉与该称作他的新肉体的黑色机械装置。他突然说道: “你——是【血之探究者】吧。” “噢、你果然知道。” 基里汉无声发笑。 “吸血鬼猎人【d】——果然不是寻常的猎人,也不是一般的半吸血鬼哪。怎样、要不要试试看你和我哪一个比较接近贵族?” d不答,将长剑举起与右肩垂直——摆出了右八双架势。 【血之探究者】——在将贵族视为极度憎恶和终极恐惧之对象的世界里,有一群人却正因贵族之血遭众人诅咒之故,反而对它加以崇畏敬奉、研究信仰。 人类终有一死,当思及此一大原则时,人类的心灵必感恐惧。而在这种时刻,就在这种时刻时,人们会下意识地渴望某物—— 渴望永生不死的贵族之血。 有狂信者们会探究贵族之血的秘密,对它加以学习,不辞辛劳参与一切秘密仪式,甚至敢于吸食贵族的血液;所谓的【血之探究者】即是用以称呼他们的名字。 为了解开贵族之血的谜团,他们踏遍所有地方,学习贵族的一切。无论是荒凉偏僻的山峡古城、远悬海外之孤岛上的庞大工厂遗迹、耸立平原的巨大遗址、还有密藏知识遗产的地下大型宫殿,他们都去过。 除了边境城市里有头有“脸”的老大这一副“脸孔”外,基里汉身为【血之探究者】的一员,私底下阅读了贵族古书、获取他们的技术与成品,而他必定还令人难以置信地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了实验场所。 然后,这成果终于显现。 证据便是他虽遭d一剑斩断头颅,却还是以这种状态苟延残喘了下来。 证据便是他能驾驶人类难以想见的怪异机械装置。 如此一来,他赌上性命所欲夺取的珠子的秘密会是——那秘密也就是…… “这次我不会再大意了。” 基里汉自信满满地说着。 “在输给你之后,我就做了修理,装甲涂料和引擎出力回路通通强化过了,比那时加倍快速、加倍坚固呦。——不过,那个珠子到底在哪里?告诉我的话,不、交给我的话我就给你个痛快哟。这是在冰上,往下十公尺的话就是海里。贵族之血会让你的希望落空。另一方面,对我却没有影响。” 贵族无法渡过水流,完全不会游泳。由于此乃古今不悖的大原则,所以或许基里汉才因此躲到海中等着d。陆上进行战斗对d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恐怕只消要求珠子,d便会上门一事也在基里汉的算计中。 “喂。” 第三个声音头一次加了进来。 杜瓦特把两手靠在嘴边嚷着: “——你们说的那个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基里汉连头也没转他,问了: “——d啊、你不想知道吗?” 当然没有回答。想必d脑海中只闪动着击毙黝黑杀人机械的方法。不对,在这年轻人的思考模式中,生死之事皆被划属虚无,甚至能超然以对;他的思绪显然正为世上无人能晓的幽暗所封里。 秀丽身影无声前进。 当他与文风不动的大蟹距离接近至二公尺时,脚步不变,白光自上下泄,连雪花亦被斩开。 清脆声音响起,剑刃被挡回。 闪过交叉袭来的蟹脚后,d跃向二公尺的后方。 “知道是白费力气了吗?——就像之前那样舔食自己的血露出贵族的本性来让我看看吧。我会完全击败你的。好了、珠子在哪?” 连呼啸风声也被齿 轮咬合声给盖过。 巨大机械发出咆哮。 用沉重却流畅的动作向d奔去。 d的剑尖下移。 大蟹绕往剑尖欲指处的相反方向。 它回转胴体上半部,杀人钢丝的发射孔朝向了d。 “轰!”地一声白烟冒起,因为雪花飞扬四溅。自地面上举的d的剑身所造成的雪白罩膜,在下一瞬间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但当雪幕碎片遭风吹散时,冰原上d已杳无踪迹。 巨蟹大为动摇。 似乎未装有探测器一类的装备。 驾驶舱动得让人眼花缭乱,探查着化为隐形人的d。 停住活动。 雪上有着红色斑点,它们彼此间隔数公尺连向冰原深处,那正是血迹。 “不会让你逃掉的。” 基里汉的声音从螃蟹胴体某处发出。 “只要你在,我的计划和梦想就无法完成。不管逃到哪我都会杀了你的。” 无论d再厉害,速度上都比不过机械。 不到一百公尺后,血迹转向左边。 雪丘塞满了大蟹的视野。 是白雪堆积于零碎冰块的凹凸处所形成之物。可能d领悟到在冰原战斗有所不利所以才来此。 血迹消失在五十度左右的斜坡中间处。 大蟹开始缓缓爬上该处,虽然中途两度雪崩,但它灵巧保持了平衡,爬到了垂直高度约七公尺处。 雪丘上亦无d的踪影。 大蟹判断他大概藏身雪中。 发射高压空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雪尘弥漫,却只有风声发出哀嚎。 大蟹眺望丘顶。 有成排血迹。 一边估算自身体重,它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若是连冰块也崩塌的话就麻烦了。 来到觉得应该是极限的地方后停了下来,此时有物体呼啸生响缠到了它脚上。 那是它射出的一条钢丝,当发现到那是从背后扔来而转了过去时,漆黑人影已如妖鸟般自雪中跃起缩短距离。 虽然想用剩下的蟹脚挡下他,却无法活动,因为缠附的钢丝足有四条之多。 钢丝炮开始转动之际,d的身体已在空中。 望见仅以单手挥落的耀眼一刻,螃蟹里面的基里汉变动了思绪两次。 ——砍不开的。 ——可是那里是!? 的确正是那里。 d的剑刃砍了进去,龟裂生窜。就在两天前——贵族土地上劈中的那个地方,用同样的状况! 铁蟹喷冒火花。 自动修理装置喷出塑料填充剂想要埋补裂缝。 着地同时d朝被夺取自由的四只足部斩去一剑。 一只脚被切断后铁蟹猛然倾斜。 断口处喷洒机油,将白雪染为漆黑。 脚爪袭至。 屈身闪过后d又斩断一根蟹脚,被分散的大蟹重量发生了变动,蟹脚陷入雪中,在它下面下响起了如欲撕裂耳膜的破碎声。 大蟹身形消逝在冰雪崩落的白色急流中,直到它带着数吨重量撞上地面为止,历时不到二秒。 外套下摆不住如翼翻动,d飘然落于地上出现的冰山之麓。 “到底——那家伙是什么玩意?” 背后响起了杜瓦特嘶哑的声音。 回答是从冰块底部响起的引擎声。 闪烁生光的成堆冰雪震抖、忽然陷落,直到只于地表留下些许顶端冰雪后才停住。 恐怕大蟹挖洞逃走了。 就如它从八公尺厚的冰层出现时一样。 “逃了是吗?” 没回答杜瓦特的问题,d收剑转向他。 秀美容貌上既无紧张之色亦无疲惫模样,那在冰雪吹刮的荒原上越发清丽澄灵,杜瓦特不禁为之战栗。 真正超越生死之物,或许是他的美丽也不一定。 “早晚会收拾他的。” d静静说着。 “在那之前只要静静看着就好了。虽然我想这几天是安全的,但仍要避免出海作业。” “知道了啦。” 杜瓦特说了。 “不管随便举出哪一个,都不像是这村庄会发生的事。在夏天期间,乖乖装傻是最保险的哪。” 雪花贴至他脸上,融化消失。 当杜瓦特一手拭去它时,d正面朝陆地方向。 在对面有着夏日。 “马上就会结束了吧。” 杜瓦特以遥远的声音说了。接着瞧向d左手,问: “虽然我是到了现在才发现的,不过你手腕以下的地方怎么了?” 第五章 染绯珠玉 脖子被抓住的瞬间,茨知道了那是谁的手。 在对方另一只手的武器砍来前,他先动了右手把小刀猛力刺向背后敌人。 攻击落空。 当然,本该存在敌人身体的空间没传来任何击中的手感,还来不及惊讶,他的喉咙便被捏碎了,口鼻溢出鲜血。 他倒到苏茵身上死去,再也不动。 “没有变成死人的余裕了。” 在一个人晕倒、一个人变成尸首的客厅里,有个琐琐碎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说话了。 “才刚为祭典兴致勃勃赶了回来,结果那小子却不在,反倒有两个不该在的人啊。在这种小村子里,事情也越演越烈了呀。” 背上遭到重压后苏茵睁开了眼睛。 一张童山濯濯,深刻皱纹的脸孔担心似地凑了过来。 “蛮晓先生……” 她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一瞬间恢复记忆后,她保持着坐起上半身的姿势环顾四方。 知道她注意到了茨趴伏的尸体后,蛮晓说道: “是被掐死的。看来不是你做的哪。——这样的话……” “也不是你?” 苏茵低垂着双眼站了起来。 “这样说的话,救了我的会是谁?” “不晓得。这家伙是什么人?也是想要那个什么珠子的人之一吗?” “你为什么知道那件事?” 面对苏茵讶异的眼瞳,僧侣不慌不忙地说明了。 “今天我被拜托做鱼获丰盛的祈祷,就出门前往一家住户,那家的主人是村里的一个大人物,我是在那里听说事情经过的啦。我心想大事不妙了,来这看看怎么样了,一来这就是这种状况了。” 苏茵点点头。 “变成一个出人意表的夏天了呢。” “大概是吧。” 蛮晓表示了同意。 “不过烦恼也不会有进展。——来收拾这尸体吧。” “不行呀、要送到保安官那才可以。” “别再破坏这难得的夏天了。” 蛮晓重重说道: “虽然只是在那户人家里听来的话,但据说自村长以下通通异口同声决定要隐藏问题,要等夏天过后再好好处理。” “那样很好呢。” 苏茵表示赞同。此乃正确的处置。如今村子正值重要的一周夏日祭典,苏茵的问题并非众人能解决之事。 “那么这尸体——” “埋到后院就行了,虽说是坏人,死后也就无罪了。我会为他郑重凭吊。” 三十分钟后—— 苏茵将铲子放入小仓库后走了出来,结束祈祷的蛮晓也回来了。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一面走入主宅,苏茵同时说明了现在的状况,提着行李袋后往马车走去。 “也就是说珠子是d拿着是吧。” 蛮晓思索着,两手揣在怀里。 “我送你到你藏身的地方如何?” “不好意思,那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和尚先生也是一样的。” “好无情的回答呀。” “对不起。” 苏茵启动了引擎。 “可别说我这要求不合理,载我到前面那里吧。” 如此说完后,蛮晓不待回答便坐入了邻座。苏茵也未埋怨,她是个个性刚毅的女孩。 车子来到了道路处,夜暗正演奏涛声。 苏茵说了: “我要往右呦。” 蛮晓说: “我往左。” “请下车吧。” “好好。” 和尚从驾驶舱内跳了下去,右手伸入长袍的怀里。 “那么请保重了。” 冷冷说完后,苏茵右转方向盘。 犹如金属相碰撞的声音响起。 货车开了出去。 往左边。 不知何时,蛮晓已又坐在了助手座上;但苏茵浑然不觉。恐怕在她眼里,正浮现着她预想中的光景。 蛮晓右手中有发光物体摇荡。 是方才还分为两个,如今却已紧密扣在一起两个金属圈。 他用自那衰老外观上难以想像的年轻声音说了: “姊妹俩都中了这玩意的招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令人惊讶的,那声音、那金属圈——全是属于“颠倒逆反的托托”之物。 他是于边境极为活跃的神偷——而如此的他乃蛮晓的真面目一事,是连与他一同来村的d亦无法看穿的秘密。 “听说d大言不惭地说要去打倒海里的怪物之后,心想这女孩搞不好是单独一人,来这一看果然正中红心。好好询问她以后,珠子就由我来领受了。当人质真是个浪费啊。” 嘿嘿嘿地低笑后,蛮晓——托托注视前方。 货车行径道路往左弯后还前进不足十公尺;此时,在车灯亮光中黑漆漆地冒出了一个物体。 “——d!?” 托托愕然大叫,但随即发现不对。 没戴旅人帽的金发为水所湿,从蓝色斗篷下摆滴落的水滴正为路面所吸。 “隧道的……” 说话同时他往苏茵颈部一砍手刀让她昏迷,代替她握住了方向盘。 因为他已看出对方一度出现眼前的理由并非是偶然。 用力踩下油门后,货车猛然前冲。 托托并未打算杀掉他,最大目标是勉强能逃跑活命。 货车以公牛猛奔的气势缩短与贵族的距离。 碾到了!——就在托托如此确信的刹那,斗篷人影忽然消失。 方向盘无视托托的紧握往右移动。 连发出惨叫的时间也无。 做了急转弯的货车一转眼间冲出道路,横过堤防后,正面撞入沙滩里。 还因为冲力太强往前翻了一圈。 在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的驾驶舱里,托托查看了在自己正前方的苏茵的状况。 可能是冲击让她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望向他。 “糟糕了,贵族出现了呀!” 托托用蛮晓的声音说着,脸孔也依旧是老人模样。 “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那家伙的关系。可恶、竟用了奇怪的法术。” 在要撞上的前一刹那,往旁退开的贵族将右脚背插入车轮下;藉由脚背一拐,他不仅能自由操纵车轮,甚至还能控制方向盘;而这件事托托全然不觉。 “在哪?——总之一定要离开这才行。” 苏茵的判断跟行动十分迅速。 她推开门爬了出来,托托紧跟在后。 拉出车上装配的鱼叉后,苏茵藏身货车阴影中环顾四面八方。 冷风拂过背脊。 在转过来的眼睛前面立着海蓝身影。 “——你……” 她之所以身在恐惧中却还先发出了如此的喃喃低语,或许是发现了看到贵族的模样后,由战栗及憎恶外的其他情感所诱发的某种东西之故。 “你……是谁?……” 男子缓缓摇头。 “不知……道。” 他的声音消失于波涛声内。 “是麦茵史塔男爵?” 男子脸上的表情一动。 “麦茵……史塔……?” 唇间吐泄出的话语粗嘎得彷如是在询问自己。 端整面容上迷惘阴影流动,一会后,双眸深处出现了锐利光芒。 “麦茵史塔。” 这次他清楚地说了。 “正是如此 。——我回来了……” 俯望苏茵的表情旋即转为残忍傲慢的恶魔神色。 “我回来了。然而为何却身在如你这般下贱之人的面前?”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哩。” 苏茵得意洋洋地说了,可谓胆大包天。她尚未注意到自前后两边接近的脚步声和人影。 “在那里的是谁?” “——是贵族!是那家伙呀!” 海岸边仍旧设有监视的人,他们大概是注意到货车车祸才跑来的。 贵族——麦茵史塔转过身去。 轻轻发笑。 浅薄嘴唇的两端露出了两根獠牙。 “啊、是苏茵的货车。” “她还好吧!?” 听到众人发出的疑问,苏茵应道: “我没事啦。” 她站了起来。 跑过来的人数超过十人以上。 “蛮晓先生没事吧?最好不要出来喔。” 出声招呼后,苏茵举起鱼叉。 男子们手中也各自握有武器。 十来人对一人——数字虽然天差地远,但连同苏茵在内的村人们其实全身栗然僵硬。 麦茵史塔男爵——传说中的恶魔如今正在眼前。 那是千年岁月培育而成,难以根除的怖惧心理。 麦茵史塔突然一动。 他一把抓住立于右侧的两名男人的鱼叉一拉,鱼叉连同人肉被一起扭下,跑到了麦茵史塔手中。 “哇啊!?” 两名男子连疼痛都忘了,正要逃跑,他们的头颅却如西瓜般破裂碎开。 因为麦茵史塔随意地一挥了右手。 “杀、杀了他!” 某人放声大喊,与其说男人们是受到勇气驱使,不如说是恐惧感所致,高压氧的喷射音从前后两边响起。 纵使畏惧感折磨着身体,弄潮儿们的射击仍然精准。 一瞬间麦茵史塔全身遭铁制鱼叉刺穿。 从伤口处确实有黑色液体反射月光,溢出滴落。 异样沉默包围黑暗。 比起“成功了!”的喜悦,完成不可能任务的感觉来得更强烈。 贵族被刺杀了!——这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麦茵史塔的脸趴于地面。 脸突然抬了起来。 血色光点咒缚村人。 “很厉害。” 麦茵史塔说了。 “竟然敢杀活了五千年以上的贵族。但是无法消灭我的,就凭你们这些下贱之辈的能耐,那是永无可能之事吧。” 众人望见他的双手按至刺过身体的鱼叉上。 鱼叉一下被拔了出来,破空呼啸声响起,射出鱼叉的男子和他背后的人一起被刺成一串。 纵使他们倒了下去,剩下的同伴仍无法行动,一瞬间便成了自己射出鱼叉的牺牲品。 他对呆若木鸡的苏茵瞄去, “女人——” 麦茵史塔叫了她。 “女人、虽然是头一次看到——却让我有似乎在哪见过的奇妙感觉,你可有印象?” “没有。” 苏茵大胆放话,声音堂皇得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我没有怪物朋友。” “是吗?既然如此便无必要给予同情,就在这里——” 往前大走一步的身躯上已然滴血不流。 他的手迅速往喉咙伸来,苏茵拼命想用鱼叉拨开它。 那手自行后退了。 流露出奇异的人性挣扎后,麦茵史塔交互望着自己的手跟苏茵的脸。 某种东西涌上了苏茵胸口。 因为苏茵对眼前的骇人魔物,感觉到了不知是哀伤或是思念的感情。 麦茵史塔问: “我……为什么……在这里?……” 于典雅的贵族神情下浮现了另一个人的形相。 “苏……茵。” “你是——!?” 苏茵发出了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叫声。我知道的,知道这名男子是谁! 然而,不知是由于夏日热气晕散了毙命渔夫流出的大量血腥味,又或其他缘故,露出双重形相的男子脸部,旋即变成了报上麦茵史塔之名时的那副神情。 “有活力的女人,低贱之血大概也只有味道还值得一提。快点、送上你的脖子。” 惨白手臂再度往呆立的苏茵胸口伸去。 “锵!”清脆声音响起。 接着只见贵族改变了方向,用缓慢平均的脚步开始往水滨方向走去。 “趁现在——快逃吧。” 耳畔响起蛮晓的声音,苏茵不禁“嗯嗯”应了一声。 “要拿行李袋。” 她是个仔细的人。 “在这里!” 好个行事稳当的和尚,但若是【颠倒逆反的托托】,自能办到这等事情。 麦茵史塔注意到了一溜烟往堤防跑去的两人,这是因为海水的冰冷浸湿了膝盖时,解开了托托的法术。 灿烂血光不仅染红双眼甚至遍及脸部。 对贵族而言,没有比遭人类算计更加屈辱之事。 但他却未追去,麦茵史塔悠悠然将右手往融入黑暗的人影伸去。 两人正要攀爬堤防。 蓝色光束划裂黑暗,连接麦茵史塔的戒指及托托右肩。 小小叫了一声后托托向后摔落沙地。 “蛮晓先生!” 迟疑一瞬后苏茵也跳了下来。她并非能放下眼前伤患不管的女孩。 “没事。” 托托用假声说了。 “放心吧。你赶快走,那家伙要来了呀。” “伤患才要先走。我来争取时间。” “别乾蠢事——快走!” 他像要推走苏茵似地站了起来。 麦茵史塔从容不迫地走来。 越过了水滨。 往沙地走了二步后他转过身去。 而苏茵的眼睛也看不见,只是听见了声音—— 动力船的引擎声。 唯有麦茵史塔瞧见了。 穿越波间缝隙不住接近的小船,以及立于船头的黑衣身影。 夜晚也好黑暗也好,宛如皆只为那名年轻人存在,既冰冷又澄澈。 当与水滨的距离逼近至五公尺时,d低声命令: “停下。” 手握多轮的杜瓦特睁大了双眼。 因为他知道了d是因为注意到在岸上的贵族,才命令他从途中就关去灯光,就在足足隔着一百公尺的黑暗中。 方才的指示也是在水滨五公尺的前方——要冲上沙地的前一瞬间才下达。他想——所谓继承了贵族之血,真的就会这么厉害吗? d轻轻跃过空中,与沙地上的贵族相对峙。距离三公尺。 “又见面了哪。” “果然是麦茵史塔是吧。——我看过你的棺柩了。” “我的——棺柩?” 贵族的表情因诧异而大变。 “不晓得吗?” d的问话似乎是早已预见了他的回答一样。 “不管怎样,你已经无回归之地了。回归黑暗彼方吧。” 闪过“呼!”地拔剑砍来的破空银光,贵族跳了起来。 并非后跃而是横跳。——跳往海中。 啊啊、d竟然犹豫了! “果然拿水没办法对吧?” 贵族低低发笑。 “那就是我等之宿命。然而也有尝试推翻它的人啊。——像我就是。” 贵族后退,波浪拍打腰际生响。 “不来吗?功夫若是只能在陆地上发挥的话,酬劳可是必须退回的。我还会来的,下次会从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来。” 话尚未说完,d走进海中。 “来得好。” 贵族笑了。 “那么我就奉陪。好好见识过巴龙·麦茵史塔的实力然后去死吧。” 黑锥从他右手往d刺去。 毫不费力挡下后,d未放低长剑,直接缩短距离。 剑自右上方斜劈动也不动的贵族颈子。 没有击中的感觉。 贵族垂直没入了水中。 一改去势猛然下刺的剑刃也仅是扎穿了海水而已。 “看看周边吧。” 声音自水中响起,即使d以超人感觉捕捉,亦无法锁定他或发现他在何处。 不仅如此,高明如d竟也至此才开始发觉,原本深及腰部的海水现在正要涨到胸口。 在打从远古流传的各色传说中,贵族们耗尽最大努力想掌握其科学根据的,就是关于自身弱点的部份。 也就是说,是太阳造成的崩坏,或畏惧大蒜臭气一事,以及圣水带来的灼伤等。——其中也有关于流水的传说。 贵族无法游泳。 生来即为不死之身的肉体,并不会被水本身给杀死。即使肺部灌满了水,那遭人诅咒的生命仍会继续鼓动心脏。不会溺死,而是陷入一种假死状态。 不过,在这边境,于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进入这种状态一事,不论贵族何等厉害,都只意味着致命性的命运。 假若被水龙啃得支离破碎便无法复活。更何况,倘使遭人发现的话—— 正因如此,贵族们恐惧水、咒骂水,藏身于远离水畔的山间古城。 支配这村庄的一群贵族,乃极少数的例外。 其中似乎唯有麦茵史塔为了克服这缺陷而死命努力,达成了想像中的成果。 d感觉到周围的水缓缓绘出圆圈。 纵然知道这是麦茵史塔的超能力,在看不到敌人的情况下也无计可施。 “吓——要动手了!” 海浪的动态纷乱,怒涛自背后袭来,一大团海水欲将d从头吞噬。——眼见就要被水吞没之际,他曳着水花往陆地方向跃去。 然而——看吧—— 鲜血正若粗绳般从他的腹部喷出——那是水中弹出的短枪造成的伤口。 d想重新站稳,把剑插到海里撑住身体。 “本来是瞄准心脏的——真厉害哪。” 声音再度说了。 “不过下一次——” 当语尾微微震动时,一个漆黑形影往贵族消失的位置迅速冲来。 螺旋桨搅乱了海水与沙子,船身与波浪相对,如欲保护d似地露出船侧,但一转眼便翻倒了。 船翻倒前杜瓦特跳了下来。 “没没没事吧?” 对着神色紧张奔来的杜瓦特, “上去。” d往陆地方向一抬下巴,接着望向漆黑海面。 就这样过了十多秒。 d收去架势走回沙滩。 杜瓦特正皱着一张脸,因为他在看着死状凄惨的尸体。望见d的腹部后他脸色大变。 “喂——医生、医生!” “不需那样。” 抓住刺出体外的枪尖,d从前方将它抽出。 肌肉撕裂声响起,但皱眉苦脸的只有杜瓦特一人,当事人仅是微微一动眉毛而已。 愕然中混着些许厌恶,杜瓦特吐出了话: “不管是你还是他通通都是怪物嘛!” 接着转向大海,说: “妈的——逃了哪。” 语气中夹带“要归功我整船撞了上去”的含意。 d未答腔。 对方并非会是为这种事放弃击杀d的机会的敌人。 他最后说出的犹豫话语恐怕就是解开这件事的关键。贵族本身的内部也出现了变化。 那最后一语——乃是别人的声音。 他说了:苏茵。 d望往堤防方向。 “苏茵和蛮晓也在。” “你说什么!?” 杜瓦特跳了起来。 连忙转向堤防那边。 “没有呀!” 他放下了心似地一松肩膀。 d喃喃低语: “方向错了哪。” 因为苏茵不会靠近自己的家,更绝对不会接近村庄。 遥远海面上,冰寒眼神紧追着两人由水滨往堤防移动的背影,男人的声音用女人的语气说了话。 “哈哈哈,发现了那家伙的弱点了呢。大海可是我的家。很期待下次的见面呦。” 莎蒙走入小屋。 这是整理渔网渔具的小屋。于贵族之道前往村庄的途中,有着一小段海岸线。海岸线旁散布有三栋房屋,这是其中的一间。 关上了门锁损毁的门板后,约莫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地板上,有个低沉声音问: “有吗?” “没有。” 莎蒙摇头,走近躺卧的黑影。 “状况怎么样?” “撑不久了。” 听到自嘲的说法让她颦眉蹙额,莎蒙由抱着的纸袋中取出绷带和药瓶放到地上。 “帮你换绷带。” “没用的,别管了。” 声音的主人乃是古连。中了艾伯特妖术,摔落食人鱼盘据的悬崖下的剑士,似乎勉强捡回了一命。 之所以说勉强,是由于他虽拒绝了莎蒙的行为,却没有要推回伸来的手的模样。 “要是做了奇怪的举动,你的立场可就糟了哟。让我变成这下场的可是你的同伴。” 莎蒙一面包裹着将男子上半身化为雪白的绷带,一面用阴森语气说了: “我迟早会和艾伯特作个了断的。” 于刚过正午时同古连在崖上分手后,她回到藏身处等待辛及艾伯特回来;但因两人迟迟不归,所以她前往古连的落脚处。 知道那里空无一人后,莎蒙怀着不祥预感查探了分手的悬崖及其附近,好不容易总算发现了倒在沙滩上的古连。 事情经过已从奄奄一息的古连那里听说。 看吧——不仅只有艾伯特造成的伤口,遭崖下怪鱼袭击后,出现在绷带下的身躯,不管肩头或胸口皆被咬得稀烂,露出了白色骨头。 莎蒙发现他时,业已流失全身血液的三分之二,那状态下光是活着一事本身便已是奇迹。那种伤势能活到现在,除了莎蒙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古连几近执拗的生存意志外别无他故。 尽管如此,死亡仍不停逼近。 “……有吗?……” 古连再次询问,意识不太清醒。 “就要找到了,再撑一会吧。” 莎蒙换裹绷带的手十分沉重。伤口喷出黄色脓液。 就要找到了——是在说贵族的事。 昨晚有贵族出没的事情已然成了村中传言。也只有他,只有那个据说自海而来的男子能完成古连的两个愿望。 不死生命与——贵族武艺。 为了找到他,莎蒙走过了海岸边。 仔细想想,没有比这更加荒谬的希望了。 不知何时会遇见?不知就算遇见了,要如何让他达成古连的心愿? 然而莎蒙是认真的。 别说是说服贵族,就连让他听自己说话的自信也欠奉。也不晓得自己的法术是否对贵族行得通。 但纵使如此她仍旧寻找贵族,这完全是为了眼前呻吟的年轻修行者。 这可憎的男人不但救了自己,强暴自己,还如同对待娼妇般索求自己的肉体——即使这样,莎蒙——这令人害怕的妖女,却从古连那感受到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魅惑,甚至觉得为他奉献一切才是生命意义。 古连已然半死不活,处于流尽了体内血液,唯独执念在为尚未消散的生命火焰吹送空气的状况。 莎蒙望着他的双眼中,确实有着欢欣愉悦的残忍光芒。虽有这种光芒,但支撑她的行动的,却非为了要延长古连的临死痛苦,而是单纯想让他活命、想令他活下去的纯粹情感。 古连突地转过脸来。 莎蒙垂下双眼。 这竟会是那个秀丽修行者的面容!? 大概是从崖上摔落时撞到的,脸庞左半陷了进去,肿胀眼睑正紧紧遮蔽着下面的眼球。 牙龈与牙齿从凄惨翻裂的上唇中露了出来,但它们也缺了一半,变成了犹如老人的丑陋相貌。别说是女人,即使是胆大过人的男人在半夜看到也定然会被吓晕。 “再一次……” 古连细若游丝的声音呻吟说着。这是唯有莎蒙的听觉,才能勉勉强强捕捉到的死者声音。 “再一次……去找出……他……带过……来……” 莎蒙点点头。 “知道了。——再等一会,要撑到他来喔。” “快去……” 短短地,犹如呼气般吐出这句话后,古连垂下了脸。 看见他还有气息后,莎蒙站了起来,走出小屋。 此时若有人看见她的模样,恐怕会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女子全身上下涌冒惨烈鬼气。 或许对据说有贵族上来的海岸尚未死心,莎蒙毫不犹豫地前往该处。 这是d与贵族于海滨的死斗落幕过后约二十分钟之时。 来到及腰深处,接着莎蒙拔出护身短剑。 接下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女人。美丽女战士将利刃对准自己的白晰粉颈后,竟一口气切开了颈动脉! 如墨物体扩散水中。 “这样就好了。……我死的话,那男人也死。那样也是天意……哈哈……到地狱一起厮守也挺有趣的嘛。” 留下无以言喻的台词后,白晰女体缓缓倒卧入被染为漆黑的海水中。 她的身体已变得一动也不动,仿佛那身躯在不住融化、扩散入水中似地,轮廓犹如碎步的滚滚波浪摇蘯着泉涌鲜血。 古连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那是漆黑身影发出的脚步声。 尽力远离它的气力亦已达至极限。 他死命想着一张脸孔。 美丽远胜自己的年轻人的脸孔。 藉着如此做,他苟延残喘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憎恨让意识清醒,诅咒令听觉复苏。 不可以输。不可以输着死去。交手,然后死去的,总是自己的敌人。 秀美容貌没有浮现。 漆黑身影同脚步声俱未离去。 明显不停接近。 在他耳畔停下。 冰冷物体碰触他颈子,古连甚至连觉得冷的感觉都已没有。 到此为止了吗?——他想。 “古连,”有谁在叫他。 有如奇迹一般,那声音刺激大脑,振动神经,给与了视觉。 “古连。” 他睁开眼。 曾经见过的女子脸庞正从头上俯瞰自己。 她不知为何用一只手按着脖子。 “你是……” “我来达成你的愿望。” 莎蒙的话如冬霜般落至面目全非的美貌上。 达成愿望?——换句话说莎蒙找到贵族了? 她又是如何说服他来此处的? 并非如此。 “断气之前……我遇到了那家伙。” 莎蒙徐徐自古连头上蹲下,双眼异样红赤,肌肤异样白晰。 “我无法劝使那家伙吸你的血。……但如果是我的血……” 莎蒙张开了口—— 雪白贝齿中突出两根仿若野兽的獠牙。 “……然后,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吸你的血……” 古连的眼睛闪烁生光。 既无恐惧亦无嫌恶,而有无尽欢喜的神色。 让人无法想像的男人;让人无法想像的女人。 在莎蒙的手碰到之前,古连自行弄开衣襟,露出喉咙。 如雪白牙陷入了惨白肌肤中。 脸颊被轻轻拍打后苏茵醒了过来。 背脊一个发凉,因为怪兽的脸正由极高处俯望自己。 接着马上发现那是画。 同时也猜到了所在之处。 这里是村南外的一间废寺,天花板的怪兽是孩提时代不知看过了几次的地狱鬼卒画像。 它们在贪婪吞吃人类。 “让人发毛的画哪。” 声音从头上传了过来。 虽想爬起,身体却无法活动,明明意识十分清楚,神经却完全陷入沉睡。 “真是不好意思呢,让你吃了一服药,没有副作用的,只是到明晚之前没法动。” 从未见过的男子面容从头上冒了出来。他正笑着。纵然是应当感到憎恨的敌人,苏茵却没来由地感到惊慌情绪的波动十分平静。 “你是蛮晓先生?” 询问的口气也十分平静。 “正是如此。本名叫做托托。请多指教呦。别看我外表这样,我可是很绅士的,不会对你做出奇怪举动,会让你好好回家的。” “绅士会对担心你的伤势的女人突然在肚子上打一拳?要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 这样说来,苏茵是从那堤防被运到此处的。她的语气中渐渐混入怒意。 托托不好意思似地笑了笑。 “这桩交易没办法完整详谈嘛。虽然有点儿草率但就这么说定吧。托你的福,我也惨兮兮的,稍微减肥一下怎样?” “不用你多管闲事!” 苏茵别过脸去,考量如今的状况与逃脱路线。 此处为这间寺庙的大殿。 由天花板的高度、大小。图案纹样来看,这里定是大殿无误。右侧应排列有将天花板绘画以雕刻方式表现的成群雕像。那旁边有门扉。门后一直线地通往玄关。 “想拿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放心吧,目的不是你。” “是那珠子。” “正是这样,它在哪?” “就算我知道,会告诉你吗?” 苏茵吐吐舌头。 “我想也是。那就要用从那家伙那边问出来这个方法了。” “你说的【那家伙】是指d?” “还有其他人吗?要用你去交换喔。天亮后马上会写下交换条件送去。” 苏茵叹了口气,正是害怕如此,d才将她深藏于废屋中。 然而如今大势已去。 她只活动眼睛环顾周围,苏茵注意到行李袋放在头上约五十公分处。 锁头被打开,大概已经检查完了。 “喂。” “干嘛?肚子饿了吗?” “那行李袋是我的对吧?” “嗯嗯。” “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了吧。” “那还用说。” “为什么又仔细把它收好了。” “啊?” 托托皱起眉头。 “ 如果是寻常的盗贼会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查看,因为那样不太费事。对稍微有点礼貌的神偷来说,在一件件拿出来后回复原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茵用像感觉有趣注视边境第一的盗贼。 “你扮成和尚模样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你会是坏人。你和现在正在跟d战斗的人完全不同呢。” “随便啦。” “你很小心地看过我的那个行李袋了?” 托托没有答话。 “要是说我知道珠子在哪里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知道?” “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相信了怎么行啊,真是笨贼一只。” “没错。” 托托轻轻一笑。笑容充满男子气概,是就算这附近的小女生会发出尖叫也不足为奇的笑容。洋溢着自信心。苏茵并不晓得,说到【颠倒逆反的托托】,可是边境首屈一指的大盗。 “但我人虽笨,却自认还有看人的眼光。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晓得珠子的下落,可我很清楚你是宁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人。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条件交换了。” “试着拷问到死怎么样?” “我是不白花力气的人。那样的话拷问的人也会很累的啊。” 至此,托托露出判若两人的凶恶表情, “可要是你敢随便唬弄我——” 苏茵耸耸肩,瞥了一眼行李袋那边。 “嗯?” 托托也转了过去,因为注意到苏茵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有只像大老鼠的东西从柱子的阴影跑到里面去了。——也说不定是弄错了。” “那没什么,这寺庙没有危险的东西啦。” 托托打个哈欠往地板上躺去。 “睡吧,熬夜可是肌肤的敌人呦。” “扮成和尚出入我家的期间,没想过掳了我然后逃走吗?” “开什么玩笑!” 托托胆战心惊似地摇摇头。 无庸置疑的强烈恐惧让他表情僵硬。 “那保镖——可不是能那样随便出手的人呀,光是有那种念头大概就会被他看穿了吧。我是真心诚意想跟你们培养感情的。” 这大概也是一种心理操纵。据说身为出色诈欺师的条件,是必须直到庞大骗局的最后一瞬,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情,以对象同伴的身份进行活动;而托托更能够随心所欲、极尽巧妙地做到此点。被偷盗的受害者,恐怕直到最后都不会怀疑他。 苏茵用认真的表情说: “就继续那样下去怎么样?” “嗯?” “一直做朋友下去啦。如果觉得朋友这个字会害臊的话,同伴也可以啦。伪造介绍书之类的东西的话——这应该是你的专长吧——就能在村公所任职了。” “别说了。” 托托用像要呕吐的表情说了,接着神情讶异地望着苏茵。这女的是白痴吗? “到目前为止没人对你这样说过吗?” “快睡吧。” “等一下、别转移话题。” “吵死了。” “你要做这种行业做到何时?上了年纪以后要怎么办?你存了足够的钱是吗?” “他妈的、不用你瞎操心!” 托托的声音中含有愤怒——以及动摇。这海滨女子的话中有着奇妙重量,或许可以说是说服力。 “你知道那珠子的什么事吗?” “……” “什么都不清楚就对它下手?” “是直觉。” “你遇到过我妹妹吧。” 被突然如此一说,托托沉默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不认为你是杀她的人的手下。可是我希望能够听到,能听到妹妹和你碰面时的事。因为在她离村时,根本没想到会再也见不到面之类的事哪。” 托托沉默了一阵子。 右手突然往里边的暗处一抬。苏茵能看见银光自手中迸射。“咿!”的怪异惨叫声响起,之后一片死寂。 “怎么了?” 托托维持面向后面的姿势讲道; “宰掉了老鼠。” 接着说了句“好吧。” 有如从爱唠叨却又温柔和蔼的父亲那听着古老故事的少女,苏茵的两眼炯炯生辉。 “莎蒙回来了吗?” 听见艾伯特迫切之情更胜洪亮音量的话,一片幽暗中四处有气息开始凝聚。 “怎么了啊?那么早就回来?” 茨的话声由洒落月光的雪白蕾丝窗帘阴影中发出。 “晓鬼怎么样了?” “我在哪。” 通往邻室的门板回答了。 “现在正在疗伤,差点被人宰了啊。” “辛被杀了呦。” “——什么!?” 茨的声音大惊失色。晓鬼沉默不语。今天艾伯特花了不少时间去找辛。 他昨日目睹了辛为d所毙,但当天晚上,心想至少要埋葬尸体而前往现场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和尸体同一姿势的人偶。 他不禁愕然。 若那尸体是傀儡,不管他杀了d,还是没杀掉d,辛应当会尽快回到大家所在处。既然没回来,辛就是抢走珠子逃了——他只能如此想。 而在今晚——约一个小时前,在距那相当遥远处的森林里发现了尸体。 晓鬼的声音重重地问: “适合背叛者的结局——可杀他的是谁?” “不知道,但在尸体旁边发现了这个。” 无声落至地上的,是个做成蜘蛛外型的橡胶小玩偶。 “下面是我的想像:辛用这玩意威胁了某人,打算带着珠子逃走,却被对方杀了。——你们觉得对方是怎样的人?” 茨简短说了: “知道珠子秘密的家伙。” “我也这么认为。” 听闻晓鬼的话,艾伯特的身影在房间中央一点头。 “还记得基里汉的话吗?是库罗洛古教授。” “是那家伙!” 茨大声叫了出来。 “库罗洛古教授,不就是被叫做会走路的资料库的家伙吗!就算知道那珠子的事也没啥好稀奇的哪。” “他在哪?” “大概在旅店吧,说不定还出乎意料地厚着脸皮留在村里。” “怎么又是他?是基里汉派来的吗?这样的话最好去打个招呼哪。” 晓鬼的声音说: “有个对莎蒙施了奇怪法术的老人对吧。” “的确没错。” 艾伯特表示首肯。 “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物。若靠他的法术,说不定能除去辛的蜘蛛,甚至杀掉辛。” “那家伙拿了珠子?” 茨发出凄厉声音。 “不清楚,但是我不认为在那之后还能抢到珠子。” “还在吸血鬼猎人手中是吗?” 晓鬼呻吟似地说着。 “好吧,那家伙交给我吧。” “有对策吗?” “今晚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 “不说为妙,弄到珠子后再来慢慢收拾他,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可以。” 茨得意洋洋地大声说了。 “不过嘛,事先跟另一个人讲好比较妥当喔。” “莎蒙还没回来吗?” 艾伯特的语气有些失望,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她也不能再鬼鬼祟祟地跑出 去了。那么、晓鬼啊,要用什么方法——” 艾伯特正要探出身子时,出入口的门猛然咿轧作响,身穿洁白洋装的美女形影走了进来。 茨语带讥讽地说: “说人人到。” “在说人家什么?” 莎蒙不发足音地站至房间正中央——艾伯特的正前方。 “是这样的——” 一面感受着熟悉的美女那不知从何而来、大异从前的印象,艾伯特说明了今日的会议内容。 听完后, “原来如此。” 莎蒙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愚弄我的男人确实是库罗洛古教授,不过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晓鬼、你打算在什么时候,怎么打倒d?” “在明天——在他没辄的地方。” “听说d是半吸血鬼。他没辄的是——水。” “正是如此。” “你觉得他会死撑着到那种地方去吗?那家伙也不是蠢蛋。而且要怎么杀掉他?根据茨的话,那女人也不知躲到哪去了,有办法骗出来吗?” 茨是双人组一员的谜底似乎连同伴们也不知晓。 “我知道。把他骗入艾伯特的王国的手段一时间还没法办到,不过那家伙一定会来。” “要怎么做?” 用饶富兴趣的声音问话的人乃是茨。 “先这么说定,明天就会知道了。” 晓鬼依旧卖着关子。 “话又说来,莎蒙——你的老相好在做什么?” 对茨的问题,莎蒙于薄暗中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可它转瞬即逝,她语气怅然若失地说: “不在了。” “不在了?” “过了中午以后一直没看到他的人影——去哪里了呢?……” 艾伯特望着旁边说道: “被甩了吧。” “有可能哪。” 莎蒙未加反驳,向里面的门走去。 “我累了,要先休息。” “要去找逃走的男人也随你。” 晓鬼的声音说了。 “明天会很忙,你去查明库罗洛古教授后把他带来这,我们去收拾d。” “从何时开始变成你发号司令了?” “噢、有意见吗?” “没有——对现在的我而言,我并不介意。” “看来对被人甩了这事很能忍嘛。” “随便你说——晚安。” 接着越发妖艳的身影穿过了幽暗大门消失无踪。 这是在那过后一小时的事。 睡在古色古香床铺上的艾伯特,察觉有气息悄悄接近而醒来。 踩着若非战士便绝对无法察觉的轻巧脚步,那人朝艾伯特耳畔弯下身子。 他在转了过来的同时说: “有什么事?” 望见在自窗射入的月光下猛然后退的那张脸蛋,艾伯特忍不住眨了眨眼。 “艾伯特、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呢。” 莎蒙已然恢复镇定,出言责怪他。 “对来到男人寝室的女人的吻,应该要默默接受的。” “你想做什么,莎蒙?” 虽如此问话了,但艾伯特的语气中满是期待。 莎蒙妖娆走近坐起了上半身的身影。 艾伯特已发现这名女战士仅穿着一件连身薄睡衣。 月光中薄衣消失,黑沉沉浮显足以令人倒抽一口气的丰满身段。 不、在艾伯特眼里,不管是沉甸甸的乳房、粉红色的乳头、诱人的蛇腰与臀部曲线,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用我代替逃走的情人是吗?呼呼、我是不介意的。” 艾伯特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知道你的心意。” 站至床边后,莎蒙默默用手解开睡衣胸襟。 衣衫退落如雾,挂触到乳房时稍稍停住,但随即堆叠于地。 “我现在很饥渴,我想要你呢,静静地抱我。” 渴求男人的欲望迫不及待,将身子投入艾伯特怀里后,莎蒙白腻滑嫩的手臂缠绕住壮硕的男子颈部。 “喂。” 还来不及阻止,艾伯特的双唇便被宛如水蛭却极其甜美的触感给盖住。 艾伯特毫不迟疑地吸吮滑入口中的火热香舌。 尽情口舌相交后,莎蒙抬起了脸。因情欲而大为不同的面容上,唯独目光冰寒,闪闪生光仿佛在揶揄男人。 艾伯特的手触摸了一边乳房。 “好冰冷的胸部。” “那里燃烧着和这温度相当的爱情嘛。” 莎蒙再度将嘴唇叠上。 艾伯特浑然忘我。打从初次见面时起,这名刚毅勇敢的战士即被烟视媚行已极的美女所吸引。或许是知道了这一点,来村子的一路上,莎蒙的言行举止中每每可以看到刺激他、撩拨他之处。茨之所以戏弄他,也许亦是由于注意到了这点。 由于太过迷恋莎蒙,所以艾伯特杀死了身为她恋人的修行者,但他并非想藉此让莎蒙跟从自己。会下手杀害那男的,是因为认为他是会让莎蒙身心俱伤的奸恶之人。倘如置之不理,这男人和莎蒙大概会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没说出来便结束。 而如今,莎蒙豁出了一切,现身在他眼前,打算让他的心愿成真。 艾伯特的耿直如白泥般消溶,然而又有谁能责备他? 健壮手臂紧抱丰满胴体,乾燥的嘴唇被娇润的女子红唇用力吸吻,仿佛要扭断它似地。 如要逃走似地挪开脸后,莎蒙啮咬男人耳垂。 “真棒——我喜欢你、艾伯特。” 浊热话声与含带血味的吐气慢慢滑落颈部,接着停住。 “仅次于那个男人。” 莎蒙猛然张大嘴,两根獠牙闪烁生光,仿若月光凝结而成。 “莎蒙、你!?” 艾伯特愕然大叫,就在禁忌双唇要吻上他颈子的刹那, “呜啊啊!?” 发出痛苦呻吟后,莎蒙按着脖子。 “何时选择做贵族仆人的?” 一边用手按着毫发无伤的喉咙,艾伯特的语调满是哀伤。 “因为变成这样,所以你忘记我的能力了吗?——这房间全都是艾伯特的王国啊。一开始,空气成分里就混有大蒜了,本来是应付贵族跟d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会先对付了你。” “该死的!” 莎蒙用力骂出无穷无尽的诅咒后摔落地面。 “该死的!艾伯特!!” “我喜欢你。至少用我的手将你从贵族的诅咒中解放出来吧。” 拿起倚于床旁的铁棒,艾伯特下床站到难受得满地乱滚的莎蒙身后。 将它高高举起, “死吧、莎蒙——安心地去吧。” 他说着祈祷词并想同时挥落铁棒的脸孔,映入了转过来的莎蒙眼瞳中。 双眼血红,灿烂放光。 这一瞬间,艾伯特的脑髓深处爆散出相同颜色的火花。 铁棒迅速垂下,棒子降至腰部高度,艾伯特用力摇摇头,再度将它举起。 他闭起双眼。 莎蒙嘶哑的声音拼命大喊: “要杀死我吗、艾伯特?” 夜气中大蒜的臭味盘旋不散,就连发出声音,应该也会遭受犹如置身地狱的痛苦。 “你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应该会选择为我奉献的道路——我就是这样的  了那个男人——” 身处极度 痛苦中,莎蒙的声音仍充满自豪。 “你对我来说不可或缺,这是为了完成那男人的心愿,不能让晓鬼他们杀死d。那个猎人的性命是那男人的东西!” 凄厉哀绝的爱情宣言。 这女子为了拯救濒死的古连、将自身鲜血奉与贵族化为其之仆人,而她的话确实震撼了艾伯特的心。 铁棒停滞空中,他深受感动似地说了: “真羡慕,我真羡慕呀。那男的——还活着对吧。” “是我救活他的,就在我变成众人诅咒的生命后。” “如果我完成你的希望的话,你要怎么办?” 在难受无比的痛楚里,莎蒙双眼突然一亮,因为此时植物的气味猛然自空气中消散。 “那么我就会爱你,如同对那男人一样,我会达成你的心愿。” 艾伯特的脸上,瞬间浮现笔墨难言的苦涩神色。 然而,他立即下定决心。 “打从以前,我就曾经想过变成贵族看看哪。” 轻轻擦过缓缓垂落地面的棒头,一丝不挂的女体站了起来。 第六章 暗黑之战 村人晓得夏天总算来了。 蓝色的人形夏日,从大海彼方来了。 只要知道了他会带来什么的话,村人也不会太过惊慌。 即使昨夜已有两名少女与一名少年消失不见,也不可就此破坏了夏日。 他们的家人与亲戚,连同数名青年团及自警团的人,在不妨碍祭典的情况下彻底搜索了森林里面与废弃空屋,但至今仍无成果。手中的木桩与短枪只是徒劳地挥开白亮热气,它们凶恶的形影落在蓝色花朵上。 魔术、汽水、麦芽糖、刨冰。 今天的夏日也正值高潮。 清晨,托托留下苏茵离开废寺,前去送上昨晚时写好的恐吓信。 如水晨光令嫩芽闪闪发亮。 盗贼一边被改造马轻轻摇晃,一边看着路边花草,表情上洋溢着难以从他职业想见的诚挚感动。 约四十分钟后,他进入举行祭奠的森林里。 果然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 卖艺人的拖车或可变式住宅的门窗通通紧闭着。 “我也赶快办完事来参一脚好了。” 自言自语后,托托突地一拉缰索。 对面约十公尺外的树荫下,正站有一个看似女性的人影。 仔细一看,是个穿着柠檬黄连身洋装的十二、三岁少女。 乌黑长发绑成发髻,扎着与洋装同样颜色的缎带,感觉上应是流浪卖艺人的一员。 但托托把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的原因,并非因为少女的容貌端丽,也非因为丰满的胸部。 少女正穷极无聊地单手把玩着发光物体。 那物体从手掌弹起,落到手背,又灵巧移动在五指之间,无疑正是那颗珠子。 完全不管素未谋面少女把玩它的理由或其他事,托托内心只充满了惊讶与喜悦。 不需要去d那里了。 如今,在这里,所有的努力得到回报了! 只消哄骗那女孩,假使不行的话,只要给她一拳能抢到手上的珠子就行了。 托托并不知道珠子的价值。 昨晚被苏茵问到时,回答的含含糊糊也是为这缘故。 之所以为了谋求珠子而一路辛劳至此,乃是因为凭着盗贼的本能,直觉感到了其中隐藏的连城之价。 打从一开始邂逅葳玲的旅店后,接连发生的风波证明了这股直觉。 况且,他知道一直纠缠到这的那群人,是即使在自己漫长的盗贼生涯中,也危险得绝无仅有的人物。 托托的斗志激昂,一方面是为了财富;但更重要的,是从领先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得到珠子一事上,感受到了身为盗贼的荣誉及自傲。 我要得手,要得手给你们看。 他虽如此下定了决心,但现实状况却十分艰难,因珠子旁边有d在。 在托托的判断里,d比其他任何人都强——而且还是强得超乎寻常的绝顶高手。 证据就是:他尽管巧妙变装混入了苏茵家中,却连一根手指也不敢妄动。 尚不仅止于此,一直看着d后,他产生了古怪的情绪。 无数分之一的机率所造就的秀丽容貌,飘荡有野性阴郁以及哀愁;托托注意到,不知打何时起自己也混入女人堆里追寻着他了。 托托会离开那户住家,为的便是觉得早晚会被识破的直觉,还有这种异常心理。 而一想到在那之后,他反覆思量,呕心沥血才总算绑架到了苏茵——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托托心想,舌头舔了舔嘴。 正欲将马头往少女方向调转时,抢眼的黄色突如其来地走入树林间消失不见。 ——还有谁在。 迅速如此判断后,托托翻身下马。 他压低身子,往少女消失的方向跑去,隐去脚步声与气息的技巧堪称艺术,恐怕就连停于树叶上的虫子,也始终没能发觉这名男子从离自己不到十公分处奔了过去。 他听到了讲话声。 于巨木阴影内站起后,托托露出半边脸看着那边。 少女正同一个脸有胡须、气质出众的中年男子面对面。令人惊讶的是,托托和两人间的距离超过了十公尺以上。 此处并非由寂静支配的夜晚森林,而是树梢上、密草中充满喧闹鸟啼虫鸣的夏日早晨,这恐怖的听力,即是托托被称为边境第一神偷的资格之一。 望见少女手中已经没玩着珠子时,托托抚了抚胸口。 “别忘记我们说好的。” 少女用气势十足的语调说了。 “这是订金。” 男子伸出手,一个发光物从那里落入少女掌中,大概是金币。 “剩下的要等办完事以后。” “我知道啦。” “在那之前,为了保险,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唉呦、还真是小心。——请了。” 少女闭上眼,男子随意地将右手按到她的圆润前额上。 于是—— 只见少女的脸孔倏地变成了其他人的脸,不仅如此,连体形、身高也发生改变,不足两次呼吸的时间后,站在那里的身影是—— “苏茵。” 堪称隐身艺术家托托不禁脱口而出。 那的确是苏茵。 也即是说,这少女应当是能依照男人的命令,变身成各种人物的流浪卖艺人之一。 有少许不同。 托托业已看出变身化成的苏茵和本人多少有些出入。 因为少女并未见过苏茵。但却还能变身成她——而且变身相似度高达九成,原因除提供苏茵资料的中年蓄须男子——晓鬼外,别无他故。 他将脑海中的苏茵形象传给少女,少女依据那情报开始变身,变身的程度达至细胞等级。 不消说,传达苏茵形象的触媒,自是按于额头的手掌。 换言之,这名少女乃是外部强制型的变身魔。 “真厉害,虽然仔细一看还是有差,但反正隔着一段距离来看的话也够了。——好了、跟我走了吧?” “性命只有一条对吧?” 少女的声音也同苏茵一模一样,托托又吃了一惊。只要有了变身对象相片的话,即使被骗的人和她生活上一辈子也无法发觉。 托托紧张了起来。嘴边留有胡须的男子似乎也非寻常人。 “放心吧,我看来像是会说谎的男人吗?” “不是。” 少女——苏茵点个头。 俄顷,两人骑上原本绑着的改造马往西行去,然后隔着二十公尺的距离,另一组人马展开了追踪。 d在小仓库里面。 地面铺有毛毯,他上半身倚靠装有救生衣的木箱,伸直着双脚。 长剑像被抱住似地贴在左肩。 d正在睡觉。 承继人类与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虽能不分昼夜地活动,但睡眠时段大多选于白昼。 比起要与夜中恶魔为敌这个职业上的理由,原因更倾向贵族之血胜过人类习惯性此一缘故。 昨夜苏茵遭诱拐后,他往返于这里与藏身处之间,发现了被掩埋的一具茨的尸首。 看见他颈部留下的手掌痕迹后似乎想到了什么,d停止了继续搜索,在小仓库内闭上眼睛休息。 完全不像有在呼吸的美丽容貌上,丝毫不见迄今为止的血战所残留之痕迹,着实叫人惊叹。 痛苦、甚至是死亡,都是为了让这年轻人的俊美更加耀眼才被允许存在。 他睁开双眼。 目光敏锐犀利。 无声站起。 在自板窗缝隙射入的阳光中,尘埃化为金粉飞扬飘舞。 长剑转至背上,d走出小仓库。 俯望通往海岸的斜坡一眼,直接走向主宅,左手自然垂放。 大门表面上刺有一支铁箭,中间卷捆白色纸张,大概是信。 d举起左手,轻一苦笑后用右手拔起箭矢。 衔住纸张末梢,灵巧解开后扔去铁箭将它摊开。 “女孩在我手上。若想要她回去,带着珠子在100a(afternoon)时准时前来村子西端的‘黑之渊’。一切全由你自行决定。” 寄件人处写着“晓鬼”。 事态开始发生变化了。 d一瞥左手。 以认真表情说了: “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而那个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正在总算有日光徐徐照来的地板上扭动身体。 当然,他是在托托出去后才开始努力挣扎的,之前一直都在装死。 苏茵也注意到了。 虽然因药效仍存而无法动弹,却可以活动思绪、眼睛、耳朵。 她想——是不是一开始被钉住的老鼠活过来了? 随着晨光满盈,苏茵发现弄错了。 被长三十公分的铁楔钉在地板上,真的就像老鼠一样痛得在地上乱动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是人类的左手掌。 难以言喻的畏惧如寒冰流窜胸中,苏茵突然知道了。 d造访她的藏身处时,左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中,尽管完全没有问他,但难道—— 那左手是他的吗?可是就算是那样也—— “喂!” 有人突然叫了她。 直到发现那是手掌的声音为止,苏茵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此外,她想起了曾经听过这声音。 “喂、苏茵、听得到吗?” “难道——是你?是手在说话吗?” 不知不觉间恐惧感消失了,苏茵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她是胆子极大的人。 “手会说话不好吗?” “倒也不是那样啦——你是d的左手吗?” “最近才正想要搬家的说。” “果然没错——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别说风凉话,你这不晓得别人的可贵的小女娃。当然是担心你才会跟过来的,我可是很有良心的,姑且就先决定顾虑到从宿主立场上会做的要求。” “你说你跟过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那个变成你爷爷的杀手要割掉你鼻子的时候,救了你的就是我。” “所以杀了那家伙的是你?” “喂、不是杀了那家伙,而是救了你!” “知道了啦——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一直待在行李袋里啊。在海岸时虽然有想过要不要去黏在和尚背上,不过还好那臭家伙仔细地拿着行李袋一起逃了。” “那么、昨晚的老鼠果然也是你——” “我在行李袋被调查以前就出去外面了啊。不过那家伙明明是个臭贼,功夫却很厉害。这个让我根本一点儿都没法动弹哪,想办法帮帮忙吧。” “没办法。我被下了药不能动呀。” “去、派不上用场。” 吐出和主人相仿的台词后,手掌专心地挣扎扭动。 从中指根部贯过手掌中心处的铁楔,钉入坚硬木头地板足足有十公分,牢牢不动。 “去、在这种地方能吃到的只有风,根本没法子出力,至少要有土或者水才成。喂、流点血还是什么的过来!” “我可以动的话什么都能给你。” 苏茵认真地说着。 “请想点什么办法吧。如果是那个人的左手的话,应该不会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呀。” “你不能找种更好的说法吗?” 手掌忿忿不平地说了。 “明明只要有一口水的话,像这种楔子一下就能让它融化或者结冻的说。妈的!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不会有人经过吗?” “不行的,这附近是很少有人会来的偏僻地方。” “不想些办法的话就危险了。那家伙回来了的话倒还没关系。一旦太阳下山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好像也没注意到,可寺庙的附近有危险在沉睡着,我很清楚,因为有味道哪。那些家伙会随着太阳下山爬起来,前来这里。” 苏茵的意识清晰了十倍。 “随着太阳下山……?换句话说……是贵族或者是他的牺牲者?” “去、妈的!明明只隔了不到五公尺,完全要到今晚你的药效才会过去;另一方面,我却会营养失调。” “想点办法吧。” 苏茵真心诚意地说了,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太软弱没出息。贵族的可怕就是如此骇人。 手掌又开始挣扎身躯,但别说是日落,就算花上十年,事态好像也不会有所变化。 d准时抵达“黑之渊”。 那是由祭典的森林往西走约五公里的荒郊野外。 正如渊这字一样,说不定往昔岁月曾有清澈水液在此流过,所以比起周边道路低了约二十公分的土地,形成了外表有些倾斜,直径约一百公尺的正圆,而中心处看来似是泥淖。 这当然只是心里作用,水渊的水早在一百年前便已乾涸,底部满覆夏草。 乾水渊的近中心处,有块直径十五、六公尺的地方隆起如岛,这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古岛遗迹。 此处亦委身于高大草木的支配之下。 走出道路,绕着乾水渊外围走了七、八步后,有人叫道: “站住。” 由宛如要吞噬掉正对面道路的茂密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人影。 看到那边后,d眯起眼来。 “国王艾伯特”的颈子围着领巾,用似乎隐约有些迷惘痛苦的眼神凝视着d。 夏日阳光漫长。 “来得好——你是想说这样能一次把我们全部都解决掉吗?” d没有答话,问: “苏茵在哪里?” “在那之前,你有珠子吗?” 从这里,d也明白了敌人还没和辛联手。 “珠子正在你们同伴的手中,好像是叫做辛。” “他死了。杀他的人是你吗?” “总之我没有珠子。苏茵在哪?” “你知道叫做‘库罗洛古教授’的家伙吗?” 不待回答。 “他好像是杀死辛的家伙。也就是说,珠子在他那?” d沉默不语。 “女孩在这边。” 话声从乾水渊中央的小岛响起。 打树丛间出现的是晓鬼以及苏茵。 当然,苏茵是流浪卖艺少女变成的假货,大概是为了搪塞衣裳不同的问题,她只穿着内衣。 “如你所见,苏茵在这。可是,没珠子的话就没理由还给你吧。——希望你用其他东西支付赎金。” 晓鬼轻轻一笑。 “总之、先过来这。虽然原来是个水渊,但已经是连一滴水也没有的乾涸土地了,即使是半吸血鬼也无须担心。” 晓鬼招招手。 岂是无须担心,根本就有陷阱。 看到d文风不动,晓鬼把右手按到苏茵喉咙上。 漆黑,令人联想起镰刀的指甲伸了出来。 “不管雇主变得怎样也没关系吗?真是个败坏猎人名声的男人。” 苏茵脸色发白——是在演戏。这件事她完全是基于想得到重 酬的欲望才接下,而且也听说过全都是演戏了。 她压根没想到倘若状况不对,晓鬼会毫不在意地杀死自己。 或许是把少女的变身判定为苏茵了,d此时静静骑马由小径进入乾水渊。 马蹄传来的触感乃是乾燥土壤。 他从容不迫地缓缓前行。 白云悠悠流过顶上。 没察觉到凝聚荒地一角的杀气,大自然的运作在青空夏日中依然如故。 不知d有否注意到被布置在乾水渊周遭的黝黑沟痕。 距离小岛尚存五公尺。 晓鬼大喊: “就是现在!艾伯特、动手!” 发话同时,女孩发出惨叫,当场跪下。 树木枝干从根断裂,打到勉强站着的晓鬼肩上。 d的坐骑也用力叉开四肢站住,承受着突然来袭的无形重压。 因为艾伯特改变了“王国”的重力。 “啊啊!”地惊叫后,少女的上半身往前一倾。 留下极其闷重的声响后,整个乾水渊向下塌陷。 地盘必然本身脆弱不稳。 地表出现黑色龟裂,一转眼裂缝吞噬地面,塌空整座乾水渊。——下一瞬间,d和马匹一下子就在里面被淹得只剩头部。 黑浊水花四溅。 这是水。 可能水渊的水在数百年前便已彻底乾枯。土砂、尘埃堆积其上形成现今的地层,而人们也忘记了有水这档子事。 只是,仍有地下水在涓涓流动,填塞地底隙缝,当大量土砂崩塌后就造成了地底沼泽。 于此地出生的晓鬼,定是用某种手段得知了此事。 在艾伯特停止重力攻击后的小岛上,他脱去上衣,赤裸上半身后一口气跃入水中。 晓鬼的变身在他突破水面的刹那出现—— 宛如被水拉长似地,头发长至背上。 皮肤变为细致白腻的肌肤,厚实胸膛结出了丰美果实。 然后,穿着长裤的下肢竟生出了许多鳞片,末端不可思议地分为两股,正在用力拍水。 游着狗爬式接近d的,正是那女性——人鱼。 那人鱼——那人鱼竟会是晓鬼! d于黑水中默然等待麦茵史塔那令人诅咒实验的成果。 然而他的身体正明显地不断往深不见底的深渊沉去。 口角吐出了气泡。 晓鬼瞬间逼近,加速的状况令人难以置信。 他通过d右侧的刹那,飕地伸出右手。 经过d身旁后一个回转,比水还要黑浓的烟雾自女子手中升起,有如要呼应它一般,d的右腰升冒出一大股血液。 “真厉害。” 正因为是d,才能听见女子的话声。 那是晓鬼的声音。 女子用另一边的手压住右腰。 下一瞬间,大团鲜血从那喷出,好似小型爆炸。 晓鬼以战栗、憎恨的目光望着d右手长剑。 “我太小看你在水里的能耐了。不过,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过了。” 人鱼的低语中满注索命气势,开始缓缓回绕于d周遭。 气泡从d口中剧烈冒出。 追着上升气泡,d也开始踢水。 朦胧亮光晕扩在黑浊水液的彼方。 距离水面五公尺。 晓鬼在水中抬头一看,露出浅笑厚踢水游动。 以鱼类的速度接近d。 当d的头部在水面下造成涟漪之际,女人的手抓住了d的脚踝。 猛力下拉。 d被强大力量拉往水底,那难以置信的推进力,根本无法从婀娜丰满的女体上想见。 d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肺中氧气已达到极限。 “马上就会放开你了。” 一面游向水底,晓鬼一面高声大笑。 “不过不会让你吸到空气的。吸水吧,把水吸满整个肺部。在脸要浮上去之前,我会再把你拉回来的。” 没有那个必要了。 在晓鬼松手前,d张开了口,喉咙上下鼓动吸入黑水。 数秒后——d抠抓喉咙,全身痉挛抖动,接着突然静止——晓鬼一放手,d的身体开始在水中缓缓下沉。 “三分半——半吸血鬼的水准嘛。” 保持着距离,同时随同d一起下潜,然后晓鬼将手伸至嘴巴前面。 连同气泡一起自口腔内吐出的东西,是长约四十公分的白木桩。 “继承贵族之血的人不会溺毙,我来给你最后一击。” 可能为了小心起见,又隔了一分钟,看见d仍在下沉后,晓鬼扭动诱人的鱼体接近d,把他的身体翻面朝上。 凝视即使于黑浊水中依旧亮眼夺目的俊美容貌后,说: “好美丽的男人——正因为变成了女人,素以感受更加深刻哪。不过,若放着你这家伙不管,很可能我们所有人全会死在你手上。终究必须在这杀了你。” 人鱼举起右手,刺下木桩。 万万令人难以相信——溺毙者握着长剑的手,竟中途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过—— “你——!?” 愕然惊叫的身体下一瞬间开始以惊人高速窜升。 “该死!你计划好的吗!?” 大吼之后,晓鬼命令全身肌肉往下游,上升速度却丝毫不减。 由于速度太快,还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反应,晓鬼就已冲出水面,和d一齐跃入了空中! 他看见了。 看见俯视自己的严冷美貌,以及在d头上继续上升的黑色球体!球体与d之间以两条皮带相连。 那是冰海遇难者于冻死前用来逃生到空中的低比重瓦斯气球。——d在苏茵的小仓库里,已将北海不可或缺的逃生装置装到了身上。可能于麦茵史塔城池下邂逅晓鬼后,d已预料他的手段是水中战。抑或知晓了人鱼的真面目是他也说不一定。 比起扬起的剑刃,比起远方的青空,以这些为背景斩落一剑的d,最令晓鬼恍惚着迷。 这一刹那,他或许看见了什么—— “那能力——那长相——” 他茫然大叫。 “难道你是那位大人的——!?” 下一瞬间,望着拖曳虹光横斩身体的剑刃,晓鬼迎接了不知属男属女的绝顶高潮;同时,女躯鱼体相互分离摔落水面。 水花四溅。 d用右手拔开皮带拴子放出瓦斯,缓缓降了下来,在艾伯特前方约十公尺处着地。 一手拿着铁棒,艾伯特低声说道: “真厉害。” 一剑切开在苏茵家小仓库内找到的气球,d迅速一瞥了速成沼泽。 美艳的女性上半身,不知何时变回了男性身躯,但下半身仍保持鱼形,不停翻扭拍水。 比黑浊泥水更加深浓的色调不住晕散如花…… 艾伯特说了: “有件事先说在前面,那岛上的女孩——是假的。打从一开始你就比较在意我,大概是已经看穿了吧。” 于d的眼里,恐怕少女的变身仍有破绽。但尽管如此却仍故意走入晓鬼的圈套中,不知是认为敌人会连未曾谋面的少女也杀掉,或是已识破了晓鬼伎俩的关系。 “和我想的一样——你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吧,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回答艾伯特的问题,d瞧向他隐约迷惘痛苦的表情,以及喉上的领巾,接着d淡淡地说: “你——被咬了吧。” 艾伯特脸上闪过动摇 涟漪。 那化成了痛苦表情,他往后一倾。 没有倒到地上,在他好不容易转了过来的背上,插着直至没柄的锋利短刀。 “你这叛徒!” 远方树丛内响起充满狰狞、怨毒的声音—— 是茨的声音。 “因为晓鬼说你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对劲,所以让我假装出去找教授的样子监视着你。明明说好步骤是d一离开水面就变化重力让他马上沉下去,你竟然敢背叛!赶快给我去死吧!莎蒙那个不知跑到哪去的贱人,我也早晚会收拾她的!——d、迟早会再见面的!” 循着那声音,d的右手射出白木桩,但在数片青草震动后,再无任何声音响起。 “你的敌人并不是那家伙。” 艾伯特将左手背到背后同时说着。 “——而是另有他人,是你也认识的男人。我该回去那里了。” “是你的新主人?” “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 “他在哪?” “唉呀、如果说不知道的话就要杀了我吗?” “为何没动手?” “因为一个女人的要求哪。——要笑就笑吧。现在不杀我的话,贵族的伙伴就会多增加一个人哟。” 艾伯特语气中掺杂了苦涩暗影。 不用说,d并非知道了这种事后还会视而不见的年轻人。 这与艾伯特身上的伤,他对自己攻击时的手下留情全都无关。d倏地趋前。 艾伯特也举起铁棒。 两人间画出了虹色光弧。 伴随火花四溅,d的一剑在艾伯特头上遭铁棒拦下。 然而,看吧——剑刃已经砍进了铁棒的一半。 d单手;艾伯特用双手。 纵使如此,接剑的战士却被慢慢压低了身体,最后终于跪了下去。 说不定是因为在充沛的阳光下,所以对如今的艾伯特不利。不对、此乃由于两人所放出的力量,在本源上天差地远的关系。 艾伯特心中自然而然地充盈死亡的迷醉,眺望着缓缓破开铁棒的剑身,以及持剑者的秀丽美貌。 这也许是他最后残存的一丝人性。 毫无疑问,数秒之内艾伯特的头颅便会被切为两半。 水渊对面响起水声。 d的注意力微微一乱。 强猛力道自下方爆起,两个身影跳起后换了位置。 不约而同望往水声方向。 正好一个黑漆漆人影从水渊跳了出来,往里面的森林狂奔而逃。不到一秒,他的身影便消失于树木间。 “阎罗王好像还想让我活着啊。” d瞧也不瞧艾伯特话声远去的方向。 他在意的,是当那渺小人影消失于视野中的前一刹那,朝这方举起的手里的东西。 那在灿烂阳光下闪闪夺目的轮廓,正是属于那颗珠子的。 全速奔过森林小径的同时,托托思索着下一步。 珠子已然到手。 如今它正确确实实地在右边口袋里。 当然,必须给恰当的权威人士看看,拜托他鉴定价值。 他心中浮现了好几人的名字与脸孔,但若是零花钱程度的买卖倒还无妨,如果是贵重物品的话,他们就有点不可靠了。 果然还是得跑到“都城”,托人介绍可信赖的人才成。还好门路有好几条。 在那之前,苏茵要怎么办呢? 欲望妆点的表情突然一暗。 就算放着不管,大概到半夜药效也会过去的,但没法保证她在那之前不会遭栖身废寺的妖物袭击,那全视女孩的运气而定。 相信自己是云游僧人,将葬礼的一切完全托付给自己的信赖眼神刺入了心中。 昨夜劝自己金盆洗手别干盗贼这行,留在村庄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全都是一场梦。 托托摇摇头,甩开好似太阳的女孩脸孔。 马只系在这座森林的出口。 只须骑上它,用不到一小时,就能告别这令人不快的海滨村庄了。 d和艾伯特——就连着两人都没发觉自己潜在水中跑上孤岛,取出了放在树荫中的少女衣服内的珠子,然后又游回岸边。 虽然因太过顺利,所以从水里出来时发出了声音,不过反正连吸血鬼猎人都对此浑然不觉,这份窃盗功夫至少还能干上三十年。 解开捆在树上的缰绳,托托翻身上马。 同伴也可以啦—— “妈的!” 自言自语完后,托托调转马头。 朝向关着苏茵的废寺方向。 此时,托托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满布皱纹的年老声音。 “下马,然后交出珠子。” 想到“什么!”的思绪如火花一闪即逝。 托托满脑子都是那奇怪声音的指示,被挤压入阴暗角落的理性大嚷着:不妙! 托托取出珠子。 “往前扔。” 珠子描绘弧线消失前方树丛内。 一个矮小身影随即站起。 是库罗洛古教授。——他虽注意到了,可意识却没对肉体下达任何指示。 教授将脸贴近手中状似纸张之物,轻轻说了些什么。 “死吧,刺自己的心脏。” 这次的声音低沉沙哑——具有压倒性。 托托感觉右手往腰间皮带移去。 皮带上插有行窃用的小工具。 手选择了锥子。 不行!他的声音远远地拼命大叫。 手猛地刺进右胸。 “不对哪,是左边。” 颤动的锥尖终于被插到了左胸上—— 不行。 声音几近惨叫。 冷冰冰的钢铁贯穿肌肉,托托发出惨叫,同时靠到身旁树木上。 教授以冷酷无比的眼神俯瞰盗贼,他身体的脚踝、膝盖、腰部失去了力气,缓缓滑落倒地,接着教授突然将脸转向森林深处, “总算有打昨晚起一直盯着d的价值了。这样,不管要让谁变成贵族都通通随我的意了。不晓得这珠子真正价值的愚人们,就如你们所愿地去自相残杀吧。我会画上最后的句点的。” 教授稀罕地一翻破烂斗篷后,往绑着自己坐骑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浓郁血腥味开始弥漫这一角落。或许是为其所诱,草丛或树林中开始四下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声跟活动声响。 夏日森林中充满生命。 危险的生命亦然。 茂密草丛造成的黑暗中,有无数光芒闪烁,那光变成嵌埋丑恶脸孔中的眼珠,从青草间滑了出来。 灰色头部长有复眼的巨眼虫。 土黄色肌肤上刻印漆黑斑点的肉食蚯蚓。 数十支小獠牙闪闪生光毛茸茸的滚球兽。 它们不停恶心诡异地挪动细小的脚部与节足,逼近趴着的托托。落入贪婪森林生物口中的话,不消一小时,托托便会尸骨无存地从地面上消失。 成群肉食蚯蚓打头阵往托托耳边窜去。 它们最喜爱的进食方式是由耳孔爬入,将脑袋啃食得乱七八糟。 然而尸体竟然动了! 托托右手一闪,数匹肉食蚯蚓在空中断为两截,残存的蚯蚓立刻无声扑向滚落地面的残骸。 巨眼虫间不容发地跳向托托喉咙,锥子一闪后它蜥蜴状的胴体也四碎飞散。 死者的抵抗到此为止。 猛然摔落地上压扁青草的手臂再也没动。 “妈的…… 做臭虫子的……食物是吗……” 怨恨与不甘化作话声摊爬地面。 不到十秒,吃光鲜血淋漓的同伴后,除本能食欲外一无所惧的昆虫们,想起了还有个巨大食物。 死者出人意表的反击似乎也仅此而已。 成群妖物正欲发足前进,某种东西忽然抚过它们脸部。 因血味而疯狂的生物们无声后退了。 一个漆黑身影由树木对面出现。 令妖物们恐惶悚惧的鬼气,正是由d身上散发的。 距离颇远处有名少女,她已然换去了苏茵的模样。那位置差不多是血腥味飘散的极限。 d直接走近托托,拿起他左手,对右手的锥子不加一眼,对d而言,那是动动小指头就能应付的东西。 “很遗憾……我还活着……哪。” 托托血色全失的嘴唇挤出笑容形状。 “妈的……那家伙竟然还故意……让我……避开要害……我的心脏……嘿嘿……是在右边呀……” d毫无挂虑模样地问: “谁做的?” “库罗洛古……教授……他对纸张小声说了什么……就能随意控制我……要小……心……珠子被……” 托托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家伙……” 他全身无力软下。 d测了他的脉搏,右手取出急救纸。这纸张透气性优越,形似玻璃纸,长宽各二十公分,纵使一束百张体积也不大。涂敷表面的药品层则由止血、消炎、营养、保温、冷却等各层组成,由轻度感冒到割裂伤皆能应付,为旅行中不可或缺之物。 d在托托左胸贴上一张,右手单手将他担至肩上。瞧见d轻松站起的模样,少女睁圆了双眼。他简直像是在担填装空气的人偶一样。 d于托托的马旁边叫道: “来。” 少女似傀儡般踉踉跄跄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即使用淫荡形容也不为过的恍惚神情,因为她打从水渊开始便一直在d身旁。 “那个人……死了是吗?” “还有脉搏,我要送他去医院,你就在想下马的地方下去吧。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泄露出去。” 少女颌首,这青年的美丽与妖异魅力亦充满于言语中,让人无法抗拒。 肩担托托,让少女坐于背后,d用力一蹬了马腹。 库罗洛古教授在荒凉瓦砾堆前下了改造马,也取下马背上的行李,那是毛毯以及皮制行李袋。 一眺开始微带暗蓝的天空,他说: “马上就要黄昏了,真是适合我完成心愿的时间。” 赞美毕逢魔时刻后,他踏着不甚俐落的脚步,开始行经瓦砾堆中。 二百公尺的前方,巍巍耸建着状如城堡的残骸。 他晓得,在那里面开着个大得超乎常理的地洞。 而他担心的只有——不知装在行李袋中的成捆钢索,能否到达底部而已。 “糟糕了啊。” 铺设木板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算不上镇定也称不上紧张的声音。 “干嘛了啦?” 苏茵会不太高兴地发问是有理由的。 一方面是为了沉默两小时后,好不容易才再度对话的第一句竟是这种话;也由于充满室内的阳光在数分钟前忽然开始消失的缘故。 遭铁楔钉住的手掌的轮廓,也开始消溶入暗蓝色中。 “之前也说过了吧——这寺庙有某种东西在。不、是某种生物。” “他跟我说已经喷洒过驱除妖物的无臭瓦斯了呀。” “去、药效还没过吗?” “还没啦,虽然有一些感觉恢复了……没办法做出大动作哪。” “感觉还要多久才能动?” “还要一小时。” 手掌默不作声了。隔了一次呼吸后,说: “很冒昧的问件事。” 听到这有点厌恶的语气,苏茵睁大了双眼。 “干嘛?” “……你恢复了一些感觉是吗?” “对。” 苏茵的语气很小心,眼中有着疑虑。 “呼——” “呼什么啦?” “如果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这样讲吧——其实,我的肚子饿了。也就是说,必须要摄取营养哪。” “哪种营养?” 苏茵被引出了兴趣。 “嗯——” “别装模作样了啦。” 骂完后,苏茵忽然竖起了耳朵。 因为寺庙后面——记忆中为玄关的方向,发出了有东西活动的声音。 可能是谁来了吧。 此时,窗户的光线迅速失去了亮度。 难道是那贵族?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太可能会知道这个地方…… 不对,是村里的人。 纵使如此想了,苏茵仍不敢出声呼救。 “喂。” 她叫了。 “赶快说啦,我要怎么做才行?” “你何时吃东西的?” 手掌问了奇怪的事。 “昨天快中午的时候。” “有喝水吗?” “那还用说。” “……” “啊!” 苏茵惊叫出声,连耳垂都变得一片通红,瞪着会说话的手掌。 “嗯。” “嗯个什么劲啊!真不要脸!” “那只不过是小问题。” “哪里小了啊!?竟然对女孩子说这种话!” “总比变成贵族的仆人好吧。” 这时,苏茵的脸由上而下霎时血色尽失,一是为了左手的话,也由于听到背上传来了好几个脚步声。 仿佛有些虚弱的步伐,正缓缓从里面房间往这接近。 世界业已经历过蔚蓝,委身于墨色。 “难道——” “没错,的确是那些家伙的气息。” 手掌的话声亦颇生硬。 “回到刚才的话——没办法吗?” “这样突然一说我也没辄啊。” “这可攸关性命——不对、攸关灵魂哪。快努力吧。” “我不要——哪有这样的!” 苏茵把呼吸放轻。 脚步声停下。 在门前面。 正在偷看。 苏茵心中雪亮。 为什么不进来呢? 大概也不会问[有没有人在?]吧? 不对、为什么他们没有彼此交谈? 冷汗流过脸颊。 手掌问: “还没吗?” “等一下啦——快了。” “没时间了啦,快点!” 门咿轧出声。 苏茵想着——拜托别开。 开门声悠长地往殿里传来。 苏茵没能敢看向那边,应当可以说是幸运。隔着薄暗夜色的对面,宛若幽灵般进了来的人影,乃是脖根部染有血迹的三名男女。 “有吗?” 一个圆脸少女问了,她脸色苍白如蜡。 “有呢。” 红发少女应道,宛如啜泣的语声似乎十分喜悦。 “好冷喔,肚子真饿。” 第三个人——年轻人难过似地说着。 “好想取暖。好冷,明明已经是夏天的说。” 三人面面相觑。 视线一边彼此相望,一边又落到苏茵身上。 “有呢。” “有 呢。” “走吧。” 三人迈开脚步。他们的目光虚空飘渺,仿佛地狱色调即为空虚之色。双唇毫无血色,可看来却殷红赤艳。肌肤也无血色。心脏鼓动着夜晚的脉搏;流经血管的血乃暗黑颜色;呼吸充满墓地土壤的气味。 手掌命令道: “别看后面呦。” “我没办法看啦。” 苏茵的口舌不太灵活。 “还没吗?” 苏茵“嗯嗯”地呻吟出声。 “等一下——再等一会。” “不能等了。话先说在前头,最前面的家伙还有三公尺就要到你脚边了。” “……” “噢噢、身体在抖动了。加油!再努力一点。” 三条人影落到苏茵身上。 苏茵感觉围住她的人蹲了下来。 冰柱触碰颈部。 是手指——惨白,由寒冰凝成的手指。 “真温暖。” 年轻人说着。 “好温暖呦,正流着热呼呼的血液呢。” 红发少女问: “美味吗?” “一定很美味,和我们的不一样。” 圆脸少女有如唱歌似地说: “我一定要喝——要喝得饱饱的。” “可是这样不方便喝呀。” “把她翻过来吧。” “就这么办吧。” 六只手伸来,苏茵被翻成了正面朝天。 苏茵头一次看见了三人的脸。 “汉娜、可莲姆——力卡多!?” 她愕然大叫了起来。 “苏茵。” 年轻人——力卡多空荡的声音中,有着些许诧异。但年轻脸庞上即刻浮现出简直像数百岁老人一般,令人发寒的笑容。 “原来是你。如果是你的血,想必——” “很美味呢。” 圆脸少女——汉娜呻吟说着。 看着力卡多的手往喉咙逼近,苏茵死命地问: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咬的?在什么时候?” “在昨晚哪……我们……三个人在摘夜光草。” 可莲姆的红发在黑暗中看来好似肮脏的破烂红布。她浅薄的嘴唇蠕动一阵后,有数根红发沾附嘴角,随着蠕动被吸了进去。 “然后那两个人来到那里……被他们用红色眼睛一瞪……我们就变得不能动……接下来你就知道了吧,苏茵、你也会知道的……这是多么棒的感觉……在那之后我们就睡在这寺庙的走廊底下。” 苏茵倒抽一口气。 因为力卡多的手撕开了衬衫胸襟。 虽然嵌着白色胸罩的丰满隆起被暴露在三人眼前,她却没有感到羞耻的余地。 “真香哪、苏茵。人类的胸部好温暖呀,一定流着很新鲜的血液吧。你们能赢过我们的,也只有这点而已。” 力卡多口中流下唾液,在苏茵的乳房间溅开。 “第一个是我,没意见吧?” “好啦,快一点。” 力卡多张开嘴巴。 露出獠牙。 望见那往喉咙方向下降下来时,苏茵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 嘶哑声音让三名吸血鬼转了过来。 力卡多的双眼灿烂放光穿透黑暗, “奇怪的东西——手掌在说话哪。” 他说着。 “看来是不能动。等吸完苏茵的血以后,才轮到试试你。” “喂、要让我先!” 力卡多不再看手掌那边,转回苏茵这里。 将雪白獠牙连牙龈一同露出后,在那正要压入颤动白晰嫩肉的一霎,他“咿!”地叫了一声抬起身体。 腾冒热气的水流,正经过疯狂视线盯视脚边,往手掌的方向移去。 第七章 飞翔崖 “你!?” 力卡多大叫后跳了起来,但旋即开始微笑。 “害怕吗?” 他问苏茵。 “这也难怪,不过害怕也只有一下子而已。这话只在这里说,其实我并不讨厌你,变成同伴以后,我会好好疼爱你的哟。” 语气简直就是恶魔的语气。 但这些话让苏茵恢复了理性,因为下流话语让女孩勃然大怒。 “谁要跟你这烂人在一起!” 大吼的同时右手虎虎生风地挥了过来。 麻醉剂退去了,由于药效被怒气冲散的关系。 惯于斗殴的拳头让力卡多的颊骨砰然生响,他往后一退。 仅此而已。 顿时回到原位的脸孔还在微微笑着。 纵使仆人的力量不及贵族,但肌肉组织的强度却也达至常人的五倍。别说力卡多,就连可莲姆跟汉娜,也能随随便便地挡下职业拳击手的拳头。 “这贱人!” 力卡多露出恶鬼形相与獠牙朝苏茵喉咙扑去,此时他又二度退开。 光灿的楔子从他背后刺出胸口。 “好险、好险。——接下来你们的对手是我。” 力卡多通红的双眼,映出了蹲踞于地犹如白蜘蛛的手掌。 从苏茵下肢流出的黑色水痕通往它旁边。 “呜啊!”地低声呻吟后,力卡多向前倒下。因为刀子刺穿了他的心脏。 “该死的!” “饶不了你!” 两个女孩站起,朝手掌扑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苏茵的事。 打前锋的可莲姆突然浑身发亮,由于蓝白色化学火焰包围了她的轮廓。 一切颜色化为白热光芒,少女不发一声地化为一堆白灰摊于地板上。 汉娜踩了个空后停了下来。 白晰手掌一口气跑过她脚边。 “苏茵快走!” “还有一个人啊!” “我已经没戏唱了。” “真派不上用场!” 两人趁着绝妙时机往里面的门口跑去。 隔壁也是间大房间。 犹豫一下后,汉娜火速追了过去。 于门前转身同时,苏茵射出从力卡多屍体上拔出的小刀。 它的速度即使是大王虎鲸的头骨也能射穿,而汉娜双手一拍将它夹在脸前。 “这下糟了!” 说话的同时打开了门。 两人一口气冲入隔壁起居室,头也不会回地穿过这里。 右转过走廊——马上来到了玄关。 汉娜的脚步声在耳后传来,苏茵不寒而栗。 玄关的门已然倒落,两人冲了出去。 苏茵“啊!”地惊叫后连忙停下。好不容易才站住了去势太急差点往前扑的身体。 皎洁月亮高挂天中。 爽朗无云的夏日夜晚。 月光庭院中,甚至连四处蔓生的杂草也十分美丽,那里站着两个人影。 莎蒙与古连。——无论哪个都是自己同d的敌人,但比起这判断,苏茵先意识到他们同属人类。 她站到古连旁边大喊: “救命!——后面的女孩是吸血鬼呀!” 汉娜站立玄关前面。 雪白獠牙喀嚓喀嚓作响,渴求苏茵的鲜血,那令人厌畏的模样难以形容。 “滚开——让我吸那女孩的血!” 莎蒙先看了苏茵,再看看汉娜,问: “要怎么办?” 当然,是在询问古连。被问话的修行者业也不答腔,趋前一步,完美无瑕的美貌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汉娜冲了上去。 自腰间迸出的白光砍落少女头颅,简直与村里库拉柯爷爷用厚刃菜刀斩鲑鱼头的高超手法不相上下。 白光毫无窒碍地扫过后,汉娜的身躯喷暴黑血,同时继续前冲了数公尺。 只有无头躯体和下肢在跑。 当她倒下时,苏茵头一次注意到古连和莎蒙的肤色。 “你……你们也……” “一群笨女孩。” 莎蒙说着,冷冷凝视无头尸首。 “明明只要忍耐到和我们会合时就可以了……剩下的两人被你杀了?给予他们另一个世界的正是我们。” 苏茵感觉浑身发凉。 手中提着剑,古连初次发话: “出来的时候……有个怪东西和你在一起吧。” 声音极尽虚渺。这是夜晚的声音。 “就躲在草地影子里,那是你养的?” 被两只眼睛一看,苏茵变得无法动弹。 沙哑声从草丛某处应道: “正是这样。” 似乎嘴里塞满了什么东西。 莎蒙环视周围,却无法查明声音传出的场所。 苏茵明显有着异样感觉。那语气虽然相同,却和在寺中听过的有天壤之别。那话声中有着无比自信作为靠山。 “噢——这太小看你了哪。” 古连一面将剑挪近嘴边一面说着。 “你让我感受到了可怕的力量。如果现在动手,说不定连这女的也会有危险。” 莎蒙脸色大变,因为知道了这女的是自己。 “就算是以前的我大概也不行吧。可如今不同了。——杀气很像,你是d的手吧。” “的确是他的手。” “那就去传话——这女的由我保管了。如果想带回去,就在明天太阳消失的时候来【贵族之岬】。在那之前不会动女孩一根汗毛。” 沉默片刻后,话声淡淡说: “——知道了。” 古连的剑刃在嘴畔往下斜移。 舌头抵着剑刃。 因为在舔舐沾上的血液。 “过来。” 仅是被这样命令一句,苏茵就如傀儡般跟在古连身后走了出去。 莎蒙的身影走在最后,等三人消失于寺院深处后,过了一会,草丛中发出了长长叹息。 “——出现了个棘手无比的家伙哪。要想抢回那女孩,搞不好连我也会被杀,连藏身处都被看穿了。……若是一般的家伙就算了,d啊、你真能赢过现在的那家伙吗?” 说了“真遗憾。”后,左手讲述了到此为止的事情。手掌业已融合接起。 d说了: “【贵族之岬】是吧。” 仅只如此而已。 “事情总算演变得差不多了。” 左手说着。 “或许果然还是早点离开这村庄比较好呀,又多流许多血了。——你不知道那珠子的来历吗?” d不发一语。手掌接下去说: “此外,那贵族——又是什么人?根据我们在博物馆听到的话——那家伙和据说曾经待在苏茵家的战士有关系吧?我是已经发现了。你呢?” 没有答覆,d瞧向左边。 人与马在山丘中间眺望大海,视野中没有树木。 黑色世界中雪白波涛碎散,海浪声不绝于耳,唱着北国之歌。 夏日已从流水闪烁的远方尽头到来。 以蓝色贵族的模样来到。 然后,如今染上艳红,等着最后的一笔。 会画下那一笔的人,应该不是d也不是修行者。 “爲什么来这里?” 话声又问了。 “是因为那个在基里汉的地下室被杀的女孩——最后叫了你的名字?嘿嘿、你还真是个有耐性的家伙。还是不想破坏跟死者的约定?生者最然会生气,可死 者可是什么话都不会说的。” d默默远眺大海,仿佛没听到自己的手所描述的自身心思。 接着,过了不久,他在马腹打了一鞭,仿似不祥黑风般奔过狭陡斜坡。 苏茵被推摔倒泥巴地房间里。 这是作为古连和莎蒙藏身处的海边小屋。纵然没有綑绑,她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可如果苏茵能注意到这件事的话,她就会能站能走了。 因为她的意识还没恢复。 积极意识、奋斗心、坚强精神——被如此称呼的【正面】要素,有如全部伴随自己看见敌人双眼的目光,从眼窝中被一起拔走了一样。 “女孩——有事要问你。” 过了一阵子后先发话的,并非是在小屋一隅开始保养长剑的古连,而是妖女莎蒙。 她双眼散放不逊古连的凶邪红芒,盯视苏茵的目光与嘴角中,饥饿贪婪的暗影丝毫不减。 苏茵一边努力强迫意识振作起来,一边回答了: “什么事?” “你中过我的法术一次,就在保安官的事务所和那个山门。那时你对我呈现出了一个男人,就是你在这世上最难以忘怀、最想再见上一面的男人哪。” “男人?” 苏茵皱起眉头。 有印象。可那是男人?是葳玲啊。不是葳玲吗? 没发现苏茵的疑惑,莎蒙继续说: “那人和你的关系是什么?和自海而来的贵族又是什么关系?” 尽管身处半梦游状态,猛烈震撼仍让苏茵全身僵硬。 并非只由于说自己同贵族有纠葛,这种莫名其妙说法的缘故。 而是因为一瞬间,从交叠数重薄布的远方,窥探到了那答案的真面目之故。那有着几何学式的、矿物般的精巧细致。 “你说什么?” “别装傻!” 莎蒙露出獠牙。 “那是你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还要哀伤怜惜的男人,但我不知道爲什么他会是那一位?——回答我!” 苏茵摇头。 “是葳玲啊,那个人是葳玲。” “别再隐瞒了。” “我没骗你呀,你才是别再骗人了。” 凶暴表情出现莎蒙脸上,又马上消失,妖女狠狠瞪着苏茵。 宛若红玉的光点贯穿苏茵眼瞳,想从那里抽出体内像是沉淀物的事物。 不到两秒后, “噢、你……被下了催眠术嘛。” 莎蒙轻声说着。 “而且还很牢固……消除记忆还完全清掉罪恶感……不对、称不上完整。等一下,现在就让你看看。” 红玉化为火焰水晶。苏茵的眼神变得更加空虚,莎蒙的脸上汗水闪烁犹如珠玉。 数秒过去—— 莎蒙闭上眼睛,脚步蹒跚。她倚靠缠着绳索的柱子站稳后,一手揉揉眼睑。 再度睁开的双眼中——令人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骇人的恶毒喜悦! 被隐于苏茵心里——隐藏在那里的某样东西,竟能令莎蒙这般高兴。 “看到了——原来如此。哈哈、如果是这样的话要隐藏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好、现在就让你亲眼看看。” “不要。” 苏茵没来由地感到恐惧。超乎理解外的某种骇人凄惨,由黑暗深处抬起了头。 “看我的眼。” 莎蒙抓住苏茵下巴,贴近了脸。 “不要。” 苏茵的话声软弱消散,一转眼,在抓着她下颚的莎蒙双手间,有个模糊白色团块开始形构外貌。 【回忆的莎蒙】——对这浪漫名号所点明的法术威力,苏茵知之甚详。 轮廓出现,眼睛出现,鼻子也出现了。 那并非葳玲。虽还不很清楚——可无疑是个男子的形相。 苏茵紧闭双眼,莎蒙的指头剥开了她的眼皮。 “好好看吧。看看你自己的心灵深处,看看你自己干下的事。” 肩膀被猛力一拉。 “啊!”的惊叫造成法术混乱,苏茵心灵所生出的幻影消失了。 “干什么!?” 又惊又怒的话语消失于古连壮硕的胸膛中。 “住手。” “你做什么?我只是在让这女孩见识自己真正的模样罢了。难道这样都不行?” 古连粗鲁地一甩右手。 高速转了一圈后,莎蒙的背撞上木板墙。天花板上的木箱摔落她脚边。 “可恶——你忘了是托谁的福才留住性命的吗?” “忘了。” 古连面无表情地放话,全身喷冒凶烈妖气;莎蒙倒吸了一口气。 “你……” 她发出害怕的呻吟声,因为他了解了自己赌上性命灵魂所救的这名年轻人,于不知不觉间,正在不断转化为自己无法触及的存在。 害怕变成愤恨,面带恶魔形相,莎蒙贴着墙壁来到苏茵身旁。 “你要这样对我,好保护这女人是吗?不能原谅你。——我要对她这样做!” 将面容如鞭拧扭后,莎蒙将两根獠牙往茫然趴地的苏茵颈部刺去。 此时白光斩过。 看见这大动作,莎蒙跳至空中,着地时剑刃精准抵到了胸口上。 “背叛者……你想独享……那女人的血是吗?……” 古连低声回应这几近呕血的吼叫。 “我答应过到明天傍晚为止不对这女的动手。说了便要遵守。” “愚蠢。——像那种……” “即使对你而言是愚蠢,但对我乃是远胜生命的重要大事。到明天为止,不准动这女的一根手指。” 剑刃猛然前刺。 湛蓝洋装的胸襟绽放了鲜艳红花。 “想吸血的话就吸你自己的吧。不、就让你看看更棒的事好了。” 长剑跃动。 “回家去吧。我会带回苏茵。” 杜瓦特让摩托车一起并列奔驰一阵,重重点了头。 “你这话——我信。” 接着又说: “可是,你也要活着回来,不管是流着贵族的血还是什么的都没关系。只要活着,一定会有好事的呀。” 至今始终面向前方的d,静静注视了杜瓦特。 “说得不错。如果我能活着的话。——苏茵也是如此。” “万事拜托了呦。” 杜瓦特伸出一只手,随即缩回。他至少还知道猎人不会乱动惯用的手。 杜瓦特停下交通工具。 只有d继续前行,被月光照着。 转过小路,往连绵踏过丘陵地带的道路前进后,出现了宽敞大道,覆盖泥土的路面处处可见光芒泄漏,这是【贵族之道】。盖于上面的土在彻底干燥,长年累月后露出了路基。 在上面前进三十分钟后来到了别墅地区。 人马的影子落于地面,唯独骑手的身影稀薄淡浅,此乃继承贵族之血者的宿命。 d身旁有黧黑马车走过,电子灯的蓝色光华下,整然穿着晚礼服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 每户人家灯火通明。 前院草坪上燃放烟火,让大理石喷泉中开展若羽翼的泉水闪闪生辉。大概今晚有舞会。 拥有白银骨架、水晶翅膀的夜晚飞鸟划过d头上。 牠嘴中衔着的信,或许是绅士送与淑女的一纸情书。 风吹过道路,家家户户庭院中开出的雪白花瓣为之乱舞,扑到d的脸上。 用手拿下其中一片,是肮脏壁纸的一部份。 通路上全无活物气息。 每一间住家在黑暗中蓊郁沉寂,为腐蚀土及杂草遮覆的庭院,伴随吹来的风吟唱旷废之歌。 一切皆为幻梦。 d默然行经白色道路,须臾,海浪声传了过来。 因抵达了岬角。 幽暗深处可见三个人影。 约隔三十公尺。 人面巨石像左右分列,由于施有耐风化涂刷处理,依旧保留了数千年前的模样及色泽。 走近至十公尺处,d下了马。 海风翻抚外套下摆连同发丝。 在人影中间的是苏茵,d前面右边是古连,左边是莎蒙。 令人不觉得是月光所致的惨白肤色,令d确信了两人的真实身份。 古连开了口: “不惊讶吗?原来如此,是那左手说的吧。——这也是爲了战胜你而选择的道路。” 莎蒙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应该是法术的缘故,苏茵的表情上看不出有意识存在。 d说了: “我没有珠子。” 古连用欢喜颤抖的口吻说了: “那种东西就不用管了。——我只想和你做个了断。这女的也已经没用了。” “放了女孩。” “我和你分出胜负后马上就会的。放心吧,没有动她一根汗毛,在这之后也不会有后遗症。” 如此说后,古连忽然仰望天空。 月亮高挂。 月亮澄莹清亮得宛如要映出地上的所有一举一动。 古连微笑。 “好美丽的月光啊。在这种时刻,竟然必须要战斗。” “不过,我的血液已经迫不及待了。就算被贵族控制了,我的血液也唯有这点不会改变哪。更何况——你也不会放过如今的我的。” d问道: “你一个人上?” 他对莎蒙那边看也没看,但莎蒙却为恐惧而全身僵硬。 因为d的语气是说:“如果两人同上那就一并杀掉”。 “两个人上!” 古连举起一只手制止她龇牙大吼。 “只有我一个。尽管我不担心你会有个万一留住性命,但如果要真是那样,请放过这女的。” “那不可能。” “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这样讲的哪。” 古连的笑容自然清丽。不知这男子,过去可曾望月而笑过? 激昂冲动的人,自然是莎蒙。 “你死了的话——哈哈、那就让你的心脏吸食这女孩和那猎人的血。不会让你丢下我去死的。不管再多次都会让你活过来的呢。” “——放了女孩。” 发话的人是古连。 “——” 莎蒙一欲言又止,马上答应。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似乎别有用心,却终也没法弄清她的打算。 苏茵被推了肩膀,朝前踉跄走去,白光在她脸前一闪。 是莎蒙的短刀。 或许是那造成了什么效果,圆润脸庞上意识瞬间恢复。 摇了两、三下头后,可能是在催眠中仍保有意识之故,苏茵稳稳地开始往d走去。 “回家去吧。” d短短说了。 “不要,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呀。——我要留下来。” “随便你。——假如你想看这猎人死去的模样的话。” 古连的右手传出护手离鞘声。他再度拔出了剑。 苏茵迅速躲到一尊石像旁。d连对她也已视若无睹,二次拔出长剑。 莎蒙卷起一阵风奔向旁边。 两名美丽男子——皆俱文风不动。 若说摆出中段架势的古连,是想做出毫无花假的致命一击;那么以右八双架势直立剑身的d,他的俊丽身姿则可说是超脱生死的战士之美本身。 若是这名年轻人所赋予的死亡,恐怕无论何人皆会陶然接受。 然而,古连的双眸闪烁殷红,有着贵族的色彩。 踏出一步后同时移动的剑,充满前所未有的某种力量;因为长剑刺出的刹那,d在爆散火花后将它挡下的双手也为之震撼。 可能是感应到了除猛烈冲击外的某种东西,d没反制接二连三的攻击,只是挡下。在苏茵眼中看来,d身边有火花毫不间断地冒散。 两人画出短小弧线。 此时火花猛烈喷发,接着秀丽身影左右跳开。 d的背后是海。 古连背后是苏茵。 月光让黑色丝线垂落流下。 从d右眼。 从古连左腕。 美丽身影僵直凝立。 仿佛崖下碎裂的海潮声同风声化作了耀眼月光,俱在此处静止停息了一般。 不知单眼和单手何者较有利,又或是不利?d已闭上右眼,古连只用左手执剑。 d一蹬地面。 挥落的一剑精准往古连右颈部奔去,以水平横斩将它挡下的左手剑,被连剑带手撞到胸口上,古连一个踉跄。 没有重新站稳的余裕,d的一剑朝太阳穴火速横砍而来。古连之所以能侧跃躲过,靠的是他以往未有的血腥技艺的侥幸。 d无声滑步进逼。 他耳畔响起了苍凉旋律。 d的长剑化作闪光射往古连胸口——和古连的剑一模一样。 比起吸血鬼猎人贯穿胸膛的一闪,修行者的银光快了一线,一口气刺入了d的心脏。 “——d!?” 苏茵大喊后跑了出来,莎蒙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 “滚开!” 不像女人能使出的淩厉高飞踢乃是跟战士学来的招式,但眼前莎蒙的身影突然消失,颈部遭受猛烈重击后,苏茵跌落岩石上。 在前方,d业已倒了下来。 “d——” 苏茵二度发出叫唤,上半身被人抓住头发猛力往后拉仰,她发出痛苦呻吟。 “好好看吧。那家伙死了,被那男人给杀了呦。虽然那男人答应过会默默放你回去,但我可没答应。你也跟着他去死吧。不、如果知道接下来我要让你看的东西的话,说不定你会自己想死的。” 在仿佛颈骨被压弯变形的剧痛中,苏茵注视着海岬前端。 d被杀了。插在胸前的剑即是证据。然而,古连却也正跪在他的脚畔。 他的剑刺穿了d的胸膛。而d的剑亦然。 两人的差别,不过是错开要害的轻轻一扭而已。 “古连!?——你受伤了吗!?” 苏茵在恐惧与痛苦中,听着莎蒙死命喊出的悲痛话语。 “放心吧。” 回答立即传来。 “我总算是赢了。莎蒙——放了那女孩。” “别说笑了。不让这女的跟他一起死的话,我可不能消气。哈哈、你大概也不知道吧,就好好看看这好像很贞洁贤淑的女人的真面目吧。” “住手!” 莎蒙已不再答腔。她用手按住苏茵的脸,从手后面窥探她的脸。 在苏茵眼前,和昨晚相同的男人身影被塑造成形了—— 身躯健壮修长不逊于d或古连,那清晰的容貌、隐约有些冷酷无情的面容,和某人十分相似。 “这……这男人是!?” 在呻吟出声的苏茵头上,莎蒙仰天大笑。 “没印象吗?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我所被赋予的新血之力——以及其他东西吧。看着!” 苏茵眼前空气摇晃,生出了另一个人像。 苏茵茫然望着 它,古连也忘却了疼痛和某件事情瞧着。正是所谓的千虑一失——d腰间附近蠢动的声音,颇似吞食泥土的声响。 “这是——” 与成形幻像照面后,苏茵发出惊叫声。 她看过那人像。不可能没看过。那就是苏茵自己。 “好啦、开始了。和以前一摸一样,从你记忆里消去的场景的再度重现。” 莎蒙命令一下后,在眼前不住扩大的光景,让人只能感觉是恶梦的飨宴。 第二个人——从苏茵心中造出的苏茵拔出了匕首,从面朝前方、似乎正在思索的男子背后往他胸口刺下,匕首干净俐落地轻松插入。 两个苏茵放声惨叫。年轻人亦同。——虚实完全一致。 年轻人抓着空气,往前倒下,于撞到地上前消失无踪。 苏茵的幻影亦正在消失。 只剩下一个被莎蒙按倒在地的女孩,迷茫注视虚空。 泪水自眼中流下。 苏茵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变回原来的自己了。 被祖父的催眠术封印心灵深处的记忆,乃被饰以哀伤及鲜血。 ——那个男人,是四年前来到家中的“战士”。 我杀了他。从背后刺死他—— 爷爷爲了拯救半发疯的我,用了催眠术…… 苏茵的人格慢慢崩溃。女孩耿直、坚强的自我轻而易举地生出龟裂,那有若阴森不祥的血管,不住扩散到她精神全体。 “不要!” 苏茵大声惨叫。好像只要不停尖叫,便能阻止自己崩溃一样。 莎蒙的高笑声撕裂黑暗,不让她逃避。 停住了。 苏茵的哀嚎,还有莎蒙的奸笑都一样。 古连站起身子。 在他眼前,一个比夜暗还要黑浓的人影,妖异无比地缓缓爬起。 仿佛美丽、崇巨的山脉。 “你失约了啊。” 黑夜的声音说了。 古连曾说过会让苏茵毫发无伤地回去。 两个光点烧灼古连的眼睛。 是站起来的d的双眼。——那正燃放鲜红色。 黑色块状物七零八落地掉于脚边,是左手掌内洒出的土块。 “果然还是固体的东西好。——光有风而已肚子可受不了。” 知晓那是左手发出的话声时,古连唇中流泄出死亡旋律。 风声“飕”地呼啸生响。 由于有东西破风疾动。 当因月光而熠熠生辉的光波,触及古连颈子的刹那,血液化成了黑线。黑线往左下方闪去,直到切至左肺上叶后,d才拔出了剑身。 同时,血痕如黑蝶羽翼般从古连胸前背后爆散晕开。 修行者这次才真的无声趴倒地面,d正欲朝他挥落一剑。 莎蒙无计可施,如野兽般咆哮了起来。 大概是那叫声让d停住了剑身。 因为此时他感受重压压挤全身上下。 感觉宛如黑暗下降压来。 古连趴在地面,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噢、你又来了啊。” 左手的声音惊讶似地说了,招呼从人面岩阴影中登场的第五名人物。 能自由变化重力的男人的名字,不用说也知道。 “艾伯特——宰了那家伙、宰了猎人!” 如此大吼的人,是瞒住古连偷偷叫来他,要他事先躲起的莎蒙。 横切过岬角前端的“王国”界限,浅得连d的眼睛都没看到。 “又见面了呀。” 艾伯特以犹如幽灵的语调说着。 “只是,这是最后一面了。尽管我想和你公平交手……” “我还以为你会是更有骨气一点的男人咧。” d勉强站直身躯,左手放出了污辱话语。 “连一对一真刀真枪决胜负的意义都不晓得——算啥狗屁国王?” “就嘲笑我吧。因为我爱上了那女人。——我希望保护那女人所要守护的人。” 要守护的人——正是艾伯特曾想杀掉的男人。 古连之所以会接受贵族之血,说起来,还是由于被他的妖力从别处断崖上摔了下去的关系。 在爲了利益,曾毫不犹豫使用任何卑鄙手段的五名战士中,唯独艾伯特显露出肖似清风的气概。攻击古连一事,也是爲了想从毫不疼惜所爱女人的修行者的魔掌中,保护她的缘故。 虽说他同意了集体偷袭d一事,可必然唯有这名男子感到了悒郁不忿。 然而如今,他却为保护想杀掉的男人偷袭了d。 “不能让他杀掉古连。” 莎蒙以嗜血声音下了命令。 “杀了那家伙。只准杀猎人。” “我知道。” 艾伯特伸手入怀,取出数个小东西,接着将它扔到离d不远的土地上。 除苏茵外的所有人都看出那是泥娃娃。 艾伯特又扔出其他东西,尽管知道了那些似是木棍与铁钉,却无人知晓它们有什么用。 此时d说了不可思议的事。 “还有两个人,不派上来吗?” 艾伯特露出奇妙表情,但什么也没说。 数秒后—— 怪异的成群士兵在月光下包围了d的周遭。 从他们脚边冒出了来历不明的树木,简直就如由烟雾凝聚而成的一样。 用力吐出泥土后,士兵们冲了过来,枪剑闪动生光,如似美丽花朵。 士兵们能在高达五g的重力下随意行动。 他们的身影向d层层涌至,下一刹那,却悉数被砍下头颅、切开胴体,化成了沙尘。 这有谁能相信? 风送走士兵们的残骸,只剩d萧然独立。 两眼闪烁殷红光芒。 他说道: “没用的。” 他的前面有莎蒙在。 迄今为止,无论面对何等弱小的敌人,这名青年皆不曾宣告过自己的胜利和敌人的败北。 也许由于厌恶翻出苏茵心中秘密的女人,才让他说出这句话。 d瞧了古连。 他正在后退,因为两名士兵正拉着晕倒的他。 d的左手发出呼啸破空之声。 颈部遭白木针射穿后,士兵们转瞬化为尘土。 d悠然走近趴于地上的古连,莎蒙对着他大喊: “糟了!——艾伯特、快想办法把他推下去!” 悲痛话声传来后,宛若要回应这话似地,奇怪物体从古连脚边破土而出。 乍看之下是灌木丛。 冒出刺子、弯曲扭动的荆棘挑衅黑暗往四面八方突伸,荆棘丛护住古连后堵塞了d的去路。月光下,锋锐枝杈散发金属光泽。 恐怕连d亦想像不到,艾伯特洒下的铁钉能以此种型态包围敌人。 一根枝杈疾刺而来。 它未开出蔷薇而是露出了锋利棘刺,d用左手挡了下来。 黑色液体随即拉丝曳线往地上流去,滴落速度比通常快上许多。 “笨蛋!” 大喊的人仍是莎蒙。若是以前的她还不晓得,但接受了贵族之吻的女人却是一清二楚。清楚知道对半吸血鬼而言,鲜血意味了什么。 数条荆棘枝如鞭袭来,被全数砍飞,淩乱掉落地面。 抡起长剑,d一口气拔足猛奔,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奔往钢铁荆棘丛。 一闪。 只凭一闪,荆棘丛便被从中一分为二。 古连动也不动。 d从缺口正要探出身体——漆黑雷霆往身旁射至。 发出如欲刺破鼓膜的巨响后被挡下之物,乃是钢铁长棒。 d转换身体的位置,看着进入王国的国度之主。 艾伯特用强而有力的语气对背后的莎蒙说: “快带他逃走。” 并非是爲了莎蒙的命令,而是由于自己所爱的女人真心爱恋可恨敌手,为此缘故,他才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即使变成了人类以外的生物,这名有若古代武士的男人,仍没有舍弃最后的自我。 d也再度与他正面相对。 “真奇怪的事哪。” 艾伯特简短说了。 “可不是在逞英雄喔,这堂堂正正的感觉是发自心里的。d呀——这就是贵族的精神吗?” 回答他的只有风。 人类的莎蒙赌上性命拯救古连,接受了鲜血之吻的艾伯特亦是如此。 人类与贵族——有何不同? “偷袭的罪过,就用我的身体来还。——尽管我知道赢不了,要上了、d。” d摆起下段架势。 没向光明正大对峙的男人说:“没用。” 压力霎时消失,艾伯特舍弃了王国。 “吓呀呀呀呀——” 含带贵族之血的一击,越发淩厉威猛迅速;但d双眼红光一闪,自下上撩的一剑砍飞钢棒后优美翻舞,一口气刺穿了抛弃冠冕的国王的心脏。 虽然d抽离了剑,艾伯特仍旧静立不动。 “唯有死亡……才是安宁是吧。我终于了解了。” 喃喃低语拉着语尾流泄至地上。 望了战士屍体一阵后,d远眺道路方向。 莎蒙肩挑古连,正要接近苏茵。 左手弹起。 承受贵族之血者,即便是女人也不容留情。 白木针自左射入妖女颈部,穿出了右边。 莎蒙蹒跚数步,跪了下去,尽管如此仍没放开古连。 “来啊……” 伴随挑战的话语,血泡一齐自惨白嘴唇中溢出,因为d的针刺穿了颈动脉。当然,并非致命伤。 莎蒙拔出护身短剑。 “来啊、猎人……不过,我不会让你杀了这男人的。……不会让其他人杀死我的男人。……我可还活着呢。来呀……过来这里……” 她颈子胸口沾满鲜血,惊人执着教人难以置信。 “厉害。” 自d左手飘出的,乃是感叹语调。 然而,妖然迈步的d双眼里,自然没有情感神色。 有三名村人遭到吸血,而且,他乃吸血鬼猎人。 此时—— 地底鸣动自下方抬起了世界。 仿佛地底魔神一口气吐出所有憎恶一般,轰鸣声接连不绝,越演越烈,大地的结合处露出巨大獠牙。 d所在处的数公尺前方,是往海上突出部分的根处一事,仅能说实属不幸。 正欲跃起,蓄满力道的脚下已然崩塌溃散,随同数百吨黑色岩石,d的身体往漆黑波浪头下脚上的摔了下去。 侵袭贵族“别墅区”一带的地震,虽令广袤土地的一半坍塌毁损,对村子却几乎没有影响。 祭典的演奏流响不绝,人群不安的表情即刻消失,决意深信夏日夜晚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就连海啸也无须担心。 只是水位上升了数公分,且监视的年轻人们也没有危险,不过是倒了五簇篝火而已。 黑暗正当中亮起光明。光的膨胀与其说是伞状,不如说像球形——是发光绳。 眼前浮显的光景,乃为破坏本身。 岩石同建材摔积于地——纵使如此,拍岸海水并未移离以前的位置,让人认为是由于基本结构未发生致命变化之故。 这是麦茵史塔城遗址的地下处。 “没破坏得很严重嘛。” 嘶哑话声响了起来。 “虽然是破坏的中心,但看来是把它做成了把冲击波全往外扩散的构造。好奇特的智慧。” d踏过瓦砾,往地底深处——林立怪异水槽的一角前进。 外套衣摆上还滴着水。自摔落到岬角下方以后,尚未经过两小时。 他已回去岬角过,那两人自已消失无踪,连苏茵也不见踪影,可能是被带走了。只消古连还活着,多少还会接触。只能等待碰面而已了。 淡光暗影彩饰的丽容上,无法窥见针对苏茵命运的感慨。 随着行向深处,破坏的色彩越发浓重。 水槽全数倒塌损毁,碎片仍不停从墙上剥落。 在像是中心处的地方,d打住脚步。 因为此处曾有惊人能量爆发失控过。 除d之外会用到这里的只有两个人。 不管是哪一个人待过这里,都不像还会活着。 d转向左边深处。 由于有像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涌出,可能是对光发生了反应。 有重物滚下斜面,大概是建材。 d取出白木针,把发光绳缠于中间后,朝声音中心点射去。 可见光晕中有状似黑色足部的物体蠢蠢而动,距离d差不多有十公尺之遥。 d左腰附近发出话声: “噢——是那家伙啊。” 自瓦砾堆中缓缓爬起的,正是那台水中机械——基里汉的大蟹。 d没有拔剑。 理由立即揭晓。 探出了身子的大蟹,似乎在那里已精疲力竭,它猛然往前一倒,难看地翻滚一圈后,声势惊人地从斜坡上滚了下来。 镰状钩爪敲击d的足畔,然后停下。 一动也不动。 听见微弱马达声后,d朝胴体方向走去。 “呜哇、真惨。手脚都被扭下来了嘛。” 不消话声说明,大蟹仅残存一脚的凄惨模样,已烧烙于d的视网膜上。不过那并非是被扭下。每一只脚的断口,都用耀眼光芒显示出那遭锐利刃物斩断的光滑平整。 马达声响起,胴体处的玻璃圆罩开始转动。 那里朦胧白浊得比同d交手时更加严重,有裂缝罅隙的痕迹。 “……是d吗?” 虚弱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我输了。……虽然和你动手时勉强保住了命……可这次不成了。” d开口问: “对方是?” “库罗洛古……教授。……那家伙……拥有了贵族的力量……啊。” “是那珠子?” “没错……我本来希望……在这里继续实验的……” “为何来这里?” “本来是在水中修理……你弄坏的地方……不过偶然摔到了深海沟里哪……然后就挖了个通来这里的洞……库罗洛古那混蛋、在我撞见他时……正漂在水槽里面……在底部……那珠子已经……融化掉一半了啊……” “那珠子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哈哈……明明是我们得赌命对付的……最强敌人……却竟然不晓得它是什么哪……算了、人生就是这样啊……” 基里汉哈哈大笑后,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都城’的记录保管部,看过某个贵族留下的雷射影碟……里面有能活在水里的贵族的资料……如果只是用活生生的贵族,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但藉着使用人类的肉体,就会变得能在水里或太阳下存活。……变成那样以后……一年里必须有一次把体内的代谢废物……排放到外部……那就是……那颗珠子啊……换句话说,只要能够分析那个的话 ……便能解开人类和贵族基因的谜团。我知道的就到这里为止……该死的库罗洛古……竟连这研究所的事也知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人类的精神很强韧的话……会彼此冲突……在一个人身体里会有两个灵魂……” 声音被拉得又细又长。 “我……想得到……真正贵族的力量。……托我查阅过所知文献,尝试了一切方法的福……就算被你砍断了头,也还勉强活了下来……可这次真的不行了……那混蛋打破水槽后……拉出了块奇怪的布……等回过神……已经自己把自己的脚……。干掉我以后……那混蛋竟然还给我引爆了研究室……快走吧……那家伙应该跑去村子里了……。他很饥饿……渴望鲜血……不过、要小心……那王八蛋……比你还要强啊……而且……” 最后一句话,仿似挤出最后一口气的声音。 “……已经疯……了……” 之后,基里汉再没发出声音。 可说是个仓促的死亡。 那老人竟击毙了与d二度交锋,并能成功逃脱两次的怪物…… “糟糕了啊。要赶快行动——如果不能在那家伙回村前找到他的话,会难以收拾的哪。” 不等沙哑话声说完,d已转身回行。 序章 睡神的脚步温柔静谧,载着黑夜无声无息地降临,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本该安然入眠的村子,却有醉人的馥郁芳香幽幽地弥散。这异香带来的并非是甜蜜浪漫的联想,而是恐怖的回忆。一到香气四溢的晚上,石板路上过往的人们就会像躲避瘟疫一般,慌慌张张地就近躲藏起来。 这妖冶的香气早已深深地融入村子并成为久远历史的一部分。 在百年庆典的夜晚,在新一任女教师从“都城”到访的晚上,村长家中诞生下一个女婴的那个黄昏,寒冬里白色的暴风雪肆虐的圣诞节前夜——无数个本该举村欢庆、欢乐祥和的夜晚,因街巷里弥散的馥郁芳香而将人们的视线从幸福的氛围中岔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担心被惩戒而折磨得眼球充血。 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夜晚开始有香气在村子里弥漫。 在百年庆典的夜晚,在新一任女教师从“都城”到访的晚上,村长家中诞生下一个女婴的那个黄昏,寒冬里白色的暴风雪肆虐的圣诞节前夜——无数个本该举村欢庆、欢乐祥和的夜晚,因街巷里弥散的馥郁芳香而将人们的视线从幸福的氛围中岔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担心被惩戒而折磨得眼球充血。 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夜晚开始有香气在村子里弥漫。 人们能做的是一心一意虔诚地祈祷香气能够早些消散,在惶恐不安的煎熬中祈望这天边那一抹鱼肚白出现。然而,升起的太阳迟早还是要落下的,夜的羽翼也会如同不详之鸟一般贪婪地吞噬掉整个世界。每每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苦恼会宛如岁月铭刻在人们身上深深地皱纹一般挥之不去。 此刻家家户户斗门户紧闭,唯有街灯孤独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湖南的街巷上只剩下孤魂般飘忽游荡的芳香,花的香气。在这连风中也带着温润的季节里,和着这样的夜晚,真叫人想对酒当歌,吟诗作对。 钉满柳丁的城门关闭时,发出如同云层中雷鸣轰隆一般的声响。城门关闭的一瞬,黑漆的马车已穿过了通往中间庭院的穹型门。 车轮在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中停了下来,车门随即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恐惧所胁迫的女孩,丰盈的曲线,仿佛随时可能破裂一般时时刻刻地传导着心脏的跳动,然而那珠圆玉润的脸颊上,呈现出的却是死人一般的暗淡颜色。 绚烂的色彩夹带着甘甜的芳香,从门的对面席卷而来,面对如此强烈的感官刺激,女孩的身体仍然纹丝未动。 我多大了?女孩思索着。十七岁零一个月。就要这样结束了吗?继续生存下去难道就不可能了吗?三天前我跟伙伴门讨论过去镇上的专科学校,可现在就 有谁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下车!” 门对面,一个钢铁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命令到。 大概是接女孩而来的一个家伙吧。 仿佛受声音带来的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和妖气的驱使一样,少女不由自主地专项门的一边。 下了台阶。满园的蔷薇散发出扑鼻的馥郁芳香,还有那令人目眩的色彩,一种仿佛要被吸入地狱似的感觉让少女陷入了不安。 “一直走!” 连声音都好像指向前方。 少女踉踉跄跄地挪着步子,此时此刻,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她无意识地走着。粉嫩的脸颊以及露出的细滑手腕上,都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女孩却丝毫感觉不到。 停下来的时候,少女的呼吸已经絮乱到几乎要窒息的地步。因为距离遥远,再加上几近消失的模糊意识,使得她吃力地辨认着不远的前方站立的人影。 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身姿,如同美妙绝伦的幻影般靠近,使少女无端地感到一阵寒彻骨髓地战栗。连女孩自己也无法相信,她同时也莫名其妙地带着隐约的憧憬。 女孩似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那身礼服是白色的,而当女人的脸依稀可辨的时候,女孩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接下来要吸自己鲜血的女鬼是世界上最面目可憎的丑陋贵族的话,该怎么办呢?看看村落祭祀活动上的假面具就一清二楚了。他们是肉体和心灵都极度扭曲的怪物。 女孩感到双肩被紧紧地抓住。 寒冰一般的彻骨寒气一直渗透到骨髓,同时还有那甘甜馥郁的芳香。 在意识到那是女人的气息之前,少女完全失去了意识。 即使是在女人煞白的尖牙将女孩细的可怜的颈动脉咬破的那一瞬间,女孩也一动未动,丝毫没有反应。 精疲力尽的少女上半身无力地后仰着,无声无息,宛如羽毛一般轻轻倒在石板路上。女人一个纵身,便悄无声息地向前进了数步。就在这时,她忽然警觉到完全与这个场合不相称的脚步声正从背后传来。 "你这个魔鬼!” 从女人回头,到一个胸肌健硕的男人的身体映入了眼帘,只花了两秒钟的功夫。 面对近乎自身两杯体重的男人以冲刺般的加速度接近,女人没来得及后退半步。男人迅速地抄起黑色的钢刀,对准女人的胸口毫不留情地穿刺过去。 一秒钟的定格。 男人拔出刀刃的瞬间,女人才退后了一步。 “成功了!” 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却发出如临终遗言般的嘟哝。 “成功了我成功了啊!娜姬。”(在日语里是风平浪静的意思) 男孩奔回少女的身边,抱起她的身体一看,女孩已经跟她的名字一样,没有了任何反应。 强忍着失去挚爱的绝望,怀着仅存的希翼,男孩不停地摇晃着女孩毫无生气的美丽身体。 “起来啊,娜姬。吸掉你血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我杀掉了。既然她死了,你应该可以活过来的,应该还能够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很遗憾,并不是那样。” 这个声音让男孩感到脊背像被泼了冷水一般。 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立在皎洁的月光下。 “而且,想要彻底让我丧命,就必须贯穿我的心脏。可惜的是,你稍微差了一点点。” 男孩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站起身,依旧将少女的身体紧紧抱在胸前。即使死亡也无法使他们分开。 ——这样的信念洋溢在男孩全身。 “不打算逃走吗?你不逃走的话就会变得和那个女孩一样。不过你如果真的喜欢她,那样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你们还可以在一起。再或者,比起我,你更想被那女孩吸掉所有的血液?” 男孩还来不及领会女人讲话的真正意思,一双白皙柔滑的手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一阵不祥的感觉轻轻抚上了脊背。 “娜姬——?!”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比这更痛彻心扉的惊叫了。 男孩的眼中,少女又睁开了清澈幽深的眼睛。 男孩知道那温柔如水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是十七岁的梦在熠熠闪光,他明白那不仅映照着自己,也辉映出其他的年轻人美丽的梦想。 此时此刻,那有黑深邃的瞳孔映照的依然是他。依旧深邃黝黑,但是那原本纯净清澈的黑色瞳孔中却充斥着肮脏与污浊,看不到十七岁的纯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贪婪、饥渴和欲望的漩涡。 “我肚子饿了。” 少女的声音在男孩听来却如同噩梦一般。 “你是来帮我送吃的吧真让人高兴啊。来,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要送你一个吻” “停下来——娜姬,快给我住手!” 男孩推掉女孩缠上来的手臂,将她冰冷的 躯壳推倒在路上。女孩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多么冷淡的恋人啊。” 仿佛被女人的声音惊醒了一般,男孩冲了出去。 由于心爱恋人的背叛,男孩陷入了极度恐慌,尽管如此,头脑中掌控思想的部分却异常清醒起来。 他看到在娇艳夺目的彩色蔷薇丛中,有一处地方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男孩从发现到最终抵达那里,却只花了一分多钟。 正当男孩把最后一根带子缠在腿上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那是和以前那个白衣贵族女人所发出的截然不同的笨重声响。男孩感到靴子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震颤。他将力量聚集在丹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右侧的浓墨重彩的蔷薇被拨开的瞬间,男孩一个蹬地窜了起来。 眼看由反作用力而不断上升的身体就要开始下降的瞬间,男孩背上的翅膀张开了。与此同时——抑制住逐渐提升的安全感,男孩发现了前方的黑暗。身体虽然脱离了恐惧与困境,可是男孩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愉悦。 俯视。 遥远的对岸散落着点点星光,相比之下男孩的内心却透着浓重的晦暗。这里已经不再是人们安居乐业的地方了。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正想着,男孩赶到后背的左右两边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 "嘎"的一声,身体开始急剧下降。很明显翅膀被折断了。 男孩诧异扭曲的面孔望着天空。 虽然是在黑暗中,通红的铠甲依然鲜亮地灼人眼球。 那家伙难道也能在空中飞?! 男孩握紧操纵杆想重新启动,却猛然发现给翅膀传递动力的导线似乎被切断了,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依旧不停地下降。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做梦一般。 “你难道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大概一起在下降的吧。 “你竟然胆敢对美姬小姐兵戎相见,使美姬小姐受伤,现在就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拿你的性命来偿还。我要让你知道你无知的轻举妄动究竟会带来什么,等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你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突然间,男孩直觉的翅膀从身边飞走了,无声无息,男孩如同流星般地从空中滑落,花香永无止境的无垠的地狱。 疾风呼啸着从耳际吹过,视野中暗淡的银灰色的带子在逐渐靠近。 那是下方流淌着的丝绸般的河流。 第一章 骨桩铺就的路 农用车在这里并不多见。因而村里的路大多并不宽敞,就像眼前的这条路,宽度仅够两辆农用车擦肩而过。 小路向东方延伸,便是萨库黎村,向西则通往尘土飞扬的街道。 路边碧波荡漾,草原在风的抚慰下跳起了轻快舞蹈。丈高的青草此起彼伏,迎风低吟,似乎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什么。也许是在讲这个世界古往今来历史久远的支配者的名字,也许是某个早已失落的古老而文明的传说。 再或者——是在叙述身居在村边阴森古堡里的那个现世独裁者的故事。 以及——从萨库黎村的方向疯狂疾驰而来的数架货运马车的事情。讲述那策马扬鞭的农夫和他的家人拘挛的脸上之所以烙印着恐怖的原因。 “还有一半的路”打头的马车上,手执缰绳的农夫大喊道。 “只要出了这条街,那些家伙就再也无法追上我们了。我们就离开了他们的领地。汉娜,后面怎么样了?” “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以及马车都还没事。”从副驾驶位子上探出身子的妻子说。同时用她那丰满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蜷缩成一团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那也未必。还剩下一半路程——这关键的一程也正是这个地狱最后的渡口。究竟能否或者逃出去就只在余下的这一程了” “啊——” 妻子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农夫自言自语的嘟哝。 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几乎要将人视网膜灼伤的遍体通红的骑士,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落到路的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农夫没来得及拉紧缰绳,两匹受惊的头马为了躲避耀眼的红骑士,高高地扬起前蹄,大幅度地转向右边。 原本满载家具财产、高速疾驰的马车由于惯性,无法适应如此急速猛烈的转弯,只听“咔嚓”一声,车厢连接杆承受不住压力而断裂,连带着车厢倒向一边。 翻转中,随着连接杆的断裂,马车重重地翻倒在地,掀起了一片尘土。受惊的马匹,抛下唏哩哗啦散落的锅碗瓢盆,飞一般地疾驰而去,奔向了自由的天地。 紧随其后的茨玛库家和雅阿拉伊家的马车,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追尾。只见车夫不停地抽打着马匹,勒紧缰绳,拼命地稳住马匹,想转回来时的方向,丝毫没有停下来去救助连人带马翻倒在路上的友人的意思。 “是青骑士!” 绝望的叫喊声从雅阿拉伊家长子的口中发出,划破长空,直插云霄。 回头本应是回归故里的路,却被五米远处站立的蓝衣骑士无情地隔断了。 令人胆寒的是,那种蓝并不是天空澄净蔚蓝的颜色,而是那种连通死亡和无底深渊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阴森可怖的暗蓝——如同被冰封死水的寒青。 艳阳下白花花的街道上,三个家族的人,如同被抛入静止的异度空间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恐怖与静寂中。 “你们,想去哪啊?” 前面——马背上的遍体通红的骑士放话了。 青骑士的伙伴被称为红骑士,正如所见的那样,此人从头到脚穿着火红的盔甲,厚厚的胸甲下是结实健硕的身躯,虽说是在高高的马上,但仍可以感到那强健高大的身躯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如果再驾驶着同样装备的战马驰骋沙场,那是连魑魅魍魉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危险男子。他的背上左右交错斜插着四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论哪一柄剑,论厚度或重量,都足以让所有强壮的勇士畏惧。 “禁止离开领地半步!这一点布告里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青骑士这样说。 依旧是那冷酷无情的蓝色,能使正午的阳光都失去应有的温暖,化成虚幻的气泡,一点点地消散掉的暗淡阴冷的藏蓝。 “由于这个村子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是我们高贵的美姬小姐手指受了伤——所以在抓到并处死他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个村子。你们应该明白,没有把你们全部杀光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但是,对于你们这些蝼蚁一般低贱的人类,已经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必要了,所以你们就乖乖地等着成为下一个骨桩的基石吧!” 随着一阵细小、刺耳的、类似笛鸣的声音划破长空,矮矮胖胖的老婆婆心如刀绞一般,倒在了地上。那是雅阿拉伊家的老母亲。此刻,剩下的就只有丈夫、妻子、十九岁的长子、十六岁的长女以及十二岁的二女儿五个人了。与此相比,茨玛库家只有夫妻二人、祖父五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总共六个人。 没有一个人在意由于惊恐过度引发心肌梗塞的老婆婆,此时他们的眼里只有一前一后挡住他们去路的、分别如烈焰和寒冰的两个骑士、以及他们所象征的死亡。 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劫难。 “刷”的一声,两个骑士分别面向路的左右两边。与草地的交界处,是一条由桩子构成的边境线,这些高约五米的桩子,相隔一米。如果仅仅是这样绵延无际、倒也无奇,可是在那桩子被磨光的上端伴着凛冽寒风飘动的,是一串串的白骨。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了,只有十分之一的桩子还挂着残存挂着的白骨。那些白骨大都是脊椎骨和肋骨,而趾骨、手骨、腰骨还有头盖骨,都散落堆积在桩子的基部,形成一座高高的骨堆。 然而,在已然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的三个家族的两边,桩子上的死者,大致完整地保留着原形,褴褛的衣衫在风中飘荡着,深陷的眼窝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走,又好似通向死亡之谷的深邃洞窟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小路上的人们,沉默中却似乎在发出死亡的最后诅咒。 “放过我们吧。”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 红光一闪,声音便被切断了。葱茏的草原荡着碧波,仿佛在诉说着惊愕,又似乎在叹息着命运的悲惨。 雅阿拉伊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青色的钢枪已经将其贯穿。茨玛库的妻子也下意识地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沾满了鲜血的青色枪尖穿了出来。一柄有着约二十厘米宽的青色钢枪能贯穿背靠被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可见绝非普通刀剑,操控之人也绝非常人。从雅阿拉伊的胸口穿出大约一米多才到达它的根部,足够两手提握的手柄向斜上方伸出大约两米,继而消失在青色的拳头中,又从小拇指一边延伸出月一米左右。 即便是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能自如地操控着五米长的大枪吗?不光是刀尖,连带刀柄上精雕细刻的金属手柄轻则百余公斤,重则也许超过二百公斤。 在青骑士的手中,令它弯曲——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青色的大抢轻轻一挥,两个牺牲品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舞动着,就如同瞄准好一样,不偏不倚插在了桩子上面。历史久远的骨屑纷纷扬扬四处飞散着,桩子贯穿了新的牺牲者的心脏。 “美姬小姐说让我们等着下一次,新账老账一起算,连我们也绝不放过。谁知刚好在这个让人郁闷的时候,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不仅可以玩弄你们到死,多少还可以排解一下我们的愁闷,真是一举两得啊。” 像是被青骑士的话驱使的一样,人们吓得转身逃散,可他们忘了后面还站着一个红骑士。 血红的旋风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疾驰,既便如此,早已被恐惧吓得六神无主的人们,竟然慌不择路试图从红骑士的腋下逃脱。刚跑出不过两三米,便已身首异处,躯干却由于惯性仍旧在奔跑。 又是一阵红色的风从地面喷向天空,把人们和骑士从街道上隔断了。 “一群忘恩负义的蛆虫。这是你们愚蠢的行径应得的惩罚。” 狂笑的骑士们面 前早已是一片血海,只剩下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紧紧地抱成团蜷缩在路上。 “那么接下来,谁先来——” 红骑士的话音还没落地,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喧嚣的引擎声,飞快地靠近着,而且不止一辆。 “该死的麻烦又来了。” 青骑士饶有兴致地转过头。 由于装载了大功率汽油机的引擎,只两秒钟的功夫,机动摩托车便抵达了几乎无一幸免的血腥杀戮现场。 引擎都还没来得及关闭,从打头的摩托车货架上,跳下来一个满是白发的人影。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到了骑士面前。 “在下乃是敝村村长托修克” 村长的话刚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惨死的尸体上,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十多个摩托车骑手们也都没了动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 载村长来的那个摩托车手,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虽说隔着将近五米的距离,可妖魔的听力并没有衰退,青骑士稍稍转向说话的人。 “原来是个女人啊。” 青骑士嘟哝着。 “那又怎么样?!” 像脱防风镜一样,车手摘下手工制的布头盔,露出一个如桃花般鲜亮粉嫩的美丽少女的脸。齐耳短发下,美丽婉约的双眸里此刻却燃烧着愤怒。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女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咬牙切齿地捏进了拳头,伴随着如同死亡前被命般的一声响,女孩将车的前端对准了青骑士,车身两侧共计四支钢管迅速伸向前方——钢管连同着存放高雅爆弹的铁桶。一旦高压气体将管中的金属箭放出去的话,必定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入站在正前方青骑士的心脏。 “嗬,又多了一个供我们解闷的不要命的猎物,只是似乎过分活跃了点儿。” 虽说青骑士以玩笑般的嘲讽回应着,但气氛依旧紧张的让人战栗。 “快给我住手,艾莱娜。” 村长打破了沉默,随即转向那两个无情的屠戮者。 “对于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可是,至少眼前的这两个人,还请求您能高抬贵手,无论如何放他们一条生路。” 村长用沙哑的声音唉声乞求着,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把玩着他苍老的脸庞。而雅阿拉伊家的主妇和茨玛库家的长子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面对这凄惨的场景,连路边葱茏的小草也忍不住发出阵阵的哀鸣: “不要啊,不要啊,救救他们吧——” “哼!这些人,公然无视美姬小姐的命令。小姐早已公告天下,在逮捕到那个意欲伤害她性命的混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允许离开村子!不仅如此,村外的人也不准踏入这村子半步。那些擅自逃跑的不知好歹的家伙,将一律被视为逃犯即时处死。让这里的所有人都遵守小姐的命令,是我们四骑士神圣的职责和义务。” “难道仅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你们几个就可以如同游戏一样带着戏谑来屠杀无辜的人类吗?那个该死的女人的命令不是还有下文吗?如布告发出十天之内还没有缉拿到那名犯人的话,就杀死十个村民,并将他们的尸体穿刺成新的骨桩。不但如此,之后每天都要再抓走五名村民,让他们饱受车裂之刑,直至死亡。面对如此的杀戮,处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有人拼命想逃走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傻瓜才会在这里等死!” “理所应当的?” 两个骑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有些话——我们必须要让你们所有的人知道。看看你们周围吧,这样广阔肥沃的大地,如此丰硕饱满的谷物,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是谁呢?难道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荒芜的原野上抡着生锈的铁锹刨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愚蠢的人类吗?每当收获的时候,你们对小姐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吗?” 艾莱娜用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身后的一群人早已乱作一团——穿着同样的衣服无疑是伙伴。但是,所作所为却截然不同。 一秒钟的思考过后,艾莱娜马上又仰起头,大声地叫道: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你说什么?”伴着话音,青骑士右手中闪着寒光的长枪“咔咔”作响。 “那好,你等着。” 说话的是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红骑士。 “在这种地方,对于这种问题,即使争论到天黑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处理掉了那些违背命令的家伙,那眼前的这两个人,你们带回去吧!” 村长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色。 “可、可以吗?” “对对对,还不快滚!”红骑士不耐烦地说。 “那么,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村长说着便向蜷缩成一团的少妇和男孩伸出手。因被恐惧所胁迫而惊慌失措的两个人早已说不出话,只是呆坐在原地,不停地战栗着。他们的眼睛里映射出的不是这个美丽的世界,而是充斥着无情而有恐怖的死亡。 “哎——真没办法。那就快一点” 村长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的样子,踏上了那条鲜血浸染的路,走向少妇和男孩。 眼看还有一步就可以够到那两个可怜的幸存者,却在那一瞬间,“咻”的一声,一阵风刮过。 两个人的头颅飞舞在风中,鲜红的热血闪着生命最后的余晖喷射而出,染红了天空。 连小草都不堪这凄厉的一幕: “住手啊,请住手——” “救救我们吧。” 红骑士的刀刃卷着血雨腥风收回剑鞘的同时,青骑士的长枪也在舞动。 从伤口喷射而出的生命印记飞散着,在寒风中被一点点粉碎,幻化成赤红的薄纱,刮到微观人的脸颊上。透过朱砂传来红骑士冰冷的声音: “违背命令的人没有一个例外。还有,那个把小姐称为女人的母猴也一样。” 艾莱娜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想去启动瓦斯枪的扳机,可是眼前一片漆黑的她根本无法瞄准,还没来得及分清袭来的究竟是钢铸的剑,还是带血的长枪,少女粉嫩的脸颊便已染上血的颜色——仅一瞬间。 朱红的血幕被撕裂,宣告新的一幕开始上演。 风从街角的方向席卷而来,连掌管生啥大权的骑士们也不禁后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转过脸去。奇怪的现象很快便消失了。 随后,所有的人抬起头都看到了。 那幽幽地穿行在遍地横尸和骨桩之间的黑衣骑士。 无法解释为何所有人都认为他看起来无比高贵。悬挂在骨桩上的骷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牙齿也在战栗。青翠的小草随风摇摆,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太阳这时也躲到了流云的背后,散发着迷蒙的光。 由于这新登场的骑士,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过去。 在离红骑士大约三米的地方,骑士停下来了。 旅行帽下的一张脸,俊俏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种俊美,连风儿都停下了脚步,也许是因为看的入神而忘记了吹。 “给我让开!” 黑衣骑士开口道。 “来者何人?” 红骑士问道。 “这里是我门主人的领地,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立即给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好令人费解的命令。之前处死入侵者不是他们的使命吗?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面对眼前俊俏少年究竟在想什么? “前面就是萨库黎村了,我到那里有点事。” 年轻人没有丝毫的畏色。飘逸的长发随风舞 动。 “嗬,想死是吧?” 说话的是青骑士。 “怎么了,红骑士?见到厉害的男人就害怕了吗?不行的话让我来。”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对于搭档残忍勇猛的实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正因如此,红骑士接下来的一句“那你来试试看吧”使得青骑士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这也难怪,他从没听过同伴临战前会以这样的口吻拒绝。 “什么?” 而他的这一问,足足间隔了有两分钟之久。 “就交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办,你来试试吧。” 在确定回话的是红骑士后,青骑士有些迟疑,自己究竟要不要让开。 无论村长还是摩托车的年轻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个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竟然令传说中无敌的达伊安洛兹骑士如此畏惧,难道这是白日梦吗?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年轻人轻轻地踢了踢马的肚子,连看都没看抱成一团的无头尸和愣在一旁的村长,径直走过去。 接着迎接他的就只有青骑士了。 看着不断靠近的两人,村长等人的表情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沉稳。 世界又恢复了以往应有的秩序。终于,有人肯为他们站出来挑战青骑士,他们认真而又执着地这样想着。 红骑士竟然允许这个年轻人通过自己奉命把手的边境,如此异常的举动还是头一次。 青骑士再次提起长枪。 两人距离五米。 青青的小草也由于感伤而摇摆着,继续悲鸣: “停下来吧,又有人要无谓的牺牲了。” 三米。 青骑士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杀气,低声的嘶叫着。 二米。 忽的,红骑士转过脸,看着草原的方向。 “太好了,黑骑士殿下马上就要驾临了。” 无垠的绿色原野上出现了一个疾驰而来的骑影。马上的骑士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身着黑色铮亮的铠甲。仅从红骑士称其为殿下就可见黑骑士的地位要高于二人。伴着1马蹄声,那冲出原野,跃上小路的矫健身姿,让人确确实实感到了沉重的压迫感。年轻人也勒紧缰绳,停下了马。 黑骑士看着遍地的惨状道: “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你们难道是一群傻子吗?” 幽幽的声音,仍能让人感到不可抗拒的威慑。 “但这都是遵照您的旨意做的” 青骑士刚要辩驳。 “住嘴!” 听到这如同还小轰鸣般的命令,青骑士闭紧了嘴。 “处死逃亡者无关紧要,关键是遵循小姐的命令。但是,并不是说连这么幼小的孩子的性命都要夺走。我们可不是畜生鬼魅。村长,对于孩子们的死很快会有小姐本人来亲自向您致歉。但是今后我不想再听到有类似违背小姐命令的事情发生,您最好多注意一下。” 老人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在人们还没从黑骑士的威慑中缓过神的时候,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只见黑衣青年又不慌不忙地策马前行。对于他那桀骜不驯、又异乎寻常的行为,青骑士和红骑士竟一声不吭地目送他远去。 “等一下!” 黑骑士开口叫道。 黑衣青年依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着。 “问一下你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骑士早已料定年轻人不会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惊讶与愤怒。 “d” 这一瞬间,连原本吝啬的太阳也冲破阴云,眷顾地洒下一抹阳光,照射在年轻人俊俏的脸上。原本红润的肌肤被渲染成了夺目的玫瑰色,美轮美奂。 一时间,旁观的人都被这无法言喻的美貌和勇气所折服,议论如同潮汐一般在人群中蔓延,从最前面的艾莱娜,到后面的摩托车手们都无一例外。 “这个名字,我可记住了。” 无视于黑骑士言语中隐约的威胁,那个叫d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径直走着。 那种气定神闲,就如同没有目击刚才惨烈的一幕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骑士们的身影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大家帮个忙,运一下尸体。” 听到村长的指示,骑摩托车来的伙伴们却一动不动,都跟艾莱娜一样遥望着村子的方向——遥望着那个俊美少年飘然离去的方向。用茫然的目光目送着早已远去的他。 “看到了吗?” “你指什么?” 身边的人回问到。 “他们竟然没有对那个男人下手。” 艾莱娜仿佛做梦一般喃喃的说道。 “传说中的达伊安洛兹四骑士中的三个人竟然都因畏惧而无法拔剑。那个男人也许真的可以就我们出去!” 从女孩紧握的拳头中足可以看出她的信心和决心。在她的身后,苍翠的小草轻轻地摇摆着随风低吟: “真的会吗?” 黑衣青年的来访,在这个小村庄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走在大街上的d,引得路人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争相注目。即使d走出老远,人们也还茫然地不肯离去,远远地追随着他。 连那些脖子上系着围巾、无所事事的家伙们也不例外,都仿佛被d的美貌所折服,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请问您在哪里下榻?”女人们都忍不住想要这样问,老人和孩子们会私下里嘀咕个不停,男人们议论最多的是:“看他那柄剑,那眼神就知道绝对不是寻常人。” 可是出乎所有女人们的意料,d并没有在村子里落脚,而是一直走着,终于在村边的一间小房子前停了下来。他敏捷地翻身下马,径直来到门前,叩击着门上兽骨做成的门环(窗子旁边竖着的招牌上刻着“魔法治疗 玛玛.奇布丘”的字样) 不一会儿,从窗户里面传来老婆婆沉稳的声音: “是谁啊?” “我是旅行路过的。” d回答说。 “您是玛玛.奇布丘吗?” “这还有假,你问谁都可以。” “有您孙子的一个口信。” 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饱含沧桑的灰色眼睛忽然睁得老大: “那个窝囊废——一点规矩都不懂!他在哪儿呢?” “已经死了。” “呃?” 老婆婆的身体像木偶一样定格了,青灰色的瞳孔,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传递噩耗的俊美青年。 回复:需不需要d8蔷薇姬? “等,等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知道详细的经过。” “从这个村子往南大约有十公里的河边,我刚好经过遇到了他,他说了自己和您的姓名地址,让我传话给您说"希望您保重",说完就死了。要传的话我都说了。” “啊!” 老婆婆颤抖着,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着黑衣的矫健身影早已跃上了马。 “你给我等一下,喂——” 老婆婆气喘吁吁的奔出玄关,拉住马鞍袋说道: “干嘛对我这么不客气呢。你,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啊。” 老婆婆摸着自己右手的脉搏说: “哎呀,托您的福,我的心跳都要超过一百五十下了。我可已经换了两次人造心脏哦,再换的话可就危险了。我要死了,就是你害的。我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我早就习惯了。” 听到d的回答,玛玛.奇布丘惊讶地抬起头,端详着眼前美得几乎让人窒息的青年。 半响,老婆婆才点着头,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道: “这样啊……应该是吧。好逼人的阴气。我只是稍微跑了一下,不应该如此上气不接下气才对——我,真开始有些怕你了。喂,你究竟用那把剑杀过多少人?”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我不是说让你等一下吗。你这么冷淡无情,将来会不得好死的。哎,不过,即使不这样无情,或许也不可能无忧无虑平安地老去吧。我说让你等一下,我孙子的尸体在哪?” “顺水飘走了,这也是他的遗愿。” “你一定在撒谎。” 老婆婆悔恨地顿足捶胸。 “让自己随水流走?世上怎么会有人拜托别人为自己做这种事情,还如此心甘情愿?更何况才不过十公里,这样的距离不是能被带到这里吗?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 “他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惨死的样子。漂流的过程中不知被多少礁石撞击过,你还想继续问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住在村子外面,如果还想问什么,就来找我。” 说完,d转身策马,玛玛.奇布丘这才不得不松开了手。 当回头再也看不到老婆婆的身影是,“难道不是个了不起的婆婆吗?”d握紧缰绳的左手传来了这样一句如同玩笑似的揶揄。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有那样的一个婆婆的话,也不会有那样的孙子吧?嘿嘿,被水冲走的吗——哎呀!?” d紧紧地攥住左手,可是那力量却丝毫没有加在马缰上。 d径直向村外策马飞奔,不知道途中折断了多少细密的枝杈,终于,他来到了一片奇妙的废墟前。 茫茫的草原一望无际,杂草丛生的广场中央耸立着一道由岩石和金属垒砌成的断壁残垣。仿佛被高温炙烤太久的缘故,墙壁早已风化,并且坍塌,但却依然保留着砌成时的样子。如果凝神观察,还可以看得出用岩石堆砌成的地基以至于回廊,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房间之间隔断的残痕。 遍野的青草,间或夹杂着几朵白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花草间极不协调地散布着骇人的遗骸,蔓延了方圆两百米。穿过那历经沧桑完好保存下来的青铜大门和石柱,d进入到渺无人烟的废墟里面。 头顶上,风呜呜地悲鸣着。 穿过大门,遗迹中残存的某些高超的建筑技巧,竟奇迹般化为令人伤感的哀乐,向黑衣旅人扑面而来。 d把改造马栓在栏杆一样的木桩上,卸下马鞍、鞍袋和毡毯,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远眺。无垠的绿野如同画卷般绵延开去,最远处高高隆起的山顶上,屹立着一栋庄严的古堡。 在离山峦地带如此之近的地方,即使是贵族的城堡,很多场合下也兼具了碉堡的作用,但是眼前这栋却实属例外。在夜幕的烘托下,更显得绚丽而不失优雅。 那里大概就是四骑士所指的美姬小姐的城堡吧。 眼前的这一切,在d看来却没什么值得特别感慨的,他将视线移回废墟,仿佛勘察地形一样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游走在仅存的房檐和防护墙之间。 就在这巡视即将结束的时候,从他来时的小路上,传来了夸张的引擎声。 一阵飞尘过后,艾莱娜和摩托车伙伴们在废墟前停下了机车。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 一行人刚要进入废墟,却忽然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呆在了那里。眼见着d一步步走来,大家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 眼前那令人陶醉的俊美面孔如同传说中的水妖(scy,希腊神话中以美貌和美的歌声引诱税收的六头怪,上半身是美貌的少女,下半身有鹭、狼、蜂、大蛇、吸血蝙蝠、熊组成。传说看到其美貌的人都无一幸免)一样。只要看他一眼,就意味着从此踏上了不归之路,既便如此,那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美依然是那样令人神往。 眼前的d,俊朗的背后,隐藏着无论隔多远都足以深入骨髓的逼人阴气——一种凌驾于四骑士之上、魔鬼一样的感觉贯穿了艾莱娜的身心。 “我来是有话要说的。” 终于,艾莱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嗓子好像粘住了一样,声音中带着沙哑。 “什么话?” 磁性的声音中掺杂着阴气却又不失温柔,这使得艾莱娜稍稍松了口气。一阵眩晕悄悄袭来,艾莱娜好容易才稳住脚跟,伙伴们都看出了异样,即便她很努力地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我们对你很感兴趣。因此,想让你加入我们。” d转身而去。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丝毫的愤怒和动摇,因为所有人都无法小觑连四骑士都敬畏的d的实力。 一个跨在超大型摩托车上的年轻人探出身子,与机车相称的是他近两米的身高。 “没错吧,说了也是白搭。艾莱娜——还是听我的快点回去吧,不管怎么看,都是贵族的实力更甚一筹。在这里呆着简直是浪费时间嘛!”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吃亏是不会低头的。” 女孩瘦削的脸颊上由于激动泛起一片绯红,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 “所有人都到古拉屋的小店集合,我有话要说。” “噢。” “谁是头儿呢?休塔鲁!” “当然是你啊!对此再持反对意见的话,大概就真成了无药可救的家伙吧。不过,这一次——” “由于我很危险,你还是少插嘴比较好。这样,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保护我呢?!” 美丽的大眼睛里折射出令人生畏的目光,连这个身材魁伟的休塔鲁也迫于压力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明白了。” 休塔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摩托车的方向盘,一个回轮转回去: “嘿,大家都听见了吗?那就去古拉屋的小店集合吧。” “谁是头儿呢?休塔鲁!” “当然是你啊!对此再持反对意见的话,大概就真成了无药可救的家伙吧。不过,这一次——” “由于我很危险,你还是少插嘴比较好。这样,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保护我呢?!” 美丽的大眼睛里折射出令人生畏的目光,连这个身材魁伟的休塔鲁也迫于压力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明白了。” 休塔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摩托车的方向盘,一个回轮转回去: “嘿,大家都听见了吗?那就去古拉屋的小店集合吧。” 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忽然感到别在腰间的武器是如此不可靠。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步一步仿佛想将地上的石块踏实一样,慢慢地探索着走进废墟。 在很显眼的地方她发现了d的马,却没有d的踪影。废墟很大,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很多,对从小就玩捉迷藏的艾莱娜来说,这里就跟儿时自家的庭院极其相似,但是想要一下子就猜中目标还是很困难的。 “出来吧。否则我让你知道无视他人的存在会怎么样。” 说话的间歇,原来垂在腰间的右手只轻轻一提,一条黑色链子“嗖”地迸出,蛇一样紧紧地缠在了废墟的石梁上,紧接着,艾莱娜身体轻盈地离开了地面。 从离地大约十米的横梁向下望去,整个废墟一览无余。艾莱娜仔细地审视了每一个角落,可是废墟上除了斑斑的青苔的印记之外,什么也没有。 虽然跳上房梁是为了寻找 d的踪影,艾莱娜却不由自主地向西方望过去。当视线无意中聚焦于遥远的城堡时,无名的愤怒霎时间涌上心头,艾莱娜不禁咬紧了嘴唇,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就在这股愤怒的热血即将爆发的前一秒钟—— “别看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从惊愕到回头充其量只花了一秒钟,足以见其愤怒的程度。艾莱娜的右手“嘎——咔啦”的一声,从拳头中射出一条细长的钢锁,由小石块大小的钢环扣结而成,折旧是她之所以能悬浮在半空的秘密武器。 艾莱娜以挑衅的目光扭头对视着站在身后的这个世上最迷人的美少年。 “遗迹本身并没有罪。” d说。 “还你也行啊。” 艾莱娜玩弄着手中的锁链说道。那锁链足有十五米长,平时都缠在女孩细细的腰际。就其攻击性和破坏性而言,绝对不仅仅是女孩家的把戏那么简单。如果d不出现的话,现在估计横梁和顶棚早已粉碎了。 “刚才请你加入我们,并不是要求你去为我们做什么很过分的事。虽然说你拒绝加入,但你要是认为没有你加入,我们会怕那群骑士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找我有何贵干?” 风卷起了黑色风衣的衣襟。衣缝开了线,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料。衣角也褴褛不堪。 “是这个。” “嗖”的一声一道黑色的闪电切断了无形的风,将d的身体和四肢都紧紧地勒住。 “成功了!” 接连而来的第二击则直刺向d的胸口。d敏捷地弯下腰,闪开了迅猛的刺杀。扑空的锁链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突然转向,反过来又缠住了d的脖子。 “捉住你了。这可是搏击术基础的基础哦。你以前的本事到哪儿去了?露一手给我看看啊?!” “不错嘛。” 艾莱娜不由得环顾着四周。因为她决不会料想到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是d身上发出的。 阳光在头上恣意地闪耀着。 艾莱娜“呵”了一声,飞快地将两手摊开,只听“铛”的一声响,锁链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剑。对我们来讲这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绝对是反射神经的恩赐。 虽说没有被袭到但是艾莱娜却全身像僵了一样无法动弹,d只用一只手提着剑,与之相对的艾莱娜却是两只手并用。即使考虑到男女之间力量差距,至少也可以跳开。然而,艾莱娜的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不,应该说紧握锁链挡剑的双手在不停地向下沉去。缓缓地,但却实实在在。剑也在一点点逼近。 “认输了!” 艾莱娜仿佛要吐血一样绝望地叫着。 老实说,这种状态下艾莱娜并没有获救的十足把握,一种强烈不详的预感在脑海里不停地盘旋:或许要这样被杀死了吧。 想到要被这个俊美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人杀死的话,一种无奈的感觉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滋生着。 千钧一发之际,压迫感却忽然消失了,两只手向上抬起的瞬间,抑制不住的诧异让艾莱娜几乎目瞪口呆。 仿佛对她没有丝毫兴趣一般,d遥望着远处城堡的方向,而他的右手——没有拿剑! 那一刻艾莱娜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长剑阴冷的寒光晃过的一瞬间,艾莱娜曾下意识地想挥动锁链。紧接着,那种感觉——本来只以为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绝对是猛烈的一击感觉全都是幻象。她拼尽全力抵挡的,竟然只是d铁的徒手刀。 “城堡里只有四骑士吗?” 当艾莱娜意识到这是d在问她时,已经是数秒之后的事了。而等她想好怎么回答时,已经又过了数十秒。 “不知道,因为谁也没进去过。”说完这话,她低下了头。因为她忽然觉得,如果d只持一把剑的话,一定还没来得及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会被砍成两段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誓死的想法在脑海中冒出,她抬起头问道: “你,到那里有事吗?哎,或者——或者你就是吸血鬼猎人?” “去过村子外面吗?” d自顾自地问。 “有啊,还去过好多次呢。” 艾莱娜感到心中暖暖的,平静下来的心脏里甚至能够感觉到细细的血管中血液的流动。 “直至城堡的最近处都没有任何防御装置。虽说以前构筑了足够的防御工事,但现在即使依旧存在,也只可能是在城堡内侧。” “出入口呢?” “除了城门之外就没有了——虽然这样说,其实还有一个。那也是很久前,村里的奴隶们在葛黎刺战役打响前一天挖好的洞穴。这之前——也就是三天前我还从那里经过,发现那个洞还在。没关系,洞的大小对我们来说,很轻松就可以进去。那——要去吗?”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给我回去!” “讨厌啦,我也要跟你去!” 艾莱娜感到全身充满了力气,刚才的绝望统统一扫而光。眼前这个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帅气男人要去和城堡里的贵族们挑战了。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已经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更那些家伙有仇要报,尤其是那个叫美姬的。拜托了,就让我一起去吧。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个忙。我对刚才的冒犯道歉。要不你来当头儿,我什么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 “单凭仇恨是杀不了贵族的。” d冷冷地说着,抬头看着天空。艾莱娜猜想他一定是在测算距日落所剩的时间。 黑影轻盈地一闪,从十五米高的梁上轻轻地跳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黑色的外套飞舞着,让艾莱娜联想到了某种生物的名字,简直一摸一样—— 黑影向马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也要去!”冲着黑影一声呐喊,艾莱娜握紧手枪紧紧地跟在d的身后。 离开废墟还没过五分钟,艾莱娜又被新的惊奇所包围。一向以超越普通改造马两倍速度自居的摩托机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飞驰的马骑。不论怎么看那匹马都不是什么特别制造的型号,所以只能认为是骑手驾驭的技巧高超了。 到了山丘的脚下,d转身望向艾莱娜,说: “在这儿等着。” “讨厌啦。” 艾莱娜感到全身充满了力气,刚才的绝望统统一扫而光。眼前这个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帅气男人要去和城堡里的贵族们挑战了。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已经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更那些家伙有仇要报,尤其是那个叫美姬的。拜托了,就让我一起去吧。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个忙。我对刚才的冒犯道歉。要不你来当头儿,我什么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 “单凭仇恨是杀不了贵族的。” d冷冷地说着,抬头看着天空。艾莱娜猜想他一定是在测算距日落所剩的时间。 黑影轻盈地一闪,从十五米高的梁上轻轻地跳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黑色的外套飞舞着,让艾莱娜联想到了某种生物的名字,简直一摸一样—— 黑影向马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也要去!”冲着黑影一声呐喊,艾莱娜握紧手枪紧紧地跟在d的身后。 离开废墟还没过五分钟,艾莱娜又被新的惊奇所包围。一向以超越普通改造马两倍速度自居的摩托机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飞驰的马骑。不论怎么看那匹马都不是什么特别制造的型号,所以只能认为是骑手驾驭的技巧高超了。 到了山丘的脚下,d转身望向艾莱娜,说: “在这儿等着。” “讨厌啦。” 艾莱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还没告诉你洞穴在哪儿呢!就算你再厉害,等你找到估计太阳也早落山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确是那个美姬小姐的天下。即使不是这样,那四个骑士白天也会在外面巡逻的。即使对手只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人,去的人多点也好有个照应啊。” d一声不吭,骑马靠近摩托机车。从马背上欠了欠身子,伸出左手抓住了方向盘。 但马上又拿开了手,随即调转了马头。 既没有挥马鞭,也没有用马刺踢马肚子,只是熟练地拽了一下马缰绳=,马便跑了起来。 “驾——” 艾莱娜发疯一般地踩着加速器踏板,连眼球都要瞪出来了,可是机车依旧无法发动。引擎发动着,但是燃料的喷气式喷射却中途被切断了。 “不可能!今天早上,我明明刚检修过,还提高了性能!” 尽管艾莱娜不顾一切地拼命踩着加速器,但还是无奈地任凭d抛下自己扬长而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单骑的背影越来越小。 “你给我记住!” 怀着满腔的愤怒,艾莱娜绝望地叫着。 其实对于城堡周围的地形和装置构造,d早已经了如指掌。 魔幻恐怖的迷宫,凄厉阴森的砂石地狱,汹涌无情的洪水地带,暗枪密布的隔扇,离奇的怪虫阵一一d所亲身经历的无法侵入,更不可能逃脱的死亡圈套,绝对不止这些。 城堡里负责地址外来侵袭的防御电脑,大概连白天也会不间断地在城堡上空铺设着警戒,即使是杀出了这些重重包围,勇猛无敌的恐怖四骑士也会严阵以待。 智力根本不是活着的人应该来的地方。 默默地,d往前走着。 忽然,周围的景色都变了。 发黑的绿草像被连根撂倒一样枯萎湮灭,露出了土地本身的红褐色。 有这个寸草不生,寸石不见的鬼地方构成的印象,是毫不留情的毁灭和破坏。 然而d没有丝毫的踌躇,直接迈了进去。 刚一走出那片鬼地,便传来了水声,清脆激越的水流声。再走五分多钟,路便被水流割断了 琉璃一样清澈的涓涓细流在这座耸立着阴森古堡的山丘上蜿蜒迂回地流淌着,浸润滋养着整个山丘。 河流的上游一一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驾着一座吊桥。桥足有十米高,再穿过大约三十米长的吊桥,就来到了直接通往城堡的陡坡的下面。 在离桥大约还有五米的地方,一个只有d能听到的声音从握紧马缰的左手边传来。 “不要草率乱来。刚才的荒地,小河,还有眼前的这座桥,似乎没有任何防御力,我们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或者攻击。你不觉得有些怪吗?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一一咦!马上就过吗?你有在听我说吗?真是不听话的家伙啊。” 即使声音里充满了异议和不满,d还是安然地过了桥,踏上了枝丫交错的,犹如隧道一般的林荫小路。 阳光恣意地照耀着大地,把人和马的影子鲜明地印在地上。 “好啦,开始了。” 那个声音说。 只见隧道的拱形出口处站着火红的骑士。战斗的硝烟味在空气中悄悄地弥散,一点点浓烈起来。这里是敌人的地盘一一很明显,d处于压倒性的劣势。 即使如此,俊美的猎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跟先前一样,依旧看不出丝毫的踌躇和畏惧。 红骑士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挡路者和前进者一一双方相遇的一刹那,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连参差的枝丫也竖起了耳朵,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什么一样,等待着那一瞬间的来临。 但是一一 d走到出口的时候,红骑士却“唰”的一声,出人意料的退到了路的旁边。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d从容地出了隧道。面对如此强劲的敌人,他却连看都未看一眼。 d出隧道数步的时候,传来红骑士沙哑的声音。 “我是来迎接您的到来的。” “用不着。” d毫不客气地回答。 “那可不行。对于你的到来,我们老早就知道了。我只是负责前来迎接你,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许做,这可是美姬小姐的命令。” 太阳依旧高照。这本应是贵族们沉睡的时间,但只是那些已经进了棺材的才会睡去,依然有醒着的贵族。 红骑士夹了一下马肚子,走近d。 “不论你怎么样,我都要给你做向导,这是我身为臣子的任务。” d只是看着前方。 “如果我拔剑冲你砍过去,你会怎么办?” 发问的竟然是d。这真是很罕见的事情。 “除了安静地任凭你杀死之外,我别无选择。美姬小姐并没有说过我可以迎战。” 从这个凶残无比的骑士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难以置信。 “似乎相当重视我哦。” “是啊。” “既然有令在先,你有如此唯命是从,那即是我杀了那个叫美姬的,你也会坐视旁观那?”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己了断。不过话虽如此,这样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此刻,红骑士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动摇的自信, “美姬小姐能不能被你这样的人杀死还是问题呢一一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到此,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默默地走了大约有五分钟,两人来到了宽阔的坡面下。 近六十度斜坡的那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堡和环绕周围的壁垒。 “这个坡道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 红骑士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虽说是以极普通的语调,略显苍白的声音中,却饱含着微妙的感慨,仿佛又想起了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过去。 “我们曾经多少次在这个坡下迎战来敌。即使敌众我寡,我们也会全力以赴。也曾有过被敌人攻到这里的时候,无论多么强悍的敌人,从来没有人能爬上这个我们把守的坡道。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我们就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抵御并最终击退他们一一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唉。” 声音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语气,依旧如初。 “多少次我们为保卫城堡奋不顾身,所有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们被独守孤城的美姬小姐的气概所打动。至于什么尘世间的意味着贵族的末日一类恶毒的诅咒,我们绝不承认。在美姬小姐的领地也是绝不允许发生的。在这里,贵族的荣耀依旧闪闪发光。” 耀眼的红马踏上了陡坡,那毫不费力的爬坡的身姿,让人误认为是地球引力场出现了异变。在爬离坡底垂直距离大约五十米的时候,红骑士漫不经心地问: “能跟来吗?” 当转身回头看时,红骑士不禁惊异于眼前的情景,头盔下的眼睛都睁大了。d在离自己不过三步的距离处。要知道这斜坡表层是特别设计的,表层的土极易崩塌,就是为了防止敌人的来袭。要想安全地爬到坡顶,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技法和胆量。 黑土开始滑坡的同时,两人终于登上了陡坡的顶端。紧接着,就来到大门的前面。 无论是谁站在这里抬头仰望,都不禁会感到异样。眼前这道破旧的大门与门后的风景一一无论是城堡四周装饰的古典哥特式尖塔,还是连通一个个小城堡的诗画般曲折的回廊,抑或是那无与伦比的城堡主体的宏伟壮丽一一都显得格格不入。 高耸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不清的裂纹 ,如同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塔顶已经坍塌,塔身上布满骷髅眼窝一样的小洞。为吸收空气中的电气能源和风力能源而设置的天线交织着,一丝不苟地转动着,作为唯一动态的装置,却反而使得死亡世界的氛围异常浓烈。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废墟。 “开门!” 红骑士喊道,声音大到足以使前面的空气消失成为真空的程度。 “我奉小姐之命,带d前来,快开门!” 话音还没落地,在铁锁的摩擦声中,门伴随着阴影从头上降了下来。 两人和门扇之间,有一条早已干涸的深水道。这扇门兼具了桥的作用。与这雅致的城堡不相称的一一两只粗重的锁链从门上端延伸出去,消失在城堡里面。 走过那座厚重的足以让地面都震颤作响的桥,两人进了城堡。 迎接d的是一片荒芜凄凉的景色。 这里是城堡的前庭。 高高堆起的断枝枯叶让人联想到堆积的腐殖土。 凉亭的屋檐早已全部脱落,主堡一侧就只剩下白色的圆形柱子。在阳光的炙烤下,不加掩饰的景色,以及略带毁灭意味的幽雅,纤尘不染,更衬托出一种让人脊柱发凉的凄厉。 “别小看这里,这只是白天的样子。” 红骑士边说,边骑马往破坏较轻的另一栋城堡走去。 d穿过一间屋子,大概是有人修缮保养过吧,有数不清的黄金和水晶装饰的房间,依旧保存着往昔的奢华。 “想要真正了解这里,就要等到天黑之后。” 说完,红骑士转向门的一边。 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时,只见d静静地站在那里。 “您” 凄厉的阴风吹过他写满惊异的脸一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俊美青年的真面目。 “之前也有一个家伙给过我这种奇妙感觉,你是第二个。难道您也一样是一一吸血鬼猎人?” “正是如此。” d毫无表情地回答。 “那个叫美姬的,究竟在哪儿?” 问话的d双手低垂着,每一块肌肉都自然放松,丝毫没有紧绷,但就因为这样,才更令人害怕。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恐怖。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红骑士终于忍不住嘲笑起来。 “想杀了我吗?那也行,我很想跟你较量一下。只可惜,美姬小姐之前说过即使被砍死也不许还手。但至少,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d,那个世界再会吧。” 只见红骑士像金刚力士一样叉腿站立挡在门口,仿佛把手冥界的魔鬼一一哼哈二将一般。 “难道因为害怕想逃跑了吗?” d问道。红旗是听了d的问话哄笑起来。 “哈哈,那样的话,自我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红骑士睁大的眼睛从瞳孔深处闪着光亮,仿佛即使是死,也仍然打算见识一下d的精湛剑法。 黑暗的光芒闪过。红骑士竟然将头仰过去,把原本最致命,装备最薄弱的部分一一喉咙暴露出来。看着失神的巨大身躯,d把已经出鞘的剑又插回了背后。 “难道不是个忍耐力很强的家伙吗?” 仿佛被感动了一般,左手拿个低沉的声音感叹道。因为即使被d催了眠,红骑士依旧没有倒下,继续保持着叉腿站立的姿势,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再让他睡去之前,先打听一下消息不是更好吗?” 无形的声音埋怨道。 “是把这家伙推在一边呢,还是一一喂!” d想要将左手手指折断一般紧紧地握住,敏捷地蹬了一下地。 矫健的身体腾空飞向五米多高的天窗,风衣的下摆如同鹰的羽翼一般翻飞着,看上去就像一只魔鸟。 第二章 蔷薇城馆 数分后,d覆足城馆大厅。即使已经让红骑士昏迷,敌人也至少还有三名。其中一人连看都没看过,而从其他同伴的实力来看,他也绝非是普通的敌人。 天花板在玄关处的那一部分已遭破坏殆尽,然而零碎、圆柱状的光束正四处洒落于地。d的目的地,不消说自然是被称为公主之女性的墓地。大多数情况下,贵族会于庭院一角拥有独自的墓地,可其中也有设于主宅地下的例子。 在转往深处之前,先行调查主城馆才合乎道理。 试着环视大厅后,d走向内部的门。 对着他的背部,犹如黄金铃铛响动的声音说了: “来的好呀。” 在转过身的d眼前,有个朦胧人形炫然摇曳。是名身穿雪白洋装的女性,而虽然看得出是如此,但她的长相在像是经三棱镜折射过的偏光中摆荡,无法看得真切。 在两人对峙以前,d便已知晓了她的真面目。那是三次元幻象。脸部之所以模模糊糊,是因她认为如此程度的影像就已足够,或是由于不想让脸清楚呈现,这不得而知。这也意味着还不清楚公主对d是如何判定的。 “我是这个城馆的主人呦。――请叫我『公主』。” 假使是曾听说过萨古力村内对城馆主人的评价之人,听到这语气应该会困惑不已地抱头苦思。她的声音有着二十岁左右的青涩,但讲话方式却仿若小女孩。 “我从黑骑士那里听说过了,听说你连背上的剑也没拔,就压倒了蓝骑士跟红骑士呢。我喜欢厉害的男人呦。喂、在肉体的我过去之前,请先等一下子。要离开那坟间也没问题,不过虽然说是白天,在这里乱跑还是很危险的呦。这里面也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有需要的话就进去吧。如果你是像我原本所听说的那样的男人,应该是不可能会乖乖不动的。” “红骑士因你命令而没动手。” d朝幻影说着。 “如果我杀了他的话,你就少了一个重要的部下哪。” “呵呵、想说我是不把部下性命当一回事的冷血动物是吗?刚才我也说过了啊。如果你是像我所想的一样的男人,是不会杀死不抵抗者的呦。” 女性外型的光芒高声发笑。 “你想要找我也找不到的。而红骑士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来。你就随自己的意闲逛把。我们的世界马上就会来了。我很期待那个时候呢。” 光像和话声一样,宛如遭切断似地突然消失。 “很行嘛。” 左手附近响起了像是觉得有趣的话声。 “虽然说着些满不正经的话,但她光靠那票仆人的话就看穿了你的个性。唉呀、她还真会演戏哪。呼呼、我也很期待碰面呐。” d没回应,转向里面的门。丝毫没有要停止调查的模样。 “都已经说过请你住手了。” 自背后响起的话声止住他的脚步。亮光将d的影子淡淡烧烙于门板上。 “真是个不死心的扑克脸男人呢。拜托别偷窥女孩子的寝室好不好?请等到晚上。床铺是一定要在夜晚才能使用的呦。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 话语变成了短促惨叫。 女子外型的光像胸口处开了个小洞,又旋即愈合。 饰以光彩的脸庞向后仰,但马上转回到d的方向,同时间: “刚才的是什么?” 她似乎无法想像那是d射出的白木针。感慨万分地说: “竟然连用电子组成的我也会吓了一大跳,你真是让人吃惊的男人呢。——这样的话,大概不管几次都会被杀吧。” d转向她讲道: “你很有自信嘛。” “唉呦、好高兴。终于肯跟人家说话了呢。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没有舌头咧。” “你的墓地在哪?” “你觉得我会讲?” 光彩摇晃。因为在发笑。数秒前她还为d的一击而惊惶失措。 “不过,既然你特意问了就告诉你。在我的世界来访之前,棺盖会不会被打开呢?真叫人胆战心惊呢。——就在那边。” 光璨玉指伸出,指尖射出一道光。那将d的视线导往之处,乃是荒凉无比中庭的中央一带。 “请过去看看吧。我也会陪你的。” 她的语气兴高采烈。在知晓d的实力之后,竟还敢在光天化日下说出自己的寝室,胆子大得难以形容。然而,女子话声中天真无邪的语调,完全不令人认为那是傲慢或无知。 站在目的地上,d环视四周。 光像嘲笑道: “觉得一头雾水吧。我的棺柩埋在这地面的下边。要挖出来,必须要有除了力气以外的力量呦。” d无言单膝跪地,把左手按上地面。 “五公尺左右。” 听到过了一阵子后从d左手传回的答案,光像“唉呀!?”地惊呼了一声。 由于忽然出现的空气流动,发光的女子身影剧烈变形。 仿佛左手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震天巨响。 不知发光女子能否看见浮出手掌的那张小嘴?也不知她是否能望见那宛如被风所煽吹的炫目蓝焰?若有人看见,恐怕会陷入好像连上空的苍穹也要被吸了进去的错觉中。这持续了数瞬——接着轰隆巨响嘎然而止。因为手上的嘴闭了起来。丧失去处的空气扑打地面杂草,抚动d的头发。 “刚刚的是什么啊?” 毫不隐藏惊讶与孩童般的好奇心相互交错的语气,幻影女子从她的位置探出了身体。 d的左手再度按至地面。 “飕!”地陷入地面直至没肘。拔出手后改变位置,接着再一次。怪异的挖洞作业重复数次后,直径一公尺大洞便在那敞着大口。 “真强。” 光像呻吟出声。 “想不到你有这种手啊。好奇怪的手呢。” 那手掌骂了句: “我还真多管闲事!” “可是,要是让你这么简单就打开寝室的话我可受不了。我要阻止你了喔。——请出来吧。” 她的声音十分响亮而澄澈。 她虽说了“出来”,但却什么都没出现。荒废的庭院,在一视同仁地洒赐至贵族身上的阳光下鸦雀无声。 d站了起来。唯有他感觉到了在这股寂静中陆续凝集的某种气息。 它没有杀气。——不仅如此,从那股气息上也无法感应到一切情感的起伏。 “实体全像是吧。” 当d如此说了之际,近十来个人影包围了他。个个间隔四公尺。全是身着轻合金甲胄的战士。由保护肩膀跟腋下的鳍状刃来看,可知是北部边境贵族特有的铠甲。 战士全员透明。胸口或脸部等特别厚实处只呈现出黑色轮廓,但从腹部或小腿等处,却能鲜明无比地看见他们背后地石柱或树叶的颜色。在这里的,并非有血有肉的战士,而是电子的集合体。 “是我城堡的护卫们啦。虽然就算被砍中也不会死,可是却可以杀死敌人喔。请试试看吧。” 光像如此说完话后被装甲骑士撞穿,他们往d跳了过去。 高举过头的长剑剑刃超过了两公尺,原本乃为迎击装甲马或战车的武器。 间不容发地等到破空而来的剑刃将要深深砍入头顶,d才挥出一剑。 这剑本应确实将骑士的胴体斩为两截,可被砍中的部分只是跑出了蓝白痕迹,如电磁波般反覆闪灿二、三次后伤痕便消失不见。 她望着由着地姿势迅速站起的部下。 “哈哈哈。就算是再厉害的吸血鬼猎人,也没办法砍伤电子的成像吧。他 们却可以砍伤你呢。” 在出声嘲笑的光像所指向的d足畔,有白色石材遭斩为两段。是电子之刃的功劳。 朦胧的影像们变浓了。因为包围网缩小了。不论d何等厉害,又要如何与无法砍伤的敌人交锋? “哈哈哈、怎么了啊、猎人?” 不知“就这么干!”的沙哑回应话声是否有传入正要仰天狂笑,面容模糊不清的光像耳中? 同一名装甲骑士挥出横斩长剑,在长剑轨迹内,d从他的左颈到右腰一剑斜砍而过。 斩线所示的蓝色光芒仍旧相同。女子的高笑声也依然不变。蓦的停住。蓝色斩线虽然闪灿却未消失,电子的上半身缓缓斜滑掉落。 尽管那落到了地上,下半身仍然站着:不过伤口绽放出蓝光,让背后的光景清晰无比地浮露出现后,便碎为韲粉消失无踪。 “等一下——来真的!?” 女子的声音里竟有着感激的语气,真不知是哪一种神经。 “杀了他!喂、杀了他!” 号令一下,卫士们的长剑长枪折射日光闪耀生辉地杀了过来。 d正面迎战。 不可能被切断的长枪化为两段,破空砍来的剑刃随着双手一起飞入空中。若要问是什么样的技巧斩断了电子成像恐怕也是愚蠢的。因为仅仅三秒,d光凭跃动四肢,便消灭了幻象敌人。 空中闪过数道蓝白闪电,庭院恢复了平静。 “真感动哪。——从来没看过这样厉害的男人呢。” 光像的喟叹乃由衷而发。 “竟然连幻象也能斩杀,根本就没办法挡住你呐。我大概也玩完了吧。不过呢,可是还有护卫在的。” 光璨脸庞仰望空中。 青空中的一点浮现黑粒,紧接着分离出数个。在不到两次呼吸内便往d头上落降而来。 相传于记述往日贵族之可怕的故事中,必然含有名为“从天而降的守护者”一项。 它的代表例子,可在南部边境地区贵族——蒲罗古庭一族的领地内得见。该处广达数千公里,全由从天而降的守卫——即由连钢铁也可烧融的闪电、腐蚀大地的溶解雨、能将机械兵咬个粉碎的妖兽等等所守护着。 如今包围d的乃是成群巨大蜘蛛。它高一公尺,伸出的脚与脚之间的距离为十公尺,胴体的大小约有两公尺。那露出牙齿喀嚓喀嚓地如金属刃般彼此咬合,流淌着黄色唾液的模样,充满了连凶猛野兽也会胆战心惊的可怕气势。 关于它们是由空中而来一事,有做过数种推测,但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为它们是从停滞于地面上数百公里处空中的“武器库”所放出的说法。大概数十年前,曾有其中的一个坠落地上过,调查的结果,装有简便耐热装甲与制动火箭的数种妖兽之尸体,与大口径粒子光束炮、气象混乱装置等混在一起,那些尸体让人们大为震惊。而装甲应该是为了防范降落时的摩擦热。 六匹蜘蛛一齐压弯八只脚。 黑暗包围了d。 并非普通的黑暗。那里毫无一丝光亮。d的视线瞬时间被完全夺走。 望见俊美青年被淹没在蜂拥落下的漆黑身体下后,放光女子不知为何叹了气 因她认为到此为止了。 在听见贪婪吞噬肌肉骨头的声音前,光像背转了过去。 她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钢铁斩断筋肉、而遭斩伤者发出的痛苦叫声——就是这声音。 在转过身来的光像前方,有d站着。六匹蜘蛛中的三匹倒伏于他脚下,剩下的三匹回到了起先的包围位置,注视着同伴痉挛的身躯和美丽的杀人者。 “你又——杀掉了?” 光像惊讶无比。 “真讨厌哪。棋子还没用完呦。剩下的三只——想点办法吧。” 即使受到激励,残存的一群仍动也不动。 仿佛被手握血剑,自身却未沾一滴敌血的猎人身影给吓破了胆一样。 女子大喊: “那个呀、用那个对付他!” 蜘蛛也好像想了起来。 漆黑的身体四处冒出微小隆起,一形成圆锥状的突起后,便有黄色喷水默默地高高喷出。 显然那是仅有外型酷肖蜘蛛的妖物体液以及排泄物。当淋到如雾洒降的液体的刹那,大理石石柱跟大地通通涌起了白烟。 “没错、就是那个啊!” 光像正欲狂喜,却又“啊!?”的叫了一声呆立不动。 因为看来已被死亡黄雨所包围的黑衣青年,于下一刹那从空中落立在她面前。他跳脱逃至的地方,是最为安全的地区。 虽说只是光线幻影,但死亡之雨仍没落到主人所在处。 白光消失在犹豫妖物的眉间,三匹同时往前一倒后便静止不动。 放光女子紧紧盯着把左手剩余白木针收入大衣内的d,过了一阵后—— “这下子可就没有办法了呀。” 她说着。 “喂、刚才射飞针的手法,之后能不能传授给我?” d没回答令人吃惊的要求,走回墓地的埋设地点。 左手一按后, “啊呀!?” 诡异语气从手掌与地面的接点响起。 “这可奇怪了。墓地消失了。唉呀、是消失到空中了,还是鑽入地底了?” d转过身来,在他视线的落点处光像正逐渐褪淡。 “变成这样的话,就只能连坟墓一起逃走了呢。拜拜啦。——敬请等待至夜晚。” 色彩消融阳光中。 “很有趣的女人呢。” 嘶哑话声对收剑的d搭话。 “不过、她是不是值得那些骑士拼命保护呢?唉呀、说不定这也是悲剧呦。总之,就等到晚上吧。” 代替回答,d望往位于废墟西边的墙壁。 某个曾经见过的人影正不停推着机车,小心翼翼地走来。 是艾蕾娜。 “另一个野丫头是吧。这回净是些活蹦乱跳的女人啊。” 自然,没有回答。 即使太阳下山了艾蕾娜也没有要回去,而d也没强迫她。可能是认为若事态紧急的话将她弄晕了就行也说不定。 当于庭院再会之时,艾蕾娜说出了埋怨话语: “竟然敢扔下我自己来。” 但语气并无愤怒。看来她也不笨。 因为d不理她,她又说: “我都看到了你和刚才的蜘蛛的战斗了呦。让我陪你到晚上吧。” 在这之后又说了:“你知道修好机车要花多少时间吗?”接着就沉默不语。 三个小时内,天空的蓝色逐渐转浓。 艾蕾娜坐在离d不远处的平坦石块残骸上,她微微抖了起来。 “害怕吗?” 不知d是何心境,这才出声相询? “是兴奋的颤抖啦!” 艾蕾娜双手抱肩。 d又重复: “害怕吗?” 艾蕾娜不停颤抖。然后说了: “那还用说啊!” 语气忿忿不平。 “我又不是猎人。可是肉做的人类呀。不可能不怕贵族的。” “若是如此,为何要来?” “多管闲事!” 少女大力甩头,拨开遮住眼睛的秀发。 “只要有那些混蛋在,村子就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因为村长也好顾问也好通通都畏畏缩缩。比起贵族,我倒还比较想吓吓这副模样的村里同伴咧。” “村子看来很和平。” d说 了。 “而且似乎都很满足。” 艾蕾娜愕然转向他,说道: “你已经发现了?” 她语气低沈,似乎起伏不定。 “因为村子里的同伴,大家都已经习惯被统治的事了。只要这座城的贵族还在,不管干旱再严重田地都会绿油油的,而且要收成多少谷物都行。不论去到其他地方的哪一种土地,都没有这么富足的村子。可这只是假的哪。为了补充夏天干枯的水源而拼死拼活地挖井还算普通;冬天为了不要让田地跟水池结冻,不得不烧上一整晚的火。要是有一天,会有能随心所欲地提供食物,仓库里有东西剩着的这种事,他们可会高兴得发疯的呢。” 艾蕾娜的告白带有自嘲意味。 “你注意到脖子包着领巾的村人多得令人讨厌了吗?那全部都是贵族的牺牲者哪。因为这座城的贵族的吸血手法很高明,能够办到不杀死他们又不让他们变成贵族的把戏。有个叫麦麦·琪卜修的对吧?由于那位老婆婆是天才魔法医师,像那种程度的伤她勉强还能应付,而救了大家。要是我的话,被贵族一吸了血后,一定会觉得太丢脸而没办法活下去的。不管哪一个家伙都不知羞耻。喂、这个时候,你可有听说过有村子会就算被吸血了也还乖乖沉默的吗?” d无言沐浴月光。由于他的身姿,艾蕾娜正要忘我地恍惚迷醉,但又连忙把意识转向其他对象上。 “那些家伙——” 才刚发话,她突地眯起双眼。轻轻抽动鼻子,接着说: “这香味——” “是蔷薇。” d回应了她。 青蓝昏晦化为黑暗——如欲赞美另一个世界的造访,淡淡花香开始掺混入留有阳光余威的明艳空气中。 “啊!” 新的惊呼声响起。 因为在艾蕾娜周围——不、是两个人周围,正点点亮起细碎雪白的光华。 而且那光华并非光源。 乃是花朵。 不知它们先前藏于何处。于薄暗中白色蔷薇的花蕾开始绚烂绽放花瓣。 此外,光华是从花朵本身内部散放出来。——竟是会自行放光的夜之蔷薇。 艾蕾娜闭上双眼。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她想。在这么可怕的地方,竟然会开出这么美丽的花。真无法相信。恶魔的住家是要更加肮脏的。黑暗中亮着晶莹光芒。那是烧烙她视网膜上的蔷薇残像。艾蕾娜害怕想得到它的心灵悸动。睁开了眼睑。 庭院镶嵌绚丽灿烂的生命。 硕大白蔷薇傲然盛放——在它周围又有色彩描绘出开花时的优美螺旋,是淡紫、鲜红、湛蓝,以及黧黑。 由于烂漫炫目的光彩此起彼落,艾蕾娜恍惚呆立不动。不知不觉中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接着夜晚的人们会苏醒,随即注视着她—— 不过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她的肩膀,嘶哑话声传入了耳中。 “来了呦、小姐。” 犹如冷水的东西从肩膀窜往大脑,艾蕾娜镇定了下来。 她用力摇摇头。 主宅大厅中忽然站着三个身影。 “来得好啊。” 说话的是蓝色甲胄的骑士。 “不仅靠着和我们见面时的那双脚来到了此处,甚至还能威胁到公主的陵寝;纵然以大胆亦不足以形容的男人——不过,你已经无法活着回去了。” “或者,你要成为我们的同伴。” 低声相询的乃是红骑士。和蓝骑士的声音相较,他的语气稍欠气势,在他被d击晕的立场上,这也是不得已之事。 “若是你的功夫的话,要和我等并驾齐驱应当绰绰有余。要是这样也不愿意,就同那女孩一起死吧。” “听说是四骑士。” d静静回话。或许由于那股鬼气之故,令人不禁觉得空气中的香气瞬间消失了。 “蓝、红、黑——还少一色哪。” 蓝骑士说: “你最好感谢这件事。” 两名同伴没产生同意的反应。似乎第四名骑士是仅止于口上提起的存在。 “在这边境,生死极其相近。” 至今始终沈默的黑骑士用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说了。 “若你也是猎人的话便应该了解。在进入我等的城馆后,就唯有战至一方死去一途。不过,你的性命——断送了着实可惜。我不说要和我们一同行动,但至少,你愿不愿对公主尽忠?” 艾蕾娜放声大喊: “开玩笑就到这里停止!” 直到方才为止仍在颤抖的身体,出现了另一种颤抖。愤怒的颤抖。 “这个人是为了收拾你们,而由神明送给我们的猎人!有谁会想要当那种妖怪女人的走狗!好好看着吧。不必借用村里那些窝囊废的力量。靠这个人跟我就会宰掉你们所有人!” 三名骑士沈默不语。并非被乡村少女的长串话语所震惊。说完话的艾蕾娜不禁要倒吸一口气,这就是这种沈默。 蓝骑士低声说: “你说了妖怪哪——说公主?” 红骑士道: “这字眼的代价可是很昂贵的哪。” 只有黑骑士用比两人稍稍寻常的语气。 “你们到底愚蠢到了何等地步?” 他不禁出声说着。 “我们做了什么?给予你们的,不正是平稳富饶的生活吗?” “它的代价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杀掉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正当的代价。” “用同伴的命换来和平生活?——算了吧。先不说其他的村人,我可不要呢。那种东西,我到死都唾弃。” “既然如此,这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蓝骑士冷笑后往地上跃来。 机车的排气管口同时喷冒废气与蓝焰。不相称的引擎声让古色古香的花园震颤抖动。艾蕾娜干劲十足。 “侮辱公主乃是重罪。你不会轻松死去的。猎人,别插手。” “那是我的台词。” 艾蕾娜大力一蹬地面往横移动。机车的车轮即将三百六十度旋转。 “就算不藉助这个人的力量,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也能收拾掉。怪物的爪牙,就让你见识见识人类的实力吧!” “还真敢说哪。” 短短一语中,蓝骑士的怒意剧烈沸腾。 他右手提着长枪,毫不犹豫地趋前的威迫气势乃贵族的骑士所有。艾蕾娜连同机车退了一步。嘴角还有着虽然僵硬,但仍确实浮现的笑容——这女孩的胆识也十分过人。 d文风不动。并非是在防备剩下的两名敌人,而是化身成了旁观艾蕾娜死斗的旁观者。这规则所有人都知道。 蓝骑士说道: “我先动手了。” “放马过来!” 大叫的刹那,艾蕾娜将排气管口转向下方,打开了业已切离加速模式的升压器开关。 排气管轰隆隆地用力挤出嘶吼声,将艾蕾娜运往正左边。 蓝色人影仍旧连长枪也没举起,站在原处。 让他眼花了——艾蕾娜感觉到喜悦的爆发。右手拇指按住了发射钮。go! 安于机车两侧的火雷叉推进火箭,尾端遭电流撞击。 喷爆火花后,长一公尺的三支凶器往蓝骑士射去。 他站在原地,微微扭动了蓝色手腕。 蓝骑士全身一片朦胧。这一刹那,三支飞叉在他眼前被轻轻巧巧地弹了开来。因为光凭翻转手腕,他就让长枪如水车般旋转翻飞了起来。 不仅如此 ——不知是何种神技,瞬间被弹飞的长叉还沿着与攻击骑士时分毫不差的轨迹、往艾蕾娜杀去。骑乘机车的少女避无可避! 似乎是爆发声让长叉的前进路线风声错乱。 三支凶器以浅角度消失在十多公尺前方的地面中,并非凭自身刺入地上,而是靠急速旋转。 “噢。” 在忍不住出声的蓝骑士面前——在离原处往右移了约莫两公尺的机车上,艾蕾娜微微轻笑。不起眼的机械与少女竟能做出这般神速移动,令人难以置信。因为这横移连蓝骑士的双眼也没看见。 “你会用奇怪的招式呢。不过,到此为止了!” 艾蕾娜的手指滑向仪表板,紧接着机车大灯便喷吐出一道殷红。那是约在一年以前,前往北部边境地区购物时买回的雷射发射机。尽管是通信用的,但在十公尺以内的话,强大的杀伤力却足以自傲。 蓝骑士左胸绽放鲜红花朵。 只见色彩褪去,恢复成铠甲的颜色。 “真可惜。” 蓝骑士右手长枪呼啸。它的一击下次将让猎物无处可逃。 艾蕾娜轻轻一笑。 “胜负接下来才要开始喔。” “胡说什么——” 不知她打算如何继续战斗?当蓝骑士前进一步时,闪光冲击了他的脸面。 骑士无声遮按双眼,往后倒退。朝着想要站稳的身躯,机车和艾蕾娜猛冲了过去,将蓝色铠甲撞倒地面。 “去死吧!” 艾蕾娜右手一抬,前端削尖的铁管对准了蓝骑士的心脏。 白光往铁管尖端射去。电击的冲击力不只震飞了铁管,还让艾蕾娜全身麻痹。 黑骑士重重说道: “竟会被女人所杀。可是会遭鞭刑的哪” 他高举的右手指尖正溢散蓝色光芒。正在放电。 “……卑鄙……啊……” 艾蕾娜没摔下机车,也没倒下实在不可思议。就算她痛苦地大口喘气,眼中的光芒仍诉说着要继续战斗。 “别做多余的事呀。” 蓝骑士站起。艾蕾娜丝毫不畏怯。 她努力想用无法动弹的手大力催加油门,想维持战斗状态。极其执着。 “厉害呀、小女孩。——在天上告诉大家你被蓝骑士给称赞了吧。” 猛然后拉的长枪一闪!骑士们心满意足地望着往艾蕾娜胸口射去的青光。 伴随悦耳声音,长枪弹了起来。并且循着完全相同的轨迹往蓝骑士胸口倒射回来。 不愧为蓝骑士,他空手接下了那枪,但骑士一个踉跄后,再度坐倒地上。 三名骑士不禁恍惚注视立于艾蕾娜身前的黑衣美男子。不知这是针对青年美貌的单纯反应,抑或是能与这种男人交手的战士喜悦? “无论如何都要动手是吗?” 红骑士疲惫似地问了。 “终究是无法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男人啊。——在公主醒来之前,就用我等的手——” 不仅是空气,仿佛连盛开的花朵也结冻冰凝了。 三人无声散开。 对着d一个人。 那一手拿着击回长枪的剑,站立沐浴月光下的身影。那由蓝、红、黑,以及白蔷薇所缀饰的身影。 不光三名敌人,就连痛苦至极的艾蕾娜都陶然出神了起来。 红骑士力灌指尖。 不论形式如何,无疑在数瞬之后,生与死便会剧烈交锋。 就在此时—— “请住手。” 黑暗中响荡同静夜相称的澄澈蔷薇之声。 第三章 秘密心愿 三名骑士的反应看来仿若喜剧。 因为话声响起的同时他们当场单膝跪地。 由于话声是从三骑士背后传来,所以能瞧见说话者身影的唯有d及艾蕾娜。 倚靠机车龙头的少女不禁由口中发出了惊叹声。 洒落的月光照在雪白洋装的肩部、胸部、裙摆上,然后消解融化。一转眼,犹如小巧宝石的那些凝集月华,仿佛连一眼也不愿被人望见似的,于洋装表面像涟漪般滑散开后便消失无踪。 秀眉、明眸、琼鼻、樱唇——每一处的美丽与配置之精妙,无论是再高明诗人的妙笔亦难以写尽。女子将手中蔷薇举至嘴角边。嘴唇的色泽宛如是被花瓣所染红。 “终于在我的世界碰面了呢。那个d什么的。” 在女子——称她少女会更加合适——的稚嫩脸庞与嘴角上,月光凝结成珠。如今乃是夜晚。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要不要一起喝个茶?我可是十分欢迎的呦。” “公主——!” 大叫的人乃是蓝骑士和红骑士。不过听到简直如小孩吵嚷一样的“住口!”一喝后,两人就沈默不语。 蔷薇花朵“飕!”地拉曳白线射往空中。 “那边的肮脏女孩虽然伤脑筋,不过要是不让她一起,你大概也不会答应吧。请两位一起来吧。” 少女如敦促家仆似地一摇指尖花朵后,骤然停下了动作。 表情僵硬,但旋即做出了微笑形状。 “请不要发出那种气息。一心一意都是工作吗?——你呀、虽然可信赖感出类拔萃,可却是个一板一眼的死脑筋哪。” 此时少女微微一倾头。 “喂、我有个提案。要不要试试和我一对一比个高下?” 比起d,三名骑士更加目瞪口呆。但纵使如此,他们未将目光转离d身上,只能说他们实在厉害。 “呵呵、你应该已经习惯我的不按牌理出牌了呀。别在敌人面前呆呆站着嘛。——嗳、不过虽然说是一对一,我可不要做长时间拿着刀剑砍来砍去这种难看死了的举动哟。就愉快地来进行吧。我会站到你前面,接着就请随你的高兴出招。可是只有一招而已。要是被那招砍伤了,就是我输。如果没事的话就是你输。必须要两个人陪我喝茶喔。——怎样?” 全员的眼睛紧盯着d。奇妙的是,三骑士的目光中,比起“你要是真敢这样做的话就杀了你”的愤怒与恫吓,像是隐约的依赖神色来得更强,甚至连黑骑士也一样。 “来吧。” d说了。而公主——竟然打了个响指。 “太好了。喔喜欢干脆得男人呦。” 接下来让人不禁怀疑她的身躯是否飘浮到了空中,但跟着仅是裙摆微微一乱,公主便站到了d面前。 “公主!” 她对着无愧为骑士,正向奔近得蓝骑士道: “我说过『住口』了吧!” 如冰话语扔了过来,让蓝色护卫当场无法动弹。 “这样子就不会有妨碍了呦。好啦、动手吧。” 她如此劝诱的语调有着难以言喻的天真烂漫。而正因为本人是个十分成熟的美女,所以这落差反而令人感受到一种说是奇异也不为过的妖艳;连身为女性的艾蕾娜都吞了口唾液。 无论神经何等强韧的猎人,若能这样随心所欲地全力出手,不仅会被吓到,甚至连敌意都会消失殆尽,无法于瞬息间出手。 只要不是d的话。 白光一闪往公主迎头落下。 d的一剑毫不留情——然而,艾蕾娜却惊得连全身上下的麻痹感都忘记了。因为妖丽公主确实被从头顶到股间斩为两半,但却仍微微笑了。 “是谁赢了?” 令人难以置信,竟有人在挨上d的剑刃之后还能这样发问。雪白蔷薇在公主的琼鼻前方轻快转动。 “是你。” d默默收剑。 “唉呀、好高兴你收剑了喔。你相信那三个人不会出手,而且相信我呢。我更加喜欢你了。会用最顶级的好茶款待你的哟。” 二人跟在公主后面通过主宅大门。 骑士们并未跟来。因为公主命令他们不用跟。还顺便下令不可对艾蕾娜的机车动手,三人答应。 城馆内部极尽奢华。 由于它大量使用了水晶与宝石、黄金,以及据说是贵族所合成的传说中之贵金属,艾蕾娜为这种奢华茫然沈醉。麻痹在被d的左手一按后就已消失了。 “好惊人啊……这就是贵族的家?” 通过几乎高达二十公尺的水晶雕像脚下时,不禁流露出的感叹话语乃是她的真心话。 雾霭不绝流经三人身边,附绕于身边周遭的雾气化为美丽男女。艾蕾娜一挥了手,他们便留下似笑非笑的笑容,一面飘然远去。 “正如你所见,这座城馆和以前一摸一样喔。虽然白天的外表好像不好看,可是到了我的时间的话,就会回复原来的模样。——喜欢吗?” 对着天真相询的公主,d的声音应道: “贵族曾梦想白昼。或许现在连对夜晚也要梦想了。” “唉呦、好过份的说法哟。我可还好好活着呀。才不像你那样模棱两可呢,半吸血鬼先生。” 艾蕾娜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口里跳出来一样。 “唉呀、那小女孩吓到了呢。明明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竟然连那种事都不知道。喂、人类果然是愚蠢的生物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艾蕾娜鼓起了勇气。人类面对贵族的恐惧,会压倒一切心理活动跟情感。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公主怜惜似地说: “你认为人类里会有这么美丽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五分钟的话,应该就会知道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呀。正因为这样,才会是吸血鬼猎人。” 一想到这似乎意味深长的话语里所含的凄惨,艾蕾娜觉得有些晕眩。 能轻易压制住该死贵族的男人,竟有一半是他们的同伴。 “到了呦。” 眼前大门配合公主的声音打开。三人走进的,是间富丽堂皇的房间。 围着大理石桌坐下后,半透明的执事无声走近,依序将红酒注入纯银杯中。 “虽然我想用茶,不过这才是大人的口味嘛。不过对小姐来说可能太勉强了。” “这种东西算什么啊!” d的手盖住艾蕾娜正要大口灌下的酒杯表面。 “喝茶前,说出你的用意。” “因为一喝完茶就要开始战斗的关系?请放心。我会好好的作你的对手的。你没办法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喝茶邀请?” “没错。” “没教养这种事,还真是不幸呦。” 公主盯着艾蕾娜,少女转过脸去。 妖丽公主并无介意模样,饮了一口酒杯的内容物后,长长叹了口气。 “喂、我有件事想拜托。” 她说话的对象是d。 “那四个人——说是这样说,可是你只看过三个人,能不能帮我杀掉他们。” 沈默降临。艾蕾娜维持酒杯靠近嘴角的动作,睁大着双眼。看来似乎颇不舒服。 生于村中、长于村中的她一直熟知公主与四骑士的关系。 如果说公主是月亮,四骑士便是将其光华传播于地上的黑暗。 只要她一下令,骑士们便会一如疾风迅雷般地驱策装甲马,彻底蹂躏反抗者。 说来讽刺,因为那意味了保护萨古力村一事。因觊觎富饶农作物,各色妖物或武装强盗团的来袭 事件,光艾蕾娜知道的也有十来起之多,过去的则是名副其实的多不胜数。 总是于千钧一发之际,击退打着“烧光、抢光、杀光”这些口号而来的凶人们,把那座右铭回报予当事人本身的,乃是奉了公主之命的四骑士。 果敢挑战能在一夜间吞下一座山丘的巨兽“平陆兽”,于鲜血淋漓的死斗中最后将它葬送的,是震撼大地策马奔来的四骑士。 此外,当所到之处的一切物体必定被碎为齑粉、高卷入空的陆地海啸来袭时,运用贵族的土木装置及科学技术,将整座村庄暂时沈入地底深处,从头守护到尾的,也是如四彩旋风般飒然现身的四骑士。 对功夫有所自信的许多猎人,曾为打算收拾居于孤独城馆中的公主远道而来,却连大门都无法突破,就毙命于呼啸杀至的长剑长枪之前。 奇妙的是,艾蕾娜——不仅是她,就连村中的长老们也是一样——并不曾见过公主本人。 在他们出生之时,城馆中的淑女便已是传说。她之所以会成为活生生的存在深刻于人们心中,乃是因偶尔前来村中的骑士们,在那时都会宣告公主之名及其命令之故。 所谓的『公主』,究竟是有多少岁的女人?能在阳光下走动的骑士们的真面目是?——这些谜题总是被人们提起,继而又空虚地消失在脑中的黑暗深处。即使询问远比村子创立还要古老的城主之年龄也毫无意义。或许骑士们是在一成不变的那具甲胄中不停世代交替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一脉相传的人类在替贵族守护白昼中的棺柩,而以担任护卫为业。 不用说,贵族乃是恐惧与憎恨的对象,即使是公主也不例外。 在某一时间,村中的年轻人、小孩子会不分性别地每夜消失,之后变为颈上带有齿痕的人类亚种回归村庄。他们的呼气无一例外带有蔷薇花香,口袋中插满蔷薇。这便是城馆的公主被称为“蔷薇公主”的缘由。 尽管如此,反抗者出乎意外的稀少。除了骑士们尽到对外守护者的责任此一事实外,也由于这附近一带的人类居住区,比起其他边境地区来,贵族的威胁要更加根深蒂固。母亲只能以泪洗面将亲生骨肉关入村外的收容所;要把木桩钉入龇牙咧嘴妻子心脏的丈夫,只能藉酒排遣愤怒。 有时,有勇气的反抗者会走上通往城馆的道路;不过他们大多宛如遭黑暗所吞噬一般,此后再无消息,有更多人则是化成凄惨尸体,装饰在从主要道路到村子的路旁。 变化征兆的出现,是最近几年的事。人类对贵族的根源性恐惧,被认为应是被编排入基因的;而没有这种恐惧感的年轻一辈长大了,开始半公开地企图反抗公主极其护卫们。 其中一人,便是说是首领也不为过的艾蕾娜。 “你打算怎样?” 询问公主的话声中,紧张、警戒以及——期待交相杂混。 “因为那些家伙太麻烦了呀。” 美丽公主回话的对象依然是d。 “我也差不多在这块土地待够了。别看我这样,也在这里非常久了呢÷哪。所以啦,你就想做是我觉得差不多该去看看这世界好了。不过呢,如果要去的话当然是想一个人独自展翅飞翔对吧。这样一来,那些家伙就很麻烦了啊。” 艾蕾娜也看着d。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聆听这让人吃惊的真心话?——她如此想着。 安心与感激填满了她心中。 d的表情丝毫未改。大概不论贵族的策略为何,他都会将它淡然击碎——带着美丽、冰冷的表情。 “那些家伙绝对会说要跟过来的哪。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和这座城而活着的嘛。你不觉得这种事是非常麻烦的吗?我从以前开始,就对缠人的爱恨和忠义头疼呐。” d问道: “为何忍耐到现在?” 公主面露苦笑。 “那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缘故啦。像和祖先大人的问题之类的。而且那些家伙好歹也是仆人。如果不给他们工作的话就糟糕了呀。因为他们是只会工作的家伙嘛。” “因为对那厌烦所以抛弃他们?” “请不要说不中听的话。不管是谁,都有权利把自己的幸福摆在第一顺位吧?我是认为人类也好贵族也好,在这点上都一样的啦。” 没有回应。 “我的用意就是这个。假如能够帮我收拾掉那些家伙的话,我就会去其他地方的。村子也会得到自由——大概吧。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呢。你也不用消灭我就能了事。” d静静讲道: “确实听你说完了。” “等一下。” 用晓谕口吻说话的人是公主。由于鬼气开始笼罩现场,艾蕾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一下啦。我说了会离开这块土地不是吗?这样不就完全不用勉强自己来杀我了吗?——难道你是杀人狂?” “是猎人。” 或许是只有口中回话在尽到礼数。迸闪银光再度将美丽公主斩成两段,连带桌子也被一分为二。 “唉呀唉呀。” 公主毫发无伤地站起。白光方才斩过她的纤腰。雪白洋装如雾般往房间中央流走。 “所以才说你死脑筋。如果你想要诚实履行杀死我的契约的话,我就只能改变委托人的心意了喔。不过,在那之前——敬请观看。” 公主举起一只手。 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那是萨古力村的远景。 振翅黑影遮蔽空中皎洁银盘的表面。 “蝙蝠?” 仿佛是以艾蕾娜的话声为信号,众多飞在空中的哺乳类一齐往村子降了下去。 光景一变。 艾蕾娜睁大了双眼。 因为飞舞降临的成群小兽化成了无数蔷薇。 四色蔷薇吹刮过大街小巷。在呆滞注视的艾蕾娜面前,幻象消失了。 “这可不是幻觉呦。全部都是事实呢。你不好奇受到我花朵祝福的村庄会变成怎样吗?” “你做了什么事?那花到底是什么?” “小姐、回去的话就知道了呀。” 公主无声轻笑。 “虽然我想在这就把你们解决掉,但还是请回村子去吧。会遭遇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情况,也是会有的。——好啦、请去确认一下吧。确认我说的话的意思。” 她转身朝里面门口走去,白针射穿了她的背影。 笑声并未断去,白丽身影在抵达门扉之前便已为雾气吞没。 同时进来时的门口在两人背后打了开来。大概是公主下令离去。 “回去吧,d。” 不理催促他的少女,d往公主消失的方向迈步而去。 “你要去哪?” “无法一个人回去的话,就一起来吧。要留在这也可以。” 艾蕾娜目瞪口呆。震惊霎时间转为愤怒。她指着门口。 “你也看到那个蔷薇了吧!?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在村子里发生了啊!能阻止贵族的危害的,只有同样是贵族的人而已。你至少也有一半是吧!?” 大吼的同时,艾蕾娜想起了自己的话的意思。她把拳头举到嘴边,说了: “对不起。” d的身影也已为雾霭所包笼。艾蕾娜在如欲撕裂身体的孤独中知道了:这对不像世上会有的美丽男女,无庸置疑地,乃是与自己不同一个世界的居民。艾蕾娜没印象是如何离开城馆的了。 一回过神,蔷薇花园在眼前开展如梦,有名骑乘黑马的骑士。月光说明了他穿着的甲胄也为同样颜色。 黑骑士对站着不动的少女说道: “上马吧。” 他指向马背。 “……” “无须害怕。把你平安送回村里乃是公主的敕令。仅限于你没和那猎人一起出来的场合。” “为什么?” 她虽然打算虚张声势,声音却在颤抖。 “公主下令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看到村子。而且,这一带晚上会出现危险生物。” “管理得真不够周到哪。只有人类能自由活动是吧?” 漆黑骑士无声发笑。发觉那并非不快的笑容后,艾蕾娜紧张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液。 “我会用自己的车回去。让开!” “既然如此,车在那里。” 黑骑士也不介意意见遭驳回,往右方抬了抬下颚。 一辆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认为是新车的机车沐浴于月光中。 “当你们待在馆中时已事先做好了整备。这也是公主的敕令。即使你要用那回去,我也要送你。” “随你高兴。” 艾蕾娜愣愣地说后往机车走去。 机车简直就像是另一台车一样。油门与煞车的灵敏、弹簧避震器的效果——全部都截然不同。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是怎么办到的?艾蕾娜按耐着涌现的好奇心。 不管这些,以这名男子为首的四个人——尽管其中一个艾蕾娜不曾看过——是否知道了高傲主人的背叛?而公主是否因为是公主,所以才不愿意自己对他们说明? “可真是个优秀的主人呦。” 艾蕾娜出言挖苦,是在一下离山丘后的事。话一说完,被骇人目光——这即使是在夜晚中也清晰可知——一瞥,艾蕾娜便噤口不语。想打小报告的心情也瞬间消失。 黑骑士旋即转向前方,以嘶哑声音说道: “不准二度冒犯公主。” 艾蕾娜心想:是不是接下来要威胁我呢?不过骑士之后什么都不说地默默前进。 “你们也马上就会完蛋了啦。” 虽然连她都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但艾蕾娜仍毫不悔改地做出一副恶形恶状。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收拾掉你们的。你们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他的啦。” “有可能哪。” 由于被认同得太过干脆,艾蕾娜陷入了奇异的感觉中。机车在以三公里左右的时速缓缓前行。她之所以没有逃走,老实说是因为害怕的缘故。纵使知道这名黑色骑士是四骑士中最有人性的,但在靠近他之后,果然还是会从身体深处阵阵发寒。这种物理上的寒冷并非源自恐惧,而是由贵族的同伴特有之妖气酝酿而成。 “既然这样的话,赶快离开这里如何?和你的公主大人一起离开。” “我应该说过不准提到公主的事了。” 黑骑士让艾蕾娜胆战心惊后,含笑询问: “你这么憎恨我们吗?” “那还用说啊。你可知道从以前到现在有多少人被刺到木桩上了?” “那是为了压制对公主的加害之心的警告。乃是不得已。” “不得已?怎么不去变成被杀的人看看。——你们本来就是半死人了,所以搞不好没差也说不定。” 黑骑士似乎微微笑了笑。 “说对了。正是如此。” 接下来的问题,连艾蕾娜本人都不知道是为何而问。 “你们本来是人类吗?” “你觉得是什么呢?” “因为不晓得所以才问的。” “要是我死之时你在场,就把面罩拿下来吧。如此便知晓了。” “知道了。我很期待着咧。” 在她心想一定要这么办后,黑骑士越过她身旁。到了她前方五公尺处后,问道: “能加速吗?” “0.5秒就够了。” 两人来到了通往村庄的一直线道路。黑色树木的树干左右高耸入天。 发觉到树林内的一棵树好像软趴趴地弯了下来后,艾蕾娜眨了眨眼。因为它正往头上压了下来。往黑骑士头上!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那自黑骑士背上迸现,缠绕轰然倒来的妖树后,奇怪的生物便从缠绕处被斩断落地。 “走!” 往大喊的黑骑士顶上,这次又有一棵从头分裂为两棵,露出白色獠牙袭来。 加速至时速六十公里只需0.5秒;至一百公里只需一秒——机车和艾蕾娜发出了轰隆巨响。 在擦过黑骑士旁边的瞬间,光带再度流闪过双眼一角;但艾蕾娜并未转过头去,催加机车油门。 尽管没转过头去,但直到将抵达村庄为止,她都一直在在意。 村庄敞开着大门迎接艾蕾娜。在这时间早就该关上了。情况诡异。艾蕾娜一面按捺寒意,一面驱车进入村庄的道路。 在有贵族的地方,于阳光下山的同时人们便会深藏于家中。毫无人迹乃是理所当然,而弥漫夜晚的蔷薇香气让艾蕾娜紧张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左手开始按揉乳房想要舒缓紧张。 艾蕾娜窥探大门旁的待命所。没有人。就算关上了门,守门人也没理由马上回家。因为会有旅人突然来到,或有急使自都城前来的情形发生。在这种时候竟没有看见人影,可说就是出事的证据。 艾蕾娜重新转向前面。 眼前有张人脸。 艾蕾娜压下了惨叫, “米基辛!” 她叫出了一起鬼混的同伴的名字。 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的空虚表情,颇似幽灵。 “到底是怎么回事。修塔尔呢?” “不……晓得……” 一边流着唾液一边喃喃低语,矮小年轻人摇了摇头。 “不对……大家……都被埋了。……现在,正在……挖洞……” “洞?你在说什么啊?振作点!” 艾蕾娜用双手抓住他的壮硕肩膀加以摇晃。即使健壮的头部被剧烈前后摇荡,米基辛仍全不抵抗。 她的左手因太过用力而滑了一下,滑到了米基辛背后。 艾蕾娜立刻便晓得了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的真面目。 她使尽力气把米基辛转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 在宽阔的男子背部——大约第七胸椎的正上方,夜晚世界的象征正傲然艳红绽放。 艾蕾娜虽想把它扯下来,但手中抓下的只有花瓣,花茎依旧在背部中央深深扎根。 “米基辛、大伙儿在哪?——告诉我!” 她大叫着,蹄声传入耳中。 “——d!?” 她会如此认为,在这种状态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平安抵达了哪。” 黑骑士在门外说了。盔甲散射洁白光泽。此乃月光所致。 “是你的话应该会知道的。发生了什么事……” 艾蕾娜放开了米基辛,低声相询。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大家?要怎样才能拿掉这朵花?请告诉我!” 黑骑士冷冷聆听如欲呕血的哀求。 “工作结束。” 短短说完后便调转了马头。 “等一下——等一下啊!” 在如此大叫的当口,艾蕾娜的脑海里闪过犹如奇迹般的主意。 留下米基辛,她飞奔到村门外。 “这里是村子外面呦。我还没有回到村子里!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别做孩子似的举动。” 黑骑士不住远去。 “如果你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就一直待在这。不到 一分钟,妖物们就会闻到味道过来了。让我死在村子外面,不就违背了公主大人的命令了吗!?” 艾蕾娜对最后一句话有自信。因为那话正中了红心。 即使是黑骑士,显然也是头一遭体验到二次调转了马头此事。 他走近艾蕾娜。 “虽卑鄙,却高明的手段。” 他说出的话语没有抑扬顿挫。字句本身却充分证明了艾蕾娜的胜利。 “然而,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村庄所遭受之事物,皆乃公主意志。” “重要的是你要选择哪一边。” 艾蕾娜拼命维持着优势。 “是要杀死我接受惩罚,还是要阻止公主大人做的——和你没关系的坏事?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接下来不会离开这。” 黑骑士说了。 “接着就在一整晚中斩杀要攻击你的生物。你只需要留在那里即可。” 艾蕾娜发觉被反将了一军。绝望与震怒吹过体内,她跺脚大嚷: “你既然能在白天出来走动的话,应该就不是贵族吧!是合成人吗?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是人,应该就没办法扔下这村庄不管的呀!既然会遵从命令,应该就有会尊敬对方的感觉的。既然是这样,应该就能够理解别人的痛苦啊!” 一如所料,黑骑士文风不动,化成了不仅没有情绪,甚至连生命都付之阙如的雕像静立不动。 “不是人!——算了。不求你!快滚回去吧!” 她做了无益的破口大骂后,才刚往村门走去,从背后确实有话声传了过来: “等会。” 又反将了他一军——由于这股喜悦,艾蕾娜虽发觉到有人影从村内往她走近,却无法把心思转向那边。 艾蕾娜之所以能辨别出那人影并非米基辛,而是其他五、六名村人,是因为她发现黑骑士的注意力转向了他们的缘故。 一个如枯木般干瘦的老太婆高兴似地说: “在那里的……是艾蕾娜呢。” “对啊,是艾蕾娜呢。她平安无事呢。” “快来作伴吧。加入我们吧。” 肉贩打扮的贝斯力克跟杂货店老板,一面像游泳似的摆动着手一面走了过来。 艾蕾娜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轰然退去。 他们遭毒手了——她害怕地想着。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一视同仁。以前明明只有年轻人会这样而已。 “退后。 话声响起,但艾蕾娜无法相信那竟会是黑骑士说出的话。眼前的这群家伙不是那什么鬼公主的同类吗? 艾蕾娜退后三步,黑骑士趋前三步。 艾蕾娜本能地心想:这男人的武器是什么?眺望他背上,看到了那挂有长约六十公分的铁鞘。 不、正确来说是看来像有两把山刀的刀柄上下并拢合靠。外型与样式都十分粗糙,感觉是与这名巨人十分不相称的武器。 走出门外的三名村人似乎意外地吓了一跳,但或许是知道他是同伴,立即又张开了双手,往艾蕾娜的方向走去。 光芒横斩过他们的颈子。 艾蕾娜联想起香槟瓶栓被瓶内压力喷出的模样。只是黑血喷泉取代了发酵的果实及气体,把三个首级高高射出。 毫无疑问,黑骑士动用了背上的武器。但他是如何办到的?他不但在马上连根手指也没动,而且那武器就算他伸直了手臂,也不让人觉得能干掉三个人,甚至连最近的一个人都碰不到。 由于实在太过快速,三个人似乎没察觉到已遭斩首之事,稳稳向前走了二、三步后,接着才软趴趴地瘫了下来,看到这模样艾蕾娜才总算回过神来。 “你竟然做了这种事!?” 她瞪着黑骑士。 黑骑士应道: “那些家伙想对你下手。 尽管回答中含带笑意,激动的艾蕾娜却没发现。 “我不是要你杀死他们。我说过,要的是——救人的方法。” “变成那样后,你所说的拯救方法就只有一个。” 听到黑骑士的回答,艾蕾娜心灰意冷。正如他所说,要『拯救』变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只有黑骑士所用的方法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是你的主人的……”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咦?” 艾蕾娜圆睁双眼。 “公主不可能会做出那种行为。你们人类,虽说是仆人,但把你们提升到和自身相同位置这种事——一定是弄错了。” “才没有弄错——” 宛如要压碎艾蕾娜的话语一般,漆黑身影前进。感受仿佛山摇地动的压力后,艾蕾娜往旁退开。 “错误必须改正。” 黑骑士通过了村门口。 “等一下。” 艾蕾娜一蹬地面,挡在马前面。 “让开。此处是村内。我可无须对你的生死负责。” “你打算杀死所有的村人?我不会让你去做那种事的。” “想阻止我?” 黑骑士话声转低。 “没错。” 艾蕾娜的回答在三公尺外的位置响起。 风“飕!”地作响。 她在跳开同时旋转掏出锁炼的功夫十分精湛,但对于堪称人形铠甲的黑骑士,不知那能发挥多少效果。 机车也不在她身边。 刺耳声响与火花在黑骑士面罩上闪爆。秤锤直接击中了他,而且还是连续攻击。村中少女仅凭单手一转,就把只有一条的锁炼当成了十多支武器来娴熟运用。 当强悍如黑骑士之流的上半身开始摇晃时,艾蕾娜连左手也用上了。马匹被另一条锁炼横扫中两脚,猛然往前摔倒。巨大身躯飞了起来。依据物理法则,往前方飞弹的身躯,会在艾蕾娜背后如羽毛般以立姿轻巧着地,自然不足为奇;但他的双腕会被秤锤给捆住,这就是女战士的功夫了。 而且,艾蕾娜双手一抬,链在锁炼另一端的秤锤便斜飞上升,缠在左右耸立的大树粗枝上,夺去了骑士的自由。 “安分点待着吧。” 艾蕾娜朝机车跑去,低沈声音对着她的背影叫道: “接下来你要怎样?” 她理也不理地跳到机车上,发动引擎。之所以能保持冷静,是由于黑骑士的话声中没有嘲笑语气之故。 纵然不晓得装在大灯上的雷射发射机是否有效,但艾蕾娜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黑骑士叫道: “看吧、小女娃!” 艾蕾娜看见他一拉被高吊的双手。树枝即将断裂!鲜红光束划破黑暗射向黑骑士。 自左右两边轰然落下的树枝挡住了雷射光。巨响与暴风把艾蕾娜和机车撞了出去。 落下的并不是树枝,乃是大树的树干本身。黑骑士轻而易举地把它连根拔起了! 树干架在两旁的成排房舍上变成两道栅栏,在那后面,从容不迫的声音说了: “那么,我要告辞了。因为要去修正一切错误哪。最好认为是这树木救了你。” “站住!” 艾蕾娜正欲发动机车,却不禁愕然。 两株树干简直如经过精密计算并且是蓄意而为的一样,在自身与大树间只留下机车绝对无法通过的狭小缝隙。 “混帐!” 艾蕾娜用拳头大力一打另一手手掌,但又马上下了决定。 她除下面前树干枝桠上的锁炼,改把它在树干中央处绑了一圈,将另一端拉得笔直后缠在定 入地面的铁楔上,铁楔是原本就收在机车行李箱里的东西。 艾蕾娜后退至村门口,以前倾姿势紧抓龙头,表情充满焦急跟自信。 排气管喷口吐出火焰。 机车奇迹似地跑过伸向空中的一线纤细险道,骑士顺势地高高飞入空中,然后轻松飞越过第二棵树干,降落在昏暗道路上。 艾蕾娜把“当”的一声弹跳当作最后的抵抗,驱车急行,数秒后冲入了中央广场。 意外的光景在等着女战士。 广场正中央挖有一口水井,而黑骑士与一个枯瘦矮小的人影并肩站在井边。 “麦麦·琪卜修!” 艾蕾娜的叫声里充满着特别的情绪。尽管知道了村子的危机,在心中某处却仍始终有着一抹安心,便是托这名字之福的缘故。 “回去吧。” 白发老婆婆对艾蕾娜看也不看,出声应付了她。 她左腋下抱着个小瓮,右手肘部以下消失在宽大瓮口里。 一看两人面对的方向后,艾蕾娜吓得倒抽口气。 月光下村人们正层层叠叠地趴倒在一起。一动也不动。不、不仅如此,许多人正被塞在四处挖开的洞穴里,这幅光景令艾蕾娜寒毛直竖。米基辛提到的应该就是这个。 “怎么样?” 麦麦·琪卜修仰望黑骑士。 “好吧。如约定一样等上三日。在这期间——你知道吧?” “知道。我也会遵守约定的。” 艾蕾娜觉得自己的血斗好像是在遥远世界里所发生的事。 黑骑士无言翻身上马,接着说道: “身为人类真是可惜了的魔法医师——告辞了。” 然后他调转马头。 艾蕾娜痴呆也似地呆立不动,目送默默通过眼睛鼻子前方的人马。 马只停下脚步。 黑骑士在马上全身不动只弯动了颈子,凝视艾蕾娜。 头盔与肩甲白灿反射月光,让他看来仿如自异世界而来的雕像。 “战士啊——再会了哪。” 接着马匹踩踏大地,在道路上奔驰而去。 一只手按到肩上,艾蕾娜回过了神来。 麦麦·琪卜修满是苦恼的脸庞在她肩旁。 在艾蕾娜正要说些什么之前,赶走了杀戮者的年迈魔法医师问道: “和那个家伙,动过手了?” “嗯嗯。” “应该是场好比试啊。” “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他不是说了吗?说你是战士。那家伙好像欣赏你呢。” “麦麦·琪卜修、别再说了啦。比起那个,这到底是——” 艾蕾娜一望广场后,发出了细微、欣喜的声音。因为从周遭的住家中出现了人影。 “也有没被那花沾上的人啦。不过不到村子人口的十分之一就是了。” “接下来大家都会变成贵族的同类?” 麦麦·琪卜修点点头,艾蕾娜一瞬间几乎要晕倒,之所以从晕眩中被拉了回来,是因为老婆婆下面的话。 “——不是会完全变成那样。因为还没有被吸血啊。应该总会有法子的哪。” 看见她说是悲痛也不为过的表情,艾蕾娜不得不把下一句话吞了下去。 ——在三天以内是吗? d身处雾中。 追着公主业已经过一小时以上。艾蕾娜并未跟来,但他并无挂虑这件事的模样。 令人吃惊的是,d竟无法确定自己的所在位置。继承吸血鬼血统的俊美猎人的方向感极其混乱。而他全不需倚靠方向感一事,正是这名年轻人可怕的地方。 他并非是胡乱前进。 雾中含夹香气。 蔷薇的香气。 这正是那美丽公主之物。而雾气中还飘荡有其他种的蔷薇香。 d行走雾中,脚步毫无迟疑。 左手问了: “知道这是哪儿吗?” 似乎忐忑不安。——不知这只手掌在害怕什么? d没回答,或许对此感到不安,左手继续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 “地底两百公尺。” 听d这样一说,左手“去!”的骂了一声。 “就算不晓得目的地,倒晓得深度是吧。怪人。——啊呀!?” d也注意到了。 雾霭正在消散。 白色团块远去,化为稀薄雾带后碎裂、交缠,变得如蜘蛛网一般,正不停散去。 左手吐露感想: “出现了讨厌的味道呐。” 因为令人想吐的浓郁腐败臭味,正开始弥漫在蔷薇香味消失的空气与黑暗中。 “与其说这是房间,倒比较像地窖。——大小嘛、噢、距离四边大概各十公里,高度十公尺,住的大概是猛兽吧。可却是个安静的家伙。气息是一点——” 大概他正要说出“没有”,但就在此时,从伞盖状的高处黑暗中,传来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不知仰望的d双眼捕捉到了什么,当澄莹无比的黑瞳停在彼方地上一点的同时,“啪沙!”的柔软声音响起。 因为有东西从天花板的某处落下。而且天花板上面的房间似乎一样也为黑暗所包围。 一片漆黑中,d从容不迫地迈步而行。 并非走向落物地点,而是沿着在腐臭中依旧残存的花香。格杀美丽公主——除此之外d全无兴趣。接着,不知是否真是偶然,香气丝线将他引导至倒在地上的巨大布袋旁。 “里面的——是生肉哪。大概有一吨。” 新鲜气味正从袋口泄漏出来。 “你大概也知道吧,还有另一股味道呢。这是——” 话声往右流移。两股暗影从左右两边擦过移动了身形的d鼻尖。 从它们的着地点传来了“叽”的声音。尽管不知是人是兽,但d的眼睛仍看清了左右各约三公尺外的矮小生物,它们手中正拿着小剑。形如鱼钩的小爪子、令人联想起蝙蝠的小翅膀——全都会让人于第一眼看到时觉得可爱,但它的力量,只消看现在由d额上飘落的乌黑断发便可得知。 殷红光点开始点点亮起。是人造侏儒的眼睛,乃是长在满是肿瘤的脸上的憎恶血光。 纤细光芒从四面八方流闪而来。朝d射来的,是算不上枪的短枪。 d一翻大衣衣摆将它们弹开,瞬间,十字裂现。因为随着枪雨一同飞来的小刺客施展了精湛武技之故。 第二队正要进行下一波攻击,摆出了跳跃姿势,却睁大了红眼。因为两只先锋在着地同时直裂成了两半。 “叽”、“叽”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如涟漪般远远传开。 叫声突然止息。 一手执白刃,d缓缓将全身转向后方。 某种气息包围他全身上下。左手“呜喔!”的呻吟一声。 宛如要令一切遭遇物皆尽毙命的妖气,正自黑暗深处吹涌而来。 那股凶烈与地上的三骑士迥然不同——但却又隐约相仿。 如此一来便是四人——所以人称为“黛安逻司的四骑士”。 妖气的根源开始活动。移了过来。从辽阔黑暗的深处有东西走了过来。 数秒后,那气息变成了马蹄声。 踩踏土地的声音怪异扭曲、间隔漫长,或许也是因空间内满溢妖气的关系。 d文风不动。他右手持剑,迎接只身来访的敌人。 声音停住。离d剩下五公尺。 “这是——” 口舌有些不灵活 的话声从高处扔了下来。 “过来接收事物跟对手,一看后……公主也真是做了件好事……。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男人啊。” d注视着。 注视着站在那里的白马与白色甲胄的骑士。不,或许该说只是恰巧人马就在他目光的落点而已。纵然被能让左手呻吟出声的妖气所包围,但俊丽身影毫无紧张之色。 “真高兴呀。” 骑士说了。左腰的长剑微微摇震。 “好久没有……满心喜悦。热血沸腾……能听到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停止的鼓动……噢噢……噢噢……” 长剑再度作响。白骑士的上体兴奋颤动。他的话语如被催促似地蹦了出来。 “想砍他吗,『杀戮者』?想砍这个美丽的男人吗?……我都知道……可是再等一会……快乐要留到后面……必须先结束例行公事呀……” 他伸出左手。 骑士开始招手。似乎倦怠,仿佛提不起劲。犹如冥界的白色住人在召唤生者。 “来吧。” 他说了。 “来吧……公主赐于我的敌人……噢噢、今天的是…………活着真是太好了……” 光束贯过白色身躯。矮小杀人者随着投出的短枪从四面八方跃起。 它们的身影与凶器一齐为白色波浪所吞噬。波浪的动态与手腕招手的动作相仿。当白浪再度一展之际,短枪悉数被弹落地面,四只人造侏儒自腰部以上被切成了八块。仿佛要与d的直斩针锋相对,这是横切。 “来吧。” 招手动作重新开始——并且招来了最后的敌人。 三个身影朝马上跳去。速度与高度皆截然不同,白光斩过它们的胴体一带,同时又再一闪。 “我的披风……无法切开的……” 白骑士的喃喃低语结束后,被横砍为六块的肉体零散落地。比起它们的模样,掉到地上的声音更加凄惨。 “糟了……糟了呀……忍不住一下子就杀光了……” 白骑士喘气似地呻吟出声,把右手长剑插回腰间。 “这全都是你的关系……因为这么美……这么强的关系……噢噢、有罪的男人啊……现在就让你和『杀戮者』见面了。” 重复不断的金属声在腰畔响起。若有人听见,恐怕会因那股骇人阴森而捂耳蹲地。因为剑鞘与长剑正在彼此摩擦。剑刃自行出鞘、回鞘、又出鞘,不停重复。 仿佛斩杀得还不过瘾,鲜血仍不足够,回鞘太早。 不是还有d吗? 这便是『杀戮者』。 第四章 前往死亡森林 黑暗中对峙数秒——能听见的唯有『杀戮者』的擦鞘声,只有两人能感知的杀气也再度高涨。 白刃交锋时,不知谁的功夫较高? 在敏捷凶暴的人造侏儒进行攻击时,d的大衣被割裂,但白骑士的披风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尚不知妖剑『杀戮者』本身秘含何等魔力。 沈默由白骑士打破。 “要离鞘啰,『杀戮者』。” 白刃跃现。但那行云流水动作,与其说是拔剑出鞘,不如说是剑刃自行跳入手中。 相对的,d未摆架势——身体既不紧张亦不松懈,双臂自然垂放。 “高明……” 低声说话的人乃是白骑士。 “光是面对面而已,血液就好像要冻结了。在生命和灵魂的激烈争执岁月里,不会再有这样厉害的对手了。” 骑士忽然调转马头。 蹄声远离而去,连头也不回。这举动虽令人瞠目结舌,d却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知在等待什么? 远离的铁蹄声转为清晰。——白骑士奔了回来。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毫无疑问地蕴藏杀意。 五十公尺……四十……三十…… d不动。 面对如海啸山崩般由马上砍落的一击,自地上升斩的冰雪一剑将如何迎战? 十公尺……五……三…… 狂躁马蹄与巨大身躯吞噬了秀丽身影。就在这一刹那—— 极其清脆的声音响起,白光飞闪有如流星。万万想不到,d的剑刃竟然自护手处断裂飞离! 蹄部爆出火花后,马匹猛然停住,白骑士在调过头的马匹上哄声大笑。 “没有能与『杀戮者』交锋的刀剑!——这是最后一击了。” 不知d怎么了,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妖剑再度伴随呼啸声往他头上砍落。血花喷溅! “噢噢!” 这惊愕的叫声,是因为剑身传来与砍入肌肉截然不同的手感所致。 『杀戮者』的剑身被夹于d在头上合拢的手掌间。 然而d的双手正喷冒血液。他自己的鲜血洒落头上,流过了鼻梁旁边。 『杀戮者』猛地下降。 “死吧、死吧、去死吧!和『杀戮者』交战的人都得死!” 大喊的白骑士双眼为狂意染为赤红。 不知是这名骑士竟然能在力量上胜过d,抑或是由于妖剑的威力?d合拢的手掌,正随着剑身不停洒落的血确实下沈。 “喔啊啊——” 宛如狂鸟啼叫的呐喊声变为力道,白骑士压下剑刃。 更加深艳的颜色射入了他满布血丝的眼瞳里。 那是d的眼中血光。 他从额上留下的自身鲜血,画出了红色轨迹连至唇中。 “呜喔喔!” 惊叫声自马上流移,和彼方五公尺外处的撞地声一齐止息。 d正欲往那边走去,一个白色巨躯跳到了他面前。是白骑士的马。它立定不动想要挡住d的去路。 “厉害呀。” 落地处传出了似是喜悦的话声后,马便一溜烟地往那奔去。一手提着血剑的白骑士,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垂于马旁的缰绳后,才总算爬了起来。 他用力摇头后: “好厉害的力量啊。好像骨折了……难道……那个和公主有同样血统的人……那个吸血鬼猎人就是你……没错。” “说对了!” 从黑暗深处如此发话的,不用说自是公主的声音。 然而,和她那堪称轻佻的语气相反,不仅白骑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连d也没发觉到她。 “这是……公主……” 似乎即使是对这几近疯狂的男人而言,这名主人也是特别之人。他将『杀戮者』背至背上后,接着单膝跪地,并低下头部。举止中毫无一丝狂态或揶揄,一片忠诚。 如舞蹈般翩然移动后,雪白的美丽公主出现在两人正中央,往左横移五公尺左右的地方。 “怎样,是个不错的经验吧,白骑士?” 所谓的“灿烂笑容”大概就是指公主现在脸上的笑靥。 “是的。” 骑士简短、果断的回答话声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这世界上,像这么厉害的男人也是有的呦。好像能赢过你的『杀戮者』呢。” “虽然您如此说——” 公主慌张似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说错话了啦。请把它忘掉。比划之后再说。d——请你也是一样。没有了剑的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 说话的同时,她窥探d的眼神中明显有着害怕的模样。 d的双眼燃放血光。 他手无寸铁地前进。 “别摆出那种吓人的模样走过来啦,嘘嘘嘘!” 公主不停后退。 “请你先回去村子吧。那里因为我洒下的花的关系,应该正在闹得乱七八糟喔。” 空气“飕!”地被划开。 “公主!” 白骑士技艺高超,拔剑斩落了飞来的白木针。但公主“啊呜!”痛呼一声后按住了左胸;因为被如此厉害的白骑士漏掉的一根木针,射穿了保护胸口的手背。 “真厉害啊。” 她的轻轻一笑,似乎是针对d能闪过『杀戮者』之迎击的手法的赞词;不过,不知d是否亦有对美丽公主感到佩服?佩服她能间不容发地挡下刚才他所射出木针的手法。——就在一瞬间,大衣衣摆翻飞,俊秀猎人朝妍丽公主奔去。 白骑士正要站起。 此时大地轰隆作响。地下二百公尺——由可说是被无限的质量所支撑的地下室地面,如大蛇般剧烈弹跳。 d的身体飞入空中,没有二度接触地面,为黑暗所吞噬消失。 光线回来了。 四周乃是星辰的海洋。 “没问题吧?” 左手问了。全无担忧模样。是只能用“义务性”来形容的语气。 d也不回答,环顾周遭。 黑暗几近是这名年轻人的亲戚。 他身处巨大的圆形石头上。形状相同的成排岩石往遥远的下方连绵不绝,同时表面散放许多新月状的光芒。 远处闪灿的光芒应是聚落灯火。 “是山上呀。” 左手惊讶似地说着。 “从风的强度和方向来看。大概有三千公尺。敌人好像能进行瞬间移送的样子。唉呀、是搞错了吗?” d仰望星星,但随即收回视线,开始无声离开岩石。 他从岩石跳往岩石的姿态,与天才舞蹈家相仿。 由星辰位置来看,可得知这里是公主管理地区的北部边缘。也知道了从这要到萨古力村,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花上整整一日一夜。 “这是个有趣的故事哪。” 老婆婆理理药草束后,把它往滚着褐色液体的大锅中扔了进去。 这是位在她家里深处的调剂室。即便是历代的村长中也没有人曾看过此处,在她旁边,是才刚全盘托出城馆中之事的艾蕾娜,是这里暌违了十年的访客。 隔着泛黄的蕾丝窗帘,近午阳光射了进来。 “没想到那个公主竟会拜托那个猎人杀死四骑士哪。嗯,如果是生得那般俊俏的话,大概什么都办得到吧。” 因为话题偏往奇怪的方向,艾蕾娜试着修正。 “麦麦·琪卜修,应该更吃惊一点啦。那公主竟然说要帮她杀死那些混蛋骑士,唉 ,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哪。” 老魔法医师从玻璃瓶中用大汤匙取了三杯红色粉末加入锅里,紧接着绕富深意地说: “她也许是真心的呦。” “你是说真的想杀死他们?为什么啊?” “理由就像你说的一样呀。大概是想得到自由哪。” “是说贵族要离开城堡?” 艾蕾娜耸耸肩。 “那种事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家伙跟城馆就像光线跟影子一样。不管哪一边消失了,另一边都没办法存在的。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待在地狱里面啦。” “地狱哪。” 麦麦·琪卜修又绕富深意似地喃喃自语着。 “人类里会有怪人。像你和我孙子就是哪。贵族里会有的话也不足为奇哪。因为至少,他们的模样也是人类哪。” “那么、那家伙是真心要……” 听了村中第一智囊——麦麦·琪卜修的话,艾蕾娜总算发觉到美丽公主所说的话的严重程度。 “可是哪,这话对谁都不可以说呦。” 强硬口吻拉回了艾蕾娜的注意力。 “为什么呢?” “因为在这村子里哪,不一定只会有人高兴呀。” 残忍表情瞬间闪过艾蕾娜脸上。 “这倒也是啦。” “比起那个,要先考虑解决眼下危机的方法哪。因为要完成这药,夜气青苔怎么弄都不够。” 麦麦·琪卜修叉着胳膊。 “青苔……是说那个吧。在夏巴拉森林里?” “算了,没关系啦。总会找到替代品的。” 艾蕾娜似乎在考量什么。 “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的啊。你从以前就不会说谎呢。——没关系的啦,我去拿。” “不成。现在已经正午十二点了。就算骑你的机车到森林也得花两小时,找青苔要一小时——顺利回来也是下午五点了。而且那森林太过危险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一个人去啦。会带男朋友去的喔。还好那群家伙因为在村外的仓库里喝小酒,所以也有没受到吸血蔷薇洗礼的家伙在。” “会枉送性命的哪。” “不试试看不行呀。就连你的孙子,也是因为这种事才死的啊。为了不是自己的爱人,只是单恋而已的女孩哪。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呢。” 老婆婆低垂双眼,接着用手按着艾蕾娜的肩膀,说了声“谢谢”。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破坏那些家伙所干下的好事。” 如此说完后,艾蕾娜仿佛要确认决心的强度似地,紧紧咬了牙根。 离开住宅后,艾蕾娜转往广场。从麦麦·琪卜修家徒步过去花不到三分钟。 在埋有许多村人身体的场所,搭有仓促架起的帐棚。不用说,是为了遮蔽阳光。虽然南边村郊有贵族化者专用的收容所,但根本缓不济急。这帐棚还是没事的村人自黎明起花了五小时搭起的,但仍不敷使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毛毯与布裹着。 走近帐棚,异样呻吟声开始触动鼓膜。 即使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没有用。她也不想捂起耳朵。必须要听。因为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怒意,对让他们发出这种呻吟的家伙的怒意。 站在帐棚入口处的一名村人注意到艾蕾娜后露出凶恶表情,把右手的长枪换了手。他是没名叫葛林的农夫。 “我可不是贵族喔。” 艾蕾娜姑且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葛林的表情不变。 “我不晓得呀。” “那年轻人来了以后,当天就变成这模样了。有人看到你们走上了通往城馆的道路。” “在途中就折回来了啦。因为有在村子看不到的好男人来了哪,所以稍微和他约会了一下。” “去、是卖淫吧!” 骂了一声后男子别过脸去。没有村人对艾蕾娜等人的放浪形骸觉得舒服。 “再见。” 艾蕾娜表情不变地通过帐棚入口,接着右脚猛地一弹。一如往常,隐隐约约的战斗直觉十分准确。恐怕这喜欢动刀动枪的农夫,还是头一遭在要进入帆布帐棚时被撩阴腿踢中。呻吟声从地面上传入耳中。 “至少要晓得对淑女的礼仪呦,瞬间阳痿的。” 尽管做出了排忧解闷的俐落一击,艾蕾娜的语气却很沈重。 帐棚内的呻吟声越发清晰,变得震耳欲聋。 即使凭着艾蕾娜的胆识,也必须十分努力才没有闭上眼睛。 村人们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有的半埋于土里,有的浑身沾满泥土。从他们得背部、额头、颈子上,突然冒出的四彩蔷薇正盛放开花。 尽管动员了所有平安无事的村人拔掉蔷薇,红、蓝、黑、白的蔷薇仍会从开裂的肌肉内侧绚烂开出花朵。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似乎无法令人类成为贵族的仆人,本应在白昼中沈睡的他们,纵然被厚实的帆布帐棚保护着,却如被阳光照到的贵族一样痛苦无比。 艾蕾娜说服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在心脏打下木桩、而是这样看守着他们。若是接受了贵族之吻的人,老早就已经被处置了。这是边境的规则。 “艾……蕾……娜。” 犹如啜泣的声音在她脚边呼唤她。 艾蕾娜默默望着前方。 “……救救我……我……是……达可……伊。” “我是赛……连。” “好热……好痛苦……身体……整个……烧……起……来……了。” 她的脚踝被抓住。被冰冷的手抓住。艾蕾娜文风不动。 “再忍一忍吧。一定会让你们恢复原状的。” 虽然她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在发抖。无以言喻的恶寒,从被握住的脚踝冲了上来。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一个声音响起—— “艾……蕾……娜。” “死怪物!” 她吼出了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话。 右手移往腰际,抽出配在那里的秤锤。甩起,挥下。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恶心的声音响起,微温的零星液体飞到脸上。 她仍旧挥砸着秤锤,一直重复不停。而在挥落秤锤时的空档,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如诅咒般不住响起,细微孱弱。或许是为了抹去那声音她才挥舞秤锤的。 另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大叫: “艾蕾娜——你在做什么!?” 粗壮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胴体,把她往后拉。 “放开我、怪物!我要宰了你!”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阳光下响起。 “笨蛋、冷静点!” 脸颊一响。 附身在身上的东西似乎已被驱离了,艾蕾娜站在广场的一角上。 葛林蹲坐在帐棚前;从艾蕾娜背后转到她面前的,乃是机车团中的一人。光秃秃的头顶上留有一长条头发,看似巧克力奶油点心。他是机车团的副头目——修塔尔。 艾蕾娜抚着脸颊,镇静地讲道: “很痛唉。稍微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 大汉露出雪白牙齿笑笑。眼神却说着:那种状况哪能留手啊。 艾蕾娜问: “剩下了几个人?” “有七个人遇害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丹、尼修。” “连我四个人。够了。” “够什么?” “要去夏巴拉 森林找青苔啦。” 艾蕾娜凝望贵族城馆的反方向,修塔尔对着她睁大了双眼。 “现在吗?——要变夜晚了唉。” “我有心理准备了。” “在黄昏的时候跑去那里根本是自杀行为。会白白赔上性命的啦。” “为什么每个家伙都只会扯些一样的理由啊。如果到了紧要关头才在爱惜生命的话,那就不该在这种乡下小村子里耀武扬威的。不如去裹着棉被发抖算了。” “可是——” “我可受不了再听继续听藉口下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有了那个青苔的话会怎样?” “大家就会复原——应该是吧。那要看麦麦·琪卜修的。” “……” 对仍旧在碎碎叨念的修塔尔视若无睹,艾蕾娜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在想的,只有要去哪里调来什么武器这件事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 黑衣年轻人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为艾蕾娜的决心注入了几分哀愁,她将那感觉压了下来。 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奔驰整整两小时后,可以看到红土平原的彼方有貌似黑色云雾的一团东西。 她打算加快速度,才刚一催了油门,就有微弱引擎声从背后不停接近。 艾蕾娜继续驾车毫不理睬,数秒后,三台机车在左右两边整齐并列成了一横线。 “窝囊废快回去。” 她朝向前面说着。右边的骑士“啪!”地拍了一下脑袋,讲道: “别这样说啦!这不是来了嘛。” “还真骄傲咧。” “就饶了他吧、艾蕾娜。” 左边的尼修眨了眨浑圆脸庞上的眼睛。他是个如包子般臃肿的男人。 “我跟丹两个人,已经因为他为什么没早点儿去我们那里,好好教训过他了啦。” “修塔尔是在担心我们的事情啦。” 说完这句后,机绣旁边的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同尼修的交情堪称莫逆,但体格却是宿敌——全是彻底锻炼过的肌肉。 “我打一开始就想太多了啦。我们可不想堕落到会让头头一个人去做植物采集啊。” 修塔尔不好意思地玩弄着稀少的头发。艾蕾娜毫无笑容地说: “知道了就好。因为我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帮上其他人哪。就把你们的性命借给我吧。” 回答是机车的轰隆声。 十分钟后,四人抵达了森林入口,巨树伸展着阴沈色调的枝叶。 在看似几无立锥之地的树木之间,可轻易找到一条由人所走出来,犹如丝线的羊肠小径。 “只能留下机车走进去了。” 艾蕾娜离开座垫。 修塔尔把像大炮一样的火药枪跟弹带背到背上,一边问: “知道青苔长的地方吗?” 丹把长约一公尺的大圆筒连同连在圆筒上的软管从车上卸下。尼修踩着轻盈脚步,反覆快速翻动双手,在手的周围有许多细长光芒闪烁—— 当艾蕾娜宣布“走了!”时,那些光芒变成了三柄飞刀。 树梢如乌云般欲当头压下,但其中仍有缝隙,细长光束由那泄落。这景象虽为自然产生,却有种微妙的几何学秩序,据说有许多旅行画家与游客为此前来。 在艾蕾娜的记忆里,位于森林西边的岩石区一带乃是青苔的群栖地。 随着小心翼翼地进入深处,森林孕育的各色生物一齐填满了视野。 “哇,极乐草、减肥草,那个是楼竹。把那些收集起来卖到『都城』的话,差不多有半年不愁吃穿了唉。啊啊、真浪费。能不能去摘啊?” 对忍不住这样说着的丹,艾蕾娜训斥道: “就算是一秒钟也很珍贵啦。这时安分的森林差不多要露出獠牙了。” 尽管如此,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可惜。 丹说出名字的植物——不、是比他所说的还要多得多得植物,正纷纷从树根或枝干间露出身影,色彩鲜艳绚烂;这些每一样都有医疗用途,能令打『都城』而来的商人垂涎三尺。这附近的村子之所以连像样的耕地面积也没有,却还堪称富足,便是托了它们的福。此外,由于这座森林的树木所喷出的臭氧与土壤成分特殊,所以无论如何采集均不枯竭。他们走的道路就是那些采集者所留下的痕迹。 在那之后过了约三分钟,艾蕾娜若无其事地问: “有注意到吗,修塔尔?” 他应道: “啊啊。” 光秃秃的头连点也没点。 “打刚才开始就被跟着了。我觉得会是有点棘手的家伙。” “我也这样认为。是森林的居民吗?” “天知道。不近也不远——好像满精明的。” 跟着两人的丹与尼修应该也听到这对话了,可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边境,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胆识十足。 “要不要稍微试探看看?” “说的对。” 出声的同时艾蕾娜右手打了两个响指。 毫无反应。 道路在前面蜿蜒,消失于树木群中。 当一踏入那弯道之际,艾蕾娜小队的团队合作便发挥了效果。 上半身微微向右一转后,黑光从尼修右手拖曳轨迹射出。飞刀以只能用“神速”形容的速度消失于树林间。 数瞬之后,修塔尔的火药枪枪口,与丹的管口也转了过去。 又过了数瞬—— 修塔尔喃喃低语: “停住了哪。” 并非是指飞刀,而是意指那追踪他们的气息。艾蕾娜的双眼也为之一亮,问: “飞刀不见了,没射中?” “不、即使被打掉了也会有声音。被躲过了也会有刺中树木的声响。可就算是这样,应该不可能挨了我的飞刀还没事的。” “那会是怎么回事?” 艾蕾娜毫不怀疑同伴的功夫。 “大概——” 尼修才刚开口时,一个黑色人影从空中无声落下。 尼修大喊:“猎头者!”他的脖子被只毛茸茸的手臂掐住,被高高抓入空中。修塔尔的火药枪正要喷爆出火焰,艾蕾娜的秤锤已早一步向它追去,骨头碎裂声与野兽惨嚎一同响起,尼修回到了地上。 树枝的声音接连不断,接着仿佛如雾一般的物体落到了一行人头上,紧接着寂静降临。太阳仍在空中:但这座森林的特征却是听不到一声虫鸣、一声鸟叫。 “呜哇、这是血嘛!” 修塔尔用手指沾了粘在光头上的液体后嚷了起来。 “混帐猎头者,竟然敢跑来挨艾蕾娜的秤锤,活了两百岁以后终于也老糊涂了哪。” 艾蕾娜瞪了修塔尔,又说: “既然没干掉它,说不定还会再来。跟踪的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差不多要做好准备往下走了呦。” 她再度迈出脚步的动作中满溢着千真万确的决心,三名男人露出了“真不愧是老大”的笑容。 一开始前进后尼修对丹说: “刚才的猎头者,那个——你有注意到他的打扮很奇怪吗?” “没有、因为我在你的正下方所以看不太清楚。它——穿着什么吗?” “我看了哪。是绿色的衬衫跟条纹花色的长裤。那种搭配是杰佩爷爷最喜欢的。” 丹沈默不语。 一年前,九十岁的杰佩爷爷为了寻找被称作返老还童妙药的回春草进入了森林,之后再无消息。尼修便住在老人隔壁。 “老爷爷果然——是被猎头者给杀了吧。” 好不容易说出口后,尼修一面摸着脖子一面说: “我还看到了一个东西。就是抓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呐。虽然毛茸茸的,可是手肘内侧有个伤痕呢。那和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老爷爷在劈柴时不小心弄伤的伤口一摸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是……老爷爷?” 丹的声音宛如细线。尼修摇摇头。 “不是吧。因为那家伙的脸跟猩猩一样。绝对不是老爷爷。” “干吗从刚刚开始就老是在讲着令人不舒服的话题。” 被修塔尔忽然一吓,两人露出吃了一惊,但更像是得救了一样的表情,之后便噤口不语。 树木的墙幕仿佛遭到切截一样消失不见,然后形状特异的岩山便突然填满了视野。 它是一堆相互接连的立方体,平滑得简直像是用精密机械研磨过;可一群人的目光却只是盯着它周遭的地面。因为那里正是目的地。 “喂、没有呀。” 众人跟着走上前的修塔尔环顾四周,但在岩山附近,别说是青苔,连黑土以外的色彩都找不到。 “搞什么鬼。——可能枯死了吧。” 丹互击拳头。艾蕾娜望向岩山, “不会有那种事的。去年也有找到过的呀——在那里!” 在她指尖前方——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岩山近顶处,牢牢粘有似曾相识的青绿色。大汉转了过来问: “谁要爬?” “我啊。” “很危险哪。” “换你就会安全了?” 尼修摸着脖子,同时耸耸肩。 “说不定猎头者会跑出来。要注意。” 说完后,艾蕾娜抓住附近岩石的突起部。她灵巧攀登的姿态仿如上罩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不清。苍茫黄昏正在逼近。 举着火药枪,修塔尔忐忑不安似地张望四周。说道: “起风了。” “其他的东西也会出来哪。” 丹说了话后看看尼修,又问 “脸色很差唉,行不行啊?” 尼修揉着脖子,同时用一只手擦去额上汗水。 “这是我以前从麦麦·琪卜修那听来的。” 丹换只手拿着管口的金属喷嘴一面说着。 “听说这座岩山在很久以前是贵族用来进行某一种实验的地方,所以——才会整齐得像是人工做的。” 尼修问道: “是什么实验?” “鬼才知道,为了制造出要散布在边境的妖物,必须要收集真正的生物。因为要做为母体嘛。这岩石好像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司令塔。猎头者、无牙噬兽通通都是那样做出来的呢。” “竟然干下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混帐事。” “唉呀、尼修,稍微有点精神了嘛。” “嗯嗯,终于好点了哪。” 他把手拿开颈部,微微笑笑。 修塔尔把一只手靠在嘴边往上空大喊: “艾蕾娜、怎样了?” 当然,是等看到艾蕾娜牢牢站稳后才喊的。 “没问题啦,还差一点点。” 就在他因中气十足的回答而放下心,朝森林那边转去时,“啊!”的惨叫传了下来。 修塔尔“噢!”了一声,因为在他仰望的双眼里,看见了不晓得是常春藤还是绳索的数条细长物体缠住了艾蕾娜全身。它的活动状态显然是有意识的,而且正不停从最上方的岩石顶端冒出来。 最吃惊的是艾蕾娜。当她的手刚碰到牢牢长在岩石表面最底部的青苔,在那一刹那便被这东西从头上给缠住了。她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摔了下来。而拉住了她的正是这奇怪的触手,实在讽刺无比。在被它缠住的瞬间,艾蕾娜注意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冷冰冰又坚硬的触感——是金属。这家伙不是生物! “大伙、别开火呦!” 大声下令后,她一面推开卷曲的触手,一面将右手移往绑在腰间皮带上的圆筒。 那是已故父亲跟“都城”商人极其隐秘地买来的火焰弹。 只消拔去发火栓后放着,五秒后,一万度的高温便会彻底燃烧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融化。尽管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可能太过乱来,但也别无他法。 嘴巴咬住了插栓。弹体本身却突然被抢走了。银色触手卷走了同色的圆筒后,随即在头上盘旋缠绕。保险丝燃烧的声音听来清楚得令人发毛。还有四秒。 “拿着快滚吧!” 处在连血液也要为之结冻的恐惧中,她竟然还能说出话来。不但说出了话,而且竟然还不是对下方同伴求救的话语。 纵然艾蕾娜拼命大喊了,那三个人却对是否能接应她没有把握。 因为在稍早前,三人便已经因从森林内现身的异形而紧张了起来。 它的上半身是男人。暴露在眼前的是具精心锻炼过的健美裸体——下面却拉拖着修长的尾巴,虽然它已经离开森林五公尺,但尾巴的末梢竟然还藏在森林里面!那是蛇的尾巴。尾巴的鳞片绿油油地反射夕阳残照——腹部是妖异扭蠕的蛇腹。它无庸置疑乃是蛇类。 一直到走到三人面前为止,它的眼神一直空虚迷惘,但在它停下不动,开始仔细打量男人们的期间内,眼睛便开始散发出炯炯绿磷光。 “有猎头者的血的味道。你们与其变成他的,不如变成我的食物吧。” 蛇人一边发出如漏气时的“咻咻”声一边如此大喊后,猛地一把抓住了修塔尔。 它脸上——眉心处开出了个黑色大洞。 直径二十厘米的铅弹从大汉的火药枪打入了蛇人眉间,子弹的所有能量无法在脑内消耗完,随着大量脑浆往后脑勺喷了出去。 不到一秒,射入孔、射出孔便愈合塞起,蛇人微微一笑。它可能是贵族所合成之生物的末裔。——这是惊人再生机能的功效。 它的人类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恶魔脸孔。 犹如细线的舌头从猛然大张的嘴巴中射了出来,舌尖“啪嚓!”一声裂为两股。 橙色团快“轰!”的一声喷到了它脸上。那是火焰。是从丹手上的管头喷口所喷出。他背着的油桶中满装能高温燃烧的油性物质,一经高压空气送出,便可藉由与外部空气的摩擦化为火焰。——这是火焰喷射器。 妖物即使被刺被砍,不、即使是被枪射中也依旧毫不在意,但它似乎无法再生被烧伤的伤口;包裹火焰的外皮转瞬间被烧烂,蛇体跳着临死的舞蹈。 “采到了!” 听到艾蕾娜的大叫,只有修塔尔有时间抬起头来。 艾蕾娜正在往下爬。抱在腋下的确实是成堆的青苔。 述说着“成功了!”的喜悦双眼深处有火焰摇荡。 在她“啊!?”地低叫一声的刹那,凶猛烈焰轰隆隆地自岩石顶部喷爆,整座岩山摇摇欲坠。 “快下来、山要塌了!” “知道啦、接住!” 因为她这么说,所以修塔尔心想会不会只有扔下青苔而已,才刚一想当事人就连人带物跳了下来;尚未完全准备好的修塔尔虽挡下了丰满的肢体,却也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地步。 在呻吟着:“好痛。”的期间内,艾蕾娜迅速站了起来,对着眼前乱滚的妖蛇瞪大了双眼。 将近十公尺的胴体正用力扭曲击撞大地。仿佛每一次都会发出震天大响。 岩块忽然砸到它身上,“砰!”地砸烂它后又弹了起来,在地面上弹跳了两次。 艾蕾娜一边拼命稳住身形,一边往森林跑去。 因为位于背后的岩山——那岩石金字塔正如骨牌般不住倒塌溃散。 在那条人们踏出的小径一边狂奔,修塔尔一边问: “怎么一回事啊?” “那白痴触手把火焰弹从我这抢走了,还把已经点火的那玩意给带回了那堆岩石里面啦。那一定是捕捉装置之类的。不晓得那岩石里面变得怎样了。” “想看吗?那可是贵族的机械哟。” “谁要看!?” 回嘴的同时,艾蕾娜在背后听见了清楚的马蹄声。 不知何故,这在边境生活的女孩没有想起贵族,而是想起了黑衣猎人。一转过头后,艾蕾娜当场呆住。 马匹与其说是在配合着他们的狂奔,不如说是在慢慢接近,而马匹的主人乃是黑骑士。 她曾看过他无数次。十二万分体认过四骑士之长的气势与骇人力量,但一旦落入被他追猎的状况后,才发现他远不仅止于此。是千真万确的死神。 只是,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 “妈的!” 同样呆若木鸡的丹把喷口朝向黑骑士。 火球喷出。 黑骑士避也不避地冲入其中,穿了过去。火焰滑过盔甲与披风后消散熄灭。 逆光自地迸现。丹被无声垂直劈开。铁蹄踢散裂开的身体,整个人变成两片后,勇敢男人倒入了草丛中。 艾蕾娜停下,转了过来,对尾随而来的骑士怒目而视。修塔尔及尼修也朝右方学着她做一样举动,于是黑骑士也停了下来。 等心中的悸动平静后,艾蕾娜便问道: “从进入森林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的人——是你吧?” “没错。” 他的声音宛若地震声响。 “为什么要跟踪?” “是事先决定好的。那青苔若被携回村中便有不妥。因为会无法收拾死不足惜的家伙。” “会用这治好他们的!他们不会变成你们的同类的!” “龌龊!” 光芒闪动,大地在艾蕾娜眼前炸开。 即使土块迎头洒落艾蕾娜仍不胆怯。 “等一下!” 艾蕾娜放声大叫。或许是这股气势的效果,黑骑士停了手。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艾蕾娜下定决心说道: “龌告诉你一件好事。是关于你们发誓对她忠诚的伟大公主殿下的事情!” “公主的事?” 黑骑士喃喃说了,语气虽然讶异却含带笑意。或许他认为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胡说八道。 “没错,就是那家伙的事哪。你的行动可有得到公主殿下的许可?” “……” “果然没错嘛。诚实可是优点呢。就是因为这样装出一副忠义脸孔,然后又私底下违反命令才会被觉得烦人!” “觉得烦人?——对我?” 沈稳如黑骑士也不禁发出了讶异似的语气。对这名男子而言,会说出这种发言恐怕是难以想像的事。 “不是,事你们所有人哪。” 艾蕾娜觉得情势正在逆转,话声铿锵有力。 “就告诉你吧,这可是特别对你说的哪。你的公主殿下,要求我和d帮她收拾你们啦!” 不知他会如何反应,说出秘密后艾蕾娜立即战栗惊怖。 沈默降临。心脏的鼓动如铜锣声般在脑中不停作响。 黑骑士的肩膀抖动。 低沈声音从甲胄的某处流了出来。 让人认为他似乎在哭泣。 修塔尔与尼修也面面相觑。 突然,艾蕾娜发现弄错了。 如今,压过夕暗的高扬声音乃是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一想到你说出了什么话以后就忍不住了。出生到这世上后,我还未曾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哪。你是说公主命令你们处分我等吗?” “这是真的!” 艾蕾娜觉得即使抗辩也是无效。无庸置疑,漆黑死亡即将在她头上张扬死亡之翼。 黑骑士终于开始前进。没有奔跑,而是缓缓前进。宛如巨大山脉一般。 “由于昨晚的战斗风范,我本认为你是人类中的出色女子。但你竟然会使用此种鬼蜮伎俩,让我失望啊。而且这种鬼蜮伎俩无礼至极。——万无可赦。” “什么嘛、你才是咧。鬼鬼祟祟的跟在人后面。——干吗不一开始就跑出来?” “因为想看看你如何离开。明知是这种时间还敢前来这个森林,应该就有足以应付的意志与力量。也对你们打算要找什么抱有兴趣。” “打什么时候起开始跟着的?” 艾蕾娜寻找问题。现在要争取时间。纵然这只不过能多活短短数分钟而已,但没有理由舍弃把青苔送走的可能性。 “从你们离开村庄之时。” “讨厌鬼。打一开始就在跟监了嘛。” 黑骑士的身影逐渐转大。艾蕾娜总算注意到黑骑士正切实逼近一事。 “艾蕾娜、快逃!” 修塔尔倏地冲入两人之间。火药枪喷放雷鸣与火焰。一个脆硬声响回荡不绝,黑骑士的上半身微微一震。 “对不起!” 艾蕾娜在第二枪时发力蹬地。修塔尔的枪声令她心痛。 她虽有想到为了让黑骑士的马进退不得而冲入森林里,但若是被他先绕到机车所在地点,便万事皆休。所以她直接拔足狂奔。 蹄声响起。她感觉浑身发凉。 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 “修塔尔。” 铁蹄轰响逼近到不足一公尺之处。马匹的火热气息喷到了脖子上。 ——结束了是吗? 在艾蕾娜突然这样想的瞬间,响彻云霄的咆哮声自右手边冲了过来。 第五章 蔷薇之舞 这咆哮声曾经耳闻,但鲜少有人看过实物。 它通称为“森人”,据说它连火龙也能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把大树当作牙签来使用;这传说虽不为人相信,但自偶尔在森林附近被发现的巨大骨骼来看,这是让人绝不想遇见的危险生物。 如今,正往黑骑士跳过去的东西,是个全长约三公尺的毛茸茸椭圆形。长有粗需两人合抱的手脚,但却看不到指头。 恐怕它是被艾蕾娜沾上的猎头者血味所引来,可对她而言却正是天赐神助。 她正想拔足狂奔,冲击波及马嘶声拍上了背部。艾蕾娜忍不住转过去。黑骑士跟马匹已经横躺在地上。 “森人”举起一只手殴打马腹。铠甲凹陷,马匹发出痛苦嘶鸣声。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深深砍入长满茸毛的肩头中央。黑色飞沫彩饰夕暮暗色,洒落枝叶上。 “森人”挥扫另一边的手臂。闷厚声音响起,黑骑士往后倒退。漂亮俐落的勾拳。 “交给你了呦!” 艾蕾娜送了个飞吻,接着大力奔跑。心中满是希望。 出口已在眼前。 她觉得仿佛听到了视野大开的声音。艾蕾娜身躯不禁一震。 机车正以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 跨上座垫后发动引擎,引擎隆隆作响。 “艾蕾娜。” 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又再叫了一次——一下变得很近。 她还来不及掌握声音的位置,一个人影就奔了过来。 “尼修!?” “总算逃出来了。修塔尔要我顾着你。” “他——!?” “被干掉了哪。” 尼修按着颈子。 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艾蕾娜别开了脸。 “上来。——走吧。” “不、还不行。” “咦?” 尼修的表情骤然扭曲。 “看吧、艾蕾娜。” 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头两边,把头拿了起来。 “尼修!?” 地面“唰!”地一响。 因为有个从森林中跃出的影子落在两人约五公尺外的对面。手脚包裹漆黑硬毛,不用说正是猎头者。而纵然看到了它穿着衬衫与长裤,艾蕾娜也没太惊讶。 一面看着尼修喷冒的黑血,艾蕾娜的手一面反射性地伸往腰边的秤锤。 它微微前倾的姿势与猿猴相仿。说不定那就是它的真面目。 猎头者踏着杂草走近,在尼修背后停住,伸出两手,取起他举在上方的脑袋。 猎头者立刻把头丢掉,将手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不会吧!” 某种恐怖的预感令艾蕾娜浑身僵硬。 猎头者拔起自己的头后,把它安到尼修仍在涌喷鲜血的脖子上。 脑袋前后颠倒,接着那头唧嘎唧嘎地转向了艾蕾娜这边。同时猎头者的身体倒了下来。 巨猿的额头与下颚异样突出,表情龇牙咧嘴。 更换首级意味着脑部的移植。猎头者只消如此更换衰老的肉体,便能获得近似永恒的生命。 它猛地大张嘴巴。长于鲜红口腔上下方的牙齿全都尖锐锋利。 尼修的身体跳入空中。艾蕾娜在要被扑倒的前一刹那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机车早已蓄势待发。 机车仿佛只是下半身一动就跳闪开来。猎头者越过艾蕾娜顶上落在草丛中。急速回转后,艾蕾娜把车灯猛地照向尼修的身体。 它把手遮在眼前的模样正是猎头者才有的姿势。 “我要报尼修的仇!” 雷射贯穿幽暗,烧灼猎头者的手掌。它“叽!”了一声,跳入空中,却没有能供它抓住的树木或枝桠。让这家伙活着的话就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艾蕾娜往它的着地点冲了过去。 敌人蹲在地上;艾蕾娜以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猛力撞上。 撞中了!在她这样想而放松了全身力道的刹那,车体猛然往前一摔。 车身以猛烈力道撞地弹起,翻到在地,只有引擎声依旧隆隆作响,紧接着猎头者站了起来。 它将右手抓着的轮子朝机车推过去。车轮滚到倒在车身旁边的艾蕾娜脚畔,它本来被钢铁螺栓固定在车上,被猎头者单手一抓给拆了下来。 它低低“唉嘿”了一声,不知是单纯的呼吸,抑或是在发笑? 慢慢逼近艾蕾娜的猎头者的表情上,贴着憎恨、饥饿,以及明显的情欲暗影。 艾蕾娜仰倒在地上,或许是由于先前的力战之故,上衣的胸襟大幅裂开,白皙乳房裸露出了一半,女用西裤的右腿也斜开了一道口子,暴露着年轻少女的肌肤。 猎头者紧盯着这些,确认过丰满胸部的起伏后,舔了舔嘴唇。 两只手从衬衫上方一把抓住了乳房。艾蕾娜动也不动。 不知它意欲为何,拥有人类身体的野兽压到了艾蕾娜身上。悖德光景即将在月光下展开,就在奇怪兽吻要叠上艾蕾娜半开的樱唇上的刹那—— 不似世上生物会有的惨叫声响起,猎头者的身体向后退仰。用力撑着双腿想要逃跑,但缠在腰部的手臂却不容它这样做。 艾蕾娜嘲笑道: “真是可怜。我打一出生可就已经习惯机车车祸了呢。” 她用左手抱住敌人腰部,右手同时把武器剜进敌人腹测。 “这是被你杀死的尼修的飞刀。是在以前为了做纪念而得到的东西。你就想做是被他给刺死了吧。” 把刀子深深剜入因极度痛苦而僵硬的肌肉中三次后,抵抗终于停止了。 艾蕾娜这时再也没抓着缓缓向后倒下的尸体,俐落地爬了起来。 全身疼痛。虽说已是十分习惯,但被一百五十公里时速撞出去的身体正四处发出哀嚎。 艾蕾娜转身正想走向修塔尔等人的机车,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忘记了重要的事。 不到三公尺外的地方上站着黑骑士。 她一面确认着塞在上衣口袋的青苔一面问: “从啥时开始在那看的?” 觉得双脚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做得漂亮。” 黑骑士以沈稳声音说了。艾蕾娜没有去感受赞美语调的余裕。 “闷不吭声地看着女人在拼死拼活的男人最差劲了哪。——去死吧。” 艾蕾娜测量了自己与机车的距离。四公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有个黑骑士。 黑骑士说了什么。艾蕾娜没法理解。他说了什么啊?——是『跟我走』吗? “吓——呀!”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黑骑士以左手轻松弹开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冲击力让她手腕麻痹,艾蕾娜松开了秤锤。心想:到此为止了吗? ——对不起啊、修塔尔、丹、尼修……我也活不成了哪。 她醒了过来。由迅速的清醒方式来看,昏迷后应该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她躺在草丛上。艾蕾娜正欲起身,却全身汗毛直竖。难以名状的杀气盘旋于黑暗虚空中。 月亮出现了。看得出有两个人影在它的正下方相互对峙。 右边是黑骑士。 抚低平原绿草的夜风,让左侧人影的大衣优美飘扬。 “d。” 艾蕾娜的声音比起喜悦,恍惚迷醉要来得更多。 黑骑士忽然后退了。 “在此罢手吧。” d说了: “我不会罢手的。” 黑骑士指了艾蕾娜, “不管你何 等厉害,要击毙我也要花费时间。期间这女孩或许会死。若你要说她本来就与你无关那就算了,但这女孩若是死于此种荒野中不免可惜。” 不待d回答,骑士往森林方向迈开了脚步。乌黑马匹正等着他。它似乎连“森人”的攻击也撑了下来。 d走了过来。 “对不起——成了累赘。” 艾蕾娜别开了脸说。 “如果不是我变成了这幅德行,就能杀死他了哪。” d的左手按到她额上。艾蕾娜忍不住重新看向d那边。疼痛忽然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面对宛如会被吸入的深邃目光,艾蕾娜甚至心生恐惧,只好努力不要让眼睑闭上。 d自行离开她。没有叫她站起来,也没问她能否站起来。更没有要伸出手拉她的模样。 艾蕾娜独力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他会不会说:是因为挂念你才来的? “我从那座城被瞬间移送到边境交界。现在在回村的路上。” 令人感觉他冰冷无情。这点也很像这年轻人的风格。 两人往马只和机车的方向行去。 “喂、不问我在这里的理由吗?” 艾蕾娜决定说出心中的不满。回答当然是——没有。尽管她想要按捺住,却还是忍不住叹了气。 “反正我变得怎样都没差嘛。那座城也是我硬要跟去的哪。可是啊,好歹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希望你至少也说些『好不好?』『看来真糟』之类的话呀。” 她心中真正的话没有说出口。 d翻身上马。改造马是在前来此地途中的农家与刀子一同买下的。 艾蕾娜也骑上了修塔尔的机车。 当发动了引擎时,d转向了她问: “同伴死了?” “嗯嗯。——还是我邀他们来的哪。” 艾蕾娜闭上双眼。对三个人的家人要说什么才好呢? 一瞬间,她想:他这次会不会真的说出安慰的话来?但仿佛是只要把悲痛情绪留在这样想着的少女心中似的,d卷起劲风策马狂奔。 村子紧闭大门。叫声从内部传了出来。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怒吼声比惨叫声多得多。 “开门!” 虽叫了门却没有回应。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状况易于想见。艾蕾娜努力不让那状况浮现在脑海中。她胸中极其冰冷。村门足足有三公尺之高。 艾蕾娜无计可施地呆站着,如钢手臂抱住了她的胴体。 她对自己高高跳过了村门一事没有发出惊叫声。 着地时也十分安静。 d发话问道: “前面是广场吧?” 对于不知半吸血鬼的血统所蕴藏之力量的人而言,这股跳跃力令人难以置信。 艾蕾娜大叫: “没错!” 她的头颇为刺痛,这是由希望所带来的兴奋所致。在回村子的途中,她已经说出了昨晚的那件事。 或许d毫无回应也是件好事,但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失望。 道路上空无一人。随着接近广场,叫声逐渐变大。 转过街角后,艾蕾娜倒抽了一口气。 帐棚正在燃烧。火焰灼烙双眼。 在那周围徘徊游荡的,正是身上开着四彩蔷薇的村人们。 骑士的身影掠过一旁。 细长直线斜穿过村人胸口。 骑士一手将长枪连同当场毙命的尸首轻松抬起,把尸体扔入火焰之中。 “蓝骑士!” 艾蕾娜全身怒血沸腾,甚至连d的事都忘了。在帐棚周遭,有比徘徊村人多上数倍的人影层层叠叠包围着。 不时有枪声响起,让蓝骑士胸口、腹部爆出火花微微一晃。 接着马匹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往该处冲去,临死惨叫从刺出的枪尖上迸现。 某人大喊:“住手!”同时有小孩哭喊父亲名字的声音响起。 “这个——杀人狂……” 艾蕾娜正要跑过去,漆黑身影掠过她的身旁。 奔向火焰的大衣身影看来有如边镶红莲的美丽愤怒雕像。 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不停杀戮的蓝色身影,好似遭无形闪电击中一般连人带马转了过来。 “跑到哪去了?” 蓝骑士望着d,似乎颇高兴似地问了话。 “虽然黑骑士大人命令我来收拾这群杂碎方才来此,但其实是因为觉得或许能同你交上手,心中兴奋不已这才来的。已经死了四、五十人了哪。d啊、阻止我如何?” “这是工作。” d背上响起刀出鞘声。蓝骑士重新拿好长枪。 仿佛连熊熊燃烧的焰色、燃烧时的轰隆声,全都被两人间流动的杀气冰冻凝固。 d疾奔,一刀向后流斩。 当斩向马脚的一刀拖曳银光而来时,蓝骑士向月一跃。 长枪往d的前胸后背接连扎来。一把武器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两把。 将它一齐挡开后d一跃而起;不、第二击是在空中挡开的。恐怕就算是蓝骑士也完全料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紧追上疾跃的马匹跳到了马匹骑士顶上。 d下砍的刀尖突如其来地改变方向。 刀身往右挥扫横砍而去,横袭而来的黑色弧线击中了它。因为蓝骑士挥动了安在马腹的第二支武器。 刀身折断,d将它往空中射去。炽焰中大衣飘舞,宛若覆盖梦魇的羽翼。 生与死的一瞬间。那飞翔身影,连同近似恍惚的激亢感情深烙在艾蕾娜脑中。 蓝骑士等的正是这一瞬间。 在空中无论何等厉害的猎物均无法避开他的长枪。 蓝骑士充分瞄准后,掷出了长枪。 正中目标!——d被刺穿前胸后背,翻了个筋斗后落到地上。 一拉缰绳停住马匹,蓝骑士把剩下的一支枪换到右手。 距离单膝跪地的d,还有十公尺。 钢之骑士连同铁蹄轰响一齐冲锋。d在为枪所伤前,显然会先被马蹄踏中。 蓝骑士猛地将长枪拉后,紧盯目标不放,不过蓝骑士看见了—— 看见黑衣美青年身上扎着长枪倏然起身的模样。 呐喊声比奔过大地的蹄声吼怒更加高昂,那声音不知是惊叫声,或是致命的攻击呼喝。——就在马匹骑士与人交错的刹那,一支长枪伴随刺耳声音射入空中。 “!?” 在民宅前面,蓝骑士以无愧为名骑手的控缰技巧回转马头,欲进行新一波攻击,但不禁愕然。 他手上已无枪。 然后,在看到傲然凝立的d右手中,握着的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长枪那一刹那,那枪灼亮空气飞射而来,贯穿了铠甲以及骑士的心脏。 “成功了!成功了呀、d!” 蹄声打断了艾蕾娜的欢呼声。 因为载着心脏上插着长枪的蓝骑士的马匹,竟开始奔驰了起来。 “站住!” “别让它回城里!” 或许是恐惧公主的报复,似是目击者的村人一齐叫了起来,扔出了像是棒子锄头的东西,但马匹轻而易举地躲过往后门方向奔去。 “d!” 在忘我地跑了过来的艾蕾娜面前,吸血鬼猎人若无其事地用手碰碰旅人帽的帽沿。 “你——被刺中了……伤势呢?” 望见腹部的血迹后,艾蕾娜初次对俊美年轻人感到战栗。 沙哑的女性声音说了: “来了个了不 得的男人哪。” 是麦麦·琪卜修。 “打从头一遭儿看见你,就觉得你俊俏得太过火了。再加上那恢复力——你是半吸血鬼对吧?” “没错。” 艾蕾娜闷不吭声。 “竟然用敌人的枪代替断掉的刀做为武器,这可是普通战士想也想不到的;而且为了如此竟然还让自己的身体被刺穿,似乎不是寻常的半吸血鬼哪。嗳、你名字确实是叫做d对吧?” 老婆婆用明亮双眼盯着他。 “没错。”d的回答十分平静。麦麦·琪卜修错开视线,看着火势即将熄灭的帐棚,以及倒在那附近的尸体。 “那些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有绕过大家的打算哪。不过只要用上从你口袋里冒出来的那个青苔,两、三天内大家就会复原了。艾蕾娜——今天你就过来我那儿吧。” “麦麦·琪卜修、我会尽量帮忙的啦。” “不光是这原因哪。” 老婆婆绽放智慧光芒的双眼难受似地眯了起来,对d说道: “真正担心的是,陷入这种惨况的人类哪。——若是你的话应当能了解吧?” 她似乎是对d的缓缓颌首感到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就请跟着这女孩来吧。难关是在天赐的太阳升起之后哪。” 麦麦·琪卜修的预言一语成谶。 翌朝,逃过贵族化的所有村人蜂拥群聚至艾蕾娜投宿的麦麦·琪卜修家。 制止了大发雷霆,嚷着“我就奉陪到底!”的艾蕾娜后,麦麦·琪卜修应付着他们,但因为众人一味要求交出艾蕾娜而无法解决,最后当事人便来到了玄关。 “一切的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抢在前面大嚷的人乃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不对、是你和那个年轻人的关系。叫那家伙也滚出来!” “那个人不在!” 回嘴的艾蕾娜心中泛起一阵痛楚。因为d对她视若无睹,自行回到了村外。 “而且你们搞不清楚吗?能干掉那些家伙的只有那个人而已。藉着那个人的力量,我们可以不再受贵族的统治啊。” “谁拜托过那种事情了!?” 一个女人大喊了起来。这是艾蕾娜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们在这之前不都一路好好活过来了?不都是和城馆里的公主殿下还有那些骑士勉强和平共处的吗?虽然也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情跟悲惨的事情,可是只要忍耐过那些时候就又平安无事了呀。如果要在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话,还有其他更惨的事。光是没遇到那些事情,我们就还算是好的了呢。” “那是只有在遵守那家伙的规矩的时候而已吧。” 艾蕾娜坚决反驳。 “我们不可以离开这座村庄。就算老公、老婆、小孩、爱人被那些家伙给杀死了,也不可以有一句埋怨。亲爱的人只因为那些家伙的心情起伏就被杀死,像这样的生活有哪里是好的了啊?” “可是就连饥荒和火灾也没有死多少人啊!” 另一个声音大叫着。 “那些家伙对我们这些力量普通的人来说,跟没法子抵抗的天灾是一摸一样的。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不就是只能低着头小声说说让它过去而已吗?这样一想的话——” “这个该死的奴才个性……” 艾蕾娜不禁从喉咙发出不成语调的呻吟声,接着秤锤“飕!”地弹出。尽管从她的位置明明看不太清楚,但“啊!”地叫了声后倒下来的,的确是方才的发言者。他的鼻梁已被打碎。群众纷纷后退,在玄关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空地。 艾蕾娜的手臂拉回锁炼想再发出一击,被麦麦·琪卜修给压了下来。 “住手。这样下去会和大家决裂得更严重!” “总算露出本性了吧、你这母疯狗!” 帐棚的守门人咆哮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比起城馆里的贵族,一直待在村里的你危险多了啦。喂!给我看看这个!” 人墙从正中间裂开,一个人影被推到艾蕾娜与人群之间。 看到那人瘫软倒在地上的模样后。 “马凯!?” 艾蕾娜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看清楚了。这家伙可是昨晚存活下来的。” 葛林忿忿不平地说着。 “可是右肩膀骨折,而且左耳被撕碎左眼也被弄破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吧?” 艾蕾娜仿如被雷打到一般呆立不动。 被植入了蔷薇花的同伴正用一手遮着阳光,同时痛苦挣扎。他的手指全都弯折到了让人无法想像的方向。 “这可是你造成的。一变成贵族的同类,就算是朋友也变得连屎都不如了是吧。虽然还有其他没有事的人,但大家都因为你的关系身心破碎了哪。在要一个人唱高调之前先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吧。遭到惨事的可不只有这家伙而已咧。死掉了四十个人——这责任你和那个年轻人打算要怎样负责?” 下一瞬间,对着茫然无声的艾蕾娜,致命的一击落了下来。 “把约翰还给我!” 这是一个母亲的声音。是小时候时常给艾蕾娜牛奶的该萨家的太太的声音。 “昨天,他被那混蛋给杀了啊!他常常在你的膝盖上玩耍的。才只有八岁而已啊!” “菲力达也死了。” 这是在村外养牛的班克爷爷。菲力达和艾蕾娜同龄,被教得很有教养。 “把修普还来!” “还我佩鲁托!” 艾蕾娜捂起耳朵。修塔尔和丹和尼修通通都不在了。脚边是马凯的呻吟声。她好想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忍不住痛切地怀念起昨晚的平原以及森林。 “惩罚她!” 怒吼声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让她在村外戴上轭,不对、要在城外连续戴上三天三夜!” “没错”、“没错”的叫声变成一股声音。这一刹那群众变成了暴徒。 艾蕾娜已经没有力气挡住双眼通红、进逼而来的人潮。 一道闪电代替她发挥了挡人效果。 它掠过带头男子的鼻尖插在黑土中。 “啊!?” 男子大吃一惊,暴徒停止了前进。 闪电化成了蓝色长枪。然而,即使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仍动也没动,露出了仿佛是待在双头狼面前的羊的模样;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那是蓝骑士留在村中的那一柄枪,而是由于枪扎落时的呼啸、刺穿大地的声响。 “果然来了哪。” 说话的人乃是麦麦·琪卜修。人们好不容易才转过了身去,看着马上的秀美年轻人。 在他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马旁站着一名头发黑白夹混的壮实汉子。 “普拉司戈。” “在马上的是他儿子库司卡嘛。怎么会父子俩……” “我有事来找打铁匠。” 村人们首次听闻d的声音。女人们五一遗漏地脸颊飞红,就连男人们也变得迷茫,而且恍惚出神。 打铁匠普拉司戈斜眼仰望了d。 “知道你们跑出来嚷着要吊死艾蕾娜以后,我就在想着要过来阻止。结果那时这男人就来了——” 他吞了口唾液。 “我的儿子也长出了蔷薇。不过在喝下昨晚麦麦·琪卜修做好的药以后就好了。看吧、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可别昏了头了。你们的家人里面也有得救的人吧?我从这男人嘴里听说了。听说为了药剂去采来青苔的,可是艾蕾娜。你们可别太乱来了哪。” 一个人举起 拳头大叫: “你被他煽动了啦!” “不对。这男人只说了去摘回青苔的人时艾蕾娜。我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才过来的。就算是你们,也不可能真心的认为贵族的做法是好的。艾蕾娜不过是代替了我们去做而已。” “那只是多管闲事罢了。只要没有艾蕾娜和那家伙就没事了。——一到晚上的话,贵族的报复又会开始的呀。这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艾蕾娜指着d大喊: “我和这个人会保护大家的!” “两个人能干什么!” “不只两个人。因为你们也要战斗!” “说什么疯话!” 迄今为止最猛烈的怒吼声爆了出来。 “就算是你,也该知道那四骑士的厉害吧?而且那些家伙还不是贵族。那城里有个能使用真正魔力的女人。要是有个万一她就会出手的。要真变得那样了,木桩那种破东西又有什么屁用?” “城馆里的女人这个人会收拾的。他是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四骑士如果来了村子里的话,我们就大家一起杀死他们。” 嘈杂声如风般在人群间传开。在议论声尚未平息时—— “那女孩的同伴一次死了三人。” 马上青年用沙哑话声说着。 “那女孩右肩脱臼、左脚有撕裂伤。小伤口多不胜数。尽管如此,她还是去采了青苔、进行战斗,然后回来。——这样就够了。” 所有人沈默了下来。d继续讲道: “我不久后便会前往城馆。若失败了,隔日仍会再度前往。这是我的工作。” 如此说完后他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人叫住他。打铁匠父子也跟在他后面。 村人们彼此面面相觑。虽然仍有在发牢骚的人,但已失去了非谴责她不可的气势。 尽管如此,仍有一个人说了: “今天就先这样回去。可是哪,艾蕾娜、如果村里要是因为这件事多了新的牺牲者的话,就算只是一个人,到那时也不会轻易了事的——好好记住了!” 艾蕾娜回答了: “记得一清二楚了。” 语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人群慢慢改变了方向,不久后三三五五散去;不过艾蕾娜却只是一个劲地望着一个方向。 望着美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青年仿佛在阳光中闪烁生辉,却又仿佛像是会夺去一切热度的寒冰。 “d。” 喃喃自语的不良少女眼中,此时涌溢出了这几年间未曾留下的大粒泪珠,它闪闪发光地流过脸颊。 这是处宽敞的室内空间,即便用“灿烂辉煌”形容也不为过的阳光,自七色彩色玻璃中射了进来。不晓得在哪里有入口。四面皆是石壁。 这是个朴素的空间,除了立于正中央地板上的人影以外,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无——甚至会让人觉得连一粒尘埃也无。 那人注视前方不动凝立的模样,宛如是具没有生命的甲胄,他自昨夜回来以后,便一直陷入思考中。 “请问您怎么了呢、黑骑士大人?” 鲜红身影从某处出现了。墙壁或地板全无开启的形迹。 “您已连续这样五个小时了。请问在思索何事?” 红骑士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若是蓝骑士之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公主殿下或许会大为震怒,但我等所为之事绝对正确。能为此而死,应当也是他的真正愿望。” “并非是此事。” 乌黑雕像回答了。声音低沈,仿佛会在宽广房间内回响不绝。 “那是?” “是公主之事。” “噢。” “蓝骑士之死——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您在说什么话——真不像您。我等的生死乃与公主无关之事。这不消我多说,您亦应当深知。我等不过仅是为了护卫此城与公主,传令于地上的蝼蚁之辈,使其尊奉号令,如此才活着而已。” “『活着』是吗?” 察觉黑骑士似乎叹了气,红骑士不禁屏息以待。红骑士问道: “您已瞻仰过蓝骑士遗容了吗?” 因为在将近黎明时,蓝色的友人插着自己的长枪回来了。 公主当时正在就寝中;红骑士说了若是白骑士出来的话会乱得更加厉害,之后他从浮游分子的雾霭中叫出仆人令其处理一切。但黑骑士仅是一瞥后便立即回去城内。 红骑士在到此为止的数百年间,无论如何尽心尽力,皆未曾从黑骑士口中听过称赞的只字片语,而黑骑士也一路不停立下认为本就是分内之事的赫赫功勋;正因为黑骑士就是这种男人,所以红骑士虽觉得死者可怜,却更感叹着“真不愧为黑骑士大人”。方才的发言,便是对他进呈给自己如此尊敬的男人的话语。 “我已看过了。真是值得自豪。那乃是名副其实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的男子汉遗容。恐怕,那无疑是与如此血战再为相称不过的遗容了。对手是——” “d吧。” “诚如您所言。” 红骑士点点头。背中长剑发出脆硬声响。 “心满意足的死亡是吗?” 不知黑骑士的轻声低语是基于何种心情才发出;红骑士虽想理解,却难以成功。 “你加入成为四骑士一员已有几年了?” 黑骑士的脸,犹如要索求光芒似地仰向天花板。 “是的。约莫已有一百五十年。” “我业已活过比这长过三倍的时间。光是如此活着,着实也有些疲惫。” “是的。” “然而,如今的我事实上却是精力四溢,变得欢欣雀跃。” “因为蓝骑士能死去——之故吗?” “笨蛋。有一个是与你相同的理由。” 红骑士在铠甲中破颜微笑。 “乃是由于d之故吧。” “或许难以匹敌——会让我衷心如此认为的男人,总算是遇到了。真漫长哪、红骑士。长年累月,我始终在寻找着像他那样的男人。” “的确——乃是适合我等以性命相搏的男人。” 红骑士诚心地说出赞美之词,之后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了: “黑骑士大人——这听来简直就像是一直在寻求葬身之处一般啊。” “哈哈哈!” 黑骑士大笑。是他平日的那种豪迈笑法,所以红骑士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我等应戮力守护的公主尚存。纵然城馆荒废凋敝,但只要公主殿下仍在,我等便必须挥剑动枪死命拒敌。换言之,非击杀d不可。无论以何等方法哪。” 红骑士表示首肯,却没有答话。因为战斗对这名男子而言乃是神圣事物。 黑骑士下令: “拔剑吧。” 这虽是出人意表的指示,却让红骑士全身精气高涨。 于拔剑前,他问: “令黑骑士大人欣喜的其他理由是?” 没有答话,黑骑士往前迈步。 在“锵!”的一声响起时,红骑士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间不容发地拔出的一剑上传来了猛烈冲击,勉强把那力道往横化去后,红骑士同时往右移,拉出了一道弧线。 首部脚部来到了理想的位置。 一瞬,两人间流散的乃是千真万确的杀气。 黑骑士是与平常一样的自然体态。 红骑士则摆出右手按住背上一剑的拔剑姿势。起初拔出的剑已经躺在地上。 气氛忽地一缓。 黑骑士转头对 他说。 “让你摆出了擅长的防御架势后,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哪。” “真是惶恐。我才不知是否能挡下黑骑士大人的第二击呢。” 红骑士的感想也是打从心底发出的。 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高声尖笑包围了两人。 “公主!” 他们的愕然模样与跪下姿势一摸一样。在他们如此做之前,耀眼的人形光芒已将两人的影子灼烙在房后的墙上。 公主的声音说“ “功夫还是一样很漂亮呢。“ 不知这是现在应该正在睡眠的公主本人,抑或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贵族机械装置所做的影像? 黑骑士重重说了: “真是有辱尊目。” “不过,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对吧、黑骑士。” “是?” “别装糊涂了。昨晚你不是和蓝骑士两个人把下面的村庄闹得乱七八糟了吗?竟想把长着我用心照顾的花精的人通通杀光呢。——你一点没有进步吗?” “……” “接受惩罚的准备——应该已经有了吧?” “全凭您处罚——只是……” “唉呀、这种话我还是在生下来以后第一次听到呢,这是什么意思?” “……” 黑骑士保持沈默。尽管只是白昼的幻影,这位美公主对他而言也是等同唯一神的存在。 他并非贵族。亦非被变做贵族仆人的人类。勉强来说,该说是藉由贵族的科技赋予了漫长寿命的改造人——生化人才对。所以这连隶属——也称不上的状况便显得十分有趣;不过,这一种贵族赋予人类的自发性服从,对心理学者而言,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会有明明没被吸血,却沦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存在? 尽管没有结论,但这状况中最露骨的实例,正是如今在公主与黑骑士之间不停上演的光景。 “蓝骑士死了嘛。所以你也必须承担和那差不多的风险才对哪。” 光璨公主歪了歪模糊难辨的脸部,说: “有了。你现在就和白骑士打一架看看吧。” 红骑士猛地抬起了头来,但又拼命把头压回了原位。 黑骑士庄重地同意: “谨遵敕令。” “其实咧、我已经把他叫来了。——请出来吧。” 在他愣愣转过去的方向,站着一个宛如幽灵的白色身影。 “对手是这个呦。” 公主的幻影指了指黑骑士。 “要一直打到我喊停为止。不可以手下留情。还有,黑骑士——你不可以使用武器。要空手对打。” “这——!?” 惊愕地猛然抬起头的人是红骑士。 “住口!” 公主的叱咤,让彩色玻璃的光芒也为之一震。 第六章 死灵骑士团 铁匠频频看着绽放蓝光的枪尖。这东西刚才已被基本粒子分析装置分析过。是先前挡下了暴徒脚步的蓝骑士所有物。 “打不出和这玩意一样的剑啊。” 他的声音与表情充满了强烈的困惑与缺乏自信。 “钼、铬钢、高分子熔铁,再加上搞不懂的合成物质——这就是锋利的秘密哪。挡都挡不住。” 他说话的对象是d。他们在解救了艾蕾娜的危机后便直接来了此处,至今尚未经过三十分。 铁匠正想迈开脚步,却当场一屁股坐了下去。 因为他一时疏忽了把枪从分析装置中取出时的重量。恐怕他死也不敢说会这样子,全是因为要赶快逃离d的美貌的缘故。 d无言走近,轻轻捡起长枪。 “了不得的玩意儿。有五十公斤吧。用这个的话,别说是火龙,就算是大乌贼应该也能干掉。” 铁匠一面揉着左手,一面把d领入家里面。 d的委托,不用说自是要求制造出能砍开骑士们的装甲的剑。以他的功夫来说,只要剑的滞钝程度足以破开铠甲,便能够造成致命伤。可对手也非普通人,必须充分考量到被挡下的场合,而且也有可能没砍中要害。这时剑身便会折断,而无论d如何厉害也还是难以应付他们。 铁匠望着庭院自豪地说道: “怎么样啊?” “噢。” 他对背后的感叹声觉得满意,走了二、三步后,又注意到那声音有些沙哑,便向后转了过来。 随即又用奇妙的表情摇了摇头,蛮不在乎地往庭院正中央走去。 这可说是个足以让他自傲的庭院。 在黑土或草皮上满满排列着的东西,是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让人认为是贵族所造的成群石像与铁像。 手中执剑的古代英雄、单眼巨人、演奏竖琴的人鱼、有一百只脚的平流层蜘蛛、口中吹笛的疾奔牧神潘等等——有些大小等身,有些巨逾十公尺——而且还是只有上半身的部分。 因为这样,而会引起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不似来到了铁匠家的院子,而有像是进入了魔法的庭院,或是座落于『都城』内的前卫美术馆的感觉。 雕像混成一团,还四处散布有显然无疑是真货的贵族棺柩。 “虽然哪一个都行。——但用那个好了。” 在他指着的草皮尽头处,躺着一颗看来与雕刻无缘的黑球。直径约一公尺。它仿佛连阳光也加以吸收掉了,毫无一丝光泽。 “这些东西全都是从专门处理贵族荒废院子的商人那买来的。可不是用来看好玩的,全都是本大爷做出的武器的实验台。” 经他一说,的确在每座雕像上都有着深伤口、浅裂痕,还有的则是被完全砍下了一部份。 “这些不愧是贵族做出的东西。比起那种软趴趴的铠甲硬上了一百倍都有,但还没有我的作品砍不伤的东西。不过只有一个除外,就是那一颗球。我也用贵族的武器测试过很多次了,可结果都一样。我想见识见识那把枪的锋利。给我一下。” 从d手中接过枪后,他当场发力一蹲身子的架势,标准得不能再标准,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吓呀呀呀!” 全心全力的一闪——满灌十二分力道的一击贯穿球体中心——看来就要如此时,连个火花也没冒,长枪便弹了开来,往大力坐倒在地的铁匠头上呼啸落下。 “呜哇!” 枪尖在睁得老大的眼睛前停住了。 d把用左手抓住的枪拉回身边,眺望球体。 “从这手感来看不成的。死了这条心吧。” 铁匠微微侧着身体摇了摇手,但在他看到d将它举了起来挑在手上后,脸色一变。 没有特意出力的模样,d一甩手臂。 铁匠用奇妙眼神望着插在球体中心的长枪。 又看了d,问: “能拔出来吗?” 枪被轻巧拔出后,铁匠抚摸似地轻触枪尖。用为难的表情说: “是个上好货色哪、这家伙。果然要花上好一番工夫。” d问道: “几天能做成剑?” “三天整。” “麻烦明晚给我。” “好吧。” 铁匠一口答应。 “我看中的不是这枪刃,而是中意你的功夫哪。我帮你做,帮你做把好剑——你叫什么名?” “d。” 铁匠点点头。双眼炯炯生辉。 “真光荣呀。我能以帮d铸过剑的铁匠这身份死去哪。”在那之后过没多久,d回到了遗迹。 艾蕾娜靠在一根石柱上。机车停在旁边。 望见d后,她举起了一只手,喊了声: “呦欧!” 另一边的肩膀裹着绷带。 “回家去。” d极其冷淡。 “才不要咧。又没有人在了,而且修塔尔他们的家人会跑去的。刚刚才一去问候,就被刺了一下。” 她轻轻抚摸的绷带上,渗着淡淡血迹。 “就连其他的家伙,也还不可能接受我的。——放心吧,不用说『那就一起留在这』那一类的同情话啦。是因为一回过神后就已经跑到了这边来的。马上就会回去了。” d系住马,卸下马背上的行李。 “那些剑是干嘛的?” “他们今晚也会来。没武器没法作战。” 那是从铁匠那借来的。共有十把,可一旦对上那些骑士,恐怕每一把都无法砍出第二剑。 艾蕾娜用强硬口吻说道: “喂、也让我参战吧。我要一起战斗。” “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黑骑士手下留情。” “我晓得。所以才想和你一起战斗呀。我一个人,连弄花贵族的铠甲一下都办不到。可是如果是你的话就可以了。因为我就算没被那些家伙杀死,也会被村里的村人杀死的嘛。无论如何,我至少都希望能给那些家伙一点苦头尝尝。” “你很执着哪。” “没错。这笔债非还给他们不可。” 艾蕾娜两手抓住上衣,将它往左右大幅掀开。 里面未着片缕。在丰满的隆起的下方,红黑色线条构成一个十字占满整个腹部。那显然是刀疤。 “我五岁的时候,那女的攻击了我家哪。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通通在那时被杀了。不过真正死去,是在第二天被村长钉下木桩的时候呢。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这伤,是在我大力扑过去的时候,被跟着公主的白骑士突然砍伤的。还一面笑着说『至少留下一个人吧』。那声音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还说随着我长大,这伤痕也变大。只要我去让人看的话,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哪。” 诉说的语调既无怨念也无憎恨,反倒像是老女人一样平平淡淡;在这语调中艾蕾娜的情绪如鬼火般阴阴燃烧。之所以能怀抱这种往事生活十多年而未发狂,显然就是这股情绪的可怕成果。 艾蕾娜阖起上衣,低下头。激情过后的空虚开始啃蚀少女。 d肩担武器,默默往废墟深处行去。 艾蕾娜被留在那里。 远去的身影说了什么。 艾蕾娜听到:“过来”。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但那声音十分清晰。少女全身充满喜悦,追了上去。 昨天d留下的行李依然留在原地未动。 “马上就要傍晚了呢。我来准备事物吧。空着肚子是没办法和那些家伙动手的。喂、料理器具呢——?” 问完后艾蕾娜连忙压住了嘴巴。 “你不需要对吧 。” “没错。如果你想吃什么的话,就自己设法吧。” “连培根或者干面包也没有吗?” “没有。” “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和别人一起旅行之类的事对吧?——啊呀、问了多余的事哪,对不起。我去拿料理器具和事物。至少可以喝个咖啡吧?” “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 “那么简单就相信了别人的话,怎么能干吸血鬼猎人呢?” d抱着成捆长剑往废墟深处走去。 艾蕾娜喊道: “一下就煮好了喔。” “马上会回来。” 正如他所说,不到十分钟后他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剑怎么了?” “安排好了。” “嗯——嗯。” 艾蕾娜把热气蒸腾的杯子交给他, “喂、你为什么会来这个村庄?我听说吸血鬼猎人就算发现了贵族,可是只要没有委托的话就会放过他们的。” “有人委托。” 艾蕾娜的下巴差点没掉了下来。 “是谁!?” “委托人我不能说。” 如此一来,这名青年便会守口如瓶。艾蕾娜立刻死心。 只有现在两人在一起的事是切实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虽然他是迟早都会离去的人——少女将似水哀愁连同温热的香气一同饮下。 她用两手夹着杯子一面问: “——真的会来吗?”“一定会。虽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对村子动手,但一定想要收拾我。” “可是,那女人说过要你帮她杀死那些骑士了啊。” “你相信贵族吗?” “才没有咧——不要耍我!” 艾蕾娜满脸通红。尽管她不觉得是在被戏弄,但去不是很确定。即使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认真男子——也说不准不会这样做。 “要杀死他们,必须战斗。若是他们被那种状况给煽动了的话,或许会拼死前来挑战。而且,也可能是作为随意攻击村人的惩罚。” “那一点也搞不懂啊。他们竟然会违背公主。——贵族要杀死村人的话那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是他们要杀?这难道就是叫做『忠诚』的鬼玩意?” “或许吧。” 冷淡的回答让艾蕾娜说不出后面的话。 沈默降临。艾蕾娜只感受到吹着脸颊的风。 d问道: “害怕吗?” “嗯嗯。” 艾蕾娜回答了。这是她最真实的心情。 “明明因为跟你在一起,所以应该能够虚张声势的说。不要看我啦。我的身体内部在发抖。在这之前,自己一个人活了十多年,但却没有害怕过。就连对贵族和对那些臭骑士,也是抱着有一天要同归于尽来收拾他们的想法哪。就算被村里的人说得再难听,我都没在乎过。——可是现在却很害怕。好像就连小孩子都打不过。你为什么要来这村子呢。让我变得这样软弱……” “有这种时刻存在——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必须拿起长剑的时刻。即使软弱亦然。这里乃是『边境』。” 艾蕾娜脑中浮现了凄绝光景。不是遭雪白少女攻击的父母;不是被白色骑士砍伤的自己。而是腹部插着蓝骑士的长枪,却依旧站了起来的俊丽身影。 “你——不痛吗?” “痛?” “昨天晚上啦。被那家伙的枪刺到以后——就算是半吸血鬼也会感觉到痛吧。” “你在意?” “怎么样啦。” 艾蕾娜一愣。因为她突然觉得不想让他看到软弱的一面。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何如此。 d回答: “被刺瞬间的痛楚和普通人类一样。” 接着艾蕾娜在数秒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也会流血。他也会感到痛苦。究竟,这个英俊的男人在生涯里死过了几次?艾蕾娜浑身打颤。仿佛会抖个不停似的。但在颤抖结束后,恐惧感消失了。d严苛的回答,令少女也改变了表情。 “离日落还有些许时间。先休息吧。” 如此说完,d放下杯子,站了起身。 目送他离去,数了十多下后,艾蕾娜也跟了上去。 虽然就算没被发现,她也不认为能顺利跟踪到d,但这时她必须把心中在意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这废墟里有着什么。 d当时似乎打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存在,是为了探访那东西才来的。 d在废墟中央——一根石柱的前方单膝跪下,手指扫过柱础。 艾蕾娜知道那里刻有太古的文字以及绘画。打从她的孩提时代起,那表面就已因风雨的磨损而处于无法解读的状态;但或许这名青年能够读出过去。 “过来。” 被突然一叫,艾蕾娜“啊!”了一声。 “什么都瞒不过你哪。” 她走近以后如此说了。 “这里是什么的遗迹?你竟然会这么在意。是不是藏有跟贵族有关的秘密?” d说道: “正是如此。” “告诉我。说不定我今晚就会死了。我可不想一边挂念着一边死掉。” d干脆地讲了: “这似乎是城寨。” “城寨?——谁的?” “不知道。光就已读到的碑文残字来说,是人类的东西。并且相当久远——已过了两千年。” “两千年前的城寨——当时这一带应该比现在要荒凉很多吧。是殖民者的东西吗?” “除了刚才那些外都不得而知。” 疑问忽然从脑中一角闪了过去。艾蕾娜拼命捕捉它,在它化为泡影之前说出了口。 “你来了村子以后,就直接往这里来了吗?在这之前就知道这里的事情了?” “没错。” “怎么会?真想不到吸血鬼猎人会来调查这个遗迹,还是这也是被委托的事?” “马上要日落了。” d仰望天空。阳光含带幽蓝。两人的影子落在石地板上。一个鲜明;一个薄淡。 “是呀。” 艾蕾娜转往城馆方向。不久后,城馆某处的窗户亮起灯火。那是战斗的讯号。 “公主殿下还有三名骑士——会一起来吗?” 艾蕾娜恍恍忽忽地想像着与d一同浴血奋战的自己的模样。 俄顷,月亮出现。 “月亮出来了。” 黑骑士说了。这是城馆的大厅。 在崩塌天花板的一角,深蓝夜空中涂有白云。 “您无论如何皆打算前去吗。公主并未下达指示哪。” 在背后如此说的,是自先前便一直伫立在那望着他的红骑士。 “我知道。正因如此,方才待至夜晚。依据情况,或许公主亲自出马亦有可能。抑或会号令我等相随也说不定。然而,纵使不如此,我也要去。你应当见过蓝骑士的死去模样了。非讨回死者的公道不可,必须让活者偿命。” “纵使将违背公主圣意亦要如此是吗?” “没错。” 黑骑士的回答毫不犹豫。 “请让在下一同前往。” “纵使会违背公主之命?” 这次轮到黑骑士发问。 “是的。” “会落至如我这般的下场的。” “无妨。” 只有这一刹那,红骑士的声音中混入了不知是愤怒还是不忍的语调。 在 彩色玻璃大方进行的惩罚历历在目。而那凄惨的结果就在眼前。 黑骑士的右手自肩膀根部以下整只不见了。 “那么,可愿听我指挥?” 黑骑士对红骑士确认着。 “我就此立誓言。” “那我命令你恪遵公主号令。无论如何皆不可违逆。若二度拥有如同方才的想法,便将你作为谋反者加以处刑。” 红骑士一瞬间目瞪口呆,下一瞬间他高声说道: “可是——” “住口。” 黑骑士断然发话。那犹如钢铁的重量,压下了黑骑士作为反叛者的热情。 “公主如今正在思索与至今为止截然不同之事。或许公主亦感受到了我所感觉的倦怠也不一定。但我并非贵族。我无法想见公主所感觉到的那情绪,会以何种思考结果、何等外型出现于外。大概——” 间断部分所隐藏的某种事物,让红骑士紧张了起来。 “对谁来说都不会是好事是吗?——说得没错呦。” 听见响彻四方的声音,两人惊愕环顾四周,接着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公主立于崩倒的圆柱旁。在她背后,是压过黑暗不停扩散的蔷薇、蔷薇、蔷薇。灿烂夺目。 “你真是罚不怕呦。” 公主的微笑往黑骑士射去。两人正单膝跪地。 “不过,今晚我不会让你们到任何地方去的。留在这儿。” “碍难从命、公主。” “罢了。” 公主一甩手中的白蔷薇。光璨轨迹拖曳着朦胧的尾巴消逝在黑暗中。 “我也知道你们的愤怒啦。可是那猎人很强。你们想重蹈蓝骑士的覆辙?” 黑骑士依旧满注礼节与忠诚说道: “若那猎人可以,就让他来吧。” “不可以的啦。我要去那家伙那边看看。” 两名骑士抬起头,他们大喊出自从被赋予任务以来的第一次反对意见: “不可如此!” 途中红骑士虽被黑骑士一瞪而有所动摇,但公主却毫不介意,说道: “请放心。会带其他人去的啦。” “白骑士?” “不是。是在这里待了两百年,你们看不到的同伴喔。” 此时,只有黑骑士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难道——要带那些人去!?” “正确答案。” “公主——属下已有再受惩罚之觉悟。但唯有此事万不可行。” “为什么呀?” “倘若一旦让那些人外出,所发生的定是鲜血并杀戮的地狱景象。若是那些人,虽应能击杀半吸血鬼,或连那村庄之人也会一同杀去。但那些嗜血之辈必定终会忘却公主之命,甚至侵越边境管理区之界线,转为索求无尽鲜血。——绝不可如此。并非贤明如公主者所为之事。公主——敢问公主究竟意欲为何?” “我吗?” “属下对此亦已知罪该万死。” 黑骑士的语调乃是名副其实的声声泣血。静静听着的红骑士不发一语地垂着脑袋。 “最近数年,公主已然有所改变。虽碍难形容,但已仿如判若两人。对属下而言,公主之慧思圣意着实难测。” “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哪。” 妖丽公主骂了一句。 “红骑士——你也这样觉得?” “诚如您所料。” 在他这样回话的刹那,一道黑光从旁射来,他来不及闪躲,直接倒到了地上。 “对此无礼言语——恳请您就此网开一面。” 黑骑士深深低头赔罪,公主也说道: “好吧。” 接着又说: “不过、既然说了就要做。黑骑士——你要被监禁。红骑士、负责监视到监禁结束!” 不知他是虽然倒下了却还有意识,或是已经醒了过来,红骑士在地板上望向黑骑士答道: “是。” 回答满是苦涩。公主口中衔着蔷薇说道: “难道你就算是要杀死红骑士也想阻止我吗?还是,想试看看对我拔剑相向?” 黑骑士回答: “不敢。谨遵号令。” 这是痛苦的回答。 黑暗不住转浓,四色蔷薇随着如此绚烂放光。 保持着左手触摸圆柱的姿势,d忽然转向城馆方向。 夜风寂静无声。 尽管如此—— 按着圆柱的左手问了: “听到了吗?” d简短答话: “来了哪。” “是呀。大概有十个人。是骑马来的。不过,这股气息不是那些骑士的。因为那几个家伙是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的鬼东西,可这些全都是死人。” “死灵骑士团是吗。” d喃喃低语。 “没错。而且还被很强大的能量保护着。是那个女娃。” “来了是吧。” d转向废墟入口,告诉正在用电子火炬烤手的少女: “差不多了。” 艾蕾娜倏地站起。没有踌躇,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等好久了。打算要在哪里开打?” “你待在这。” “你说啥?” “来的人并非骑士,是一队死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无法二度被杀。” “那么要怎么办呢?” “只能杀掉他们了。” 艾蕾娜觉得矛盾至极,但又重新想起,若是这年轻人的剑,或许连死人也会被再杀死一次。 “事到如今,我可不要一个人当乖小孩,也带我一起去啦。不对,如果你坚持不行的话,那我就自己去动手呦。” “即使待在这里面,也要进行战斗的。” 艾蕾娜一边摸索着秤锤一边说: “这是诡辩啦!” “你马上就知道了。到时,你一定会留在这里。” “——是真的吗?” “真的。” “我相信你。都已经到了这种关头,可就别再多顾虑些乱七八糟的事喽。” d默默离开那里,走向通往城馆的平原。 有风,月光下翠草摇曳,他站在其中——仅是如此便已成为了一幅图画。 若有画家能彻底描绘出处于生死夹缝间的d之内心世界,恐怕那画家会欣喜若狂,将那作品做为绘画艺术的至宝永远保存。 “来了呦。” 立于草原约五分钟后,沙哑的话声说话了。此处距离遗迹五百公尺。 自草原彼方接近的人马身影,看来极为缓慢。那是穿着灰色铠甲的马只与人。 来到d前面——约十公尺左右的位置后,他们停下了脚步。安静得若是不侧耳倾听,便无法发现到他们的动作声响。 左手说道: “『死灵骑士团』——这名字我曾经听说过。” 这话有如是对着月亮所说一般,没有得到回答。 灰色的人影们宛若亡灵,在月光下聚为一团。 “唰!”的一声,带头一人拔出了腰间长剑。同时剩下的九人也一起取出武器。其中三人是剑,三人是弓,三人是枪。形式和四骑士的武器相去不远。 d问道: “那个公主在哪?” 一个人抬起脸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 笑容忽然停住。d已来到他头上。显然这长达十公尺的跳跃没有任何人看到。 剑身爆出硬脆声响及火花,断裂后往他的 同伴射去;但骑士一口气被从头顶劈开至下腹部。 着地的同时d望向敌人。因为由剑刃传来的手感非比寻常。 犹如白雾的物体正自铁甲裂缝间流出。闪闪生光仿佛饱含白银。那从马上落至地面后,化成了人形。 一只草原昆虫碰到它后忽然跌落地面。 左手说道: “『死气』是吧。” 这也可以称做妖气,或是鬼气。然而,会当场夺去所触碰者之生命的气息,果然还是以死气称呼最为恰当。这即是亡灵骑士团的真面目。 模糊团块仿佛要随风飘散,又好似要逆风凝聚似地接近着d。 他手中已无剑。而就算有,也不可能斩杀没有实体的妖诡气息。 d——只是伫立原处文风不动。 艾蕾娜并不晓得d的殊死战。 黑暗已然深浓,夜中视线看不到五十公尺外。 只有鬼气喷涌袭来。 她的手臂表面起了鸡皮疙瘩。抖着身体,艾蕾娜把手伸往电子火炬。 光源忽地遭到遮挡。 因为一朵白蔷薇从火炬正上方飘降而下。艾蕾娜看到它纤细的花茎嵌入了金属屋顶中。 “这是——” 火炬熄灭。在除月光外别无照明的黑暗中,只有一朵宛如燃烧般熠熠生光的蔷薇。 “这是那个没情调照明的代替品啦。” 盯着蔷薇的瞳孔向上移去,艾蕾娜瞧见了立在前方的美丽公主。 恐怕除了d以外,就只有这名女子最适合站在月光下了。 看着白皙无比的美貌,看着她的身段,艾蕾娜觉得她背后的光景好像会透体而出。 艾蕾娜问: “你是先锋?” 她出乎意料的镇定。 “大概算是吧。知道你在这儿以后,就被引起兴趣了嘛。反正大概是d的安排吧。人类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含意在哪,虽然一开始造出这里的也是人类。” “在两千年前嘛。” 公主露出了“唉呀!”的表情。 “是d告诉你的吧。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迟早都会注意到的呢。” “在那之前干掉你的话就没有去注意的必要了啦。” 艾蕾娜的右手中流出秤锤锁炼。秤锤比平常的大上一号。 紧盯着公主,艾蕾娜开始用右手甩转锁炼。 “呼呼”作响的声音变成了“咻咻”声,随即变得安静无声。 “咦、好厉害喔。” 公主拍拍双手。艾蕾娜连因为被嘲讽而发怒的空档也奉欠。她的意识只一心一意想杀掉这妍丽公主。 公主无声闪入一旁石柱的阴影中,躲过呼啸射来的秤锤。 锁炼紧追在后。 “唉呀!?” 惊呼声与钢铁咬入石头的声响相互重叠。不知是怎么样的技巧,追在公主身后的锁炼竟然将公主与石柱牢牢卷在一起,力道大得几乎要镶入石中。 “中了!” 发出喜悦的呐喊后艾蕾娜朝公主所在处奔去。丝毫未有想要手下留情。她右手握着尖锐的白木桩。 将那高举过顶后,她叫道: “去死吧!” 才刚挥下,眼前便有四彩光芒飘摇。 “啊!?” 从挥落手上传来的,并非是幻觉或其他什么怪异的感觉,而是击中拥有质量的物体的感觉。 那是红色蔷薇、蓝色蔷薇、黑色蔷薇。 不管再怎么推拨,新冒出的花朵仍不住包围艾蕾娜,遮蔽她的视野;而或许是那绚丽色彩窜入脑中的缘故,更进而让她头晕目眩。 “啐!” 一条锁炼自撩乱的花朵漩涡中射起,缠住连接石柱的横梁。 四彩洪流紧追着艾蕾娜跳起的身躯。 艾蕾娜在横石梁上自上衣口袋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接着把里面的白粉迎头洒到身上。 只见碰触到艾蕾娜身体的所有蔷薇卷缩花瓣、褪去色彩后掉落地面。 “这可是麦麦·琪卜修特制的枯萎药哪。接招吧!” 喊完后正要把剩下粉末往地上的公主洒去,但艾蕾娜不禁倒抽一口气。锁炼在地上揪成一团,白色身影已杳然无踪。 “这里啦、这里。” 听见背后声音转身的同时,艾蕾娜射出左手锁炼。 被那给缠住右手后,公主嫣然一笑。 “要杀你可是很简单的喔。只要像这样。” 右手一拉,艾蕾娜的锁炼一下子便被夺走。 “想被我用这个勒死吗?还是说,要把你的手脚一只只的扯下来?” 艾蕾娜的额头汗出如浆。 风开始吹过草原。这是运送死亡的风。恐怕死气将会乘着这股风飘散到各处去。只要有生物一碰见它们,便会被悉数杀死消灭。 眼下,它们正在挑战d。 白色人形如无形雾气般散开后,往d涌了过去。 后跃闪过后d举起左手如欲遮档。雾气包围了他的手。 手掌变成憔悴土色,旋即又变回原本气色。 “好厉害的『死气』哪。” 那话声痛苦似地说着,同时还在咳嗽。 “要从外部干掉它是不成的。如果是一只两只就算了,要是再多吸的话就连我也会有危险哪。等我一下,我先查个仔细。” 此时,马上的另一个人“锵啷!”一声碎了开来。白色物体从铠甲中冒出,接着绕到了d背后。 d左手射出数道光芒,那光以高速贯穿了人形雾霭后,立刻瘫软无力地落在后方约一公尺处。白木针变成黑色后腐朽粉碎,连中心都腐烂殆尽。照此看来,可能不论何种武器——刀枪自是不用说,恐怕就连子弹也没有用。 雾气笑了起来。不、或许会让人认为只是由于风的缘故让它上半身微微振动了;但在夜气中的确有着不知是什么声响的声音,如笑声般传了开来。 它轻飘飘地逼近d前方。他背后也有另一团白雾。 当要被白色手臂抱住的前一刹那,d的身体跃至空中。 进逼的死气以猛烈速度反转——但有一小部分往之前的行进方向流散——d背后的死气也猛然后退。 着地同时d一扭身躯。大衣下摆被间不容发地割裂,一把长枪刺入了地面。 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枪刺来——攻击速度别说是常人,就连职业战士也无法闪避;但d惊险无比——却又轻而易举地穿行其中,闯入了骑士团的正中央。 铿锵声响起,两柄剑被挑飞,两名骑士落马。 恐怕就连死灵骑士团,也无法相信d手中的长枪是方才攻击他的其中一把。 然而,纵然d再高明,也不可能消灭一切武器皆尽无效的无形死气。 他要如何迎击?要如何灭敌? 艾蕾娜的左手迅速拭去额头汗水。眼睛一看手,才发现这会是个致命动作。公主就在眼前三公尺处。锁炼被夺去了一条。 她死命瞪着公主。若是气势为她所夺便会落败。公主也看了艾蕾娜。 “我记得你的事情呦。” 公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你的亲兄弟都上了我的餐桌。而且,确实还被白骑士弄上了一辈子治不好的伤嘛。真有趣。” 公主轻轻巧笑的模样明艳如月,天真烂漫一似童女。也正因如此,艾蕾娜不禁一打哆嗦,好似被浇了冷水一般。 “仔细一想,就算光毁了你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呢。或许最好想想其他的用途。呼呼、有了,我想到了。就给你另一种伤痕吧 。” 丹唇上的笑意变得深沈阴森,艾蕾娜反射性地移开视线。但这样一来只是让贵族的笑容更加动人。 因为这样,她没注意到公主右手射出的白蔷薇。当它刺入左胸时,艾蕾娜感到微微一痛向那里望去。 蔷薇已不见。 “你做了什么事!” “请看你的胸口吧。” 艾蕾娜发了疯似地扯开胸襟。刺眼的十字伤痕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有个更加可怕的小东西贴在左边乳房上。 那是令人觉得巧夺天工,奇妙精致的白蔷薇刺青。 绝望将力量从她的细胞中夺去。因为对艾蕾娜而言,没有比被盖上贵族的徽记更加残酷之事。 摇摇晃晃的身体从石梁上往下摔。 猛然抓住了她脖子的,乃是妖艳公主的玉手。 尽管被拉上来,艾蕾娜却连“杀了我”这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面如死灰——兴奋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不要那么难过啦,马上就会变得非常舒服的呦。只要你亲身感受到,做了我的仆人会有什么样的特殊待遇以后就会知道了。” 语毕,公主蓦的望向脚下。 因为微弱的鸣声传了过来。 “地震?” 她喃喃自语后,艳丽容貌上泛起某种阴影。 “这可恨的城寨还活着?——怎么可能呢?” 身躯摇晃。 地鸣声伴随地面震动的声响镇压了黑夜。 “唉呀呀呀呀——好吓人哪。” 不知她是从哪学来这种话的?将抓在手里的艾蕾娜打横抱起后,公主往地上跳下。石头碎片在她头上纷纷落下。 “我可没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么,d他们怎么样了呢?” 如此说完后她往平原方向迈开脚步。并未放下手中抱着的艾蕾娜。 人马自左右进逼。 眼前的右边是长枪刺来,左边是长剑斩至。 在它们要朝d攻来的瞬间,武器在骑士手中交换了。剑换给右边骑士枪换给左边骑士。武器若是不同,应付的方法便大相径庭。如果攻来的武器在数瞬间进行了交换,准备防御的一方必会手足无措。更何况,在被同时攻击的场合,防御上首先就已是不可能的了。 枪剑杀到。 死灵并无惊讶的感情。可纵使如此,那一刹那间,空气中传开的波动确实是惊愕之情。 自右砍来的剑身被d用左手一把抓住,由左刺来的长枪也被他手中的枪给挡开。 由之前双方始终面对面的情况来看,这着实诡异。这是因为死灵骑士团在施出自己的攻势前一刻——为交换武器而松手的那瞬间,看到了d转为背对他们。尽管他们知道攻击招式已被看穿,可这次却轮到他们手足无措。因为此时枪剑已猛烈会敌。 将长剑抢入手中后d跳了起来。 不知道在哪种世界里,会有人能从马后方跳到才刚疾奔而过的马身上? 但d就可以。 他一站到先前挥剑骑士的马背上后,便从背后把骑士踹了下去,抓住缰绳。 看到这件事的其他骑士也一起开始冲了过来。 “——d、给我血。” 左手说话了。 “虽然只能对付他们一下,但我做出了让他们头痛的物质。快点!” 他松开抓着缰绳的手,将长剑一衔口中后,右腕便贴上去用力一划。 涌出的鲜血洒到左手手掌上。手掌张开了嘴巴咽下鲜血。 “剑身拿来!” 含着的剑身移入右手后,d以左手抚过剑刃。 手中吐出了朱红烟雾染红剑身,此时由前方的人马射来了数支箭矢。 箭矢并非木制。箭镞箭杆皆是铁制。若是射中了人体,人体会因冲击力碎裂飞散。 d以左手挡下所有箭矢。手法看来宛如在抓挡纸箭。 骑士们没有将另一杆箭搭到弦上的时间,在d奔过呆若木鸡的骑士们身旁时,长剑闪动。 骑士身躯断裂。 连头也不回,d往下一个敌人急驰而去。 白雾由前杀到。因为它们领悟到穿着铠甲不利对战。 一拉缰绳往右横转的同时,d挥砍一剑。 雾气抖震。看似人类头部的部分裂开,又要开始再度愈合。 却办不到。像是手臂的部分苦闷地扭动,同时它失去凹凸起伏,化为一团雾气后落到地上。痉挛两、三下后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平原上往城馆的方向走去。另有一只跟在它后面,是先前被斩断胴体的家伙。 敌人慌了手脚。 它们打从一开始便已晓得d不是可以正面硬干的对手。开始一齐后退。 残存的骑士射出箭矢。并非对d,而是朝向天空。 箭上似乎装有机关,只见它在空中开始拖曳光尾,之后地上十公尺处的空间便为炫目火焰所包围。而且就那样既没上升也不下降,只是停在空中慢慢洒落火花,——下一瞬间猛然爆炸。 强烈得足以将d的影子鲜明烙于地面的光团涨大,中心射出数道火柱往d及草原射去。 烈焰升腾。火焰将黑夜化为白昼,散落地面后瞬间融合,如野火般蹂躏草原。 d为了躲避火焰退至废墟入口处。火箭再度射出,生出新的火线。 风长火势。 草原炽烈燃烧。不见尽头的火海不知为何看来颇似大水。夜晚的地平线变做光辉璀璨的水平线。 死灵骑士在马上将另一支箭搭上弓弦。这支长粗上一倍有余的大箭,不仅预定将火线扩及废墟,甚至包含了萨古力村。 此时大地鸣动。 骑士们接二连三自马上被甩下,连马只自己也摔倒在地。 这股摇晃不仅只是单纯的震动。 看不见的震波传过空中,骑士们遭它吞噬后,一眨眼便倒地不起。白色团快自铠甲缝隙间焦急冒出,但被第二波波动撞上后一阵痉挛,接着再也不动。波动连对开始逃亡的死灵骑士也毫不留情地加以攻击。 “就先到此为止吧。” d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公主与艾蕾娜在那。 “这座废墟的秘密——明明以为只有我知道的说。你还真是没破绽也没疏忽呢。” 转身背过看来只是普通荒废地的设施后,美丽公主耸耸肩膀。 这要塞,是数百年前由握有能彻底对抗贵族之知识的一派人类所建,而它的机能似乎依旧保存着。不消说,方才启动它的,自然是d特有的超能力。 d说道: “把女孩交给我。” “这女孩——已经是我的族人了呦。不过说是这样说,只是速成的而已。要试着救看看吗,d?可不会像以前那样简单恢复喔,因为我给了她一记重招。” 艾蕾娜的表情空虚。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这女孩就还你吧。d、放着她不管已没关系了呀。你的工作是杀死我对吧?和这种家伙没有关系。请随她在每晚不停脸色发白、露出獠牙,胡乱吸人的血吧。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村人也会收拾掉她的呢。虽然你能击败死灵骑士团的确很厉害,可却没办法消灭它们呦。呵呵、美丽的贵客,本日的宴会仅不过是小小彩排而已。正式的盛宴,须等至明天、后天,或者一年后才会召开。” d以如冰语调询问: “你不是希望我收拾掉骑士们?” 妖艳公主像是突然想起了似地说: “啊、对呀。的确是这样呢。所以明天会带那些家伙来的呦。因为就算 你再厉害,三对一还是会有危险。所以就令他们一个个来吧。会从明晚开始派来的。敬请期待谁会先来吧。” 高声娇笑后,公主把手中蔷薇倒插入地。 光粒在月光中纷纷飘落。 “就这样,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唉呀对了,别拿着那种歪七扭八的剑追过来喔。那么——用古代语来说就是:『后会有期』。” 公主往城馆方向行去,d策马朝她疾奔。尽管她的脚步飞快,但骏马的速度更胜一筹。追到距离数公尺的位置时,大地忽然迅速隆起。隆起土地的颜色乃是四种色彩。 是蔷薇组成的墙壁。它往横往上长得又高又宽,像是阻止d前进的防卫线。 “是蔷薇城寨呦。——你能通过吗?” 公主的嘲笑远远传来,d站在足有十公尺高、五百公尺宽的蔷薇城墙前;在这期间内,她的气息已完全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的女人哪。” 左手的话声说着。 “是认真想杀死你,也是认真的想让那些鬼骑士送命。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话又说回来,那女孩要怎么办?扔着不管吗、嗯?” 第七章 不灭者 d将艾蕾娜的身躯送到麦麦·琪卜修家中。 老婆婆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来,得知情况后便进行身体检查,接着立刻发现了胸口的蔷薇。 “比起之前的花要来得严重多了哪。照我的诊断,已经吃到骨子里去了。” “能治好吗?” 老婆婆讶异地望了d。 “你会在意这女孩吗?我觉得别人的死活对你来讲,好像是其他世界发生的事哪。我们的哭叫声真的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吗?” “我问的是能不能治好。” 麦麦·琪卜修耸了耸肩膀。 “比起我来,你应当要清楚得多吧。——照这样下去就回天乏术了哪。” “麻烦你照顾。” d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呀。能只好她的就只有你了。” “确实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那是『照这样下去』的情况。只要有材料的话就勉强可行。” 她期待d的反应,当然是全无反应,于是老婆婆拧着张脸说: “在边境区的西边尽头有个赞巴村。在那儿的体内寺院的这里——相当于丹田的部分,开着一朵七色蔷薇花。从两年前以前就一直开着了。去把它带回来。村子、寺院人烟绝迹了将近三百年——说道阻碍哪,就不过是妖物、邪妖精、平原野兽之流的东西。对你而言应当不过是杂牌军。” d淡漠无比地说: “我的工作是杀死城馆的主人。” “我知道。我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求你为了人情之类的去送死哪。会有报酬。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对这女孩儿的刺青下了极大工夫。因为这种不寻常的做法,会产生同被吸了血一样的效果,所以会重度削减当事人的生命力。刺青会这般栩栩如生就是这件事的证据。把这一去掉,那女人就会变得半死不活的哪。不过,这半死不活的贵族,可就连我也没见识过哪。” 说到这,她哈哈大笑,看到d毫无笑意后,又难为情似地说: “总之,不论你是多优秀的猎人,比起精力充沛的贵族,还是要死不活的贵族来得容易对付吧。这就是报酬哪。如何?” “我接受。” d干脆的说了。麦麦·琪卜修苦笑后说: “你这性格还真是糟糕透顶哪。你这样子,若不是冷酷的人,就得一辈子过着被人冷嘲热讽的日子。你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全无关紧要对吧。一切只倚仗自己一人——能问心无愧说出这话的,在我遇过的人当中,除你之外应该还有两个人吧,在这之后恐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接着老婆婆站了起来,把手放到d肩膀上。不知为何,他没有躲开。 “虽然或许你打算不管好坏全都一肩挑起;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这么做。我就是因为看出这点才拜托你的哪。请你帮忙做些什么吧。” 忽然间,老婆婆知道了指尖的触感已然消失。 天赐的美貌正消失在门外。消失在与他最为相衬的黑暗中。 “d……” 喃喃低语让麦麦·琪卜修转过身来。 艾蕾娜站在诊疗室的门旁。一望可知她的意识已经分裂。她之所以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走到这里,原因就是先前从毫无血色嘴唇中吐出的名字的主人。 “请……不要…丢下我。” 泪水开始从艾蕾娜眼中涌出。 d于黎明时分抵达赞巴村。这行程以运送普通邮件用的快捷邮递马来跑需花八小时,而d只用五小时便做到了。 途中,d瞧见数个人影躲到了主要干道路旁。扬卷沙尘奔驰如电的黑衣猎人对平凡人而言,想来必定会被视为可怕存在。 正如麦麦·琪卜修所言,在仅能以荒芜形容的土地上,连一根标示村子遗迹的木材也没留下。 体内寺院之所以还残存在村外西边的丘陵上,乃因为它是由铁石混成的石金属加工而成的关系。 纵然如此,在石质含量聚在一起的部分,仍因风雨严重侵蚀被挖穿出了不吉利的大洞。 体内寺院正如其名,是名副其实地被雕塑于体内的寺院——它在一座巨大卧姿神像体内。神像高二十公尺、长三十公尺,不知建于何种时代,座落于一座丘陵的中央。可以从位于头顶顶端的入口进入内部。体内寺院似乎也有指要进入它体内参拜的意思。同样的寺庙,于边境各地颇为多见——尤其是在西南边境区。但由于完全没有一座是保存状态良好的,内部几乎全都沦为了妖物或犯罪者的巢穴。 留下冷却装置顺利运转的改造马后,d一甩孤剑背至背上,进入了巨神寺庙的体内。剑是先前藏于村外废墟中的一把。在离村途中,试着顺道过去了铁匠那,结果出来了一个像是他老婆的女人,说她老公应该是为了进行替客人的剑注入灵魂的仪式,出门前往只有他才知道的祭祀地点,从昨晚就没回来过。 异样光景朝d迎面而来。 倘若有才情过人的雕刻家或画家造访此地,必定会因此处造形艺术的超异端风格,以及那不像恶梦,反而是逼真无比的怪异意象的丰富华美,变得欢欣若狂。 而且,人类是不可能得知神明的体内模样的。若想知道,就只能前来此处。 打开头顶处的大门走入一步,大概那里相当于神明的脑髓,有半透明的腊状合金绉折层层相连,绉折的凹凸部中镶嵌有这座寺院的神明乃至其他神明的生锈塑像,还有刻有令人发毛的文字画的护符。 骤然转细的通路似乎是食道,从那里往胴体部分前进后,人类的方向感觉便已不堪负荷。 不知到神明的内脏是否真会拥有像这一般的构造及形状?才刚觉得十分平坦的地面突然变得极度凹凸不平,就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天花板上;切实存在的通路通往的门口,一不注意便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一个以直线构成的物体,但却又让人觉得曲线不像是曲线。 明明的确是在一直线前进,却又总是感觉只不过是在绕圈子而已;这种会同时感受到原地打转与直线前进的感觉,只能以异常形容。人类的肉体与精神无法承受这种感觉。证据就是,在零散于d脚下的人骨胸口,可以看见锈迹斑斑的匕首或长剑,看模样是自杀或者自相残杀。至于除去这些以外的人骨与妖物骸骨,恐怕是在这有如无视于欧式几何学的迷宫空间中迷了路,疲惫不堪后饿死毙命的结果。 d毫无迟滞地走过这种令人几欲疯狂、非人能行的通道。不知雕筑出此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仿佛是为了显示对信仰之伟大的赞美,天花板、地面、墙壁全刻凿有密咒或彩色图画等物。 然后,d终于在一个宽广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有用上某些方式让光从外头曲折反射进来,,光量十分充足。 d望着的东西,是钢铁祭坛与蔷薇。祭坛端坐于如溶岩般粘腻厚重、五彩缤纷的地层上;一朵盛开蔷薇在坛上被封于形如三棱镜之透明容器内,涂妆华丽色彩。 朝它伸出手后,d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又停住。 月夜中忽然盛开争艳的蔷薇园的主人,跟可说是神像内部象征的七色蔷薇。——存于相隔遥远的两地的两者不该毫不相干。应该有着彼此连接的线索。 沙哑话声说道: “祭坛装有非常原始的机关哪。有机械油的味道。” “知道了。” d再度朝容器伸手,触及容器。正要将它拿起时似是触动了开关,像马达运转的声音响起,立刻又消失。 “赶快出去比较保险啊。” d似乎对沙哑话声的提案没有异议,对背后看也不看,开始走上来时的道路。 墙壁突然变形! 变成其他形状后,产生了新的凹凸起伏,形成了其他通路。 大概是不让入侵者生还的老规矩。 “噢。好像建造者的意志还留着呢。” 左手低声说着。 “让神的象征被抢走了的话可是攸关面子。好像不容易脱身哪。” d转身向后。 祭坛周围的光景并未改变,它是固定的。 走近祭坛,d羚羊挂角地拔出长剑。他挥出的剑应当会砍中某物,而一道光带与他的剑交错后往祭坛奔去。 祭坛轻轻松松地被分成两半。 d朝向光带射出的墙面说道: “黑骑士是吧。” 因为他早已察觉斩断祭坛的那道光的杀气。可敌人不见踪影。 “虽是处怪异场所,但也别有生趣。” 黑骑士的声音里也没有被看穿的惊讶。因为他打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是d,自能做到这等小事。 “我们彼此都需攻击看不见的敌人,但话虽如此,若是我跟你,即使看不见也等同能看见。就如此交手吧。” d回答: “我知道。” 十分罕见。这名年轻人一向都将对手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挥剑搏杀而已。 d一步不动,举剑刺入墙上一点。剑快得根本看不见。 “唧!”的一声,发出了像是刺到背脊里面的声音。 因为d挡下了由其他位置袭来的光带。也不知他是何时将剑从墙上拔出的。 d沿墙急奔。这是通往神像下腹部的通道。墙壁已经没有变形的迹象。 墙上两处喷出光芒。两道光芒一齐弹起,d停下脚步。 他垂下左手。红线由袖口流过手背。是那两道光带的效果。 空气冻结,仿佛要变成了与d的身体相同成分。这点由浮游的分子中便可得知。不知俊美猎人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何种程度?那股锋锐犀利,如今要是触碰他的话,便会真的为他所伤——恐怕会让人皮肤喷爆出鲜血。 黑骑士曾说过两人即使隔着墙壁也能彼此察觉。既然如此,难道d是想找出新东西?又或者,是想改变感应对方的方法? 他右手画出弧线。在这动作为墙面画上斩痕的刹那,d的身体往左一沉。 因地板塌陷了。并非由于腐朽的缘故。这是针对玷污神域者的最终抵抗。即便高明如d,因精神集中得过于严苛,所以也无法瞬间反应。 浑厚闪光自墙外深深砍中了踉跄身躯。砍中了颈部。 在世界被染为一片赤红的同时,d往脚下的黑暗摔了下去。 即使询问:“为何能在卧姿的巨像里挖出深不见底的陷坑?”大概也是毫无意义。 事实上,d摔下去的洞穴的确就像没有底部一样。至少,在d眼中看来是如此。 “没事吗?” 询问的话声既像漫不在乎,又像有些焦虑不安——但听来应该是在焦虑。 d答话道: “要上去了。” 这实在应该赞美半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因为把脖子砍碎一半的伤口业已愈合,只留下颜色略白的一道痕迹而已。 他将右手的剑插在壁面上防止落下。——说好听是这样,但他挂在那里的方式其实极度危险,会令人寒毛直竖。因为刺入壁中的剑刃不足十公分,而且长剑正因为d自身的重量在徐徐倾斜。这次若是再摔下去,不管是d还是什么东西,恐怕剑都通通救不了。 而且,就如同左手话声中隐含的焦虑一样,在d那依然如故的冷淡语气背后,可以看出他本身苛刻的肉体条件。纵然伤口已痊愈,可黑骑士的一击却给予了身体内部难以消除的伤害。若是平日的d,大概早就一手按着伤口,开始用单手攀爬洞壁了。 左手亮起蓝白色火焰。 是从手背浮出的人面疮口中吐出的能量火焰。 “用这也不成吗?” 附在手上的人面疮说着,惊讶似地皱起了脸。 “看来是很厉害的招式哪。那个臭骑士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上得去吗?” 问话的同时,手上的人脸感觉d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停上升。 他把重心移到握着插壁长剑的右手上,像是要把剑往下压似地升起自己。 左手伸出,抓住壁面上的凸起处。接着拔出长剑,用一只左手把身体往上拉,然后右手向上伸至极限后再把剑插入墙面中。 如果由人类的角度来看,这属于超人技巧。毫不间断的连续上升一转眼便超过了一百公尺,一会后,头上出现一个光圈。 阴影落到d脸上。 d面无表情地仰望站在洞口边缘的黑骑士。 黑骑士伸出了一只手。 “尽管我认为无此必要,但此乃粗浅礼仪。纵然拉你一把,你也无须感激。” d静静发问: “为何等在这?” 支撑着他身体的乃是长剑。无论d多厉害,这都不像是能应付黑骑士的一击的状况。 “为了战斗。” 黑骑士的答案直截了当。 “既然如此,” 下一瞬间,d已跃入空中。 黑骑士站到了通路里面——d站到了黑骑士的位置上。 “扯平了。” 犹如乌黑大树的黑骑士听见d的话后点了点头。 他是真心想将d从洞穴中拉出。而相对的,跃起的d的剑身上却满布精纯无比的杀气。 假使d当时挥剑砍下,恐怕黑骑士只能坐以待毙被斩成两段。因为他尚未注意到d的心神状态。 d之所以未如此做,可看做是对伸出援手的黑骑士的谢礼。然而,对这名一路经历过无数死斗与腥风血雨的俊美猎人而言,这种行为感觉上是一种买卖——就像要遵守契约书上注明的条项一样。 黑骑士说: “这里令人难受。要一分高下果然还是外面较妥。” d察觉出那声音与身体正为一股判若两人的鬼气所包裹。因为他正在痛恨自己的疏于防备。 “前方有出口,跟我来吧。” 黑骑士说完后转身就走,不知他是否估算d在抵达寺外为止不会攻击自己;抑或,他仍旧在信任着d?又或者是说—— 两人的出口,是肌肉像长满了肿瘤似地扭曲变形的大腿。 神像前方是祭拜用的广场。它留下的旧日风采唯有宽广此点而已,长草茫茫的翠绿大地上两人彼此相对。距离五公尺。这距离必须有一方先行踏出一步。 黑骑士未拔兵器;d摆出中段架势。剑尖略略下垂,文风不动。是黑骑士的自然架势让他如此的。 另一方面,黑骑士又再度在内心发出了惊叹声。d的中段架势——这平凡无奇的动作中,d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占据了他的视野的乃是白亮剑尖。 在d落入洞穴的前一刹那,确实传来一股手感。若为常人的话那便是致命伤,即便是半吸血鬼,也得花上半年养伤。这家伙的身体绝不寻常。可就算是这样,究竟他会是—— 仿佛是配合着他内心惊讶的时机,视野蓦的展开。因为d的剑往后退移了。 黑骑士前进。他内心的某处发出了“糟糕!”的大喊以及战栗感觉。他告诉自己:不、我知道这是陷阱;右手神速伸往背上。 说实话,背上的武器究竟是什么,连黑骑士自己都不得而知。当身为战士的自己有意识开始,那就已在那里,连它要如何使用、有什么效果都不知道。当然,能到达至今这种境界,是由于做过激烈苛酷训练的缘故 ,那训练剧烈得不仅曾让他口吐鲜血,甚至还差一点让他魂归西天。虽然这样,却还是不晓得武器的原理。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现在,要杀死吸血鬼猎人。 在武器将要迸出光刃之前,他看见了眼前的d将双手往不可能的角度移去。 移往头上——移成上段架势。 朝d横斩杀来的光刃抢先出手。它被从中断为两截后,d的剑刃直接向黑骑士的铠甲砍去。 银光一闪——这道光带起了一声闷响,因为d的剑自根断去。 黑骑士单膝跪地。细微龟裂从他头顶往额头窜出。 然而,d也同时往前一倒。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一击已是精神与肉体的极限。 狂风呼啸吹过原野,d的大衣迎风翻动。 两个黑色身影在青空之下,以一膝跪地的姿势静止不动。 其中一个站起。 宛如漆黑巨山一般——是黑骑士。自头部伤口滴落的鲜血玷污了甲胄、污染绿草,渗入了地面。 “本来是我输的。不过看来这场比试是我赢了。d——再见了。” 他两手朝后绕去。依旧单膝跪在地上的d自然不可能防范下一击。他手无寸铁。 某处有人一喊。 优美的弦月形影镶嵌于d顶上的青空中。 一道光芒“呼!”地急速迸斩而来——从右上方往d颈动脉斩去。 “锵锵!”难以言喻的斩击声爆起,鲜血喷涌。 如大雨般喷溅在草地上的那血,是从黑骑士左臂中冒出的。 他连踉跄的自然动作都忘记做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d。 看着维持单膝跪地姿势,左手持黑鞘,右手执弹出长剑的吸血鬼猎人。 当然,这血斗的现场必须由其中某一人的话来进行落幕;但奇妙的是,结束它的是第三名出场人物的台词。 “你中意吗?” 对着如此问话,从岩阴中走出来的健壮矮男子,d应道: “十分中意。” 尽管黑骑士知道这男人是村中铁匠,但他绝对无法想见这处废墟便是铁匠斋戒沐浴之场所。 “跟说好的一样,一晚就完工了呦。因为打算在天亮前就赶回去,所以拼命赶回村里,结果半路就看到你了。唉呀、有注意到你追了回来真是太好了。” 如此说来,于来此的路上,躲在路旁的人影的其中之一,应该就是这名男子。 “这可是本普拉司戈大爷一生自傲的大作。像那些家伙的铠甲那种玩意儿,随随便便都能砍破个一千具。好啦,送他归西吧。” 背对着兴奋无比的话语,d站了起身。从黑骑士的肩头处,鲜血如瀑布般溢涌流泻;尽管如此,他仍傲然挺立。 黑骑士说道: “出剑吧。” 声音强而有力。 “有件事要拜托你。” d说着。 “接下来我会回村,然后前往城馆。去告诉公主做好准备吧。” 不待回答,他转身背对黑骑士,朝系着的马匹走去。 d望向铁匠。 “一起走吗?” “那还用说。难道我要和那个让人发毛的混蛋一起走吗?” 铁匠跳了起来,往自己绑在岩阴中的坐骑跑去。 d骑上马匹后,左手处随即响起话声: “要去解决公主的事是吧。——可有想到好法子了?” 但d对那看也不看,也全然不理紧跟而来的打铁匠。 太阳落下。 艾蕾娜在麦麦·琪卜修家的客厅中拼命忍耐。 并非忍耐恐惧。那感觉早就随着苍茫黄昏的来访而消失了。她正在抗拒的,是自体内涌现的无上快乐以及欢愉。 想不到夜晚看来竟会如此灿烂动人。 打从乳房上被刺上蔷薇后,精神上的冲击自不用说,就连肉体上也为极度疲惫所不停折磨,体温一度度地下降。艾蕾娜害怕地想:所谓的变成贵族,就是像这样子的一回事吗? 如今,村庄委身于黑暗,她的恐惧消失。 多么甜美的夜晚。微风轻响如天上仙乐般传过道路,黑暗的香气甜美诱人,她曾每夜祈祷它们赶快消失的月亮与星星,它们的光芒美得令人颤抖。 最神奇的,是洋溢全身上下的精力。 对抗那股力量的,是身为人类的艾蕾娜的理性。 与贵族相同的血流于体内不停奔驰。——不行!就这样,艾蕾娜自黄昏起便开始了孤独的战斗。在那稍早前,麦麦·琪卜修由于村郊出现了急诊患者而外出。 艾蕾娜先把住家里的门窗锁上,接着在储藏室找出了两样东西。大型弩弓以及绳索。 把自己关在客厅后,她把矮柜移到门前面,用绳索把弩弓固定在那上面,继而用从那拉出的绳索把自己整个身体绑在椅子上。不消说,她自然是处处小心谨慎。在把绳索绑到扳机上后,再用重壶跟书抵住周遭;这种安排,只要她一拉双手,弩箭便会射穿她的心脏。 用嘴巴打结绑在手腕上的绳索以后,艾蕾娜抚摸了胸口。 麦麦·琪卜修说过会在深夜回来。只要忍受甜美的诱惑真到那个时候即可。 日落后,她立即知晓了这的确是种美好的感觉。 难以言喻的至福感。身体与心灵轻盈得无法形容。有哪个在窗外住家中睡觉的人,能体验到像这样的无上极乐呢? 真是愚蠢——这样一想后,艾蕾娜不禁毛骨悚然。 还有一种选择——意识到这种想法后,艾蕾娜决心一死。 双手毫不犹豫地拉动。弩弓机簧松动的声音响起。弩弦“登!”的一声。感觉到弩箭急速射来以及箭镞扎入胸口的冲击力。 艾蕾娜微微睁开双眼。弩箭深深刺在体内。但好像偏到了心脏的略下方。大概是装的位置不对。啊啊、要是d或者麦麦·琪卜修在就好了。 才刚把手上的绳结移到嘴边,她才想起有更轻松的方法。 手腕一用力后,绳索便被绷断。接着只是全身一发力就挣脱绳索。 她轻轻松松地打开了客厅的门,单手一挥就把矮柜扫到另一边的墙壁去了。 在踏出玄关一步的同时,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觉猛然彻底灌注全身,艾蕾娜蹲了下来。 “怎么了?” 没过了多久,有某个人按着她的肩膀这样问了。 “走开。没事啦。” “什么嘛!原来是艾蕾娜你啊。” 这唾骂声的主人,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老子又没有帮助村子耻辱的义务。你就自己去难受吧!” 另一个巡逻员发出大笑声,接着葛林走了上来。湿润液体飞散到艾蕾娜面前的地上,是口水。 艾蕾娜微微一笑。多么愚蠢的家伙。像这种家伙,竟然也敢愚弄现在的我!——需要给予惩罚哪。 少女猛地站起,面带微笑,笑容中有着村里每一个人都未曾见过的轻松随意。 追着走过十多公尺前方的火把与人影,艾蕾娜无声奔过街道。身形轻盈得简直可以用“滑行”来形容。只要心思一动手脚立刻跟着行动,而且一点都没有在做动作的感觉。就算全力奔跑一百公里或者一千公里也不成问题。 在距离还有三公尺时两个人转了过来。葛林表情惊惶地举起火药枪,扣下扳机。他的行动不但鲁莽而且极其凶残,就连要对方停下的警告也无。灼热团块打入心窝,但这感觉随即消失。喜悦包围了艾蕾娜。可以杀掉。可以杀掉这混蛋。我比这家伙强。 葛林用枪身往艾蕾娜 朝他喉咙伸来的手扫去。但艾蕾娜不仅没感觉到痛,甚至连那冲击力都没传到身上,被震开的反而是男人。他反转枪身,枪托砸中了艾蕾娜的太阳穴。这打击感跟吹来的一阵风没有两样。 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艾蕾娜完成了当初的目的,抓住了葛林的喉咙,另一只手的指头深深抓入他左肩。她的手指就像在抓海绵一样轻易地陷进肉中。 意识的某处大嚷着:不可以!为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久违冲动所驱策,艾蕾娜撞开了葛林的身体。那家伙在空中飞了足有十公尺远,在衣服与背上皮肉被地面磨搓扯碎后,晕了过去。 另一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惨剧,发现艾蕾娜的注意力转向自己后才清醒了过来。 村中各处纷纷响起了说话声与脚步声。 艾蕾娜往前逼近。她依旧为方才感觉到的另一种欲望所驱动着。她忽然在意起,到底自己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别过来!” 男人大喊着,连该把手伸向腰间枪械这件事都忘了。 艾蕾娜思索着:要撕开哪里血才会跑出来呢? 男人用两手在脸前组成形状。艾蕾娜毫不在意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住手啊!” 男人的上半身疯狂挣扎。变成了十字。 强烈恐惧烧灼艾蕾娜的所有神经。她发不出声,扭蠕身躯忍受着。 “枪声在这边!” “有人在那!” 耳熟的声音赶了过来。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缠卷住宅的避雷针,接着她的身躯轻巧跃入空中。 在她要消失在屋顶彼方的前一刻,忍不住哀戚地轻声低语了: “d。” 当然,没有人听见。 迎接d回村的,是聚集于村庄入口的人们那充满敌意的视线。还有难过的麦麦·琪卜修。 “来不及了哪、d。” 麦麦·琪卜修哀伤地说了,并说明经过。她才刚在稍早前回到家中。 “你跟艾蕾娜都再也不准进入村子里!” 因为蓝骑士之故才上任的代理村长龇牙咧嘴地说着。 “这是村议会的决定。下次再看见的话就会直接杀掉!” d问道: “艾蕾娜在哪?” “应当是在城馆吧,一定没错。” 他问麦麦·琪卜修: “一起去吗?” “不、我的工作是守护村子。今晚会待在家中,为你与艾蕾娜祈福的哪。” 纵使村人的憎恨视线一同朝她转去,老婆婆仍不为所动。 “d、万事小心。莫忘了神明的垂佑在你顶上。” “d来了呢。” 如此宣布的人,乃是公主。 此处并非室内。绚丽色彩包围着一行人。这是为蔷薇所饰的花园。 “我可以感受到。好啦、该怎么办呢?要用大浪、泥流、闪电、次元断层迎击吗?” 宛如会传渗入地面的声音答话道: “属下认为如此最妥。” 那是单膝跪于她身前的两个人影之一——黑骑士。 “您在说什么、黑骑士大人!?” 愕然提出异议的,是另一个人影——红骑士。 “先前言明若要对付那猎人,便要以光明正大、不辱黛安逻司的四骑士之名的方式进行的人,乃是您呀。他并非贪图赏金的豺狼之辈。这男人对无法抵抗的我不杀不伤,并且未曾开启由我守护之门而是由天窗进入——乃是真正的男子汉。事到如今,除拼死力战以外,别无他法对公主及神祖显扬我等之名誉。不、更重要的,是对那名男子应当如此。” “唉呀呀、说溜嘴了呦。友情突然觉醒了,变得比敌对意识还要多?” 公主娇笑的声音宛若金铃。 “关于方才建议您意下如何?” 黑骑士低着头回应着。 “如今比起我等之自豪,守护此城与公主方是当务之急。若是红骑士与白骑士齐上或许能胜。不、是应当足以取胜。即便是属下亦可咬剑参战。然而,属下曾与那男子交锋并失去最后一臂,而属下直觉认为最好莫要如此。绝不可令其来到公主面前,哪怕是万分之一,不、即便是兆分之一的机会也断然不可。公主、恳请无论如何都要参酌属下意见。” “好吧——红骑士、出阵吧。” “是!” 赤红身影随着喜悦应答声站起;相对的,黑色的高大身躯却不得动弹。仿佛像被看不见的巨手给牢牢按在地上一般。 “黑骑士、接着是你呦。如果真的有为了我可以牺牲自己一切的准备,就像你刚才大声说的一样咬着剑去杀死d吧。——不过话是这样啦。” 公主轻巧一笑。黑骑士抬起头后,心想说不定自己太过惊慌看错了。因为妆点艳如蔷薇的丹唇的笑靥十分温柔。 “手那样子,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跟裸体走入恶狼的巢穴里没有两样。过来吧。我赐于你代替品。” d在吊桥前方停下马匹。 即使在只有月光照耀的黑暗中,马上的焰色仍旧鲜明夺目。 “我是第二个对手。” 红骑士拔出了长剑。意思大概是——第一个对手是蓝骑士。 “现在便在此讨回蓝骑士与黑骑士大人一臂的仇。拔剑!” 多说无益。d的右手也亮出了如冰长剑。 第一战中,红骑士被d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那是由于公主之命而坚决不抵抗之故,他拔剑后的实力,比d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连面对他拔剑术的黑骑士,也终究放弃了两人间的比划。 而且,就如一股无声话声喃喃自语的“没问题吗?”这句话一样,d的肉体尚未从同黑骑士之战中的那一击内完全恢复。 “吓!” 伴着低沉吆喝声,鲜红人马踏地冲来。同一时间黑衣青年也踏着月光策马疾奔。 两人将相等的距离置于身后,接着巧中央——猛然爆出火花。有如被互斩声震开似地,两具身体跳入空中,再度交剑后落到吊桥中央。 火花光粒洒落两人肩头,转瞬即逝。马匹奔离。 红骑士右手拔出了另一柄剑。才一怀疑他是否要使用双剑,他便将那把剑插入眼前的桥面踏板中。 骑士的上身一沉。 连黑骑士亦敬畏有加的拔剑密技——如今即将朝d急攻而来。但两人的距离却非剑刃可及。 “咦呀呀呀啊!” 尖锐——不、是连钢铁亦可斩断的断喝化为一闪。自鞘中迸现的光芒一片深红。这一击破空而至,呼啸声猛烈冲击了d。 d的动作堪称是奇迹。在不知晓敌人武技真面目的情况下,他就已将剑竖于身前。这正是战士的直觉。 某种东西击中剑身后左右弹开,下一瞬间吊桥大幅往d的方向倾斜。 因为支撑吊桥的左右钢缆像起司一样被飕地斩断了。 d仅是单脚后挪一步便取回平衡,说道: “音波是吧。” 因为他已然看穿。红骑士那无形剑刃的秘密,正是剑身划破空气的声音。他的密技是将那声音变成远远超出可听领域的超音波,甚至可藉以断钢截铁。 剑身回鞘。 它尚未变做第二发超音波炮射来,d就已冲了过去。 这记重斩虽未变成超音波,但破空声响却比之毫不逊色。红骑士勉强挡了下来,而麻痹感从手腕窜至肩膀后,他迫于无奈往后退开。 d毫不留情的连击袭来。上方劈砍有如呼啸怒涛;中央突刺宛若迸射枪火;下方撩斩仿若疾 跃弹簧。——每一剑都拥有从无懈可击的架势中施展出来的美感,接招的红骑士姿势已完全散乱。 “去!” 红骑士一口气跃往后方。 他在空中纳剑入鞘,同时看着眼前的d。红骑士知道比起自己的拔剑,d比高高举起的剑身会快上一步。 “厉害!” 黝黑钢铁将放声大喊的头部切为两半,红骑士的手按着剑柄,喷洒血雨摔落桥上。 他的手再度一闪。破风声在桥中央处响起,紧接着d的左手爆出鲜血。 d立即拾起左手掌。红骑士已于桥上断气。 手掌浮现人脸后说了: “混蛋、是用那把剑让音波反射了哪。” 红骑士为了反射剑音插在桥上的一剑,孤寂无比地沐浴月光下。 “这一砍很厉害。和刀剑不一样,不能随便处理哪。多小心吧。” 接着人脸露出痛苦似的表情后沉入了手掌里。 将自己的手掌放入口袋后,d解开颈上领巾绑住伤口,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向等在吊桥另一边的改造马。因为先前两人的马已在桥上会马。 骑上马正要开始奔驰,d向后看去。 在红骑士身旁,他的坐骑正在用鼻面推碰静止不动的人影。那应该是他的爱马。 d随即转回头,往新的战场奔去。 “红骑士好像也被打倒了呢。” 美公主的笑靥看来越发明艳动人。 “只剩白骑士和你了。该不该用机关呢?” “如此则最为妥当。” 黑骑士跪伏于地答话。园中蔷薇在四周绚丽怒放。 “不过还是算了吧。” 公主淘气地盯着忠心耿耿的男子。 “因为特地给你装上了代替两只手臂的东西,而且你又好像真的很想跟那猎人动手嘛。就请不要担心像我的安危这种琐事,随你的意去放手一搏吧。我自己的事总会有法子的。” “公主。” 黑骑士抬起了头。他的双肩上长着极其粗壮的新胳膊。 他站起身,行了一礼。 “喂、黑骑士——不问我吗?不问我拜托了d什么事?” 黑骑士说了: “公主、属下对您万分感激。” “唉呀。” “属下乃指赐与我等能以战士之身死去一事。属下定会与那吸血鬼猎人力战至死方休。” “这真是太好了呢。” “公主。属下等皆深觉已于此地长生过久。而此日终于来至。属下谨此恭祝公主玉体永保康健。” “谢谢。——再见啰。” 公主迅速地招招举在俏脸旁边的手指。看到这犹如小女孩的动作,黑骑士似乎微微笑了起来。 直到朝门口走去战士的背影消失为止,公主始终一直目送着。 “真的是太长久了呢。” 她喃喃细语,仿佛是要说给某个人听。 第八章 蔷薇园 d抵达陡坡时,凶猛杀意自头上灌注而下。 d自马上仰望仿佛背负月盘、浮于空中的黑骑士。 连装在黑骑士背上的翼状飞行器,他也一如白昼视物般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最后一次了,d。” 黑色蔷薇自黑骑士的双肩争相冒出,绽开花瓣。 幽暗深蓝乍现。自两个放电叶射出的电击,以五百万伏特电压完成了离子化动作,往d与马匹轰击而去。 不到一秒间改造马的电子回路便发生故障。从耳朵冒出黑烟后倒到地上,周围的树木开始冒出与落雷相得益彰的火焰。 灿烂电光毫不留情地包裹d。d在其中散放湛蓝光芒——有如璀璨光像。 放电停止,黑骑士低低“噢!?”了一声。 凝结成放光立像的光芒一转眼自身体上分离散开,黑衣青年悠然独立于越发浓艳的幽暗中。他胸口处的蓝色坠饰悄然映照夜色。 黑骑士领悟到这一击只是造就出了一个美丽片刻而已。 “d——你能伤到我吗?” 飞翼一倾,他从d头上急速降下。武器互击喷爆火花后,黑骑士轻巧飞回空中,用手扫开飞射而来的木针。转眼间他降落于陡坡中段处,手上已无武器。 d拔足猛奔。用像在平地上奔跑的速度奔上了不可能徒步爬上的陡坡。 d跃起的同时斩出长剑,却差上一线未砍中飞升的黑骑士;反而浑厚光刃迎头砍来,长剑再度挡住。 “厉害呀。” 黑骑士的声音从包围陡坡的树木的枝桠上响起。抬头一看,高度至少超过一百公尺。 他宣言: “下一击定生死吧、d。” 上与下——由力学上来看,无论如何都是前者有利。d非得让黑骑士落到地上不可,但他却又没有发出除格杀对手的招式以外的其他攻击的余力。 黑骑士离开树枝。 无论d逃向哪里都能杀掉,不,黑骑士确信d会正面挑战。 终于——d发力蹬地。 飞降与跃升——无论力量或速度皆是黑骑士略胜一筹。 当d跳到最高点时,黑骑士迸出一闪。d挡回,被迅速震飞。 摔下去了!——黑骑士大叫出胜利的呐喊,却又睁大了双眼。 d竟然仍在空中! 他的确正在飞翔。漆黑大衣化成羽翼,宛若一头美丽魔鸟。 不、仿似巨大的蝙蝠。 黑骑士勉强躲过d迎面攻来的一剑,最后却遭迅如飞燕的反转一刺贯穿胸背,接着黑骑士全身一软。 “果然……是如此下场哪。” 黑骑士的话声极为清晰。 “我不说请放过公主这种话。恐怕殿下也不期望此事。你真是位奇特的人。欲托付你的事虽如山一般多,却又无话可说。” d缓缓飘落。因为不可能长时间停滞空中。 “真久哪、d。……等待的事……终于……来临……恐怕,那位大人……也……” 降至地上立定,d仰望上空。 浮在空中的黑骑士深深垂下了头。登上陡坡后,一支木针从d右手射出消失在飞行器中。连触动开关的声音都没有,黑骑士便开始上升。运用反重力的飞行器,大概会把战士运往这颗星球之外。 d转向月光缭绕的城馆喃喃低语了: “还有两人。” 将强敌送入苍天的俊美年轻人的表情及语调冰冷严峻,准备面对下场死斗。 城门业已放下。走入城馆内部的d为清冽香气与色彩包围。夜风摇曳花朵。 蔷薇们似乎正如此歌唱着: 回去吧 回去吧 莫要伤了 公主大人 你是无法 杀死公主的哪 没有必要去寻找公主。 在腐朽大厅的玄关,d与美丽公主相互对峙。 “你竟然能来到这里哪。” 公主惊讶似地耸耸香肩。红色丹唇衔着的蔷薇乃是白色。她一手拢成手刀形状抵到粉颈上, “三个人都——这样了?” 公主水平一拉手掌。 “死得很壮烈。” “那太好了。” “他们都在担心你。” d说了。 “唉呀、好高兴呢。——可是、身为仆人这样是当然的啊。” “艾蕾娜在哪里?” “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吓我一大跳哪。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用冰块做成的男人呢,你也有安装会在意别人事情的电路喔?” d往前走。 “啊!” 公主滑动似地后退十公尺。惨叫乃是演戏。 “你能用杀气杀人呢。啊啊、别过来别过来。——请出来一下吧。” d转向公主面对的方向——大厅的深处。 确实有个之前不在那里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身影之所以如阳炎般摇摆晃动,是由于全身上下有光芒闪烁变动之故。 艾蕾娜的胸前、手臂、腰间通通都有宝石在摇荡摆动。 由于倾注的月光、行走的速度,以及轻微摆荡,它们放散出只能以『灵光』形容的高贵光彩,变幻出各种形状。衬托它们的衣服材质显然乃纯白绢丝。 “像你看到的一样,她没事呦。只是,已经没办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贵族的灵魂了。” “d……” 艾蕾娜开口了。 “你是来救我的?” “药在这。” d用没有手掌的左手碰碰上衣胸口。 “噢、虽然是没有用处的下人,看来也是做了相当的努力喔。要我帮你接上手吗?” “多管闲事哪。” 看到d从大衣口袋取出的东西后,公主圆睁双眼。 “好不可爱的手唷。等会杀掉你的主人以后再来处理你吧。” 朝着俏皮话声的主人,银光烧燎空气电射而去。 雪白洋装腰部冒出一道横线——一道红痕,一转眼间上下扩散,变成鲜血滴落。 “真行。” 或许这声感叹便是信号。染红白洋装滴落地面的血液表面忽然气泡,接着鲜艳夺目的色彩浮入空中。是蔷薇,四色的蔷薇。 那些蔷薇在d周围化为华丽波流——洪流卷成漩涡。 另一股光彩斩断波流。 蔷薇群忽然自视野内消失,瞧见d站在那里的模样,艾蕾娜说不出话来。 在他颈子、肩膀、胸膛、腹部上绽放的蔷薇正是四朵——四色。 d一个踉跄。因为剧烈晕眩感来袭。天旋地转,即便闭上眼睛,那种感觉依旧存在。 “美丽的事物会有刺。d、我的蔷薇可是有毒的喔。” 公主嫣然一笑。显然那剧毒连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平衡神经也能破坏。终于,d插剑入地,倚剑而立。不仅如此,他仿佛承担不住照在背上的月光一般,双膝终于跪了下去。 “在给你最后一击前,请把脖子献上来吧。” 公主肆无忌惮地走近d,抚摸他颈上的蔷薇。本是蓝色的那花忽然转为鲜红。因为它吸取了d的血。 将它猛地拔起后,公主用它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 “流进来了呢。你的血……啊啊……多么甜美……多么强大……全身充满了…力量……” 由于鲜明强烈的欢喜以及无上极乐,美丽公主扭动娇躯。令人恐惧的血之飨宴。 “我会充分品尝的呦、品尝你的血——就在切掉你的首级以后。” 公主的素手行云流水般举起,光灿细丝从袖口连至一只玉指上。 “这是用蔷薇叶脉纺织的切断丝喔。骑士们的铠甲其实也是用这个编成的。虽然我也想要和你在旅行的空档时彼此聊聊,但我终究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呀。永别了、d。” 丝线挥下。当丝线的轨迹猛然将凌乱石地切出五公尺长的裂痕时,鲜血从公主口中溢了出来。 “呜呕呕呕呕——身体好烫。这血——!?d、你——!?” 不知她正为何等巨大的痛苦所折磨,公主露出死神形相,她的眼睛看到了落在d脚畔的红黑血块。枯萎的蔷薇花瓣变成褐色缩成一团。 “似乎连我的血也做为武器。” 月光照耀美男子,俊丽身影烙于地面。 d手中持剑走近公主,脸上毫无一丝怜悯。 此时像是铁锁拖动的“锵啷”声响起。 公主的身体飘到空中,下一瞬间嵌入了地板中。因为某种异样的力量从下破坏了石地板,让她往下落去。 “d——!?” 对跑了过来的艾蕾娜命令“留在这。”后,d往开着满布锐利石牙的洞口的那处地面一跃而下。 不消说,在落至地下地面的前一刹那,d的大衣自然开展翻飞。这男人完成了三百五十公尺的垂直落下,身体无声静立地底。 连d亦不晓得这是何处。 但由着地刹那吹来的嘶嘶妖气来看——是白骑士的房间。 是四骑士的最后一人。d一眼望定黑暗中的一方。 “又…见面了……啊……这次……好像又能交手了。『杀戮者』……一直在哭喊着……哪。说着……想要……杀死你哪。” 啊啊、响起来了。铁与钢相互碰撞的厚重金属声从黑暗深处响起。那是渴求d之鲜血的『杀戮者』的颤抖。 黑暗中浮现的白色甲胄,手中已经拿着长剑。 “天长……日久哪……公主。” 宛如呻吟的话声响彻地底。 连这男子也说出了日子长久的话。 “终究……终究……能与真正对手……交锋了……五百年间……我始终于……此一地底……等待此日……” 或许是公主人在此处。又或许这只是单纯的孤独者喟叹。白色骑士伴着长剑出鞘入鞘的声音妖诡地述说着。 “死吧!死吧!——就随着『杀戮者』一起!” 口气一变后,白色人影卷带劲风急奔而来,d也朝他奔去予以回应。 黑白交错。 d前进数步后转过身来。右侧腹则深深插着长剑剑刃。 难道白骑士竟会让『杀戮者』离手?难道d的一剑毫无效果? 不、白骑士正颓然跪地。 “啊啊……时候……终于到……了……之后……交给你了……哪……杀戮……者……” 发出如同挤出来似的呻吟声后,往前倒伏于地。 就连由于自身的疯狂,而平时总是被监禁的杀人剑使用者,他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d用手抓住『杀戮者』,想要拔起它,长剑却文风不动。 “喔呀!?” 大衣口袋中传出了低声惊呼。 d的上半身一晃。 因为剑身深深嵌在d的肉体中。 因为这是拥有意志的剑——想要满足无尽杀戮渴望的蠢动妖剑。 “好厉害的玩意……” 嘶哑话声在大衣口袋里说着。 “伤口还无法痊愈,试着做些什么处理吧。d啊——” 没有回应。 因为此时d望见了立于黑暗深处的妖丽公主。刚往她走近,脚下的大地忽然扭曲变形。 周围满是蔷薇。 中庭满是月光。恐怕,这股月华,打这座城馆的所有窗户点着灯火,白洋装女子与黑衣男子一齐轻巧共舞的时代起,便未曾改变。 d凝视眼前的公主。 “无路可逃了。” 公主望过争奇斗艳的花朵,一边用判若两人的语气说着。 “不过,你也无法回去了。若不如此,对不起那四个人。” d不发一语。仿佛对这名妖女的转变早有觉悟。 他过了一会后说道: “在寻求死亡的场所是吗?” “贵族的命运已走到尽头。这一点我也知道。四骑士也是。然而,他们的矜持不允许人类主宰世界。纵使知道这世上已无贵族的立身之地,晓得自己一群人的统治只限于微不足道的小小村落,但他们还是决定把我当成贵族,让我活得像君临人类顶上的伟大黑暗霸王一样。明知一切均是枉然却又必须永远活着的虚无——你应该也能明了吧?继承神祖大人血统的贵人哪。” d一阵踉跄。因为『杀戮者』的剑身仍砍在身上。 “我选择了与他们一起生活。然后当一个什么都不做,只专心爱着蔷薇的公主,把维持贵族生活的一切事情全交给他们。只能用此作为给予四骑士生存意志的方法。d啊、有生命并不等于是在生活呢。” 四骑士说过他们在守护公主。然而,其实他们是一直在被这公主保护着。 “你之前来了这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一定能为四骑士找到死亡的归宿。我命令他们战斗。而你,正是他们的反论式的生存意义。我也没问究竟他们是否知道了我的打算。我已经不再逃避了。d啊——动手吧。” “既然要让我与四骑士交手,为何又动用了死灵?” “你怎么可能会被那种东西打倒?会用上它们,多多少少只是一时兴起,为了想看到你或是村里的家伙惊慌失措的模样而已。” 美丽公主停下话。下一句话,在她朝d跃去,身在空中时响起。 “太久了哪,d。” 两人身影重叠。剑身由白皙粉背刺出。纤细手臂不停颤抖,仅仅搂住了d的背部。 “我要……和你……去旅行……” 隔着呢喃细语女孩的肩膀,d瞧见了走近的艾蕾娜。 公主低声说道: “艾蕾娜啊——去拿掉『杀戮者』。” 走了过来的艾蕾娜抓住d腹侧的妖剑,接着将它轻松拔出;接着村中的女孩突然把剑从公主背后刺了下去。妖剑『杀戮者』的锋利令人畏惧。剑身不仅刺穿了公主,甚至刺出了d的背后。当艾蕾娜拔下『杀戮者』时,d曾想要离开公主。但由于公主纤细的臂膀,他的身体被紧紧抱住,如岩石般无法寸动。 d注视着艾蕾娜。 “对不起。” 单纯的不良少女低声道歉。眼中有着危险的决心颜色。 “公主让我知道了。知道贵族的生活、贵族的精神。我想要得到这座城馆的机械装置还有财宝。我想让村里曾经尽情羞辱过我的家伙一辈子害怕。我想成为贵族哪。” “真的?” d问了。血沫从他嘴角流出。 “嗯嗯。你看。” 艾蕾娜放开妖剑,拉开了胸襟。乳房上已无蔷薇的刻印。 “一到了这里以后,公主就马上把它拿掉了。现在的我,是和你相遇时的艾蕾娜呦。可是啊、d、你是个妨碍啊!” 呐喊似地说完后,艾蕾娜退开数步。公主的身体连同『杀戮者』一齐倒下。 d站在那后面。 那只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愈合,之前那手掌中浮出了一张沾满鲜血的嘴巴,并且嘴里吐出了蓝白火焰;艾蕾娜并没有看见这件事。 “你说想成为贵族哪。” 艾蕾娜退后,躲开走近的d。 “那是……帮帮 我吧、d。” 我和你一起战斗过呀。你曾经救过我呀。刚才只是鬼迷心窍而已呀。 艾蕾娜看见银光从d的右手往自己胸口闪来。不知为何,她并不想看d的脸。 收剑后d环顾中庭。 嘶哑话声说: “想变成贵族是吗?” 对两具尸体不加一眼,d踏着仿佛极其疲惫的步伐,往大门方向走去。 细碎物体落在他脚下。 是完全枯萎的蔷薇花苞。失去了主人的花朵们,仿佛是要殉葬似的,陆续垂头,变色,然后纷纷掉落地面。在d离去后,无数的死去花朵仍不停飘落化为尘土的公主、以及艾蕾娜的尸首上,将两人一起埋葬。 数日后,麦麦·琪卜修从突然回来的孙子那,听说了在那一夜中打倒城馆居民后忽然消失的青年的消息,还有他造访此处的理由。 自己的孙儿在单恋的女孩被杀,对公主报了一箭之仇后,虽然用手工制的飞行器逃出来了,却被追上打落到河谷里。之后被路过的吸血鬼猎人给救起。 “是这样啊。也就是说,那男人早就知道这村子和那些家伙的事情了哪。” 一面由窗户眺望城馆,麦麦·琪卜修一点了头。因为她的孙子对于城馆里的居民、村外的废墟,比谁都要来得清楚。d之所以没说出她孙子还活着,是因为顾虑到可能会招来用他的行为作为对村子进行报复的藉口此一结果之故。若不如此,恐怕村人对祖母加以惩罚后,还会进一步追查孙子的下落。但即使到了现在,或许也仍会这样做。也许两人今晚就该离开村庄了。 “那么、那人怎么了哪?” 麦麦·琪卜修问了。 “说完:『我的工作结束了』以后,马上就走掉了呀。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像那么寂寞的背影呢。” “我想也是如此哪。” “不过、他最后笑了喔。” “笑了?” 孙子点点头,骄傲地指了胖胖的脖子。 “虽然已经消失了,不过我小时候曾经被那些家伙种下蔷薇过对吧。在那之后的两、三个月,直到奶奶调好秘药为止,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不是吗?那个时候,是到了现在我才敢讲出来,那时我想吸大家的血想得不得了呢。和他分手的时候我跟那人说了这件事。结果他突然变得非常认真——等一下、他总是很认真的啦——问我:『你曾想成为贵族吗?』。开什么玩笑,哪能去吸同伴的血啊。我就回答他虽然那时只是小孩但也只想着要去死而已。然后——他就笑了哪。” “这样呀。” 麦麦·琪卜修闭上双眼。她并不清楚那会是什么样的笑容。 孙子得意洋洋地如此继续说了: “那会让人自傲一辈子呢。我竟然能够让那种笑容出现哪。而且是出现在比我强上千倍万倍的男人身上。” 后记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和前一部一不同,d在这部作品里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帅气、冷酷的男人——这对我本人来说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这部作品还是受了上一部很大影响的。特别是结局部分——虽然不知道能否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同,但我想:因为是d,所以结局只能这样吧?我殷切期待着您的教导和指正! 虽然接近年终了,但每天也还是只能写几页而已。负责人i先生建议我搬到外面去住。结果,竟然思如泉涌,一双手简直就像打字机一样,成果颇丰。不仅是i先生,就连我本人也认为简直是个奇迹。 能出现这样的事,是说明作者的力气还没有被熬干呢,还是因为作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闷头干活的性格呢?不论怎么说,我认为只要对小说有利就是好的。 感谢您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鄙人的愚作! 菊地秀行 这部新版的长篇小说写了很久了。 本来,去年夏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被很多事情耽搁着——虽是这么说,其实是我本人的懒惰造成的。总算,新书在新年伊始得以和大家见面。对于自己的怠惰,真是感到万分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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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雷兽被那到刺入了胸膛,恐怕它仍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闪电绕附刀身上,宛如要读取它的意识似的从刀尖往雷兽的头部串去。 怪物痉挛。因为这个怪物虽然不用自己的躯体攻击,而是操控空气中的放电现象,让对手遭雷击而死,但却没有防电的能耐。 更加蓝白的光芒缭绕刀身,人影举刀挥落。虽然他的手臂已经伸直到了极限,但将雷兽头部斩成两半的刀身,仍只外露了三十公分而已。 “剩下两只———虽然想叫你们放马过来,但我等的人好像已经来了———滚吧!” 人影如此下令後,僵在原地等待死亡的幸存者,低声嘶鸣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到道路两旁的黑暗中,速度快得简直像是用了瞬间传送一样。一挥刀甩落刀身上附著的鲜血,人影缓缓地转向後方。 在自北延伸而来的主要干道的北边,逐渐浮现出了一骑人马的形影。 尽管月光皎洁明亮,但唯有这名马上的骑士,身上缠绕著比夜晚更加深浓的黑暗。 在帽沿宽广的旅人帽下,骑士绽放著奇异光彩的双眸注视著人影。 人影跨过脚畔的雷兽屍体走上前来,令人产生了这种感觉———黑暗中的一角出现了蓝色的领域。因为有若深海之色的斗篷,遮覆了人影自脖子以下的地方。他的腰间发出“喀答!”一响,大概是把刀收回了鞘。 马上的黑衣骑士问道:“你是博拉珠?” “没错。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猎人,非常准时呢。” 虽然他这麼说,可是他并未做出察看手表或什麼东西的动作;不过,骑士出现之时的确正是他所指定的时间。 “顺便一提,你出现的瞬间,我的身体发抖了。如果不是那样,刚刚那两只怪物也不会逃得了。” 换言之,似乎是马上的骑士一路行来,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让地上的高手察觉他的气息。 黑衣骑士说道:“当我走入这条主要干道时,你就已经察觉了———虽然你打算掩盖这件事。” 也就是说,地上的人影老早便知道马上骑士的存在,却撒了谎———说了客套话。 不知哪一边说的才正确? 黑衣骑士说了:“说出工作的内容吧。” “不下马吗?有好酒喔。” 没有回应。 人影并没有不愉快的模样。 “那我就说了,希望你能护送我到格拉哈治村去。” 那是由此往西两百公里,位於边境尽头的村庄。虽然说是尽头,但在它的後方还有数千公尺高的险峻山脉,清一色耸立著。 黑衣骑士出声说道:“你并非没有能力独自前往。” 蓝色人影回答:“我不能那麼做。” 金发柔润欲滴,眼眸碧蓝,蓝色人影拥有惊人的俊美相貌。月光为那俊丽增添了神秘感,彷佛周围的万物也为之失色。 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马上的骑士。 “那村庄里有不欢迎我拜访的人在,一靠近的话大概马上就会出来攻击我吧。老实说,我没有一个人去的自信。d啊,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 “说出需要我同行的理由,对武艺没自信之类的藉口就不用了。” “一个理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另一个我不能说。在那村子里等著我的敌人是一个贵族,希望你帮我杀掉他———别再追问下去了。” d无言地凝视著奇妙的委托人。他会要求杀死贵族或许合情合理;然而不说出理由却违反了规矩。 d的态度从刚才起便隐约有些怪异。 他掉转了马头。 “等一下!” 蓝色人影———博拉珠出声叫住d.“虽然不想丢亲人的脸,但由不得我了———格拉哈治的贵族的名字,是福蓝多.博拉珠,是我的父亲。” 马头再度转了回来。 “拜托你不要问我为何要杀死我父亲。” 博拉珠用生硬的语调讲著。 “我必须杀死我父亲,我的目的只有这个,不能和其他不相干的家伙动手削弱了力量。吸血鬼猎人要接受贵族的委托这种事,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吧,但拜托你勉强接受———能答应我吗?” 一片沉默。尽管是d,也不得不沉默以对。 吸血鬼竟然会请求要消灭他们的猎人的帮助?而且他要对付的竟然还是自己的血亲?!这不但是前所未有的事,而且根本就荒诞不经。 不知俊美无比的骑士脑中,闪过了什麼想法? “好。” d答应了。从马上发话,对著幽蓝的人影说。 “真是感谢。”蓝色人影说道:“我很少离开城堡,所以我想路上就由你来指挥。” “好。” “谢谢了,那麼报酬是———” 博拉珠说出口的金额,是完全超出常理百倍的数字。 “这是订金。” 他从斗篷内侧取出一个小布袋朝d扔去。d用左手接下,对里面看也不看就直接道:“好。” 那里面是贵金属,拥有等量黄金的百倍价值。 “那麼———和我在一起的期间内不可以吸食人血。若你打破了禁忌,我会当场消灭你。” 博 拉珠爽快地说道:“我知道了。” 语气隐约与黑衣人有些相仿。 “那麼,没报上正式的名号不免有点失礼。我是西部边境统制官福蓝多之子巴龙.博拉珠。” 客观来看,这无疑是趟匪夷所思———甚至还会惊天动地的旅行。 要跟吸血鬼猎人一同旅行的委托人,竟然是猎人应当猎杀的吸血贵族。 当然,贵族能活动的时间只有夜晚,这便是男爵所说的d知道的其中一个理由。在白昼时,他搭乘了蓝色四头马车移动至此;马车在他与妖物群交手时,就停在稍远处的森林中。 四头改造马似乎已输入了听令於d的指令,顺从地跟著d行动。 然而不论谁看了,都知道这是贵族的交通工具。白天时它在道路上行动,让路人、旅人吓得睁大双眼,呆立不动,有的人从道路上逃开,有的甚至还会拿起武器摆好架式。 而且,那像是向导的年轻人,有著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天上美貌。 路旁人群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共同闪过了一个念头。 ——那是贵族和他的仆人。 贵族的仆人中也有活生生的人类,大多是在要加入他们的前一刻被停止吸血,陷入了一种催眠性服从状态的人,心中虽然意识清楚,却对贵族衷心忠诚服从———换句话说,里面也会有“背叛者”出现。d看来似乎就是这一种。然而,这样想著的人们,脸上却有困惑的暗影摇汤,想必是由於d的美貌之故。 若是普通的作法,会在白天时行走小路,晚上行走主要干道,不,应该是白天时於森林深处的某地休眠,只在夜晚行动。如果要配合贵族的习性,这种作法才合理。 不过,d却在白昼中光明正大地行走主要干道,而在夜里停下来休息。 “为什麼不在晚上也前进呢?” 在旅行开始後的第三天晚上,男爵这样问了。 “赶路吗?” “没有。” “无聊吗?” “没有。” 马车的内部,必定装备了连d也不知道的娱乐设施。贵族们最後的科技力量,在时间方面姑且不论,几乎都已经将空间的秘密纳入掌中。 “既然如此就忍耐吧。” “带头的人是你,这可不是抱怨,只是考虑到彼此的肉体条件的话,夜晚上路的作法比较不会出差错吧?你应该也比较方便监视我。” d微微一抬旅人帽的帽沿後看向男爵。瞳中的神色就连吸血贵族也会心生战栗,却又不自觉地被吸引。他问:“你想要我监视你?” 男爵的嘴角边似乎掠过微笑。 “没有。” “话先说在前面,不要认为我相信你。”d以如冰的口吻补充著。“我的首要工作是将你送至格拉哈治村,而若是知道你要来的敌人,必定会选白天作为攻击时间。” 原来如此,很合理。“ 男爵浮现俊美笑容。笑容尽管美丽,却是鬼气逼人。 “你好像还不太相信我,请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吧,吸血鬼猎人d.”如此说完後,他又追加说道:“不过———” 此时从两人所在的森林北面———从主要干道的方向,像是马车奔走的声音传来。 在那之後迟了一会,有引擎声跟著追了过来,不只一辆。 “连马车在内共有五辆。” 男爵说了。 “大约在前面一公里。” 虽说马车和引擎的声音颇为喧嚣,但只有贵族之耳隔著这样的距离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能让我去吗?”男爵说著,他已经站了起来。 d应道:“随你的便。” d应该是知道这附近没有人家才会这样说的,而且考量到贵族的能力的话,即使他这麼说好像漠不关心、不负责任,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男爵的蓝色斗篷消失在夜色中後,d压低帽子,把上半身靠在大树根部摆出睡觉的姿势。 正在主要干道上疾奔的,是一辆雪白的双头马车。 优雅的外形一看就可以知道是贵族的东西———在它的车夫座上,有个年轻男子正在死命挥鞭。 尽管如此,但他的脸部毫无表情,宛如惨白的能具面具一般,即使听到了从不到五十公尺的後方传来汽油车辆的引擎声,眉毛也一动也不动;之所以如此,显然是因为被风压倒而竖起的上衣衣襟内,露出的颈子上的两个变形伤口———獠牙的咬痕。他既非人类也非贵族,只是听从给予“贵族之吻”的主人的傀儡———齐札雷哻. 明明已经躲开了驿站小镇,却被在小路上玩乐的一群粗暴年轻人发现,落入了被追杀的窘境。或许他那不甚灵活的脑袋正在为此事懊恼。 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像线一样,连接了年轻人与车身。 “敌人来了,你在做什麼?” 在车轮疾驶的如雷轰响中,那声音宛如在他耳畔呢喃一般,压入了年轻人的耳中。 “我的力量没办法把速度提升得比这更快了。” 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著。 “接下来要是不靠小姐———” “你希望我坐在仆人旁边,抓著韁绳赶马是吗?” 话声淡淡地说了,随即含著笑意说道:“我知道了,请让开吧。” 年轻人不置可否,往右挪移,紧接著马车的顶盖倏地打开,纯白的人影出现在虚空之中,月光赋予了白银色的光泽。 人影移入了刚才车夫所占据的位置同时,年轻人往後一倒。白色人影———由声音听来显然是女性,伸出一手按住他那只剩一片薄皮吊著脑袋的颈部切口,好把出血口封住。金褐色的眼瞳爱怜不已地看向当场死亡的年轻人那边。 “连你都走了的话,接下来就只有靠我处理了。好啦,下一个仆人,要上哪儿去找呢?嗯……” 她轻快地抖抖肩头,接著枪声从背後响起,追杀的其中一人发射了火枪,数朵火花配合著那枪响在马车四面爆出。 马车突如其来地往右一倾。因为那雪白倩影忽然一甩韁绳做了个急转弯。 马匹弯了过去,车身却遇到了难关。 连接马匹跟车身的连结器,螺丝自动射了出去,松开了马儿。 车身打横摔倒,车轮扬起沙尘,辗碎了草原上的草四处散洒。车身震撼了大地,滚了两三圈才安静下来。 不到五秒,四盏灯光从主要干道那边滑了过来。 在离马车约五公尺的前方熄掉引擎,从扁平状的小汽车上下来的,是手执武器的一群年轻人。虽说是小汽车,其实也只是在用易加工的木料和轻合金框架组成的车身上,加上轮胎跟引擎而已;换句话说,只是一辆小型汽车。每辆引擎都像被经年累月地使用过,因油烟而变得乌漆抹黑。 “死了吧?” “不晓得,对方是贵族,不可以大意。” “与其杀掉,不如抓起来还比较有用咧!听说只要带去”都城“的研究所,就能够卖到高价。” 西部边境跟其他地方相比,是在贵族灭亡後鲜有贵族暗中活动的地带,日推月移,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真正恐怖的人会增加,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群年轻人还不知道,一旦面对贵族时,刚刚说的那些话会变得根本毫无意义。 被单纯想要金钱和名誉的欲望所驱使,他们走近了死亡的门扉。 马车的门打开,随著铰鍊咿轧作响,朝上打开的侧门缓缓描绘出了半圆形。 从那里浮现了一个雪白耀眼的形影,静静地降落在马车旁边,化成了一个黑发飘摇,身著纯白礼服的女孩。 纤细端整的柳眉,宛如圣诞夜夜暗的黑瞳,琼鼻以及丹唇,它们的精妙美感,鲜明得彷佛连嘴唇上的一道道皱纹都会烧烙在视网膜上,但少女全身的轮廓却正散发著白灿燐光,不,说是火焰比较恰当。从她身上喷涌的鬼气,让有勇无谋的年轻人们呆立在原地。 一个人一手拿著长剑走上前,那是一个特别凶恶,首领模样的年轻人。 只不过是贵族而已,他虽然这样想,双脚却无论如何都会发抖。像是为了要摆脱颤抖,他“呀啊!”地一吼之後,冲了上去。他从父母那边听说过贵族的不死能力,虽然刺伤心脏以外的地方无法消灭他们,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效果。他盘算著———先刺向肚子吓她,就能利用那个破绽宰掉她了吧! 女孩的身躯动也没动,剑身刺入纤细的腹部。 “呜哇!”年轻人往前一摔。 完全没有刺入的感觉或是什麼触感,长剑就这样没有受到肉体抵抗似的,插入少女体内直到没柄,接著他自己也猛地穿了过去。 “你在做什麼啊?” 年轻人的鼻子狠狠地撞上地面,含含糊糊地嚷嚷著什麼,不过还是迅速爬了起来;而这句无疑是嘲讽的话从他背後传了过来。 他愕然转身。 女孩的身影忽然消失後,又出现在和他一样转了身的同夥面前,约三公尺的地方。 她左手抱著仅有一片薄皮向後吊著头颅的断头年轻人———就是车夫,右手盖著他颈部的切口。 “你、你这家伙?!” “欢迎。这次可是我本人呦。” 声音清澄无比,令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头上的月亮出声说话。 没察觉到那话里隐藏的讯息,除了首领以外的年轻人都举起了火枪。 轰隆枪声与火焰搅乱了夜气,由於装填了许可量以上的火药,重型来福枪向上跳起了近九十度。 因为中弹的冲击力而凄惨颤抖的人,是车夫的屍体,少女拿他来做盾牌,但尽管知道原因,看起来还是觉得像他自己走到火线前面挡著一样。年轻人们瞬间被恐惧的风拂过,停下扣动扳机的手指。 “因为我想要替代品。” 看不见的少女出声说了,宛如无头死屍在说话一样。 “我只需要你们其中一个人———剩下的就没用了。” 在屍体的脖子上,一下子竖起了雪白的纤细物体。因为盖住切口的五指松开了。 有液体反射月光灿烂喷起———就在看到这景象时,它在空中散开,如黑色纱幕般沾到这群年轻人的全身,将他们污染成黑色。是血,是车夫的血。这种情形,与其产生车夫担任帮浦的心脏应该已经停止跳动的疑虑;不如理解成虽然脖子被割断了,但心脏仍在跳动,或许比较好。 被染成黑色的年轻人们茫然呆立了一会儿,之後忽然发出死前的惨叫,倒了下去。 沾到他们身上的血,并非普通的血。应该是被少女的手触摸过的效果,那血变成了某种药水,一旦进入人体内便会与体内的血液发生化学变化,转变为一种未知的剧毒。 他们的骨骼、皮肉融解腐烂。讽刺的是,平安无事的地方只有最初沾染到黑血之处。 首领茫然望著,变得像是附有眼鼻和手脚的布袋,烂成一团的同伴们。 “敬请过来吧。” 少女招招手。把已经没用的车夫屍体扔到脚边。 对首领而言,幸运的是少女的招手动作只是半开玩笑的———尚未含有任何拘束力。 还有逃过一劫的方法。他把手中长剑抵到脖子上,然後在女孩的目光或声音传来之前,一口气割断了颈动脉。 “怎麼会?!” 少女的声音中头一次充满了憎恶与动摇。 “要把他就这样当作仆人吗?还是再去哪里找找比较好呢?不,要是还没死透的话,就用他吧。” 少女像是想出了好主意似的,欢欣雀跃地往趴著的首领身边走去。即使已经死亡,只要透过“贵族之吻”,就能够将他变成活死人,轻易地为她办好必需的杂务。 轻轻松开他紧握的长剑後,她一把抓住首领的脖子,要将他翻面朝上。 此时,她并未注意到在他附近,散落著折断的车轮轴。 首领微微睁开眼。 “真是太好了,从现在起敬请多多指教喔。” 白皙的美丽容貌迅速接近他的颈子,下一瞬间———“呜啊啊啊啊!”超乎寻常的惨叫从少女口中迸出。 吸食无法抵抗的濒死之人的血———到了最後的最後,她粗心大意了起来。 彷佛是要诅咒雪白礼服胸部上的丰满隆起,卡在车辙里的木制车轴刺入了正中央。首领在要断气的一瞬间,挤出最後的力量,把有著锐利断口的那根车轴刺入了少女的胸口。或许是对那惨叫心满意足,他随即断气的脸上,浮现了阴森的死亡微笑。 “该死———该死的!” 手一按到胸前的车轴,少女放声惨叫。 其实伤口并不深,因为年轻人的体力已经消失殆尽;但纵使如此,少女仍然无法拔出。 啊,看吧,原来车辙是两层,木轴穿过车辙内侧的轮子後凸出,而那轮子已经碎掉,有一部分往左右伸出,构成了一个十字。 发不出声音痛苦翻滚的身躯,突然被翻仰了过来。 还来不及惊讶,车轴便被拔起。 “你是———?!”也许是因为十字符号的效果还残留的缘故,少女气息奄奄地问道。 “我是巴龙.博拉珠男爵。” 语毕,蓝色人影一面将车轴折成两段远远扔开,一面问:“你在这里做什麼?” 少女以手按住绽开著鲜红蔷薇的礼服胸襟,松了一口气;因为认出了同类。 她郑重地曲身行礼。 “我是南部边境管理委员会理事格鲁涅乌斯.朵雷克公爵的孙女蜜丝卡,因有事而需前赴格拉哈治村。” “这真是……” 大概是从低声喃喃自语的男爵脸上读出了什麼,她央求道:“莫非您也要去那里?若是方便,能否让小女子一起同行呢?” “这个……”男爵犹豫不决,因为他并非单独行动。 “不可以是吗?” 绝望在少女的脸上有如黑蜘蛛的脚一般扩展伸开。此时她突然转身,因为她注意到了男爵正在看著什麼东西。 距离约十公尺的巨树旁,d站在那里。 “这一位是?” 少女———蜜丝卡忍不住发问,因为d凄怆的身形与典雅的美貌太不和谐的缘故。那外表除了贵族以外绝不可能是其他生物。 “是我信赖的护卫,名叫d.” 如此介绍後,男爵问道:“怎麼样?”这是在问蜜丝卡要同行之事。 在d回答前———“d———怎麼可能?!” 少女愕然地脸色大变。 “吸血鬼猎人”d“———这名字我听说过无数次了,他是我们的宿敌呀!” “他正在和我一起旅行,换句话说就是同伴。” 男爵的话让蜜丝卡的脸色惊疑不定。 “———是你的仆人吗?” “很遗憾不是,我还没碰过他一根指头。正如先前所讲的一样,他在保护我一同前往格拉哈治村。” “怎麼可能———” 蜜丝卡以手掩口低声说著。 “怎麼可能!贵族会和猎人一起旅行……真无法相信。” 男爵问:“刚才那件事的答案———怎麼样呢?” “会成为累赘的。”d说了。“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 不过,之後她可别抱怨明明见到女性有难,却不帮助自己之类的话。” “知道了。”男爵死了心,用力一点头。“就是这麼一回事,尽管抱歉但也只能告辞了。你最好在天亮之前到达没有人的地方。容我告辞。” “贵为贵族的您,竟然要对半吸血鬼这种东西言听计从吗?” 蜜丝卡毅然直言不讳,用灿烂生光的双眼瞪著d.“既然如此,那我也有个请求———希望您能送我到安全无虞的场所。” 听到这个令人吃惊的要求,男爵头痛了起来。身为贵族无法对淑女的困难视而不见,但他有个重要的目的,为了完成它,d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蜜丝卡用像是愤怒的表情凝视著男爵。 男爵说道:“那麼,接下来便请容我护送你至安全地带吧。” 蜜丝卡的表情恢复了活力,就像有星星光辉散漾开来一样。这就是贵族。 “只是,就只有今晚而已,天亮之後,我的旅行极为危险,就算有他跟著,恐怕也还是你一个人行动比较安全。绝不是对你见死不救,希望你能够理解这一点。” “我了解了。”蜜丝卡板起脸孔说道。 果然!男爵的表情一暗。 “我能理解您的立场与窘境,然而,我却无法原谅!竟然为了自身的方便而抛弃弱女子,身为贵族的尊严一辈子都会指责你的!” 男爵沉默不语。对他而言,这些话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效果却强烈得超乎想像。 数秒内,他懊恼得几欲呕血。 “只能在今晚护送小姐,虽然大概会被贵族的礼法嘲骂一辈子,但我已有心甘情愿接受的打算了。” 蜜丝卡的脸色再度一变。 ※※※※ 在那之后奔驰了约莫一个小时,望见了一处极其深黑的森林。 重新拴上马匹的马车,载着蜜丝卡进入那里后,男爵出声叫唤道:“天一亮,我们就要告辞了。” “承蒙远道相送,不胜感激。” 像在朗诵声明文一样得回答传了过来,之后蜜丝卡得马车便陷入了沉默的深渊。 男爵带着苦笑,靠近站在自己马车旁的d.“贵族也好,人类也好,都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女子杀了四个年轻人。”d说了。 “那应该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吧。” “我并非是在指责,即使是贵族也必须保护生命;然而,若贵族的年轻人做了同样的事,人类充其量也只能生气了事而已。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女孩,真的不能带着她吗?” “她或许是刺客。” “哪有可能!” “无法保证不是,这世上什么事都会发生。” “这倒也是。” “有问她为何要去格拉哈治村吗?” “没有。” 摇摇头后,男爵说:“恩,大概是碰巧吧。”又说道:“果然,分开才是正确的。” 他才刚释然,“叽!”的一声,铰链响了起来。 蜜丝卡的马车车门打开,一个白亮光芒降至地上。是蜜丝卡。她对两人瞥都不瞥一眼,朝主要干道得方向,踏出了有如在水中行走的脚步。 “那是?”男爵眯起了眼睛。 “待在这儿。” 留下这句话后,d开始朝发光得蜜丝卡追去。 她的速度并不快,d一转眼便追上了‘但在此时,简直就像被d所带起的风给推开,她轻快地飞到了十公尺远的前方,d仿佛是在追逐一个肥皂泡。 在月光照不进去,郁郁苍苍,枝繁叶茂的森林一角,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d已经停下脚步伫立。在连鼻头都看不到,名副其实的一片漆黑中,他的双眼,一如在白昼的日光下,能清楚看到这个世界。 “一下子就骗出来了嘛,该死的妨碍者。” 蜜丝卡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那位先生之所以对我冰冷绝情,一定是因为你灌输了他毫无必要的讯息之故;要不是这样,真正的贵族是不可能抛弃有难的女性。掺杂了下贱者之血的该死假货——我就在这里亲手解决你!” “有难的女性是吗?”d静静说着。“会说要杀死猎人的女性——想必是个纤弱少女吧。” “住口!” 有如要呼应这激动的大叫一般,在d的前方瞬间出现了人形的光华——是蜜丝卡。 没有挪动双脚的样子,但她却转向了d的方向。 “有趣。” 有人说道;但不是d,而是在他左腰附近的沙哑声音。 d左手一动,有东西破空射去,打穿了林木。 女性的声音“啊?!”地叫了一声,随即安静了下来。就在发光的蜜丝卡消失的同一时间。 无声跃至叫声的地点,望见钉在树干上的白木桩后,d背转过身。 有黑色的雾状物体在那前方无声地喷了出来。 d一蹬大地,几乎是在同时,那东西包围住他。 又过来数秒后,五公尺外的草丛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没有中我的障眼法,的确厉害,不过死之雾是防不胜防的。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让你疏忽呢。”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白色人影说道,那是蜜丝卡,似乎从一开始就计算到了d会看穿她的幻象。 “我的血只要进入体内就会变成毒素,即使是贵族也会三天无法动弹呢,更何况是像半吸血鬼这种货色。” 随着踩踏草皮的脚步声,她走近d的著地处,右手握着不知藏于何处,刀刃足足有三十公分长的大型匕首。 如她所料,d仰倒在树木的根处。 “虽然可能会被那位先生责备,但我就任命承受吧。” 匕首举起,挥下——它在空中被“喀哒!”一声挡了下来。 “怎么可能?!” 在愕然睁大双眼的蜜丝卡的下方,美丽远胜于她的青年缓缓站起。 d说道:“这是本人了吧。”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血雾没用吗?你——是不死之身吗?” 在d抓住蜜丝卡的左手接触部分,仿佛有低微的笑声响起,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杀了我。” 蜜丝卡呻吟着,语调跟嘴唇都在颤抖。自己的招式被人类与贵族的混血儿破了,对身为贵族的蜜丝卡而言,这是更胜于死亡的屈辱。 原本,d就不是一个会对要谋害自己生命的人留情的青年,蜜丝卡的命运唯有葬身此地而已。 他右手一闪,长剑迸斩,砍向她头上。 从树上跃落的人影被无声斩成两段,数量多达六个。 “还没完呢。” 蜜丝卡凝视着人影说道。她明明应该惊讶,看起来却似乎相当高兴。 d也知道尚未结束,因为在被砍成两段,总共六个的人影,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之前,长剑早已将斩中的一样触感传给了他。 “好象有比我更想收拾你的人来了喔。”蜜丝卡的眼睛望着那六个人影。 人影停止不动。明明已经复活了却不动,恐怕是因为领教过d长剑的威力之故。他们的右手上有光闪烁,那是刀子。 d保持着面对他们的原来方向,一抬左手,空气“咻!”地鸣响。 同一时间,人影们猛然跳扑而来。 d的剑刃斩落的,只有最前面的人影而已。 因为剩下的人影,虽然上下半身一起跳到了空中要扑过来,却宛如丝线被切断的傀儡一般,“碰!”地直落大 地。 枝叶摇动,洒下月光。 在这件事的数秒之前,树上响起了“呜!”的一声痛苦呻吟,d并没有漏听;那是由于白木针已经射中了目标。 “人偶游戏结束了吗?”d向高处说道。 蜜丝卡蹙起柳眉。她并不清楚d的意思。 阴森的声音从树上流了下来。 “真不愧是那家伙无论如何都要请来当护卫的男人——能看出我藏身处的,你还是头一个。” d说:“是傀儡师?” “正是如此。人称我〔人偶马力欧〕。我先说明,刚才的玩意儿,只是微不足道的试探,不知道接下来,你还能不能看穿我的人偶呢?” 话声像是忘却痛楚似的笑了起来。 d的右手再度射出光烁箭矢,树木摇晃后,同一声音从d背后的树林中冒了出来。 “俊美的猎人啊,迟早会再碰头的。不过说不定下次碰面时,你已经万劫不复了。” 之后树木枝桠间“飕!”地响了一声,便安静下来。 d用手拂开落到眼前的东西。蜜丝卡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东西,她问道:“那丝线是做什么用的?” 说完之后她恍然大悟,往脚边的人影们看去,点了一下头。 “喂。”她出声叫了d之后,注意到了一件事,随即脸色大变。她的右手仍旧被d抓着,在这种状态下,他是如何出剑、射出木针的?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那是打从决定要处置她之后,便未曾改变的冰寒眼神。 “还是……要杀我?” 蜜丝卡退后一步,战栗从头顶传到指尖。她终于了解到所谓的〔解脱〕,是怎么样的意思。 d的剑刃闪烁移动,就在此时——“等一下!” 这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 他踩着草地过来。“我想说该不会打起来了吧?这才跑过来看看,结果果然没错——住手吧d,我不准你对这女孩出手。” “她对我出手。” 听到d的回答,男爵困惑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倒在脚边的黑色物体,他以为出手袭击的是他们。 他立即看向蜜丝卡,“竟然做了傻事——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 苛责的话语让蜜丝卡低垂了双眸。 d向前移动。 男爵慌慌张张地说:“算了吧,天马上要亮了,到时就会分开,就别管她了。” “让开。”d说了。 “我可是雇主喔。” “为何雇佣我?我若不在了你就会有危险,这女的很清楚这点。” “拜托只要忍耐这一次就好。”男爵冷静地说着,“况且,你犯了一个身为护卫的最大疏失。” “疏失?” “刚才我也被袭击了耶——看吧!” 一翻开左半身的斗篷,便露出了被砍得皮开肉绽的肩膀。由于贵族的再生能力惊人,所以伤口本身正愈合到一半,不过上衣鲜红湿润。 “他们是同时动手的,一直在等你离开我身边哪。没能注意到这点,应该是身为护卫的明显疏失吧?” 这说词完全是牵强附会,但d将长剑回鞘。 “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知道他是在对蜜丝卡说还是对男爵说?但贵族的少女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却是事实。 d说道:“回去吧。” 男爵陷入不可思议的感觉里;因为他自然地听从了d.即使明言过旅行中会遵照d的指示,可是以贵族的心理来说,这应该是难以接受的状况;况且d的言词与态度,离身为受雇者应有的样子,就像行星与行星的距离那样遥远。尽管如此,他却没有生气——不仅没生气,甚至还有了像是〔这样做的话就会安全无恙〕的信赖感。 半吸血鬼理所当然地混有贵族的血统,两者会因此产生一种类似共鸣的感觉;但事实上,对贵族来说,这反而会变成嫌恶半吸血鬼的最大原因。 和我们一样尊贵的血统,竟然掺杂在人类身上? 基于这种感情,对半吸血鬼而言,赠与他吸血鬼的首级,乃是等同最高礼赞的意思;而对贵族来说,击退半吸血鬼乃是最不入流的愚行。 南部边境地区的某贵族城馆中,每年会召开一次类似人类市集的〔首市〕,在陈列的诸多人类、动物的新鲜首级里,最便宜的是半吸血鬼的首级;他们的头颅在买卖时,都是用堆积如山的一大堆作为单位。不过,也可以说像这样的过度蔑视,正好反映了贵族们对半吸血鬼的复杂心情。 而男爵应当也不例外。纵然d是这次旅行中不可欠缺的存在,但要遵从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指示,一直给予他不少的精神屈辱;大概蜜丝卡的行为也是肇因于此。 不过,虽然是这样——这个年轻人,是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惊人的存在啊——男爵刻意压下了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 “是怎样的敌人?”d一边走,一边问道。 “是用花做成的家伙。” “花?” 在d追赶蜜丝卡后,马上有像是黄色花粉的粉末随风吹来。 瞬间屏息之后,男爵看到了站在黄色旋涡后面的一个七彩人影。 他遮盖修长身躯的斗篷大大敞开,斗篷下方的身躯之所以呈现七彩花纹,是因为被绚烂的花瓣所覆盖的缘故。粉末——花粉则是由其中的一种花所喷出的。 男爵隐入马车的阴影中。 下一瞬间,另一股杀气从头上袭来。他千钧一发地躲开,肩头被砍伤;之所以能这样就躲过一劫,是拜贵族的超人反射神经所赐。 男爵立刻仰望天空,但即使拥有能望穿黑暗的贵族之眼,也仅能辨别出有个带翼身影,高速地朝南方飞去,而七彩此刻也再度消失无踪。敌人有两个人。 男爵问:“知道是谁吗?” “是花人中的一个吧。” “噢。” “名叫〔红鹅肠草〕(注:为石竹科牛繁缕属植物,两年或多年生草本,高二十至六十公分。生于山野阴湿处或路旁田间草地,花为白色。又名茶丝黄、鸡肠菜、抽筋草等,可入药。),在东部地区是有名的吸血鬼猎人。我遇到的马力欧在西部能排得上前三名。看来似乎要与边境的高手为敌哪。” “觉得害怕了吗?” “能进行解雇的只有你而已。” 男爵微微一笑,在这之后直到抵达露营处为止,都不发一语。 第二章 七名刺客 把蜜丝卡送到马车前面后,男爵说:“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了,趁早休息吧。” 他吻了她的手。 “麻烦请告诉那个无礼者,别来放火烧了马车。” 男爵对瞪着自己的蜜丝卡,一面苦笑一面说道:“一定会的。” 讲完后男爵点个头,“你醒来之后我们就不在了,在这儿就要分手了,请多加小心。” “若是刚才的那些家伙来攻击我,您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敬请见谅。” 蜜丝卡愤然转身消失在马车中。 男爵转过身,望见在他背后的d手中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一把刃长约二十公分的短剑,正在d手中黑亮亮地泛光。 d说:“进入棺柩前要动手术。” 男爵不慌不忙地问道:“为什么?” “我曾听说过花人的伎俩,据说能让花粉被吸收到体内,以血为养分开出花朵。叫〔以血化生〕。” “噢,然后咧?” “该知道被吸走了血的贵族会怎么样吧?” “交给你了。”男爵点了点头。“马车里有手术道具,可以吗?” “没时间了。” “可是我——” 才刚出口的话猛地梗住。男爵按住喉咙咳了起来,单膝跪地。 d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抓住男爵的斗篷的后头,猛地将男爵拉到自己脚边。 就在那一刹那,白光自地面暴串而出! 敌人当然不会手下留情。长达一公尺的刀刃,毫无滞碍地深深刺穿了男爵的右肺。 “d——?!” 男爵的叫声中,有着痛苦与震惊的语气。这也难怪,再怎么看,都像是d把男爵朝藏再地底的白刃拉过去的。 d一口气跃离披着斗篷的身影。 敌人尚未逃走,可怕的刺客仍停留在黑土里。 然而,即使是事先就挖好了洞,地面还是十分坚硬,不论是谁都无法在土中自由移动。 d对此心知肚明,而他望向大地的眼神,乃是即将进行生死之战的男人眼神。 脚下的感觉突然一变。 d跳起——白光追着他刺了出来。 身体几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后,d迎击白刃。 银光互斩,其中一道光碎裂弹起。碎散的光刃,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一个反转后,有一半刺入了脚下的地面。 也不去确认剑上的触感,d将它拔了出来,朝地面集中注意力。 为了能在地表下移动,敌人对土壤分子施以震动,将其变成沙状;而且沙子还会在敌人移动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状态。敌人的刀刃能轻易刺出,而d的剑身却只能插入一半,就是这个缘故。 只见d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的右脚正喷出鲜血。 在这种状况下,不知道他是否能躲过神出鬼没的第二击? 不一会,寂静降临天地之间。 或许d已经注意到了:天空带点苍蓝,森林的树梢上,许多小鸟正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不到二十分钟后,朝阳便会照到男爵,只有二十分钟——这是决定永生贵族之生死的时间。 藏在土里的敌人若在那之前没有行动,便大事不妙了。 五分……十分……d脚下的影子逐渐转浓。 此时,马车的门打了开来。 “男爵大人?!” 来自背后的亮光,让蜜丝卡战立在车门的身影,有如阳炎般朦胧浮现。她恐怕是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才出来查看情况的。 刹那间——d的脚下塌陷! 新的一刀刺了上来。 d已身在空中。并不是因脚下传来分子变换的感觉,所以蹬地跃起,而是配合了蜜丝卡的出现。后一种做法快上了数十分之一秒。 在刀身没入土里的同时,d以着地,高举过顶后扎下的一剑,垂直刺入大地。 刺进黑土里——直至没柄。 剧烈痉挛从地底传了上来。说不定d还亲耳听见了对方死前的痛苦呻吟。 先前,d的剑之所以只插入一半,是因知道敌人已经移动,才故意这么做。地底刺客并不了解半吸血鬼——他们拥有的贵族血统所赋予的怪力,而误把蜜丝卡的出现,当作是让d分心的好机会,大意地浮到了危险的深度—— 确认为曾谋面的敌人死去后,d奔回男爵身边。蜜丝卡正抱着男爵的头。 男爵问道:“d——为什么?” 是在问把他拉到刀刃刺来的位置的理由。不过,他的呼吸声比起之前已没那么痛苦,呼吸也平稳顺畅。虽然说肺部的伤不是什么大伤,但先前的痛苦却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从先前的呼吸来看,右肺里正在开花。”d说了。瞪着他的蜜丝卡,不知不觉满面飞红。 “虽然由我来切除也可以,但敌人已经来了。”男爵惊讶地睁大双眼。不仅如此,就连蜜丝卡也一样,贵族的拘谨有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吃惊地张开了嘴。 “难道说你——用那一刀把那个什么鬼花给切掉了?” “——怎么可能!” d说道:“你的呼吸似乎变轻松了。” 全员沉默。 也就是说,在刚刚那一瞬间,d竟然判断出了刀刃从地底迸出的速度,还有男爵胸中恶性肿瘤的位置,他利用那一刀切除了诡异的花朵,亦即让刺客自己来治疗因刺客而负的伤。 在沉没不语的期间,蜜丝卡的双颊染上了蔷薇色的光彩。 男爵紧张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遮着光线,转向d说:“你还真是个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男人哪。” d答道:“路还很长。” 他会一一回应他人的话,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 ※※※※ 两人回到各自马车后,d翻身上马。 在似水晨光中,人马开始移动前行,男爵马车的轮子也再度扎咿作响,碾出车辙。 即使来到了穿越森林的道路上,d也没有回头看另一辆马车一眼。 雪白的马匹,被留在直至入夜也不会有人过来的空地上。 马匹们专心等待着沉眠的主人下令,阳光照亮了它们的毛色;它们偶尔会抖动身躯,让棕毛入白色稻穗般上下起伏。 没有任何人会来这里。纵使来了,只要看见马车,就一定会落荒而逃。当穿着雪白礼服的少女醒来之时,寂寥的星星将会在她顶上闪闪发亮。马车停在林间,看起来极为孤独。 虽然必须在白天时多赶一点路,但敌人的攻击也会跟着更激烈。d认为昨夜的交手只是在试探己方的能耐,接下来才要正式交锋。 一会儿后,在前方两公里处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一进入村庄,村人们畏惧的视线,便集中到了d以及蓝色马车上。 美丽得不象人类的年轻人,加上奢华绚烂的马车——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贵族”、“贵族”的窃窃私语充满了早晨的村道,如涟漪般传了开来。 虽然如此,抬头仰望马上的d的人们,脸颊却都染上了蔷薇色。不论男女老幼,面对他巧夺天工的美丽,统统都只能恍惚出神。 不久后,d跟马车消失在村边的打铁铺里。 那里虽然叫打铁铺,但其实是个规模等同小型工厂的作业场。不仅能进行农耕机械的修理及制造,甚至还经手自动车辆或者简单电子装置的贩售。在这种情况下,店主从都城调货门路的种类,就变得很重要了。 听到d的要求后,打铁铺的主人不禁睁圆了双眼。“有一半我们可以 办到,可是剩下的一半就没办法了。那种危险的工艺,得要〔移动锻冶师〕才能做到。”“做完一半要多久?”“这个嘛,差不多要两天。”“一天就要完成。”“这样的话——就得要很多的报酬才行喔,嘿嘿……” 店主低级的笑声迎面而来。“要多少?” 店主说出的金额是正常价格的五倍。“好。”d说完点了个头。 就在俊美容颜上下移动的同时,白光纵砍过店主的笑脸。 店主油亮亮的脸,从额头、鼻子到下巴被划成两半。虽然被割开的只有皮肤而已,却十分疼痛。不过即使疼痛,店主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眼前的俊美年轻人仿佛成了另一种生物,他身上正不停涌冒出凄厉鬼气。 “这是额外报酬。”d说着。“正式的报酬也马上就会付给你。”“我、我知道了!” 店主小声地说。他从脸上到胸口,被染成一片赤红。“只要正常的价格就可以了——我一毛钱也不会多拿的,就这样说定了!” d说道:“我付双倍。”“咦?”“要两天的工作一天做完,这是理所当然的报酬。” 店主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 当d离开后过了一阵子,他才喃喃地说:“真搞不懂高人做的事啊。” ※※※※ 结果当天一整天,村人们落入了必须用不舒服的表情,盯着打铁铺窗户喷出的火花,跟蓝白色电磁波的地步。“还在搞啊,这家伙好象要熬夜赶工呢。” 说完后,原本站在阳台上,隔着夜暗窥探打铁铺的男子,带着浅笑回到了房间。 这里是村中唯一一间旅馆的二楼。 尽管距离打铁铺将近一公里,但在男人如老鹰般锐利的双眼里,没有月光的黑夜看来就像大白天一样。 房间里还有另外四个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静坐于地板上,也有人靠着墙壁,姿势各有不同。只是每个人都散发着,再怎么砍都不像普通旅人会有的骇人气势。 所有的人都是再这一个小时内,陆陆续续独自出现的。“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发问的是个披着褐色披风的高眺男人。d叫他作〔红鹅肠草〕。“应该是对付我们的小玩意吧——可能是要装在马车上的。” 夜视能力过人的男子如此说后,另一个人——穿僧袍的男人,接话道:“那只要等明天他们离开以后,再去打铁铺问就行了——可是,从明天起就棘手了哪。” 从阳台回来的男人说:“要不要在对方做完准备前,去试着动手看看?可是有谁要去?对方可是杀掉了塔尼而的男人呦!” 他脸部的宽度窄得有些奇怪,穿着宽大得几近累赘的黑衣。 待在房间一角,正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的男人说道:“我可不干。” 他的右手放在脸前方,左手则放在胸前,似乎正在拉扯着什么东西,但两手之间空无一物。“伎俩被看破一次就害怕了吗,马力欧?” 听到窄脸男子尖酸刻薄的问话,马力欧用手指拉下黄色上衣的衣领。 他的颈部裂着一道长约三公分的伤口。 穿僧袍的男人问道:“那是怎么了?” 其他的人也没多做出什么反应。这些男人在从事这份职业以前,便已受过无数次这种程度的伤,甚至还曾经从比这更严重的伤势种生还过。“虽然早就知道那家伙会用飞针,也看到他抬起手了,却还是变成这样。不过,这还算好——你们看吧!” 马力欧将两手举到眼前,摊开来让大家看。 全员细看他的手,接着露出了怔楞的表情。“我的手还没办法自由活动。你们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家伙的剑,把我的人偶砍成了两段,而那股力量传到了我手上啊。” 直到此时,男人们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全都是自边境集合而来的高明猎人。 只是,胆怯了一瞬间后,所有人马上又突然笑了起来,夜视能力过人的男子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看要不要所有人一起上吧?胆小鬼除外。”"众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全都表示不赞同。“那样一来,报酬就会变得要平分了。” 听到僧袍男人的这句话,大家此时才点了点头。“要偷袭的话果然还是得白天。虽然是废话,不过那男人——真的很厉害,况且现在男爵一定已经醒来了。”“那么,要让他们轻松做好迎击的准备吗?”“不,我去破坏一下好了。”“恩?” 众人大感讶异。“想要抢先吗?d就算了,但对付男爵的顺序,可是已经决定好了喔。”提出这个异议的乃是红鹅肠草。 僧人打扮的男人静静地说:“放心吧,只会打断他们的工作而已。而且我的顺序是再下一个,至少可以行使观察目标的权利吧。” 一群人彼此对看。室内充满了危险的气氛。 一滴水落入了寂静的水面上。“这是理所当然的权利。” 被大家注视的人,乃是第五个男人。他在所有人当中年纪最轻,跟d与男爵相差无几。脸色异样白皙——简直就像白蜡。 他打从方才起便不发一语,一直倚着墙壁。众人之所以对他视若无睹,不是因为心理厌恶他,也不是因为他存在感淡薄,而是对他隐隐感到不舒服的缘故。没想到这群凶恶之徒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你就去吧——在去之前,先给我听好下一个指示。”“噢……”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再度看向那人。 ※※※※ 大约在一个月前,一桩奇妙的委托,送到了散居边境各地的这群男人手中。 一张传讯用的md,言明要他们集合到南部边境的某处废墟里。那md上说:“希望阁下能杀死一名正在旅行的年轻贵族,报酬如下所示。此外,亦已照会除阁下之外的六名猎人。为证明所言非虚,会在阁下收到光碟前后,送上前赴废墟的旅费。” 这全男人全都具有身为顶级行家的名声与实力,也正因如此,对于要和别人合作一事嗤之以鼻。 但他们却还是接受了委托——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光碟里的那个声音,具有难以名状的威望,还有在光碟抵达前后,确实送来的旅费金额之故。就算他们极尽最奢侈的方式往返废墟旅行,那金额也足以重复做上十次——简单来说,那是相当于他们年收入的金额。 在废墟那里,有个会让人联想起乌黑虫子的老人等着他们。 他们从他干瘪的嘴巴中,听到了要暗杀某个贵族的委托。暗杀的理由、委托人的姓名,皆尽不明。虽然可以威胁老人说出来,但老人却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那么做的气息,那气息近似妖气。 委托的报酬,是足以买下整整半个边境的天价。为了证明并非空口说白话,老人将贵金属碎片交给他们,那是只有贵族才有能力合成的贵金属。 “光靠这个,各位大爷就可以吃喝玩乐一辈子。如果拿了它以后,不履行委托也无妨;只是,超一流的职业好手必然有超一流的强烈欲望,想来是没有人会愚蠢到放弃剩下的报酬吧。工作的顺序就任凭诸位军顶,我方的指示,每次会透过诸位中的某一人下达,马上就会送上目标的下落以及长相。敬祝各位好运。” 接着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对了,差点忘记有件事必须说在前面。集合到这里来的虽然只有六个人,但其实另外还有一个人。对方有些特立独行,很难联络,直到今天才总算通知到了。虽然对方要和你们分开行动,但已经听说愿意接下委托。名字叫作影,性别就连我也不清楚。请别忘了各位还有一名同伴。” 说完,老人瞬间摊垮了下去。留在六名刺客眼前的,只有埋盖着漆黑衣裳的灰色灰尘,以及输入 有狩猎目标——博拉珠男爵的相貌及所在地的md.他们立即展开了行动。 要如何下手?要如何暗杀?是一个一个轮流上?还是一起动手? 若依照他们的性格,应该是会单独攻击,可是贵族那不容小窥的实力,他们本身比谁都还要清楚。 于是,他们就地协商了起来。尽管名为同伴,协商中却毫不掩饰彼此的如焰敌意。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所有人聚在一起,不许独自抢先。只是,为了保证绝不会出现他们最不想要的平分结果,他们决定抽签决定动手顺序,并严格遵守。在动手时,要单打独斗也可以;在轮草的人要求帮助时,如果有人答应帮忙,成功时的报酬便依动手的人数平分。 一如此约定,六名猎人便杀到了博拉珠男爵所在之处。 但男爵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看到的,只有一座融会坍塌的城堡废墟。竭尽所能多方打探后,才总算在十天前打听到了,有个年轻贵族要前往格拉哈治的消息。 此外,还有个可怕消息伴随着这个情报一起来:据说那个贵族正在寻访d.他们也知道d这个名字。尽管这群杀戮者,对自己的功夫拥有绝对的自信,这时却马上考虑起如何在贵族与d碰面前就动手,并开始策划方法。 但结果——终究没有赶上,还是让那两人回合了,而没对此多加防备的结果,使轮到的塔尼而被轻而易举地杀掉,帮忙的马力欧则负伤逃了回来,甚至开始害怕参加下一次的攻击。 ※※※※ 不知他是何时把指示拿到手的?脸色苍白的男子,从黑衣里取出了md播放器放到桌上,然后他们曾经听过的一个声音,便开始传了出来。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诸位似乎遇到困难了嘛。” 所有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那家伙的目的地吧。他的目的地是格拉哈治村。虽然通往那儿的主要干道有几条,但只要试着跟踪一下,就能得知他们的路线,然后在途中埋伏就成了。在夏巴拉河谷里,已经备好了你们用得上的道具。就这样——祝好运。” 最后的一句话里含有笑意。 五名恶徒彼此对望,神色愤慨。 “那我就去了——” 僧人打扮的老人出声说了话,可是没有人答话。 ※※※※ 在打铁铺的作业场中,除了店主之外,还有数名学徒不停地在工作。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点恍惚陶醉,却又十分惊恐。 因为随着太阳下山,蓝色马车的门打了开来,身披斗篷的人影下车了。毋需看到他的俊美容貌,也能想象出他的来历。而等着他的年轻人,则又有更胜于他的非人美丽。 博拉珠男爵看着作业场的方向,问d道:“在做什么?” d淡淡地回答:“做对付敌人攻击的装置。” “为了防备肮脏人类的攻击,所以必须借助肮脏人类的手段是吗?” “安全抵达最重要。” 男爵歪了歪嘴唇。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向两人,因为他们感觉到了鬼气。 “我去做个夜间散步好了。” 男爵朝门口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d说道:“别忘了约定。” “我知道。” 举起一只手回应d后,男爵便往夜晚的街道行去。 “直到如今,贵族的威势依旧不减——对人类来说,一样还是危险的东西哪。” 在d的左腰附近,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出去没问题吗?” “不知道。” “恩,敌人也在附近哟。” “我知道;他也知道。” “无法彼此完全信任的关系是吧?哼哼,真是太棒了哪。” 那声音的语气极尽刻薄之能事。 d猛地用力一握手指打断话声——然后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你这混蛋在搞什么鬼?!”那是店主的怒斥声。 才刚把锻铁冷淬的中年工人,神色慌张地说:“不是,这个——” “现在一过水的话就会产生缝隙啊!都已经干了十年了,竟然连最基本的都不晓得!喂!你这混蛋学到现在——” 在横眉竖眼的店主面前,工人楞楞地说:“不是,总觉得应该要这样做比较好。” “什么?!” 店主露出火大的模样,捉住了工人的衣襟。 “给我听好了!老子可不想当贵族的走狗!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想干这档子活。可是啊,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那样做!得要拼老命去做才行。不管是谁,要是对我工厂里的活儿随便偷工减料的话,我绝饶不了他!你也是!知道了吗?” 他推开那名工人后,转向其他人的方向叫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吗?!” 就在这衣瞬间,作业场后方突然爆出了强烈的电磁波火花,同时有惨叫声随着火花一起出现。 “混蛋!” 店主冲了过去,和旁边的工人一起把惨叫的人拉离机械。蓝白色电流灼伤了那个人健壮的肩膀与手臂。 一个平安无事的工人问道:“怎么搞的啊?” “都是因为这家伙,突然把电压升到危险程度的关系啦!” “什么——喂,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店主抓住刚刚被救下来的工人,用力摇晃着他。他的脸颊与胸口烧焦得惨不忍睹。 他微微张开嘴巴,挤出细弱游丝的声音说道:“总觉得——好象那样做会比较好……” “你也一样?!所有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话一说完,店主变得呆若木鸡。 不仅如此,就连其他的工人,甚至炽热的熔铁,仿佛也都化成了群立的冰雕。 因为d站到了店主身旁。 “你、你……” 无视于店主的疑问,d问负伤者道:“为何会那样想?” “——不是的,就是会模模糊糊的……那样觉得……觉得不可以反抗……” 主人插口问道:“反抗?是反抗谁?” “不晓得……好象,是为伟大的……人……” “伟大的人?”店主看向d,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算了、算了——去里面给我太太看看吧。剩下的总有办法解决的。” “老板——我也可以休息吗?”问话的是最早犯错的工人。 “你说什么鬼话?!” “那个……总觉得这样做的话……” “要说〔会比较好〕是吧?是老天爷跟你说的吗?!还是哪个天上的伟大人物啊——我可受不了在工作的地方有这种疯子!快给我滚!就算你从明天起再也不来也没关系!” “怎么这样!” “罗嗦!快滚,剩下的我和亚玛会做!” “老板……”最后一名工人——亚玛,出声叫了店主。“对不起……我也这样觉得。” 在主人的青筋暴露出来前,d往门口走了过去。 走道街道后他环顾左右,接着他迅速走去的方向,乃是男爵消失的方位。 ※※※※ 对男爵而言,夜晚的漫步并非必然都是愉快的。 星星闪烁生辉,将澄澈的夜晚照得一如白昼。空气中满溢着夜间绽放的花朵的香气,弥漫各种生物的气息,让男爵尚未完全清醒的脑细胞活泼了起来。 纵使如此,男爵却表情僵硬,呼吸急促,害怕着夜晚中荡漾的寂静。 因为他正渴望着鲜血。 不只是否由于这一带很早就脱离了贵族 统治之故,家家户户没有放下窗帘的窗户里,亮着烁烁灯火,说笑声也流泻到了马路上。 有个长发女子的身影偶然行过窗边。那身影诱惑着男爵,点燃了贵族的饥火。 马车里备有干燥血浆。一天三次,男爵会把干燥血浆加水化开喝下,好填饱肚子。以贵族的科学技术合成的这种血浆,无论香气、味道、营养成分,全部都跟人类的血液一模一样。 但就算这样,他也无法满足。对贵族们而言,所谓的进餐并非是要摄取营养,而是为了补充心灵的食粮。 在他面前,牺牲者会如看到狰狞猛虎的柔弱的兔子般,恐惧发抖。追逐她们、压倒她们,寻找那白皙粉颈时的快感,发现谈蓝色血管时的喜悦,以及獠牙咬入的瞬间,口腔内那股即使用〔满溢〕也无法形容的甜美血香跟暖意。 而在那数日后,等着第二度淫靡访问的牺牲者,变会请他进入自己的寝室,进而献上颈子——到那时又会体验到征服的喜悦。 这样才是贵族的进食。 无论是在何等安全的地方,应该够不会有村人出现在夜晚的道路上。 可以说是因为这一点,以及他跟d的约定,才让男爵没有做出吸血的行为。 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男爵前方。 她似乎是村里的少女,右手提者花篮。 男爵意识到自己走入了花田中,皓白花朵在道路两旁反射月光,飘来了馥郁花香。 看清朝自己走近的男爵后,少女吓得缩成一团。人类能辨出贵族,就如同兔子能识别出狼一样。 “你……你……”少女吐出的话,完全没经过意识。 男爵问道:“你在做什么?” 因为他想不出其他话可说。一股隐晦难言的冲动,正不停地从他腹部涌出。 “是在摘花吗?” 少女点点头。“因为……明天早上我要离开村子,所以想送别时,帮朋友别上去……” 瞥了一眼花篮中整齐排列的雪白花朵,男爵走近她,取了一朵花后,举到嘴角辨。少女浑身不停发抖。 畏惧的波动以及芬芳的体香,从少女身上传了过来。还有白皙的粉颈在他眼前颤抖。 “好香。”男爵说了,将花放会花篮,又说:“夜晚很危险,早点回家吧。” 少女惊讶地仰望他。 “……为什么?”她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男爵微微一笑。 “你是说为什么不吸你的血是吗?” “是的……” “虽然我很想那样做,可是我和人约定过了。如果破坏了约定的话,最后就会变得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在现在这种情况,那样会让我很头疼。” “……” “快走吧。” 少女往后退,绕道男爵的背面以后,马上转身逃跑。 脚步声从地面弹入耳中,毫不停息地愈跑愈远。 男爵大大吐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忍了下来。 他转向来时的方向,斗篷一翻,一道耀眼光芒从斗篷内侧飞出,往二十公尺前方的一个人影射去。 “噢噢!” 发出惊叫声后,人影——一个僧人模样的老人,趴下了身子。 光芒飞过他头上后并非消失,而是一个回转,回到了男爵的斗篷内侧。 “为何还不动手?你没发现自己靠太近了吗?” 听到男爵的话,老僧漫不在乎地起身,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正如阁下所说,老僧是因为发现阁下在同村女谈话,心想接下来必定有事发生,所以才疏忽大意了。老僧名唤耶普慈,乃是为了刺杀阁下而来的一员。” “下贱的猎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男爵的双眼泛起凄厉光芒。 “咦!”老僧——耶普慈叫了一声,然后毫无猎人风范地连忙转身逃跑。 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男爵斗篷中迸射而出,掠过了耶普慈的头部。 耶普慈并为停下脚步,继续奔逃了十公尺左右后,才软软地瘫倒下来。倒下来的是具没有头的身体。 光芒再度回到了斗篷里面。 “愚者。”男爵唾骂的语气宛如寒冰。 他往尸体方向走去,随即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比夜暗更加深浓美丽的黑暗,在耶普慈的尸体旁化成了人形,静立在那里。 男爵说道:“话先说好,那家伙可是要杀我的猎人。” d一点头,转过了身。 他并没有叫男爵回去车上,因为他只是追着耶普慈的气息过来罢了。 d垂着的左手掌出声说道:“果然还是被对方紧紧盯着哪。不过竟然能砍下敌人的脑袋,他可还真强。真不想跟他动手呦。” 脚步声从d背后接近,男爵在左侧与他并肩而行。 d说了:“不继续散步?” 男爵用爽朗的语气说道:“还是不要好了,这可不是个好过的夜晚。”那语气让人无法认为,他和刚才的骇人杀戮者会是同一人。 两人步行离去过后了一会,在只有月光洒照的路上,响起了低沉的死者声音。 “哎呀、哎呀,又让两个人聚在一起了啊。不过,也因此听到了有趣的对话。男爵啊,忍耐可不是件好事呦。” ※※※※ 翌日早晨,d离开了村子。在离去前,他先到打铁铺前说明他将要离开。 店主用精疲力竭的表情与声调对d说:“这可是个杰作呀。” 听到这里,d回答道:“有劳了。” d会如此回话,令人十分讶异。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把袋里的东西倒入店主的手掌中。 黄金如流,接连不断。 店主抖动着长得乱七八糟的胡子,嚷道:“等一下!这太多了啊!” 在他手掌上成形的黄金金字塔,足足有他一开始要求的无理价格一倍之多。 d静静地说:“是工人的医疗费,还有过度劳动的酬劳。” 因为在昨晚,他跟男爵一起回来后,看到了店主在所有工人离开的工厂中,默默独自工作。他最后漂亮地一个人完成了所有工作,而那工作即使用上四个人,也要费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完成。 “这样子啊,真是不好意思,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啦!” 在有些不好意思的店主面前,d翻身上马。 店主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说:“啊,有一件事你要小心。最近在这村子的北边啊,有该死的山贼出没呢,有好几群旅行者被杀死了。而且啊,虽然是因为那些旅人的财物都被拿走,一些有被泥巴埋住闷死的哪。顺便跟你说,这一带也常常会有土石流、大雨,还有落雷什么的,所以我想死掉的人其实应该和那些混蛋山贼没什么关系,只是还是要小心啊。” d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这是告别的意思。 朝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店主用有些感伤的语气大喊道:“再见了!我想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店主叫喊声的余韵,被其他声音给盖去,被和d同时起程的马车车轮声给盖了过去。 ※※※※ 过了约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山路的最高点。 路宽约三公尺,随着他们的攀升,道路左边的地面宛如被人削去似的,渐渐变窄。从马上探身出去的话,可以看到再五、六十公尺下方奔流的银色水带,那是全长足足有五百公里的西部边境大河——玫鲁兹河的一条支流。 虽然也有饶过山路不走的方法,但d却一反常态地选择经过这里,这是因为对方在山路难以动手的关 系。这条险道对己方来说,是个难以出手的地方,对敌人而言应该也一样。 如果今晚彻夜在主干道上赶路的话,黎明时将会抵达某个地方。d暂时先以那里当作目的地。 听到附近响起像是打大鼓的声音后,d抬头仰望天空。 他的俊美容貌被涂上了一层暗影。天上的乌云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在不停翻滚扩大。 紫色闪电从乌云一角串出,轰隆巨响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不到一分钟,万物化为朦胧,倾盆大雨洒向了d与马车。 雨珠的力道凶猛,若是普通人,就算使用了雨具,雨具下的手脚大概还是会被雨打得肿起来;但d的改造马,却轻轻松松地承受暴雨的打击,继续前进。 连马上的d,也泰然自若得仿佛是行走在小阳春的暖和晴天里。 就在此时,他背后的马车传出声音说:“有人来了。” 那声音极尽低沉,宛如是从地底传出的声响;但却清晰地穿过雨声,传入了d的耳中。那是男爵的声音。 身为吸血鬼的贵族,白昼时身体组织会自动进入睡眠,只是其中也有例外:有一些吸血鬼,即使生物韵律曲线难免会低下,但只要没照射到阳光,就能像夜晚一样行动。这种稀少案例,大多只限于被称为〔大贵族〕的家族成员;而博拉珠家族,正是大贵族的其中一支。 不知是否因为早就晓得这件事,听到男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提醒,d连头也不回,只是继续默默骑马前进。 三分钟后,有辆白色双头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当然,没有车夫,车窗也拉骑了厚实的窗帘遮挡阳光。 “哎呀,比我想象种还要来得慢呢。” 从白色马车种流泻出的声音,同男爵的一样阴森,可是却悦耳动听了一些。这是蜜丝卡的声音。 男爵的声音低低说着:“还是来了啊。” 语气仿佛可以嚷人想见他苦笑的模样。d却连个头也不回。 “先声明清楚,我可不是前来做您的旅伴的。一觉得有风险,便把柔弱的女子孤伶伶地抛升秒,一走了之的贵族,再加上他的保镖——这辆人进行的无法彼此信赖的长途旅行,我想不会有哪个人愿意加入的。因此,会在这里相遇乃是完完全全的偶然,还请两位毋需顾虑我。” 连气也不换,极其冷静又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后,白色马车忽然沉没了起来。 轰隆如故的雨声和马车行进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后——“状况变麻烦了呢。”蓝色马车用只有d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着,“可以做些什么吗?” 过了片刻,d说道:“可以。” “怎么做?” “那女孩是否妨碍我的工作,由你的委托来决定。” 男爵沉默不语,因为他听出了〔委托〕一词的弦外之音。 “真是个危险的护卫啊。” “那女孩比我更危险。就算只是偶然,她也未必不会变成致命因素。若加上这次,因贵族的委托杀死贵族就是第二次,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虽然是贵族,是个吸血鬼,但那女孩不过是个看来仅有十六、七岁的如花美少女。d明知这件事,却依旧说出了这种话,真不知他的心灵严峻冷酷到了何种程度? 蓝色马车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好象也很憎恨贵族啊。” 此时,世界变为一片亮白。 被闪电击中的树木倒了下来。d踢了马腹,一口气通过倾倒的树木下方,继续前进。 或许是因为由于原本干燥平缓的地基,渗入了大量的雨水,才变得有极易坍塌的危险。大幅倾斜的两辆马车,终究无法恢复原本的状态,随着滑动塌陷的地面,一路往山道旁的斜坡缓缓滚了下去。 接着连原本正往前行的d,脚下的地面也猛然塌滑,于是他保持着漂亮的骑马姿势,往下方的河流摔了下去。 等待着塌的是汹涌激流。河边没有堤防,因急骤豪雨暴涨的河水,吞没了岸边,吞没了岩石,轰隆隆第响天震地,不住奔流。d与马匹一转眼便消失无踪,就连两辆马车也像毫不抵抗的方舟一样,被迅速冲走。 当马车被冲道下方两三百公尺处的转角时——从上方的岩棚突然撒下了网状物体,裹住了两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 在网子的末端——岩棚里面,架有一台高处理起重机,两辆马车一面与岩壁碰碰撞撞,一面往岩棚的方向被拉了上去。 起重机旁边站着三个男子。每个人都满脸横肉,背上、腰间配有武器。 一个人操纵起重机松开了网子,马车的马仰了起来。 另一个人把形似吹风机的高磁力枪,对准马匹的头部,说道:“好了,控制晶片坏掉了。”他催促剩下的两人行动后,自己爬上了车夫座。 “不过还真是抓到了好货色了啊。”坐到蓝色马车上的男人,颇为兴奋地说着。“这玩意一定是贵族的马车啦,贵族大概还在马车里呢。” 坐上白色马车的男人回答道:“白天的话就不用操心啦,这家伙大概正在做吸血的好梦咧。” 马匹调了头,转向岩棚深处的方向,那里开着一个直径足有五公尺长的空荡大洞。 那个洞似乎是他们——山贼的巢穴,或者至少也是前线基地。 从起重机旁走过的家伙,一面望着湍急的河流一面问:“还有一个人——那个骑马的家伙,要怎么办?不用管他吗?” 控制蓝色马车的人轻松地说:“头儿怎么可能会做那么浪费的事嘛!前面早就张好了网子在等着他辣。会扒光他的东西,送他归西——剩下的只有淹死的尸体而已。” 第三章 牙龙陷阱 岩棚的后方有一条通路,是利用天然的洞窟拓宽而成,岩壁上四处留有爆破与化学溶解的痕迹。 通路尽头有个几近正圆形的广场,直径不下两百公尺。由于四周环绕岩山,只要不从空中鸟瞰便不会被发现,而且岩山的南边可以利用自然的山路,通往主要干道。 山贼们之所以会发现这里,也是因为从空中看到了这个地方。这是当他们在物色攻击旅客用的藏身处时,由一个驾驶飞行器徘徊空中的山贼所立下的功劳。 膨缩建材建成的五间小屋与仓库,便是他们的王国。 在广场正中央,十个左右的人影保卫了两辆马车。 这些男人——其中有两个女人,凶神恶煞,若非大雨模糊了他们的模样,恐怕连成年人看到他们,都会吓得脸色发白。 右眼戴着红外线观测器的高大男人,对女人中的一名说道:“爱璐笛,应该要把气象操纵器关掉了吧?跟贵族动手一定要在太阳底下啊。”他是首领。 那女人——爱璐笛,用右手手指敲敲卷在左腕上的遥控器,说道:“又接触不良了啦!现在正在修理。就算是阴天,贵族在白天也是睡得死死的,请放心吧。” “拜托你想点办法吧,要是河川泛滥引起洪水,冲坏了主要道路,那可就亏大了,快修好它啊。贝妮丝,去帮忙一起修理。” 另一个女人用粗暴的语气说道:“好啦。”她的姿色远逊于爱璐笛。这大概就是她不高兴的原因。 高大男人朝马车一抬下颚,“抢到这么豪华的马车还是头一遭。想必高贵不凡的贵族大人,一定积了不少宝贝呢。好!要在太阳下山前把它给拆了——上吧!” 号令一下,各自拿着解体工具的男人们,便如黑色虫子般,往两辆马车一拥而上。 就算是使用了大量贵重金属及香木的马车,只要一被人知道是贵族的东西,就仅剩好奇的都城富豪才会买,再加上搬运不便,所以弄到贵族马车的人,会立刻将其解体。 然而,这两辆马车却与他们经验范畴中的那些战利品,有些不同。 拿着六千度雷射喷灯的山贼,惨叫道:“完全没用?!” 手持能钻穿硬岩的重合金属钻头的手下,嚷道:“钻头断了!” “去!没用的废物!这样的话,就算多少会伤到里面的东西也没办法了——喂,准备炸药!”高大男人下达了命令。 一名手下提出异议:“没问题吗?那样很危险啊。”话刚说完,高大男人的拳头便挥了过去。 “噗吱!”一声,响起了什么东西戳入泥巴里的声音,高大的手臂,自手腕以下全陷在手下的心窝里。 一甩手,把当场死亡的手下扔到五公尺以外,他把手伸到大雨中洗去鲜血。 “快去准备!” 虽然是用低沉的语气命令的,但自然马上有数个人,急忙往仓库方向冲了过去。可以听见高大男人的手臂,发出了微微的引擎声。 三分钟后,约莫一公斤、附有信管的高性能炸药,被分别装在两辆马车底部,接着以遥控引爆。 马车弹了起来往旁边倒下,可是随即有三根像是车轴的长棒,从底部撑了出去,马车一下子就回复到原本的姿势。 这套包含车轴在内的机械装置,并非马车本来的东西,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打铁铺店主的苦心杰作,连炸药的爆炸威力也挡了下来。 首领涨红着脸大吼:“他妈的——再增加十公斤!” 听到这话,有人说道:“稍微等一下嘛。” 发话的人是贝妮丝,她指着马车,“以前我从一个旅行的铁匠那儿听说过,贵族的马车虽然很能抵抗冲击力,却对高热比较没辙。老大,就用烧夷弹吧。” 高大男人随即说:“好,就用烧夷弹。” 他才一下令,爱璐笛就用别有居心的语气说道:“老大,等一下嘛。” “为什么?” 爱璐笛双眼一闪,对贝妮丝投以不怀好意的眼光。“烧夷弹可是超过了两万度耶,要是马车烧掉了,不就全都砸了?我们特地让山路崩塌,为了得到宝物所花的工夫都会白费喔。我还有更好一点的办法。” 她无视走到自己面前,诘问“那是什么办法?”的贝妮丝,又说:“虽然我没办法让雨停下来,可是却能够叫出太阳唷。而且气象操纵器刚好也修好了,可以把模式切换成〔太阳光〕,集中光线,一边照射一边慢慢增加温度的话,就能够让马车烧得刚刚好了。” “这个主意好。”高大男人完全忘了贝妮丝的提案,点了点头。“真不愧是爱璐笛。叫给你了唷。” “大家退开。”女子开始调节左腕的装置。 数秒后——炫目光柱自空中落下,包围两辆马车,光柱下的岩盘随即丧失水分,落到光柱上的雨瞬间蒸发。 热浪与强光迎面而来,山贼们后退得更远了。 “七千度……”爱璐笛眯着眼睛道,“八千……八千五百……九千……还没有变化吗?” “继续!”高大男人下令。 “……一万……再上去就危险了,岩盘开始融化了呀。” “不用管,继续!现在争的是一口气,才不能让落魄的吸血鬼杂碎小看厉害的人类!” “……一万五千……两万……” 马车看起来好象正陷入地面——的确是正在下陷,岩盘融解了,却连蒸汽都没冒出来,两辆马车正不停地沉入沸腾的熔岩中。 此时——从马车里传出个脆硬声响;像是开锁的声音。 高大男人大喊:“停下!” 阴沉的天空与大雨回来了,同时白烟随着剧烈声响升腾。这是熔岩加上大雨的结果。 虽然灼热熔岩埋没了近半个车轮——埋到了马车底盘附近,可是马车看来丝毫无损。 “到底要怎样才能搞定啊?” “刚才的声音是啥?” 七嘴八舌的手下们,耳里听到了“唧!”一声,显然是门打开的声音。 接着,两辆马车都打开了紧闭的车门,吐出了两具颜色和马车相同的棺柩。 看到漂浮再熔岩上的棺柩后,高大男人对爱璐笛叫道:“冷却,爱璐笛!快点变成冬天!” 空气骤然转冷,熔岩喷出蒸汽,宛如在做死前的呻吟,直到它停止冒烟为止,足足花去了十分钟。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踏向熔岩池,先用脚尖轻碰,再用手触摸,才宣布:“没问题了!” 接着男人们立刻包围棺柩。眼睛中有着“总算成功了”的欲望光芒,还有赤裸裸的恐惧暗影。 “是怎么做到的?” 听见手下的喃喃自语,爱璐笛一面把玩左手的装置,一面应道:“大概是马车的保护装置承受不了高温,才把它吐出来。不用怕,时间还早,去撬开它,把贵族变成焦碳吧。” “吓呀!”一个人大喝一声,同时高举双手。钢铁大锤呼啸作响,往蓝色棺柩砸下。 下一瞬间,铁锤猛然回弹,握着它的男人大步踉跄退开。放开铁锤后,男人双手发抖,痛苦呻吟。 “果然普通的力道拿它没辙。” 高大男人通红的双眼望向棺柩,走到刚才挥锤的男人旁边,一手拾起落在地上的铁锤。 撵开正要用雷射喷灯去烧的手下后,他在棺柩旁边举起铁锤,双臂发出马达声。 破开空气的速度和呼啸声响,都是先前一击的十倍。 “碰!”的一声,让人联想起爆炸声。 欢呼声在人群中传开。 因为棺柩凹了下去。 高大男人再度把铁锤高举过顶。他的双臂是用高 分子肌肉,包裹钢制骨骼而成的人造强力手臂,控制是由肩膀的电子神经控制装置负责进行,内脏的运行马达,最高可以发挥一千匹马力的力道。 当第二击让棺柩凹得更深时,他的手下们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马上就可以看到贵族棺柩的内部——前所未有的兴奋跟好奇心,包围了他们全身。 除了亲身经理过贵族与人类之战那段历史的人之外,对其他人而言,打开贵族的棺柩一事,意味着一种触犯神圣禁忌、偷偷潜入圣地的悖德行为。或许也带由性方面的含义。 被人工鲜花和雾霭所环绕的沉眠贵族,身形优美动人。男性身穿黑衣,女性则多穿礼服;但也有女贵族仅穿一件薄衫,或者未着寸缕的情况出现,这是贵族的奔放气质使然。 万一棺柩被击破,女贵族的身影映入下流粗野的人类眼中,妖艳的肉体便成了防范重重挥下的木桩或利刃的最后防线。终其一生也无法遇到的绝色美貌,有如在轻喘而微启的湿润红唇、丰满的乳房,以及从纤腰到玉腿处的诱人淫冶,这些当然不用多说;但就连在蜡白肌肤下如青蛇般蜿蜒扭转的血管,都会冲击猎人们的大脑,让杀戮的双手为之停顿。 猎人会着了魔似的动也不动,一直注视着美丽动人的吸血鬼。从五分钟变成十分钟,十分钟变成一小时——不久后,时间流逝,阳光丧失强度,暗蓝暮色在天空中晕散,当他们回过神时,已自棺柩中起身的贵族,脸上正散放着耀眼红光。 在他们被放出红芒的双眼再度吸引的瞬间,便会忘记一切身为人类的理性,仅能沦为贵族的鲜血美食。 山贼们也知道这种恐怖。所以在棺柩凹陷时,所有人就拿起了山刀和事先准备的木桩。只要棺盖一开,便会对里面看也不看,间不容发地把那些木桩刺进去。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微微张着眼睛,似乎述说了人类对贵族棺柩内部的强烈淫靡欲望。 “吓啊!”随着一声几近怒吼的暴喝,高大男人砸下了铁锤。 这一刹那,棺盖突然打开。就连这名大汉也无法停止自己灌满浑身力道的铁锤,钢铁团块往棺柩内部锤去——在即将锤中时停了下来。 裹着湛蓝上衣的手臂握住了铁锤的锤柄。 仅一只手臂便挡下了合计两千匹马力的重击,不仅如此——哦喔,铁锤还开始被缓缓推起,随着慢慢起身的蓝色身影一起升起。 一个人影出了棺柩,肩膀出了棺柩,接着他迅速站起现出全身。但即使如此,高大男人还是没有松开铁锤。 苍白贵公子的俊美容貌出现在眼前,让山贼害怕了起来。因为还是头一次碰到虽然没有太阳,却在大白天从棺柩中出来的贵族。如今高大男子的手下无声僵立在原地,有几个人吓破了胆瘫坐在地上。然而,高大男子的伟岸身躯之所以不停抖动,却是由于如同火焰一般,强烈无比的同仇敌忾。 “哟!”高大男人道。 静静凝视他的博拉珠男爵双眼如冰,看来似乎还没睡饱。 “我是托古马,是个不入流的强盗,能在这种时间碰到贵族真是光荣哪。” 男爵微微动了嘴唇,“我是巴龙.博拉珠男爵。” 这一栓剂,高大男人知道铁锤被放开了。他用力跳开,同时掷出铁锤、拔出腰间的山刀,动作迅速娴熟,没有辱没他山贼首领的身份。 铁锤精准命中男爵的额头,让他一个踉跄——在看到的刹那,高大男人猛然蹬地。 仓促一刀的目标是心脏,山刀不偏不倚刺穿了那里。 一张俊美脸庞在高大男人眼前,挂着极其美丽又孤独、残忍的微笑。 “很高明。” 托古马听到这声音不禁陶醉了起来,但他还是看到了男爵举起的右手,以及手中黑沉沉的铁锤。 他反射性地抬起胳膊遮挡防御。人造手臂在防守时也能发挥一千匹马力的力量。铁块落到胳膊上,火花四溅,电子火焰彩绘在肌肉碎散、骨骼粉碎的手臂上。 弯曲变形的铁锤再度举起。高大男人想举起右臂挡住,可是在他正要放开山刀时,就已经太迟了。 “噗吱!”的一声,是头盖骨被杂碎的声音。鲜血和脑浆飞散,劲道十足地喷到远远围着他们的手下身上。 因此,所有人回过神来。 “混帐!” “妖怪!” 在各式武器正要火速杀来的瞬间,男爵的斗篷如魔鸟羽翼般左右开展,接着耀眼光芒从他两腋拖曳光轨,奔过山贼之间。 人类飞入空中,过了一会儿鲜血喷泉爆出。又更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是无头尸首倒到地上。 不远处有两个女人存活。不知为何缘故,男爵的杀人光芒并没有往那边奔去。 爱璐笛与贝妮丝互相看着彼此苍白的脸。爱璐笛的左手移到了右手的气象操作器上。它虽然无法让雨停下,却可以射出阳光。 男爵转向她们。 “啊——” 在恐惧的叫声尚未结束前,男爵一跃,来到爱璐笛眼前。 她吓得错乱了起来,完全忘记了操纵器的事,想转身就逃;但从背后刺来的钢铁刀刃,扎穿了她的心脏。 “贝、贝妮丝……” “我会收拾这个家伙。你就先去死吧!” 刺杀一直以来的同伴,抢吓她手上的操纵器,贝妮丝同时俐落做完这两件事。 男爵的攻击被爱璐笛倒下的身体给挡住。 贝妮丝也熟知操纵器的使用法,因为她知道不得不学好它,好作为爱璐笛毙命时的候补。而爱璐笛现在确实死了。 “贵族的宝物统统都是我的,我要去都城把这些卖光!” 太阳光穿过云缝射下——正要按下这功能的按钮的手,被冷冰冰地停了下来。因为有白皙的手指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当冷如寒冰却又柔软的嘴唇贴到颈子上时,她想了起来:还有另一具棺柩。 “停止!”男爵大叫。“你会不能和我一起走的!” 这件事遏止了贵族的本能——对于吸血的渴望。 “去死!”贝妮丝甩开蜜丝卡的手,用力往前一倒。 因为从瞪着她的蜜丝卡还有男爵头上,炫烁强光射了下来。 ※※※※ 两人在阳光下呆若木鸡。 “他妈的,去死吧!”手指一面按着操纵器的按钮,贝妮丝放声大喊。“化为尘埃!回归黄土!” 这两句话,是贵族死去之际人类必定会说的话;可是就在她说完的瞬间,贝妮丝的手臂连同操纵器断成两段,断掉的部分落到了地上。 阳光消失,滂沱大雨下的人影是四个。不知该说是增加了,还是该说减少了。 抱住瘫软的蜜丝卡后,蓝色贵族看着因雨而朦胧的黑衣身影。 d对在血海中痛苦翻滚的女山贼,投以冰冷无情的一眼,“看来是赶上了。” 他收剑回鞘。 站在豪雨中的三名男女美如天人,如果有人看到他们,恐怕连正在下雨这件事也会忘记。 剩下的山贼自然也有对d动手,结果自然不用多言。抓住一个问出巢穴位置之后,d便赶了过来。 没去看那个令人鼻酸的现场,d视线落向的地方,是男爵跟蜜丝卡的嘴边。 接着他眺望倒卧在鲜血及暴雨中的山贼们,但眼中并为浮现任何感慨。 “进入棺柩吧。”他说。 “d——我有话要说,”男爵说着,“这女孩没有——” “报酬要加倍。”d一面往两辆马车走去,一面道:“谁要付?” 蜜丝卡表情涌现喜色。“我来 !” “不,我来付。” 这样说完后,男爵搂着蜜丝卡的肩膀,静静地开始朝d走去。 因为d已然看出,在犹如血海的世界里,两名贵族忍耐住没有吸任何人血。 ※※※※ 黄土色的大地上,主要干道犹如冰冷延伸的雪白缎带,但唯独在这里,像是盛开了一朵华丽的花。 有一座像是从中剖开的七彩圆顶帐篷——但其实只是把遮阳布在路旁撑开而已,里面站着一名身穿黑衣燕尾服,头戴大礼帽的颀长老人。他那垂至胸口处,正不停轻轻弹抖的稀疏胡须,比那个排列着红宝石的领结更引人注目。 这里是行人不少的中央主要干道,由于附近与村庄的距离颇近,而且往来的行人也多,所以帐篷周围聚集了近十名男男女女,也有两三个小孩。 “好了,不管是从远方来的人也好,住在附近的人也好,都请看过来。在各位眼前的乃是世界第一的魔术师——以主要干道为家活跃在道路上,人称〔路上魔术师约翰卿〕。无论在乡村或是小镇,即使是在都城也看不到,只有在主要干道上才能欣赏的魔术,现在就要送到您眼前!费用只要一单忒,请交给那里的女孩!” 一听到这话,人们才打量起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所指向的帐篷角落。 喧闹声涌现。 那里有着一名女孩,极其美丽却又仿佛有些哀愁的女孩。 少女穿着和魔术师弟子身份相称的开高叉金色礼服,白皙双腿艳丽地忽隐忽现,穿梭在客人之间,拿着另一顶大礼帽不停地收集硬币,比礼服更加耀眼的金黄色秀发,在腰间不住摇曳。 为何这样的少女会在边境的道路旁,担任落魄魔术师的助手?——人们疑惑着,但在约翰卿的魔术一开始,便随即为其俘虏。 白色修长手指一晃,五指间出现了四色彩球;在一声吆喝后,又变成了四名千娇百媚的美女。观众注意到四名美女全都是来收钱的少女之前,美女群变成了身穿金属铠甲的武士,又在欢呼声中化为巨大的爬虫类,紧接着一口吞下旁边的观众。 就在由于太过逼真,观众呆立原地发不出声音的瞬间——他们畏惧的对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仿佛从来没有那种东西出现过的帐篷和一群人而已。 时刻接近正午。 昨日的豪雨宛如一场梦幻,主要干道十分干燥,路上只有白亮的阳光——以及马车声。 面向那边的人们,几乎都在眼角中看见了骑乘栗色改造马的黑衣青年,以及跟在背后的两辆马车。 望见青年的美貌后,人们连黄金礼服的少女也抛到脑后。甚至连少女也似乎为青年所迷。 “美丽的旅人先生,您不过来参观一下吗?”约翰卿装模作样地出声叫唤。 黑衣青年望着前方不动,走了过去。 想起跟在那青年身后的两辆马车好象是贵族的马车后,人们开始骚动;这是在对青年的印象鲜烈如故,唯有他的妖气消散不见的数分钟后的事。 仿佛是一直在等着这情况似的,约翰卿捻了捻稀疏胡须的一根,对骚动的客人说道:“那么,各位先生小姐知道魔术的诀窍了吗?那就是,首先,要将对方的注意力从魔术上引开。” ※※※※ 行经小村过后约一小时,d停下马匹。 前方的大地转为灰色,四处映射出有若银色蛞蝓的光泽。 连蜿蜒夹道的黑沉树林也变得稀疏,偶尔才会像突然想到似的冒出一棵来。 这块土地之所以令人毛骨悚然,或许是因为从地上喷出的瘴气之故,甚至连阳光也被瘴气给扭曲了,远处的风景看来极近,近处的景物则被严重变形到仿佛要跑出视野外。 这地方的著名特色,乃是东西长达五十公里,南北长达二十公里的广大湿地。 据说这片土地四处喷冒有毒瓦斯,还有能一口气吞下壮汉的大怪鱼潜藏其中。 左边有木头搭成的栈桥延伸到湿地上面。有两个人影站在栈桥边上。 d走近那里。 那两个人是犹如纤细小树枝般的伶俐少年,还有个圆滚滚的少女;即使没看到两人的长相,也会自然认为他们是姐弟。两人的年龄都在十一、二岁左右,脚边放着四个破旧的旅行皮箱。 注意到d后,两人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当d下了马,两人晕陶陶得更严重了。 设于栈桥后方的休息所墙上,挂着像是时刻表的铁板。 尽管隔着五、六公尺的距离,而且文字本身的大小会让人想用放大镜去看,但d却看清了还有两分钟船就会来。 “请问一下……”圆滚滚的女孩走过来向他搭话,满脸通红。“请问你要去哪里?” d一瞥她胖得仿佛随时会掉了下来的脸颊,说道:“北方。” 他会马上回答别人的问题,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啊,一样嘛!”女孩在胸前交握双手,凝视d的眼瞳中有光芒闪动。 她咚咚咚地跑回少年那边,指着d的方向说了什么,再次交握双手,接着两隔人一起走了过来。 “好棒的刀喔!”不愧是男孩子的反应。“大哥哥——是战士?还是保镖?” “都不对。”d又做了大异平常的行为。 “既然不是的话——那是猎人?” “……” “哇!姐姐,是真人耶!” 闪动光芒的眼睛变成了四只。 “哇~~” 两人一面感叹,一面开始绕着d打转。他们自然不晓得,这其实是会令人捏把冷汗的危险行为。不过在旁人眼中,这应该也是幅能让人发出微笑的码头一景。 “大哥哥,我们要去都城呢。”少年挺起胸膛说着。 “你觉得我们是要去做什么?”这次是少女发问。 “要做什么?” “就是这个!” 活力十足的说话声往后移。因为少女十分肥胖的身子俐落地做了个后空翻。 同时,一个抱住双腿的人影轻巧跃过她头上,是那少女。在两人要着地的前一刻,彼此伸出双手,接着在双手相碰的瞬间,两人再度弹入空中。 姐弟俩描绘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轨迹,紧跟着又再度弹起。就算他们身上装有可以违反能量保存法则的装置,这特技也只能以〔出神入化〕来形容。或许只要这对姐弟的手掌能相碰,他们就能够一直不落地。 令人觉得大开眼界的特技出乎意料地短,因为从湿地深处,有台大型气垫船穿过瘴气出现了。船底喷出的空气猛烈溅起泥巴,速度将近一百公里。 姐弟俩从离地十公尺的高空无声着地后,跑到了d的身边。 “怎么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问,不愧是姐弟。 “很棒。”d说道。比起两人的特技,这句话更接近奇迹。 两人立刻高兴起来。 白色雾霭被推了过来,包围三人。冲出瘴气后,气垫船——湿地用的渡船和栈桥接了舷。 这是足以载运一百人或是五十辆马车的大型气垫船。貌似商人的四、五名船客,跟先下到栈桥的摆渡老人打了招呼后下船。所有人瞧见d后都张大了嘴,看到他背后的马车后,则又脸色惨白,那模样十分值得一看。 满头白发的摆渡人粗声大气地喊:“好了、好了,上船、上船!十分钟后就出发。” ※※※※ 开船后不到十秒,岩石与栈桥便统统消失在白雾面纱的彼方。 d在船的最尾端,一直望着位于船首的操舵处,以及正在和摆渡老人说着什么的两名小孩。此时,蓝色马车 出声问话:“正在通过沼泽吗?” d回答:“是湿地。去休息吧。” 似乎即使躲入棺柩,待在马车里,男爵也能知道外面情况。而且如果是凭监视荧幕知道的话,就不会说是沼泽,由此看来,应该是靠贵族的超能力知道的。 “另外还有三个人……两个是小孩子。” 或许是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d脸上出现了冷厉神色,说道:“别违反约定。” “我知道,放心吧。”回答后,马车的主人又说:“虽然是多管闲事,不过说不定敌人正准备动手。有个家伙能在空中飞。” “知道了。”d应道。 不知d究竟有何打算?这里虽然说是湿地,却深得无法测出深度,马车或棺柩一旦从船上摔落,都不像有可能再度浮起。而且,就算是d,在四周为泥泞所包围的情况下,也应该没有对付自空中来袭的敌人的方法。 此时,一个横躺于右舷前方十公尺处,看似倒地树木的东西突然直立了起来,“飕!”地朝这边伸出,简直跟惊奇箱里装了弹簧的人偶一样。 姐弟俩“啊!”地惊叫。那东西看起来和木头一模一样,但前端有着形似吸盘的嘴巴,以及三只眼睛。 “噢喔?!”叫了一声以后,摆渡老人转动船轮。船只一面带起泥巴喷向那东西,一面向左拐弯。 哪一边快?它的嘴巴朝少年头上——朝着船只弯了下来。 以那为中心,三个人影开始奔跑。两个较小的人影跑开,漆黑身影则奔近,接着闪光迸现。 那东西的头被斩成两段,头部发出“碰!”的声音砸在船上,颈子则翻滚扭动犹如长鞭。 空中瞬间暴绽出蓝黑色血花,当那鲜血如冬季的怪异骤雨般倾盆洒落时,气垫船已经以高速远离原来的方向。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也难怪握着舵轮的摆渡老人会如此问。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是个特级师哟。”女孩张开双手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们从以前待的小马戏团,被叫到了都城的大马戏团去喔。”少年将手按在胸口,低头行礼。 “要去都城呀……” 大概是由于这份工作的缘故,老人胆识过人,他在说像是佩服的话时,语气依旧不变。 “不过只是俩个小娃娃要旅行,通过边境一定很辛苦吧。爸爸妈妈呢?” “老早就死翘翘了啦。”少年回答,丝毫没有一点阴影。 “是这样啊。我问了多余的问题哪。”老人微微一笑,又转向d那边,“不过,你——” 少年与少女正用超乎尊敬,说是爱慕也不为过的眼神看着d.在老人要继续说下去前,d问:“不是应该走在安全的路线上吗?” “不,那个——这就是平常的路线了。换句话说,跑错了地方的是那个家伙。虽然这事很少有——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走险路的。” “有危险生物的巢穴吗?” “恩,在更东边的地方。没问题的,这儿不可能会有的。” “前方有危险的东西吗?” “这个嘛……大概是〔旋风〕吧。” “那是?” “不用担心,时间还很充裕——”才刚要说话,老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前方漂浮着黑色的横倒树木,而且还不只一根两根而已,而是塞满了整个视野,还在成群蠕动——“怎么——会这样?!这些家伙的巢穴应该在更东边才对!” “倒退。”d抓住孩子们的手。 “来不及了!必须慢慢通过。别说话、也不能呼吸!”最后的要求强人所难,不过对老人来说,这恐怕是无庸置疑的认真命令。 如今,进入了那群黑色横倒树木——长颈龙之中的气垫船,停止了空气喷射,靠着从底部撑出的浮囊和汽油引擎,换成低速前进。前进得缓慢无比,仿佛风平浪静。 d姑且不论,俩姐弟和摆渡老人自然是脸色苍白,因恐惧而无法动弹。不过两个小孩即使面对害怕的东西也没把眼睛转开,果然是生活在边境的人。 还不足一公尺——在舷侧外三十公分处的泥巴跟水洼里,黑油油的它们正蠢蠢欲动。 虽然它们大多数都静止不动,但偶尔有一只微微蠕动后,周遭的好几只就会跟着它一起蠢动,恶心的泥泡弹出泥巴,将泥沫溅入船中。 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现在却不是要得虎子,反倒像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进入虎穴——还是进入了数百头饥饿猛虎的巢穴。 事实上,大家并不清楚多大的声音和力道会让它们醒来;但就摆渡老人看来,恐怕会觉得如果现在发出的引擎声、船身带起的水波再强上一点,怪物们就会群起而攻。 气垫船前进。 只能把命运托付予引擎声以及船泛起的水波。 十分钟……二十分钟……摆渡老人低低“啊!”了一声。 在大约一百公尺的前方——已无它们的踪影,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泥土与积水。 姐弟无言地互相拥抱,两人的手依旧抓着d的手。 “啊?!”摆渡老人又再轻叫了起来。这次的语气不一样。 因为在这骇人水路的终点处——黑色泥土上,孤伶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自颈部以下覆盖着葡萄酒色的斗篷状物体,脸又细又窄。 若是棺柩里的男爵在外面,大概会认为自己最糟的预感成真了。当d收拾地下刺客的那一晚,从空中袭击男爵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刺客?”d问道。 这句话确实传入了前方男子耳中,但那对姐弟只是用有些奇怪的表情看了d,而摆渡老人听到了也毫不在意。 “没错。”男子立刻答道。“我的名字叫西邱。和你后面马车的主人交手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了——而且,不会再有第三次。” “是你让这些生物跑来这里?” “正是如此。我在摆渡的路线上洒了那些家伙喜欢的食物。能来到这里真不容易,不过你们得死在这里了。” 西邱一伸双手,斗篷张开,那是巨大的酒红色飞翼。 看到飞翼内侧的发光圆筒那一刹那,d命令道:“全速前进!” 他们尚未通过凶兽的巢穴,但纵使如此,摆渡老人却像中了妖术似的听话照办。 切换引擎速度,回复气垫船机能的同时,宛如喷射机喷射气流的空气,赋予了船身一公尺的高度,以及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 气垫船急速前进的瞬间,男子身上的圆筒喷出了白烟与火焰。 千钧一发,飞弹消失在船前一刻的位置,爆出轰然巨响还有高耸水柱。 极其骇人的嘶鸣声响起,镰状的长颈陆陆续续伸入空中,怪物们〔目卑〕(这是一个字哦,念bi,打不出,只能组合了)睨眼下的生物。 西邱没有射出第二发的余裕。 不给怪物们弯下颈子的时间,气垫船撞上了西邱。 没有撞到,葡萄酒色的色块飞入空中。 或许由于那色块并非垂直飞升,而是先往横飞再上升的缘故,d的离鞘一剑和他擦身而过,迟了一瞬间射出的白木针也被他轻松闪过,西邱名副其实的〔身轻如燕〕。 飞升到离地二十公尺后,他停在空中,火焰与白烟从他两腋下射出。 “呜噢!”摆渡老人操控舵轮,但慢了数十分之一秒,飞弹命中船尾。 不过只有船尾护栏被炸掉,大概是由于飞弹本身是小型飞弹,还有摆渡老人的技巧高明使然。 然而两辆马车猛然倾斜,当白色的车身 往船尾滑去时,姐姐看到被炸掉的缺口比马车来得大,放声大喊:“危险!” d疾跃如电,抓住了蓝色马车最前面的马匹身上的缰绳。 蓝色马车前进,白色马车也跟着往前移。 黑亮龙头与吸盘状的大口,从三个方向往他头上冲了下来。 d着这马匹,挥出一剑。 即使身处如此险境,吸血鬼猎人的剑技依然神准无比。三个龙头皆被斩落,其中一个掉在船里,往船首方向滚去。 d正欲疾奔——船尾猛然下沉,马车再度下滑。d正要拉住马,却又停止了动作。 惨叫声响起。 因为刚刚被斩下,在船上滚动的龙头,出其不意地跳了起来,用头上的吸盘吸住了摆渡老人的肩膀。 “呜哇哇哇哇!” 老人向后摔去,脸部刹时变成满是皱纹的木乃伊状态。因为它们是以生物的体液作为住食。 “飕!”白木针疾射而至,打穿了怪物的脑袋。 在它离开的同时,老人也摔倒了地上——马上又爬了起来。 他死命转动船轮,向左转弯。必须要从长颈龙比较少的水路穿过去才行。原本路线的前方,早就被相互纠缠的长颈给堵住了。 或许托了摆渡老人的神技之福,渡船毫无滞碍地穿行过耸立如林的黑色长颈,终于脱离了它们的巢穴。 “太好了!”少年大叫了起来。这也情有可原。 然而,紧接着又换成面向船尾的少女害怕地惨叫:“追过来了!” 不知它们在水中的身躯是什么形状,那些高举的头颈自动倾斜成六十度角,用不输给时速一百公里渡轮的高速追了过来。由于速度极快,船身剧烈摇晃、弹跳,连支撑着马车的d也无计可施。 “船长先生——要被追到了啦!”在姐姐大嚷的同时,气垫船的方向突然一变。并不是因为摆渡老人的关系,而是因为泥水发生了变化。 “啊、啊、啊、啊——”不知是姐姐先,还是弟弟先——两人发出了不像人类发出的恐惧尖叫。 只见泥沼正在旋转。旋涡外缘的直径足足有一百公尺长,而且还在不停扩大;相对的,旋涡内侧——漏斗状的斜面,也正不住地增加深度跟斜度。船只只能被离心力压在旋涡上端附近。 这个应该就是摆渡老人之前所说的〔旋风〕。 它本来是潮汐涨落时加上特定条件后,才会产生的海上大型旋涡,但现在却发生在泥沼里。 而且,当通过怪物巢穴时所花的时间,与为了逃跑而改变的方向加在一起后,渡船便刚好冲入了泥泞大旋涡的正中央。 不仅只有渡船,连逼近的一群黑色龙颈也相互缠卷,不停翻滚转动着滑下泥浆斜面,接连被吸入漏斗的底部。这幅战栗的光景除了令人发毛之外,居然还让人有滑稽的感觉。 笑声从头上洒了下来。 抬眼一看,d和那对姐弟看到身披斗篷的人影,浮在旋涡边缘五公尺外,离船约有十公尺高的空中。 不知道那斗篷有何机关,连上下拍动也没有,就能让西邱浮在空中。 “怎样,d?这一切都是我准备好的陷阱。让你和那些怪物相互攻击,让船跑到它们里面消耗时间,还用上飞弹,都是为了要让你们直接跑进这里。能从那些怪物中逃出来也实在厉害。不过虽然你花了那么多工夫,但还是得死在泥巴里面。还是说,你会有办法逃过这一劫?” 西邱弯身大笑,“你们能逃离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把飞弹射到旋涡的中心去。只要让旋涡的底部变形,泥浆的流向就会改变,因为它毕竟跟海水不同。不过,那飞弹现在却是要送给你们的。” 银色圆筒在西邱腋下转向他们。无论d如何高明,也似乎无法逃过一劫。 就在此时——两个人影跃入空中,不,因为船被吸在旋涡的斜面上,正确来说,是他们往斜上方跳了出去。 人影和人影在空中相碰后,马上再度弹升。西邱连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人是冲自己来的,一方面因为两个人影太过迅速,一方面也由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本事的人在船上。 一瞬间,三个人影撞在一起,飞弹喷着火焰射出——飞弹往泥涡中心射去。 就在让人觉得会爆出黑色水柱,不,应该说是泥柱时,旋涡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停了下来,斜面升起,渡船被推回到了水平面上。 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往船上摔了下来。 d的一剑迎了上去。 姐弟毫发无伤;西邱的身体从中被砍成两段,飞天刺客喷洒着犹如红墨水的鲜血,头下脚上地摔入泥海中。 第四章 塔罗斯的武器库 从长颈龙、大旋涡、西邱的攻击种幸免遇难的渡船,在击毙西邱过了三十分钟后,抵达了对岸的渡口。 d确认两辆马车跟小孩都已下船后,正要上岸——“这档事可够我吹嘘一辈子了,”摆渡老人对他咕哝着。“不过你也知道,救了大家跟船的真正英雄不是你,对吧?” 摆渡老人的视线落在手提行李箱,茫然站着的两个幼小身影上。 “我也不是叫你带他们走,但至少拜托你跟着那些小孩直到坐上马车为止哪。唉,他们还真勇敢。” “我很赶。”d语气冰冷。 “马车不到晚上是不会来的。在这段时间,谁担保他们不会遇上坏人啊?我又非得马上返航不可。” “你走吧。”说完,d踩过渡板上岸。 看着d的背影,老人冷不防念了句:“真无情——跟贵族一个样的王八蛋!” 走近两姐弟后,d说了句:“做得很好。”接着从瞬间红了脸的孩子们身上移开了视线,翻身上马。 姐弟俩默默目送领着马车往主要干道行去的黑衣年轻人。他们并没有感到悲伤,父母都已不在了,这并非第一次与人离别。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到呢……”少年喃喃自语。他十分清楚答案,所以没向d拜托什么。 “忘记曾经和那个人在一起过的事吧,恩?” 听到姐姐的话后,少年点了个头。以他的年纪,还不知道其实姐姐比他难过百倍,但除了这样以外,也不能多做什么。 不过至少——“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啊。” 第二辆马车的背影登上了和缓斜坡的顶端,青年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是和谁都没有缘分的人呀,所以不会回头的。” 少女注视着歪立于斜坡坡底的路标,不禁觉得到都城的距离十分遥远。 接着她望向天空。离太阳下山还有段时间,却又觉得那时间很短。 ※※※※ “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听到蓝色马车内飘来的话,d应道:“你在意?” “我在迷迷糊糊中有看到战斗……我们能够没事,都是那对姐弟的功劳。” “既然如此,去道谢如何?” “说什么蠢话!” 这句污蔑的唾骂,是蜜丝卡说的。 “即使已经迈向了日落西山的时刻,我们仍是贵族。要对低等人类低头这种事,就算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也做不到。哼哼,这样的情感是像你这种半调子贵族无法理解的。” 她的声音变成了魂飞魄散的惊叫。 因为四匹马突然仰立了起来。 虽然不到一秒它们就恢复原状,但蜜丝卡的辱骂已然停止。大概是她察觉到了,是d一勒缰绳,让马匹站了起来。 “说话最好谨慎一点。”男爵用一板一眼的口气说了。“他尽义务的首要对象是我,并不是你。”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比起我来,您打算偏袒那个血统肮脏的猎人?” “我只是传达事实。尽管不知道他体内所流的血是继承了谁,但从那武技、精神力量来看——不像是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出没的贵族。” “您太过懦弱了!竟然奉承半吸血鬼这种货色。”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男爵用更有力的语气宣告后,结束了争执。 相对的,d说到:“还有一公里就到塔罗斯的武器库。” “怎么会这样——不是没有要去那边的吗?”蜜丝卡的语气中荡漾着不安。 “这附近妖物很多。只有那里安全。”d道。 “就这样继续前进如何?就是为了要对付那些妖物,才需要护卫的嘛。” “因为船上的战斗,所以现在并未装上马蹄铁,必须装上才行。安装时如果有大型妖物来袭会颇麻烦。” “你忍耐一下吧。”男爵的声音解决了争论。这次他的声音是从极近处——车夫座传来。 “马车就交给我吧。”苍白贵族一面熟悉着缰绳,一面回顾四周。 “你进到里面去!” “我等不到黄昏了,快闷死了。” “真古怪的贵族哪。”有个声音这样说了,自然,不是d.棺柩不仅是贵族睡眠的地方,依据情况不同,有时甚至会成为住处或避难舱,而为了过得舒适,内部会大量使用贵族科技的精髓。 在大约五十年前举行的共同调查中,出土了近两百具安有三次元空间回路的棺柩,大大震撼了人们。其中的几具棺柩即使持有的贵族不在了,却仍一直在顺利运作。结果有的调查员在棺内的巨大庭院中迷失,永远回不到地上;有的摔入无边无际的海洋正中央,因而溺毙……这些例子不胜枚举。似乎也有记录记载,有的贵族从出生后,一次都没离开过棺柩。 虽不知博拉珠男爵用的是什么样的棺柩,但主人是个怪人却无庸置疑。 从道路右边,有一座仿佛由黑暗凝固而成的巨大城寨,缓缓逼近。那股好象只要碰到它的影子就会被撞开的重量感,气势惊人,别说是通过的行人,就连嚣张的妖兽也会对它心生畏惧。 在钉有一人大的铁铆钉的大门前,d停下马车。虽名为城寨,但它也只有面对道路的大门跟支撑大门的部分而已,本体被包含在耸立于门后的岩山内部。 抬头细看,壁面因风吹雨大变得凹凸不平,在犹如大睁的无神眼睛的枪眼里及走道上,皆不见人影。只有像是正听取遥远银河传来的声音,仰对天空的碟形天线,在月光下闪闪生辉,因此显得更加荒凉。 “我们做了很奇怪的事啊。”男爵凝望壁面,喃喃自语。“既然发明了一万年也不会锈蚀的金属,为何却要用会腐朽的石头,做它与外界的连接点?简直就像是在期望灭亡一样。” 俊美男子伫立于月光下,风声烈烈。 黎明总会来到——d下马,走近位于大门旁的开关装置。 打开满是铁锈的盖子,注视了一会后,d对它碰也不碰地直接往大门走去。 男爵朝他说:“没有专门的钥匙是没办法的。要不要绕过去?” “门没锁。”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大门是重达五万吨的液体金属,从外头施加的力量,无论多大都没有用。” 男爵没去拿备在车夫座的喇叭枪,而是举起一枝身旁的短矛。 尽管看起来只像轻挥了手一下,短矛却被赋予了迅如飞燕的高速。 短矛插入铁铆钉大门内几至没柄,但它却像刺入水中一样,没有受到什么阻挡,而且从短矛插入处的表面,确实泛处了像是波纹的起伏。 在眨眼两次的时间内,短矛被吐了出来。 构成大门的液体金属,会往外来力道的反方向流动,藉此送回一切攻击能量,让大门不会损伤。不仅如此,大门还会自动进行修复。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快点死了心去找新的过夜场所吧。” 这是蜜丝卡的声音。她不知何时站到了马车旁边。 连头也不回,d拾起地上的短矛扔回给男爵。男爵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巧地接下那把短矛。 两名贵族看见d的右手按上大门表面。 手沉了进去直至没腕。 蜜丝卡浮出一丝冷笑,又突然睁大了双眼。在她几乎快掉下来的眼睛中,看到了大门开始缓缓后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白皙的女贵族喃喃说道,并非在惊讶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打开五万吨的大门,而是对能让大门开启的d感到震惊。 蜜丝卡自不用说,就连博拉珠男爵也在车夫座旁说不出话呆住了。他微微动 了嘴唇:“以前我曾听说——贵族所有的城寨、城馆。不论如何滴水不漏,都一定会有一个机关,那机关能让特定的某些人如空气般自由出入。据说那机关的位置和操作方式,只有那一族的人才知道。” 蜜丝卡浮现恐惧的神情仰望男爵。因为她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怎么可能……” 高傲的贵族少女再度说了,仿佛她只会说这句话一样。 “那个家伙……那位大人……” ※※※※ 一行人通过后,城门再度关闭,荒废的气息包围了他们。 这里三面被岩石包围,和那处山贼巢穴十分相象。然而,抬头一看的话,会发现取代穹苍的辽阔黑暗天空,其实是令人觉得具有无限质量的巍峨连绵山岩。 除了大门之外,这座城寨的建筑全是在岩山中挖凿成形的。 除了发电所、变电所、能源转换厂,这些认得出来的建筑物以外,还有许多不明用途的建筑物。 男爵的态度虽镇静却又洋溢着好奇心,环顾了周围一会儿后马上说:“这里就是〔塔罗斯的武器库〕吗——我还是头一遭进入诅咒之地。” 远从贵族的鼎盛时期开始,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地方,就已经是人类们议论的话题,而直到近年,才好不容易找出了通往这个骇人实验的阶梯。原来对遭人诅咒的生物们而言,也存在着他们咒骂、恐惧的对象。 举例来说,名为〔红云〕的大气圈外浮生物,体积广达五百平方公里,会在冬季某日突然下降,将下方的生物尽数吸收消化。贵族和人类之所以勉强逃过它的魔掌,是因为它降下的速度极为缓慢,在推算出它达到地表的正确时间与位置后,能先移开该地所有生物——动植物统统包括——的关系。之后只学要再等三天,庞大的云团便会离去,那景象宛如雄伟壮丽的晚霞。 为了寻找事物而降临,却只能空腹离去,至于它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二十多年,即使凭借着贵族的科学技术,也始终无法了解。 又举例来说,传说中位于东部都市区某处的〔贵族专用迷宫〕,对人类来说不过是个蜂巢状的都市,但继承贵族血统的人只要踏入一步,它就会化成让贵族再也无法离开的迷宫。 为什么它会选择性地让贵族〔迷失〕?——这点也同样原因不明。 “好冷。”蜜丝卡抱着双肩轻轻说了。 d和男爵也感受到了。从一踏入城内的瞬间,便有股妖邪鬼气朝他们吹来。 “你觉得会是什么?” 听到男爵的问话,d望着斜左方说道:“这个问题没必要问。” 一座极其巨大怪异的建筑被遮掩在黑暗中,只是在承继贵族血统的三人眼里,它看起来就像在光天化日下一样。 “有必要过去确认。”男爵留下这句话后迈开脚步。 走了十来步后,又转身说:“你留下来陪伴女士吧。”接着再度前进。 “请您也带我一起去。”蜜丝卡鼓足勇气说了。“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我不愿意和半吸血鬼这种东西在一起。” “但是至少比和我一起过去安全。” “才不会!”她的语气即使以悲痛来形容也不为过。 尽管被强烈嫌恶,d仍面无表情地站着。 “我知道了。可是,就算你成了累赘,他也只会优先保护我。” “这我十分清楚。”恶毒的视线瞪向d.在蜜丝卡居中,d殿后之后,三人便开始朝相同的命运走去。 身为护卫,d本应阻止男爵的行为,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如此做;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判断非得先确认那股鬼气的真面目不可。那股鬼气就是这么惊人。 那座建筑的玄关令人觉得像是有一堆角状突起,无视空间秩序地胡乱生长,三人在那里停下脚步。 大门果然也是液体金属。 男爵拦下正妖要上前一步的d,“这次我来试看看吧。”说完他走向前。 他右手贴上看来有些松软的银色表面后,自然地沉了进入直到没腕。 几乎就在同时,门缓缓开始退后。 “真厉害——实在是太高明了!”蜜丝卡提高嗓子喊着,接着又尖酸刻薄地说:“像那种混血儿的招式,您轻而易举就施展出来了呢。”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像起了什么,说:“莫非,继承了神祖大人血统的——” “虽然很遗憾,但我并没有那个福气。神祖大人对我而言,乃是犹如神祗一般的崇高存在。”男爵语气风凉地说了。相对于脸上的毫无一丝自傲,后半句话里荡漾着无限的畏惧以及敬意。 “跟在后面。”d说道。 这是身为护卫的正确作法,所以蜜丝卡虽然生气却也不说什么。 接着,飘飘然有若后方两人不存在一样,黑衣青年朝鬼气盘旋的黑暗室内踏出了一步。 ※※※※ 迎接三人的乃是一个广大的空间,即使用虚无来形容也不为过。 因为这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一个东西。眼睛看到的,只有牢牢黏在地板、墙壁、天花板上,犹如熔岩流的缠绵隆起。 “融化了呢。”蜜丝卡道,用事不关己的兴奋眼神看着。 “一切都融化了——外表虽然没有异状,不过建筑内部却不知道是发生过什么事。”男爵一边看着四周,一边说。“是战斗吗?就算是那样,却连一具尸体都没有,而且融化的样子整齐得有些奇怪,可以感觉出一股只打算破坏内部的意志。” “非破坏不可。”d接话了。 蜜丝卡紧张地望着他。因为她觉得似乎这名美丽年轻人,就是进行破坏的本人。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这件事,d补充道:“不想让这间工厂的设施被再度使用——那股意志一心一意只为了这件事。” “总之,就是不想再度制造出武器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武器。”男爵的话并不是疑问。 这里,就如他们数度提起的一样,是个武器库。不单只有收藏武器,看到这些设施后,自然也知道这里还会进行制造。 制造方面有机械人等等负责支援,贵族担任首脑。过去那冷血无情的崇高支配者——一无所惧的桀骜魔物,他们所制造,然后为了避免再度被制造,而将设施破坏的武器,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男爵自行回答了自己的喃喃低语。“当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过听说为了开发那个武器,花去了好几百年的岁月。第一期、第二期的开发团队都死光后,到了第三期才总算完成;可是在完成的瞬间,负责人却又下达了破坏掉一切的命令,而且加以执行。” “为了被破坏而被造出的破坏者是吧。”d轻轻说了。 在宛如墨汁流漾的黑暗中,两名贵族一时无语。 d一抬下颚。 充满死寂与毁灭的黑暗目的地,就是前方的墙壁。 “是那里。”博拉珠男爵点点头,转向d问:“要怎么做?” d像是忘了两人的存在般向前走去,到达壁前后,用手按住墙上某处。而打开城寨大门的奇迹,再度显现了的证据,便是他的手沉入了墙壁中直至肘部。 过了五秒,他转身走回两人所在处,说道:“这是个很短的旅行。” “放着别管它如何?”蓝色贵族问。 “〔破坏者〕看来仍未毁灭。” 蜜丝卡吸了口气。 “反正它在我们碰不到的地方。永远不会对外面有影响的。” “永远是吗?”d点了个头。 “我对一件事感到纳闷耶。” 两 人望着宛如白色花朵的美女。 “在我的感觉,这股鬼气出现的时间,是我们通过大门后没多久的事,在那之前这里都还只有普通的废墟。应该有个让〔破坏者〕苏醒的原因才是。”她的视线忍不住看向男爵。 “很有可能。如果是神祖大人那一族,或许就能造成这种情况。”男爵的目光左右游移,说道:“好象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待在这里哪——出去吧。” ※※※※ 离开建筑物后,远方的鸟啼传入耳中。 “〔夜之子〕是吗?”男爵眯细双眼,“就连它们也不会过来这里,过来贵族的巢穴。”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蜜丝卡发出异议。“无论〔夜之子〕也好,其他生物也好,全都是我们创造的东西。之所以没有造访我们的所在之处,是由于太过敬畏我们之故。” “敬畏容易变成恐惧。而在那之后,剩下的大概就只有憎恨了。” “的确是如此——不过,就算是那样又有何妨?优越者能沐浴在低劣者的憎恶中,本来就是种光荣。” “我也是这样被我父亲教导的哪。” “令尊真是优秀出众。” 蜜丝卡不知道男爵正要去杀死他的父亲。 鸟再度啼鸣。 男爵望向旁边,因为站在那边的d,声音传入了耳中。 “它们在说什么?”d如此说道。 “是在赞美着贵族的光荣。”蜜丝卡的话依旧是在说给男爵听的。 “你觉得是什么?”男爵问道——在问俊美的护卫。 “光荣以及敬畏……”d说了。 蜜丝卡轻轻微笑。 “还有灭亡。” 目皆欲裂的蜜丝卡正要反驳,却被阻止了,阻止她的是男爵的点头动作,以及再度响起的鸟叫声——这次的叫声仿佛是飞离前的告别。 在月光、夜风、黑暗中,只有时间不停流逝。 d突然注意到自己睡着了。 他当然很疲惫,然而让他陷入睡眠的原因,和截至目前为止的各种肉体、精神诱因完全不同。因为即使他拥有身为半吸血鬼的超绝第六感,仍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离开身体倚着的马车,他望向男爵。 男爵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模样,更增添了这场昏睡的诡异。 “听到了吗?”d望着工厂建筑的方向问。 是一道常人完全无法听见的惨叫让他醒来,那惨叫声细微得有如风吹树叶发出的轻响。 男爵不约而同地看往同一个方向。他们都注意到了蜜丝卡不见踪影。 两忍拔足狂奔。 工厂的门是开着的。 d先冲了进去。 看穿黑暗的双眼,清楚看见了原来的墙壁上,开了一个犹如在惨叫的嘴巴的椭圆形大洞。 本来从那里冒出的鬼气已然消失,为破灭所支配的工厂内极其静谧,潜藏着骇人的事物。 “在那里!”男爵朝右边奔去。 知用眼角瞥过倒在男爵前方的白衣美女,d靠近洞口,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高达三公尺的洞穴,笔直通往黑暗的核心。 蜜丝卡所释放的东西,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不,应该是那东西将她招来了这里,还让d跟男爵陷入昏睡。 被封印的存在在违抗了封印者的意志,一直等待了数千年之久。 仿佛要挑战这段漫长的岁月,d奔入了黑暗深处。 ※※※※ 男爵迎接了从工厂内部出现的俊美身影,蜜丝卡不在。这是d消失在洞穴深处过了一小时后。 “蜜丝卡在棺柩里。”男爵说道。他认为黑衣的护卫本来就不可能会询问,毫无关系的女贵族平安与否。 “状况如何?”d问了,一下子就推翻了男爵的判断。 “非常衰弱,全身的生物韵律极度低落。接下来只能看rbs的了。” 回复系统(rbs),乃是贵族棺柩中不可或缺的机械装置。 以不老不死为傲的贵族,并非一定就是不死之身,这件事可由人类使用的木桩跟斧头来证明。所以贵族对这方面的防范也毫不懈怠,其中花最多心思的,便是用来保证他们安全血之沉睡的墓地以及棺柩。 dna锁与多重心理妨害装置,守护着墓地大门,此外还有重达数万吨的超重合钢扉。 纵使人类的智慧足以通过这些,在通往墓室的道路上,〔虚构通路〕和〔永恒通路〕也会将入侵者引入异度空间,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残忍得绝无仅有的机械兵与傀儡兽。 有些贵族即使心脏被白木桩钉穿、头被砍下,也还有强韧的生命力,这时他只要拔出木桩,把首级——就算变形了也无妨——勉强按在伤口上,然后在吸血鬼生命火焰熄灭的前一刹那回到棺柩里,他们智慧与宿命观的成果——rbs,便会全力防堵主人走上死亡之路,再度构筑黑暗的dna,加以活性化。 尽管不清楚要让不灭的生命再度体认到〔不灭〕的含义,过程需要一周或一年?但当棺盖再度打开时,人类便会看见本该死去的贵族重新归来。 虽然蜜丝卡病因不明,但像这种单纯的身体衰弱,只需一晚即可完成治疗。 “处理掉她比较好。”d淡淡说出了可怕的话。 “为什么——在那洞穴里面看到了什么吗?” “封印堂。” 那时封印不可现世的宝物或发明的空间,需要有贵族院的许可才能建造。 “就在山腹往里面两公里的地方。” ※※※※ d所见到的东西,是往三次元方向各自扩展了数公里的庞大空间。 放在正中央,长五公尺、宽两公尺的床台,还有占满四周的各色怪异物品,酝酿出了〔堂〕这个字的宗教意味。 “那里有些什么?”男爵问。 “麦比乌斯书籍跟血泉、多重层战场。堂里几乎都是这些装置。” “大概是要让醒来的东西沉迷于阅读,用无限的鲜血治愈它的饥渴,再用永无止境的战斗燃烧它的战斗本能吧。这是所能想到的最强封印手段了——但尽管这样,被封印的东西却仍想要被放出来。” d应该也是这样认为。 永无终结的麦比乌斯书籍,会让翻阅者不知不觉中回到第一页,而且因为书籍的内容会变得截然不同,所以读者会被无法满足的好奇心所驱使,永不停止地一直读下去。 然而,印刷动作本身会有无限分之一的几率产生错乱。d认为他所看见的塞满墙面的书籍,应该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放置的预备品,因为贵族们连对那无限分之一的几率都感到害怕。 血泉则是为了解决饥渴的装置,毋须多说,自然是堂内大机械装置中的某个部分,能不停运转,利用有限材料供给无限血液。而支援这装置的后备装置,还有支援后备装置的机械,也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统统装在一起了。 然而,d瞧见的书籍全被看过后就扔开,应该满盈的血泉已然干枯。 如此一来,苏醒的破坏者,便只有将好奇心转向制作者们所寄望的最后屏障——多重层战场了。 时间的奥秘姑且不论,贵族们已初步掌握了空间的奥秘,并将成果活用在很多领域中。 例如物质传送,或者将湖泊和山谷封入小箱子的微型造景便是一个例子。 其中也发展出了能产生无数敌人的游戏。先在某个空间准备士兵与武器,再将这个空间重叠上数千数万层后,就算永无止境的战斗欲也会被消磨怠尽——或许一直不停地得到满足。 这些东西会被 准备在连贵族也无比恐惧的破坏者的安眠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战场故障了是吗?”男爵的疑问也是顺理成章。 “没有,”d答道。“全被破坏了。” “真是惊人。”男爵的话中充满了强烈的敬畏——以及杀意。 正是如此。敌人愈强,自身拥有的斗志与残忍便会愈发旺盛。这正是贵族身为文明霸者的一大特征。 “只留下了一个东西。” d的一句话,虽然让男爵觉得被泼了盆冷水,却更煽起了好奇心。 “噢,那是什么?” d把外套内侧取出的东西,展示在男爵惨白的面前。 那是个二十公分左右的水晶状物体,它淡紫色的内侧包有金属球体。 “好象是通讯结晶嘛。恐怕是五千年前的东西了——能够读取吗?” “不行,讯息的解读装置有部分受损,修理似乎要花点工夫。” “战场应该有数万层吧,你怎么找到的?” “它被亚空间包着,设有标记。” “隐秘得连破坏者都没有发现?——拥有能发现它的血统之人,就算在贵族中也十分罕见哪。d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家伙现在很饥渴。”d说道。“对鲜血和破坏都是。我走过的通路有两千公尺,填充着高分子补强剂,是〔破坏者〕花了五千年挖出来的。” “然后它在里面休息,而休息时我们碰巧来了是吧。d,为什么那家伙会再度醒来呢?” “蜜丝卡知道答案。” “让〔破坏者〕苏醒过来的,恐怕是种类相同的〔气〕。d——是你吗?” “……” “我似乎做了相当不礼貌的事哪。” “梦话等睡着后再说。”d一瞥城寨的出入口。“没有气息离开过。那家伙还在内部。” “里面也还有其他的设施。” “留在这里。” d转过身去。 此时,有马车奔跑的声音从大门外接近,只有d和男爵听得见的马车声停在大门前,紧接着敲门的声音传入耳朵。 “是定期马车。”男爵说道。 可能是那对小孩在等的马车。车会迟到近半天,在边境是常有的事。 那急促的敲门仿佛是在求救,理由马上就揭晓了。 有新的马蹄声从更远处逐渐逼近。在听到不6轻而易举地知道了马蹄的数量不少。 “大概是强盗吧——要怎么办?” “你是雇主,随便你。” “外面是死路,里面也是死路哪——”男爵往大门跑了过去。 不等d跟上,他便把手伸向开关大门的装置。虽然外面的装置坏了,但内侧的似乎还没故障。 当大门开到他身旁的同时,四头马车连同发了疯似的拉车马,一同冲进了城寨里。 男爵的手正要再度碰触装置。 就在此时——女人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不仅男爵和d感到错愕,连喷溅着唾液、眼睛通红的拉车马,也吓得仰立了起来。 惨叫声是蜜丝卡的声音。她人不在外面,而是在马车载着的棺柩内那舒适的小天地里,她在害怕什么?! d看到了。 男爵也看到了。 连着大门的城壁在前庭旁向右弯折,有个高大身影转出转角突然出现了。 它的身躯巨大,高达三公尺,和那坐床台刚好吻合,身上穿戴战士用的头盔、护胸、护手、绑腿,看起来相当度瘦削。 微弱的月光折射,说明了那些防具并非金属,而是合成皮革,只有它右手提着五公尺长枪带有钢铁的光芒,右腰上还有长剑摇晃。 它微微睁开了闭着的眼睑,仿佛是把鼻子、嘴巴草率摆放而成的脸部,猛然一变。 它的双眼流曳出皓皓红光,眼中映出了刚穿过大门,熊熊杀来的蓝白色半透明骑兵队。 是幽灵骑士团——即使在盘踞边境的妖兽妖魔里,他们凶暴、可怕的程度也是首屈一指。 里面有的幽灵是人类外型,也裹着破烂衣裳的骷髅,有的长了两个头,有的看起来全身长满眼珠,有的则扭动着身上的数十只手脚——他们每衣个都和坐骑一样半透明,浑身喷散出蓝白色的磷光。 既然如此,应该在远方时就能轻易发现他们,可以在成为被害者之前逃走才对。而人们之所以无法逃过他们攻击的谜底,马上就会揭晓了。 马车的马再度用后腿直立站起。 因为巨人开始移动了。 不仅是马车的马,骑士团的马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可是发出惨叫摔倒地上的,只有马车夫一人而已。 “救救救命啊!”他一面惨叫一面惊慌打转,因为根本不知道要向谁求救才好。 蓝光刺来。银光与它交叉而过。d的一剑堪称神技,但蓝光却穿过了剑身,直接刺穿了车夫的护目镜、右眼球和整个脑袋。 异样巨响响车彻云霄。 巨人咆哮怒吼,蜜丝卡的惨叫也随之发出。 幽灵们似乎做了这样的判断——当前的敌人是这个家伙。 d对付长剑无法挡住的攻击。 两骑人马挡在d的前方,另外两骑迎向男爵,剩下的全向巨人杀了过去。 用左手抱住两姐弟后,d跳向前方。 蓝色标枪射中马车,弹飞了出去。 一扭前倾的身体,d挥剑斩过两马匹的前脚。 剑身斩空。 在即将撞上地面之前,d以左肘为支点撑地弹起,然后向后一跳。蓝色箭失射向他原来的位置,这些箭射中地面后也弹了开来。 d的双眼中含带红芒。谜底似乎已经解开了。 “d——”男爵大喊。“心里要这样想——他们的攻击是无效的!” 蓝光飞刺而至。 d长剑不动。 命中d颈部与眉间的光芒,马上被弹开落在地上。 幽灵们的攻击与防御其实极为精神层面的。 身处激烈战斗中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去抵挡或闪躲攻击。只要自己和敌人的力道差距不大,就能够挡开攻击——这是物理上的常识,而进行格挡的人也会这样想。与其说是这样想,不如说会下意识地如此相信。 而幽灵们的攻击,就是违反这种想法的存在。 本来该被拨开的箭,会穿过刀身刺入防具与装甲中。而人们对他们的攻击,也因为脑中有〔只要能砍中就能看伤他们〕这个大前提的缘故,所以必然会演变成就算砍中了,也无法伤害他们的状况。 即使能看穿这点,要对付他们就很简单了。换句话说,只要这样想就行了——不去想能伤到对方而进行攻击,不认为能挡下地防御。 然而,为了这样,就必须去变动已经根深蒂固的下意识想法。可是本身已经相当于信仰的习惯性信念——这种强烈无比的想法,又会把故意颠倒的思绪倒转回来,回归正常。 如果听到男爵大声提醒的人不是d,恐怕只会束手无策地马上被杀。 d一跃而起,弹出长剑。 幽灵的脑袋瞬间离开胴体,连人带马化为四散的数千磷光,转眼间消失无踪。 不过,城寨中更引人注目的,恐怕是另一边的战斗。 包围巨人的幽灵们手中射出蓝光,把巨人变成了刺猬。 巨人咆哮。咆哮声变为长枪化成的风车,扫过幽灵们。 没有一格幽灵——甚至连一匹马也没有倒下,蓝白人影射出新一轮光箭震撼巨人。 “一面倒是吗?” 听到d的喃喃低语,男爵否定道:“不会的。” 下一瞬间,两人的视野被染成一片鲜红。这是由于巨人眼中的光线的关系。 幽灵们也被染为血色。虽然蓝白色的磷光也随之转强,但一转眼间他们就如暴风前的雾气般,被撕裂吹散。 因为巨人射出了强烈的〔死光〕,那光芒正面击中了大门,瞬间腐蚀了五万吨的金属。巨人在发射时似乎处于无意识状态。 只有三个在死光路线外的幽灵幸存。 三匹幽灵马开始发光,蓝芒挑战红芒。 相对地,殷红双眸的光芒急速转弱。 说不定这单纯只是速度上的问题,三对诡异的视线,比巨人的死光早一步射到它身上,让它踉跄了一下。 蓝色光箭密集射来,巨人开始向后退。 有个马上的幽灵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只有骨头,他招了招手。 巨人停下脚步。令人难以置信地,它居然开始朝三命死神那边走去。 致命箭失绽放蓝光不停射来。 巨人终于跪倒地上,它倒在地上的模样惨不忍睹。 三匹幽灵马掉转了方向。 或许幽灵们会吃惊也不一定。因为他们身上的催眠光能控制目击者的精神,为了防备这点,有他们出没的地区,那里的人们都会使用深色护目镜。 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平静有若蔚蓝大海的贵族,却时用紧闭双眼来替代。 马匹上出现了一阵动摇,让蓝色夺命光箭的攻击迟了一瞬。 白烁光带宛如在享受自由似的,流畅奔过他们之间,斩断他们的脑袋。 “他们的弱点——你很清楚。”d把两姐弟放到地上后,出声说了。 孩子们的脸上虽然带着恐惧,却更洋溢着欣喜。因为他们又碰到了d.“以前我曾和他们交过手一次。”男爵望着两名孩童。 小小的喉咙吞了口口水,开始颤抖。这是人类看到贵族的必然反应。 “不过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弱点了。在边境那个名叫d的男人,不可能一直打不还手的——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个家伙。” 男爵的视线落在趴地的巨大身躯上。 蓝色光箭正逐渐消散。 d向那对姐弟说句“在这里等。”后,跟着男爵走过去。 “封印在堂里的东西就是这个吗?”男爵的话里有着无法释然的语气。 “虽然难以置信,但就是它。它出现的〔气〕,与工厂还有堂内的气一模一样。” 这竟是连制作者也害怕的〔破坏者〕的下场?居然就是挖出长达两公里通路,来到地面上的〔武器〕的结局?要让人相信这个结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觉得放出它的人是蜜丝卡吗?” “十有八九。”d答道。“而且它还活着。” “不调查看看不行啊。” 男爵往雪白马车走了过去。 第五章 丽女妖云 晴天的苍穹宽广辽阔,有如青蓝华盖,如果抬头仰望一会,便会觉得天空仿佛要覆盖到身上一样。 尽管坐在车夫座上的姐弟俩把视线转向了前方,但还是流露出好一阵子的陶醉的目光;而他们刚刚在看的,是并行于车夫座右方,手执改造马缰绳的黑衣美青年。 现在是翌日的近午时分。 这条宽广的中央主要干道,再过二十公里便会和通往都城的干线相交。两人将在那里与d分手。 “唉,大哥哥。”姐姐叫了d,低声对稍微转向自己的猎人说:“那两个人——是贵族吧,为什么要保护他们呢?”口气像是诘问,又似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也难怪,对边境长大的少年少女来说,贵族乃是名副其实的嗜血恶魔。 “报酬高。”d答了。 少女对这个粉碎幻想的回答并未觉得反感。她从稍微懂事时起,就已经刻骨铭心地知道什么东西对生存来说最必要;甚至还觉得d的回答不知为何有些好笑。或许面对孩童时他的态度略有不同。 “只要有钱你什么都会做吗?” 被少女兴奋地这样问,d的嘴角有一些表情晃动。 “没错。” “既然这样的话,能请你送我们到都城去吗?” “方向不合。” “我们会在干线的旅店里等你的啦,会一直等到你来的——好不好嘛?” “对啊、对啊。”少年——弟弟也用力点着头。“因为我和姐姐都很厉害,所以会一边好好赚钱一边等的喔。大哥哥也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慢慢的赚自己的钱。” “我考虑看看。”d答道。不知他是用何种心境说出了这种话。 “可是,姐姐,我不讨厌那个蓝色的哥哥耶。” “不要用〔哥哥〕叫贵族啦!” “因为呀,他对我们很好啊,还让我跟姐姐坐他的马车呢。要是普通的贵族,早就被吸光血了。” “那是因为有这一位大哥哥在,他才没有吸血的啦。”少女圆滚滚的脸庞鼓得更圆了一点,陶醉地看着d.“也是这样啦,可是……” “那个女人怎么样?” “啊,我不喜欢她。” 那女人是在指蜜丝卡。 不知d如何看待两人的对话,他的表情不变如故,毫无感情之色。 巨人被击毙后,男爵和d检查了一下蜜丝卡。 因为他们甚至猜想,是不是有边境为数众多的附身灵一类的,附到了蜜丝卡身上?毕竟与〔破坏者〕的力量相形之下,巨人实在死得太过容易了。 说不定,巨人只是个单纯的容器,而类似精神体的本体,已经转移到了挖开墙壁放出它的蜜丝卡身上。那莫名其妙的衰弱、伴随巨人出现的狂乱惨叫——从这些状况看来,也有充足的理由能断定,她会没事是因为这个原因。 把尚未痊愈的蜜丝卡移出棺柩后,用男爵马车里的高感度测试器,调查了她的肉体与精神状态,但结果却是毫无异状。 测试器并未故障。 “好像没问题。”男爵如此说了。 d反问:“真的这样认为?” “不。这太测试器能反应出一千分之一等级的活体精神状态。我认为它也有可能是闭那还细微的存在。” d俯瞰精疲力竭地倚着车轮的蜜丝卡。测试是在车外进行。 “收拾她如何?” “有时我会觉得是不是不该雇佣你。人类的血统是如此冰冷的东西吗?” “并非只有人类如此。” “就算贵族同志中多少有些异数,但仍然经常彼此保持着友爱跟尊敬的情谊。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你的贵族血统,是不会容许你对这女孩说出那样无情的话。” “或许人类的血统会更温和哪。” “无知。我也自行研究过人类,对他们的优点和缺点心里有数。就算是这样,我认为他们是比我们劣等的存在的信念,仍然难以动摇。” “事实重于信念。再去观察研究看看,应该就会得到其他结论。” 海蓝贵族与漆黑猎人——两人之间开始流串危险气息。 “……拜托请停下来。”蜜丝卡痛苦的声音化解了剑拔弩张。“请别在我面前谈论人类这种东西……比起这个,请问……您已经安心了吗?” 男爵点点头。 “那么,就请您处分掉……那些肮脏的人。”她颤抖手指指向的前方,有那对姐弟在。 “这个我办不到。” “……请问是为什么缘故?”蜜丝卡衰弱不堪的面容上,双眼化成了憎恶的泥沼。 “就算他们是人类,也不能把小孩放着不管。明天会在方便的地方放下他们的。” “……我无法同意……尽管有不对人出手的约定……但竟然要和人类同行……如果说您的立场和我相同的话……就请把他们留在这里别管。” “带她会棺柩吧。”男爵对d下令。 在被漆黑双臂抱起之前,蜜丝卡浑身颤抖加以反抗,但可能也因此达到了疲劳的极限,在d往白色马车走去之前便晕了过去。 d回来时,男爵正站在两姐弟旁边。 他转过来瞧见d后,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d的外套正喷冒黑烟。 男爵问:“是防御装置?” d点点头。 蜜丝卡棺柩附属的防御装置,把d判定成贵族以外的存在。十万度的雷射光线射过了他全身。 “真是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个半吸血鬼。”男爵赔了不是,似乎是真心诚意的。 “无妨。它只启动了一半。” 听到d的回答,男爵沉默了起来。 所幸东方的天空开始混入了青蓝色,男爵朝马车走了回去。 “天亮后就出发,去把行李搬来这辆马车。”d吩咐了两姐弟。 “恩。”地回答一声后,少年在跑出去前,朝蓝色贵族望了一眼,眼神十分柔和。 ※※※※ “刚刚和贵族谈了什么?”d在马车旁边问。 “没有讲什么重要的事情。”姐姐慌张地摇了摇头。 “说谎!人家有问我们是哪里出生的啦,还有要去哪里呀。” “所以那不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弟弟把身子离远了一段距离,故意做出气呼呼模样的圆脸后,顽强地继续抵抗。 “还问了说喜不喜欢贵族啊。” 即使是对小孩的心灵来说,这恐怕也是个重大的问题。 “噢,你们怎么答。” “我说讨厌。”姐姐生气地说了。因为她喜欢d.“我没有回答。”弟弟也有些紧张。 “你为什么不说讨厌啊!” “因为那个大哥是个好人啊,而且眼睛很温柔嘛。” “眼睛很温柔是吗。”d说。 “恩,好象有点悲伤呢——和大哥哥挺像的。” 两名俊美青年在青空下前进。一个在棺柩中,一个在马上。 无论哪一个都有着悲伤的眼神。 然而,d的眼神是否温柔呢? “哎呀,你看——都是你说什么和贵族一样的关系,所以大哥哥不说话了!” “痛痛痛!” 姐姐偷偷捏了弟弟的大腿,少年不出声地反抗她。 就在两人静静扭打的同时,姐姐转向前方,低低叫了声“哎呀?!”,结果她的脸被弟弟用力拉了一下;不过在注意到d抓过缰绳停下马车后,弟弟也“啊!”地叫了一声。 “拿着。”把大型火药枪放到两人膝上后,d策 马上前。 道路两旁是高度超过了十公尺的砂岩台地,在不到三十公尺的前方道路上,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金发少女。而且她背上还背着一只相当丑陋的紫色大蛤蟆。 少女看见了d,摇摇晃晃地向他走了好几步,然后“碰!”地倒了下来。倒地的瞬间,蛤蟆也离开了她的身体,跳到了旁边的断崖上,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d俐落下马,探了探少女的脉搏。 她微微睁开眼睛。d曾见过这张苍白的美丽容貌,是通过湿地前,在主要干道旁的小帐篷里,和魔术师一起表演的那个少女。 “救……救我……”少女结结巴巴地哀嚎着。 但她在看到d的脸后,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大概就算是临死的病人看到他,反应也会一样。 “怎么了?”d问道。他知道少女的症状只是由于惊吓与疲劳所致。 “那只癞蛤蟆……一直……求求你……帮我赶走它……” “它已经逃走了。” 少女反而出现了害怕的表情。“真是不敢相信……终于……离开我了……” 也不问她站不站得起来,d直接让少女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子。 让她坐上马鞍后,d拉着缰绳回到马车旁。 或许是听到了这场骚动,只有d听得见的男爵声音从马车里飘了出来。 说明完经过后,d又说:“我希望能让她进马车里,一起到下个落脚处。” “好吧。” 可是当d把她移往车内时,少女发了疯似的大哭大叫。因为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贵族的马车。 “住手——我不要跟贵族在一起——求求你!” 因为她死命反抗,而且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假装的,所以d对姐弟俩说道:“那你们进去吧。” 姐姐嘟嚷着:“才不要!”可是好奇心过人的弟弟却叫道:“好啊!” 接着他两眼发光,自己离开了车夫座。没办法的姐姐只好跟了上去。 让精疲力竭的少女靠在车夫座上后,d再度前行。虽然他也有想过癞蛤蟆是哪里来的,却毫无头绪。 d从鞍袋取出营养剂胶囊放在疲惫不堪的少女面前,少女茫然注视胶囊一阵子后,大概是看到d全无要帮忙的模样而死了心,用疲软的动作拿起了胶囊,把它放入口中嚼碎。 由维他命、矿物质、疲劳消除剂等九百种药剂合成的胶囊,瞬间——在不到五秒内,让少女的脸上恢复了活力及红润。它虽然是昂贵的药品,却是边境旅行时不可或缺的。 大大吐了口气后,少女重新坐正。 “真的十分感谢您。”她有礼貌地低头行礼。 “恢复了?” “是的。” “那就在下个城镇下车。” “……”少女目瞪口呆,跟着想起了英俊强壮的年轻人,未必一定会看重女人的这个事实。 绝望与愤怒的表情足足在她脸上挂了五分钟后,少女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 “这是贵族的马车——会保护它的人应该是……可是你看起来又不象是那种人……难道说……你叫作d?” “在哪听说我的名字的?” 只是被d望了一眼,少女便忍不住脸颊发红。 “是听传言说的啦,听说边境里有个非常俊美的猎人。可是吸血鬼猎人为什么会在保护贵族的马车?” “他是委托人。” “是要保护他不被人类攻击吗?” “可以那样说。” “可是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有可能。” “你很不爱说话呢。” 少女不知道他说的话已经是多得太过头了,d对少女的这句话充耳不闻。 “昨天我们在夏慕尼村前面的主要干道上碰过面呢——你应该不记得了,我那时在做魔术师的助手。” 少女自报身世的话语融化在白亮阳光中,道路两旁的砂岩崖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前方开展着绿色的平原。 绿草上下起伏,有风拂吹,马车的车轮声如细语、似歌声,传飘在草原上。 蓝色马车里,也有正听着这声音,看着这景色的人。 姐弟两人隐约有些惊讶地,盯着安置于车内正中央的豪华棺柩。 贵族在里面。尽管他们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异样感却比恐惧感更强烈。这是由于昨晚看见的活生生的贵族,优雅、温和得大异传言之故;也是因为他是d保护的人之故。 不过即使这样,一旦来到了贵族的寝室前,自出生便一直被灌输教导的,可以用〔本能〕来形容的根源性恐惧,终究还是冒了出来。 “好可怕喔,姐姐。”少年嘟嘟嚷嚷地说。 于是少女向他保证道:“外面是白天啦,绝对不会出来的。”又说:“而且,你不是说他是个好人。” “那个和这个不一样嘛。我就是不喜欢棺材啊。” “不用怕。有我在这里,而且那个大哥哥也在外面。” “可是——”就在少年提出异议时————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 “你问这种事要干嘛?”姐姐反问道。“要是你敢乱来,我就会告诉外面的大哥哥喔。” ——那样可就麻烦了。 他们脑海中的声音带着苦笑。 ——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赢过他。 “没有人能赢过他的啦。” 姐姐满脸通红地说着,弟弟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手肘。 “这样直接讲不好啦。” 看来弟弟似乎是个现实主义者。本来应该是做姐姐的比较会有这种倾向,可是因为她从小个性刚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以长大后也多少留有这种直肠子个性。不过,从挽救渡船致命绝境的精湛特技来看,一旦有事时弟弟的胆识想必不输姐姐。 “可是——”少女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弟弟紧握了她的手一下。 “是西部边境的利蒂卢村。”弟弟回答道。“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很难形容,如果叔叔想知道的话,那是个很小的乡下村子。是那边最安全的地方,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又安静又不好玩。镇外还有很漂亮的瀑布跟草原。” ——为什么要离开那里? “因为爸爸妈妈死掉了。”他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 ——可以问一下吗?他们是怎么过世的? “是在沼泽抓毒蛰虾的时候被蛇龙杀死,这是村里的人告诉我们的。后来我们虽然被村里的大人物收养,可是他只是拼命叫我们做事而已,所以就逃了出来,然后被边境巡回的杂耍团捡到,在三年里面变成了特技大使唷。” ——真是厉害。 “你又没看过,不用称赞啦。” 少年老气横秋地对棺柩挥挥手。表情倒是和年龄相符,那是个充满孩子气的苦笑,却更让人觉得可爱。他并非不知道要害怕,显然是他的开朗克服了心中的恐惧。 “不要说我们的事了,叔叔是贵族吧?为什么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还让我们坐马车呢?” “搞不好马上就会做了呀!”姐姐瞪大眼睛说道。 “要做早就做了啦。” “是因为有那个又厉害又帅的大哥哥在,才什么都没有做的啦!” ——或许是这样吧。 本来打算偷偷板起脸凶一下弟弟的少女,惊讶得用圆胖的手按住了嘴巴。 “叔叔要去哪里啊?”少年立刻又问了。 ——要去格拉 哈治村。 “真好耶,是认识的人在管理那里吗?” ——我父亲在那里。 “你爸爸吗?真好啊——叔叔一定可以大玩特玩呢,真棒!” “不要说了啦。”这次换姐姐用手肘顶了他。 “干嘛啦!”弟弟噘起嘴,看了脸红得像太阳一样的姐姐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他接着道:“我虽然喜欢叔叔,可是不喜欢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呢。” ——为什么? “明明是个女人却摆了一张臭脸,一点都不可爱。如果世界上都是那样的女人,那就太无聊了。” ——这真是…… “而且啊,她的眼神好奇怪。那绝对是精神不正常的眼神。” ——你这样觉得? “恩。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可是像那种人,最好还是赶快切断联系比较好喔。别看我这样,我看女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 ——我会参考的。 “什么嘛。”少年挺起胸膛俯瞰棺柩,脸上带笑。 “啪!”地他脸上一响。特技天才之所以没能躲过这巴掌,一方面是因为精神松懈,一方面恐怕也因为打他巴掌的人也是个天才的缘故。 “你干嘛啦!”他生气望着那张气得比他更严重,正鼓着脸的圆胖脸孔。 “竟然拍贵族的马屁,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谁在拍什么马屁啊?!” “明明就有!” “才没——” 少年浑身抖动正打算打回来,此时,棺中的声音问道:——虽然没有喜欢贵族的理由,可是你真的那么讨厌贵族吗? 少女全身颤抖几欲疯狂,“当然讨厌!最讨厌了!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同伴——” 少女抽咽了起来,不成哽咽的“呜、呜”声,每当她的肩膀摇晃时,便会流泻出来。 “把爸爸跟妈妈——” “咦——?!”少年顿时发出不仅愕然而且极度震惊的尖叫,盯着姐姐。“骗人的!你说啊!” “是真的!是真的啦!” “怎么可能——明明爸爸跟妈妈是被龙蛇杀死的啊!” “是村里的人决定那样跟你说。其实、其实——爸爸妈妈有回来过,是活着——不对,是看起来像活着一样。那时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冷冰冰的,走到暖炉前面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在动过,而且什么话都没说,只顾看着火,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平常是绝对不会那样子的。然后他们去了自己的房间大声说话,像是在吵架。我觉得很难过,就跑去跟他们说话,我说:”爸爸、妈妈,怎么了?‘然后——“ 弟弟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 “然后他们就说:”出去!‘根本就没有看我。接着又说:“赶快离开爸爸妈妈身边,带休威走。’我觉得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可能是头上沾了混乱霉,被它变成了这样,于是我就跑到他们面前,结果看到他们的脸色发青。虽然暖炉在烧,可是他们的脸色就青得跟爱达湖一样。可是,只有一个东西红通通的——而且是鲜红色,就是他们的嘴唇。两个人只有嘴唇是原来的样子,红得好象会流出血来。我马上就知道了。” “我不记得那时候我说了些什么。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家门外面抱着熟睡的你。身边有好几个人,有保安官的基塔力先生还有几个治民官,虽然他们正在讲话,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是一直看着家里被火燃烧。以前总是一直觉得很小的家,竟然会烧出那么大的火,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后来,基塔力先生告诉我,爸爸妈妈在沼泽里被贵族攻击了。有人看到了这件事,所以大家才跑来了家里。那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爸爸跟妈妈。” 少年望着窗外。犹如斑点的阴影在他粉红色的脸上落下又流逝。那是点缀在道路两旁树木的影子。 “你也是贵族不是吗?住在这么豪华的棺材里面,到了晚上就到处去吸人的鲜血。其实我完全不想坐你的马车。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想要放火烧你。” ——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男爵说着。 ——不过,如果是放火的话,希望你能再忍耐一下。至少等到我办完事情为止,可以吗? “办完事的话,就让我发火烧也没关系是吗?——哼,不要说做不到的事!” ——如果是决斗就可以。 少年猛地转向棺柩。 ——不过,我也会认真对你们动手的。这样如何? 少女的圆脸血色全失。 她看向弟弟。弟弟的表情正忠告着“不要啦。”接着她做了决定。 “好啊,一定会打败你的。记得先用铁板贴在你的心脏上吧!” ——很中肯的忠告。你呢? 数瞬后,少年才理解到男爵是在指自己。因为他还正震惊于姐姐卤莽的行为。 “我——” “当然会跟你动手!我们两个可是姐弟呢——对吧?” 被姐姐用平常完全无法想见的坚决表情一瞪,少年“恩。”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很喜欢姐姐呢。 棺柩内的声音带着纯真的笑意。 ——好吧。虽然马上就要和你们分开了,但不论你们在哪里,只要我办完了事情,就会前去你们所在之处,并且见识你们的功夫。 “就这么说定了。” ——以神祖大人之名,以贵族之名,我必遵守。 姐姐的圆脸为斗志所染红,弟弟则是一脸无法释然地低着头,此时马车突然迅速尖减低速度。 少年打开窗户探出头,“啊?!”地叫了起来。 “怎么样了?!”姐姐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后,也睁大了双眼叫道:“糟糕!” 从地平线的彼方,正不停涌出状似云朵的紫色团块,往这边移动。 它的高度无法确定是一百公尺还是一公里,外表看来就像数个巨大肿瘤正在重叠、融合,肿胀得更大,光是那云要通过青空下的模样,便已然超过了壮观,而是会令人骇然。 马车的影子在地上明灭闪动,因为有多不胜数的闪电连接着紫色云团与地上。 “是雷电云呀!”少女的大叫充分说明了它的真面目。 有人说贵族散布在地上的人工妖物多达数万或是数千万;不过在其中,这种能覆盖数百平方公里,又能浮在地上五公里处的云状生命体,能轻易名列前五名最危险的妖物中。 它是由十三种有生命的瓦斯团构成,当彼此的成分相互混合后,内部便会变成诡异的有毒瓦斯区,对外则会产生高达五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酸性雨、腐蚀风等东西。 因此,在它通过之后,那里会变为名副其实〔寸草不生〕的死亡土地。对其他生物而言,唯一幸运的是它很短命,出现后最多不过一天就会消失。据说是因为它是复合生命体的缘故。 总之——在生成后的二十四小时,它将会化身死神四处肆虐,为此贵族只在它瓦斯状的脑中植入对其他物种的憎恨和破坏冲动。 但如果说为什么要让它寿命这么短?那是因为这种云的存在还有它的残暴,都只是半游戏心态下的产物——不过是为了短暂娱乐罢了。贵族仅仅是为了能嘲笑一下人类东奔西逃的模样,才造出了这种云。 ——d,要怎么办? 男爵的声音,传入了马上的d的耳中,。 “只能逃了。” ——你觉得来得及吗? “无法保证什么。” ——既然这样就让大家都进来马车里。你和那女的就进蜜丝卡的马车 去吧,我有先打过招呼了,让马逃走吧。 d瞬间做了决定,在抱起车夫座上的少女,要进入白色马车的同时,已打了马屁股。早已察觉危险的马匹一溜烟地往来时道路跑。 少女压下了自己的惊呼声。 宽广得比外表大上快一倍的车内满是白花。仿佛一望可穿的可怜花瓣,随着两人的动作一齐摇曳。 d关上车门的同时,阳光一暗。 主要干道上扬起黄色沙尘,所有树木往同一个方向倾斜。阴森以及静谧在灾难前兆中弥漫着。 ——外头是死亡。 棺柩内的人——蜜丝卡出声说了。 ——贵族和人类——d啊,你觉得哪一边适合外面呢? 车内被染上青绿,代替d回答了她。沿路的树木为火焰所包围,转瞬间化成火球。 “好可怕。”女孩低声叫道。 “这还真厉害哪,要是一个马虎就会全军覆没了哟。”另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软软低说了,这声音只有d能听见。 ※※※※ “姐姐!” “休威!” 蓝色马车里姐弟俩紧紧相拥。 难以想象的黑暗覆盖了整个世界,年幼的姐弟满心都是人类无法想见的凄惨死亡。 一瞬间,闪电从四面八方集中到两辆马车上。离子化的空气轻而易举地让雷击穿过其中,刹那产生的高热让雷电触及的地面变成玻璃状。 没有马的马车为蓝白光彩所包裹,看起来像是个奇怪的生物。就算现在有别的妖物出现,大概也对这只正在把玩马车的死亡电爪无计可施。 ※※※※ 压倒性的毁灭通过,只留下了惨不忍睹的大地。 所有树木冒着黑烟,熔融成玻璃状的大地四处反射着澄明阳光。 两辆马车仍然留在原处。 妖云离去十分钟后——蓝色车门打开,两个小孩提心吊胆地下到地上。 用害怕和好奇的眼神环顾了四周后,随即叫了起来。 “啊,大哥哥!” “在那里!” 在他们跑过去的方向,有个身着黑色外套的人影沐浴在阳光下。 两人对他身旁的少女投以讶异的一眼后,又开始嚷着:“我本来还以为会完蛋的呢!” “我也是。” 他们的语气和表情里洋溢着生命的光辉。 “那车子真是坚固呢——附近的东西统统都变得乌漆抹黑的。” 听了弟弟的感慨,姐姐仔细地瞧了瞧了身后的马车,说:“真厉害啊……”话才一出口,马上又住口不说了。因为她想到这会变成对马车主人的赞赏。 不知d是如何看待周遭荒凉的死亡,以及在死寂中另成一个小世界,正活泼交谈的孩子们?黑衣猎人的冷冰表情不变如故,说道:“被贵族的力量给救了。” 不论是否有这种意图,捍卫了两个拥有未来的生命的,乃是贵族所造的马车。 “对啊,他们的科技果然很厉害呢。以前虽然有都城的学者道我们村子里面演讲过,说只是把贵族的文明破坏掉很浪费,要加以利用,但我现在才觉得真是这样呢。” 姐姐的话否定了脑筋得快的弟弟感想。 “要感谢也要有个分寸啊。话说回来,连造成这种惨状的那朵云,原本也是贵族做出来的不是吗?” “这样讲也没过啦。” “还有爸爸跟妈妈的仇!” “我知道啦,可是——” “你要说什么?!” 大概是害怕龇牙咧嘴的姐姐,弟弟噤口不语。 “看样子,前面的城镇也全毁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姐弟俩回到了现实。 两人的视线集中到默默站着的少女身上。 “大姐姐是谁啊?”休威问道。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作妲琪,是个魔术师助手。” “哇——那么大姐姐会变魔术吗?” “会一点啦。” “太棒了!这样旅行就更好玩了。我是休威。” “笨蛋!连过夜的地方都已经没了啦——啊,我是他姐姐,叫作梅,请多多指教。” 当他们正和睦地彼此交谈时,d对他们指示道:“云似乎不会回来,也没有异状。回去马车上吧。” 在往回走去的四人前方,小小的马车傲然而立。大概是听到了d的命令,逃到远方的改造马踩着马蹄声靠了过来。 一如所料,位于干线道路交叉点上的驿站,已经化为灰烬。 散布于附近数百公里处的村庄,恐怕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 “下一班往都城的车是明天早上。你们在这里等吧。” 听见d的话,姐弟俩面面相觑。 “可是——这里没有驿站的武器也没有避难所啊,如果有妖物来的话,一下子就完蛋了。” “我会留下武器。” 梅拜托道:“不能带我们到下一个村庄去吗?我们会在那里下车的。” “与其跟我们走,留在这儿比较安全。妖物已经全被烧死,在一个礼拜内连一只都不会有。” 其实这是正确的判断,但孩子们却无法理解。因为夜晚的黑暗力量,远比口头上的保证更让他们刻骨铭心。 ——让他们继续坐马车怎么样? “不要说多余的话。” ——如果是担心我跟蜜丝卡的话,我们不出棺也行。我可以发誓。 “你们不知道贵族对血的渴望。”d冷冰冰地回答他。 ——怎么说? “你可有过饥饿的经验?” 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场小冲突。 “可曾因为想吸食人血而忍不住用手指抠抓着墙壁?可曾因饿得无法忍受而啃食自己的手臂?——饥饿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孩子们听不到d说话的声音,不过虽然如此,两人的眼睛仍一直盯着俊美猎人的面容。 ——d啊,你有过这样的经验是吗? 男爵的声音问了。 d答道:“从来没有过战胜饥饿欲望的贵族。所有的挑战者都失败了。” 吸血贵族里,也曾有过因为不喜欢夺取人类鲜血,而努力想毁弃这种习性的贵族存在。出现在西元8000年的〔颓废者〕古力兹,就留下了五百本关于厌恶吸血的著作,他本人也为了中断吸血行为,而对自己用尽了各种手段,但全部以失败告终,最后只有撤回自己的学说,把他的著作付之一炬。 那么,如果把饥饿的贵族关闭在无法逃脱的空间呢? 他们会落入这种情况——不老不死的生命让他们绝不会被饿死,身体除了极度饥饿以外,不会有什么机能故障,不会疯狂的清醒头脑则被饥饿所折磨——在贵族所谓的〔战斗期〕时代,许多贵族壁垒分明、相互争斗,而胜者对俘虏们所能苛以最残忍的刑罚,便是这种方式。 在数百年间,就这样被关在地底的高重力监牢内,只有永无止境的饥饿存在,其中的残忍狠毒自不难想象。 据说一旦缔结停战条约,从深不可测的地底放出来之际,他们会同时猛扑到拯救者身上吸光他的血液。 “罪业永无止境,只要贵族仍是贵族就会如此。人类杀死家畜也是一样。况且就算是人也会吃人。” 不知道这名美丽的年轻人究竟活过了多少岁月,曾经看过了些什么?他淡淡述说骇人内容的侧脸冷严如故——一如平常。 ——我的确是没经历过那种饥饿。 棺柩内的声音说道。 ——可是,只要我还在这辆马车里,就 不用害怕会饿肚子,所以不会对那些孩子下手的。 “拜托请带我们到下个村子吧。”妲琪也附和道。这女孩可能来自贵族威势消失已久之处。“把年幼的小孩留在这种地方,就跟喂给妖兽食物是一样的呀。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啦! 所有的人望向雪白马车,因为嘲笑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个男人在害怕的,并不是我或者男爵,而是自己。人类的孩童啊,你们可知道?知道你们最信任的这个男人可是个半吸血鬼,知道他是个拥有我们相同的血,却袒护你们而猎杀我们的背叛者? d和妲琪都没有去看那两姐弟露出了什么表情。 因为晴朗无云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这次是普通的闪电划过,强风吹打d仰望的脸庞,这一带的平原地区变化比较剧烈。 沙尘卷旋呼呼作响,但蜜丝卡的声音耀武扬威地流淌其中。 ——d啊,你是真心害怕我和男爵吸血吗?并不是,你畏惧的其实是自己的饥饿。那些孩子总是和你在一起,散发着身体的气息。在那里面,你也闻到甜美鲜血的味道了吧?在那个时候,你体内的贵族之血,难道没有热血沸腾吗? “上车。”d对两名小孩说道。 天地如今一片苍茫,因为下起了大雨。风声变成了击打地面的雨声,除d之外的三个人都用双兽遮住头顶,雨水的力道十分强大。 或许把他们撇在这种环境的残忍,终究还是让无情猎人的心动摇了起来。 妲琪立刻迈开了脚步,可是那对姐弟动也不动。 他们仰望d的面容因大雨而模糊不清。 终究无法得知他们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 他们一同进入车内后,马车便猛烈地高速开动,由坐在车夫座的d来操控。 从窗户看着外面的妲琪神色僵硬了起来,大叫:“马车偏离了道路!” 姐弟俩也把脸凑过去。虽然大雨滂沱,景物朦胧如有烟雾弥漫,但还是能勉强分别出前方有个像是丘陵的黑色隆起物体。 “为、为什么要这样?!”少年看向蓝色棺柩,姐姐戳了戳他的肩膀。 “一定有原因的,因为是那位先生做的事。”妲琪的话,在马车一口气奔上高十公尺的急陡斜坡的瞬间,大家就明白了。 有股迥异于雨声,宛如地震低鸣的重低音,从主要干道的右边传了过来。 “是洪水?!” 同样是水,但它看起来就像一座灰色的小山。 不知这是因附近有蓄满水的湖沼的关系,还是水妖所造成的,滚滚而来的大水淹没主要干道,一转眼便吞噬了满目创痍的荒野。 水冲到了丘陵。 马车向后滑了一下,车内三人发出惨叫,但并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是因为棺盖打开了。 尽管知道站起身的那个人影是男爵,但目睹贵族从棺柩中出现的恐惧,还是化成了人类的本能。 “别那么紧张。”男爵留下苦涩的声音后,斗篷一阵翻动,宛如深海海流。 当浑身僵硬的三个人还在眨眼时,蓝色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只有车门洒入了大量雨水后又关了起来。 ※※※※ d早已察觉那股往身边移来的气息。 男爵一坐下后,d就问道:“来做什么?” “要是被冲走就麻烦了。水势很凶猛,再拖下去就撑不住了。” “那就待在里面——太阳还在天上。” “所幸水只到车轮的一半,只要有人在后面撑着的话,就不会滑下去了。” “好主意。” “希望你现在能够想起来雇主跟员工的关系。”男爵微微一笑。 d无言地跃入浊流中。 顺着汹涌水流绕到白色马车背面后,d站稳脚步,用肩膀顶住马车。 马车停止后退了。 男爵挥动马鞭,马匹再度开始向丘顶前进。 两个小时后,大水退去。 男爵对走到车夫座下面的d称赞道:“真厉害。” “彼此彼此。”d抬起头说了。“快回去棺里。要是你在这种地方倒下去就麻烦了。” 虽然雨仍下个不停,但现在是中午。对身为贵族的男爵而言,他的状况应该比d还糟糕——感觉浑身灼伤溃烂,却又阵伸恶寒。 如今,蓝色人影摇摇晃晃了起来。 d的眼瞳中带上了淡淡光彩。 北边的天空正在泛白,金黄色光芒从云缝间洒下。 “没关系。”男爵阻止了d正要翻出马车台阶的手。“能看到白天的阳光是什么样的东西——这可是个罕见的机会……”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d跳上车夫座,抱起蓝色的身躯,将他运入马车内。 男爵一被放入棺内后,棺盖便自动关上。 d一瞥正呆若木鸡的三个人,问:“看到了吗?” ——没有。 男爵语气苦涩地回应。 接着d默默走出车厢,在急遽转弱的雨势中,在随着雨势收敛为普照的金黄色阳光下,三个人的脸上泛动着无法释然的表情。 第六章 边境的魔术师 离开丘陵后过了一小时。 走了预定行程的一半,遭妖云和洪水肆虐过的土地才自视野里消失;而一行人若要抵达前方的青山,大概要花三个小时以上才行。 不过却不能说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在边境的旅途中,不论平原或是山岳地带都是妖魔的巢窟。尽管如此,在获得短暂平安的马车里,却充满了祥和的气氛,这也是人之常情。 其中最兴高采烈的,不用说,是那个少年――休威。 “唉,大姐姐是从哪里来的?” 被这样一问,妲琪眯起了眼睛,她回想一下后接着回答道:“我不晓得。” “咦?”梅吃惊地睁大双眼。 “真奇怪,我并不晓得――不对,应该是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你在说什么啊?那在这之前都在做什么呢?” “在做魔术师的助手,他叫作〔路上魔术师约翰卿〕。” “没听说过耶――大姐姐,你为什么要逃出那里呢?” 姐姐对他使了个眼色,弟弟却浑然不觉。被弟弟“说嘛、说嘛!”地催促后,妲琪苦笑了起来。 “因为师父是个麻烦的人哪,他想要我接下他的事业。” “哇,很好啊,可以做魔法师。” “如果他真的是想用那身份赚钱就好了。” “咦?那他是个骗子咯?” “是呀,因为毕竟是个魔法师,所以像借来别人的钱包,用假钱掉包这种事,轻轻松松就能办到;可是――我却办不到。” “原来是这样,他真是个坏人。” 少年眼中燃烧着义愤。 “就是因为那样才逃走的吧?这是一定的嘛,能赶快离开那种人是最好的。” “可是姐姐我却很担心呢。” “为什么呀?” “因为师父是个可怕的人,一定会追来找我。这样下去的话,绝对会给大家添麻烦。” “哈哈哈……”少年挺起胸膛,“放心、放心,不是还有那个大哥哥在吗?” “休威?!”姐姐横眉竖眼嚷了起来。 “干嘛啦!本来就是实话啊!那个大哥哥虽然看起来、还有做事时都冷冰冰的,其实他非常亲切。我很清楚,他的个性是不会丢下有麻烦有痛苦的人不管的啦。” “我不是在说那种事。那个人――是半吸血鬼啊,身上有贵族的血统。” 姐姐浑身颤抖,这也难怪。 “所以那又怎样?有一半是人啊!” “有一半是贵族呀,所以才会那么美丽那么厉害,绝对是贵族的血统比较多才会这样。” “那又怎么样啦?” “他绝对迟早会对我们露出獠牙的啊!” “白痴。” “你才白痴啦!在知道那个人是半个贵族以后不是会害怕吗?你会怕吧?” “才没有在害怕咧!”少年高声大喊,仿佛是在反抗自己的内心。 有一抹阴暗遮盖在他双唇紧闭的脸上。 那是影子。 有如要追寻那流动的暗影,少年朝另一边——车窗外面看过去。 从车夫座换到马上的d也看见了。 那是一架复翼的巨鸟。 一边两枚的左右羽翼上,各别安装两具高出力引擎,能搭载三千名旅客飞航空中。分为应用了反重力及磁场的贵族用机种,以及人类自行开发的机种。而由那粗制滥造的模样看来,它显然是后者。 虽然自五、六十年前起,都城与边境的航线就已开通,但因飞行器的制造跟不上进度,所以一直有人反应现役机具老化的问题。而现在正在马车左方滑翔的飞行器,正不断朝地面接近的原因,或许就是机体老化的缘故。 “掉下来了!”休威大叫。 能让它落在平原上,大概是驾驶员尽到的最后一分努力,但速度仍旧太快。 外面蒙着布的巨大机身维持微微下倾的姿势,先是下方的左翼与地面接触,那机翼一下子就整只从根折断。因为机翼是一只只焊到机身上,而不是一体成形的。 上左翼也步上了下左翼的后尘,断掉后一样高弹入空中,接着机身不知遵循了哪一条物理法则,竟然开始向左旋转了起来。由于往前进的惯性依然存在,所以机身受到两各方向的作用力,往匪夷所思的方向摔了出去,撞到地上发出轰然巨响,同时消失在左前方的森林里。 即使坠机的声音已经静了下来,d仍没停下马车。 “大哥哥——停车!”休威从窗户探出身子大喊。“飞行器掉下来了。你看,在冒烟了,要在爆炸以前过去帮他们才行!” “附近有村庄。”d冷冷应道。“救援队马上就会赶去了。我们要赶路。” “你是开玩笑吧?上面坐了很多人啊,说不定他们快死了,一定要去救他们才行,啊——大哥哥真龟毛,我去!停车啦,胆小鬼!” 在d看向车厢之前门就打了开来。 “休威!” “不要这样!” 那瘦小的身躯反倒像是被两名少女的声音给推出车似的,他冲出马车俐落地做了个缓冲动作后,以立姿着地,接着叫道:“我先过去了!去等救援队!” 也不知他是在对谁说,留下这句话后,就一溜烟地往漆黑森林跑了过去。 “休威!” 想跟着跳出去的梅被妲琪抱住了。 “放开我,我也要去!休威,等一下——放开我、放开我啦!” 听着姐姐宛如杜鹃啼血的呐喊,d拍了马屁股一下。 ※※※※ 即使休威跑到了已经看见机体的地方,它仍然没有爆炸。大概是燃料不够才临时迫降的吧,他想。 机体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才刚被支解做成食材的妖兽。 外皮的布料碎裂得像长条旗帜,断裂的骨架飞散到了四处,看来有如动物的骨骸。 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你们不赶快出来的话,起火爆炸就糟糕了。” 对于肉食妖怪在闻到火烧人肉的味道,蜂拥而来后会呈现什么样的骇人景象,少年知道得一清二楚。 休威一面确认着有没有被摔出机外的旅客,一面接近机体。 他从最近的一个裂口往里面窥探。 “呜哇!”他忍不住叫出声。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机内尸堆如山。 几乎所有的忍都系着安全带往前倾,让人觉得他们是因内脏破裂而死。 “有人吗——有活着的人吗?”在进去确认前休威喊了一阵子,但没有人回答。 为了谨慎,他走进了机内。果然是个勇敢的孩子。 他走近最近的一具尸体,用手推推尸体的肩膀。 “恩?” 奇妙的触感传入手中。 “哇?!” 休威愕然呆立,因为周遭的凄惨光景突然一变—— 他站在飞行器外面,机体就好端端地躺在他眼前,不过,那却只是个全长不到一公尺的复翼飞行器的模型。 “这……到底……” 少年畏畏缩缩地把它拿了起来,模型外表裹着破破烂烂的碎布,他很想回到马车里。 模型的内侧就跟休威看过的景象一模一样,所有乘客都向前倾趴着,只是那是不到一公分的铁丝小人偶。铁丝人偶则是用细棉线绑在布制坐位上。 “我看到的——是这个吗?” “正确答案。” 开朗少年吓了一大跳。 他转过身,眼前有个头戴黑色大礼帽的燕尾服老人,正在微笑。 “叔、叔叔是——约翰卿?!” 听见休威下意识说出的话,老人“咦!”地睁大眼睛。 “是妲琪说的吧?这还是初次见面呢。” 恭敬行了一个礼后,老人伸出右手。由于他和蔼可亲的气质,休威交互看了下他修长的脸跟手掌后,也伸出了右手去。 “你知道为什么老夫要做这种事吗?”约翰卿问道。 他和休威握手的右手,有着顾虑到对方是小孩的轻柔。 “我——” “因为老夫希望别人会过来,不对,正确来说他不是人哪——是半吸血鬼。” “是d大哥吗?!” “没错,就是那样。” “他没来。大哥哥没有过来。” “是啊,要是有飞行器摔下来,普通人都会跑来救人的——看来老夫还是没有看人的眼光,真实棘手。” 休威想把手抽走,可是一点也抽不出来。虽然约翰卿的力道依旧温柔。 “然而老夫还是很幸运,因为至少还有一个无法堆别人的不幸视而不见的人过来了。慢慢地跟我走吧。” “才不要,放开我!” 休威突然上前一步,约翰卿手中那细小的手腕忽然向前一扭,下一瞬间,松脱了关节的手掌,轻而易举地逃出了魔术师手指的咒缚。 “咦,这——” 在魔术师伸过来的手的前方,一圈、两圈——俐落地向后翻后,少年远离了魔术师的手。 “你果然是坏人,我现在马上就去告诉d大哥!”他往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身体却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呜!” 从按住脸的手指间鲜血流了出来,少年一个踉跄,仰天倒向地上。 因为在他的路上——本来没有任何东西阻碍他往主要干道跑去的空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岩块。 约翰卿愉悦地注视着那个岩块,“魔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对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眼睛看得间的东西上。”他一手优雅地捻着自傲的稀疏胡须,一边讲解着。 ※※※※ 花了两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了另一个城镇。 d在保安官办公处前停下马车打开车门,不用说,梅自然对他报以憎恨的目光。 “我要去找弟弟。” 对毅然决然说出这句话的少女,d只说了句:“太阳下山了。”就让她矮胖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 花了两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了另一个城镇。 d在保安官办公处前停下马车打开车门,不用说,梅自然对他报以憎恨的目光。 “我要去找弟弟。” 对毅然决然说出这句话的少女,d只说了句:“太阳下山了。”就让她矮胖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对生活于边境者而言,说是以太阳的运行区分了生死也不为过。日出赋予生命,日落召唤死亡。 “那么休威要怎么办?” d往马车那一边一瞥。 蓝色身影立在不知何时打开的车门旁。这抹深海蓝与渲染边境的夕阳极其相称。 “就让我去吧——不过就算我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夜间的我吧。虽然我和你一起去也无妨,可是这样会剩下蜜丝卡。就连我也觉得她不太对劲,你就留下来看着她吧。” “难道——”吃惊地说话的,是一直陪着梅的妲琪。 “——我去找她弟弟吧。”男爵静静地说了。 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发言,光看连快要发疯的梅忍不住张大了嘴,甚至d也皱了皱眉,就可以想见。 “噢。”还有一个人低声叫了一下,晚了一步发现不对的妲琪看了看四周,却看不到任何可能是那声音主人的人。那道声音颇为沙哑。 男爵转向d说道:“我不会违反约定的。安心吧。” “好吧。”d干脆地答应。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反对的人是梅。“不可以让贵族去,休威会被吸血的!” “什么!” 虽然众人知道保安官办公处的门是敞开的,却没有人料到保安官本人会拿着钉枪出来。 保安官瞧见路上的一行人,就立刻认定他们是棘手的入侵者,把钉枪扔开后嚷道:“喂,卡鲁克,木桩枪!” 助手冲了出来,将枪身下方附有木桩弹舱的来福枪递给保安官后,又连忙逃会屋内。 “没种!”怒骂完后保安官举起来福枪,如果姑且不论他那通红脸孔上藏不住的惧色,看来的确是挺有种的样子。 “只是要把这两人送来这里而已,马上就会离开的。还有,在马车大约要跑两个小时的西方平原上,有大型飞机坠落,最好去救人。”d说着,但却有点大事不妙了,因为保安官看到了打开白色马车车门走出来的蜜丝卡。 博拉珠男爵就在她身旁。保安官会误判这两人是敌人也在所难免。 保安官架枪上肩,扣下扳机。 由于木桩枪使用了强力弹簧,所以主要在近距离才会发挥威力。木桩的瞬间时速高达0.7马赫——就算是神仙也挡不住。 两道绚烂光芒仿佛从天而降。 木桩断成三截在空中乱飞,两道光芒中的一道变回d的长剑,抵在保安官的喉咙上。 d在面如死灰的保安官耳边,低声说道:“什么都别管,我们把这两个女孩放下后就离开。”此时不知为何,红脸保安官的表情有些兴奋。 “我知道了,”保安官满头大汗的脸点了点头。“可是不要奢望把那些女孩留在这里。你看,有镇上的人在看,就算我想保护她们,光是她们和贵族一起行动这点,就已经会被五马分尸了。” d随即点头。“知道了。会带她们走的。不过别让镇民轻举妄动。” “我保证。谁都不想变成贵族的奴隶。” d离开身边的同时,保安官瘫坐在地,黑衣猎人知道男爵已然离去。 “他走了。”只有d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不过那家伙果然不简单。对贵族同类来说,他或许是袒护人类的软弱分子,但他刚才打落木桩的那招——可是比你还快哪。” 一个小时侯,男爵抵达坠机现场。 虽说是在晚上,但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跑完马车要花三小时的距离,就算以贵族的惊人脚程来说也实在太快了。 那里当然空无一人,也全无飞行器的碎片。 “幻术是吗?——有人故意做的吧。” 男爵当场看穿了。 接着他开始仔细调查他认为是飞行器坠落处的一个角落。在跑来这时,他就不认为能找到休威。 既然休威没到镇里去,就有可能是躲在某处,或者被杀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应该会有痕迹留下。男爵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数分钟后,男爵停止动作。他找到了某种东西,在那里的的确是休威的—— 凄厉鬼气环绕着即使在夜里也十分显眼的海蓝斗篷。在拥有特殊视觉能力的生物看来,那股鬼气就如同炽烈燃烧的鬼火。 空气“飕!”地鸣响。 还来不及转身,漆黑钢铁从男爵背后刺出前腹。 他摇晃一下,猛地仰天倒下。 刺穿他身体的武器——或者应该说是把短矛,长约60公分,不过却有一半都是扁平状的矛头。 但究竟是谁下的手?! 此时,在令人觉得已无生机的男爵心口处,又有一把短矛发出闷响刺了进去。男爵动也不动。 又过了数十秒——连一声鸟叫都没有的黑暗深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 个黑衣男子。或许由于月光照清了他的面容之故,他的脸看来极其惨白。 “总算是轮到我了。不过,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啊。”他用缺乏生气的语气轻轻说了,踏着毫无生气的步伐接近男爵。 当他来到离男爵约三公尺处时,海蓝身影电光石火地起身,射处胸前短矛。 划亮空气射去的短矛笔直正中男子心脏,黑衣男子僵立原地。 “噢,还活着嘛。” 男爵站起身拔处腹部短矛,大步走近男子。“让我吓了跳的男人,报上名来吧。” 黑衣男子的胸口毫无血渍,之前穿透心脏的那记夺命短矛,竟然被他夹在腋下。 “布死雅。”男子说话的同时,有股奇怪的味道弥漫空气中。正确来说,那味道并布太奇怪,但却导致了非常奇怪的行为。 男爵竟然露出獠牙呀住男子——布死雅的脖子,吸起了血来!这对贵族来说并不稀奇,然而这绝对不该是发生在此刻这种地方的事。 数秒过去——惨叫声迸入夜空中。 “呜……你的血……是强酸……” 男爵用手按住喉咙向后退开,口中冒出白烟,他的嘴唇、口腔、舌头全被灼伤溃烂。 心脏被射穿的男子满足地笑了起来。 “没错,而且还加入大量蒜头精华料理而成的。一开始的味道,是为了吸引吸血鬼吸血,花了一番工夫才合成的药品。让你变得忍不住想吸我的血,然后自取灭亡。” “……为什么……你没事?”男爵口中吐出话语——还有鲜血,因为强酸开始侵蚀他的内脏。 “你不是叫我报上名来吗?我的名字是布死雅,〔布死〕就是不死之身的〔不死〕。短矛这种东西是杀不死我的,所以才可以在体内合成毒素。” “还真是听到了件趣事。”说话的同时,男爵吐口血到脚边。他转向惊讶的布死雅那侧的脸,虽然同样惨白,却明显地充满怒气。 “怎么可能——蒜头精没有效吗?” “不,很有效,只是没你想得那么好。我现在非常愤怒,愤怒得压过了毒素的效果。” 黑暗中浮现两盏有如火焰的光点。那是男爵的眼睛。 “饶不了你。既然你敢自称不死,那就接下我所有的攻击吧!” 半透明的黄褐色从蓝色斗篷内往青年射去。 还来不及躲,他的脑袋便和身体分家,飞到了夜空中。同时七彩烟雾从他的伤口垂直冒出,遮掩了月光。 男爵这次真的强忍不住,在布死雅的身体转了一圈倒下后,男爵也紧跟着当场单膝跪地,因为毒素生效了。 不过,一会后,男爵蹒蹒跚跚地起身。以那毒烟的威力来看,即使是贵族也会大为震惊他的体力和精神力。 “去哪了呢?”男爵喃喃自语。当然是在说休威的事。“有血的香味留着,发生了什么事?” 他所在之处,确实是少年撞到突然出现的岩块倒下的地方。渗入大地的血味,即使过了数小时,仍被贵族的超能力闻了出来。然而引发男爵的怒气,进而让他击倒布死雅的原因,乃是行踪不明的少年的命运。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即使是遗体也一样。” 当男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好一阵子后,在布死雅首级消失的方向,诡异地传出了一个死气沉沉的低软声音。 “真不愧是被自己的同类花钱刺杀的贵族——用平常的方法杀不了他;不过要说到不容易杀死,我也是一样的——” ※※※※ 三名女性和d在镇外的森林里做好了露营的准备。 驿站小镇已全面熄灯,也听不到夜间啼鸣的小鸟叫声。 虽然在妲琪的安慰下,梅终于冷静了下来;但她偶尔望向d的眼神中,仍有着难以磨灭的哀伤以及愤怒之色。燃烧成堆树枝的火焰,映照着她的脸庞。 d倚着不远处的蓝色马车,一直凝视前方的黑暗。他虽没有动嘴,却正进行着对话。 “——气氛很尴尬呢。”左手处有个沙哑音揶揄道。“尽管说是为了完成工作,这还是相当难受哪。又不能不管小孩子,况且——” d的声音打断了这话声。 “要去哪?” 这是朝白色马车打开门后,下了车的人影说的。 “不用你管——不过我想就算这样将,你也不会答应。如果只是散散步的话,总该可以吧?” 蜜丝卡别过脸不看他。右手提着一个颇大的箱子,上面镶嵌的宝石照得闪闪发亮。 “别靠近小镇。” “我知道了。” 雪白礼服在月光下往森林深处远去。 “那边没有人家,大概真的只是普通的散步。不管怎样,现在对他们来说可是深夜哪。话又说回来,有件事要注意。” “我知道。”d答道。 “那个武器库里的家伙——在杀它时太轻松了。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连制造它的贵族都会害怕的怪物。” d没有反应。 ※※※※ 蜜丝卡走了约十分钟后停了下来。 这里是森林中心处。 树枝上与林荫里,有诡异的身影和鲜红的眼睛闪闪生光,但它们却没有接近宛如森林妖精的白衣女子。因为不管她有多美,它们都知道她是贵族。 蜜丝卡停下脚步的地方有个圆形广场,这并不是偶然建成的,地面上四处可见形似石像的物体,这里大概是太古的祭祀场或某种场所。 站在广场正中央,蜜丝卡仰望夜空。深吸一口气,清凉夜气与夜间绽放花朵的香气便流入鼻中。 “好棒的夜晚。” 身穿雪白礼服的美女把手中的箱子放在脚边,轻轻打开盖子。 伸出双手,取出了一样物品——那是一张黄金光碟,箱子是个播放器。 那张旧型的圆盘光碟令人觉得是数千年前的东西,蜜丝卡以哀伤的眼神注视它,将光碟放入了播放器中。 五万微米的记忆粒子刻于黄金表面,粒子被活性化的时间是三秒钟。这三秒对女贵族而言,乃是最悲伤的时间。 喧闹声包围了蜜丝卡。哀戚欲绝的小提琴曲传入耳中,不知为何,华尔兹的伴奏总是如此。沉稳的香水气弥漫鼻腔,蜜丝卡自然地睁开了不知不觉紧闭的双眼。 “嗨!”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的是库罗洛古男爵,尽管他削瘦如鹤,他的锋利指甲却连装甲兽都能一举毙命;在中世纪人类领域上,无人造诣能出其右。 凯鲁苏达因夫妇——米卡兰正和亚当谈笑风生。这对夫妇才刚从搭乘天鹅型离子船的平流层旅行中回来,正聊着再过五百年后,两人要躺在棺柩里绕着地球的环绕轨道旅行。 数个人影优雅地滑过蜜丝卡身旁,因为舞会已经开始。 雪白礼服与黑色燕尾服轻巧划出圆圈,蓝色照明洒下灯光,水晶桌上盛放的花朵为吹过大厅的夜风所摇曳。 一名英俊青年站到蜜丝卡面前行了个礼。他是左雷家的儿子。蜜丝卡喜欢他那直挺挺的鼻梁。 无论是他握住她手指的方式,还是踏出舞步的时机,都好得没话说。背景是甜美的华尔兹乐曲以及蓝色灯光。 远处有个女孩说话了。 为什么照不出我们的影子呢?不管是镜子、大理石柱,连马车都会在地上留下影子,可是我们为什么就不会? 你喝醉了啦!另一个声音劝着。 又有一个声音主张道:这就是身为贵族的证据。 蓝色灯光中夜晚永无止境,人们醉心舞蹈。 他们存在于飞逝的时光外,不知青春,也不知衰亡。 蜜丝卡突然转过身去,迅速走近播放器,一挥左手关上老式的感应式开关。 喧闹声消失。 大厅也消失,人群也消失。 蜜丝卡一个人站在夜晚的林中广场,不,在左方的树丛前还站有三个人影。 是d与两名少女。 “有什么事?”蜜丝卡镇静地问。有一股热流自胸中涌现。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怒气还是其他的什么,她并不想被人类看见这些,所以才到这里。 d没有回答。 “是这位大哥哥叫我们来的。”说话的人是梅。 “你想干什么?是知道我想观看以前的幻影才追过来的?” 假使蜜丝卡有危险的征兆,d是不可能让少女们同行的。 “我看到了播放器。”d答道。 蜜丝卡蹙起柳眉,然后尖声高笑。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我祖父自神祖大人手中获赐的绝世宝物,像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的话声转弱,眼睛睁得不能再大。 蜜丝卡的状况像是被人迎头重击了一下,紧紧盯着俊美猎人。 “你真的看过这个播放器?!——告诉我它真正的名字!” 蜜丝卡的视野中除了d还有两名少女,所以她也看到了她们的眼神。 那是同情——以及一些无法理解的感情。不过,让蜜丝卡激动起来的却是那件事。 “回答我!神祖御赐的名字!” 由于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狂躁,两根獠牙从殷红双唇中露了出来。 d把手放到两个女孩肩上。 就当三人转过身,蜜丝卡正要再度大吼之际——“叫shinai。”低沉的声音止住了蜜丝卡的吼叫。 这是正确答案。 “shinai……”这个字在蜜丝卡口中滚动。苦涩如药,又甜美似蜜果。 蜜丝卡看得一清二楚,当那矮胖女孩要消失在树丛后面的前一刹那,转身看了自己一眼——是先前的眼神。 “shinai——说什么蠢话!”女贵族嫌恶无比地骂道。 那在远古灭亡的某国文字中,写作〔亲爱〕。 ※※※※ “总算走了啊。”在离地二十公尺的黑暗中,有个声音从树丛里传出来。 有两个隐身黑暗中人影,站在靠近树顶的大枝桠上。 “不过光是在这边看,他就教人寒毛直竖哪。竟然还有人能和那家伙交手后平安回来。” 这人是马力欧。 “是啊,我也总算了解了。本来想说要是他妨碍我们抓人的话,就顺便收拾他;不过,呼,完全不敢下去呢。” 另一个用茶褐色斗篷下摆擦去额上汗水的人,乃是被d叫作〔红鹅肠草〕的男人。 从话里来看,他们应该是想绑架蜜丝卡才躲在树上,但究竟是怎样跑到这里来的呢? 其实是因为他们抢先绕到了前面的关系。 在西邱在湿地被杀死之前,他们先靠西邱的飞行器通过了湿地区,接着等他回来。然而来的人却是d。 当时,虽然这群怪人气愤于同伴之死,却又彼此交换了一个阴森的笑。因为至少没有被西邱独抢酬劳的危险了。 在知道d那骇人力量后,他们按奈住了当场一起攻击的想法,目送d一行人离去。 当确认d一行人进入了塔罗斯的武器库时,他们惋惜地以为一切可能就此结束。然而之后目睹所有人平安无事地出现后,对强敌的恐惧又更深一层,切身体认到了毫无计划的攻击根本没用。 要格杀贵族与d,只能依靠天衣无缝的计划跟迅速精确的攻击——做出这个结论后,为了赚取制定计划的时间,刺客们连忙赶到再下一个能过夜的地方。他们能逃过d等认遭遇的妖云与大洪水,皆是为此缘故。 相对的,他们没注意到d一行人的迟来,结果轮到攻击的白脸青年忍不住出去侦察——但他跑到了主要干道上,可是d选的路却是高危险距离短的小路,这是为了要让妲琪和梅在镇里下车。 然后旅店里的三名刺客,才知道了d一行人的到来。 而d一行人会在哪里过夜,从他们先前的旅程来看可想而知,于是红鹅肠草和马力欧便一直在大树上观察露营的一行人。 刺客们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因为虽然男爵折回原路打乱了计划,但似乎因此有机会可以杀死d和女贵族。 不过轮到这次攻击的老僧人——耶普慈却忽然消失,这又再度乱了计划。但放弃攻击的醉重要原因,是在监视时感受到的,d那股凄恻逼人的哀厉鬼气。 他们浑身发寒,便以跳过耶普慈不安为藉口,改为彻底担任起一个监视者的工作。 此时贵族少女离开了d往森林深处走去,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尾随了上去,不过d又立刻尾随而来,让两人对攻击女贵族一事犹豫不决。 只是,d不到一会就离开了。 “要动手吗?” “那还用说。” 两人继续交谈。 “可是耶普慈会发火吧,会吵说我们破坏了顺序。”红鹅肠草说道。 “女贵族又不算在内。一开始的约定里就没有说谁不能对她做什么。比起和d动手,她还好对付一些。而且这样下次轮到我们的时候,她可以变成帮忙收拾d跟蓝色贵族的人质。” 原来这两个人打算绑架贵族少女。 在两人远处的下方,蜜丝卡一人茫然伫立。 “那就动手吧。得在d发觉前做完才行。” 马力欧说完后,在树枝上盘腿而坐闭上双眼。 他仿佛是在叨念什么,那模样看来像是个一心想解明宇宙真理的修行僧,庄严又虔诚。 接着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蜜丝卡周围涌现出许多漆黑身影。 那些当然是马力欧操纵的傀儡。通常,马力欧都是趁敌人被它们吸引的空隙,亲自出手杀敌。 然而即使那些黑影接近了,蜜丝卡也只是茫茫呆立如故,对它们瞧也不瞧。 下一瞬间,如雾气团在月光中飘然落下。 从头上将蜜丝卡整个人包起来的那团白舞,其实是一张由几乎看不见的细丝所编成的网子。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蜜丝卡就已经被吊到树上。 红鹅肠草把被吊到树枝上的蜜丝卡固定好,看起来就像只结草虫。 “她应该发不声音了吧?”他谨慎地问了马力欧。 “恩。”傀儡师点点头,他已经解除了冥想状态。“这是用我操纵傀儡的丝线编成的网,在它包住猎物的瞬间会嵌到对方全身里,让对方连呼吸都办不到。这女的应该已经晕倒了。” “对手可是贵族喔。” “我很清楚。”马力欧自信满满地说完,又突然皱起眉头,“不过老实说,也得手得太简单了。这女人——连看到我的傀儡时,都没有被吓到哪。” 两人本来计划趁她心神动摇时撒下网子,现在虽然圆满成功,但却隐约有些让他们不能释怀的地方。 “这女人——看来是博拉珠的情妇,用她做人质一定能轻松引出男爵。只要释和贵族的什么狗屁名誉有关,他大概就会自己上钩。” 马力欧俯瞰下方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一看,才发现她是个大美人哪——喂,你尝过贵族的滋味吗?” 红鹅肠草大吃一惊。 “喂——难道你?!” “反正都已经晕倒了,况且又不用除掉网子,只要松开腰以下的部分就能办事了。” “我可不敢领教。” “唉唉,那 你就算了吧。不过,要是有人在一旁看,我可没法办事,拜托你先去其他地方吧。” “说这些是为你好,你最好别那样做。” “喂,你可别坏我的好事。” 两名刺客在树上互瞪一会,先别过脸的人是红鹅肠草。 “随便你!那我先走了,你可别惨叫哪。” 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垂直跳下树枝,为下方的黑暗所吞噬。 “去,孬种!”骂了一声后,马力殴拉起蜜丝卡,右手朝她的肢体伸了出去——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沐浴月光下的网子如雾般诡异泛光,蜜丝卡为它所包裹的肢体正如马力殴所说的一样,全身被看不见的丝线绑着,裸露除右肩与半个乳房,左侧的礼服也高高卷起,让同样白皙的玉腿露至大腿根部,活色生香。她的表情十分难受,仿佛极为痛苦。 宛如是尊只能在这样的月夜,这样的夜之森林深处,才得以欣赏的禁忌雕像。 红艳柔润的樱唇微微张成o字形低低喘息,马力殴一看到、一听到这些,便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一挥手爪俐落切断丝线,雪白大腿便软弱无力地在枝干上摊开。 “在贵族血统里混进人类的血统会怎么样呢?恩?” 人偶师马力殴抓住两只纤细的脚踝后,把它们大大分了开来。 接下来只有月亮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d听见了仿佛天空被炸了个大洞的惊人爆炸声。 “进去马车!”他对吓得跳起来的少女们下令后,立刻带起一阵劲风,开始狂奔。 等他抵达那广场时,已经没有抬头仰望上面的必要。 因为蜜丝卡就站在广场正中央。马力殴则消失无踪。 “发生了什么事?”d问。他的感官告诉他,地下天上全无任何变化,唯有夜风十分混乱而已。但从那个爆炸声来看,这里实在平静得难以置信。 “——没事。”蜜丝卡低声说了,接着倒了下去。 月光白灿灿地照出了d俯瞰她的面容。 极其严肃的表情,说明了连他也在担心着这个异状。 第一章 魔术师王国 即使天已亮,男爵和休威仍旧没有回来。d让依旧痴痴呆呆的蜜丝卡坐入马车後,要妲琪与梅留在男爵的马车中,d告诉她们他要去飞行器的坠落现场。 「我也要去。」梅执拗地说了。若非妲琪拦下,恐怕她会一直跟著d走。 「我会照顾她的。」 将妲琪的这句话抛在身後,d策马奔离。 途中,左手的沙哑话声提出疑问:「那女孩没问题吗?」 「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妲琪。要是她一有个不对劲,梅就会有危险的。你留下了梅,是因为觉得目前还没有问题的关系?」 「她会是累赘。」 「果然是这样哪。还有,就是那个女吸血鬼——那家伙愈来愈危险了呀,一定有什麼东西正附在她身上。」 「检查过了。」 「可能是没办法靠检查发现的东西,仔细想想——」 「早晚会揭晓的。就在最近了。」 之後d不再答话,默默抵达了坠落地点。 诡异的状况正在阳光下等待著d。因为无论再怎麼找,都找不到飞行器的踪影。 当初d并没有去确认坠落的地点,但由飞行速度跟降落角度来看,可知必定是在这一带。 在马上聚精会神地观察後,d似乎发现了什麼,翻身下马,走近了空地一隅。 他捡起了一小块薄布,布的状况很新,附著在一簇灌木丛上。 「大概是飞行器留下来的吧。」左手说道。 应该正是如此。 将布收入口袋,d望向将不远处的东边染为一片黑沉的树林。休威姑且不论,说不定男爵正倒卧在密不透光的枝叶下面。虽然d身为吸血鬼猎人的资格早就坏灭得一丝不剩,但男爵毕竟是雇主。 在d正要往树林走去时,风轻声细语了。 ——那座森林……很危险。 这细弱如丝的话语,乃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 「你在哪?」 「我不太确定……你的位置……在空地的南边……有块大岩石。」 d稍稍转动头部,看到了那块石头。 ——那下面有道裂缝我就在那里。 「在做什麼?」 ——难道你以为我在这儿听音乐吗?在我回去前太阳就已经升起来了。 「找到休威了吗?」 没有回答。男爵不是个能在此时说出「是的」这句话的男人。 「你先待在这儿一会。换我去找。」 ——我遇到了个怪家伙,叫作布死雅,就算被矛刺中也不会死,还能将体内的血变成毒液。我本来以为已经把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可是去其他地方查探後,回来一看,屍体却消失了。大概是因为布死雅的「布死」是不死之身的「不死」吧。 「他是猎人之一?」 ——没错。 接下来d似乎失去了兴趣,调转了马头。从他美丽又毫无表情的脸上,无法得知他如何看待新的敌人。 ——那座森林有点古怪。 男爵的声音随风轻语。 ——尽管看起来和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可是却又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便非去不可了——d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 「的确有点古怪。」要进入树林之前,兴奋的声音从左手附近传了出来。 白昼中的黑暗包围了人马,那是左右交叉的枝枝叶叶的阴影。微弱日光与压倒性的黑暗,在d的美貌上撒下朦胧影斑。 森林很深。 但是仍有数条被踩出来的小径贯通其中,绝大部分是兽径,其中比较粗的道路,应该是来狩猎或摘采野菜的人类踏出来的。 楚楚可怜的色彩如同点描画一般散在青草与苔藓间,那些色彩应该是野花。头顶上偶尔有振翅声响以及黑色鸟影飞过。 d外表上虽然若无其事地骑马前进,但已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感官上。小鸟或野兽发出的声响自不用说,就连潜藏青苔间的昆虫摩擦苔藓的声音、微风吹摇的草叶晃动,他如今都能听得清楚、看得清楚。 小径左方,有棵直径足足宽达十公尺的巨树。令人感觉彷佛经历了数千年岁月的树皮上,长有无数裂纹以及树瘤,树身上下到处散发出朦胧黯淡的光芒。那是一种发光苔,传说中只会长在极为高龄的老树上,以水煎服後,对淋巴系统的疾病能发挥出压倒性的疗效。 两个人影从那巨树的後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是休威——还有一个穿戴大礼帽与燕尾服的老人。形似燕尾的上衣下襬,与他细长稀疏的胡须十分相称,点缀於领结上的宝石,在d眼瞳中映上红色光点。 「初次见面……不对,在主要干道上碰过面了。我是约翰卿——人称『路上魔术师』。」 等了一会,因为d没有回应,他耸耸肩又说:「懒得报名是吗?你是d对吧——我的助手正在你那儿做食客。」 d头一次开了口:「放了那孩子。」 大概是从d的平静语气中感觉到了什麼,魔术师猛地全身僵硬起来,说道:「不答应的话——就要直接动手是吧?你还真是搞不懂谁比较占上风哪。」 他捻著稀疏胡须的末梢,微微发笑。窄薄嘴唇间露出来的牙齿,就像肉食兽一般尖锐。 「不过,这孩子不会还给你的。若要我还你——对了,首先要把那柄剑扔开,然後再带我到那个什麼男爵所在的地方。」 尽管他面带笑容,眼神却极其冷酷。 d的右手往背上长剑伸去。 或许约翰卿心中这样想道——乖乖听话了,就在他的长脸露出微微笑意的刹那,他猛地往後一仰,挺著身躯打转了两三圈。 他的右眼插著一枝细长物体。那是白木作的长针。d刚才伸往长剑的手,竟将藏於剑鞘的木针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射了出去,就算亲眼目睹了这个动作,也依旧让人难以置信。 「你、你——混蛋!」 马蹄声朝著脸色变为惨白,放声大吼的约翰卿奔来。d不给他站直身子的馀裕,一口气策马前冲。 闪光自马上迸现。 手持刚斩过约翰卿头部的长剑,d转了回来。 约翰卿趁隙踉踉跄跄地往巨树後方逃去。 因为长剑原本该将大礼帽连同帽下的脑袋一起斩掉,但异样的触感却从剑身传到了d的右手。 在优美剑身的末端,正黏著那顶礼帽——正当d发现这件事时,它瞬间融化,化为沥青状的黑色黏稠物,包在整个剑身上。 d对小径上的少年看也不看——因为他看出附近没有其他敌人——直接从马上往正要绕到巨树後面的约翰卿跃去。 美丽的黑风飞翔。 千钧一发——横砍而来的长剑没有砍中魔术师的头部,而是斩入了树干里。 剑竟然像是被弹开了! d略一蹙眉,追著约翰卿也绕到了树身後方。 约翰卿已经消失——连一丝气息也没留下。而d的超人感觉证实了他既没有飞到空中,也没有钻入地下。 不再继续追寻,d注视剑身。那融化的大礼帽似乎是想要夺去剑刃的锋利。 他走回小径。 休威依然呆呆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唯一不同之处,是他手边如今正垂著一条绳索。那并非握在他手中,而是从空中垂下来的。 d仰望头上。 洒下林间阳光的枝叶空隙,宛如天盖,绳索贯穿其中,消失在空隙的中央处。 即使休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绳索,d仍动也不动。 彷佛不 知道d就在那里似的,少年用有如猿猴的灵巧动作,开始攀爬看起来不甚牢靠,摇摇晃晃的绳索。 在他爬升了五公尺时,d的右手射出白木针。在要被木针射穿的前一瞬间,绳索像拥有生命似的一扭,打落了白木针。 扭动没有停下。 犹如要躲开d接下来的攻击一样,绳索开始不停地剧烈扭动,并带著少年急速上升,一眨眼便消失在远处的天空中。 d仍旧坐在马上,仰头向上。他并非仰望著穹苍,而是有像乌黑云团似的东西洒了下来。 那是鲜血。不知是从多高的地方落下,力道竟足以在地面打出浅浅的坑洞。 与鲜血同色的团块掠过d眼前。 把泥土砸了个浅坑後弹起来的东西,是少年自肩部被斩断的双手。 血花四溅,接著两只脚掉了下来。「碰!」地一响,胴体嵌入了黑色泥土里。由於下方传来的冲击力,内脏从没了脑袋的脖子切口喷了出来。 而最後一块——早就被砸得变形,就像是柿子乾一样…… d从马上眺望曾经连在一起的人体,屍块上还穿著各部位的衣服,那是休威的衣服。头部虽然被残忍地砸烂,但依稀残留有勇敢少年的面容。 「怎样?」左手出声问了。 「是假的。」d说。尽管身处血雨的正下方,他晶莹剔透的肌肤却未染上半点鲜红。 「原来是这样哪,做得真像。不过,那可不是合成的,而是真的人类的身体。那家伙——为了威胁你抓了其他的小孩。」 之後约翰卿大概是将那孩子分屍了。 d显然早已看出了与休威相像的小孩,在四肢上的不同处。 「要怎麼办?」 即使听见了这低沉的问话声,宛若冰之花的俊美面容依旧不动声色。从他的模样,令人完全想像不到他接著一翻大衣,下了马匹。 当d下到地上踏出一步後,屍体突然动了起来。 两只手臂蠕动著朝嵌在地上的胴体滑过去,接著手掌一拍地面,让手臂猛地立了起来,然後把胳膊的根部压到了胴体的肩膀切口上。 五指开始活动。 手指一开始似乎不知所措,或左或右地乱动,之後大概逐渐习惯了,十只手指开始交握、弯曲、伸直,再互相折扭两只手腕。 重复这些动作约二十秒後,手臂总算把手掌按到地上,伸了伸手肘好几次後,再度撑起土地里的胴体。接著两只脚滚了过来,接到下半身上。 脚部做的训练是站立的动作。 这实在——不是让人看了会觉得完整的身体。四肢因为大力撞到地面过,所以弯曲变形,右肘和左膝出有骨头刺出皮肤外;胴体满是鲜血,自胸部以上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而且还没有头部。 「就算摔得乱七八糟了也还能操纵——好厉害的魔术师。」 尽管沙哑话声吃惊地说道,屍体仍继续动作,最後把手朝地上的破烂头部伸去。 d瞬间趋前,一剑挥下,将瘦小的身躯斩为两段。 受操纵的屍体没有完成最後的悲惨工作,倒下解体。 「明明剑是切不开的哪——真有你的。」沙哑话声陶醉似的说道。d用已经无法切砍的剑身劈开了屍体——他的力量凌驾於物理法则之上。 d回到马上,调转马匹,往来时的道路行去。 「往前走吧、往前走吧——不是有首歌这样唱的吗?」声音说著,「後一句好像是这样的——回去的路好可怕。所以你的方向不对哪。」左手明知故问地问著d。 「继续往前有什麼?」 「大概是陷阱吧。不管怎麼说,这里可都是魔术师的王国哪。」 马匹的脚步不变如故。d是自己选择了虎穴。 只要击溃敌人的试探,就能有与本人接触的机会——他大概是这样考量的。 马忽然踏了个空,死命地仰立站起。 d拉扯韁绳,改造马却不听控制。 它退後一步,放下了撑不住的前脚,前脚的下方却没有地面。 d看见了在原本应是大地的地方出现的虚空。 他挟带劲风往下摔落。 这是幻觉,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世界;然而,耳畔呼啸的风声、倒竖起的头发与大衣下襬——还有时速至少三百公里的坠落感,都让人无法觉得这是假的。 「真是了不起的散步呀。」被风扯碎的声音说道。「这样下去,要是撞到了地上的话,可是真的会稀巴烂喔。快点想这都是假的!——呜哇!」 紧握了一下拳的手抓到韁绳上,d继续下坠。 黑色大地迎面而来。d以五百公里的时速不停坠落。 ——就要撞上大地! d站在森林小径上。就在原来的位置。他环顾四周。虽然他身上没沾到机油或血液,但这两样东西正散落在小径与草丛上。而四散於远处的碎片,应当是改造马的一部分。因为马匹并未逃过敌人的幻象攻击。 d默默迈开脚步。 还走不到一百公尺,白光便包围了周遭。那并非人造光线,这点从d忍不住单膝跪地一事便可得知。那是自然光——而且还是拥有将近正午太阳一百倍亮度的太阳光。 「黑暗的森林与发光的土地——这才是约翰卿的魔术精华!」 充满恨意的声音从天空中落下,急促的呼声如实呈现了d所给予的伤势之沉重。 「半吸血鬼身上流的贵族之血,会让你无法从这阳光中逃走。吸血鬼猎人,你要怎麼逃过这一劫呢?」 声音是从光源那边传来。白木针虽然朝那里射了过去,回应的却只有大笑声而已。 「不行了吗,猎人?如果你只有这种程度的能耐,接下来就换我了——接招!」 闪烁光芒妆点了散放阳光的圆盘。 众多钢箭朝d射来,然後又被长剑挑开。但不仅如此,那些钢箭接著竟瞬间变成了箭矢形状的剪纸。 在现实中只能缓缓飘落的纸片,竟让d产生了它是真的以高速射来的箭的错觉——这就是约翰卿的魔术可怕之处。 下一瞬间,一柄短枪从d背後插入,穿出心窝。 d遭受阳光灼照,又对障眼法的攻击集中了全部心神,完全无法防范这一击。 「先用右手的幌子吸引注意力,再用左手变出真正的戏法,这才是魔术的极致。」约翰卿高声大笑。「猎人,我的超级戏法,你看得透吗?」 高笑声被破空的声响截断。 黑色闪电从d右手朝天空倒射而去。因为他瞬间拔出刺穿自己的短枪掷了出去,目标是说话声的反方向——右边的树上。 像是玻璃破碎的巨响震动树叶,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叫,同时,封锁d行动的光之牢笼忽然消失。 「d,你看穿了我的魔术?!」 白木针朝这叫声射去,惨叫声再度响起。 闪闪发亮的碎片自树上撒落,黑血垂滴到它那看似玻璃的表面上。 d的右手将剑身高举过顶,因为敌人并未受到致命伤。紧接著响起的低沉机械运转声,证明了这个判断正确。 从短枪与白木针消失的地方,落下了一只形如展翼飞鸟的飞行器,在它中央有个像是驾驶席用的椭圆形玻璃窗,隔著窗户可以看见约翰卿的稀疏胡须。他的一只眼睛上盖著黑色手帕。 「可怕的猎人啊,後会有期了。这只眼睛的仇我一定会报——给我记住!」 黑色羽翼笨拙地拍动,开始上升,接著飞行器用从那短胖外型难以想像的高速,消失於枝叶之间。树枝断裂声响起,掉下数枝枝桠,像是临别赠礼, 在这之後,再无任何声音与气息。 收起长剑,在走回马匹陈屍处前,d瞧了瞧散落於不远处的无数闪亮碎片。 那并非普通的玻璃碎片,上面映出的树木,鲜明得就像镜子照出的一样。 大概就是靠它增幅了微弱的阳光,封锁了d的行动,并产生把剪纸当成箭矢的错觉。 虽说魔术的把戏愈简单效果愈好,但约翰卿的戏法发挥的效果,简直就接近魔法。 走出森林的入口之前,d举起一手擦拭嘴角,将沾於手臂的血迹擦到大衣上,两眼燃放赤芒。因短枪而从肺部倒流的血液,赋予了身为半吸血鬼的他,破除神秘阳光咒缚的力量。 ※※※※ d回到博拉珠男爵藏身的大岩石。 ——你的气息有点乱。 男爵声音说着。 ——看样子是失败了哪。 “我先回去。日落后马上回来。” d迈开了脚步。 ——既然他们有了人质,应该马上回进行联络,但在我回去之前请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知道了。” 美丽黑影在阳光下步行离去。 ※※※※ 在远处的山丘上,降落了一架形如黑色昆虫的飞行器。 在机体造成的阴影中,有个年轻声音用既像是“早知如此”,又像是瞧不起人的语气说道:“果然还是被反咬了一口吧?” “真厉害的男人。在那种阳光的照射下,被短枪刺穿了身体,却还是活了下来。他大概很快就会恢复了,可是我却毁了一只眼,腹部的伤也要养上一段时间,代价似乎太高了。 “所以之前我才提出说要帮忙。昨晚先邀你动手的人本来就是我啊。“ “那是因为我想亲眼见识d的实力。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样水准的敌人,平安回来之后,接下来我就有自信收拾他了。说实话,我还真希望动手时你能帮忙——那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啊。那家伙不是普通的吸血鬼猎人,也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呀。“ “的确没错,而且博拉珠男爵也不简单。“ “我马上就会想好接下来的手段,下次会用新的方式,不会搞砸的。你回去同伴那儿吧。” “不用你说我也要走了——不过,约翰卿,麻烦联络要秘密进行。” “放心吧。说到这个,你才要小心,和我联手的事可千万别被发现了。” “关于这个你放一百个心吧。一想到不用跟他们平分的报酬金额,我就连一个错误都不能犯了。这全都是为了收拾麻烦的猎人还有博拉珠男爵。” 接着,一个身影从阴影中分离出来,卷起风奔下了山丘。 ※※※※ 由于d没有带少年回来,营地里发生了一阵小小的惊动。 “休威到底去哪里了……”少女茫然地喃喃低语。 d对她淡淡说道:“被抓走了。”他并非是个委婉说明的男人。 少女泪眼盈眶。“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找到他?被说抓走了?” “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一定会把他抢回来的。” “要是在那之前……就被杀掉了……” “没有人会为了杀死对方而特地抓人。” 梅突然扑到d的胸口上,两手不停捶打他厚实的胸膛。 “都是因为你决定丢下休威的关系!他是我唯一的弟弟,爸爸妈妈都被贵族给杀死了,现在连休威也要被杀掉!贵族是我们的敌人、杀人凶手!你也有一半贵族的血,所以才会对他见死不救!” 小小的拳头接连不断地打在大衣上,每次都弹了回来。即使拳头弹了回来,梅也仍旧不停地打着。 仿佛只要这么做,就会让这美丽的青年感到疼痛,就会让休威回来。而在休威回来之前,梅打算即使捶到手折断了也不停止。 梅的呼吸转为急促,举起的手也渐渐无力,但她依旧捶打着。肿起的手上传来刺痛,梅因痛苦而变了表情。 她的手腕被冷硬如钢的手指给抓住了。 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无法想像的事。 “继续打下去的话会骨折——我是说我的骨头。” 在望见自头上俯瞰自己,犹如冰花的俊美容貌以及漆黑眼瞳的同时,梅的力气急遽消失。 她知道d无能为力,也知道d说的是谎言,而且也知道他是为了谁才说出这种软弱的谎言。 梅的上半身扑到d的胸膛里。少女的两手垂在身边,依靠着健壮的身躯,为弟弟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开始大声嚎泣。 哭声飘荡广场,即使哭声消失在林木与阳光之中,少女仍不停哭嚎。 然后梅突然拉开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间跑去。 对着静静目送她的d,一个嘲弄的声音问道:“不去追吗?” 那是从d背后的雪白马车——蜜丝卡的马车里传来的声音。 “不对,就算追了上去也没用,那女孩的心里,正翻腾着对弟弟的思念还有对你的憎恨。呵呵呵,小心别在睡觉时被人割去脑袋喔。正因为拥有贵族与人类这两种血统,所以受到两边离奇——对半吸血鬼这种混血儿而言,可真是与你们相称的命运。呵呵,我对那小丫头可是多了点好感——” 女贵族的声音此时中途断去。 白色马匹仿佛在畏惧什么似的,用后脚站了起来,激动嘶鸣。 难以形容的鬼气包围了马匹与马车,散放这股鬼气的人,用凌厉的眼神望着梅消失的地方一阵后,突然转向右边。 因为妲琪从森林里面走了出来。大概是在准备野营,双手抱着大量枯树枝。 由于遭受鬼气洗礼,她在尚未认出d之前已经先当场僵住。 由于是从这里察觉到了什么,她问:“没有找到休威吗?” “对——梅在这前面的森林里。” “我知道了,我去找她。” 妲琪将柴薪放在脚旁后拍拍灰尘,走了两三步后又转了回来。 “d——要是休威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也一定会怨恨你和那两个贵族的。” 妲琪跑开后,满溢白亮日光的广场中,独独剩下黑衣青年。 他面容严峻,美得令人难以接近,连同孤独在内的一切世俗境遇,还有除了哀伤以外的一切人类情感,看来仿佛皆与他无缘。 ※※※※ 日落后男爵马上回来了。 “没找到那孩子吗?”他问。 梅和妲琪两人一直在营火旁茫然地盯着火焰。 “要出发了?”倚着树木,d说。他身旁有匹改造马,是回城镇里弄来的。 “真匆忙的旅程啊。”男爵朝梅的方向投以难过的眼神,说:“再花一天找那孩子吧。” 妲琪的反应自不用说,就连梅也露出震惊的表情望着突发奇想的贵族。 “没有异议吧?”说着男爵转向d。 “飕!”的一声,犹如劲风的声音响起,白木针射到他的脚下。 上面带着像是便签的纸张,男爵拔起它来阅读。 继续前进,孩子会在路上出现。 “是谁在什么时候送来的?” “刚过中午时一只白兔送来的。” 男爵无言望着d。 “是真的。”说话的人是妲琪。“它把这个贴在你的马车门上——是用两只脚站着的。d先生用针一射以后,它就爆炸了。” “魔术里兔子可是必备道具哪。”男爵苦笑。“这样的话就非走不可了……在那之前——” 或许男爵已经注意到了背后的衣料摩擦声 。 蜜丝卡的雪白礼服朦朦胧胧,宛如为雾霭所包覆。 “没有事情吧?” “敬请您放心,小女子十分安好。” 美女呵呵娇笑,笑声妖冶,恐怕即使是对她抱持杀意的人类,只要听到她一笑也会浑身酥软。这点虽与平常无异,但男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轻轻皱起眉头。 “那样就好。正如你刚才所听到的一样,马上就要出发了。” “是为了那个孩子?”蜜丝卡故意瞪大了眼睛问道。“人类孩童的生命就左右您的旅程是吗?” “有意见吗?” “绝无此事。小女子乃是被您所救之身,绝对不会对您的命令发出异议。” “那样的话就回去马车里吧,夜晚的旅行也是愉快的。” “在那之前——” 单凭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僵冻在原地——甚至连营火也不例外,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有什么事吗?”男绝看向d,随即又望向蜜丝卡。他是顺着d的目光看过去。 “昨夜发生了大爆炸。”d盯着蜜丝卡说。“爆炸现场只有你一个人。周围的空气却没有一丝混乱,那是不可能的现象——你看到了什么?” 蜜丝卡举起四只手指抵住嘴唇,无声娇笑。 “这里像是会发生不可能现象的地方吗?别做无聊的挑衅了,我姑且就当作是混血儿的胡言乱语,不加计较。” 刚往马车迈出脚步的艳丽背影突然停住,有如被大地吸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感到到那在女贵族与美丽吸血鬼猎人之间的凄厉鬼气旋涡。 那旋涡即将吞噬其中一人,吞噬的瞬间必将有事发生。 是d——还是蜜丝卡? 鬼气凝聚、扩散,在这一瞬间,重要的既不在于鬼气的凶猛程度也不是浓度,而是意志——意志的结晶。 鬼气旋涡一口气摄住了目标,卷入了d与蜜丝卡。 就在这一刹那—— “住手!” 随着翻飞的海蓝斗篷而来的叫声,拔开了奔流的鬼气。 昆虫在某个角落开始鸣叫。 “继续下去的话会有一个人受伤。”男爵轮流望着两人说道。“同样身为贵族,我不能让女士的肌肤受伤;另外,要是失去了优秀的保镖,我也会很困扰的。看在我的分上,暂且停手吧。” “我在意的事——和你的性命也有关系。”d说。他说的“你”,自然是指男爵。“没有比和不知底细的存在一起行动更危险的事。” “我不记得在做这趟旅行时,有考虑过危险程度这间事。你应该也一样吧?”男爵微笑了起来。“如果我要求让她一起走的话,你就要辞职吗?” “雇主是你。” “既然如此,就让我在这里使用一次特权,两位都回马车上吧。d的疑问迟早都会解决的。” 男爵强硬地如此宣布了。 ※※※※ 风撕裂夜暗,道路并不平坦。 两辆马车由骑马的d领头疾奔,弹跳得上上下下,扬起黑土与沙尘;然而马车内部去却极其平稳。 “你觉得蜜丝卡被什么附身?”车夫座上的男爵低声问道。 d答道:“恐怕是〔塔罗斯的武器库〕内的东西——那个破坏者。” 尽管两人的会话被车轮盖去,却仍清晰而稳定地传入了彼此的鼓膜中。 “检查过了啊。” “古人的智慧我们难以估量。” “果然是十分危险。吸血鬼猎人〔d〕,你是明知如此还跟她一起走的吗?看来你非常有自信。” “这是工作。” “你没有害怕的感情吗?” 没有回答,相对地,他说道:“照这速度,再过不到三小时就会抵达迪姆里村。”接着又说:“那是座废村,所以会直接通过。应该能在黎明前到达科曼村。” “敌人会在哪一边下手?” “两边。” 无畏的笑容闪过男爵的嘴畔。 “我还没跟你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女孩。” 是指妲琪的事。 “她说她是约翰卿的助手——是敌人还是同伴?” “是敌人。”d的回答斩钉截铁。 单虽如此,在男爵前去寻找休威时,他却还是把梅交给了妲琪,完全让人无法想像他的心思。 “果然是那样啊。”男爵说完后也没有提出任何骇人的意见。 用就像〔吞了把短剑到肚子里后再去旅行〕的说法,或许还不足以形容,这根本就像〔去把身子上有绳索连着双亲脖子的小火龙抓走〕一样,但他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说不定心里还在想,多亏了妲琪一路照料了两个孩子。 “剩下的敌人大概有几名?”男爵突然问了一句后,听到了“连同约翰卿在内应该是五名。”的回答。 “为什么会知道?” “数字是从你目的地的距离、他们攻击的次数,再加上他们的成员算出来。攻击时一次一人——就算多少会增加,应该也差不多。” “真厉害。”男爵在内心感叹一番。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但d说的完全和他推定的数字一样。 尽管是因听闻他是史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才雇佣了他,但这名年轻人却拥有远远超乎男爵自身想像的能力与武艺——就算称他是个美丽的魔王也不为过。 另一方面,或许d也对年轻贵族抱持着难以理解他的看法也说不定。 贵族会对人类显示出同情心的例子,即使是在漫长无边的历史中,也算是凤毛麟角。就算有所表示,也仅止于减轻人类的劳役,或是在其他贵族侵略时出手保护等罢了,始终没有达到断绝根本性的不人道举动——吸血行为的地步。 在一切不虞匮乏的状态下,纵然是对人类无比爱护的贵族,只消一感到饥饿,便会将獠牙咬入自己先前正温柔抚摸着她的头的少女颈部。 从来没有人类在他们身边,能保持安全三天以上的记录。由这个角度来看,说博拉珠男爵能名流青史也不为过。 “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吗,d?” 听到这仿佛看穿心中所想的一问,d转向车夫座。 “你会用以心传心的能力?” 那是在过去被称为〔精神感应〕的超自然能力。让男爵能于远方的岩荫中与d交流的,大概便是这项能力。 “多少会吧。”男爵回话后紧跟着又说:“说实话,和那三人在一起时,我总是会感到难以压抑的痛苦。即使用人工血液满足了饥饿,在棺柩中梦到的也只有他们白皙的颈子而已。蜜丝卡大概也一样吧。哦,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算这样我也算是你的雇主——放心吧,在达到目的地前的这段时间,我都能忍耐的。” d眼中带着某种光芒。“为什么?” 比起问题本身,更重要的是,不知男爵是否理解了发问者会如此问的心理? “因为我母亲在我还在腹内时,让我接受了某种处理。”男爵说了。 风声呼啸作响,车轮碾过大地前行。 在幽暗夜空盘旋的东西,似乎是可以用〔风暴〕形容也不为过的云团,雷电闪烁。 d问道:“施加处理的是谁?” 闪光将两人脸庞染上亮白,雷声轰隆作响,由于距离遥远,所以男爵的声音清楚传入了耳中。 “是神祖大人。“ 马匹疾奔,马车疾驶。 “你之所以要去格拉治村,就是因为这理由?” “大概吧。”男爵瞧向前方。“据说母亲向神祖大人恳求过 无数次不要那么做,但都被福蓝多.博拉珠驳回了。” “……” “d啊,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结果吗——真奇妙,我觉得你知道。” 男爵举起右手,蓝色手套上覆盖有同色的护手甲。五指中的一指发出类似马达声的声音后,护指甲连同手套一同退后。 里面的手从打开的手套前端露了出来。 ※※※※ 惨叫声响起。 “怎么了?!” 妲琪摇着的那个身躯十分火烫,粉红色的脸颊与额头上浮着汗珠。 宛如被缝住似的紧闭眼睑不断颤抖,好不容易睁开后,眼睑后的瞳眸里深刻着纯粹的恐惧。 在那股恐惧转淡后,梅仰望妲琪,接着用力把脸埋入她的胸口。 “没关系的呦,已经没关系了——做了噩梦是吗?” 抚着梅的肩膀,由于传入手中的剧烈颤抖,悲痛的思绪包围了妲琪。 “休威……休威……的身躯融化了……”梅的嘶喊仿佛是由哭声变成的言语。“好可怕……好可怕……身体竟然会变成那样……” “那是梦啊,只不过是噩梦罢了。”妲琪温柔地梳理少女的头发。“这次一定会做一个好梦的哟。噩梦这种东西,是不会成真的呢。” 接着妲琪轻轻闭起眼睛,不让梅听到地说:“美好的梦也是一样的。” 第二章 死村 虽然原本预计直接通过废村,但由于倾盆大雨在一个半小时前落到了一行人头上,所以d将废村选作过夜地点。 “不过只要雨一停,就算是深夜也要出发。要做好准备。” 所有人在进了位于村子中央,像是集会所的砖造建筑物里面后,便听到d如此说了。 若不是不去管那宛如缭绕浓雾般的蜘蛛网与灰尘,室内几乎没有什么破损,在室内点上原子灯后,皮制的沙发便成了妲琪和梅的床铺。 彷如大鼓声的雨声轰响屋外,少女不安地拉紧了上衣的胸襟。 “好的的雨啊。”妲琪的语气中甚至有着畏惧。 “的确,村子旁边有河川流过对吧,不知道会不会泛滥?” “我去看看。”d回应了男爵的疑问。 黑色身影旋即为同色的黑暗所吞没。 妲琪将视线从两名贵族身上转开。这是由于本能的恐惧与嫌恶之故。 “呵呵呵,害怕是吗?”在只有听见雨声的数分钟过去后,蜜丝卡出言嘲笑。“两名贵族与两个人类——在数量上一模一样。但仔细想想,要是这样没有发生任何事反而才奇怪。” 朝着从另一张沙发站起来的白丽身影,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在小石子打上后方的墙壁之前,蜜丝卡望着扔掷者——梅挥开了妲琪的双手走下地面。 “噢,以挑衅者来说,还真是个矮小的对手。” 望见从微笑的朱唇间露出的雪白獠牙,那凶狞的气势——即使是个比弟弟来得卤莽的少女,也不禁浮现僵硬的表情,但她马上也同样露出了憎恨之意。 “你这种家伙才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是哪个吸血鬼迟早都会被我们给消灭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们的支配应该会继续存在才对啦。你们是被这个世界抛弃,没有未来而且即将灭亡的生物!来啊!我现在就打败你,报爸爸和妈妈的仇!” “噢,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父母被我们吸血了?” 残忍的喜悦在白皙美女的两眼中燃烧,变成了下面的话语。 “真是想不到,他们想必十分荣幸吧。好极了,我现在就让你也步上他们的后尘。” 梅浑身颤抖,并非由于恐惧,而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 “住手!”妲琪嚷着冲了出来护住少女,她望见海蓝色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您要阻止我?”蜜丝卡忿忿不平地瞪着男爵。“为何您要庇护污秽的低贱人类——” “因为和d的约定。” “像那种混血儿——” “那个男人在这趟旅程中比谁都重要——就算跟你比也一样。” 男爵的断言让渴望鲜血的女贵族剧烈动摇。 他抓住机会说道:“你难道不觉得雨夜中的散步相当美好吗?” 露出混乱表器的人不只女贵族一个,就连妲琪——甚至梅,都满脸惊诧,两人彼此相望。 因为水——特别是流动的水,会对贵族产生致命的效果。 淋到雨的贵族生物韵律曲线必定会极度低弱,动作缓慢,而且思绪涣散。 正因如此,即使是现在,在要挖开贵族的坟墓时,也会先用喷雾器或水桶洒一下水。也有好几起遇袭旅人,因逃到了适时落下的雨中而获救的例子,而且许多旅行者身上都会带有装水的水壶。 男爵打开之前由马车搬下的箱子,取出电浆长枪交给妲琪,说道:“这是预防万一的准备——我们马上就会回来。” 接着男爵同蜜丝卡一同外出,雨水白花花地描出两人的轮廓,那轮廓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 黑水滔滔作响奔流过d的眼前。 d的双眼能将暗夜看得如白天时一样清楚,也正因如此,他看出了即使豪雨停歇,也不可能立刻渡过这道浊流。 河宽约有一百公尺,称它是条大河也不为过,虽然以前曾架有坚固的木桥,但在村人离去后,木桥已经崩塌并遭冲走。 在和其他村庄交通的路线方面,只能选择位于遥远的上游处与下游处,沟通两岸的吊桥或是渡船。而且情况并不乐观,只见黑水的水量不停增加,似乎即将越过堤防。 此时,d一面望着流水,一面作了件怪事——他拔处了剑将剑刃抵在左掌上。 “要马上做到是不可能的啦。”一个话声混在雨声中说了。 “何时能恢复?” “至少也要一两个小时以后,在那之前得先去找其他的替代品才行。如果是你的话,这附近妖物之类的东西,用这种剑也能轻松宰掉,可是这次的敌人很强——” “交给你了。” 在d如此说完时,终于越过了堤防的河水滚滚漫来,从他的脚踝一下子淹到膝盖。 下一瞬间,d的身体轻轻越起,落宰后方五公尺的巨树上,落在高度同样是五公尺的枝杆上。 只是,就算他继承了再多的贵族血统,现在不过是要从水流中逃出来,这个动作未免太过夸张。 d凝视黑混浊流的模样说明了原因。 从漫过堤防的河水中,有数个人影站了起来。 之所以会知道那些从头顶到指尖,都裹着果冻状半透明物质的形影是人类,是因为从那物质内侧,隐约浮现出了人影。 不过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样的雨夜里,会前来荒废村庄的目的,首先只有一个——躲雨,但从他们出现的方式来看,绝不可能是为了这件事。 即使是d也难以决定该怎么做,就在他继续默默监视的期间,领头的果冻物质举起一只手打了个信号,于是那些人便陆陆续续朝着河水一跃,然后就像真正的果冻一样,被同化成水流的颜色,在他们体型上的所有凹凸起伏统统消溶在只有数十公分高的水里后,便流移离去。 “是新的刺客吗?” d没有回答,就在他打算要跳向下一棵靠近村庄的树木时,那声音又说道:“稍微等一下,我想见识那些家伙的技巧看看。” ※※※※ 要是没有这些雨水的话,雨声的旋律听起来甚至颇为悦耳。 男爵与蜜丝卡站在离集合所不远处的神堂屋檐下,眺望着大雨滂沱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蜜丝卡望向带有高塔的神堂问道。 “应该是祭祀村人们的神明的场所。” “——祭拜什么神明,真是愚蠢!低贱人类的神应该只有我们而已。是因为这地方的管理局镇压得不过彻底的关系吗?” “就连在〔都城〕内也有祭祀人类的神的地方,恐怕是因为他们是弱小的生物,所以才会去信仰伟大的存在。” “您似乎很了解人类哪。”蜜丝卡讥讽地笑了。“之所以会让那些小孩子恣意妄为,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吗?” “你的……被抑止下去了吗?” 男爵的问话让蜜丝卡动摇了起来。 因为她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吸血的欲望也从她的体内衰退了。 “从你看她们的眼神还有态度中隐约可以感觉到——如果真是如此,这件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您是指什么?” “我们或许是首先在人类面前被抑制住吸血欲望的贵族。” 蜜丝卡仿佛触了电似的浑身僵硬,但随即仰起白皙喉咙笑了起来。 “博拉珠男爵,您竟会说出这般愚不可及之事——我之所以没动那些家伙,乃是为了顺应您的心愿。若您允许,我现在马上便折回去药碎她们的喉咙给您看看。” 男爵正想要回答,却突然把脸转到了其他方向。 黑水妖诡地流漫过道路。 “越过堤防了是吗?这雨——” 他低声自语的台阶下方,黑浊水流瞬间盖过,照这速度,水要淹到地板上想来也不用太多时间。 紧张感充斥男爵与蜜丝卡的全身,与黑色形影自水中跃出,两者的时间几乎一样。 “啊?!”蜜丝卡惊叫着遮住脸。 因为那人影从脸部喷出黑色汁液,盖住了她的双眼。 “嘿嘿……” 人脸发出像青蛙——应该说是像两栖类动物的笑声,那张脸在下一瞬间被直劈成两半。 或许他对这种状况会感到无法置信,因为他之前也朝男爵射出了夺走蜜丝卡视力的黏块。 就在他变成尸体落入黑水的前一刹那,他看见了男爵用一只手遮住双眼的模样,黏块正牢牢黏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没事吧?” 在连忙奔来的男爵面前,蜜丝卡沉着地说:“眼睛看不见了。” “会痛吗?” “不会,可是这好像不容易去掉。那家伙是什么人呢?” “我心里已经有数。”男爵用沉痛的声音说了。“回去吧,说不定集会所会遭到攻击。” “你——又在担心那些下贱人类的事?!”蜜丝卡的声音虽充满憎恶,但因为眼睛张不开,所以也失去了相应的气势。 男爵抓住她的手,迈开了脚步。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倾斜。 难道是因为暗浊水流的力量?——不,水流虽然汹涌却没有如此程度的力量。这里的建筑物在建筑时,也考量过了淹水的状况。 男爵不禁一个踉跄,从他背后的水里,跳出了三个从体积上来说不可能藏得住的人影。 男爵左手依旧抓着蜜丝卡,用右手拉住屋檐的支柱。他完全失去了自由。 背后敌人的手中发出浑浊光芒。那是钩爪,长度足足有二十公分。 或许他们觉得已经稳操胜券,在跃入空中后便毫不犹豫地将钩爪朝两人背上挥下。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闪光斩过三人身躯。 不知他们是否能理解,那光芒是由男爵的斗篷下放出的? 人影们喷洒着比黑浊河水更加浓暗的液体摔落地面,男爵对他们看也不看,左手大力一扯,抱住一下子被扯得飞起来的蜜丝卡,接着他一蹬双腿,屋檐处的天花板猛地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这是一记惊人的踢击——或许该说是惊人的脚力。 他的双脚就这样直接通过洞穴,不知是用上了何种技巧,男爵的身体,接着还有蜜丝卡,也通过了天花板。 虽然是在倾斜的屋檐下,但蜜丝卡依旧保持镇定与平衡,她问道:“大地倾斜也是那些家伙造成的吗?” “显然是没错。” 男爵取处宛如夕暮色调的暗蓝手帕,递给蜜丝卡,告诉她用它来挡雨。 击毙三名刺客的闪光业已回到斗篷内侧。它的速度、它的变幻自如、它的威力——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想乘机偷袭,一遇上男爵能守护全方位360度的密技,在进行攻击之前恐怕就会送了性命。 即使是d也一样。 “要走咯。” 男爵抱住密丝卡的纤腰。 急速的跃降一闪而过,让他们的形影显得模糊朦胧。 接着,两名贵族消失不见。 ※※※※ “是水?!”恰巧走到门口窥探外面状况的妲琪,转过身叫了起来。 “河水泛滥了啦,上去二楼吧。”在说完话时,少女的身影已经带着耀眼的光源,往楼梯那边跑了过去,带着原子灯和手提得动的随身行李——梅也是生活在边境的人类。 当妲琪到了楼梯处时,焦油似的河水已经溢出大门下方,如黑烟般在地上扩散晕开。 高度不及十公分的河水突然从内侧裂开,跳出了两个人影,降落在还差一阶就能爬到二楼的梅眼前。 就在她“啊!”地尖叫时,抬头望向她的妲琪已经举起了电浆长枪。扣住扳机的手指,在和发射位置差了一线的地方停住。 因为一个有着酷似青蛙的脸部和体型的人,用长着异样锋利钩爪的手抱起了梅。 下一个瞬间,由于背后闪过灼热痛楚,妲琪不禁仰起身子。因为无声自水中跃出的人影对她挥动了钩爪。 滑溜溜的手臂抱住她失去平衡的身躯,那人张开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就像裂出了一道裂缝,说道:“那个小鬼是人质。” 如果青蛙会说人话的话,应该就是发出这种声音。 “这一个——就杀掉。” 那人从妲琪瘫软靠在自己身上的肉体反应来看,认为她无力抵抗后,便举起了夺命的钩爪。 钩爪缓缓落下。 “那可敬谢不敏。” 在猛地一顿的钩爪下方,妲琪满是鲜血的身躯做了一个回转。 她朝斜上方撞去的右肘,准确无比地陷入了蛙脸的正中央。 接着妲琪将“呱呜!”叫了一声,脚步踉跄一下的家伙,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往墙壁撞去,之后当她跳离对方时,已经把电浆长枪架到肩上。 楼梯上方,抓着梅的家伙的同伴跳了下来。 鲜红光束迎击了他气势十足的下跃,以命中的颈部为中心,他的上半身被化成蒸汽。 妲琪飞快地奔了上数阶楼梯。 “我会杀了这个小鬼!”青蛙的声音落了下来。 下方也传来“把枪丢掉!”的吼声,这是刚才被打中脸的家伙的怒吼。 但由于他的脸本来就扁平,再加上又没流血,所以只能从他的语气推定有遭到伤害。 但无论如何,妲琪显然都陷入了束手待毙的困境,若是一放开手中的电浆长枪,恐怕钩抓便会毫不留情地剜出她的心脏。 “大姐姐?!” 梅的叫声刺入鼓膜。似乎对方做了什么,她发出像是无法呼吸的声音。 “别对那女孩动手!不然我会开枪的!” “丢下枪!” 叫声交错,让叫声停住的是—— “大……姐姐……” 痛苦的呼救声变成无法估算的重量,添加到妲琪手中的电浆长枪上。 看见枪身开始垂下,下方的蛙男呱呱呱地笑。 就在这一瞬间——面对二楼走廊的一扇窗户,发出了像是爆炸的声响碎散裂开。 虽然蛙男及时转过身,举起梅当作盾牌,但下一刹那白木针就射进了他的一只眼睛内。 不过,在下一瞬间发生的事,就连蹬地奔来的d也没有想到。 梅的身体一滑,从蹒跚摔倒的敌人手中逃脱出来,紧接着俐落地翻了个筋斗,由下翻起的脚还踢中了敌人的下巴,接着才离开敌人。 在看到自楼梯下方射来的电浆灼流,让敌人身体消失一半的瞬间,d的剑刃在空中翻转,化为一道闪电。 正要从妲琪背后扑过来的蛙男,腹部上多了把长剑,这一掷的冲击力让他当场毙命,这个两栖人类连试着拔出长剑都没有,转了一圈翻过扶手上面后便落入黑水中。 “你去看看。” 对还在楼梯中央发呆僵立的妲琪如此说后,d从扶手处跃下,去取回长剑。 当他从浮在水上的圆凸肚子里拔出剑,走上二楼时,少女被妲琪抱在胸前的身子正不停发抖。 “她没有受伤。”妲琪一面抚摸小小的脑袋,一面说着,“真是个坚强的女孩,也没有哭呢。” d不答,望着妲琪说:“做得很好。” 妲琪吐了一口气,“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语气似乎有些愤怒,这是由于安全感所带 来的精神失调之故。 一路从树林间不断跳跃的d赶到时,黑浊河水已经淹到了集会所内。 降落在屋顶上的d从天窗发现状况后,便千钧一发地挥出了解围的长剑。 瞧向倒在不远处的黑色人影,d问妲琪:“你有印象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 “他们不是约翰卿的小道具?” “我没有看过。或许是他的秘密武器也不一定。” d默默转到妲琪背后。 在她右肩正下方有两道撕裂伤延伸到腰部,要是往脊椎方向再靠近一公分,脊椎恐怕就会遭到致命伤。 “别动。”d说完将左掌按到右边的伤口上。 “不要碰我!” “是治疗。” 随着手掌下移,白烟从接触部位袅袅上升,裂开的皮肉奇迹似的愈合了。 治疗了另一道伤痕后,d站起身。 “后天就会痊愈了。” 妲琪轻轻摆摆头,问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与其问我,更该先问他们吧。”d答道。 “来问我吧。”有另一个人回话了。 博拉珠男爵与蜜丝卡正站在大厅门口。 男爵把视线从d杀死的敌人身上移开,说:“这是我父亲派来的刺客。” ※※※※ 走出安置两名少女的空房后,d进入隔着走廊的对门房间,男爵与蜜丝卡正待在里面。 这里似乎是会议室,在十五、六坪的空间中散布着粗陋的桌椅。 “睡着了吗?”男爵问。 “恩。” “雨好象不会停,我想休息一小时后就赶紧出发吧。” “可以。” “为何不立刻出发呢?”一直眺望窗外的蜜丝卡转过来问了。 “人类需要人类的睡眠,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既然这样就让她们永远睡下去吧。如果不想如此,便应当在先前刺客的同伴赶来前起程。无论怎么想,立刻离开这里才是上上策。男爵大人,您这可是在把自己的脖子放进吊索里,这一切全都是由于那些累赘的缘故——请您抛下她们别管吧。” 深沉目光迎上了几欲喷火的眼眸。 “我不能这样做,况且时间还很充裕,我一定会负起责任将你送到目的地的。” “那些家伙是合成生物。”d改变话题,他是指那些形似青蛙的刺客。“你清楚你父亲的力量吗?——要是他抢先埋伏的话,情况就棘手了。” “知道一些,但也有一些不知道。”男爵淡淡回答。 他要杀死亲生父亲,亲生父亲也要杀死他,他的表情仿佛对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件事,完全了然于心。 接着他又说:“腹背受敌——d啊,变得有点棘手了哪。” “你父亲知道你的能耐吗?” “知道很久以前的。” 这种回答很有拥有永恒生命的贵族的风格。 “可以抛弃马车吗?”d说。 “那倒是没有关系。” “从地图来看,附近有个飞行器的起降场,虽然已经很久没使用,但我以前听说那里还有飞行器留着。” “噢,”男爵眼睛一亮,“这样的话只要飞一下就到了。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以前?” “很遥远的以前。” “搞不好剩下的只有飞行器的传说而已哪。”男爵苦笑。“可是就算这样,应该也有前往的价值,如果它不是个幻影就好了。” 没有回答,d似乎在倾听雨声。男爵也跟着他那样做。 天籁——只能以此形容的优美旋律飘荡室内。 “这是——竖琴吧?”蜜丝卡闭着眼睛说道,就连她也侧耳倾听着。 “正确来说是水琴。”男爵望向窗外。“敌人要来了呦,d。” “水琴是什么?” “那是张挂在水中或是雨中、瀑布下方的水潭内的丝线,一遇到水便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一遇到生物的话就会缠上去杀死对方。对于靠近它的人——” 男爵开始迈开脚步,穿过门口走入走廊。 确认没有人的气息后,他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有个白皙身影刚将一只脚踏到窗户敞开的窗台上,探出了上半身。 男爵轻快一跃,抱住妲琪的腰把她拉了回来。 在坚硬如钢的手臂中,妲琪挥打双手想要出去,但她脸部毫无表情,显得相当诡异。 d乘机走近窗边,视察吞噬了梅的虚无空间。 “大概不是想抓人质。”他说。 “没错。正因为我跟你,所以才能抵挡得住,能抵抗水琴声的人,就算是在贵族中也十分稀少——得赶快去找那女孩才行啊。” 男爵的话还没说完,d就已经离开房间,他走入另一间房间,旋即又转了回来。 不知男爵用了什么方法,妲琪已经在床上睡着。 “蜜丝卡呢?”男爵问。 “被引走了。”d走近窗边,水琴的旋律依旧不绝于耳。“街道约往南走二丁(丁,亦作‘町’,为日本长度、面积单位,一町长度上为109.09公尺。)的地方有栋祭祀馆,移动到那里去。” 这大概是在说这里已经被发现的意思。 “我知道了。” 不待男爵点头答应,黑衣的俊丽身影已然同化于黑暗中。 男爵以阴郁的侧脸迎着雨滴弹奏出的琴声,一边道:“拜托你了,d。” 如此说完后,男爵轻轻抱起了少女。 ※※※※ d将宛如道路融化而成的漆黑浊流,看得像在白天时一般清楚。 尽管水势已失去刚刚淹过堤防时的力量,但在淹至膝盖稍下的黏浊河水中,恐怕没有人能自由行动,显然梅和蜜丝卡都是从屋檐下的木板走道走出去的,又或是有人带走了她们。 四处似乎布满了琴弦,魅惑的乐声究竟是远是近。 d在屋檐上朝北前进。 因为在从天而降的大雨、奔流地面的河水、穿插其中迸现的琴声——这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中,d听出了些微的不和谐。 敌人在水中移动,竟然连d也没有察觉道他们的气息,恐怕他们也躲过了遍布四周的琴弦。 水声的不和谐,显然是因为正带着蜜丝卡与梅的关系。人质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最大的弱点。 来到成排房舍的末端后,d脚步节奏丝毫不乱地跃入空中。 美丽的黑暗跃过夜暗,降落在附近十公尺外树木的粗大树桠上。令人惊讶的是,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产生晃动。 d之所以选择在空中移动,不用说,自然是为了回避在敌人的势力范围——水的世界内交战。 不老不死的贵族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弱点,水就是其中之一。若是雨水直接打在身上,新陈代谢机能便会下降将近一半,而他们沉入水中的身体,则会变得如手脚僵滞的木偶一样。 摆好要从最后一棵树跳下地面的姿势后,d忽然停下动作。 这里是在村外,外墙的栅栏有一部分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被吞咬掉了一样。梅和蜜丝卡大概就是从那里被带走的。 d对着黑暗集中意识。 在他伫立的枝桠与树木之间,斜布着一条白线—— 这里也装上了水琴。 若是平时的d,应能轻松发现它才对——大雨的影响果然攸关生死。 d化为黑风穿过丝线右侧。 他的身体忽然发出声响,因为风雨在再巧不过的时机,扑打到他身上。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仍不受影响,照样跳到了目标的树上,不愧是d。可是一只脚却在表面积了水的树枝上滑了一下,实在是飞来横祸。 他正要取回平衡,风雨却又再度拍击晃动中的身体,他的左手碰到琴弦。 紧绷琴弦的震动传到了树上,传入了地面。 下一刹那,不知装在何处的数十条琴弦突然出现,朝树枝上的d扫来。 不知道演奏者到底要如何使用这种竖琴?接触到树杆的琴弦砍入树里直至树身中央,粗大的树枝被砍成像帘子一样一片片。如果这是从同一地方来的攻击,应该还能加以防御,可是琴弦却是从四面八方扫来。 雨突然停歇,不对,雨是被斩断的,被奔闪过黑暗种的银刃所斩断。 飞溅到地面、树枝、栅栏上的雨水中夹带着琴弦。 在飞来的细长凶器被悉数化为寸断后,d的身影已跃往下一棵树。 ※※※※ 蜜丝卡一直意识清醒。 通常被水琴声音催眠的人,会陷入梦游症状态,急忙赶到声音发出的地方去。蜜丝卡之所以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状况,果然还是托了贵族的超能力之福。 离开房间后,她先走入了流经道路的河水里里面。于是有某种东西抓住她的两只脚踝,接着开始逆流移动。 以足以媲美高速艇的急猛速度破水前进的,是一股连她也无法理解的违反物理法则的力量。 不到五分钟,蜜丝卡已经离开村庄,还轻易而举地穿过了河流,最后消失在北方森林中,一棵高耸巨树根部附近的大洞里。这期间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过。 巨树在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被拿来作为各种用途的原因,正是由于它那惊人的巨大。 根部部分粗得要有一百人牵手才能将它围一圈,凌驾四周树木,它挑衅穹苍的高度,足足有一千公尺。 而知道它内部存有巨大空洞的人们——这块土地的主人,已然换了好几代,一面巧妙地利用它,一面配合他们自己方便挖凿了通路,修筑了大大小小的房间,配置武器与人员,并搬入大量物质。 巨树有时会成为再好不过的监视塔,偶尔变成飞行器的起飞处,还有发挥在大灾难时作为避难所的功效,也曾被当作便利的仓库。 只是这一次,它的用途或许变得有些古怪。 杂乱的楼梯与通路、小房间,甚至还建有两层楼、三曾楼小屋的广大空间,在那儿的一个角落,有着早蜜丝卡一步被抓来的梅,以及十来名黑色人影正等着蜜丝卡。 这些人影发出犹如两栖类鸣叫的声音,一望可知他们的真面目是合成生物,而他们当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普通人的人影走了出来。 “真不愧是贵族,就算身体自由活动的能力被夺走了,脑袋好象也还是不受控制。”他说。 在附有夜视镜的头盔下,他的右眼散放出凄厉光华。 他是个独眼龙,鼻子以下挂着金属制的口罩掩饰真面目。那口罩似乎兼有发声装置的机能,每当男子一呼吸,会发出“呼、呼”的声音。 “不过这也是你的不幸,一旦被我知道你是个贵族,你就不能轻松得到解脱了哪——把她泡到瓮里!” 蜜丝卡似乎知道那是会带来何种结果的酷刑,这名宛如傲慢结晶的美女,脸上像是退潮般地刹时惨白。 紧接着,从被黑暗遮蔽的天花板上,一个大概可以装入五、六个人的容器,随着滑轮升降了下来。 在首领身后的几个人连忙跑了过去,把它固定在地上。那里面装着满满的水。 “听说只要泡上一整天的话,就算是贵族也会死掉,这是真的吗?不过我还想给你其他的刑罚——先把她放到水里!” 数只手臂抱起犹如人偶的蜜丝卡,把她泡入大瓮内。 “加强酸进去!” 一名部下抱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瓮出现,他开始用木制长柄勺将瓮里的东西加到蜜丝卡所在的大瓮中。 半透明的液体一碰到水之后,便冒出了犹如间歇泉般的白烟。 无声惨叫让诱人性感的红唇张大扭曲,加了强酸的水或是加了水的强酸,烧灼蜜丝卡的肌肤,腐蚀她的肌肉。 “这是贵族用的拷问酸,能承受它的只有贵族哪。”首领愉悦似地说了。“虽然不会完全死去,却能够给予极度的痛苦。人类也好、贵族也好,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呀。” “你——是谁!” 蜜丝卡听着自己的声音,由于剧烈的疼痛,所以声带恢复了机能,然而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你最好干脆点杀了我——抱着这种半调子的游戏心态……我迟早会让你尝到千倍的痛苦之后再杀了你……” 说话声变成了咬牙忍痛的呻吟声,因为又加了强酸进去。 “先到这个程度就好——可是别让强酸变淡了。”首领对拿着长柄勺的手下说道,然后看向呆呆站在旁边的梅。 他的右手一碰梅的颈窝处后,梅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双眼恢复了意识。 “放心吧,暂时还不会对你做什么。”首领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原本打算拿你当人质,但没想到女贵族也跟来了。我跟她还有事要办,先乖乖地待着。” 被带有恐吓意味的目光一瞥,梅浑身僵硬。 “你要对她做什么?”梅看着装有蜜丝卡的大瓮问道。 “我已经决定好了,她是你之外的预备人员。运气还真好。” “她好像很痛苦,你做了什么?” “她正被泡在能腐蚀贵族皮肉的强酸里面,虽然不会死,但也因为这样会非常痛苦喔。” “你竟然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请不要这样,救救她吧!” “什么?!” 首领仔细地打量了梅之后,说:“你……我听说有人类的小孩和他们同行,本来以为是这些家伙的食物,可是看起来好像是正常的人。人类为何要袒护贵族?” 关于梅的报告,他大概是从先前攻击的刺客那里得知的。 “我才没有在袒护。”少女有力地说着,“只是,如果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我们就会变得和贵族一样了呀。” 首领的眼睛睁得老大。 “大概是被洗脑了吧,对这些家伙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才没有。我很正常,所以才知道做这种事情是不可以的。” “对方可是贵族呀,可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把我们人类像虫子一样残忍地杀死的家伙,换句话说,这是在报仇。” “你——也是人类吗?” 听到这认真的询问,首领出声笑了起来。 “没错。只是托了你要袒护的贵族之福,才变成了这副德行,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 “……” “那你这个人类——为何要听贵族的命令?” 仿佛从地底传来的低沉话声,让两人转了过来。 在沸滚的大瓮中,蜜丝卡用炯炯有神的双眼瞪着他们。 “你应该是男爵大人的父亲所派遣来的刺客吧。呵呵,想与我们为敌?真是笑死人了!贵族养的狗看到人类之后就忘了自己的立场,开始用两只脚站了吗?” “你说得太过火了呦,小姐。” 首领走近她,抓住蜜丝卡的左儿垂,拔出配在腰间的大把山刀抵在她的耳根上。 “不——” 梅还没叫完,女贵族的一只耳朵就被切了下来。鲜红血滴流入沸腾的酸水中,瞬间将它染为红色。 “接下来要削掉鼻子、挖出双眼,不过就算这样你也还是不 会死吧。对于招呼你的方式,我可是还有好几个有趣的想法呢。” “当然不会死。” 蜜丝卡的回答让梅僵住。 “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伎俩就想杀死贵族?虽然我想说这还真像虫子的想法,但我还是很喜欢虫子,所以我会把你和你的同伴大卸八块后做为虫子的饲料的。换言之,你们是比虫子更低下的存在。” 蜜丝卡正要露出笑容的脸一阵痉挛,因为首领抓住她的金发,一口气将它扯下来。 看到美女的半张脸——不,是整张脸被染成鲜红的骇人景象,还有更可怕的——被扯去一半头发的头部凄惨的模样,梅不禁用手掌遮住了脸。 扔掉满是鲜血的耳朵与头发后,首领把手伸入酸液中。 “好惊人的一张脸呢,得要消毒伤口才行哪。” 掏起的酸液浇到伤口上,皮肉溃烂,蜜丝卡放声惨叫。 “再来一次。” 朝那牵带着水线举起的手,一个黑影撞了上去。 跳起来的梅在通过首领身边时,用一只脚踢了他的手腕,液体洒到首领的上衣上,白烟冒出。 数个人影围往落到地上的梅。 “别动手!”首领大声斥喝,“不管是品行多高洁的人,只要是人类,都会用欢呼声迎接贵族的苦难的——把女贵族关到牢里,把这女孩带去我房间。”他反而像是颇觉有趣地说道。 “迦力禄大人。”一名部下用青蛙似的声音叫道。 “什么事?” “有一部分的水琴被切断了,好像有敌人从那里入侵了。” “让他来。敌人大概是男爵或者是那个保镖,无论是哪一个,都有资格作为对手。” 第三章 虎与狼 d抵达巨树的时间,是在他展开追踪的三十分钟过后。这还是他一面斩断连袭来的琴弦,一面冒雨前进的结果。 然后他在灯火通明的大洞中与只身等待他的首领碰面了。 “比传说中还要出色的美貌——你是d吧。我是统领博拉珠大人的暗水军的迦力禄。” “那两个女孩——在哪里?” d的问话简单明了,身上没有杀气,然而在他冒出杀气时对手会落到何种下场,恐怕也只有死在他手上的敌人才知道。 “放心吧,我没动那小女孩一根头发,可是她接下来会怎样,就要看你和我谈话的状况了。” “另一个在哪?” “如果是那个女贵族的话,我在稍微疼爱她一下之后就关到监牢里了,现在是不会死却也逃不了的状态哪。”首领残忍地笑了笑,“你想要见她们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有两三件事要先问你——为什么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吸血鬼猎人的你,会答应担任贵族的护卫?” “他的目的是杀死贵族。” “那么那个女贵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雇主的命令。” “对于人类和贵族竟然能相安无事地一起旅行,我实在很惊讶,但那些家伙迟早会露出獠牙的。d啊,你是站在哪一边?” 银刃突如其来地抵到迦力禄颈上,完全看不出d是何时拔剑的。 “给你五秒,把两个女孩带来。晚了一分钟削去耳朵,两分钟是鼻子,三分钟则剜出眼睛。” “你确定?——要是你这么做,那么那两个人也会被同样地对待喔。” 在意图反抗的迦力禄眼中,确实有着惧意闪动。 “五……”d冷冷说了。“四……三……二……” 没有杀气也没有鬼气,若在不知情者眼中看来,或者就像是举着剑在玩耍一样。 “……一。” 当数到这里时,迦力禄重重说道:“知道了。”他举起右手。 紧接着,滑轮声从天花板上响起,然后两个笼子模样的东西降了下来。 那是巨大的鸟笼,和围在它外围的铁架一样长满了厚厚的铁锈。梅和蜜丝卡的身影确实就在里面。 笼子一放到地面上后,门自动打开,两个人滚了出来,急忙躲到d背后。 “带她们走吧。”迦力禄低声说了。 “不,还没。” 就在这一刹那,暗水军首领的眼中闪过了真正的恐惧。 白光追上了他向后跳去的身子,d的一剑精准斩开迦力禄的身躯。 不知在d的感官中,从剑刃上传来的奇妙触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迦力禄着地在三公尺外的身躯上,于胸口略下方确实裂了一道横线。 “d,觉得不可思议吗?”他的语气和嘴唇上都想露出笑意,但都办不到。因为他被d砍了一剑。 “水军人?”这是只有d能听见的左手话声。“是贵族发明来负责处理战争用合成士兵的液态人类。听说虽然数量很少,在一千年里只出了十个,却歼灭了总共一千万的敌人。这——可是个麻烦呦。” “就算是你的剑也无法杀死我的,这是我在为了消灭贵族而成为贵族走狗之后所得到的身体。d啊,现在还不晚,助我一臂之力吧,不,应该说你就变回真正的猎人,和我一起消灭博拉珠男爵和那个女人吧。” 翻腾滚动的漆黑物质无声地自洞口逼近d脚下。 是水——迦力禄曾说过〔暗水军〕这个字。从高度还不足数公厘的黑水中,浮现了好几个形体,缓缓朝d滑移过去。 把两个女孩留在原地,d蹬地跃起,外套翻飞如翼。 大概是从他那仿佛要摄取猎物的魔鸟的身影中,察觉出了什么,迦力禄大嚷:“动手!” 听到这声斥喝,数个人影朝d背后跃去。 在他们手中的斧头正要挥落的空挡,一道速度、光灿远胜斧光的银光闪过。 迦力禄距离刚落地的d与部下五公尺,嘲笑道:“那三个人也有〔水军人〕的能力,虽然不像我那么完美,但不管再怎么说,也是不可能像钢铁那样被你给砍断的。” 因为刚才他目睹了d的剑斩过他部下的躯体,而如今那些部下正傲然站立。 对周围的敌人看也不看,d向前移动,三人摆出追击姿势。 但就在这一刹那,令人惊愕的状况发生了。 他们的身体突然“啪!”地朝四面喷出黑水,接着三个敌人一转眼就失去原形瘫了下来,化为一滩散在地上的怪异液体。 “d,你——你竟然杀死了水军人?!” d的剑插入这时变得呆若木鸡的迦力禄脸上,在感觉到液体的抵抗传来后,剑直接穿过迦力禄脸部。 “白费——”迦力禄一波的嘲讽中途断掉,他用右手压住脸,踉跄了起来。 黑色水液从他指间滴落,d的剑技终于斩伤了不知受伤滋味的液态人类的身体。 迦力禄在头上察觉到另一记攻击的迹象后,大喊:“看你后面!” d并非是被敌人这么一说就会转过身去的青年。 “d——”停住他脚步与长剑的,是梅紧张的呼喊声。 两名女孩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梅的喉咙上、蜜丝卡的心脏上,都抵着锋利的斧刃。 ※※※※ 在被带去迦力禄的房间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后,梅回到了镶铺木板的古老牢房——一座悬吊在洞穴空中的塔,里面的其中一间。 那是蜜丝卡的邻房。在带她过来的一名暗水军开门时,梅瞧见了蜜丝卡。 蜜丝卡靠着身手的墙壁,背对着她。 “你没事吧?!”梅问。 酸液似乎只会侵蚀贵族的身体,蜜丝卡穿着的衣服并没有事。 “你说出了……什么……” 那用濒死尚不足以形容,简直就像是死人在说话的声音让梅感到害怕。 “什么都没有说。” “骗子……说了我喝男爵大人的事对吧……你这背叛者,人类这种东西……宠其量,也全都只是像你这样……品行低劣的家伙……而已……” “才不是……我是在听那个人说话啦,就是那个抓了我们,叫作迦力禄的人。” “迦力禄……就是那家伙的名字是吧。”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梅不禁后退。 “现在我的身体被溶化腐蚀了,距离复原还很久。可是当我复原之后,首先就要把那家伙手脚、脖子给亲手拧断。” “别这样,就算做了那种事情——互相憎恨,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说到这里,梅的牢房大门已经打开,合成人类随即将她关起来之后离开。 梅拼命想和蜜丝卡说话,恳切地拜托她来到牢门栅栏这边,可是却没得到回应。 梅喊哑了嗓子,拍打墙壁,最后就在她刚死心时,她注意到在自己的小拳头下方有块红砖凹了进去。 仔细一看,那砖块周遭的灰泥也被照着原来的形状剥下了,只要把砖头塞回去再贴上灰泥,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异状。恐怕是在许久以前,关在这座牢房的犯人为了和邻房的同伴说话,或是为了当作逃跑洞穴才挖的。 “你没事吧?会不会痛?”梅一边注意别让不知在哪儿的看守人听见,一边问着,可是没有回应。 她取下项链握在手中,趴到地上,因为通往对面的砖墙高度和地面一样。 拳头刚好可以通过。为了保险起见,梅连手肘也伸了过去。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 比起那像被老虎钳 夹着的压迫感,对方手指上的那股渗入骨髓的冷寒,更让梅战栗不安。 “好痛……放开我。” “好温暖的手哪。”蜜丝卡的声音阴阴传来。 “说话还很有力气嘛,太好了。” 在她感到放心的同时,觉得手腕仿佛没被抓得那么紧了。 “这是什么?” “里面有装药啦,是我和休威在特技失败时用的。虽然不知道对你的伤有没有效——可是我也只有这个了。” 沉默降临,过了一会儿—— “你不是怨恨贵族吗?” “那还用说。爸爸妈妈可都是被你的同类杀死的,怨恨是一定的。” “也就是说,这药是毒药?” 嘲笑的语调让少女勃然大怒。 “是不是用了不就知道了嘛!我对受伤的人或者是在哭的人——不对,人类——啊,又不对,啊啊,随便啦!总之就是不能放弃不管啦!贵族要是看到在痛苦的同伴的话,就会靠过去吸血对吧,可是人类是不一样的!” 手腕传来仿佛被撕碎一样的剧痛,在梅发出惨叫之前就消失了,她反射性地缩回右手。 紧跟着,项链从地板上滑了回来。 怒气让梅忘记了疼痛。 “你吧人家的好意当什么了啊,别扭的家伙!直接收下啦!” 把它滑回去。 马上又跑回来。 “真是的!”梅再度扔过去。 这是隔着一座墙壁进行的奇妙游戏。 “顽固的小女孩。” 几次之后,项链没有回来,而是笑声传了过来。 “什么嘛,你才顽固得要死咧!” “我就在这边把它扔掉吧。”蜜丝卡的声音极其冷酷。 “随便你,大笨蛋!” 梅气得头昏脑胀,吼了一句后别过脸去。 “明明就受了重伤,要是放着不治的话,就算是贵族也回痛的啊!干嘛要丢掉它嘛!” 梅突然哽咽了起来,举起一只手拭去眼泪。 这时有脚步声接近。 她连忙塞回砖头,装作自然的模样靠着墙壁——千钧一发,数个人影站到了铁栅栏前面。 锁打了开来。从邻房也响起了一样的声音来看,好像也有人去了蜜丝卡那边。 “要——要做什么?” 少女反射性地摆出架式,两名长得像青蛙的迦力禄手下,在她面前一左一右地站开。 右边的男人朝左伸出双手,左边的男人也朝右方伸出手,在两只手间张有看似灰色薄膜的物体,它湿润光泽的表面上,确实正泛着像水一样的液体波纹。 “不要乱来!出去!” 似乎脸她的强硬话语,也要被逼近的灰色水膜包了进去——就在这一刹那,梅矮小的身体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轻巧跃过薄膜上方。 当两人转过身时,她已经跑出牢门。接着向左转,即使到了这种关头她仍想救蜜丝卡。 她眼前冒出一堵黑墙,猛烈力道按到了她紧急停住的双肩上,让少女停了下来。 “女主角还真是忙哪。” 梅仰望声音传来的地方,觉得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暂时安分一点吧,只是要取得你们的外型而已。”一面发出“呼、呼”的声响,迦力禄沉稳地说了。 ※※※※ 瞥了抵着两个女孩的斧刃一眼,d左手朝一挥。 手腕和眼睛被白木针射中后,水军人退了开来。 不只这样,连蜜丝卡的心脏也被射穿了。 “猎人,你发疯了吗?!” 在迦力禄几近怒骂的大吼声中,梅往d跑去,右手握着死去敌人的刀子。 “d!” 两道银光破空交错。 梅被从中直劈成两半,她手中的刀子是朝d刺去的,这点吸血鬼猎人自然一清二楚。 “为什么——你会发觉?!”一面往洞穴深处退去,迦力禄一面呻吟似的问了。 没有回答。 假使d会回答的话,或许会这样说:四肢健全的贵族,即使面对的对手是水军人,也没有乖乖不动的道理。 之所以留下梅后面再收拾,是因为就连d都看不出那是不是本人的缘故。然而,只要敌人一露出真面目,即使是偷袭,也仍非手中有剑的d之敌。 迦力禄的计策轻而易举地被破解了。 “过来吧,d!”迦力禄在深处的房间出声召唤他。“对付你的敌人就在这里。” 黑水业已漫过四处的地面,人影从水中跳出挥刀袭来,d对他们看也不看,一剑斩杀,开始无声疾奔。 他的五官传来了奇怪的反应。血液的流动瞬间停滞,手脚变得沉重,秀美的嘴唇边冒出了气泡。 毫无任何预兆地,d周遭的空间突然变成是在水中。 在他摇摆晃动的视野深处,有个雪白物体蠢蠢而动。 或许该说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它在略显扁平的伞状部位下长有瘤状胴体,有数百或者是数千条如丝触手从那里伸出,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缓缓扭动。 “不管是再怎么高明的猎人,只要流着贵族的血,在水里的攻防能力就一定会比在地上差劲。” 迦力禄高声大笑,他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这是能把一切环境变成自己最适合生存的状态——水中的合成生命,名字叫作垦澜客,可要好好记住了。嘿,要是不快点浮上去的话,可是会溺死的喔。原本是开发来对付男爵的东西,不过看样子对半吸血鬼也能派上用场哪。” 触手伸来,在雪白半透明触手的内侧,长有一道蓝线,不知那是神经还是血管,d的剑身砍断数十只聚成一束的触手后,那股蓝色如丝线般,从切口冒出上升。 靠着极其缓慢的动作,d来到了垦澜客下方。触手长约十五公尺,它全长足足有二十公尺。 d一口气踢蹬地面,他上升的方式就像浮了起来一样。突然,水的抵抗力消失,因为垦澜客把d四周的区域恢复成普通空间。 d停住一瞬间,开始往下掉,他的手抓住了一根触手。 “不行!” 大叫的是那只手。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d便放开了手。 他落地时相当轻巧。 然而——d的全身却变形成有些奇怪的形状,不,是他的外型崩溃了。他随即站起的身体,在外型比例上有点失去原样。 “你抓到了?”不知左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恩……” 在还没回答完时,d一拉了左手。 “恩?!” 第二声乃是惊呼声。 因为在d头上,像真正水母一样缓缓晃动的白色怪物,从身体与触手根部连接处,突然清晰发出了“喀嚓!”声,所有触手统统断去。 d不像有做出躲避动作似的接连闪过飘落的触手后,他在此时听到了呼叫自己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转身抬头一看,在又长又大的螺旋楼梯上方,露出了一张小脸。 “在这里!快来!” 数个人影从黑水中往梅跳去,但他们被d左手飞出的白木针射中后,又摔回出现的场所。 d往楼梯入口奔去,迅速爬往梅所在处。 垦澜客的头部和身体上升消失在洞穴上空。 “d先生?!” d制止梅正要抱过来的身体,问:“蜜丝卡在哪?”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她在那里!” 梅可爱的手指指向仿佛葫芦或瓜类一般,从空中垂下来的一座塔。 “她的身体已经烂掉了,救救她吧!” “跟我一起来。” 没有出现任何追击的敌人,两人抵达了蜜丝卡的牢房前面。 梅正打开牢房的栅栏。 “你是怎么出来的?”d问。这相当罕见。 “之前在被他们取走什么莫名其妙的外型时,我假装反抗,从带着钥匙的家伙身上把钥匙扒走才能逃出来的。” 梅自傲地挺起胸膛。牢门虽然开启时会用到钥匙,但却是自动上锁,所以离开的人没有发现钥匙被偷走倒也不奇怪。 “对了,我之前被他们用奇怪的膜包了起来呢,后来他们终于拿开以后,那上面就清楚印着我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那是要做什么的,可是你要小心一点喔。” 由那水膜造出来的假梅,已经被d的剑斩杀。 d的左手按到铁栏上。 牢房是人类用的,之所以拿来关蜜丝卡,是因为迦力禄认为剧烈的刑罚已经让她没有体力与力气逃跑,或许也有迟早会把她转移到其他牢房,或是打算在那之前就处死她的缘故。 左手一拉的同时,整个栅栏便被扯了下来,弹开的螺丝打到远处墙上,发出数声清脆声响。 “出来吧。” 背对他们的蜜丝卡随即站了起来。 她用礼服的衣摆遮着鼻子以下的地方。尽管她拥有贵族的再生能力,距离痊愈仍然十分遥远。 “走吧。” 梅拉起她的手。蜜丝卡的手已经溃烂变形成瘢瘤状。 蜜丝卡甩开少女的手。 “放手!脏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龟毛的家伙,再也不会帮你第二次了。” 噘着嘴的梅转身向d喊道:“走吧!” d打前锋,三个人往楼梯那边跑了过去。 下一刹那,他们脚下爆出轰然巨响。 从出口往下一看,d便弄清楚了状况。 螺旋状大楼梯自出口处以下的部分坍塌了,正在黑水中翻滚打转,它四分五裂的残骸让人联想起巨大的骨骸。 “往上。” d的一只脚踏到了剩下的楼梯上,断裂处距离下方约有二十公尺,并不是能抱着两个女孩跳下去的高度,如果抱人的人是d的话。 “啊!”梅的惊叫声往下方摔去。 只见牢房地面如今正像液体一样泛起波纹,淹没了少女双脚膝盖以下的部分。 d伸出左手抓住少女的手腕拉起她,“要快点。” 他开始奔上楼梯。 楼梯不知于何时建成,它何沿着大洞内壁修筑的设施、从天花板或墙壁上垂下来的建筑,或者是墙上突出的建筑之间,有细长的吊桥跟空中走廊相连结。 在爬到从高度上来说,大约往上升了一百公尺的地方时,梅靠着扶手嚷道:“我已经不行了!” “累赘的女孩——别管她了!要不然你就背她。”蜜丝卡骂道。 若是平常的d应该会直接那么做,可是他却问:“还能站着吗?” “让我休息一下,只要一分钟就好。”梅回答得断断续续。 蜜丝卡望了下方说道:“楼梯正慢慢化成水,照这速度来看还有三十秒。”她语气愉悦,因为自己是不死之身。 “知道了,走吧!” 梅的身体离开扶手——又蹒跚了一下。 d就在她身边,梅伸出手想抓他站稳,手一碰到他的腰却滑了进去,整只手臂陷入了d的胸口里! “——?!” 因为拔出手时太过用力,梅再次靠到扶手上,接着她的身体随着沉闷的断裂声迅速往下摔去。因为扶手的一部分早已老朽,无法承受这股撞击。 惨叫声响起——又停住。 d抓住少女上衣的腰带拉起她,把她放回楼梯上。 “这还真是有趣,你被变成水了是吗?” 蜜丝卡用仿佛燃烧的目光盯着d看。 原来,和垦澜客的一战竟给美丽猎人带来了如此可怕的后果。垦澜客能将四周万物化为水的秘密,大概就在d抓到的触手上。d之所以依旧能维持人形,恐怕是由于体内流着贵族之血的缘故。 “可是左手却还可以抓住这小鬼,这是为何?” 不理蹙着柳眉的蜜丝卡,d对梅往向上的楼梯抬了抬下巴。 少女摇摇晃晃地开始爬楼梯,虽然只有休息一下,但她的脚步却是出奇稳健。这是特级表演锻炼出的心肺机能的成果。 可是到了后来,她的双脚变得像铅一样重,心脏也似乎不再跳动,还爬不到二十公尺,梅就放弃了。 “已经……不行了……丢下我……不要管吧。” 一如往常,d既不鼓励也不答话,望着脚边的少女和楼梯旁伸出去的连结走廊。 走廊另一头有一栋从墙上突出的三层小屋。 在风化老朽仿佛化为墙壁一部分的小屋木门上,潦草写着不知什么意思的古代文字。 “进去吧。”d一说完,不仅是梅,就连蜜丝卡都不禁睁大了双眼。 “你在胡说——?”蜜丝卡正想反驳时,披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已经朝走廊迈出脚步。 由原木架成,上面铺着厚木板的走廊,发出令人发毛的咿轧声。灰尘、沙土,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不停撒落。 d在走廊中央转过身来,“没办法走两个人,等我走完再过来。” 一说完,就在他踏出了一步的瞬间,地板发出了“啪!”的声音。 “啊——?!” 不知梅这沙哑的叫声究竟是惨叫,又或者对d的赞叹?美丽身影由从中断成两段的走廊中央,如黑风般跃到了小屋的门口。 d用左手把门往里面推开后,喊道:“往上跑!我会追上的。”然后便消失在黑暗的屋内。 “该死的——竟然只顾自己!”当然,气愤得浑身颤抖的只有蜜丝卡一人而已。 “不是那样子的啦——我们走吧!”说着话的梅仰望在头上延伸的巨大螺旋。 d一定是在那间小屋里面找到了关键的救命办法,要不然他一定会拼命保护我们的。否则在走廊断掉的时候,他就不会跳到小屋那边,一定会跳来我们这里。 腰部突然被粗鲁地抱了起来,梅被悬抱在空中。 “你——?!” “真会添麻烦,不如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好了。” 蜜丝卡烁烁放光的憎恨眼瞳中,映出少女的脸庞,同时她踩着对贵族来说堪称轻盈的脚步,开始攀登大楼梯。 她后脚刚踏过的台阶,立刻便溶化变形。 ※※※※ d离开后,男爵遵照他的指示换了落脚处,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妲琪便醒了。 之前男爵在她的鼓膜喷上了从马车里取来的声波遮断液。水琴声依旧不绝于耳。 "我——怎么了?" 对躺在从马车里拿出的毛毯上这样问的妲琪,男爵说明了水琴以及d的事。 "敌人的目标是我,我想他们一定还会再来。像换地方这种把戏,我也不觉得能瞒过他们。" "他们就是一直在追杀你的敌人吗?" "不,是我父亲派出来的刺客。" "令尊派的?"妲琪倒抽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做这种——" "因为我要去杀他。" "……" "好好休息吧。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就按这个吧。" 男爵把棒状的超音波发送器交给她后便要离开房间。才打开了门,超音波的声锥便刺入他的鼓膜。 男爵愕然地 冲回房间里,发现妲琪呆呆地站在床铺前面的地上。 他往发送器望了一眼,"不小心的吧。"说完后又要离开。 "不是的。"妲琪犹豫的声音朝他背上投来。 男爵转了过来。"是故意这样做的?" "是的。" "说不定敌人里面会有听见超音波的人,最好不要乱玩。" "我并不是在乱玩——是因为我有话想跟你说。" "跟我说?" "你和我所知道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d先生是半吸血鬼,可是你却是完整的贵族,然而你却像人类一样想要保护幼小的人、弱小的人。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你的同类的不会那样做吗?" "不会。因为你一直想要保护的是人类的孩子,我们不会去保护虫子。" "这样说的话,就表示贵族建立了真正的高度文明的意思喔。" "必要的东西并不是星际联络船、元素转换装置,或是五十万层的大楼,而是极为单纯的东西——心。" 妲琪肯定地说完后,用舌头湿润嘴唇,她觉得喉咙好干。 "贵族正束手无策地在迎接黄昏呢。可是,只要再有三万个像你这样的人的话,或许就能阻止它也不一定。" 男爵沉默不动。水琴旋律从窗外传来。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在杀了你爸爸之后呢?不对,说不定被杀死的有可能是你啊。"妲琪紧紧注视男爵,用灼热的语气说了。仿佛男爵和自己都要融化在这股灼热当中一样。 在男爵正要说些什么之际,火热娇躯用出乎意料的速度扑到了他的胸膛里。 "我不要你死!请不要死,就算是为了我!" "为了你?" 男爵凝神注视着妲琪雪白的粉颈,举起一只手,指尖贴到她的左颈上。 "啊……"妲琪的身躯微微颤抖。 "即使保护了人类的孩童,我依旧是贵族,身为被你们嫌忌、吸食血液的存在一事并不会改变。你可知道,现在我在你面前正忍受着何种程度的诱惑?" 对于贵族摸颈部的指尖如冰寒冷,妲琪头一次开始感到恐惧。 "我偶尔也会突然想到,或许做一个普通的贵族会快乐得多也说不定哪——我为何会是这样的呢。" 妲琪的身体紧紧缩成了一团,因为男爵的吐气传到她身上,那气息冰冷一如他的指尖。 "好温暖的喉咙啊。"男爵说了。 当贵族的嘴唇贴到颈子上时,妲琪昏了过去。 用一只手轻松抱着瘫软的女体,男爵移开了嘴唇。妲琪的喉咙没有一丝血痕。 男爵脸上有着悲痛之色,他静静地说了:"我无法接受吸食人类的血这件事,正因如此,父亲放逐了母亲与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是个普通的贵族。" 当男爵抱着妲琪把她放回地上的床铺时,听见有人敲打玄关大门的声音。 旅人吗?他想。倘若是敌人应该不会弄出声音才对。 因豪雨而无法前进的旅行者,会造访祭祀馆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却是个麻烦。 大门上了坚固的门栓,应该过两三分钟以后就会走了。 窗户也事先拉上窗帘了,不用担心灯光外泻。 确认妲琪的睡姿后他正要离去,耳中却听见其他声音从其他方向传来。 在上方。 祭祀馆是三层楼的建筑,一楼与二楼的窗户都装着铁窗,这是为了防范贵族,最上层则没有装,因为就算会飞,也没有贵族会对晚上只有身为管理人的老祭司在的祭祀馆下手。 以一心想进来的旅人来说,这是个诡异的造访方式。 在通往三楼走廊的楼梯上,男爵停下脚步。 有男人的声音从走廊传过来。 "这村庄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逃走了,没有道理会从里面栓上门,绝对是有人在。" "要是巡回表演的舞娘之类的话,那就太赞了——今晚小女子就为各位大爷送上最棒的表演。" 下流的笑声持续了一阵子,又突然断去。 因为他们看到了男爵的身影。 人类绝对不会认错贵族。 "贵——贵族!"一个人大叫了起来。他是个脸形和身材都四四方方的男人。 另一人则是圆滚滚的,和他相反。两个人都从头到脚穿着塑胶雨衣,身后背着包袱的机械装置。 那是个人用飞行器——即使是都城里的人也不易得见的交通工具。分成喷射引擎式、火箭式、离子飞行式等数种,这两个人身上的看来是磁力推进式。 "你们从哪来的?"男爵一问完,两人的手便从腰间伸向前方。 一遇上贵族,无论如何逃跑都没有人能逃过——这条边境铁则,一样也镂刻在这两人心里。守护人类尊严的方式只有交战被杀,或者是自杀而已。 对着面向自己的粗大枪口和恐惧不已的脸孔,男爵静静说道:"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事的。" 他的视野突然被涂满了灼热的鲜红。 因为两个男人同时也射出了手枪里的弹药——手制的火焰弹,朝着男爵的脸部发射。 男爵以一手掩面的姿势瞬间化作人形火焰。 以煤油和胶化油为基础,再加上数种化学燃料而成的火焰弹,让火焰的绒毯奔滑在走廊与墙壁上。 男爵前进一步,蓝色斗篷一张,宛如魔鸟的羽翼,击中了窗户。 "砰!"的碎裂声响起,火焰消失无踪。 不愧是贵族,男爵身体四处一面喷冒黑烟与零星火焰,一面走近了两名男子,抓住他们的喉咙把两人一口气举了起来。 "哇哇哇……" "救救救救命啊!" 在两张涂满绝望、恐惧,还有冷汗脸孔前,男爵烧焦的脸部转眼间恢复了原本的俊秀以及属于夜晚的美丽。 "我应该已经说过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事的。那个飞行器——你们是在哪弄到的?" 在两个绝望男人的脸上,生气瞬间回复,因为他们想起了背上装置的力量。 飞行器控制器的开关正镶在右边的背带上。 三具身体像重量消失了似的漂浮到靠近天花板处。 "分开飞吧!"右侧的男子大叫。如此一来男爵便不得放手了;若部放手,恐怕手臂会从肩膀处被扯断。 两名男人的嘴角浮出浅笑。 出乎意料的,刚开始往左右两边移动的两具身体,竟被一口气拉了回来。 两人眼冒金星。 将这两人的头侧用力对撞后,男爵迅速夺走了在空中晕倒的两人的控制器,接着缓缓降落。弄醒他们问话后,这两人说他们是从位于村子北边的飞行器起降场过来的。 有监于能夺取到起降场,是成功驱逐管理此处的小贵族的重要关键,叛乱军指挥部命令附近村庄一年进行一次装备检查。而今年轮到他们的村庄,两人出差了一个月后,到了今天才总算能够回家。 贵族所建设的起降场,即使经历了数百年依旧不停地自动整备、检查,他们的工作只是确认那里是否还在运作而已。 他们说机库中安置有飞行器,而且由于整备机的关系保养得十分良好,若是从空中飞过去,便能用比走陆路快上许多的极短时间抵达目的地。 从雨水吹入的窗户眺望夜色后,"d啊,快点回来吧。"男爵以遥远的眼神低声说了。 第四章 翱翔天际者 蜜丝卡停下脚步。 “怎么了?”梅忍不住问。从她被夹在腋下开始移动后,到现在还没经过十分钟。 代替回答,蜜丝卡把梅扔到楼梯上。 身为特技好手的少女轻轻松松着地后,口中发出了“啊!”的绝望低叫声。 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楼梯从中断掉。仔细一看,由中断处往前约二十公尺的地方又开始有楼梯。 无论蜜丝卡如何厉害,恐怕也难以越过这种距离。正因为身为弹跳特技的专业好手,所以梅对此一清二楚。 “该怎么办呢?”梅环顾四周。 梅没有说“你要怎么做?”实在令人吃惊,因为她觉得不可以依靠蜜丝卡。这个少女就是这样一路生活过来的。 虽然离楼梯完全液化还有少许余裕,但也只有一、二分钟而已。 就在即使急到发疯也不足为奇的状况下—— “你看!” 嘹亮的声音让蜜丝卡也不禁转过头过去,望向梅指的方向。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东西,是绳索和常春藤。 少女看出了其中一条藤蔓离开了密集部分,垂在靠近楼梯的地方。 “我就用那个荡过去吧。你自己一人的话,应该就可以跳到对面的楼梯了。这样就解决了。” “愚蠢。”蜜丝卡骂道,“我的确是能过去,可是你的脚力能跳到藤蔓那儿吗?这可是有十公尺哪。” “勉勉强强啦。”梅目测后点了个头。 “再说那藤蔓已经十分古老,即使跳到了,或许也不足以支撑你一个人的体重。” “哎~~~呦,我可是特技师呢。而且要是失败的话,你不就少了个碍眼的家伙了吗——” 在最后说出了自己的不悦后,她整个人轻松了起来。梅退到背后的墙壁边。以助跑距离来说,这不但连〔勉勉强强〕都称不上,甚至根本就是不够。如果伸直了手去抓的话,或许勉强能够到,可是在那之后如果藤蔓断掉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拜拜啦。” 不知这句话是对蜜丝卡说的,还是在对终究未能赶上的美丽猎人说的。 梅全力冲刺的身体突然被抱到空中,当嵌在她腰部上的压力让她忍不住“呜!”了一声时,她的身体正卷起劲风,被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为什么要这样?!”梅的问题在半空中发出,回答也在半空中进行。 “闭嘴!” 尽管吸血鬼的夜晚力量远胜人类乃是众所周知之事,但果然因男女不同还是有差别。 二十公尺——蜜丝卡跳过了这个连男吸血鬼也不一定能跳过的距离,宛如一朵巨大白花。 她右手抓住扶手,脚下踩到楼梯台阶—— 台阶突然崩塌! “啊!”梅的尖叫声往无底深渊落去——在中途又被强力冲击给停住。 蜜丝卡抓着扶手的右手拉住了两人。 两人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梅耳中听见了扶手发出的龟裂声。 “快放开我!会两个人一起掉下去的!”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叫了出来。“放手啦!快放手!” “稍微安静一点。”蜜丝卡的声音极其镇定。 她手上蓄力。 “喝啊啊啊——!” 大概谁都想象不到,这名矜持的女性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凭着一只凝聚全身力量的右手——两人的身体俐落地跃到空中,这次确实降落在牢固的台阶上。 “啊……啊啊啊……”梅当场瘫坐下去,因为蜜丝卡松开了手。 梅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她还在惊吓状态中,又或许是在感叹。 朝着这样的少女,蜜丝卡投以极其伤人的侮蔑视线,“知道贵族与人类的差别了吧?”蜜丝卡出声嘲笑。“好了,快起身,快点——” 她的变调语气让梅抬起脸来。 因为从楼梯螺旋的远方,有一只难以形容的神巫正在走下来。 那是蜘蛛。全长足足有五公尺的大蜘蛛。 灰色硬毛根根竖立如针,八只脚在发现两人之后似乎增快了速度。说不定它就是巨树的主人,背上和侧腹还差着数把折断的长枪与长剑。 “咻咻!”声传入两人耳中,是它的呼吸声。 祸不单行——不,简直就像一头栽入了一连串的灾难中一样。 蜜丝卡前进。 “你要怎么做?” 梅这次没有自问“该怎么办呢?”因为即使是梅,也实在想不出对付这种怪物的方法。 蜘蛛阴森的眼睛将他们视作绝佳猎物,逼了过来,蜜丝卡毫不畏惧地盯着它的眼,当两者的距离缩短成五公尺时,她高举右手。 “退下!”声音威风凛凛。 梅茫然地望着蜘蛛停下动作。 这是由于贵族能够命令野生动物。并不是让动物去理解自己的语言,而是勉强算一种精神感应。 “就这样不准动。”命令完后蜜丝卡头也不转地对梅说:“跟我来。”接着向上一步。 虽然蜜丝卡的脚步缓慢,但她挺直背脊的端立身影依旧不愧女贵族之名,仿佛就像对巨大的蜘蛛毫不恐惧似的。 然而蜜丝卡心里其实害怕不已。 虽说贵族可以命令下等动物,但这能力自然没有能命令一切生物的力量。感应到贵族意志轻微混乱的凶兽,突然挣脱控制,转而加以攻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她的傲慢举止只不过是贵族的自尊使然。 来到了蜘蛛前面。 从搞出弯折下来的蜘蛛脚将近有十公尺长,几乎要堵住楼梯两侧。 “不可以踩到它。” 蜜丝卡来到蜘蛛脸部旁边。 红豆色的眼睛敏锐地转向她。 尽管拥有控制蜘蛛心神的自信,蜜丝卡还是感觉心脏的跳动变剧烈了。 毛茸茸的长脚正在眼前往斜上方耸立,说不定只要碰到脚上的一根硬毛,蜘蛛便会恢复意识。 问题是脚部与胴体之间的空隙。蜘蛛的脚弯折成三、四段,形成和缓的弧状,所以宽度上没有问题,但高度极低。假使紧缩着身体通过时有个不小心,就万事皆休了。 一边有四只脚,蜘蛛的身体堵住了楼梯的三分之二。蜜丝卡将所有精神集中在脚尖,紧张生硬地走着。她不想被后面的梅看到自己难看的模样。 脚下突然一沉,楼梯上被破坏的一处,因为蜜丝卡的体重而陷了下去。 僵硬的身体无法完美传递大脑的危险讯号,蜜丝卡下意识地想抓住东西,抓向了蜘蛛的脚! 在手指要碰到它的前一刹那,蜜丝卡的身体被拉了回来。 “你——”蜜丝卡转过头去,在她腰部后方的,是梅含带怒气的圆脸。 “振作一点。连好好爬个楼梯都办不到吗?这次换我先走啦。” “……”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特技师,还曾经在跨过食人蚁巢穴的铁棒上翻过筋斗呢,而且棒子还涂着油!” 梅低声说个不停,站到蜜丝卡前面,她说的话确实不假,迅速穿过了蜘蛛脚下方。 蜜丝卡也用同样的速度通过。这是在自暴自弃,因为她认为贵族是不可能劣于人类的。 通过最后一只脚,来到蜘蛛尾部时,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 “嘿,以贵族来说做得还挺好的嘛。” 蜜丝卡愤恨俯视叉着胳膊在点头的梅。 “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嘴硬了——上去!” “是、是。” 梅轻快地翻了个筋斗,这实在是少女的粗心大意 。 她两脚踏着的台阶又再度坍了下去。 “哇?!”低叫了一声后,她的身体跳了起来,或许她是本能地跳向安全的地方,梅朝着楼梯的另一端——蜘蛛的身体上落下。 她瞬间血液凝固。 梅浑身僵硬,刹那间连自己在往下降的事情都忘记了。 火速从旁边伸来的手拉回少女,把她扔到阶梯上。 梅没有抗议,死盯着大蜘蛛。 蜘蛛脚“咯嗤!”地动了一下。 蜜丝卡举起手压住喉咙,想要压住自己的惨叫。 不过蜘蛛脚停在新的位置上后便再也不动。 两人同时吐了一大口气。 “快点——走吧。” 听到蜜丝卡的话,梅乖乖地站了起来。 “臭人类。”蜜丝卡骂道。 一只小小的蜘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停在她肩上。 “——?!” 就在蜜丝卡拍落它时,突然失去了平衡,一只手碰到了大蜘蛛的身体。 若光是这样,蜘蛛或许还不会醒来,但是蜜丝卡手碰到的,却是插在蜘蛛身体上的断折枪柄。 蜘蛛弹了起来,一口气跳了足足有五公尺高。 它在空中改变方向,着地同时巨大的口颚一咬。 被大力咬住的,乃是蜜丝卡的身躯。 它无声退开,即使蜜丝卡用拳头捶打,那犹如钢铁的口颚却文风不动。在那下面,是黑漆漆有如洞窟的口腔。 梅的身体一踢地面,飞燕般迅速跃去。 她降落在蜘蛛身上,两手抓住蜜丝卡方才刺激的枪柄,死命往里面一插。 蜘蛛一阵剧疼。 它发出仿佛钢铁与玻璃相互摩擦的惨叫声,缩起多节的脚部。 梅对着被摔到地上的蜜丝卡大叫:“快逃!” 两只蜘蛛脚往梅头上伸来,那两只脚弯成了不可能弯曲的角度。 梅被夹住提起,送往嘴巴的方向。蜜丝卡无法站起,腰间流渗鲜血。 从梅视野的一隅,黑漆漆的口颚逼了过来——又突然停住。 让自己突然恢复自由的身体在空中一回转后,梅着地于楼梯上。 蜘蛛正痉挛抽搐。有个黑漆身影突然站在它背上。 “——d?!” 梅清楚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遭到液化的d,而是她熟悉的强悍吸血鬼猎人。 他将剑刃插在蜘蛛背上一处,身穿大衣的身影,突然被一片雪白遮住。因为蜘蛛背部朝上喷处了数千条白线。 那些丝线在空中改变方向,朝d缓缓飘了下来。有几条丝线黏到墙壁上,被蜘蛛丝碰到的部分立即冒出白烟,被溶解腐蚀。蜘蛛丝似乎拥有强大黏度与溶解能力。 “d!”梅的叫声被“呼!”的轰然巨响盖去。那是风声。 全部的丝线变得笔直,一闪银光掠过它们根部。 遭全数斩断的数千条蜘蛛丝有如白色虫子似的纠成一团,卷成旋涡后,飞往高处的虚空消失不见,梅茫茫然地目送它们。 大概是耗尽了力气,大蜘蛛只是颓然趴在楼梯上,一动也不动。 d从蜘蛛背部跃下的身影,在梅看来就像黑色的天使一样,他的面容美丽无比。 “d——你是怎么做到的?”梅忍着泪水问道。 “没事吗?” “恩。” “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自己逃了,不过看来你似乎是弄错上下方向了。”这是躺着的蜜丝卡的声音。 她雪白礼服上满是鲜血,从离开蜘蛛口颚时被撕裂的裙摆中露出了白嫩的大腿,有着能令人倒抽一口气的冶艳风情。 d瞧向空洞的方向。那是之前梅说咬跳过去抓住的长春藤。 “你是沿着那个来到这儿的吧——还恢复原状了哪。”好象就连蜜丝卡也对这件事觉得不可思议,她一面遮盖美丽的双脚,一面忍不住问:“是怎么恢复的?” 没有回答,d朝蜜丝卡伸出手。 “别碰我!” “没时间了——看吧。”d望向身后。“墙壁正在溶化。” 液化楼梯的力量终于波及了墙壁,好象是打算把这株巨树整个化成水。 d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那间小屋正如门上所写的一样,乃是堆肥与土壤的保管仓库。 d的左手在小屋中吃下了土,刮出风后再像核能炉一样放出热火。 地火水风——剩下的水,就是d自己。 左手生出的不死能量轻而易举地让d本来的肉体复活。他从支撑小屋的钢索爬到其他绳索上,再从绳索抵达了常春藤那里,并千钧一发地解救了两人的危机。 “下面大概已经全部溶化了,就算往上逃,也迟早会变成水的——你要怎么办?”蜜丝卡可能是想看看d烦恼的模样,她问话的语气颇为愉快。 她的身躯轻轻浮到空中,因为d抱起了她。 “你做什么?!” “往上走。”d说完后问道:“被人类的女孩救了哪。感觉如何?” 蜜丝卡只是在喉咙深处发出野兽似的地吼声,并没有回答。 ※※※※ 抵达巨树顶端时,时在那过后的三个小时后。 因为随着往上爬,奇奇怪怪的各色生物不断接连来袭:看似由无数金点组成的旋涡气体妖售、双头怪鸟、喷射闪电的巨猫——全数成了d剑上的血渍。 但由于喷吐毒瓦斯的待状生物的偷袭,蜜丝卡与梅都倒了下去,当好不容易抵达巨树顶时,两人都被背在d的背上。 巨树顶端镶着一个不知是谁所造的圆顶状盖子,然而宽度却足以让三、四个人一起通过。 推开盖子后,蜜丝卡发出痛苦呻吟。空气中已经混有天蓝色,东方天空散泛着如水一般的微光。 晨风吹乱三人的头发。此处高度一千公尺,大雨已经停歇。 眼下的森林与远方的平原及丘陵,皆还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能再上去了。”蜜丝卡在背上说了。因为是贵族,所以她已经从毒烟中恢复过来。 “那么就只能下去了。”d静静说了。 “我们是还无妨,小女孩要怎么办?” “你在意?” “罗嗦!”说话的同时,蜜丝卡觉得好象听到一个沙哑的偷笑声,距离她非常近。 d迅速登到树顶边缘。下方——一公尺以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水,巨树本身正摇摇晃晃极不稳定。 “抓紧了。”d说道。 他爬到巨树的顶端,应该是为了要来到外面。只是,从一千公尺的高度跳下去的话,他自己与蜜丝卡姑且不论,不管d如何了得,恐怕也不一定能保证梅的安全。 d纵身一跃—— 三人如石头般急速坠落。 d耳畔风声呼啸作响,速度正不断增加。 “速度真快。”蜜丝卡一边用一只手遮着朝向东方的脸,一边说道。 就算说是个身为不死之身的贵族,但这名女子的神经也像是用钢铁作的。 贵族的声音在轰隆咆哮奔流的空气中,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马上就要到地上了。小女孩怎么办?” “用力抱紧。” 森林逼近眼前。 蜜丝卡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猛烈冲击让三人的身体往上弹回空中。 三人带起一堆树枝树叶从森林中弹上来后,又落了下去。 蜜丝卡听到树干断裂的声音,她一手抱着d的脖子,另一手横抱着梅,那冲击力最少叶足以让d窒息 而死上千次。 好不容易停止弹跳的身体往左边倾斜。 要往和树干倒下的同一方向倒过去了——当蜜丝卡这样想的一刹那,d轻轻往树干倒下的方向一摆身子,然后三人的身体降落在另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在d背上吐了口气以后,蜜丝卡移到树枝上。 “你做了什么?”她问道,望了一面压断树枝一面倒下的巨树树身后,又问:“你在那树上绑上了什么停止坠落?” d举起左手,一条肉眼难见的细线从拳头中露了出来。 “这是——?” “水琴。” 接过它,打量了好几次后,蜜丝卡说道:“就是这个啊。如果是这个的话,的确就算是那种速度也不会断。可是,竟从一千公尺上跳下来,你也真是个乱来的男人。” 蜜丝卡并不知道,是这条线把能将一切化为水的垦澜客的身体,切成了两部分。她轮流望着琴弦与巨树。 d对她说:“太阳要出来了。快回去吧。” ※※※※ 两个小时后,马车离开了无人村。 天空万里无云,晴朗得简直让人怀疑,而下方的辽阔大地依旧湿漉漉的,d判断由于给了敌将迦力禄一次痛击,所以迫切的危机已然消失。 目的地是北方的飞行器起降场。 d带回蜜丝卡与梅时,从起降场来的两人已经不在了。男爵说他们已狼狈地逃回村子去了。 “或许村人会来攻击也说不定,赶快出发比较好。”男爵催促d。他已人在棺柩中。 虽然离格拉哈治村已然遥远,新的敌人也等在前面,然而马上的d双眼却已然冰冷澄澈。 经过村郊后,一行人随即往主要干道移动。 在男爵马车的车夫座上,梅一直把脸靠在妲琪胸口上。因为昨晚的救援行动,给少女的肉体还有精神带来了强烈冲击。 迷迷糊糊中,梅似乎做了噩梦,猛地张开眼睛醒来;妲琪对她投以心疼的眼神,看到梅害怕的目光后,温柔地轻点了一下头示意。 “休威好象已经不会回来了。”在穹苍下前进了两小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梅突然吐出了这句话。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啦。”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妲琪肯定地说了。 她那毫无来由的肯定让梅安心了起来。 “对啊,一定是这样的,因为那个孩子的运气一向都很好,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没错。你也很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妲琪这样说完后,发现梅的眼神并没有看着自己。 美丽得能让人说不出话的青年,经过了车夫座旁边。 就连妲琪也能理解梅的视线的意思。 她希望有强者的保证。 “喂,d,梅正在担心休威的事,告诉她叫她不用担心吧。” 没有回应。 并不是他不清楚休威的命运,对d来说,这对姐弟与他并无关系——换言之,可说是个麻烦。 妲琪有些愤怒地叹了口气。 “也对啦,昨晚你会去救人也不是因为这女孩,而是因为那个女贵族被抓走了哪。”妲琪这样说,是因为她清楚整个情况,这个俊美青年并不是她们的保镖。 离开村子后往北前进,走了约两公里后,便抵达一条铺有强化塑胶的道路。路上到处都融化变形,显然是人类的破坏痕迹,自动修理装置应该已经停止运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d让马匹全力疾奔。敌人应该正在某处虎视眈眈。 起降场的大门锁着,但靠着男爵从昨晚的男人那里夺来的钥匙,打开了电子锁。 一进入起降场内,还昏沉沉的妲琪不禁“啊!”地叫了一声,睁大双眼。 因为它的辽阔令人吃惊,让人无法想象这只是个地方上的起降场。 光凭原本存在的大地还不敷使用,进而将东西两边山脉的山腰挖开作成的巨大起降场,里面纵横遍布超高速线性引擎移动车的专用轨道;但尽管如此,却不会让人觉得轨道会妨碍那些四处矗立的大型飞行器。 那个遥远而模糊,像中控塔或者是雷达站的建筑物的存在,妲琪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下决心后站到车夫座上,朝正要往附近的飞行器行去的d,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要做处这么广大的设施呢?”因为她害怕得不到回答。 “这是精神状态的反映。”d出人意表地回答了。“从的衰退略见端倪时起,贵族的建筑物便开始朝无视于常识的巨大化倾向迈进。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临终挣扎。” “那么,这是像最后的虚荣——那样子的东西吗?” “大概是吧。” 在令人联想起寒冰的青年声音中,妲琪感觉出似是疲惫的东西,让她松了口气。 当自觉到自己正迈向灭亡之路时,贵族们仿佛要挑战这命运似的,开始从事巨大化的事业,仿佛时想让命运随着遗忘一同消失。 新开拓出数条星际航道,还派遣了前往外宇宙的调查团。当在超远古时沉没海中的大陆的一部分,被强行浮出海面上时,想必有些贵族曾确信没落已然远去。 只是如今,广大的起降场中毫无生气,只有自动管理装置一直默默遂行任务。 一行人进入旅客中心,不染纤尘的无人整洁,凸显了经年累月的寂寥。 ——d啊,这就是盛宴后的残遗吗?男爵问道。 不知对外部的了解是他的推测,又或者是他能看到外面? 没有回答,将马车带入巨大大厅中央后,d下了马。 “稍等一下。”他说完后,往里面的大门走去。 “我也要去。” 妲琪从车夫座上下来。梅正在熟睡,对男爵与蜜丝卡的不安已然不见。 通过大门进入设施内部之际,黑暗包围了两人。 妲琪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深夜中。 “怎么了?!” “主控电脑制造了来客用的人工夜晚,本来应该是不分昼夜都能维持着,但为了节省能源,只会在有人造访时启动制造回路。” “哦——好象是很多年没有人来了呢?” 没有回应。 妲琪想再重问一遍,但看到d的侧脸后便闭上了嘴。 在美得令人浑然忘我的美貌上,如今正刻印着阴影,一下子就能看出那股阴影既是悲痛,也是悲哀。 让妲琪噤口不语的,正是那股阴影的沉重。 “d——你在难过贵族的灭亡是吗?”话一说完,妲琪觉得心脏好象冻住了,但d仍旧毫无反应,坐上了位于走廊深处的移动车。 “去控制中心。”他说了。 “请出示识别卡。”机械语音响起。“中心乃是最重要设施,即使身为本起降场之vip,若无识别卡依旧不可进入。” 妲琪盯着d看。 d把左掌按到操控面板的插入槽上。 “确认您为拥有进入资格之vip,无礼之处敬请见谅。” 妲琪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在移动车开始高速前进了数秒,并说明:“前往控制中心,目的地地上五百楼。”时,又再睁大了一次。 ※※※※ 不知道是妲琪没注意时d下了指示,又或是那只奇怪左手的原因,移动车滑过广大的控制中心走廊后,进入了一扇白色大门里。 除了白色的光芒以外,妲琪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邻座的d的身影也被白光吞噬了。 “欢迎莅临主控室。”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澄丽的声。 那是 电脑的合成语音。妲琪想象她是一位正从某处看着他们两人的冷艳知性美女。 “您是时隔五千零一年又二百九十八日的访客,并且还是我必须跪拜迎送的尊贵大人,无论有何需要,请您尽管吩咐。” “计算主厅内的马车与乘客,再加上我们两人的体重量,准备一台可供搭乘的飞行器——要尽快。” “遵命。” “还有一件事,再准备一匹最优秀的改造马。” “遵命。请您移驾回大厅,一切准备将于该处完成。” 在回到移动车上的途中,“d——”妲琪像是忍不住了,出声叫了他。“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自由出入就连vip都不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主电脑还马上就宣誓对你完全服从。如果是普通的贵族,是绝对办不到的。” d默默指向移动车,暗示她坐上去。 妲琪动也不动,对d来历的想象,让她连反抗他的可怕都忘记了。 “半吸血鬼的双亲里有一个是贵族——d,难道你的亲人——” “上车。”犹如冰雪的语气完全粉碎了妲琪的意志力。 ※※※※ 男爵与蜜丝卡迎接了回到大厅的两人。 通常,即使是在黑暗中,只要现实时间还在白天,贵族便无法动弹。虽然已知男爵是个例外,但蜜丝卡能这样,应该是得到了〔破坏者〕之助。 妲琪瞧瞧马车,没有梅的身影。 “在我出来以前,她说要去参观就跑下马车了。”男爵说道。 “真伤脑筋,得去找她才行哪。”妲琪仿佛有些不安。 蜜丝卡对她恨恨地说:“像人类这种东西竟然敢用贵族的设施取乐,只怕没办法马上回来,现在正在哪哭丧着脸吧。你也去找她,然后两人抱着一起哭如何?” 在妲琪气得脸色发白瞪着蜜丝卡之际,一个女声从头上传来:“请问您有何需要?” d放下左手,问:“有个人类女孩进入了设施里,知道她的所在吗?” “她位于外部的起降场,于出外后向北约五百公尺处,正往同一方向移动中。” “有劳了。” “您过奖了,如有需要还请尽管吩咐。” 声音消失,在大厅中留下了惊愕。 “这真让我吃惊。”男爵有些愉悦似的说了。“那声音是〔特a级电脑〕的,它拥有何人类一样的自尊心,对寻常贵族是不会使用那么恭敬的字句的。d——你是何方神圣?” 当然,没有回答,就连蜜丝卡也只是茫然地望着d而已。 d默默外出。 在约莫一百公尺前方的起飞空地里,横躺着一台银色机体。 它那矮胖的外型绝对称不上是流线型,但伸出的短小机翼上的离子引擎,却显示了其身为飞行器的实力。 d往北边迈开脚步。 他确实在五百公尺左右的前方看见了梅的身影。 与电脑的说明不同之处,在于她没有移动。 在呆立不动的梅前面,立着一个黑色人影。 他比d壮了许多,高了一个头——说是巨人也不为过。 d卷起劲风疾奔而去。 梅的身体被轻轻抓了起来,在巨人的双手间,少女看起来小得可怜而脆弱。 d在巨大身影前方约两公尺处停下脚步。 没有杀气,没有紧张,在两人之间的,是旁人难以得知的虚无。 “……怎么会!”沙哑话声的喃喃低语,应当有传入两人中的某人耳里。“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画出一道和缓弧线后停住,因为d举起了左手。 巨大身影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他那宛如密林随意披散的长发,因若有似无的风而沙沙作响,抱起梅的漆黑外衣的袖子,磨损得惨不忍睹,露出了红色的内里。 犹如巨山的气势压着d,看来仿佛是要把他固定在混凝土的大地上一样。 巨人的上身微微一动后,梅被放到d左手上。 “——d。”此时,妲琪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在背后接近,她在d身旁停下,一面轻轻喘息一面问:“怎么了?!”她也是来找梅的。 从一望无际的辽阔起降场空间移开视线后,d把梅递给她。 如今这股非比寻常的气氛,是即使对熟悉这名青年的人来说,也依然难以想象的凄怆之气。 “d——男爵他——”妲琪才刚说话,d便说:“先回去。” 语气中充满严峻的拒绝。他对自己说的话毫无意识的美丽双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凝视巨大身影消失之处。 妲琪默默离开那里。 走了五十公尺左右后,她问梅有没有怎么样。 “我被一个很高大的人抱起来了喔,然后那时d先生就来了。” “是贵族吗?”妲琪的脸瞬间发白,这个起降场里竟然还有除了男爵与蜜丝卡以外的贵族—— “不知道。他是个很高大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那么……应该不是吧。” 妲琪忍不住转向d那里,此时少女对她说出了一件奇妙的事。但说完后最紧张的却是说话人。 梅紧张的原因,是转向自己的妲琪的表情跟语气。 “你说什么?!”她那简直就像是自己变成了贵族的惊慌语气,让少女感到害怕。 因为梅之前如此说了:“虽然我没有看到脸,可是总觉得——虽然是不同类型的人,可是却跟d先生很像呢。” ※※※※ 还有另一件事让妲琪同样感到战栗的事—— 在回到大厅的两人眼前,马车、男爵、蜜丝卡统统都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忽然消失了。 ※※※※ 两人离去后,左手立即问道:“——是那家伙吗?” “大概。” “大概?——你不清楚吗?明明就是自己的——” 声音被切断似的断去。 紧握着左拳,d问:“刚才的男人去了哪里?” 回答随即传来。 “请问您指的是哪一位?” “遇到这种事连电脑也会装疯卖傻是吧。” “真是万分抱歉,无法理解您质询的含义。” 之后d不发一语,走回大厅去。 然后他确认连同妲琪跟梅在内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去哪了?”即使d发问了也没有回应。“回答我。” “——我无法违逆这项命令。向您报告如下,他们被禁闭在某个场所中。” 正因为这语音动听得足以令人着迷,所以更能加倍感受到话语内容的无情。 “为什么?” “因为必须要把你滞留于本起降场。” “留到何时?” “永远。” “我留下来的话会放走其他人?” “可以答应您。” “告诉我理由。” “那是——”女声消失在空中,并不是电脑在要回答时改变了心意,而是因为不可能存在的感情才中断了话语——那是动摇的感情。 d看见有个人影正从大厅深处接近这里。 是那个巨大的身影。他那最适合以〔披头散发〕形容的长发,依旧随风飘摇摆荡,看起来,仿佛就像是巨人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所造成的。 有如涂上了黑暗的嘴唇张了开来。他的口腔里也依然满是黑暗。 d看来似乎正等待从那里吐出的话语。 风呼呼地作响,因为巨人吐出了肺中的二氧化碳,有如出生后 头一次说话的人一般,巨人呛咳了起来。 咳嗽过后一会,他发出了像是咿轧声的声音。 “……迪……迪……” d跃起,看来好象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叫的愤怒使然。 “住手!”当第三人的声音响起时,巨人无声后跃五公尺,同时猛地一掀斗篷。 d反射性地蹲低身子,将才刚挥下的长剑垂直立在身前。 他周遭的墙壁、门板,如幻梦般崩蚀毁灭,因为斗篷掀起的风乃是能腐蚀一切的魔风。 在被魔风吹中前,d的长剑将风一分为二,接着剑身不动,d算准巨人斗篷停住的瞬间掷出了白木针。 当巨人用另一只手接住飞针时,d飞跃而来,他的剑将巨人的头部斩为两半。 但比起d的神技,或许巨人的死亡状况更教人吃惊。巨人全身扭曲变形,当他扭动的身体倒到地上时,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外型,变成了一大堆物质。 “合成蛋白质、人造肌肉——连内脏器官也全部都是人造的。这种东西竟然还能够漂亮地躲过你的第一剑哪。” 听到这似乎颇为惊讶的沙哑话声,d答道:“是那家伙就可以。” 沙哑话声沉默不语表示同意,因为话声的主人也熟悉被d叫作〔那家伙〕的男人。 收起剑的d问:“这家伙还有其他分身吗?” 没有回应。 “回答我,其他的同伴在哪。” 亮光照上d的脸,人工的夜晚消失了,灯光熄去,真正的阳光将d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臭电脑自己把回路切断了哪。死人可是不会说话的。” “去哪可以查出来?” “应该是主控室吧,在地上五百楼喔。” 无视于这嘲讽语气,d开始往里面的大门走去。 “这是那家伙的仿冒品。”话声毫无惧意地接着说。“不过这不是最先遇到的那一个。要小心,好像有好几个那种家伙。” “为何要对付我?”听到在电梯停步的d低语,沙哑话声愣住似的沉默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你……”话声在这里停了一下,“不过——对了,这样一想,那家伙的确是不曾对你出手过。而且还故意做成了自己的模样——呜噗!” 左手被压到某个东西上,那是d找出来,并打开了盖子的电梯电源系统。 蓝白火花爆出,被从外部注入能源的电梯控制系统,无视电脑的指示开始运作。 数秒后,d抵达了五百楼。 ※※※※ 原本充满亮光的房间一片幽暗。 d在大门处环顾四周后,进入房间中央。他似乎一眼就弄清楚了主控室的构造。 地面的正中央镶着一个直径约十公分的圆柱的顶端。 “行吗?”d问。 “有没有土?” d从大衣口袋中抓处黑土放到左掌上。 泥土一转眼就被吸光,从泥土下方出现的小嘴唇满足似的打了个嗝。 “然后是水哪。” d举起连眼睛鼻子也已经冒出来的左手,用食指在右腕上一划。 喷出的鲜血一滴不剩地被吸到左手中。 “火跟风就没辙了——勉强可以吧。” 不等有些不满的话声说完,d便把左手按到圆柱顶部。 两秒过后有光芒亮起。 “好了,回路接上了,要放出设施的简图咯。” 在右方的墙壁,白光中混入了淡蓝。 注视光点光线描绘出的图形数秒后,d命令道:“了解了。放出电脑回路的系统图。” “真是个爱胡乱使唤人的男人哪。” 话声说话的同时,图形发生了变化,同样花了数秒读完就算是电脑恐怕也无法理解的电脑回路构成图后,“把n(north)的289450772和s(south)的qb线在d7、d、d的z04三个地方接起来。” “了解。” 光线突然产生阴影。 d维持着左手按在地上的姿势望向门口。 黑衣巨人仿佛暗沉沉地融隐在闪烁的光线与阴影中,却又好似十分显眼。 ※※※※ “好象是电脑的恶作剧哪。” 说话的人是男爵。 在他身旁仰望上方的蜜丝卡点了个头,梅和妲琪面面相觑。 马车和马也在一起。 关着这群人的地方,是一个光亮圆筒的内侧。 光线以明亮但绝不会刺激双眼的亮度,温和地包裹天地。 他们都是感觉到大厅照明同时一暗,脚下微微一晃后,就跑到了这里。先来的是男爵跟蜜丝卡,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妲琪和梅也来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经过多番尝试后,才大致弄懂了这座牢房的结构。 手一触碰光壁的话,光壁便会刹时远离。但并不是只有墙壁的一部分凹下去,而是整个空间都会变大,维持着一样的正圆形。 照理来说,只要一直往前走,而牢房也随之愈变愈大的话,迟早会和外面连接而可以逃出去。 正因如此,妲琪便试着去做,光壁也像要逃开似的愈变愈大,但妲琪在十分钟后就回来的,因为走不到尽头。 “那就这样吧。”男爵乘上马车开始奔驰,然后发现结果一样。 “我们好象被关在多次元空间里,发光的墙壁构成了三次元空间,防止我们被多次元空间吞噬。换句话说,这不是阻碍我们的墙壁,而是保护我们的城堡。” “能够离开吗?”蜜丝卡问,接着又说:“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的?”她眼中燃起愤恨光芒。这个问题的解答便是之前男爵说过的话。 “您为何会这么想?”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会有做这种事的意图?除了d以外,拥有意志的存在就只有一个了。即使说是机械,显然也是有意志的。” “那么,在电脑想放我们出去前为止,一直都会——” “看来是如此了。”男爵平静一点头。“只是,这不是一趟能坐着静静等待救援的悠闲旅行,非离开这里不可。” “要怎么做呢?” 男爵仰望天花板,洒下的光染白了他的脸。 “即使我们往外围移动,中心也没有改变。不如试着朝那里集中能量看看好了。“ “马车的能量吗?“ “不是,那虽然有能量却不带有质量,需要的是贵族的能量,只有那个才能让贵族制造的电脑屈服。可是,为了那样——” 男爵的眼滑过蜜丝卡,把焦点聚在妲琪和梅身上。 两名少女无声后退。 因为男爵注视的,是她们的喉咙。 ※※※ “d啊——”黑色巨人出声了,比起之前被杀的那个,发音清晰了许多。 “你是什么人?”d静静地问。是面对陌生敌人的语气。 “为什么?要让我——醒来?” “是我的关系?”这似乎对d而言是个意外的质问。 “我本来打算一直留在这里的,可是——” “你是什么人?” “……” “制造者是谁?是电脑?” “d——啊!” 巨人蹬地,斗篷有如羽翼般展开,看起来仿佛是一头巨大的黑色魔鸟。 d的一剑毫无窒碍地将他的身体直劈为两半。 然而,落在d背后的巨人却毫无异状地转过身来,d全身上下被一团红雾包围,那是从全身细毛孔喷出的鲜血。 巨人为了再度跃起,迅速踏前一步,d转了过来,左手依旧按在地上,姿势极度不利。 “请住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声响起。 这是那台电脑的声音,然而却不是之前的那个女声。 巨人站住,连d也瞬间停住。 “那声音是——”d的左手低声呻吟着,语气说是敬畏也不为过。 “两个人请住手。”当那声音继续说着时,d的身体跃起,好似不逊于巨人的凶鸟,一个横斩砍断了巨人的颈子。 没有喷出鲜血,巨人身躯垮了下去,飞到空中后落回残骸上的首级,“哗!”地四分五裂,就像干燥的黏土工艺品一样。 “竟然做了这种事……真是太可怕了……” 悲痛的声音让d仰起了脸。 “这是你的声音?”他询问的口气一如往常,宛如钢铁。 女声变回了之前的那一个。 “不是,是向那位大人询问后合成而成的。” “……” “在五千年前,那位大人就已经预见这状况了。”电脑说着。 当时他仅停留了几个小时,对他而言,这里只不过是前往下一个大陆的旅程起点。 然而,却发生了恐怕连他自己也预想不到的事态。 起降场的主电脑在短短数小时的接待中,竟然爱上了他。 “尽管十分惶恐,但我仍想知道那位大人的一切事情。包括先前的声音,还有各式各样的事情。或许我错了。因为被输入的资料,让我愈来愈思念无法再度见面的那位大人,于是我终于着手进行了光是想到都会让人害怕的行为。” 也就是创造了他。 “正确的复制当然不可能,但我竭尽所能地造出了和那位大人相同的存在。你所见到的那两人,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接着,在五千年之间,电脑便一直陪伴在爱人身旁。 然后d来了。 “那家伙说是我让他醒来的。“ “我努力地尽可能重现那位大人,应该是因为我这样做的结果。那位大人也曾和我说过你的事。若照那位大人所说,你的气息和我制造的那位那位大人同调,促成其属性苏醒,也绝非不可思议之事——你的那股憎恨之气。“ d静静站着。 停了一会,他以不适合光明而适合黑暗的语调说了,“为何想囚禁我?“ “——你不知道吗?”女性的声音听来哀伤。“你要把那位大人——”声音中混入了金属声响。 “请走吧,快点——你的同伴逃出来了。而且作法似乎有点粗暴。无方位重层空间出现了隧道,正不停引发禁闭能量的逆流。准确来说,再过五十九秒这座起降场即将毁灭。” 这样的时间不可能使用飞行器。 “外面还有我制造出来的那位大人,然而,请别忘了,让那位大人苏醒过来的,d,正是你。” d无声离开那间房间。 搭乘移动车回到大厅。 巨大身影掀翻斗篷,毁灭之风不住转强。 或许是d又招来了他。 “这是最接近那家伙的喔!”左手的话声说了。 在力量上或能力上都是。 d已一剑在手。 照明剧烈闪烁,光与影的交错随之不停改变,起降场正迎接毁灭时刻。 “d啊——来吧。”巨人出声——又转过身去。 站在明暗交错的大厅内的海蓝身影,还有他背后的马车,看来似乎已立在那里许久。 巨人转身的同时掀动斗篷。 男爵斗篷内射出光束回应。 从劈开巨人的光芒旋即增厚,将黑色高大身躯击倒在地上。 “竟然把连你也无法一击打倒的家伙给——”左手茫然地低声说了。 “回马车去。” d奔近站在男爵身旁的新改造马。 冲到阳光下后,一面转为全速奔驰,d一面回头看了起降场。 圆顶状的光芒吞噬了一切,并且耀眼生光。让人觉得高达数公里的巨大光芒华盖,不停散放出奇温和的光芒,在d等人转过弯道前忽然消失了。 永远无从得知那里在这之后留下了什么。d转过弯道。 ※※※※ 一回到平常的主干道上后,d对棺柩中的男爵提出了一个问题。 “怎么逃出来的?” “我吸了血,别紧张啊——是自己的血。我想这还是遵守了约定的。” d默默一蹬马腹,他一口气来到了马车前方。 在车夫座上的妲琪与梅看来,d仿佛是要就这样策马离去。 第六章 喋血河谷 在死斗的现场,此时出现了奇妙现象。 蜜丝卡的身体急遽失去的力量,不,其实是失去了支持力量的意志。 d的长剑一下子穿过了蜜丝卡茫然松懈下来的乳房之间。 蜜丝卡倒下。倒下去的并不只有她,连d也当场单膝跪下。 月光下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原本是想让那女人也杀了你,再同时施上法术试看看的。你果然还撑得住,算了,无妨,现在你应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才对。想来也无法提起对贫僧的战意。” d茫然若迷地望着声音的主人。在黑色马车的车顶上,有个同色物体正在活动。 接着那个物体变作僧人模样,从马车表面分离出来,无声站起,这老人不用说,正是耶普慈。 “那个男爵你,应当都有寻找过我的气息吧。可是那是没有用的,别看我如此,在以前可也是差一步能抵达密教最高位的男人。这身化虚空之术,即便是贵族的探测能力也无法看穿。” 老僧看似石头的脸部皱成一团,因为他笑了起来。然后他轻轻落到地上,看了看男爵的尸体,说: “会想到这方法,是在这家伙因为跟你的契约,而忍耐不吸村里少女的血的时候。无论他拥有何等坚强的意志,终归不过是贵族,只要闻到浓厚血味,再加上有两个血液温暖的少女近在咫尺,就只能是这般下场。d啊,你还真能忍,虽说是半吸血鬼,却也着实厉害——呜啊?!” 最后这叫声的答案,是插在耶普慈左肩上的白木针。d原本想射心脏却没射中,看来即便是d,也多少受了耶普慈法术的影响。 d还没站起,耶普慈便已往河谷入口处移动,但他却又仰起身子“哇!”地惨叫了一声。 因为一道光芒砍开了他的右侧腹,那是自男爵斗篷内射出的。 “你……你?还活着……原来如此,是演戏。” “正是如此。” 男爵缓缓起身,同时点了个头。 “我只是把女孩们打晕,并没有吸血。d应该也看出了脖子上没有牙印,所以微微错开了心脏,这都是为了要骗出察觉不出气息的你。由于伤口的缘故,所以刚才才失准,这一次可不会了。” 斗篷放出光芒。 那光穿过耶普慈身体,打中后方的岩石弹了回来。耶普慈忽然消失了。 就在男爵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时,d奔近左边的岩石,一剑刺入岩石表面。 “呜噢噢噢!”宛如野兽的吼叫声响起,紧接着此时从云间出现的月光,白亮亮地照出了耶普慈自岩石表面浮出的身影。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把手按到穿喉剑刃上的老僧口吐鲜血,断了气垂了头颅。 拔出剑刃后,d回到马车处。 抱着蜜丝卡的男爵问:“好漂亮的一剑。虽然让我晕过去了,却平安无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能知道那老人的所在之处?” “因为锁链响了。”d一边往妲琪跟梅那边走去,一边回答。 就连男爵也没注意到那条从他左手拉出,消失于河谷深处的极细丝线。 ※※※※ 两辆马车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河谷中行进。虽然这行动极其卤莽,但乘客全是能望穿夜暗的男女。 马车沿着河流旁的道路奔走。 “还有一人和另一帮人对吧?”车夫座上的男爵对紧靠马车旁的d说道。 “别松懈了。”d说着,“只要那帮人在水中,那人在这河谷里,他们就就很难对付。” “我很清楚。”答话的男爵已从与耶普慈的恶战中复原了。原本这男人在那股血味中,就还能忍住不对妲琪与梅露出獠牙,甚至游刃有余地演了一场吸血吸,身体状况迥异于一般贵族。 “你在意是吗?”男爵突然问了一句。 d只移动眼瞳望向他。 “不对,我想你应该不会对他人来历感到好奇的兴趣吧。反而是我比较在意你,你绝非一般的半吸血鬼。” “相传福蓝多.博拉珠曾获得神祖器重,”d改变话题。“并用神祖支持的御医吉安.德,夜以继日疯狂进行了奇特实验。实验材料好象是许多年幼的婴儿与女孩。” “……” “他进行了什么样的实验,我大概也可以想见。你——就是实验成果之一吗?” “别说傻话了。”男爵强烈否定。“不过如果说那是你的情况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我也有遇过半吸血鬼,里面也有边境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在智慧、体力、武器技巧——无论哪一方面,你都强得离谱,他们差了你十万八千里。d啊——你说的神祖大人的实验成果,难道不是你吗?” “通过河谷后,再两天便能抵达格拉哈治村。”d说了。“做好杀死你父亲的准备了吗?” “我想,从决定做这趟旅行时就已经做好了吧。” 男爵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胸中将它转成话语。 “蜜丝卡啊,你又是为什么而去的呢?” ※※※※ 前进了两公里左右,来到一处上坡。d与男爵最必须警戒的水流,一转眼便在眼下远去。 “这样一来,便少了个挂碍呢。”声音从蜜丝卡的马车传来。 男爵转过去,白衣贵族正坐在车夫座上。 若在平时,或许所有人都会表示同意,但两人都沉默不语,因为他们知晓暗水军的实力。 此时,一种细微的声音,宛如连接碰上谷间岩石产生的回音似的,重重叠叠地传入三人耳中。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三人皆拥有觉得这声音有问题的警戒心与判断力。 男爵与蜜丝卡击响手中马鞭,马蹄粗暴地蹬踏土地。d殿后守护,他骑的是从男爵马车上解下的一头马。 水滴声逼近,这反而显得可爱的水滴声不是以一滴滴为单位,而是以数百、生殖数千为单位,在不停地追赶两辆马车。 “进去马车!”d命令道。 他的身体速度变缓,坐骑的脚步突然开始混乱,马车的马也是一样,然后马匹们在陡坡上脚一弯,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开始发出好象很舒服的鼾声。 自然,马车也停了下来。 d迅速下马,走近男爵跟蜜丝卡。 “用这个塞住耳朵。” 那是用凝固的蜡制成的耳塞。男爵接过后随即塞入耳中,但蜜丝卡却让它在手中落了下去,女贵族靠着车夫座安稳地睡着了。 “似乎是利用了水。” d把蜜丝卡从车夫座抱下送入马车。 听着规律的水滴声,会让人觉得想睡——暗水军将这个单纯现象扩展成涵盖广大河谷的规模。 如今包围两人的声音,有着一种耳中听来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极其轻快的节奏。 “这样就无法随意行动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出招?” 男爵俯视斜坡下方。在他耳中,水声的节奏突然一变。 两人浑身缭绕有若秋霜的杀气,就在此时—— 原本再怎么看都像是在熟睡的马匹们一齐站了起来,一扭身后开始以高速朝坡下冲去。 水滴声不仅能诱发睡眠,亦是一种连动物的意志也能加以操控的催眠术。即便是这两人,也来不及制止马匹们这场太过突然、太过激烈的骚动,只能目送马匹不断离去。 “去追吧。”男爵望向d。 “你得留在这里。”d说。 尽管是为了保护雇主,但他说的话也未免太过无礼,不过男爵却毫不介意地说:“我留下也没有意义。要是我一个人 在这里被攻击而负了伤,那可就是你的责任哪。” “蜜丝卡小姐也是我的责任。” “要是我处在危险中,恐怕你也会说出像这样的话,让我一个人离开吧。然后在送我到了安全场所后,一定又会自己一人跑回战场。” “如果不照我的话做,契约便取消。留在这里。” d的语气平淡一如往昔——宛若钢铁。 男爵盯着d的脸好一会,不知他是如何判断的。“知道了。”男爵举起右手,“全交给你了。祝你好运。” d转身离去。 目送往谷底奔去的黑色疾风,男爵低声说道:“拜托你了哪。” 他是对d——拜托谁? 是蜜丝卡?亦或者是其他人? ※※※※ 妲琪和梅最早醒来。因为离睡眠时间还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水滴声并未传入密闭的马车内。 她们虽然注意到马匹的狂奔,但却无计可施,两人只能望着窗外流逝的黑暗。 马车来到谷底,在河流奔跑一会后,一股轰隆声响从前方传来。 轰隆声逐渐转大,空气开始震动。 路上盖满了石子,石子表面、草叶、树木均带有湿气。 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的峭壁骤然变大,水势比起河流本流来得更大更急,不停发出滔滔水声。而盖过流水声的汹涌轰隆巨响,是从前方两百公尺处的悬崖上落下的河水声音。 是瀑布。 滚滚而落的瀑布宽度超过二十公尺,它的顶端应该是在数百公尺的遥远上方。 飞溅到马车停车处的河水还宛如雾气,但往前十公尺后那就变成了水滴。若更靠近瀑布的话,大概会觉得宛如置身豪雨之中。 连马车前方的道路也在月光中散发出湿润光泽,在那表面忽然浮现了几个黑色团块,紧接着又于转眼间化成了直立的人影。 能站在覆盖岩石的水液薄膜上的,就只有暗水军的战士而已。 “不可以出去喔。”妲琪抱着梅说了。因为d曾说过只要待在马车内变会安全。 伫立月光下的身影并未趋近,他们默默注视马车一阵后,突然沉入岩石中。 在安心与紧张交互杂混的两人耳中,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那张浮现于四方形车窗玻璃上,宛如白花的脸蛋,乃是蜜丝卡的脸。 尽管她也是不太能放心的对象,却比暗水军要来得好,两人如此想着抚了抚胸口。 “烦请开门。”蜜丝卡的声音响起。两人搞不清楚马车上是不是有只有贵族才知道在哪的麦克风。 妲琪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梅。 “不可以啦,要等到男爵或者d过来。” “可以那些人都消失了啊,就在蜜丝卡出来以后。” “但是——” 当蜜丝卡睡着时两人并未看到,所以至少妲琪无法接受为何只有她河她们两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请开门。已经不用担心了。”从车窗再度传来声音。“不能等到男爵大人赶来了,现在就回去吧,不然不知道那些家伙何时会来。你自己去把马掉头。” 最后一句话让妲琪相信了她。 “好吧。” 打开了门,湿润夜气吹了进来。妲琪从车门探出身子,抓住移动用的把手移到车夫座上。 把手何座位都变得湿答答的。 她抓起缰绳。像赶马这种事,她在担任约翰卿的助手时便已学会。 马匹不太能转向后方,因为道路狭窄。 “真辛苦呢,我帮你吧。”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旁伸出,接过了缰绳。 “——?!” 妲琪一瞬间还没想到迦力禄这个名字,而是反射性地往马车门看去。 车门正开着,白皙手臂压着车门。 面向自己,朱唇做出轻笑的蜜丝卡,眼中依然飘荡着被夺走了自由意识的迷茫。 远处响起仿佛锁链互撞的声响,取代了倒抽一口气的妲琪的回答。 ※※※※ 当黑色的部下带走妲琪和梅之后,迦力禄靠近如白花般悄立的蜜丝卡,一口气撕开礼服的胸襟。 高耸的乳房看起来比穿着衣服时更加丰满、细嫩。 即使黑色手掌肆无忌惮地大力抓入胸部,蜜丝卡仍面无表情。这名高傲少女的意识已完全被迦力禄的法术控制。 “那两人还有用。我实在不喜欢利用小女孩哪,不过对于贵族,我可是很高兴给予痛苦的呢。” 接着他转向瀑布下的水潭,激动地命令:“不管是d或是男爵都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立刻做好迎击准备!” 之后又过了二十分钟,河谷夜空亮起了一颗巨大的星星。那是引诱d与男爵过来的照明弹。 ※※※※ 暗水军的王牌,自然是两名少女。 她们被如何对待呢? 两人竟然被倒吊在瀑布中间——大约一百公尺高的地方。 抓着绑住她们双脚的绳索的,是潜藏于瀑布中的暗水军成员。即使是力道惊人的落下水流,对他们也毫无一丝妨碍。 因两人被倒吊的地方是奔流河水的前面,当然会有水花飞来,但似乎是为了让她们撑下去,迦力禄用透明薄膜包住了她们全身。不仅水无法通过,而且还可以自由呼吸。这道手续看来既多余又奇怪,但他显然并非只为了不想让人质太早死的邪恶理由才如此做。 就这样,他们不停等待。有的隐身瀑布水潭中,有的拿着其他武器潜藏于湿润的岩石上,混杂在瀑布轰隆声中的,乃是致命的杀气。 终于——对方来了。 最先察觉道的是于瀑布内抓着妲琪和梅的一名暗水军。当他从背后——正确来说,是从上方轰然倾泻的急流中,感受到河水以外的气息的刹那,他还来不及打暗号给同伴,就因颈部遭重击而晕倒,身体则被犹如钢铁的胳膊抱住。 妲琪跟梅碰到瀑布上的背部被打得摇来晃去,两人弯起身体,瞧见了一张自晦暗河水中隐隐浮现的秀丽容貌。月光让她们勉强认了出来。 “d?!”两人同时大叫,不过因包着薄膜之故,所以声音没有传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确认两认平安后,d用一只手开始缓缓拉起绳索。 下方的一群人浑然不觉,因为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从遥远的头上——数百公尺的高处救人。 但d确实来了,而且现在救到了这两人,正在有力而确实地逐渐上爬。 然而仔细一想,就能知道这是需要何等惊人体力的重度劳动。 他拉上去的并不只有那两人而已,还有绑着少女们脚踝的绳索——肩膀上还担着一名负责那绳索的暗水军。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避免鲜血落入水潭里,但却也因此成为负担。再加上自上方远处冲下的河水冲击力——冲下来的水简直就像化成了刚体(刚体为一种力学上的假象物体,即使被施加外力也不会改变形状与大小。)一样。 上爬了三百公尺左右后,在右侧出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是一块分割瀑布水流的突出岩石。照理来说岩石被水流经年累月冲削后,平面应当变得光滑,这块岩石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奇特现象。 大概d下来时有看到过,d把两人和晕倒的暗水军放到上面,那里相当宽敞。 也不切开包裹两人的薄膜,d把自己手上的细绳绕在她们身上,接着说:“待在这里。” 不用说,他打算就此消灭暗水军。 可是他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光是爬到瀑布顶端,对没有骑马的d来说,恐怕便 需花上数小时。难道是他发现了像那锁链一样的太古失传科技?又或者是——他早就知道有那类东西存在? “我走了。“ 抱起敌人后,没再多露出担心两人的样子,d朝水潭跃下。 一口气跳下四百公尺! 即使是暗水军,也无法辨别出掺杂在一分钟数千吨的落水量中的两个异物。 顺着瀑布的水流接近后,d随即弹出剑刃,潜藏于水潭及流水中的十来名敌人瞬间毙命。 当湿濡岩石上的士兵察觉同伴痛苦之际,d业已跃上左右岩石,同时断开湿濡岩块,不,是砍开了覆盖在岩石上的水。 数个人影无声站起、痛苦仰身,再度沉回岩石上。 这仿佛对他们藏身处一清二楚的攻击,让正想从耸立岩壁上冒出的敌人当场送命。终于,d对上了站在水潭旁的迦力禄。 “d啊,真有你的。”暗水军指挥官露出白牙发出感叹,一瞥背后的瀑布后又说:“人质看来是逃跑了。她们还活着吧?” d颔首。 “太好了。光是想到对那两个女孩做的事,我就心情沉闷哪。”迦力禄的笑容十分真诚。“不过,对于另一个女人可就不会这样了。你看吧。” 迦力禄举起右手,指了指脚边的黑水。 两人的位置位于水潭外缘,水花如豪雨倾泻而下,但迦力禄左右两旁耸立有漆黑怪岩,成了绝佳的挡雨棚。 在他指的地方,岩石凹下了一个大洞形成小池,池面风平浪静。 一个白色物体如幽灵般浮起。 是蜜丝卡。 “这是男爵的同伴。d呀,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顾客,不过看到她变成人质,应该也很难放开手战斗吧。” d右手长剑映月生光。 “交手前我有事想弄清楚。你是从水潭上面来的?” “没错。” 这名青年极少回应敌人的问题。 “还有,你杀死我部下的技巧——简直就像完全清楚我们的安排一样。你是从谁那边问来的?” “这河谷是以往与贵族争夺霸权的超古代人类的住所。”d说着。“他们为了确认一族人数,或为了辨别入侵者,在岩壁悬挂了一条锁链。当锁链敲击岩壁时,会对河谷放出特殊声波,显示一切生命物体的位置与数量。据说那声波也可以传入岩壁内部的洞穴以及水流中。” “原来是这样啊,你竟连这件事都知道,那声音就是那声波吧。可是,从时间上来看,我不认为会弄出声音的人是你。” “d举起左手。看到d的手掌不见后,迦力禄眯起眼睛。 “我的手掌打响了锁链——够了吧。“ “还没。你是怎么跑到瀑布顶端而不被我们注意到的。“ “坐电梯。“ 银光嵌入皱眉的迦力禄脸上。 d的一击砍入了和之前一样的位置。迦力禄用右手摸过从头顶开到下巴的剑痕,剑痕消失。 “那时是我大意。今晚可是有强化过了。“ 迦力禄手朝水中的蜜丝卡一指,指间飞出一簇小火花打中蜜丝卡右肩,她皎白的肩头自内侧爆开。那是超小型飞弹。 “暗水军将领用的武器还真奇特。”d说道。 “d,丢下剑!你也变成我们的同伴吧!” 水滴声再度开始响起。 “只要有了这女人和你,就算是要杀掉博拉珠大人的公子也不是难事。d啊——丢下剑吧。” 说不定他生硬的话声在d听来有若摇篮曲一般,d的双膝突然跪下,他并眉带上耳塞。 迦力禄才刚笑开的嘴角又突然绷紧。 因为他见到一身披斗篷,从d背后妖然行近的人影,令人想起海底的苍蓝色彩在月光下摇摆晃荡。 “巴龙.博拉珠男爵大人。”迦力禄出声招呼。 ※※※※ “我是——” “是父亲派来的肮脏刺客——我只要知道这样就够了。”男爵的语气令人想起寒冰。 水滴声不绝于耳,男爵戴着耳塞,他是读迦力禄的嘴唇。 “实在惶恐。” “就看看你们能杀掉我,还是枉送性命吧。” “在下的使命非完成不可。” “父亲大人可好?”男爵问。 “大人尊体康泰。” “虽然现在我想好好和他说一次话,但已经没有可能了。我一抵达后,马上就会杀死父亲大人。” “这——恐怕无此可能。” “母亲大人坟上应当没断过鲜花吧?” “……” “怎么了?回答我。” “那已被博拉珠大人给破坏了。” 即使是在黑夜中也可看出男爵脸色大变。 “那男人竟连已逝者都要污蔑是吗?!” 迦力禄向后退去。是连从d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战栗令他如此做的。 “男爵大人——你若轻举妄动,这位小姐便性命不保。” 迦力禄右手指了蜜丝卡。 “笑话。”男爵发笑。“贵族的生命一开始就死了。” 斗篷下摆中闪出的光芒从迦力禄双脚间逆射而上。 那道光芒奔闪至他头顶后便立即消失。 “看来父亲大人也颇有眼光。那么这样如何?” 光芒逆转。迦力禄一面朝蜜丝卡射出飞弹,一面往巨岩跳去。光芒在空中将他的身体斩为两段,但对流水的斩击只会徒劳无功。 不过砍入他身体的光芒切线一瞬间变厚,原本立刻要愈合的液体细胞被光压给炸开。 迦力禄的身体终于无法痊愈,变成两块奇怪物体坠入蜜丝卡所在的幽暗水池里,溅起水柱。 男爵迅速跃入水池,抱出蜜丝卡。她的肩膀与心脏处皮开肉绽,是飞弹的威力所致。 “d——” 男爵望着静静正要收剑的俊美猎人,没再多说。水滴声仍接连不断。 “你是睡着了吗?还是为了见识我的技巧?” d不答,看看蜜丝卡。大概男爵觉得他在担心,便自言自语似的说了:“没问题,她是〔破坏者〕附身的女性。” 他忽然抬头仰望天空。d业已面朝上空。 两人察觉的异状是摇晃,而且还是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强大震动。 “进去车里!”d指向马车。 如今岩壁与瀑布——还有整座河谷都在震动。 这大概是迦力禄的最后一招。能让贵族也陷入沉眠的水滴节奏,化成了一种破坏性分贝领域的的声波,开始毁灭河谷本身。 男爵抱紧蜜丝卡疾奔,他周遭的一部分岩壁弹跳震起;疯狂奔流的河水化为怒涛往d头上袭来。 男爵打开马车往后一看,只见瀑布弯曲扭动宛若长蛇,以及彷如天崩的坍塌黝黑断崖。 ※※※※ 疯狂肆虐了今三分钟的能量,瞬间破坏了拥有数万年历史的大河谷后,又回复了稳定。 朦胧的金属光泽妆点了变成只有几条细流流落的断崖。表面的岩石崩落后,断崖总算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露出它身为巨大金属城墙的模样。 其本体几乎于太古时便已毁灭,剩下的此处也不过仅是九牛一毛。而超古代的技术战胜了现代的破坏力量,在毁灭性的能量难伤分毫的城墙上,有个似是底部雷达站的突出处,两名少女正安然无恙地留在那里。 看清楚下方——在已化成碎岩斜坡的水潭旁的美丽黑衣人后,少女们挥了挥收。晨光开始支配世界。 d正想迈开脚步,从位于城墙背后 的出入口用高速电梯去接下面两人,一个沙哑话声在他脚下说了:“可真是闹得天翻地覆哪。” 弯身将它拾起后,d把它压到左腕上。左手瞬间复原。 d把装上手腕前,从两个切口处取下的带钩细线扔在脚边。即使拥有半吸血鬼的反射速度,要卷起长达五公里的丝线也是件难事。 左手感应击崖锁链放出的超音波后,便把潜藏河谷的暗水军数量及位置传给了d——这条丝线完成了其中的中介任务,d的行为或许可说是在过河拆桥。而能得知妖僧耶普慈的藏身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丝线之故。 远方某处有气息在活动,是男爵与蜜丝卡——马车和马群似乎也平安无事。 “在古代战场战斗,还毁了一个河谷——这个旅程未免太劲爆了吧。”沙哑话声愣愣似的说着,“这下虽然收拾掉了这次来袭的博拉珠刺客,不过还有时间,搞不好还会出现新的敌人,可别疏忽了啊。” 没有回答。d往城墙方向迈开脚步。 他背影飘散出的孤绝气息,与黎明的清寒晨光极其相称。 第一章 雾中岩道 过午後开始起雾,乳白色的水粒子有如温柔而妖诡的舞者,环绕无人驾驶的马车与骑马行於车旁的d。 道路两旁为磊磊成排巨岩所封堵,连绵不绝宛如一条纤细缎带。 这里还称不上是山谷,只是条巨岩间的道路。由於雾气愈浓走出道路外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这巨岩可以说是有用的岩石护栏。 此时刚过中午,如果通过这里後继续在平原上再前进半天,便能在目的地格拉哈治村里迎接黄昏。 终於来到这了。 然而,无从得知究竟有几个人心中正怀抱著这样的感慨。 从内载棺柩的马车里自然没有传来话声;骑在马上的d表情冰冷专注,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 当在雾中道路上前进了三十分钟後,d眼中泛起了某种精光,他停下马,微微後退,轻敲了马车门。 「怎麼了?」博拉珠男爵的这个声音只有d听得见。 「注意到了吗?」d问。他的话语同样也不会传入男爵以外的人耳中。 「没有。怎麼了吗?」 「路不对,似乎被人弄迷路了。」 不知不觉中,道路消失不见了。 「真不像你呀——话虽这麼说,可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哪,是雾的关系吗?」 他似乎至少知道有雾这一点。 「大概。」d答道。 即使他身具超乎常人的感官,雾气本身也不过仅仅是平凡的水粒子而已。 「如何?」d问话的对象并不是博拉珠。 「只是普通的雾哪,就连我也不晓得为什麼会迷了路。」 听到左手的话,d把视线投往左右两旁的岩石。 「岩石也是真的啦,只能等到雾散了。」 「不。」 「我知道了。」 d高举左手,在左手手掌上随即生出一样东西——人的眼睛与鼻子,还张出了嘴巴。 「呼!」的声音响起,这并不是吸气的声音,而是风的呼啸声。 雾气卷成漩涡状流入手掌上的嘴里。 十秒……二十秒……当最後一块乳白色的末端被吸入掌中後,吞下雾气的本人「哎呀?!」地发出惊叹声。但其实在左手发现之前,d便已经注意到了。 这里,是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道路上。 左右两旁巨岩成列,看来平凡无奇的道路在约莫五十公尺的前方向右弯折。 「变成奇怪的情况了哪。」男爵的声音说了。 「又回来了。」d答话後转过身去,「迷路期间内我们走的距离大约是三十公尺,我想可能是在那段期间被动了什麼手脚。」 只有三十公尺,然而,由能让d与男爵不知不觉地行走在异世界的道路上来说,这是宛如奇迹般的距离。 「心里有底吗?」这句话是关於出手者的问题。 「——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就有可能办到。」 「知道他的能力吗?」 「知道一些,他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 「那你就多留心吧。」说完这句,d甩动马车马匹的韁绳,马匹伴随著车轮的咿轧声迈开脚步。 岩石转角处逐渐接近,d先弯过去。 有个黑色人影倒卧在前方十公尺左右的地上,趴在地上的人穿著黑色衣服与同色外套,和d颇为相像。 这应当可以视为攻击已经展开。 d下了马。 「别去,」男爵阻止他。「一定是陷阱,不要靠近。」 但他们也不可能放著倒在地上堵住整条路的人不管。 青空中飘浮白色云朵,楚楚可怜的小花在道路两旁白晃晃地摇曳,而路上则有一具屍体。 或许d是打算将计就计也不一定,他走到屍体旁边,弯下腰。 就在这一瞬间屍体向上翻仰! 一张苍白的脸孔仰望著d——那正是d的脸!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但d立刻起身拔剑。 剑身一闪白光後,地上的人影便身首分离。 「是傀儡。」d说道,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脸部似乎有像是轻微痉挛的感觉。 他脚下的人体在脖子的切口处,确实露出了木质的切断面。 「拜托你别做奇怪的举动。」男爵的声音里有著伤脑筋的语气。「就算知道这是葛里欧禄博士的手段,但我也已经没印象了。d,没有感到不对劲吧?」 「完全没有。」回答後d把木制的残骸放到路旁,回到马上。 只是,在他黑衣之下的内心里,隐约有些无法释然。 两辆马车默默通过。 在白亮日光下听著远去车轮声的,只有被砍下的傀儡头而已。仔细打磨过的光滑木料,将毫无凹凸的平整傀儡表面暴露在阳光下。因为俊美吸血鬼猎人的容貌正逐渐消失不见。 ※※※※ 管是白天,这房间却封闭在浓密的黑暗中。还有比这更浓密的黑暗,凝缩成两个人的形状。 那是个驼背的老人。以及在老人背後直立不动的年轻人。 金线刺绣包裹老人全身上下,他穿著长袍,异样长大的袍襬落在他身後的地上,有如影子。 老人突然将右手靠到耳边。「成了。」他说。 「那麼,是顺利逮到猎人了?」问这话的是年轻人。 老人好像完成了什麼事,但看似老人弟子,或至少是其手下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模样,反而听起来像是有所怀疑。 「法术成功了,这绝对没错,只是……」 「只是?」 「我在意一件事。」 老人转身往年轻人的方向一瞪,表情阴狠。当然,他如此做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其他事,但就算说这房间是为了衬托他的阴鷙才充满黑暗,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长满老人斑与落腮胡的脸孔宛如太古的木乃伊,但细弱如丝的两眼却散放著黄色光芒,绿色眼珠中涌溢著高深的智慧、邪恶,以及意志力。 「札那司,那家伙的假面是你制作的,应该完美无缺吧?」 「您有所怀疑吗?」年轻人——札那司用生硬的语气问。 「不,你的能耐即使是我也认同。无论如何,『移』的咒法是成功了。」老人点点头,把脸转回来。 「那麼,我便照预定的去办。」年轻人说道。 对著正要行礼告退的年轻人,老人又追加了一句:「他是连水军人都能杀死的男人,绝不可掉以轻心,要多加注意。」 年轻人离去後,有一阵子老人在那一动也不动,之後他坐入身旁的沙发,感触良多地道:「巴龙?博拉珠男爵……不知是否还记得我呀,还记得这个看出你身具罕见天资的稀世家庭教师的名字吗?」 「葛里欧禄博士。」 黑暗的某处出声呼喊他,老人反射性转过去的脸上,已然充满因知悉对方身分而有的恭谨和敬畏。 「这真是……您是何时到来的?」 老人——葛里欧禄博士一面低垂著头,一面在心中默默惊叹。因为他的实验室设有警报器,即使只是空气中混入了特殊成分也能察觉。 「我总是在你的身侧,因为要是让你完成了什麼奇怪的研究,拿来用在我身上可就麻烦了哪。」 「您说笑了。」 就在一百五十年前。葛里欧禄内心想道。那时,仅此一次他试著反抗过,而反抗的结果——直到如今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虽然试图反抗了,却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他派出的暗杀者变得下落不明,但这声音的主人却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博士面前,而且没有任何一个 人被责难或惩处,就这样直到今日。 在那之後,他便一直对这暗中声音的主人誓以忠诚。 「犬子来了吗?」 由这问题来看,声音主人的名字必然是福蓝多?博拉珠。 「没错,还有半日就到。」葛里欧禄回答。 「即使靠你的法术,恐怕终究也不一定能除掉他。这也难怪,因为护卫是那个猎人哪。」 葛里欧禄突然望向黑暗的彼方。他,不对,他们能够看透黑暗一如白天视物,可是现在葛里欧禄眼中却只能看到黑暗本身而已。 「您知道『d』的事是吗?」 「不。」 「……」 「我不知道d,不知道叫这种名字的猎人,不过,那家伙和我知道他另一个名字的大人十分相像——似乎是如此。」 「大人……」葛里欧禄结结巴巴。他大概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在一天之内被吓到两次了,就连那早已坏死,只是藉由复苏药维持生机的皮肤,如今也竖起了汗毛! 因为眼前这位竟然用了「大人」来称呼对方,据自己所知,需要如此称呼的人物仅有一位而已,不过从语气来看,又好像不是那位大人,那麼—— 葛里欧禄的记忆盘旋涡卷了起来,针尖轻刺一个个脑细胞,活动中的细胞、正在沉眠的细胞、早已停止活动的细胞,以及连大脑都已完全忘记它的存在的太古脑细胞。就在其中一个细胞中—— 有了。 然而它放出一瞬闪光後,便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要留住那闪光!——办不到!那麼,就去理解! 葛里欧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对著那一点集中了意识。 它化为了拥有具体情报的记忆,但只有极短的一瞬间而已——接著它随即消失远离。葛里欧禄的集中力追著它,在它被吸入虚无前的一刹那,碰触到了最尾端。 「想起来了……」他之所以将它说出,是因为若不将已取得的部分转为言语,就彷佛会从脑中消失不见的缘故。「……那位大人……的确……仅有那一位……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个污秽的食屍鬼(ghoul)……贵族猎人……竟然是那位大人……」 「或许是那样,或许不是那样。」那声音重重说了。这表明他自己也无法判断,无从理解。「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必须将其完全视作逆子巴龙的同伴,要加以处理。嗯,但是当事与愿违时可就很可怕了哪。」如此说完後,那声音低低发笑。 难道这一位竟连对那位大人——也敢出手?葛里欧禄不禁战栗。这也就等同於与那位大人为敌,而对那位大人之血亲的敬仰,绝对是支配全体贵族的律法。 「快准备吧,博士,快准备吧。」那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了。「是在他进入这土地之前或之後都无妨,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 「请交给在下吧。一切请都交付予不才葛里欧禄,敬请放心。」 此时,有股宛如悠长啜泣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 是女人的声音。 她一定十分哀愁,极度悲伤,几近疯狂,但仍然不停地哀泣——无论是谁都会如此觉得。 「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知道犬子接近了的人在哪。不过,竟然用迎接死者的哀泣作为欢迎的歌曲,嗯,这又是为何?」那声音中带著笑意。「葛里欧禄博士啊。」 「是。」穿著长袍的身影剧烈抖震。 「去吧,就连我也不禁要心痛了,那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声音。」 「遵命。」当低下了头之际,老人知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从自己面前消失。「遵命——竟能说出会觉得心痛这种话的大人。」 如此说完後,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害怕,但灼殛全身的闪电并未落下。 数分钟後,他踩著漫长的螺旋楼梯,向下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位於多深处的某间房间走去。 石壁上处处燃有蓝色原子火焰,石阶与墙壁上阴影摇晃。 如同往常一样,向下走的动作唐突结束。当他一站到宽广的石板地大厅内,身穿甲胄的卫兵便从左右两侧接近他。他们是合成人类,每一人都重逾一吨,这些由重合金构成的存在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们将长枪指向博士,枪尖放出了红光。 「滚开。」 话还没说完,位於枪尖延长线上的博士胸口有红点亮起,并穿出他的背部,他背後的石壁立刻变红发热,一眨眼间便被射出了直径五公分左右的小洞。 因为此处的卫兵打从被赋予生命之时起,便被设定成会将後来造访的人一视同仁地加以抹杀。 「该死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滚开!」 在葛里欧禄踏出一步的同时,自长袍袖口射出的耀眼光芒扫过卫兵们。当那光再度消失於袖口中时,老人朝前方的门扉迈开了脚步。 被留在後面的卫兵们动也不动,维持举著长枪的姿势呆立在原地。在亮度充足,隐约有些凄寒的地下室照明下,他们的模样宛若拥有生命的雕像,看来有些孤寂。 葛里欧禄於门扉前面站住,把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略微咬开指腹。 当他把瞬间浮出的血珠滴入门锁前的空洞後,过不到一秒便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将手按到黄金门把上,葛里欧禄浑身颤抖,因为他想到了之後等著他的人物与情况。 他一面长叹,一面推开门扉,整个开门动作花去了与叹息等长的时间。 接著,老魔道士耳中传来了彷似啾啾鬼哭的声音。 这名在不知深度的地底中,被预备杀死一切接近者的护卫们包围,并且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长廊内到处嵌有看似由青铜所造的门扉,门扉两侧的壁面上有原子火焰正在燃烧。宛如木乃伊的老人一面在地上落下朦胧影子一面前行,这模样看来就彷佛是被女子的哀泣声所引导。 不久,便能看到前方有座像城堡大门一样巨大的门。 声音便是从门的内侧传出。然而,这麼低细如丝、充满悲伤的哀泣声,为何能穿过这扇令人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大门扉,实在难以想像。 来到大门底部後,葛里欧禄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门锁前滴入相同的血滴。锁内的记忆回路会接著抽出dna,比对准许进入的成员,通知开锁装置可以开门。整个过程耗时千分之一秒。 大门从正中央左右分开。 当走过厚达五公尺的大门之际,葛里欧禄仰望了天花板。这里的高度至少超过了十公尺。 宛若黄昏时分的幽光迎面而来,举目所及皆是水。 静谧的水面清澄浩渺,证明了这里连一丝微风也无,水面全无因幽光所致的黏重感。 水一望无际,无论如何凝神细察都看不到边际。 葛里欧禄脚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十阶左右的石梯,最後一阶的石面沉在水里 那里浮著一艄青铜小艇,之所以没有系住它,大概是因为水没有流动的关系。 女子的啜泣声不绝於耳,凄凉地越水而来。葛里欧禄就像是个耗费了百年时光来探求它的追寻者,他坐入小艇,使用收在船内的船桨开始划水。 涟漪扩散,这片广大的清水,已有许久不知水波的滋味了。 划了约莫十分钟後,葛里欧禄停下双手,侧耳倾听,鼓膜确认女子的声音是从贴近右船缘的旁边传来。 他探出身子,望向水面,有一名女子流淌著血线飘过小艇旁边的水下。 不对,那女子是永远地停留在那里。 她长长的黑发没有随波摆汤, 没有向下沉,当然也没有向上浮,而是缠卷著被雪白礼服包裹的身躯,与头发同色的眼瞳静静仰望著虚空。 她从全身曲线直到指尖,都遍布著鼻梁线条的那股柔顺气质;老人曾思索过很多年:是不是这水洗去了她的一切强硬呢? 此外女子的嘴唇毫无血色,唯独这一处比她的肌肤更加苍白,但不知为何却又显得分外显眼? 因为那唇正不停动著,她的嘴唇正极其妖异地蠕动,发出声音。 「夫人,」过了一阵後,葛里欧禄出声呼唤。「夫人,是葛里欧禄,因有事想请教您故而来访。」 发话——还有答话,皆需要通过分隔两人的水液的时间。 「来得好哪,葛里欧禄。」悲愁的声音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招呼语。 老人叩拜行礼。 「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声音吗?听到了那深沉哀愁的声音?」 「正是如此。因为夫人知晓了连在下等人亦不知之事。」 「自从在水里之後,我便能听闻星辰的移动,或环绕世上的一切声响。棺柩开启的声音也好、狼只的远啸也好,就连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叹息与黑暗的欢呼也能听见。」 「在下敬服。」 「那孩子回来了对吧?」女子的声音问道。 「是的,已经来到离城仅有半日的地方了。」 「那麼,那一位呢?」 「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 「是这样吗?」 「虽然这只是在下的看法,但巴龙公子似乎是获得了凌驾其父的力量,这才回来的。」 「那一位也知道这点。呵呵,真有趣。」水中的声音兴奋了起来。「那麼,你应该在进行妨碍工作了吧?」 「是的。」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应该能克服吧。」 「在下不会让那种事出现的,恐怕巴龙公子在进入这片土地前,便会被取走性命。」 「你是说身为贵族会被人类所杀吗?——呵呵。」 「札那司业已出发了。」 女子的笑声中断。「是札那司?」 「正是。」 「……这样啊,那人已经出动了,这……或许巴龙会被杀死也不一定。」 「正如您所言。而且,担任护卫的猎人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接下来才见分晓啊,葛里欧禄,接下来才见分晓啊。」 「正是如此。下一次前来拜见夫人的,不知是在下还是巴龙公子——未能前来的,恐怕便无法再度得见您的尊容了。」 「我知道了。葛里欧禄,多谢了。」 「您言重了。」 接著,也没有告别,葛里欧禄便开始划船返航。 当另一方开始出现石阶与大门的形影时,小艇突然停住了。 「夫人。」他低声说了。 船桨仍在划动,也有划过水中的手感,但尽管如此,小艇却连一公分也没有前进。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水面徐徐往船缘上升,不一会,他便注意到这是因为自己的船在往下沉。 「您不打算让巴龙公子为在下所害是吗?这样也好。」 他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与水面平行,水已经开始从船缘流入小艇内部了。 一道银色的丝状物从长袍袖口流出,混入水中,随即扩散晕开。 当水淹到脚踝时,葛里欧禄将一只脚从船内踏向水面。 他没有沉下去,即使把另一只脚——整个身体移到了水面上,他的鞋底也像踩在石地上一样,牢牢地贴在水上。 他冷冷地看著如花瓣般下沉的青铜小艇。岸边还相当遥远。 叹了一口气後,老科学家在自己造出的水上道路上缓缓迈开了脚步。 ※※※※ 在距离通过岩石区还要一个小时的地方,一匹改造马扭到了脚。 d试著查看,发现是马後脚跟的人工韧带断裂,因此决定进行修理以及休息,也必须查看其他马匹的情况。 「通过这里後就是平原,」d似乎是在说给某人听。「对敌人来说,这是最後的防线,他们会全力进攻。」 「应该不会那样。」提出异议的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不对,他们或许会来,但在进入村子以後才会全体动员——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的话,应该就会这样做。」 「知道格拉哈治村里的强敌的名字吗?」d问道。 「第一个是札那司,」男爵的声音回答道。「他是葛里欧禄博士的爱徒,连我也不清楚他的详细情报。不过,博士明明年纪颇大,但札那司却好像一直是快二十岁的模样,若不是贵族,便应该是合成人类。他平常担任博士的助手,不过听说一旦有紧急状况,也可以依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他的专长——我不太清楚。就我所知,我只能这样跟你说——他是个可怕的对手。」 「还有呢?」 「爱化妆的古洛墨。」男爵的声音里多了不快的语气。「他是父亲的亲卫队队长,一个从早到晚都在化妆的男人,不仅自己化妆,还会替别人化妆。虽然不知道被化妆後会变得怎样,但有一种说法,据说被化妆的人性情会变得和那个妆相符。」 「第三个呢?」 「千手千脚的萨凡,格斗技的天才,据说就连对手手持枪械,他都能徒手战胜。听说看到对手的凄惨死状後,一定会认为那是遭受了上千人的攻击——主要的劲敌是这三个人,另外还有他们的部下,那些家伙也很强,一个人大概能抵得上十个普通士兵。」 「——不过,都没有出现哪。」 结束改造马的检查後,d躲入附近的岩石凹洞中。 无论何等杰出的吸血鬼猎人,只要是继承贵族之血,在阳光下的疲劳程度便会远远超过人类。太阳下的阴暗乃是他们本能寻求的东西,同时他们的恢复能力也远非常人可比。 马车静静停在阳光下,d也融入岩石形成的黑暗中,太古的寂静造访了刚过正午不久的静阒岩石区。 数秒钟後,马匹开始躁动,d离开岩洞,剑身一闪,从马车上被切离的改造马群开始往前方狂奔。 因为只有它们与d注意到了一个从岩石区那一方,朝这边接近的破空飞行之声,那飞行声比蚊子飞翔的声响还细微——人类的耳朵难以听见。或许是觉得它有些不对劲,对著转出岩角後一口气逼近的三道声音,d背後闪出了白光。 飞行声减为一个,当那仅有的一道声音往马车上飞去时,马车的黑色外表泛起了奇异的波纹。 那波纹大概是一种震动,飞行声被弹了开来,呼啸著撞到对面的岩壁上——然後爆炸。 比起爆炸本身,由那烧熔岩壁的火球来看,那显然是烧夷弹的一种。火球转瞬涨大,倒转撞向d跟马车。 十万度的火焰伴随著冲击波,两辆马车瞬间翻倒,被撞到岩壁上,灼热的暴风不停撞击马车车身。 数秒过去——当火焰沿著岩道奔流消失後,在像是爆炸残留物的暴风当中,响起了男爵的问话声,「没事吧,d?」 熔化崩塌,如火山地区般喷冒白烟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的漆黑团块。那团四处带有摇晃火焰,冒著黑烟的物体迅速站了起来,变成一个人,一个极其美丽的青年。 「没事吗?」连男爵问话的语气也像对他还活著毫无疑问。 d默默拍打外套的肩膀与胸口扑灭火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左手打了个粗俗而满意的饱嗝。 d因为拥有耐热耐寒耐冲击——的特殊纤维所做的外套,以及能吞食火焰的左手,所以逃过了火焰地狱。 ※※※※ 平原的远方停著一辆蒸汽马车。 在马车的後半部,像是在圆筒上盖了座钟的蒸汽引擎上,有个男人「啪!」的一声盘腿坐在上面,然後喃喃说了:「哦,起火了——可是……」 他一手拿著双筒望远镜抵在眼睛上,而若说他的另一手在做什麼,则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隔著网状衣服在沙沙地抓著背部。他把手伸到了背後抓背——不过,他的手竟然能抓到腰部附近。 「我不觉得那种程度的攻击能干掉巴龙公子哪,况且护卫还是那个被叫作d的男人呢。」 他的语气像是正在向人搭话,回应从马车里响起。 「我知道,炎烧弹只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已经确认了我想知道的事。」 「那家伙还真行。对了,你动了什麼手脚?」 「『移脸』。」 「怎麼会!」抓著腰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你——要一有个差错,你就会……札那司。」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 「就算是百分之九九?九九九,离完美还是有十万八千里。你是对谁下手?」 「d。」 「哇呀!」男子吃惊地一仰身,因为动作太大从引擎上摔下,不,其实他只往下掉了一公尺就停在那里了,因为他修长的右脚抓住了钟状的引擎顶部。 「太莽撞了!——像那样俊美的男人,不会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你造脸的功夫多高明,那都是自杀呀!」 「不。」回话声自信满满地否定。「我应该说过我确认过结果了——是成功的哪。」 「这样啊,我可不敢相信哪。就连古洛墨那混蛋也一样吧。」 突然,就像水蝇掠过水面一样,男子轻巧回到引擎顶端,大笑了起来。 「萨凡,你再继续发出这种白痴笑声的话——」札那司语气中带有怒意。 「我了、我了,不过,就连古洛墨那混蛋——?!」话才刚说,他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噤口不语,畏畏缩缩四下张望的表情上有著千真万确的害怕,不仅如此,连马车内侧的气息也开始带上了非比寻常的鬼气。 「别提那家伙的事!」札那司命令他。 「知道了。」男子——「千手千脚」萨凡猛地在引擎上站起,把双筒望远镜再一次抵到眼上,大叫:「噢喔!好惊人,快闪吧!那些家伙的眼珠儿快要恢复了哪。」 圆筒内侧马上响起像是什麼棒杆或齿轮活动的声音,白烟从开在圆筒与钟状顶部连接处的蒸汽排出孔冒出,发出了刺耳声音。 不倚靠马匹的奇怪交通工具气势汹汹地变换了方向,开始朝还有四分之一天路程的格拉哈治村疾驶。 然而,札那司说的「成功」是什麼意思? 此外,能让被男爵指名道姓说是格拉哈治最强三战士中的两人,如此畏惧的第三个男人——「爱化妆的古洛墨」,究竟又是何人? ※※※※ 在要通过岩石区前,d注意到了直入天际的浓烟之壁。 「是野火哪。」左手说道。「起火的原因应该是刚才的火焰。风正在朝村子的方向吹,要在这里等也是可以的。」 在d看来,这也是妥当的对策。 草地喷冒火焰,吹来的风煽助火势,视野完全被染成贪婪的橘红色和黑色。 此时—— 大地剧烈摇晃,左右两边的岩石相互挤轧,相撞後爆出火花。 当百吨重的巨岩斜裂出裂痕的瞬间,d已经朝跑回来後被系回马车的改造马臀部挥下马鞭。 让第二辆马车——蜜丝卡的马车开动後,紧接著他自己也要离开,此时在他脚下地面猛然一弹,彷佛有极其巨大的生物在地底蠢动一样。 岩石被弹了起来,d和坐骑也以几近垂直的角度被向上弹飞。接著,人与马在被上抛了将近十公尺後静止了一下,又笔直往地面摔下,足足有数百吨重的岩块朝人马头上砸了下来。 名副其实的千钧一发——从一眨眼间便被砸烂,分解成难以辨认的肉块、电子装置、钢制骨骼的改造马背上,黑衣身影如箭般往岩石区出口疾射而去。他的身体缩成一团从出口高速喷出,令人觉得是因为他乘著背後砸下的巨岩的冲击波才会这样。 在岩石区二十公尺外的大火当中,d寻找马车的去向,但即使他拥有能毫不费力一眼望穿黑烟的双眼,却四处不见两辆马车的踪迹。 「如果是男爵的话应该能平安过关,就算他因为白天不能出马车也一样。」火焰吹染到左手的话声中。「村子就在对面。」左手说著。「快走吧,火也要烧到这边了,风向可不一定是一直不变的。」 d身旁爆起一团火焰。 「噢,好像有烧?虫还是什麼鬼东西的巢穴,要是一个倒楣踏上了,马上就出局了喔。」 地面喷出火焰,数股阳炎摇汤,火团转为炽烈。d的外衣下襬一闪,火焰瞬间熄灭。 「噢,我还以为没马的话会不方便,没想到在平地上竟然一样快哪——真是个离谱的男人。」 d一面疾奔同时转头向後。有脚步声追了过来,而且不只一个,证据就是大地正在震动。强烈力道击打大地,发出犹如地震轰鸣的巨响。 d的双眼捕捉到从火焰彼方涌来,宛如云霞一般的成群黑影。 领先的是外型酷似插满针的毛毯的一大群黑毛虫,之後是体长足有三公尺的成群平原鼠,接著是三首野猪、掘地野牛——这是一直排列到地平线彼端的平原动物群大暴动——所谓的「亡命狂奔」。 它们是因为害怕火,为了寻求安全地带而狂奔,只要被卷入里面,就算是火龙最後也逃不过被踩死的命运。身上业已烧起火焰的一只黑毛虫忍不住缓下速度,一转眼便被卷入狂奔的动物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踩烂了。 它们离d还有一百公尺,无论他如何厉害也跑不出能摆脱它们逃走的速度,方法只有一个—— 「看来只能坐到它们身上了哪。」左手说了。 七十公尺……五十公尺……然而,当两者的距离拉近到三十公尺时,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现象。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或是感觉到了什麼,前面的毛虫群一齐煞住了脚步。 火星一阵乱舞,但是狂奔当然没有停下,领头的一群被涌过来的背後压力瞬间踏碎,然後——那些犯人也猛然煞车,朝前扑倒在地。 d正跃向後方,他在空中看到了,就在他与狂奔兽群之间,大地裂开了一条大缝。 动物们接连摔落漆黑深渊的挣扎模样,和被吸入地狱的亡者十分相似。裂缝不停扩大,进而开裂到d预定的著陆点上。 「这个厉害。」当左手懒懒地吐出感想之际,d开始朝下飘落,就在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正上方。 第二章 美女与〔破坏者〕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长鞭飞射而至。 d的腰部发出一声短促清脆声响后,卷住他的长鞭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到了燃烧的大地上。 d没有在着地的同时起身,而是扬起一阵火星翻滚前进,大地继续不停塌裂。 从那深渊中冒出了醒目抢眼的粉红色肉壁,在火焰的世界中,看来如阳炎般湿濡摇晃的那物体,在高起十公尺后立刻下砸到地上,拍碎了火焰与草地。 d已经到了裂缝前方二十公尺处。 于是——那个厚实而扁平的长巨肉舌,开始如尺蠖虫般蠕动,以高速追赶d,一口气就缩短了十公尺。 当活肉巨浪伸展而来时,白光一闪,血雨爆出。 d毫不理睬被砍了三公尺深,正在疯狂扭动的巨舌,开始狂奔。 其他股肉浪从背后逼近,从无底深渊里竟然吐出了新的肉舌! 那巨舌——宛如是大地的舌头,追着d的那三只,不对,是三片——其中的一片在抓到像小动物的东西后,一下子就把那东西卷入深渊里。 当两股蠕动的肉浪再度要一上一下地吞噬d的刹那,一条光带自火焰彼方斩过它们。 连d的剑身都无法斩断的肉舌被俐落分成四段,肉舌的本体不管在地面活蹦乱跳的前段,径自缩回了深渊里。 d前方出现了马车的形影。 男爵挺立在马车旁,他一认出d后随即迅速打开车门,进入了车内。 “好象在等你哪,刚才的光大概也是那家伙弄的,不过,以纯种的贵族来说,他在阳光下还真能忍。” d不答话,朝马车奔去,快速登上了车夫座。 才刚执起缰绳,整个世界便猛然倾斜,在右后方约五公尺处,大地再度开裂塌陷。车轮溅起泥土,马车开始疾奔,裂痕紧追在后,马车才刚通过的地面一转眼便崩塌到裂缝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左手鬼叫了起来。 “是地虫(earthworm)呢。”d答道,似乎他本人也被引起了兴致。 “地虫是吧——那就没法子了。”左手认真地低声说了。 在大约四千年前,这种栖息于地底五百公尺以下的深渊,全长足足有五十公尺的虫子,还只被当成传说。 然而,当因某个缘故极需建造地底都市的贵族科学团队,在北部边境的底下三千公里处,接触到它巨大身躯的一部分时,生物学与生物兵器的历史便同时记录下崭新的一页。 据说这种被称为〔地虫〕,酷似巨大蚯蚓的生物,能将土壤摄取到体内转变为能量,拥有对生物来说完美无缺的生命维持系统,换句话说,它就像是一个能餐风维生的人类。 对于原本就以不老不死自夸,唯独于阳光下活动这一点受限的贵族而言,应用他们的循环系统模式一事,就意味着和贵族同样拥有不死之身,并能不受时间限制持续战斗的战士诞生。 有一些支配边境与极地的大贵族瞒着中央,致力于这种战士的制造及军队化,后来更有一部分大贵族公然造反。 经过了历时三世纪的大战后,总算完全歼灭了那群大贵族的中央执行部,永远禁止制造不死战士(immortalsoldier),并将其生命维持系统的技术,封冻于银河另一端的超大重力星球核心。 并且为了〔保护机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断然执行了对地虫的大屠杀,但这是个在物理层面上办不到的任务,最后只好使用替代方案:将被认为是它们栖息处的地区——从地表到岩浆区只有一纸之隔的地方,全数灌入它们无法摄取的混凝土状物质。 只是不知如今被焚烧地表的热气,引发活动的这一只地虫,是后来逃出了封锁,还是一开始就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 一只?——它们体内拥有无数的能量摄取孔,也就是拥有无数张嘴巴与舌头,只要它们一有活动,地表万物便会脆弱地遭到毁灭,全数落入大地的深渊中,简直就像是灭亡生物的哈米吉多顿(armageddon:启示录中所载之地名。启示录十六章十六节:〔那三个鬼魔便叫众王聚集在一处,希伯来话叫作哈米吉多顿。〕英译圣经中作armageddon,世界末日时善恶将大战于此。) “来不及了!要被吞掉了!!” 宛如是要回应左手的大喊一般,d的右手——放到了位于刹车板旁,在两田之前还不存在的杆子上。 安在马车底部的收纳库吐出了两个黑色球体,它们消失于紧追在后的裂缝中。 敌人是位于在几公尺之下的地底吗?d在黑球落至三百公尺为止才放开踏板,三秒过后,另一股地底震动从急速转动的车轮上传来,远处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 “停住了唷——发挥效果了呢。”左手出声说了,d凭借自身的超感官感应到紧追的裂缝确实已经停住,但他美丽的脸庞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在抵达此处的前两天,一行人在某座森林中遇到了移动煅冶师。 对旅人来说,没有比他们更有力的伙伴,他们身为拥有自古相传的工作秘术的一族末裔,能轻松运用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电子工学技术,可以整备、改造边境村庄与旅人们的工具或武器,若有必要甚至还能当场制造。 d要求移动煅冶师在半日内进行马车的武装强化。 贵族的交通工具并不仅是外型优美,那优雅的车体也兼有三次元雷达和超音波破坏板的机能;精致巧妙的诸多雕刻则是射出雷射光束与超小型导弹,或是矛头与铁箭的发射器。只要一关上车门,整辆马车便会成为完全密闭的要塞。 这些都还只是标准配备,贵族的阶级愈高敌人也会愈多,其手下的科学家更会设想出超乎想象的武器与防御装置来装饰车体。 而在人类世界中,唯一拥有能匹敌这一切的工作技术,有资格嘲笑贵族的,便只有移动煅冶师一族。 弹开敌人的昆虫型烧夷导弹的车体震动也好,底部的武器收纳库也好,全都是煅冶师的作品,而且完成这一切的,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收下酬劳后,那年轻人敲了敲车身,说:“这可不会输给附近一带的贵族战车、碉堡喔,虽然也是我的功夫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原本的车就做得很好了。不过这光看坐车的人就能够知道啦!” 移动煅冶师不会选择交易的对象,对人类和贵族都一视同仁,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被一部分的人类排斥、污蔑,和某人类颇为相象。 最后他拍拍d的肩膀,说道:“在我之前还有谁先改装过一次了哪,不过那也没关系啦,在攻击上也好、防御上也好,我可都比那里做的好上了一大截呢。就算是给你赚到了,一路顺风啊。” “非常感谢。” 年轻人睁圆了双眼。“可别给我说这种话,像之前那样就行了。” d默默目送蒸汽引擎卡车奔驰离去的背影。 ※※※※ 约莫二十分钟后,群焰的乱舞迎接了终幕,因为不知从哪飞来的飞行机械,撒下了大量的灭火剂。 “是贵族的防火装置呢。”左手低声说了。 即使拥有了贵族们的科学技术,要预测突来的大灾害与大自然的变动,仍是完全不可能。为此,在辽阔到一定程度的地方,或者被认为有重要美术、学术价值的地区,必定设有全自动的灾害防治装置,它被说成是贵族们所留下的最佳遗产。 浮映夕阳的湖泊、清风吹拂的草原、孕育了无数生命,鸟鸣不绝于耳的森林,正是因为这些地方的美丽,人类才没有失去它们。 成就此事的种族, 已经在落日中步向灭亡,而赞美他们成就的,乃是毁灭他们的种族。 如今的灭火飞行器,大概也是隶属于那防火系统末端的软体。 “看来是没事了。”男爵的声音说了。 “蜜丝卡的马车在哪?”d问。 “在往前二十公里的地方有条小河跟菩提树,马车就在那里。” 然而,在不到十分钟后,抵达该处的d等人面前,河水波光粼粼,菩提树柔顺的身影落在水中,蜜丝卡的马车却不见踪影。 “大概被带走了哪。”男爵呻吟地说道,d注视着平原远方,仿佛诱拐马车的主谋是从那里而来。 “是你父亲?”他问。 “大概是。”这回答也包含了可能是父亲部下所做的意思。 “要是马车直接被带回格拉哈治村的话——”d如此喃喃说完后,沉默了起来。 “蜜丝卡就危险了。”男爵接过了话。“如果他们没让她体内的破坏者觉醒,那还无妨!万一要是遭到了残忍的拷问,破坏者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肉体而醒来。” “你认为那些女孩会被怎么处理?”被d宛如冰雪的声音一问,男爵或许头一次注意到了自己与d根本性的不同之处。 “应该不会被马上杀死。”过了一会后,男爵回答道。“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会为了消灭我们,而把她们拿来当道具使用,具体的手段我就不清楚了——d啊,”男爵叫唤d的声音极其恳切。“契约能不能延长道救出她们三个为止呢?” “我拒绝。”他的声音冰冷。对美丽的吸血鬼猎人而言,她们只不过是达成任务过程中,产生的不必要因素,连另外一个如今依旧行踪不明的休威也是一样。 “——虽然我原本就想说你应该会这样回答……”似乎是想不出下面的话,男爵的声音中途断了去,过了一阵子后,他又说:“可是,明明让那两人坐我马车会比较好——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蜜丝卡那?” ※※※※ 绑架了蜜丝卡马车的人,是札那司和萨凡。 在两人早早脱离了危险地带,正要回去格拉哈治村之际,因为始终还是有些在意,所以察看了一下野火,就在此时蜜丝卡的马车来到了附近。 当然,这名淑女的交通工具也经过移动煅冶师的改造,如果诉诸强硬手段,就算是他们也无法全身而退;之所以能轻易绑架成功,竟然是由于从停下的马车中传出了下面的话。 “在那里的——啊,不是萨凡吗?” 盘腿坐在蒸气引擎顶端的当事人吓了一跳,载了下来。 “这声音……是蜜丝卡小姐!” “正是蜜丝卡,别来无恙?” “这、这个,就如您所见一般。” 看着手忙脚乱拍着单薄胸膛的萨凡,下了马车的札那司用奇妙的眼神仰望他问道:“是熟人?” “恩恩,你也知道,我是干佣兵的嘛,之前本来在一个叫温司洛的地方当保镖,这一位就是那时照顾我的领主大人的千金。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地方遇见。” “你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格拉哈治村领主的手下对吧?” “没那档子事。”萨凡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已经推测出了蜜丝卡在这之前的行程。 “好吧,那你在这种场所做什么?” “是这样的,小的现在的工作是监视平原。啊,这是我的搭档札那司。” “你敢发誓没有在此地领主手下任职?” “小的发誓。” “好,那么就告诉我们去菲榭.拉衮公馆怎么走。” “咦?!”萨凡瞪大了眼睛,接着就连札那司也是相同反应。 “蜜丝卡小姐,那里——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不,就是那里,祖父留言说那里保存着我的重要之物。” “令祖父——噢,公爵大人可安好?” “已经过世了,被村人所背叛,所以我才来到此地。” “真是想不到啊——可是,您说目的地是菲榭.拉衮公馆……蜜丝卡小姐,您还有其他去处吗?” “没有。”她听来断然的语气中,缠附着宛如穿隙寒风的不安。 “那么,您要不要移驾到小人的熟人府上,当然他并非,但立场却与贵族十分相近。” “他叫什么名字?” “是的,他是名唤普洛司美教授的科学家,住在豪华的宅邸里面,虽然终究只是卑贱人类的住所,但若可以容忍这一点,倒也是相当舒适。” 蜜丝卡的声音沉默下来,显示了她的动摇。 过了一会,她说:“我要办的事终究还是在菲榭.拉衮公馆内,得先去那里不可。” 一面在内心咋舌,萨凡一面提议道:“那么请让小的带您去吧。” “不用,我必须在这等待同伴。” “冒昧请问一下,那是何人?” “无可奉告。” 如此一来,蜜丝卡与巴龙的关系便一清二楚了,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了巴龙.博拉珠外,有另外一辆马车存在,却不清楚那辆车的乘客。 “小的担心由于这场火,对方真的来得了吗?” “一定会来。” 一直沉默至今的札那司插嘴道:“然后您打算与那人一同进入格拉哈治是吗?” 蜜丝卡沉默不语。虽说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若要前往明显与巴龙等人为敌的福蓝多.博拉珠的领地,和他们一起入村的风险未免太大。 仿佛看穿了她动摇的心理状态,札那司说道:“〔菲榭.拉衮〕的主人是我的旧识。” 都市的骗子要诈骗刚从边境出来的少女——用的便是这种自苦就有的老套手法,札那司本身也不太确定能否顺利成功。 “啊啊!真是太好了!”蜜丝卡高兴地说了 温室培育的花朵被寒风一吹便行凋萎,无论哪种时代皆是如此——即使贵族也不例外。 “要马上让我见到他,没问题吧?” “是的。只是,他现在因商务前往东部边境地区去了,预计这一两天内回来。在下认为,在那之前先寄身于普洛司美教授之处方为上策。” “如此是吗?那么,便那样办吧。”蜜丝卡什么干脆地答应了。 虽说会这样也是因为她顾虑若进入格拉哈治村,可能会让截至目前的战果付之一炬;但会如此被两人的甜言蜜语所骗,也只能说她终究还是个千金小姐。 贵族原本便极其蔑视人类,由于这个原因而认为下等生物不可能会欺骗自己,因此十分大意,只要抓住这点他们便不足为惧。他们之所以会被人类的共同起义打倒,这点也被认为是根本原因。 就这样,蜜丝卡与男爵诀别了。 只是,在这件事中,或许还有只有她才清楚的另一个理由。 当白色马车抵达那个普洛司美教授的住处时,是在黄昏——再早一点的时刻。这是由于那两人说平原地带相当危险,催促她全速赶路的关系。因为他们考虑到说不定男爵与d会穿过火焰追来。 白色马车停下,打开了门扉,连两名战士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跟在白衣美女后面战战兢兢下了车的,无疑地正是人类,而且还是两名少女。 蜜丝卡也头一次注意到,自己会答应和他们一起走的原因就在她们身上。 “让这两人自由行动即可。还真是段浪漫的旅程啊。”说完,把两人交付给札那司后,蜜丝卡便随着萨凡离去。 在两人穿过了数到门扉,望庭院行进的途中,萨凡问道:“请问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答话的蜜丝卡隐约有些怒意。 “失礼了,小的以为您还在挂念那两个人。” “愚蠢!为何我会做那样的事?” “因为人类会从贵族的马车里出来实在让人意外,而且女性的贵族特别讨厌同性别的人类,所以小的在想,莫非蜜丝卡小姐喜欢那两个女孩?” “萨凡,你若继续再说这种蠢话——我可不轻饶喔。” “是,请您原谅。”人称〔千手千脚〕萨凡的男子,如遭电击似的紧张了起来。这正是贵族的实力。 “我在想,你是不是说了谎——你看看,这庭院极尽荒废之能事,还有前面那座塔哪,那正是俯瞰下界的魔道士的住所。你不会是打算欺骗我吧?” “绝、绝对没有这种事!”萨凡挥着一只长手否定道。 这座他所说的,即使是贵族也愿意进驻的大宅邸的庭院,确实极其荒凉,虽然过去它或许会有过与宅邸相称的优美和规模,但如今庭中树木枯朽,大理石的小径与喷水池上,萧条地堆积着落叶及枯叶,只会让人误以为那里是腐植土层。 不仅如此,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恶心瘴气、疑似地只有骇人的毁灭以及死亡。 这一切的象徵——是蜜丝卡如今正停在它前方的参天高塔。 不,若是曾去过被暗水军当作基地的那棵巨树,对这塔的规模便应该不会感到惊讶,不过由塔上为数稀少的玻璃窗,朝四面八方伸出宛如犄角的天线,而从天线上垂下的不知是电缆还是网子的末端,这些地方流渗出来的妖气,却有巨树远远不及的邪恶狰狞——这里有超乎想象的东西存在。 看出连身为本就欠缺恐惧情绪的贵族的蜜丝卡,似乎也有些犹豫,萨凡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和札那司皆隶属于葛里欧禄的私人部从,之所以会以福蓝多.博拉珠部下的身份而闻名,只不过是因葛里欧禄将他们借给福蓝多用而已。没把蜜丝卡带去福蓝多的居城而是带来这里,也是由于他们认为要让真正的主人先知情之故。 只要利用这女人,说不定多少能影响巴龙.博拉珠。要是福蓝多大公对葛里欧禄变得更加欣赏,身为葛里欧禄部下的我们俩也应该会更受重用才对。 “虽然确实是个吓人的地方,可是至少主人是个知道如何接待贵族的人。好了,请进吧。” 说完,他的手按到正面大门上,铰链不出所料地咿轧发出宛如痛苦呻吟的声音,门打开后,掺混妖气的空气滚滚迎面而来。里面散发刺鼻的药品臭味,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当她在幽暗微光的包围中站了一会,手拿烛台身着长袍的老人,不知从哪走了出来,他的上半身弯驼成与地面平行的角度。 老人犹如木乃伊脸上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让人觉得他好象不需要烛台,但当他在离蜜丝卡尚有数步的位置停住后,他的双眼猛然张开,放出了阴森光芒。 “这位就是我的主人……” “在下葛里欧禄。” 由于他的声音宛如冥府吹出来的呼啸寒风,所以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和萨凡说过的不同,数瞬后才涌起了愤怒的情绪。 “名字不对——你骗了我!” “并非如此,那是这家伙的心意,是为了舒缓您的紧张。”葛里欧禄的声音阴恻恻地说。 虽然蜜丝卡并不晓得葛里欧禄这个名字,但萨凡跟札那司因为她与巴龙同行,所以人她知道葛里欧禄这个名字。虽然若要说葛里欧禄是巴龙之父的心腹未免愚蠢,可是只要知道这位领主的人,都会认为葛里欧禄就等于福蓝多的分身。因此他们认定只要一说出葛里欧禄这名字,蜜丝卡一定会拒绝和他们来。 然而,如今看到蜜丝卡在这名称为妖人也不为过的老科学家面前的反应,萨反才知道自己的撒谎是以虚惊一场作结。 “你是什么人?”蜜丝卡问道。 “在下服侍福蓝多.博拉珠。” “什么——?!”蜜丝卡转身瞪视萨凡的双眼爆出红光,眉毛与嘴唇瞬间上抬,口中露出了两根獠牙——美女露出了身为贵族,身为吸血鬼的本性。 “请稍安勿躁。”老人低声说了。蜜丝卡转回身,看到了他的眼睛。 贵族眼中的红芒骤然转淡,蜜丝卡按住双眼一个踉跄,她轻弯双腿打算朝老人扑去。 某个东西突然快速凌厉地打中她的肩头,是老人的手杖,光靠这一击,就让蜜丝卡像石化般变得无法动弹。 手杖随即离开,刺入丰满左乳房的右上处。 萨凡“啊!”的叫了一声,手杖不受抵抗地刺入白衣美女胸口穿出后背,蜜丝卡动也不动,脸上早已失去生气与表情。 “哪个是幻影?是手杖还是女孩?”葛里欧禄阴森森地喃喃说着。“你出卖了往日对你曾有大恩的主人之孙女,出卖得很好。” 他吐出了赞美的话语,这话也可以理解成是会令人气得浑身颤抖的侮辱。由萨凡紧咬嘴唇低着头的模样来看,就能知道他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了。然而,就算对方是主人,萨凡脸上也没有浮出一丝愤怒也着实不可思议。 “这女孩——若是巴龙公子的旅伴,终究还得带到福蓝多大人面前才行。不过,在那之前……”葛里欧禄贴近脸,仔细看了蜜丝卡僵硬美丽的脸庞,“我很在意,这相貌里寄宿有其他东西的形影,可是那是什么呢——” 接着,他对身边的萨凡,再度吐出了会让人紧张得倒吞一口唾液的话。 “就让你去试试看看另外一个是什么东西好了——如何?” ※※※※ 菲榭.拉衮公馆是耸立于格拉哈治村西郊的广大城馆,规模虽然还不及位在中央位置的福蓝多.博拉珠居城,但此处的奢华在另一种意义上却与它毫不逊色。 每晚据说有一百数十扇之多的窗户,皆会亮起五光十色的灯火;从小提琴、竖琴、大提琴、双簧管等古典乐器上,娓娓流泻出模仿贵族技法的电子音乐。 听说全都是由〔都城〕运来,穷奢极侈的家具、料理、美酒——还有露出肌肤的女性,让格拉哈治村积蓄了这地区最雄厚的财富,让访客从附近村庄、遥远边境络绎不绝而来的原因,正是这一点。 其实这座城馆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欢乐都市——一座被当作巨大游乐场的娼馆。 城馆中满是昂贵雪茄、美酒、香料,以及女子们的娇声软语,在其中的一间房里,妲琪与梅隔着一张黑色大桌,与一名独眼高大男人面对面。 男人是这座城馆的主人,也是让城馆冠以其名的人——菲榭.拉衮。 扎那司就在两人背后——倚着门旁的墙壁,用冰冷眼神眺望三人。 在她们坐下来前,他曾对两人这么说了:“这座城馆的主人人面很广,又古道热肠,说出你们的遭遇的话,他一定会很同情,出手帮忙。” 然而,如今壮汉仔细专注地观察过两名少女,完好的左眼亮起了好色的光芒,宣布道:“好吧。大一点的五万,另一个三万。” 另一个人猛然站起——是梅,她迅速转向门旁的扎那司,指着巨汉说:“你骗了我们对吧!这家伙根本就是人口贩子!” 扎那司耸耸肩,“是啊,这也没办法,我觉得你们这样已经比那女贵族好多了呢。” 就在扎那司笑了一下的刹那,梅的脸在他眼前一个翻转,大力踢出的双腿精确正中他的鼻梁,梅并利用这股反作用力朝拉衮头部跳了过去! 扎那司流着鼻血,一面摇着头的同时,梅在空中的身体突然被抱住。 “干什么!放手!” 一边按着梅拼命挣扎的手脚,妲琪大嚷道:“你想死吗?!快住手了!” 不知她在畏惧什么?菲榭.拉衮的巨大身躯在桌子对面不曾寸动,只是颇觉有趣地望着她们。 当扎那司抓住两人的领子,将她们拉回椅子上时,拉衮那黑得发亮、宛如皮革的脸庞才出现了表情。 “住手。”不知从哪里传来,让人觉得像是肉食兽低吼的声音制止了扎那司。 “这该死的小鬼,竟然敢给我乱来!”扎那司的手按在两人肩上。明明他没有很大力,但梅和妲琪却无法动弹。 “拉衮先生呀,就请你当作没这回事吧,我不把这两个混蛋吊到马吉森桥上是不会消气的。” “不成,已经决定了价格就是本馆的商品了,拿这个走吧。” 桌上放着黄金板。 “不行,收回去吧,我一定得让这两个家伙听见自己骨头粉碎的声音。” “扎那司。”巨汉眼中泛起凌厉光芒。扎那司泰然自若地承接他的目光。 “你摇为这两个家伙赔上城馆吗?”扎那司语气镇静。 巨汉微微一笑,“福蓝多大概会叹息吧——叹息说失去了一个好部下。” “好吧。”扎那司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让我看一下你的诚意吧。” 巨汉的手抚桌子后,三枚黄金板突然出现。 “谢啦,不愧是城馆的老大,真会做人——那就交给你了。” 扎那司离开两名少女肩膀的手将黄金板扫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走掉了。 即使变成连巨汉——菲榭.拉衮在内只剩三个人,妲琪和梅也依旧动也不动地待在椅子里。 原本他从扎那司手中买下她们俩,似乎会让她们觉得他有人性或是对自己有恩,可是一旦身在他面前,从他全身上下传来的那股压迫感,就某种意义而言却远远凌驾于扎那司之上。 “我们是被骗了,请让我们走吧。” 即使妲琪这么主张,他也只是表情毫不变地重重宣布道:“我为你们付出了超出价值的钱,”又说:“得要做值那些钱的工作哪!这里会有各式各样的客人来,向来给新人的都是其中最难伺候的客人,好让你们习惯。” 他望向镶在桌里的荧幕,“今晚——噢,一个是〔啤酒肚〕的大爷呢,还有——” 此时,他倒抽了一口气。 两名〔新人〕在第一天便目睹到了极为罕见的东西—— 菲榭.拉衮的恐惧表情。 ※※※※ 当d与男爵抵达时,村子已融入了黄昏的幽暗中。 然而村子又十分明亮,明亮得令人眼花缭乱。路上点着耀眼的火把与原子灯,在到处并列的桌椅上,人们因啤酒杯、怪兽棋、谈天说笑而忘了时间。 家家户户的庭院虽然紧闭,窗内灯火却未熄灭,酒店、餐厅甚至是杂货店,这些能喝上一杯的地方都敞开所有的门,等待客人造访。 车夫座上的男爵耳中,传来了吉普赛小提琴的哀婉旋律,小孩子燃放的烟火,在马上的d脚下爆出七彩光芒。 虽然大家一望见男爵与d,全都照例脸色大变,连街头乐师也中断演奏,但在他们通过后,众人却没持续这个状态,而是出现了与先前一样,甚至更加欢闹的世界。 “真不可思意的地方呀。”男爵说了。“明明领主还健在,村人却能进行如此热闹的夜生活,边境虽大,像这样的村子也只有这儿了——自我离去时起就一直是这样。” “那是何时的事?”d问。 “对我们来说时间是无意义的。”说完后,男爵苦笑了起来啊。 “真没礼貌喔,竟然把你错认成了贵族。” “什么?”男爵眯起了眼睛。“你说了什么吗?” d的左手大力握了一下缰绳,答道:“没有。” 男爵觉得好象有听道细微的惨叫声,可是侧耳倾听,却又再也没听到。 “若是你在意那两人的事的话,在这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转,马上会有间叫作〔立泊亭〕的旅馆,你在那落脚,一有情报我就会传给你的。” 这意味着两人的旅程将在那里结束。 不到两分钟后边抵达了那里,那是个平凡无奇的路口。 “这是说好的谢礼,再会了。”男爵说完,把一个沉重的袋子递给d。 d沉默地停下马匹,宛如要在最后目送雇主的背影一般。 黑马车默默通过他身旁,目睹马车消失在道路彼端的黑暗中后,d在路口右转。 立泊亭就在转弯后再走约十分钟的地方。 边境村庄内的旅社多是简陋的小店,随着村庄的规模变大,则会分为商人用与一般旅人用等种类。立泊亭两种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算是有钱人用的。 一楼是酒店兼餐厅兼赌场,停车场里有最新型的蒸汽马车与汽油引擎车,它们仔细打磨过的车体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连最常见的马车都至少是六头以上的马匹拖拉的,而且还是用黄金与贵金属制作的最高极品。 把缰绳拴在看来没人用的拴马处后,d走入玄关。 伴同钢琴与小提琴四处飘扬的歌声,随着d往柜台前进,像骨牌倒下似的消失了。 在大厅与休息室内的客人们,还有用凌厉眼神监视现场的保镖,都像死了一样变得无法动弹。黑色死神侵入了繁华色彩的正当中——然而,这名死神俊美绝伦,人们化为了雕像,一方面是因为d身周飘散的鬼气,也是由于沉醉于他的美貌的缘故。 除了坐最高级马车、穿最高档衣服的客人外,统统用客满回绝掉——曾被如此命令过的柜台服务生,一看见通过玄关门口的d,便立刻忘光了魔鬼经理的这条指示。 “有房间吗?” “有的。是最高级的套房,可是您可能不太适用。” “单人房就可以。然后喂马合成蛋白。” “了解了,费用——就不用了。” 被d一瞪,柜台服务生回过了神,告诉他正式的费用。 当d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付了三天的金额,取了钥匙往楼梯走去之际,左边远处的酒厅流泻出桃色的莺声燕语以及猪只的哄笑声。 “巴鲁克先生,可不行欺负今天刚来的新人喔~~”用调笑语气说话的,是一名在刺眼色块中蠕动的女子。 “我看起来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回话的是个至少有两百公斤重的肥胖男人。 女子们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和身躯上,但眼睛却火辣辣地盯着胖子身后那个身材颀长——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人的五官与体格都不太像,但由举止跟眼神来看,应当是保镖。 “我只会温柔地跟她说话而已,我才不会像那些死急色鬼一样,要看、要玩弄这儿年轻小姐的重要地方。知道吗?我的兴趣呀,其实可是整晚盖棉被纯聊天啦!” 哄然声起的叫喊声跟笑声回响在大厅内,往玄关传去。 ※※※※ 催着六头马车来到菲榭.拉衮公馆的巴鲁克,在玄关大厅里一瞬间便被连同老鸨在内的女人们所包围。 女人们的手往他丑陋无比的肥胸,垂叠成五六层像猪屁股一样突出的啤酒肚,还有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美丽物品的股间伸来。 当然,这是营业用的免费招待,可是,所有的女人都双眼泽润、嘴角流下唾液、不停急速喘息,这正是她们真心要抚摩他的证据。这是每天掺入她们食物内的催淫剂,以及刚才弥漫于空气中的香料内所含之媚药的效果。 在这座城馆待得愈久,不,只要待上一个礼拜,女人就会堕落成自身体内不绝涌现的肉欲的奴隶,逃亡的企图完全萎缩,彻底成为依照主人、客人的命令提供一切 快乐的牲兽。 想要这种女人的客人自然是极多,但要求未经人事的处女的呼声则又更高。因此,寻找货源的探子纷纷赶去附近的村庄、城镇,甚至是都城,毫不怠慢地供给菲榭.拉衮公馆新鲜的女孩。 “像之前联络时说过那样的女孩子在吧?”巴鲁克询问长得酷似狐狸的老鸨。 “哎呀,巴鲁克大爷,我们可有哪个小姐是曾跟您说有,结果又没有的吗?她正好端端地在顶楼的套房等着巴鲁克大爷大驾光临呢。只是,毕竟是今天才刚进的女孩,所以说不定会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时还请您多多包涵。另外——”此时老鸨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要是弄断了手脚之类的倒还无妨,但要弄死了可就不太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之前的女孩——好象是叫洁西儿是吧,那个时候是我喝过头了。今天,你看,我不是清醒得很吗?”被他那有如一点火就会烧起来的口中酒气一喷,老鸨咳了起来。 巴鲁克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说到这,拉衮这家伙今天也不来打个招呼吗?我来这光顾五年了,其间可是一次都没看到老板的脸过哪——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 “真是对不住,因为〔反正要是看了我的脸,哪怕是再美的美人也都没有心情去抱她了。〕可是老板的口头禅呢。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听了老板这样招呼,应该酒不会觉得小姐玩起来变了味了。” 巴鲁克受不了地瞪着光明正大说出露骨话语的老鸨,此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虽然哪怕是再小的村子也会有娼馆,但不管怎么说,在贵族城堡的眼皮底下建了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淫窟,大摇大摆地喝酒作乐,竟然还没受到半点惩罚,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因为贵族这种东西,在满足了吸血的欲望后,对人类的快乐可是有洁癖的,只要人们有一点得意忘形,别说是客人跟工作人员,就连主人一族的手下,也跟着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店也是有的。真奇怪,搞不懂,而且——” 这次换他压低了声音。“也有这样的谣言呢,谣传说菲榭.拉衮是贵族的私生子,而且还是最高级的——” 此时老鸨脸色大变,“您在说什么呀!我们的老板可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呢,大爷。贵族的孩子也还是贵族,他们是不可能经营这样的馆子的,大爷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如果说是贵族生的却又不是贵族的话,那就是半吸血鬼了,他们因为有了一半贵族的血统,要是长时间照了太阳,可不比我们,会一下子就倒下的,而且就算受了断掉一只手的重伤,也还能活蹦乱跳的。” “人家可以发誓,老板是人类,我不但见过他裸体晒太阳,在他喝脾气不好的客人打架被刺伤时,还动过吓死人的手术,到了现在,他肚子上也还留着那时的伤痕呢,他可是常常让人家一个人看那伤口的喔!巴鲁克大爷,莫非您把这话跟人家说,是想要无风起浪吗?” “没那回事。”巴鲁克被老鸨的汹汹气势吓到,别过了脸去。 看到这,老鸨和颜悦色了起来。因为感觉让重要客人的心情再糟下去,会不妙的职业意识开始流露了,她乃是老鸨中的行家。 一名优秀的黑衣青年静静走到面前,说道:“请让我跟去。”他的声音甜腻得令人发毛。周围的女孩子难耐欲火地蠕动,里面甚至有人开始搓揉起自己丰满的胸部。 巴鲁克挺胸腆肚,朝俊美的保镖傲慢说道:“我要去顶楼,你也跟来。”又谨慎地问:“让那家伙负责马车,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正仔细地看守着,那家伙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那样了。” “再说,那家伙自大得很,又让人不太舒服,放着他不管也比较好哪。” 此时,简便电梯降了下来,老鸨与两名男性乘了进去,正操纵电梯的老鸨随即想到了话题。 “您说的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男人是谁呀?” “是来这的路上在夏巴拉河谷里捡来的家伙。因为他只剩下一只手,全身上下都是撞伤,本来以为他会撑不住,结果竟然还是勉勉强强活了下来,而且还说要我带他来格拉哈治村,他愿意当我的保镖来作谢礼,这才能来的。怎样,世上还是有傻男人的吧?因为我太好心,想多积点阴德,所以才带他来的哪。不过说是这样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明天。” “带去医生那里过了吗?” “笨蛋,带帮不上忙的家伙去那种地方干啥?那才是真的白白浪费钱咧!” 在他们如此说着的期间,电梯停了下来,一行人来到月光伴着夜风轻舞的阳台。 在二十公尺外的前方,可以看到亮着淫猥红光的窗户以及建筑物的形影。屋顶的左右两侧有黑影来迎,那是高大的榆树。此外,因为这里的高度在一百公尺以上,所以也毋需担心有没钱的不轨之徒抱着至少能偷窥的想法跑来。 “大爷,这是钥匙,那我就先告退了。” 巴鲁克把老鸨的告辞和电梯降下的声音抛到九霄云外,走过点着篝火的道路,他两眼已经微微充血,连舌头也随着急促的喘息吐在嘴巴外面。 事实上,他连背后跟来的保镖都已忘了,不过,理所当然的,像他这种人自然会将危机管理能力集中在最后一点上——那就是保镖的脚步声,只要那声音还在不停响着,他就应该安全无误。 保镖乍看下只是个高大美男子,但他在〔西都城〕可是屈指可数的战士,特长是掷射藏于上衣内的飞镖。巴鲁克见识过他瞬间收拾掉以两百公里时速,奔驰而来的五匹火焰兽。 即使来到了门口处,用钥匙开了门,保镖的脚步声依旧毫无变化。 一进门就是豪华的客厅,旁边是寝室,望见排列在客厅中的奇怪拷问道具后,巴鲁克觉得脸上好像正笑得心旷神怡。运用凶残道具虐待年幼的乡下女孩是他最擅长的事。 当他确认在无隔间无窗帘的寝室内床上,有个手脚被绑成大字形的少女时,他确信今晚必然充满悦乐。 少女手脚被用细麻绳绑在四个角落的床柱上,似乎是没有注射任何药物,她发觉到巴鲁克的接近后,立刻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 当然,没有比这更能让男人兴奋的姿态了。 一手拿着黑色皮鞭跟电击棒,他站到床尾,此时他注视着少女只被一件轻薄内裤守护的股间,那眼神已经不能说是人类的眼神了。 “好啦,真是个好孩子呢,叔叔会一整晚慢慢疼爱你的喔。” 如此说后,他好像是要让嘴里堵着东西的少女看见,他将电击棒高高举起,开关调到on。电击棒末端迸出电光,少女睁大了眼睛。 怕得要命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是我的女神。 “一开始先温柔地来吧,是用这个电击棒,一点都不可怕的喔,只是稍微灼伤你的那里而已呦,可以吧?” 即使他把电击棒贴近了少女双腿之间,少女也没有挣扎,她的眼睛死盯着巴鲁克——不,是越过他的肩膀盯着他背后,当发现到这件事时,巴鲁克同时注意到少女眼中毫无惧意。 他正要转向后面的颈项,还有握着电击棒的右手手腕,闪过宛如被冰制老虎钳钳住的感觉,凸着肚子的巴鲁克叔叔僵在原地。 他的脖子被缓缓扭向后面,他也隔着肩膀看到了背后的黑色身影。 是个颀长的黑衣美青年,只是他的美丽不属于巴鲁克熟识的保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堵口布的后面,少女喊了些什么。 因为她口中被塞着碎布,所以那没有变成话语。梅喊的是: “——d。” 第三章 狩猎猎人 在那里的正是d,然而,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这城馆、这楼顶,还有套房里面的? 实际上,连五感已被对女孩肉体的欲望,染上桃色的巴鲁克,也还独独注意着背后的脚步声,并且觉得没有异状,这才进入套房的。 “你……你……是什么人?” 明明只是被抓住了颈根,并没压迫到气管,巴鲁克的脸却呈现紫色。这是由于那双手的惊人力道,以及从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吹来的鬼气之故。 d的一只手离开巴鲁克后,空气“咻!”地一响,梅的四肢恢复自由。这剑技以〔骇人〕、〔神技〕,或者其他言词皆无法形容。 巴鲁克连这一剑都没看到。即使他身处于即将窒息的痛苦中,仍然对d的美貌陶醉入神,他总算想起了这青年的名字。 “这么……美的男人……难道……你是d?” “除了这女孩,应该还有另一个〔新人〕。”黑衣青年低声说了。 在巴鲁克听来,这声音既像是由暗黑魔天发出,又仿佛无比威重,是自地低鸣响传来。 “她在哪?” 莫非这表示d是为了梅与妲琪而来?虽然梅因为被绑成残忍的姿势,即使恢复了自由也还觉得十分羞耻,但仍两眼热泪盈眶。 “不……不知道,我只听说……有好货色……说有年纪小的跟年纪大的……因为我问说哪边比较好,问了年龄以后……选了小的……” “我知道了!”梅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叫道。“妲琪姐姐被带到〔城堡〕去了啦!” 〔啤酒肚〕的喉咙发出〔唏!〕的声音,抓住他喉咙的手指加大了力道,d问:“知道那是哪里吗?” “那个……你……在这里如果说到〔城堡〕的话……就只有福蓝多大人的而已……对了……那位大人……最喜欢的东西是……少女的鲜血。” 说到这里,巴鲁克“呜咦!”地呻吟一声晕了过去,因为d终于掐到了他的气管。 一手将丑陋至极的瘫软肉块横甩出去后,巴鲁克往寝室角落的墙壁飞去,大力撞上墙后便再也不动。 “谢谢。”站起了身的梅,已然穿上被脱在枕边的衣服。 “有伤吗?”这冷冰冰的询问听来彷如天籁。 “没有。” “走吧。”d转过身,朝大门迈出脚步。 梅跟在后面一走出屋外,强劲夜风便吹乱她的头发,树木的枝叶作响声自左右传来。 篝火的火焰变得细弱如丝,令倒在d与电梯中间的黑色身影忽隐忽现。那是巴鲁克的保镖。 先不说d是在立泊亭听到“有今天刚到的新”后,才跟着巴鲁克的马车来到了附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这套房的原因已然明显。 其实,他是在一百公尺外的巨树枝桠上和顶楼栏杆之间,绑了一条比蜘蛛丝还细的线,再由那条线渡过来的。不用说,丝线的前端附有钩子,虽然要在夜风猎猎中进行一百公尺的远投,对d而言却易如反掌。 因城馆被两道护城河及三重外墙所包围,而且布置有电眼和人类保镖全天候严密戒备,即使是d,要潜入恐怕多少也要花些工夫,但对方是个急色中年人,事态刻不容缓。 不过,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巴鲁克竟会到这里,当d降落于顶楼时遇到了从电梯内出来的胖子,这说是偶然所成就的幸运也不为过。 老鸨离开后,d立刻攻击保镖的要害让他晕倒,跟着胖子进入套房。巴鲁克耳中之所以听到背后脚步声毫无异状,只能说是仅有d才能办得到这样的神技。 这样的d此时突然停住脚步,梅心里一寒,往旁跳入像是雷射天线的铁柱后面躲起来。她仔细观察,但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影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人影猛然跳了起来,动作俐落得只会让人认为他之前是故意躺着装死。 他的右手紧接着连续挥闪,飞镖迅如飞燕疾射而来,令人觉得他不愧是巴鲁克全心信赖的保镖,但d竟徒手将它们打落,并用左手接下最后一镖,同时一面出刀直劈保镖脑门,一面将那飞镖往身旁的黑暗射去。 在保镖发出惨叫的前一刹那,篝火把突然吹喷到d脸上的雾状物体染为火红。d瞬间远跳到后方,但他的胸口与身体上依然不免牵带着线状的红雾。 “活该……你中招了哪,d。”远方某处传来声音,接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从成排高压气瓶的影子中,摇摇摆摆地现身。从他哪憔悴不堪的濒死面容上,一下便能看出那个往日被称为〔红鹅肠草〕的猎人的容貌。 “被我的雾喷到了哪……它能穿过所有的衣服……潜入身体内部……立刻……变成植物呢……d啊……” 接着,心脏被射穿的男子完全断气,向前倒地,想来弄醒昏迷保镖的人也是他。 红鹅肠草在那座夏巴拉河谷里虽然逃过d的夺命一刀,却被卷入剧烈崩塌中身负濒死重伤,但他仍然为了对d与男爵报一箭之仇,靠着巴鲁克来到这里,这些d全不知情。对红鹅肠草而言,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和d相遇,所以这也只能说是偶然的不可思议。 “d——你没事吧?!”梅正要跑过来,d朝她高声叱道:“别过来!” 此时,亮光和人影从电梯门内流泻到屋顶上,三名男人迅速组成半圆形包围d跟梅,他们是城馆内的护卫。在他们后面,那具极为高大身躯的主人是—— “敢偷偷跑进菲榭.拉衮公馆实在是有种,而且功夫不错,在拷问你之前,至少先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到这,巨汉全身突然冒出惊愕的情绪,不,甚至三名保镖也是一样。 因为就在此刻,由于风向改变,篝火的火焰突然腾冒照出了d的脸,紧接着火又再度被吹往其他方向,让美丽容貌没入黑暗中,但这已经足够。 “好美丽的男人呀……”此时巨汉恍然大悟,“对了,你是——d……真是的,传言实在不可信呀,比传说中还要俊美上一万倍啊。” 话声一落,拉衮凝神注视d的表情上,泛起了细微的震动。即便是d,也看不出那究竟是惊讶还是困惑。 d忽地一动,这是由于急遽无力感所导致的踉跄,但护卫们将这看成是拥有非人美貌者的攻击,因为他们正被d释放的鬼气锁缚着。 武器呼啸作响,承受着五吨张力的钢弦射出了三枝钢箭,箭矢朝黑衣的美丽身影射去,其中的两枝虽然被d一手拨开,但最后一枝深深射入他的右胸。 “啊?!”惊叫的人是梅——以及拉衮。 d蹒跚退后,一抱起梅后便用左手拔去胸前箭矢,反手甩了出去。那箭贯穿射中d的护卫的额头,护卫当场死亡。 心脏姑且别论,右胸还算不上是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的要害,更何况箭已经取出,伤口瞬间便会痊愈。然而d的蹒跚模样,脆弱得简直就像体内的病灶被那箭一口气引动了一样。 d把梅抱在腋下奔近栏杆,右手握住空中的某处。 “噢噢!” “他好象有架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护卫们比起再射出第二箭,在看到d虚浮的步伐后更想亲手收拾他,他们扔下弓,拔出腰间的山刀跑近他。 “住手!”拉衮抖动巨大的身躯喊道,不知他在担心哪一边? 在栏杆上,d外衣衣摆翻动宛如魔鸟羽翼,接着d和梅在空中朝另一方的森林滑去。他右手抱梅,左手紧握着张在空中某处的钢丝。 直到认出d衔在口中的银刃之前,拉衮一直不知道杀过去的两人喷着血花退开的原因。 当他靠近了栏杆之际,d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只有风猎猎作响。 高大的娼馆经营者将那张可用〔异常〕形容的脸孔,转向喧嚣的阴森森林,有如念诵咒文似的喃喃说道:“……那张脸……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呀……迟早会在近日再碰面的啊,名叫d的男人啊。” ※※※※ 在d抵达城馆顶楼的同一时刻,男爵也再度抵达了位于村庄中心的阔气城堡大门前。 途中未遇上任何妨碍,但也正因如此,看不穿敌人——自己父亲手段的焦虑,正确确实实地烧灼着他的内心。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果然,当他一抵达两重护城河处时,尽管自动监视的警戒摄影装置正注视着他,但渡桥仍立刻架起,他一抵正门,哨兵便无言开门。 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下了马车,独自立于城堡内的巨大大厅之中。 他已不再焦躁,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种会在脸上或态度上表现出来的青年。 他默默凝视前方的宝座,有名男人会坐入镶嵌黄金与宝玉的那张宝座,他离开那男人的身边,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感伤,他是来完成令人无法相信的工作的。 “来得好呀。”话声落下,这是父亲与儿子邂逅的场景。“不,应该说回来得好,那个猎人保镖怎么了?” “那个,”这是他对支配者的第一句话。“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途中便分手了,因为他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真遗憾哪,现在的我,对他比对你还有兴趣。” 不见福蓝多的踪影,空寂的大厅内连一只小虫也没有,尽管如此,男爵依然能感受到城主的庄严气息。 “你有什么事——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不过还是说说看吧。” “按照二十年前的约定,我来取您的性命。”男爵俊美的脸庞头一遭泛起了笑容与杀意。他笑,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长年的心愿。 “你还记得啊——噢,那个表情,看来是累积了不少修炼。要是约纳跟浮拉杰塔在,必然会十分欣喜吧。” “福蓝多卿,”他叫了父亲的名字。“在我离城时您和我约定过不对他们出手,您应该没有违约吧?” “当然。噢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喔,就是因为那眼神,我才会觊觎你的性命。” “没错——我的父亲。父亲大人,这次轮到我了。” “我知道,稍安勿躁,别那么愤恨,就让你看看我是个多守信用的男人吧——约纳、浮拉杰塔呀,出来吧。”他的声音招来两股气息。 出现在男爵视野里的人影,不禁让人觉得他们是突然从空中出现的。那的确正是过去他比谁都信赖,他们也一直对他慈爱有加的两名老臣。 然而——男爵走近两人,凝视他们,眼瞳中泛出的却是哀伤的神色。 在他们前面两公尺处停下后,男爵默默伸出一只手。 两人举起了手,然后就在手指与手指相碰的刹那,他们颈部冒出血花,头颅落地,数秒后化为灰烬,只留下衣裳。 男爵静静闭上双眼,低下头,他头上响起嘲笑声。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违反约定喔。直到你怀抱弑杀我的凶心,再度造访这座城堡的日子为止,我都一直好好养着你那一派的人。不对,好像还早了一天。哈哈,这种程度的误差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好吧,便依您所说的做,我会忍耐。”男爵说了。“不过,就只忍耐到福蓝多卿现身在我面前为止——请快点——”话还没说完,男爵斗篷内侧便迸出白光。 那道喷流光芒,d的左手曾断言过比他主人的速度还快,当它一砍过大厅外缘,大理石柱全数斩断,墙壁上所有的典雅雕刻变成两截,纷纷砸落地上。 碎散的手部或腿部碎片妆点着轰隆声与巨大声响。其中,唯有男爵蓝光所包围静静凝立。破坏神一如往常般孤高、寂寥。 不久后,天地间的轰然声响结束,接着男爵问道:“您还不出来吗?”他的蓝色眼瞳清雅澄澈,男子气概十足的精悍面容上甚至浮现了微笑。他是俊丽绝伦的破坏神。 “我现在就过去。”福蓝多的回答会让人觉得他已无计可施。“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想让你见见的人——出来吧。” 或许,男爵已经从对方语气中洋溢的自信,想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一个白色倩影,宛如毁灭女神般从倒地的雕像阴影中现身,他业已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蜜丝卡小姐——你也来到了被诅咒的城堡是吗?” ※※※※ “您做了什么?”男爵仰天质询。“您对这名女性做了什么,福蓝多卿?” “我可什么都没做哪。”声音回答了。“做了什么的,是你也熟识的医师喔。是吉安.德,也就是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从男爵背后传来的。 大概是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判断,男爵没有回头,就对腰部异常弯驼、酷似木乃伊的老人问:“你还活着?”语气毫无怜恤之意。 “得睹尊容,在下惶恐喜悦至极。”深深低下头颅的老人表示出心中的激动情绪。 “你对这位小姐做了什么?” “是这样的,有个极度危险的存在盘踞其体内,不,与其说是在体内,不如说是在精神内较合适。” “所以?” “在下同此小姐商谈后,她本人也打算驱逐破坏者,因此在下便决定成就小姐的心愿。” “若是你的话应该能办到,我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只是,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它赶到哪去。吉安.德、葛里欧禄,你打算怎么处理赶出来的破坏者?就算驱逐出来了,若无处可去,它还是会回到原处的,那可无济于事。况且,你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居心何在?” “您说的话在下不解。”葛里欧禄满不在乎地绕到男爵身侧,缓缓与蜜丝卡并列,站定在他面前。”在下除了协助这位小姐外别无他意,如今小姐之所以是此种状态,也是为了顺利进行手术所做的麻醉之故。” “既然如此就带她走吧。相对的,绝不允许你失败。” “遵命。请您勿需担心。”老人抓起蜜丝卡的手腕向后退下。 男爵的行为看似冰冷无情,但其实合情合理。首先,蜜丝卡与他的缘分,原本就在抵达格拉哈治村时完全结束了,而且男爵也不得不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能驱逐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之人,唯有葛里欧禄而已。 此外,无论身为人类的葛里欧禄如何看待蜜丝卡,他都不敢做出对身为贵族的她有所不利的举动,因为这是为贵族服务之人的定律,葛里欧禄能做的,只有分开蜜丝卡与破坏者,然后让她平安离开而已。 “福蓝多卿——这虽然是有趣的余兴节目,但一次便足够了。差不多必须回到正事上了,请出来吧。“ “在那之前,还剩另一个想让你看的余兴节目。“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声音,让男爵把视线集中到瓦砾堆的顶端上。 自那里突兀现身的,是个身披蓝紫色斗篷的身影。 他比男爵高出一个头——身材高挑超过两公尺,但却看起来像个正方形,这是因为他的肩膀异常宽阔。 他脸形修长,脸色黝黑——并不是说他是黑人,而是因为他的肌肤带着乌亮金属光泽,从上面只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和轮廓而已。 在他那宽阔并同样漆黑的胸口处,摇荡着黄金与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黑色右手中握着的眩目权杖极其显眼,权杖顶部嵌着的鲜红宝石正妖异生光。 “福蓝多卿啊。”男爵叫道。 仿佛是要回应这叫唤,福蓝多翻开了胸前用手拉 掩着的一边斗篷。 即便男爵曾预想过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从那里面出现的女孩,仍足以令他不禁低吐了一口气。 “她好像叫妲琪吧,是被娼馆卖来我这的。听说是处女,确实有个美丽的喉咙哪。” “福蓝多.别碰她。”男爵向前进。 一面默默发笑,福蓝多一面将妲琪抱近。可能是被施了法术,妲琪的眼神依旧空虚,动也不动。 “身为贵族却恐惧吸食人血的蠢货,之所以准备了这个少女,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血之飨晏。” 光带将福蓝多的身躯直劈为两半,灿烂光轨从他头顶开始、通过眉间、穿出股间,即将把福蓝多缓缓撕分成两片。 粗大的光轨逐渐变成细线,但不到一秒,那光便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男爵没有施出第二击,因为漆黑手腕绕住妲琪的腰后将她猛然拉近。 男爵看见黑色的嘴唇张开,认出了鲜红口腔与雪白獠牙,但他无计可施。 嘴唇与妲琪的颈子重叠,禁忌的黑白交会持续约两秒后,福蓝多移开嘴唇,那唇鲜红湿润。 男爵之所以默许这暴行,并非由于这对贵族而言不过是日常的〔饮食〕,而是由于他本身的基因与个性所导致的心理震撼。当他望见向后仰倒的妲琪颈上两个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及从那流出的红色血线,那一瞬间他如脱兔般往两人奔去。 下一刹那,男爵的脚下,不对,该说是整座大厅的地板,突然向下一沉! 男爵无法抵抗地往下摔了数十公尺,等着他的是冷冰冰的水,那水发出隆隆声响吞噬了他,将他冲走。 传说中说过,吸血鬼无法通过流水。 男爵拼命想活动手脚,大笑声与“若你至少还算是个贵族里的废物,那就这样直接淹死吧。就算被人救了,你的未来也永远遭到诅咒!”的叫喊投入他的耳中。 ※※※※ d与梅身在村外的废弃水车工坊里,虽说是工坊,这里的规模却不是拿来做运用水车动力磨面粉那种小事的。 水车的直径至少有一百公尺,看来简直有如参天巨神所用的绞盘。河川滔滔奔流过工坊旁边,让厚达五公尺的巨轮至今依旧不停悠悠转动。 d与梅所在的工坊,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发电所。 虽然经历了二十多年后,它已被更廉价的太阳能发电所取代,但在宽阔的屋内,依然留有以能源换装置为首的诸多机械设备和工具、住宿设施。d所躺的地方,正是其中的一张床。 救出梅之后他一口气跑到村外,碰巧发现这里便进到里面来。梅说了要找看看有没有水之后便跑去厨房,所幸直到现在电力都还有供应。她把水壶放到电热器上后回去一看,发现d正躺着。 因为他不是会让少女去忙东忙西自己故意偷懒的人,所以梅问他:“怎么了?”再一看,她不禁愕然。 在d穿着黑衣的胸口,正长着三株花瓣鲜红的花。 生活于边境少女随即看出那是血的颜色,也就是说,这花是吸取了d的血,才妖艳绚丽地绽放的。 d朝呆立不动的少女命令道:“去其他地方。” 看到被握在他手里的细长手术刀时,梅忍不住跑过去叫道:“不行!一定要叫医生啦!” “医生治不好,”d说道。“而且要是一不小心会被追兵盯上。福蓝多应该也知道我们的事了。” 他在对十一岁的少女说明事情——这是他不把她当小孩,而且看作生于边境的女性的证据。 “你要一个人——做处理?” “出去。” “才不要,我要帮忙!” “没你能做的事。” “要是有的话怎么办?”她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女性本能命令了自己:为不输给这个美丽的青年,必须挑战他! “给我等一下!我现在去提热水来啦!” 梅十万火急地跑回厨房,把冒着白烟的水壶内的热水倒入锅中,再加入水道的冷水,然后两手抱着它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那里此时已然展开了一幅即使用〔凄惨〕也难以形容的光景。 d已经用沾血的手术刀自己剜出了一株花,正要取出第二株。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花朵根部竟然快有一公尺长,梅简直不敢想像它埋在身体里的模样,差一点让锅子掉下去。而且,从花根渗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一小洼血。 d默默移动手术刀在第二株的茎底四周切了个圆。 梅瞪大眼睛,因为鲜红花朵犹如在害怕接下来的事一样,开始抖动花瓣。 一抓住它的根部,d一口气将其拔出。 难以形容的尖叫刺入耳中,是花发出的惨叫。 “等一下!”梅叫了正要挖出第三株花的d,把锅子放到简陋的桌子上,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却是身在床上,灯虽然已经关掉,房间内却充满似水微光,外头有鸟儿鸣叫。已是黎明。 梅觉得自己好像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她下了床,之前d躺过的床和地上满是血迹,不过锅子业已不见。 梅猜想应该是他拿走的吧,为了不要让醒过来的自己,有多余的不舒服。 “——d?!”一离开住所区,她发现工坊大门敞开,梅跃入了仍然微弱的晨光中。 木制阶梯从玄关绵延至河边,在水声滔滔作响的河畔,黑衣人影飘然独立,晨风翻飞他的大衣衣摆。 “——d。”梅呼唤他,这时她才注意到了笼罩在头上的巨大阴影,仰头向上看,她当场呆住。 那比她在西部边境大型游乐园里,坐过的巨大摩天轮——还要大上五倍。冰冷湿润的雾气打在她脸上,那是水车轮溅出的水花。 当太阳升至天空高处后,恐怕这水车的影子会将格拉哈治村横切或直切成两半。 没多久——约二、三秒后,她把心神从这壮观景象转移到水边的年轻人身上。 猎人对自己跑来的少女看也不看,但梅却不觉得他无情或自己被他讨厌。 无论他平日表现的态度如何,当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时,都是他如魔神般杀来救援。在他身边的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必须赌上性命的行为。昨晚的血花造成的痛苦,也是d为了拯救自己所受的伤。 尽管她想再一次道谢,却找不到话语。黑衣青年拥有拒绝一切呼唤的冰冷严峻,梅并不太清楚那是由于什么缘故。 d忽然转了过来,黑衣遮盖他的胸口,看来仿佛毫发无伤。 “d……”梅只能说出这个字。她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然而,美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无比崇巨的大山,救了她的事也好,怪花的事也好,被吸食的血液和那骇人手术也好,统统微不足道。 “昨晚有什么东西漂过了这里。”d说道。 “咦?” “虽然我出来时它已经漂走了——” d往粼粼水面彼方望了一眼,然后往工坊那边迈开脚步。 梅没有追过去,晨风吹在她身上。 当他即将消失在工坊中时,阳光照出了他的美丽身影。从河川对面——森林另一方,朝阳正在升起。 她突然想到或许d是在这等待黎明。纵使说不出理由,梅却不觉得那是什么极其可悲的事。 ※※※※ 切过格拉哈治村的河川共有两条,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北向南。 在两条河道几呈直线的河川交会点上,则是福蓝多的古城。清澄水流被吸入厚实城壁的地下,从东流入的由西流出,自北流入的往南流出。水势的澎湃汹涌程度,光看 大水库这个例子便能明了,别说是山区,就连村子里每年都必定会有数名溺毙者。 村人叫南北流的那条为瑟亚司河,东西流的那条河为司瑟亚河。 在这条瑟亚司河的下游,一大早起便摆着一个奇怪的摊子。两张小椅子隔着一张折叠桌互对,看来像是占卜师的摊子,上面却没有不可或缺的水晶球和星座表,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镜子。 有许多旅人一早便会赶往格拉哈治村,或是要通过这村庄,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会看到这个摊子。 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会用“这是什么玩意?”的讶异眼神看着它,但等他们一注意到站在摊子旁的人后便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脸,而等到和他的眼睛对上后,又会再度露出惊骇的表情,接着就慌慌张张地离开。 自破晓后的一个小时内,通过摊子前面的十个旅人、三辆马车,他们全做出了相同反应。 此时第十一人和十二人——一对父女走了过来,父亲打算直接走过去不理,但女儿却猛然停下脚步,指了制站在摊位旁的男人。 “爸爸,你看!那个人——好漂亮喔!” 父亲于傍晚时分在其他村庄还有商务要办,他不耐烦地将目光从前方道路转往那边看去,结果刹时瞪大了双眼。 这该不会在做梦吧?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红色外套的男人。由于父亲也知道格拉哈之村的繁华程度,所以即使看到有男人穿着这种不正常颜色的衣服也没多注意,可是他的相貌就不同了。 尽管他脸形修长——即使说是马脸也不为过,但双眼圆润,鼻梁挺立,红唇宛若草叶柔嫩,而且肌肤晶莹剔透。少年的相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青春之美的化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父亲还是忍不住用身边的女儿比较了一下。不过女儿对此浑然不觉,沉醉在男人的表演中。 表演?——男人一手拿着三层化妆箱,另一手指间夹着毛刷,正在化妆自己的脸。 “好啦,完成了。”睫毛刷一离开睫毛后,父亲“啊啊!”地低叫了一声。 仔细一瞧,男人的眼睛太过细小,眼睑异常肥厚;鼻梁虽然尖窄,可是鼻翼却往左右塌扁,也就是所谓的塌鼻子;嘴唇也像是香肠贴在嘴上一样。 但看起来却是个绝世美少年。 这是化妆的魔力。泽润眼影在眼睑上画下了暗影效果,巧妙再现肌肤色泽的粉底涂满宛如二次元平面的鼻翼,让它挺立成三次元的立体。嘴唇之所以看来楚楚可怜,自然也是由于巧妙涂抹口红之故。 “小姐要不要试看看?” 少女朝他指着的椅子迷迷糊糊地走过去。 “喂——乔娜!” 男人对想要阻止女儿的父亲说道:“请您放心。在下是古洛墨,是专门对即将进入村庄的旅客做服务的化妆师。在下的生命意义乃是让美丽的小姐更加美丽,费用方面——则是免费。” “不用钱?”父亲的嘴角流露出吝啬的笑容,又连忙消去那表情,说:“可是啊——” “我要化妆。”少女恍惚地盯着化好妆的粗壮男人,仔细一看,便能看出男人——古洛墨的真正相貌,正因如此,女性的本能为他所化的妆的惊人效果感到欣喜若狂。在她之前,通过这的旅客都是男人。 “可以啦,反正又不用钱!”被女儿这么一说后,父亲虽隐约觉得这令人不太舒服,但再一想,也不可能有妖怪一大早就跑出来,最后就变成让她过去的结果了。 古洛墨让少女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入对面,接着—— 化妆不到一分钟便结束,不但速度吓人,而且妆也化得彻彻底底。眼影刷飞跃,粉扑扑上红色粉底。 “怎么样呀?”古洛墨递出镜子,他以变回未化妆的马脸。想必这是他判断过,若对方是太过俊美的男子,不管变得多漂亮少女都不会太感激之故,果然—— “好漂亮!”少女发出欢呼声,不,她简直就像是用尽全力呐喊出来的。 眼神极尽妖艳,双颊樱红——出现在镜子里的,正是由水泡中诞生的美之女神。 “这位爸爸,你觉得怎样?”听到古洛墨问话,呆若木鸡的父亲无法回答。 他正震惊于女儿的变化,不,他的情绪看来似乎并不仅止于震惊,更像是内心充满了其他种的感慨。 “这……真厉害……这女孩竟然会这么……诱人……” 父亲的眼神与语气都心不在焉。 “真棒!爸爸——你看,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哟!” 少女提起裙子一角滴溜溜地转着圈,古洛墨追上她,在离父亲有些距离的地方低声轻问:“小姐喜欢吗?” “那还用说!谢谢你!你是世界第一的化妆师呢!” “哪里,只是个爱化妆的人罢了。另外,提供这相貌的美丽模特儿可是实际存在的喔。” “模特儿?——没关系啦,像这么漂亮的人有两个,不是很棒吗?” “当然,不过,这话也不一定。因为这名模特儿,其实是少有的坏女人呀。” “坏女人?”少女停下脚步,呆呆望着古洛墨。 “是的,她以自己的美丽为傲,让男人们献上东西给她。只要男人一没钱了,就马上甩掉他们,还抢走朋友的男友,最后甚至命令男人去当银行强盗、家畜小偷、杀人犯、诱拐犯——让他们干尽一切坏事。而且,最过分的是——” 父亲在不远处看着古洛墨和女儿喃喃低语了什么,正当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女儿向他走了过来,崭新的美丽容貌上挂着较刚才严肃了许多的表情。 父亲不禁有些发毛,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摇摇头,随即拔出腰间的护身小刀,刺穿父亲胸口。 “你——你……”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倒到地上,古洛墨跑过去查探脉搏,点了个头,接着搜索父亲的怀内,取出了一个沉重的钱包。 他掂量了两、三次后,将钱包收入上衣口袋中,然后对一手拿着血刀,茫然站着的少女有礼而愉悦地说:“这个模特儿最不好的特点,就是会杀光所有利用过的男人——像养她长大的父亲这种人,更是格外危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接着,他绕至少女背后,一手温柔地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耳畔说道:“要是让这么邪恶的人活着,世界可是会变得乌烟瘴气的,所以啦,你得死。” 下一瞬间,少女的身体一仰,钢铁刀尖从她左右双乳之间穿出。 一只脚抵到她痉挛的背上,当山刀被大力拔出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被踢入道路下方的河流里。 “嘿,化妆完毕。”水声传入微笑的美少年耳中。 溅起的水花落回河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紧跟着不远处浮起了一块红色血水与一个娇小身躯,然后一起随着汹涌水势流走。父亲的尸体旋即跟着下去。 “多了笔意外之财。本店就此打烊。”他朝远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尸体带着宛如红布匹的血流流过那里,不知他们听到这话是何种感受。 俊秀的脸庞倏地抬起,皱起眉头望向上游喃喃说道:“哎呀,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吗?” 河道宽度在这附近变得相当宽阔,相对的,水势也比湍急处要和缓了些,因此从河畔倒搁在河中的树木或棒桩,会勾拦住各式各样的东西。如今,在古洛墨处理那对父女处再往上五、六公尺的地方,他发现有个人的一只手被倾倒树枝勾住,身体其他部分全被泡在水中。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云云这句台词,是这个水中尸体制造者在藉机影射自己的恶劣玩笑——虽然如此,在望 着那个人的期间,古洛墨的双眼开始带上惊愕的目光。 令人联想起深海的苍蓝斗篷,在水中载浮载沉,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威岸男子气概——这绝非人类;是贵族。 而且,再跟格拉哈治村中唯一一个贵族,最近最紧张事情一参照——古洛墨也是服侍于福蓝多之人——这就是那家伙,他一定是巴龙.博拉珠男爵……说来惶恐,听说他是来杀福蓝多卿的不轨份子,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用说,一定是昨晚就到了城堡去,结果复仇不成反被杀。 古洛墨并不觉得这是罪有应得。他是与萨凡、扎那司齐名的福蓝多手下的三杰之一,不过由于后两人本来就是葛里欧禄的手下,所以对福蓝多的忠诚并不太强烈。 但最过分的却是古洛墨,他把因应巴龙来犯的防御系统全交给扎那司跟萨凡,自己一大清早便致力于杀人抢劫,简单地说,他打算福蓝多若有个万一,便撒手不管逃走,他是个自私的男人——或许说是个个性异常的人更合适。 真好玩,父子相互残杀也不错呢。他的内心窃笑。 此时,男爵唯一露出水面的蓝衣手臂瞬间微微一动。 其实男爵的手并未遭日光直射,而是待在倾倒树木的枝叶于水面形成阴影中。只是,太阳若再高一点,阴影便会退开,护手甲外缘便会被阳光照到。如今太阳又高了一点。 即使覆盖着衣服与护手甲,贵族的肉体也会对阳光产生奇妙的反应,不死的肉体现在开始对要杀死自己的力量提出了抗议。 “这个好玩。”一面低声说着,古洛墨的表情浮出了极其愉悦的邪恶。 他迅速走到倾倒树木所在处,抓住一枝树枝,将上半身探到河面上,然后在他想抓住男爵手腕的瞬间——他的手腕被男爵手指给抓住了! “唏!” 从他叫了一声来看,这个化妆狂热份子似乎是个令人意外的胆小鬼。 尽管如此,在确认过抓住自己的手指没有其他动作后,他像是总算放了心了,使出浑身力道把男爵的身体拉到了横倒的树木上,然后退开。 可是日光早已直接照射在木头上了,男爵的身体默默痉挛,湿漉漉的俊美脸庞开始冒出白烟。 古洛墨领悟到这是贵族在死亡,立刻将那具躯体挑到肩上,全速往一旁的蓊郁森林跑去。 不到两分钟后,他将男爵放到草丛内,那里一片漆黑,连从林间洒落的阳光也无。 一边难受地喘气,他一边再度审视巴龙.博拉珠的脸庞。 “好美的男人,这才是化妆的价值哪。恩,要趁他还没醒之前才行。”说完后他取出化妆工具,这动作的可怕意味看之前的杀人事件便可得知。 究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森林一隅中,他要对男爵施以什么样的化妆?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第四章 水之女 在梅的眼里,d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但其实他体内仍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因为红鹅肠草之前放出的吸血花,比起以前他从男爵肺部切除的更恶毒顽强了许多。那花从毛根末端会喷出毒素,毒能演变成连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血液都有所顾忌的成分,让血液本身化为毒素。因为这种花喜好污秽的血液。 而且在它被拔除的前一刻,仿佛是想同归于尽,分泌的毒素分量高达先前的十倍,那毒直到现在仍污染着d的血液,在体内循环。 d拥有不老不死的贵族肉体,血液也拥有自行净化不洁之物的能力,但不知这需费时半天、一天,抑或是三天? 直到快中午时,他都待在水车工坊——其实这比较像是工厂——在里面动也不动。 梅忐忑不安,因为妲琪的事。 昨晚那个胖子被d勒住脖子的时候,说了妲琪在福蓝多的城里,还说福蓝多最喜欢处女的血,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d在干什么呀——梅心想,她一看,发现漆黑的美丽身影好像正静静地在工坊里来回踱步,似乎不是在思索,而是在观察,偶尔他会伸手触摸一下梅不清楚那是什么的机械。 拜托赶快去救她。 虽然心中焦急,但无情的认知仍浮出了边境少女的心中,他并没有拯救自己二人的义务与理由。 他的工作乃是猎杀贵族——吸血鬼,但他却护卫两名贵族,一路血战直至抵达目的地。虽然没有比这更加奇怪的事,但这件事若从这名美青年那完全不似人类与贵族的奇特性格来看,也非不能理解之事。 而正因为d遵循了那个梅始终无法理解的个人信念,才导致了他昨夜的救援行动。 既然这样,那就连妲琪也一起——梅说不出这句话。为了拯救她一个,d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光看工坊内的惨烈手术便能明了,尽管现在已经痊愈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所以,她说不出“请去救救她!”的话。 时刻接近正午,在空旷的工坊内,响起了本不可能存在的第三个沙哑话声。 “下雨了呢。” 犹如绢丝的雨线斜飞过窗外。 “好像不是阵雨哪,计划被打乱了唷。” d没有回应,凝视着转密的雨水。 从正午时分开始的一个小时——此时贵族的力量最弱,换言之,这是他们的神奇时间带。沉睡于棺柩中的贵族,此时生物韵律曲线极度低弱,变得几乎无法动弹,就算是博拉珠男爵,这段时间内也无法同d说话。当然,他的父亲福蓝多也应当不例外。 而现在又下起雨了,在这种状态下贵族会怎样? 依据众多贵族科学家的观测,此时生物韵律曲线的低迷状况,会比平日正午时好上一点。虽然雨水显然也是一种流动的水,是吸血鬼的弱点,但因为它也遮挡了正午的阳光,所以对贵族来说给予以毒攻毒的效果。 不过,对身为半吸血鬼的d而言,这就只是个艰巨难关而已。因为贵族们被棺柩所保护,所以雨水会成为贵族的助力;相形之下,d就只能让流动的雨水淋在身上。他会同时丧失肌肉的敏捷度与力量,身体变得沉重,恶寒与火热交互侵袭全身。 几乎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都会避免在雨天战斗,棺柩里的贵族也只会在这种场合派出麾下刺客。 d拿起马鞍,往梅走去。他对愣愣站着的少女说道:“我要离开村子了。” 少女眼中涂上了理解——以及绝望的色彩。 “又或是,你要雇佣我?” 过了一会,梅觉得脑袋里响起宛如破钟轰鸣的巨响。 “我——雇佣你?” “我是猎人,雇主于我别无差别。” “可是……”梅感到胸口不断涌出滚烫热流,那是感动的感觉。“可是我没有钱啊!” “以后再付就可以。”d冷冷地说了。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要雇佣!d——我雇佣你!请你去救妲琪!” “了解。”d说。 契约就此成立。 “我要去城里,你在这——”d正要说出“等着”时,他又望向窗外。 雨势已变得密集,万物在雨中模模糊糊宛如皮影的剪影,他听到了从大雨另一边传来的铁蹄声。 “来了呀。”沙哑话声用梅听不到的音量说了。 “敌人来了,外面的船坞系着小船,去坐在上面等。” 听见这平静,却不容反抗的钢铁语气,梅面无表情地往里面的门走去,确认她离开后,d来到工坊中央默默伫立。 五秒……十秒过去,马蹄声变成有如要击碎大地的轰然巨响,然后在工坊前停下。 “十名。”左手说了。 “猎人,给我出来!” 扩音器放大的声音随即透过门传了进来。 “我们知道你的来历,你最好给我出来雨里面,如果不出来,五秒后我就轰烂这座工坊!五……四……” 那声音数到“一!”之际,d已穿出大门。 在大雨笼罩的世界中,已经下马的人群,跟还坐在马上的两个男人,看来都有些模模糊糊。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马上的年轻人微微冷笑。“你或许已经听说过了,我是札那似,是服侍福蓝多大人的仆人。这一个是〔千手千脚〕萨凡。” “听说你闯了个大祸喔,”萨凡嘲弄地说着。“你竟然闯到菲榭.拉衮公馆里恶整了客人、杀了保镖!告诉你,那里可不是普通的娼馆唷,那里可以说是村子的另一个圣城。” “别多说废话了!” 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萨凡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他都得死在这了。要是让吸血鬼猎人满脑子疑问地挂掉的话,搞不好会变成怨灵呢。” 话虽是如此,但看来比较像是他本人想说话的样子。 “说起这个,你可知道为什么那座城馆能做生意做得那么嚣张吗?这是秘密,那里是神祖大人——呜!”他的话停了下来,因为札那司的一只脚踢了他的侧腹。 他的脸痛苦地一拧,但旋即又恢复成原本的表情,这男人若无其事继续说道: “——反正不可以在那里流血就对了啦。打破那规矩的,你还是头一个,先不说这是好是坏,我还挺佩服你的。会那么快就有追兵找上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接到这消息的大人脸都绿了,昨晚就已经在村子里做了大规模的搜索呢,会发现这儿,也是托了内藏电眼的山鸠的福。本来是要早上动手的,不过因为这场雨,所以才改了,如果不是我们很接近了,你大概也还没发觉到吧?” 滔滔不绝地说到这,萨凡才停了下来。 “还记得迦力禄这名字吗?”札那司冷冷地问。“那家伙率领的水军团——应该已经被你们给消灭了,不过在这里的,可是改造过后的军团精兵。d,可别在轮到我们之前被他们给杀了哪。” 这样说完后,札那司一抬下颚,一直淋着雨的人影立即“咕呱!”叫了一声,开始静静地朝d前进。 有的踏着水洼走来,有的半个身体溶在泥土里面前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混用两种移动方式的——一会从水洼冒出,一会又隐入水中。 d静静等着他们,“昨晚有个女孩和男人去了你们主人那里,”他说着。“他们怎么了?” “我来!”萨凡举起一只手,又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这是从葛里欧禄老师那听来的啦。那男的应该就是巴龙公子吧,真可怜,他不但被逼着看那女孩在眼前被吸血,还被扑通一声扔到河里了呢。虽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我想大概已经在水里泡得肿起来,变成鱼饲料了吧。真 是让人难过的故事呀。” “一知道你要来之后,城里的警备更加强了十倍,滴水不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了——上!!”随着札那司的呐喊,两名水军人朝d跃去,他们右手中的山刀溅起雨花。 d明明看起来动也没动,他们却直接冲过他左右身旁,大力撞上了d身后的门板,发出像泥巴砸上去的声音后,碎得稀烂,只留下了漆黑黏液造成的污渍。 看到d右手里不知何时拔出,散发朦胧银光的刀刃后,马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只是白白送死嘛!”萨凡惋惜地望着依旧包围住d的六名水军人。“退下!我来会会他!” “不,你已经做了把那女贵族骗到葛里欧禄大人那里去了,给他好看的工作换我来。”札那司一踢马腹后,马匹便在雨中前进。 “你好像很累呢,d。”札那司在马上对他说道。 他竟能从刚才的招式中看出d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讶异,因为那神乎其技的一斩,无论在谁看来都不像有问题。 “再告诉你另一件事,你已经中了我的法术了!” 吃了一惊的不是d,反而是萨凡。 “给我上!”听到札那司的斥喝,这次有三个人影向d杀去。 正当三人全数在他周遭,变成看不出是烂泥还是黏块的残骸时,d双肩喷出鲜血。 “手不能顺利活动对吧?这是你在那岩道发现的人偶的关系,它和你有着一样的脸,那个就是你。然后我靠着那个人偶,让你变成了我的傀儡。” ※※※※ “猎人,怎么样?这可是我做出来的另一个你喔。”札那司右手伸到背后,接着抽回身前的右手上,晃动着一张耀眼的美丽面孔。 那是d的脸——不,是d的面具。 自古以来,重现人类容貌的照片或面具,便一直被认为有吸取模特儿灵魂的魔力,而这张札那司所造的面具,就能发挥出一如传说中的力量,能于一瞬间将d的灵魂移转到与他面貌一样的面具中,让他受面具制造人札那司的控制。 现在只剩用木桩刺穿d的心脏了。 剩下的水军人一起往d扑来,下一瞬间,他们被白光砍飞头颅溶化死去。然而只见d的右腹也迸出了鲜血。 “明明法术还有效力——真厉害呀。”札那司感叹后,用力一拉缰绳,改造马嘶鸣一声,摆出前奔姿势。 “终于换我了,你就做好上路的准备吧。”灰色人马带着滂沱大雨奔来,札那司的右手已然握着一柄长剑。 d浑身鲜血,却凝立不动宛如漆黑孤独铁像。 他的脸看向另一张脸——就在这一刹那,被高高举着的美丽面具纵裂出裂痕。 “啊?!”注意到这点的札那司发出绝望的惨叫。这是在他朝d跳过去之后的事。 美丽绝伦的黑影跃到他头上挥落长刀,那一刀拥有未受任何咒法影响的速度、力量,一口气从中劈开面具制造者的头颅与胸膛。 灰蒙蒙的世界卷起一阵血红,落地的同时d转过了身来,暴雨朝他的脸部打去。 d的双眼连眨也不眨,捕捉到远去的人影及马蹄声,判断出那已是无法追击的距离。 不知他用的是何种刀法,刀身滴血不沾,将刀收回背上后,d转身往工坊方向行去。 有不像生物所发出的呻吟声,从他背后低低传来。 “名叫d的……男人呀……我太……大意……了……呜……” 那是札那司的声音。虽然他从头顶直到胸骨都被斩开,但他竟然还能坐在马上抓着缰绳!他浑身——甚至连马背上——都是鲜血,而且血液还不停从伤口冒出。但或许是已经流光了,血痕被倾盆大雨洗去,露出了骇人伤口与惨白肌肤。 若是平时的d,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再给予致命一击;但他现在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对这敌人的意志感到动容之故。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为何……我的……面具……” 即使是濒死之人的问话,d也没有回答。此时,分隔两人的雨幕被风吹去了别的方向。 业已露出死相的札那司眼中亮起惊愕光芒,那光又立刻变成既像了解,又像安心的黑暗。 “原来是……因为本人……是那么……美的男人……的关系……这样也算对得起……我那……不该会输的面具了……” 最后又说了一句:“是个截然不同的美男子啊。” 低声感叹的同时,札那的身体从马鞍坠落地面。 也没去检查尸体,d直接在暴风雨中走回工坊。 梅立刻跑了过来,因为她违反了要她待在船坞的指示,看了雨中死斗的经过。 自黑衣腹侧滴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少女的视野。 呆站了一瞬后,梅立刻撕下衬衫的一只袖子,想要按到d的伤口上。 “不用。”d短短说了后,便往屋内走去。 “为什么?一定要处理!就算是半吸血鬼,这也是很严重的伤耶!” “马上会好。”在他平静却充满压倒性重量的拒绝之前,梅整个人呆住,但随即又鼓起了力量。 “不行啦!会又很多细菌的——快点,让我看看!” 出人意表的,d停了下来,默默出示漆黑的腹侧。 正要把布按上去,梅却“哎呀?!”低叫了一声,出血已然止住,仿佛之前是在骗人一样,黏在身上的鲜血正逐渐变干,转为黑色。这痊愈现象有如魔法,和她所知的情形完全不同。 因为是半吸血鬼的关系吗?不对,无论是从谁那,都没听说过只因是个半吸血鬼,就能有这么厉害的恢复能力,不管怎么说,她都没能帮得上忙。 走了两三步,经过茫然站立的少女面前后,d又停下脚步,转回来伸出了手。 “给我吧。”他说。 梅双眼一亮。 这冰丽一如冬日清夜的年轻人,并未忘记回报他人的关怀。 d把布按到伤口上后,说道:“马上就要离开——去准备吧。”这个藏身处已经被发现了。 “知道了!”少女正要重重点头,她的眼瞳上倒映出d正缓缓蹲地的模样。“——d?!” 跑过去后,梅望向单膝跪地的d的伤口,布条已经变得鲜红湿濡。 “怎么会?!”当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时,从布条与伤口之前,有沾满血很像植物根须的东西蠕动窜出,不,无疑的,那根本就是植物的细根。 原来,红鹅肠草播在d体内的种子,吸了他的血后,成长到了根部能窜生至体外的程度。先前d之所以腹侧会被砍中一刀,虽然也有大雨和札那司的法术之故,但最主要还是由于有这个内在威胁存在。 d一把抓住扭动乱窜的根部,一口气拔了出来。发出撕裂肌肉的声音后,出现了一团沾满鲜血的东西。看出那东西的外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花朵形状后,梅死命拉回自己变得稀薄的意识。 “那是……什么?” d起身,把吓人的吸血花放在地上踏烂,大量血液如涟漪般晕散开来。 就在梅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说道:“你等一下。”接着走入屋内的管理人房间。 他关上门,坐在床铺边缘,然后右手拔出小刀。 d打算做什么?——他要动手术。他打算切开自己胸口,摘除盘踞体内不停繁殖的吸血花。 本就缺乏的美丽容貌上毫无痛苦之色,d将刀尖抵在左胸一点上。 鲜血喷出。露出微一皱眉的表情,d冷静地握着小刀在胸口切出十字,然后将右手深入那切口里面。 在十分钟后,拉着血丝被 摘出的花朵共有六株之多。 尽管身上微微渗汗,d仍一甩小刀抖去上面的血珠,接着低声下令:“出来。” 房门缓缓打开。 “果然被看穿了。”在门口高兴地嘟嚷道的人,是个戴黑色头套的壮汉,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露出来,简直就像个无脸妖怪。 但不论是他战斗用腰带的系法,或者乍看之下像随意乱挂的长剑的角度,都让人感受到了非凡高手的气势。虽然d事前便注意到了他的接近,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那是由于没感觉到杀气的关系。 黑头套人轻摇一下头。“糟糕,光是看着看着就晕糊糊了,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男人呀。”他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被某人委托做你的护卫——快去收拾吧。” “某人是谁?”d问道,语气让人完全感觉不出刚做完开胸手术。 “我们也不知道。”男人回答道。“只是在昨晚被那人委托,被告知了你的住处而已——好了,和我们一起走吧。” “还不行。”答话后,d从腰带上的小腰包内取出个小皮袋。 当他把褐色粉末撒到伤口上时,黑头套人连忙叫道:“喂!” 火花爆出,一团黑烟飘到空中,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因为d撒上去的东西是火药。虽然是边境常用的消毒法,可一旦亲眼目睹,还是会觉得这实在太乱来。 “比传说中的还夸张啊。”黑头套人呻吟似的说了。他会这样,与其说是针对治疗法本身,倒比较像是因为d的表情毫无一丝痛苦之色的缘故。 看到d从床缘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后,让他又更加震惊。 一出房间,便看到工坊中间也有五个戴黑头套的人站着,好象是在保护梅。由他们的身形可知,所有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能雇佣六个——说不定还有更多——像这样的行家,看来委托人是个相当富有的大财主。可能因为知道了他们是同伴,所以梅虽然好像不太舒服,却没有害怕的样子。 一行人出了工坊,如黑烟般消失在雨中。 他们躲开主要干道,行经小路,来到了分岔口,直走是村子,右转便是禁忌的土地——福蓝多的城堡。 d停下马,问道:“你们的藏身地点在哪?” 最初的那个黑头套人说:“在村子里桑顿路上的仓库,一看就会知道。” “带那女孩过去。” 梅猛地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我也有委托人哪。”d朝梅举起了一只手。 就在他还举着手时,人已化成了一道弹溅雨水的黑影。 “带着那样的伤——真是了不起的男人。”黑头套人声音沙哑地说。“是要去福蓝多的城堡吧。不过……” d业已消失在雨中。 “即使是个名叫d的男人,还是比不上福蓝多卿。” 这语气肯定得连梅都无法反驳。 ※※※※ 在滚滚奔流的河水陡然向右转弯之处,d停了下来。转过去后便可看见城堡。 蓝色坠饰在d胸前妖异生光,让侦察他的感应器以及其他电子装置统统失去效力,不,其实是让它们捉不到d的身影。敌人只能依靠那种和古时候一样,应用光学镜片的搜索工具,还有人类的肉眼。 将马绑在附近的树旁,d下到河畔。 从刚才起,远处就一直有乌鸦啼叫,d想起了在福蓝多城堡上空飞舞的阴森鸟群。他绕过了城堡,转到城堡后方来。 关于城堡和附近一带的事物,他事先已从男爵那听说过。 河水称不上和缓,冲在岸边岩石上的河水,露出了白花花的獠牙。 d静静走入水中。河水不浅,才走了一步水便淹到腰部,第二步时连肩膀也没入了水里。只有旅人帽像个废弃物似的浮在水上,但它随即也消失无踪。 不用说,d是在水中移动,而河水在前方约五百公尺处被吸入城堡底部。 若是平常状态,在饮用水或其他方面水都不可或缺;可是贵族的城堡并不需要水。河水虽然有其用处,但贵族却不太认同水本身的重要性,而且城堡内也会备有造雨的装置。 d并不清楚为何福蓝多的城堡会例外地需要水。他只在远处一看河川与城堡的结构,便已识破河水有流入城内。 不一会,漆黑的巨大入水口迎面而来,有如洞窟。入水口外面竖着粗大铁棒。果然也有针对水中入侵者做的防范。d双手握住其中的两根。 他想扯弯它?无论是继承了多少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要弄弯三公分粗的特殊钢都是不可能的,况且,此处还是贵族最头疼的水中。 d口中喷出气泡,同时嘴角冒出一道彷如墨汁的黑线,那线又晕散成网状。 是血。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右腕猛力一扭后,铁棒像橡皮作的一样被扭曲变形,左边那根亦随即步上先前那根的后尘。 当d一个扭身通过铁棒,进入漆黑洞穴时,他的两眼射放血色妖光。 他喝下了自己的血解放贵族之力,那张美丽脸孔已变成冰冷无情的贵族相貌,仿佛连恶魔也会退避三舍。 ※※※※ 当水流转缓,上方有蓝光射下来时,d开始往上浮。 没有生物的气息,他登陆的地方,是沿着水道旁修筑的检视用步道,走道前后有门。d迅速检视四周的建筑结构,往前方的门走去。 门由电脑管制,d胸口闪动蓝光,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 惊人的光景迎接着d—— 大得不合常理的黑色活塞纵横并列,不停来回运转。当连着它们的悬臂转动一次,便有白色蒸汽不知从何处喷出,遮蔽d的身影,让他有如雾中佳人。 悬臂的长度至少有五十公尺,支撑悬臂的底座异常庞大,重量恐怕要以千吨为单位。 每当它往返一次,就会响起震耳欲聋、宛如轰天巨雷的响声,若非是d,普通人恐怕会发疯,或是在这机关前面自行刺破耳膜。 这恐怕是维持城内能源循环的装置。在浓密白色蒸汽中摆动的黑色装置,看来既栩栩如生又充满震撼力,简直有如永无休止不停工作的异世界巨人。 “好壮观唷。”d左手附近传来话语,那声音突然一转,低低发出了“咦呀?”的惊讶之声,此时d的双眼早已离开了巨大机械装置,望向道路前方。 站在十二、三公尺前方的东西,无疑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宛如磷光的微白光芒包着她的全身。 她端庄美丽,气质高雅,连左手也忍不住低低“噢!”了一声。 然而—— “是死人嘛。”仿佛是听到了左手这话似的,女子崩溃倒下。 迅速过去一看,d不仅没能发现那女子的身影,甚至连洋装都没有。 只剩下一个——石板通路湿漉漉的都是水。 把左掌按上去后,“是净水耶,是把河水完全过滤后制成的。”左手回答道。“据我猜,那女子大概是水作的——不过这是个玩笑,哈哈哈……” 笑声尚未结束,d猛然往右跃去,跳入水道中。因为有个酷似巨大独角仙的物体从机械之间出现,接近了路上的水渍。那里也有d走来时留下的水滴的痕迹。 独角仙的身体前半转向水道那边,但不管它打算做什么,d都已经漂到水道的远处去了。 这独角仙大概可以算是城堡内的军车,想来d的入侵已经被发现。 任水道流水漂了不到一分钟后,巨大的辽阔空间突然包围了d的身体。 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水,将d送来此处的流水,在这世界已不再有任何 一丝活动,只有蓝色的光替这寂静的虚无带来了救赎。 d朝着亮光往上浮。 “真奇怪的地方呢。”左手说了,声音模糊不清,因为它还在水里。 d只露出一个头,环顾四周。天花板弧曲有如圆顶,它并未失去天然岩石的粗糙。这里应该是将天然洞窟加工而成的。 “河里的水流来了这里,可是这又是要做什么咧?连一只小鱼都没有!” 此时d的视线往水中——往手边的方向投去,低声说:“不,有东西在。” 雪白的女性脸孔在水面下静静凝视着d。 她那可以用〔全神贯注〕来形容的眼神,充满着水中的孤独,雪白的礼服上,仿佛飘荡着虽身在水中,却无法有丝毫晃动的宁静岁月。显然她正是刚才的女子。 “什么时候……”或许左手喃喃低语的事正和d心中所想的一样,就连d超乎常人的感觉也没注意到这女子接近的迹象。 d再度没入水中,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这女子不适合水外世界的关系? “欢迎您,强大的人。”女子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但不是精神感应。因为她的嘴唇确实在活动,可是仅有声音在d脑中回荡。 “你是男爵的母亲?”d问。他用普通的声音说话,在水中听来却和平常一样,着实不可思议。 “啊……那孩子无恙吗?” “你没见到他?”d问。 “这……请问他来到这里了吗?” “的确。” “那么……那么,就是那人——” “虽然儿子要杀父亲,但父亲也能毫不在意地对儿子动手?” “若是那人就可以。” “如果被杀了——”d冷冷说着。“他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会送到地下的焚化垆,或是丢入河里。” “还有另一个人。有年轻女孩来过吗?” “并不太清楚。” “福蓝多卿的寝室在哪?” “就在北边的地底,不,是以前在——过去是那样的。” 最后一句话洋溢着无限的思念,那思念既非怨念也非愤怒,甚至连悲伤都不是,那感情就像包围女子的水一般澄澈静谧。 当d正欲踢水离开之际,“您愿不愿意听听一个故事呢?”女子出声唤他。“继承贵族之血却不是贵族的先生,拥有人类之心却不是人类的先生——希望这样的您能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 女子的声音里头充满了情绪,这意味着静谧世界的破坏与混乱。 “哇噢!”左手轻叫了一声。 常人无法正视的强烈情绪穿过水压,拨动了d。 因为女子不再只是静静漂浮着而已。 此时,透过水传来的波纹传递了另一个声响。 “发现了入侵者。”声音到达水中,这是机械语音。“请问是否有来到此处?” “退下。”女子动动嘴唇。 “打扰了。” “噢,这个罕见,机器的声音在害怕呢!这里的夫人好像不是普通的土左卫门哩!(土左卫门约为日本享保年间1716~1736年的江户力士,因身躯肥大,故世人戏称溺毙泡水肿胀的尸体为土左卫门。)”用了个不知是哪过语言里的单字后,左手又沉默了起来。 “说吧。”d说道。 女子的激烈情绪已然消失。“就在生下那孩子——巴龙的前一个月,那位大人来到了我们的宅邸。”女子在水中开始述说。“对了——那位大人有着和您十分相似的气质。” ※※※※ 只记得有个傲立在大厅正中央的巨大黑色身影——女子如此说了。 她的丈夫和仆人统统跪拜在地,正当她也照着做的同时,那位大人宣布道:“你们一个月后出生的孩子——待会先让我做个处理——出生后的三个月内都要由我保管。” “斗胆请问您打算做什么呢?” 被福蓝多一问,对方立即回答:“要制造新的贵族。” 这回答让女子大受震撼,因为这位大人掳去大量人类少女,对贵族进行一些残忍怪异实验的传闻甚嚣尘上。 丈夫会反对的。她想着。 但是在那位大人面前的丈夫却立刻说道:“这——实在是荣幸之至,请您尽量随意处置。”飘荡在脸颊上那几近灿烂的笑容,显示了他的赞同。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女子烦恼不已。要让人类和贵族的血混合——这是谣传的内容。对接受道地贵族教育长大的她来说,那暴行等同于将她打入地狱一般。偏偏是我的孩子要变成那样! 她苦恼着,从逃走到母子一起自杀统统考虑过,但却都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察觉了妻子心思的福蓝多,派人严密地监视她。 不久,在分娩的当天,那位大人再度来访,并依约带走婴儿。 当几乎是鞠躬哈腰地送走那位大人的丈夫回来后,女子愤怒地斥责他。 “你为什么不阻止呢?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宝贝交给那位大人?我恨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听完她激愤无比的话后,丈夫只说了句:“再等三个月。” 对女子来说,这三个月过得像是被凌迟一样。然后,婴儿终于回来了。 那巨大的身影再度傲立于大厅内,将熟睡婴儿放在地上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丈夫对那位大人的背影问道:“请问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 没有回应。 ※※※※ “巴龙毫无异状地成长,受到我和丈夫还有大家的祝福。而随着那孩子长大,我的嫌恶也渐渐变淡了。” 在看着亲生儿子长成健壮青年的期间,女子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孩子。 有变化的反而是丈夫那边。 当儿子稍微懂事时起,她便发现看到巴龙的丈夫,眼中会泛起不悦的光芒。 日复一日,那目光愈发凶恶,最后终于变成残酷的暴行落在巴龙身上。 某天,他的棺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从地底的寝室搬出来,放在阳光底下,上面的定时装置则被设定成到了某个时间会自动打开。 巴龙的浑身烧伤溃烂,被火焰包围。 “不知您知不知道,早阳光烧伤的贵族肌肤,是不会再恢复回原本的白皙的。”女子哀伤地说道。“或许那样会比较好也不一定。因为从那件事以后,外子对那孩子抱持的感情便只能用〔杀意〕来形容了——就是从那孩子的肌肤在当天内便恢复原状以后。” 第五章 破坏转生 蜜丝卡一直和葛里欧禄一起待在某个地方。当然,她并非是自愿的。她的自由意志在和他一见面时便被夺走,至今她依然两眼无神,毫不设防地躺在实验台上,连逃也不想逃,化成一尊美丽的人偶。 这里是实验室,四周堆满诸多玻璃容器与药品、原子发电机、熔矿炉等等,葛里欧禄正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地狱里的老狱卒,正要打着禁忌实验的名号,来虐待身陷囹圄的美女。 然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正皱成一团,上面紧贴着如蝙蝠羽翼般的苦恼暗影,因为其实他已经沉吟不决一整日了。 边卷动手上的羊皮卷,边迅速看了一眼后,他又再度重复了已经做过几百次的动作——他两手把羊皮纸卷摔到膝上。对他这个据说连恶魔都能召唤的大妖术师来说,这是罕有的激动动作。 “不成,不管怎样都无法让破坏者离开这女孩,要安全地分割两人是不可能的。” 他起身,睨视实验台上的蜜丝卡。 若他的双眼会带着绝望也不足为奇,但他眼里却正燃烧着憎恨的火焰。这种精神,正是葛里欧禄能成为连毒蛇猛兽也感到畏惧的强大妖术师的资质;但这次的难题即使用上了这股情绪,也无法超越。 “让它分离的话女孩就会死,那样会被降罪,况且——”当他呻吟似的说着话时,从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圆窗,传来了一个音调奇妙的声音说道:“萨凡来了。” 蹲踞在那儿的漆黑物体是只硕大的乌鸦,它两眼紫光闪烁,因为里面嵌有水晶代替眼球之故。他烦忧的目光一闪,没望向乌鸦而是投往远处的房门。 “让他进来。”葛里欧禄下令。 一会后门打开,萨凡走了进来,报告札那司被杀的事情。 “札那司?何时的事?” 年迈妖术师双眼发亮,那光芒若说是希望的光芒,也未免太过阴险了些。萨凡回答后,那光彩又立刻消失,他微微抬起的腰身也靠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成,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是死人的肉体呀——况且这对那家伙来说也负担太大了。” 由于话里那股堪称〔执拗〕的语气,就连萨凡也不太舒服地问道:“是什么事呀?” 没有回答,但大妖术师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凌厉眼神望向部下。 “怎……怎么了吗?” “你应该也可以吧?” 面对难以形容的语气和眼神,萨凡反射性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山刀。 就算他是主人我也要反抗——在萨凡如此决绝的目光前,葛里欧禄只是再度茫然地摇摇头。 “不行,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您从刚刚开始到底怎么一回事呀,竟然对死去的札那司一句慰问的话也没有?” “那家伙的薪水给你。” “嘿嘿,既然那样就另当别论了,请您专心去解决重要的事吧。我要报告的只有这件事而已,我可要回城堡去了。” “等会!”老人叫住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旁边的大桌抓起了底部正烤着原子灯火焰的烧瓶。 烧瓶底部积有约两公分高的红色液体,那是葛里欧禄从了解蜜丝卡与破坏者的关系后,便凝聚全心全力制造出的成果。 “请等一下呀!” 萨凡举起一只手阻止手拿烧瓶接近自己的主人。这一瞬间出现了不可思义的现象。萨凡确实只举起了一只右手,但那手臂看起来却是复数的,仿佛有许多只手。不过,在停在他面前的葛里欧禄眼中,确实就只有看到一只右手而已。 “到底要我做什么呀?该不会是要我喝下那个颜色怪异的药水吧?” “没错。” “拜托不要!”被男爵指名为三大战士的其中一人,吓的脸色发白直往后退,看来他似乎曾因主人的药物之类的吃过很大的苦头。 葛里欧禄朝掩不住害怕之色的部下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不会再把你变成紫色的幽灵了。这个呢,是身体强化剂。” “那是做什么用的?”萨凡细小的眼睛眯的更细。 “是能把肉体化为钢铁的药剂,只要喝下一滴,你应该就能变成超人,能一拳打破城堡的核能炉防护壁。” “请让我喝吧。” “相对的,一小时后可会全身碎成粉末。” “我收回之前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调配出那种没有用的东西呢?” “为了制造容器。” “容器?” 葛里欧禄晃荡着颌下白须,转向蜜丝卡所在的实验台,说道:“那女孩体内有个强大的存在,那存在虽然现在还在沉睡,不过一旦觉醒后,便会将地上的一切物体破坏殆尽。” “怎么可能!”虽然萨凡做了直觉性的反驳,但他却清楚只要攸关诡异现象或怪异事物,这名大妖术不但不会含糊其词,甚至连玩笑都不会开,所以他也无法说出比这更强烈的否定言词。 “我想要控制它,所以必须排除万难把那个存在——不妨称呼它为〔破坏者〕——从这女孩体内分出。不过,照现在这样的话,就连我也无法控制它。为了完成心愿,就必须要让它沉睡在另一具——我能自由控制的躯体里才行。” 长着老人斑的手臂紧紧握着烧瓶。 “那样的话,这房子里不是有好几个仆人和人造侏儒?” “蠢材!”对萨凡一个怒喝后,葛里欧禄发了疯似的大嚷:“要封存足以破坏世界之存在的容器,能使用这里脆弱卑贱的肉体吗?!要贵族!如果是贵族的身体就可以,那个女孩就是证据。可是既然接受福蓝多卿的俸禄,我就不能用贵族做实验,所以才调配了这个强化剂,可是果然还是不成,一开始的肉体,就已经无法承受强化药产生的能量了。” “那个叫做〔破坏者〕的,有那么强?”萨凡战战兢兢地问。因为他脑中虽然能理解主人所说的事,但心里还无法接受。 他马上就后悔这么轻率地提问了。 因为葛里欧禄歪了嘴唇笑了一笑,喃喃问道:“想见识吗?”依照萨凡截至目前为止的经验,这时绝对都不是好事,而且规模一定都很夸张。 “想见识吗?”大妖术师再度问,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恩……恩恩。”他无法拒绝。 葛里欧禄那阴森至极的笑容中,又更多了一层威势。 “好吧,那就让你见识个一鳞半爪吧。”老人如此说完后,驼着腰蹒跚走回蜜丝卡那里。 萨凡不停后退,有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着一般。 在走到蜜丝卡身边以前,葛里欧禄取了放在桌上的叫人铃,摇动了一下。 清脆铃声消失的空中,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时,老人就放下了那铃,走到蜜丝卡身旁站住,拉起她的白皙右臂。 “调查的结果,显示破坏者最容易从这里现身。” 萨凡凝神细看,但在贵族特有、宛如陶瓷的柔嫩肌肤上,连个令人生疑的小斑点都没有。 “就连我都看不出来,你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葛里欧禄自傲地说,另一只没握着蜜丝卡手臂的手上有银针闪闪生光。 那是长达五十公分的长针。 “不过我制造的机械找到了那个关键,指出了破坏者的出入口。看吧,这就是破坏者之力的九牛一毛!” 现在?在这里?萨凡心想,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但葛里欧禄的针没有动作,妖术师转向背后。 之前萨凡走进来的门再度打开,一个巨人的人影走了进来。 “魔像(golem,犹太教的拉比所制造出的可活动土偶。据说以泥土塑成,能听令行 事。)……”萨凡低声说道。 拥有压倒性气势的人影踩着笨重脚步走过石板地,那正是一具黏土制成的人像。 妖术师为了处理人类仆人无法处理的杂务,会使用各式手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拥有生命的人偶〕。 从青铜、泥土甚至是花、空气之中,他们所调配的神奇灵药能制造出具有生命的人偶,相传其中又以黏土捏成的魔像最为强韧而顺从,魔道士、妖术师、贵族们还会彼此竞争自家作品的性能。 “糟糕了!这家伙可是战斗用的耶。”萨凡冷冷的声音扬起。“明明没有战斗的对象却又给它注入生命,直到它再次沉睡为止,可是会搞得鸡飞狗跳的,而且这不正是那个特别不容易入睡的家伙吗?”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举起右手长针,徐徐接近蜜丝卡的白皙手臂。 黏土像并拢穿着铁鞋的脚跟,摆出立正姿势。它身高两公尺五十公分,体重超过五百公斤,这种尺寸并不适合用来帮忙家务,而且用来战斗——仅仅为了这个目的才被创造出来的人型兵器。 “来得正好,”葛里欧禄望了萨凡一眼,“给我杀了他。” “——?!” 萨凡能提出抗议的余裕,被猛然转身的魔像给抹杀了。 “别、别这样,老大!”他往后退,腰部大力撞上另一张桌子,让桌身剧烈摇晃。 就算萨凡已经离开了,桌子仍没有停止震动,因为魔像大力踏震地板冲了过来,宛如一台横冲直撞的庞大蒸汽机。 它一面把看来有数百公斤重的桌子震得剧烈弹跳,一面张开双臂逼近萨凡,被卷飞的器具和瓶罐发出仿佛永无止境的破碎声,裂散四飞。 这速度与迫力皆不容他逃脱。 在魔像宛如铁环箍扣的双手擒抱中,有个柔韧人影往右上方跳起。那是萨凡!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跳的速度与角度绝非生物所能办到,而且他还以双手自然垂放身边的姿势停在墙上,看来就像要贴到天花板上;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是维持着跳起时的角度斜贴在上面的。 “要时被人以为我只会逃的话,我可受不了啊——老天,可以还手吗?” 听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在地上旁观的葛里欧禄,露出了奇妙的亲切笑容,答道:“可以。” “老大答应了。”萨凡露出精悍表情,仿佛先前的害怕全是演戏。“我要上啦,笨人偶。” 阴影倏地盖到他脸上,巨人就在他眼前。因为五百公斤的巨大身躯已经一蹬地面后跳了起来——跳了十公尺高。 这次似乎不再打算活捉他,巨大的黏土拳头划破空气往萨凡脸部轰来。虽说是黏土,但经葛里欧禄捏塑,混入了药品的泥土有着钢铁的硬度。 萨凡的身影在它眼前忽然消失,他已经姿势不变地倒挂到了背后的天花板上。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他的双受依然垂放在身旁没有动作。 保持挥出勾拳的姿势,魔像开始向下坠落。 萨凡跳了过去,几乎要碰到它的背部,右手中山刀闪烁生辉。魔像的左臂向后一扭打来,大力打向萨凡肩头——在看似就要打中的刹那,他往地上垂直急落。 这种飞行模式不管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简直就像有许多隐形手脚在将他的身体往各种方向抛去一样。 在他就要轻巧着地时,魔像的巨大身躯随着轰然巨响落地。自身重量加上重力加速度——总共超过五吨的冲击力,黏土巨人只是微微一弯双膝便承受了下来。 它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转身。不知是否被魔像的气势所镇,萨凡呆立不动。 巨人的右臂业已举到最高点,轰!——那拳发出爆炸声砸了下来,正下方是萨凡的头部。 一个异样声音响起,那里出现了一幅异样光景——萨凡微笑着交抱双手,魔像的拳头精准地停在他顶上,就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真可怜。”正如他所说,萨凡业已将右手的山刀深深插入巨人的心脏中。 ※※※※ “到此为止。” 听见葛里欧禄的制止,萨凡噘起嘴退后,接着拔出魔像胸前的山刀插回腰间鞘中。 巨人随即前进,它尚未丧失斗志。一道白光掠过它的腰部,那道光华是从葛里欧禄的袖口中迸出。 巨人的动作瞬间停止,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看了它在差一点碰到地板处停住的前脚脚尖,萨凡嘴里喃喃抱怨。 葛里欧禄走近巨人,敲敲它的腰,巨人的脚尖踏到地上,但接着又再度静止。 “喝下它。” 魔像抢了老人手上递来的烧瓶,送到嘴边。萨凡目瞪口呆地望着黏土人像喝下诡异的液体。 “退后。现在连我都拦不住了。”葛里欧禄已经跑向蜜丝卡的身边。 萨凡却留在原处。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不过或许这才是战士会做的事,因为他想亲自确认巨人服用了强化药后的实力。 出乎意料的,魔像跳了起来,速度比萨凡记忆中的还要快。 巨大身躯朝“哇?!”地叫喊的萨凡头顶落下,他已经没有时间逃走。 比他的脸大上一倍的鞋底就要踩中萨凡——然后巨人摔了一跤。 简直就像是被人给推开一样,但是萨凡的双手并未碰到它。 地上留有被压烂的桌子,巨人正要爬起—— “在这里。”叫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它注意到了那是主人的声音了吗?没有,它的双眼燃烧着愤恨的火焰,那是战士看到新的敌人的眼神。 巨人起身,同时一扭身躯,玻璃与陶器的碎片闪亮亮地从它背上撒落地面。 魔像现在看着的,是一枝正要刺入女孩白皙手腕的长针,以及拿着针的老人。女孩子腕上有个青色光点,针刺入了那里。 当针拔出的同时,战栗席卷了整个房间。是谁在害怕?是巨人?葛里欧禄?萨凡?——不,或许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在畏惧也不一定。 天窗玻璃连同乌鸦一起被刮飞,涌入的狂风跳着疯狂之舞。 “老、老大!”萨凡大叫。不知为何,他全身包裹在红色雾状的气体之中。 在巨人前方——葛里欧禄身旁,如今出现了一团白青色雾霭。那是蜜丝卡手腕处漏出来的,扩大成拳头大小后便停了小来,因为葛里欧禄再度扎针堵住了伤口。 这就是——这就是〔破坏者〕? 数瞬后,狂意自疯狂的魔像双眼消失,但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强烈情绪——针对敌人的杀意。它发出轰然巨响往白青雾霭奔去。 ※※※※ 女子说完后,d仰望水面。 “要走了。”他说。不知这是对左手还是对那女子说的话? “请稍待片刻。”女子叫住他。 白皙玉臂如光烁幻梦般一挪,拨开了礼服胸襟,乳房美丽而丰满。她轻触右侧的丰满隆起,一道鲜血如丝般冒出,在离她二十公分处形成一小颗红珠。 “请喝下。”女子说着。“要平安离开这座地底湖,需要我的许可。这滴血就是那许可。虽然猎人吸食贵族之血不免骇人,但还请您容忍;不然,无论您如何强大,面对那人皆无胜算。”这听来是毫无虚假的诚恳告白。 d说:“我是来杀死吸这血之人的。” 接着他一口气向上游。 d游泳离去的波动传过水中,女子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自从她生活在水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多么美丽的男人——多么强大的男人!可是,面对那个人……” ※※※ ※ 三十分钟后,d抵达了福蓝多的寝室。那女子说过寝室以前是位于城堡北边的地下室,而现在也依然如此。 尽管水中女子告诉d要离开地底湖是不可能的,但如今d正站在刻有壮丽雕刻的大门前,除了浑身湿透以外毫发无伤。 不论是以前曾贯穿葛里欧禄身躯的奇异放射线,还是堵塞前方的大门,当d的坠饰一闪,一个沉默不动,另一个则无声大开,任由黑衣青年通过。 途中,虽然遇到了数只独角仙——也就是警卫,但d的长刀一只不漏地刺穿它们的浑厚装甲;他也没落入为数众多的迷宫或陷阱中,直接抵达了主人的房间。 d毫不停歇,一直前进。 大门的开关看来好像必须要用古色古香的钥匙打开,但其实是由电梯控制。 三道门扉全在美丽年轻任的面前自动敞开,当最后一道大门无声开启时,d瞧见了被圆顶以及五道环状水渠,所守护的平放青铜棺柩。 即使这里原本就在地底,但窗户还是拉起了厚实的窗帘。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d双眼闪动凌厉光芒。 d的脚步业已走在跨过水渠的通道上。在离开那个地底湖泊之后,他的脚步连一次也没有停下。 现在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从棺柩内流泻出的声音。 声音?——不,那应该说是痛苦的呻吟,是咒骂的话语,是死者对蹂躏玷污安息之地者的咒骂。 “噢——那家伙在不爽了呢!看来是很难跑到棺外来了,外面还白天嘛。” 正如左手所说,d迈开脚步后,棺柩里的痛苦嘶吼声变得更加大声,更加激烈。 渡过最后一道水渠,站到棺柩前,d的手按到棺盖上。他一口气掀开棺盖,扯碎了棺锁。 “哎呀?!”低叫了这一声的,自然是左手。 d的黑瞳中静静浮映出仰望自己的少女,映出了她满布血丝的双眸、苍白入蜡的面容。 白嫩手臂朝他的脸庞伸来,“d……”妲琪叫道。 d平静地认出了刻印在她颈上的禁忌咬痕和血迹。 她正要坐起上半身,结果心窝处被d左手一击,妲琪微弱呻吟一声后便向前软倒。 棺柩顶部安放着一台小录音机,发出男人痛苦呻吟的恐怕就是这个。 d背后出现了一股气息,虽然那认隐藏得很好,而且d的五感也集中在面前的棺柩上。然而对方是d,能够瞒过他超乎常人的感觉,让他无从得知对手存在的敌人究竟是谁? d文风不动,因为他清楚只要动了一步,不,只要动了一根手指头,那一刹那敌人的攻击便会电光般地杀至。 “来得好啊,名叫d的男人。”他背后那人的声音说了。“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本该奉上一杯水酒,但却无法如此,毕竟我们立场不合。不过至少会让你死亡得轻松一点,不,或许该说是灭亡比较好。” 一声低笑让声音的主人紧张了起来。 “死亡和灭亡——那可是人类区分的吧。不管是哪种都好,你能办得到吗?” “噢噢!”背后的声音似乎颇为佩服。“不是只有一个人呀,有趣!虽然不知你是藏在d的哪里,但就让你们一起上路好了。转过来吧。” 在d照做的刹那,未知的攻击恐怕就会加身。 d动也不动。或许是从他既不紧张也不害怕的静立姿势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声音又说了:“为什么不转向这边?” 听见自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一个比黑暗更加暗沉,却又清澄纯净的声音问道:“没关系吗?” 意思是〔即使转过来也没关系吗?〕 声音的主人沉默了起来。 黑衣青年毫不设防地静静凝立,令人无法想象的鬼气从他全身上下盘旋冒出——曾经感受过这个的贵族,恐怕都无法再度醒来了。 “这是……如此厉害的男人……”姑且不论他好不容易才低声说出的话语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语气里所隐藏的凝重,和先前棺柩中传出的呻吟声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那声音随即恢复成充满自信与残暴的语气。 “果然是这样啊!你是那位大人的——” 空气骤然凝冻,也冻住了接下来的话。白光朝d背上射去,却被弹开,d仅仅是轻移背部,就用刀鞘挡住了攻击,同时黑衣身影化为飞燕跃向后方。 d所见到的,是个盘踞于黑暗中的朦胧巨影,不管再怎么看,那都不像有能抵御d的长刀的能耐。 将落下的速度与自身的重量全数倾注于刀中,d一刀斩下—— 当他清楚感到砍空的刹那,灼热痛楚砍伤了右肩。 d的身体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拉出弧线,他带着黑色血线落在三公尺外的地上,刀已换刀左手。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低沉的沙哑话声说明了一切情况,尽管d看到了发出攻击的方向,却无法发现敌踪,巨大黑影就耸立在和之前相同的位置上。 “想靠左手赢过我吗?”出声嘲笑的黑影胸口一晃,因为自d手中飞出的白木针射穿了黑影,刺入后方墙上。 “两枝——还差一枝呢。” d奔来,左手的刀砍入黑影正要往右移的胴体中。切入黑影体内大半的刀身随着一阵轻微痉挛停住,d左胸多出了一枝细针。 “第三枝。”黑影说了。“这就是命运啊!猎人,可知死期已至?” 话声未落,d已单膝跪地,d放出的飞针从背后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但这是如何办到的?在那一瞬间,d的正后方明明就空无一人。 黑影缓缓绕行。d看起来像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无法反击的样子,但他还是以刀拄地站了起来。 黑影感叹道:“心脏被打穿拉还能如此,真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下一瞬间,那声音变成了痛苦呻吟,两人之间有黑色的物体如雾消散。因为心脏被刺穿的d,在一扭身的同时,闪动长刀斩中黑影的身躯。 “混、混蛋——不像话的家伙!”黑影踉跄退后,d并未追去,因为他又再度跪倒在地。 贵族——不,不管是何种生物,心脏被刺穿后都不可能会活着。现在的这一击不仅出人意料,甚至可说是奇迹。 “本想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但现在不可能饶过你了!我要把你给碎尸万段!”黑影的大声咆哮撼动室内。 此时——剧烈的冲击震撼整个世界,警报声大响。天花板暴出裂缝,坍落的建筑碎块与灰尘包覆了d。 黑影无计可施,往门口退去,在他脚下裂开的裂缝喷出了汹涌水流。 “怎么回事?!”大叫后他又低声呻吟,地上拉出了黑色的血线。若是平常的刀伤,贵族的肉体马上就会再生完毕;但美丽猎人的一击非比寻常。 “葛里欧禄的实验室发生爆炸。”黑影头上的大乌鸦答道。 “胡说八道!只是爆炸这等小事,为何连我的寝室也会这样——” “并非是普通的爆炸,它还造成了次元方面的影响。” “次元方面?”黑影仰望头上。 ※※※※ 只有葛里欧禄博士一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怕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团青雾与魔像接触的刹那,实验室便崩塌毁灭了。 博士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在被卷入的前一刻启动了腰部的分子防护罩。 “萨凡——萨凡在吗?” 相对于这个叫声,从面向中庭那墙上的大洞那儿,响起了“恩”的回应,这回答简直只能用“散漫”来形容。 看来这个才刚 轻巧探出了头的博士部下,也在被卷入爆炸的前一瞬火速逃出了屋外。 “到底——怎么一回事?魔像跑哪去了?” “就在这。”葛里欧禄做了掸掸灰尘的动作。“大概被分解成分子状态了。口去!一下就被消灭了,但是破坏者好像也消失了。既然是被次元断层给吞噬了的话,应该是回部来了。” “魔像会不见也是破坏者的关系吗?” “还有其他缘故吗?” “没有——可是,老大,要是那种东西跑出来了的话……”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对萨凡苍白的脸笑笑,“连你那简单的大脑也终于明了了啊——等着没的,只有世界的毁灭而已。所谓的〔破坏者〕,便是为此才被造出的存在。” 他犹如恶魔的笑容,此时有些诡异而凝重——随着观看角度不同,这笑容会变成凄惨的表情。 “如果它是能毁灭世界的存在,它就能杀死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哪!” 在自动灭火装置撒着干冰与灭火剂时,机器人护卫蜂拥而至,不久后福蓝多的漆黑身影也到达现场。 说明事情后,葛里欧禄指向蜜丝卡说道:“那位小姐——在下希望能带回家中重新调查。”那场剧烈爆炸中,唯独躺在实验台上的她,连一根发丝也没被弄乱。 “随你高兴。”福蓝多的身影说了。 他会这样,并非是不知道破坏者的可怕之处,而是基于自信,自信于无论这名大妖术师想进行何种诡异的实验,都没理由背叛自己。 接下来,他告诉他们进入自己寝室的吸血鬼猎人之事。 葛里欧禄的两眼猛然泛起凶猛火焰,命令萨凡保护蜜丝卡后,他们俩前去福蓝多的寝室。 走廊与阶梯都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不久,迎接到达寝室的两人的,只有破坏后的痕迹而已。不只是美丽的猎人,连棺柩的妲琪也消失无踪,有如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那家伙……好像自己独力逃走了。” 茫然呆立的两人,脚下泛着冰冷的水。 ※※※※ d人在城堡北边的森林里,他并非独力逃脱的。虽然只是一枝针,但他的心脏也算是被钉上了木桩。当然也不可能是妲琪扶他走的。替他拔出木针,领他逃出城堡的,乃是曾在地下见过的雪白礼服女子。 不知她是从哪出现的,尽管她很明显地就是和d在水中会谈过的女子,但又隐约给人难以确定的飘渺印象。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一进入森林,d便马上问道:“你是水中的女人?” 女子不答,“——请保重。”她清脆的声音如此说完,又突然望向右侧。 d早已察觉到乱糟糟的马蹄声。 “您的同伴来了,我就此告辞。” 她的细部轮廓在d眼前迅速消逝,一眨眼便化成了水打湿草地。 d看来对这怪异现象毫不介意,他站了起来,像是妖保护躺在一旁的妲琪。 停在d前方数公尺处的一群骑兵,是先前造访水车工坊的那些男人。 “没事就好。”黑头套人的首领在马上说了。“你是第二个未经许可闯入福蓝多卿的城堡,却还活着出来的人,佩服、佩服!” “有什么事?”d淡淡询问。 “你一往那城堡过去以后,我们就派侦察鸟飞到这附近来了,我们会跑来这也是托了那的福。老板命令我们要一切遵照你的指示,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们连你的马也带来了——有什么指示吗?” “能准备间小屋吗?”d问。 看了躺在他脚畔的惨白少女后,马上的男子们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了解了。” “要建在即使吸这女孩血的人来了,也无法得知你们底细的地方。”d说道。牺牲者与加害者透过吸血行为,会产生时间与空间上相互联系。 男子们之所以戴着头套,与其说是顾忌d,不如说是被福蓝多等人得知真面目后,会有大祸临头的缘故。 “在西边处有个〔圣城〕,和我过去那吧。”接着他黑漆漆的脸部笑了一下,“要何时过去都可以,已经建好一间小屋了。” “马给我吧。”d说。 一名黑头套人拉着d的改造马上前。 将妲琪担在肩上,d轻巧翻身上马抓起缰绳,说:“请带路。” 纵使他的应对不近人情,但他的美丽、他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兴起丝毫反感。不仅如此,在戴头套的男人们间,还生出了强烈感叹的气氛。 “跟我来——往这儿!”首领的靴子一踢马腹,一行人发出轰然蹄声往西奔去。 ※※※※ 男人们抵达目的地时,他们的身影已被黄昏染上一曾幽蓝。 荒凉土地上四处散布看似废墟的建筑物残骸。崩毁的地基、石壁、残存的高塔——这些景物在苍茫暮光中看来,即使呈现出鬼哭啾啾的光景也不足为奇,但是环绕这块土地的空气,却反而显得清雅纯净。 这样的土地极其罕见。就像贵族的城堡和要塞,大多选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建筑一样,世界是也有他们绝不靠近——只能对它投以忌恨视线,只能将其视若无睹的地方存在。追根究底,便可得知那些地方是残留有太古宗教痕迹的场所。 这里,似乎往日曾祭祀过神圣的存在——基本价值观与贵族截然不同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由于那些地方几乎都已遭贵族破坏、掩埋,还残留有能称作〔遗迹〕的土地,在世界上屈指可数。 在跟贵族交战期间,人类首先想到要利用它们,狂热挖掘后终于找到数个守护符与圣体,这些东西在与贵族订立的和谈条约中,发挥了不可计量的效果。 首领在马上指向一个半圆形小屋,它座落于遗迹的正中央,材质似是合成建材,表面泛着黄昏时分的暗蓝光芒。 “那个怎样?虽然只是让人直接送来的成品,机能也该足够了。” “准备得很周到。”d稀罕地对别人的意见发表感想,他策马上前。 戴头套的男人们留在外面,只有d跟妲琪进了小屋内。 一进去马上就是个看守人用的小房间,有桌椅与简便的厨房,对面则是间用钢栅栏隔成的房间,里面至少可装三个人,没有窗户——因为贵族的手下中也包含有生命的雾气。 让妲琪躺到看守人的床上后,d的左手按在她的颈部。 身体微微一动后,妲琪睁开双眼,过了一阵子,她无神的双眼总算凝聚到d身上,出现了清醒的意识。 “……d……你是d对吧?!”接着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那个人呢?!” “我把你从城堡带出来了,这是关牺牲者的小屋。” 妲琪的表情刹时盖上一层灰暗。“那么……我……被……贵族给?!”她的一只手往脖子伸去,又停住。 “你被贵族吻咬了。”d冷冷说着。“不过我会收拾加害者。” “你——会救我吗?”听到妲琪哀求的话,d点点头。 “有人为了你雇佣我,我必须完成契约。” “究竟是谁?” “梅。” 过了好一会,妲琪才开口说话,“……那孩子……为了我……可是要雇佣你,钱方面——” “以后再付。” 妲琪紧盯着d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救救我,d——拜托你!” “我应该说过会完成契约了。”d的视线望向上方,说道:“马上就是夜晚的国度,一切都看这之后。” 支撑着这平静话语的,是他身为战士,一路将所有夜之国度王子斩杀 殆尽的钢铁剽悍。 第六章 名为拉衮的男人 有个男人双眼燃烧着憎恨与搜索的凶光。 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妨碍视线,但他并不打算拨开。男子骑在马上。 尽管他的长相甚至可用〔俊美〕来形容,但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却都露骨地表示出不悦的脸色,别过脸去。这是由于他那异样惨白——简直有若病人的肤色之故。如果是在夜里看到,这男人和幽灵没有两样。 不过,男人背后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健康少年,双手抱着他的腰。光是看到这点,人们的眼神便又缓和起来。 一进入格拉哈治村,男人立刻走入旅店的通宵酒吧,询问中年酒保知不知道有个在最近造访村子的美丽青年。要取得初次到访之村落的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知道啊。”也没问那青年的名字,酒保酒点了头。“听说坐着马车进去了福蓝多卿的城堡,不过去报仇不成反被杀了唷。下面的只是谣传,听说他的尸体被丢到河里,更可怜的是,好象还在那里被爱化妆的古洛墨给捡去了。” “古洛墨?——然后呢?” “这个费用不够哪!”酒保转开了脸。 “恩。”脸色惨白的男子考虑片刻后说:“对了,如果我现在动手威胁你的话,在我离开这旅店前,应该就会被保镖给围起来对吧?”他的语气阴沉宛若蒙蒙细雨。 “应该是没错。” 可能是这种客人很多的关系,酒保泰然自若。 “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和他们起冲突,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这个嘛——”酒保鼻尖突然被抵上一把宽刃刀,他脸色僵硬了起来。 “在你按下警铃以前——先看清楚了。”一说完,男人就把刀刃靠到自己的脖子,一口气割下去。 “——?!”酒保瞪大眼睛,确认从被割开的大伤口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喂,看清楚了。”男人抓住自己的头发,让在脖子中间敞开的伤口不停地一开一关。 “你觉得保镖和这种男人动手的话,会变成怎样?” 他一把头摆正,伤口便迅速痊愈,只留下好似丝线的一条痕迹,那伤痕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难道……你是吸血鬼猎人……布死雅……吗?”酒保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表情上妆点着预知到命运的死心以及恐惧。 “也有刃那样叫我啦——好了,那个帅哥后来怎么样了?” 酒保脸上滴落的汗水显示他已经变得比较老实。 “如果古洛墨要替他化妆的话,他应该会在那家伙的住所里——就在西郊废弃仓库的其中一座里面。” “谢了。”布死雅拍排酒保肩膀,右手一闪——拿回了先前付的小费。 “喂、喂!这样太过分了!” “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赚钱。你就是那种会一直没钱的人哟,我没说错吧?”幽灵似的微微一笑后,布死雅走出酒吧。 他往载着少年的改造马走去,背后响起靴子的声音。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两个人影绕到了他面前,背后也有两个人。 “是保镖?”布死雅停下来询问。 “你当着我们的面做了很有趣的事嘛。”背后的一个人——一个留着胡须的男人说了,他右手拿着像是毛球的东西,正在不停地一张一握。 “要是就这样让你走了,从明儿起可就拿不到薪水了呢。看你是要回店里赔不是,还是要跟我们动手。” 从店里跟出来的客人和店员,已经字周遭围成了一个圈。 布死雅做了第三种选择,他往马匹那边走去。可能是早就算到这个状况,前面的两人拔出腰间长剑无声逼近,完全不留后路。 剑刃破空砍来,理应会从左右两边斜斜砍断布死雅的身体。 剑刃砍过他的身躯,因为去势太猛,砍中时又几乎没有阻力,两人当场向前摔倒。 布死雅悠悠然地走到马匹旁,抓起放在鞍上的火药式来福枪。 枪声轰响后围观者四散而逃,两名保镖倒在地上,有半个头颅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在枪口还没转过来前,朝布死雅撒下了状似细网之物,裹住布死雅全身。 强光爆出。布死雅沐浴在蓝白色电磁波下的身体,看来宛如在黑暗中燃烧的人偶。 “这可是五十万伏特,连火龙都会挂喔。”握着网子末端的保镖头头,露出黄板牙笑着,超高电压的放电装置就和发电器一同绑在他的右腕上。 布死雅不住喷冒蓝烟的身体倒下后,保镖头头一挥右手,可怕的电网瞬间变作一团吸回他手上。 “清理一下。”当他命令完另一个人往店里走去时,他注意到了围观群众的表情。当他转身之际,发凉的感觉轻抚过他的背脊。 布死雅已经站起,尽管他身上依旧冒散蓝烟,肌肤却毫无焦痕,仍然维持死人的肤色。 “你、你这家伙?!”保镖头头呆站着,来福枪的铁弹丸射爆他的脑袋。 布死雅对另一名呆若木鸡的保镖说:“要清理喔!”接着翻身上马,朝西边策马离去。 当人们终于开始聚集到尸体之旁时,有一个男人在酒吧的门边凝视马匹离去的方向。 “又来了个奇怪的家伙呢!看来村子又会有好久不见的刺激场面了。” 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正是兼营酒吧的村内重量级人物——菲榭.拉衮。 ※※※※ 不到二十分钟,布死雅抵达了仓库群。把少年和马绑在附近的树木后,布死雅开始行走在半崩塌状态的建筑物之间。 目标旋即出现。在残存的几个完好仓库里,其中一间正点着灯。他静静走到那一间的出入口。 “爱化妆的古洛墨?——怪名字。” 门没有锁,这并非屋主不小心,而是显示了没人敢来的自信。如今,随着微弱光线一同涌来的空气中,含带着连布死雅也不禁发寒的鬼气。 通过门口后,在大约两公尺的前方立着隔间涌的墙板,让访问者看不到仓库里面。墙上只有一处开着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原子灯的光线从那里流出。从布死雅的位置什么都看不到。 布死雅踮着脚走近墙板,悄悄偷窥里面,结果眯起了双眼。 在充满近似自然光线的皈依室内,有许多人倒在地上或靠在墙上,有的单独放置,有的堆在一起,呈现出一幅宛如人肉市场的景象。 虽然仅仅如此就已经是令人发毛的光景,但令布死雅震撼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化有妆。每个人的妆都很吓人:有的人高吊粗浓眉毛,双眼炯炯有神;有的脸上充满情欲;有的怒火中烧。可是这些人全都一动也不动。 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传来了哼歌的声音。 布死雅注意到有两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其中一个——体型高大的那个人,正在对另一个人的脸挥舞着像是刷子的东西;另一个人,强壮美丽得连布死雅也不禁看得出神。 爱化妆的人——布死雅双眼一亮。 他忘了要隐藏自己的形迹,就直接走入,尽管他仍然忍着不让脚步声发出,但会如此光明正大,也是基于无论何种敌人都无法杀死自己的极大自信之故。 化有妆的人们动也不动,等布死雅站到能看清被化得乱七八糟的人的五官位置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化妆的,是一名陌生的威武男子,而正在被化妆的人则是: “博拉珠男爵——” ※※※※ 那无疑正是他一直追杀的俊美目标,可是服装虽然一样,感觉却完全变了个人。 他脸上肌肤被涂成了青绿色;因黑眼圈而枯槁深陷的双眼,如幽灵般散放阴惨光 芒;唯有嘴唇如毒草般鲜红。乍看之下,即使是以往熟知男爵的人也认不出他来。 布死雅呆呆站着,但心中随即开始感受到一个奇妙现象。 男爵的美貌惨不忍睹——然而就在布死雅持续凝视的双眼中,确认出那化妆化出的凄惨形象正在逐渐消失。 就仿佛一个丑陋的哲学家观察了他片刻的人,自动感受到他内部涌现的可贵精神一样,男爵虽然被迫戴上丑恶面具,但他天赋的美貌瞬间便破坏了那个化妆,自行引人注目。 哼歌声打住,拿着彩妆刷的手停下,威武男子心灰意冷地垂下双肩。 “又失败了。福蓝多卿,你的儿子实在可怕。” 布死雅对这男子所用技巧的可怕之处一无所知,他嘴角挂着浅笑,喊道:“你就是古洛墨?” 恐怕是全心全意专注于替男爵化妆,男人这时才惊讶地朝布死雅转了过去。他的容貌与身材一样粗犷,看来不适合化妆这种需要纤细神经与技术的工作。 “你是谁?” “布死雅,是——你就是那个爱化妆的古洛墨?” “有什么事?”古洛墨业已恢复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个男人——是我猎杀的目标,把他交给我。” 古洛墨瞥了男爵一眼。“猎杀连我的化妆都无法应付的对手是吗?原来如此,也难怪会猎杀失败。” 在他微微笑着的眼里,布死雅的表情瞬间转成凶恶的模样。 ※※※※ “你露出了好玩的眼神哟。”古洛墨抬起下巴说着。“对付像你这么丑陋的家伙,我的化妆是再好不过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布死雅默默接近他。尽管不知敌人会运用何种招数,但对拥有能治愈一切伤势的再生细胞的自己而言,都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要化妆的话,我就化个把你这家伙大卸八块送入地狱的妆!他握紧怀中短剑。 下一瞬间,四周纷纷出现了活动的气息。布死雅一面仔细防范古洛墨,一面转过身,但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被化妆的人正在从地上、墙上起身,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他们目光迷茫毫无意识,也正因此显得极其骇人。 ※※※※ d注意到风中开始掺杂了某种气息,吸了妲琪之血的贵族按奈不住渴望,自血色黑暗深渊中出动了。 小屋外响起改造马的嘶叫声,戴着黑头套的男人们似乎还没有发现。 “d——”妲琪在铁栅栏后面叫道,她对回过身的d说:“我想睡觉了,非常地想睡,好像……不太对劲。”不等d答话,少女便倒到了地上。 “还真罕见呢,”d的左手附近有个沙哑声好奇地说了。“从来都没听说过会让牺牲者睡着的。再说,这女孩——” “可能是敌人的间谍?”d问。 “是呀,那个臭魔术师一定在这女孩的脑子哪里,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手脚。所幸在被贵族吻咬的时候没有启动,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是前门有火龙,后门有水鬼的状况咯。要不要趁现在处理掉?” d走近隔离用的铁栅栏,从空隙伸出左手触摸妲琪的脸庞。确认过妲琪的睡眠变得更熟之后,他站了起来。 “睡着之后又被人弄晕,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只留下左手似乎感慨良多的喃喃低语,d出了小屋。 黑风飘扬他的漆黑秀发,这算不上是一个月明风轻的夜晚,只有d一个人晓得,有股鬼气从东边远处——那城堡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有五个人影站在d前方,其中一个问:“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们别插手。”d说了。 “那可不行,因为接受的委托是要排除万难保护你,不会连累你的。” 每一个站立月光下的身影皆带有凄厉之气。 d说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是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克拉丽丝。” 最后一个是女性的声音。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吸血鬼猎人d的高招吧。”布罗斯对d讲完后,转向同伴说道:“自由战斗配置。” 接着连同他在内的五个身影便融入黑暗中。 “真快呀。”沙哑话声说了,那声音在月光下袅袅流转。“——因为死人要旅行是很快的。〔这一句话有典故,是布瑞恩.史托克(bramstoker1847-1912)所著《吸血鬼》(drac)一书中的台词。〕” 接着过了一分钟后,d耳中清楚听到铁蹄声。 “单独一个人呢。知道你的实力还这样做——看来是非常有自信,还是因为中意那女孩的血的缘故?” 也不回应左手的话,d只是凝望黑暗深处。即使对方已进入废墟,马蹄声依旧毫无变化。 “两百公尺。”左手说道。“一百五十公尺。” 清脆声音响彻夜空,钢铁互击的声音与骨肉断裂重叠,有重物落地,然后蹄声毫无停歇地继续逼近。 “一百公尺。” d的视野中已然出现一骑撼夜而来的高大人马。 可以看到一匹宛如是在漆黑中,以威猛笔调勾勒出头部与躯干的马。马上的骑士是一团黑云,从那团不停反覆收缩膨胀的云块中,偶尔会露出仿佛黑色树根的手臂,在相当于脸部的位置,也可以看到似眼睛、鼻子的东西。 蓝白闪电自云间窜出,浮显出附着于表面上那宛如墨汁的喷溅痕迹。那是血。 怒涛般奔至的人马,在d面前五公尺利落停下。 绕着马匹颈部的缰绳是一条粗实锁链,末端消失在云中,也看不到操控缰绳的手。踏着马蹬的脚也被黑云所包裹,这似乎是骑士的甲胄。 “你是d?”一个有若远方雷鸣的声音问道。 d没有回答,他已经发现眼前的敌人并非福蓝多。 “我是葛烈德公爵。”云团随着闪电报出了名号。 ※※※※ d问:“福蓝多在哪?” 新出现的敌人——而且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派出,这男人必然实力高超,但d的语气却平淡至极。 “要称福蓝多卿!”黑云骑士——葛烈德公爵大声怒吼。 “福蓝多在哪?”d再问一次。 苍蓝闪电连接两人,d的左肩喷出小簇火焰。 “我从福蓝多卿那听说你身手不凡,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厉害到能对这种攻击无动于衷,还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是后者吧。” 肩头的火焰将d的侧脸染为蓝色。摇曳的光影让巧夺天工的美貌更显美丽。葛烈德之所以停下攻势,说不定是因为连他也被那美丽所惑。 “哦?!”当黑云发出惊呼声时,d已冲到马的鼻子前面。 黑马仰立站起,或许连半兽半机械的改造马也对d的美丽着了魔。 直到d弹出的刀身没有传来砍中手感的刹那,倒卷而来的冲击波将d的身体弹入空中,化为一道黑影。 在他正要撞上地面之时,黑色羽翼展开。那是张开的外衣。 当缓缓飘落的青年调整姿势,正要施出下一击时,漆黑人马如大山般逼近眼前。 无论d多厉害,恐怕都没有余裕施出对付黑云甲胄的致命攻击,闪电化为长枪形射向d的胸口。 眼看闪电要刺穿他之际,却被左手给吸了进去,白刃斩断月光,水平一字砍过。 “噢噢?!”黑云大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猛然向前摔。d横斩的一剑并非针对云状甲胄,而是 砍断了黑马前脚。 从这一摔的速度与时机来砍,骑士的命运必然是一头撞到地上—— 他横跳闪过喷血倒地的马匹。d看到了。 看到往前摔的黑云撞地后,有如皮球般弹起,朝小屋冲去。 d带起一阵劲风猛奔追去,他一面跑一面高举左手。左手掌打开一张小嘴后,空气便隆隆作响,被吸入那里面。 正当黑云的末端开始往那张嘴流去时,黑云接触到了小屋的门扉。 小屋坍塌,那模样有如是被卷入了巨大的暴风内。 就在此时——有个光球从空中往黑云落去,仿佛是被他吸引而来。两这接触的刹那,光球发出火花爆开,在云团表面布下雾状物质。 “呜呜……”发出痛苦呻吟的人确实是那云——里面的葛烈德公爵。 究竟是谁做的?——还来不及细想,紧追云团的d便灌注浑身力道斩出一刀。 有砍中的感觉,自下方闪过飞射而来的电光,打算砍出第二刀。 有另一颗球体黏在他的刀身上。 d闭眼躲过突然炸裂的球体,暗云这时迅速飞往黑暗深处。闪电爆出两三次后,便也跟着迅速消失。 左手一擦双眼,d望向左前方,他听到有引擎声从那里接近。 出现的,是一台会让人联想到甲虫的圆胖交通工具,月光在它的金属表面泛起冷硬波纹。有风。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无论它站在哪一方,对d而言应该都是个能引起他浓厚兴趣的存在。 可是仅对它瞥了一眼,他便往小屋走去。 小屋虽然已倒塌,却未严重粉碎,残骸散落四面八方,要寻找妲琪反而十分简单。 她几乎还在原位上,正用同样的姿势躺着,问题是压在她身上的铁栅栏。 d的左手抓起将近两百公斤的栅栏,毫不费力地将它扔向后面。栅栏插入甲虫前端的地上,让它紧急煞车,油压煞车器的声音尖锐划破夜晚。 d对那边看也不看,检查起妲琪的状况。他要确认铁栅栏是倒下来压倒她,还是被炸过来砸上她的——这两种对人体的影响截然不同。 鲜血从妲琪口中滴落,显然内脏有破裂,奇妙的是她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d左手先触摸妲琪头顶到后脑处,再从颈部滑到背上,然后是腰、腿,最后在脚尖处结束。 “断了两根胸椎,”左掌发出声音。“还有胃跟小肠破损了一部分。是重伤呢,还好本人还没有感觉。” “让她能撑到医生那里。”d说。 “已经做处理了啦,新陈代谢机能已经降到最低点了,你可以把她看作是在冬眠。” 在这段时间内,停下的甲虫车表面有如鸟翅膀般打开,下来了一个令人觉得像是一堵墙的巨大身躯。 他从头到脚包裹着银色的衣裳,由光泽来看那应该是金属,可是完全没有类似关节的东西,但却能做出流畅的步行动作。 巨汉在离d五公尺处停下脚步,d也起身转向巨人那方。 “我是那五人的委托人。”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是透过机械说出的。 “刚才插手的是你?”d的话意味着对方在阻碍葛烈德公爵的攻击时,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追击。 “应该是没错吧。”巨人苦笑。明明金属的脸部原本一片平滑没有五官,此时却清楚浮现了鼻子与嘴唇,显然这是液态金属。 “哦喔!别放出那种杀气,可是会吓死人的。”巨人向后退去。“虽然可能妨碍到你了,但至少也知道我不是敌人吧。听我说,不,在那之前得先让那边的女孩看医生才行,你有主意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妨带到我的朋友那,怎样?” 过了好一会,d才说道:“交给你了。” 不知他是否真的相信光烁巨人的话?他这样做是基于优先处理妲琪的考量,之所以没问巨人的名字或来历,是因为他认为无关紧要。 “跟我来。”巨人迅速往甲虫走去。当车门关上,引擎开始运转时,d已人在马上,妲琪置于他的膝上。 甲虫缓缓前进,跟着它前进一、二步后,d突然变换方向,他往某个方向策马跑了一百五十公尺后又停下。 黑土上倒着五具冷冰冰的身体,宛如石头。 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还有在不远处的克拉丽丝。 她颈部以下的防弹装甲被烧灼得一片漆黑,朝向天空侧脸却毫发无伤,散开的红发在她脸颊上哀伤地飘晃。 d默默改换方向。星光闪闪,这名年轻人没有会对死者说的话。 甲虫正要缓缓离开废墟,人马随它离去,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 憎恨黎明的黑暗,在名为〔葛里欧禄〕的容器里,如今正要揭开一出诅咒剧码的序幕。 舞台是位于高踏最顶端的广大实验室。登场人物为葛里欧禄与古洛墨、萨凡,以及担任助手的三名魔像,漂浮在房间中央巨大水槽内的女贵族——蜜丝卡,以及另外一个人。 葛里欧禄不时命令魔像们调整发电机的回转速度,自己则心无旁骛地检查水槽的电离层。 萨凡斜眼看着他,喃喃说道:“老大,拜托别再搞了好不好?” 旁边的古洛墨无意间听到这话后,有点吃惊又充满同情地说:“听说福蓝多卿的城堡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耶。” “啊啊~~竟然又要搞〔那个〕,老大的脑袋不正常了啦。我敢发誓,这次一定会死的。” “恩,我很期待呢。” “如果是在塔外进行的话,我大概也会那样。”当萨凡如此回答时,老人意气风发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像起—— “好,准备结束!”他鲜有这种语气。“赶快——把最后的实验平台叫来!” 两名魔像笨手笨脚地大步快走,走到位于房间一角,一个像是一口井的物体旁。一名魔像抓住了另一头连在地面卡榫的绳索,开始拉动。 滑轮转动,一个被绳索五花大绑的人随即从井里出现在灯光下。 “这家伙是谁呀?”萨凡问。 “是个叫布死雅的猎人啦。他想杀男爵,才刚闯进我的地方就被抓起来了。” “叫作——布死雅是吗?” 萨忘掉了这种深夜从睡梦中被硬叫起来的愤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听说过,听说他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再生。布死雅的布死,就是从不死之身这个词来的绰号。原来是这样啊,老大想到了这么惊人的事。”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马马虎虎啦——这下好像早点闪人比较好哪!这次要搞砸的话,真的会玩完了。”萨凡一边讲一边往门口方向退去,古洛墨抓住了他的手。 “可不能让你这家伙一个人置身事外呀,你没听过世上有〔生死予共〕这句成语吗?” “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葛里欧禄突然飞来的一声骂,让两名手下当场立正不动。 “你们今晚有幸和我一起见识前所未有的科学成果,给我稍微严肃一点,要严肃!” “是的,十分抱歉。” “我也很抱歉。” 姑且不论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古洛墨,萨凡的声音里已然充满绝望。 不知葛里欧禄打算做什么?他驼着腰慢慢吞吞地走近装着蜜丝卡的大水槽,拉下了旁边的一枝大型杆子。 于是房间的所有窗户一起打开,蕴藏难以言喻的妖气的夜风灌入,阴阴惨惨地巡游室内。 虽然因扑撞而来的强风转开了脸,古洛墨与萨凡的心思,还是飘到了打从进这房间起便一直无法释然的对象上——那个漂浮在水槽中的美女。 水对贵族乃是禁忌之物,水会夺去被包于水中的贵族之意识,强迫贵族永远沉眠。 “已经封锁住蜜丝卡小姐了。”葛里欧禄凝视置身于晃荡水中的美女,同时喃喃说着。“而且那家伙也一样。只要那家伙还在贵族体内,就应当拿水没辙。那家伙——就是名为〔破坏者〕的存在啊。” 他用手杖敲敲地板,有许多塑胶管从水槽连接出来,蜿蜒盘卷于地,它们抬起了酷似蛇类的弯曲身体——举高附有尖针的末端,开始往从井里被拉出来的布死雅移去。 看到针头深深刺满猎人全身后,萨凡一反常态地“呜哇!”低叫了一下。 另一只手肘撞撞他的肘部。 “干什么?”萨凡龇牙咧嘴地嚷着。 “你看!”古洛墨指着水槽。 青光开始从蜜丝卡口内溢入水中。 “是破坏者。”萨凡无法掩抑声音中的颤抖。 ※※※※ 贵族制造的疯狂最终兵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还能破坏这个次元的可怕怪物,既将被再度解放。 然而在离开可算是〔降神者〕的蜜丝卡身上后,青光明显开始痛苦扭动。因为它潜伏于忌水的贵族体内,所以破坏者也畏惧水。 急速盘旋、涡卷打转的青光,此时突然被迫流向插在水槽边缘的塑胶管那里去。并非是导管本身吸引它,而是痛苦的破坏者在寻求逃出处。 蜜丝卡口中依旧吐着光芒,如今所有导管皆被染为青白色,流动物质注入了布死雅体内。接着布死雅再度被浸回装满再生细胞强化液的井内,增强他的不死身能力。 一分钟……两分钟——注射持续进行。 终于,当蜜丝卡口中吐出最后一丝青光时,布死雅的双眼猛然张开,发出眼睛形状的光芒。 “糟糕——太快了!”葛里欧禄大叫的同时,导管一起从布死雅身上弹开,管子一根不剩地缩回水槽,瞬间将水染青。 绳索断裂,布死雅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不仅如此,只见地面塌陷成圆锥状,还往四面八方爆窜出惊人的裂缝。他已经是不死之身的破坏者了。 “它还没渗入体内!趁现在阻止他!” 三具魔像逼近布死雅,当它们一碰到他的刹那,便化为了尘土撒落地面。 布死雅的手按到还绑着自己的绳索上,绳索一下便被扯断,他的手所到之处,绳索如鞭子般弹甩飞开。 不知是狂气、鬼气还是妖气的热风在室内一爆,从房门涌泻下流。 萨凡和古洛墨相亲相爱地一起趴在地上,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事—— 水槽无声炸裂,流泻的水与蜜丝卡一同落地。 她并没有倒下,而是用两脚站着,浑身滴着水滴瞪视布死雅。 “水槽剩下的破坏者回到蜜丝卡小姐身上了!”葛里欧禄放声大叫,语气充满深切的绝望及恐惧。“而且两边都跟身体同化了!就要在这里、就要在这里战斗——世界要毁灭了!” 葛里欧禄一摊双手,冲入眼放青光的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出的话,显示他并非为了世界才这样做。 “破坏者啊,听我说!之所以把你移到不死之身的身体里,是为了杀死福蓝多卿!” 地上的两人——萨凡跟古洛墨惊愕地看着老人,正因如此,他们没注意到有个宛若幽灵的身影从门口走入。 凄厉气息笼罩在蜜丝卡与布死雅之间,一旦那达到密度的极限,恐怕世界便会迈向毁灭。 似乎就连葛里欧禄也束手无策,当他在胸前结起手印的刹那,他被布死雅双眼射出的青色光束打飞,大力撞到墙上。 老科学家包着防御膜的身体从地上爬起,“啊!”地叫了一声。 古洛墨和萨凡也配合地叫了一声。 “原本是让您屈居楼下暂歇的——莫非是流到下面的〔气〕,让您移驾到战场来了?您果然——果然是真正的贵族。” 葛里欧禄说的话已经超越了〔感叹〕的程度,甚至用〔感动〕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让他呈上这些话的贵族——巴龙.博拉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 甲虫领着d来到的地方,是耸立于闹区正中央的某大楼内的一间房间,门上写着〔琉贝可医院〕。 巨人告诉d:“治疗结束的话就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敲了敲门后,出来一个高眺的白衣女性请众人入内。 “我是梅蕾悠.琉贝可。”她介绍姓名的声音心不在焉,当然,这是因为看到d的缘故。 d说明了妲琪的症状,拜托她治疗。 包含检查在内,过了三十分钟后,梅蕾悠告诉他治疗已经结束。 “要彻底静养一个月——虽然我是很想这样讲,可是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对遭到贵族之吻的女孩来说很平常,应该再两天就可以完全痊愈了。” 之后她瞧向银色巨人,“你在找的帅哥就是这人?” “没错。” “为什么你要找他?” “你别管。” 就这样一说后,女医师耸耸肩。 “不管怎样,再绕圈子下去我想也不会有进展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露出真面目好了。” 巨人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点,银色装甲旋即如水流落,露出内侧的人,是d曾见过的独眼龙。 “是我,菲榭.拉衮。” ※※※※ d毫无反应,这可能和拉衮的预期相反,他讶异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曾见过一次。”d说。“没有体格一样的两个人。” 拉衮望向自己的身体,注视了自己数秒后说:“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男人哪!” “我欠你带我来这的人情——说出你的事吧。” 拉衮微微一笑,原本凶残的表情变得充满人性。只是,在d的绝代美貌之前,恐怕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一般都是先问说〔为什么要帮助我〕吧” “没事的话——那就扯平了。” “等一下嘛。”拉衮语气镇静地说着。“我曾见过那为大人。” d脸上首都浮现表情。 “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吧,就在这村里,那时我还是个才刚出来混的小兔崽子。”他叹了口气。“有哪个贵族城堡在的村庄晚上能这么热闹的?这是因为就里连福蓝多卿也不能对我动手的关系呀,由于有那位大人的保证在。” “保证?” “〔第一,不可吸此村之人的血〕、〔第二,夜间公共场所只要仍为菲榭.拉衮掌管,便不得干涉〕诸如此类的。” “为什么?”d问。 拉衮脸上浮现无法形容的表情,恐怕没有比这男人更幸运或更不幸的人了。 “在告诉你之前,d啊,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自指尖上升的液体光泽将他变为银色巨人。 “梅蕾悠,用那个射我。”巨人的手指指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一把火药枪。 可能是习惯了这男人的莫名其妙,女医师毫不犹豫地走去那里,抓起双管火药枪,确认装有子弹后,便架枪上肩。 “可以了喔。” “射吧。” 火花与轰然巨响震撼房间。 在医生的诊疗室要人开枪射自己的装甲男人;毫不在意地开枪射人的女医师;还有看到这一切,却连眉头都动也不动的美青年。这幅光景称得上是一幅异世 界的梦魇景象。 拉衮的胸膛开了两个洞,奇妙的是,当泛出有若石子落入水面的涟漪后,弹痕便如水般消失无踪。拉衮一挥右手,手掌冒出波纹,两枚弹头被吐到地上。 “不管是哪种武器都无法击破这玩意儿,除了我想象中的某人的刀以外啊——d,换你了。” 拉衮说话的同时,银光一闪。 “哇!”拉衮向后退去,好像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 一道砍痕鲜明地从他头顶直划到股间,痕迹随即消失。 d已在收到入鞘。梅蕾悠医师叹了口气。 “看来是想错了。”拉衮语气冰冷,他的声音跟着又再转成“呜喔!”的惊叫,再度浮出的砍痕让液态铠甲瞬间溶化坍落巨人脚下。女医师梅蕾悠也说不出话来。 一会过后,拉衮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宛如孩童的欢欣雀跃洋溢在他脸上。“总算来了,过了三十年后总算来了,能让我说出秘密的男人到了。真高兴呢!我都快哭出来了,真好!” 他的感动里,无疑地充满了一个男人的历史岁月。然而他应该换个表达对象才对。 “说出你的事吧。”如钢的语气说道。 似乎是能理解这点,拉衮一点头后,立刻这样说了—— “当我遇到那位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好像正热中于一项实验。那位大人看了我一眼,便这样说了:〔我需要你的精子。这是位了和女贵族结合,创造新的生物。〕” 第一章 伏魔殿的主人 情况的混乱程度不停增加,在这终焉时刻冷冷吐著气息的乃是死亡,不,或者该说是灭亡。 蜜丝卡与布死雅——就连体内被「破坏者」盘踞的这两人,也只看著他然後茫然了起来。 鬼气横扫过他们与葛里欧禄的脸上。 「博拉珠公子,请您退後。」 碰触男爵双肩,想把他往後推的双手,被男爵一挥手打掉了。葛里欧禄像跳著奇妙舞蹈似的往後摔退了两、三公尺,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 「葛里欧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而葛里欧禄之所以隔了数秒才回答出「是。」,是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物——那是宛如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声音。 「葛里欧禄……这两人是?」男爵继续问道。 「博拉珠公子,请不要靠近,这些家伙体内都带有破坏者。」 「破坏者……」 男爵彷佛要看穿他们似的凝视著蜜丝卡和布死雅。 「我……败给了福蓝多卿……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终究……无法战胜他……虽然那并非极为可耻……但我的宏愿就要这样无法实现地……收场了……」宛若鬼哭的声音如此做了结论,「如果是破坏者的话……能取胜吗……能胜过福蓝多?」 「这个嘛……」葛里欧禄反射性地回答,接著转为愕然,因为他察觉了男爵的意思。 「怎样?」 「这个……」 「葛里欧禄!」 老学者觉悟到自己的败北。「不能说可以赢得过——应该是一半一半吧。」 男爵缓缓向前行。「这两个人中——不论是谁都好,把其中一人体内的破坏者移给我。」 老人的脸色变得和他的白胡须一样白。「不可如此!」 叫声让男爵的脚步继续前进,男爵如幽灵般极度憔悴的面容被染为苍蓝,那是从蜜丝卡与布死雅身体放射出的电光。 「办不到是吗,葛里欧禄?那麼我就硬来——」 但,究竟要怎麼进行?由於败给父亲的屈辱,以及古洛墨的化妆,男爵的精神跟肉体处於极度不安且异常的状态,想亲自取出破坏者移入的想法,也是由他的妄念所生出的产物,他踩过地面的脚步虚浮,因为膝盖已经粉碎。 布死雅微微发笑。 本来被注入了破坏者的他,在眼前此刻就已经称不上正常了,那个可说是只有贵族的不死性,才能容忍的灼热纯能量体存在,正疯狂肆虐、烧灼他的大脑,想要逃出脆弱的肉体牢笼。内脏、肌肉、骨头统统滚烫发热、烧灼溃烂,於数千分之一秒内再生後又再度继续溶解,不知在这无止尽的反覆过程中会胜出的是哪一边? 不过,如今布死雅狂乱的脑子里,确认了烧烙在潜意识中,身为吸血鬼猎人的「指令」。他的双眼闭上,在他嘴角浮现的笑容,与据说相传於古代东方国度的宗教立像的笑容相彷。 双眼睁开。 破坏者的力量——即将被解放! 天与地皆化为苍白,万物失影,变成阴影的本身,连风也止息,一切声音都消失。 苍蓝光环包围了男爵的身体,那光环内侧隐约浮渗出男爵身影。当那光消失时,应该即将有一名贵族从这个世上被抹杀。 苍蓝光环的颜色迅速褪去,只见那光环收缩,四散碎裂,倏地消失。在那内侧留有另一重光环。 葛里欧禄将视线从那光环上移开,继而望向蜜丝卡。在保护男爵的蓝光消失之前,蜜丝卡和布死雅的手同时伸向了前方。 世界再度融为一片苍蓝,那片蓝色里带著凄烈亮白,在那色彩就要变得和吞噬万物的虚无一样的前一瞬间——万物回复了色彩和轮廓。 男爵站在地板上;葛里欧禄在他右後方伸著双手;古洛墨和萨凡在巨大硬质玻璃圆筒後,只露出一颗头。 万籁俱寂,也无人说话,这是幅极其安静和平的光景。 突然出现了活动迹象,是古洛墨跟萨凡。 其中一人看向两名魔人之前所在的位置,接著又把视线往左往右移,同时呻吟似的说:「不在了呀。」 「跑哪去了?哦喔,左右的墙上竟然开了那麼大的洞!不知是从那里逃跑了,还是已经分解了?」 「逃走了——不,应该是两个都被炸飞了。」葛里欧禄沙哑的声音说了。 「要怎麼办,放著不管吗?」 「别说蠢话,那可是体内藏有破坏者的人,如果放著不管,世界只有毁灭一途。但是,你们能做的……呿!给我去找就是了,分头去找,不对,不用管蜜丝卡小姐,贵族之血大概马上就会遏止破坏者的意志了。刚刚救了男爵大人的,也是那位小姐。先找布死雅,发现他的下落後就马上联络。听好了,不可以对他出手,也不可以刺激他!」 当两名部下如飞鸟般消失在黑暗中後,葛里欧禄转身面向站在地上的巴龙?博拉珠。 男爵闭著双眼,看来彷佛连呼吸都已停止,他以傲然站立的姿势晕了过去。 「真是让人心痛。」 葛里欧禄缠绕在男爵那憔悴无比的脸庞上的声音里,充满了千真万确的悲哀。 「令堂跟您都再次这麼做了——不过,马上就好了,就在不远的未来,在下必定会打倒福蓝多卿给您看的。在那之前还请您等待,绝对不会让您变身为恶魔的。」 接著他走近男爵,两手放到男爵肩上。 男爵的手动了,这次没有打掉葛里欧禄的手,而是用宛如老虎钳的巨力紧握住他的手腕。 老人一面听著骨头咿轧作响,一面感叹:「哦喔,您是如此地想杀死福蓝多卿吗?即使失去意识了也一样?」 他停下话,望向被破坏的水槽,接著扭转身躯看了看墙上的两个大洞。 「两个里面的任一个……」不知这喃喃自语意味著什麼,老学者的双眸中,散放出连抽咽的小孩都会被吓晕的危险光芒。 ***** d人在桑顿路的仓库里。这虽然是个简单的仓库,但若非是位於这个村庄,这里面的东西恐怕会招来惩罚的雷火轰击。 当走下甲虫的拉衮打开铁卷门旁的小门请d进来时,令d侧目的各式物品塞满了足足有五层楼大小的空间。 动力铲安装在将近五十公尺长的粗糙机械手臂上,它大概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这个地区破坏殆尽。 地底挖掘用钻孔机的黑亮钻头部位,看来彷佛是个独立的存在——高度将近五公尺,光是钻头部位的长度便有三十公尺。由於全长几近四十公尺,所以靠著起重机台摆成了直立状态。 那个据说即使钻入地幔(译注1)内部,也能全身而退的钻头,是用传说中曾存在於东方海上的大陆——亚特兰特,所制造的神奇金属「欧利哈尔康」(译注2)为原料的合金制成的。 译注1:mantle,介於地核与地壳之间的区域。分为上地幔与下地幔,上地幔由岩石岩浆构成,下地幔为半固体状态。 译注2:orihal,柏拉图作品《柯里西亚斯》中曾提及之古代神奇金属,名称意思为「山之钢」。 「你知道那是什麼吗?」 在通往内部的自动走道速度转缓时,拉衮指著一样东西,那是一台机械装置,宛如黑色小山的底座周围环绕有众多轨道。 那个会让人联想起原子结构图的外观,虽然在不知情者眼中看来只是堆凌乱无序的轨道,但仔细一瞧,便可知道轨道全都是遵循一定法则建成的。 「是大爆炸(bigbang)加速器吧。」 听到d的回答,拉衮重重点了个头。他没有穿戴液态金属的 铠甲,包覆他高大身躯的服装,是与其村庄老大身分相配的华丽长袍。 「果然名不虚传,和这附近没教养的猎人就是不太一样。这是个秘密,我曾有过想要用那玩意朝福蓝多卿的城堡轰上一发的时候呢。」 拉衮兴奋的表情,似乎是相信由那结果所产生的毁灭,就连福蓝多卿的生命都能夺走。 「大爆炸」据说是宇宙形成时所产生的巨大爆炸现象——这座加速器能造成与那相同的效果。轨道的弯曲率和角度是依照人类如今尚不知晓的某物理法则而成,从加速器里射出的「物质」在高速运动中会超越光速,当它击中目标时,就连时间轴也能加以干涉。这个现象可以说是「大爆炸」的最大威力;但如今缓慢运转过两人眼前的巨大机械,却是一个除去了时间干涉的作用,只以带来纯粹破坏为目的而运转的毁灭性死神。 「全是贵族的机械吧。」d说道。「从『都城』运来的?」 「才没那回事,统统都是我在这里组装的。」 大概是希望d投来赞赏的目光,他脸上不禁一下子露出了小孩子似的雀跃之色以及骄傲。边境第一销魂窟的大头目,或许出人意料地是个单纯的人。 「当然,只有机械的理论是那位大人教给我的,但那之後我画了设计图、造了熔矿炉、运来了原料,还盖了发电所,真想让你见识一下在这村子外面那庞大制造工厂的规模呢。」 「『知识』也是补偿?」 d的问题夺走了男人的热情。 「你说得没错,托那的福,这村子就算不靠福蓝多的力量,也没有被流寇、妖物之类的东西袭击过。就连我的城馆,乍看之下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乡下脱衣舞秀场,里面可是仔细地装贴著『知识』的大理石呢。」 刚好就在他自豪完毕的同时,自动走道进入了狭窄的隧道,一会後便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 门後面是两间只有名称和仓库有关的相连豪华起居室,梅在前面那间客厅迎接两人。 「d……妲琪呢?」 对著忐忑不安询问的少女,d说:「救出来了,人在其他场所。」 梅泪眼盈眶地倚著扶手。 「不过遭到了贵族吻咬。」d平然冷酷地继续说了。 梅的身躯痉挛似的微微一震,然後她注视著d。 「那样的话……」 「按你的要求,我救出了妲琪,我的工作已结束。」 梅彷佛沦为d美貌的俘虏似的紧盯著他,吞了口唾液。过了一会,她小小的脸才低了下去。 「是……是啊,已经结束了。妲琪能进去收容所吗?会那样处理吗?」 「有追加契约的意愿吗?」 一瞬间,梅好像没听清楚一样一动也不动,皱著眉头,只是呆呆望著d。 「可是……我的钱——」 「我应该说过以後再付就可以了。」 「要不要我来代垫啊,小妹妹?」拉衮把一只手伸入怀中。 「不用,我会有办法的。d——有儿童价吧?」 房间中飘汤宛如铜锣声的声响,因为拉衮仰天大笑了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掠过d嘴唇上的影子,那再怎麼看都是——微笑。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不过你要怎麼赚钱?」拉衮兴致盎然地问。 梅的一只脚「砰!」地一个蹬地,娇小的身体垂直跳起了三公尺,优雅地翻转後,她在手一按拉衮肩膀的同时,往房间角落斜飞而去。 「哦!」老大低叹了一声。这是在少女的身体飘然落於台灯灯罩上,保持绝妙的平衡状态行了个礼之後。 「我也曾经看过各种特技师,不过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麼可爱的天才特技师。怎样?想不想在我的城馆工作啊?」 「哎呀!」梅斜眼看了拉衮,说:「我可是很贵的喔。」 拉衮「啪!」地拍了一下有如捕手手套的大掌,「好,契约成立,我会出一大笔签约金的喔。」 拉衮露出了有力却又贴心的笑容。(阿喨漏了一句话) 「看来没意见呢。华丽特技师诞生了!这样拯救妲琪就是你的工作了喔——要对付福蓝多卿啊。」 就在他那既非讽刺也非嘲笑的最後一句话,让梅突然紧张起来的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了微弱晃动。 「啊呀。」拉衮喃喃念了一声後看著d。 d业已望著门口。 「要让梅离开的话就快点。」 因为他早已了解这个只有他能听见的爆炸声的真面目。 那是在前往格拉哈治途中,於某座小镇外,遭破坏者附身的蜜丝卡让人偶师马力欧消失的——那个爆炸声。 ******* 格拉哈治的夜晚姑且算得上是和平,那一天,在奇怪爆炸声出现後隔了约十分钟,足以威胁这个夜晚存在的第一手消息便被带来了。 住在老学者葛里欧禄住处附近的农夫一家,赶著马车造访了保安事务所,惊慌失措地报告说,附近的农家跟森林正不停接连消失。 形同虚设的保安官立刻联络拉衮,请求出动拉衮私设的保安部队,等确认他们赶来了以後,才跟在他们後面一起过去。 虽然这不是他们的错,但面无人色、几近崩溃的农夫一家,还是忘了传达一件重要情报。 他们忘了说出在前来这里的途中,曾遇到一名骑著改造马的绝世美青年,而那青年奇怪地消失无踪的事。 ******** 在离子化了的空气当中,d停下马匹。 事件现场呈现在眼前。 直径约有五十公尺左右的一块大地,塌陷成了研钵状,不,因为塌陷处里面连个像树木或岩石的东西都看不到,或许说它是被挖出来的比较正确;可是塌陷处表面融解成了玻璃状一事,却又表明这种说法也不正确。 深度足足有十公尺的那个大洞,在月光下凝集光粒,妖异生辉。 从位於研钵外侧的木栅、踏脚石或庭院门口等的残存物来看,消失的部位显然是以住家为中心往外扩张,还波及了家畜小屋。在洞穴外缘旁,状似仓库的两层楼建筑则平安无事。 继续策马前进後,凄惨的光景便在月光下不停出现。融解成蜂巢状的大地的光辉压过了月光。 是谁做了这种事? 「轰!」地一响。 d的超人感觉告诉他那声音颇为遥远,是村子的方向,d掉转马头。 弄出一开始的爆炸声的,无疑是挖出这些洞的家伙;难道那家伙移动了?d做的结论很简单。 「有两个人呢。」左手一带发出了声音,但d对它看也不看,开始策马疾奔。 ******* 保安队从拉衮那接到在对方入村前加以阻止的严令,在由农家到村庄的主要干道、小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他们立刻就知道这根本是大错特错。 爆炸声是从连他们在晚上要进入时,也会犹豫再三的黑暗森林深处传来,而且速度异常地快。 想要侦察而跑入树林中的几个人,一下子连同树木整个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闪烁生辉的研钵状洞穴。尽管那显然有某种能量在爆炸,但却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传来丝毫热浪。 幸存者逃到远处,在夜里凝神细看,但洞穴周遭却连个活动的形影也无。下一瞬间,就连他们也化为虚无。这是在离村庄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靠著村内残存的保安队的指示,让在不明存在前进方向的居民,只带著身上穿的衣服完成了避难;然而,当那破坏的惨祸来到离村庄只剩数百公尺的位置时,爆炸又突然止息了。 保安队 员与自卫团悄悄拿著武器藏身於街道的各个角落,他们恐惧的双眼所凝视的东西,是从幽暗的主要干道深处,出现的一个颀长瘦削人影。 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类。只有旅店通宵酒吧内的酒保,在想起因那张脸所造成的回忆後,低叫了一声。 因为那人在黄昏时曾造访过他的店,获得情报後,轻松地打败了一拥而上的保镖扬长而去。而他打败保镖的方法,奇特得让人只能认为他拥有不死之身。 「布死雅。」酒保重复了他的名字。 防卫部队困惑了起来,因为他们在怀疑,农夫证词中所说的可怕破坏,难道会是由这名像失了魂魄的痴呆男人所造成的?这即使是在妖兽妖魔君临天下的边境,也实在难以想像。 就在他们迷惘的期间内,布死雅来到了闹区入口,这是菲榭?拉衮的直属王国。霓虹灯依旧亮眼,音乐不绝於耳,因为拉衮赌上了自己的名声不允许它受不知名威胁的影响。 停下脚步,茫然往那边看去的布死雅,全身染上亮白。 比正午阳光强上数百倍的亮光,彷佛含有重量地打到他全身,这是保安队设置的投光器的功效。 「不准动!」扩音器的声音从空中大声响起。「你是什麼人?炸毁农家的凶手就是你吗?」 即使难以置信,仍有其可能性。在弄清对方身分前要先从安全的地区询问,这乃是边境的铁则。 布死雅没答话。 「没听到吗?!我数到三,之後就要开火了,听好——一!」 这作法虽然过分,但只要知道对方不属於本村居民便毋需加以同情——这乃是边境的规矩。 武器从阴影处、投光器的影子中、左右两旁民宅的阳台或屋顶上,对准了布死雅,武器里的火药弹与雷射光全都充满了肃杀气氛。 相对地,布死雅的反应则是——视若无睹。 因为姑且不论这个不死之身男人的肉体,他的精神方面已经被破坏得无可救药,处於极度混乱中了。 破坏者寄宿之人,除了肉体方面以外,连精神上也需要有贵族的强韧。这是由於能驾驭破坏者的,只有产生它的种族的指令之故。而当无法如此时,被寄生的宿主就会变成破坏与杀戮的化身。 村庄之所以免於遭到破坏,只不过是由於布死雅潜意识中残存的人性碎片,暂时运作了一下而已。 而那少许的人性——如今也消失了。 布死雅双眼绽放青光,他彷佛要踏平大地似的朝前迈出一步。 四面八方有闪光跃动,枪声紧接著闪光传来。 粗大弹丸射入他身上,血肉横飞。几乎在同一时间挨了上千发子弹的肉体,看起来好像突然胀大了一倍一样。 射手们表情诡异,宛如著了魔似的一直扣著扳机。 不能放心!那家伙搞不好就算变成了肉片也会复活。射啊射啊射啊!用子弹把他打个稀烂! 这股祈祷有了回应,布死雅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肉体确实在逐渐变小。 他的头部已经不在,两手被打飞,双脚只剩下大腿部位,胴体也有一半以上消失了……到了此时—— 「停火!——粒子炮!」指挥官让灼热的扫射收拾残局。 殷红光束贯穿投光器的光线,从四面罩住地上的肉块。与雷射光不同,粒子炮还会烧灼到接触部位以外的大范围地方。 大地化为灼热泥泞,沸腾的泥土吞噬了布死雅的残骸。 「够了。」一个厚重声音说道。 在现场上空约二十公尺的地方,有艘黑色飞船停在空中,那声音便是从设在飞船底部的活动区里传出的。 「这样就搞定了,之後让几个人去看看吧。另外,我有点在意往森林过去的那个男人,虽然可能只是白操心……」 如此说完,当菲榭?拉衮往d消失的方向望去时—— 「老板——下面?!」一名站在旁边展望室附近的手下,大叫了起来。 「怎麼了?」 拉衮有如粗糙石块的脸部猛地扭曲了起来,当他瞧见部下看到的东西後,他竖起了眉毛。 粒子炮的照射已经止息,投光器描绘出的圆光照亮了仍在沸腾的地面。有个东西从那中央倏地站了起来。 有头、有手、也有脚——那显然是个人类。从他那用「瘦削」形容也不为过的肉体上,正不停滴垂著熔化大地的火焰。 当注意到那张猛然仰望投光器的脸孔,属於毫发无伤的布死雅的刹那,指挥官的声音大喊:「开枪!」接著,虚空中有青光乱舞。 巨神的手臂将飞船打飞到远处,填装氢气的轻巧飘浮体,彷佛带有韧性似的往上弹飞了一百公尺。 它之所以能勉强逃过支离破碎的命运,是靠了由贵族的「知识」所作的合金制机体,以及那只是单纯的冲击波之故。 「怎麼……一回事?!」听到抓著栏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拉衮愤怒的问话,部下结结巴巴地回答:「下面的……下面的街道,整个……」 拉衮不发一语冲到窗边,但他眼中却只浮映出闹区的霓虹灯。投光器怎麼了?更奇怪的是,那里的霓虹灯只有一半而已。 「点上飞船的投光器!」他下达命令。大概已有数十年没听过的反对回了过来。 「太危险了!那个东西在地上!」 「呿!别管他,点灯!」 一道光芒从天空往地上射去。 被白灿灿地照显出来的东西,乃是被挖成研钵状的大地,以及站在凹洞底部全裸的布死雅。他的身影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浮现——或许神明就是这样降临地面的。 然而,这位神明并非会赐予恩泽的神,而是寸草不留的破坏神。 证据就是——周遭的住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半径广达一百公尺的研钵状大地给吞噬。 布死雅踏上凹洞的光滑斜面,开始缓缓往地上前进。 这大洞的规模是d发现的坑洞的两倍,若是再大一点,或许会让整座村子从地面上消失。 「攻击要——」 听到部下僵硬的声音,拉衮制止道:「不,等会!马上就会来了。」 布死雅走出坑洞,他正要抬头仰望上空,手下们发出了惨叫。 但布死雅之所以往那边看,恐怕不是因为惨叫的缘故,而是因为有个黑色庞然大物转过他来时路上的街角,出现在眼前。 诸多轨道环绕著它黑亮的底座。 「那个……老板——是『大爆炸加速器』呀!」 听到部下惊愕的叫声,在总算回复了平稳的飞船内,拉衮展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好像也没其他办法了。」 相对於破坏者不毁灭万物不肯罢休的魔力,这一方则是要再现诞生了宇宙群星和生命的创世大爆炸。 「有趣!这可是恶魔跟神的对决呢。」 宛如是要保证拉衮的话一般,在十公尺开外停下的加速器开始发出厚重运转声,轨道陆陆续续调整到,连数亿分之一釐米的误差也不允许的神之角度。 在它面前——名为「布死雅」的破坏神还能嚣张放肆吗? ****** 月亮隐入云中,这一瞬间,加速器的某处亮起金黄光点。金光移动到一处轨道上,发出「锵!」的一声。 只花了一千万分之一秒就从电磁波产生的加速状态,转换到了唯有贵族的科学技术才能发现的,极微带电粒子的超加速模式。 金黄光芒闪过所有轨道,拉衮知道那是加速体通过的痕迹,此时已经超过光速的加速体直接射向了布死雅脸部。 青绿光华如幻梦 般绽放花瓣。 如果有神祇的双眼在目睹的话,或许就会看到在加速体击中布死雅的前一刹那,青光包围了他全身上下——不,该说是他的身体本身化成了青光。应该创生出宇宙的弹丸,被那光给吞噬了。 布死雅一个踉跄,因为在被消灭之前,加速体爆发出的冲击波击穿了光壁,勉强打上了他的脸。 他按著两眼伸出右手,从指尖射出了指尖大小的青色光珠。 那光珠一碰到加速器的底座後,瞬间胀大,将底座和轨道统统染为青绿,当那光如宿命般地褪去後,加速器已不见踪影。 热气造成的摇晃景象飘摆不定。布死雅没有改变方向,仍旧盯著加速器出现时的街角。 实在难以说明刚才发生的现象,只能说直径一百公尺范围内的成排房舍消失不见,地面多了个大洞而已。民宅是何时、如何消失的?大洞是何时、如何出现的?——这过程完全不明,或者是这过程根本不存在。 「老板,这样下去村子——」部下大喊了起来,音量比拉衮的声音还大。「不对,搞不好世界都要完蛋?!」 布死雅开始前进,在他前进的方向上耸立著拉衮的城馆,村人们应该正在那避难。 布死雅转过身来。有铁蹄声轰然自背後接近。 此时,自云缝间流洩出的月光,照出了在巨大坑洞边缘停下改造马的身影。 布死雅之所以停下脚步,可能是由於那人的美丽。 人类即使在梦中也无法得见的俊美面容,散放著劲烈鬼气在马上睨视布死雅。 ——是d。 可是,无论是何等高强的吸血鬼猎人,面对连创造宇宙的能源都可以化为虚无的魔神,真能有与其抗衡的手段? 布死雅脸部闪过怒气。即使精神被蛀蚀得破破烂烂,依旧残留下来的最後一丝潜意识,让他想起了d与自己的关系。 布死雅双眼放出绚烂的死之青光。 d文风不动。 拉衮在天上的飞船内倒抽了一口气;在巨大坑洞另一边外缘的某处,从仓库里跑出来的梅脸色苍白。 要诞生出区隔生死的那一瞬间,必须要有与之相称的仪式。 住手! 宛如洪钟的巨大声音,令人联想起大地之神的怒吼。 d和布死雅的双眼,瞬间从坑洞外侧画出弧线,集中在巨大坑洞的一点上。 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的?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那突兀地站著,手持黄金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卿。 ******* 福蓝多瞥了d一眼,说道:「猎人啊,这由我来负责。」 他对d依然健在既不震惊也不愤怒,对布死雅偷袭的模样也毫无顾忌。面对那蕴含著压倒性自信与威仪的身影,彷佛连布死雅也吓呆了。 「我好歹也是贵族,人类虽如蝼蚁但仍然是我的领民,我有守护他们之义务,你不要插手。况且,对迟早必会再交手的你来说,见识见识我所拥有的力量,应该也是消磨时间的不错方式吧。」 风声「呼!」地一响,福蓝多手中的权杖指向了布死雅。d动也不动。 「虽不知你被何人授与了何种力量——不,我大概也心里有底了——但所谓『贵族』,可是从一切死绝灭亡的诅咒大地所生者之名。你就好好亲身体会,贵族与速成破坏者之辈的差别吧!」 「这可真惊人。」飞船中拉衮的部下紧握拳头。 「这下好玩了。」喃喃低语的,是d左手附近传来的声音。 「d,好好见识一下吧,见识我等贵族的真正力量!」 福蓝多卿的右手猛地一抬,他彷佛要掷枪似的抬起权杖。 长约一公尺左右的权杖「唰!」的一声延伸变长,伸出的部分是黄金枪头,那大概是未知能源的结晶体。枪尖周围的景物扭曲摇汤。 布死雅右手正要射出恶魔光点。 权杖射出! 光点改变方向对上权杖飞来弧线的前端。尽管本体已化成一片青蓝,但福蓝多的权杖仍疾飞如故。 青光如水泡般消逝流散,黄金枪头出现——就在布死雅眼前。 权杖不仅正中布死雅脸部,甚至刺穿了他的後脑勺。 过了数秒,他倒退三步,接著身体猛地下坠。那里是深坑的边缘。 「给我下去!」福蓝多卿大喊後往後一跳。 这次的爆炸声小了许多。感觉到有微弱震汤通过一百公尺上空的飞船旁,拉衮一面注视著在展望窗底部浮现的光景。 巨大坑洞的底部又开出了一个有它三分之一规模的坑洞,显然那里是布死雅的墓地。 「关掉投光器,回城馆去吧。」拉衮下令道。 部下心想,不去确认洞底的状况没关系吗?但他觉得此时要遵从主人的命令,於是握住了操舵杆。 福蓝多仰望尾翼反射月光缓缓离去的机体,骂道:「哼哼,卷起尾巴逃了是吗?无能的废物拉衮!」接著望向d。「怎样?猎人——放马过来也无妨,只要你还没吓破胆的话。喏,那权杖可是已经没有了喔,哈哈哈哈哈……」 福蓝多突然变得无法动弹,这是因为d放射生出的鬼气之故。 「这……比破坏者还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福蓝多卿看著d,看著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便一口气跳过二十公尺的距离杀来的漆黑人马。 福蓝多卿的长袍一动,自袖口迸出的白光斩上马匹身体。 成了!——这个过去不论面对何种强敌时都未曾感受过的安心,招致了福蓝多卿的大意疏忽。 d人在他顶上。 迎面挥落的斩击威猛凌厉,福蓝多卿举起左手挡下。 就在穿戴铁甲的手臂自肘部断飞,他的额头喷爆如墨鲜血的刹那,d反转一刀正要剜入他胸膛,刀身却自护手处起四分五裂,碎散在夜暗中。 福蓝多卿一跳变换位置;同时d也一翻外衣,妖鸟似的往後跃去。 如今,d失去一把刀,福蓝多失去一只手,额头正大量喷冒黑血。这种情况,不知是该赞许d的斩击威力,还是该感叹福蓝多卿只受了如此小伤的防御力? 「厉害。」福蓝多一手撕下长袍衣襬,将那按在额头上。「我很想说『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也未竟全力呢。後会有期了。」 明明连动脚的迹象都没看到,但福蓝多的身影却一口气後退了二十公尺。 只有d看出来,在那旁边有黑色马车和马匹在等著他。 d之所以没追上去,是因为看出了就算凭自己的神速也不可能追得上之故。 当黑色车夫一甩马鞭掉转了马头时,月光照亮了一道锐利斜线。 白木针射穿马车的外板,让车夫摔了下来,但马车毫不停滞地响著车轮声,往黑暗中奔驰离去。 走近被留在路上的车夫後,d拉起车夫的紫色上衣。 之前笨重地倒在地上的车夫,是一具枯骨。俯望在落地同时化为尘土的那名车夫後,d望向马车离去的黑暗。 一个小小身影从彼方跑来。 是梅。 少女正想呼喊d,却在月光之下变成了一座雕像。 尽管黑衣青年是朝前方的黑暗迸射鬼气,但少女却被束缚得无法动弹。 在那里的,不是冰冷但其实温柔、强大又英俊的大哥哥。 而是以死亡獠牙紧咬猎物,直至对方将死也不放松的黑暗杀人者——梅如此看著吸血鬼猎人。 第二章 杀戮平原 飞船降落在位于城馆北边的机场后,拉衮一边忙碌活动着光秃头颅里的大脑,一边往寝室走去。 要挤出村庄与保安队的损害状况、补偿、重建计划还有相关费用——必须考量的事堆积如山;然而其实还有另一个麻烦在等着他,而且是个超级大麻烦。 在只能用〔奢华〕形容的寝室内,有着一张圆形大床。这宝物若是让如今多半使用稻草当床的农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场暴动。 当拉衮带着头疼表情走向那里之际,有个人影“飕!”地从床中央站起。 “吓了一跳是吗?虽然长得高大,终究也只是是人类呢。”阴沉声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衮飘了过来。 事后,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贵族的怪力也拿它没辙的铁窗栅栏,已经融化毁坏了。 “你……有何贵干?”拉衮呆滞地向前走了一步问话。 听到这问题,白色人影答道:“我是来问你一件事。” ※※※※ 身着紫蓝长袍的身影,连小船也不用,直接走过充满清水的空间。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装上了电子义手代替。 当福蓝多停下脚步的同时,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响起女子的声音。 “那手臂和额头的伤——是那位像黑暗一样美丽的大人的成果?” 福蓝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额上的砍伤。姑且不论这个伤口,明明手臂部位的伤应该看不出来,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而且,额头上的伤——只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这严重十倍的伤,也老早该痊愈,但它却无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伙碰面是——算了,无妨,反正也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巴龙已经被灭亡了呢。” 所有的活动迹象,从一望无际的水面消失无踪。尽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动的样子,但如今出现的,乃是用〔确切的死亡〕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寂静。因此,接下来的话显得很大声:“你——亲自对儿子下手?” “还会有其他人吗?我福蓝多.博拉珠一手抚养的不肖子,还会有其他的人能轻易杀死吗?现在,那家伙已经是河鱼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蓝多的话语。 “那孩子在水里?”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请永远都不要疏忽懈怠。灭亡不在水中。” “——什么?”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对贵族来说,比地狱还痛苦、冰冷的世界里。流过这领土的小河、辽阔广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树叶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满着我的心情。” 说话的语调绝无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蓝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说你的怨恨会拯救那家伙是吗?——那也无妨,不管他复活几次,只要一来到我这里,我就会收拾他。另外,我来这要跟你说的并不是那种小事,之后我要移往〔山城〕。” “——这是为何?”声音问道。水面已恢复静谧。 福蓝多指了额上伤口。 “你只要留在地狱里就好,但我必须继续留在这世上。这阵子净是些烦人事,造成这伤的男人——应该还会再来,要迎战他,必须要有适合的场所。” “就算你这么说,但该处乃是〔山之民〕的栖身地。不可如此,绝对不可如此!若带给他们敌人,死亡与破坏将波及无辜。” “正因如此,对现在的我而言那里是不可或缺的场所,不,对那猎人而言应该也是啊。那家伙——继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统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气魄——真是个俊美伟男子呀。虽然曾一度击退他,但那也不是因为我胜过了他。他是来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后边离开了。告诉你,就连那个葛烈德都因他一败涂地了。” “……” 这无言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她心中愉悦,而是由于对福蓝多言语中所含的战栗与惊讶感同身受。 “这样你应该了解了吧,了解迁都的理由。要迎战那位大人的血脉,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处仍在畏惧,并非畏惧那名猎人,而是那家伙体内流动的血液。况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稳的迹象,协助猎人的势力——可能是拉衮。” “……怎么可能。” “哼哼哼……对方可是低贱的人类,就算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已经命令葛里欧禄采取行动,而且我也做了处置。不过,虽然葛里欧禄这家伙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后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这吧。” 沉默降临,过了一会—— “这样很好。”女子的声音说了。 待在山城里的〔山之民〕究竟是什么?女子声音里居然有了安心的语气。 ※※※※ 翌日早晨,d与梅在拉衮的带领下前往位于地下的隔离室。 “隔离室听起来虽然好听,可是其实是用来关俘虏的敌人的监狱。”拉衮笑着。“不过,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贵族的号召有多强,也没办法轻易跑出来;当然,对方要进来也很难。有你在话,就又更安全了。” 穿过包围四面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无限大的质量让人肌肤生寒,三人的眼睛从立于眼前铁门上的监视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宽敞大床上的妲琪。 “虽然是匆匆忙忙做出来的,但因为妲琪要住进去,所以也有注意到尽量弄得舒服点。可是,不管保护得多好,只要吸血的贵族没收拾掉就没有意义。那家伙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衮偷偷看着美丽猎人的侧脸,但从那凝视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丝毫情感,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此时—— “接下来我要出门。” 听到d的话,拉衮好不容易回过神。 “你要出去?” 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d没有回答,静静离开门扉,他背上的刀是从拉衮那买来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着监视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从床上醒来的妲琪没花多久,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她把脸贴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没事呢。” “对呀,妲琪姐姐也马上久会好起来的啦。d先生会帮我干掉那家伙的。” “是呀,麻烦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个隐士吧。” “恩恩,没错。” 梅想把手从窗口伸进去,却没能碰到窗口,因为d退后了。 毕竟妲琪是〔牺牲者〕。 “梅,就是这样呢——你要注意。”妲琪凄婉一笑。 “下次打开这扇门时,你就已经变成原来的你了,我保证!我会负责打开门锁的。” 不知道众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话?d跟拉衮同时转身离去。 让在后方监控的拉衮部下处理收尾后,三人正要搭乘电梯,梅咬着嘴唇说:“妲琪——要是能赶快恢复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应的人是拉衮。“那全得靠这位帅哥了,期待你的奋战喔。”虽然这话的内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这其实是稳重性质的发言,因为他不认为d是听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没问题了啦。”梅用充满信赖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电梯时她已从d的肩上下来。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这次梅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望向拉衮。 “哦,是什么?” “你想要让我跟奇怪的男 人上床对吧?后来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时候,保护我的那些人是你请的对吧?而且,你还把妲琪跟我藏在这儿。虽然我想你已经不会再拿我们做人口买卖了,但为什么你突然变成我们这一边的了?” 有〔正中要害〕这种形容,而梅说的话正是如此。 拉衮那犹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为一种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秃头巨人,据说会引发船难。)的脸庞,闪过宛如波纹的表情后,太阳穴上浮现青筋。他没料想到竟会被十岁小女孩这样质问。 他的细小眼睛散放异样压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视,迎上这能让除了贵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衮微微一笑。 “恩,有各种原因哪。” “就请你说出那个各种原因吧。”梅主张道。“你想让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请负起责任,我想要好好听一听你的说法。” 有个沙哑声音说道:“应该的哪。” 拉衮讶异地望着d左手一带,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梅。 “好一位气势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面的事你就去问帅哥吧;我能做的,就只有瞒着福蓝多卿把你们保护在〔公馆〕里而已,光是这样就已经要赌上性命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当梅再度追问之际,电梯停了下来,显示楼层的号志灯说明并非地上。 “抱歉,你要从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烦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装备已经准备在外面了。” 和d分手,让梅回到城馆里的一间房间后,拉衮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发出光芒。 因为那熔蜡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开信,读了内容的拉衮脸色便得惨白。 明日0:00,前来山城。 福蓝多 “糟了!”拉衮完全忘了在拳头中皱成一团的信,仰头望天。“跑去那里……跑去山城了是吗?d啊,应该还来得及,快回来吧!” ※※※※ d人在空中,这是靠着拉衮为他准备的装备之故。 他宛如不祥凶鸟般乘风翱翔过苍穹与白云下方,御风而行。 组合式的滑翔翼翼长六公尺,机身长四公尺——贴于翼部的飞翔兽鳞片能轻松调整风力与速度,就连小孩都能靠它轻易地享受长距离的空中旅程。 在二度进入城堡之际,d打算从空中侵入。 可以看见城堡在靠近。巧妙操控滑翔翼后,d转为下移。 当然,这是贵族的城堡,对空防御方面毫无懈怠。三次元雷达捕捉到敌人接近后,多达数百座的雷射炮、粒子光速炮、使用火药的高射炮,便会进行迎击。然而,直到d降落于哨踏底部为止,火炮连一次火光都没有喷出。 在d的胸膛,蓝色坠饰一直散放深幽光芒。 在让一切电子装置失效,逐步走近的d面前,所有的门扉都打开让道。异样的寂静迎接了d。 “这儿谁都没有呢。”左手说了。 d也已经能够知道这点。 “躲起来了?”d喃喃说道,不像是在和左手说话。 “对方也不是笨蛋,当然会想到要是被你在白天袭击会落到什么下场呀。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是扔下城逃跑了,还是——” d转身。这里是一楼的大厅。 白色条带往他脚下流滚而来,立于大厅深处的婀娜雪白倩影,正是前一天在地下通道内惊鸿一瞥的女子。 看不清她的脸,她全身上下湿透,简直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请往北五公里——往剑山走,福蓝多卿在山腰的城寨里等着你呢。” 没有回答,d转身朝向来时的方向。 “请等一下。”女子朝他的背影呼喊道,以雾霭般的声音。 “请带我一起去——到外面去。”她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 没停下脚步,d沿着一条道路来到城堡顶部,折叠收起的滑翔翼就藏在哨踏下面的凹洞里。 当飞翼气势十足地开展时,白色女子站到了d背后。 “请带我一起去……要前往山城,只能从〔杀戮平原〕过去,当遇到埋伏时,我会帮得上忙的。” “目的是什么?”一面让机体浮到风中,d一面问道。 “因为我想出去外面。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等能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说不定会帮得上忙喔。”沙哑声音说了。 “过来这里。” 白色女子靠过来后,d用左手从后方环住女子腰部,湿润感传来。 “马是必需的。”女子说道,她朦胧难辩的面容仰望头上的苍穹。“无法从空中穿过杀戮平原的,只能从地上过去。” d瞧向她仿佛浸在水中般模糊不清的粉颈,又仰看了一下头上的太阳。 “你没关系吗?” “请不用担心,西边的家畜小屋里应该有马留着。” “哎呀、哎呀,又得把它折起来了。”当低沉话声喃喃自语地说完的刹那,d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飞升在空中。 十秒后,他落在家畜小屋前方。 无言地折好滑翔翼,d从剩下的数匹马中选了一匹,那是没有上马鞍的马。 女子坐在d背后,但并为用手抱住d的腰,结果当马匹迈开脚步时她摔了下去,靠着d的手帮忙,才总算牢牢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道了个歉,轻声喃喃说道:“因为你太美丽了。”马匹开始疾奔。 不到三十分钟后,荒凉平原在眼前开展,可以看到平原彼方有毫无一点绿意、宛如黑曜岩的岩山,以及在山腰处的城寨,细长台阶从城门延伸到山下。 “从这过去直线距离五公里。这是〔杀戮平原〕——一个可怕的地方哪。” “噢。” 女子立刻把脸转向语气讶异的回答传来的位置,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过去反抗福蓝多卿的村人,曾和福蓝多卿的士兵在这里战斗过呢。作为村人后台的,是西部边境的贵族,他们刚好就在平原的正中央剧烈冲突——” “在何时?”d的声音让女子的身躯僵住。 “——是夜晚。” “贵族的时间哪。” 村人们应该是以人类的身份来战斗;尽管如此,战争的时间却是属于贵族的。 “然后……村人败北了,残存的所有人被俘虏,活埋在这个平原里呢,人数超过了千人。据说地面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他们流出的血的缘故。” 明明一直处在城堡的地下深处,这名女子为何能得知? d脚跟蹬了马腹,下令前进。当前进了还不到五百公尺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传到马背上。 “快跑!跑到那个巨岩那!”女子的声音突然下坠。 大地如细沙般碎裂塌解,地面化为齑粉被吸入无数龟裂中的模样,与砂糖制成的点心碎裂的情况很像。 一面下坠,马匹一面继续狂奔。 马蹄踢蹬即将崩溃的地面后跳起,降落到下一刹那便要碎裂的地面同时,又蹬地跃起。靠着重复这样的动作,在足足有五十公尺宽的巨大塌陷深渊中前进。不知这是马匹的力量,还是骑手的技艺?——然而,当来到了深渊中央时,漆黑虚空已在前方张开了大口。 他们往下摔去,但女子却很镇定。 大地已在深渊中溃散,人与马的身影仿佛漂浮于虚空中的画,风在四周呼啸怒号。 然后,两人一马飞升而起。 注意到此事,女子仰头往上看,这时她才“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从d身前生出了巨大羽翼。那是滑翔翼的翅膀。 尽管知道那是他事先绑在马颈上的,也知道那装置只要一按钮就会打开,但这滑翔翼却没有机身——因为时间上不允许。而且看这模样,它也绝不是那种就算没有尾翼也能安全飞行的装置,因为保持稳定和控制方向乃是尾翼的工作。 而d——这名美丽青年,无视了物理现象的铁则。不仅如此,他还两脚夹着改造马的身体,一起撑着女子的体重,有力而确实地从深渊中不停上升。 “支援村人的贵族战士群,是被这个洞穴给吞噬的呢。村人们因此变得孤立无援。” 不知d是否有在听女子的话? 他们浮升到巨大塌陷处的边缘,又滑翔了十公尺左右后便立即着陆。 然而,在改造马的脚碰到地面的刹那,业已折叠收起的飞翼的浮升力便完全消失,马匹直接开始疾奔。只能说这是毫无一瞬迟滞的俐落手法。 d一勒缰绳,在骤然停下的马匹旁边,耸立着女子指示的大岩石,但立刻就知道这并非d停下来的原因。 因为d说了“别动。”后便下了马。 他前进五步。在第三步的前方,是长着及膝红草的狭长土地。 “以前村人们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那里面,”马上的女子低低述说着。“因为没有其他的路了呢。可是他们有一半人一瞬间就被杀死倒下,而且——” 复数的闪光从草丛中上斩袭来,目标是d的膝盖。 轻巧一跃闪过,d自空中出刀。光灿弧月斩断红草,同时,非人惨叫与蓝色鲜血奔腾空中。 复数的气息包围了着地的d——又停住,因为害怕刚才的刀技。 然而——“噢,这下麻烦了呢。”这个从自然垂放的左掌处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经看出了对面这场战斗时的不利。 因为由气息来推断,藏身红草中的刺客们的身高,不到五十公分。 在与高度不到自己膝盖的对手交战时,那种低矮程度对自己而言会变成绝对的大敌。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天生无法持剑与那种对手交战。无论何等有名的刀手,要发挥自己的最高实力,目标就必须超过刀手自身腹部以上的高度才行,就算再怎么勉强,对方大概也要到自己的腰部。 若是对手比那高度还低,自己当然也要放低重心、弯下腰,连作为操刀支点的双手活动也会极其受限。那对任何高手强者来说,从一开始要发挥实力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而相对地,如果敌人又擅长运用那种高度作战的话呢? 在昔日,恐怕村人们的双脚一下子就被砍断了。他们本该砍中敌人的刀剑一定会落空,只能无力地挥舞着划过空气,徒增死者人数而已。 敌人的包围收紧。由于d垂下了刀身。 “——不过,在染血的草丛中,也有敌人的尸体,打倒了它们的是——” 刀身一闪,挡回再度上砍的光芒,d二度跃起。他在跳跃顶点静止的身影美丽无比。 敌人之所以停下了攻击,不知是震惊于d的速度,还是为了这个缘故—— 从空中呼啸射来的白木针,从背后贯穿了它们的心脏。和村人们以前曾对矮小敌人发挥功效的弓箭、标枪颇为类似。 又有一道宛如银蛇的光芒朝着d袭来,但就在这一击被轻松打回的瞬间,“嘎!”地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切回复寂静。 “……真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男人。” 听着好似喘息的赞叹,他默默回到马上。 “接着还有什么过来。”d冷冷说道。 ※※※※ “不晓得。”女子的回答简单明了。 d毫无反应。那原本就不是征求女子意见的话语,或许d仅有这种程度的打算——只要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就可以了。 “来了喔。”听到这嘶哑声音,让女子浑身一僵。 来的是从远方山城中飞出的黑点。以苍穹为背景,它们身具双翼、长有四肢,有着诡异飞行生物的外貌。 不到十秒后,人马遇上飞行生物,它们没有组成编队,一口气往下扑。 它们身体上有许多奇怪的凹凸,长着双臂、长着利爪。那正是用来从空中扑攫、撕裂地上生物的武器,足足有一公尺长。 不过,d手中要迎战它们的光灿长刀,乃是一路堆筑出所有敌人的尸山血海的魔性凶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何种攻击,在刀光之前都只能冰消瓦解。 利爪描绘出上弦月;刀身送出下弦月。 没有响起交击声,带着令人发毛的怪叫,三只飞行生物翻着筋斗猛然撞地。 当在空中被斩断首级的身体总算喷出血时,改造马已正踩着遥远前方的大地奔驰。〕 剩下的十多只仍旧紧追不舍,但没有露出要马上攻击的模样,它们完全没想到竟那么容易就葬送了三只同伴。 不过领先的一只突然转为急速上升,然后剩下的怪物也一起跟着照做,并在高约五十公尺处改变方向,纷纷变成急速下降扑来。 但就如刚才所见,这只能用〔勇猛〕形容的作战方式对d并不适用。 “小心!我在意它们身体上的凹凹凸凸,那个——”沙哑话声被在d头上调转的身影,还有猛烈的冲击给打败了。 大地轰隆震动。 在被下令跃起的马上,d拉着缰绳,同时扭身闪躲。秀发飞扬,外套飘飞,仿佛这冲击波的职责是要让他看起来更加俊丽。 马匹奇迹似的四脚着地,空气巨锤从头上直接砸下。千钧一发之际,d毫不犹豫地控缰促马前进,接着—— 杂草泥土四下飞散,大地凹陷。超过五十吨以上的重压轰击地面。 d的双眼,捕捉到了在这之前由急降改为急升的飞行生物踪迹。 高速移动的物体若突然改变方向,会在前方产生猛烈的冲击波,敌人的攻击正是这种现象。只是,令人无法相信,靠着它们的高大跟速度,竟能产生如此的破坏力。 “是那些瘤喔。”沙哑声音说了。“就像大厦风(产生于高楼大厦的都市局部性强风。)一样,那些家伙靠着让风通过瘤中间,增幅了力量呢——来了!” 声音是从头上落下。毫不留情的第三次攻击,选择了d举起的左掌,宛如雷声的巨响响彻大地。 马匹继续疾奔;d的左手力握着折起的滑翔翼机翼。 空中的生物们明显不安了起来。因为看到必杀的冲击波突然消失——不,是因为看到它被吸入手掌上的一点的缘故。显然即使靠着它们的视力,也无法看到出现在那里的,那张微小、连个小点都称不上的小嘴巴。 不过,它们真正的惊愕在下一瞬间才到来。 有另外三只开始下降。因为漆黑的美丽身影自地上飞射而来,穿过了它们之间。 银光血雨乍现,三只飞行生物持续进行着另一种下降——死亡的急速下降。 d一口气冲入残存飞行生物的正当中,另外四只带着血雨摔落。冲破混乱的敌人中央后,d在上空掉头。 这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天空中的敌人在空中迎击——d把马匹跟女子留在地面,将身体托付给人造翅膀,他朝最近的敌人下飞。 怪兽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部突然迅速往右移去,因为有剧烈暴风从右方扫向d。d陷入了失控翻滚的状态,努力想要重整姿势。 俯看着仿佛被冲走似的下坠黑衣身影,飞行生物无声笑了起来。 没有猎物能逃过 自己卷起的乱流,就算是翼长超过一百公尺的大鹫,全身骨头也会先有一千处以上粉碎断裂,然后再被拍砸到地上;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 它们追着不停坠落的d,为了要做致命一击,让他凄惨死去。 它们全身的肿瘤微妙蠢动,吸引流过的空气,将它加速,一口气喷出。 d的左手放开滑翔翼,改用右手抓住,刀身衔在口中。轰隆吹至的死亡乱流改变了方向。它们看到了,看到白皙手掌上张开的嘴巴,那嘴巴吸入空气,再吐出。本该造成d坠地死亡的乱流停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又往上空解放喷出。 飞行生物们才刚想逃跑,身体就被猛烈力道乱撞。那是d手掌吐出的呼气。黑衣身影冲入跳着死亡之舞的敌人当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摔到大地上数秒后,d直接朝马背上降下。 朦胧身影正趴在马上。女子立刻坐起,眺望城寨那边。 “走吧,这大概是最后的攻击了——看来就连杀戮平原也无法杀死你呢。” ※※※※ “如何,葛里欧禄?” 被福蓝多卿一问,老学者答道:“平原被突破了。” “果然哪。” 葛里欧禄想从这平静语气里面找出遗憾的碎片,但却没有成功。 “尽管混有人类之血,是低下的人类,但终究能力有异。哼哼哼……想用小花招杀了他的想法看来是错了哪。” “在下着实汗颜。” “你造出的部下也损失惨重。” 葛里欧禄下一瞬间想转向身后,却无法办到。 这里是他设于山城内的研究室。虽然微弱,但室内充溢日光,并不是福蓝多卿能够行动的时间;然而,葛里欧禄确实能在背后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座山城里有能应付他的东西在。就交给你了啊,葛里欧禄。至少,可别做出让猎人来刺杀我的这种事哪。” “请你毋须担心。” “哼哼哼,我担心的有好几样。我从葛烈德那听说了,有五个敌人妨碍了他的工作——我不认为那些家伙是凭空冒出的。有雇佣的人在。” “关于这点,在下已经派人出去了。” “——还有一点,蜜丝卡小姐如何了?不,昨晚的男人拥有附身于蜜丝卡小姐身上的破坏者之力,原因为何?” “那件事真是万分抱歉,敬请微惩在下的疏失——微惩在下那愚蠢的好奇心。” “好奇心……原来如此啊。” 这些话,是在前晚替负伤归来的福蓝多卿治疗时的对话的重复。 “算了,就这样吧。比起微惩,我更想给你的是其他测试。” “啊?” “是像以前那样的测试……面向这里。” 葛里欧禄照办。 福蓝多卿的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有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的门口畏畏缩缩地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还有男孩。 老学者只是瞥了两人一眼,便对隐形的主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从都城带来的,是你在十年前爱过的流浪歌手和她的孩子呢,孩子今年听说要十岁了。” “请别开玩笑了。对在下这把老骨头来说,十年前的岁月已经像是在遥远的迷雾里一样,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是吗——女人,是他吗?” 直到被问话前,那名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温柔可人的女子,一直在观察葛里欧禄;但此时却突然低垂了双眼,说道:“不,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 福蓝多卿接着说下去的语气似乎颇为满足。 “小孩应该也不清楚吧。这样就好办了,葛里欧禄——杀了这两人。” “您说什么?” 就连老学者的眼中,也不禁亮起了非比寻常的精光。女子握着男孩的手,浑身僵硬。 “我调查过了,那女人和你确实有过一段情;可是,不知为何双方都说不认识。既然如此,那应该可以轻易杀死他们。” “为何要让在下做这种事?” “因为突然想要测试你的忠诚哪。” “在下虽不知您是如何想的,但确实不认识这名女子与孩童。在下实在不以为杀了他们能证明在下的忠诚心。” “不,可以的。因为你很清楚原因。” “绝无此事。” “别装蒜了,葛里欧禄。不过你装蒜到这种地步,恐怕我再怎么恐吓也没用了吧,你大概也不重视自己的性命。如果我这样说怎样?——我将禁止你去见我的妻子。” 葛里欧禄闭上双眼。胜负已决。 “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对我妻子的爱意。她已经是对我毫无用处的女人,连她说要让巴龙安心而建的墓,在完成她这心愿后也被我特意破坏掉,从这点来看应该也知道吧。看你是要疼爱她还是要同床共枕都随你;只是,要先收拾掉这两人。” 女子与少年觉得全身发凉,注视着老人扭曲的丑陋面容。从满脸皱纹的深处浮现的,乃是苦恼与残忍的阴影。 “哦喔,变得像你了呢,葛里欧禄。就是这个,就是这表情哪。”福蓝多卿笑着。“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纠葛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和人类、人类和贵族——你选哪边?” 一个光灿物体发出清脆声响滚到葛里欧禄脚边。 那是把黄金握柄,光彩夺目的离鞘短剑。 “不快点的话,那家伙就要来了,那家伙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会看不到心爱的女人哟。” 老学者葛里欧禄,用像是凝视自己未来的眼神盯着脚下的短剑,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 第三章 与〔山之民〕的战斗 “录用了五名新的女孩,请您看一下。”来到了拉衮房间内的公馆经理,如此说完后低下了头。 作为一大寻欢场所的菲榭.拉衮公馆,不可或缺的,就是要常常更新活动和女孩子。 举例来说,有装满了电压,被调成最能刺激快感强度的电水母之〔电击澡堂〕;有用和女性身体触感一模一样的柔软材料,建成的〔果冻舞套房〕——为了建造这些特殊房间,公馆里每天都有一些地方在进行工事,女孩子的面孔也一周更换一次。 有的女孩是公馆的探子前去附近村庄或都城带来的,也有不少女孩是听到征人消息后自己跑来的。今天的五名新人中有两名属于前者,三名属于后者。 低着头的经理随即将等在房间外的女孩们带入。 年龄上至三十五岁下至十多岁,每一个都美丽动人。拉衮的眼睛停在三十出头名叫〔敏〕,格外冶艳的女人身上,还有自称十九岁、清纯可爱的佩姬身上。 女孩们大概也了解这种目光的意思。敏故意扭动蛇腰回应主人的视线;佩姬害羞低垂下头。 “来到拉衮公馆后,你们就是和外面女人不一样的人了,要跟那些浑身臭汗的庄稼汉;还有土里土气的爱人说拜拜。我会让你们过上不输给都城女人的好日子;相对地,你们要舍弃的东西也很重要。如果受不了的话何时离开都可以;可是,只要你们喝了公馆里的水,就别以为还能再到外面的世界里正正经经地过日子,因为你们已经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从今天起这个公馆就是你们的家,除了经理说不可以进去的地方之外都可以去,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凡是让你们遇到危险或难过的家伙我都不会饶过他的,你们就给我安心工作吧。” 当一如往常的说明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女孩子们的表情充满了信赖、自信,还有艳丽的风情。 “出去吧。”当拉衮下令要女孩子们出去后,又叫住了经理,命令他把敏和佩姬带来。 心中了然的经理先把所有人带到休息室,说明完工作后把两人带会拉衮处。 拉衮已经不在座位上。经理命令两人坐在椅子上等,然后就离开了。 “是要干什么呢?” 敏对不安的佩姬说道:“那还用说,幸运鸽飞来了喔。只不过翅膀不是白色的是粉红色的,背上还背着床铺呢。”这样说完后她轻笑了一下。 “怎么这样……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 “你真傻耶,你是自己来应征的对吧?多做点心理准备吧,要是干得好的话,会用比其他人快一百倍的速度窜红喔——两个人一起。” 只有最后一句她是别过脸说的,之后她又斜眼看着佩姬,像是在瞪她。 这时拉衮回来了。 他用让人发毛的目光瞪着两人,从头打量到脚以后,说道:“你们也不是小孩了,也知道这是只有一次的幸运吧,就看你们要怎么运用了。好了,一次一个,过来这里。” “两个人一起也可以啦。”敏低声说道。 佩姬则是叫了一声“不要!”,双颊红转过脸去。 “先从你开始。” 敏在拉衮下巴抬起的方向献上媚艳微笑。 当和她共度完一段时间的拉衮,马上把扭扭捏捏的佩姬带进房间,一会儿后又走出来,而敏看到他的表情时,那微笑便僵住了。 “你去工作。”拉衮冷冷地命令敏,在她忿忿不平地出去后,拉衮从背后抱住了呆呆站着的佩姬。 “我怕。” “是怕我吗?还是刚才太激烈了?” “不是,是刚才的敏小姐,她用很凶的眼神看人家。” “那是女人的嫉妒,没办法的??——那种事不重要。” 或许是相当中意这个纤弱清纯的少女,拉衮眼中泛起好色的光芒,粗大手指搓揉着纤细的小蛮腰,仿佛要把那给折断似的。 “不要啦,这样没有气氛,太直接了啦!” 佩姬死命地拧开男人的手臂逃走。她在门口前站住后,拉衮的手臂再度从身后抱了过来,那双手比之前更有力、更火热。 “没什么好害怕的。真可爱呢。只要在这公馆里,我就是帝王,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真的吗?” 转过来望着他的少女面容颇为紧张,转眼泽润。即使被刊登在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圆润双瞳,修长的睫毛,楚楚可怜的琼鼻,以及宛若花瓣的樱唇——拉衮想试着将这一切都据为己有一次看看。佩姬散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妖艳女性体香,拉衮有些陶醉地吻了她。 “你会保护人家吧?” “当然。” “那样你就要告诉人家你所有的事,证明你是人家的男人。” “没问题。” 竟还顺着竿子往上爬,你这——拉衮心中虽如此想着,却对自己有五分认真而感到吃惊。 “相对地——可以吧?” 不等她回答,他一下子抱起窈窕的身躯,为了再次敲响男人的挑战钟声,走进寝室的门里。 佩姬被扔到床上,发出了难受的惊叫,但她却不让拉衮注意到地偷笑了一下。 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容上,瞬间浮现出男人的表情后又消失。这个自己卖身进入寻欢地的女孩子,竟然是〔爱化妆的古洛墨〕装扮出来的!不,其实是被他化了妆的〔千手千脚〕萨凡。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至今,是因为受了葛里欧禄的命令。老学者已经从福蓝多卿的话中判断出菲榭.拉衮有反意,因而命令两名部下找出确切证据。 而只有萨凡一人化妆混入的原因,是因为古洛墨被下达了另一项指令。 “去找出蜜丝卡小姐。” 两人就这样被各自赋予任务,哪个人负责哪件事则是用猜拳决定。 黎明时,在古洛墨相对男爵化妆却失败而终的仓库藏身处里,萨凡接受了化妆,朝着拉衮公馆走去。 当时,他在仓库前看到古洛墨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便用完美无暇的女生语气问道:“怎么了呢?” “没什么,昨晚把男爵跟碍事的猎人从这里带走时,那家伙的马还绑在这。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想事后再处理,就放着,结果来这一看却不在了。我觉得做了浪费的事啊。” “是被谁带走了吧。”萨凡,不,是名为佩姬的乡下姑娘怯生生地回答了。 当古洛墨的化妆发挥力量之际,萨凡虽然保留了基本的性格与意识,但声音和肉体特征,都已经变成化妆的女性了。 “应该是那样吧。”古洛墨接受这说法,仔细大量了自己造就的异性友人。 “虽然我在意那匹马上的货物,可是大概也没办法了——算了,就好好地干吧。” 这是当黎明前的黑暗,开始渗显出苍蓝色调时的事情。 ※※※※ 在寝室里,拉衮变成了佩姬(萨凡)的俘虏。 古洛墨为他施加化妆的模特儿,是个外表楚楚可怜却天生淫媚,借此迷惑了数百个男人,骗取他们财产,最后却被那些男人其中一人的妻子给刺死的绝代淫邪美女。 “你就跟着我吧。”被这样命令后,佩姬(萨凡)高兴地微笑了起来,但内心却咋舌不已。 因为在古洛墨的说明里,曾和这名淫女一度春风过的人,不分男人都会被她弄得意乱神迷、疯狂迷恋,应该会变成对她的话唯唯诺诺的奴隶才是。 当然,她(他)立刻知道,这是因为误算了拉衮那出人意表的强悍程度之故;可是她(他)也没有当场再一次把他引回床上的力气了。 拉衮冷冷抚摸佩姬的秀发,一面用 宛如硬石的口气说道:“照我来看,你应该有着除了这外表以外的能力。总之,因为你让我中意,就先让你在公馆里逛逛看吧。要是从那些地方看出了什么,之后就告诉我,我再想个合适你的待遇。” 接下来,他为了带最危险的女人(男人)游览公馆而出了房间。 对干部们做了介绍,也和女孩们打了照面。虽然年轻女孩们眼里亮起了不平和嫉妒的光芒;但眼中的光芒本该比她们强上好几倍的资深小姐们却很镇定,因为她们马上就理解了〔被拉衮带着的女孩〕,这种情况是意味着什么意思。 当结束对人的露脸打招呼后,拉衮一一让她参观公馆的房间,并说明使用方法。 从娼馆到赌场,从游戏中心到办公室、能源中枢区为止,佩姬只是一直呆呆张着嘴巴跟着。唯独只有在转过南侧走廊时,本该直接前进的拉衮不自然地向左转了。 “请问……这里是?” 骇人视线瞪了如此问道的佩姬,他又随即恢复了温和的脸色,高色她说:“在做工程啦。有机械狗在看守,靠近的话会被咬死喔。” “我知道了。” 拉衮露出宽大背部转身离去,佩姬一面跟在后面,嘴角撇出〔成功了!〕的表情。 拉衮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 一边朝着山城急驰,d正要再度打开滑翔翼,从山城中传出的朗朗声音制止了这个动作。 “门敞开着,猎人啊,没有人会妨碍你。进城,然后找出无法动弹的我吧;不过,最好在日光还是你的助力的时间内找到。今宵既暗且长,而且对你而言,恐怕是最后一晚了。” 这话确实不假,滑翔翼维持原状,大门左右敞开,将d引至连接城寨与地面的阶梯前。 仰头一看,阶梯前端如细丝般通往城寨。 “有三千阶呢。”女子告诉d。 d将滑翔翼在头上打开。 “再见了。”女子的声音响起,d背后的气息离开了。 “要走了?” “恩恩,虽然我想看的事物堆积如山,但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尸体。” “之前的事多谢了。”这话被突然刮起的风吹散。 d一口气上升飞过阶梯,上方的城寨大门正敞开着。这风可能是福蓝多卿放出的,因为他已看穿了d的招数。 虽然要反其道而行很容易,但d将计就计。 通过无法与平地城堡相比的狭隘前庭后,d飞入大厅。同时风势止息,他垂直落地,在着地的同时,凌厉眼神注视前方。 一个驼背老人正要走过厚实木门出来。 门关上后,老人深深低头行礼——看来仿佛头就要从身体上掉下一样。 “在下是福蓝多卿大人所雇之医师,名叫吉安.德.葛里欧禄。与那位大人关系密切的猎人阁下,劳您久候了。” 老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烂拦发出红光。那双宛如猫眼的双目中的光芒,会俘获蜜丝卡与布死雅。 浮映在老人眼瞳中的d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两人突然动也不动。 两道赤芒连通俊美年轻人与老人之间,在中央处剧烈地意志交锋爆发出无形火花。 “要用奇怪的雕虫小技是吧。”沙哑话声笑着说道,“可是那对这男人是没用的。” 当d“啪!”地蹬地跃起时,葛里欧禄按着两眼踉跄后退。 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玄关大门前。 “是男爵哎。”沙哑话声讶异地说了。“样子不对劲——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 “杀了他!”葛里欧禄大叫。 男爵不动,d也停在当场。可能是双方的杀气锁住了彼此,连葛里欧禄也被那股凝聚的凄怆鬼气化成了冰雕。 苍蓝身躯的正中央突然无声裂出一缝,当耀眼光芒冲出斗篷朝d射来的刹那,黑衣身影已然踢地跃起。 光芒斩开d的残像后一个回转,在上空举刀过顶的d,距离男爵有五公尺以上。 “呜啊!” 呻吟出声的是苍蓝身影。 端正俊美的面容转向下方,他俯看着将左颈到右胸椎处一口气砍开,卡在身上的刀。 在男爵倒下前d大步走近,手握刀柄。随着男爵倒下,由于他本身的重量让刀身留在了d手中。 手持长刀的d默默转向背后。对着抵在喉咙上的刀尖,葛里欧禄叹了口小气。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 刀尖刺入满是皱纹的喉咙,殷红鲜血渗出。即使对方是老人,这青年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在哪?”d问了奇妙的问题。不是在问福蓝多卿,他不会把福蓝多卿称为〔他〕。而男爵已经成为自己喷出的鲜血之世界内的居民。 “连这也看穿了啊……男爵在其他场所。”葛里欧禄道。这名无论遭遇何种状况皆能始终冷笑以对的老人,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在哪?” “……在我……家中。” “你做了个奇妙的人偶呢。主要成分好像是外质(一种从灵媒中释放出的半物质。据说刚放出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久后会变成白色黏液状,具有实体的半物质,最后完全物质化,形成另一个真正的肉体。)不过战斗能力比男爵稍微差劲了一点哟。” 葛里欧禄的眼睛微微往d左手方向挪去,但刀身又一紧,让他再度僵住。 “好像不是普通人造生命(homunculus)或是能力移植体呢。是人造的分身(doppelganger,或译〔生灵〕、〔二重生〕,一种自视性幻觉,本指自己眼前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现象。据说看到自己的分身后会逐渐衰弱而死,或当场震惊暴毙)吗?” “福蓝多在哪?”d问。 “不知道。这座山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那你就没用了。”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是关于那位大人的情报!” 这是葛里欧禄的王牌,虽然用得太早,但若再晚个十分之一秒,恐怕脑袋身体就要永远分家了。 “〔那位大人〕是?” “——是神祖大人呀。” “你知道什么?” “你果然有兴趣哪——这样我就捡回一命了。来我的房间,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不,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和你战斗呢。” “走在前面。”d用对他的借口置若罔闻的语气下令。 穿过内里的门,行经漫长走廊,不久后两人来到葛里欧禄的研究室。 这里当然比平地城堡中的研究室要窄,但设备毫不逊色。 “果然没错呢。”左手仿佛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似的低声喃喃自语。或许是因为和先前的〔分身〕这个字连在一起,发现到了什么。 “说。”听到d低沉简短却有力的指示,葛里欧禄点点头。虽然已回到可说是自己要塞的研究室,但丝毫不见他有放松或安心的模样。因为d的鬼气令他无法如此。 “名叫d的男人,应该不会和巴龙.博拉珠男爵共同旅行后,却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吧。他的父亲并非福蓝多卿——是神祖大人哪。” 如此说完,他倚在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索上,一只手缠在绳上,望向天花板,眼中有着悲哀之色。 接下来的故事,泰半和d从水之女——身为福蓝多卿之妻的男爵母亲——那听来的一样。 “然而,福蓝多卿终究无法喜爱被神祖大人授予了什么的儿子,不,说是无法容忍也不为过。福蓝多卿虐待男爵大人,最后甚至企图夺走他的性命。救了男爵大人的,是他的母亲— —歌迪丽雅小姐。托她的福,男爵大人得以同家臣一齐逃亡,到了今天,才能像这样为了走上复仇之路而回来。只是,歌迪丽雅小姐为此所受到的责罚是惨不忍睹啊。对贵族而言水乃是仅次于阳光的可怕之物,福蓝多卿对歌迪丽雅小姐施予改造手术,留下她对水的恐惧,强迫她以后要永远生活在水中。” d看着老学者双肩颤抖,那既非哀伤也非愤怒,同时却又两者都是。 “你在咒骂谁?”d问 “我。”老学者咬着下唇。 “对福蓝多的妻子施加改造手术的是谁?” “——我。那也是我。” 葛里欧禄用力一拉缠着绳索的手臂,天花板某处响起脆硬声响,仿佛那是这名老人唯一所允许的苦恼表现方式一样。 “大人……不允许歌迪丽雅小姐的手术进行麻醉,但就算是贵族,也会感觉疼痛,也有的贵族因此崩溃疯狂。我可以发誓!为了要让贵族变得能在水中生活,夫人所经历的痛苦,恐怕连地狱程度的酷刑也会逊色;而且……” 老学者背转过身。浮现在他颜色犹如白蜡的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人类的表情。 “——而且——啊啊,d啊,你见过夫人了吗?歌迪丽雅小姐总是冷静稳重,总是温柔有礼,就算在我挥动着疯狂的手术刀时,尽管夫人因痛苦而扭曲面容,数度昏厥,可是却从没有想要责备罪孽深重的我。手术结束后,夫人拉起流着悔恨眼泪向她谢罪的我的手,对我说‘外子就拜托你了。’时的那个眼神——啊啊……直到如今,歌迪丽雅小姐仍留在水中,被永无止境的痛苦与哀伤所折磨——造成这个的就是我,是我吉安.德.葛里欧禄。不可原谅啊,福蓝多.博拉珠!” 由于最后那句大出意料的发言,d的腰部附近发出了“噢!”的惊叹声,可是葛里欧禄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用细小、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d。 “巴龙公子回来了,带着神祖大人的力量与技巧,神祖大人成功了。但要完全启动那股力量需要时间,我想要成就这件事。然而,在那之前……” 老人满布胡须的嘴巴,仿佛在含吮着肉块似的蠕蠕而动。 “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当俊美绝伦的年轻耳闻这句话的刹那,葛里欧禄呐喊了起来:“歌迪丽雅小姐!我现在就为您杀死猎人!” 那根绳索恐怕一开始就选好的。d与葛里欧禄迅速分开,两人之间出现了深长裂缝,裂缝瞬间变大,彩饰上了天空的青蓝与深绿色。 让d所处的半间房间整个射往城外的,是装在墙壁里的喷射引擎。 房间猛烈撞上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喷爆火焰。 d人在空中。 一直未离身的滑翔翼再度在空中拯救了他的性命。 躲过地上喷出的火焰,他开始一口气飞向葛里欧禄的实验室,脚部却猛烈被从下方出现的东西缠住。 那是和那半间研究室坠落处的草丛同色的绳索。率先射来的一条缠住了d的脚踝,紧接着地上又忽然射处数十条绳索,其中有十多条缠住了d全身。 d的右手与长刀跃动。 万万想不到——虽然砍中了,但却无法砍断绳索!不仅如此,就连飞行兽鳞片的力量也无法反抗它们,d的身体开始被拉往地上。 控制绳索的人是谁?绳索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终于发现这是白费工夫后,d放开了飞翼,从离地五公尺高的地方翻个筋斗往地上掉了下去,不,他是双脚着地的。 这是遍布城堡周围的森林一角。 缠着他的所有绳索另一端消失在树木间。确实有生物气息和凶气在那里蠢蠢欲动;然而,不知为何,他们没有立刻攻击被拉到了地上的猎物。 d俯视地面,外表没有一点令人觉得危险的地方。 然而,这股源源不绝地将空气,甚至是树木、岩石尽皆冻锁的气息却是—— 或许,那个生物之所以从树上跳下,也是因为无法忍受那气息的缘故——d的鬼气。 那仿佛是人类体格退化回了史前时代的肉体,由和绳索散发同样颜色、光泽的胸铠和护手甲、绑腿保护着。在手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把厚重的柴刀。 对方的反击没有效果,只有自己的攻击砍开了猎物的脑袋——那生物的脑海里鲜明描绘出已成为惯例的过程。 白光“飕!”地自地面斩来。 本该被涂于防具上的兽脂和山砂弹开的刀身,毫无窒碍地斩破铠甲,切开那生物的肌肉、内脏、脊椎,破体而出。猛烈坠地的身体带着血花断成两截。 寂静降临,又或是——安静。极其安静。 “怎么?——来吧。”d的声音响起。 在他低垂的脸庞下方有个东西诡艳一动,是舌头。他舔去了沾在唇上的血。 d缓缓抬起脸,他的双眼散放光芒,那光比葛里欧禄的目中红光,或是这世上任何一种血液的颜色都来得妖异殷赤。 ※※※※ d喝下的并非刚才牺牲者的血。他之前被傀儡男爵伤了左肩,在要被拉下地面的前一瞬间,他饮下了从那流出的鲜血。如今的吸血鬼猎人,已化身成他自己最为憎恨、所有人都忌讳退避的存在——吸血鬼。 此外—— 昨晚深夜,在他和妲琪被带去的医院里,拉衮用恐惧与怀念交错的眼神,看着天界才有的美貌,回答了d的问题。 “你说帮你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有和那位大人一样的味道啦。我因为曾经帮过那位大人的忙,得到了很丰厚的回报。那位大人对我有恩啊,所以总觉得你不是外人呢。” d身上的绳子仍未松开,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就像落入蜘蛛网中的秀丽黑蝶,让人觉得他是个会被可怕昆虫摩搓着丑陋长脚和獠牙,突然攻击的脆弱生命。 绳索猛地一起拉紧,d轻轻回拉被绷得笔直的那些绳索。 出现了晃动与惨叫声,三个人影从左右两旁的草丛中杀出,每一个的打扮都和之前的男人一样,拿着柴刀与镰刀。 d的刀身一闪,前面的两人连一招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血人。第三个人两脚一踩前面男人的肩膀再度跳起,跳到前方的树木枝干上,掷出锋利镰刀。 飞镰射来的速度、时机——这一击是从普通人连看都看不到,也无法预测的角度袭来。 应该瞬间切断d颈部的镰刀,随着金属火花改变了方向,以树上的男人来不及躲开的高速,砍开了他半个喉咙。 此时绳索松开。 全身一抖甩开绳索,d独自自立于狭隘石地上。 “是山之民呢。”左手说了。 那是指一支绝不下平地,以深山幽谷作为自己生活世界的种族。由于他们不与外界接触反复近亲通婚之故,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精神、肉体的退化现象,拥有近似猿人的体魄;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那种模样才适合山中生活的缘故。 不仅嫌恶人类的聚落,也厌恶人类住宅的他们,之所以栖息在福蓝多的山城附近,应该是因为他们以食物、衣服和其他东西作为交换,担任着隐形守卫的工作之故。福蓝多移往山城,或许也是计算到了d的追击,想让他们迎战d的关系。若真是如此,这个打算已经在这里幻灭了。 妖红双眼扫过四具凄惨——已经超出〔凄惨〕范围,甚至可用〔美丽〕形容的艺术性尸体,d将刀身垂直竖在右胸前。 从前方的树林间,响起像是蒸汽机运转的声音。 在不到五秒后出现眼前的东西,是一具与山地表面同色,令人联想起毛蠕虫的机械。但在它缓缓前进的过程中,却不可思议让地没有 弄断一棵树木。那东西的身体在间隙狭窄的地方会变薄,灵巧地扭动身躯通过,而且让人感觉不出它的笨重。尽管它看起来直径有五公尺,全长十公尺,重量超过三吨。 那可能是山之民的坐骑或者武器——在d面前,它从树木旁边“碰”地着陆到石地上。 人影像猴子似的从树上或树丛间跳出,乘坐到它的巨大身躯上。 它的身体侧面啪嚓啪嚓地翻动,冒出了之前折叠内脏的巨镰。这长度不下十六、七公尺的镰刀,显然是用来砍开树木、劈裂岩石用的。 d跳起身闪过“呼!”地砍过下方的镰刀,他往后方跃去。 当他的身体落在树木间的同时,五、六棵一人能环抱的大树,露出平整切口倒了下来,大地震荡、咆哮。 一圈火焰出现在d周围,树木切口由于摩擦生热起火燃烧了。 “这个厉害。”左手低声如此说道的刹那,浑厚银光从左右袭斩而来。 d的刀身能挡住它们并将之弹了回去,实在几近侥幸。 对方正要进一步痛击d,但山中蠕虫突然停下它的镰刀,骑在背上的野人们爆发出一阵骚乱。 因为巨镰全部从中断成连半,滚落地面。 d一口气逼近。 比蠕虫更加恐惧的山之民们掷出了柴刀和镰刀。当白光将呼啸射来的那些武器全数击飞后,他们便喷着血花从大虫上跌落。d将所有抵抗者毫不留情地尽皆砍翻落地,这行为或许是吸血鬼之血所造就的。 不理会逃躲闪避、跳到地上的山之民,d在蠕虫背上反手倒持长刀后,将刀高举过顶。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蠕虫〔叽!〕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这一刹那刀身垂直刺落,直至没柄,刺穿了满是皱摺的虫背上的一点。 位在那下面的东西,不知是生物的神经中枢还是机械的动力回路?恐怕两者兼有。 巨虫内侧出现了一团白热能量,接着它开始失控暴走。或许那里就是它的要害也说不定。 树林间裂开一条漆黑裂缝,但d并没有注意到。 它摔进去的模样简直就像自己跳下去的。 在它跌入裂缝的前一刹那,d跳了起来,右手射出一条黑索缠住前方树木的枝桠。 下方是痛苦翻转,不停变小远去的巨虫;d的身体如钟摆般荡出弧线,正欲往裂缝旁跳去,却又突然一沉!因为不知是谁掷出的一把柴刀砍断了黑绳。 虽然还能远远看见白色蠕虫的身影,但跟在它之后摔下去的俊美猎人,却一下子便融混消失到黑暗之中,和他的衣裳颜色十分符合。 ※※※※ 葛里欧禄关上铁门,走下眼前的石阶。这里是地下墓穴。 庄严耸立的石壁上开有洞穴,里面整齐收纳着精心设计的华丽棺柩。葛里欧禄并不知道棺柩主人的性别或姓名,这些是自太古时起便相传不绝的博拉珠一族的死亡历史,也是历史见证人们的归宿。 通过数扇扭曲成三次元空间不可能出现的形状的大门后,葛里欧禄不久便到了一间天花板极高的墓室前。 在高及腰部的墓坛上,安放着一具连在皇都也难以得见的豪华棺柩。 这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坟墓。 “d已经摔入地上的深渊里了。”葛里欧禄低头恭敬报告。 “好,看来山之民尽到了职责呢。” “不过死伤惨重。” “给他们丰厚的报酬吧,还要去探查深渊找出d的尸体,那样才算是结束。” “了解。在确认到d的尸体之后,在下想暂时回寒舍一阵,不知是否可行?” “可以。不过,先等一下。有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必须要确认他的忠诚的家伙要来。” “了解。” 葛里欧禄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开,等他走到太古黑暗遮蔽了棺柩的距离,接着又继续再走了一会时—— “关于巴龙的事,”棺柩里的声音追来。“虽然杀了他,但我却不觉得他已经灭亡了。你也去找找他。” 葛里欧禄呆立了一阵,因为那声音里的真实意图难以揣测。巴龙.博拉珠如今正在他家里,而葛里欧露也正因为此才急着回去。 他默默垂下头。“了解。” 说完后他又继续走,棺柩的主人并未再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事。 葛里欧禄刚命令完人造生命去搜索d和男爵的尸体,拉衮就来了。 “向福蓝多大人请安。” 巨汉对地底的棺柩行了一礼;福蓝多卿默默注视着他。 “拉衮啊,你或许已经知道叫你来的理由。已隔二十年了。” “恩,完全不知道。”巨汉侧着头。“恩……是要支付村庄昨晚被破坏的建筑物的赔偿?” “愚蠢!说什么鬼话。” “可是,根据在下所知,村庄附近不可能躲着拥有那种力量的生物;而且,如果是从外头跑来的话,他在进入村庄前应该已经到处肆虐过许多次才对,但是也找不到那种迹象。那东西就像是村子里的普通人,突然有了或许给予了奇怪的力量一样;我觉得后一种想法比较有可能。” “……” 不知拉衮是如何看待棺柩因思考而致的沉默,他催促道:“然后呢?”他并无畏惧棺内存在的模样,然而也不轻忽怠慢,态度堪称绝妙。 “你认识名叫d的猎人吧?”这是断定的语气。 “不认识。” “昨夜,那家伙从下方的城堡中,带走了滋润过我喉咙的女孩。” “怎么可能——” 拉衮的惊讶也不能说全是作假。尽管他知道d的举动,但从另一个当事人——特别是从福蓝多口中听到,实在令他不得不不感叹。结果,这成了好事。 “我为了夺回那女孩派出葛烈德,但他也被击退。这个名叫d的男人实在厉害;不过,在那时有个人帮了他。” “那真是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啊。” “我推测那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就是你。” “您别说笑了。” “考虑各种条件后,在村里就只有你了。此外,我还没听说过d这个男人会要人帮忙的。” “那么,您打算怎样?” 拉衮的结论下得太快,因为他料想福蓝多卿的怀疑不易动摇。 “在那村子里,唯一不对我誓以忠诚也无所谓的人就只有你。依据与那位大人的约定,就连我也不得对你出手;然而,当你对我图谋不轨时,便不在此限了——拉衮啊,你可要对我宣示效忠?” “恕难从命呢。” “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抓到你谋反的证据,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呢。” “你要怎么对付我?现在?在这?” “我还不能那样做,因为就算是我,也不敢打破与那位大人的约定——不过,拉衮,你想不想拥有和贵族相同的血液?” “啊?” “别装蒜,就是永恒的生命。相对地,会变得无法于阳光下漫步。”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看好了。”棺柩内的声音说道。仿佛是要回应那声音般,拉衮背后响起铰链的咿轧声。 转过身后,巨汉叫道:“泰蕾娜!” 那是他在十多名爱人里面最喜爱的女人。 “在昨晚,她成了我的下女。” 女人宛若惨白削瘦的幽灵,却也正因如此拥有胜过健康人的异样美丽,她踏着缓慢步伐走向拉衮。 “这女人如何——比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喜爱的她还要更美更年轻吧?那美丽永恒不变,而且——” 从天花板上有道鲜红光束自女人后脑射入前额穿出。白烟冒起,但女人的脚步没有停下,眉间的火焰与伤口瞬间消失。 “就算被一百万度的热线射中脑部也不会死亡。活在夜晚就是如此美好的事。” “贵族的生命是吧。”拉衮环抱双肩仔细看着站在眼前的美女。 “福蓝多卿,真是对不住,我一直认为有形体的东西终究会毁灭。过来!” 他伸出左手对女人招手。美女的红唇上嫣然浮现妖气,她张开了双手。 高大身躯朝着那双玉臂前进一步,同时女人背后冒出了蓝黑色的钢铁。 尽管颤抖的手指抓了拉衮背上,但他毫不在意地一剜剑刃,然后推开女人。 倒到地上的娇躯业已变成死者的尸体,死亡与腐败的征兆开始出现,取代了妖异美感。 “噢,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呢。果然人类还是得像人类一样可怜地死去最好。”拉衮一边将宽刃短剑收入怀中一边说道。 “你杀了我的下女。”棺内声音低低说着。“这样子,就有处分你的理由了呢。你要怎么从这脱身?” “没那回事。我只是收拾掉了染上恶疾的女人而已,要是让她若无其事地跑到公馆里的话,可就无法收拾了。” “你是说我的吻是恶疾?” “这只是用字上的差别呀,福蓝多卿。”拉衮微笑。“只不过是人类的玩笑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吹毛求疵,难道不会有损荣耀的博拉珠家族名声吗?再说,刚才的提议——我觉得有考虑的价值。” “哦,那又为何杀了那女人?” “得到贵族不死之身的人,光是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如此说完,拉衮笑得更深了。此时已经听不到福蓝多卿说话的声音。 在幽暗墓室中,开始飘荡着诡异的气氛。 第四章 蜜丝卡的转机 d人在洞穴底部,抬头一看,之前那个裂缝在头上形如闪电,显然他垂直摔落了五百公尺。 在要猛烈撞上大地的前一刹那,他像张开翅膀似的张开外衣做了煞车。 尽管如此,冲击力仍然十分强大,他也免不了骨折并且内脏破裂,但如今已无受伤迹象,这要归功于贵族的血统和左手。 “好奇怪的地方哪。”左手有些疲惫地说了,手掌上浮出两只小眼睛,泛着好奇的光芒打量周遭——说是如此说,但其实只有看着一个方向而已。 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地底洞穴,d长靴踩着的地面,整齐铺设着像是砖块的石材,虽然其上很有地底气氛地长满了青苔和野草,但这的确是人为加工过的遗迹。 d往右边走,前方有个横向洞穴——洞内远处耸立着石壁,壁上雕刻着怪异的花纹。 在更里面的地方也有好几层坍塌的墙壁连绵不绝,可以在成堆石块上隐约看到形似倒塌柱子的东西。从柱子外型的精巧程度,便可得知这个遗迹、这个文明的高度发展。 “是太古的遗迹呢,大概有三万年了……恐怕在人类时代时,它就已经存在这里了。” d轻轻一碰墙壁,他碰触的部分像沙子般崩溃瓦解,其他部分也如脆弱的饼干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坍在d的脚边。 “有危险啦,天花板也不牢靠,别过去那里。” “你想爬出洞?” “不想。” d泰然自若地向前行。 左侧的天花板已经塌下,石块与黑土紧贴在地。虽然它在当初是个坚固的建筑,但终究无法抵抗地壳变动。不过天花板本身极高,愈往里面走洞穴愈是宽敞。 虽然是在连从地表裂缝流入的光线,也已毫无作用的黑暗中,但d和左手全无困扰的模样。 “绳子、滑轮、移动用的起重机是吧……这里好像是工厂唷。” 听到左手的声音,d停下脚步。 “而且还在运作。” “什么?!” 低沉兽吟回应了左手的惊讶,在斜横过前方,状似管线的环状物体上,竟然亮着两簇绿光——那是眼睛。 当那生物跳过来的刹那,d的刀身一闪,接着被一分为二的肉块滚落地面。 “从手感来看应该是人造生命,大概是工厂的看门狗吧。” “其他的——没有了,走吧。” 接着只走了不到十公尺,就有巨大物体横躺在驻足的d面前。 “这个……和刚才很像呢。” 黑暗中响起了左手感触良多的声音。 坐落在宽大台座上的东西,似乎只是刚用骨架包裹好动力部分而已。 “好像是未完成品——不对。” d为左手的话点了个头。 “是完成品。” 此时有股不应该出现的气息接近他后背,没有转身,d左手一闪,白木针在空中射中了那生物。 身体被射穿后摔到地面上的东西,是身体有如小型鬼怪、长着翅膀的人造生命。 “胸口有装着电眼,被发现了哟。”左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地说着。“我们在这洞底施展不开来,要煮要烤都随对方的意。恩,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呢?” d跃至台座上,坐入物体内侧。 他问:“几秒?” “差不多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这是距离敌人攻击的时间。 ※※※※ 在像是引擎的箱子上,固定着石制的操纵椅。它之所以显得有些庞大,是因为包含了坐垫和靠背的缘故。 控制似乎是由底部伸出的铁制操纵杆负责,不知是铁质素材本身性质的关系,还是施加过特殊处理,上面没有半点生锈。 d拉动一枝操纵杆,动力部的石制齿轮相互咬合,爆出火花。 “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引擎箱内部产生了微笑爆炸,间隔短暂地爆震三次后又停下。 d推回杆子,再拉一次。 这次启动了,爆震变成了漫长不简短的隆隆声,车体震动。 “十四……十三……十二——哎呀!” 左手的眼睛倏地瞄向上方。 “那声音应该是飞弹——再快点!九……八……” d的手抓住第二枝操纵杆。 “七……六……” 在横向洞穴的入口,有闪光膨胀涌入。伴随闪光的冲击波吞噬、粉碎一切,同时汹涌逼近,柱子墙壁如同暗影般渗入光内后消失无踪。 杀来的冲击光被朦胧不清的外壳弹开。光波仿佛感到遗憾似的在车体周遭破坏肆虐、盘旋翻腾;然而外壳也冒起了白烟。 “还没完全启动,撑不住第二发的!快点强化!” 那声音好像已经了解了这交通工具的操纵方法。 来得及吗? 又过了整整两秒——第二发飞弹在洞穴底部爆炸。 ※※※※ 当拉衮出发前往山城后,佩姬(萨凡)开始行动了,目标是拉衮没有带她参观的南侧建筑。 从离开拉衮房间抵达那里为止,她遇到了数名男女。 一察觉对方的气息,她的身体就像壁虎一样垂直爬上墙壁,贴在天花板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完全没有用到两手两脚。她简直就像拥有长着吸盘的隐形手脚一样,窜过从天花板下面经过的男人女人头上,就这样直接前进。 连目标的大门,她也是用从吊在天花板上,头下脚上的姿势打开的。 没有上锁。这里全部都是空房或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当她最后终于找腻了,茫然呆站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惊讶地转身。惊讶的原因并非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天真小女孩,而是对无法察觉到这种女孩靠近的自己感到讶异。 因古洛墨的化妆而变成别人,似乎会让本来的感觉或运动神经,在某种程度上顺应化身对象的程度。 充满杀意向小女孩望去的眼神,在发现一件事后,改为温柔地凝视着她。 那女孩是梅。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望着小女孩好奇的脸庞说:“没有做什么啦。大姐姐是迷路了,因为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是在娼馆工作的人吗?”梅毫不介意地问。对生活在边境的人而言,娼馆或色情业绝对没有什么不好。 “对呀。” “那你根本弄错地方了啦,是在那一边唷。”梅指出方向。 “可是,刚才我在这附近看到了一个人影喔,是个超英俊的男人。因为他实在太美丽了,所以我忍不住过来找他啦。” “啊啊,那是——”梅正要说出那名字,又闭上嘴。 “是你认识的人吗?”佩姬轻声问道。问话语气完全是温柔开朗的乡下姑娘语气。 恐怕作为模特儿的杀人淫妇在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梅一下子就被骗了。 “不是,我不认识。”但她摇头的方式却是在说“我认识。” 佩姬露出有如天使的微笑。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试着找看看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真的在吗?”这次换梅问了。 打从昨日中午过后不久,在水车工坊内和d分手,被拉衮雇佣的战士偷偷带来这里以后,她只有看过d跟妲琪一次而已。妲琪如今在地底隔离所里面睡觉;而d在前往福蓝多卿的城堡之后至今仍未回来。 那两人怎么样了?而比起这个挂念,还有 一个是让梅担心得连觉也睡不好的顾虑。 那就是休威。在旅行途中下落不明的弟弟到底去哪了?梅下意识地知道找出他的唯有d而已,但却连能找出弟弟的d也—— 她不安得难以忍受而离开了房间。 因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打算一看到人就躲起来。正当她这样四处乱晃的时候,发现了佩姬。梅之所以出声搭话,是因为觉得这个少女的模样好象比自己还有寂寞、更需要人帮忙。即使不看外表,梅恐怕也不知道她(他)是当初把自己卖给拉衮的其中一人。 “恩恩,没有错。” 听到对方如此断言,梅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见到d。 “在哪里看到的?” “在这附近——虽然好象是这样,可是又找不到呢。” “可能……” “恩?” “没有,没什么。那我走了。” “等一下呀,你叫什么名字?” “梅。” “我叫作佩姬——希望能再跟你见面哟。” 朝向挥着手、露出微笑的苹果色小脸蛋,佩姬也挥手回应她。然而当小女孩的身影一弯过走廊转角消失后,佩姬便再度爬过墙壁贴到天花板上,开始静静跟踪梅。 梅停下的地方,是佩姬业已搜索过的走廊尽头,那里有堵封死的墙壁。 少女快步前进,走进了墙壁里。那墙是一种光学幻象。 “原来是这样啊。”为自己没去加以确认的粗心苦笑了一下后,佩姬也从天花板上穿过墙壁。 “噢!”佩姬忍不住出声,因为墙后的空间极为狭小,只能勉强塞进去三个人而已。 在真正是通道尽头的墙上,嵌着像是电梯门的门板,梅就站在那前面。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对,是有某个人在下面。十之八九是那个叫作妲琪的女孩。光是找到梅,拉衮的谋反企图就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知道了他还藏着另一个人的话,这样葛里欧禄大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好。 佩姬眼放凶光,背后喀啦喀啦地接连响起折动隐形指节的声音。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梅对在自己头上蓄势待发,有着乡下姑娘外型的死亡浑然不觉。梅踏出了一步。 佩姬正要跃下——又突然停住。因为有脚步声从背后的走廊接近。 在她迟疑不决的一瞬间,梅已经迅速进入电梯,门关了起来。 一个咋舌后,佩姬又回去走廊的天花板上。因为她打算看看碍事者的样子,再依情况是不是要宰了对方出气。 站在那里的,是个奇妙的男人。 他头上密密严严地包裹着灰色头巾,颈部以下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袍,绑在腰部的腰带是唯一一个比较不同的地方。 长袍胸口处突出着一截不知是卷起皮革还是卷起纸张的东西。在萨凡看来,那东西表面上有着像是地图的花纹。 战栗感贯穿她全身。 ——这个家伙……在小时侯的图画书上见过啊! 记忆因恐惧而鲜明再现,惨剧的画面被呈现在两页书页上。 头巾人高举着右手,左手举起过肩指向后方;贵族在他脚下单膝跪地,呈上感谢的祷词。在那人背后窗户里的,是黄金群峰以及宫殿。贵族所乞求的、头巾人所晓谕的,正是通往那里的一条雪白道路。 那个头巾人的名字叫作—— 而他高高举起的少年少女的首级,以及倒在地面的两具染血无头尸体,所代表的意味则是……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是萨凡,也变得像只被拍死在墙上的虫子一样无法动弹。头巾人抬头望向她。 “不准动那女孩。”他用仿佛物体摩擦碾轧的声音说着。“否则,你的前途将由我决定。”接着头巾人离开。 流下的汗水和后面的台词,表明了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挂在天花板上的萨凡,根本没有丝毫可以跟踪那人气力。 “究竟——是哪个家伙叫出了……那个人?是谁竟然叫出了〔指路人〕……” ※※※※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的说,却找不到要找的人,那家伙压根就不在嘛。” 在隐约有些暗蓝的天空下,马蹄声与牢骚声一直没有中断。 当骑士看到长在陡坡一边上的灌木丛时,两种声音忽然停住,变成了“噢?!”的高兴惊叫。 黑土中埋着一块酷似盘子的平坦石块,上面黑幽幽地躺着一名俊美绝伦的年轻人。 有些黑污沾在他那用〔白面〕形容也不为过的脸部肌肤上,紧闭的双眼、鼻子、嘴唇——一切五官都美丽得无法言喻。 修长柔顺的睫毛随风轻颤,鼻梁的高挺美感宛如是天上工匠造出。只要女人看了一眼他微微露出雪白牙齿的红唇,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想被他吸血——就连男人也一样。然而,那股美丽却是危险的,美丽且邪异,阴寒冷冰同时又颓然萧索。 甚至感到了性欲的古洛墨当场无法动弹,这是因为这名静静不动的年轻人所酝酿出的某种气氛,宛如冰刃似的抵在他背上。 可是战栗恐惧在一转眼间,就被流淌在这名杀人者血液里的怪异艺术欲望所取代,他把手伸向绑在马背上的化妆道具。 “这种美丽!这家伙就是d了啊!化妆男爵的时候虽然失败了,可是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让我的——让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成功!” 接着他下马,静悄悄地走近依然昏迷不醒的d。 ※※※※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小时,带着d的古洛墨抵达了福蓝多山城的大门前。 夜暗正在不停称霸世界,万物逐渐化为苍茫晦暗。距离贵族苏醒不到三十分钟。 大门上的电眼看到d的脸后立刻准许他们进入,因为那上面明显地施有古洛墨的亲手化妆。 在满地乱跑、盘旋空中、手中刀枪闪闪生光的人造生命包围下,两人往山寨深处前进,随后被带到之前的地下墓室。 在棺柩前,古洛墨行了一礼,“小的带d过来了。” “为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与禁忌沉眠之地相得益彰的口吻,让古洛墨浑身僵硬。 “为什么——您这么问?” “觊觎我性命的猎人——应该当场收拾掉才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将他带来。” “那是——” “蠢材!” 棺柩某处射出紫色闪电,贯穿古洛墨胸口。 第二击在空中射中了业已蹬地跳起的d,但刀身将那电光斩为两段。当d在棺柩旁着地的同时——棺柩本身竟然也已被直劈成两半了! 然而,只有d察觉到了,察觉到在棺柩被砍开的前一刹那,从棺柩处跳开了五公尺远,落在地上的铠甲武士身影。 “葛烈德公爵是吧。” “又见面了啊。” 浑身紫电缭绕,铠甲里的人笑了起来。 “福蓝多卿不在唷。看出你会过来后,福蓝多卿回去城堡里,如今大概已经移动到寝室里了。只要他一躲起来,就绝对无法找到他的。” 葛烈德的话之正确程度,已由人类v.s贵族的历史证明了。 即使是在将人类视作比蝼蚁更低贱、贵族自傲不已的全盛时代里,也人类挖开贵族的墓地,在他们心脏上打下木桩。 这种让大多数贵族觉得不足挂齿的罕见暴行,在进入贵族的种族衰退期后,频率便骤然暴增,贵族们也变得为了让坟墓躲过低下野蛮人的注意与破坏,而费尽心血。 位在地底的庞大墓地乃是传统。蓊郁森林里、巍峨高山中、冻结湖的湖底等等,各式 各样的场所被加以改造改造,或是被埋入了改造过的棺柩。就连距离地面遥远无比的平流层活动工作站里,也设置了诸多墓地。 尊重古老风俗的贵族,使用三次元幻象、错觉区、迷宫等等,阻止执拗的破坏坟墓行动。电子机械、化学兵器、生物兵器——贵族科学技术的精华,在一段时期里,确实都被消耗在这上面了。 或许是针对统治时代的反动,人类的搜查和探索极尽固执,但仍旧有好几个在清单上的贵族墓穴以始终无法找到而收场。面对甚至能够利用异次元空间的贵族之杀手锏,人类终究还是无法获胜;恐怕福蓝多也娴熟支配空间技巧。 墓室被染为苍蓝。朝d乱射而来的闪电烙出黑影,刹那间令地底世界看来宛如剪影的国度,但那抹电蓝只是一闪即逝的色彩。 d一口气前冲,刀身让闪电化为火花,被电光直接击中的黑衣爆出火焰。 葛烈德“口去!”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他在空中双手合握,让闪窜全身的雷电集中到指尖。一千亿伏特——无论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安然无事地接下这一击。紫蓝色调澎湃汹涌地包围了d。 万物碧蓝生辉,在甚至可以用〔静谧〕形容的电光中,黑色的俊美身影如幻梦般隐约浮现。 身影的浓度增加——电光急速黯淡,不,是被吸收了。被吸入d举起的左手中,吸入出现在那里的小嘴巴里。 可能是灌注所有能量的一击没有效果的缘故,葛烈德全无要躲开d那再度跃起、迎头斩下的刀身之意。下一瞬间,葛烈德公爵从头顶到下颚末端,被划出了一道红线,他翻滚了一圈后往地上——往福蓝多卿的棺柩摔去。 ※※※※ 比葛烈德迟上一瞬间着地后,d注视倒卧在地的两名手下败将。 然而他自己的黑衣也已烧得破破烂烂,还有火焰在燃烧;刀身也熔化变形了一大半,不像能收回鞘里的样子。他气势十足地凝立不动,但那惨烈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值得讶异之处。 “混帐——被骗了啊……”古洛墨的呻吟声飘了过来。“真没想到……那时竟然还醒着……对我来说,真是个大失败……啊……” 尽管d从化为火焰地狱的地底古代遗迹中,千钧一发地脱身了,但为了消除自昨夜以来的疲劳也必须休息,而在那时被古洛墨给看到了。 因为d身上沾满泥土与血迹,所以古洛墨判断他晕倒了。直到古洛墨抱着化妆道具接近他为止都还没有事,但古洛墨想要先涂上口红而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多说,古洛墨被d命令替他化上没有影响的妆,被迫带他混入城堡。不过古洛墨自己并不是很在乎福蓝多,这事也有影响就是了。 “混帐……真想再一次……尽情地……展现手艺啊……展现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手艺……哪……” 瘫软在地的痛苦叫喊里,夹杂着呼喊d的声音。 d望向葛烈德公爵那边。 “d……帮我……拿掉面罩……我看不见……” “哎呀!”沙哑话声响起。 从破碎铠甲中露出的面容,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剪短的金发在幽暗中隐隐生光,宛如白蜡的脸上已然有着浓厚的死相。 “你……好像不多话……就静静听我说吧……”女人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话语和鲜血。“我是秀恩.葛烈德……公爵是丈夫的称号哪……在两百年前的西部贵族夜宴里……被福蓝多绑架……之后一直做他的……护卫……” “你丈夫怎么了?” 听到d的问题,女人微微一笑。 “……你问了呢……他来救我……被福蓝多灭亡……了……如今总算……可以去……丈夫那里了。” 女人的手轻轻举起,抓住d的脚踝。不知为何,d没有动。 “……喂……我……的脸干净吗?……该不会……被那个人笑吧?” “没问题的。” “骗人……都是血吧……这样一说……在这几百年里……都一直没有化妆呢……反正也没有人会看……要是至少……有注意一下就好……” d弯下腰松开女人的手,走近古洛墨。 “……你说过想化最后一次妆对吧。过来。” 如此说完,他一手抓起古洛墨拉到秀恩旁边。这也的确像是这名年轻人的作风,做法极其直接。 古洛墨在地上坐起上半身后,看了对方一眼。“好……交给我吧。” 他的两眼闪闪发光。“交给我吧……会帮你化个……最棒的死妆……喔……可是相对的……你不可以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因为只要有一条……肌肉失控了……化妆就会没效……的关系呀……我也……没有……修补的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呈现……忍耐……一下吧。” 打开腰间的工具包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在秀恩脸上挥动双手。 化妆者、被化妆者双方都是濒死之人,正被临死前的痛苦所折磨。然而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这件工作、专注活动着双手的男人,以及用安稳表情躺着的女人,看来有如超越了人世事物的神圣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又或者可能只是过了一下子而已。 “好了,结束了。这是最高的杰作喔!”古洛墨的声音响起。 他取出手镜放到秀恩脸庞前。 微弱呼气模糊了镜子表面,但却无法掩盖镜中人的光彩夺目。 “这是……我……” 秀恩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又睁开眼睛看了d。 “谢谢……和你……很像呢。” 接着她断了气,同时古洛墨也向前倒下再也不动。迎接了两名新居民后,墓室又归于寂静。 “福蓝多卿在哪呢——非得再花一番工夫才成啊。” 仿佛没听见沙哑声音似的,d用手轻触帽檐。这或许是告别的问候。 然后,他静静转身背过死者的过度离去。 ※※※※ 比起从礼拜堂窗户外流出的光线,包围着棺柩的幽蓝雾霭,更明显地告知了另一种时间的到来。 夜晚——贵族的时间即将到来。 葛里欧禄叹了口气后跪在地上。男爵马上就要苏醒,迎接男爵苏醒乃是葛里欧禄的每日工作,至少,在过去是。在巴龙.博拉珠的孩提时代与少年时代,老人乃是最优秀的仆人、教师以及导师。 那个聪明伶俐的少年,拥有不逊于都城贵族的气质和高贵心灵。曾经不知多么疼爱那个少年,那个说要参加因山崩死去的村人们的葬礼,却又不被放行的少年。 可是,老人之所以那样热中于少年贵族的教育,是因为总是有那个人在旁的缘故。 如今,在迎来了人生的夕阳后,葛里欧禄才能清楚地体认到这点。 在因击剑而满头大汗的巴龙旁边,那个人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金黄秀发在月光下柔美摇曳,一绺两绺的发丝,仿佛对雪白粉颈爱怜不已似的绕附其上。 他曾想过,要是那看顾着自己孩子的满足眼神,能看向自己该有多好;尽管那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却也让他胸膛发热。 因为那个人只能生活于月光下之故,所以他诅咒白昼的阳光,控制自己直到黄昏为止才外出。他也曾一面照料巴龙,一面偷偷尝到远眺拨弹竖琴的那个人的感动,那是到了今天也依旧能让他心满意足睡去的回忆。 如今,同样的时刻回来了,尽管他又再度于巴龙的棺柩前照看着,但这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年老残破的身体冒险至此,又衰老以致如此 ? 在要送上祈祷的话语之前,他意识到礼拜堂的门打开了。 能一下子突破房子里装设的各种防范入侵装置来到这里的男人,他只知道一个而已。不,其实还有另一个。 “——是d吗?”吉安.德.葛里欧禄问道。 没有回答。黑暗的浓度似乎增加了。 “你在意巴龙公子是吗?公子也是和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啊。” “福蓝多的墓在哪?”钢铁声音流响夜暗之中。 “那个我不知道,就连我也无法得知啊。”葛里欧禄浮出苦笑转过身来。“你来的目的是那个吗?稍等一下,男爵大人马上就要醒了。那等同于福蓝多卿的苏醒哪。就算男爵大人有所顾忌,我也会帮你说话的——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改变心意了?”这沙哑话声不是对d也不是对葛里欧禄而发。 “然后,请把在地底湖深处、漂流在永恒痛苦的水中那一位,移到我所准备的垫褥里,请把那一位移过来——看吧。” 不等d回答,葛里欧禄右手的拐杖朝脚下一挥。 大理石的地面晃荡如镜,从那里浮映出的景象,乃是满满的鲜红水液。 “这是和血相同成分的溶液。要稍微缓解那一位的痛苦,就只能浸泡在这里面了。我在这毫宅地下所制造的红色湖泊,如今正等着那一位。” 老学者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手挥动拐杖。拐杖击打地板第一下时,湖泊的影像便消失;击打第二下时,黑色龟裂如蜘蛛网般裂窜于地。 “不可让巴龙公子弑杀父亲。d啊,你去动手杀死福蓝多大人吧。为了这件事,我会尽一切全力帮你的。” “我想知道的是福蓝多卿的棺柩所在——仅此而已。” 葛里欧禄的眼神中有迷茫的暗影摇荡。 “——我不知道。” “男爵——怎样?”d叫道。他是在对棺柩发问。 太阳如今还留在天上。接着棺柩回答了。 “我知道。那个家伙的一切我全知道哪。” “男爵大人——啊啊,在太阳下山前您的五感便已苏醒了是吗?您果然是那位大人所期待之人——” “葛里欧禄,闭嘴。” “是!” 犹如遭到电击一样,老学者趴跪在地。 “或许那就是一切的元凶——d啊,尽管我不知道在我到达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关于福蓝多卿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接了委托。”d说。 “是谁?福蓝多卿的牺牲者吗?” 没有回答。他没说委托者是梅,也没说要拯救的牺牲者是妲琪。因为在完成猎人的工作前,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葛里欧禄。”男爵的声音立刻问道。 “在下虽不知委托者是谁……但玷污了福蓝多大人之口的,乃是名叫妲琪的女孩。” 凝动血液的沉默降临。打破这沉默的,是在贵族之时间里最先响起的声音——告知夜晚世界降临的铰链咿轧声。 棺盖缓缓打开。如幽灵般起身、站起的人影,名字是巴龙.博拉珠。 “d啊——先等一晚吧。”苍蓝贵族以夜晚的声音说道。“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会杀死父亲——福蓝多.博拉珠,以此弥补妲琪之事。” “坟墓在哪?”d问。这也是夜晚的声音。 “那不能跟你说。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大概也不清楚,那只有博拉珠一族能隐约得知——d你过去妲琪那里吧。” “……” “别小看了名为福蓝多.博蓝珠的男人,别把他想成和普通的贵族一样,说不定他已经往牺牲者那里去了。我会去寻找另一个可能性,不,无论如何,福蓝多.博拉珠都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凝视着曾同行过的苍蓝身影一阵后,d转身离去。 “感谢你。” “只有一晚。”从黑暗的彼方传来了对男爵话语的严冷回应。因为之后即将展开的。就是这样的时间。 第五章 遥远的香格里拉 梅觉得在房间内好像听到了静悄悄的脚步声。生活于边境者,偶尔都会有这样的瞬间来访。 脚步声行经走廊,从极远处走来。啊,如今到了房门外面。 没有敲门声。不可能会是拉衮。 这种不惊动一丝一毫,夜晚寂静的走路方式,只有夜之一族才办得到。 没有问是谁,梅紧盯着门——紧盯着黄金门把。 她根本不知道门把到底有没有转动。门打开了。 尽管那人穿着雪白礼服,但梅却觉得对她有种飘渺难以琢磨的感觉。梅找到了原因。 因为她没有影子。显然月光不够充足。 “你好吗?”蜜丝卡问道。 “恩恩。”梅抚了一下胸口。“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学者的家里吗?” “没有,在这里比较好。我祖父以前让拉衮保管了一个东西,我试着把它打开了。” “哦,听起来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坏掉吧?” “没有,保存得很好。只是个小香炉。” “太好了呢,蜜丝卡,真是太好了。”少女拍着手。“因为像那种东西很容易就坏掉了呢。太好了,你爷爷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梅的笑容真心诚恳。蜜丝卡挪开视线,继续说道:“香炉里面装着地图,表明出失去双亲和一切的我的去处。” “哇!”梅睁大了眼睛。“竟然会有这种事啊——那么你要去哪里呢?” “还不知道,有人会带我去,现在他在另一边等我。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不要!” 女贵族露出惊讶表情,望向大力摇头的少女。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大堆想要看的东西,也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 “可是我听说你的的父母已经死了。” “是啊,可是像那样的人还有很多呀。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只要是比我大的人,大概都会比我先死的。虽然像我爸爸妈妈那样死得太早让我觉得很难过,可是那也没办法呀,我们只要连他们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我是妈妈的话,在要死的时候一定会这样想的。” 隔了一会,蜜丝卡问:“以你的年纪来说,生活不辛苦吗?”她是语气似乎在期待回答。 “辛苦是当然的啊。”梅有点受不了似的回答道。“爸爸妈妈都死了,又是这种年纪,怎么可能不辛苦。就算有什么好事的话,也只是偶尔有一下子而已呢。” “既然那样,为什么……” “因为偶尔会有好事啊。” 蜜丝卡沉默不语。因为幼小少女的回答,让身为贵族的她完全无法理解。 “世界上虽然不全都是好事,可是也没有全是坏事。谁都是这样的。我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就连贵族的你应该也会有痛苦的时候吧,那里面的大多数都会有办法撑过去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回事嘛。再过了三十年的话,我一定会变得能怀念地回忆那些难过的事,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就连你和男爵的事,我也一定会怀念地回想,然后告诉别人的唷。” 接着梅定定望着蜜丝卡微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微笑。 “不过,真好呢,竟然有那么棒的地方。因为你比我们辛苦嘛。虽然我不去,可是谢谢你邀我。走吧——我去帮你送行。” “不,先留在这吧。”蜜丝卡双手按到少女肩上,然后说道:“——要送行一个人是不够的。” “咦?” 梅有些寂寞地望着正要离去的雪白倩影。 剧烈的敲门声让雪白身影往一旁退开。 “姐姐——是我啊,姐姐!”这声音大声得像是在吵架。 梅跳了起来。 “休威——是休威?!” 她如脱兔般奔了过去,打开房门。 他背后站着拉衮的巨大身躯,像是在保护他,那男孩无疑地正是休威。 两人紧紧相拥。 拉衮默默俯瞰嚎啕大哭的姐弟俩好一会。 “我回来时马的蹄铁松脱了,他是在我去附近的农家借其他马的时候接来的。农家主人昨天深夜经过桑顿路仓库前面时,发现绑在那里的马背上堆了一个袋子,袋子正在乱动。打开一看,发现是这个小家伙。听他说是被坏人抓来之后,就连忙带他逃走了。虽然连马一起带着跑掉是不太好,但细节就别管了。不过,农夫本来也好像打算明天就带他去保安官或是我这里。” 简略说明完后,拉衮希罕地露出温和笑容。 “今晚全是自家人呢。d应该也马上就回来了。”如此说晚后他便离开了。 这时,有另一个身影站到了拉着手的两人背后。 “两个人的话,就可以送行了呢。”蜜丝卡说道,双眸绽放光芒。两人没有回头望见那光芒,只能用〔幸运〕来形容。 离开梅的房间后,拉衮往蜜丝卡的房间走去。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鲜明重现。 从前,蜜丝卡的祖父打算与福蓝多卿会面,那时他被人类的刺客盯上,而拉衮在福蓝多的要求下担任过保镖。 蜜丝卡的祖父觉得他十分可靠,便托付给他一个古老金属香炉。留下〔万一要有人拿着身为自己一族的证明,来向他索取香炉时,便要立刻交出,并尽一切可能给予援助〕的交代和大片贵金属后就离开了。 接下东西的蜜丝卡,要求给予一间房间点燃香炉,还要拉衮陪同。 拉衮停下脚步,整理呼吸。 点燃香炉后,从那里升起的黑烟并不可怕。当他发现那烟没有扩散,反而停在人型大小的范围内,似乎在起什么未知的化学反应时,他也没有害怕。即使那烟变成了裹着灰色头巾、身穿长袍的人,他还是不怕。 他开始毛骨悚然了起来,是直到那人用人类语言说出“我是〔指路人〕。”的那一刹那。 指路人——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的人吗?啊啊,要是d——或者福蓝多卿在这就好了。 之后的事他完全不想想起,然而却又记得一清二楚。耳朵、脑袋、眼睛统统记得。 “带我去〔彼方〕。” 对蜜丝卡的要求,那人如此回答:“需要两名十二岁以下的孩童。” 这就是战栗的原因,是让大名鼎鼎的菲榭.拉衮如今必须停下脚步,拼命压下体内涌现的恐惧的原因。 需要孩童——这绝非稀罕之事,直至一百年前,每个村庄都会盛行过这种事;然而〔指路人〕另当别论。 那个家伙会对孩子们做什么呢……啊啊,为什么要看过和那些家伙相关的书籍呢?为什么我要一起待在那现场……得让她停止才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和指路人立下契约。 过了数分钟他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抵达蜜丝卡的房间,但他不禁寒毛直竖。 没人在。 “糟糕!已经去了?!” ※※※※ 水面广衾辽阔,无论看到这里的人是谁,恐怕都会相信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这水面在视觉上、精神上都会予人这种苍茫浩渺的感觉。 水面上滑过一艘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舟。 站在舟内正中央的是苍蓝色的男爵;在他背后身穿长袍、操纵小舟的乃是吉安.德.葛里欧禄。 两人经由连葛里欧禄都不知道的秘道进入了城内。在与父亲再度战斗前,男爵想去的地方是这里。 小舟停下,因为葛里欧禄关掉了引擎。 “是这?” “是的。” 恭敬地低下头后,葛里欧禄就变得呆若木 鸡,因为此时飘到了水面上的女性,一心只想要让男爵看到她而已。 “巴龙,”老学者堵起耳朵,巴龙对摇曳在水中的白丽身影,静静低发出感慨。“如今回来了。”他说着。“虽说如此,却是第二次回来了。” “我知道的。”水中女子看来宛如幻影。“当你被你父亲所败,从水道被冲走时,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以为我会什么都没有做吗?” “……”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而且任由你被冲走。” “那是为什么?” “你的生命不会像〔流水〕那样地陨落这件事,生下你的我比谁都清楚。只要在水中,便能躲过因阳光而来的灭亡,既然如此,我想不如就这样让你被冲离比较好。现在,纵使我知道对二度归来的你说什么都是无用,但我还是要说:巴龙,我的儿子——请你默默地离开城堡吧,你的战斗不会获得任何东西的。” “我很清楚,母亲大人。” 一开始,男爵就不是为了获得什么而战,而是儿子要杀死父亲。不知那是被虐待、被放逐的儿子之复仇?还是要为被流放到地底湖的母亲雪恨? 若是两者兼有,那实在太过悲惨,以贵族的话来形容,相当于最严重的侮辱——那就是〔和人类太像了〕。 “巴龙。” 男爵母亲的语气含有某种感情,那语气就像在说——接下来妈妈要单独告诉你一个秘密,请你仔细地听。 “你父亲憎恨你,是因为本该总领一族的你,变成了其他存在的关系。你父亲没有拒绝那位大人的要求,而是满心喜悦地把你交出去,这点绝对没错。只不过,有个人在你父亲面前让他憎恨你、想要杀死你,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件事。” 男爵闭上双眼,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他试着承受一切,静静地忍耐。因为自己并不是人类。 于是,他静静地问了。 “那个人是葛里欧禄吗?” “不是。” “是那位大人对吧?” “不是。” “那是——?” “是我。” ※※※※ 没有人搅乱平静,环绕小艇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男爵如石块般文风不动。所谓的悲剧,大概就是如此。 “怎么可能?”男爵依旧镇定。 “你问问葛里欧禄吧。”水中女子说了。 “是真的吗?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老学者有气无力地回答了。 开始有涟漪往小艇外泛去,因为男爵全身发软无力。 “奉了令堂——歌迪丽雅小姐命令,想要在您胸口钉下木岑木桩的人,就是在下。若非对象是巴龙公子,应该还清清楚楚残留木桩的伤痕才是。” “他失手了,我也感到后悔。在听到你的哭叫的刹那,我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曾经由葛里欧禄的手落到如今这种下场,我想也是天谴。” 巴龙.博拉珠——为父亲所疏远、遭母亲杀害过的苍蓝男爵,默默伫立。 “如果你要杀死你父亲的话,在那之前,妈妈也该死。巴龙,我想说的只有这点。” 男爵、男爵母亲、老学者——仿佛三股思绪各自具体成形了似的,三人在淡淡水光中忽隐忽现。 突然,男爵转向右方;葛里欧禄抬起头;女子轻晃。因为三人感受到了极其巨大的气息。 那气息变作如雷声响而来。 “悲剧场面结束了吗?美丽的母子啊。” 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声音。 男爵调动所有神经朝向声音出现地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定位。 “好了,你应该听完妈妈要说的话了。我这不成材的儿子呀,爸爸为了再度和你交手而下来了。从一开始我就在上面看着你进来,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何心境,但既然觊觎我的性命,就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你放心吧,在儿子弑杀父亲之前,父亲会先消灭儿子的。” 小舟突然像枯叶一样摇晃,猛烈冲击波打中水面,湖水为了寻找怒气的排泄口开始汹涌奔腾。 “哈哈哈,看得到我吗?巴龙,我的儿子呀,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就更别想要杀我了——” 哄笑声爆出,又突然止住。 “怎么可能?是从哪来的?!” 仿佛是这惊讶的声音命令了怒涛停下。 青铜小舟幽雅地静止在水面上,有如从一开始便未曾晃动过一般;在这一刹那,小舟右舷——右方的水面破开,一道仿若魔鸟的黑影跃出。 “——d?!” 美丽身影的左手往不知位在何处的天花板一挥,黑衣飘飞,他一个翻身,以立姿降落水面。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没有沉入水中,宛如一只优美的黑色水鸟。竟然稳稳地站在水面上,只是长靴底部微微被浸湿而已! 浓紫身影从高处降下,或许是对d还以颜色,他也在泛起一阵细弱涟漪后站到水面上,紧接着右手一甩,三道橘红火线朝d飞射而去。 火焰包围了接下这招的d的左手,又随即熄灭。那是他方才打出的白木针,被用接近音速的速度回射,与空气摩擦后燃起的火焰。望着火光摇曳的美丽容貌,福蓝多不禁恍惚了起来。 “d,你怎么会在这里?”问话的人是男爵。 “跟踪你。”回答合理而简短。 男爵为自己的天真露出苦笑,说道:“你别插手。” “如果你赢了的话。” “会赢的。” 除了战斗以外,男爵以再无其他目的。 两块圆盘飞过小舟舷侧落入舟内。那是d抛过来的东西。 男爵并不知道,那是用在葛里欧禄房内找到的塑料板,裁切而成的东西。d之所以也预备了他的份,大概是料到了男爵造访身在地底母亲的心理,想到这里变成战场的可能性。 那圆板别说是人,甚至是支撑一只老鼠都让人觉得十分勉强,上面连一条固定的绳子也没有;但男爵两脚轻松自在地踏了上去。浮在水上的男人变成三个,他悠悠然地往父亲——福蓝多行去。 “您似乎心情不佳呢,父亲大人?”他问道。“即使是父亲大人,水对贵族来说仍是嫌忌的敌人;不过,对我而言——” 贵族畏惧流水,而巴龙.博拉珠却流淌着无惧流水的血液。 在宽大深紫长袍的上方,宛如恶鬼的面容扭动了嘴唇。 “那就是你身为废物的烙印。我的儿子呀,永远遭受诅咒吧!” 福蓝多将手中的黄金权杖朝男爵脚下一挥。 宽五公尺、长度不明的裂缝出现,有如要吞噬男爵似的张大了裂口。 男爵业已人在空中。 他无视于脚下的巨大深渊,以福蓝多的胸口为目标跳去。 “哦喔?!” 大概是感到意外,福蓝多甚至忘了挥动夺命权杖。 男爵由下一压福蓝夺的右肘,让他麻痹,同时将那手向后反折,男爵并用左臂勒住父亲颈部。手上传来了仿佛拧扭树根的触感。 在淡淡水光中,福蓝多.博拉珠的脸充血变得通红,继而转成暗紫色。 “绞技是吧——好招式。”沙哑话声在d左腰处说道。 不死的贵族若是陷入了窒息死亡的地步,也要花上数分钟才会复活。这对要在他的心脏打入木桩,已是十分充裕的时间。 紧密贴合的两个人影没有分开,只是不停抖动,又过了十秒。 福蓝多抓着男爵是手臂的左手突然垂下,这时让人觉得这出奇制胜的招式可能就要决定胜负。但那只手并非用尽了力气,而是伸 到背后握住右手的权杖,接着将它往脚下的水中呼啸射去。 “呜啊!”发出惨叫的,是不知不觉间漂到那里的白色身影。红纱在水中如云扩散。 “歌迪丽雅小姐?!”大叫的人是葛里欧禄。 隔了一瞬后,男爵也叫道:“母亲大人!” 这叫声连同男爵的身体,一起从猛烈弯腰的福蓝多头上被摔过去,画出弧线往水面摔落。 水花四溅。朝着男爵沉入水中的身影,福蓝多大力一挥右手,窄刃短剑握柄末端的鲜红宝石,在他手中闪闪生辉。无论男爵下潜或上浮,都没有闪躲的余裕。 流闪银光与迸射火花同时乍现。 因为d出鞘斩来的一刀,被福蓝多用左肘——用d无法砍断的左肘挡了下来。 “是泰坦合金的手臂唷。”一边展示朦胧银色光泽,他一边大笑道:“比之前的手臂更好,力量也十足。d啊,你的刀已经无效了。” 由于d想再尝试一次,于是第二击又从上方砍落。 左手依然挡下这击,接着往脚下湖水一捞后,福蓝多卿大力握拳。 一道水柱射穿了尚在空中的d之胸口。 那并不是普通的水柱。福蓝多的人工手臂握力足足有五十吨,直径不满一公厘的水流速度,高达了三马赫。 胸口一带化为火红,d沉入水中。 也没去确认d的死亡,福蓝多望向儿子那边。 飘荡水中的雪白女子胸口正插着他的权杖,男爵抓着它,呼喊着:“母亲大人——” “没用的。刺穿了心脏——就算还有气也活不久了。” 男爵凝视傲立水面、高声大笑的福蓝多。包围苍蓝身影的湖水被染为赤红。 “噢,眼神总算是改变了啊,巴龙。可是,你弄错了,我可是替你杀了想比我早一步杀掉你的女人,感谢我吧。” “正是如此,福蓝多。” 男爵用手触摸女子的脸颊,他不再叫对方父亲。 “想杀死幼儿时的我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如今在这里的,才是我的母亲。感谢你,福蓝多,你是我真正的敌人了。” “你腰怎么杀死我这个真正的敌人?”福蓝多微微弓身,朝男爵露出白色牙齿。“继承我的血脉却又被其他男人给予力量的背叛者,试着用那力量过来打倒我吧。怎么了?没法站在水上了吗?” 福蓝多右手中的剑刃再度闪闪生光。 剑刃停在空中,他愕然转身。 一手握刀的黑衣身影正自水上妖邪走近。 “又要来碍事了吗,猎人?再来几次也一样——” 瞬间看破了d的一刀是再度画出相同轨道砍来,福蓝多露出苦笑。 又瞪大双眼—— 泰坦合金的手臂被砍成两截。 d全身滴着水珠,从嘴角滑下的水线呈现少许红色。 “难道……” “我砍了同样的地方。”d说道。 福蓝多注视着他散放血光的双眸,头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这名美丽的年轻人,仿佛再享受他的畏惧。 “难道……贵族的血,苏醒了……” 福蓝多本该呆呆站着,却还是反射性地退后一步,千钧一发地躲过了——自顶上砍落的一刀。明明应该躲过了,鲜血却猛地爆出。 黑色疾风朝踉跄的高大身躯奔去。 “住手!d!” 搅乱了连坚钢也能一刀两断之刀轨的,不知是这声叫唤?还是突然出现在这世界的古怪波动。 天变地,地变天。 在令人觉得一定是重力场上下颠倒了的强烈感觉中,d看到了。 看到了映现在浩渺湖水彼方的另一个风景。 看到了站在这世界与那世界的过度区的数个人影——蜜丝卡、梅、休威,以及包裹灰头巾身穿长袍的男人。 ※※※※ 在蜜丝卡的带路下,梅和休威走过位于公馆地下的一条废弃走廊。 墙壁与天花板上的灰泥脱落剥离,散乱于地。说到光源的话,只有在蜜丝卡手中烛台上点着的蜡烛火焰而已。这段路看来宛如亡灵走在破落的闹鬼城堡里。 尽管如此,休威和梅都十分开朗,因为他们又能和蜜丝卡在一起了。人类与贵族的对立——这个堪称永恒困境的矛盾,被两个柔软心灵以一同度过的数日作为武器,轻而易举地克服了。 “哇~~原来蜜丝卡要去那么棒的地方啊。” 没看向发出怪声的休威,蜜丝卡默默继续走着。在少年从姐姐那听来的说明里,接下来蜜丝卡将要前往位于远方的某个贵族乐园,自己二人则是要帮她送行。 “能在那里过着幸福生活可真好呢,啊啊,真羡慕——可是有点寂寞呢。” “寂寞?”雪白丽容突然望向他。“为什么?” “因为要跟蜜丝卡分开了啊!”少年有些生气似的说道。“我们不是一起经历过好几天危险旅行的同伴吗?当然不能把你当作普通的同车乘客,只有〔哦,再见。〕这种反应啊!” “我——可是贵族。” “那种事情我知道啦!”少年一个咳嗽,眼神中隐约渗入某种情绪。“你是贵族,可是没有吸我们的血,而且我们反而觉得你帮了我们。” “帮了?——我帮了你们?” “恩恩,因为我是男生,当然要比较辛苦、做比较危险的事。姐姐也是一样。因为我们是在这残酷的世界一路活过来的嘛,两个人的屁股上都还留着刀伤的疤痕呢。可是蜜丝卡是贵族的女生,穿着那么白的漂亮衣裳,连手也白嫩嫩的,大概没有拿过比汤匙跟叉子更重的东西吧。在像你这样的公主和我们一起遇到同样危险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一定要坚强才可以,就是这样。” “衣裳?公主?——我可是贵族喔。” 蜜丝卡混乱了起来。她特地再三提到贵族的原因,是为了强调她的能力比人类更优秀。 白天姑且不论,一旦黑夜降临,夜视能力、能拔起巨树的力量、宛如飞鸟的跳跃力及飞翔力、能一口气奔跑一百公里的持久力,还有只要一个瞪视就能让各种猎物无法动弹的催眠术等等,人类都远远比不上贵族。然而,这个人类的少年,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不管贵族也好什么也好,你都是女生。既然女孩子都在努力了,我当然也不应该没精打彩的呀。” 休威用“拜托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表情看了蜜丝卡。 只是在这次旅程中,他自己先是被沼泽地的怪龙攻击,又被魔术师掳走,落入布死雅手中后,又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装到袋子里过了好几天。被农夫发现时,已经因为饥饿干渴快要衰弱死去。 但在那之后过了一天,得到充分饮食和休养以后,他就恢复成原来的休威了,这只能说是由于年轻的体力和天生开朗之故。对这名少年而言,人类与贵族的区别是不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才感到寂寞,对要和蜜丝卡——要和贵族分手感到寂寞。 “喂,蜜丝卡,”梅出声唤她。“我也觉得寂寞呢。” 蜜丝卡无言。 但那沉默随即结束,因为敞开的大厅入口,在三人面前黑漆漆地张开了嘴巴,里面有灯影摇晃。 位于荒漠大厅中央的高大烛台上点着蜡烛,旁边立着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人,他的右手背在背后。 “那个就是指路人——真怪。”休威说出像小孩会有的肆无忌惮的意见。梅只是歪着头。 “过来。”蜜丝卡推了两人后背,引他们到了灰头巾人面前。 可能梅果然还是感到不舒服,她用警戒的眼神仰 望他;休威“你好。”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 “要从这种地方出发吗?到底要去哪里啊?——好痛?!”休威按着右耳跳了起来。“搞、搞什么鬼啊,你这个混蛋?!” 对那张动怒的小脸不看一眼,指路人眺望着之前拿在右手里的山刀刀刃,舔了附着在那的少年鲜血。 “恶!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的确是十二岁以下孩童的血。”指路人点点头。“这一个也是吗?” 在梅突然仰望她的目光中,“是的。”蜜丝卡的如花容颜肯定道。 “好吧,已经订了契约,事到如今也不能变更了。” 蕴涵于声音中的异界妖气,让姐弟俩总算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蜜丝卡——那个契约是什么东西?” 听到梅的问题,指路人答道:“那是无处可归的贵族把我叫了出来。” 在这世上无处可归的贵族,打从历史开始时便已经存在。贵族之间没有理由必然保持友好关系;相反地,倒是日日夜夜征战杀伐的日子要长了许多。 就像往昔,在太古时被称作〔中世纪〕的时代里,使用美丽蔷薇作为刀枪纹章的另一种贵族,替那个时代带来了死亡与毁灭的狂潮,却又昂首阔步于乱世里一样,不死的贵族因其不死,所以更造就出了毫无意义的无尽惨战。 只要有战争便会产生胜者与败者,这点在他们的世界里也相同。就如同中世纪的胜者缺乏仁慈观念一样,现代的贵族们对败者的追杀与歼灭也极尽残酷之能事。 逃亡的贵族们有的亡命至邻国求救,有的逃躲到远离人烟的深山幽谷、地洞洞窟,或是深海都市里。 如今残存于边境各地的山中废墟、地底遗迹,都是那些地方的残余。而徘徊在那些地方附近的杀人机器,则是搜索者派出的破坏机械中的残存者。 会吞噬渔夫的巨大旋涡,全长足有一百公尺的大怪鱼(kraken),都是由攻击者和防守者的技术结晶所诞生的战斗兵器。 纵使如此,被追杀的贵族在地上仍然多不胜数。清楚自己已无容身之处的他们,宿命性地开始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地方,谋求救赎的归宿。 据说,古代的魔法书与最尖端量子力学和神秘工学的成果结合,历时数千年的时间再加上数千万人的灭亡,最后,他们成功开启了通往异界的一丝细缝——在那里找到了逃亡者的理想过度。 理想乡(香格里拉)——那就像人们对它的印象一样,没有任何具体情况的描述,只不过是在无依无靠的逃亡贵族心中点亮的美丽幻想。 在据称是从抵达该处的贵族,寄给留在这边残酷世界的亲朋好友的信件里,如今也有好几件极尽破烂的成品被展示在古代博物馆中。 在现在它纯粹只是个传说——关于这个据说所有知道抵达该处方法之人,皆已死绝的理想乡,却唯一有一个真实的战栗记忆,充塞在贵族心中。那就是〔指路人〕的故事。 以灰头巾遮蔽脸部,身穿同色长袍的他们,相传是因为古代的秘密仪式才突然出现,他们会对寻求道路的贵族指示出前往理想的道路,但在这个时候,必须缔结一个可怕契约。也就是寻求理想乡的人们,会被要求必须献上幼小孩童的生命。 有人认为这事本身在自古以来的风俗中并不罕见,因此打算妥协。然而与指路人订立契约之可怕,并不在此处。 在连萨凡和拉衮都心生恐惧的一幅画、一张图象里——里面所描述的孩童首级被指路人的手高高举起,但不知为何,尽管那首级已被砍下,却还活生生地哭泣。 “过来吧。”指路人招了招手。 姐弟俩反射性地退后。他们的背部却被按住,那是蜜丝卡的手。 “蜜丝卡?!” “你做什么?!” 宛如死亡羽翼的语气让两人大吼大叫的声音沉默了起来。 “那女人缔结了〔契约〕,获得我指路的代价,是要给我你们的生命与灵魂——而且只要订约之后,就无法逃避。若是违背契约,连对立约者也会降下世上绝无仅有的惩罚。” “这不是真的吧,大姐姐?!” “蜜丝卡,你帮帮忙啊!” 若在平时,经过特技锻炼的双脚早已让两人跳逃到空中;但他们的双脚如今仿佛生了根似的,紧紧贴在地上,这是由于蜜丝卡抓住他们脖子的力道之故,也是由于指路人的妖气之故。 指路人的手触摸两人颈部。感觉全身力量从那里流失后,姐姐与弟弟当场瘫软坐倒。 他朝着他们的颈子——首先是梅——用山刀割了一圈浅浅靴痕,接着当休威的也割完后,指路人后退一步。 “看吧!”他指了位在背后,状似佛堂的大厅中央。 “啊啊?!”在发出惊呼声的蜜丝卡眼中,在那里看见了夜晚的海洋。 雪白浪尖撩乱错落,这不知是哪个世界的光景,天空中有四个闪闪生辉的月亮。 大厅忽然消失。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影,这点连已经丧失一切力气和感觉,瘫倒在地的梅跟休威都知道。 在他们耳边作响的海潮声是真的,掠过月光下的振翅飞鸟也是真的。这种辽阔的距离令人完全无法掌握,却又因此让人知道它是真实的。 “呜!”两人同时呻吟,因为颈部的血圈一起喷洒出了鲜血,开始濡湿他们全身,令人惨不忍睹。不仅如此,仿佛伤口被撒盐——不,是像伤口涂上酸液的巨痛奔窜全身。 “现在即将砍下你们的头。”指路人高举刀山宣告道。“不过,那样并不会解脱,因为你们的头,在未来永远会被死亡的痛苦所折磨,即使这世界毁灭了也一样;相对地——看吧。” 蜜丝卡理解最后那声叫唤的意味。 在夜浪碎散的海洋彼方,开始朦胧渗出光华。 那是陆地。 不久后,光华将会变成都市——蜜丝卡如此确信。 第六章 隐晦死亡的串通 在恍惚女贵族眼瞳里,传说中的都市逐渐转为清晰。 不知年幼姐弟在她脚下发出的呻吟声,是否有传入她耳中。两个孩童相信蜜丝卡所说的是充满希望的旅途,想着至少为她送行而一同走过地底,甚至说出了分离的难过;难道她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原本充满气质的面容,因独占的喜悦而丑陋扭曲,她甚至伸出舌头在舔着朱红的嘴唇。 两人业已浑身是血。 这时,黝黑水面左右分开,一条白色道路从海中浮现。 “那就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不过,若是没有我的指引就无法走过去,你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 就算这话传入了蜜丝卡耳中,也不知道她的大脑是否能够理解。因为,为了能逃离现实世界而呆掉的贵族少女,只是凝视着彼方的大陆而已。 “好了,上路吧。” 指路人抓起休威的脸向上抬起,刀尖抵到那圈血环上。 “不要。”梅无力地叫了。 这里没有d,也没有博拉珠,没有拉衮,只有那一个人—— 被迅速举起的山刀,在这一刹那停在空中。那并非挥落前一瞬间的物理性短暂停顿,而是因为一只纤纤素手抓住了指路人的手腕。 “做什么——?”他转过头,出乎意料的温柔地问了蜜丝卡。 蜜丝卡一折他的手臂,推倒指路人,站到了孩童们前面。 啊啊,有谁能想到?这个白衣少女竟然会保护两人,而且还对他们叫道:“快逃!” 对蜜丝卡那个呐喊声与姿势的感动,给了浑身鲜血的两人力量。 摇摇摆摆地站起,姐姐抓着弟弟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指路人目送着他们,什么也没做,等到两人从视野内消失后,看向蜜丝卡的脸问道:“你清楚吧?” 蜜丝卡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她的碧蓝瞳孔里充满了直视现实的坚强确信,还有决定守护他人的清明。 “已经订立契约,却又破坏契约的话,祭品与契约者都会永远遭到诅咒。惩罚现在就来了。” 他走近蜜丝卡,举起山刀。以女性贵族来说,她现在的战斗架式未免太过随便,可不知为何,蜜丝卡动也不动。原本头巾中只看得到黑漆漆的黑暗,但如今却出现了两簇亮光——说那是光未免太过亵渎〔光〕这个字。那光盯着她,那是指路人的眼睛。 这一刹那,蜜丝卡只剩下思考能力,神经系统失去作用,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 “呼!”的一声,山刀深深砍入似乎十分痛苦的少女颈上。 鲜血喷出。蜜丝卡全身痉挛,却发不出声音,这是由于剧痛的缘故。 因为指路人的一刀,会给予比其他攻击强上数千倍的痛苦。 一面用力拖切,一面拉拔出染血凶器后,指路人又要再次挥下山刀。这次是朝向蜜丝卡的头顶。 头巾中的眼睛放射出极其污浊的光芒。 右边的光点突然消失了。一手按着那里,一颗小石头落到了指路人的脚下。 可能是邪眼的束缚同时解开了,蜜丝卡大声哀嚎后倒到地上。 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向她跑去,抱起了她,喊道:“大姐姐,振作一点!” 是休威。少年没有丢下女性自己逃跑。 但是,还走不到三公尺,灰色身影就已站在两人前方挡住。 “就算恢复了自由了,指路人给予的痛苦也不会消失。造就痛苦也是我的工作呢。” 山到挥落。休威千钧一发地翻个筋斗闪过刀刃,在空中掷出了手中的石头。 虽然这是神乎其技的特技,但休威受伤流血的身体,只能掷出能让对方轻松闪过的速度。 指路人走近。 “住手!”蜜丝卡低叫了一声。 一刀挥下——他勉强躲过,休威果然不愧身为特技师。 “哦喔?!”发出惊叫声的乃是指路人。 因为休威的位置在现实世界与诡异海洋的交界上,而休威在那里滑了一跤,滚入了黝黑海水中。 浪花与海浪声都是真实存在,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次元的融混。 因为指路人造出的异界大海,需要有个位在这边世界,并与那边海洋近似的场所,需要充满妖异气氛的浩淼水液。 “d——?!”从海里拼命伸出头,看到站在前面的红黑人影后,休威大叫了起来。 那正是d,而且还是刚斩断福蓝多卿钢臂的d。 地底湖水与异界海水交混了。 “住手!”指路人大喊着对休威伸出手。 因为耗尽体力的少年,攀着海中道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并且爬了上去。 万物化为蓝白,在这甚至可用〔静谧〕形容的色彩当中,人影飘渺晃动。 ※※※※ 休威醒来时正躺在大厅的地板上。 浑身是血的蜜丝卡躺在旁边梅正在照顾她。而正俯瞰着他的人,是美丽的吸血鬼猎人。 “d——我……” “我听说了。” 感觉到d有微微点了个头,少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个……”因为他看到d和蜜丝卡都在看着大厅深处——那原本是黑色海洋的地方,所以他停下了正想要说的话。 那里已经没有海水了。在烛台火焰的照耀下,苍蓝男爵和白衣女子人在冷冷的石地上。躺着的女子胸口,长长地突出一枝像是权杖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女子的礼服仍然洁白如故,大概是因为全身血液已经流光,扩散到水中的缘故。 显然,这是为死者送别的场景。 此时,雪白女子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她的心脏机能已经停止,虽然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已连一丝气息也无。 “果然……变成这样了。”男爵的母亲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已经无法再做了,你就随你的意去做吧。纵然我漂浮在水中,可是我一直在观看星星。你的星和你父亲的星完全水火不容——你和你父亲……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迟早都会结束的;不过……那会是以何种方式结束呢?巴龙,我的儿呀……我十分害怕。” “母亲大人……”男爵低低唤着。就算他已然看穿命运,也只能说出这句话而已。 “别步上我的后尘。”被水濡湿的白皙手臂抬起,触摸男爵的脸颊。“还有……请原谅我,原谅你的母亲……” 男爵握住正要滑落的手臂,将那手贴在脸颊上。 肩膀没有颤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在苍蓝色手臂下,女子的手臂失去轮廓,化为褐色尘埃。但尽管如此,男爵的姿势仍没改变,就这样过了好久。 “d啊。”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会,男爵叫道。“葛里欧禄在这里吗?” “不在。” “我现在比谁都还想见到他。”他的声音完全无抑扬顿挫。“蜜丝卡小姐在这里,要是加上葛里欧禄的话,应该就可以让她体内的破坏者移到我身上了。” “那家伙留在那个地底。若是福蓝多还清醒,他大概已经被当成叛徒杀掉了,而且——” “而且?” “我看到的灰色头巾人应该是指路人,那家伙也和福蓝多在一起。”d瞧向躺着的蜜丝卡和姐弟俩那边。“他们破坏了与指路人的契约,那家伙会不计任何手段,直到给予他们死亡的惩罚为止绝不罢休。” “你觉得他会跟福蓝多联手?” “不清楚。我用两刀砍下了那家伙的头,那家伙受了重伤但没死。” 男爵站起,褐色尘埃从他的手上、腰上撒落,积在地面。男爵对那看也不看,只将留在拳里的灰烬 收入斗篷内,然后说道:“我要去葛里欧禄家。” “做什么?”d问。 “我会带蜜丝卡小姐一起去,我打算自己转移破坏者。” “就连那个破坏者,之前在指路人面前也没什么用。” “那至少能够杀死福蓝多,或者应该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因为这是我的战斗,所以虽然是反覆重提,不过,d啊,你别插手。” “你认为葛里欧禄不在也能成功?”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以前开始就擅长操纵机械,要是有说明资料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让他的弟子做吧。”d往右退开。 男爵轻轻一笑,“这也是一个办法。” 说话的同时,斗篷内侧射出光带。梅、休威、蜜丝卡吓了一跳,光带照亮了他们的脸部一瞬后,往右转出门口。 “啊!”的叫声响起,接着响起脚步声。已经开始疾奔的d紧追而去。 没有必要跑得太久,因为在十公尺前方,留有长长金发的乡下姑娘正呆站在那里。 菲榭.拉衮的巨大身影如墙壁般挡在前方,拉衮问道:“佩姬,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因为经过这上面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才跑进来,结果就突然被……” 看到她右肩上割开的伤口后,拉衮望向d,用生硬的语气问道:“是你干的吗?” “不是——不过,变身得很完美。是古洛墨的化妆?” “你说什么?!” 在不禁傻住的拉衮面前,表情难过的娇小脸蛋左右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拉衮发出像被挤碎了似的嘶哑声音。“如果是古洛墨的化妆,要变男人变女人都没有问题,就连卵蛋也能变成女人的那里啊,更何况是再用了非常淫荡的模特儿的话……哎呀、哎呀,竟然被不像话的女人给迷住,菲榭.拉衮恐怕一辈子都会给人看笑话哪。” 佩姬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当然,她的本性是〔千手千脚〕萨凡,只要卸下妆的话,就会恢复本来的他。 她目睹到指路人后,想说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便一直盯着梅。结果,就变成跟在多加了休威与蜜丝卡的三个人后面,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之后发生的怪事,但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她本人的对此完全浑然不觉。 “滚开!”他用女性声音吐出男人的措辞。 “伪装的外表被剥了下来吧。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就要让你付出唬弄菲榭.拉衮的代价。” “罗嗦!”佩姬一个蹬地。那是女性的双脚,最多也只能垂直跳到五、六十公分;但跳跃距离猛然暴增。这是他在蹬地瞬间,一手拍落了化妆的缘故,这是千手千脚——拥有千只手脚的萨凡之跳跃能力。 当他轻松越过拉衮头上的同时,看不见的一只脚踢向拉衮后脑,让拉衮一个踉跄。 萨凡着地后,转过身来。因为本该踹破骨头的一踢,传来了踢中硬物的感觉。 “噢噢!” 拉衮已经不是一个寻常巨汉。覆盖他全身的银色光辉,乃是液态金属的铠甲,而且还是在千分之一秒内就着装完成。 萨凡的凶眼中瞬间燃起无穷敌意,但或许是他判断与这种摸不清底细的敌人动手不划算,一站稳后便要跑走。 但银色巨大身躯依样画葫芦地跳过他头上,在前面着地。背后则是d。 萨凡朝拉衮滑溜贴近,嘴角上牢牢挂着满是自信的笑容。因为他看不见的脚,甚至能一脚踢开石像巨人。 他的两脚踹入银色胸口内。 连五十吨重的巨岩都能踢动的萨凡飞踢,难以置信地深陷在拉衮胸口处,萨凡的腰部以下都埋陷其中。 “液态金属是吗,你这背叛者!”尽管萨凡对头一遭遇上的强敌吃了一惊,但他依然露出了有如炽焰的敌意。 “看来动肝火了呢。”银色的无脸妖怪(日本一种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高大人形妖怪。)嘲笑道。“接下来我让你一步,我不会再让盔甲变形了。好了,放马过来吧。” 这是露骨的挑衅。萨凡动也不动。 拉衮的胸口腹部发出闷响凹了下去,因为他一瞬间挨上了数百记看不见的拳打脚踢。可是,凹陷处底部又像水涌出来似的隆起,铠甲表面转眼间平复。 “没用的、没用的。”仿佛被拉衮的声音给推开似的,萨凡向后退去,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因为好几只隐形的手脚折断了。 刚才就像是殴打了巨大要塞的外墙一样,这是由于包裹拉衮身体的液态金属,能自由变化分子的结合程度,有时能像水般消去击打,有时又能化作超硬铠甲挡回攻击。 “千手千脚的萨凡也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换我出招咯。” 无脸妖怪张开双手,手掌像布匹一样大幅摊张,围住萨凡。 “嘿,逃给我看看吧,如果你〔千手千脚〕的绰号不是叫假的话。” 拉衮大力抱了过来,打算把萨凡压碎——那就像醉汉要去抱酒店小姐一样,是半游戏心态的动作。 但拉衮却惊讶底“哦喔?!”叫了起来。他的双手被慢慢推了回来,而他明明就用上了足以抱碎岩石的力道。 “真不愧是千手千脚。”当他低声如此说的刹那,他的双肩被整个推开到两边,那看来就像是翅膀一样,巨大身躯失去了平衡。 萨凡扭身的模样神似过肩摔的动作,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抓住任何东西,距离拉衮也有二、三十公分远。 “喝呀呀呀呀!”这强劲吆喝声与拉衮画出雄伟弧线的样子十分相称。 拉衮四脚朝天往低上摔落,在他要落地的前一刻,背部的铠甲流淌到地上,像避震器一样吸收了冲击,接着又像弹簧一样一弹让他跳起;而此时萨凡已经跑到十公尺之外了。 黑色人影由后追上,是d,他两眼绽放血光。 长刀由背后出鞘一击,刀背正中萨凡脑门。当d解放那股力量之际,大概即使拥有千手千脚也无计可施了,直接挨上一刀后,身穿女人衣裳的萨凡当场晕倒。 ※※※※ 乘上借来的马匹,男爵对来送行的拉衮讲道:“多谢了。” 这是公馆的中庭。梅跟休威正在接受医师治疗;萨凡被绑在马背上;旁边同样被男爵拉着缰绳的另一匹马上,坐着蜜丝卡。尽管是在夜色中,她的痛苦之色看来依然强烈。但纵使如此,她仍然答应了男爵的请求,答应协助把她体内的破坏者移给男爵。 “说那什么话,反正又不要你报答。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呢,不觉得你是外人。” 此时他注意到男爵的视线,自己便也望向公馆方向说道:“d过去叫妲琪的女孩那了。夜还很长,搞不好你爸还会来反咬一口哪——不过,算了,他还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唷。” 因为自离开那座大厅后,没再说过一句话,漆黑与苍蓝的青年便分手了。 “可能因为你和你爸的冲突,和那家伙没关系吧。不过要是你能宰了你老爸的话,妲琪就能得救;如果相反的话,她又会被当作目标。要是这样一想,他大概也不太能放着不管了吧——他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任性家伙呢。” “好了。”男爵静静说道,将马头调向远处大门的方向。 宛若银盘的月亮在顶上灿烂生辉,远方有鸟啼鸣。 “明明是这么棒的夜晚,却到处都在砍来杀去的呢。”拉衮低声说。这是送别的话。 门口前方,有巨大樟树高耸入云。一个黑衣身影站在树影内,仿佛要融入其中。 即使 通过人影前面,男爵仍没有停下马匹。 当经过之后,他才回头说:“白天时我曾很想再见到你。” 没有答话;相对地—— 黑衣包覆的手臂轻碰了旅人帽的帽檐一下。 苍蓝骑手与两匹马通过,当他们的身影与气息都离开了感知范围后,d从樟树离身,迈开脚步,往妲琪所在处行去。 ※※※※ 在穷极奢华的起居室内,从不久前便一直传出犹如地狱亡灵发出的凄惨呻吟。 “药……没有效……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不会愈合……是那家伙的刀有机关吗……葛里欧禄啊?” 用尽了一切手段,在被染红的床旁一直嗅闻着浓烈血腥味的老学者正要回答,又克制了下来,在内心为黑衣猎人的刀技感到震惊。 福蓝多的脸从头顶到下巴包着绷带,左肘已经不见。因为葛里欧禄觉得手臂妨碍手术所以取下了。但是头顶的伤口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愈合,而且即使注射何种麻醉药也无法止痛。 基本上不老不死的贵族若受了伤,要是伤不重的话便会瞬间复原,即便是重伤也会在数小时内痊愈。而且,除了受伤的瞬间外,几乎可说必然没有什么痛苦。 而半小时前便一直痛苦挣扎,让自己的血弄脏了半间宽大起居室的福蓝多,显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葛里欧禄……你应该清楚吧……你这个叛徒学者……背信之辈……倘若我万一有个什么事的话……我的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的身体会被大卸八块……被活生生地扔到鸟葬场里。” “在下知道——可是,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了。因为那名猎人、那个名为d之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d……d啊……”福蓝多猛然睁开双眼,瞪视虚空,那凶厉的眼神仿佛会在空中爆出火花一样。“要是没有那家伙的话……要是没有他,葛里欧禄,这伤能治好吗?会痊愈吧?” “在下正在努力。” “别忘记了,这可是攸关你的性命哪。” 这是什么丑态啊。老学者心中不禁咋舌。 伤口迟早总会痊愈,痛楚也会消失的,在那之前放着别管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不过,那个名为d的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去调配止痛药。” 说完,当他往门口走过去时,灰色人影突然站到了床铺的枕头旁边。葛里欧禄完全忘了,被福蓝多从地底湖叫来的指路人也一直坐在那里。看来葛里欧禄是十分想把他从脑海内赶出去。 而这个想让他早早离开的人,却令葛里欧禄当场停下脚步。 因为身为热中钻研科学还有魔法的大学者,他绝对不想错过这两人的对话。 指路人好似对葛里欧禄浑然不觉。 “我帮你治好伤吧。”他说道。 “哦喔,感谢——果然有带你来的价值……拜托了……拜托你了,请让我能再一次……跟那家伙——跟d交手。” “你必须付出代价。” 一瞬间,不仅是葛里欧禄,就连福蓝多也僵住了。必须支付给指路人何种代价——这光是用想的心脏就像要停止了。 “你……你想要求什么?”葛里欧禄忍不住发问了。 “和我合体。” 指路人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福蓝多。葛里欧禄惊愕地望向福蓝多。 这个要说偶然未免也太过偶然的一致性,实在让人震惊不已。男爵为了杀死父亲福蓝多,要求与破坏者合而为一;相对地,如今在这里,福蓝多卿与指路人也要合体。这对亲子,看来终究是水火不容的魔天宿敌。 不知福蓝多会如何回答?葛里欧禄屏息静听。 “……你要进入我的体内……那样,会变成如何?”他按捺下不安问道。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力量会加倍——不过,这是当我和你处于同一层次的状况。” “哦喔,既然如此——” “只是,”指路人泼了冷水。“在你力量比我极端低弱的情况下,你会瞬间死亡,不,用贵族的说法,应该说是〔灭亡〕吧。那我就会变成要一个人去杀死背叛者。” 福蓝多沉默了起来。 说不定连他也忍不住害怕了。葛里欧禄不带恶意地想着。这时,他感觉到有像是地震低鸣的声响以及震动。 他随即清楚那时幻觉;纵使如此,全身上下的感觉却毫不让步地认定那是真的。 是福蓝多。因为福蓝多卿下定了决心,震动轰鸣便是随那而来。 烂烂生光的双眸睨视灰色长袍时的那股气势与妖气,绝非属于直到刚才还在惨叫着头被砍伤了的男人之物。 “我会被灭亡是吧,哼,不过你没想过我的力量可能会凌驾你吗?好吧,来吧——在我的肉体没被砍坏的情况下,控制肉体的神智,应该当然是比较强大的那一方吧?” “没错。” “那就进来吧。看是你得到我的力量,还是我支配你。这也颇为有趣。” 他并非逞强,也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自暴自弃。福蓝多全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能令见者当场被镇住的绝强自信。 会变成怎么样?葛里欧禄一面鼓舞好似行将涣散的意识,一面紧盯两名妖人。 是指路人获胜,福蓝多卿的心智落败?抑或是福蓝多卿胜利,指路人只留下力量消逝无踪? 显然无论如何,拥有超乎想象之力的破坏神,都将在世界上掀起无人可挡的杀戮风暴。 纵使破坏者与男爵合而为一,纵使是那样的他再加上d,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同这名史上最穷凶恶极的魔神抗衡。 葛里欧禄委身于平静的绝望,同时注视灰色身影覆盖到床内的福蓝多身上。 ※※※※ “你想他会来吗?”沙哑话声问道。 这是在铁栅栏前,栅栏里面可以看见昏昏欲睡的妲琪。 “会来。”d答道。 “我也有同感哪。他要是来了的话,可能力量已经变成三倍——不对,是五倍。” “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看过一次,看过指路人附身在某个贵族上事件现场啦。”沙哑声音有些疲惫似的说了。“贵族败了,指路人赢了,结果有三座村庄整个被破坏掉,死者超过了两千人。” “那家伙后来怎么了?” “被收拾掉了。” “是你吗?” “这个嘛……”当沙哑话声转移话题之后,铁栅栏后面的妲琪开始活动了。 时刻是深夜,在地底的一间房间。 她下了床铺往这边走来的肢体,酝酿出比以前浓烈许多的妖冶性感气质。 被贵族吸过血的女性,为何会被除去性方面的枷锁?——这个堪称是永恒迷题的问题之结论,据说是由于吸血行为本身会解放女性的性欲力,让司掌性行为的肉体机能亢进之故。 然而,为何单纯的吸血行为会导致如此?——若要问这问题,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解答——不得而知。 不过,女性一旦沦入此一处境,她的官能美、淫荡程度皆会无与伦比。据说在都城内的颓废艺术家与宗教团体里,有人会让私下招来的贵族吸食妻子或女信徒的血,再欣赏堕入腐美地狱里的女性姿态。 “d。” 做出彷如要把脸蛋和丰满胸部压到铁栅上的模样,妲琪呼唤了他,白皙手臂伸了过来。而被她呼喊的男人,则如漆黑人形钢铁般文风不动。 “……我好害怕喔,d。拜托你抱抱我。”甜美气息扑鼻而来的淫声缠绕着d的身躯。 “不对劲呀。”沙哑话声从d左手掌 处响起。 “哪里?” “这女孩的模样。明明只有一次吸血行为,现在却那么沉迷,恩……” “怎么不来嘛?”妲琪眯起双眼,微张檀口发出喘息。在宛若贴覆薄绢的光嫩口腔里,红艳舌头蠕蠕微动。 “拜托你抱抱我嘛,人家又怕又冷呢。求求你。” 妲琪左手移往胸口,一颗颗解开罩衫的纽扣。她双手的动作、解开纽扣的方式,俨然是属于精于引诱男人的母兽所有。 艳丽雪白的隆起,看来仿佛要自行撑开衣杉。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后,妲琪凝望着d。 充满自信与淫荡的表情,变成了愤怒的形象。 “为什么不抱我?你不想要这样的我吗?你这个性无能的、该死的阳痿猎人!” 她两手抓住铁栅栏大力摇晃。 “杀——杀!快杀了这家伙!” 不只何时,d背后的门已经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人影跳了进来,立刻用铆钉枪朝d开火。 以三百公尺秒速呼啸射来的铁块所打穿的东西,是外衣的下摆。 胫骨挨上d连刀带鞘的一击后,两人仰天倒下,再也不动。他们由于剧痛而晕倒了。 左手朝着铁栅栏里龇牙咧嘴的妲琪说道:“好厉害呀,光凭声音就引诱了外面的警卫呢。d呀,这可不寻常喔。” d看了妲琪,眼瞳深邃漆黑。妲琪别开了眼睛,正要开口,d又仰望头上。 “来了喔?”左手说道。 d默默背过妲琪迈开脚步。 用预备用来捆绑犯人的绳索捆起两名警卫后,他走出门口。 在门要关上的前一刻,“——d!”妲琪叫道,那已非妖冶淫女的口吻,她眼中满溢泪水。 “救救我,d!” d转身,关门。 妲琪的下半身没了力气,变成只剩两手吊在铁栅栏上的姿势。她的手指痛苦地离开栏杆,少女瘫座在地开始啜泣。 又有谁知道这哭泣中混杂着安心?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面对恢复正常的她的呼喊,d轻微——却有力地点了个头。 ※※※※ 月光仿佛更增了一层光彩。在中庭的树木、岩石上,月光如银色云霭般盘踞缭绕。 d站在庭院中央处的光灿圆形池塘边,仅仅只是如此,便已令月光与自都城运来的艺术雕像黯然失色。 让人有了这种感觉——就连微微荡漾水面的夜风,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唯独避开了这青年的脸部而过。 拉衮的巨大身躯从公馆的方向走来。 “d,来了吗?”他望着门口的方向问。 “去留在家里。” “别这样说嘛,这儿可是我的地盘耶。” “所以才让你那样做。” 拉衮翻个白眼,瞪着不近人情的猎人。 “对了,怎么样?能赢吗?有需要的话,就让我这儿的小伙子帮你吧。他们每个家伙都不怕死喔。” “一下就死的话,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死了。”因为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拉衮忍不住望向d的左手。 “绝对不准插手。”d下了严命。 “知道了啦。”一面不情不愿地点头,拉衮一面轮流看着d的左手和他的俊美容貌。 “那……只少让我留在这见识一下你的战斗吧。” “我说过,去留在家里——” “哦噢噢!”拉衮向后跳开了三公尺的身体,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因为他穿上了铠甲。 “一片好心却被人用刀气回报,这我可受不了。我说不定是你的爸爸耶——哇?!” 这次刀气真的是贴着他的脸掠闪而过。在铠甲里面知道这件事后,拉衮不禁战栗,全身喷冒冷汗。d竟然毫无半点杀气和预备动作,就直接斩出了如此骇人的一刀。 “真是怪物……就算我把精子提供给了那位大人……你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孩子。” 刀身“锵!”地回鞘,然后d望着门口方向。 “那个时候——我试着问了,”拉衮继续讲着。“问说〔是打算向人类收集精子,然后造出贵族跟人类的混血儿吗?〕可是没得到回答,但我不肯死心,又问〔那样的事会成功吗?〕、〔有试着进行过吗?〕——然后,我得到回答了。” d宛如黑色塑像般凝立不动。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拉衮用像是在探询的口气说了。“——啊啊,d啊,你看,看看水池表面。我的身影很清楚,但你的却模模糊糊的,这就是半吸血鬼的宿命吧。人类和贵族的混血儿——你觉得那个例子会是谁呢,恩?” 拉衮提防着第二刀,摆出随时都能跳开的姿势。 没有砍来。 异样气息让月光凝冻。 “来了啊。”沙哑话声说了。“可是——很奇怪,明明感觉得到气息,却不知道在哪儿……” d突然望左一动。 就在大门正前方——做出似欲弯身的动作后,一骑黑色人马进入了中庭。 那个身上长袍色彩斑斓、垂贴地面,右手执持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 然而,那身躯的里面是?! “女孩在下面对吧。”这声音宛如是从极北冰窟中吹出的。是福蓝多的语气,贵族的意志力控制了指路人。 “别碍事,滚开!”说完后,福蓝多又舔舔嘴唇。“不,你就站在那吧。现在,我就要讨回手臂和头部的债。拉衮啊,你也要帮助这个家伙是吗?” “没没没那回事。”白天时,在山城中面对福蓝多寸不不让的黑道头子,卸下铠甲,用原本的真面目表明了一种恭顺之意。这可能是因为,他确切感觉到了福蓝多有某些异于平常的关系。 “恩,算了。你的处分之后再说。” 气势十足地猛一吐气后,骑手与马匹迎面瞪向d。黑马的身躯与脚部皆覆盖着泰坦合金装甲。 权杖指向d——d右手按上刀柄。 “等一下!”不知大喊的人是拉衮还是那沙哑话声。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隆隆震动。 “也从地下来了?!”尽管知道左手这话的意思,但d仍一个沉身。 因为黑马冲了过来,在铁蹄下,闪光水平一现。 看吧!这是所有目睹者皆会不停传诵的吸血鬼猎人d之拔刀技——马的前脚自胫部被斩飞。 从猛然前扑的马上,一团炫目光彩映射月光跃入空中,黑色疾风自地面窜升。 在两者的交点,“锵!”地爆出钢铁交击声,过一会后水花溅洒地面。因为两人落入了水池中。 拉衮奔过去,看到一样东西后,露出想跳入池子里的模样,但在“口去!”地骂了一声后便放弃,开始往妲琪睡着的那栋房子跑去。 水池的深度是二十公尺,这个设计是为了要从地下的展望室,充分欣赏泳装舞女的表演。 如今,在这样的欢乐舞台的正当中,不知正展开着何等的死斗。拉衮在月光萧萧的水面上看到之物,乃是会令人联想起灰暗命运的晕散黑血。 第七章 苍蓝阴翳的天使 从昏迷中醒来后,萨凡立刻知道自己是在葛里欧禄家里。 苍蓝男爵与蜜丝卡站在旁边,问了一个大出他意料的问题。 他被问了有没有关于把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转移给男爵的资料。 萨凡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男爵考量了一会,然后下令:“来帮忙。” 被从不逊于d的俊美面容上所涌现,能冻人血液的鬼气一吹,萨凡便失魂落魄地答应了。 令人惊讶的是,男爵完全清楚葛里欧禄实验室里的装置的功用。 不一会后,核能炉中燃起原子的火光,诡异化学药品在大釜里开始沸腾。 “速子喷射装置:能源填充百分之九十——ok.”机械语音不停报告检查结果。 “精神波动转换模式:调至最大值——ok.” “精神体移动用亚空间a:结束率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分之一——ok.” 虽说是帮忙,但萨凡的工作仅止于搬走不需要的装置跟桌子而已,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工作,因为他只要一直站在一个地方,巨大的离心分离器、微波寄射式稳定装置就会轻巧地自行开始移动。 准备工作不到十分钟便完毕。 男爵调整完全自动控制装置后,走到躺在长椅上的蜜丝卡那里。 “真是抱歉,终于差不多了。” 失去一只手臂、颈部被砍开了一半的美女,脸色宛如白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出血已然止住,伤口也正在愈合,但身处地狱般的痛苦却依旧如故,恐怕这就是指路人的魔力。 “我体内的东西还在沉睡——没有关系吗?” “就是要趁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完,男爵微笑。“我从那对姐弟的口中,听说了你受伤的缘由——你真了不起。” “只是犯了傻而已。况且,那也是因为破坏者跑进了体内的缘故。” “是这样吗?” 朝着“恩?”了一声的端丽面容,男爵说道:“或许贵族也拥有可能性,那是何单纯一味走上衰亡之路不同,对种族来说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和你,或者至少是你,恐怕都没料到自己会成为那种可能性的绝佳范本。你之所以赌命拯救了人类的姐弟,应该也是那种可能性的表现。那可能性恐怕是微笑的某种事物,若放着它不管,便永远无法察觉,它只会一直沉睡在基因的某处,而有个存在注意到了那点,想藉由它回避种族步向灭亡的命运。或许我之所以会不想要人类的鲜血,也是伴随着被那个存在所唤醒的某种事物而来的一种现象吧。你会庇护那些孩童,也是如此。” “可是,我——” “也可以想作是破坏者让你的某种事物活性化了。一想到它的存在意义,就只能说这实在是讽刺。” “我不知道……我完全无法理解啊,贵族会关心人类这种事……”一说完她便噤口不语,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行为。 男爵将蜜丝卡领到连着诸多管线的实验台上。 “请躺上去吧——应该一下就结束了。” “你是认真的吗?”萨凡在巨大蒸馏器的后面出声问了。“也没有说明资料,就要移动破坏者,这根本就是胡搞嘛。就算再怎么熟悉机械,在作业上也会有不知道的技巧吧,要是搞砸的话要怎么办?如果破坏者在弄到一半的时候失控了,这个世界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你能够阻挡它吗?” “退下。”男爵高声命令。“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你走吧。” “是、是,要是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然后被牵连了我可受不了哪——小的先行告退啦,伟大的男爵大人。” 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又在途中忽然转身,用奇怪的表情问:“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男爵一脸认真。 “至少我希望是那样——你走吧。” 萨凡耸耸肩,一面唠唠叨叨一面走了出去。 “人类跟贵族……太蠢了……会关怀体谅……喂,这是笑话吧……” 男爵站叨控制装置前,按下核能引擎的启动按钮。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达声隆隆响起,圆筒型的电磁铁与电磁铁间有蓝白电流相连。 蜜丝卡在实验台上闭起双眼——不久后又睁开看向男爵。 “怎么了呢?” “或许这样会永远无法胜过福蓝多.博拉珠——但我还是无法动手,我突然变得无法动手了。” 男爵充满苦涩的声音和语气,让蜜丝卡连自身的痛苦都忘了,她坐起上半身。 “为什么突然这样呢?是在顾虑破坏者失控吗?” “比起那个——我更害怕的是你。” “我?”蜜丝卡一头雾水,不过她随即想到了。 “是说我会恢复成原来样子的事吗?” 男爵点头,俊美面容上有苦恼的暗影晃动。 “你是连接贵族与人类的重大可能性之一,其中破坏者占了很大的因素,我并不想消除那个状况。” “那么一来——您的心愿便无法达成了,连令堂的仇也是一样。” “我会杀死福蓝多.博拉珠;可是——” 蜜丝卡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望向咬着下唇的男爵,忽然娇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男爵大人,我并不想成为连接贵族与人类的美丽桥梁啊。” “那——” “我之所以救了那两人,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应该说,是和无法看着自己养的狗被别人杀死的同一心理;更何况,他们又连我的爱犬都称不上。的确,我不否认对他们比对一般人类更有好感,不过那对我而言只是累赘。请快点让我恢复原状吧,哪怕只是早个片刻都好。” 她的语气冰冷无情。男爵凝视着蜜丝卡,不久后,又摇摇头。 “你无法成为骗子呢。”“才没那种事呢。”“不,你的眼神太过温柔。知道了要拯救人类生命这件事的人,是没办法再度变回冰冷严苛的;而且,不变回去也比较好。请你再拉衮的城馆等待,虽然已无法前往理想乡了,但你应该还是能成为另一种理想的体现者的。我一定会处理掉指路人。” “可是……”蜜丝卡的话中途断去,因为正如男爵所说,她的心灵里,已经不再有对于人类的本能性侮蔑和憎恨了。她喜爱着那幼小的两个人——那对拼命努力度过了艰苦的人生,并在未来也打算继续这样活下去的姐弟。 “请下来吧。”男爵离开控制装置,往蜜丝卡走去,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此时实验台亮起光芒。 无形的力量让蜜丝卡在实验台上仰天躺下,她的身体剧烈痉挛,后仰成弓形。 男爵惊愕地转身,当他认出一个站在控制装置前的意外人物后,大喊道:“葛里欧禄!” “看来在下这行将就木之人对您期望过高了啊,男爵大人。您竟养成了如此愚昧可耻的心灵!贵族所必要的,是能让低贱人类跪地臣服、直至吸尽其最后一滴鲜血也绝无悔意的冰铁之心;若非如此,您为何要一雪令堂的怨恨?男爵大人,请交予在下。在下吉安.德、葛里欧禄,如今就将那力量从蜜丝卡小姐身上转移给您!” “葛里欧禄——住手!” 男爵前进两步,光带自斗篷内侧飞闪而出,砍伤葛里欧禄左肩。但尽管鲜血四溅,老迈学者的疯狂仍无丝毫动摇。 “魔天之主啊!不灭的神祖啊!如今,奉尔等之名!最强的破坏者即将呈献予巴龙.博拉珠男爵!” 他的右手正要拍下显示器上的开关。 那手在空中停住。老人讶异地转身,但背后却根本没有阻止他的人。 “停手吧,老大。” 萨凡站在门口。 “难、难道——你要妨碍我?你这该死的叛徒!” 一面死命地挥动着手脚,同时葛里欧禄被从装置旁给拉了开来。 “你也符合一下自己的年纪,要死不活一点好不好?你也未免有点太激动了吧。” “为何阻止我?!” “因为我听到了很棒的话啊。我老妈也被贵族吸了血哪,明明还没有变成贵族的同伴,可是心脏就被钉下木桩了,还是在那之前一直跟她交往的村人钉的。虽然到底是哪边对哪边不对,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可是要是贵族和人类和平相处了,我想像我这样的小鬼应该就会变少了。我那时才九岁。” 建筑物突然摇晃,地面与墙壁宛如化为液体似的泛起波纹,下一瞬间,门口一带有如乌贼的头部般隆凸高起,接着在破开石块沙土之后,一只状似巨大蠕虫的物体扭爬而出。 在马上退开了葛里欧禄的萨凡头上,数吨重的石块迎头砸下,又在他顶上一公尺处停住。微微一笑的萨凡心思都集中到了那上面,而这正是百密一疏。 蠕虫巨镰“呼!”地扫来,即便是拥有千手千脚也来不及发挥——不,四面的空间中确实不断有隐形手脚被砍断的迹象出现,然后巨镰横切开萨凡的身躯。 “竟敢妨碍我——这就是叛徒理所当然的报应!” 斥骂声自蠕虫上落下。尽管被砍成了两截,但或许是由于身怀过人武艺者的顽强之故,萨凡仍旧瞪大了双眼望向那边,然后“啊!”地叫了一声。 站在山之民的战车上的老丑身影,乃是葛里欧禄本人。 另外一个——那个被萨凡抓住的葛里欧禄,早已被埋在蠕虫底下的石块跟沙土里,显然已经当场毙命。换言之——这是? “若是福蓝多卿的话,应当就清楚我的研究成果了——请您现身。” 葛里欧禄声音响起的同时,福蓝多从蠕虫的某处站出来。而被抱在他双臂中的少女——正是妲琪。也就是说,d被打败了?! 对萨凡还是另一个葛里欧禄的尸体看也不看,福蓝多睥睨俯视地上的儿子。 “你想,我是为何而来?放心吧,并不是来收拾你的,而是为了你背叛我的仇恨,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绝望而来的。看吧,这少女虽然躲在拉衮那里的地下,但仍被我轻易得到,明天的夜晚,我就会让她成为我的新娘。而且——哦,在那的是来寻求理想乡的小姐对吧。我从指路人那全都听说了。” 当这男人稀罕地在唇上闪现老好人式的微笑刹那,男爵放声大喊:“住手!”同时斗篷内射出白光。 撞开那光芒而射来的权杖,残忍地刺穿了平台上的蜜丝卡胸口,还扎透了实验台插入地面。 “蜜丝卡?!” 权杖末端迸出的闪光击飞了想奔近她的男爵身体,火焰包裹男爵的斗篷,但他随即站起,他的头发、皮肤遭火焰烧燎,正不停烧伤溃烂。 “哦喔,叛逆之血依然不息啊。很好,巴龙呀,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若仍想对我下手,便在明日夜晚0:00前来〔死骨原〕,那个我曾抱着你散步,令人怀念的场所哪。要单刀赴会也无妨,要带人相助也无妨;只是,别忘了,如果迟上一秒,我的獠牙便会咬入这少女的喉咙呢。死心吧,巴龙——忘了我的事还有这一切,然后离开村子吧。只要你栖身到某个远处乡下贵族的家中,报上了名号,便一辈子都毋须烦恼人类的鲜血。只不过,报出的名号,记得要用我的啊。” 光束再次自男爵胸口射出,但福蓝多卿已经进入了蠕虫体内,就连葛里欧禄也再次不见。 地震隆隆声起,当巨虫开始往地底移动之际,男爵跑到蜜丝卡身旁。 她单薄的肉体有如昆虫似的被钉在实验台上。男爵的母亲也曾如此。 “男爵大人……” 蜜丝卡睁开眼睛。恐怕巴龙想要捂起耳朵,因为他又必须再次一个人,在完全相同的状况下,听着心爱女性的临终遗言。 “请你……走吧。”蜜丝卡吐出如丝线的气息。“像令尊说的那样……抛下这村子的话……你就不会……灭亡了。倘若……贵族与人类……真能彼此理解的话……那就是你……今后的使命……尽管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是……” 蜜丝卡的身体陡然变得沉重。 “男爵大人……在被刺中的前一刻……我抑制住了……破坏者……已经不能再……继续流血了……拜托……请快离开这村……庄。” 男爵不愿看见这名美女化为飞灰的模样。 他抓住权杖一口气拔出,接着缓缓地朝控制装置那边说道。 “你犯了个错呀,父亲大人。” 他称呼福蓝多的方式再度改变。只是,除他以外,这世上可还会有人呼喊父亲呼喊得如此悲痛、凄惨? “我明天会杀死你。父亲大人呀,你就好好见识贵族与人类的力量吧!” 接着,他踩着缓慢的脚步,朝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放弃的装置——召唤破坏者的控制装置走去。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当拉衮的不夜城今晚也开始点亮灯火,室内开始充斥身着华服的乡民跟女性的娇声莺语时,d苏醒了。 水中死斗的最后,他杀死了福蓝多;相对地,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而他让负伤的身体躺到了位于中庭一隅的柴火小屋里。纵使拉衮主张要在更舒适的场所让医生帮他治疗,但d那时已经睡去。 d知道有像是巨大地底战车的东西,侵入了地下的隔离室掳走妲琪。而这名青年无论身负何种伤势,在当时应当都会断然前去拯救她才对。 但他没有那样做,原因是福蓝多在水中临死前低声说出的奇怪话语。 虽然我灭亡了,但明天晚上0:00会在死骨原等你,我和地底少女在一起。要是迟了一秒。少女便会成为我的新娘。 而说出这些话的脑袋,那时已被d的刀刃斩下。 然而,确认过福蓝多在水中化为尘埃后才浮上水面的d,他的模样也只能用〔凄惨〕来形容。福蓝多的权杖也同样砍开了他半个颈部。 不理呆掉的拉衮,d走入柴火小屋后关上门。 拉衮从门缝间偷看,然后目击到了诡异——而且连他也是头一遭见识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d,用右手推合快要断掉的颈部,左手按在伤口上。血仍在涌出,但血却没有流下,因为被左手掌给一滴不剩地吸掉了。这从左手发出的“嘶嘶……”声可以得知。 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然而,在这世界上会有像这种——吸食自身血液的可怕生物存在吗? 惊人的还不仅止于此。左手拿开后,颈部已经痊愈了一半,然后左手——显然那不是d的意志而是手自行活动——挪到地面上,动起五指挖土,又把刚才吸进去的鲜血吐到挖出的土上。 在那一瞬间,转向拉衮那边的手掌上,冒出了无疑是眼睛、鼻子、嘴巴的东西,让门外的拉衮变得像死人一样僵硬。这就算让人心脏麻痹也不足为奇。 诡异左手进行的仪式仍在继续,左手插到化成血泥的土堆内,接着那土一下子便被那张小嘴吃光。当最后一口土被塞进嘴里后,拉衮看到在那张嘴巴里有蓝白火焰燃起,那显然是一种绝对神秘的强大能源燃烧。 仍在熟睡的d颈部的伤痕,不到一秒便消失了。 然后,如今拉衮一个人迎接了随着夕阳一同走出柴火小屋的d.“要不要先去喝一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调很怪,因为他看到了d——的左手的进食。 “为何没对我下手?”d问。 “啊?” “你看我的眼光中有杀意,是福蓝多命令你的吧。代价是贵族之力?” “全被你看穿了。”拉衮拍拍额头。“在看到你的战斗之前,我都是这样打算的,但还是放弃了。要是被像你这样的男人给惦记上,就得一辈子提心吊胆地过活了;再说,我本来也就不爽福蓝多。” 不知d是否相信这些话,他换了个问题。 “死骨原在哪?” “哦,那是福蓝多城堡西边的平原,在城堡前面往左弯过去以后马上就到了。不过是谁在那等你?福蓝多不是已经被干掉了吗?” “只是其中一个。” “啊?” “他是两个人。” 拉衮愈来愈迷糊了。 “葛里欧禄研究了什么?” 想了一会后,拉衮一拍手,“经你这一说,他确实曾经要我向都城订购怪书过呢。记得是关于分身的书——喂,你是说,那个福蓝多有两个人是吗?!” d默默骑上系着的马,淡淡说道:“蒙你照顾了。” “没啥大不了的啦。不过——你保重啦,就算是我。也只有你的生活方式学不来啊。” 从迈开步伐的马匹背后,又传来——“虽然就算说了这话可能也没啥用,但要是累了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喔!我会欢迎你的,会先帮你准备一大堆美女哟!” d举起一只手,是左手。当在那朝向自己的手掌上,看到一张开心笑着的脸后,拉衮差点向前摔倒。 ※※※※ 葛里欧禄从位于福蓝多卿的实验室窗口,眺望渲染西天的夕阳。 他老迈的身躯——脸上深刻的皱纹、弯腰驼背的身影消失在红光内,宛如融化其中。 实际上,他已经是具行尸走肉,当他目击到歌迪丽雅被刺死在眼前的瞬间,支撑年老身躯的热情微焰,便已消失无踪。 如今,他一心寻死。在他右手中的拐杖把手里藏有匕首,只消用那一刺疲弱搏动的心脏——就可以告别这个空虚的人生。 当他没下什么决心,就把那匕首对准了自己之际,有人从背后叫了他的名字。 一转身,葛里欧禄瞪大双眼。 站在三公尺开外的白衣女子全身正不停滴垂水珠,而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一眼就知道了那是谁。 “夫人——歌迪雅小姐?!” “是的。”女子颔首,用在昨日午后与d说话时的相同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那有效果了呀!啊啊,在这十年中,我连这都不知道……” “这也难怪。我的出现,是在你认为失败以后,又再过去了一年的时候。” 分身——葛里欧禄成为这个构想的俘虏,是他在对福蓝多的妻子注定飘荡水中的命运感到束手无策之后的事。 好想制造出另一位歌迪雅小姐,给予她另一种命运。 由爱慕而生的热情,日复一日地加深了执着的程度。终于,天才的头脑在动物实验中获得成功,进而跃跃欲试地着手了歌迪雅的分身化。 然后,失败以终。 葛里欧禄并没有失误,因为在他自己和福蓝多身上如今就成功了。本来,在福蓝多的情形,一开始只能以声音的形式出现;完全实体化是在得知男爵回乡的消息之后的事,而葛里欧禄用自己进行实验也一样在那时开始。 当然,在这之前,每当发现新希望,他便会劝请水中的夫人再次接受实验,但得到的回应始终只有淡淡的拒绝而已。 只是,万万想不到,对最爱之人所做过那唯一一次的失败实验竟然成功了! “歌迪雅小姐!”老人浑然忘却主仆分际的铁则,喊着她的名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件事呢?要不然我就不会一直如此痛苦了,不会对让你变成了水中居民一事感到痛苦。” 歌迪雅之所以没告诉他,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你还不可以死,葛里欧禄。”水中女子说了。既不冷冰也不温柔,这正是令人宛如置身水中的口吻。 “你还留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工作。创造者必须对造出的事物负责到最后,请消灭掉那个人的分身。” 葛里欧禄一直在颤抖,因为他早已清楚女子的要求;但即使如此,一旦那被说了出来,他还是不禁战栗。要把那个福蓝多卿的分身给——“我在漫长岁月中,一直无法离开那个地底。而我变得能离开,是在那位美丽年轻的先生,来见到了另一个我之时的事。我跟着那位先生外出了。而只要我想,任何人都无法发觉我的气息。葛里欧禄,这是因为你的实验室得到了超乎你想象的成功。我能在日光中和那位先生一同骑马奔驰,此外,在回来这城堡后,还看到、听到了你和外子所进行的一切。” “……” “关于那些事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有一点——葛里欧禄呀,请破坏你制造出的外子还有我。” 老人吞咽一口唾液,他上下蠕动的喉结看来虚弱可怜。 “这……夫人……我无法做到,不,是不能去做。第一,现在的福蓝多大人究竟是不是分身,这连我也不得而知……夫人,消失的可能只有您而已……请您别再给我这样的老人,那有如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了。” “请你去做,葛里欧禄。” 老人背对湿濡女子,接着,湿润的白皙双手触摸了他的肩头。 或许是飘荡水中的女子依然具有贵族的魔性,当那双手缓缓探扶他的喉咙,摸过他的胸膛时,老人双颊恢复了血色,呼吸宛如野兽。 “你曾消灭过我一次,用你的手,用你的手术刀。再毁灭我一次——这就是你的补偿。到那时,你也一起死,和我一同走上黄泉之路吧。” 葛里欧禄的双眼涌现错乱的生气,那是极其昏晦的色调。 死骨原的名称由来,有人说是因为与贵族战斗过的村人们,在那里背曝尸荒野的缘故;也有一说是因为贵族在奇怪实验中所有的生物之尸体,被抛弃在那里。 无论如何,这片土地的土壤赤红有如饱含鲜血。而或许是吸收了那血,茂密的杂草异样高长且绿意深浓。 自黄昏时起开始起风。多数的飞翔生物不去抵抗风势,直接离开了这平原。有数匹蜥蜴状生物灵巧地挖开红土,开始啄食昆虫或土中小虫。 它们突然感受到某种气息。在丢下猎物一起逃开的生物后方,出现了一只似是巨大蠕虫的物体。 它停在平原的正中央处,多处令人惨不忍睹——在那虫的鼻头处,全裸的妲琪被捆住了手脚,绑成十字型。 舱盖打开,福蓝多卿的脸出现。 那随风飘扬的头发也好,斑斓绚烂的长袍也好,他手持可怕权杖、乘坐山之民坐骑的模样,都有着要以美少女作为祭品,施行禁忌仪式的魔界王者之风采。 睥睨四方后,他说道:“还有一分钟——莫非,两人都胆怯了?” 由此看来,他似乎原本预料d跟男爵都会来,并打算同时与两人交手。自信得令人畏惧。 他走到蠕虫前端,站在那里仔细俯瞰妲琪。 “按照约定,我昨夜忍着不滋润喉咙。而这也是按照约定,要是他们晚了一秒——” 他微微一笑露出獠牙,这是恶魔的形象。 轻轻落到地上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再度歪斜成笑容形状,走近妲琪。 感觉到他的气息,妲琪睁开双眼。 “不要……别过来……” 福蓝多卿以淫魔才会有的眼神,扫视过拼命转开的脸庞和丰满的胸部,说道:“哼哼哼……只要不吸血就行了吧。” 紫色的浑厚嘴唇压到了右侧乳房上。 妲琪因皮肉被“噗嗤!”地咬破的痛苦而难过地挣扎,从柔嫩肌肤与嘴唇间,悄悄流下了两道血线。 “没有吸血啊,没有吸血。” 嘴巴离开后,那里黑呼呼地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咬痕。 接着,可怕的双唇再度贴到了左边乳房的美艳弧线上。 “啊呜呜呜~~”妲琪扭动身体。 贵族的吻咬之所以会令牺牲者变得恍惚,在一般的说法里,是因为吸血此一行为本身所拥有的魔力之故。但没有伴随吸血的吻咬,就单纯只是咬破皮肉、给予痛苦的兽行而已。 痛苦扭动的少女浑身鲜血淋漓,咬痕无情地接连刻印到光洁小腹、腋下、大腿上。 似乎是陶醉在血液的气味中,福蓝多的表情变得恍惚。尽管这是为了抑止吸血欲望的行为,但竟连催眠术都不使用,就直接给予手脚无法动弹的少女獠牙毒咬的痛苦,或许这也是贵族的残忍程度之表现。 由于极度恐惧与强烈痛苦,妲琪晕了过去。 福蓝多估算时间,在风中喃喃低语。 “还有三秒……两秒……一秒……总算——” 他胸口处响起异样声响。 因为电射而来的木头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枪长足足有两公尺。 福蓝多因冲击力后退了二、三步,“来了吗?”他通红双眼望向的地方,是前方的如波绿草。没当长草随风起伏,月光便点点闪烁,看来美丽一如群萤乱舞。 有人分开如此美丽的绿草而来——“d.” 黑衣人影手中紧握着一把刀。 福蓝多用右手抓住长枪,将它从前面拔了出来。 “来得好啊,巴龙那家伙怎么了?” “我在这。”这话从福蓝多背后传来。他也不转身,便说道:“还在等什么?过来啊。”尽管d的木枪确实贯穿了他的心脏,但他却毫无痛苦之色。 “d啊——你退下。”男爵说了。 远望了男爵的面容一眼后,d点点头。或许是把这当作了开始讯号,福蓝多的身体回转向后。 他看到了儿子的面容。然后“噢噢!”地低叫了一声。 男爵那堪称青春结晶的美丽容貌并无改变,但双颊肌肉消瘦、肌肤失去血色,简直就像是地底的亡者。而最为惨厉的,则是闪动血芒、凝视福蓝多的双眸里的那股凄烈气势。 莫非是男爵认定了,唯有化身恶鬼才能杀死魔王? “巴龙啊,怎样?接收了破坏者了吗?”福蓝多问着。这是理所当然。 “不——只靠我自己。”如此一说完,光束立刻自斗篷中迸现——相对地,权杖也从福蓝多右手中射出。 区分生死的时间既像永恒又像一瞬。 福蓝多的身体垂直喷闪流光;同时身体被权杖刺穿的男爵往后方摔飞。 男爵的身体一瞬间仿佛突然胀大——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出“轰!”的一声有如击打大鼓的句巨响。 但即使如此,男爵仍勉强撑了下来,保持住站姿。 福蓝多对他低声说道:“你这家伙——果然接收了破坏者。”光柱仍在他身上继续喷流,那光将福蓝多的高大身躯往左右撕分推开。 “雕虫小技!”他的两手按住颅侧。 只见福蓝多灌注全身力道后,慢慢压合正要裂开的身体。 “看道了吗?巴龙,这就是你的父亲!” 光带斩过正要大笑的福蓝多胸口,他的身体开裂成一个十字符号。 “呜喔喔喔喔!”他放声大吼,这是宛如天地怒号的惨叫,夜风扑打他的脸庞。 “没有愈合、没有愈合啊!指路人你在做什么?!”福蓝多踉跄着倒入草丛中。 在他身后五公尺处,男爵也趴倒在地,因为刚才的光击是他挤出的最后力量的一击。 爬到男爵那里后,福蓝多倚着插在男爵胸口的权杖站起。 “会随歌迪雅而去的——是我还是你?” 他大力一捏抓着的权杖。男爵无计可施,身体因剧痛而反折成弓形,不停痛苦挣扎。 福蓝多要对男爵做最后一击,他拔起权杖,将它从头上高高刺下。 再一次——对准心脏。即使附有破坏者,恐怕男爵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攻击。 福蓝多身体一震。 因为另一枝权杖从背后刺穿了心脏。那是他用来灭亡他夫人的权杖。 “你、你这混蛋……” 他想要转身,但已无此必要。 在劲风中,身着漆黑外衣的人影妖诡绕至他面前。 “你该退场了。”低声说完,d一刀斩飞福蓝多的脑袋。 但即使那首级落到了远方红土上,他的身躯依然没有倒下。 “不会灭亡的……我不会灭亡……”声音远远传来。因为滚落到红土上的首级说话了。“……指路人啊……带我去……理想乡……” “哦喔!”风中响起低呼声。是d左手一带发出的。 只见无头身体前进方向的前方空间,如阳炎般扭曲变形,那幅光景——黑白分明的浪头以及位于彼方的大陆都出现了。水晶宫的彼方闪烁生辉,光彩永不熄灭。接着海浪分开,那条海中道路浮出。 d无言走到男爵身旁,扶起他。拾起福蓝多落下的东西,让男爵惨白的右手握住它。 “这还能用吗?”d问。 男爵微微睁开眼睛,点点头,说:“我没有破坏者的力量。” 他并没有借助可怕的存在的力量,他害怕招来永无休止的破坏。为了杀死父亲而想得到那力量的强烈欲望,被清冽的意志给压了下来。只是,如此却遗留下了悔恨。这样下去无法战胜父亲!而当绝望与憎恨相互重叠,远至激情的顶点时,另一种力量觉醒了。 那力量是——“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一样了。”d说道。 男爵两脚站定在大地上,当他大力挥下了右手与权杖时,d放开了他。 一面看着呼啸飞去的权杖将福蓝多的头颅化为齑粉,男爵往前倒下。福蓝多的高大身躯也同时倒地,他的手一面颤抖,一面往光彩夺目的香格里拉伸去。 然而就在要碰到那个宛如幻梦的空间之前,指尖突然无力垂下,贵族的手空虚地落到红色地面,之后再也不动。 这就是父子对决的结局。 目睹完这一切后,d正要回去男爵身边,又突然侧耳倾听风声。 “有女人的声音呢。”左手说了。“跟男爵的母亲很像……恩……” 以下的事后才知道的事。 在福蓝多城堡中的葛里欧禄实验室里,老学者割断了颈动脉而死。在他身旁,有台遭到破坏、无人知晓其功用的机械,此外地板上还留有像是洒过水的痕迹。看到那水渍是人的形状以后,发现这些的数名农民不禁吓得发抖。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学者遵照偷偷爱恋的女子之要求,破坏了分身的装置。 最后的福蓝多倾乃是他本人这件事,或许也就这样永远无人得知。当葛里欧禄在看着往日曾因他的手术刀而被赋予悲惨命运的女子,再度因自己的破坏行为而化为清水时,他究竟在想着什么?这也永远成为谜团。 他们一同踏上了黄泉之路;然而,他们的手是否有彼此相握,其他人对此也不得而知。 在两天后的黎明,d向男爵告辞。在拉衮城馆的中庭,休威、梅还有公馆主人都出来送行了。 男爵的体力已经恢复,那是令人惊异的速度,和d复原时相同。 “一模一样哪。”左手感慨良多地说了。“成功的例子又多了一个是吗?” “你要留 在这?”d问男爵。 “不,马上就会出外旅行。我想贵族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男爵微笑道。 “都已经不是贵族了。留下来比较好的。”拉衮像衷心感到遗憾似的凝视着年轻贵族。 冬阳开始充满庭院,满溢生机的一日即将开始。而且,在这两天之内,由〔某位大人〕所施予的处理,似乎是发挥出了除打败福蓝多的那力量以外之其他效果,男爵发现自己连在阳光下也能进行漫步。他没有借助破坏者的力量,用意志力避免了自己招来无休无止的破坏。拉衮说的话的意思,就是指这一点。 “相对地,我们会留下来喔。”休威自豪地如此说了,梅轻轻摸摸他的头。因为两人决定在拉衮的城馆进行特级表演。 “话先说在前面——” 听到d的话,拉衮连忙把两手伸到前面摇动。 “我知道啦,保证绝不会对两人乱来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大概会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剁掉我的脑袋吧。” “妲琪姐姐还没来呢,明明说过马上会来的。”梅转向身后——转向城馆门口。 “我去看看。”休威说完正要跑出去,男爵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城馆走去。 冬日阳光将苍蓝身影洒落于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馆门口,数分钟过了。妲琪的房间就在门口过去的第三间。 “我去。”拉衮正想迈开脚步,漆黑外衣已闪过他身旁。 穿过城馆门口,d在妲琪的房门前停下。因为他闻到了一种气味。 他静静推开门,自窗户射入的阳光积聚在白色床铺上。 妲琪的上半身呈露在那里,似乎是为了替d送别而换上的灰色毛衣上,散布着斑斑红点。 d走近俯瞰,妲琪已经香消玉殒。 “那女孩——在加入我们之前,就已经是〔牺牲者〕了。”阴沉声音自背后传来,男爵似乎是站在门房后面。 “应该是个叫什么约翰卿的,用他的催眠术压住了她身为〔牺牲者〕的记忆。不过因为之前的惊吓所以觉醒了,我一靠近,她就突然抱了过来。” 恐怕,那是打算看准d与男爵的疏忽,事先植入了会让〔牺牲者〕本性觉醒的关键字或其他东西,只是直到刚才为止那个关键一直没被触动而已。 d转过身。 一手按着颈子的男爵胸口上,也散落着鲜血斑点。 “被咬了?” “啊啊。” 男爵面容苍白,双唇失去血色,染血的红色獠牙从唇中露出——妲琪的喉咙被咬碎了。 “你也觉醒了是吗?” d耳畔响起一句遥远的话。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 妲琪的声音回荡。 救救我,d! d听见苍蓝话语。 “d——消灭我吧。” “没人委托。” “我就是委托人。” “了解了。” 一瞬间,两道闪光彩饰透明清晨。 男爵的光带猛地反转,掠过d上半身后砍入地面;d的刀身刺穿他胸口扎入墙壁,男爵的斗篷将d的眼瞳染为苍蓝。 d站直身躯,让妲琪的身体在床上躺好,走出房间。他不欲目睹男爵的临终,d知道他的光击是故意砍歪的。 “男爵啊——你为何来此。” 无人听见这句轻声低语。 无比阴沉、无比美丽的人影走出走廊。前来迎接的梅跟休威的笑声,从城馆门口的方向接近了。 第一章 前往「梦魇」 风疾劲而沉重,因为里面带有名为「杀气」的分子。 荒凉大地的一角有两个人影相对峙。每当风吹过该处时,便会转为狂暴。天色昏晦宛如幽明异境。 突然,其中一个人影跃起,在垂直上升了三公尺的同时双手往正下方一挥。 只见黑土中喷爆出狰狞火焰,朝地面的人影疾攻而去——火焰有两道。 火线汇聚至人影中心,宛如出色画家所绘出的线条。 银光交错——银光有两道。 既然火焰是物理性质的存在,拥有质量与硬度,因此可以用比它更巨大的质量和硬度将它击开。 将火焰斩出光整截面并将它扫开的银光,化为一闪刀刃射入空中。 出刀者轻轻一跃化为飞燕。迎头砍来的刀身,比正要再往上飞的空中人影快上一步,砍开那人的头顶到颈根处。 风染为朱红。当风让鲜血打落黑色地面之际,两个人影在十多公尺外的彼方以立姿着地。 一个人影倒了下去;一个人影屹立大地。 也不擦拭刀身,胜利者便将刀收入背上刀鞘。刀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并非刀身另有玄机,而是因为刀速胜过了血液的附着力。 夜风恍惚陶醉地一亮,因为它吹过了人影的脸庞。 在帽沿宽大的旅人帽下闪闪生光的深邃黑瞳,令数千数万画家绝望束手的鼻梁线条,静静充满无比凝重意志的双唇—— 夜风探问着,问道——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d。」有人叫道。 头颅被砍成两半的人影出声叫唤,业已露出死相的脸正带着笑容。 「……d啊……听我说。」连声音也已是死者的声音。 天地呼呼吼啸,黑色外衣的下摆遮隐d的面容,彷佛是要挡住死人的声音,彷佛不欲让d听闻。 尖锐拍击声响起。 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拍落了外衣衣摆。 「哦喔……你愿意听是吗……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但是……对你而言……那是会让你……落入地狱的一句话……」 倒在地上的人影,是个白发白胡的老人,他的长袍是用色彩缤纷的金属丝织就而成。那精巧的配色,显示出他是个连在贵族之中也备受尊崇的魔道士。 美丽人影不发一语地站着,宛如这种台词他已听闻过数万次一般。 分成两半、染满鲜血的脸部往左右裂开,老人举起两手压合头部。 「……前去……『梦魇』吧!」这声音宛如是自地狱传出。 话一说完的同时,他松开双手,不知是鲜血还是脑浆的液体,从开裂的切口处黏稠稠地溢出,因为他虚假短暂的生命结束了。 在只有风呼呼咆哮的荒野中,涌现了一个新的声音。 「他说了『梦魇』是吧。」这是从d自然垂放的左手一带响起的。 「那是什么意思?」d问道。 左手冒出了惊慌的情绪,一眨眼过后—— 「不知道呢。」沙哑的声音如此回应了。「是临死家伙的胡说八道吧,是为了要混淆你的临别赠礼。」那声音里掺进了痛苦呻吟声。d用力握紧了左拳。 「呜呜……别……乱……来……」 拳头颤抖,手指与手指相互融挤,指甲刺破了皮肉,鲜红细线开始往地面垂落。 「回答我。」d说道。 「回答什么?……好痛……我……什么都……」 「『梦魇』是什么?是人名?地名?还是……」 「不……知……道……」嘶哑声音转成了像是口吐白沫的语气。 拳头更缩紧了一圈。 沉默出现。 维持了数秒钟可怕的挤压之后,d松开手指,风吹散了覆盖在黑色掌心上的鲜血。 d微微闭上双眼。「梦魇」这个词无论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里都不存在,尽管如此,身体却传出了细微的异常。 血液奔流的速度转快了,虽然只有数千分之一秒——d的肉体仍捕捉到了那个异常。 是来自心脏,还是来自基因? 那很像是妖异的悸动。 就在听到「梦魇』的瞬间。 d望向被淡淡幽暗所封闭的平原彼方,整条地平线上有彷如烟尘的东西在蠢蠢而动。那是随风摇动的众多成群人影。 只有d的双眼清楚看出了他们丑陋的真面目。有如枯木的手臂、长有弯钩指甲的指头、好似从腐败物中生出的肌肤、让人联想起死鱼的腐浊眼睛——这些存在,全是刚才毙命的魔道士之咒语从地底所招出的。 连d也不晓得他们的真面目为何,也不知道他想驱使他们去完成什么。支使他们的主人,如今业已化为浑身鲜血的死人。 d短短吹了声口哨,某处响起了铁蹄声靠近他。在白色改造马停下脚步之前,d便已到了鞍上。 一拉缰绳,马匹直接开始疾奔。 朝残缺破烂的活死人群的反方向奔去——恐怕,是要往魔道士说过的地狱而去。 ******* 白色马匹与黑色骑手如黑白旋风般闯入吉鲁哈艮村,是在刚过半夜的时候。深更半夜的厚重黑暗渗入了街灯里。 在位居山麓、内有诸多丘陵的村庄里,一座又特别高了一点的小丘上,有间屋顶、墙壁统统涂刷成黑色的住宅,如黑暗般静静盘踞于山丘上。 (漏了一句) 在甚至连有没有门都看不太出来的住宅前,d举起拳头敲了一下。 黑暗中闪现出纤细光线,那光接着转大。它看来不该是只敲了一下就会被推开的门。 手上拿着熏黑煤油灯的人是个白发老婆婆,她的相貌像是被贴上了人皮的骷髅。左眼处盖着黑色树叶,应该是用它来代替眼罩。她张开了宛如裂缝的嘴巴。 「竟然在这种时间,造访南边境第一魔道士欧丽格的家——想必是有献上性命甚至是灵魂的准备吧。」她的语气有如自幽暗洞窟吹出的冷风。 「若你希望的话。」d说了。 这一瞬间,女魔道士的双眼猛然睁大。 「这声音——」在灯光后面,老婆婆激动地眨着眼睛。「不,这张美丽的脸——这是……怎么可能!」 「我有事想来请教魔道士欧丽格。」在d说完话之前,大门便整个打开了。 数分钟后,女魔道士把热茶送到了坐在厚实桌子前的d手边。 她一面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那张彷佛连光明、黑暗、声音都能吸收消弭的美貌,一面问道:「你要做什么?」 「听说魔道士欧丽格的得意法术,是回溯过去的记忆。」 「正是如此呢。人类、马、鸟、食影者、炎兽、心灵鬼——不论是哪种妖物的记忆我都能够潜入,让对方忆起过去;可是——」停住话后,欧丽格的表情就消失了,彷佛自己做了会遭严重天谴的行为一般。 在她面前的,是张绝世无双的美丽面容,而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乃是一种背叛,对人类不可能拥有之美丽的背叛。 「可是……」老婆婆拚命努力想维持自己的高姿态。「可是……你不行,回去吧。我在今晚谁也没见过,也没见过什么美丽的人——我决定一直到死都深信今晚是如此。」 「为何害怕?」d在小圆桌的另一边问了。 「我没有怕任何东西!」 「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又或者——」 「我没有看过你——反正你快出去;不然,我就自己出去。」 「帮我取回我的记忆。」 d的话让老婆婆像罹患疟疾似的抖了起来。 「你说 出来了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报酬是规定的十倍,而且,还会教你一个技巧。」 「技巧?」 「窥探你自身过去的技巧。」 「说什么蠢话!」 老婆婆低声发笑。回溯过去的魔道士无法回溯与自己相关的事物,乃是自然界的定律。 d没笑。老婆婆止住笑声,舔舔细窄的嘴巴后,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是说……你可以办到?……不,你可以……一定可以……只要是你的话……只要是那个……那时,在五岁的我面前……斩杀了将近三十名野地强盗的…美丽恶魔就可以——那是我唯一记得的一个过去了。」 「怎么样?」 被一问话后,老婆婆猛地望向d的左腰处。因为她觉得刚才的沙哑询问,似乎是从那附近传出来的。 考虑一会后,老婆婆点点头。 「我知道了,美丽的恶魔。费用只要照一般算就可以了,剩下的就用我的过去作交换。不过,虽然我没有怀疑你的理由,但能否稍微让我见识一下你办得到的证据?」 在迷惘不安的老婆婆眼中,看到d举起左手,他没有戴上手套,当越过桌子伸来的那只手按住她右太阳穴的同时,老婆婆的身体在椅子上往后一仰。 她表情一变,变化在一眨眼的数分之一时间内到来。 愤怒、憎恨、害怕、喜悦以及悲伤,毫不留情地闪过、打击、翻弄满是皱纹的脸庞。 锅盖在某处发出了细小声音,似乎正熬煮药草。 在那声音二度响起之前,老婆婆已经用普通的姿势瘫倒在椅子上。这与肌肉的松弛不同,不可思议的安适包围了她全身上下,她正流着眼泪,似乎是看到了些什么。 眨了好几次眼睛止住眼泪后,老婆婆把焦点凝聚到d身上。 「你合格了,d。」老婆婆用澄澈的声音说道。「我记起来一切的事了呢。就当作是我的感谢,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过来这儿。」 老婆婆一手拿着煤油灯站起,往房门口踏出一步,结果踉跄了一下。她来不及站稳、往右边摔去的身躯,被一个黑色身影扶住。 是d。 「真教人吃惊,说不定你的本质是个好人哪。d——过来这儿。」 走出房门,再走过一小段幽暗的走廊后,老婆婆打开了里面的门。 那是间冷清的房间,只有金属制的床与椅子而已。 「躺下去。」对d指指床铺后,老婆婆从墙上的凹洞取出一枝竹笛。 「这叫作回溯笛,里面有特殊的装置,能对脑部的记忆进行探取。至今为止曾对将近两万个人类、妖物用过,从没有一个失败的。」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对d感到不舒服。在老婆婆五岁时,那个挥舞着凄怆之刀的男人应当是他没错,要窥探他的过去,让她不禁心生畏惧。 「躺下去。」欧丽格指向床铺后,含住笛子。 不久,低细曲调响起,从天花板传往墙面,回汤室内。 「深部第一层——通过。」口中含着竹笛,欧丽格低声如此说了。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 旋律一变。能取回消失记忆的名笛之秘密,就在于笛子内部的回复记忆构造,与唯有魔道士一族知晓的曲调。 d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否睡着了?不,根本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在呼吸。 「深部第二层——不,一口气进行吧,神秘层。」 宛如为他的美貌所惑,魔道士欧丽格的声音里,掺混了有如沉迷于血腥之中的凄厉语气。神秘层——这是只有她这一族才能触及的人类精神神秘领域。 重新含好笛子后,欧丽格开始吹出与先前截然不同、异样短促的节奏。笛音伴随闪光刺击了美丽猎人的耳朵——不,是直接刺击了脑部。 欧丽格的轮廓朦胧糊化,因为瞬间冒出的汗水盖满了她的全身。看吧,唤回失落记忆者呈现了何等惨状——女魔道士的身体扭曲变形,转枯变瘦,体重减轻了十分之一。 为了回应这可怕的代价,魔笛纺织出的音色响彻屋内,仿佛连岩石也会不禁颤抖,诡异旋律有如魔界军队的进行般井然有序,凄厉作响。 就在这一刹那,睡着的d脸上闪过似是表情的东西。 他的右手伸往身旁长刀。 “住手!”这声大叫不知是谁所发出。 从黑色小屋中迸出的女性惨叫,被吸入更深沉的夜暗中。惨叫拖着长长的馀声——又忽然消失。 若是没有这叫声的话,今晚其实是个格外平静的夜晚。 ※※※※ 翌日——在黑衣猎人已离开村子两百公里的过午时分,造访魔道士欧丽格住处的村人们,在满是鲜血的起居室内发现老婆婆七零八落的尸体,说不出话地呆呆站着。 ※※※※ 习于往来主要干道的旅人,数量出乎意料地多。白衣药商从背上到头上高高地插着红白蓝三色的曼佗罗旗帜,肩上挂着白色药箱;契约战士把重机关炮跟铆钉枪从旧式铠甲车上架出去,车身上大大写着〔有战士〕。流浪卖艺人做着表演,在马车上翻筋斗,从口中吐出鲜花,再朝那花射出飞刀和火焰将它处理掉。各式各样,形形色色——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因为一匹改造马从某些人前方,某些人后方,以惊人高速急驰而过。 不,就算他们看出了那是匹马,恐怕也不敢相信,因为不管再怎么想,那都不可能是改造马所能跑出的速度;而且,有些人的双眼在与那匹马错身而过的瞬间,还闪映过了一个美丽绝伦的人影;有些好像还看刀那个人影在马身旁和它一起奔跑。 无论如何,就在他们瞪大眼睛时,改造马和人影已经奔至遥远彼方。不管是骑着自豪坐骑的战士团,甚至是被誉为主要干道第一快马的马赫特快邮差,都无法对他生出竞争的念头——这是连风魔王也会为之陶醉着迷的极速奔驰。 那是d。 然而,这名美丽的年轻人从未像这样奔驰过。他下令全力跑后,改造马便宛如被鬼气附身似的开始狂奔,结果就产生了这个迅如飞燕的疾奔。但这速度无法长期持续,一看到改造马出现疲惫,d便自行下马和它一起奔跑以减轻负担。 当然,这样做的时间并不长,而且马匹的速度也变缓了;但要跟着狂奔马匹一起奔跑,这种本事别说是人类,恐怕就连贵族也办不到。 尽管如此,马还是累垮了。 除街道与村庄之外,主要干道上也有针对旅人提供改造马与能源包的休息处。 望了因长途奔驰而倒下的改造马一眼,知道它是由于过度疲劳而毙命时,d已经选了新的马,留下包含改造马埋葬费的大枚金币作为离去时的礼物,扬起沙尘往远方奔去。 在这三日内,他毫无一瞬休息地跑完两千公里以上的路程,现在的改造马已经是第三匹。 这真是疯狂的奔驰。d的鬼气转乘至新马上,但,这股鬼气是为何又是对何而发? d呀,你是想前往何处? 在那终点又是什么在等着他? 荒凉的夜晚平原彼方,开始出现如水色泽。这名青年所到之处,总是会有一个必然命运。 那命运会落至谁头上?——d呀,莫非这次是你? d呀! ※※※※ 赛德古村——正确来说是村外,发生离奇变异的时间,是在a季节第三个月的第二十六日。 村中的旅店〔赛德古之家〕住着一团由东方前来巡礼参拜的老婆婆,在当天傍晚,她们二十人突然全员心脏麻痹而死。保安官做了简单的报告书后,她们 便被送去了尸体安置所。 深夜,安置所的管理人骑马赶到保安事务所,带来了奇怪的消息。 管理人说安置所的尸体陆陆续续爬了起来,打破石墙,开始往村外的〔红色荒野〕走去。 保安官大惊失色地嚷道:“被贵族吸血了!”又责备管理人说:“你在搞什么鬼!” 但当事人坚决主张不可能有贵族接近过,于是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组成搜索队去捕捉尸体群再说。而就在此时,这次换成在安置所附近的坟墓守墓人,带着犹如死人脸色跑了过来。 他报告说墓地里的尸体从坟墓里爬出来了。他们挖开足足有三公尺厚的泥土,爬到地上,开始走路。 保安官问:“他们往哪去了?”但他早已知道答案。 守墓人回答:“红色荒野。” 尽管召人招召得仓促,但基于边境居民不可避免的使命,还是马上有超过三十名以上的男人回应召集,拿着尖锐的长矛、木桩、弓箭往村外急忙赶去。 在离目的地还有三分之一路程的地方,大地震突然来袭。 天地鸣动,大地如布匹般波浪起伏,急骤倾斜。 搜索队能全员无事,只能说是奇迹;连马匹都无法逃跑,只能倒在地上不停翻滚。他们觉得这段时间长得宛如永恒,不过事后才知道,地面摇动的时间持续不到五秒。 尽管如此,停震不到五分钟,保安官以外的数个人便决定继续前进,这勇气实在值得赞赏。 当他们死命鞭策改造马,抵达因砂中所含成分而殷红如血的平原时,才真正遭到恐怖的打击,这股恐惧能将在此之前的那些异状,整个从他们脑里抹去。他们在马上——不,是连人带马一起僵住。 红色大地已然消失。他们看到的东西,是个从难见尽头的外缘以急陡角度下陷,状如研钵的巨大凹洞。 然而,要把这想成是自然现象却又不可能。让一行人战栗恐惧的,是群聚在广大——之后他们才知道直径有二十公里——凹洞外缘的人影。 穿着褴褛衣衫者、服饰合宜者、几近全裸者——从不分男女老幼,统统一动不动看着凹洞底部的这些人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生命气息。 他们的眼睛如死鱼般浑浊;脸颊皮脱肉落,露出骨头;胸口腹部开着似是虫子啃出的孔洞,而在那里蠢蠢而动的白色物体显然是蛆。 这些全是死人。 “不对呀,”守墓人以冷静的口气说了。“这些可不止咱们村里的坟墓而已,多多了。” 此时,保安官察觉到背后似乎有许多人过来的缘故,还传来脚步声。 “是死尸!”有人大叫,叫喊声融入了月光中。 多不胜数的死者从他们背后的主要干道走过来。虽然保安官等人并未注意,但他们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走来,两边脚踝以下因尘埃而一片雪白。 “到底是想搞什么啊?这群玩意儿是什么鬼东西?” 仿佛没听见保安官的喃喃低语,行进的死者不停走着,经过生者身旁。 接着,站在坑边的死人群一齐跳了下去,仿佛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样。 震撼的恐惧和恶臭直接冲击大脑,搜索队员大多昏了过去。 把他们带回村庄的是剩下的队员。接下来,保安官在这之后的整整两天,都一直目睹往葬身处赶去的死者队伍。 这地方真的埋了这么多的尸体吗?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傍晚时分,所有人脑海都浮现了这个疑问,几乎快要发疯。 等注意到时,行进的死者业已消失,而村人们则茫茫然然地拖着自己的身体往街上走去,仿佛他们是新的一批死人一样。 因为俊美绝伦的黑衣青年与疲惫不堪的马,卷起劲风奔入了村内。 他在赛德古之家前停下马后,抓住一个傻呼呼的村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美貌与语气让处于精神失调状态的村人恢复了正常,那村人说出了整个经过。 “迟了是吧。”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如铁语调低声喃喃说完,d便要翻身上马。 “等一下。”一个声音叫他道。那是个低沉,却又隐约有些迷恋的声音。 d连看也不看,脚跟一踢马匹腹侧。 朝着正要猛力蹬地起步的美丽人马,那声音再度响起: “等一下——d!” ※※※※ 少女说她名叫蜜雅,是住在北方一百公里处的占卜师的独生女。 经她这么一说,在她那快垂到地面的长袍以及里面的裙子上,的确绣有表面出身的奇妙纹章。挂在脖子、手腕上的数道项链,与手镯上镶嵌的石子,宛如留锁了黑暗历史似的散放出深邃光华。 她说所以知道d的名字,是因为母亲预知到这片土地发生的怪异现象后,当时便告诉了她那个会从远方赶来的男人的名字。 “我母亲说,据有揭开这现象的谜团关键者,应该就是那个来自远方的男人。”蜜雅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唯一一个例外,是名叫d的男人。d——假使你就是叫这个名字的男人的话,那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看得见未来?”d问。 “只有一点点。”蜜雅的语气充满了有礼的自豪与自负。 “那么知道结果吗?” “不,就连我母亲也不知道结果;可是,并不是因为力量不足所以无法看到,而是被干扰了。”过了一会儿,少女继续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从村人那听说过发生了什么事。我母亲之前曾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有极为邪恶的力量在活动。那和巨大的凹陷是同一地点,大概是在它的中心。” “是什么样的力量?” “她只说了是〔邪恶的〕。” “由你母亲前来似乎比较好。” “我也是这样想。”蜜雅毫无动怒迹象地承认。“不过很可惜没办法那样做,在预知到这件事之后,我母亲马上吐血倒下了,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不照顾她却跑来这里?” “我母亲的指示是绝对的。”蜜雅定定地望着前方答道。她的年龄是十六、七岁,在她天真烂漫尚存的脸庞上,散泛着与那纯真不符的意志力。 “我母亲说过,不可以把这次事件看成是普通的大规模灾难,这是会影响世界根源的大事。她说:‘本来应该我自己去,尽管可能去了也没用,但身为拥有能窥见人类、世界未来之能力者,纵使力量微薄也必须献身。不过因为我已无法行动了,所以你去。’” 这名母亲,竟然想让女儿去棉队足以震撼世界根源的重大事件? 这名少女,竟然明知母亲将死却仍赶来了此处? d一拉缰绳。 在脸蛋要撞上d背部的前一刻,蜜雅赶紧别开了脸,结果只有右颊碰到d而已。 肌肉的隆起隔着布料传来,她晕眩了微微一瞬间。 “到了。”d说道。 “知道了。” 松开抱着他腰部的手后,蜜雅抓着马鞍的凸起撑起身体,在d下马之前,她就跳了下去。 d也不招呼先行下地的少女,直接迈开脚步。 在这之前的对话,全是在马上进行的。 “好了不得的小姑娘呢。”从自然垂放的左手手腕附近,一个人类听不见的沙哑声音低声说了。“一是因为还只是个小女娃就跑到这种修罗炼狱来;另一点是下马时也没等你伸出手。为了让她能独力生活,教养得很周到呢,要娶老婆就要娶像这种的——” 话声中途断去,因为d握紧了拳头。 在平静、稳重步伐前往的方向上,吞噬了众多死者的巨大凹陷正张着大口。 “好惊人的地方呢。”从d右侧往下瞧的蜜雅镇静地说了。 坑洞下去的高度与它的直径相形之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三百公尺左右。在斜坡交错的底部,混杂着岩块与沙土之类的东西,其中还填埋着红色土壤。 “根本就跟血海没两样嘛。”蜜雅一面用右手搓着脸颊一面说了。 “大概是死者也会流血吧。” 蜜雅斜眼望向d腰部附近,然后又盯着他的脸。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一下子染上了蔷薇色,她又赶紧把视线转开。 “你说了奇怪的话呢,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d没有回答,一只脚踏到斜坡边缘上。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请你回答!” d无言眺望下方。被忽视的愤怒,让蜜雅忍不住做出了卤莽行为。 她用出乎意外敏捷的动作绕到d身后,说了声“抱歉!”后突然踢了他的腰。 没有踢中的感觉,有的只是在巨坑上方的空荡空间。 “啊?!” 她反射性地加大支撑的那脚的力道,结果看似坚硬的地面突然“喀嗤!”一声塌方了! 在听到自己的惨叫划过头上的刹那,意识到坠落感的身体突然听住了。 她的手伸出去死命地抱住了自己的襟口后,这才知道d的左手抓住了那里。 当她想到〔我挂在空中〕的瞬间,双脚又站回了牢固的大地上。在松了口气的瞬间,d的手离开她的颈部,蜜雅一个踉跄。 蜜雅死死凝视着d的眼里,开始充满了难以估量的恐惧、愤怒——还有感叹的光芒。 “你觉得这坑洞是要做什么的?”她问话的声音里掺混着信赖——以及亲昵的感情。 依然没有回应。尽管没有,她却无法涌现愤怒情绪。 “你说过你是占卜师的女儿对吧。”被d指出这点后,蜜雅就高兴了起来。这正是她的天真之处。 “对呀。” “离开这附近一带墓地的尸体都从这跳下去,有数千具之多。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一段时间过去。 仔细一看,蜜雅一只手按着胸口,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这是要施展克制激动的法术。 以手指轻按心脏一点——左心室一带,再尽可能放细呼吸。 蜜雅马上恢复了正常,回到了原本那专注——而坚强的模样。 “只是推测而已,没关系吗?” d点点头。 “我认为那是活祭品。” “没错唷。”这声沙哑的回答确实是从d左手附近发出的。蜜雅往那瞧去,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没错。”这次是有如含带铁锈的男性声音——是d的声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次只有死尸,接下来可能是活人跳下去。” “会有数千个人……” 蜜雅这句喃喃低语同时也是质疑。d仍旧没有回答,也可说这沉默便是回答。 “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底下的东西的意志。” “底下?” 蜜雅甚至忘却了迄今为止的害怕,忍不住从坑洞边缘往下窥探。 但她又像记起了那股恐惧似的马上往后退开,凝视着d。 “你知道是吗?” 没有回答,d站着,宛如一尊美丽雕像。 “回家去。”只说了这句话后,d竟然毫无任何预备动作地从坑洞边缘往坑内倒下!! “——d?!” 蜜雅不禁叫了一声追上去,又在坑洞边缘惊险万分地停住,忽然有白色物体遮住了她的双眼。 是瓦斯。 按着嘴巴,占卜师的女儿大步向后跳。从坑洞边缘喷出的弯曲白柱,似乎有数百条之多。 地底的瓦斯没理由地突然一齐喷发,这是人为的安排,而诱发它的人则是—— “d。” 尽管步清楚瓦斯的成分,蜜雅仍大吸了一口气后冲回坑洞边缘。 她望向下方。或许自己会粉身碎骨,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追寻那名青年的身影。 因为他的行动太突兀——就像刚才一样,也因为她觉得他的真实身份极其骇人而且超乎想象——就如同占卜所显示的一般。 还有,更因为最后浮现的这一点——蜜雅不想让它出现在意识表面,而拼命忽视的这点——因为他的俊美,那异样出色的俊美。 到处都看不到d的身影,蜜雅再度退后,因为瓦斯的浓度与力道转强了。但她似乎只有感到头晕目眩而已,捡回了一命。 我没办法跟他去。是要等?还是回去村子里? 看来下决定似乎并不是蜜雅的工作。 有马蹄声从后面接近了,也有像是引擎声的声音,蜜雅转过身去。 蜜雅眼中位于主要干道远方的那群形影,在不到十秒便停到了她面前。 引擎声的真面目是铁甲车。 用钉有铆钉的铁板熔接而成的车体,看来属于异样厚实的旧式车种。铁板边缘处处翻卷;粗壮的炮塔,还有从炮塔上凸出了五十公分左右的四十厘米炮,全敷满了铁锈。 装甲板上的大片烧焦和诸多弹痕,正是它在数十年间,一路击退名为强盗、妖物等侵略者的光荣证据。以作为小村庄的守护神来说,它似乎一直都能愉快胜任。 蜜雅的两眼盯着并排在铁甲车旁的载货马车。 她读出堆积如山的木箱上的烙印文字,写着〔高性能破坏弹〕。 村庄或城镇,会收藏从贵族自相残杀的战场、军事设施中获得的武器弹药一事,并不希奇,特别是操作方式简单的武器——例如来福枪或手榴弹等,更是在发生纠纷之际能大派用场;而这座村庄北边,就有一大片无人履足、往日似乎曾是贵族实验厂的荒野与废墟。 保安官下了马,一面走近蜜雅那里,一面对围着载货马车的同伴喊道:“把炸药排到悬崖边!马上就要投下去了!” “请等一下!”蜜雅自行跑向保安官叫道。“请问你们要做什么?倘若对这奇怪的坑洞丢下炸药,可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况且,刚刚有一个人掉下去了!” “一个人?那人是谁?” “——是个名叫d的人,是猎人。” 事实上,蜜雅没有知道d是吸血鬼猎人的道理。那是从他的美貌、举止、令人联想起钢铁与寒冰的形象中,反射性冒出的一句话。 “他为什么掉到洞穴里了?不,在那之前,你又是什么人?” 当保安官疑惑地皱起粗浓眉毛时,有人说道:“你是蜜雅对吧?是住在北方的占卜师的女儿。我曾经接受过占卜。” 出声的人,是打先前便一直在载货马车驾驶座上盯着她的年轻人。穿着厚实羊毛衫,脖子上围着红色领巾。这青年有张比其他同伴还要端正许多的相貌,和这身帅气打扮相得益彰。 “说到北边占卜师的话,啊,是诺娅.西蒙小姐对吧。我听过她的大名。听说有村人受过她很大的恩惠。” 看到保安官的脸色缓了下来,蜜雅稍微安心了一些。 “那个猎人什么的,是你的熟人吗?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此一问后,保安官噤口不语。 因为在喷冒白烟的巨坑边缘,虽然连在一公尺之外的大地也被那白烟所遮蔽,但仍能看见烟雾后有个人影。 外套下摆拍打着那人轮廓健美的膝盖处。 只有蜜雅看出了那个背负长刀人影的身份。 “d?!” 不知有几个人听见了这声叫唤? 蜜雅正要反射性地走上前,右手却被某人从背后给拉住。 “别过去。” 是那个驾车的年轻人。 “可是——” “他何时掉下去的?” “不到五分钟前啊。” “你觉得掉进那里以后,能这么简单就出来吗?” “中间被东西钩住的话就有可能。” “你当真这样想?” “不。” “你退后。” 年轻人把蜜雅推到后面,手按在腰上,火药枪正插在专用的枪套内。他拔出它,对雾中人影喊道:“喂,我是村里的人!” 同一时间,人影的色泽变得极其鲜浓——下一瞬间,那人影穿出白雾,和年轻人面对面。 骚动出现,是恍惚陶醉的骚动,因为村人看到了人影主人的面容。 “——d。” 仅有蜜雅知道他的名字。 第二章 两种面貌的暗影之人 那身服装,那无论如何皆不可能复制的美貌——的确是d。 蜜雅抚抚胸口。占卜师的女儿并未注意到,这个因对之前素未谋面的青年的平安,感到欣喜所导致之动作,伴随着极其灼热的悸动。 “你……”年轻人说着,走近d一步。 下一瞬间出现的光景,大幅——而可怕地背叛了所有人想像。 一道灿光过,不知它自何而生、落向何处,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人“哇?!”了一声往后跳开,由此看来,说不定只有他看出了光的轨迹,又或者这可能只是反射动作而已。 d背后响起悦耳声音。年轻人小步跑了回来,在蜜雅前面停下。 看到他的双眼正流着眼泪,蜜雅有些吃惊。 “我……叫作索亚。”他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了。“请你记住……我叫索亚……可以吗?” 蜜亚感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气氛,她点点头。 “我——”在蜜雅面前正要说些什么的年轻人让两手交叉压在头顶,好像要把头给按住似的。 他的颈根“嘶!”地水平闪出一道红线。 蜜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惊叫了起来。 “蜜雅呀,我——蜜雅……” 年轻人眼中落下一道泪水,那在嘴角凝结为笑容,接着,他猛然仰天倒下。 他的脑袋掉到背后,从只能用〔光滑〕形容的切口喷出的鲜血洒向虚空,乘着恰巧吹来的风,往d那边洒去。仿佛受到召唤似的,落到他全身上。 满是鲜血的——朱红美丽人像。 尽管如此,他仍让蜜雅陶然出神,让男人们发出了感叹声——发出了充满性欲的呻吟声。 不过,数瞬后男人们立刻回过神来,保安官朝铁甲车的炮塔捶了一拳,吼道:“准备攻击!瞄准他!” 等一下!蜜雅心中想着,却又无法动弹。 因为名为索亚的年轻人的凄惨死亡,变成在脑里爆炸开来的震撼光景,粉碎了她一切思考能力。 无疑是那道光芒切开了索亚的脖子;然而,他没有当场毙命,在他觉悟到自己的死亡后,还让他告诉了蜜雅名字才死去——这诡异的神技,实在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更重要的是,d为何做出如此凶残的行为? 令蜜雅几欲晕过去的正是这个疑问。 如今,美丽容貌因沐浴鲜热血雨染为殷红,那玲珑剔透的美感,甚至连阳光也为之逊色。 我知道——如果是这青年的话,连父母也能下手杀死。我知道的。 尽管如此理解,但蜜雅心中仍确信着d不会对无辜者进行残酷的杀戮,那确信宛若一团小小热意。 刺耳的齿轮与马达声合奏,把蜜雅的意识拉回现实。 因为铁甲车的炮塔转向了d,炮管朝向美貌的中心——朝他的脸庞形成了一直线。 炮塔内的射手,经由切除一小块铁板镶入玻璃而成的瞄准窗,冷静地进行了瞄准。画在玻璃上的瞄准线——十字线的中心,停止在目标眉间。 就是现在! 射手勾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一口气扣动扳机。那满是铁锈的触感,马上就要超过安全界限——就在这一刹那,射手的视野被染为红色,正确来说,是玻璃窗被染红了。 射手目睹到d猛然向后反转了上半身,而让人惊讶的是,彩绘d全身上下的鲜血,竟朝铁甲车飞甩了过来。这显然大出众人医疗。飞血的劲道——力量,打震了钢铁车身。 可是炮口也已喷爆出火焰,四十厘米爆裂弹正中目标——不,击中的地方偏了许多。没射中d的脸,而是射中他的脚下。 轰隆巨响混着火花与黑烟传来,冲击波扫倒了出神看着鲜红之d的蜜雅还有男人们。 d已人在空中。因为飞射血滴比开炮动作早一瞬间震动了车体,同时他那时也已跳至空中。 d落下,仿佛地上的十公尺距离不存在似的,他从空中降落到铁甲车前方。 银光间不容发地刺入炮塔。 d的刀身,将能轻易承受四十厘米炮弹的装甲如穿透纸张一般扎穿,并同时刺穿了车内射手的喉咙。 抽回刀身,d看了地上的蜜雅后微微一笑。啊啊,青春结晶的美丽与残忍光彩夺目。 d轻轻跃过空中,在一行人五公尺外的位置着地。刀身为沾一滴血迹。 他初次发话,说道:“来吧。” 确认这是d的声音后,蜜雅品尝到了绝望。 “来吧。”他再度挑衅。 人影迅速从蜜雅周遭前进。 是村人们。他们手中纷纷握着长矛与木桩,他们斗志满满——至少看来如此,但表情却又茫然得有如被什么异形生物给附身了一样。 “不可以去!”蜜雅大喊,但这反而成了一种信号。 前进了数步的村人们发出无意义的吼叫,一起朝d冲了过去。 光芒交错,下一瞬间,变成了朱红飞雨。 鲜血从失去头颅的男人们身体喷出,看来宛如是为了装点地狱庆宴的热闹彩饰。 低沉声音在d周遭接连响起,因为被砍下的头颅落到地上。用刀刺起其中一颗后,d将它朝蜜雅甩去。 看到落在前方一公尺后滚到脚边那颗首级,蜜雅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索亚的头颅。 “是暗恋你的男人的脑袋。”d静静说了。 蜜雅拼命抬起了脸。因为她没法直视那头颅,所以脸向上仰。 d站在她眼前。 “……” 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蜜雅以及吸血鬼猎人之间,索亚的脸突然冒了出来。因为d刺起了那颗头。 “这副表情说不上是走得安稳。至少吻他一下吧。” 这是何等的残忍?惨不忍睹的首级猛然逼近了苍白少女的脸,可是d的表情却微微闪过讶色。 他是真的想让死人头与蜜雅接吻。 蜜雅已经吓傻了,他对这点有自信;但强按到少女脸上的首级,却一下子陷入了蜜雅脸上,不,是男女双方的脸部重叠了。而就在d看到这的瞬间,蜜雅的身体整个穿过了首级还有d的身体,站到他背后。 d愕然后转,同时朝后斩出一刀。蜜雅人在刀身能轻易攻击到的位置上。 然后,就在刀刃化为流光,水平斩过她身体的刹那,蜜雅爆出虹色光芒消失不见。 “啊?!”的叫声从铁甲车那边响起。 只见有个刃扶着车身后尾,一手按住胸口而脚步蹒跚,那正是蜜雅。 “障眼法是吧——以小花招来说做得很漂亮。” d冷冷上前。令人讶异的是,索亚的首级依然插在他右手的刀身上。 面对不住逼近的魔人,蜜雅完全无法动弹。 她贯注心神施出的分身法术从未被破解过。能破除法术的只有法术,以及她母亲那学来的、绝对的——大自然法则而已;她对此有绝对自信。 但那法术竟被刀手看来稀松平常的随手一刀破去了,蜜雅的僵立,是幻术被破的物理性疲劳所致,也是这股绝望所造成的。 死人的嘴唇再度靠近了她惨白的嘴角。 “好了,送他安稳上路吧。”d说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 冰冷嘴唇碰到了她的脸颊,因为蜜雅别开了脸。 “哦呀,为什么要躲?”d的问话声极冷极静,宛如冬夜。 死人嘴唇缓缓往蜜雅的红唇追来,蜜雅背部碰上了铁甲车,告诉她已经无路可逃。 就在此刻—— 天地隆隆摇动,就连d也不禁踉跄摇晃,蜜 雅往旁边冲出了两公尺。 在仿佛化为软泥的摇晃地面上,钢铁车辆与尸体跳了起了疯狂的舞蹈。 d努力稳住身形,同时想要往坑洞边缘跑去。 “太小看他了是吗?”不知他这声喃喃低语是在说谁? 他的肩膀突然被割开,就好象是碰到了隐形利刃一样。 血舞喷洒。 在摇动的大地上,d扭身望向后方。 十公尺外站着一匹黑马。 “哦。”d发出一声赞叹,连要止血的事都忘了。 是因为改造马的缘故。即使是改造马也有登记优劣之分,而如今在他背后稳稳直立、无视大地鸣动之自然法则的马匹,那骨骼的精壮、皮肤的光泽、肌肉的长生状态——从所有方面来看,它都显示出了超一流的品质与性能。不是在边境可以轻松获得的好马。 而d的双眼盯着马上的苍蓝人影。 之所以说他〔苍蓝〕,是因为他身穿深蓝色长袍,而如丝一般的长发从头顶直盖到腰部,连他的脸都看不见;而且,也因为那头发还呈现出令人微微毛骨悚然的神秘蓝色缘故。 “你是谁?”d对毫不止息的大地晃动时而抵抗、时而顺势起伏,一边问道。 “我已收拾了欧丽格。”苍蓝人影维持不动的姿势,对摇摆晃动的d说了。“接着——是你本人。” ※※※※ 欧丽格是d为了解开〔梦魇〕之谜而拜访的女魔道士的名字。 她在与d会面当晚被大卸八块,那似乎是这名苍蓝骑手所为。 “你是什么人?” d再度发问。目睹了在这剧烈地震中仍能文风不动的对手实力后,尽管从右肩流出的血仍未止住,但他却毫无动摇迹象。 “为何要对我下手?” 苍蓝身影的头发被吹往旁边,有如无数条长虫。可纵使如此,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你知道了——就只因如此。”他的声调宛如匍匐在地。 d知道了什么?而苍蓝男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他又为何杀死了欧丽格? “再问下去大概也没用了吧。” d右手一甩刀身,索亚的首级飞了出去。 黑马与苍蓝骑士逼近。 马匹确实踩着地面,但它的步伐在仍持续不停的晃动中未受任何影响。 当骑士与马匹自然而然地进入刀身攻击范围的刹那,d默默横斩一刀。这刀会砍断马的前脚,让敌人从往前仆的马匹上摔出来,而d则会间不容发地朝他斩出第二刀。 马脚砍断了,黑马朝前瘫倒,一如d所料。而且苍蓝骑手也被甩出,这也一如d所料。 d的刀身一个反转,轻松横砍开对方的身体。 就在这一刹那,天地为一片苍蓝所封闭。因为苍蓝色彩从被一刀两断的男人体内冒出,飞舞在虚空中。 不,其实那是头发。不知在一身苍蓝的骑手体内,究竟有多少数量的毛发?万、十万,不,是超过百万根的头发四下飞射,并纷纷射入大地,刺穿岩石,甚至扎在铁甲车上。 d把第一波的飞针全数打落,但苍蓝针风无休无止地射来。 其中一根刺穿他左肩,还来不及拔出,d又击飞紧接而来的数十根,但漏掉的一根发针刺入心窝,强悍如d也不禁一个踉跄。就在这一瞬,另一根发针射入右眼,穿出后脑勺。 新一波苍蓝风暴又要往蹒跚后退的d袭来,白烟如波涛般由他身旁涌现。那是从坑洞底部喷出的烟雾。 虽然风向确实是变到了这个方向,但它正巧在d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如护卫他一般涌至,令人觉得它仿佛拥有打算保护d的意图。 不知烟雾中爆炸诞生了什么样的意志与行为,白烟怒涛的气势不住增强、盘旋涡卷,将万物涂为阴森的一片雪白后,开始往主要干道汹涌流去。大地的轰鸣震动仍然持续不休。 ※※※※ 当天深夜,蜜雅人在村中的医院。尽管身体叫嚷着疲惫已极的疲劳,但白天时的事件仍烙印在脑海,一直闪烁着不肯离去,造成了一种想睡又不能睡的失眠状态。 她记得的只有被d强迫与人头接吻,而就在他要成功的一瞬间,大地轰鸣震动——只到这里而已。 她的身体碰撞了地面一、二次,等醒过来时,她已经被村庄重新派遣的调查团员照料着。 根据其中一人的说明,现场只留了翻倒的铁甲车,还有被压在下面,失去了双脚的保安官,连同索亚在内的村人遗骸忽然消失不见。 村人们也从蜜雅那问了事情经过,但她维持沉默,因为她判断只要把一切交给保安官就行了。而要骗过村人们,只要维持着茫然的表情便已绰绰有余。 直到如今她仍在假装不知情,而蜜雅曾努力想找出自己对忽隐忽现的诸多疑问之解答,但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她只能沉沦在疲劳与绝望的结论之中。 到了最后,只留下一个身影。 蜜雅走下床,靠近窗边。花坛中的白花正摇曳生姿,那是沐浴月光下的月光草。 月亮高挂中天闪闪生辉,在那宛如银盆的表面上,烧烙着一张凌驾一切光芒的俊美容貌。 “……d”蜜雅并为意识到这声痛苦叫唤中的苦楚。 她目睹了他的残忍、对自己做出的行为——战栗、愤怒、憎恨——尽管如此,鲜烈的美貌仍俘虏了年轻的占卜师之女。 “这样子是不行的。”蜜雅用力说道。“你是来做什么的?甚至还丢下了妈妈不管?” 理智与情感剧烈搏斗了一刹那,与年纪相称的丰满胸部猛地高起,化为痛苦的吐气后又缩塌下去。 “等到明天,就会恢复的,”蜜雅告诉自己。“等到了明天。” 这是没有任何保证与自信的话语,蜜雅像要寻求救赎似的,对澄净冬夜投以真挚的目光。 夜暗转浓,因为光亮隐入云中,没有其他光线。明月随即取回了主角之位。 她感觉寂静更深了一层,但,并非由于月亮的缘故。 因为一个骑着白马的人影立在庭中一隅。 在月亮仿佛是为了赞美它才存在的美貌上,月光烙下了罪孽深重的阴影。 是d。 恐惧涌现、疑问旋转、愤怒冒出——蜜雅浑然忘了这一切,推开玻璃窗。 白马与骑士走近,寂静无声。纵使中庭的小路铺着地砖,但d操控的马匹蹄下仍维持着安静。 “——你没事吗……”朝着在不到一公尺位置停住的俊美容貌,蜜雅喃喃问了。 你没事吗?——她始终没有发觉,这是对跃入巨坑内的d发出的询问。 d的身体从马上靠近。蜜雅想起自己一手按在窗棂上,但她还来不及退开,一阵风便紧接着吹入。吸血鬼猎人已站在室内。 “——d。” “我有事要问你。”d以夜晚的声音说了。 “是……什么?” 在答话之前,d伸出了右手。蜜雅感到背上有股暖意。 数瞬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忘了要关上窗户,害臊的情绪涌现,为了抹去那股情绪,她再度问道:“是什么?” “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花了一些时间后,她才理解了这个问题。 “你说上面——拜托你别开玩笑了!那不就是你吗?” d静静凝视好不容易才压抑下责难的怒骂少女。 “我做了什么?” “你说……做了什么——你的脑袋没问题吗?” “虽然很遗憾,不过好象是没有。” 蜜雅的眼睛瞟向d左腰一带,露 出了些许疑惑,接着又再度瞧向他的脸。 “我才刚上来,上面充满了血腥味——那是我做的?” 过了片刻,蜜雅点点头。 “那个不是你是吗?” “……” “还是说——你不记得了?” “不知道。” “说什么不知道……” “我到了坑底以后马上就失去意识,不记得那段时间内的事。” 这名美丽的猎人竟会失去意识,就算那只是一瞬间,蜜雅也觉得难以置信。 勉强按捺下惊讶后,她说:“知道了啦,我会告诉你的。相对地,你也要跟我说底下发生的事。” “那办不到。” “为什么?!”她不禁变成了责备的语气。 “因为不知道比较好。” 蜜雅从这句话与夜暗相称的低沉话语中,感受到避无可避的沉重压力,但她仍反驳道: “这样太狡猾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遇到了很可怕的事耶!那就是、我被你……”一说到这,想起让自己遇到骇人事件的凶手就在眼前,蜜雅不禁无言。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那个d会是这个d。 “被我?” “被、被你……那个……” “果然~~~哪?”沙哑声音说了。精神极度紧张的蜜雅完全没注意到这声音。 “发生了什么?”d再度询问。 太狡猾了!蜜雅心想,但却无法在抗拒他。 d没有散发出压迫感,不,确实也带有一点压迫,但蜜雅会无法抗拒,是因为在他平静的询问中,听出了一种细微又确实存在的语调——与这名彷如由钢铁与冰构成的青年不相称的哀伤语调。 “好吧。”蜜雅丧气地垂下肩膀,要d坐入一旁的椅子,接着她自己也坐到床边。 冬夜月光下时光流逝。 “我了解了。”如此说完,d俐落站起,转向窗户方向。 “等一下。”细微的话声让他转了回来。蜜雅在这之前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就只有这样?” “……”? 的确,这样别说是亲切,根本就是太过无情。 “你听完了我的话然后就要这样走掉?也不道谢?” “这倒也是。”沙哑声音说了。左手似乎颇觉有趣的样子。 d猛地握紧左掌。 “多谢了。”说完,他又要再度转身。 “不行!”被这样一说后,d又转了回来。“请你报答得更积极一点。” “哦喔!”沙哑声音这次惊讶了起来。 然而,最惊讶的人恐怕是蜜雅自己。 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某种灼热事物在胸中蠢蠢欲动,她忍无可忍地将那说出口后,就变成了令人吃惊的话语。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在医院的一间房间里,她和俊美绝伦的青年两人独处;更刚好的是,旁边甚至还有张床。 蜜雅也不知道是要怎样报答得更积极一点,只是胸中一片火热。 d的手伸往她的膝盖上。 由于一个快让心脏停止的想象,蜜雅闭上了双眼。d的手马上又离开。 睁开的双眼,看见躺在膝盖上的数枚金币。 “我只知道这种报答方式。”d说。 “不是——” 她忍不住站起。金币在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戴着手套的黑色手掌按到她肩上。尽管蜜雅心中期盼如此,但她只是茫然呆立,说不出话来。 搞不好这个青年是个残忍无情的杀人魔,自己在面前做出什么事了? 手掌随即离开,那手厚重而冰冷——但尽管如此,却有股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温暖渗入蜜雅的胸口。 冷气扑打她的脸颊,人马的身影已在月光下远去,悄然无声。 很长一段时间内,占卜师的女儿都在床边一动也不动。之后她站了起来,轻轻开窗。 ※※※※ 翌日,蜜雅在晨光中苏醒。 医院仍在安静沉睡,即使她整理了行李——说是行李,也只有被送到这里时随身携带的东西而已——走出了病房,也没有人盘问她。 她走到村外的马店,买了匹矮小的改造马,架上了简易马鞍。 “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啊?”马店老板问道。“你就是那个昨天被送到医院去的占卜师的女儿对吧?” 这个小村庄,情报传播的速度和电脑网络没有两样。 “今天离昨天出事还不到一天,可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哪,昨天那些下落不明的村人家人嚷着要找你,听说他们很火大。” “那可真是伤脑筋了。”只回了这句话,蜜雅便骑上马,开始往村外——并没有,而是往村内行去。 途中她与数名大概是要前去农耕的村人擦身而过,但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不到十分钟厚,便来到了村子西边外头。她穿过了整座村子,巨大凹洞位于村子北方。 在这个乍看与事情毫无关系的场所,蜜雅下了马。她是来做什么的? 荒凉苍茫的平原在眼前展开。由于酸碱值颇高的酸性土壤之故,这一带并不适于农耕。 虽说这里是平原,却处处有峨然耸立的岩块冒出或倒在地下,在荒凉气氛中增添了凄惨阴森。而蜜雅下马的地方,若由上空往下看的话,是在位于岩块群中央处的一块巨岩前面。 把缰绳轻轻绑在附近的尖细岩石上后,蜜雅开始攀爬那座巨岩。 由于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在母亲的指导下每天修行占卜以及相关法术,所以并不擅长野外的活动,她的手受了擦伤,呼吸变得急促。 当抵达有十五、六公尺高的岩石顶部时,她难受不已地大口喘气。 “的确,是这里。” 一面继续喘着气,她的双眼一面望向下方,这一瞬间,她眼中出现了确信与恐惧的色彩。 在蜜雅以外的人类眼中,这看来只不过是一片黑土大地,但她能在其中看到一道红线。 红线粗大,由这里的位置倒推回去的话,它的宽度不下一公里。蜜雅联想到在地底钻地前进的无限长大巨蛇。 要怎么做才能截断它? 蜜雅吐出了绝望的叹息,但仔细一看,她正紧紧抓着背包的肩带。她判断唯有这个能帮得上忙。 在更集中目力观察的同时,蜜雅双脚的鞋底用力踏住岩石表面。散布在这片土地上的石之力开始往——往视神经流入。 是在红线的哪里?请一定要出现! 对着在地底延伸的大蛇背部,她不停送出有如要深深刺入的视线。 赤红色蒙蒙浮现。就是那里! 用眼术将那位置烧烙在眼角膜上后,蜜雅开始爬下岩石。 骑上马后,不到五分钟便抵达了目标地点。 “好不容易呢。” 她心跳加快,这是她头一件不借助母亲帮忙的重大工作,没想到她竟然要破坏通过地下的能源管。 深度——大约十公尺,恐怕谁也无法料到,在这么浅的地方居然埋有能将边境四分之一化为灰烬的能源回流装置。不知它究竟经历了几十几百年的岁月,竟然还能完整无缺。 可是,如今自己就要破坏它了。 她犹豫了一瞬。 蜜雅卸下背包,取出一个粗短的椭圆金属球。拉出红色的尖端后,又把锥状的指向性天线给拉长。 她伸往计时装置的手指不停颤抖。打开开关,红灯开始闪烁。 已经无法回头了,剩下的,只有在十 分钟内尽量逃开而已。 原子弹的爆炸会经由天线传入地下十公尺,摧枯拉朽地破坏能源管。至于外泄的能源会变得怎样,只有神才知道。 依这状况,蜜雅或许会被当作让这一带生物皆灭绝的死神而名留史册。 “妈妈——我要动手了。”如此告诉自己后,她把原子弹插立在地面上。 因为是在地底爆炸,所以虽然通常只要离开五十公尺便是安全范围,但这次不知道从管线外泄的能源会失控到何种程度。 至少得离开一公里才行。 蜜雅转身打算骑马时,不禁愕然。 d站在她眼前。 由不远处站着的棕毛改造马来看,他大概是在蜜雅没发觉的情况下,从某处来到这的。虽然完全没有听到一声脚步声实在不可思议,但若是这名青年的话,倒也不令人讶异。 “你是……d?”蜜雅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遥远。 “难道看起来像别人?” “不。”回答后,她对走近的d说:“我刚刚启动了原子弹,没办法解除倒数计时的,你快逃吧。” “你要做的事很有趣。”d没停下脚步,他来到蜜雅身旁,注视原子弹。 “是啊,这是为了净化这村子的——不,是要净化意图污染整个边境的邪恶。” 蜜雅的右手悄悄深入上衣内侧,但d并没有发现。 “我……”d说到这便转向蜜雅,因为他感觉到蜜雅的杀气。 d还没转完身,蜜雅就已将右手的短剑准确无比地刺入d的心脏。 时间停止。 一切活动尽管停止,甚至连风也停了下来。 重新出现的第一个活动,是蜜雅的动作。她的手放开插着的短剑,后退了一、二步。 d僵立不动,问:“为什么?” “你是杀人魔——托你的福,我知道了昨晚的d是真的d呢。果然是有两个人。” d气息奄奄地说:“为什么……会知道?” “昨天的你骑的是白马。” “原来如此啊。”蜜雅还来不及对他的声音充满力量感到惊讶,d左手抓住插在胸膛的短剑剑柄,接着将它轻而易举地拔出来。 “要再试一次吗?还是说,你想被我剥下皮之后在这里被原子弹的火焰烧死?” 喉咙闪过些微痛楚后,蜜雅这才知道不知在何时,自己已被d长刀的刀尖抵住。 “这种型号离爆炸会有十分钟,还有时间说一下话——原来如此,我昨晚去了你那里是吧?” 蜜雅蹙起眉头。 因为她感觉到d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邪恶的玩笑,而是真的不知情。 由于马不一样,所以她才认为人也不同;然而莫非—— “我在那里跟你说了什么?” “……” “我问了我对你和村里的人动手的事对吧?” “……” “我进入医院,从窗户进入了你的房间——对不对?而且离开的时候,手还放到了你的肩膀上——还记得吗?” 蜜雅浑身发凉。 果然这个d就是昨晚那个…… “你就姑且想成我买下新马替换了吧。我们谈了些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过的事——只有那样。” “接着,下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 刀刃微微刺入喉咙。 “……因为我做了梦。” “因为梦?” “母亲来到梦里对我说,她告诉我这片土地和我爱做的事——喂!”蜜雅强打起精神说道。 d兴致盎然地问:“怎样?” “你也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这条能源管又是要做什么的?” d的嘴角扭曲笑容的形状。 “等到了地狱就知道了。马上会有无数人步上你的后尘,到时你再随便去找个人来问吧。” 听到包含在残忍口吻中的宣告,蜜雅闭上了双眼,她早已有所觉悟。各式各样的回忆在她脑海来来去去。 在梦中出现的妈妈——她大概已经死了吧。要是连我也死了,要由谁来负责附近村庄的占卜呢?肯宾爷爷孙女的对象,是梭亚家的次男吗?还是邮局局长的傻儿子呢? 灼热感刺入喉咙——又忽然消失。 因为那阵疼痛的缘故,更因为从前方爆出的凄厉凶气的关系,蜜雅不禁一个踉跄。 在变得模糊的意识中,她如此听见了。 “终于和我碰面了呢。” 蜜雅忘我地睁开双眼。这幅光景既超乎蜜雅的想象,也一如她的预想。 和她隔着三公尺的距离,站在那里的——是两位d。 第三章 [暗居] 帽檐宽大的旅人帽、漆黑长外套——以及,胜过一切的美貌。 不管哪一个,不管再怎么看,都是d。 可是,由那里往四周散逸的气息,却宛如阴阳两极般迥然不同。 手持长刀的d,发出的是即便硬如钢铁、岩石,也只能腐败溃散的凶气;空手静立的d飘散的,则是面临死斗时的澄冽鬼气。 两个身影突然模糊了起来。 因为蜜雅流出眼泪。她高兴地想:太好了,果然有两个d!那个人和这家伙是不同的人! “不拔刀吗,d?”d垂着刀身问了。“你应当也知道,我们的实力在这世上都是独一无二,完全不相上下。既然如此,已先拔刀的我便比较有利。” d把d叫做“d”,被如此叫的d没有回应,只是放出劲烈杀气贯射对方的美丽身影。 “现在我能够杀死你,但这样未免太过无趣、太过浪费。我本人消失这件事,对这世界而言乃一大损失。d啊,与我联手吧。” “d是你的名字。”另一个d初次开口。语气完全相同,声音一模一样——然而又判若两人。“若想把这世界收为己有,那你就去做。我只想知道那家伙的下落。” “你是来寻找那个线索的是吧?哼哼,对我毫无兴趣是吗?——令人畏惧的我啊,我能察觉出你在这之前岁月里的惊涛骇浪。不过,你放心吧,因为那种生活到此为止了——最后再问一次,你不想和我联手吗?” 世界凝冻。在这个连时间也停止,色彩消失宛如皮影戏的空间中,俊美绝伦青年的低沉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不想。” 空气“呼!”地鸣响,d的长刀(原文写作[太刀],拥有大幅度弯曲的日本刀,刀身约在2尺[66cm]到3尺[约1米]间)往对方胸口刺去,这一刀有着不论谁面对皆无法躲过的神妙疾速气势。就在这一刹那—— “哦?!” 不知低叫出声的是哪个d? 因为蜜雅用力撞了出刀的d的身体。 d反射性地推开她,再度出刀,但已没有一开始的速度与威势。 银光“锵!”地一响,d往后一晃。这是出乎他意料的结果:就算第二击的气势与第一击差得再多,他都没想到另一个d的离鞘一刀,竟能与他这刀相抗衡。 d猛然后跃重整旗鼓,同时右手一挥。刚才撞了他的蜜雅的脑袋飞了出去,但她的头却又如肥皂泡般消失无踪。 不过,他这样做却是个大错误。 出刀反击的d没有留在原地不动,他跃起追上前方的d,那姿势、速度与距离——完全平分秋色,毫无二致。 他举刀过顶,毫不留情地朝刚着地的d头部正面,挥落刚猛一刀——声“啪滋!”的凄惨声音响起。 血光乍现,殷红奔流震撼天地。“碰!”地落到地上的东西,是条被从肩膀连根砍断的右臂。 握着长刀的断臂猛烈痉挛,随即变成了土黄色。 倘若那个d所说的[不相上下]是真的,恐怕他的性命就到此为止了。他再度跳起意图逃跑,姿势却不甚稳固;相对地,另一个d的跳跃姿势稳若磐石。 然而,此时两人间的地面“啪!”地扬起尘烟,接着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像是火药式来福枪枪声的轰然巨响。 d与d同时望向那边,望见了往这边奔来的人马形影。 其中数人在马上举着来福枪,不知开枪的是哪一个。 失去一臂的d面容惨白,低声发笑,“那些家伙搞不好会以为看到幻影了。你就负责让他们恢复正常吧,我暂时先走了。” 接着他攫起地上的手臂翻身离去。 正要逃跑的d与正要追去的d——两人身上又被射出数个弹孔。 两人不愧是半吸血鬼,都仅是身体微震而已,并没有倒下。逃跑的d对追来的d说:“只剩不到两分钟了唷”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棕毛马奔去。 剩下的d——流露了微微一瞬间的犹豫,旋即转了方向。 转向蜜雅和赶来的村人——还有原子弹的方向。 他往这边迈开脚步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胸口与肩膀处接连出现了三个红色圆洞。来福枪的子弹是针对近一吨重的装甲兽的专用弹,若是普通人早就当场毙命三次了。 在扬起沙尘奔近的马匹上,枪手们举着来福枪。 此时——在新一波射击与美丽目标之间,有个人影跑进来喊着:“住手!”是蜜雅。 她还活着,刚才被砍杀的乃是幻象。 “不是这个人!住手!” 拼命阻止的人影让夺命射击停下;在这期间d迅速走近原子弹。 他弯下身,周遭地面冒起中弹的烟尘。d毫不介意地拔起原子弹,把它的末端抵在左掌上,灼热的等离子包裹他的身体。 世界染为一片苍蓝,往这奔来的人马群中的领头者,害怕地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失去阴影的世界,才又再度出现了影子。 蓝光忽然为阳光所吞噬。 d把业已结束能量喷泻的原子弹空壳放到地上,默默伫立。 由于他那远胜人类的美丽形象,以及方才目击的强光狂宴,村人们看出他并非寻常之人,追捕者与马匹统统裹足不前。 “那女孩在那!”这声粗野叫喊化为叱喝马匹的鞭打,他们再度往这奔来。 来人在离d超过十公尺外的位置再次停下脚步,没有一人打算下马。 有数骑人马另行跑开,大概是要追捕逃跑的d。 “有什么事?”d静静问了。 “保安官目击到有个男人把一群村人杀光了,他说那人是个绝不会错认、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丽男人。”说了这些话的,是为貌似首领的白发胖老人,他胸口别着保安官的徽章。 仔细打量了d以后,他随即摇着头说:“糟糕、糟糕,就连身为男人的我好像也冒出了奇怪的感觉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对了,我是老吉鲁——是三代前的保安官。” “d。” 老人的脸瞬间血色全失,轻轻往后倒去,左右两旁的男人连忙扶住他。 “放手!我没事!”他甩着头从男人们的手臂里迅速坐起。“打从看到这张脸起,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了——真没想到会遇见本人啊。”老吉鲁呻吟似的说着,脸上满上冷汗。“我以保安官的身份下令,立刻离开村子,否则就当场射杀你!” 老吉鲁举起右手,他似乎过去曾是极有地位之人,枪手们一齐举起来福枪的动作毫无半点犹豫。 然而,他们的举枪姿势又一起混乱了起来。因为d对男人们瞥了一眼。 “这样可是射不中的唷。”沙哑声音说道。 d瞧向蹲在原地按着双眼的蜜雅。 “她被原子弹的光焰灼伤双眼,需要治疗。”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带她去医生那的,因为有好几家的人无法只接受保安官一个人的说词。而且其中一人今天早上,在她从医院逃跑后跟她擦身而过,所以我们才会过来这里。” “只是找人未免来太多人了。” 这是d的声音。老吉鲁不禁震惊了一次,因为这和刚才[射不中的唷]这句话的脸色和语气,简直有着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他好不容易才压住内心的动摇,一面说道:“这是我的判断,因为我想说不定她会逃到杀光了村人的怪物那。看来是猜中了。” 此时,d蹲到蜜雅身旁,温柔移开她的手,用自己的左手按在她双眼上。 “让那怪物走掉没关系?” “只要你答应我别再靠近 村庄就可以。吸血鬼猎人[d]——这名字比[血红的死亡]更令人恐惧。” “那是贵族的谣言!”听到这声低沉的女声,男人们一起望向d与自己一行人中间的地上——蜜雅的方向。 站起的少女双眼平静而且有神。 “吸血鬼猎人是保护我们,并与贵族的幸存者战斗的真正勇者。其中,不论人格、身手、相貌,都被誉为史上最高的男性的名字——就是[d]。说什么害怕他,这是不对的!” “这村子附近又没有贵族那鬼玩意儿!”后面的马上的骑手发出像是惨叫的大吼。 数个人“对呀!”、“对呀!”地附和。 “那是……”蜜雅词穷了,村人们的说法比较有理。对由和平所支配的村庄而言,别说是贵族的身影,就连与贵族相关的存在也非常忌讳;况且,会成为吸血鬼猎人者泰半是—— “没错。”接话的人是d。“我的事已经办完,就要离开了。” “不行!”成排马匹的后面响起了愤怒的吼叫。“照保安官讲的话,杀了我儿子的人一定是你!老吉鲁,不能就这样让他走!” 男人们一起望向满脸皱纹的老人。唯独枪手们的视线没有离开d,他们训练精良。 所有村人的眼中充满对杀戮的期待。承接着那宛如炽焰一般的期盼,老人的面容如岩磐般毫无变化。 “答应我别再来。”老人说了,朝着d说。d也回话了,朝着老人回话。 “办不到。” 空气凝结,所有人像在耳朵深处听到了尖锐金属声,那大概是脑袋发出的危险信号。 危险,这名青年——太过美丽了。 枪手们的手指把扳机压到发射界限,手指颤抖。 所有人在心中大喊:快点下决定!再不快点就非开枪不可了! “走吧。”嘶哑的声音流响在枯寂冬野中。来福枪身仿佛折断了似的向下低垂,枪手们送了一口气。 “话先说在前头,”老人拼命在语气中添上坚定意志。“下次,要是在森林附近又看见你们的话,马上会毫不留情地开枪。记好了。” d瞧向呆立的蜜雅,说:“那与我无关。” “那也和这村子无关。”老保安官也把话讲明。“你们两个立刻离开,还好你们的马没事,最好别再接近村子了。” d无言转身,开始朝系在附近岩石区的马匹走去。 “保安官,请听我说!”蜜雅喊道。她觉得已经无计可施了。“现在有个非常巨大的灾厄正要侵袭这世界。虽然我完全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灾厄,但它一定会发生,它的反正地就是这里。” “走吧。”老吉鲁冷冷说了。 “听我说!”蜜雅脚下同时冒出枪声与烟尘,她退后一步,因为一名枪手开枪了。 “走吧。” 蜜雅死心了,咬着嘴唇走向改造马。 突然有马匹声自她背后奔近,转身一看后,她想要躲开却已来不及。 她因腰部被粗壮的手臂抱住的撞击而呻吟出声,那一瞬间,蜜雅被打横抱起拉到了马上。 “猎人,看我这!”骑士大喊,同时一手拿着小型十字弓从蜜雅背后架到她肩上,而他原本握着缰绳的手则拿军刀抵住了蜜雅的颈动脉。 “贾力,住手!” 壮硕农夫不听老吉鲁的阻止,吼道:“我儿子被杀的事还没完呢!别动——你一动我就杀了这女人!” d默默向马走去。 “给我停下!这女人会死喔!” d全身沐浴在吼叫声中,但仍翻身上马,转向了农夫——贾力的方向。这也难怪,因为他是d。 “你这该死的,竟然不顾女人!” 接着d再度转身,马匹开始迈步。 “该死啊啊啊——”没想到人类能发出如此憎恨且绝望的吼叫。 在贾力的吼叫尚未结束时,他双手腕突然感到剧痛。 仔细一看,上面插着细白木。是d的白木针。 ※※※※ 一面放出野兽似的嚎叫,贾力一面举起了双手。他在马背上挣扎扭动时,从马鞍上摔了下来,身体倒在大地上不停翻滚。 枪手们全身体表冒出凶恶杀气,举起了枪身。 “住手!”大喊的人是老吉鲁。 蜜雅的耳垂处闪过如火热辣疼痛,“锵!”的声音响起。 同时,一名枪手“啊!”的一声在马上向后倒下。 他按着右肩的左掌下渗出红色血迹,依旧冒着白烟的来福枪掉落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剩下的枪手们此时被动摇与惊愕的暗影所包围,只能连人带马一起僵住。d右手中长刀闪闪生光,刚才那刀被水平地从胸前举到了头上。 不,其实他们知道答案,只是不想相信。 d居然用刀身挡开夺命的子弹,将它弹回给枪手本人! 在还用逻辑思索这是否可能前,面对只能作如是想的事实,男人们浑身发凉。 已经不可能再有新的攻击了。或许也是看出了这点,俊美猎人收刀入鞘,寂然转身。 不久后,白马开始发出蹄声,但没有任何一人想去阻止他。 ※※※※ 即使听到了尾随而来的马蹄声,d却连头也不回。这里是村子通往西方的主要干道上。 马蹄声旋即来到他身旁。 “真坏心,连头也不回一下。”蜜雅一边大力拉着缰绳一边说道。 d也不回答,继续前进。 蜜雅知道d不论对村庄还是对自己都已经没有事要办,那既然如此,他自己要做的事又是什么? “喂,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蜜雅朝d那边探出身子说道。“请跟我回村子去,拜托你。” 没有回应。 又前进了一会儿后,她说:“至少回个话吧!” “拒绝。”沙哑声音说了。d的视线往左手方向一瞥。 “我知道你不关心自己以外的事,可是,听我说,就像我跟那些人说的一样,有重大的危险正要造访这个村子,要是放着不管,它甚至可以变成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灾厄发端。是我母亲这样告诉我后,我才来这的,虽然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却不能放着不管——d,如果是你的话就可以,如果是你的话就能改变命运。我知道这点,所以,拜托你,请留在村子里!” “为何对他们如此费心?” 蜜雅瞪大眼睛。这是d的声音,她没发觉到d的左拳正被紧握着。 “你已被村子放逐了,甚至还被当成人质,无论那村庄变得如何,都与你无关。” “我也这么想过,但还是不能放着不管。我……是占卜师的女儿,对看到的未来有责任。” “没那种必要。” “或许你是这样想的,不过——” “村里的人可能会说你多管闲事。” “我知道啊!”蜜雅咬着嘴唇点点头。 “看来光是那样还无法收场。” “啊?” “后面。” 蜜雅转身。在道路彼端有宛如阳炎的骑影摇曳晃动,有十骑之多。 “是村里的人?” 看来应该是有家人死去的村人无法服气。 “快跑吧!”虽然蜜雅喊了,但d却没有行动。 就在蜜雅轮流望着追兵和d的期间,清楚显出人马模样的行影追上、超越两人,在五公尺处的前方排成一列。 全员都是壮汉。从魁梧型到精瘦型,从长着些许白发的到秃头的都有,外表形形色色;不过如欲喷火、瞪着两人的眼神和敌意 ,却是一模一样。 他们手中的长矛、大刀与弓箭沐浴在阳光下。 d与蜜雅停下脚步。 “我们昨天死了儿子,”手持弓箭的壮汉说了。“这个样子我们没法心服,儿子也会死不瞑目。要让你再给个交代。” “我那时也在场,和你们的儿子在一起——我来告诉你们经过。”蜜雅插了进来。 “你的话之后再说。医院里的保安官说那个男人是杀人凶手,但老吉鲁却什么都没做就让他走了,我们无法接受。” “所以要用武力解决吗?——请别这样。虽然隔得很远,但你们应该也看到有个和这人一模一样的身影吧?还有几个人去追他了,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那家伙才是犯人呀!” 男人们面面相觑,似乎有几个人还有印象。 可是,这动作只是一瞬间,他们马上又重新盯着两人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缓和。 “现在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你这家伙。” “所以我不是说——” “我知道!” 秃头农夫一面死命按奈着情绪一面说道。 “所以我们也不想干那偷袭那种事。虽然见识过这家伙的功夫,但还是不想干出卑鄙的事,因为我就是这样教我儿子的。所以我们会轮流上。只要杀了我们,随你们要去哪都成。” d默默注视着壮汉,此时,他说了句话。 “一起上吧。” 蜜雅惊愕地大喊:“——d!不可以和这些人动手!” “我们并不想靠数量取胜。” “杀了你们儿子的人是我。” 世界冻结,就连蜜雅也猛然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d朝着有如化为石像的男人们说:“我要走了——不妨阻止我。” 冻结的世界中出现了美丽的活动。 “d,不要。”一面跟着他,蜜雅一面茫然若失地反覆劝说。 她并没有担心d的安危;无论这些壮汉如何有信心,只凭刀枪这种东西,绝不可能胜过这名青年。但她也不是在忧虑村人们的生命;而是因为她不希望把d想成杀戮者。 五公尺。 d默默前进。 “不要!” 三公尺。 蜜雅停下马。 一公尺。 怒吼与闪光充满世界,银光由四面八方朝d杀来。接着,光华迎上接战,那光华仅只一道。 蜜雅听见了悠长的金属声响。在银光射去方向的地上,连续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因为刀、枪、弓、箭插到了地上。 马上的男人们全部都按着左手痛苦呻吟。他们的手腕脱臼了。男人们僵住不动,一方面是因为这股疼痛,但更因为他们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仅仅只是眼前青年随手挥出的一刀。 d往前前进,横列的队伍溃散。男人们并为对马匹下令,而是马本身似乎对他极为畏惧,所以往左右让开。 d徐徐离去,蜜雅跟在后面。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彼方后,秃头男子这才喃喃说道:“怪物……”又接着说:“那不对呀。” “是啊,”另一个人应道。“他让我们发火,再狠狠打败我们,让我们消了气,这不是杀人的人做得到的事……是我们弄错了。” “说不定他出乎意料地是条好汉呢。” 男人们用仿佛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神望向道路远处,d和蜜雅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见了。 ※※※※ 一进入在黑色大地上井然生辉的一条线——[贵族之道]后,无论蜜雅在这之前如何劝说都始终充耳不闻的d,突然仰望上空。 “真强。”他说。是在指阳光的事。 “对啊。” 阳光热到连由于忍不住生气,早就不说话的蜜雅都不禁附和,她的肌肤满是汗水。前方的风景不时变形,因为阳炎浮现。 “要不要休息一下?”蜜雅问。“总觉得太阳好象不对劲了,我快撑不住了。” “再忍耐一公里。有休息站。” “是[暗居]对吧。” 蜜雅朝光灿道路的前方集中视线。由不像石材不像金属的六角形物质铺就的道路蜿蜒连绵,宽度达到十公尺,一直延续到怪岩座落的远方。 由贵族们所铺设的这种道路,经历了数千年也不会出现丝毫磨损痕迹,纵横交错地通过大地、海底与天空。 所谓的[暗居],就是d口中的休息站。 即使是贵族,也唯独对太阳跟地球的宇宙运转无计可施,随着早晨的来访,阳光也会泽及贵族们的道路。当然,他们再白昼时会藏身于由马车所保护的棺柩中,但因为考量到万一会有只身暴露于阳光下的危险,所以便间隔数十公里设下紧急避难用的设施,那就是[休息站]。 规模形形色色,从最小的两人用,到大至能收容百人的大型收容所都有,蜜雅所说的名为[暗居]的休息站,以能令十人到二十人免于致死光线所害的规模而着称。 伴随数千年贵族的衰退,许多休息站风化腐朽,遭到废弃。有的被人类破坏,但仍有极多的数量残留再光灿道路的各处,为残存贵族或迷途人类提供苛酷旅途中的休息。 现在别说是蜜雅,看来甚至连d也必须稍作休息。而这只要想想他们体内流淌的血统,也就觉得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或许现在在难受的程度上,d比蜜雅更严重。 “好奇怪唷。”过了五分钟后,蜜雅看了看身旁的d,汗珠随着她嘴唇的活动飞溅。“阳光太强了,不管再怎么说——” “快点。”说完,d踢了马腹。 阳炎腾冒,映出了他的身影。即使朦胧扭曲,那身影依然美丽。 ※※※※ 不到两分钟后,可见前面右手边有座灰色巨蛋建筑缓缓逼近。 “有了。” 蜜雅昏沉沉地听着,她的身体因高热而摇摇摆摆,无法做出情绪上的反应。 皮肤仿佛灼伤般的疼痛,视野染为亮白,阳光不停化为灼热凶器。 两头马并行来到巨蛋建筑前,蜜雅迷迷糊糊地下了马鞍,瞧向d那边。 俊美的身躯缓缓倒下。 “——d?!” 奔近倒再地上的身躯,蜜雅感到自己的意识也正远去。占卜师的女儿倒到了d身上。 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她的身躯,强烈冷气自额头处扩散,蜜雅睁开双眼。 d的左手之前一直按在她的额头上。 “你……能动吗?”仰躺在地的d问道。 “——恩恩,勉勉强强。是你救了我?” “在这状况下,你比我更能活动——去开门吧。” 他大概是在指暗居的门。 “我知道了。”蜜雅点点头站去,转向背后。 大吃了一惊。 “不见了!” 她昏迷的时间应该只有数秒,不,就算那长达一小时,也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灰色的厚重建筑物突然消失不见,填满蜜雅视野里的东西,是座有奇形怪状石块连绵不绝的山谷。 “怎么可能……” “那是……幻觉。”d说道。 “幻觉?”蜜雅揉揉眼睛,新出现的光景并没有任何变化。 “当贵族之外……的生命接近时……防御装置会运转……这山谷是幻觉。” “可是,之前明明就是座巨蛋——”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 当d倒下之际,蜜雅便认定为只是普通的人类。 “巨蛋……就在那。去摸看看。” 蜜雅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把右手伸向前方。 什么都摸不到,前面的空间就只有空间而已,手上的感觉如此告诉她。 “好象连对意识也有效果呢。” 听到和d截然不同的沙哑声音,蜜雅猛地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d的左手放在地上不动。 “不管再怎么讲,要用人类的手打开贵族的建筑物都是不可能的啊——d!” 这催促的声音,不管再怎么想都是从左手掌那传来的。 在蜜雅因想确认这件事的强烈好奇心,正要跑过去之前,d命令她:“切下我的左手。” “——你说什么?!”蜜雅双眼圆睁。这也难怪。 救灾这股惊讶转变为拒绝的情绪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会在一起被晒死。解开我外套的扣子。”d的声音有着不容违背的压倒性气势。 蜜雅听话照做,一方面是由于那气势之故,但也是因为那句话回响在耳畔: 我们两个会在一起被晒死——不可以这样!不能这样!一定要活下去才行——让d活下去。 她解开纽扣后,“左边有柄剑——用它切。” 黑亮剑柄插在被用的极旧的剑鞘上,剑柄缠着上了油的藤蔓。 拔出后,钢铁剑刃的沉甸甸与男性武器的重量传入手中。 这个美丽的年轻人,一直都挥舞着这么沉重的武器吗?蜜雅两脚摇摇晃晃。 “快切——没时间了。” “可是……切下来以后要怎么办?” d已闭上双眼。 就在她忍不住想偷窥他之时——“这家伙已经不省人事了。快点砍。” 蜜雅僵住。 “你……究竟是?” “是这家伙的左手。快切!不然你和这家伙都会死亡的唷——恩,不过正确来说有一个是会[灭亡]啦!” “……” “哦,脸色变了唷。有干劲了是吧?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举起剑。喂!你的脚在晃了,用力站稳,振作点!对了,举起来——切下去!” 蜜雅挥剑。 她虽想从剑柄上拉开两手,但手指却像粘在握柄上的装饰一样,牢牢地缠在上面。 头一次砍断人手的触感让蜜雅几欲昏厥。 有东西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蜜雅害怕地往下瞧,结果忍不住“呀!”地叫了起来。 抓在她脚踝的手指,还有连在手指后面的手掌,正是属于她刚才砍下的d的左手。 “虽然我自个儿过去也是可以,不过让活生生的人送我过去比较快。喂,快捡起我,送我到我指示的地方去。” “……不要。” “说什么不要!不这样的话——” “知道啦,知道了啦!” “这样不情不愿的是啥意思?你不知道自己的义务吗?” “这才不是什么义务呢。” “罗嗦!快做!” 下一瞬间,雷击从脚踝窜到全身,蜜雅跳了起来。 “干、干什么啦!你这个——” “左手。再罗罗嗦嗦的可就要增加雷击的力道了唷。” “没有叉子吗?” “你这死丫头!” “好啦!” 蜜雅用简直像在做体操一样的动作捡起了左手。若非她脑中浮现出了d的身影,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任务。 “这个东西要怎么办啦?”她一面别开视线一面问。从手腕的切口处连一滴血液也没有流出。 “不是这个东西,是左手先生。” “左手大爷,到底要怎么办?” “别嘴碎了——听好了,要有礼貌地拿着我,送我到我说的地方去。那样就万事ok了。” “难不成,刚才冰敷我的也是你?” “呵呵呵……” 蜜雅按奈下因听到这含有“果然吃了一惊吧”意思的声音,而来的不高兴表情,举起了左手。 她的身躯被染为亮白。阳光灼热。 蜜雅闭起了眼睛。身体姑且不论,视神经已经无法负荷了。 “那臭家伙,终于开始操纵起太阳了是吧?不能放着那家伙不管哪——蜜雅唷,快点。” “什么嘛,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模样。”蜜雅虽然碎碎念,但也知道此时只能乖乖听话。 “要怎么做?” “用平常的步伐往前直走五步,按着往右走两步半,在那里把我举到眼睛的高度。” “是、是。” “[是]只要一次就好。” “是。”咬牙切齿地说完后,蜜雅走到了左手所说的位置。汗出如浆,她体内的冷气正逐渐消失。 蜜雅摇晃了一下。 “喂!别动!我必须做精细的操作!”左手嚷着。 “啊,是!” 蜜雅死命地举着左手,但又快要撑不住。糟糕,不行了——要完蛋了吗?脑袋也是一团火热。 在她睁开眼的同时,汗流入眼中,刘海从额头盖到了眼睛上。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在视野里瞥见了躺在地上的美丽面容。 “——d。” 力量不知从何处涌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非拯救某人不可——这股力量由此而来。 “很好,就是这样,举高!——成了!” 左手伸入了空无一物的空间后,忽然消失了。 昏眩感来袭。 “干得很好哪,蜜雅。” 当这满意的沙哑声传入耳中的同时,蜜雅当场倒下。 ※※※※ 走下大理石阶梯后,蜜雅来到了怪岩环绕的大浴场。这是将自然温泉加工而成的贵族专用澡堂。 她取下包着胸部到腰处的毛巾,这是沐浴之后的泡澡,她感觉满上汗水的身体变得洁净了。 蜜雅长吐了一口气后环顾周遭,辽阔的岩石澡堂位于苍穹下,处处冒着白云似的热气。 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里位于能承受核武攻击的坚固巨蛋内部。 现在的时间,是蜜雅醒来后又过了三十分钟以上。 听左手说,是左手进入巨蛋内部,先给了d贵族专用的代谢调节剂,然后再把蜜雅给拉进来的。 不知在何时,左手已和原来一样变成了d的一部分,而蜜雅对此并没有很惊讶。 空中出现了巨蛋的简图,“你去洗个澡吧。”从示意她去看图这句话的声音里,感觉出之前欠缺的平稳健康,蜜雅不禁高兴了起来。 她融化在平稳的安心感中;然而,胸中涌现的不安,却又似乎要压碎这种满足和谐的感觉。 另一个d……他是什么人?在妈妈占卜中出现,会对这世界的成立产生影响,那前所未有的危机又是什么?我要怎么办才好? d呢?——这问题忽然闪过。那个俊美的猎人,显然是唯一一个能解除占卜中危机的存在。然而,在蜜压看来,他大概只会留下冷冷拒绝与漠不关心作为临别赠礼后,离开这片土地。 若是那样,被留下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从为体验过的痛切孤寂感,纠结在小小的胸口里。 “好可怕喔……妈妈。” 蜜雅在热水中抱住自己,水的温热起来如幻觉般不真切。 “我和妈妈是不一样的,要怎么办才好?我什么都办不到的呀。”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有几年没有这样了?泪水从闭着的眼睑中溢出,流过脸颊。 突然,她感觉到头上有人的气息。没有发现到对方的接近,那人是突然出现——这正说明了那人的身份。 “——d?”这样问出口后,她真个人沉藏进入水里,直到下巴处。“讨厌!你来做什么啊?!” 那股气息没有回答。 有没有被他看到?蜜雅想着,害羞地缩起身子。尽管如此,她心中却隐隐约约地——只有一点点而已——感到雀跃。 “真是的,快出去啦!” “出来。”当蜜雅直到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刹那,她的身体完全忘记了热水的温度。 有个人影从前方三公尺处的热水中站起。即便不住滴落的水滴,也无法遮掩他的容貌与身资。 是d。 然而,是哪一个? 水中的d咧嘴一笑。热水深及腰部,他的两手肘部以下浸在水中。 “我有事所以才来的。”他说道。 他是如何在另一名d与左手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潜入暗居的? “你要走了吗,d?”他问。隔了短暂片刻后,又说:“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不会回答也不会说吧——我就直讲了,你不在的话比较好。但是,一想道你有可能何时又跑回来,我就觉得似乎在这做个处理比较好。” 浴池中的d身形微微一沉,水升到他胸口,下一瞬间,可怕的东西从热水中往地上的d飞来。 蜜雅猛地瞪大双眼,因为那是颗人头,似乎才刚砍下来没多久,切口还很新鲜。 “是之前你放过他们的村人。”d宣告道。“真是群废物!不过,现在这样就有用处多了——这些家伙之前还在感谢着你,看到这个有没有什么感觉?” 一道白线灼燎空气,人头摇动,白木针射入人头的眉心。因为地上的d射出的木针,被浴池中的d用人头挡下。 水花四溅,浴池中的d身体没入水中。 “你一动女孩就会死唷。”声音从水中传出。“我的刀刃正抵在她两脚间。[我]呀,若是你做好了让年轻女孩从下面被剖成两半的准备,不妨对我动手。” 恐惧感紧揪着蜜雅的心脏,同时她把意识集中股间。 没有刀刃的触感。可是,她实在不认为有着d外貌的男人会说谎。 而背后的d是否会无视她的生命攻击敌人?——这才是那股恐惧的根源。 妈妈…… 蜜雅等着突然降临的痛苦,闭上双眼。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感觉仅只一瞬,同时也漫长永恒。 “走了呢。”左手的声音说了。 “出来。”d的声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暴风般的剧烈感情,混乱席卷过蜜雅心中。 刚才,她已有了自己被他斩杀的觉悟,在恐惧与绝望中,却又隐隐有着[要是被这个人所杀的话也没关系]的想法。 可就算这样,这种冰冷又算什么?也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蜜雅转过身,想对他说句话。 然而,在水气弥漫的白蒙澡堂中,美丽青年的身影业已消失无踪。 ※※※※ 第四章 告汝其名 蜜雅换上衣服回到起居室,d正站在窗边眺望外头。 尽管黑衣身影摆出普通的姿势,但看来却仿佛严峻地隔绝与周遭一切事物之外。 或许他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恐怕自诞生的瞬间起便是如此。 这个年轻人的双亲是什么样的人呢?——面对这个异常的好奇心,蜜雅不禁心中颤抖。 就在她要叫出“d”的前一刹那,黑衣身影转向她。 蜜雅反射性地站住,变得无法动弹。 这个d是哪个? “放心吧,是真货。”当听见左手的声音响起之际,蜜雅真的全身软了下来,因为她打从心底畏惧另一个d暗中出现,畏惧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d……已经走了?” “已经彻底检查过巨蛋里面了啦,他应该是逃跑了。” “——这也难说。”蜜雅愕然凝视着d。这名青年的短短一语,有着数倍于左手的重量。 “我们无法察觉那家伙的入侵,对他是否离开也一样。” “他竟然能瞒住你进入暗居,真教人不敢相信呢。” “那家伙是我,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他是什么人?”说完后,蜜雅发觉自己问了个没用的问题。 “我休息片刻后便要离开,你就随意行动吧。” “你无论如何都要走?” “我的事已办完。” “那些人被杀死了呀!被有着你外貌的男人杀死了。那家伙是想把你留在这片土地,你这样一走了之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死的!” “我与他人的死亡无关。” “那家伙在等你无法忍耐的那一刻。和你有关系的人都会陆陆续续被杀死,他在等你去找他呀!” “想太多了。” “才没有!” “若是那样,那家伙就犯下错误了。我要走了。” “明明知道死亡与破坏将要波及世界也要走?明明知道能阻止那件事的人只有自己也要走?” “你不走的话我要走了。”d拿起放在桌上的鞍囊,往门口方向转身行去。 蜜雅下意识地如此大喊:“想点办法啦,左手!” “是左手——先生吧?”沙哑声音在步行离去的d腰处说道。 “没有什么阻止他的方法吗?这个人根本没有发觉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我想也是吧。” “快拦下他!”蜜雅一边和d一起往门口方向移动,一边忘我地喊着。 “会给谢礼吗?”左手的声音突然转小。 “我给!”蜜雅想也不想地大喊。 “好吧……有没有钱?这家伙是猎人嘛——呜?!”痛苦呻吟声从紧握的拳头中响起。 虽然d已走出门口,但刚才的线索对蜜雅来说已然足够。 “等等!我雇佣你!” 当d停住脚步之际,蜜雅确信自己已经胜利。 d望向她,然后马上由迈开脚步。 “先等一下!我——” “应该有人说过这地方没有贵族了。” 他是吸血鬼猎人,在无用武之处的地方,就算留下来也没用。 蜜雅说不处话来。 d正要离开,蜜雅和他之间的距离,说是永不可及也不为过。 此时,一个想法闪过她脑中,那不知算是天启还是阴谋。 “d——” 她出声叫唤的表情坚决有力,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那家伙说过他就是你呢,既然如此,那么那个家伙也是半吸血鬼——流着贵族的血。” 不知这少女是否真的清楚自己所说之话的内容? 在门口外,d的身影如雕像般突然静止不动。 “听说贵族最喜欢的东西,是年轻女孩的——处女的血。既然这样,d,这样如何?” 蜜雅忽然举起左手,接着她的右拳在左腕上一闪而锅。她右手中握着护身用的短剑。 滴答声响起,鲜血滴落地面。 “这是货真价实的处女鲜血呢——啊啊,d,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拜托你,说些什么吧。” 蜜雅割断了动脉,若不止血,不到一分钟便会失血过多而死。 d转过身来。 在暗色身影的上方,两个光点闪闪生辉,宛如血色红玉,绽放着鲜明残忍的肌意——那是d的双眸。 “对不起,我太乱来了;可是,我只能这样做。d,那双眼睛就是你血统的证据,你流着贵族的血。d,以下是我的委托;请用你的手——杀死你。” 说完的同时,蜜雅当场倒下。一方面是由于急骤失血,一方面也是由于这些听来矛盾的话,是她拼死耗尽力气才说出来的。 她的身形宛如飘落地面的雪白花蕾,带有浓郁腥味的红晕从那身影的某处扩散开来。 蜜雅睁开双眼。美丽绝伦的身影走近,然而,却带着令人血液冻结的鬼气。这是她所不知道的d。 黑影停在她脚畔,鲜红双眸向下俯视。 “就是这样,d……吸我的血吧。”蜜雅举起依然血流如注的左手。“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的。然后,请去杀死……你。这就是我的报酬。” 手臂无力落地,溅起小小血花。 俯视完全失去意识的少女一会儿后,d接着缓缓弯下身。 在雪白的颈子下,正浮显着青色管络。那是颈动脉。 ※※※※ 当晚,现役的前保安官——老吉鲁,遭遇漆黑夜风来访。 当他意识到明明应该锁住的门却打开了的刹那,吹入的夜风熄去油灯火焰。在新生的黑暗中,他看见了宛如由夜风凝聚而成的黝黑人影。 窗外透着月光。 “你是……d?”在睁大双眼的老吉鲁前方桌上,人影接连排上了五颗人头。 “埋了他们吧。话先说在前面,杀人的不是我。” 老吉鲁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无边无际的孤独宇宙一角。 “我知道……可是,对村里的人来说,这样是无法打发的。” “随他们便。我必须四处活动,告诉他们别妨碍我。”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d呀,你也为我想想吧。” “此地有个和我拥有相同力量的贵族,放着他不管难道没关系?” “有证据吗?直到你和那女人来之前,这可是个和平的村子。要是看到了这些人头,大家恐怕会想团结起来杀掉你。不过,就算再找一百倍的人,也没有赢过你的胜算,我害怕的就是这件事。d呀,你要对无罪的村人动手吗?” “明天让村人聚集在广场。”d说道。 老吉鲁用足以瞪碎岩石的视线望着他,问:“你打算说服他们?” “时间就在正午吧。我会再来。” 在老吉鲁开口前,人影已消融在黑暗中。 ※※※※ 在d指定的时刻,村里的广场充满了嘈杂声响,仿佛有远胜那场地震鸣动的骚乱即将发生。男男女女各自手持武器集合在此,那声音就是他们的喧闹以及呼吸声。 苍穹与阳光在地面鲜明烙下影子,广场中的一切,晦浊地浮映在五对茫然的眼中。 那是木匠今早被老吉鲁拜托后,拼命赶造出来的木制台子——上面并列着人头。 老保安官已在村庄的公会堂和村人说了所有经过,所有人一致决定杀死d,之后他们络绎来到了广场。 这是他们明知对d的恐惧仍做出的决定。无论d如何厉害,来了这里以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倘若他对蜜雅不 安与害怕的源头——村人——出手的话又另当别论。 “保安官,那家伙真的会来吗?”一个人对站在木台旁的老吉鲁问道。 “他说过会来。” “搞不好是想让我们集合到这以后,再偷走值钱的东西——”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说了会来就会来。” “你也太偏袒他了吧!” “罗嗦!” 就在老吉鲁冒出青筋时,一个声音叫道:“有人来了!” 所有人各自往自己所想的方向看去。 “这边!”一个人看清了。 有人影在村子的道路上往这走来。 “是d吗?” “不是,而且有好几个人哪。” “那是凯尔呀!”似乎是凯尔母亲的老迈女性声音欢喜爆出。 “赛司特也在啊!还有库南!他们从那大坑出来了?!” “还活着呢!” 那些男人是最早前去大坑洞,结果下落不明的人。 有三个人。 所有村人化为巨大洪流,往三人那跑了过去。 人流又停住,退回的力道让后方的村人向后倾仰。 “凯尔、赛司特、库南!” 三名男人——全都是年轻人——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不,他们的外观、走路模样都没有特别的异状;但尽管如此,还是不对劲。简直就像在阳光下行走与他们格格不入一样。 在村人们的沉默注视中,三人进入广场。 “凯尔!”一名女性晃荡着身上的石制项链走上前,眼中泛着泪光。“你活着回来了呢。妈妈已经再也不求——” 她的儿子——凯尔微微一笑。 这瞬间,空气“飕!”地啸响。他母亲从极高处俯瞰村人们——她已变成了拉曳血带飞起的首级。 “凯尔?!赛司特?!库南?!” 喜欢的呼喊转为恐惧的惊叫。 一名村人举起火药枪,开了一枪。 凯尔的右肩一震。下一瞬间,他跳了起来,跳过他与射手眼前的七公尺距离后,朝射手的颈部一挥右手。 可怕的手刀。那不仅砍飞了射手的脑袋,连遭受波及的左侧两名村人,颈子也被割开了一半,他们一面冒洒着鲜血喷泉,一面翻倒在地。 “赛司特——凯尔怎么了?!”不死心地问着哥哥的人,是赛司特不满二十的妹妹。 哥哥的双手温柔按到她头部两侧上,接着更温柔地往右方一拧。头颅精确倒转了一百八十度,颈骨碎裂的妹妹当场死亡。 不逊于先出手的两人,库南也开始行动了。 不知何时起,他手中拿着一根枯树枝。不到一百五十公分长的那树枝,经由返村青年的手,发挥了可怕的实力。 轻轻一挥,穿着老旧装甲服的村人的身体,被扫砸得变形。他再以同样力道一刺,树枝串起了三名村人。 “喂!”库南喊了一声后,朝转向自己的凯尔跟赛司特一挑树枝。 被串起的三人猛然飞出。当他们还身在空中时,凯尔与赛司特各自扬起手脚,村人的身体被俐落切下脑袋后摔落地面。 “你们在做什么!——大伙可是同伴啊!” 随着自己的喊叫声,老吉鲁右手同时射出一道鲜红光束。 赛司特右胸被红宝石雷射贯穿,为火焰与浓烟包裹。当老吉鲁对赛司特施以无情的雷射连射,终于打倒他的刹那,老吉鲁看到了迎头扑来的凯尔。 完蛋了。他心想,因而闭上双眼,所以那道带来崭新命运,极其骇人的斩断声,他是用耳朵听见的。 有物体砰然落地,是凯尔的右臂。自肩膀处被砍断手臂的青年,在老吉鲁身后五公尺处着地,怒视站在他右方——在五公尺外位置上的黑衣绝世美青年。 “d——” 有人叫出了这个名字。 ※※※※ 凯尔说了些什么后便如旋风般冲去,左手以正拳猛力朝黑衣骑士心窝打去。拳速是一秒十拳——只有神才能胜过的速度。 d全数闪过,身体绘出优雅弧线,接着,长刀一闪。刀刃自凯尔失去右臂的肩膀处切入,水平闪过,将受人诅咒的心脏剖为两半。 对倒下的凯尔不看一眼,d转过身。 细长的夺命树枝掠过d脸颊。就在库南正要发出第二招时,树枝连着手肘被砍飞。 库南呆住,之后再也不动。因为有东西抵住他喉咙根部,是d的刀刃。 “是来收集实验用的尸体吗?”d用低沉声音问道。“又或着杀戮本身就是实验?——回答!” 库南不答,尽管他眼中确实带有恐惧之色,但他却维持宛如机械的木然表情。 他的左手也从肩膀处断开落下。 “呜喔喔喔喔喔!” d朝仰天惨叫的敌人说:“我不会再问第二次——我在哪?” 他的质问平静淡然。 空气扑打美丽容貌,因为库南的身体直接向后挑开了。 在十公尺外的彼方着地后,他更用力地再度一跳跳出广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d默默收刀入鞘,转向村人那边。 钟声远远响起,这是正午——d约好的时刻。 众人黯淡的瞳眸看见了d,开始徐徐浮现其他神色。 老吉鲁缓缓走近,说:“来得——好哪……”他俯瞰倒地的两人。“那个……到底是什么?” “他们被改造了——刚才行凶的,是拥有你们同伴外表的别人。” “——被改造了?被谁改造?” “和我有着同样外貌的男人。”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已经听昨天早上去追他的人报告过了,据说的确是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你打算不管他?” “我的话,是打算只要他跑了就不再过问。” d扬起右足轻踏地面。 “那家伙就在这地下。他也继承了贵族的血统。” “——因为他和你这混蛋一样!”悲痛呐喊突然从d身旁冒出,是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他之前抱着库南的木枪刺穿的女孩。显然是她的父亲。 “我听保安官说过,你这混蛋是半吸血鬼对吧?是贵族跟人类的混血!那家伙一定就是你的兄弟——是你把我们集合在这里,让我们被那些家伙攻击的!” 气氛大变,因为许多股憎恶情绪从d周遭一齐爆出。 “你想杀光大家是不是?对吧?!” “快回答!” 众人纷纷说着。 “这是在收集零件。”d淡然回答了。 “零件?什么零件?” “从死者肉体中采撷的东西。” 沉默降临。 村人们不停闪现困惑的面容固定成了一种表情,固定成战栗。接着,他们又浮现另一种表情,想起了另一个人——因为他们总算理解了d话中的可怕含义。 “你这天杀的——杀了人以后还要偷走里面的东西?!”让人想掩起耳朵的怒吼声响起,一名同样满身是血的女人右手高举匕首,想要往d冲过去。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的——不,是你们的心情,可是这小伙子不是犯人。证据就是,你看,他不是帮我们报仇了吗?” 地上躺着两个人——是凯尔以及塞司特。 “这也是骗局!是故意让这些家伙杀人以后再来救我们的!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 “对啊!”、“对啊!”的声音响起。 老吉鲁叹口气,“d呀——这样我也没法 子了,果然你还是赶快走比较——” “有人委托我。” “什么?!是谁?” 没回答,d前进一步。愤恨的吵嚷蓦然止息。 “有本事的人上来吧。”d指了自己前方的地面。 村人们狰狞的表情再度一变。即使是填膺怒火,在刚才目睹的d之绝艺前,也唯有冷却一途。 “来啊,连报仇的力气也没有吗?派出那三个人的,就是我。” 轰的无声波动在广场中炸开。 这和他在主要干道上对追来村人所做的事一样。 “怎么,怕了?”d平静地挑衅。“亲人、孩子的仇人就在眼前,却让他平安离开?看来我来这果然没错哪。” d转过身,嘴角浮现冷笑。那笑容正是侮辱。 当他往系在广场出入口处的一匹改造马走了数步时,一个年轻声音吼道:“给老子站住!” d继续前进。 “竟敢瞧不起人!我妹妹的仇绝不能算了!”手持大镰刀如此吼着的,是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就让我来告诉你这村子里还是有男人汉的!大家也看看吧!” “别这样。”有人制止他,但青年大步冲了出来。 被举起的大镰刀,有着足以砍下人类首级,甚至是足以一口气砍断两三具人体的气势。 “喝呀呀呀呀!”随着这声以出招吆喝声来说,未免太过自暴自弃的吼叫,大镰刀一闪挥下。 这击的距离与力道皆十分精到,但d仅是上身微微右倾便闪了过去。 镰刀间不容发地一个反转再度砍来,这一击的出招时机绝妙,但仍旧落空,青年“啊!”地一个踉跄坐倒在地,d对他看也步看,往原来方向继续前进。 看到d毫无防备的背影,青年立刻对那堪称羞辱人的姿势火冒三丈,站起后再度冲上去。 光束流闪,共有两道。 大镰刀的刃部猛然一弹,飞过d的右肩砍入前方地面。刀尖抵住青年喉咙,d的刀刃越过自己左肩朝后伸出。 没有人看到在维持背对青年的姿势下,d是何时缩短距离,又何时拔刀的。 “名字?”d对僵硬的青年问道。 “……” “名字?” “福罗司特……” “至少,还有一个男人……要不要求饶?” 这种问题、这种冷酷——难道他并非真正的d? “那样的话就能留下性命——怎样?” 青年满头大汗。因为恐惧,死亡的恐惧。他张开嘴巴,嘴唇剧烈颤抖。 “杀啊……你这……半人半妖的东西……” 下一瞬间,福罗司特挨上一记猛烈足扫摔到地上。 他正想从仰躺地上的姿势站起,却看见了举起自己大镰刀的d。 “还是不想求饶?” “快杀啊!我可是抱着变成和你一样的杀人犯的心理来杀你的!” d轻轻挥下镰刀。 镰刀刀刃被从旁刺出的长剑挡住,蓝白火花爆出。 “还有另一个男人唷。” 一个红发男人再度摆好架势,他似乎受过正式剑术训练。地上的青年兴奋地大喊:“拉修先生!” 仿佛是要回应这声叫唤,又有三个人影包围了d。那是三个手拿长剑及斧头的男人。 他们并不想以数量取胜,证据就是当拉修说了“我们轮流讨教。”后,所有刃整齐地点了点头。 “麻烦。”d说道。这与昨天他对村人们所说的话雷同。“全部一起上吧。” 这群男人原本是即使听见d这么说也无法下手的人,但在听到d宛若钢铁的语调后,他们便如被马刺扎到的马一样,朝d冲杀而去。 接着,所有人的惯用手手腕一起脱臼,然后武器落地。 d并没有使用大镰刀,而是用右手手刀——只用了一击。 “知道你们对手的力量了吗?”d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语气,完全击垮了村人们。 “今后完全不准妨碍我。你们真正的敌人就在地下,我会杀死那家伙。作为对已逝生命的供养。”如此说完,d往改造马那边走去。 不久后,蹄声朝远方而去,但没人想要去追截,也没听见叫骂声。 蜜雅站在暗居前面。当然,由于防御系统正在运转,因此和昨天一样无法用肉眼看见。 d也禁止过她接近此地,因为这里曾被另一个d入侵,所以禁止也是理所当然。 蜜雅也不想待在那里,她眼下的落脚处是村庄外的废弃房屋,之所以会从那里来到这,是因为她作为占卜师的女儿,被贵族的遗留物引发了兴趣之故。 贵族们在发展科学文明之外,同时也发展了魔法文明,并能实现极高水准的魔法。这一点只要进入蜜雅这一行便可得知,因为蜜雅等人的占卜,在整体构架上也是剽窃他们的文明成果而来的。 但是,关于贵族遗留的一切魔法文明,就连对它稍加打探都被视为禁忌,那些文明有的成果遭焚毁,有的被封印在地底深处。 而或许是大势所趋,在时光流逝中,有极微小的一部分开始化为禁忌知识流传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完成此事的乃是抱持邪恶目的之人类魔道士这点,也就无法太过责难了。 魔道士们潜入几近绝对零度的极冠地带,侵入连身为制造者的贵族,在进入时也会犹豫不决的活动森林,靠亲手制的潜水球进入五万公尺下的深海航行。 在对被烧毁的书籍、遭破坏的分子记录或空间封印记录,细心地注意并用魔力不停拼凑后,这才步上了重现的道路。 岁月如流,以邪恶目的为发端的努力,所得的成果虽然实在步多,但被散布到大陆各处的禁忌知识,却燃起了认真学徒与研究家们的探索心。蜜雅正是这种人中的其中一个。 贵族的设施里,搞不好会藏有魔法或者是参加秘密仪式之秘法的线索吧?身为占卜师女儿的蜜雅心里,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索心。 然而,看不见的巨蛋在离开时被d封印了,蜜雅要自己进入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如此想道:就只是到它的前面而已。反正也不能进去,所以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如今,蜜雅停在它前面,从马上俯视后,在她心中不停缭绕的,是[果然没错]的安心——以及失望。 她抚摸马头,轻声说道:“回去吧。” 就在此时,景象一变。灰黑色的建筑物——巨蛋突然出现了。 蜜雅忍不住用力拉紧缰绳,但她已瞬间成了那建筑的俘虏。 这是为什么?又是怎么办到的?——本该想到这些的思考能力,被墙壁表面生出的长方形洞口给打碎了。 那是出入口。 究竟是谁做的? 她在马上没有时间想到这些。原本隐形的巨蛋仍旧敞开着口。 不可以进去——理智如此下令,而蜜雅是会遵从理智的女孩。如今,她正打算掉转马头回落脚处去。 就在此刻,洞口——入口开始缩小。 蜜雅反射性地跳下马,走到门口前又停住。她至少还保有这种程度的理智。 不可以进去,有问题。 入口继续缩小。当它变成了一个忍要缩起身子才能通过的大小之际,蜜雅做出了缩起身体的姿势,冲入黑暗方穴中。 内部跟昨天见过的一样。听说贵族的设施里,检测装置会找出贵族以外的存在,将入侵者处分掉;但现在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它为什么会现身,而且还引自己进来?——一旦进来后,疑问便化成了更加具体的恐 惧乌云,在胸中盘旋。 蜜雅先用位于出入口附近的三次元简图,调查巨蛋内的构造。操作十分简单,巨蛋似乎把她当成了贵族。 有个叫作[冥想室]的地方,在地下三楼——是最底层的一间房间。 她搭乘自动走道与电梯抵达该处。那是个长宽高各五公尺的立方体房间,上面没有诡异的图案或色彩。 蜜雅用有如要把混凝土看穿的视线四下打量。 “真热心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蜜雅“啊!”地叫了声转过去。 “——d?!” 站在门扉前的人确实是d,他的两手都在;可是—— “你是哪一个?” 听到这想要掩饰惧意又有些僵硬的语气,他答道:“是你不知道的那个d。” “是假货?!” d为这反应低声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啦?!” 蜜雅右手伸向腰间的皮袋,里面有插在铁圈上的密封容器,内部装有占卜用的秘制粉末。 她的恐惧消失了。 “那只右手——是怎么接上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贵族的力量,要接回被砍下的手臂这种事,根本轻而易举。” d挥挥一只手。 “不过,你还真没礼貌。假货是吧……恐怕你并不知道是何等奇妙的称呼吧。” “反正假货就是假货。” 尽管心中满是怒火,但蜜雅仍无法遏抑地对眼前的俊美青年涌现亲切感。 “要让我来说的话,那家伙才是假货,不过算了。让你进来这里的——” “果然是你对吧?” “别帮自己开脱——是你的好奇心。” “才不是咧!” 虽然她还是先回嘴了,但又不得不承认被他说中,所幸对方没有再继续追究这点。 “果然是占卜师的女儿哪。我看得出你无论如何都想探索贵族的秘密,所以才一直在这里等你。” 战栗贯穿过蜜雅背脊。这个假货竟然巧妙地看出自己的心理,把自己引入此处。 “为什么?” 她右手握紧了最危险的装备——溶解粉喷罐。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的。” “我想知道的事?” “就是我是谁。” “啊?!” “还有——那家伙是谁,你好像对这件事有兴趣呢。” 那微微轻笑的表情确实是属于d的,但蜜雅打从心底发毛。这一瞬间,她确信这名青年并不是d。 “来吧。光看这种房间可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黑衣身影如此说完便翻身离去,蜜雅犹豫片刻后就跟了上去。 ※※※※ 走过位于同一层的走廊,往电梯的反方向走去后,不一会儿前面就没路了。 纵使如此,d仍未停下脚步。 “等一下,有危险吧。”一说完话,她不禁对自己有些惊讶。但黑衣身影毫不由于地前进,撞上墙壁,一下子被墙壁整个吞噬。 “这个也是幻象吗?”为了慎重起见,蜜雅伸出右手,结果被冰冷表面挡住。这再怎么看都是真的。 当她正摸不着头绪时,墙壁中清楚传出了声音。“就连那家伙的检查也没看破这的样子。但也难怪,直到前天为止,这都还只是普通的墙壁嘛。” “这么说,是你改变了构造吗?!” “可以那样说。” “……” “不用惊讶,你还真是个直肠子的姑娘呢——对贵族来说这很简单。” “你果然是贵族的残存者对吧?既然这样,干脆诚实地恢复自己真正的模样怎样?”蜜雅这句话撞到冰冷石壁上。因为残忍冷酷的对方有着d的外表一事,令她无法忍受。 “自己真正的模样?”令人讶异的是,石壁后方响起的声音,同样也是惊讶的语气。 蜜雅心中闪过某一种动摇——那动摇有着连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的诡异。此时,刚才的声音转成了异样的低笑。 “好吧,再不用多久我就会那样做的;在那之前——过来。” 黑色手臂从石臂中伸出。蜜雅还来不及后退,那手便抓住她胸襟,将她往石壁拉去。 可能是它的分子构造受过某种改动,当蜜雅感觉到像在水中奔跑,又似在浓雾中奔行的触感掠过皮肤的刹那,她已人在墙后。 浓烈热气迎面而来。并非温度高热,而是因为空气含带大量水分。 假的d就在面前,但更吸引她目光的,却是周遭的光景。 这个巨大洞窟——而且从光整的墙壁、地面、天花板来看,一望可知是人工所造。即便原本是自然的产物,显然也经由人类的双手加工过——不,该说是贵族的双手。 巨大空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尺,勉强能看见它的顶端。并没有照明装置,而且墙壁与天花板本身正在放光。 “以前亮度本来是更充足的唷,不过因为能源装置曾被彻底破坏过一次的关系,不管花了多少工夫,也只能做到这程度。自我修复机能明明被神祖大人设下的零度空间保护着,却还会这样,真是个可怕的敌人。” “敌人?贵族也有敌人吗?” “我到现在也都还搞不清楚呢——来吧。” 两人开始前进。由于热气的缘故,蜜雅才走不到十分钟就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已经不行了啦,对这热度不能想点办法吗?”她喘着说完后—— “是地热的关系。因为恒温器没办法修理,多忍耐吧。” “我走不下去了啦!”当蜜雅俯下脸时,如钢手臂突然往她左手下面伸来。 “做什——”话还没说完,蜜雅的身体被抱起,一个回转后被背到假d背上。 “做什么啦!放我下来……” 她知道就算抵抗也没用,假d已经开始奔跑。由于疲劳与呼吸急促,蜜雅马上就趴到了黝黑的背上。 这时,头上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声响起。 当她感觉腥臭热风猛然扫过背上后,随着“呱!”的已声,有个东西掠过蜜雅颈子一带。 “要跑咯。”假d的声音开始迅速移动。 “那到底是什么?” “是在大破坏发生后残存下来,以前饲养的护卫兽,它们在里面四处活动。现在这地方可以说是极其危险的环境。” “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你说马上——”蜜雅的话再度被逼近头上的振翅声打断。 也不知那生物外型为何,振翅声异样繁多,让蜜雅不禁战栗。 翅膀声转大,一起下扑。 切斩声接连爆出,听来仿佛是一道连绵不绝的悠长声响。 四周响起物体落地声,但逼近的振翅声似乎并未减去多少。 “看来好像是淋到这些玩意儿的血了,它们是被那气味引来的。” “想点办法啦!” 两人继续疾奔。蜜雅还不知道在这前方等待她的命运。 第五章 苍蓝刺客 背上闪过有如刀割的疼痛。 蜜雅拼死压下差点喊出的惨叫,大力抓着假货的肩膀。 她的手伸向腰间皮袋。 “我有溶解粉。”蜜雅轻声说道。“我叫你趴下的时候就要趴下。” “知了。” 蜜雅虽对假d兴味盎然的口气感到些许不满,但仍从袋中取出了粉末喷灌。只需将它散布空中,再用喷灌顶端的打火机点火,半径十公尺的物质皆会溶化,即便是岩石也不例外。 只是,为了点火者的安全,必须仔细考量点火时机才行;它原本并不适合这种高速活动的状态,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讲究的场合了。 “停一下。”在蜜雅说完,刚用手把喷射孔转向上方时,罐子却滑落了! “啊?!” 就像典型的倒霉状况一样,小小容器在她拼命乱抓的手指里,碰碰撞撞地滑出手中消失不见。 “怎么了?” “罐子掉了啦!” “那要怎样?” 恶魔的振翅声自背后逼近——发出“叽!”的叫声后,又响起了数只怪物扑落的声音。 “我去找,放我下来!” “是这个吗?” 罐子被放到她鼻子前面。 “怎、怎么会?!” 不用说,是假d在它掉落前捡起的。蜜雅被挫败感狠狠打击。 “动作快,敌人可是不会等的。” 诡异生物的振翅声与切斩声再度重叠,蜜雅觉得有像翅膀的物体扑打背部。 她像喷杀虫剂似的按下喷撒钮,喷撒过程持续两秒——然后声音消失。 蜜雅按住打火机的钢轮,大喊:“趴下!”向下躲的同时,手指一拨。 虹色光球膨胀乍现,强酸吞噬空中生物,将其溶解。 不知过了多久,假d才说出:“应该可以了。” 体重的重量一下消失后,蜜雅才发现自己被压在他下面。因为假d在千钧一发之际帮她挡下了溶解粉的火焰。 蜜雅盯着他变得破破烂烂的外套背部,看了许久。 “在看什么?”假d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问道。 蜜雅连忙说:“在看怪物的尸体啦!全部都溶化了,结果还是没能看到它的模样。” “走吧。” “知道了啦。”在她答完话的同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假d迅速抱住倒下的蜜雅,感觉到抱在她背部的手指上传来湿意。 蜜雅背部自遭到妖物一击后,出血量几乎已达危险边缘。 “你说过真正的模样对吧?”假d的双眼开始炯炯生光。“那么,我就让你看看吧——就在现在。” 用宛如飞霜的语气如此说完,他的美丽面容接近了蜜雅雪白粉颈。 ※※※※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后,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尽管室内残破荒凉,但仍留有病房的影子。 天花板与墙壁都倒塌崩毁,在苟延残喘的微光中,隐约可见融化的病床与医疗器具。占据这里的,乃是沉重黑暗的死亡。 “醒来了?” 声音突然从头上冒出,蜜雅觉得呼吸好象快要停住。 俯瞰着自己的d是本人还是假货?——这样一想后,她不禁吐出失望的叹息。 “醒了的话就陪我一下吧。”假d如此讲道。 “这是哪里?” “本来是医院,只不过已经面目全非了。” 这点蜜雅也知道。 能将贵族的设施破坏成如此模样的,到底会是……新的谜题占据了她的脑海。 蜜雅坐了起来,背后一阵剧痛。 “动作不能太大,我只能做应急处理,你大量出血了。” 战栗化为冰柱刺入蜜雅背上。 出血——在拥有贵族血统的男人面前?! 双手按住脖子的速度,是她截止目前为止人生中的最快速度。 滑嫩肌肤触感由指尖传来。 “放心了吗?”假d开口说了,他似乎颇为愉悦。“虽然是非常有魅力的香气,但我现在还没有把你变成仆人的打算。若不是能在污秽日光中存活的身体,是无法完成我的目标的。” 蜜雅并没有听清楚这句话,因为没有遭受贵族毒吻的安全感,夺去了一切思考能力。没注意到最后一句话的可怕意义,也是由于这个缘故。 过了片刻,蜜雅提起其他的事。 “是你帮我治疗背上的?” “要是你死掉可就麻烦了。” “我没事了——对了,现在要做什么?” 假d双眼一亮。 “在这里——”当他正欲说出之际,黑暗转浓。虽然蜜雅没有注意到,但这房间墙壁的发光效果仍旧保留下来。 虽然如此——蜜雅仍对心中不绝冒出的感慨喟叹,以及莫大恐惧无计可施。 能把地上的人类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这座设施,破坏至如此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想知道……这想法在蜜雅新出现的好奇心里,点燃了一阵闪光。那光,亮到无论如何用力闭眼,它都会灼热眼皮后的双目。 假d去哪了?——首先要考虑的是这件事。 蜜雅移动到走廊中央,让手中钢管直立站起。唱颂占卜方位咒文后,退开一步。 钢管垂直浮起十公分左右,这是占卜中最关键要素——[公正位置]的表现。 “喝!”蜜雅吆喝一声后,钢管落下,倒往左边。 捡起它后,蜜雅毫不犹豫地开始前进,往右边走去。 ※※※※ 空气十分燠热,所幸还没有异味。 蜜雅已走了十分钟,其间遇到数处岔路与楼梯,蜜雅都用同样的方法 也没遇到假d所说的[怪东西],而地下设施的荒废状况与破坏程度,随着前进不住增加;但关于这点蜜雅并未注意到。 当进入状似工厂的地带后,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巨大无俦的机械装置遗骸屹立左右,它们全已溶化大半,扭曲变形。有的虽已暴露出内侧的机械,但还在不停慢慢熔解。 这些巨大机械里,有可看出本来应是起重机或炉子的装置,也有看着看着好象就会让人陷入昏迷的正方体、球体合成物。光是想想它们的用途,蜜雅的背脊就凉了起来。 “好惊人啊……可是全坏掉了。” 纵使如此,淡淡光线仍未消失,蜜雅的影子落在地上。 当蜜雅来到足足有二十公尺高,状似整流器的圆筒前时,她察觉到背后有股气息。 一转身,有个影子迅速躲到铁柱后方。那虽是人影,却非假d的身影。因为若是那男人的话,根本就不会藏藏躲躲的。 “是谁?”蜜雅不客气地喊道。 世界一片寂静。 “请你出来。这样大家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一面瞪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蜜雅的右手一面滑入皮袋中,摸索着拔出了发光粉喷灌。 往脚下喷撒约一秒后,她打开罐盖,一边后退一边倒出罐内粉末。 当蜜雅后退了五公尺时,人影出现在她原本的位置上。 人影以身体略微前倾、双手下垂的诡异姿势,大步向她走去,似乎没有打算逃走。 当人影来到即使是在幽淡光线中,也能看清长相的距离时,蜜雅口中迸出了恐惧的尖叫。 “你是——索亚?!” 那既因为光线不足,也由于本身颜色惨白之故,脸色宛如白蜡的青年,正是在昨天对她 告白后便脑袋落地的年轻人。 那个证据只要看他的颈部——环绕颈根的黑色缝合痕迹,就知道了。 “索亚……到底是谁做了这种……”蜜雅流下眼泪。 那是对暗恋自己的男人可怜模样的哀悼之泪,是针对亵渎死者的诡异手术者的愤怒这泪。 然而,面无表情不住接近的青年,却是说不出的阴森妖异。 “索亚——你说话啊!” 他脸色惨白,脸上的眼睛混浊一如死鱼。 “索亚,别过来!”蜜雅终于大叫。 但他还是过来了。 恐惧感决定了蜜雅的行动。她弯下腰,同时点燃喷灌的打火机。炫目闪光抹消黯淡照明,往索亚脚下滑去。 就在这一刹那,索亚踩到了先前撒下的发光粉上。 仿佛连紧闭的双眼也被染为亮白的错觉来袭,蜜雅两手遮脸。 “对不起!” 她微微睁眼转身跑开,拼命逃跑。 过了一会儿,索亚追了过来,他只有发出燃烧声而已。因为活死人是不会发出哀嚎的。 “索亚……索亚……”蜜雅啜泣喊着。 就在这时候—— 天旋地转,猛烈震动歪斜世界,蜜雅的身体被往连她自己都搞不清的方向抛了出去。 ※※※※ ※※※※ 有滑落的感觉,至少不是飞在空中,她身体下方能感觉到斜度。 会怎样呢?蜜雅想道——就在这一刹那,突然涌现的冲击力弹起蜜雅的身体,当她还在惨叫时,就一屁股摔到坚硬地面上了。 “痛死了……” 痛的不只屁股,她知道背上伤口裂开了,微温湿意往腰部滑流而下。 摇震已经结束了。尽管蜜雅知道那应该是某种巨大无比的力量失控所致,但具体情况为何,她却完全想象不出来。 蜜雅觉得自己好象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她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 倒抽一口气。 好象就连发光体也产生了异常,幽暗的照明如今正不停闪烁,呈现一种闪光灯的效果。而蜜雅在这阵闪光中认出的物体,是无边无际的辽阔黑土地,以及并列的墓碑。 虽然这里原本就处在比蜜雅先前所在楼层更底的地方,但此处似乎也遭受大地震直接波及,墓碑全数倒地,从裂开地面中露处了棺木一角或是整具棺柩。 “在这种地方有墓地……” 这是何人所造?又是在埋葬何人? 蜜雅四肢并用地爬到最近的墓碑旁,读出上面的文字。 上面只写着数字,是用雷射或是什么东西烧烙出的文字。 “这个数字……是五千年以前的……这边是三千……两百年……这边是……” 被刻于这五、六座墓碑上的数字,表明它们全是于三千年以前立起的事实,它们也同时述说着这座底下设施过去运转时的漫长岁月。 “真不愧是贵族呢。可是,他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一大堆呀……也就是说……” 里面埋着的是人类?抑或是? 蜜雅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因为在一般的想法中,三千年千的遗体并不可能保持原状。 不过,她心中再度燃起好奇心,而在离她不到一公尺外的地方,就有整个露出来的棺柩。 腰部与背后闪着有如刀切的疼痛,但蜜雅已对那毫不在意。蜜雅用跪立的姿势慢慢靠近,手放到棺盖上。 她还在想是否要打开,但棺盖突然整个滑开! 就算胆大如她也不敢立刻往里面看,蜜雅压低视线,调整呼吸。 “一、二……”她数着,“三。” 抬起头。 看见一张人脸。 眼前那张如木乃伊般干枯,只有眼球闪闪发亮。 蜜雅的身子无身向后退,冰冷物体压到她肩上。她试着用手去摸,那是冰冷的手指。 蜜雅的双眼一直死盯着前方——盯着想从棺柩中爬出的人影看。 人影不只一个,明暗闪烁交错。明——他们从棺柩中站起——暗;明——他们正爬出棺外——暗;明——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从远处的棺柩、被埋着的棺柩中爬出,伸出的手腕推走棺盖、破开棺木,人影、人影、人影不停站起。 “不要!”大叫后蜜雅转身欲逃。 冲击力撞了她肩膀一下,又随即消失。蜜雅用膝盖爬了五、六秒,站起来向后看。 颤抖出现在她全身上下。 索亚站在那里。 闪烁的炫目光与暗,让蜜雅在片刻间无法发现他的异状。 他脸部形状诡异,右半部被黑暗整个包覆。 “不在……”他有半颗头不在。 然后索亚走了过来,蜜雅只能后退。 她心想不知怕得要死的自己,在他们眼中是怎样的?他们伸长手臂所企求的,并亲昵感情,而是血与肉。 背后碰上了某个东西,是个金属大球,她已经无处可逃。 “索亚……”她叫出那个名字。 手臂的密林逼近,在宛如干硬树枝的那些手臂中,唯有索亚的手臂还残留生者的模样。 她的乳房被一股大力抓住,是索亚的手。 蜜雅由于剧痛发出惨叫,乳房将被撕下。 痛楚忽然退散。索亚的手随着他划出弧线倒下的身体缓缓离开。不知蜜雅是否注意到射入他太阳穴的光烁细针? 其他死者也接二连三趴倒地上,闪闪生辉的细针射入了他们的太阳穴、胸口、腹部。 “那是我的头发。”声音在左方响起。 骑着黑马的苍蓝身影,被和之前相同的及腰长发整个盖住。 “你是……”蜜雅只说到这。到底是要问同一问题几次啊?蜜雅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背后的疼痛出血,不停地迅速夺走体力。 “我的名字是佑魔——我记得是这样的。”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蜜雅目不转睛地盯着黑马。 “那家伙应该在这。” “你说的那家伙——你哪个d?” “不管哪个都是。”或许在这男人心中,那两人乃是一个人。 “你是刺客吗?” “……” “为什么想杀d呢?” “那家伙知道太夺了。” “知道什么?” “知道了的话,你也得死。”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只要带走你,那家伙就会立刻现身。” “刚才我也说过了,d有两个啦,有真的和假货。” 苍蓝长发后方,某物一亮。大概是他的眼睛。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花上数秒,蜜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 “你说我不知道——是不知道什么?” “不,那不能说。当我杀死那家伙之际,你再把那当成他的遗言来听。” “摆什么臭架子嘛!” “上马。” 黑马走近,苍蓝身影从马上伸出手。 “才不要!”蜜雅离开圆球向后退。 “噢,为何?” “我才不想变成引d出来的诱饵咧。” “就算这样还是得跟我走。” “绝对不要!” “那么,你就没用了。只能落到和这些家伙同样的下场。” 他的头——应该说是头发才对,转向累累死者。 “为什么?”蜜雅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 你一直和那些家伙在一起,或许已经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喂,反正都要被杀了,就不如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一切的事啦。第一个,你是什么人?” “……” “小气啦!”蜜雅骂道。“明明什么都跟你说了,自己却什么都不讲——这种人最差劲啦!” “你在哭?” 经这样一说,蜜雅才注意到了。 索亚正躺在脚下。他头被砍下,而且刚才又被发针射穿。 “是啊,我在哭呢,我流下眼泪还真是抱歉啊!占卜师的女儿也是人啊!要是难过的话也会哭,生气的话就会发火,这样有哪里不对了?!”她一直瞪者苍蓝刺客。“要杀就快杀!我才不要被像你这种骗子利用!” “这个有趣。”刺客无声发笑。 “哪里有趣了?!”蜜雅用手背拭去泪水。 “是这么讨厌变成我的诱饵?还是你这么中意名叫d的男人?” 蜜雅跳了起来。“别、别乱说!” “是吗?” “对、对啦!” “好吧,那就算了。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另一个d是什么人?——蜜雅正要脱口而出,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起来。环顾四周后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太古时贵族所建造的设施,耗时了近一万年,进行某项实验。” “什么实验?” “人类与贵族之血的融合。” 由于对方毫不迟疑就说出来了,所以她无法马上理解。 她在脑中一一玩味,连接单字,构筑意义。而做出的结论则是—— “你说什么?” 苍蓝身影不答。 “是融合人类跟贵族的血统吗?——是这个意思吗?在这里做那实验?” “没错。” 蜜雅一阵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倚着大球支撑住身体,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由理解所带来的冲击。蜜雅拼命搜索下一个问题。 “那……那,破坏这里的是谁?人类不可能做得到那种事——是贵族内讧吗?” “贵族也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由叫什么[神祖大人]的人设计建成,除了他以外,不管再厉害的贵族,恐怕都不可能伤到墙壁一下。” “那么会是谁?我也听说曾经有异世界生命跟外宇宙生物和贵族为敌过。” “不是。” “直接告诉我嘛!反正都要杀死我了,是谁做的?” “那是——” 当蜜雅对苍蓝刺客的回答竖起耳朵之际,大地再度摇晃。 晃动持续了数秒。 刺客并无要下马的模样,他仰望天花板。“好厉害的战况。”他说道。“可尽管如此,却没有崩塌也没有一片碎片掉落,果然是神祖的技艺。” 然后,他的脸再度望向蜜雅,表情姑且不论,他双眸正带着令人战栗的光芒。 “这阵摇晃与破坏,是那家伙在战斗的缘故,而且还不停靠近。真的不需要你了。” 他原本握着缰绳的左手缓缓伸向眼前,轻轻一拉。显然他拔下了头发。那发丝大概会如长针般刺穿蜜雅身体。 在光影依旧交错炫目的世界中,死亡不住确切逼近蜜雅。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邂逅。”苍蓝刺客说了。 接着他一挥左手,朝左边挥动。 那里只有一片虚空。 蜜雅往那边瞧去,凝视闪动的明暗。 有个人影站在那里,为黑暗所遮锁,又被光明所照打,但却屹然不动。 “——d”蜜雅远远听着自己炽热燃烧着希望的声音。 ※※※※ ※※※※ 马上身影不慌不忙地转身朝向蜜雅。 某个东西灼燎空气射出。 飞来的白木针,在苍蓝刺客面前数十公分的位置停住。 蜜雅“啊!”地叫了一声。这也难怪,因为卷住木针的,是数十绺苍蓝发丝。这名刺客的头发本身拥有自律神经。 两人的第一击皆徒劳无功。一想到第二击将会带来的结果,蜜雅便无法动弹。 这并非人类间的战斗——是魔人与魔人间的对决。 两人间隔五公尺左右的距离相互对峙,时而被灯光照出,时而遭黑暗吞噬。 你,是哪一个d?——蜜雅的疑问沉在胸中。 “你知道我是谁吧?”苍蓝刺客问了。 “那家伙有说过。”听见d沉静的回答,蜜雅胸口紧揪了起来。真正的——她所熟知的d就在那里。 “和自己战斗的感觉怎样?那样战斗的最后,又让好不容易刚修复的研究所变回原状了——被选中者之间的战斗还真是惊人哪。” “你杀了欧丽格?” “那是工作。凡是获得了与这实验相关知识的人,不论数量多少,都必须全数抹杀——我是这样被命令的。” “谁下令的?” “应该不用问吧。要是你不知道的话,应该就能以一名猎人的身份度过一生吧。” 苍蓝身影风吹拂般絮乱飘动,不,是似蛇般扭动。 双方皆已做好战斗准备。 刺客左手抓住了头发,抓下一把后送至嘴边,连蜜雅耳中也听见了“呼!”的吹气声。 数百根针无声朝d射去。d一刀扫开它们。 头发没被切断。只见d的刀身瞬间染上苍蓝,因为苍蓝刺客的头发整个缠卷到刀上。 “这样刀就失效了。”刺客的声音中添上笑意。“接下来,可还能挡下我的头发?”说话同时,苍蓝凶器已蓄势待发。 d防范新一波攻击的武器却已遭封锁。 “哦?!”的惊呼声响起。 刺客在马上扭动身体。有人用两手从他脖子后勒住了他,那人正是蜜雅。 “——d,快逃!”悲痛呼喊声在下一瞬间转为惨叫,亮灿细针从她胸前刺出后背。 然而,苍蓝刺客表情转为震惊。蜜雅忽然消失了。 因为她又再度施展了在大坑洞边用过的分身术,本人正在大球旁按着胸口蹲在地上。 是d先出手?还是苍蓝此刻先发招?——结果出乎意料。 苍蓝刺客突然掉转马头,紧接着朝蜜雅奔去。 d跳起。由于灯光频闪的效果,刀身烁烁生光,蓝发的刀鞘已然消失。 下挥刀刃猛然斩中此刻肩头,让他在马上剧烈一晃,但佑魔勉强稳住,之后苍蓝此刻维持着大幅偏右的姿势,消失在黑暗深处。 蜜雅朝接近自己的气息抬起头。被针刺穿的痛楚急剧转弱。 构成分身的,是思路与空中的浮游分子,以及由她自身毛孔渗出的蛋白质,而外型愈精致,分身的感觉与本体的相似就愈高。蜜雅之所以会一定程度地感受到分身所受的痛苦,正是因为如此。 “没事吗?”d问,他右手仍提着刀。 “看来像那样吗?我已经快不行了。” “之后再帮你治疗。” 蜜雅有点丧气。违背d的指示跑进暗居的最后结果竟是如此,她原本都已经做好被他责骂的准备了。 “你不对劲吗?”半开玩笑地问了d后,蜜雅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在凝视自己背后的黑暗。 难道是新的敌人?苍蓝刺客的突然逃跑,莫非也是因为这缘故? 果然,有个身影自黑暗深处走近,那也是d。 不用说,是假货。苍蓝刺客发现他后 就逃了。不论佑魔实力多强,要以两名d为对手,显然都太过危险。 “不管你到了哪里,都是永无休止的杀戮战场呢。”假d风凉地说了。因为那是d的声音,所以蜜雅觉得好象是窥探到了他的另一面,不禁不舒服了起来。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假d举起一只手,“等一下!再继续相同条件战斗下去也是没用的,先暂时休息吧,也还有漂亮的旁观者在哪。” 蜜雅望向d,说道:“先这样吧。”却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 d提着的刀身上还缠着少许蓝发,这大概就是他让刺客逃走的原因。蜜雅当初是因为看到他好象无法避开敌人攻击,才用了分身之法。 然而,d一捏手腕,发丝便立即断裂,随风落地。 “哎呀。” 蜜雅感觉这声音急速远去,往地而倒下。 在倒地上前,d滑过来的手臂抱住她的身体,又立刻让她背对自己。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蜜雅感觉背部好象裸露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治疗。” 背上散开的舒适清凉证明了d的话。 “真是乱来唷。”听到小声说话的沙哑声音,蜜雅不禁泪眼盈眶,疼痛突然消失。 当她意识一恢复清晰,沙哑声音说道:“成了。” d站起。依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蜜雅的衣服仍旧保持原状。 “这连我也做不到。”一直默默站着的假d佩服地说了。“那臭家伙,竟然搞了差别待遇——这也没办法,因为你好象是资优生嘛。” 假d朝两人以下巴示意方向。 “来吧,我让你们看这地方的真面目。” 接着,他转身,往自己来时的黑暗迈出脚步。 ※※※※ 三人在感觉像是实验室的空间里。 天花板、墙壁、地面,全部都和其他地方一样遭高热冲击熔毁;但从面目全非、貌似机械装置的物体配置,还有依然飘散于微亮死寂中的气氛来看,可知这是一个实验室。 留下圆筒状外壳的机械,在十公尺外的对面不时放出蓝白光芒。 “这里是设施的中枢。虽然被彻底破坏过,但终究还是残存了下来。” 蜜雅捂着胸口。这里并不冷,而是由于近似寒气的气氛,怆然渗入体内。 过去在这里进行的,乃是人类毫不知情的实验。 “还记得吗,d?可还记得我们出生的场所?” 没有回答,而且假货似乎也不期待回答。 假d凝视身前的某堆熔解物,随手斩出一刀。虽说它已熔毁,不过仍是金属制品,但那堆隆起却如水一般毫不抵抗地被纵切成两块。 “这里曾有过分娩器——知道吗,d?我们出生的地方,既非母亲的家中也不是分娩室,而是进行实验的房间。” d如漆黑暗影般站着。 他始终沉静,那是仿佛从太古起便被命令要如此静谧,仿佛森罗万象不停守护着他的沉静。 而这股沉静,如今被粗鲁的声音,毛骨悚然的声音给打破。 “你刚才说了[我们出生]……那么,d,你是——” “正是如此。”假货点点头。“我们在这里从母亲腹内摘出、切离,可能被私下做了特殊的联系,所以才会相象到了这种程度,不管外表和能力都一样。d啊,哪一个是哥哥,哪一个是弟弟?” “……” “这也难怪,无法回答对吧?但我却知道呢。和马上获得生命的你不同,在漫长时间内,一直被封印在沉重冰冷黑暗中的我,是知道的呀。” 此时他叹了口气。 “那家伙好象把我们全都造得一样。不知他是有什么打算,我们全是以同样条件,在同一个女性的子宫里孕育,以不到千分之一秒差的时机分娩。不管在谁来看,都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呢。也就是说,我是你,你是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蜜雅一阵头晕,她身体陡然发寒。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兄弟,不,照假货的话来说,是同一个存在。 “之前你不是叫过我假货吗?”蜜雅回过神,发现假d面带微笑。“在某种意义上,那也没错。不知为何,我被封住在了这里,而d被给予了世界。我想,晚了那么长的时间,也难怪会被叫做假货呀。” “为什么你现在醒过来了呢?” “这很明显,是因为要把这世界的霸权纳入贵族掌中,我被预定来做这件事。” “弄出那个大坑洞的也是你吗?” “没错。那是为了让这设施启动的准备。” “启动?”蜜雅睁大双眼,环顾四周。“都已经被破坏成这样——你说启动?!” “可别忘记造了这里的是神祖这件事。” “就算是那样——”当蜜雅发出异议之际,发光照明突然开始闪烁。 “怎么了?” “去问你心爱的男人吧。” 什么嘛!蜜雅心想,但又开始想问问d的意见。 “d——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内容骇人,沉静的回答还是让蜜雅安心了起来。 “这设施本身正在苏醒。” 第六章 年轻的入侵者 “这种事可能吗?”尽管蜜雅问了d,但没有回答,替他答话的是假货。 “这是由神祖所完成的计算值。构成天花板与墙壁的每一分子,必然都拥有再生机能。照我的计算,在三天内就会完成五成。” “在那之后你要做什么?” “缺乏想象力的笨女人。” 假货得意微笑的表情,让蜜雅感到害怕。 “这设施不单只是基因研究所,也拥有相当可怕的防御和攻击技能。那是神祖造出的机能。它拥有只要一颗按钮就能让半个大陆灰飞烟灭的力量。不过,把原本的基因研究成果,用有趣的形态展现给人类件事大概比较好玩吧。” “那么,作了这种事以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是很清楚。” 蜜雅说不出话来。 假d的邪恶笑容更加深沉。 “如果一切都要有个理由的话,我想应该是因为被长时间抛弃的愤怒之故。这理由虽不中亦不远矣。” “拜托你停止吧。”蜜雅恳求着。 不知为何,她无法真心憎恨这个脱离常规的杀人魔。 “应该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呀。如果是像你这么厉害的男人的话,应该什么都办得到的。”蜜雅自己也知道这花乱七八糟,她指了指d,“向他就是个出色的猎人哦。既然你和他一样的话,就算是要像他那样,应该也没问题的。” 假货接下来的话,让蜜雅整个人冻住。 “他可是个弑亲者哦。” 沉默降临,那是远胜任何凄怆氛围的沉默。 米娅想望向d那里,却又犹豫不决。 “或许他说得没错。”d的一语反而拯救了她。 只是,难道d自己也承认了——承认他是神祖的嫡子? “d。” “已经够了。”听到d所说的这句话,假d浑身喷着杀气。 “等一下,d!” “让开。”黑以身影前进。相挡住他的蜜雅,不做任何抵抗的退到旁边。 d右手中的刀身生光;同时,假d也拔出刀。 “又要再来了呢,d。”假d说道。 当蜜雅因那隐约有些茫然的语气,而胸口微微一疼的刹那,d以猛烈的气势蹬地冲出。 米娅眼中只捕捉到一瞬间的银光爆炸,假d顶上散落青蓝火花,接着两道银光如蛇相互交绕,往地面流闪,又弹起,在d胸口爆出第二簇火花。 蜜雅遮住眼,但并非火花的缘故。 而是因为每当刀身交袭时,房间中便有异样气息膨胀扩大。两股巨大无匹的力量,在意志下互相碰撞,弹震,接着变得更加浓密,仿佛要从密闭空间内冲出一般。 为了破坏而生的破坏,为了膨胀而生的膨胀-三人脑中火热,肉体仿佛变得半透明,质量只剩一半。 两人的刀刃似乎皆无法伤到对方。钢铁碰撞,在悦耳声音响起时所生出的乱流,翻弄着蜜雅的身体。她转身圈撞到墙上,半个身体陷入墙中。 这里是两个d的王国。 此时,微明中出现绿色。绿色闪烁一阵后停下,接着又再度不停闪烁。 “是紧急警报呢。”假d说道-但这只是蜜雅的判断,因为她无法确定。两人的位置变换得令人眼花缭乱,彼此都会化为主体或主体的掠影。 “d,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可是知道的喔,是入侵者。” “入侵者?”睁大眼睛的人是蜜雅。 假d半闭双眼静立不动,旋即又说“恩,看来好象在那小村子里,也有有骨气的家伙呢。他们从坑洞下来了。” “咦?” “蠢货!就以性命和灵魂为代价,领略这研究所是何等厉害的要塞吧。” 在三人顶上约一公尺高处,清楚放映出了数个正用绳索攀下巨坑的人影。 应该是村里的男人,密雅数出人数是四人,判断出有三张脸她曾见过。 全员皆背着背包,武装着长剑、斧头、螺栓枪、电击枪等武器。其中年纪最轻又感觉最精悍的年轻人,吸引了蜜雅的视线。 他的名字是坎兹,是村中的猎人之子,虽然年方十九,但不论在空手搏击或使用武器上,皆无人能出其右。在这个重大事件发生后,他之所以直至如今才现身,是因为他有事去了邻村。 今早,他与回村前在邻村听说了这个重大事件,等一回村,他便聚集众男人,组成了调查巨坑底部的志愿小队,做完充足准备后才下来了这里。 他从相应号召的村人中,排除了身怀绝技但已娶妻的人,由这可知,他绝非可以小觑的年轻人。 其他的男性,也都是沉着冷静、勇敢过人,能为村庄或家人的安全毫不犹豫牺牲的勇者。 他们是攀着几成一直线的绳索下来的,但才攀降到一半时,岩壁突然发怒震动。光是脚底与岩石接触一下。四人身体便随着绳索被弹甩出去。他们拧着绳索挡了回来,但眼前却已有阴森木乃伊在瞪着他们。 可能那里是古代的木乃伊埋葬地点,但是不管是此时岩壁突然崩塌也好,木乃伊的数量恰巧也是四个也好,显然都不是单纯的偶然。 在愣愣盯着木乃伊的男人面前,干枯的肉体残骸突然产生了变化。筋肉中有青色血管窜过,膨胀鼓起,恢复艳红,紧接着樱色柔肤如潮水覆盖管筋肉上方。 丰满的胸前隆起,一丝不挂——是个女人。 接着,金发,红发,黑发,绿发长垂及腰的女人们,宛如仍眷恋着这个世界,浮现满是妖艳的媚笑,朝男人们伸出双手。 若在平常,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有蹊跷,但因为这是在太过异常,所以男人们反而呆住,任由雪白玉臂圈住。 注意到危险的人是坎兹。 他以前被东部边境去的人拜托去帮忙时。曾遭遇过认类外型的树木。 就在他因她的美丽、肉体的妖艳而忍不住要抱过去时,当地的老手用亲手做的火焰喷射器救了他。照她后来听说的,据说那树会从花蕊分泌强烈的催眠液气味,让人停止思考,等人被包入手臂形状的花瓣后,便会被溶解吸收。 四肢已经无法自由活动,坎兹立刻以牙咬破下嘴唇恢复意识,用从老手猎人那获赠的火焰喷射器朝她们喷去。 三名木乃伊美女瞬间为火焰包围,但第四个逃过一劫,因为有一名村人已经扑入了美女的双臂内。 那村民不停迅速的陷入美女体内。 “救我!”同伴放声惨叫。他为了求救而转过来的脸上,肉已销去大半,变成只剩眼球还镶着的骷髅. “对不住了,盖罗。”坎兹一面祈祷着,“你就安息吧,”同时火焰喷射器送出黄金火箭。 美女瞬间变回干枯木乃伊,而或许由于如此,她燃烧得很旺盛。 “这样就只剩三个人——我可不想再有损失了,要打起二十万分的精神来!” 听到坎兹吆喝的一行人——话虽如此,也只剩两个人而已——仿佛沐浴了冬季清流,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已经死了一个人啊,d,快阻止呀!” 虽然密雅喊着,但拥有d面容的两名青年却不发一语。 “啊啊,他们到了下面了——你不是能让这要塞的技能停止吗?快阻止它!” 对着毫不放弃的叫喊,假货耸耸肩膀。“眼下这设施几乎全把能源分配到自我修复上了。它还没有把控制权全权交给我的余裕。” “——d,想想办法吧!拜托你了!” “与我无关。”俊美猎人冷冷说了。 “可是也不 能放着不管啊!要是你不要,那我就一个人去,你就——” “杀死我是吧?女孩——要是可以的话,我来帮你吧。”假d苦笑后说出意外的话。 “咦?”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不这边的我还有人情味,怎样?” “知道了啦,拜托你了。” “既然这样,你就命令那个我不可以对我出手。你应该是雇主吧?” “d,就像你听到的一样,请不要对这个人出手。” “随你便。”不知为何,d没再继续执意争辩。“但我要同行。” “当然的啊。” “当然。”假货深深一点头。 不知d是否察觉到了,主动权正以奇怪方式往对手移去。他依然默默静立。 “你应该知道他们的位置吧?快带路吧!”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呢。”假d说。 “什么条件?” “要是平安救出了那三个人——就算只有里面的一人,你们两个今天就要直接离开这,而且三天内不准再来。” 因为无法立即作判断,蜜雅看向d那边,但美丽猎人什么都不说。 是不是对我刚才的决定生气了?蜜雅心想,不禁有点泄气。而且假货所说的,再花三天这设施的机能就会恢复正常的话,也言犹在耳。 不过,当蜜雅看见来到白烟盘旋的巨坑底部,不知该往何处而呆立的三人后,果然还是无法扔下他们。 “我知道了,会遵守约定的。好了,快带路吧。” “好。” 假d的意识得望了d和蜜雅后,便转过身去。 因为已经从住院的保安官那里,听说过两天前巨坑上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坎兹一行人事先从村消防队的仓库,借出了耐热服和防毒面具。 耐热服早已穿上,而面具——因为十分老旧,所以直道受不了瓦斯才使用为前提,在快抵达坑底前才戴上。 面具十分闷热难受,而且过滤空气的吸收量似乎不多,呼吸只得放浅。要是不在一点结束调查,说不定会因为面具的缘故死掉。 坎兹确信坑洞底部有些什么,甚至是有什么人在。为此,他打算花时间仔细探索,但带着这种装备——他感到自信急剧萎缩。 尽管如此他仍不灰心,这是由于他的年轻、使命感,以及屡屡经历凶险恶斗而来的自信之故,那些恶斗远胜成年人会遭遇到的。 他全身上下留有多达百余处伤痕,其中的一半都曾让他差点没命。当他过去收拾掉近五十吨重的岩熊之际,身负深达肺部的撕裂伤,同时却在滂沱大雨中,逃出了堪称细菌巢穴的雨林。那是托了他在西部边境学到的药草知识的福。 而在被叫做“ren”的台地时,他被奇怪的矮人族袭击,遭五支毒箭射中,但他仍在破坏了他们称为“神”的地震体后逃之夭夭。这是靠了他在一座都城中的图书馆内,学会的护身魔法的力量。 这次也一定也会有办法的,要是不行的话就拚到死为止——不用说,这种年轻人风格的执著与觉悟,自然能让坎兹发挥出十二分实力。但这次他还带着三名同伴,而且已有一人遭到杀害,身为年轻领队的重责大任,让坎兹的脑袋和判断有些轻微偏差。 虽然不晓得在那里,但应该会有叫做d的杀人犯的出入场所,以及那里的门口才对。 三人在充满白色蒸汽的幽暗世界中,开始拼命搜索。 五分……十分……二十分…… 蒸汽通过耐热服呼唤出如瀑汗水,双脚陷入红土。 三十分钟过去,坎兹用装在面具上的麦克风,呼叫了两个名字。 “古拉夫、强——先暂时离开这坑洞吧。我们整个再来一遍。”但没有回答。“古拉夫——强!” 微弱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我是……强,眼镜被蒸汽弄到了,分不出方向。” “我去找你,你呆在那。” 坎兹看着脚下。拜托村中油漆匠事先装在鞋底的荧光涂料,正黄澄澄地发亮。强的是绿色,古拉夫的是青色。只要回到出发地点沿颜料去找,就可以很容易找到人。 他对古拉夫传话说要去找强后,便转了方向。 地上留有颜料,当他踏出一步想去寻人时,蒸汽后方浮渗出了人影。 “是强?” “对。”强的声音低沉。 “你不是眼睛被弄到了吗?” “啊,总算勉强能看到了。” “知不知道古拉夫在哪?” “不晓得,都是这蒸汽害的。” “我叫了他,他却没回应,搞不好热晕了哪。” “他的事先别管——我找到入口了。” 坎兹愕然。 “为什么不早说?在哪?” “在这边,我来带路。” 当强迈出脚步的同时,坎兹开始数着方位与步数。 在二百六十七步后来到深坑壁前面,那里嵌埋着铁门,长宽各三公尺——不像人用的,倒像是马车走的。 “能打开吗?” 坎兹试着去推。只有指尖碰到门,铰链就开始发出“叽——”的声音。 隔着门可见门后有空间不住开展,似乎是走廊。 “要怎么办?”强问了。 尽管在以古拉夫的事,坎兹仍说到:“只能进去了。强,你在这等古拉夫。” “你不觉得……他已经死了吗?” “不觉得,又还没有确认。” “知道了,我在这等。去的路上要小心哪。” 坎兹孤身钻入门缝中,与外头相差无几的微明世界在等着他。吹入的蒸汽虽然遮蔽了视野,但也随着前进消失。 他随即发现这是座极其巨大设施。 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盖的? 我们竟然一直毫不知情,在这上面漫不经心的过日子。冷汗喷出。 不久后他来到岔路,当他正犹豫要往何处去时,有鞋子的声音在右侧响起,踩着沉稳步伐往这边走来。 坎兹凝神细看,从通路后方往右转后,便看到一个像是男人的形影。 “古拉夫?!”这是他靠直觉与体型判断出来的。别上挂着背包,眼睛上有防风镜,鼻子以下有防毒面具——显然正是古拉夫。 然而,或许是看到快步右转出来的坎兹后他慌了起来,人影以高速在通道上开始奔跑, “等一下,古拉夫!” 人影的右手消失在墙中。愕然追过去后,坎兹看到那墙上另有一条通路,便毫不迟疑的冲进去。 人应在前方跑着,弯过数处转角,跑下宽广石阶。 一成不变的灰色世界中,充满寂静。 突然,眼前耸立令人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大门扉,坎兹紧急刹车。他不确定古拉夫是否进去那里面了。 当他感觉到某种不祥,反射性想转身回去的刹那,门扉开始左右打开。 比这边略湿的空气粘上肌肤。在一片微明中见不到似乎是人影的东西,古拉夫大概没有进来。 他下定决心冲了进去。 们在背后关上,关门风将他往前方推了数步。 ——被骗进来了。 这种想法转为强烈。 微明中添上蓝色,注意到这色彩仿佛会穿过皮肤渗入后,坎兹紧张的僵硬了起来。 他连忙张望四方,这场所充斥着宛如连热烈决心都会被冰冻的妖气。 夹在无边无际的圆阔石地与天花板中,屹立着同样必须仰望的石像。然而,就在他盯着看的期间可不知不觉中墙壁与天花板诡异的 变近、颠倒翻转,他变成是在从地上俯瞰天花板。 四处可见楼梯与像是楼中楼的平台,但光是从那些上面稍稍挪开焦点,它们就开始扭曲变形,楼梯自从中央开始破碎、旋转,恐怕几何学会在次出丧失意识。 视觉的异常传入体内——传入内脏,坎兹的身体鲜明感受到强烈呕吐感。 就在此时,大地的振动化为声音传入耳中。 声音从前方——为微明所包裹的比方,逐渐接近他。 坎兹知道那是脚步声。与这座诡异设施相衬的存在,终于打算在他面前献身了。 坎兹触摸盖在左腕到肘部的凸起皮盒,内藏的铁箭与圆筒发射器,已靠弹簧之力上紧。 用高压氧力量射出的箭矢,连五十公尺外大型装甲兽的甲壳都能贯穿。多余氧气通过排出孔的漏气声,点燃了坎兹的战意。 微明中产生暗影,那暗影是人形。 足音化为轰然巨响。 “这怪物是……” 尽管他不希望自己出现这种懦弱情绪,但声音中却混杂着。 在前面下方阶梯停止的身影,足足有三公尺高。 铅色装甲包住他全身上下,脸部与头部挂着有三道直缝的面罩。 右手里是不下五公尺的长枪,腰挂长刀。 “你是什么人?”坎兹问。 “我是‘管理人’,这里的‘管理人’。”嘶哑声音传了回来。 “‘管理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的祖先尚未成形时起。” “在这里干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们有好几个同伴不见了,他们在这吗?” “在。” “带他们过来。” “不妨用你的力量自己带走他们。他们不可或缺。” “他们在哪里?” “你之后要去的地方。”说完,巨大身躯跃起。 一口气跳过快十公尺距离逼近的身影,拥有令仰望的坎兹不禁出神的压倒性重量感。 长枪于空中摆正,枪尖要贯穿坎兹胸腔,已不再需要任何额外动作。 巨人伴随巨大声响着地。 “在这!”坎兹的声音于右方响起。 巨人正要从略微屈膝的姿势站起转向那边,上半身却突然一倒。 他双膝跪地,接着左手也撑了上去。 铁箭尾端插在他膝关节上。既然坎兹能攻击得如此利落,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巨人。 坎兹笔直伸出左手,对准显然无法压下惊讶之意的巨人,凛然命令道:“带我去我同伴那!” “你想见他们?”巨人问,声音中荡漾令人发毛的语气。“那么,我就让你们见面——出来!”最后一个词并非对坎兹所发。 仿佛是被巨人叫出来般,有些东西自空中迅速落下。 虽然有撞击地面的声音以及谈起的高度,能推测它们之前的所在的位置。,但坎兹却没那种余裕。 只见散落他脚下的东西,是许许多多的人类手臂、腿部、胴体、头颅——正是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凄惨尸块。 “金……卡兹马……索苟……达鲁斯……怎么会?!” 坎兹茫然盯着那些东西的双眼中,映出站起的巨人,而中响起铁箭拔出扔下的落地声。 “那些家伙为了这地方贡献了生命。你也加入吧。” 刺耳金属声贯穿过巨人的声音。坎兹的第三箭射穿了他的太阳穴。 巨人猛地踉跄,同时右手画出弧线。 横扫长枪的枪头至少超过一公尺长,两端研磨得犀锐锋利。一被它碰到,恐怕连大型龙的躯体都会被切断。 “哦喔!”惊叫的人是巨人,坎兹人已跳到夺命一扫的上方,就在巨人脸部的高度。 坎兹高举右手,下落的同时,手中握着从皮甲中冒出的伸缩山刀。 用落下的速度加上体重,坎兹朝巨人头部迎面挥下山刀。那特殊钢的刀刃,是被誉为西部边境第一的锻冶师所铸造。 惯用这把刀的坎兹,轻松切开了龙形头盔与面罩,砍入胴体中央。轻松的令人讶异。 然而坎兹着地后表情上带有的,并非胜利的笑容,而是困惑的暗影。 除砍中铜板甲的手感外,根本没有其他砍中东西的感觉。 巨人低声发笑,一面两手拾起头盔及面罩。那里面没有头,有的只是单纯的空洞。 “这只是暂时的姿态,因为直道着设施修复完成前,要对付你们必须要有实体哪。呼呼呼……就算没有头我也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坎兹没能躲过这次刺出的长枪,呆立着被炸穿,然后消失。 巨人转身。 坎兹已经退到门扉所在处。然而,转过身的他却又呆住。原本确实有门在的位置上,堵着冷冷的石壁。 “脚块的臭小子。”无头巨人一转长枪。因为之前被刺杀的是坎兹的残象。他所拥有的强悍脚力不仅止于跳跃,甚至还能以超过马赫的速度移动。 “形势逆转了哪!”巨人大笑。 无计可施,除此之外再无言此刻表现坎兹所处的状况。即使他拥有高速移动、铁箭与伸缩山刀等招式,要杀死没有实体的对手确实难如登天。 巨人带回头盔,然后他做了两件惊人的事。 巨人举起右手长枪往石地砸去。 不知枪头是什么是由什么作成,它如浪花飞溅四散,在坎兹剑下构成一片光灿浪头。碎片每块长达十公分以上,露出尖针棘刺般的破碎部分。 坎兹的双脚被封住了。长枪碎片能轻易刺穿鞋底,让他无法再走动。 巨人冷冷俯瞰——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眼睛——咬牙切齿的青年,做了第二个行动。 巨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走近落下的零碎尸体,接着拔出腰间长刀,然后浅浅割伤那些手脚、胴体。 结束一切后,他手中提刀,说道:“一——”开始倒数。“二——”只躺卧着死亡的石板地出现活动迹象。“三。” 缓缓站起的人影是—— “卡兹马、索苟、达鲁斯——” 五具尸体没回应坎兹的大喊,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抽动手脚。 不知巨人所使用的是死人再生的妖术,又或者只是让尸体融合活动而已,无论是那种,都很难说尸体会满足于现状。 只见站了起来的确实是人体,但每个部位的选择,似乎只是用距离远近——用那在不在自己身旁决定。金发青年的头部下面,接着再怎么看都是属于中年人的胴体,左右两手也分别是不同人的。而脚总算是同一对,但又不是头部和胴体的主人的。 然而,这具还算是普通,至少头与胴体只有一个,手脚各有一对。 其他的尸体,就只能说是造型的神明的恶作剧了。 两只右手彼此互抓,犹如要争夺主导权,两只脚都是左脚,而俯瞰手脚的茫然头部——竟然上下颠倒。 “住手!”坎兹咬牙切齿。“住手,你这妖怪!让大家变回原状!” “大家?——他们已经没有一个记得自己的事了。那个和这个一样,只是空空的容器哪。”巨人拍拍胸口。“不过,对你来说,他们似乎还是同伴嘛。这样你就无法下手了。” 巨人的手指向坎兹。 拼凑的惨不忍睹的异型死者们,开始死板板的朝坎兹前进。 他们踩过枪头碎片逼近的模样,简直就像刚从地狱油锅爬出的恶鬼。 坎兹准备好铁箭与山刀,但不禁还是犹豫了起来。不管外形变得多怪异,那脸仍是 同伴的,那是从小一起上学、玩耍、吵架的同伴的脸。 坎兹额上渗出苦恼的汗水,双手剧烈摇晃。 “怎么了?把他们想成死人吧。但就算那样,一旦动手,杀死同伴的污名还是会一辈子跟着你的哟。” 巨人仰天大笑。 死去的同伴的双手逼近坎兹的喉咙。即使坎兹突破了他们,脚下也还有金属棘刺;即使踩过那些逃了出去,巨人的长刀也在等着他。 进退不得,但坎兹怒瞪巨人的眼中并未绝望,而是燃烧起斗志。恐怕直到死亡的瞬间为止,这名青年都选择战斗。 左手的颤抖突然停止,铁箭一直线射出,目标并非死去同伴,而是后面的巨人。 要抱一箭之仇——他仍在挑战命运。 巨人的笑声忽然止息。他宛如突然注意到世界乃大梦一场的觉醒者,转向后方。先前巨人现身的微明彼方,立着三个人影。 一个是女人,剩下两个是俊丽无俦的黑衣人,而且两人打扮相同。 “那家伙就是元凶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我的工作就只到这,之后就交给你,可别忘了三天的约定哟。” 少女盯着正聆听这些话的美丽身影。 “d——我走了;要是我被杀了,之后——” “雇主死亡可就麻烦了。”d一瞥另一个自己,之后往巨人一抬下颚,说道:“处理他。” “那可没办法。”假d表情颇为忧郁,他也望着巨人。“因为这研究所本身被彻底破坏过正再生到一半。所以有的部分能理解我是主人,但也有些结构不承认。可惜的是这家伙是后者的代表,虽然迟早都会纳入我的指挥,但现在就算是我大概也会被看成敌人。” 听到这堪称忧郁的回答,d静静说了:“那你就收拾掉。” “我就猜你会这样讲。”假货耸耸肩。“可是现在恐怕也不是讨论的场合了,那个小伙子危险了哟。” “是呀,d。”密雅同意。 d仍盯着假d,说:“滚吧。”因为他担心在自己战斗时密雅的安危。 “好吧,收拾掉那家伙的话,我也能受益——我会在遥远的国度为你祈求幸运的。” 说完故意搞笑的话后,假d往黑暗深处迈开脚步,走了数步又转过来。 他和密雅四目相对,“保重了,勇敢的姑娘。” 用判若两人的温柔语气说完后,密雅还来不及回答,他便消失黑暗中。 不到一秒后,密雅从奇妙的感情震荡中回过神来。 当她瞧向之前的凄惨死斗场所时,d业已走下楼梯,离巨人不到二十公尺。 不知这距离是否适合作为前哨?让美丽猎人身边飘散的静寂,作为血战咆哮的前哨。 青蓝火花与微明中瞬息撒散光灿细粒,清脆金属声响起。因为d用离鞘一刀挡下这击,只见巨人踉跄蹒跚。 但那也仅限那一瞬,拼死取回平衡后,巨人朝d顶上挥落第二击。 d没挡架。他轻轻一蹬地,在空中挥刀。 几乎就在他收刀同时,巨人上身以右颈到左肋骨最下端为界,滑动错开,上半部如溜滑梯一般“嘶——”地滑移落地,发出巨大声响。 密雅、坎兹,就连活死人们,都瞪大了眼睛。 对巨人的刀以及仍旧站在地面的巨大体型望了一眼,d往坎兹那边走去,不,其实在方才战斗中,他的脚步连一瞬也未曾停下。 在d背后,巨人残余的上半身忽地弯腰,拾起被砍下的左半边,想安回原本的位置。村人们的尸体也复活了。 勉强装上后,巨人举起长刀,想再度对d挥刀。 d一面走着,右脚轻轻一蹬地面。 巨人的上身再度滑落,发出轰然巨响,此时d已经进入死者群中。 d对地面碎片混不在意,一刀闪动,死者们旋即四分五裂。这是连坎兹也不敢直视、毫无人性的分裂。 接着,他踢开地面碎片,说,:“跟我来。” 通过碎片包围网后,坎兹茫茫地看着两人——看着d跟密雅。 “你们……究竟是?” “请问你没在村里见过我们吗?”听到密雅的反问,坎兹摇摇头。 “不对,我知道你们的。你是密雅小姐吧?还有吸血鬼猎人d。” 他凝视d的双眼中涌溢强烈光芒,因为对坎兹而言他是个杀人魔。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迷路了啦。”密雅撒了谎,因为就算老实说了他也不可能理解,连对密雅本人来说,理解也还是个遥远的梦想。 “那么你快逃吧。” “你叫我逃,那你呢?” “我还有事。我必须确认这里打算要做什么。” “那先别管,请快离开这里吧。就算待得再久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啦,而且会被杀死——就像那些人一样。” 坎兹眼中反而带上了强烈光芒。 “那就必须报仇了啊。你们走吧。” “不行啦,不能扔下你,你会白白送死的呀!”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平平安安地回去。” “不,请就这样回去。你应该也知道盘踞这里的东西的可怕了吧。他们还能操纵死人呢。” “那具铠甲是空的,只有听到他的声音。”坎兹愣愣低语。 “和那种东西为敌是赢不了的呀,就算回去也没人会责备你的。” “回得去再说。”d插话了。 两人紧张的看着他。 “你的同伴全死了,之所以只有你进来,是因为敌人的引诱。没理由让被引来的人轻易离去。那铜制铠甲内的东西,现在大概正在某处监视我们。”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坎兹变了脸。 如果是妖物妖灵一类的,他也相当熟悉,并有过数次交手的经验;只是那家伙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因为坎兹带着对付超自然存在的护身符。 “马上就会知道了。” 坎兹猛地望向d的左腰处。密雅从沙哑声音判断出是左手说的,但她什么也没说。 “而且,已经变得说不定得在地上等三天了哟。那两个人的确还不是同伙呢。” 这是指假d与铠甲内的存在的意思。 密雅吞了口唾液。 “这里正在复活,要是等到完全修复了,就会变成连咱们也打不过的巨大要塞。当然,也不太可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现在要尽早逃到地上才是。” 因为d没有说话,所以坎兹只是白眼看他。沙哑声音确实是从d腰部——自然垂放的手掌那传出的。 “走吧。”d迈步。 “那里——”坎兹到吸一口气。黑衣人前方只耸立着门扉消失的石壁而已。 就在他如此想时,d前方的墙面如电子影响般崩溃瓦解,门扉突然出现。 坎兹不禁瞧向身边的密雅,看到早已猜到会如此的少女侧脸上,荡漾惊愕、畏惧与隐隐约约的迷恋表情后,青年感到胸中闪过微微痛楚。 第七章 离脱魔行 “这到底是哪里啊?”密雅呻吟似的问。这是在离开先前的祭司场一个小时多后。 d带头穿过走廊,爬上阶梯,而虽然她对此绝无不安,但毫不休息的行军,对少女的身体太过严苛。 “还不到一半。” “对不起,请让我休息一下。我渴死了。”密雅瘫坐在地。 眼前还有台阶,阶梯尽头消失在黑暗中无法得见。漫无目标的攀爬阶梯,夺取了少女的精神与体力。 “可是还真奇怪呢,爬了这么陡的阶梯,竟然还没有到地上。”坎兹的声音中对d有着浓厚怀疑。并非因为他是杀人魔,这个疑虑在与d共处的短短时间内,便已没来由地消散。虽然d和密雅在一起也是不悦的理由之一,但这怀疑其实是由于他从密雅那听说了d的血统:半吸血鬼——这点令他无法接受,因为那是贵族的伙伴。 既然是半吸血鬼,要是他隐居在远离人烟的深山幽谷那还无妨,但他却悠悠哉哉地与世人往来,再加上身份是猎人,并且还一直以吸血鬼猎人为生。 吸血鬼——不就是他自己的同伴吗? 虽还没到认为他是叛徒的地步,但也确实无法释然,坎兹想不通。他看d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好。 “有东西妨碍呢。”一个小小声音喃喃自语似的回应坎兹。 “妨碍?”坎兹睁大眼睛看向d腰部,问道:“你会用腹语术?” “之前铠甲里的东西扭曲了空间,托他的福,到出口的距离变长了十倍。因为我这方也在这里边修正边前进,所以勉强能向前走,要不然走到死都是在原地打转。” “那,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这个嘛,再一个半小时;不过这只限于没有进一步妨碍的状况。 “你说的进一步是?“ “因为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让我们逃出去。” “耶~~真是可喜可贺。”坎兹自暴自弃地拍手。 “不管怎样,快点比较保险。危险的气氛正包围着我们呢。” 密雅抬头,因为d走近她弯下腰。 “?” “给你背背吧。”沙哑声音说了。 “可是——” “没关系的。这家伙和那些家伙的体质不一样。” “……好。” 密雅站起,乖乖趴上去。 或许是由于黑衣之故,在旁人看来有些消瘦的背部,一旦接触后,竟是宽阔强壮得令人迷醉。密雅体内泛出安心感。 “没问题吗?”坎兹发难道。 “什么事?” “要耍帅给女人看是没关系啦,但要是一有危险,反击慢下来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可别哭给我看啊,帅哥。”当他正对话中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恶意吃惊时,他的表情又骤然僵住。 因为沙哑声音发出了低声闷笑。 “会哭的人是哪个哪——呜!”发出像是痛苦呻吟的声音后,话声便消失了。 “你说了好玩的事呢,要试看看会哭的人是谁吗?” 坎兹身体自然摆出战斗姿势,全身力量放松,只以两脚拇指为施力点。他和d距离三公尺,右手的伸缩山刀姑且不说,左手的铁箭能充分发挥效果。 “住手吧。”d说。被他更用力握紧的左拳,流泻出细丝般的呻吟,但那自然没送入坎兹耳中。 “喂,别这样啦。”d背上的蜜雅也帮忙缓颊。“应该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吧,要是不想办法合力离开这里的话——” 坎兹凝视着少女恳切的面容。她清澄的目光,除去了他脑中冒出的黏浊热度,他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你说的不错。”坎兹点点头,对d道歉:“抱歉,我也累了啊。” “不,你是正确的。”最先注意到d冰冷回答的含义之人是蜜雅,她在d背上愕然呆住。 “d……”说出口的名字,是她竭尽全力提出的异议。 “喂,”坎兹也无法掩饰动摇。“我刚才有点不对劲,不好意思啦。” “来吧。”d静静说道。他依然背着蜜雅,两手无法自由活动。 “别这样,d,你想做什么?” “他想战斗,既然如此,最好早点完成他的愿望。” “我已经不想了啦。”坎兹耸耸肩。 他右颊掠过一道灼热,有东西“嗤!”地射入他背后石壁,是白木针。可是,在双手不自由的状态下,d是如何办到的? “你想这样是吧?坎兹右手指摸上脸颊,然后看看指尖,上面沾着血。”虽然不晓得你在不爽什么,不过有架上门我就打。” 当他如此说完时,他的精神与肉体已然进入战斗状态。涌现的战意里那份单纯纯粹,让坎兹嘴角浮起微笑。“不过,在那之前,你先放下蜜雅。” 光华在他头上绘出半月圆弧。 “呜哇!”坎兹之所以能跳开,靠的是与生俱来的超快速度。 d逼近着地的坎兹眼前。他两手背在蜜雅背上,不像拿着惯用武器的模样。 “妈的?!”坎兹想射出铁箭,这时才注意到左手还没举起。 左手举起对准d的腹部,他觉得期间好像花了一年之久。 压缩气“咻!”的喷泄声响起。 射出箭后,坎兹浑身一凉。蜜雅也在,要是箭射穿d的话?! 不过,他的身体没有追向箭矢,而是选择扭转身躯。 他一面听见d的攻击划破空气的声音间不容发地响起,一面让右手伸缩刀往d腰部砍去。 由于没有砍中的触感,所以坎兹愕然跳开。一个冰冷物体突然贴到了着地的他头上。 d在他眼前。坎兹才领悟到方才“飕!”地打中额头的风压意味着什么,他浑身僵硬。 “如何?”d问道。 “杀了我啊!” 坎兹闭上双眼大吼后,感到刀刃的凉气突然离开,脚下响起哐啷哐啷的清脆声音。 往下一看,年青猎人这时才真的感觉浑身发凉。 那是他射出的两支箭。d的双手依然背在蜜雅身上没动,也没握着长刀;尽管如此,险些直直劈开坎兹脑袋的一击,与挡下以马赫速度射来铁箭的,显然都是这名俊美猎人所为。 坎兹全身脱力,当场整个人瘫坐在地。因为到了此时,他已为彼此实力差距上的无底深渊,燃尽了体力与心神。 “能站吗?”d问。 “嗯嗯。”由于马上说出的回答中毫无疙瘩,坎兹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彼此的实力差距,一口气彻底抹去了他对d的偏见。 年轻独有的清新,以及伴随猎人这职业的精洁,将坎兹的心灵从不断侵蚀他的妖气中解放。 他站起来害臊地笑了,对d说:“你真是个心理学者呀。” 被说的人笑也不笑,说了一声“要往上爬了”后,便朝阶梯迈开脚步。 爬完五十阶左右,来到了一处宽阔通道。d停下脚步。 “怎么了?”坎兹说道,d制止想上前的他。 “两个人一起闭上眼睛,塞起耳朵。”d说道。 尽管坎兹讶异地皱眉,但因为已了解这名青年的深不可测。所以直截了当地问:“知道了,只要这样吗?” “进入这走廊后,一定会遭到阻挠。”d明说着。“虽不晓得是何种阻挠,但绝不可回头;若一回头,那时一切全完了,或许会变得无法离开这城塞。” “知道了啦。”坎兹点头,又忽然感到疑问。“我说,你怎么会知道这走廊的事?” “不知道。”d的回答简短,接着又说:“走吧。” 一开始前进后,在还没 走上三步时,坎兹发觉有人的气息从背后飘近。 “坎兹。” 被如此叫唤后,他内心“啊!”地惊叫,但并非因为他明明正牢牢堵着双耳,那声音却依然清楚传来之故。 后记 劳各位久候,在此献上「吸血鬼猎人d」的最新一集。 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本次的「d」与迄今的「d」有所不同的两点? 我在此之前一直蓄意不触及d的过往。 这纯粹是个人兴趣问题,同时也不过是因为我对系列作品的特征——「连续性」,不擅长之故。 不过因为这姑且算是系列作品,所以变成必然会触及d的过去。我向来令这一点仅是昙花一现,让这与各故事主要人物没有太深牵连——换句话说,「d」系列的手法,乃是完全以主要人物的他们或她们的故事为主体,只是利用这点鲜活点缀当时的事件。 但这次大幅破坏了这一点。 另一点,主角是d本人,其他登场人物不过只是配角。而问题是这次d却有两个人——开场白就到此结束。剩下的敬请阅读本作。 那么,为何作者会打破截至目前为止的禁忌,涉及d自身的故事?或许各位读者会认为,可能是有重大理由、深切原因才如此做的。 很遗憾不是。 开始书写本次的d的原因,其实只是单纯而又愚蠢的事件罢了。 而不想被骂「你是白痴吗?」然后被扔石头的作者,便决定将事情全数隐瞒。 作者描写d过去的原因,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恐怕,就连造成原因的i先生也不知道。 抱怨、纠正、愤怒的讯息请都交给i先生,要用传真或电话也无妨。 相对地——若是各位喜爱本次的「d」,亦请把原因交付予i先生。 感谢、喜悦的讯息也请交给i先生。传真也好,电话也好,甚至直接访问也无妨。 平成八年(1995)十一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双生子」(twinsof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劳各位久候,在此献上「吸血鬼猎人d」的最新一集。 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本次的「d」与迄今的「d」有所不同的两点? 我在此之前一直蓄意不触及d的过往。 这纯粹是个人兴趣问题,同时也不过是因为我对系列作品的特征——「连续性」,不擅长之故。 不过因为这姑且算是系列作品,所以变成必然会触及d的过去。我向来令这一点仅是昙花一现,让这与各故事主要人物没有太深牵连——换句话说,「d」系列的手法,乃是完全以主要人物的他们或她们的故事为主体,只是利用这点鲜活点缀当时的事件。 但这次大幅破坏了这一点。 另一点,主角是d本人,其他登场人物不过只是配角。而问题是这次d却有两个人——开场白就到此结束。剩下的敬请阅读本作。 那么,为何作者会打破截至目前为止的禁忌,涉及d自身的故事?或许各位读者会认为,可能是有重大理由、深切原因才如此做的。 很遗憾不是。 开始书写本次的d的原因,其实只是单纯而又愚蠢的事件罢了。 而不想被骂「你是白痴吗?」然后被扔石头的作者,便决定将事情全数隐瞒。 作者描写d过去的原因,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恐怕,就连造成原因的i先生也不知道。 抱怨、纠正、愤怒的讯息请都交给i先生,要用传真或电话也无妨。 相对地——若是各位喜爱本次的「d」,亦请把原因交付予i先生。 感谢、喜悦的讯息也请交给i先生。传真也好,电话也好,甚至直接访问也无妨。 平成八年(1995)十一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双生子」(twinsof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劳各位久候,在此献上「吸血鬼猎人d」的最新一集。 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本次的「d」与迄今的「d」有所不同的两点? 我在此之前一直蓄意不触及d的过往。 这纯粹是个人兴趣问题,同时也不过是因为我对系列作品的特征——「连续性」,不擅长之故。 不过因为这姑且算是系列作品,所以变成必然会触及d的过去。我向来令这一点仅是昙花一现,让这与各故事主要人物没有太深牵连——换句话说,「d」系列的手法,乃是完全以主要人物的他们或她们的故事为主体,只是利用这点鲜活点缀当时的事件。 但这次大幅破坏了这一点。 另一点,主角是d本人,其他登场人物不过只是配角。而问题是这次d却有两个人——开场白就到此结束。剩下的敬请阅读本作。 那么,为何作者会打破截至目前为止的禁忌,涉及d自身的故事?或许各位读者会认为,可能是有重大理由、深切原因才如此做的。 很遗憾不是。 开始书写本次的d的原因,其实只是单纯而又愚蠢的事件罢了。 而不想被骂「你是白痴吗?」然后被扔石头的作者,便决定将事情全数隐瞒。 作者描写d过去的原因,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恐怕,就连造成原因的i先生也不知道。 抱怨、纠正、愤怒的讯息请都交给i先生,要用传真或电话也无妨。 相对地——若是各位喜爱本次的「d」,亦请把原因交付予i先生。 感谢、喜悦的讯息也请交给i先生。传真也好,电话也好,甚至直接访问也无妨。 平成八年(1995)十一月某日 于观赏「德古拉双生子」(twinsofdrac)之同时 菊地秀行 劳各位久候,在此献上「吸血鬼猎人d」的最新一集。 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本次的「d」与迄今的「d」有所不同的两点? 我在此之前一直蓄意不触及d的过往。 这纯粹是个人兴趣问题,同时也不过是因为我对系列作品的特征——「连续性」,不擅长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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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把d当做半吸血鬼而加以嫌忌的青年,已经对d怀有了敬畏感。尽管d露出了另一种本性——贵族的獠牙,这种心情也仍未动摇。他并不想举起铁箭或是伸缩刀。 d猝然前移。 炯炯生辉的鲜红双眸射向两人。这一刹那,坎兹决意守护蜜雅。 他举起左手,铁箭“飕!”地灼划空气射去。不可能被挡下的这箭,在d胸前被抓住。 同时坎兹已然跃起。 在他决定“要战斗!”的瞬间,他脑中浮现的唯一战法,便是封住d的手。 换言之,他已自行砍下左手,只剩一只右手。只要让他连右手也无法使用,在那手恢复自由的数秒内,d便不得不承受坎兹的攻击。坎兹的胜机之在那里。 d掷开铁箭。坎兹在d头上用伸缩刀往他颈部砍去——要砍中的前一瞬,随着“呜!”的痛苦叫声,青年的身体在空中一转。 坎兹砰然摔落d脚边,左肩上插着黑色箭矢。是他自己射出的箭。 因为d没扔掉接下来的箭,而是将它回射给坎兹。 d静静俯视痛苦的坎兹,面容上的美丽唯有变化;然而,只见他眼瞳中浮现憎恶的波动、骇人的饥渴。 他伸出右手抓住坎兹脖子。 “呜啊啊啊啊!”痛苦的叫声往上流移。 d用一只手就把坎兹举在空中。伸缩刀从坎兹手上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青年的颈子,就在他嘴唇前方。 嘴唇猛然张开。望见d口腔中的一片鲜红,蜜雅感到一阵晕眩,因此—— 不论是自己大喊“不要!”的事也好,自己拾起伸缩刀刺向d胸口的事也好,她都没有印象。 回过神时,她正在下两阶台阶的地方看着两人。 比起扎在d大胸骨下方一带的坎兹的伸缩刀,d的眼神让蜜雅更感冲击。 “做得很好。” 这,是她所熟知的吸血鬼猎人的声音。 虽然沙哑声音在蜜雅脚畔说道“没错哪”,但她只理解到这一定是d。 “d——你好了!” d没有回应她含带安心与泪水的叫喊,抓住坎兹的肩膀让他站起来后,d便走到前面爬上阶梯。 蜜雅跟在坎兹后面正要开始爬楼梯,脚踝突然被人的手抓住。 “啊?!”大叫后往下看,蜜雅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d自肩而断的左手1正抓着她脚踝。 “干、干什么啦?!” “没什么,上去吧。我跟着你走。”左手说道。 尽管知道他会说话,这状况仍有些令人发毛。 “你不能移动吗?” “是呀。” “真是伤脑筋——可是,你和d分开了这么久也还能活下去?” “嗯,勉勉强强啦。” “是喔。”蜜雅莫名其妙地认同后,一面不停注意着下摆一面开始爬上阶梯。 阳光包围一行人。 似乎在地底设施中东奔西跑的期间内,已经过去了一个昼夜。 看了四周的光景后,坎兹惊叫道:“这里……是吉里拉山!” 这是耸立村外西方群山中的一座,海拔一千五百公尺,山顶部分四季覆戴白雪。 除了仿如为山所穿的苍穹,以及点点星散的黝黑岩石外,纯白色世界包围三人。出口正设在岩块之间。 看来,地底设施扩大得不仅止于“红色荒野”,连村庄与村庄周遭也被包含在内。 “好冷。”蜜雅想伸手抱住两肩,同时她看向d。 美丽猎人站在离岩石不远处,仰望头上。 他为日光包围的面容与身影俊美无比。蜜雅的大脑完全陶醉呆滞,等她想到这光景这是日光内蕴含的危险性时,已是数瞬之后的事。 对于半吸血鬼体内流淌的贵族之血,阳光会带来致命效果。 然而,俊美猎人毫无畏惧地望着阳光,也没有用剩下的一只手支撑身体,而是稳稳站着。 爬楼梯途中所残积至今的狂乱黑暗,在日光中消融得无影无踪,蜜雅为此感到惊讶。 从母亲那里听来和贵族有关的话语,在她耳朵深处复苏了。 “阳光会烧灼贵族的身体,给予他们比我们被火烧更严重的痛苦。可是,阳光中含有神奇的力量,似乎会让贵族无法不喜爱它。证据就是,曝晒于阳光中死去的贵族全都带着笑容呢。或许是阳光中的某种力量,把贵族血液中潜藏的凶恶残忍给烧光了也不一定。” “d……”当她喃喃低唤时,脚踝被拉了一下。“干嘛啦?!” “带我去那家伙那里。” “你自己过去啦,感觉很恶心耶!” “胡说什么,难道你没有左手吗?快带我过去!” “真是的!” 尽管如此,人还是很好的蜜雅依然弯下腰,受不了似的捡起左手。 “别弄了,蜜雅,我来拿过去。”看到整个经过的坎兹对她喊道。 “小子,别多管闲事!”左手吓唬他。 “啰嗦,你这妖怪!” 坎兹伸出左手。不用说,是在用铁箭对准它。 “哇!”左手大叫后从蜜雅手中跳起,落到雪上,扬起一阵雪花往d那边跑去。 “你骗我?!” 坎兹拍了拍生气的蜜雅的肩膀,他正在笑。蜜雅脸上也露出微笑。 跑过去的左手在d脚边往上跳,紧密接到左肩的切口上。 切痕消失,转眼间回复原状。d对那看也不看,沐浴阳光中。 “喂,那小子是殺人狂唷——快宰了他!”左手自然举起指着坎兹,但d随即又放下左手。 “会下山吗?”他问两人。 “嗯嗯,没问题的。”坎兹挺起胸膛。“以前我爬上这里好几次过,包在我身上。” “那你们走吧。” “等一下——你不走吗?对了,你还想回去那里是吧?” “走吧。”d的话语沉静,却宛如风刃。 两人点头。 “d,你要回来。”蜜雅说道。吐气凝结的白雾让d的身影朦胧雾化。“我会在下面等你的,你一定要回来。” 没有回应。 “走吧,蜜雅。” 坎兹拉起她的手腕。 此时,一道虹色光芒闪过两人眼角,但凝神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蜜雅走下白雪斜坡,层层回头。立于岩石旁的黑衣青年身影渐次远离,为吹来的雪烟隐蔽。 “好了,要从哪儿下去咧?” 坎兹的话让蜜雅不禁愕然。 “你不是爬过好几次了?!” “那个……是假的。” “为什么要这样?!这斜坡很陡的啊!下面的雪大概也是硬的,而且很容易发生雪崩。对不知道路的人来说太危险了!再说——” 蜜雅想按住嘴巴却已来不及,连仰头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大喷嚏就从她口腔里爆出。还好她忍住了第 二个和第三个。 数秒内——两人侧耳倾听。 没有放松了肩膀。 “好像没问题耶。” 坎兹摇摇头。 “不,来了。” 蜜雅“咦?”地皱起眉头,耳边听到远方有低重声响传来。即便没有方才的喷嚏,显然雪坡也极易崩塌。 “话先说在前头,如果遇难了都是你的错!” “遇难了的话,唠唠叨叨也不会有用的。”坎兹搪塞过去。“重要的是赶紧下去。” “是啊。”蜜雅仰望头上。 苍空悠悠开展。这篇天空和太阳会保护我们的——蜜雅如此想。 尽管迟早必须再度回到地底,这篇苍穹与阳光也会驱逐黑暗。 然后,她小声地,不想被任何人听到地说—— 对吧,d? ★ ★ ★ “总算是把人送到外边来了。”沙哑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破坏。”d淡淡应道。由于他说得太过干脆,所以另一个声音在“哦。”地淡然回话后,才又惊叫道:“什么?!”又说:“破、破坏这里吗?” “还有其他地方?” “不——只是,这么巨大的设施要怎么破坏?照我计算,它在地下的总深有三十公里,东西南北的长也各有三十公里哪。” “逆转能源线路的流向。” 沙哑声音沉默,一会后又说:“唔,的确那样做的话,倒流的能源就会集中在炉心,只要超过了容许量,就会轰隆爆炸——可是……” “可是什么?”d稀罕地问了。 “老实说,很浪费。”声音说道。“就算是那家伙要造出这设施也不知要花上多长的岁月呢。唔,大概要一千年吧。” “六十天。” “欸?” “开始动工后,整整只花了六十天。” “胡吹大气,谁这么说了?” “这里。” “这样啊。这么一说,这里也是那家伙造出的地方哪。唔,也难怪你会知道,岁月的记忆直到现在也还被刻印在空间里呀。可是啊……” “怎么?” “你忘了和另一个你的约定了吗?要是坎兹那群人里只要有一人平安离开了,你在三天内就不能进入这设施。” “我不会毁约。” “可是——”声音中途断去。稍后再响起的话声,含带着令听者心胆俱寒的恐惧。“难道,你……” ★ ★ ★ 在从山顶往下直线距离一百公尺处,两人停下脚步。 沿着岩石走的路线十分容易打滑并且消耗体力,还会割伤脚部。两人为了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而抓着岩石的双手也十分疼痛。 “你很行嘛。”坎兹看见蜜雅在用手帕包起掌心和手背,佩服地说了。白布上一下子便渗出了血。 “才没那回事呢。” “你那鞋子是平地用的,但你还是走得像只小鸟般轻巧。” “因为我要采集魔法用的草类和药草啊,所以爬山爬习惯了。” “就算是那样——” “我的事不重要啦。勇敢的大哥哥——想想办法平安地下山吧。” “喔、喔!”坎兹回答了,却奇怪地有些结巴,那是因为“勇敢的大哥哥”这个词产生了效果。虽然蜜雅不是刻意说的,但对坎兹的心脏和脑袋却产生特殊效果。他注视蜜雅的眼神火热,脸色亢奋。对这名勇敢的年轻人来说,似乎是头一回恋爱。 然而,无论坎兹燃起的热情中再怎么充满年轻人的活力,令他如此的当事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熄火。 “我好像有奇怪的预感。” “是吗?因为你是占卜师嘛。” 他已从村里同伴那听说过蜜雅的事。 “占卜师是我妈妈,我是候补的。” “你妈妈应该很漂亮吧。” “嗯嗯。”蜜雅愣愣地笑了,说:“谢谢。就算只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 尽管美中不足的是她并无丝毫高兴模样,但坎兹并不介意。 当在地底魔窟看到她时,由于精神紧张,所以没注意到她是个可爱的女孩这种事;但如今在阳光中的辽阔世界里看着她,那闪闪动人的秀发也好,樱色双颊,小巧琼鼻那惹人怜爱的线条也好,蔷薇色的双唇也好,都包裹在朝气蓬勃的金黄阳光气息中。 坎兹突然陷入自己和蜜雅并非正在惊悚逃离,而是约好了来一同攀登白银山的错觉。 雪白冰风扑打他的脸颊,切肌割肤的寒气渗入体内。 他望向风吹来的方位,看到纯白浓雾形成宛如诡异立像的形状。 坎兹转身对蜜雅说了:“快走吧。”此时占卜师的女儿正双膝跪在黑岩上,刚从上衣口袋取出个色泽如虹的布袋。 “喂!” “等一下,我占卜一下看看前面路上会有什么。” “办得到吗?”才刚问完他的脸颊就“啪!”地一响。 他当场被打了一巴掌。由于距离太过靠近,也由于他认为这女孩不可能会动手的想法,所以完全无法躲开,也有蜜雅丝毫没露出任何预备动作的原因在里面。 “你干什么!” 虽然他怒吼的声音气势十足,但蜜雅的回应却更猛烈。 她如猫咪般楚楚可怜的双瞳,散发出气势汹汹的目光瞪着坎兹。 “如果说的是‘能知道吗’那还没关系,可是说‘办得到吗’就不可原谅了!那是侮辱!”她毫不留余地地挑衅。 “我知道了,对不起啦。”坎兹干脆让步。尽管搞不大清楚,但似乎是自己的错。 蜜雅也马上露出了笑容。 “没关系的啦——你看。” 从布袋中取出的东西,是被裁切成多面体的黑色石头与数根铁针。石头灿烂反射阳光。 “要怎么做?” “这石头的切面总共有六十二面,在里面,会显现三个我们之后会遭遇的主要灾难育;要是没事的话当然就不会出现。然后这些针呢,是用来刺这颗石头的。本来应该是刺不进去的,但是可以刺穿一次。由那个切面的位置,可以知道我们该走的路——方位。” “好像很有趣,快做吧。”坎兹的表情变得充满好奇心与期待。这少女的所作所为,都会在他心中甜蜜无比地回荡——这就是恋爱的魔力。 蜜雅闭上双眼,宛若无形力场的气包围了她娇柔的身躯。 感受到唯有真正占卜师才能酝酿的仪式性庄严气氛,坎兹倒吞了口气。 看不见东西的蜜雅毫无窒碍地拿起针,高举到置于岩上的黑色宝石上方。 下一瞬间,针无声下刺。坎兹觉得在下方的黑色宝石好像转了一下。 “行了。”蜜雅不禁叫了出来。铁针确实刺入多面体的一面中,还刺出了对面。 然而——“裂缝?!”蜜雅愕然的声音马上爆了出来。 只见黑色的宝石整个表面,以针贯穿的部分为中心,布满了然如蜘蛛钢巢的白色细线。 “真奇怪,不应该这样子的呀。这样就变成我们没有可疑前进的方位了。” “……” 听到蜜雅的可怕话语,坎兹并没有反应,因为他无法反应。此时的他,在自胸部以下的所哟地方,感受到宛如身体被切开似的剧烈痛楚。 由于宝石所造成的惊讶,蜜雅并没注意到这件事。 她把宝石拿近,用仿佛要看穿它的视线仔细瞧着。 “看得到呢,看得到妨碍物的模样——是个人脸。”过了一会,蜜雅像突然 窥见地狱的活人,惊慌无比地尖叫“——d?!” ★ ★ ★ 硬质声响如波浪般自某处涌来,扩散到广大空间中。 “你知道吗?那是螺栓锁紧的声音、断裂的雷射线路连接的声音、电子神经回路开启的声音——这座设施正想要复活哪。” 听到左手传出的沙哑声音,d仍旧注视着前方的晦蒙幽暗不动,应道:“那家伙就是如此设计的,大概也算计到了复活的事。” “可是,这设施的损毁状况,恐怕就算是那家伙也会吓到吧。破坏者是谁?是贵族里的反对派吗?” “是我。” “啊?”沙哑声音中带上了惊讶语调,接着,左手又更低沉、呻吟似的说道:“——这我可不知道哪。” “你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彼此彼此。” “等一下,就连我也跟最初的记忆残缺不全的婴儿一样啊,难道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吗?不对,等一下,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是——” d与那话声被染上了蓝白光彩。 约莫两人合抱的光束从不知位在哪里的天空高处,往地底的黑暗延伸。 不知不觉中,d走完了通往巨大无俦的竖坑的道路。 “是能源线路的一个分支唷,而且还只负责搬运极微量的能源而已。”沙哑声音说了。“那能量大约是四兆五千亿焦耳,瞬间释放的话,大概能炸掉两颗行星吧。这还只是九牛一毛。” 在道路的中央处,d停下脚步。 “在这下面吧。” “是呀,炉体就在那。” d默默走向左方的护栏。 “喂,你要干嘛?要从这里下去吗?就算是你——” d翻越护栏的动作,看来宛如他不具重量一般。 黑衣衣摆如翼开展,俊美无匹的人影往黑暗深处落下,彷如魔鸟。即使前方等着他的乃是地狱,这名青年也必定会令地狱鬼卒深受震撼。 在呼啸吹过的风与青蓝光涛中,响起了嘶哑声音。 “我有点担心那两人怎么样了哪。” 没有回应。 ★ ★ ★ 让突然倒下的坎兹躺到岩荫里后,蜜雅拍了他的脸颊好几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连忙量取脉搏,但也没测到心跳,瞳孔也已经放大。 死掉了吗?怎么可能?——然而坎兹的反应却只能作如此想。 “为什么突然这样?” 蜜雅其实已经不知改如何是好。 打量四周,便发现似乎有浓雾以及会令人忽视的稀薄雪烟,正飘过有方斜坡往这用来。右边则是虽不明显,但已开始在滑落的雪面。现在并非是蜜雅能独力下山的情况,而且她也不打算扔下坎兹。 也就是说,可以使用的手段只有野营而已。要等待雪烟过去。尽管雪烟是降雪的前兆,但去想下雪的事也于事无补。 为了寻找适当的场所,蜜雅四下张望。对这座雪山,她曾有何母亲一同攀登数次的经验,她也习惯露营。坎兹应该带有能挖掘雪洞的工具。蜜雅并没有放弃。 当转向左后方之际,在颇远处的岩壁上,蜜雅看见了明显拥有人造角度的结构。 “有了!”蜜雅一个弹指。“起来一下啦!喂!” 她摇摇坎兹,随即又站了起来,喃喃说道:“果然还是没用呀,只能搬他走了——还好是雪地。”白烟如霞霭般扑拍她脸颊。 “来了、来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然而却没有搬运坎兹的办法,蜜雅也不想丢下他。 雪烟转浓。 “嗯?” 蜜雅朝大雪吹来的方向凝神细看。 在宛如张起白纱的朦胧彼方,她看到了像是人影的东西。 “啊——!?”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之后又止住了正要挥舞的双手,因为排成一列的数个人影,没有显现出任何像是冒雪前进的人类模样。明明没有带任何像是登山用装备的东西,却没举起手遮雪,只是默默往这走来。体型也矮胖得有些奇怪,所有人的头看来仿佛直接压在胴体上,还严重驼背。 战栗拂过蜜雅心中。 因为她记起了此地雪山中流传的传说。 在找到人后,会将其带回雪中巢穴,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雪地魔人——喀蓝多魔,她记起了这样的传说。 不逃不行,现在就得马上到建筑那! 可是要怎么带着坎兹? 蜜雅俯看倒地青年的眼中,开始涌现焦躁与绝望之色。 ★ ★ ★ 五十分钟后,透过建筑物的窗户,蜜雅俯视为雪烟覆盖的下方岩石区,然后叹了口气。坎兹正躺在简陋床铺上。状况毫无变化。 这建筑一如她所料,是古代的避难所。由门口的门板来看,是个超过百年以上的久远物品。而现在,风雪正轻轻洗刷着混凝土造的外墙,没有一点渗入屋内的墙壁与天花板。 最令她高兴的是,从百年多前便一直不断过度使用的温度调节装置,一打开开关就运转了。房屋的哥哥角落甚至还注有不冻油,容易损伤处也做了完美的补强与修理。 恐怕是使用过这里的最后一批人所做的。蜜雅为未曾谋面的他们的细心深受感动。托他们的福,自己、还有自己拉着两脚拖来的坎兹,都不用受冻。而且里面的架子上还有防寒服与保久食品,这些装备要下山绰绰有余。 蜜雅回到床旁,手按坎兹额头,检查瞳孔。身体业已冰冻,当然也全无脉搏,瞳孔也已放大——他已经死了。 然而,直觉却告诉她不对。人类若死了的话,会有某种本质性的存在离开肉体,而人们把那称做灵魂。因此,尸体会变得完全只是空壳。由于身为占卜师的母亲也在兼任葬仪司祭长,所以蜜雅从小就在帮忙过程中,看过了数百具尸体。毫无例外地,实体都只是空壳。 坎兹却没有那种感觉。让人之所以以为人的某种存在,依然在他肉体内部保有命脉。那正是生命的证明。所以蜜雅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村;但却有一股风,令这火热决心一如沙上楼阁摇摇欲坠。 那是幽晦惨白美丽绝伦的妖风——这风随附在一名年轻人的面容上。 ——d。 阻挡蜜雅两人前进的妨碍者是他,这究竟是何意味? 她也想到可能是假d,但从浮现他面容数瞬后便破裂粉碎的宝石,传入蜜雅直觉中的那印象——却是真正的d。 为何是他?光是一想,蜜雅的胸口便仿佛为不安所压堵,宛如自己的勇气也会步上与宝石相同的命运。 那个美丽的猎人究竟是什么人? 视野蓦地一暗。蜜雅回过身,懂了口气。窗外不知不觉间已为大雪所覆,因为风向变了。 要是没有这个避难所的话——蜜雅轻抚胸口,脸贴近窗户。 恶鬼的贴在窗上。 上提的眼角,彷如死人的浑浊眼球,咧成月牙形的嘴巴,嘴中露出的黄色齿列。那张长满浓密白色硬毛的脸孔,比蜜雅所知的任何妖物都来得凶暴残忍而有智慧。 “呀?!”蜜雅惊叫后退的同时,那张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拳头猛力敲打窗户。 是那些东西,是在雪烟中行进的妖物——喀蓝多魔,它们随着雪烟的转向来到这里。又或许是其他只喀蓝多魔也不一定,但对蜜雅来说都一样。 门口的门板碰碰作响。当蜜雅转向那的同时,天花板也发出声音。两边都是敲打声,敌人数量不明。 蜜雅往里面的仓库冲去,抓起螺栓步枪。 螺栓枪的操作与装填弹药发射的一般来福枪不同,一如其名,是 用压缩空气的力量射出螺栓。因为火药式来福枪的巨大枪声,可能会轻易引起雪崩。显然避难所的使用者们——或许该说是设计者们,将做得尽善尽美当成了本分。 一看旁边的马口铁罐,里面留有整整一打五十发的弹匣,以及单个瓦斯气瓶。抓住罐盖上的把手后,蜜雅回到兼做客厅的寝室。罐子极重,蜜雅脚步蹒跚。 她进入客厅的刹那,窗户玻璃破裂。破裂声与冲击波迎面撞来,蜜雅扔下罐子,一只手遮住脸。 又随即挪开手。 从窗户可见喀蓝多魔的上半身。敲出的破洞不大,它想用伸进来的右手里握的石块打碎其他玻璃。 剩下三扇窗户上也有露出獠牙的狰狞面容。 蜜雅举起瓦斯驱动的螺栓来福枪,叫道:“别过来!要开枪了喔!” 堵着窗户的魔兽发出一声兽吼,并朝她伸出右手。 “不用!”大叫的同时,蜜雅扣下扳机。 在对空荡荡的扣空手指触感产生战栗前,蜜雅先注意到了可怕的事实。来福枪里还没有装填弹匣跟气瓶! “等一下!”扔出连自己都觉得白痴的台词后,她单膝跪地,倒转来福枪,从罐子内取出气瓶塞入枪托底部的装填孔。只要是边境的女孩,每一个都会运用数种武器。兽吼声极近。气瓶ok,蜜雅捡起弹匣往扳机前的装填口插去。 弹匣卡上的喀哒声悦耳无比。 当蜜雅架枪上肩站起时,一团白色在她眼前着地。 随着撕裂鼓膜的咆哮,那只魔兽将破坏玻璃的武器往蜜雅扔来。 蜜雅觉得在左肩感受到剧烈冲击之前,自己已扣下了扳机,但她无法确定。 那魔兽的脸部以鼻根为中心凹陷成研钵状。 它头猛地往后一仰,同时在身后的墙上撞个稀烂。 蜜雅的身体撞到仓库的门上停了下来。她用力站稳两脚,撑住正要往下滑倒的身体。移动左手想举起来福枪,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用来打破窗户玻璃的武器似乎只有一个而已。 当下一匹从相同的窗户跳进来时,蜜雅只能用一只右手握着来福枪。她背靠门板站稳住身体,吐了口气,同时举起来福枪。要用一只右手固定连弹匣在内共超过四公斤的重量,将近不可能。 瞄准靠直觉,由于来福枪的重量,瓦斯的反冲力几近于零。 螺栓“咻!”地被射出,以三马赫的速度正中第二只的胸口。 它一面从背上的射出孔喷出大量肌肉与内脏,一面摔飞出去,同时蜜雅也因剧痛失去了意识。 因为来福枪的微弱冲击把她的身躯压到门上,那力道又从门板倒弹回体内。蜜雅右加肩的骨头有了裂缝。 ★ ★ ★ d眼前耸立着不可思议的圆筒。 之所以说不可思议,是因为圆筒从下到必须抬头仰望的顶端为止,足足超过了一百公尺以上,但看来却仿佛无视于三次元的几何学,整体带有微妙的歪曲。 “还是头一遭看到,这就是‘摇曳炉’吧?据说是使用了宇宙人的科技,还搞了个出人意料的玩意哪。” 无庸置疑,即使是在贵族的世界里,能支撑该文明的能源也是最重要的课题。 在以通常形态获得的能源中,最接近理想的,是利用了增幅器的太阳能,而这实在是极近讽刺之事,所以基于一种伦理观,他们着手开发具有根本性差异的能源来源。 首先成功的,是由应用数学与几何构成的异空间而来的能源,但这约在一千年后,便因自“彼方”而来的奇怪生物攻击而放弃了。 几乎就在此事件的同一时期,直属“神祖”的能源开发中心,在更根源性的能源开发上有了成果,亦即在永动能源上有了斩获。 在以不老不死为其“存在理由(raison d"être)”的贵族里,有近十万人在这次开发中衰弱而死,这个事实的回报,便是推翻了原本证明永动能源是不可能的严峻物理法则。 这桩伟业由于太过惨烈,最后被神祖本人下令毁弃开发记录,历时了五千年才大致完成。 这座装置能实现无中生有的物理学梦想,但即使具有了贵族的高超文明水准,建造数量也仅有三座而已,因此分别被设置坐在隐秘至极的场所。 它能制造堪称“无限”之能源的秘密,就在于某种歪曲与震动。为了从几近无限的组合中选出最理想的形态,贵族的科技力量整整费时了五千年。 其中的一座,如今正耸立于d眼前。 “贵族的象征就要消失一个了呢。” 不知左手的喃喃自语,在d听来如何? 他毫无任何感慨模样地走近,一阵金黄自顶上倾下而下。 那是能瞬间消灭一切物质的十亿度热线,但它在触及d身体的同时,便失去了热度。蓝色坠饰在d胸口处静静放光。 身为守护者的主电脑看出这名侵入者非同小可,它取消接下来的攻击后,让所有技能专注于防御模式。 看不见的力场遮在d前方。“反力场(anti force field)”——碰到它的物体皆会消失。 还有三步。 两步。 一步。 d飘然通过。 剩下最后的碉堡——“血之封印”,是仅允许继承神祖之血者通过的障壁。 突然,电脑意识到被封存在其机构内的“最终指令”即将发动。只有这项指令能无视电脑的意志,优先于一切状况。 回路切换,摇曳炉的所有能源于千分之一秒内,集中到镶于炉底的黑盒子上。 空气“滋——”地震动。 “哎呀!”沙哑声音吃了一惊。 位在两人面前的,乃是巨大的漆黑深渊。 原本占据、耸立在那的贵族象征,忽然消失了。 “空间移动是吧……还会用讨厌的招式哪。”左手呻吟似的说了。 “去哪了?”沉默回答了d的问题,接着d又问“是梦魇?” “十有八九。” “那在哪?” “不、不知道啊。” 若在平时,d会捏紧拳头,但这次他只是马上转身回行。 “那就去问其他家伙吧,问比我清楚这里的家伙。” 听到他的语气,从左手那传来了异样的战栗。 译注: 1:上集书末提到斩断的乃是左掌,但与此处又说是自肩膀斩断左手,姑且照原文译出。 第二章 佑魇何在 d自幽暗通道彼方现身,当他走入敞开大门时,另一个d正倚在巨大整流器旁。 “你呼叫我对吧?”走进来的d确认后,倚着整流器的d点点头。因为他借由只有彼此才知道位置的通讯装置,呼叫了另一个自己。 “想不到你还在这,快给我出去!”假d高声说了。 d对他问道:“刺客在哪?” 乍看之下话语的进行毫无关联,然而注意到他真正意图的人,恐怕会不禁战栗。 “那家伙是吧。”假d嘴角晕开了莫名其妙的笑容。“你抓他打算做什么?” “问前往梦魇的道路。” “梦魇?” “你也不知道?” “嗯嗯。不过方才一听到后,背脊就发寒了。那里有什么?” “大概是和我有关的秘密。” “既然这样,对我来说也是秘密了呢。”假d说完后凝神细思。“我也想知道那个词的意思。刺客还在这设施里面,出去外面的只有那两人而已。” 接着,他注视d,“我们应该约定过,只要有除了你以外的人类逃出去,就连你也不可以回来这里吧。看来,我似乎是个绝世大骗子呢。” “他们会回来。”d说。 “什么?” “我好像也很擅长装蒜哪。” 过了一会,假d一手按肚子,弯起身体,看来好像突然肚子痛一样,但口中发出的却是笑声。 “哈哈哈……看得很清楚嘛。那两个家伙确实回来了唷,不过,让他们那样做的可是你啊,可别转移责任呀。” “他们在哪?” “到了现在还在装酷呢——来吧。”假d往通道深处一抬下巴,转身迈开脚步。 前行五、六分钟后,有一扇门打了开来。 在充满光线的白色房间正中央摆着床铺,上面躺着的人,是蜜雅和坎兹。 床铺周围蹲着几团白色,正发出低吟嘶吼声。是雪地魔人喀蓝多魔。 “男的还要过一阵子,女的马上就会醒——” 假d话还没说完,蜜雅身躯微动,马上张开了眼。手按右肩,皱起小脸,露出了惊讶表情。 “骨头已经治好了。” 假d对她说话后,蜜雅这才注意到,马上坐起上半身。 “这里是……又……” “没错,跑回来了。” “为什么……”在喃喃低语之际,蜜雅注意到了四周的雪地魔人,“这些家伙……是你——” 愤怒眼神瞪向假d。 假d将食指竖在脸前摇动。 “啧、啧、啧……不是我唷,正确来说是老头子。” “……?” “就是建造这里的男人。大概是个大人物。这些家伙也好、这些家伙的任务也好,都是老头子弄的。” “你说任务……是掳人的事?” 被直接一问后,假d苦笑。 “嗯,是啊。” “把我们带来这里以后你打算要做什么?” “这个嘛……不过呢,你们会回来,可不是这些家伙的缘故。本来要是那位小哥没事的话,应该就能平安下山的吧。” 这的确没错,因为就算光靠蜜雅一人的力量,也给了喀蓝多魔那种程度的惨痛打击。 “那是谁的缘故?” “这家伙。”他笑嘻嘻地指着的方向上,有d在。 “为什么?!” 蜜雅睁圆眼睛大叫。由于从愤怒变为憎恨的瞪视视线,假d狼狈了起来。 “你是在说d做了什么是吗?不要转移自己的责任!” 这是先前假d说过的话。 假d的苦笑更深,好不容易停下苦笑后说道:“那个小哥应该在下山的途中告诉你他很痛苦吧?” 他朝坎兹抬抬下颚。不待蜜雅回答,他又说出令人惊讶的发言。 “是这家伙干的唷。我在荧幕上看到了,他没留下任何痕迹、不流一滴血地切开了他的胴体。” 蜜雅茫然注视着d,连声音都发不出来。d——这名青年是真正的d吗?蜜雅觉得好像两个都是假货。 “别用那种目光看人呀。”假d似乎是故意地道。“不那样子,这家伙是没法回来这的。现在你们回来了,也就是没能离开,所以这家伙也就可以待在这了。让我来说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结果。不过,看来纵使你们那么拼命了,还是没法达成愿望呢,嗯?” “……d,现在的话是真的吗?” 蜜雅怀抱着绝望的感觉问道,她早已知道答案。 “没错。”d直截了当地说。 “只要你和我说,我就不会离开的呀!” “恐怕他会离开,而且还会带着你。” 在那种情况下d若阻止,坎兹一定会拼命坚持,为了蜜雅之故。坎兹就是那样的年轻人。 “真过分!” “的确是呀。”d左手附近响起沙哑声音,但蜜雅当做没听到。 “请告诉我,接下来为着你的缘故我们会变成怎样?拜托你,别再撒那种像是要帮助我们的谎了!” 冰丽美貌承接下甚至称得上“冷酷”的话语。在瞪着那张面容的期间,蜜雅感觉好像从沸腾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了。 “马上会有人来。若我能和他碰面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去。” 在蜜雅望着d的眼角,假d做了把头发的动作。 “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墙上某处发出细碎电子音,三人几乎同时望向同一方向,双眼看到一处墙上正浮现之前没注意到的影像。 那是设施的结构图,详尽无比,图内有红色光点正在移动。 “监视荧幕!” 假d下令后,冰冷冷的影像消失,显示出一个在幽暗通道中默默移动的马上男子。那是苍蓝的刺客——佑魇。方才看到的结构图,缩小显示在画面右上方。 “是东北的二号通道。不知他想跑去哪里呀……” 蜜雅“啊!”地叫了一声,因为光点消失了。 “他注意到被监视的事了吧。是故意不和我们交手的,这样就无法知道他的去向了。” “真的?”d问道。 假货微笑,“不——有一个方法呢,一起来?” “我找他有事,但你应该没有,为何找我去?”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呀,因为我就是你啊。你想和那家伙碰面的话,我也必须那么做——小妞!” “我叫蜜雅。” “这真抱歉——小蜜雅也一块来吧。不用担心这个小伙子,只要那家伙再反砍一次就会恢复的。” “真的吗,d?” “是的。” “那么,马上就他吧。” “这样的话,他就会吵着要离开唷。” 蜜雅瞪了插嘴的假货。 “在这等一会。”d对蜜雅说完后便向假货走去。 “不行,我也要去!我已经遇到够多危险了!” “可是那家伙要怎么办啊?” “……一起带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来背他。” 两名d面面相觑了一瞬。 假货说道:“这小妞还真教人吃惊——算了,没差,就一块来吧。那家伙就给我来背吧。” 被叫成“我”的d,依然是一副好像嫌麻烦似的木然表情。 ★ ★ ★ “搞啥啊,我可是首领耶!” 数分钟后,坎兹在喋喋不休发牢骚的假d背上,而这就是结果。 可能是拥有某种与这座 大设施联结的超感觉,假d毫无迟疑地前进。跟着他走了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处巨大黑色深渊。 它宽得看不到对面,通道笔直跨过它。 “这儿有点危险。”假d停下了脚步。“通道在中间损毁得很严重,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照情形来看,虽然要绕远路也是可以,但那样的话会慢上很多——不过反正又不是要做什么惊悚之旅,绕远路好了。” “直接过去。”d说。 “我就在想你应该会这样讲。不过呢,这两人要怎么办?” “交给你。” “啊!” “猜拳所决定的义务是照顾这两人的工作。” “那倒也没错啦。” “我会自己保护自己。”蜜雅断然说道。 但d朝假货抬抬下颚,“难得有守护神在,不要客气比较好。” “啰嗦!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当踏上桥梁的瞬间,危险的征兆化作细微咿轧声出现,那声音宛如玻璃相互挤压。 “分子的结合力大幅减弱了呢。这样子先不说我们,小妞是不成的。” “不,没问题。”d朝蜜雅伸出手。 当她想着“是不是要带我过去”而握紧他手的瞬间,蜜雅的身体横飞过空中,垒到坎兹背上。 “你搞什么鬼?!” “若是你,就算两个人应该也没问题。再怎么说,都是我。” “混蛋!”假d脚下咿轧作响。“哇!” “小心前进。” 假d龇牙咧嘴,但最后还是默默迈开了脚步。他似乎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果然和d一样。 “对不起。”蜜雅在他背上道歉。“那个……我会自己走。” “现在可别试着要下来,脚下一下子机会踩穿的。不要在意,像你们两人这种重量,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啦。” “——谢谢。”低下头后,蜜雅瞪了后面的d。 “别在意、别在意。”假货满不在乎地说道,同时右手在胸前一闪。 拳头中握着一根头发。 “来了呢。”说话的同时他伏下身体,无声寂风掠过他头上。 同样用左手抓瞎射来的头发后,d的手电光石火地一挥。 那头发缠绕卷上了新射来的发丝。 “刚刚的指示小试探,接下来可是真格的了!”假d叫道。“要是通道被射穿的话就危险了,一口气通过吧!” 只留下话声,人已奔了出去。尽管背负着坎兹与蜜雅——这两名年轻人,但通道仍未发出一丝咿轧声,将之称为奇迹也不为过。 虽然朝前方运足目力,不过在可算是这座设施主任的假货眼中,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深渊宽度超过了一公里。 纵使假d将新飞来的连根头发,分别闪开击落,但射入脚下的第三根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应付。通道一下子崩塌掉十公尺,假d与两名年轻人无声地往黑暗深渊摔落。 在蜜雅不禁仰望的双眼中,烙下了d从碎裂通道末端跃向前方的身影。 ★ ★ ★ d一口气跃过十公尺的距离。 在他着地的脚下,通道化为银粉正要崩解。他开始新一次的跳跃,左胸被飞来的发丝刺穿。 d的身体翻了个筋斗往通道上落下,身上缠绕着闪闪生辉的乱舞碎片作成的裹尸布,同样也被黑暗吞噬。 在这之后又经过约五分钟,通道深处的黑暗凝成人形。 这个骑乘黑马的刺客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假d背着两名年轻男女,轻松度过宛如玻璃工艺品般脆弱的通道;而这个人则多了一匹马的重量,但尽管如此,马蹄下的通道竟未发出一声咿轧声,不知他是身怀何等高强本领之人。 在通道尽头停下,他望向吞噬了两名d的黑暗深渊,用沉痛语调说道:“得知梦魇之事者,非死不可。” “是吗?”回话的声音当然不是他的声音。 那声音令人觉得像是自地狱底处冒出来的魔神之声,而佑魇竟然让马退后三步,紧接着在马上朝声音发出地点射出三根头发。 然而,历时不到零点五秒的神速连射,却落空消失于黑暗中。 “没射中唷。” 当嘲讽声音传来之际,他猛然掉转马头。当然他并不害怕,而是觉悟到在窄脆通道上,不利与不见踪影的敌人交战之故。这意味着攻守完全逆转。 但,在他正要开始疾奔的前一瞬,马蹄却在原地空踏。 那是由于看到了站在通道前方二十公尺处,俊丽无俦的人影之故。 那人姿势自然,手也没按上背后长刀。这点更让难以言喻的战栗之风吹过佑魇心中。而在佑魇背后—— “没有退路唷。” 在他震惊无比往后看的视线前方,假d举起了一只手。他背上见不到两个年轻人。 “是怎么逃过的?”佑魇在马上问道,已无动摇的迹象。他前后皆被可怕强敌所阻,仍然泰然自若。 “秘密。”假d笑嘻嘻地说道,眼中开始放散凌厉目光。“两个年轻人代替我摔下去了。他们虽然累赘,却不该那样死去,你这混蛋是不可能平安脱身的唷。” “我没有那种打算。”佑魇在马上笑了,飘散出有若君王睥睨地上部下的气势,“没死的话就杀到死为止,陷入绝境的人可不是我哪。” 说话之际,他脚一踢马腹。 当马蹄蹬踏通道的同时,通道碎为齑粉,假d跃入空中。 此时,马上射手出现奇异变化。 佑魇的腰部以上,像装有机械似的回转了一百八十度,朝跳起的假d心脏射出发浪。 宛若飞鸟的一刀迎击迅如飞燕的这一击。 假d出鞘挥来的一刀——将发针全数击回,这是只能用“精彩”形容的高超技艺,其中一根还射入了疾奔马匹的右腿,更是神乎其技。 d朝猛然倒下的人马冲去。 巨影在他眼前跃起。 是马匹与佑魇,而且在跃起的马身侧面发出“啪!”的一声后,巨大羽翼张了开来。因为这匹马是飞马。 即便高强如d,在射出白木针时也不禁慢上一瞬,一扭身后才打出木针,但此时飞入空中的人与马,却已毫无任何反应地消失在黑暗深处。 “让他逃跑了呀,你这个呆瓜!”在d背后着地的假d骂道。“而且胸口还被射了一下——那根头发哪去了?” “在这。”沙哑声音说了。 假d望向那边——望向d左手的方向后“哦——”地瞪大双眼。 因为那根头发有一半从手掌里露了出来,而且就在他注视的同时,那头发一下子从手掌中落了下来,在地上卷起。 “连头发也能咬住呀,真是双怪手啊。” 在心脏看来像被射穿的那一刻,d用左手挡下了发针。 “后面交给你了。”d说。 当假d对他说:“喂!”地叫道时,d已朝通道深处奔去。黑衣身影旋即与黑暗同化。 目送他离去,“死王八蛋!一心只想白占老子便宜!”假货恶形恶状了一会后,回到通道尽头。 右手行云流水地一挥。 从装在袖口的投射器里,有千分之一微米的不可见钢丝,一直线消失于黑暗中。 钢丝上传来触感。他一扭手腕,马达倒转,钢丝把捆着的人拉了回来。 从幽暗底部浮升的,是双手抱着坎兹的蜜雅。 不用说,那支撑他们悬在空中的身体之物,自然是假d从通道上摔下的途中,往远方天花板射出的钢丝。那可能 缠住了管线之类的什么东西。 在通道上放下两人、解开钢丝后,假d说道:“那家伙已经走了唷。”他凝视着黑暗深处。 “我想也是。”蜜雅点点头,然后又自习盯着假货的脸,“——那么,你还在干什么?” “啊?” “你说过你和d先生一样对吧?既然那样,为什么没追上去帮忙?” “不,那是——” “如果是我们的话,已经没问题了。我们会在这里等,请你快点去吧。” “这里很危险的啦,有一大堆不听我命令的恶心怪物在。” “可是——” “就算猜拳的结果也必须遵守。” 平静的语气是由不动如山的意志支撑着。突然,蜜雅错觉他好像是真正的d。 ★ ★ ★ d并不晓得佑魇对设施内部了解到何种程度。 依蜜雅的话来看,他似乎相当熟悉,至少也比d来得清楚。既然如此,他要设下陷阱一易如反掌。 左右两边的墙壁突然消失,d感觉到空间的开展,停下了脚步。 这场所像是空无一物的广场。 圆形地面的直径超过一百公尺,周围墙上开有无数门扉与窗户。地上到处堆积着东西,那似乎是骸骨。而看似摊在地上的污渍暗斑,大概是血迹。 此处是用来做何用途的,不需思考便已知道答案。 “来得好啊,觊觎梦魇的男人呀。不过,到此为止了。”这声音听起来既像从天空,又像从地底,也像从墙上传出。 “梦魇是什么?”d问道。“那是地名?人名?或是——” “要怎么想都随你高兴,这才是梦魇。” “告诉你它的事,下令抹杀所有想知道此事的人是谁?” “告诉你也没用,我的使命乃是死亡本身,而这也是梦魇哪。” “我想知道摇曳炉念力移动的目标。那应当也是梦魇吧?” “正是如此。”佑魇的声音幽暗深沉。“知道这个场所的名字吗?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好好记住它,当做送你上路的礼物吧。” d无言四顾,然后说道:“‘影子战场’是吧。” 惊愕气息传来,是从右后方墙上某处冒出。 也不转身,d仅是一闪右手。 白针穿越幽暗射去,在那方向远远响起了“呜!”的低沉呻吟声。 此时d转向那头,但却无法前进。 因为环绕在四面八方的门扉突然消失了,而从黑漆漆的椭圆形黑洞中,有许多颀长人影出现。 一个接一个——在往广场走来的成群人影周围,又有其他人影陆陆续续,如魔鸟张开漆黑羽翼般落下。 如果仔细一看,每个人影体格雷同。都带着宽沿帽子、身穿长外套,背后佩带具有优美弧线的长刀。 不,他们根本一模一样——不对、不对,若是普通人,必定会先怀疑自己的眼睛,继而怀疑脑袋是否正常。 是同一个人,在那里的人影们全都是同一个人。 啊啊,即使在幽暗中仍粲然生辉的身影、那美貌——是d。全部、所有的人都是d。 走在前头的人影们没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人们快步走上前并列,成群的d聚在一起,朝孤立广场中央的d走去。 若在平常,这会是恶梦。假使有十多个同样长相、同样体格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接近,当事人恐怕会惊慌恐惧,最后唯有发疯而已。如有旁观者在,就算旁观者因为害怕与混乱,最后精神失常也不足为奇。成群的同一个人,便是如此骇人的一件事。在这个时候,人们会头一次领悟到一个真理,那就是在美与丑的存在意义上,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等价的。 不过,此次却是个例外。 以一颗闪耀明星为中心,相同外表的群星妆点其周遭,他们美丽无比。 连充斥空隙的虚无空气,都带上了d的冷峻,仿佛会令此刻在广场的人在精神恍惚中被彻底冻结。 抵达距中央的d还有十步的位置时,复制的d们自然组成圆阵,一齐拔出长刀。 光轨从背后拉出弧线,有的变作上段1架式、有的化为中段2、有的转成下段3,摆出不动如山的完美架式后,成群刀光朝d斩去,宛如长在朝中心闭合的花瓣上的诸多光灿花蕊。 滚滚斩落的银光、银光、银光——在刀光正当中,黑衣身影优雅一闪,数道灿亮花蕊被击起、斩断,连人形的花瓣也在颈部、肩部、胸口处被砍出凄惨伤口,倒伏于地。 他们与d相同的不仅止于外在,连技巧上的凌厉、力量、速度,也都应相同。 现下杀来的刀身中,也确实有数把砍入了黑衣人肩头、腰部,令他喷冒鲜血。但尽管如此,d的动作仍未迟滞,如恶梦般激狂翻飞的外衣,不仅迷惑了美丽的袭击者们,甚至还挡开了猛烈的攻击,就在d右手闪动时,冒牌的孪生子们便不断接连毙命。 堪称光暗境界的薄明广场内,血雨跃现。 “哦?!” 听来痛苦,却妆点着惊愕的叫声响起,这是在死斗开始不到五秒钟后。 “影子在褪色!” 那是那声音的主人特有的表现方式。 只见挑战d的d们,在不到五秒钟的死斗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眼角往下垂、鼻子扭曲、嘴唇胡乱下撇,已连原型的d的一鳞半爪都不剩。 现在进行的,业已是美丽与丑陋的争斗,在冷冽的绝美刃舞中,丑陋者全数击杀殆尽。美丽者与丑陋者已不再价值相等。 最后一个人影不仅是脸,连四肢的匀称都已诡异变形,当他倒地之际,d翻转刀身似的一个抡刀,往先前出声的位置奔去。 ★ ★ ★ 那里是个漆黑门口,耸立于地面往上三层楼——在十公尺高之处。 微一曲膝后,d一口气跳起。 如黑色魔鸟倏然上升七公尺,一贴墙上后,d便用不逊流光的暗影疾速往门穴中闪去。 倒在地板上的,是蓝色刺客佑魇——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没有他的踪影。不,其实是有的。地上留有一滩骇人的血水,还有一颗被白木针射穿的眼珠。 从血腥味刺鼻的血洼中拾起那眼球,“是左边的吧。”虽然下了这样判断的人是d,不过因为不怎么可怕,所以反而像是喜剧的台词。 前方墙上开着黑沉沉的出入口,血迹从血洼处点点延去,在出入口前约一公尺处消失,显然是在那止住了血。佑魇也算得上是拥有强悍意志之人。 “应该还走不远哪。”左手沙哑地说。“现在就追上去吧。敌人已经受伤了,而且还是重伤。” 而d也赞同的证据,就是话还没说完,d的双脚已往出入口那边踏出一步。 此时,有东西让他停住脚步,那是从地上传来的叫声。 往下一看,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那。是假d,他随即发现了d。 “给他跑了对吧?”假d喊道。“什么都不用说啦。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了,因为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嘛。不过别再追了,这里的前面是连我也不清楚的危险地带,有这地底的破烂机械生出的怪物到处蠢动,另外想办法比较好。” “好像那样比较妥当哪。”沙哑声音还没说完,d已跃入空中。 在着地的d面前,假d若有所触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感慨地说:“真有你的,竟把自己给杀成这样。 “这些玩意是复制人呢,因为我和你的资料还留在这里的某处。不过,要做到连你——不,连我们的美貌都复制,是不管怎样都不可能的。要是我们能那么 简单就被仿造的话,可就赢不了了。” 说完,他踢飞一名倒地者手中的长刀。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些地方搞不懂。就算脸变形了,功夫应该没有变,但却一下子就被杀光了,这是怎么搞的?即使是我,要是和这种人数的自己战斗,虽然能全灭他们,却没有自信像你一样还能站得住,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你——隐藏着什么?” “蜜雅怎么了?”d打断假货接连不断的喋喋不休。 “留在广场的出入口那。等等,这么一说,气息……”假d转身眯起双眼,“不见了。” ★ ★ ★ 猛烈恶臭令蜜雅醒了过来。 在被假货背到广场前方后,她发觉那里四处散落着某种像是死尸的东西。 嘱咐她“在这里等”之后,假d便在那放下她,然后消失于薄明之中。 就在看着他背影的时候,蜜雅的意识急速远去。 一醒过来,现在所在之处就是个状似仓库的广大空间。那里弥漫着足以让人清醒的恶臭,低矮天花板与狭隘通道堵在眼前。 十五、十六公尺处外的对面,亮着像是出入口的光芒,在那道光前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 身高大约与蜜雅相同,但他那下巴的胡须以及扶腰站着的模样,看来年岁颇高——是个老人。 “请问——”一搭话后,老人转向她,啪沙啪沙地走了过来。他拖着右脚。 “醒来了呢。”老人站在蜜雅前面,凝望她的脸。尽管由于阴暗而看不清楚,但他的皮肤黑亮。那并非太阳所晒,似乎是因为满布污垢之故。年龄上——虽然无法从那精悍无比的双眼中想见,但大抵年过七十。满是皱纹。 “赶快解开绳子!”蜜雅举起双手往前伸。 “没有绳子。” “咦?” 蜜雅以为自己会被牢牢绑着。 “冒失的家伙——你来做啥?算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 “死——为什么?”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神明的供品。” “你的神明?!” “没错。” “我拒绝!” “哈哈……有趣的女娃,做供品真是可惜了。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讬了神明所赐,我才能在这个比地狱还糟的地牢里,存活了五千多年啊。” “真厉害。” 蜜雅是真的感到吃惊,她露出“能活那么久,一定是有神明保佑”的眼神。 “你究竟是谁?” “是说名字吗?以前有过,可是忘了——对了,以前曾被叫‘技’这个名字过。” “——技先生是吗?” “很奇怪?” 被他一瞥,“不会,并没有!”蜜雅露出亲切笑容。 他眼中的光芒非比寻常。蜜雅心想这下就算沟通也没用,于是转为思考靠自己逃脱的方向。所幸手脚自由,魔法用的小道具也都还在腰袋里。 要赶到d或者假d的身边,非找出什么摇曳炉的去向不可。绝对不能变成那两人行动的累赘。 如此重新下定决心后,蜜雅突然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不知不觉中,她已用同等心态看待d与假d——就在惊讶的同时,蜜雅在内心深处感受到近似战栗的颤抖。 “女娃!”技叫道。不知不觉中他已回到出入口附近。 “我叫蜜雅。” “过来——蜜雅。” 一面用手指确认袋中物品,蜜雅一面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过去。 亮度转强。 她本以为那应是直通道外面的出入口,但来到技的位置后,才知道那里镶嵌着巨大玻璃。 那是窗户。 “在五千年以前,此地是某一位存在所专用的观测室。现在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不论是贵族所造的成排神秘机器、苍白的贵族们、人形机器人奴仆,过去都曾为了那位存在来来往往地忙碌。那位存在就站在此处,眺望下方的‘神’。不,说不定对他来说并没有所谓的‘神’的概念;因为造出神的,就是他自己呀。” 可以知道光是从下方照来的,朝玻璃——说是玻璃,但那更像是透光度远胜玻璃的物质——贴近脸后,蜜雅眯起眼睛瞧去。在强烈——却勉强能忍受的光芒内侧,拥有颜色与轮廓的某种东西正蠢蠢欲动。 ——有什么要出来了? 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惧贯穿全身,蜜雅却仍无法移开双眼。 浑沌开始成形,一如天地诞生之际。 要出来了。从光之中——逼近这里,朝着蜜雅而来。 ——就是现在! 惨叫从占卜师女儿寇总迸出,那叫声侵染着名为恐惧的色彩,回荡着名为战栗的余韵。 玻璃作响,因为某样东西撞击了它,那是蜜雅最害怕的东西。 蜜雅无声往后跳开,接着开始缓缓后退。 连自己经过技的身边也没注意到。 直到巨大窗户变成了人脸大小时,她背后撞上硬物。 蜜雅转身一看。 这里也有个巨大物体黑沉沉地耸立着。 这东西像是橱柜,不对——我知道了。但即使知道了也没办法接受,因为纵使勉强看出了它的真面目,那不可能会有的尺寸,也让她无法正确辨识。 高至蜜雅头部的椅面;在头上远处与地面水平横行,然后在椅面两侧优雅倾斜下滑的扶手;在后方,是宛如耸入幽暗虚空的岩壁的椅背——这是张椅子。 这是毫无任何装饰,却更因此赫赫彰显所有者之凄绝威严的暗黑宝座。 “是这房间的主人——我说的‘存在’的椅子。” 技的声音因恐惧而苍白颤抖,又仿佛十分骄傲。 “那家伙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不,从那个位置时不可能看得到下面的,应该不是看到,而是感应到。感应到什么?你恐怕没法理解;但有人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这个我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就是那家伙集中思绪,让贵族的蓝色神经细胞活动到极限后,感应到的东西——那家伙用心灵之眼看透的东西。因为——” 老人话语中断,仿佛声音被夺走。 “哦喔——要来了啊!”他转向蜜雅那边,伸出犹如枯骨的手指大叫道。“真是不敢相信!那家伙要来了!那位大人要过来了!听见 了吗,那位大人的脚步声?哦喔,那位大人的脚步声独一无二——绝对不会弄错!那位大人的脚步声踩响石板地、让岩壁发出回声、让天花板冒出龟裂!” 蜜雅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没看着技,而是看着他背后的窗口。 光芒爬涌上来。 她见到的东西,正从下方上来。 然后,让技恐惧的东西也正从背后逼近—— 技抖动喉结放生声惨叫,他仿佛要在叫声中注入所有生命力,指尖颤震抖动。 蜜雅看到了。 看到贴着窗户的梦魇面容。 “来了啊!” “啊——!” 窗口玻璃碎为齑粉。 大门猛地一震。 色泽骇人、长有吸盘的触手,“啪!”地卷住蜜雅腰部。 她被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道往窗口拉去。 人影冲来,一共两人,两人服装相同。他们用难以置信的高速冲到蜜雅身边后,往颈部方向伸出一只手。 下一刹那,银光在蜜雅严重一转,她被猛地摔到地上。但她连屁股的疼痛都忘了,只是“呀?!”地往后退。被切断的触手在她脚边乱蹦乱跳。 “你们是谁。”技跺着脚看向他们。“不是那家伙呀——明明 就是那家伙的脚步声的啊。那位大人来过了,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人影——两个d,静静凝视老人,其中一个自言自语地说:“他说一个人呢,还说那家伙来过。” “也就是说,变成我们两个都是假货了。” 另一个d的这句话,不仅让蜜雅,甚至也让一头雾水的技呆住了。 译注: 1:为日本剑道中将剑高举过顶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豹头式”。 2:日本剑道的姿势之一。双手执剑朝前,剑尖略朝斜上对准对手眼睛。相当于中国剑法中的“逆鳞式”。 3:为日本剑道中将剑下斜低垂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凤头式”。 第三章 北方的琇榭 “还好移动物体探测装置还在运作。”方才说话的d继续接道。 因为不知道谁是谁,蜜雅轮流看着两人。看着看着后,不仅觉得两人一模一样,甚至觉得根本就是一个d同时有两人存在。蜜雅双颊飞红,因为那份美丽也倍增。 “我之前就知道这地下设施里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人在乱晃,总算是逮到了呢。”由这话可知他是假d。“老爷子,你是什么人?” “技。”老人愣愣回话。 蜜雅同样发愣,因为被两人的美貌所迷。 “看你这岁数,应该是这儿的老人了吧。是从何时起在这的?” “大概五千年以前。” “五千年?” 皱着眉,假d右手一闪。老人颈根到心窝处的衬衫裂开,露出铁色肌肤。那是形状与活动能力皆与真肉相同的软金属皮肤。若是这种身体,应当足以活过五千年。 “老爷子是改造人啊。” 技朝笑嘻嘻的假d吼道:“叫我半人类!” 盯着技通红的双眼和口沫横飞的嘴角,假d再度一闪刀刃。 这次是技的头盔分为两半落到地上。 技光秃秃的头部出现后,假d仔细端详,指着右太阳穴。 “那伤——虽不晓得是哪个家伙搞的,但是是剑造成的。原来如此,大概是因为那伤,所以脑子的保存器发生异常了。不过,如果是贵族仆人用的改造手术的话,保存器应该是绝对金属,就连我也砍不开那东西。” 老人一手按住太阳穴。 “我没有发疯!留下那女娃,然后快出去。” “你想要这女孩做什么?” 技的眼睛盯着立于宝座附近处的另一个d。问话的人是他。当判断出假d之后,蜜雅就已经移动到这个d的身旁。 “当给我的神的供品。” “我不要!” 蜜雅抱住d的手臂。钢铁触感传来,她不禁松开手。并非因为惊讶,而是由于对抱住d这件行为本身,感觉到仿佛会遭收惩罚的宗教性敬畏之故。那近似于人类用平等态度与神明对话后的不安。 “就在那个窗户下面——可是,在那的根本不是什么神!”蜜雅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遭破坏的窗口,然后移向好不容易才在地上停止蠕动的触手。 d俯视触手。 “这是你说的‘神’?”他对技问道。 蜜雅吓得倒抽一口气。因为老人睁大双眼猛烈摇头,一副完全疯狂的模样。 “别笑死我了!我的神才不是这么污秽的东西,而是无可媲美的美丽存在。因为是由我所创造的哪。” “——创造?创造神?” 蜜雅初次切身感受到这名老人的疯狂。因为位在那光芒底部的东西,明明就是这种怪物。 “我倒想见识一下——你造出的那个什么‘神’。”d静静说了。 技嘲笑道:“别笑死我了!神是我一个人的。正因为只有能看见的人类才能看到,所以才是神。那种人只有我和那家伙。” “那家伙?” “这个房间的主人。让我造出这里的存在。” “这里——你造的?!” 技对睁大眼睛的蜜雅说:“没错,我曾经是那家伙——那位大人的专属技师。” “是技师——所以才叫‘技’呢。” “看看我们吧。”假d笑着对技一抬下颚。“好好看看这张脸,有没有想起什么?” “………” 疯狂的双眼,直接进行了数秒的真诚凝视——又突然猛地大睁。占据他瞳孔内的,乃是恐惧与震惊之色。 “怎么……会……”嘴唇吐出不成话语的字词。“怎么会这样……没有这种可能!那家伙……你们是那家伙吗?——是那位大人吗?!” “光——”蜜雅指着窗口尖声大叫。“光上来了!” “老爷子,这里是拿来干嘛的房间?!”假d一面斜眼看着窗口方向一面问。 “这里是……献上供品——” “白痴!那是对你来说吧,我是问原本是干什么的,原本是什么?” “原本……是……”技眼中蒙上动摇的云翳。因为他是知道的,也因为被根植于意识深处的恐惧,妨碍着他的理解与说明。 “看——看!那个——” 蜜雅的脸如蜡制工艺品般失去颜色,房间充满光芒。 光源在窗外发亮,从光芒深处,有个任谁看来都眼熟的形状摇曳晃动,即将现身。”——是人脸啊!“ 啊啊,那容貌无比美丽、极近凶厉。 “我知道了!”假d重重一点头。“老爷子,你现在在想什么?——是那玩意吗?是那家伙?” 脆硬声音接连响起,技的牙齿印恐惧而打战。 “我……我……”他抓着衣襟。“我是什么?在想谁?那个是——”他指着窗外面容的表情惨不忍睹。 “——是那家伙对吧?这个房间的主人,那就是你的‘神’。疯狂的你所造出的疯狂的神。没错——造出那玩意的人是你,在这房间里,能依照自己的思绪,把窗外的光变成希望的形状。” “怎么可能!那么我看到的是——” “那是你那时在脑中想着的东西。你没有害怕、恐惧吗?也就是说在光芒中,有自己最恐惧的东西——那种东西会出现。” 假d的声音与身影皆被光芒吞噬。 “退下。”d抓住蜜雅肩膀把她塞入宝座后面,光芒也包围了宝座。 “d!” 美丽身影自行往光波跃去。 d全身震动。 光是由波与粒子组成,既叫光波,也叫光子。 每一道波、每一颗粒子中,皆注满毁灭性的能量。 有的通过d身体;有的侵蚀肌肉内脏骨骼,然后释放致命能量。只要想象成人类沐浴于强烈放射线中,便可了解那个情况。 “行吗?”假d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勉强。”d之所以有问必答,大概是身为同一人的亲近感所致。 “要怎么做?” “难道我不问别人就什么都不晓得?” “啰嗦!” 假d暴跳如雷,一个踉跄。因为强烈能源的负荷,开始超出肉体的防御机能。 “糟糕,影响到脚了。喂!我,快宰了那老头!这是从那家伙的思绪里生出的怪物!” 技呆立在地上。 d才想转向他,双膝却猛然一跨跪地。 紧跟着双膝,双手也按了上去。 “d!” 蜜雅从宝座后探出脸。 “别出来。” d站起,虽然步履蹒跚,仍走到了技身旁。 老人的双眼由于恐惧而大睁,因为他了解d的意图。 d正动着,想说些什么,但无法出声。 d的身体亮灿灿地融化。 巨大人脸罩到d身上,让他沐浴在能源光的集中炮火下,d面无表情地扛下了烧骨灼髓的剧痛。 “杀啊、杀了我!以梦魇之名!”技在人脸中大吼着。 d在他眼前拔。 “哇哇哇!” d注意不让刀刃伤到他,用刀侧打了嘴巴一张一合的老人颈部让他晕倒。既然这张大脸是技的思想产物,只要让他失去意识,应该就会消失。 “哎呀?”假d在旁呻吟道。 人脸没有消失,反而从内部深处更增光亮。 “走了。”d说道。 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假d听。 d蹬地冲出,毫不在意 炽烈攻击;假d也追着他奔出。d的头发断裂、脸部皮肤滑脱剥落。 冲了十步后,d穿出巨脸。再前奔十步后,一个转身。 巨脸逼近。 “这家伙已经超越创造者了哪。”沙哑声音说道。“它已经能靠自己的意志存在了,而且正由于对你的强烈憎恨而激动。” “受人憎恨是我的工作。” 从猛然长大咬来的口中,d后跳了五公尺,来到宝座正下方。 巨脸嘴角妆添上白色火焰。因为它大力一咬,产生了一瞬间迟滞。 d的身体跳起。他一口气跃到宝座台座上的模样,宛如灼热的骑士。 巨脸继续逼近。 白亮灼热吞噬宝座与d,盘旋涡卷。 它的内侧接着有炫目光芒一闪。 巨脸忽然露出痛苦表情后退。 它闭起眼睑为火焰所包围,大叫的嘴巴碎裂,无法支撑的下颚与脸颊处肌肉纷纷崩落。白灿火焰的皮肤破碎,继而从那里爆出更为白热的火焰,与别簇火焰相连,不停烧燎巨脸上的一切东西。 巨脸仰天咆哮了短短一瞬,看来宛如被放在宝座上的巨大国王首级放声惨叫。 下一刹那,火焰将死与黄金的一瞬烧熔殆尽,立于宝座上的,仅有黑衣青年而已。 左右对默然收刀的d感触良多地说道,或许它是被吓到了。 “对疯狂意志创造出的怪物,只能用更强悍的意志对抗;但没想到你竟然能粉碎它——血统果然是不争的事实呢。” 可能这便是胜利的解答;但作为胜利的代价,d的脸灼伤溃烂得惨不忍睹,外衣、旅人帽也冒着白烟与火苗,刀身也已毁损破烂。 “这种程度的烧伤,就算我不帮忙,凭你体内的再生机能也没问题。不过那衣服和刀不找新的不行哪。嗯,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在地上对d喊道的人,自然是假货。“你忘了这设施是为谁造的吗?跟我来吧。作为父亲,可是不会让生下来的小孩过着穷酸生活的。” ★ ★ ★ 数分钟后,在假d领路抵达的一扇门里,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衣裳带有数千数万——绚丽灿烂的色彩,充斥在占地广大的库房内。 在下一间库房里,d从同样令郎满目的武器中,选了一把长刀。那优雅的刀刃曲线、质朴刚健的刀柄刀鞘造型——皆与他的爱刀如出一辙。 ★ ★ ★ 下一项作业是造访医疗中心。 因为遭受高密度能源波直接攻击的,并非只有两名d而已。 在治疗系统勉强运作的窗台上,躺着蜜雅与技。 蜜雅虽然待在宝座后面,但因为露出了脸,所以直接照到了能源光,呈现有若晒伤的症状。 “系统没有完整运作呀。” 假d踹了发出咳嗽声的治疗系统底座一脚,合金制的机身凹了下去。 “这样要治疗能源光是没办法的,得去‘都城’的医院才行啊再加上……” 他朝旁边床铺上呻吟的技,投以既似冰冷又像同情的目光,指桑骂槐地数落d: “那个已经没救了哪。从穿透摄像来看,先不说内脏,连脑袋里也是一堆肿瘤。基本上,要是在那时就直接让他断气的话,就省得这么痛苦了呢。” 相对地,d只说了“梦魇”一个词就堵住了假d的嘴。 “这家伙知道吗?” “之前他在光芒中提到过。” 两名d实现交会。令人惊讶的是,烧烂的脸部肌肤几乎已完全复原,头发也恢复了原状。因为这两人代谢机能的傲人之处,便在于几近拥有无限能源的运作效率。 假d交叉双手,高兴地低声“呀呼!”了一下。 “既然这样,就趁着家伙还有气的时候打听比较好。快问吧!” 然而,他却知道这不太可能。因为技正一面痉挛一面说话,他的话语已是毫无条理的疯言乱语。 “精神矫正器也挂了啊,这下没法子了。” 在叉着手的假d面前,d伸出了左手,手掌按到技额上。 五秒……十秒……技牢牢闭着的双眼猛然大睁。 看出他眼瞳中那无庸置疑的清醒神光后,假d“哦呀?!”低叫一声。 “……这里是……医疗中心吗?”环顾四周后,技如此问了。 “没错。”d说。他已经拿开了手。 “……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正在治疗……吗?” “不,听好,你马上会死。” “喂!”假d瞠目结舌。 蜜雅也坐起上半身。 “是吗……也该是这样了哪……我……活太久了。” “梦魇在哪?”d诘问道。 “梦魇……?”技的两眼有暗浊色调晕开。 “梦魇。” “……梦魇……梦魇……到底是……”强烈的恐惧之色,突然支配了年老改造人的脸部。“梦魇——对了,梦魇!”老人大叫。 在他胸口处,彷如马达运转不顺的细微声音响起。 “人工心脏完了。”d的左手低声说道。 “梦魇是什么?”d继续追问。 “那是……那是……我造的。” “什么?!”假d紧盯着他。 “……以那位大人的……构想为基础,我研究了可能性。然后……直到完工为止……都由我负全责。” “那玩意是什么?——是某种装置吗?”假d插话问道。 “……不是……” “那是场所啰?” 技的脸左右摇晃,同时全身突然开始痉挛。 “糟糕,快不行了哪!”正如左手所喊的一样,确切的死亡正不住逼近长存了五千年的改造人。 技的瞳孔失去光泽,表情变得宛若木偶。 两名d向后转。 蜜雅就站在那。她对两人视若无睹,走近老改造人,在他头部旁蹲了下来,两手包握老人被烧烂得只剩一半的手掌。 “喂。”假d叫她,但口气并不强硬。 “我母亲除了占卜以外也兼任葬礼的巫女,工作是陪伴濒死的人。”蜜雅静静说着。“我也被她指导过。因为工作而要陪伴人死去这种事,虽然我讨厌得不得了,却也没有办法。以前我曾在森林里发现一个倒在路上的人,那时没有时间去叫别人来,因此那人在我手臂里死去。那时,我才总算了解了我工作的意义。没有任何人想孤单死去,我想,在那种时刻若是能待在人的身旁,那就不是工作,而是身为人的义务。” 老改造人额头浮出白色汗珠。大概是因为机能失效,所以循环体液从皮肤渗了出来。蜜雅将那拭去。 “请安心地走吧。” 像是在对老人说,像是在对d说,像是在对假d说。又好像是对不在此处,却一直注视着万事万物的某种存在说。 “没有人会问你任何事的,你也没有说话的必要,请安心地走吧。” 技紧闭的眼睑轻轻痉挛,溢出泪水。 “……梦魇要……离开这里……往北去。我的侄女琇榭……应该在那……里。” 说完,他想要吸气却中途停住。喉咙堵住,发出喘鸣声,他紧握蜜雅的手指。 女孩脸上出现痛苦之色。 仅仅如此而已。 老迈的手掌松开蜜雅手指,从床铺上垂了下来。 蜜雅缓缓低着头。 过了一会,d问:“送他上路了?” “嗯嗯。” “好运的老爷子呢。”假d羡慕地说。“要 是没管他的话, 他本来迟早会在这地底的某处,因为身体不灵光死翘翘,变成妖物的食物;结果却是给这样的美女陪着上路呢。” “请不要胡说八道!”蜜雅瞪他,眼中光芒凌厉。 “这还真对不住 。” “你没有必要对我们道歉;但是,我希望你能对逝世的人抱持尊敬的心情。” “……” “你的状况怎样?”d问。 “啊?” “状况如何?你的脸灼伤。” “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也吃了去除能量的药了。” “手指没骨折?” “那——”蜜雅轻握右手食指,结果光是这样就呻吟了起来。似乎从第三指节的地方骨折了。 d的左手轻轻握住那只手指。 “啊!”他惊呼的声音旋即换成另一种惊讶含义,因为痛楚消失了。 “可以感谢我唷。”左手骄傲的地说。 。 “好啦,总算进入重头戏了呢。”假d看不下去似的说了。“托这小妞的福——” “我叫蜜雅。” “托小蜜雅的福。这老家伙看来总算是想起宝藏地了,说是北方呢——我呀!”他对d叫道,十分兴高采烈。倘若这才是他们的本性,那么d恐怕是个爱面子又喜欢装酷的大骗子。 “北方的琇榭是吧。”d喃喃自语。 “光靠这样知道吗?”蜜雅问。 “没问题的啦。往那边去的话,就能遇到要来这里的人,那时再问他们就好了,反正就这家伙的侄女,应该没人不晓得啦。” d默默转身。 “喂,等会!刚才那些可全都是我的点子耶,我跟你去。”假d也转了身打算追上去。 “不行,我也要去。” “一起到地上,”d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直接说着,“然后从那回村里去。忘掉之后的事。” “就这么办吧。”假d也赞同。关于这点两人默契十足。 “我不要!” “已经没有你能做的事了呀,只会绊手绊脚而已。” “我能够占卜!” “这不是寒酸的乡下占卜师出场的场合唷,别蹚浑水。我想,你妈妈——” 说不定d是故意不阻止的。脆亮声响传出,然后蜜雅茫然看着甩出巴掌的右手,假d按着脸颊苦笑。 “对不起,可是我不允许你瞧不起我妈妈。” 假d瞧着断然说出此话的少女,眼中闪动令人生寒的凶光,但又随即消散。 “不,是我不好——就是这样,之后就交给我吧,这种做法好像比较受到欢迎。所以啦,小妞——” “我叫蜜雅。” “小蜜雅唷,那家伙和我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是同样的存在呢。别忘了这点。” 蜜雅再度转向d,正面与聚美面容相对。 “请带我去。” “说过要你回村了。” “既然这样,请和我约定。约定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一定会努力让世界避免危机,绝对不会只为了自己才出手战斗。” “没有和你约定的理由。” “那我就要一起去。” “我会把你当作陌生人。” 蜜雅倒抽一口气——接着当场接受。因为独力求生一事,乃是边境的规矩。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再添麻烦的,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不要管我。” “也不会和你说话。” “——!” 蜜雅浑身发凉,怀疑这声音不是别人的。 “看吧,还是我温柔得多了吧。”假d的声音空洞地掠过她脑海。 “我知道了。但是,请带我到出口处。” “要跟就跟。” “好,我知道了。” 她没想到要说出这样一句话,竟然必须鼓起那么多力量。蜜雅死命按捺下猛烈爆涌的情感。 ★ ★ ★ 三人来到地面时,已是日暮时分。另一个人——坎兹,则在d的改造马上随马摇晃。 两人的马不知何时就已被绑在地底通道中,蜜雅虽对此大吃一惊,但应是犯人的假d却什么也没说。 蜜雅坐在假d背后。 “手要抱紧腰部啦。” “好。” 蜜雅似乎生气了但还是照做,这不想她的风格,大概是故意做给某人看的——尽管她清楚根本没效。 “再紧一点。”假d一边斜眼看d一边说。 “好。” “我走了。”d说。 “喔。” 此时,有个东西从d背后飞过空中,猛然落到假货膝上。是还在睡觉的坎兹。 “喂!这是干嘛?!” “交给受欢迎的男人。”d头也不回地说。 “喂!” “记得跟上。” 语毕,黑衣骑手扬起沙尘奔驰而去——往北方去。 假d茫然地跟上他,接着龇牙咧嘴地骂道:“厚脸皮的王八蛋!下次碰上,我可不会轻易罢休!” 接着,蜜雅怂恿道:“没错,把坎兹先生送到医院去后,我们赶快追上去吧。” 假d放声大笑。 ★ ★ ★ 在往北道路上,d无休无止地策马三天三夜后,终于抵达了第一个遇见的小聚落。 拓人调整照料疲惫不堪的改造马后,d在马厩里探听名为琇榭的女人。 “啊啊,你来晚了哪。她三年前死了。”有人回答道。 据说连住家都已被拆除,而d询问地址后,租借了马厩的出租马匹出发。 在村子西面的广大丘陵地带中,确实只剩下住宅的地基。 当d眺望四周之际,有辆汽油式马车经过,看到d后停了下来。 “你——那边的漂亮男人,你要做什么呀?” 戴着塌扁帽子,一副老好人模样的农夫,坐在载货架上喊道。 “那边什么都没有了。以前是住着一个不知有几百岁的女魔法师哪,因为做了各种坏事,所以连人带屋给烧死了呢。一到晚上机会亮起鬼火,有奇怪的影子乱走。我也不多收了,你快走吧。” “没坟墓吗?”d反问道。 尽管相隔超过十公尺,低沉话声仍清晰传入农夫耳中。 “有呀,因为做孤魂野鬼太可怜的关系,村里的高僧帮她盖了坟墓。从你站的地方往右边转,可以看到小丘对吧?坟就在那下边。” 道过谢后,d上马。那丘陵距离不到五百公尺。 在浅挖斜面而成的小洼中,立着细长的墓碑。上面刻着琇榭之名与三年前的日期,没有出生年月日。 d凝视简陋墓碑片刻,将左手按在墓碑顶端。 在旁人眼中,或许他看来就像无法斩断对死者的思念、沉浸于徒然感伤中的俊美奇男子。无疑地,他们还会一厢情愿把墓主幻想成绝世美人。 “如何?”d问。 尽管不合常理,但他并非在问墓碑,而是在问左手。 “不是密室,确实是坟墓。只不过,是用重硬石制造的。” 这种以几乎于钢铁相同的原子密度著称的人工石料,是用来封印危害生者的死灵、怨灵之物。 “内部呢?” “那就不晓得了。” 大概是发觉到d的右手伸往背上,左手的声音惊慌喊道:“你——难道想用刀刺穿重硬石吗!” 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制止,但话声未完,d右手已然一闪。 自背上拔刀突刺,刀刃理所当然会先拉出弧线,再出 现贯通的一直线。 但d的刀身看来只像从鞘中直接弹向墓碑。 刀身以六十度角从墓碑底部往大地斩去,在底座三分之一处出现一瞬停滞,而速度虽然稍稍减缓,但仍前进到了中央。 “这——现身了!” 用言语指称非人之物时,人类为何会使用现身这词? 那东西确实现身了。 当d抽回刀的同时,墓碑中冒出浓密可见、宛如瘴气的气体,但它却在空中消散流失。 d向后转。 一名身穿白色寿衣的女子立在那里。 她几近透明的肌肤下露出身后风景。 “琇榭?”d有如与活人对话般地问道。 “你是——d。” “你知道我?” “你没理由不晓得鬼魂的力量。关于你的事,全部都有传入我的耳中。” “梦魇在哪?”d问了。纵使知晓女子的真面目,他仍不惊讶。当然,更无一丝害怕的影子。 “想知道吗?那么久请完成我的愿望。” “说来听听。” 透明女子的双颊涌现喜色。她的右手举至胸口,停顿片刻后又移开。在朦朦胧胧的身体内,有个黑色团块在呼吸起伏。 一望可知——是心脏。 “那位大人——这样说你应该就知道了,对我装了这个东西。就算我被杀了,这东西也会继续跳动,并且妨碍我走上永恒的旅途。假使你想知道前往梦魇的道路,就请让这东西停下。” d看见女子眼中泛出泪水。难道鬼魂也能哭泣? “你应当是从我叔父所在的地下王国过来的吧,不可能不知道那里曾做过些什么。” “嗯。”回话的是左手。 女子轻轻一笑。 “我过去也是在那工作的人之一。正因为是那位大人的实验,所以上至贵族的科技,下至一切民族的原始咒术都统统不可或缺。然而,随着实验进展,出现了我的心灵——不,是连在那工作的贵族冰冷心灵都无法承受的事。妖魔之子们接连出生——然后,啊啊,我能听见。因为这颗心脏传给了我,传给我那些被视作失败品的婴儿们的悲惨哭嚎,他们全被抛弃到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任谁都无法理解那光景是如何地折磨着我。在疯狂之前,我说服了几名同伴,让亚原子炉失控,逃出了地底国度。然后,在从这骑马飞奔一年、位于结冻冰河间的村庄里,盖起了落脚处。” 女子的声音里,不停回响着比冬季黑暗更浓厚的绝望。d之所以默默倾听,也是因为如此。 “可是,终究没有安身之处。在那个地底国度从事过禁忌工作之人,是永远无法自那位大人的黑色双臂中逃离的。每日每夜,在我梦中都听见了那位大人的声音,喃喃细语着‘回来’。然后,我便离开了住了百年的冰河村庄。在那之后的三百年,我用宛如幽灵的模样在边境彷徨漫步,之后定居在这村庄。 “在这所进行的怪异实验,全都是遵照那位大人的声音所做。结果,我遭人诅咒、被人杀死。但我对那并无怨恨,因为我是在明明一清二楚那位大人绝不原谅背叛者的情况下,仍然造反的哪。 “然而,那位大人对我课以的命运,并不是安稳的死亡。婴儿们在被扔入漆黑洞穴前察觉到要被抛弃的命运而紧抓着我,他们的哭泣声始终清楚残留在我的耳中;婴儿们的小手会抓着我的颈子、手臂;一闭上眼睛,他们哀求着‘救救我’的脸蛋就会浮现。我被封闭在我想要逃避的事物之中,并且永远无法逃开。只要这颗心脏——那位大人在我被村人杀害的前一晚的梦中现身,在梦里为我换上的这颗心脏,就是如此。” 女子掩住双眼,塞起耳朵,抱住自己。由于这些动作充满戏剧性,所以反而显露了她所身处的悲惨。 “请停下这可心脏!” 女子的声音含糊不清,因为她竭力哀求的缘故。这并非攸关生命,而是与魂魄的自由有关。 “除了第一无二的成功例子以外,谁的都没有办法停下那位大人所作出的心脏。” 成功的例子唯有你而已。 “你知道前去梦魇的道路是吧。”d再度确认。 “啊啊,你愿意帮助我是吗?!我知道的!我曾经是那位大人的侍女!” d立在原地,左手一起握上了手中长刀,将刀往旁高举。 是突刺的架式。究竟连重硬石也能贯穿的一击,是否能破坏鬼魂的心脏?——而且还是在梦中被装入灵魂的人工心脏? d双眼亮起凌厉光芒。他轻闭双眼,下一瞬间,刀身刺穿了黑色心脏。 琇榭惨叫。她按住心脏痛苦挣扎模样,除去她那半透明的外表,看来就和真实的肉体被真实的痛苦折磨一般。 d垂下刀身。 他清楚没有任何刺中的感觉——只有刺穿空气而已,黑色心脏的邪恶跳动仍然不变。 这颗人工心脏,在受伤之际会给予灵魂置身地狱般的剧痛,并且是以与梦相同的成分制成——究竟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破坏它? “停手吧。只是在让灵魂痛苦而已。”满是苦涩的沙哑声音制止d。 “看来失败了。”d终于停止了挣扎,却仍在痉挛的琇榭魂魄说道。“怎么样?” “你……你觉得我可怜?已经不想再给我同样的痛苦了?想要夹起尾巴逃走了?”蓄满泪水的双眼仰望d。 琇榭因一刀而变得憔悴不堪的脸上,此时缓缓绽出希望的笑容。“——你还想继续呢!还要帮我呢!是真心想把这样的我,从被诅咒的命运里救出来呢!谢谢你、谢谢你!” “别乱搞。”左手阻止他,“魂魄不会死,每当你搞砸一次,她就会痛苦挣扎。只要没法保证下一次会成功,这就是酷刑——哇!” 一呼吸后d松开紧握的拳头,闭上双眼,开始集中精神。第二击会成为救赎?抑或成为惨剧? 寒气扩散。这是伴随着d集中精神而生的超常现象。 再度被拉往身旁的这一刀灼燎空气迸出,贯穿了黑色器官,让琇榭往后一仰。 同时,d也按住胸口往前一个踉跄。 一根钢箭从他背后插入射穿心脏。 因为某人从背后攻击了他。若在平时,d恐怕会在对方射箭前便轻易察觉杀气,加以反击;但高度的精神集中却让他无法如此。 右手抓住箭矢字胸口突出的部分后,d往前拉。 将鲜血淋漓的箭矢,艰难地拔出二十公分后,他随着拔箭的速度与角度缓缓向前倒下。 “啊啊——d!d!d!” 琇榭连痛苦都忘记了,紧抓着d,但脸上却有着已预见命运者的浓重空虚。 风吹过坟墓。除了倒下的吸血鬼猎人以外,再无人迹。因为鬼魂不被允许存在于寻常世界中。 在d身后——在足足有五十公尺远的道路上,停着一辆载货马车。一个人在车夫座里,肩上架着五公斤重的发箭器,那人是先前告诉d这个地方的善心农夫。 “因为这个男人太过漂亮,所以我想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追过来一看,果然意图不轨。竟然想帮助我好不容易才封在重硬石里面的魔女怨灵,罪大恶极!虽然用暗算的有点卑鄙,但是惩罚不可留情,快给我下地狱去吧!” 他放下射箭器,取下帽子,头上连一根头发也无。之后,他从怀中取出叠起的僧侣帽戴到头上。盖了琇榭坟墓的和尚,就是这名男子。 在射箭器装上圆柱状的箭筒后,和尚走下马车。 “琇榭的灵魂遭人诅咒,绝对无法成佛,长久留于世上鄙视祸害,因此我才将她封闭到这座坟 里。你这该死的破坏者竟敢多管闲事!” 他走进d,大力踢踹d的脸。 d嘴唇裂开,鲜血喷溅。 “住手!”琇榭叫着扑到d身上。 “想做什么鬼祟举动!你这臭邪灵!”和尚骂道。他看得见灵魂。 将射箭器对准琇榭的心脏后,他从一边耳朵中取出像是耳机的物体。 “这是从都城买来的听声器,你们的对话我全部听到了哪。就把这些箭全射到你那个鬼心脏里,看看你会不会升天好了。”和尚恨恨地宣告。 第五章 死人大道 “哇哇?!”骸骨们口中涌现出火焰雨恐惧声。 假d业已看出只有骨头的人马们,其实是由穿着漆上萤光涂料的唬人服装办成。 对着右边的家伙——假d从马上跳了过去。 那人的手按到了插在腰部皮带里的钉枪上,但还来不及拔出,心脏便遭刺穿。 假d在空中“哎呀?”叫了一声。 因为他并没打算这样杀死对方。假d着地姿势微微一乱,这也是因为用了预料以外的架式落地之故。 灼热螺钉自马上射来,一个闪身令它只是掠过左肩,他往右前方——落马的三人冲去。令人难以置信的脚力让攻击尽皆落空。 左边的骸骨举起昆虫枪,一个迈步,欲出刀斜砍——却没成功,假d无意识地换了双手的动作,但仍然漂亮刺穿敌人颈部。 这是怎么回事? 他脑中瞬间一闪,半转身子一刺,让中央的骸骨当场毙命,接着是第三个。那家伙刚扶着马起身,举起了双管枪。假d朝他猛然跃去,举刀迎头一劈——然而,不知为何,刀身与双手摆出了另一种架式—— 因此慢了一步。 双管枪喷爆火花。 ★ ★ ★ “吓啊啊啊啊啊啊——” ★ ★ ★ d朦胧听见自己的呐喊。 他意识到双腿、腹肌、背肌、大胸肌的绝妙扩张、平衡状态,这一切支撑着双臂与刀身。 滑出刀身的气势——完美无缺。 刀尖直角接触门扉,滑顺没入,宛如刺入海市蜃楼。 这世界的所有能量通过d身体往刀身流入——就在一瞬之间。门朦胧模糊,失去轮廓,露出门后光景。 露出于夕暗下开展的苍茫平原。 d注意到那与刚才身处的世界,同时化为了现实。 虚实完全一致了。 d向后转。 月光下,假d蹲在地上,在为蜜雅的脸贴上白布。那是放射线去除贴布——是骸骨们鞍裹里的东西。 而倒在他们周围的尸体属于谁,自是不用多言。幸存者为零,因为他们与名为d的青年为敌。 “受伤了?”d问,语调如铁冰冷。在那里的,是俊丽如冰的猎人。 “她挨了个放射线的耳光,性命是没有大碍,脸却受伤了。在这没法子治,只有都城才有办法医。” “我应该说过别跟了。”d冷然说道。 蜜雅并未昏迷,他一直看着d,眼神并非是在述说自己的痛苦,而是高兴d的平安;但对那的回报,确实这种话。 “喂,不会太绝情一点了吗?”就连假d也忍不住发出异议。 “没关系的,他说得没错。”蜜雅劝住他。然而,在蜜雅坚强的表情上,哀伤神色却没有消失,因为她做不到。 “不过太好了呢,你能平安回来。”她往上看,因为d人在马车后座。 “这些家伙是?”d下了马车问道。 假d回答:“是强盗团。”于是,说明了经过。 “何时到这的?”d远望荒凉平原。 从他们脚下,一条大道笔直穿过岩石累累的旷野。 “这是——” “通称‘死人大道’。”左手说了。“我现在想起来了,看来好像之前从我的记忆里被消去,直到发现了这里才想起哪。” “谁消去的?” “这个嘛……” “不过,若只是条位在北方尽头的道路,迟早都会抵达的。那名叫琇榭的女人,为何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法说明?——只说了‘门’之类的。” “喂喂,这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耶。”假d与蜜雅相觑一眼后,十分讶异地说道。“这里啊,本来是有山的。那山在地图上也有标,叫做‘北湖山脉’。最高峰北湖山海拔五千公尺,其他还有三座四千公尺级的山,三千公尺级的则有七座。那在一下子——对了了,在两秒内给铲平了呢。” “被铲平?” 蜜雅好不容易才坐起上半身,说道:“对啊。” 她一手按着左颊的贴布,做半身的衬衫与女用长裤都已被烧灼得破破烂烂,所幸肉体平安无事。 “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那座巨大的山脉,就像是幻影一般地抖动,轮廓消失,一下就变平,接着在那之后就造成了这片平原。” 数千万年前,大自然力量所造就的大地隆起,如今竟已变成了这片平坦辽阔的土地与石块? 数千亿——不,数兆顿的岩石与泥土到哪去了?d所刺穿的那座“门”,莫非就是北湖山脉? 谜团化身荒凉平原的模样,在月光下沉眠。 “‘死人大道’是吧。”d喃喃说了。 “没错。”假d说道。 三人站着,仿佛能感受到月光的重量。 d没问它名为死人大道的由来,因为他清楚左手不会说。 更重要的是—— “走吧。”他往改造马走去。 只能这样而已。这名青年不会回头,而且,他所走的道路,总是通往无休止的杀戮战场。 假d也坐上马鞍;蜜雅回到马车上。 两匹马与一辆马车在月光下开始前进。 “可是啊,”假d来到旁边并行,对d搭话,不等d回应又说:“你是怎么打开‘门’的?” “试着刺了一刀。”d回答简短。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呢。”数秒后,假d便是理解。 因为他一直未能忘怀,对付骸骨时,自己的攻击招式完全变成了突刺之事。 ★ ★ ★ “死人大道”——不知其骇人名称的由来——这个以前整座山脉作为障眼法的平原与道路,在月光下虽然走了又走却看不见尽头,只有累累岩石连绵不绝。恐怕就连因对未知的探索与希望而热情十足的开拓者,也会陷入绝望与疯狂。 空虚感侵蚀蜜雅。 若是在阳光下,或许还比较好,但她选择了与半吸血鬼的两人在夜里旅行。 这就没办法了,自己是个累赘。她不停这样想着,丝毫不想阻止颓丧的精神往更懈怠的方向走去。 然而,若是生活于边境之人,应当都有过相同经验。魔物徘徊的夜间道路、满是骸骨的主要干道,它们的路程即使连走三天三夜也见不到尽头。 但尽管如此,她却不晓得这种恐惧与无力感会不停悄悄渗入。 不知不觉中,蜜雅已完全放掉缰绳。不再受催促的马停下脚步,马车本身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就后便停住。 走在前头的两名d随即跑了回来。 “怎么了?”问话的人是假d。 “没什么,只是好像有点……空虚。我想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因为太吃力了吧。”假d搔搔脸颊。 “太阳出来了以后我一定……” “对不起。” “累了、不想继续走了?”冷冷询问从假d背后传出。 “那个——”蜜雅闭上嘴巴,因为她不敢说出真正的答案。 “想就这样留在这里?觉得不管一切变成怎样都没关系了?”d的话不停刺入蜜雅胸中。 蜜雅无法掩饰,同意地说道:“嗯。” “原来是这样啊。”假d看向d。“这就是它是‘死亡大道’的原因吗……问问你的左手吧。” “就是这样。”沙哑声音以怃然语气承认。“再往前走一点的话,马上就知道了,不,就算在这里也能了解。” 三人环顾周遭。宛若暖风的妖气拂过颈部。 “看吧。 ”假d往大道右边——东方,抬抬下巴。 在土豆与石块的彼方,占有人影。在穿着褴褛衣衫、骨瘦如柴的人影身旁的,是一模一样的人影,而在身旁人影的隔壁、背后也都是…… “他们是一直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是要去梦魇的哪。就我所知,行走的岁月超过了五千年,曾走过大道上的人数,高达了两千万人以上。” “有几个人到达终点了?” “据我所知,是零。” “为啥要做这种事?那个梦魇是那么好的地方吗?” “不晓得啊。不过,他们并不是自己向来的哪。”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被召唤来的——被那个叫‘那位大人’的家伙召唤来的。” “有两千万人耶?” “那家伙好像在梦魇进行某种实验,所以需要强壮的人类。需要不只是肉体,连精神也有百万里挑一强度的优秀男女。这条大道,就是用来甄选那家伙看得上的人类的,换句话说,就是比赛线路。” 没有毅力的人类——精神强度不足的人类,全会被抛弃在这,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只能化为路旁尸骸。 “一直在看这边耶,真吓人。”假d用一点也不害怕的声音说了。 “他们不可能做什么事的啦;要是能做的话,就会往前走或者回头了。” “说的也对。可是,这个小妞要怎么办?” “也只能这样了呢。好了,来吧。”假d拍拍马鞍后面,蜜雅慢吞吞起身,打算坐上去。 “不行!”左手大叫阻止。 “干嘛了啦?” “死人大道的可怕就在这里。有余力的人会背起疲惫的人,带他们一起走;可是,他们马上会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也就是说,这种无力感会传染。” “抱歉啦。”假d拉回身子,蜜雅被留在马车上。“也就是说,这个小妞——” “只能留下来了。就算带她走,早晚也会被大道的气氛侵蚀的,姿势多赚点时间;况且你们又是特别的人。” “不过——” “过了一会,就会连难过自己被流下来都嫌烦了。真正的无力感就是这种东西啊——放心吧。”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假d点点头。“抱歉啦,小妞,好像到此为止了。” 蜜雅点点头。她清楚了解三人对话的内容,以及自己该选择的道路。 “没关系的……请走吧……我……会留下来。” “被你这么一说,虽然狠不下心,嗯,可是也没办法……永别了。” 假d掉转马头。 蜜雅似乎连望向那边的力气也已丧失,深深低垂着头,一道泪水从眼中流下脸颊。脸颊已眼中灼伤。 在看到蜜雅的泪水之前,黑衣手臂已然伸来。 “——?”蜜雅愣愣抬起脸,凝视马上的d。 “难为你来到这了。”d说,声音冷然而温柔,朝脸遭灼伤的女孩说着。“还能继续往前走的,对吧?” “……嗯。”蜜雅牢牢握住伸来的秀美手指。 ★ ★ ★ 风呼呼吹过荒野,蜜雅脸抵在d背上,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从哪吹来的? 联系着蜜雅与d的,并非她的手。期初虽然有抱着他,但后来连那种力气都消失了,如今用细绳绑在一起。其实,蜜雅已经连思考都觉得麻烦了。 d怎么了呢?她想。听说我的无力感会传染。明明就算被留下来也不奇怪的说,要是再被我传染的话,就算是半吸血鬼也不可能没事的。 被马摇着载到哪了? 在就要自暴自弃地想“受够一切了,就这样死了也好”的前一刻,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斥责自己。 占卜师是为大家服务的,你还没有完成使命呀! 这是打从懂事起,便被严格母亲所灌输的占卜师信念。 d没对她说上一句话。 不知她昏去了几次、醒来了几次。 假d的声音,在蜜雅不住稀薄的意识中射入微光。 “啊?” 蜜雅抱住d的腰,从旁探出头,连自己是怎么活动身体的都没意识到。 睁开眼睑,视神经传给脑部的影像,是个浮显在月光下的扎眼形体。 没有一丝柔和线条的人工建物遮盖了地平线。 “听得见吗?”d问。 “嗯嗯。”回答后,在出声的同时,蜜雅对d的问题吃了一惊。 难道这名青年一直默默注意这蜜雅的情况? “真是的。”她说。因为泪水涌了出来,她拼命擦拭。 “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是什么东西?” “看来像工厂。” “是梦魇吗?” d沉默。蜜雅也懵懂了起来。 “如果是梦魇就好了呢。”假d在旁边说。 “我又不知道。”蜜雅别过脸,因为对她拒绝自己上马一事还有些怨怼。 “哈、哈、哈!”沙哑笑声在d左手响起。“帅哥碰钉子了哪。只是稍微心思不正刻薄了女人一下,看吧,就落到这种地步了。” “啰嗦!” “不过,你和d虽说是完全相同的人,但本质部分还是有某个地方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是什么呢?嗯,去问看看在那工厂里的家伙好了。” 大道笔直通往漆黑建筑物。 在这之后又过了三小时,三人才通过了可用“城门”形容的巨大威严正门。 门本身的门扉已然脱若,远眺时得来的荒废印象遍及中庭、里面的所有建筑和高塔。 “若这里是梦魇,摇曳炉应该会在。”d环顾一圈。 “等会,在那之前先找医疗部吧,得治疗这小妞的脸颊呀。” “你带她去。”d无情地说。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假d嘻嘻笑着。 蜜雅不禁喊道:“不可以这样!别管我的事,请你们两个一起去找那个炉吧。” 在进入这工厂的范围内后,无力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的啦,我对那个什么炉也没啥兴趣。会来这里,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生。嗯,就慢慢一步步地调查吧。” “说这种悠悠哉哉的话好吗?”左手多管闲事地说了。“照我看来,这可不是梦魇喔。” “什么?!” 不仅是假d和蜜雅,连d也望向左手。 “明明只是只手却跩得二五八万似的,让我看看这里不是梦魇的证据啊。”假d说。 “证据就是死人大道。看吧,那道路直直从正门穿过了这座设施的中央,也没铺上地板。也就是说,这里是被盖在大道上的额外工厂,大道应该就这样直接穿出了后门。治好那女孩后,早早出发才是上策。” “嗯,这样讲也有道理呢。”假d望了周遭一圈。“可是啊,这可不是什么工厂,这座设施有一整座都市的水准,比那个地底工厂还要惊人呢。这儿要不是梦魇,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晓得。不过从这荒废的模样来看,只能确定老早就废弃了哪——哦?!” 假d掉转马头,伸出一只手,牢牢按在d背后正要倒下的蜜雅肩头。 “我去找医疗部,你们就去逛废炉或者随便干些啥吧。” ★ ★ ★ 带着蜜雅的假d忿然离去后,左手说话了。 “那家伙问问题吗?好像很愤慨的样子。” “那家伙也是我。你觉得怎样?” 这名年轻人竟会提出质问,是在几近 奇迹。 “至少,他对那女孩是真心想尽力的吧,哪怕对自己本身会有危险也一样哪。跟你一个样,把自身死活不当一回事——只是,倘若妨碍到那家伙的目的就又不同了。” 他在大道上曾想舍弃蜜雅。 “还记得吗?之前我说过的事——你和那家伙是本质相同的存在。” d微一点头。 “对这点我变得有些没自信了哪。那家伙跟你——嗯,真搞不懂。” d已在朝高耸于前庭后方的建筑走去。 仿佛不知这与自己的出身有关一般。 或许他本该如此。 俊美青年的无情眼瞳,既不看着过去也不看着未来。 ★ ★ ★ 在满是尘埃的一楼大厅中,显示着cg格式的设施指示图。藏于某处的能源,似乎仍在破败至极的此地运作如故。 中央研究中心的地下三千层内某处名称不明的一角,恐怕就是这座设施的中枢。 d往该处而去。 ★ ★ ★ 假d这边也随即发现了医疗部。因为他估计既然是如此巨大的设施,应也会有人类作业员在这工作过。 基本上贵族不需要医疗部,而由他们对人类的冷酷支配体制来说,第保安、医疗之类应该是不屑一顾的。但针对这点,不知是贵族自尊问题或是什么原因,在以人类为劳动者的设施中,毫无例外地,皆会设有引入了最新技术与设备的医疗机构。 假d也在其他大楼里找到cg结构图,把蜜雅带到了位于该大楼地上第五百层的医院去。 医疗部在这里只有一层楼,如果在都城的大医院则至少有百栋大楼左右,因此,此处的人员,从设备来看,是差不多一百个人的程度——这大概便是人类劳动者的数量——不过这地方仍旧十分惊人。 “靠这些连死人都能弄活嘛!” 忍不住说出来后假d开始苦笑,以为这里正有着如此程度的超级科学医疗设备。 只是,没有运转这些设备的能源。由于之前电梯能运作,所以并不是全无能源,而恐怕是传输装置有了故障;但即使是假d,也无法找出那个故障处加以修理。 虽然他想到拿成药,但连同准备药品在内的一切工作,也一直全是由已停止运转的电脑执行,这是自动系统的弊病。 “搞屁啊!我现在去找药来,你先等等。” 假d闯入的地方是药品库。由于此处的电脑管理也已经失效,所以他用暴力破开门后,才总算找到放射线治疗药回来。历时三个小时。 “哎呀?”他叫道。 蜜雅不见踪影。 难道是d?他想。 “如果是那家伙,是挺有可能段在某个地方,耍弄人了以后沾沾自喜的。那么,我的气息在——没有?!” 惊叫的同时,他一扭上身。一道黑芒叮上离鞘斩出刀身,化为两段头发落地。 “你是——佑魇?!” 站在门口前方的男人,对假d的话毫无反应。 那体格、表情,以及方才斩落的头发——的确正是佑魇。 不对——假d仔细一看后否定了这件事。他看来比佑魇来得矮,又太胖,动作也较为缓慢。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这问完全把他视作其他人。 假d奔过地板,间不容发地闪过吹射而来的夺命体毛,绕至佑魇身旁,刀背一砍佑魇颈部。 倒在地上的那张脸孔确实属于佑魇,但又有些微妙差异。 将他弄醒后,假d对缓缓睁开双眼的他问道:“喂,那女孩到哪去了?” “想知道是吗?”假佑魇——应该说是佑魇二号,嘲笑假d,显然他是个确信犯1。 用刀尖紧抵在他喉咙,止住他的笑声后,假d问:“你是佑魇的淘汰品?” 佑魇二号别开脸,因屈辱与愤怒而脸色发黑。 “你这种玩意既然会在这设施里乱晃——原来是这样,你们……是在这里出生的?” 突然,假d忘了自己处于恐吓人的装热爱,僵硬了起来。因为他被某个想法吓到了。 “喂!”假d抓起佑魇二号的下巴摇着他,“难道这座设施……是为了要造出你们——” “没错。”声音从背后,不,是从四面八方响起。是佑魇的声音。 “那家伙是为了让你来到我们中间的陷阱。无论你用多快的速度逃向哪一边,都不可能躲过攻击的。” “哎呀、哎呀。”假d将刀身挪开佑魇二号喉咙。 二号脸上露出冷笑,突然尖起嘴唇。 但又变成只能吞回想吐出的口水。 因为假d的刀身从头顶直砍到了他的胸骨处。 沐浴在轰然爆发的杀气——以及血雨中,“少瞧不起人了,淘汰品!”假d一侧的颊上露出凶厉的笑容。 ★ ★ ★ “拥有‘d’这名字的男人啊,果然厉害哪。” 声音只有一股,因为数十人一齐说出。一瞬间,令人不禁怀疑这是否是腹语术的一种,可是却有无数股气息。 “你们是那玩意吗?是合唱团?” “虽不中亦不远矣。”声音一齐笑道。“我们全被植入了相同记忆与使命,这是为了处分得知梦魇存在的人。最后,被选上的只有一人,但看来似乎就连被抛弃的人,也已被赋予了生存意义。” “如果死亡就是生存意义的话哪。”下一瞬间,假d全身上下染上暗色。 因为自四面八方用来的黑发卷住了他。 同时,包围四周的佑魇们中,有数人无声往后摔倒。他们胸口、喉咙上插着白木针。 朝着数人砰然倒下后形成的包围纲缺口,假d化为黑色旋风射去。 速度快得让他们来不及发出下一波攻势,但还离开不到五公尺,假d便随着一声闷响摔落地面。 鲜血飞溅。以为缠绕假d的数千数万发丝,勒入他钢韧的肌肤,撕裂皮肉。 “我们即便是淘汰品,也拥有能格杀你的能力。这里有二十五人,人数相当是足够了。”声音一齐唱和。“杀啊!” 幽暗中跃现另一种色彩,已然即将黎明,那是白色——是白木桩,举了起来。 “就要完成一项使命了。”全员包围假d,宛如环绕黑色甲虫的蓝色蛾群。事到如今,无论哪一个一刺,恐怕都会带个他致命伤。 “灭亡吧,d,神祖大人的——” 和声一乱,脱序的声音变为惨叫,全员望向那个方向。 “d。”有人低声说了。 “让开。”d说道。 人影们如蓝色水流般包围新出现的d,打算圈住他。银光与毛发的风暴剧烈交锋,当黑色疾风轻巧闪过整个地面后,只剩d悄然独立。 二十五名佑魇全数躺在他周围。 d走近假d,右手一个轻挥,划开勒着假d的头发,毫未伤到肌肤。 血雨瞬间爆出——就在眼看如此之时,假d却已平稳傲立站起。 头发勒嵌的伤痕刹那愈合。不仅身体,连服装也恢复了原装,大概是用了与真正的d的衣服不同只材质。 “别给我多管闲事。”假d扭动肩膀面露恶相。“不过,既然是想要帮我,我姑且就道个谢。这座设施啊——” “是制造佑魇的地方。” 假d沉着脸骂道:“什么嘛!你已经知道了!” “因为才刚潜入过这座设施的中心啊。”d用沙哑声音说道。 “既然这样,这个消息怎样?蜜雅不见了喔。” “啊?”沙哑声音叫道。 当事人的d文风不动。 “有一个还活着,就让他找出来吧,嘻嘻嘻——噗!” d紧握左手,走近累累尸体中的一具,抓住衣襟将他拉了起来。 那人随即醒了过来,问了蜜雅的事以后,他说了“不知道。”转过脸去。 假d毫不留情地一闪切下他双耳,但答案依然相同。两名d判断他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这群家伙的话,会是谁?”假d望向远方。“又把她带到哪去了?” 死亡与沉默支配房间。 “地上有个怪玩意哪。”沙哑声音说。 d先转了过去,假d也随后跟上。 “是那女孩的位置!”假d一个弹指。 “是占卜棒哪。” 那枝绘有色彩缤纷花纹的棒子,是长约二十公分的金属制品,直径还没有指挥棒粗。 d想拾起它,中间却停住动作片刻。 “怎么了?”假d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锵!”地落地的棒子,没滚往本该弹去的方向,划出漂亮弧线后便自行固定住——定在和拾起前同样的位置。 四只眼睛注视棒子前端。 “意思是‘我在这边’哪——要我们正确地追上去。位置应该好刚才捡起来前一样。” “那是大道的方向。”沙哑声音说道。“梦魇就在那里。” 似水微光打亮d的面容,已然破晓。 “走吧。” “嗯。” 两个人影并肩往门口走去。 当下楼来到大道之际,鞋底传来厚重震动。 “你有做什么事吗?”假d侧眼看看d。 “释放了地底阳子炉的能量。” “什么?!” “不过计算似乎有些差错,十分钟太短了。” “别这么冷静!”假d一面往改造马冲去一面说。 十分钟后,猛烈冲击波从奔驰于大道上的两人背后袭来,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轰倒。 ★ ★ ★ 蜜雅身处浑沌之中。 她并未注意到,这和她曾自行进入过一次的、d的浑沌世界相同。 走过妖异弥漫的云团后,她感觉到前方有个巨大无比的存在。 某种情感震撼蜜雅,那自然是恐惧。是浓密骇人得只要一有差错,便会让人永远崩溃的惨烈恐惧。 然而,不可思议地,蜜雅并不害怕它。这种感觉拯救了蜜雅。无法想象的深沉、冰冷,以及再奇妙不过的——温暖。蜜雅的脚步未曾停下,就是由于这个缘故。 好像,她想。尽管程度截然不同,但根本性质却如出一辙。 和d如出一辙。 ——“正是如此。” 不知从何而来的这股“声音”响起,但蜜雅既不惊慌也没害怕,反而脱口说出疑问。 “你是d的亲人对吧?” ——“想象力真是可怕之物。” “声音”好像笑了。 ——“然而,那也是人类的长处之一。正因如此,人类没有灭亡,而你来到此处。” “这里是哪里?” ——“随你认定。那里其实便是这里。” “好像zen2问答喔。” 听到蜜雅的牢骚,对方这次真的微笑了。 ——“好久没听到这种话了,不愧是占卜师诺娅·西蒙之女哪。” “你知道我妈妈?!” ——“知道。就连你右臀上有黑痣的事也知道。” “不能说!”蜜雅不禁喊道。然后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至今为止的对话只是用“想”的而已。 “你要对我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 脑海中的声音说了。 ——“你会知道自己想做之事究竟是否真实想做之事吗?” “这真的是zen了呢。”蜜雅想着。“既然不清楚的话,就请让我回去。” ——“那可不成。你似乎还不晓得,自己做下的事哪。” “我做下的事?” ——“你曾有短短一瞬进入过此处,带回了那个家伙。” “你说的那家伙是d?” ——“还有其他人吗?” 周围的空气压力急剧增加,蜜雅缩起身子。 无疑地,至少在d与这道声音的主人间,具有可用“骇人”来形容的精神联系。 莫非是—— “既然我把d带回去了,那你要把我怎么样?” 蜜雅鼓起浑身力气问道,因为她开始被彼方的存在投以凛冽鬼气。她几欲晕阙——却不感觉阴森。 ——“好堂皇的气势呢。” 蜜雅有些吃惊。看这样子,大概不会被严刑拷打至死。 ——“虽然老套,但你可愿协助我?” “欸?” ——“那家伙往梦魇来了。这是那家伙不该来,不,原本是必须前来的土地。或许那家伙迟早会明了许多事,但这却是个错误。” “错误?”她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蜜雅感觉好像这存在的寥寥一语,含有高深莫测的意义与重量。简直就像神明之类的,淡然命令地上的某个人“去死。”时一样。 ——“梦魇应当是在遥远的将来,才会迎来那家伙的到来,却因不得已的缘由提早了。尽管提早并无妨,但微小错误引起了连锁反应,如今正扩大成无可挽回的规模。” 一个想法在蜜雅闹钟悄悄浮现。然如冰冷小点的那个念头,无视蜜雅的自制,瞬间变成压倒性的确信。 “所谓的错误,是指另一个d的事吗?” ——“正是如此。” 蜜雅闭起双眼,她不清楚是否想见这个答案。 果然是个错误。那般美丽的男人,不该有两个人,那是对世界自然规则的违反。 此时—— ——“仅凭些许情报,便将破绽百出的愚见视为真实一事,虽是人类特长,却非占卜师的工作。” “愚见?” ——“你以为哪一个是真的?” 震撼感重殴蜜雅头部,甚至令她感到犹如飘在空中的酩酊感、晕眩感。 自己先邂逅的那个才是真的,或者可说是自己喜欢的那个。 ——“错了吗?” 没错。就是这样的。 “那么……那么……” 从存在那传来点头迹象。 ——“真的是哪一个?不然,这样问好了。所谓真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后一种问法,紧紧纠住了蜜雅的心脏。 译注: 1:因基于道德上、宗教上,或政治上的价值观之确信而进行犯罪者。 2:“禅”的英译。 第六章 在梦魇中 两人并马不停蹄奔过大道,这已不是疾走(trot)的程度。全速奔驰的鬃毛被风吹拂着,改造马不住贯穿灰色世界。 天气阴霾。铅色乌云重压顶上,那重量令风如死水般歪斜缓流,仿佛连地面的草也被压按低头。 已经过了正午,完全不见大道尽头。 “我唷,到底是要跑到哪里?” 这个“我”是在叫d。 没有回应。 假d“啧!”地咂嘴一下,斜眼瞪他,但瞪着瞪着却开始恍然陶醉了起来,连忙看向前方。因为他对d的美貌变得恍惚迷恋。 但那时自己的脸,假d曾用镜子看过数百次,每次皆会沉迷出神。d完全奉缺的自恋毛病,显然在假d身上十分严重。 “搞啥啊!” 假d之所以这样骂了一句,不知是因为对自己的诡异悸动感到害怕,抑或只是单纯不好意思? 无言再度疾奔了十分钟左右,d的马突然往前一摔。 d如遭雷击般地被往前摔出——才怪。 他在鞍上两足发力,膝盖夹住马体侧腹,往后一仰取回平衡。 d从鞍上下来,检查马匹前脚后,判断马已完蛋,轻合金的骨骼已出现裂痕。 “怎样了?”假d从马上问道,他察觉变故后,又接着隐约感觉到了不妙的未来。 “让我坐你后面吧,要不我来骑也行。” “我就猜你会这样讲,可是我拒绝。我要赶路。况且,现在连梦魇本身、梦魇的影子都还看不见。” “你这样认为?”d问。 “什么?!你看得到梦魇是吗?” “不清楚。” “看吧!竟给我说些装模作样的话,你这爱摆架子的混蛋!” “那你走吧。” 假d在鞍上咬牙切齿。 “那可不行。从常识来想,人自己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因为那样能用比比人客观一百倍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不好部分,这样会让人没法忍受。所以自古就有看到分身(doppelganger)的人会早死的说法。那不是被另一个自己杀死的,而是自杀的。可是,我看到你以后,却没有特别厌恶或是其他看法;看了一阵子之后,还会陶醉起来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没办法,上马吧。” d摇头。 “你先走。” “什么?” “我改变心意了。会追上你的,先走吧。” “喂,你胡说——”刚一说完,假d脸上掠过恍然大悟的惊色。“啊哈!原来是这样,追兵来了呢——是何方神圣?” 假d的凌厉目光望向来时方向,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拉缰绳促马前进。 “就这样吧,后面还是交给你啰。” 他前进了五、六步后又转头会看,d已面向后方。假d忽然像是觉得哀愁的视线,注视那健壮孤独的背影后,大力一踢马腹。 ★ ★ ★ 铁蹄声消失背后,d的左手说:“走了哪。连那种举动也很像你,有时就连我也变得分不清谁是谁。d呀,或许别和那家伙一起去梦魇比较好哪。” “已经晚了。” 这冷冷回答,不知是给左手的答案?抑或是表现他和自后方而来的追兵的关系? “状况怎样啊?”左手问,又对不答话的d说:“看得出白血球、红血球都在显著减少,骨髓受伤了哪,是典型的放射线伤害。” 大概是先前于破坏佑魇制造工厂的阳子炉时,被照射到的。当然,d几近不死之身,贵族之血不会许可这种形式的死亡。然而,虽说只是暂时的症状,在必须迎战逼近的敌人之际却是—— “呿,赶快让我吃土!还有水!水桶应该还有水吧。让马排尿也可以啦——咕!” 用力握拳后,d朝绵延如丝的大道眯起眼睛。 宛若金刚石般不变如故的冷峻,裹着他那用“美丈夫”亦不足形容的身影。 不过,让若有d以外的人,感知到了近逼气息的真面目,必定会开始落荒而逃,哪怕只离开这里一公尺也好。 只见大道犹如一条直伸缎带,彼方正濛濛扬起沙尘。不仅如此,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听见——听见震地隆隆响声。 灰色天空下,朝d行进而来的人们,数量并非一百、两百,而是好几千人的程度。他们大力踩踏地面往这走来,沙尘用来包住d。 “怎样?”左手问。 “是活死人。”d答。这问题他无法不答。 在撞上的前一刻,d往道旁跳开,振动大地默默走过他面前的,乃是多不胜数的褴褛男女。 每个人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眼珠也一如死鱼。但尽管如此,他们却非死人。他们那疲惫的步伐乃是生者的步伐,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呼吸,胸口上下起伏。 还有,全员颈上——颈动脉上露出两个黑点——是牙印。 “不知道是从哪聚集到这的—是那家伙的牺牲者。”左手的声音阴阴响起。 啊啊,走过死人大道的死者群。往昔,这条大道乃是为了呗某个实验招来的牺牲者们所准备的道路。数万、数十万的活死人们曾走过这里往梦魇而去。之后,大道不知为何化成山脉,恐怕这对被召唤者来说,也是个意外状况。 贵族的牺牲者们遭城镇、乡村放逐,于数千年岁月中,徘徊踌躇等待自己应该走上的道路重新开放。 这证据便是他们身上的褴褛,全是数十年、数百年前的衣裳。 “看吧,你看那家伙的力量——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耀着欢喜哪。不管再怎么强大的贵族,都无法让被吸血的牺牲者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人群宛如涌向圣地的信徒,不知d如何看待他们的表情? 贵族的牺牲者会沦入一种性方面的陶醉中,因此会等待他们第二度、第三度来访;即使是在严密的监视下,也会企图杀害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好外出。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然而,如今默默通过d前方的人们脸上所浮现的,是远胜过性爱程度的宗教性狂喜——是甚至能用“崇高”来形容的至福表情。 这,就是那家伙的力量。 “那家伙应该是在梦魇吧。”左手说着。“能杀得掉那家伙吗?” d不答。 左手深深叹口气。 “虽然这就连问话的我也不晓得,但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跟着这些家伙的话——” d已往大道那边走去,没有骑马。 在奔跑的活死人群中,也有人骑着马,当然,他们对d看也不看。 突然,从阴森的行进人群里,一辆马车往这冲了过来。 从停在d前面的车夫座上,一双暗浊却形状姣好的眼瞳凝视着d。 “你是……”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是个穿着与众人雷同的褴褛、肌肤惨白的少女。纵使变成了活死人形貌,却仍存留着令人不禁认为“原本必定是个美人”的美丽。 “你是……”她再度喃喃低语,摇摇头,难过地说:“……不,不对呀……可是……为什么呢?……和那位大人一模一样……” “那位大人是谁?”d问。 “那位大人是……就是指……你……”少女眨眨眼。“不对……不对呀……那位大人……应该在这前面……不是在这种地方……” “没错,你也去那里吧。” “……对呀……我……不去的话……” “希望你也能让我上车。”d提出要求。 “不行呀……你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不可以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呀……” 当她正想 掉转马头之际—— “可要多想想唷,小姐。”d的声音响起,但却不是从俊美青年口中说出,而是左手说出的话,不过少女并不知情。“我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是和那个家伙关系密切的人。你觉得在这好几万人里面,那个家伙会选上几个人?” “……那个…………我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你被选上的可能性都不到万分之一。那时,我老人家——不,我可是能帮你说情的唷。” “你……能让我……留下那位大人……身旁?”少女的死人面容上,有宛如生气的东西复苏,看来她相当高兴。 “没错、没错——咿呜!” d又握紧了拳头。这次好像比较轻,从惨叫声可以得知。 “既然这样……好吧。和我说好了唷?真的会推荐我……让我能待在那位大人身旁……” d松开左手。 “……好、好啊,说定了。”d的声音勉强冒了出来。 “?” “不,就说定了。” “既然这样……” 少女往后方的载货区轻抬下颚。 下一瞬间,d的身影已在车上。 对着他兔起鹅落、无声落坐的动作,少女语气陶然地说:“……那位大人……也是这样……像夜风一样迅速步行……像月光一样安静无声……” “走吧。”d说了。 少女一抖缰绳,马儿随即迈开脚步。 朝活死人络绎不绝、喧嚣无比的死人大道而去。 ★ ★ ★ “那家伙是怎样的人?”d问,这是在奔行了约一个小时后的事。 “是说那位大人……的事吗?” 少女——她名叫萨贝娜——用茫然眼神看了d。 “没错。” 左手发出了小声惊呼,但d毫不在意。 少女思索一会。 不知死人的脑中装着何种记忆? 她浑浊的双眼开始徐徐渗出不可思议的神光。 “……是……高大的人……非常……高大……初次见面时……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眺望着……那位大人呢……那位大人也一直……用好像燃烧岩石的红色眼睛……看我……啊啊,那股热情……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媲美……” d看出只有在这种时候,少女眼中才会亮起宛如燃起火焰的热情光彩。 活死人的热情所在——应当只有对人的吸血欲望,和贵族给予的吻咬而已。但少女眼中充满的那种目光,却是绝不可能有的——爱恋眼神。 “那家伙可是吸了你的血的人唷——不恨让你落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家伙吗?”声音虽和d极像,却有些沙哑。 少女蹙眉。她花了少许时间才理解了问题的意思。 “憎恨?那是什么东西?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曾经有过的样子……” “真惊人。不管再怎么被吸血,只要留下这种程度的人类意识的话,多少也都会留有对对方的憎恨,但她却完全没有。这的确是那家伙没错。别问了,d。想知道那家伙是何种程度的存在吗?看吧,走过这大道的万人眼中,都带着和这名女孩同样的爱慕眼神哪,什么样的贵族能办到这种事?” d不答,冷冽眼神只是注视着前方。就和他一路至今的作风相同,并且,也跟他此后将继续下去的作风一样。 倘若活死人眼中的目光,果真只是虚假的生命迹象;那么便只有身为半吸血鬼的他的目光,表现出了生者的情感,这只能说是讽刺。 “噢噢?!”左手低叫道。 萨贝娜猛地转向d。 俊美青年散放鬼气,那波动不知是何等快速、何等强烈,证据就是周围的死人们都陆陆续续转向这里了。 “那——”里面的某个人叫了。 “那不正是那位大人吗?” “对呀。”有人应道。 “对呀,是那位大人。喂,大家,那位大人在这啊!” 叫喊声同样化为涟漪散向四方。 萨贝娜停下马车,因为前后左右的人们和马车都突然停下。 “是那位大人。” “是那位大人。” “是那位大人。” 连声呼喊中混着下面的声音。 “请让在下留在您身边。” “请让咱……” “请让我……” “请让人家……” 阴森无比的请求声一齐涌现。接着,声音的主人们有如要抱住他似的伸出双手,开始往d那边前进。 这既不生、也不死的人们的行进。那酷似幽灵的惨白脸庞、细瘦的手脚、映现死亡本身的眼瞳——世上竟有如此骇人的人群。 此外,唯独他们的双眼恍惚发亮,由于对d的爱慕…… 不知他们想对d做什么?是单纯只想诉苦请求而已?又或是因为太过爱他,而想用两手紧抱他、压挤他、让他窒息?亦或是想用强韧有力的手指剥下他的皮肤、剜出他的眼睛、撕下他的肌肉? 不管是怎样,d看来都不像有能应付的手段。 在灰色天空下,任谁都无法想见的光景即将展开,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人影倏地站起。是d。突如其来的风翻飞漆黑外套,由于在健壮修长躯体上丽容的俊美、光艳以及冷冽,走近的死人们愕然呆住。 “啊。”有人呻吟出声。仅只一声,再无其他声音。 凄烈气势扫过他们脸上。 因为d右手砍划过空中。 “退下。”他说。 仅此一语。而这产生了何种效果?——的确光凭这样,他们就听话服从了。数百名走近的死者露出畏惧不已的表情,踉踉跄跄地往偶退。 “果然……”左后不禁感叹地说了,用掺混着悲痛、惊讶、感动的声音说着。“果然,这个家伙就是那家伙的——” “我不是。”d断然宣言。 或许死人们之所以后退,是由于与他年轻外表不相称的压倒性威严之故。不,这必定是被他的美丽所震慑了——d会让人不禁如此认为。灰色天空下,傲然挺立的黑衣年轻人看来宛若美的结晶塑像。 沉默片刻后,“就是呀。”声音流过大道。说话的人,是握着缰绳的萨贝娜。“请看看!虽然十分相像,但这个男人是别人喔。我们所爱的那位大人还要更加高大、更加黑暗、更加强悍。” “对……”数声软弱的同意乘风而来。 “果然……不是那位大人。” “不一样。” “不一样。” 虚弱的亡者声音在一行人头上传开,同时骚动的人影们陆陆续续转向前方,不知是谁先迈开脚步,随即,众人开始疾行。 萨贝娜的马车也被这股浪潮所吞噬。 “哎呀?”左手发出像是看到稀罕事物的声音。 在他出声前,d的眼睛已然望向大道右侧的荒地。 从那疾奔而来的,那是假d。起初看来只是个小点的东西,不久后化为人马一体的形影,之后又变成假d,最后在马车旁停下,这费时不到一分钟。 他一面让马一并行,一面问:“这些家伙就是那个吗?那个在这大道上走来走去的死人群?” 不愧是他,直觉极准,不管再怎么说他都和d一样。 这群死人里虽有人注意到新的d登场,惊讶地注视着他,但大概是在稍早d的事件中学乖了,一下子就转回原来方向继续前进,没想要过来。 “来做什么?”d问。 “不做什么……这前面,压根什么都没 有啦。” 假d说着,朝前方皱起眉头。既像疲惫又像苦恼,也像两者兼有的阴翳闪过他脸上。 “不管再怎么跑,都只有蜿蜒连续的大道。我晓得不管走多远不会有东西,因为这是空的呢。虽然就算是这样我也想继续走下去,但马却趴了下去。不是累了,因为它现在已经像这样精力十足了;是由于被无力感包围的关系啊。改造马的智能和感性超出一般的马,但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变成虚无主义者。而是它讨厌往这前面走下去哪。它知道的,知道前面啥都没有呢。所以,由于没有办法,我就回头了。这些家伙大概是从主要干道来的,或者是从哪儿聚集过来的吧,但没用的啦,前面什么都没有。当然,死人因为不会累所以没关系。” “正确来说是半死人啦。” “啰嗦!”骂完,假d迅速离开队伍。“我不想再白走下去了呢,先走啰——保重了。” “嗯嗯,别了。”沙哑声音松了口气似的说道。 “哼!”假d哼了声后让马头转向,就在此时—— “喔喔?!”最先大叫的是左手。 看吧,在不祥众人前端,再往前过去——至少距离五公里外的地点,正耸立着一座巨大城堡。 它周围环绕着高度足有一百公尺的城墙,以及三道宽达而是公尺的壕沟;在屹立内侧的建筑物上,状似犄角的雷达、碟形天线、重力波炮、毁灭者、g时空歪曲炮突出如针,城堡本身呈现出宛如一匹狰狞凶猛生物的模样。 d一瞥假d。当然,对方正茫然看着前方。 此时,他注意到d的视线,嚷道:“那眼神算什么啊!竟然说是我的错!那东西原本没有的啊,根本就没有——我可以发誓啦!” d对他默默一抬下巴。 “原本真的没有。” “看来应该是那样。”左手奇妙的帮腔道。“那城堡——非常古怪,不管再怎么看都是实物,可一方面看来也像幻影。” “没什么号奇怪。”d说。 的确,在盘踞南部边境的妖物中,有一种妖物拥有能读取接近之人的思绪,以念力将那人最渴望的存在实体化的能力。这是由它没有移动能力以及胆小天性结合后的结果中,产生出来的自然状况;不过,这能力以幻觉来说,规模显得太过庞大了。 举例来说,在怀念着极北海滨的旅人面前,和他心中想象一模一样的广袤冰洋会被再现出来,而且规模真的无垠无涯。那并非幻觉,倘若触摸冰块,冰便会冷冷粘到手上,而冰附着于手上后立刻就会冻伤。 当然,假使被施与高级催眠术的话,普通树枝也能变成滚烫的火钳,让摸到它的手生出水泡;但这种妖物创造出的乃是实物。证据便是现今留有这样的记录:有一名旅人被从冰海出现的怪鱼吞下而失踪。 然而,d的左手用手掌上浮出的双眼,朝着不停接近的城堡,送出像是正致力于哲学思索的眼神,同时吐出沉重言词。 “那不一样。不过虽然觉得不一样,但我也弄不太清楚。” 假d说原本没有那东西,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会变成那城堡是刚刚才忽然出现——占据了三次元空间一角的。它恐怕拥有数千万吨的重量。 即便凭借贵族的科学技术,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当然,这条死人大道北一座山脉封压了数千年之久,而在被解放的同时,成为从周边召集了一大群半死人的诡异大集合场,老实说,不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但左手仍说道:“实在奇怪。”它滴溜溜地转动眼珠。“看起来的确是真的,可又有些奇怪。可能是建造方式的关系吧。” 检证城堡建造方式的机会马上来了。 认出梦魇的一群人加快脚步,接着跑了起来,不到一小时后,便到达城堡外围前面。 无法对坑冲得太快的后面人的推挤,前头的数十人往壕沟——虽说如此却没有水,那是不知有几千公尺深的深渊——内侧头下脚上地栽了下去;但其他人总算是停下来,一下子在壕沟前面散成扇形。当然,人群从大道中横挤了出去。 一旦试着望向眼前,便会不禁感叹这是何等巨大、广阔的建筑物。壕沟也好,城墙也好,都无边无际地往左右延伸开展,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不论瞧向哪边,都无法正确估量它。 里面的建筑物,林立着高二百、三百公尺等级的高楼。流线型物体耸入云霄,如果那时高塔,则令人不禁怀疑它是否至少有一千公尺之高。 此外,不论再怎么想,它无疑是为了群众才出现的;但即使他们来到了面前,这一切却沉默不动,连一个人影也没出现,只是一片死寂。 “这样就进不去了呀。” 假d发发牢骚,双眼中浮显着无畏笑意,不愧是他。 “只是,在那石墙上,连个像是门口的大门、入口都没有呢。是想让客人怎么进去?” 因为这是当然至极的质问,所以d和左手皆无言以对。但就在此时,前方爆出了惊叫声。 这情况也感染了假d,令他“嘿!”地轻呼了一声,“这个厉害,大道直直地伸长越过壕沟了呢。” ★ ★ ★ 道路跨过外侧壕沟、中央壕沟、内侧壕沟,抵达城墙。 接着,在连一丝缝隙也看不到的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宽度与街道相同、每边皆为十公尺的洞穴。 这只能解释为是要人进去。半死人群化为洪流,猛然从大道上往城堡涌去。马车中的d与马上的假d也身处其中。 黑暗包围了这群人,因为他们进入城内了。 “怎样?”假d向d的左手问道。 城墙后方并非庭园,位在半死人们前方的,只是深邃的黑暗,因为连入口处的光线也被遮挡了起来。但只要想到这是贵族——吸血鬼的城堡,这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所有人都是捉迷藏里的鬼了嘛。”假d感叹道。 尽管他在暗中视物一如白昼,但却唯独看不透这片黑暗;而d亦然。 仅仅知道这是个宽阔的房间,不,或许应该说是空间。因为感觉一根柱子也没有,甚至连天花板与墙壁存不存在都不晓得。 就在此时,想当然尔,开始出现了一个现象。 同行者还在不停涌入,但数量却开始减少了。黑暗中,有一个人——不只,是以数十人为单位——往那边走去,有的往这边走来,各随己意朝不同方向走过去。 虽说是各随己意,但他们前往的方向显然经过刻意安排,而且从动向来看,也可感觉出有除了他们本身以外的意志存在。 “是被选上了哪。不,或许该说是被分组了吧。”左手低声说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前往的场所是依据某种人智难窥的基准选出的。“那么,也就是说我们会被安排前往某个地方。”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涌入了上万人,即便是广大的空间,也应该会瞬间被挤满,但却没有丝毫迫隘之感。 人与马车接连消失,消失的速度与井然程度无可比拟。 入城还不到十分钟后,两名d便晓得只有自己两人被留了下来。d正骑着无鞍的马,因为他接下了萨贝娜马车中分出的一匹马。 最后一阵脚步声与车轮咿轧声往某个方向离去,声音中途消失。 “嗯,不知何时会来叫我们哪。” 当左手如此说道之际,d右方的空气一动,正确来说,是那里生出了空洞。 “是这个吧。”假d愉快地掉转马头。 接着,他微微转向d那边。不知d是否注意到了他眼中与表情上闪现的奇异阴翳。 “喝!”地一踢改造马腹部的同时,两骑 人马开始往黑暗彼方奔驰而去。 ★ ★ ★ 在不知是骑马奔驰了数秒还是数小时后,两人已人在苍蓝房间内。 也不晓得是何时、在哪里下马的。 苍蓝光华不知由何处散出,两人身影亦被染为蓝色。 “看来,好像是在说从这开始就随我们便了呢。”假d环顾周遭,一面自言自语。“总算是走了哪。” “你在意?”d问。 “嗯嗯,是直觉呀。就算那家伙和你——早晚非得一决雌雄不可,但现在还是离开了比较好。” “早晚,是吧。” 听到d的语气,左掌上的小眼珠陡然转向上边。 “两个都是我,而且两个都来到梦魇。”d在此稍停,说道:“我是什么人?” 这原本不是个问句,但倘若蜜雅再次,或许会为这钢铁语调中,那宛如薄绢的凄切悲哀而惊讶屏息。 “总之,先走吧。那家伙去那边的话,我们就往这边吧。”在左手催促前,d已迈开脚步。 可以开始看见前方有个像黑色盒子的形体。 若是继承贵族之血者便绝不可能看错——那是棺柩。 他弯身,手抓棺盖打了开来。 干枯的尸体脸上清楚留有痛苦模样。 把左手按上去后,d问:“多久前的东西?” “大概是五千年前。”左手答道。“死因是由于体内荷尔蒙异常分泌造成的dna失调。仔细看吧,明明所有的皮肤都已经变成木乃伊了,却只有右手的一部分和肺部还是正常的。看哪,腹部还保持着机能呢,都已经过了五千年的说。换句话说,只有这两个地方变成了贵族哪。” “那也是成果之一吧。” “是啊——用那家伙的说法,就是失败品。左手借我一下。” d的左手用指一弹插在尸体胸口的木桩。 “于是就被收拾掉了哪。喔喔!喔喔!有一大堆并列着哪!” d也看到了。 棺柩不只一具。 在这棺柩后面,还有更后面,都是盈千累万的木箱,简直就像前卫派美术的艺术品,疯狂杂乱地堆得密密层层。不,连远方、更远方也都是,连绵不绝宛如无限繁多的对镜。 下一具棺柩的盖子,没有掀开的必要。因为铰链已腐朽松脱,从错开缝隙间露出的右手,同样也化成了木乃伊。由那镶着白色褶边的袖口看来,应该是女性的手。 指间闪现细碎黄金光芒。 d从那手掌中拾起的物体,是个小坠饰。不知她是想托付与谁?是棺柩外的人?还是封起她的人? d试着打开如小贝壳般纤细的外盖。 装着一张小照片。虽已变色成了黑褐色,但被显影在那里的一瞬间,却留下了抗拒时光洪流的不变幸福。 年轻男女以戴雪山脉与丰饶麦田为背景,露出宛如这一瞬间被施加了永恒延续的魔法似的微笑。 然而,女孩被选上,被带来了这里。 合上坠饰的盖子,d将它缠回了女孩腕上。再无其他可做之事。 “全都是失败品吧。”他在宛若棺木坟场的一角轻声低语。 ——“正是如此。” 某人回答了。 ——“成功的例子只有你。” 假d反射性地环顾周围。 有一股气息。感觉它既像在天花板,也像在脚下,又像在身旁。 他四周也是一大片累累棺木群,他已经晓得那些全都是胸口被钉入木桩的尸体。 就在他低声说了“统统都是失败品啊。”之际,刚才的声音便响起了。 “我想问件事。”他对“声音”问道。“你说‘你’,那是只有一个人吗?不会是把‘你们’说错了吧?” ——“成功的例子,只有你。” “好!” 假d一拍胸膛,两眼带上直至如今为止皆不曾出现过的凄烈神色。 “只有我是吧。那么,那个我就是累赘了。” ★ ★ ★ d默默行经棺柩海洋。 他有目的吗?没有,只能认为他没有。然而,他不变如故的美丽俊冷身影,在被仿佛连死者也会吓醒的凶烈灵光所包围。 因为愤怒。仿佛连骨髓都是以寒冰组件构成的这名青年,如今,正为被认定与他最无缘的情感煎熬着。 是对毫无罪过却被招来此处,凄惨死去的人们感到怜悯之故?抑或是,由于看见了攸关自身的某种命运性事物?他本应漫无目的的脚步,令人联想起猛虎。 “我试着大概计算了一下哪,”沙哑声音说着。“从目前为止经过的棺柩数量和广大程度来看,总数差不多——” “十万七、八千。” “没错。” 话声沉痛。如此多的生命被招来,被木桩一钉然后消逝。 为了什么? 为了谁? 成功的例子有是哪个? 是d?抑或是假d? 光线的色调突地改变。 因为淡淡幽暗降临,整个世界也为之一变。 耸立左右两旁的装置,看来仿佛是以阴影筑成。 由于为了绝无可能的实验,机械装置也被迫变更了本身的性质。 那些装置以前曾有过生命。 不知不觉中,d已在安于峭壁中央的展望平台俯瞰下方。 峭壁垂直下落数百公尺,底部有无数黑点蠢蠢欲动。 d一眼便看出那是走过死人大道而来的人。 ——“在此,进行第一次‘选别’。” 即使“声音”响起,d仍文风不动。 黑色的振翅影子,从天花板层层叠叠飞降而下。 是蝙蝠群。它们并非普通的无害生物这件事,在数秒后揭晓了。 黑色的成群哺乳类,贴到呆立下方的活死人们颈上,它们的小獠牙往颈动脉叮了下去。 半死人们只是愣愣站着,对那连赶也不赶,然后接二连三倒下。惨白的脸上,彻底丧失了最后仅存的血色。 当最后一人倒下的同时,蝙蝠群一齐飞起,纷纷上升消失于天空。 d冰冷的眼瞳中,映出躺在下方的数千人影,那并非看待死者的眼神——看哪,被蝙蝠,被吸血蝙蝠,吸得滴血不剩的尸体——这次已经是真正的尸体,其中有几具摇摇晃晃地站起。说是半死人也好,说是死人也好,这些人的的确确是从地狱中复活的亡者。 ——“还未死去哪。” “声音”说道。 ——“那些家伙被吸光体内鲜血仍残存袭来。即使先行接受过贵族之吻,但在仍留有人类要素时遭吸光血,不死作用便无法运作,照理说应该百分之百地死亡。而他们生存了下来,便意味他们具有于死亡前一刻发动我授与之的能力。于其他实验场,应当也有同样的合格者存活。几率大约是百分之一。” 与d一同来到这座城堡的半死人若有两万人,就大概有两百人。 光景再变。 那是给残存者们的猛烈死亡洗礼。 朝着踉跄蹒跚的他们,设置于前方的高处力雷射炮、火药式自动步枪、超音波炮开火来了。 心脏被鲜红光束贯穿,身体被马赫速度射来的钢铁弹头击碎,细胞被超音波的猛射崩碎瓦解。全员倒地,然后有数人站起。 ——“物理性的攻击,对如今的他们便已是绰绰有余的杀戮方式。就这样,再继续进行淘汰选拔的惨烈‘选别’。” 被选出者,遭饥饿妖物的利爪撕碎,被咬烂;被强韧触手缠卷,最后全身骨骼碎裂 窒息。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被赋予的贵族特征终于发挥出来。死人们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的肉体,凭借着难以置信的恢复力再生了。在这世上,这虽绝不是不可思议的现象,但碎裂骨骼合拢连结、碎肉愈合、遭破坏的眼球无中生有长出视网膜与水晶体,终究还是个几近奇迹的超常现象。 到了此时,数个集团聚集至此,对能数出生还者有十多名,但几乎全部人的死鱼眼中都带有明显狂意,他们开始四处乱走。 ——“这是因为脑袋没有恢复。大概是反复不断的死亡痛苦与死亡恐惧所致。” 真正幸存的有五名。在里面,d目睹到一张熟悉脸孔,是萨贝娜。由于她之前在其他集团中,所以直到刚才为止都没出现。 ——“进行最终‘选别’。” 听见这宛如宣告的声音时,d朝前方拔刀划出一闪,因为他已晓得眼前堵塞着看不见的障壁。 刀刃不受抵抗地划过。 想要前进,d的身体却被无形墙壁阻挡。 ——“承受贵族之吻者,随时人类,却带有贵族特性。然而,那样无法成为根本的解决方案,因为那样会彻底建立隶属——主从关系。倘若此处有个贵族在,他们或许会因过度震惊陷入半狂乱状态。” “声音”的主人——梦魇的支配者,难道是在说把贵族与人类平等对待才是正确的?! ——“我在寻求的与这不同,想寻求的与这不同。d呀,你应当知晓那事物吧。” “声音”多了责难似的沉重。 第七章 d自何来 不知连同萨贝娜在内的五个人,是否察觉了自身的命运。能确定的,只有他们挂满脸上的满足表情。被选出者的恍惚与不安,让五名男女站在那里,身心皆为执着热爱的火焰彻底烧熔。 光芒字头上移下。 那是连在弹簧状机械手臂上、看似注射器的金属筒,一人一枝。 ——“现在注入我的dna。” 当“声音”宣布之际,d再度砍出一刀。闭上双眼、静念挥出的无想一刀——这次认为传来触感;然而,却能感受到无形墙壁被切开、粉碎瓦解了。 d往前行——就在他眼前,狂乱的风暴突然侵袭了五名精英。 有如遭隐形的某个人殴打一般,五人猛然摔到地上,弹了起来,胡旋乱转地撞上墙壁,接着一头往对面墙壁冲去,然后再度倒到地上。 剧烈的死亡痉挛窜过他们全身,宛如白蜡的皮肤瞬间发黑、干枯萎缩。 他们开始木乃伊化。 “……d。” 黑色手臂往走进的d脚部伸去,d并没做出闪躲动作。 脚踝被抓住。 由抓住他的木乃伊脸上,连性别都无法判断。 “……d……杀了我……”那东西奄奄一息地呻吟。 语毕,不到一眨眼间,白光便消失在木乃伊胸口。 “没有合格者是吧。”傻眼声音黯然低语。 一万多的半死人,一个不剩地毙命。这就是数千年间,等待大道复活与滚热爱恋的结果。 “出来。”d说,他处在刚才俯看五名死者的位置。 没有人活动的迹象。d说话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哇噢……”左手发出声音。它似乎是想开玩笑,但它却从不曾发出如此茫然的声音过。 ——“好吧。” “声音”说了。 “来了唷。”左手说道。 ★ ★ ★ ——“好吧。” “声音”说了。 假d摆起架式。 那人就在他面前。 一股气势猛然膨胀壮大。 甚至具有质量 。 砍得死——假d心想。 ★ ★ ★ 猛烈冲击波自虚空中的一点轰上两人脸部。 两人皆未闭眼。 尽管如此,却仍看不见那人出现的瞬间。 不知不觉中,他已立在那里。漆黑斗篷的下摆,为若有似无的风飘晃。 身高超过两公尺,他的肩膀以及渗染着淡幽暗的胸膛宽厚壮实。 面容朦胧难辨。 “好长一段时间了。”d静静说道,声音冷峻无比。 纵使如此,右手中的刀身却未举起。 他想起了古老的书籍。 那是一直被摆放在霉臭书库角落,不知不觉被人忘却的书籍。然而,若是没了这本厚重书籍,书库本身便毫无意义。泛黄书页不知是纸张还是羊皮纸,说不定,它在名为书籍之物发明前便已一直存在。 即使发现了它,也无人会翻开,这是由于恐惧的缘故、害怕的关系。因为不敢得知被记载于里面的知识,不该得知被禁止知晓的太古历史、从阳光普照的世界上被抹杀的夜晚世界之染血历史、遭到诅咒的技术,以及连接两个世界,能令人疯狂的真实。 ★ ★ ★ 假d前冲。 ★ ★ ★ 两人皆一跳跃过五公尺。 冲入巨大人影怀中,宛如为父亲所拥抱的孩子。 痛苦的波动传来,因为刀身确实贯穿了他的心脏。 d一剜。 ★ ★ ★ 假d也一剜。 ★ ★ ★ 耳中听到声音。 ——“若是你们,便能杀死我。但继承我者,唯有获致我认可之人。” ★ ★ ★ d再度一剜,空气流入伤口。 黑衣人的痛苦传过刀身而来。 “成功——成功了!”左手大叫。 ——“还算厉害。” 痉挛抖动送来了“声音”。 ——“若是你们,便能杀死我。为何不继续?” d感觉痉挛蓦地停止了。 当d握刀的手一加力的刹那,人影突然不见。那人并未消失,而是因为他跳向后方了。若在平时,d也会以同等速度前跃,令刀不会被抽出本分。 但当人影业已不住地被彼方幽暗染黑,d却尚未进入追击姿势。 就在d刚想蹬地的瞬间,幽暗便已融化了人影。 “已经不再了。”左手说道。“那臭家伙说了让人在意的事。刚才说的‘你们’,应该是你和那人,那么,这是说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手下留情的话,剩下的另一个就永远杀不死那家伙的意思吗……” “那人也刺了那家伙。有感觉到吧?”d一面收刀一面说了。 “嗯。” “既然如此,本该成功杀死那家伙的。” “嗯……我也不是不晓得那人的心情啦。”左手的发言中有着重大含意。 “去找摇曳炉吧。”d环顾四周。 “不去追那家伙吗?” “我并非来做这件事的,我的工作是那村庄的安全。” 隔了一会,“是这样的啊——的确是这样呢。”左手似乎有些安心了。 “知道炉的位置吗?” “这个嘛,就要靠那个了,交个你啦。水还好办,地就没法子了。也就是说,剩下的是火跟风哪。虽然有点冒渎,可也不得已。” d取出两枝白木桩,一手握住一枝,接着让它们大力摩擦。 火焰升起。摩擦热会生火,以物理上来说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现象,但若非是继承贵族血统的怪力拥有者,便无法办到。 “这样不够哪。” d双手一挥。 火焰流闪,刺入他脚旁棺柩中的内容物。五千年前的木乃伊已彻底干燥。 火焰“轰!”地窜升起三公尺高。 飞散的火焰接连火葬了其他实体与棺柩。 热浪扑打d脸颊,火舌舔舐d的外衣下摆有油渍。 d之所以丝纹不动,或许是在为此事赎罪——他将拥有凄惨命运的死者付之火葬的目的,并非是要令他们安息。 “不快点的话,你可会变成火人喔。” 当火焰开始燃烧外套,飘散火星也点燃了发丝后,d举起左手。 火焰被吸入手掌上的嘴巴,那股吸力所卷起的旋风,让焦炙热d身体的火焰为之四散。 连白烟一彻底消失后,“火和风都有了,接着——是水哪。” d扬起右手,左手食指按到手腕上。 手指一划,鲜血便从大幅裂开的皮肤中溢出,d用左掌承接那血。 的确是水,然而,这却是惨烈无比的润喉啜饮。 流落的鲜血被张在手掌上的小口吸入,不久后血止住,窄小的口腔内开始亮起蓝色——火焰。 同时,d惨白的面容恢复生气。 “怎样,知道了吗?比起我来,你现在别说是五感,应该连第六感都能运用才对。” d闭着眼睛。 数秒——他睁开双眼。 “在地底。”说完后,d迈开脚步。 由左手注入体内、已地火水风为能量来源的超级能源,依情况不同,不仅可再生死亡的肉体,也可让五感与第六感敏锐得超出生物极限。d的答案只能说是凭借直觉而来。 d杨风疾奔。 通过数个走廊,奔下楼梯, 还搭乘了电梯。 在他不久后抵达的地底某处区域中,怪异的炉体正反复进行妖异的扭摆。 “找到了的话,要操纵就简单了哪——上吧。” 当d朝再怎么看都像是巨大圆筒的死亡能源走了数步时,“喂——”声音自上方响起,是d的声音。 他判断出那是在炉顶的速度接近光速。d仰头,看见了站在一百公尺高的炉顶的两个人影。 是假d与——蜜雅。 “喂——你现在就往后退,不过,要先丢开那把刀。”开朗语气传来了危险的要求。 d左掌中浮出连个黑点,是眼睛。d举起左手,那眼珠一转往上方送出视线。 “这家伙中断了和你一起消灭那家伙的行动,可能因此得到了什么吧。” “无法得知吗?”d问。 “没法子。” “喂——怎么了?不扔掉的话这女孩会没命的唷!” 假d拔出背上的刀,刀刃抵住身旁蜜雅的脖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正因为他的语气与表情十分爽朗,反而给予人有危险的印象。 “要连刀鞘一起唷。顺便要把护手跟刀鞘绑住。” 鞘上原本便缠有高分子登山索,那是用来拉回刀身,或收回连鞘掷出的刀,以及用来挥甩威吓敌人的。 d将登山索穿入护手上的孔穴,绕过鞘上的佩环固定刀身与刀鞘,然后将它仍在脚下。 “远远踢开!”d照做后,假d又说:“很好,那么我现在就下去。噢,把左手伸到前面来!” “那混蛋。”左手发出非比寻常的低沉语调,可能是因为他看穿了假d的意图。 d默默伸出左手。 “很好!”远方高处响起亢奋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声音从高处一路落下。 因为假d跳了下来。接着,当他正要于离d不到一公尺外的地面无声着陆的前一刹那,一道闪光“飕!”地飙过,d的左手自肘部被砍飞。 愉悦眺望滚落十公尺外地上的左手后,假d对按着留学伤口的d眨眨眼。 “对不住唷,状况改变了——你大概知道吧?” “被那家伙挑动了?” “说对了呢。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被那家伙一说‘只有你能继承’以后,我就按捺不住了呢。” “你想成为那家伙?” “对啊。”假d害臊似的搔搔鼻尖,“你应该知道那家伙是谁吧?喂,那可是这世界的国王耶,我能变成那种人呢!” “但王国正在灭亡哪。” “没差,会再度兴盛的。在边境里,领主大人们还健在着,整合那些家伙以后,不用多久就会扩张到都城去了。人类那种玩意,只要贵族拿出真正实力来个一下,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的。” “你是哪一边?——是贵族?是人类?” 听到d的问题,假d表情一变。 “这问题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呢。只是打一开始,我就知道答案了啊,你这个模范生。” d轻轻一笑。 “我是模范生的话,你应该也一样吧。” “哈哈,这下我可无话可说了。听我说,我跟你谈谈,要不要喝我联手看看?两个人一起杀到都城去,让贵族的残存者臣服。虽然大概会有人反抗或者其他什么问题发生,但只要我们两人在就不成问题。只要一个白眼就能解决问题了,再怎么说我们都是那家伙的——” 假d即将说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内容,但就在此时—— “d!” 迫切呼喊声响起,是蜜雅。她被假d抱在腋下跳落了一百公尺,但毫发无伤。 “炉子不对劲!” “啊?”假d回过头,但抵在d胸口的刀刃文风不动。d也不动如故,因为绝倒相向的人,乃是他自己。 原本在缓缓扭摆身躯的核能炉,如今动作已变得激烈。 “这是——炉心开始失控了呢。从刚才我爬到钉头时起,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你打算置之不理吗?” “开什么玩笑!这里要是爆炸的话,会炸出半径一千公里的大洞,有半个边境会变得人和妖物都没办法栖息。更重要的是,连我们也会彻底完蛋,被分解成原子以后还能不能复活,我可是半点自信也没有。不过,放心吧,反正我懂得控制炉体的方法呀。虽然还有另一个人在,但这家伙会是什么下场,要看刚才那问题的答案。好了,怎样?” d回答了,“都城你自己一个人去。” 假d眯细双眼,哀伤似的笑了。 “是这样啊,是这样子的啊。这样,遏止炉体的,就变成只有我一个人了呢。” 在假d故意别过脸的下一瞬间,他脸部与身体维持着转开的动作——唯独右手划出一道银弧。 一刀灿然闪至,d千钧一发地后退避开。令人吃惊的是,他后退的距离竟只有短短一步。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只是小小的热身运动唷。” 维持着刀身前伸至极限的姿势,假d微微一笑。 蜜雅“唏!”地倒抽一口气。她总算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假d的一刀就是快到如此程度,而d的动作又更为迅速。而且,假d并没有认真攻击。 “虽然那家伙一下子就从你面前消失了,但却和我在那之后谈了一阵子,告诉了我各式各样事呢。像是那家伙支配贵族跟人类的诀窍、那样做的结果、得到的东西之类的呢。” “你想要那些东西?” “嗯嗯,是啊。有什么不好?我有获得的权利。你虽然也有,但可别忘记你已经决绝了喔。” “那家伙和你约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说要让我继承呢,也没说要杀了你呢,统统都是我自己想干的。” “住手!”蜜雅大叫。“两个人都住手!不是说过你们是同一个人吗?!这样就会变成是自己要杀自己呀!” “那也没办法。”假d浑身放射令蜜雅恐惧僵直的杀气。“事到如今,同心同体只会变得碍手碍脚而已呢。果然,人类只该独断独行。” d做了绝妙回应。 “——人类是吧。” 假d表情倏地一变,紧接着“啊啊啊!”地发出怒吼直接挥刀砍来。 d虽低身闪过,但第二刀又从难以置信的角度翻转斩至,d左肩猛地迸出鲜血。d按住该处往往后闪,宛如黝黑魔鸟的身影跃到他顶上。 “去死!” 确信着绝对胜利的刀身,以怒涛般的澎湃气势斩落。 d离地上的长刀五公尺远——完全来不及。 此时,假d脸上洒来鲜红。 因为鲜血从d左肩伤口射出,显然d是为了如此才用右手按着伤口。 “呜?!” 比起双眼被遮住的惊慌,直劈刀尖完全落空,更让假d不禁低声惊呼,银光自下往他上身斜奔而来。 假d从左右肋骨正中央到脊椎处皆被砍开,同时他睁开双眼。在鲜红视野中,看到了单手出招、让他身中一刀的d,以及d右手中的刀。 在d脚边,黑色刀鞘这斜斜站立。绑住刀身的登山索已被解开,缠在鞘上;抓着刀鞘尾端的,是被砍落的d的左手。 “没想到……竟然还会动啊。”假d口中溢出鲜血。“还能解开绳子……呢。我和我的差别……就是这玩意……吧。” 说话同时,他右手长刀往d腰际一闪,但力道、速度皆已不再。跃起的d垂直一劈,斩开他头顶至下巴处。 d无言俯视随着血雨倒下的自己。 “有好……就有坏…… 这也没……办法。”假d震颤满是鲜血的嘴唇。“不过啊……果然……本来还想用爱是平等的……来当座右铭过……呢……果然……被爱着的人……是你……啊……听我说……至少……别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唷……连我的份……一……起……” 假d断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无人回答左手的话。 d拾起脚下左手,让它接上手肘,然后往摇曳炉那走去。 “这是我的想法哪。”左手自顾自地低声说了。“由于地壳变动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的关系,在那地底工厂里的这玩意及开始运作了。” 这玩意是指摇曳炉。 “另一个你也在那时苏醒了。可是,这却是个错误哪。因为工厂和他都是被封印着的啊。然后那家伙注意到了,这是我的想法——那工厂里彻底破坏的迹象,会不会是那家伙自己动手的。不是因为担心工厂被谁利用,或者是有了成果而撤退这种单纯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那家伙再诅咒自己进行过的实验——或许正因为这样,那家伙比谁都更早注意到工厂跟另一个你的复活,为了处分它们而开始行动。搞不好怂恿你去梦魇的那个贵族,也是那家伙派遣出来的也说不定。” “为了收拾是吧——为了收拾失败品。” d走入摇曳炉控制区。 他结束炉体的调整回来后,只剩蜜雅站在那。 “这样炉体便不会再度运作。我已经朝那座地底工厂,输送了只够它自然腐朽的破坏能源。回村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 “一起死吧。” 蜜雅冲了过来。 她的身体往前一倒,d看到刺在雪白粉颈上的黑线。 少女身体倒到地上的同时,黑色流霞朝d涌来。 在被包围住的前一刹那,d一闪长刀,将黑色包围网化为两段,但新的毛发洪涛仍缠绕他全身,卷住刀身。 “得知梦魇秘密者死。” 自远方黑暗中现身的人,不用说自然是佑魇。 “当你在我的出生地和那些淘汰品大打出手时,我在地底接受了强化处理。这是那位大人设置的装置,这发丝连你也砍不断的。” 走近d后,他拔下头上毛发,抵在嘴边。 “我会一口气刺穿你心脏的,永别了。” “再见了。” 这声音由刚才佑魇经过的蜜雅倒地处响起。 佑魇转身,灼热感自前胸贯穿出后背,在震惊的暗杀者头上,跃起的d弹出长刀。 即使刀刃缠卷发丝,仍轻松流畅地直砍开了佑魇的身体。 对倒下的暗杀者看也不看,d走近呆呆站着的蜜雅。全身上的发丝正陆续松落,因为随着梦魇死亡,头发的魔力也消失了。 “多谢了。” “不客气。”蜜雅摇摇头。“这样子,果然还是没法回村子里去了呢——你知道了吧?” 蜜雅用手中短剑的剑鞘指指喉上发针。由她嘴角露出的牙齿有两颗,并且尖锐锋利。 她对d的问题点点头。 “我被赋予的工作,是守护你们两人中活下来的那一位。只是,那位大人好像早就清楚你会活下来了唷——你被爱着呢。”蜜雅用手掩住嘴角,笑了起来。“好了,你走吧。” “你怎么办?” “我会留在这里的。虽然我想跟你走,但这种獠牙是不行的呢。可以的话,帮我治好坎兹——再见了,这里会变回原来的山脉。再见了,d,很高兴能遇见你,对另外一个你也是一样。” 蜜雅眼中闪动泪光。 在幽暗世界中,两人如雕像般文风不动,静静相对。 ★ ★ ★ 朝阳不在渲染棱线,恐怕所有看到的人,都不会认为这群雄伟的山峰乃是座巨大设施。 d在改造马背上,回头望了山脉。 “那里搞不好曾经是你的故乡哪。” 即使听见了沙哑声音,俊美面容仍未露出情感颜色。 “哎呀、哎呀,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搞不清楚。那么,走吧。” d掉转马头。 “喂,那边是——”沙哑声音提出抗议,随即又说了:“是这样的啊。” 因为它知道,那是蜜雅母亲所住村庄的方向。 后记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平成九年(1996)九月九日 于观看“天师捉妖”(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之同时 菊地秀行 《双影骑士(下)》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不过,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这是否是原本的模样。 我从第一集起便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安排两名d的结局,即使在第二集中也是一样。 而最烦恼的一点则是,是否要尝试涉及d的出身这件事。因为非常烦恼所以一直不停吃东西,结果最后胖了好几公斤。请不要询问正确的数字。我也不晓得肥胖对小说的结局是否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衷心期盼阅读过的读者能送来感想。 尽管迟早都非得涉及d的出身或过去不可,不过我打算自下回起,便回复到以往的形式——拥有秘密过去的寡言男人,承接猎杀贵族委托的形式。还请诸位见谅。 这次因为笔下难以寸进,结果替负责的i先生与印刷厂、装订厂的诸位添了麻烦。虽说是惯例,但请容我深深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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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名骑士却是丰神俊美的例外。 双眼在旅人帽的宽阔帽沿下绽放光芒,连空气都为之惶恐。绝尘拔俗、令凡人倾倒的俊美脸庞,迎着若有似无的微风。不论男女都因他而失魂落魄,甚至连野兽也要为之迷醉。但是,黑手套一旦按上突出肩头的弯刀柄,刀刃不见血不罢休,凡见识过者皆为其优美所震慑。 灰色的天空、土色的平原仿佛都只为了突显他的美,一人一骑走在大道上,前方等待他的——是生?亦或是死? 当天空的怒吼节节逼近,一个村庄是的影子颤巍巍地在前方道路摇曳。 云海里光芒骤起。 一道蓝色的闪电穿透天地,雷鸣迟了几秒钟才娓娓传来。 那莫非是献给骑士与马匹的欢迎信号? 闪光同时,骑士在淡淡的风中嗅到一丝血腥。 那是从村庄里飘来的气味——从远在十公里外的那座村庄。 俟骑士抵达村庄时,已是一个钟头之后的事了。 大道右方的岔路尽头,木栏与大门巍然屹立,村庄大门敞开。 血腥味便是从里面传来无疑。 不过,骑士并未调转马头,反而登时策马前行,脸上没有半分犹豫,亦无一丝惧色。 对于这个充满浓烈血腥味的村庄,他依旧一派冷峻漠然。如果幸存者知道他竟过门不入,说不定会恨他一辈子哪?不!应该会打消这种念头吧。纵然得在痛苦中苟延残喘,至少尚能逃离死劫。 就在年轻骑士离开村庄岔路两、三公尺时,突然听见微弱的声响与话声。 响声是足音、话声则是出自一名年轻女子。 “救……救我。” 冷漠的青年却做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停下马匹,拉住缰绳回转马头,接着用长靴后跟轻踢马腹,改造马立刻往返方向小跑步前进。 骑士穿门而入,触目所及净是边境特有的村庄景致。 树林间零星的木造房舍,广场、老井、家畜养殖场、成排的仓库等,村庄该有的一样也不少。 然而,就是少了招呼来访者的声音,也没有手持刀剑枪炮的自警团包围四周。 骑士笔直进入村庄的主要干道。 即使这座村庄充满诡谲,绝美的脸孔依旧笼罩寒霜,连一根眉毛都没动过。 左手边一个杂货店看板写着:“雅莱伊商店”,那是边境上甚为常见的连锁商店。 马匹在店门口停步的同时,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一个白影踉跄而出。 在木板道上走了两、三步,接着“砰!”一声向前扑倒。 火焰似的长发在半空飞舞。 骑士一跃下马,走近少女,在他停步以前,少女双手撑着地板意欲起身。 银牙紧咬的脸蛋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角色少女。 少女单手揉着哭红的眼眶,抬头望着骑士。看了一会,瞳孔如如梦似幻的扩张,脸颊也飞起两朵红云。 马上骑手具备的美貌,就连身陷疲惫、悲恸欲绝望深渊的少女都会为之忘我。 “你……是谁?”少女虚弱地问。“我叫罗莎莉娅。” “d。” 一阵狂风吹起,将青年的帽沿压低,长发随风飞扬。 “好像在送别呢。” 少女罗莎莉娅眯起眼睛说。 “发生什么事?”d问。 “大家都被杀了。” 罗莎莉娅若无其事地答道,她用白玉般的纤指比着脖子上的黑色丝巾。 “不用看也知道吧,着下面有两个齿痕,我被贵族咬了。” 天空一闪,白光照亮少女的侧脸,远方轰隆一声雷响。 “让我看。”d说。 “不要!看了只会让人不舒服罢了。总之,要是现在让你逃掉,我就哪都不能去了。” “我是吸血鬼猎人。” 罗莎莉娅杏眼圆睁。 但眼神里仍带着一抹红晕,是因为眼前青年的俊美所致吧。 “你是猎人……莫非是半吸血鬼?” “对。” 一听见他的回答,罗莎莉娅随即软倒在地。紧张感消失后,支撑身体的最后一根线也跟着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怨怼的眼神抬头看着d。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为什么?” “别装傻了,我是‘牺牲者’哟,吸血鬼猎人不可能容许我这种人在外头游荡的。这个村子变成这样,也是你同类的杰作呢。” 这股血腥味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猎人? “发生什么事?”d又问。 “你的同伴到这来,屠杀了所有村民,就是那么一回事——要不你自己来看?” 罗莎莉娅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朝她方才步出的杂货店门口走去,与先前楚楚可怜的求救模样判若两人。 d将马系在店前。 抚摸马头安抚不安的改造马,再随罗莎莉娅进入商店。 店内血海一片,看不见地板和天花板,连空气都满布血腥。 两个村民俯身倒在柜台前方。 看来是被人从后方攻击,铁桩自背后突起。 由粗细和长度来看,铁桩的重量应该超过五公斤吧,就算是被人偷袭,对方的臂刀也相当惊人。 “米都爷爷在柜台后面,他是这的老板。” d也嗅到了从那里窜起的另一股血腥味。 他看着罗莎莉娅说:“你藏起来了?” 少女点点头。 “我刚刚在这打工,正好到后面仓库拿小麦粉,然后陡然听见轰隆巨响。” 她并非故意躲起来,而是因为那个叫声实在过于骇人,少女整个人僵立失措。 “惨叫来自倒在那的杰德和拉路克。想不到人类濒死时,竟可以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呢。接着我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米都爷爷大叫‘你们是谁派来的’,但也立刻就——” “没人回答?” “没有。米都爷爷的倒地声响起后,我有听见一些笑声,应该是四个人。” 年纪轻轻的红发少女在极度恐慌中,竟还能从杀人者的声音推算人数。 “我在仓库里一动也不敢动,然后,脚边忽然冒出好大一只食肉鼠的影子。我没有被吓到,但堆积如山的罐头却因此倒塌。我心想——这回死定了。然后那些家伙就走了进来。” “怎么没死?” “不知道。”罗莎莉娅摇头。“我闭眼紧靠着仓库墙壁,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了。说是仓库,但也只是那种塞了三个人就嫌多的组合屋哟。那些家伙进来时,我感觉他们就站在我面前。他们一定发现我了;可是,那些家伙却丢下一句‘没人’就离开了。” d听完,即转身走到店外。 穿过马路,进入对面的酒吧。 这里也是血迹斑斑。 近十名男子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有三具无头尸,铁桩从背部或胸口穿出。 “一个活人都没有呢。” 随后赶至的罗莎莉娅哑声说道。 猝然现身的攻 击者,铁定拥有令凡人瞠乎其后的高超杀戮技巧。 一具立于墙边的尸体将手置于腰际的山刀,应是在准备抵抗时惨遭杀害的吧,约五十公分长的铁桩穿过心后钉入墙内。窗边也有一具男尸,保持双手前伸的姿势被贯穿,一定曾经试着逃脱过。 “好快的速度啊。” 罗莎莉娅摇头叹息。就算对方有四个人,但能轻松挥舞沉重的铁桩,瞬间屠杀十多人而不留活口,那绝非普通猎人所为;而且,那些家伙并未带走铁桩,莫非他们每人都随身携带数根——数十公斤的武器? “有看见头吗?”d问。 那是对无头尸疑问。尽管这种问题对豆蔻年华的少女而言太过沉重,不过这里是边境,而且提问人是d。 “根本……没找到。” 罗莎莉娅别过头去。 那么,是被杀戮者带走了?为什么? d走出酒吧。 “他们离开以后,我在村子各处查看过,大家都被杀死了,一个活人也没有。我们村子人数本来就不多,现在不论到哪都只剩尸体。” “女人和小孩呢?” 罗莎莉娅闭上双眼,摇摇头。无关年龄、无关性别,他们吞噬了村里所有的生命,然后离开。 “有看见杀人者吗?”d望着道路对侧问。 “没有。你想笑就笑吧——但一直等到他们的马匹、马车声音远离村庄大门后,我才敢走出仓库。躲在仓库的这段时期间,外头的哀号、惨叫和求救声从没听过。” “普通的马车?” “现在仔细回想,好像有蒸气的咻咻声。” d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看见泥土路上有好几条车轮碾过的深痕吗? “你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吗?” d没有回答,继续问:“这村子什么时候建的?” 罗莎莉娅的双眼迸发凶焰,但没有多久就熄灯。 “对你隐藏也无济于事吧。这村子是由废弃村庄改造,听说差不多有五十年了。喂,你早就知道了吧?这里是‘牺牲者’的村子。” “大家都戴着围巾。”d答道。 取下围巾的话,应该可以看见两道齿痕吧。 “为什么不拿下来看看呢?猎人只要发现有人戴着围巾,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也一定会扯下围巾查看吧?至少我所知道的猎人都是这样啊。” “村子有多少人?”d问。 “两百多人。” “想祭拜吗?” 少女过了数秒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你要帮我埋葬?” 她忍不住泪珠盈眶。 “我不相信,你是吸血鬼猎人啊……你的工作不是杀死我们吗?” “没时间埋葬,要用火葬。” 罗莎莉娅颔首,晶莹泪光散落一地。 “怎样都好,只要可以像人类一样受到祭拜,大家都会很开心的,谢谢。” ☆ ☆ ☆ 无庸赘言,“牺牲者”就是那些被贵族吸血后,基于某种理由被贵族抛弃的人类。 一般来说,村庄会立即驱逐这些人,或在严密监视下隔离,甚至直接将之处分掉;面对昔日的家族、朋友,多数人都无法若无其事地用木桩刺穿对方的心脏,因此也有许多村庄雇用专门的“处分者”。而会让吸血鬼猎人担任此一职务,或许也是无可奈何、时势所趋的结果吧? 然而,牺牲者并非一味地等待死亡。 空洞的眼神、躲避阳光寻求阴暗的倾向、喜好徘徊浓郁森林的流浪天性,以及突发性的吸血行为——这些成为贵族俘虏的特征,有些牺牲者只具备其中几项,甚至全部缺乏,因此从太古时代贵族成为世界霸主开始,牺牲者便能矫捷地逃离同胞的猎杀,隐匿至其他陌生之地。 可是,咽喉的伤痕依旧无法隐藏。即便用火炙、用酸溶蚀、用手术割除整块肉、进行移植,寄宿在颈部的吸血鬼魔性,仍旧仿佛长生不死地骤然再生。 是故,牺牲者只好以围巾或其他物品来遮掩被诅咒的吻痕。对于健康者而言,那正是绝佳的识别标志。 如此一来,他们也被新天地放逐,只能藏身幽暗密林与山岳深处等为人类所忌讳、不愿靠近的太古遗址。 用马车将村里的尸体载到村外排好时,午后天际的阳光已经消逝无踪。 两人依然在黑暗世界的正中央持续作业,罗莎莉娅和贵族一样拥有可以透视黑暗的眼力,而d当然视黑暗如白昼。 当d将高辛烷燃料泼洒在两百多具尸体上,悲伤的罗莎莉娅并未转开目光,双眼凝视着残酷的作业。 燃料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埋在村外的预备品,其余东西早就被贼子们搬光了。 d取出照明棒,摇晃一下,火焰就从二十公分长的化学硬棒尖端释放。 罗莎莉娅缓缓说道:“村民都是好人呢……我还以为可以死在这里。” d或许在等她开口。 沉默数秒——d抛出照明棒。 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抽离黑暗,翩翩起舞,那是火焰摇曳所致。 十万度高温的火焰宛如耀眼的海市蜃楼,牺牲者的影子在其间默默崩塌。 “各位,再见了。” 罗莎莉娅没有流泪,泪水早已干涸。她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d替她说了。 “怎么办?” 要是认识他的人听见,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这名青年竟然会征询别人的意见。 “这里已经不能待人了,刚才没跟你说吗?我想要往西方走,那里有个叫‘巴尔哈拉’的村子,搞不好我们的方向一样哩。” “一样。” “咦?”罗莎莉娅的神色愈发开朗。“那、那么……带我去。” “我跟屠杀村民的家伙是一样的喔。” “不一样。” 罗莎莉娅反射性地还嘴。 她一边继续解释,同时更相信自己并没看错人。 “你不一样,我知道。别看我这样,眼光可准的呢。你很可怕,搞不好比那些屠杀村民的人更没有恻隐之心、更可怕,但绝对不是坏人。” “沿着这条大路直走,到了前面五十公里的‘达基城’,再问别人怎么走。” “喂,你该不会要把我丢在这不管吧?” “既然脚没受伤,你可以自己去。” “等等,我是牺牲者,是可怜的病人耶,你不想保护我吗?” “能在阳光下行走,算不上病人。” d冷漠转身。少女茫然若失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接着朝熊熊烈火祈祷了一会,便匆匆追去。 终于在杂货店前面赶上了。 “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她明明已经全力狂奔,却还是追不上他。怎么看都只是正常的行走,甚至没有故意跨大脚步;然而,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缩短。她之所以能够赶上,不过是因为d停下了脚步。 “哎哟,你很过分耶,竟然这样对待年轻女生——” 罗莎莉娅娇嗔未完,舌头忽地打结,只见好几个光点一齐逼近村庄大门。 罗莎莉娅浑身震颤,那群光点不断发出“咻——咻——”之声。 ☆ ☆ ☆ 光点发出异常尖锐的蒸气声,在两人前方不及一公尺处停止,罗莎莉娅老早便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是个装设大量照明灯饰的蒸气车。 蒸气声发自后方圆筒——锅炉。 毛毛虫般粘附于车体的人影一齐跃下,空气晃动,寂静无声,看来对方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众人均配戴大型夜视镜,身穿棉衬衫和多口袋背心。 “有吗?”d问。 他是在问罗莎莉娅这群人之中有没有杀戮者。 “没有。”罗莎莉娅从d身后探出头答道。“可是,他们的打扮相同,交通工具也一样呢。” “看来先发队伍似乎漏了一个。” 其中一个影子冷冷说道,声音完全暴露其凶狠的性格。 “要不是这股火焰,咱们也差点就错过了。如果不将贵族的同伴杀光,善良的村民又怎么睡得着哪。” 男人们同时按住腰间武器:番刀、短枪、木桩枪、飞刀——上头花纹斑驳,污垢满布,一见即知是常年使用之物,但能否打败贵族仍是未知数。贵族便是如此顽强,即使有许多人自称吸血鬼猎人,但能与夜行生物为敌者,或许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吧。 “什、什么,连女孩子都不放过?哼!人家也有很厉害的保镖呢。” “的确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痴迷。他甩甩头,将不相干的思绪赶出脑袋,瞥了d的颈部一眼说: “看来比不是牺牲者,如果只是路过,那就快滚吧,接下来的剧情可不大好看。” “喂,他们要杀人呢。” 罗莎莉娅紧紧揪住d的外套下摆,朝男人瞋睨道: “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又做了什么?” “只要被吸过一次血,就是贵族的伙伴。如u狗不干掉你们,正常人就不能安心生活。” “我们又哪里不正常了?只不过静静地聚在这过日子,又没有妨碍到你们。” “你们的血液里流有贵族的基因,就算现在很正常,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发狂。我们大家都不想冒险嘛——你还是死心吧。” 男人从腰间拔出宽大的番刀,别说是人类,就连牛头都足以一刀斩断,刀身研磨得有如一张薄纸。 “好,我给你一个痛快,到这来吧。” 番刀男用空着的手频频朝罗莎莉娅招手,毫无戒备地步步逼近。 “不要,救救我!” 罗莎莉娅紧贴住d的背脊。 番刀男啐了一声,用手按住d的肩头,想要推开他。 d的手盖住他的手腕。番刀男早料到他会抵抗,高举的番刀掩不住欣喜,仿佛在说“就等你上钩”。 刀刃停顿半空,手腕传来的痛楚远超过番刀男的想象。 “你这混帐?!” “找死啊?!” 替代无法出声哀号的番刀男,后面的猎人纷纷抄起家伙,火速将两人包围在绝妙的阵势中;若非经过长期的严格训练,反应绝无法如此迅捷。 “喔唷!”一声惨叫响起。 d将番刀男向前推开,两、三个猎人接住番刀男,他当场软倒。 “两只手都被他废啦!” 一名猎人怒喝,番刀男的骨头从肩膀、手肘一路碎刀手腕。然而,是何时下手的,众人根本没看见。 男人们的实现再度集中于d,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傲慢的自信与恫吓,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存在的深层畏惧——一种侵肌透骨的惊恐。 他们其中也有人会刚才那招,有人则在别处见过他人使用;可是,所有人都有一种直觉——d的手法跟他们属于全然不同的层次。 不过,严格训练下的好胜心旋即压抑了恐惧,肾上腺素在血液里流窜。 “快走。” d的话当然不只是忠告,但男人们并未体悟其中含意,刀剑霍霍朝他扑去;手持木桩枪和铆钉枪的男人们则保持射击姿势,站在后方待命。 就在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呼号爆发。 砍杀d的四名男人全数向后仰倒,头部、颈部或肩膀竟插着他们自己或同伴的刀械。 此外,手持枪炮的后方男人们也同声惨叫,喉咙上分别插着前方男人们的备用山刀。 只剩两名男人仍立于火焰映照中,是人顿时剧减为二。他们尚未意识到d的可怕——不,是来不及意识。 罗莎莉娅喜不自胜的声音打破死寂。 “杀了他们,d!” 幸存者双眼发直。刚才,那个少女说了什么? d——怎么可能,d?吸血鬼猎人d?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猎人,可能会当场失禁脚软,或者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吧。然而,一旦恐惧超越极限,好胜心不再,两个男人登时变成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其中一人将短枪挟在腋下猛冲的同时,另一人将番刀当成手里剑扔出。 若要详细记述下个瞬间发生的事情,应该就像以下这样吧。 d先矮身闪过男人的短枪,再用左肘撞击他的下颚。不知他的手劲有多大?只见逾八十公斤重的身躯竟垂直浮在半空。飞来的番刀不偏不倚地贯穿男人心脏,那应该也在d的计算中吧。他在男人猝死前夺下短枪,然后掷向另一人;男人无力防御,钢制枪头贯穿喉头。 但,地面却发出了是三个声响——在d身后窥探的罗莎莉娅,因为过于惨烈的战况而晕倒在地。 ☆ ☆ ☆ 那夜的黑与平日不同,充斥烈焰光辉,溢满了血液腥味。 只有一个理当溅出芳香鲜血的影子,依旧美丽又玲珑剔透地伫立当地。 d直接走向系在杂货店前的改造马,漠然不顾自己所打造的死亡光景,亦没有理会罗莎莉娅。他并非为她而战,当捕杀少女的猎人摸上d的肩头时,死亡之翼已在猎人们的头顶展开。 d向前走了两、三步,身后地面响起宛若已经入土的死人话声。 “想不到啊……” 是那个双手断折的番刀男,也唯有大屠杀契机的始作俑者得以幸存。 “竟然……给我遇上了d……果然……是要一败涂地……吗?我就柯恩……是‘古雷斯’的人。” d将竖在一旁的马鞍放上马背,脚步不停。 “等……一下,这附近有很多危险妖物,你……带我……一起走。” d牵马前行,柯恩竭力站起。 “真是的……这半年来……妖物暴增……这里以前是安全地带……但现在……” 他说到这里时,黑衣骑手与白马距大门只剩数尺之遥。 柯恩颓然垂肩。 蹄声乍止,d停下马匹,蓦地转回村庄。马匹步出,一个黑影从d的头顶跃过。 “飕!”一声破空激响。 影子直裂为二,墨汁般的黑液在空中散开。 伏在地上的影子全身长满黑色硬毛,锐利钩爪隐约可见,看来柯恩并非胡言乱语。 d身后响起轻微的收刀声。 他从容前行,在罗莎莉娅身旁下马。 将昏迷不醒的少女负在肩头,一跃上马,重新朝大门笔直前行。 “拜托……行行好……等我一下。” 柯恩的声音犹如爬地而行般追来。 “死在哪……我都认了……可是……现在有不能死的理由……有女人……在巴尔哈拉等我。我离开那儿五年了……正准备要回去那。” 不知d对这个才刚听说过的村庄有何感触? 他停马,转向左侧的蒸气车。 就在此时,握缰的手心确实有一个沙哑声音在暗中响起。 “终究是个傻男人啊。” 因为那个揶揄似的声音,地上的柯恩放下了心头大石。 ☆ ☆ ☆ 蒸气车内部异常狭窄,异样闷热。 原本就只能容纳两人的空间,再加上锅炉源源灌入的高温与蒸气,对于大幅超载的那群 猎人而言,贴在车外反倒更为舒适吧。 从d瞥了驾驶座的一眼,柯恩估计他是头一次开车,但在刚开始一、两次的操作失误后,d立刻控制住车辆,令柯恩感到无比惊异。 改造马温驯地跟着蒸气车,并未与车身系在一起。 基本上,避免夜间旅行才是正理。因为人类视力无法洞穿的暗处有大量鬼物与妖怪伺机而动,潜藏无限饥渴与杀意。 然而,如今掌握方向盘的主人,乃是不存于世上任何理论的俊美少年。 罗莎莉娅猛然醒转。 发现柯恩后露出诧色,柯恩向她解释缘由,但隐去了巴尔哈拉的女人那件事。 果然,罗莎莉娅只差没张牙舞爪地抗议道: “你干嘛帮助这个杀人狂?就让他亲身体会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被杀的村民是何等恐惧嘛。把他扔在黑暗森林里五分钟,他就知道啦!” “吵死了,你这个臭丫头。”柯恩怫然怒喝。“我是吸血鬼猎人,工作就是收拾被贵族吸血的活死人。你听清楚了,咱们一起旅行的这段期间,你最好不要给我乱下车。” “啰嗦!连手都不能动的废物又能把我怎样?” “你……你……你……” 重复到第六次时,只听见“啪!”一声脆响。 柯恩闷哼,罗莎莉娅的手劲意外沉重。 “果然不出所料,你这妖女!” 他大怒咆哮。柯恩既然自称猎人,不可能连妇孺的拳头都无法闪避,挨巴掌的理由只有一个——罗莎莉娅的速度远远超越一般妇孺。 “你果然是跟贵族一伙的。你露出颈部齿痕在人类的城市晃晃看啊,一分钟都活不过啦。既然如此,不如我现在就给你个了断吧。” “莫名其妙!那你也把d杀掉啊。你办得到吗?人家可是半吸血鬼呢!” 刚说完,罗莎莉娅就朝d望去。 “哎哟,说溜嘴了!” 美丽背影始终文风不动。 “他应该晓得。”d低声说。 “哗!” “嘿,还真是怪异的组合咧。两个吸血鬼猎人,再加上一个牺牲者,其中两个还流着贵族的血。”柯恩哂道。“既然如此,走夜路也很安全的啦,毕竟是你们的活动时间嘛。喂,不用顾虑我,干脆到附近的农家吸个够吧?” 罗莎莉娅因盛怒而全身颤抖。 “你……你……你……d,你也说句话啊。” 没有回应。 “哈,看吧!人家至少知道自己的立场。懂了吗?你也——” 夜之声如利刃一闪。 “安静。” 一句话就让两人面如死灰。 “走过拂晓之前的夜路吗?没有的话,马上把身子弯下。” 不愧是边境男女,他们同时明白了那句话的含意。 两人趴在狭窄的泡棉座椅间。 “怎么了?” 柯恩问道,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往前方挡风玻璃看去。他此时仍戴着夜视镜。 他蓦然惊呼:“啥?!” 一个小小的白影从左方飕地窜入道路中央。 “出现啦!” 柯恩大嚷,浑身紧绷。 “救……就我。” 微弱声在耳鼓响起。 “是普通的女生哟!” 罗莎莉娅对驾驶座的d说道,双方距离不及十公尺。 “快停车!” 少女转向他们。 滑嫩的粉樱色脸颊,波浪般的黑发,破烂不堪的礼服,怯懦求助的神情——可爱到连恶魔都忍不住要出手搭救。 蒸气车朝她疾驰,速度没有减缓,也没有减缓的迹象。 “停车!” 罗莎莉娅想象少女被黑色车轮辗过的残忍景象。 就在下一瞬间——少女在空中飞舞。 当少女的身体与d的额头同高时,d的右手寒光一闪,刀刃同时出鞘——少女一声不响地直裂为二,仿佛白色花瓣般散落在黑暗之路。 “那是什么?”罗莎莉娅在后方娇喘。“她飞起来时,表情好恐怖耶。那是怪物吧?” “现在才知道啊,白痴。”柯恩讥嘲。“哪有女生会在这种时间跌在马车前面?铁定是怪物嘛,还用你在那里装好心咧。有胆停车看看!我们马上会被她的獠牙和利爪撕得七零八落啦——哇?!” 车速猛然飙升。罗莎莉娅赶紧抓住一旁的皮带,柯恩也拼命维持住平衡。 “怎么了?!” 柯恩将上半身伸向驾驶座。 “还跟在后头。” d沉静的回答反倒加深他的恐惧。 柯恩和罗莎莉娅一齐转向后车窗。 “啥?!” “讨厌?!” 白色物体尾随在半空。 明明身在黑暗,却跟刚才一样清晰可见。黑发、粉樱色肌肤和俏丽五官——是同一名少女没错。 但如今,少女嘴角横裂至耳,獠牙如针外暴,双手利爪足有膀子那么长。 最令两人心惊胆战者,莫过于少女双眸里燃烧的绿焰,憎恨如火爆发。她伸长单臂,弓着身躯,宛如泅水般悬空扑来。由于外表娇美,反而比一般妖魔可怕数十倍。 柯恩惊叫:“追上来啦!” 车子和少女的距离确实逐渐缩短,超自然物和文明利器——通常都是前者获胜。 柯恩正想用右手拔出腰间番刀,却痛哼了一声,他的手早就断了。 就在同时,杏眼圆睁的罗莎莉娅“啊!”一声惊呼。 少女的身躯从中央前后错开。 罗莎莉娅发现,少女左半截的身体向后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被d砍成两半了!” 正如她所言,飞翔的少女中了d的一刀,终于丧失重新结合的力量,裂成两半。 少女紧紧拥住自己,脸上带着无限憎恶、诅咒与痛苦的神情。 “快!” 罗莎莉娅的声音似乎为少女注入一股元气。 两者间的差距再度缩短,少女已然迫近到伸手可及车窗的距离。灼灼燃烧的眼神射向柯恩与罗莎莉娅。 钩爪——左手伸长。 玻璃窗发出尖锐声响,利爪碰到后车窗了。 罗莎莉娅不觉卷起身子。 但是,少女遽然急速远离。 力量终于耗尽了吗?两人最后看见的,是在黑暗中断成两截的可怜躯体。 第二章 衰败之牙 安心刚自两人胸口升起,却又立时烟消云散。 应该可以放缓的车子反而开始加速奔驰。 无情的震动从脚板直冲脑门,轰隆隆的风声透窗,直扯鼓膜。 罗莎莉娅紧紧揪住安全带娇吒: “喂!开这么快,等会不就追上那群杀人狂啦?” “说不定哟,那你想怎么样?要不要报仇啊?” “对啦,把你们的血吸光光啦。” 罗莎莉娅对着他的胡须脸怒骂,笑容从柯恩的脸上消失,因为少女浑身怒气冲冲。罗莎莉娅指着柯恩宣告: “给我记好!最后一个就是你啦。” “很有趣嘛。”柯恩凶相毕露。“既然如此,咱们也不用等了,干脆就在这里一决生死吧。” “哎呀呀,好像很好玩嘛。没有了小手手,你还以为可以胜过本姑娘吗?” 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演戏。柯恩全身涌起杀机,罗莎莉娅目光充血,双手在胸前弯成钩状。两人此时一旦开打,那绝对是一场生死之斗。 尖锐的刹车声阻止了这场决斗。 这回他们都无法维持平衡,两人向前扑倒,猛烈撞击驾驶座的隔板。 “你怎么开车的啊,蠢蛋司机!” “就是嘛,你想杀死我们啊?!” 将决斗抛到九霄云外的谩骂声,被遥远、低沉而宁静的话声压下。 “走错路了。” 柯恩差点没滑倒,勉力稳住身势,对着隔板咆哮道: “喂,你这家伙真的是d吗?” 让他伙伴尚未拔刀便横死街头的绝技就是这个回答的最佳证明,更别说科恩自己的两条膀子了。 “待在原地。”d说。 “喂,打开。” 柯恩命令正在揉搓肩膀的罗莎莉娅。 少女俏脸含嗔:“你凭什么使唤我?不会自己开吗?” “我的手不能动啊。” “喔?那我帮你动一动。” “啊——” 柯恩杀猪般地惨叫,因为罗莎莉娅的玉腿正中他的手肘,狭窄的车内避无可避。 睨视痛得直打滚的男人,罗莎莉娅啐道: “醒了吗?这是个强者为王的世界,你们对村民的恶行,我很快就会奉还给你的同伙。” 接着,她打开车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皎洁的月光。 几乎接近满月的银盘光芒,仿佛只为勾勒出伫立其下的秀丽黑衣青年。 罗莎莉娅之所以下车,或许也是为其俊美所吸引吧。 空气远比白昼更为甘甜、舒爽。 她环顾四周好一会才呐呐问道: “这是哪里?” 不知何时,周围净是百来公尺高的峭壁,月光在岩肌上绽放着宝石般的光辉。 这里是谷底,但却异常宽敞,黑土地面足足超过千坪。 d站在距车辆五公尺之处。 不知在看什么? 只不过迎风立于月下——一旦换成这名青年,如此平凡的场景也足以构成一幅画。这时若有天才画家在场,或许能绘出触碰青年而心醉神迷的微风。 罗莎莉娅甚至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深切盼望时间就此停止。 “回去。”d说。 毫无感情的话声将罗莎莉娅打回现实,她恼羞成怒地说: “为什么?” 脚下突然开始激烈震动。 罗莎莉娅愕然低头,只见一个黑色块状物拨开沙石出现,如潜艇般自前端浮出。 “这是……棺柩?!” 罗莎莉娅兀自发怔时,一只黑手卷住她的腰,往蒸气车急奔。 前方扬起了漫天灰尘,黑色木箱犹如要阻止他们前行般不断出现。 罗莎莉娅惊恐地环顾四周,发觉整个谷底都被砂中浮棺覆盖,她感到一阵战栗。 “d,这是什么?” 既使如此,少女声音依旧沉稳,是否该赞她不愧是“牺牲者”? “牺牲者的家。” “咦?” 大惊失色的眼底映照出另一幅光景。 棺柩一齐打开。 里头的人蓦然挺起上半身。 苍白的脸孔配上血淋淋的红唇、空洞无神的双眼——那的确是贵族的牺牲者。 然而,其中有些人却似木乃伊般槁木死灰,眼睛、鼻子、嘴巴都陷入皱纹中。 “那些皱巴巴的是什么啊?” 罗莎莉娅指着对方。 “初期的牺牲者。”d回答。“他们齐聚在这座谷底,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没有完全成为贵族同伴的牺牲者,确实不吸人血也能存活,不过他们比普通人类老化得慢,也许他们是在这里过着不断渴求鲜血的日子吧。” “怎么会这样……” 罗莎莉娅的声音充满无限同情。 “d——” 她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但刚开口就被一个嘶哑、粗莽的声音打断。 “是男人……” “是女人。” 另一个声音仿若来自远方。 “有人类进来啦……我老爸在哪?” “我母亲呢?” “我爱人呢?” 他们四下梭巡,最后颓然放弃,目光转向两人。 “只有……他们。” “没有其他人。” “是啊。”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声音就像一场伪风合唱。 “既然如此……血……” 双手同时向前伸来。 手指缓慢而空虚地弯曲、张开,接着又一边弯曲,一边向后退去。 退到了胸口就停住——宛如攫取东西的姿势。 近处有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转头朝那一瞧,尖锐的犬牙在唇间若隐若现,原来也有即将变成贵族的人。 最接近的四、五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击d和罗莎莉娅。 银光飞舞,黑血狂风卷起。 牺牲者们捂着喉咙倒下。d握着鲜血飞溅的刀身,朝后方影子一瞥。 牺牲者们维持向前扑抓的姿势,蹒跚后退。 丑陋的妖气被美丽的鬼气震慑。 “上车。” d猛力一推罗莎莉娅的背脊。 罗莎莉娅向前踉跄三、四步,接着梦游似的迈开步伐。 距蒸气车不到三公尺,中间挡着一具棺柩与人影。 那是一名女子,一头黑发在尸衣腰际随风摇曳。 面容干枯有如老妇,但仔细一看还很年轻。 罗莎莉娅双脚僵硬。 只觉眼眶一热。 女子张开檀口,熟柿般的牙龈上没有牙齿——除却两颗犬牙,宛如洞窟般空虚幽暗。 “你……你……我……” 干瘪的双手按上罗莎莉娅颤抖的肩,手指嵌入肌肉的痛楚变得极端模糊。 女子混浊的瞳仁浮现一丝情感。 双手抽离肩头。 女子向后仰倒,喉咙好似川鲸(river whale)般喷冒鲜血。 “……d。” 罗莎莉娅还没注意到手持白刃的美男子就是d,沉稳的手臂已将她拦腰抱起,轻托至停车处,打开车门,接着像抛掷行李般将她摔进车内。 车门关上。 罗莎莉娅失神落魄地坐起,眼眺窗外。 她看见不断走近的大群牺牲者,以及面 向他们的d。 “这里可是牺牲者的巢穴咧。” 柯恩似乎很是紧张。 “而且还都是些凶残——几乎已经变成贵族的家伙。他们群聚在此,将人类诱来,然后吸干他们的血哪。” 既似鄙夷又似愤慨的脸孔直盯着罗莎莉娅。 “不就是你们把他们丢在这里的?明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是……”罗莎莉娅说。“不是这样……那些人……” “他们也算人?” “当然算。” 充血的眼睛与含泪的眼睛——火星在空中散落。 两人从眼角余光发现异状,急忙朝窗外望去。 “喔?!” 柯恩放声大喊;罗莎莉娅则是倒抽一口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黑色长外套的下摆有如斗篷般在月光下飘扬,d回来了。 刀已回鞘,对于身后矗立的牺牲者,他瞧也不瞧一眼。 “真过分。” 看着横躺一地的男女,罗莎莉娅哑声说道。 d完全不理车内的两人,回到了驾驶座。蒸气车响起震耳欲聋的活塞声,开始驶向来时路。 ☆ ☆ ☆ “在这里等。” d将车子停在主要干道后,回头吩咐两人。 “喂,别开玩笑哪,我可不想在半夜跟这种半贵族的半妖待在这。我的双手都不能动,更何况刚才那些家伙搞不好会追来啊。” “本姑娘才不屑袭击你呢。”罗莎莉娅娇叱,接着嗔目怒视d。“喂,他们尽管不是人类,但也不是怪物啊,你怎么忍心痛下毒手?” “他们才没死透咧。” “咦?” 罗莎莉娅回头。柯恩冷笑,用食指朝喉咙一指。 “阻止牺牲者行动,割喉最有效啦。亏你还跟他们一伙的,竟连这都不晓得?现在哪,他们的伤口应该早就愈合,若无其事地在那座幽谷里晃来晃去啦。” 罗莎莉娅茫然转向d。柯恩接着继续埋怨道: “所以啊,我才说不想待在这里嘛——干嘛不直接把他们做掉咧?” “根本不用这样,牺牲者……” 罗莎莉娅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有关牺牲者的话题最后总是会兜回她身上。 “怎么了?说清楚、讲明白啊?” 柯恩倚着驾驶座的隔板嘲弄。 “牺牲者吸食自己的——” “嘎啦!”一声闷响,柯恩的下巴脱臼了。 “d?!” 罗莎莉娅怔怔看着d缩回驾驶座的手。 “你有听过他们离开谷底吗?”d起身问。 “没有。” “旅人失踪?” “没有。” “他们住在谷底,但是内心嗜血的欲望有时会招惹路人,例如今天这种明月夜晚。” 罗莎莉娅默然颔首,声音被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感压制。 那是众人皆知,但无人公开谈论的事实。对人类而言太过忌讳,对牺牲者来说则不过是一种延命方法——吸食自己的血,又或者吸食同为牺牲者的血。 他们大多接受命运,在远离村庄的隔离区静候生命终结,但也有不少牺牲者选择逃亡,执着求生。 变为贵族一员之际所继承的超自然力量,就是他们的最佳武器吧? 萍水相逢的两人携手踏上人迹杳然之地,相同境遇的牺牲者接踵而至,最后形成村落。 只要具有人类意识,就懂得依赖农耕和狩猎维生,但体内流窜的贵族血液并不容许他们利用牲畜鲜血来满足饥渴。 唯有他人之血。人类与贵族在人体内进行壮烈的战役,最后每人皆领悟到一个事实——原来自己的血仍是人类的血,而同伴的血亦是如此。 但正常人对此无法容忍。 一旦发现牺牲者的村落,马上放火烧毁,最主要就是由于此种吸食自身鲜血的行为所致。 追捕牺牲者的怒吼响彻人迹罕至的山区、边境与孤岛,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某些受贵族影响较低的牺牲者,也会利用化妆技巧来遮掩咽喉吻痕,善用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特性,在靠近人群的地方寻找栖身处。他们不排斥人际应酬,也接受一般人的加入。光是在边境,他们这种集团就有数百之多,罗莎莉娅的村庄也是其中之一。 山谷间蠢动的牺牲者不会到外头袭击人类,当然也不可能诱拐旅人。 他们以自身为粮,苟延求生。d他们之所以被诱至谷底,不过是偶然一场。 “……d,你想做什么?” 明知问了也是白搭,她还是开口询问,声音沉稳得连自己都为之心凛。 “回你们的村子拿炸药。”d答道。 “啊?” “封锁山谷出口。” “什么?!” “以前或许没出事,”d说。“可是一旦有旅人被引来,人们最终将持桩杀入。他们光靠自己也活得下去吧。” 罗莎莉娅眼里噙着泪水。 “嗯,说得也是。” 她迅速抹去泪痕,罗莎莉娅明白那名枯槁少女为何揪住她之后又突然松手。 因为少女发现罗莎莉娅跟她同病相怜,而罗莎莉娅也因此对少女起了同情。 “那些人一定能够活下去,不会对外界造成困扰。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隔绝他们——d,我在这等你,你快点去吧,快!” 黑影翩若惊鸿地跃上车旁的改造马,连一直注视他的罗莎莉娅都来不及看清。 “留在这别动。” 只有声音残留在黑暗之路。 ☆ ☆ ☆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改造马踏着铁蹄归来。 d停马四顾,蒸气车不见踪影,黑暗中一片寂静。 能够驾驶的人只有罗莎莉娅,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见咧。” 沙哑话声在握着缰绳的左拳附近响起。 “刚才路上也没看见有人赶过我们,这么说来,是自己跑掉了吗?不对,那少女应该不会被忤逆你的指示,我看是从大道另外一头来的家伙把他们带走了吧。啧啧,最近旅程乏味得紧,总算开始有点趣味喽——话说回来,你也发现了吧?” 在话声结束前,d将马头转向先前通往山谷的道路。 他嗅到道路尽头飘来的轻微气味——血腥味。 “普通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这可是大屠杀的气味哪。好啦,该怎么办?” 面对左手讥嘲似的话语,d用脚跟轻踢马腹代替回答。 ☆ ☆ ☆ 谷底和他们适才闯入时一样鸦默雀静。 唯一不同者是分列一地的棺柩:黑压压的棺柩横亘月下,宣告这里是活死人的国度,没看见蒸气车的踪影。 d在马上审视并列的棺柩,俊美的眼眸里蕴藏凄绝的光芒,那是战斗的讯号。 不明物出现在山谷正中央。 地面“砰!”一声隆起。 尘烟四起,犹如分开水面,一面朝两旁溅射漉土,一面向前猛冲——地底潜伏着某种不明物! 黑衣朝明月扬起。 d从天而降。 腹部被踢的马开始疾驰。 d落地后,长刀已然握在右手。 尘烟方向改变,速度超越改造马。 d不动如山——下一瞬间,全身被黑烟吞没。 锐利的空气震波迎面袭来。 尘烟与d擦身而过,再朝山谷入口疾奔离去,飕一声被黑暗吞噬。 d默然收刀。 “真厉害哪。” 沙哑话声说道。不知那是在称赞d?或者在褒扬土中敌手?鲜血自d左腿喷出。 “如果再偏右一公分,大动脉就断了。不过,那厮也发出惨叫了,对方可能伤得不轻哪。” d没有回答,用左手捂住伤口,出血奇迹似的停止。他走到最近的一具棺柩,打开棺盖,棺柩并未上锁。 牺牲者横躺其中。 上半身一片朱红,一眼便可看出凝血处。 尸体遭人刨胸斩首。 似乎是相当有力的一击,牺牲者的头颅和上半身只剩一层薄皮相连。 第二具棺柩也一样,第三个、第四个也是—— 最后,d终于确认完所有牺牲者的死状。 “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看来不是人类的杰作哪。” 连左手也不禁诧然,刚才的敌人竟能藏身地底。 “以人类来估计,要解决这么多牺牲者,至少也要二十人以上,但令人不解的是——” 声音嘎然而止。 d回头。 他的耳朵捕捉到常人绝无法听见的声音——逼近山谷入口的一群马车声响。 “五辆——载货马车吗?没事——已经走了。” 沙哑话声说道。对于没发生任何事情,语气中似乎透着些许遗憾。 “应该是运送生活必需品到各大村庄的深夜快车吧。不过,车轮声非常急促,是经过那个死者之村吗?不过无论如何,那两个人跟蒸气车究竟上哪去了,你当然也不会有兴趣哪。” “对。” d的回答比无穷黑暗更加幽邃、冷酷。 马车一行远离后,d返回谷外大道。 “慢慢走吧。如果他们两人在前头,那群人会帮我们找到的。至少,他们不可能比你更冷酷吧。” 无视左手的嘲讽,d疾驰而出。 没多久就追上了载货马车一行人。 马车前后左右都有骑乘改造马的护卫,驾驶旁也坐着手持压力枪的大汉。 两匹改造马脱离最后一辆马车的队伍,堵住d的去路。 装载于马匹颈部的枪管对着d,左手灯光也照着他的脸。 光晕中浮现的美貌让两人同时一怔,仿佛连幼童都足以将他们击倒。 其中一名虬髯客总算回过神来。 “你……你是谁?” 面对d过分的美貌,他不免有些嗫嚅,以为自己是否遇上了夜行生物——妖魔之类的。 “你们这些家伙又是谁?” 虬髯客和伙伴面面相觑,眼前青年的声音实在太过沙哑,与俊美外形毫不相称。 “要盘问他人来历,礼貌上应该先报自己的名号哪。” “我们是边境工商行会的输送队,负责运送这一带村子订购的商品。” 另一名裹着头巾的男人解释。 左手刚才的推论得到证实。 “我是吸血鬼猎人。”d说。 听见对方冷若冰霜的悦耳声音,两人再度讶然相视。 头巾男说:“吸血鬼猎人?!这张脸……你,莫非就是——” “d?” 另一人惊恐万分地接口。 “对啦。” 回应他们的又是那个沙哑话声,结论已不容两人置疑。对在边境讨生活的人们而言,俊美绝伦的吸血鬼猎人的大名与战史,早已半传说化了。 虬髯客撤下灯光,伸出离开枪械的右手。 “我是祖克。久仰大名,很荣幸遇见你。” 头巾男片刻迟疑后也接着道: “我是葛德。” “d。” 俊美青年只报上名字。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将手缩回,神情也无丝毫不快。 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边境上,轻易将自己擅使的手交托予非民间人,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有没有看见蒸气车?”d问。 “没有。” 两人一齐摇头。 “我们没遇上任何人。前方一带由于洪水造成物资输送延宕,我们才会马不停蹄地赶路。会不会走别的路了?” 祖克说完,d举起左手告别。 两人牵起缰绳,空出道路。 葛德转向马车唤道: “没问题,他是猎人,让他过。” d开始策马奔驰。 ☆ ☆ ☆ 一身黑衣的d穿过马车时,手持照明与武器的男人们全为他的美貌吸引。 “等一下。” 话声在d即将穿过马车的前一刻响起。 d止马回头。 一名特别魁梧的男子走出马车,鬓角上的根根白发d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是输送队的负责人凯尔。”男子单手置于嘴边说。“看你的脸便知道,你就是——d吧?我有一事相求,可以当我们的保镖吗?” d登时掉头。 “请等一下。” 凯尔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肯定。 “我晓得你是吸血鬼猎人,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当我们的保镖,酬金当然和猎捕贵族一样。” d应道:“前面不是贵族领土。” 光听声音就让男人们心胆欲碎。半吸血鬼——流着贵族血统者的声音,人类一听就晓得了。 “有这么多人手和装备,不会出事。” “老实说,我来此之前曾向旅行占卜师请教这趟吉凶,连卦三次皆是大凶。也不是说迷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还是想找个可靠的帮手。” d背对着他,缄口不语。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保重吧。” d旋即策马疾驰在夜幕下。 ☆ ☆ ☆ 奔驰了个把钟头,东方天际升起澄净的黎明之光。 “天亮了,人类的时间到啦。不过,那少女究竟上哪去了?” 逐渐模糊的黑暗中,话声自左手附近响起。 “再五公里就是多尼里克村啦,那里确实地势低洼,河川经常泛滥成灾。你身上既然流着贵族的血,当然会怕水,是趁早通过?还是绕路而行哪?” 对话在奔驰中进行,d并未减缓马速,道路攸然开始下倾。 两侧树林夹杂岩块,整体景象充满郁郁葱葱的氛围。 一条银带在前方出现,大老远就可听见淙淙水声,不用说那是一道河流,而且相当湍急。 道路拦腰断绝,水花在前方十公尺急速奔流,那是混浊不堪的泥水。 “好像不是河川,是洪水嘛,看来这一带的村子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d问:“主流呢?” “从这里往西两公里,跟这道洪水呈直角。水流挺急的,要绕道吗?反正也不赶时间。” “你还没发现吗?” “啥?” 沙哑声音霍然响起时,马匹早已跨入水中。 “你……发现什么了?你这家伙的直觉有时比我还要准哪。” 沙哑声音钦佩低语,d也没入了流水。 眼看泥水高涨至腰,马匹开始摇晃。那是连改造马都走不稳的急流,普通马可能没两下就会被冲走吧。 “唔。”左手闷哼。 巨大的水压不断袭来,改造马摇头晃脑地保持平衡,总算开始横渡洪水。 马匹本身的力量当然功不可没,但它之所以能够保持精确、稳健的步伐,还是归功于马鞍上控缰的d。 马匹一倾斜就将身躯倒向相反侧,想要放弃时就轻踢马腹鼓舞,眼看只剩下十公尺便 可抵达对岸。 一个黑色块状物从浊流对岸冲来——那是棺柩。 “土石流挖起了墓地的棺柩吗?不过,死者似乎不是普通人。墓地在哪?” 只要看一眼冲来的棺柩,就会明白沙哑声音的话中含意了。 浊流在d眼前轰隆轰隆地从右往左——从上游往下游急速奔腾。另一方面,黑色棺柩在水流的推挤下,却缓慢而确实地从左往右——从下游往上游漂流而来。 d立马不动。 在马腿即将被绊倒前,巧妙地在马上移动重心,总算顺利避开流经前方的诡异棺柩。 “那是啥?d,你不想看看里头吗?” “与工作无关。” “所以就置之不理?啧啧啧,那真是太可惜啦。换作是我啊,铁定仔细调查棺柩里的东西,然后丢到烈阳下,让他化为尘土。嗯,也罢。总之,赶快回到坚硬的土地上,这匹马快撑不住了。” 马匹登时迈开脚步,不到三十秒就踏上村庄土地。 眼前风景一片荒凉。 房舍、土墙、树丛、小路似乎都泡水一阵子了,所有东西皆沾满灰泥。从倒塌的房子和树木来看,洪水似乎不是瞬间涌入。 “太乱来了,直线穿过这种村子,你在想什么?” 对不满的沙哑声音置若罔闻,d沿着道路走向村庄中心。 家具、农具散落一地,马匹在重重困难中前进。 眼前视野豁然开朗,d抵达了村庄中心的广场。 “哎呀呀……” 沙哑声音难得透露出惊讶与好奇。 那辆蒸气车不就停在泥泞、杂物掩盖的广场正中央吗? “车子固然结实,但没想到竟能横渡那道土石流哪。不对——” 会将蒸气车驶进水中这种作法本身就有问题。 驾驶定是其他生物。 “喂,别急着走啊。靠过去、靠过去瞧瞧嘛。” 尽管并非受声音煽动,但d还是策马靠近蒸气车,在马上拉开车门。 一道黑影遽然射出,d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开。黑影猛烈撞击大地,发出一声哀号后随即不省人事。 “喔,这是柯恩嘛。只有……他一人吗?” 车内空空荡荡,罗莎莉娅不见人影。 d跃下马,在柯恩旁边蹲下,用左手手掌按住他的脖子。 柯恩全身激烈痉挛,接着睁开眼睛。 他猛然扭转上半身,发觉身旁的d后,“啊?!”一声惊叫,翻身用手脚抓地。 d揪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脚下低问: “发生什么事?” 柯恩神情恍惚,发出完全不似男人的尖叫。 “没用,算了吧。” 沙哑声音停下来。 “他已经失心疯了,看来对方下手相当重。” “治得好吗?” “很危险哪,强加治疗会破坏大脑功能,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来了。” 左手继续按住柯恩不停摇晃的脖子。 不顾死活的战栗表情急遽缓和,柯恩全身虚脱,软倒在地。 “发生什么事?” d又问了一次。 空洞的眼神里开始浮现精神,为了回答d的问题,柯恩开始搜寻记忆。 双眸数次绽放微光后,他终于开口道: “盖斯凯尔将军……” “盖斯凯尔将军——那个怪物吗?话说回来,这里很接近那厮的领土。不过,他应该早就化为灰烬了啊。喂,你看见他了吗?” “脸在窗外……”柯恩凄声说。“一个很魁梧的男人,带了好几名随从,他们全都人高马大。盖斯凯尔将军敲了我们的车窗,他问我是谁,然后告诉我他的名字。讲话很客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开窗?” “刚开始并不想开,但因为我身上有武器,就想赏那家伙的脸或心脏一发子弹。但是,没想到……” 柯恩声音中断, 沙哑声音正想催促,突然“啊!”一声惊叫。 柯恩开始消失。 全身轮廓模糊起来,身后景色渐渐透出。 “糟糕,喂,等等,喂!” 伸出的左手手指也抓了个空,柯恩继续空气化。 一会只剩两颗眼球浮在空中,最后连那也消失了。 “我知道盖斯凯尔将军是怎么死的。”左手哼道。“但究竟是他还活着,或是怨灵作祟——毕竟‘人间蒸发’是那厮用来控制领民时最擅长的手段哪。” 第三章 大将军的遗产 盖斯凯尔将军乃是南部边境上领土最多的贵族。 他在世时,其凶狠、残暴与冷酷无人能及,就连同是贵族听见他的名讳也要退避三舍。 大约三百年前,某个大贵族邀请盖斯凯尔将军参加舞会,盖斯凯尔将军看上当地的美丽少女,便把对方带回自己的城堡。盖斯凯尔将军推测将因此与贵族发生冲突,便先下手为强,杀光贵族满门及其所有领民。 另外,约莫两百年前,边境一带的领民大为减少,盖斯凯尔将军自称拥有与人血品质极度相近的人工血,将之赠予临近贵族,借此把他们尽数毒杀,并吞其领土。而为了取得领土的许可,他向“都城”推说贵族们的基因里含有选择性发病的传染病,但贵族院长老心生疑窦,派遣了大规模的调查团,最后将军的暴行才因此败露,被长老下令处以曝晒阳光之刑。 盖斯凯尔将军对该处分所进行的反抗,人称“g之乱1”,他与都城军进行长达五十年的攻防战。最后将军终于束手就擒,在其领土最高峰“盖斯凯尔峰”顶端的太古遗迹,被阳光晒为灰烬。 由于“g之乱”引起的破坏,六成边境领民都难逃一死,放射线和细菌兵器污染的广大土地被永远封印。据说都城甚至曾考虑对边境进行全面封锁。 然而,盖斯凯尔的最大恶行还是屠杀无辜人民这一项。 贵族将领民作饵食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但其中却大大反映出贵族的品行和对人类态度的差异。 大多数贵族一旦涌起嗜血欲望,就会派人要求领民提供人身献祭,其中包括进行医疗上的吸血行为后,让对方安详迎接死亡,其中有半数的人得以平安返回村庄,另外也有些变成吸血鬼的领民被视为污秽而遭焚化,或者收为仆役。 此外,也有极少数的贵族与领民订定协议,保持定期接受血液供给的良好关系,某些贵族亦会回赠其亲属大笔财富或特殊技术。 盖斯凯尔则是非属于上述任何一类的大恶人。 别说是饥渴的时候,有时甚至会半戏谑地玩弄领民。 只为了饮上一口血,一个晚上便咬噬五十名妇孺的喉咙,最后是人甚至只是单纯地杀害取乐。 有时兴致一来,便呼朋引伴比较谁一晚吸食的村民最多。据说在天亮以前,整座村庄已无人幸存。 此外,他还解读了连都城的大贵族们也不明白的超古代技术,并将领民当作白老鼠测试成效。 某座村庄被他从远方宇宙引来的陨石击毁,至今还存留直径五公里的陨石痕迹。 他擅长召唤地震、洪水、新种妖兽与怪物,某次甚至移动整座山头,将反抗他的村庄整个蒸发。他将屠杀的尸体在防腐处理后堆垒成金字塔,据说才五百年就高达三千公尺。 然而,盖斯凯尔将军之所以能够跟强大的都城军进行长达五十年的延长战,最主要就是依赖“物质蒸发术”。 不知用何种方法,他无需借由任何能源转换,便可蒸发所有生命体或物质。 逼近将军城池的千名士兵团都被透明化,最后该处就像被吞食般陡然迸裂一个打洞——从军记录兵的报告里如此记述。 这种技法需要消耗大批能量,不仅无法进行频繁的蒸发行为,甚至也因此无法使用其他兵器,所以最后才会败给都城军。不过,由于都城坚持活捉盖斯凯尔,战争因此拖延五十年。都城想将盖斯凯尔将军参透的太古遗产占为己有,乃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将军被捕后,遭受超乎想象的严刑拷打,但直到最后他都未曾招供,在山顶化为朝露而逝。 如今,d和左手所看见的,无庸置疑就是盖斯凯尔将军的“蒸发”。 “大将军仍活在世上?或者是他衣钵传人的杰作?总之,那确实是‘蒸发’的手法。不过为何选上那两人?” “这里是将军的领土?”d问。 “不,最接近的边界也要往北三十公里。但不论如何,因为‘g之乱’时滥用核武和妖术,那里早就化为一片荒地,连蝼蚁都无法生存。” “将军的秘技就只有‘蒸发’吗?” d在黑暗中问道。对话陷入沉默,左手似乎颇为诧异。 “记录上是如此。这些数据和电脑记录是来自将军城堡中的科学设施,还有攻城后都城的科学家们费时一年的调查结果。不过,也有人认为将军拥有的超古代技术书籍里,除了‘蒸发’外,也有一些关于‘再生’的片段记述,据说将军几乎已成功完成解读与应用。” 沙哑声音仿佛受到强烈吸引般愈说愈低。 “唔,莫非实验至今仍在进行?” 语气变成解开谜底的大侦探似的。 “如此一来,解谜的关键就在大将军的城堡里哪。好像很有趣,要不要去看看?” d跃上马背。对于曾经短暂同行的男女,凝睇前方的表情里找不到一丝眷恋。 “哎呀呀。” 沙哑声音里含有装模作样的惊讶。 d不知有无察觉?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条银带悄然接近。 那是水。 “水涨了吗?从你到这里以后——哎哟!” 滔滔大水转眼间涨到改造马下腹,令人措手不及。 d兀自立马不动。 右方“啵!”地一声出现水泡破裂的声音,小水泡在前方十公尺处接二连三地破裂。 那东西缓缓接近。 八公尺……七公尺……六公尺…… 接近到五公尺时,d转头望去。 水泡的动作乍然停止。 俄顷,一个大水泡绽开,泥炭般的人儿旋即自水中浮起至腰。 那是一个小孩子,滴着泥水的脸孔看来应该是十二、三岁吧。下腹异常凸出,手脚肿胀,一看就知道是溺毙者。 少年用死人的灰暗眼珠注视着d,突然嘴唇一歪,又以和现身时同样的速度没入水中。 “他在笑喔。”沙哑声音说道。“应该是这个村子的小孩吧,快点让他解脱比较好。” 声音尚未结束时,改造马哗啦一声被拖入水里。 d闪电间跃至半空中,马匹宛若水泡般被吸入小洞,挤碎后立即遭洪水吞噬。 惨不忍睹的尸块与水柱一并喷起时,d的脚尖正好踏上农家屋顶。 不知左手如何看待坠入水中的零碎四肢与头颅?沙哑声音若无其事地分析: “全部变得歪七扭八了,应该是被卷入极为强烈的漩涡吧。” 面对只能用凄惨形容的景象,声音里依旧透着愉悦。 改造马的骨骼乃是可以瞬间承受五十顿力量的高分子钢材,而今却在不到一秒间化为齑粉,可见那股力道有多么强劲。 d轻轻屈膝跃离屋顶。 就在那一瞬间——刚才的落地点已然崩塌。 间容不发之际,数十条白线从下方贯穿屋顶——不,是整幢房舍。 d的长外套翻起,有如魔鸟般跳跃。 不知是否有人觉察?他那美得令人震慑的姿势出现些许歪斜。 圆脸自水中浮起,那是溺毙少年的脸。 腐烂的厚唇一噘,一道白线立即射向空中的d。 还作平日,他一定用超越人体工学极限的流畅动作,挥刀格开对方凶器。但如今,握刀之手却因些微歪斜而慢了一拍,白线自d的下腹划至右臂。 d的目标是直径五十公尺的广场中央之巨树。 足尖点上巨大枝干的瞬间,第二道白线袭来。 银光一闪,白线犹如迷雾般化为数万水滴。 “水?” 在沙哑声音响起前,d已踉跄靠向树干。 水中扑来的第三道白线轻易穿透坚硬如钢的树皮,消失在半空。在数公里的上空恢复原貌,化为雨滴四散。 水——想不到白线兵器竟然是水。 溺毙少年借由某人施加的猛烈吸气,产生小小漩涡,撕碎吸入的所有东西,或者借由吐气,将液体变为超音速飞翔的枪,甚至可以贯穿钢板。 再加上他蛟龙般迅速的移动身法,水枪在环绕巨树的水底改变角度与位置,连续不断喷射,直径三公尺的粗干如薄纸般被水线贯穿、撕裂。 “都城的记录里有记载哪,你记得吗?”沙哑声音说。“‘盖斯凯尔大将军之兵器目录’里的其中一项——亡者水中攻击兵器。不仅是生物兵器,而且还是死者,实在太过残忍了。” d将左手贴近脸庞一阵低语。 “啥?” 沙哑声音一惊,手掌中央剧烈起伏,竟然浮出一张具有眼鼻口的人脸。 “也不是不行,但那会消耗极大能量,之后你就只剩下一次挥刀之力了。没有其他方法吗?啧啧啧。” d弯身将左手插入涨至枝干的泥水,然后立即缩手。 “我呸!” 手掌里的人脸啐了一声。 那就像一个行动信号,水中激起两道水线,在d体内交错贯穿。 ☆ ☆ ☆ 两侧腹部迸出两条粗血痕,d起身将左手朝向水面。 人面疮已经凸出手掌,嘴巴大张。 就在那一瞬间,一颗小火球从d头顶落下。 火球触及巨树后,就像投入水中的汽油般扩散,眼看着火焰吞没枝干。掉落水面的火球绽放巨大的火花,乘风朝d吹来。 “什么东西?!” d早已抬头望天。 除了隐约透出鱼肚白的东方天际以外,大部分的天空仍由黑暗支配。 在黑暗虚空里优雅翱翔者,是一个鸟与人类都无法识别的模糊物体,但它逃不出d的双眼。 那家伙先朝东方飞去,接着转身回到d的头顶,扔下火球。 水面燃起熊熊大火。 好不容易冒出水面的农家、仓库都被烈焰包围,火势如巨龙般直冲上天。 燃烧的树枝不断在d的头顶崩落,脚下则有火水吹来。 五公尺左右的前方,一个黑色不明物自水中跃起,划着小小弧线后又落入水中。 是那名少年。 “总算现身了吗?可是,为什么?他应该不需要换气啊。这么说来,他好像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d无言凝视着燃烧的水面。 血淋淋的下半身和白蜡般的额头反射着火焰的色彩。 “来啦——这次是上下夹攻。” 左手发出警告。 飞天物体再度转身,水中之影迫近d的脚畔。 身负重伤的猎人能否有余力闪避? 水枪破空而来,d以刀身弹开,世界化为一片苍白。 d伸长的左手吐着火焰。银色烈焰隐藏着巨大能量,与其接触的水在瞬间蒸发,穿凿出十公尺长的深洞。 在烈焰即将抵达之际,娇小的人影有如香鱼般优雅跃起。 d朝没入水中的身体大刀一挥。 刀尖明明差了一点,但刀却猝然暴长。 少年与刀刃所划的弧线接触的瞬间,斩肉声轻微哀号响起,顷刻后出现两道水柱——庞大的水柱与微小的断躯。d的刀刃将死亡少年的脖子与身体一分为二。 对于刚施予对方的死亡,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感慨,继续在空中搜寻敌人。 火球并为落下。 只见影子朝河川的方向飞去。 影子身上插着细线。远处飞来数十枝箭矢,其中一枝阻止了影子与水中少年的上下夹击。 “是那个输送队嘛。”沙哑声音道。“从箭矢射来的角度来看,他们应该在河川附近, 虽然不知是不是为了救你——不妙,那个怪物追去寻仇了。” 果不其然,在d离开燃烧的树干时,彼方黑暗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枪声与怒吼骤响,接着突然变为哀号。 “水退了。” 可能是死亡少年的二度死亡使得妖水泛滥术失效了吧。满溢的泥水轻描淡写地散去,泥泞遍布的大地露出。 没有马匹。 d回到地上,蹬着泥泞开始疾奔。 蓝澄澄的天空下,烈焰仿佛不舍夜晚般熊熊燃烧。 火光地点就在隔着浊流的对面道路,确实是那个输送队。 毫不犹豫地要跃入浊流,身子却一阵踉跄,d单膝跪地。 左手的火焰攻击几乎耗尽d的体内能量,现在的他就如同身负重伤。 还能够施展击毙死亡少年的超人刀法,简直就是一场奇迹。 “等等,先补给一下土壤。” 不顾左手大嚷,d摇了一下头便立刻站起。 “喔?!” 叫声当然来自左手。 “刚才只有一个——现在变成游行啦。” d对此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看!丝毫不见衰微的黄滚滚土石流中,傲然逆流而上的不正是那棺柩?而且不只一具。十、二十,不!少说也有五十具——大多是粗糙钉成的棺柩,但其中也有刻着精美黑白纹路之物。 所有棺柩都顽强地反抗大自然的浊流,穿越、推开、拨开混浊的泥水,朝上游前进。 左手称之为游行,但那并非进行曲,二十在死亡之歌伴奏下的棺柩行进。 “还真是欢欣愉快哪。喂,d啊,抛一具到陆地上瞧瞧里头的东西吧?” “待会再说。” d说完便跃入泥水。他巧妙地穿越棺柩,双手拨水迅速走向对岸,实在看不出他的力量已经近趋于零。 待他自对岸道路离去后,令人胆寒的棺柩游行仍旧在晨光下继续进行。 如果躺在棺柩里的是与棺柩相称的死者,那上游的招棺人又想利用这些尸体做什么哪? 天空逐渐发白,滚滚黄流如故。 ☆ ☆ ☆ 出了道路,迎接d的是燃烧的路与刚才的输送队。 一见即知,他们遭受了谜样飞行物体的火球攻击。 几个幸存者眼睁睁地在远处凝视这一切,谁也无力将黄金牙与白金骨骼从火葬巨兽里拔出。 三个骑手发现d的身影,朝他驰来。 “d……是你?!” “天助我也——虽然想这么说,但你来晚一步了啦。” 虬髯客祖客与头巾男葛德,浑身闪耀着超现实的地狱之火。 葛德指着另一名瘦削的高个子。 “他叫赛杰。看起来像根竹竿,但其实是我们三人中最强的。” 高个子嘴里吐哝着打过招呼,微一颔首。 “结果,最后只剩下守在外圈的三个人活着。” “不对,”赛杰蚊蚋般抗议。“队长本来也在。” 就是那个队长拜托d当输送队的保镖。 祖克与葛德钢牙挫得格格乱响,但他们也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祖克捻着下巴的胡子说: “放火烧车的怪物——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队长射死那家伙的。” 他又垂首道:“我们知道那附近有村子,所以没法放任怪物乱丢火球,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哪。唉,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没这回事!” 粗糙声音尽管微弱,但仍足以令祖克心凛。 “队长永远是对的,这次也是。不对的是那个空中怪物。” “对!没错 。”葛德轻拍赛杰的肩膀劝慰。 “祖克,收回刚才的话,拜托。”赛杰含混地要求。 虬髯客点头。 “知道了,队长永远是对的,不可能会错。” “谢谢!没错。” 赛杰身后响起金属音。他的背后交叉两把跟d一样的弯刀——但两把都稍长一点。 火焰摇晃。 “要塌了。” 祖克大鞭一挥,四人迅速闪身。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化为火祭供品的输送车登时坍塌,残骸四下飞散。 葛德单手拭去身上的火星,对路上的d说: “遭到火球攻击时,我们先驱走了数匹备用马。只要待在这里,它们立刻就会回来,到时你就捡一匹去吧。” “今后有何打算?”d问。 “继续工作吧,我们是输送队嘛。” “我也是。” 祖克举起右手,赛杰瘦削的脸孔也频频点头。 “但物资已经没了。”d说。 “还有呢。” 祖克露出一副“就等你开口”的笑容,这个虬髯客打从骨子里是个开朗的人。 “我们基本上是用那辆输送车运送物资,但毕竟是在边境一带打转,如果只有一辆,没一会就不见了,此外也必须设想强盗、怪物、天灾等诸如这次的状况。货物因为意外全丢了——这种借口是说不通的,所以,只要铁路可以通的地方,我们就先将货物运到安全的车站,等我们的随身物资变少了,就在车站进行补给。因此,我们的物资总是满的。” “这次的车站在北方五公里,一个叫‘加尔哈’的地方,我们现在就是要到那去。只要有了马车、马匹和人手,一切就不成问题了。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做完这趟,但总不能扔着不管;况且,还有一堆村子正等着补给。” 葛德的声音铿锵有力。 对于缺乏物资的边境村庄而言,他们就是村民殷殷切切盼望的天神。 “马来了。” 赛杰低喃。尽管还在燃烧,但火势大部分业已趋缓,数匹马从道路尽头走来。 “选一匹喜欢的吧,就算我们免费奉送给边境最强的猎人。” d牵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将手伸入长外套内侧。 黄金光辉划着优美的轨迹,跃入祖克的手里。 “杜拉库杰金币啊?” 祖克迅速接住,张开手指赞叹。 “这一枚就抵得上其他金币十五枚,超一流的猎人果然不同凡响。” 他的眼睛开心地弯成一线,将金币丢还给d。 “不过你别误会了,我不会向尊敬的对象收钱的。” “尊敬?” 握缰的左手附近响起愕然的哼声,d一握拳,声音就消失了。 “在边境讨生活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你的传闻,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我相信那是真的。面对传说人物,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是真的。马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收下吧。” “那么,我们这群家伙先走啦,保重吧——”葛德伸出单手,忽然想起先前的事,便收了回去。 “我们还得到车站张罗伙伴的后事,反正你也没空出席吧——再会了,很高兴可以遇见你。”祖克挥挥手,掉转马头。 d目送一行人远去,身体某处传来一个沙哑声音: “三个臭皮匠能干啥哪?” ☆ ☆ ☆ 距加尔哈两公里处,祖克终于打破沉默。 “找得到人手就好啦。” “早知这是条不归路,别再抱怨了。”葛德不耐道。“没办法,就付三倍钱吧——不,还是太少,说不定只有我们三人呢。” “真可惜。” 赛杰忍不住透露心声,另外两人一齐点头。可惜什么?不用问也明白。 “如果有那么一位猎人同行,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足够了。” 听见祖克的低语,葛德嘲笑道: “笨!到那时还需要你吗?” “就是说嘛。” 虬髯客和头巾男同时瞅了高个子一眼,三人旋即一齐垂头叹气。 “……如果d愿意帮忙的话。” “你叫我?” 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匹马,声音来自马上骑士。 祖克和其余两人转头,茫然呆望着世间罕有的美青年。在清晨薄雾中,骑士仿佛闪耀着天人光辉。 “你……你怎么会?” 祖克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既然不收马钱,只好工作偿还了。”d说。 “你愿意陪我们去吗?” 葛德狐疑地问,他实在无法相信。 在边境打滚的他们也知道,这个驰名的猎人非常坚持单独行动。 “一匹马的钱——也就是离开这里为止。” 祖克愣头愣脑地伸出右手,当他想起那是多此一举时,黑手套却已紧紧回握。 “多指教了。”d说。 ☆ ☆ ☆ 货物列车上的护卫超过十名。 所有人都佩戴最新武器,以万全准备面对经常出没的强盗集团。 铁路的是专门载货用的,并不载人。由于路线极少,再加上经常遭受强盗与妖怪的袭击,因此无人利用。 再三十分钟即将抵达加尔哈,一名佩戴输送公司徽章的装卸工送上咖啡。 一名护卫以锐利的眼神盯着他说: “你先喝。” 装卸工也深知强盗集团经常使用收买手法,于是耸耸肩,毫不犹豫地将黑汤似的不明液体注入杯中。 “每个杯子都倒一点,然后全部试喝。” 装卸工吹了声口哨道:“如果我是社长,肯定要聘你当专属护卫。” 说完,放下热水瓶起身。 不明液体与空气接触后,变为气态的食肉生命体,五分钟后从瓶口溢出。 在这五分钟之间,装卸工向两名同伙示意,先射杀其他装卸工,再命令与他们一起的驾驶停下列车。 接下来,只需等待强盗集团抵达,分得自己的酬劳后,便可闪身走人。 从货车门缝喷入混有生命体成分的剧毒瓦斯,等待三十秒后进入车厢。 除了货物以外,车厢内没有任何东西。 护卫们被生命体同化,全都变成了空气。 三人用手按住车门,想要将它打开。跟集团的会合时间还有一阵子,车厢里实在闷得慌。 黎明晨光从门缝摄入时,作业中断了。 “等一下。” 一个声音传来。 三人心想——车厢里应该只有货物,而且就算有专门坐霸王车的家伙潜入,也应该躲不过瓦斯生命体。 “虽然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不过光线太强了,可以把门给关上了吗?” 在声音结束前,三人总算发现声音来源。 放置在食品木箱堆前有一个细长型木箱。 仔细一看,那个木箱很奇特,一根钉子也没有,表面好像也特别经过研磨。 声音就是来自那里。 三人从腰际枪套拔出转轮手枪,负责施放瓦斯生命体的装卸工的手枪里装满散弹。 十公尺的射击距离下,直径长达一公尺的三十发散弹在射入对方体内瞬间,就会变形成蘑菇状,给予对方强烈痛击。 “喂。” 长枪管不断射击,戴着深度近视眼睛的男人说: “那木箱……我记得是……” “对了!那似乎在毕果涅车站上车的——我记得是装载实验土壤的箱子。” “装了土壤的……木箱?” 第三个身穿皮背心的男子呐呐接道。 “内容物检查过了吧?” “查过了。” 装卸工颔首。木箱加上土壤,铁定是贵族没错,只要将尖锐的铁桩钉入土中,或者拖到太阳下曝晒,对方就无所遁形了。 可是,声音的确是由那里传来—— “我来开门。”装卸工轻声道。“等室内充满光线,就射那只木箱。” “好。” “知道了。” 两人点头,枪口也跟着抖动。唯一的希望就是——天已经亮了。 装卸工的手一触及车门,便猛力一拉。 车内光线如水满盈。 射击声和火花增添色彩。 木片飞扬,弹痕累累。大片木屑满天飞舞,灰色土壤空中飘散。那是装卸工的散弹杰作。 三人弹药终于用尽。 王了要装填子弹,杀红的双眼紧盯着惨不忍睹的木箱。泥土从大大小小的弹孔漏出,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山堆。 “死……透了吧?” 四眼田鸡怯生生地问。对于贵族来说,子弹不具威胁性,阳光才是他们的唯一武器。 “嗯……” 皮背心点头后,回头征询装卸工的看法——他是拉拢两人加入的主导者。 “没问题,射中了。而且,如果真是贵族,这种光线下还活得成吗?现在就证明给你们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装卸工一手握着没有子弹的枪,朝木箱前进。 身子靠近散弹贯穿的大洞,用另一只手挥落泥土。 “哈,你看,半个人都——” 后面想说的话是“没有”,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声音刚刚明明是从那里传出。 装卸工兀自睇视表面的泥土。 四眼田鸡见他一动也不动,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没有回应。 皮背心走到前方,他的胆子似乎比四眼田鸡大一点。 “喂!” 皮背心拍拍装卸工的肩。 就在那一刹那,装卸工弯身朝木箱内望去—— “?” 下一瞬间,猛然向后仰倒在洒满阳光的地板。 喉咙被割断了。 皮背心跟四眼田鸡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惨绝人寰的尸体移向——木箱,接着蓦地发出呻吟,仿若遭受阳光炙伤般呆立不动。 土灰色的死人手从木箱破洞——从灰色的土壤中伸出。 手腕以上满是鲜血。眼看着手朦胧消失,似乎被一股蒸气包裹。 “糟糕,忘记上药,好像有些火辣辣的。”声音有些惊慌。“不过,还足以解决两个蠢蛋吧。沉睡那么久肚子也饿了,既然爷儿我被幽禁在此,应该会派人来迎接吧。” 满是鲜血的手再度缩回土里。 声音响起,四眼田鸡和皮背心全身发凉。 沐浴在阳光下的贵族——真是骇人听闻。 那家伙正发出声音,咻咻地吸吮着装卸工刚才溅到他手上的血。 两人呆若木鸡,身后车门砰然闭上。 暗黑将一切涂染,一场拂晓下的黑暗餐宴即将登场。 注释: 1:g代表盖斯凯尔(gaskell)的英文字首。 第四章 将军的宾客 列车较预定时间慢了三十分钟抵达加尔哈。因为很少如此准时,站长和站务人员忍不住面面相觑。 一行人绕到货物提领口,葛德、祖克与赛杰下马,d乘马守在三人后方。 在边境一带,即使到了车站也不能松懈,刚抵达就惨遭强盗集团袭击,被烧成火海的车站多不胜数。祖克将证明文件交给站务人员,取得提货许可。 穿过圆礼帽到及膝斗篷,从短外套到领结都是朱红色的男人。 年级看起来不大,但鼻下蓄着髭须,右手握着附有黄金把手的蓝手杖。 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和手,仿佛涂了奶油般白亮。 这个精心打扮的男人不断吸吮着左手大拇指,经过三人面前时,将手移到帽沿,微一颔首。 三人未加理会,一来是觉得他令人作呕,二来也是由于抵达村庄至今,为了准备载货马车和其他杂事一直没睡。 男人也不在意,又开始吸吮手指,但前进没五公尺就停下脚步。 左边是货物提领口,d在那里。 礼貌男静静地转向d。 两人视线相交。 某处出现惊讶的叫声。 那是因为阳光突然阴翳。 d的头发飘飘荡荡,红色斗篷的尾端剧烈翻飞。 是风。 银光闪过灰色天际。 祖克、葛德和赛杰发现了,连站务人员也—— 狂风、闪电和雷鸣之中,他们理解那是场战斗。 马背上的d、地面上的礼帽男,以及连接两人的空间,迸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从哪里来的?”d问。 宛如向罪犯讯问罪行的审问官。 “从远方。” 礼帽男轻笑回应。 犹如不信自己有罪的清白被告。 “要去哪里?” “去远方。” “若是去盖斯凯尔的领土,的确很远。” “你知道的事还真多。” 礼帽男饶富深意地笑了。 “那辆列车有血腥味。”d直视他说。“你左手也有——你是将军的‘宾客’?” 礼帽男大感惊讶,但旋即佯装镇定。 “本爵爷还在想这次的邀请会遇上什么英杰呢。既然阁下晓得‘宾客’的传说,那么你就是——d?” “对。” 天空银光染白d的脸孔。 心神俱迷的惊叹响起,那是发自站务人员和三名输送队队员,众人的心魂皆为一瞬间的美夺去。 不,还有另一个人—— 他迷醉地仰首望d。 “就向鼎鼎大名的d自我介绍一下吧,爷儿我乃是舒马男爵。” “久仰。” d的声音在雷鸣中响起。 “阁下也许知道,‘宾客’并非只有本爵爷,你迟早会遇上其他人吧——可以借过吗?” “着是车站的路。” “既然如此——” 舒马男爵重新转回前方收票口,准备跨出脚步。 全身依已意移动——然后又停止。 闪光将两人映成银白色—— 雷鸣。 男爵轻轻举起杖尖。 d没有动。 预料外的战斗必须由某人的死亡画下句点,众人对此皆深信不移。 就在此时—— 车站入口附近响起铁蹄与车轮的声音,接着忽然转成尖锐的刹车声,然后静止。 洪亮、但不像肉身活人的声音在狂风闪电中出现。 “舒马男爵抵达了吗?南部边境第三区管理官盖斯凯尔将军派马车来迎接您了。” 站务人员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出话里蕴含的可怕意味,因为他们的心神全被d和舒马男爵的对峙所夺。 “喔。” 男爵全身松弛下来。 他笑容可掬地朝d伸出手杖。 “有人来迎接了,这次就先到这里——” 然后,他的笑容消失。 因为d依旧不变。纵然世界剧变,这名美丽青年仍会坚持击毙敌人。 战斗仍在进行中。 男爵举起手杖,脸上涌起极度绝望的愤怒。 接下来的数秒间,迎接两人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然而,上天并不容许此事发生。 伴随奇怪的呼喊,人类从天而降。 男人们全身绑着生物内脏制成的气球。不用瞧便知他们满脸凶相,从服装、枪械和刀剑等武装就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强盗集团。身体前后装着小型螺旋桨,似乎是用来控制飞行方向。 边境车站经常出现这种从空中偷袭的盗贼,车站平常也会有固定的对空监视,尤其当载运大量物资的列车到站时,对空监视更是格外慎重。 不过,这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两人的对决吸引,因此无人发现异常。 当车站我顶的监视所人员回过神来,将穷乡僻壤很难见到的火药式机关枪朝向天空的刹那,已被跃来的一名强盗刺杀。 杀人犯与跟他一同落下的另一名贼子,将气球绑在机关枪和弹药台上,从液化气瓶灌入具有强烈浮力的气体。 这些浮起的武器乃是重要战利品,将被拖住在远方山里待命的输送马车。 空中强盗不断投掷手榴弹,车站和站务人员被炸得四处飞散。 “到货车里!” 站长大嚷。敌人的目的是物资,应该不会连载货的车辆都炸掉。 站务人员也开始反击,用弓箭和压力枪漂亮击落数名暴徒,但因敌人来得太突然,加上数量过多,所以节节败退至车站内。 此时,降落在列车顶的强盗们便以极为迅速的手法装设输送用的气球,列车就像模型般轻飘飘地浮上半空。 d和男爵的头顶也落下大量箭雨雨敌人。 奇妙至极的现象发生了。 强盗们着陆后直接颓倒于地,胸腹间不知何时竟插着刚刚射向d的铁箭。 d兀自立马不动,左手持缰,右手抓住必杀之箭,手腕一翻又掷回攻击者。 “果然名不虚传,”男爵微笑。“简直就像大人跟小娃娃打架。不知本爵爷的表现比之如何?” 手持刀剑于棍棒的强盗们从月台两边冲来。 贼子们一脸嗜血的丑陋凶相气势,但在相距五公尺处倏然停步。 他们惊惧的脸孔逐渐泛白,冷汗涔涔流下,再加上从货车顶跳下的三个人——简直就像被人五花大绑。 “怎么?你们给我过来。”男爵唤道。 无赖们依然不能动,不,是不想动。他们全都停止呼吸,仿佛离开那里一步,就会当场身亡。 男爵抬起手杖,指向右侧两人。 “过来。” 被指着的强盗们就像木偶,或者中了催眠术,摇摇晃晃地前进。 他们前进两、三步后,手杖突然向前伸出,又立即回缩,一共三次,距离不到十公分。 强盗们发出鸡一样的叫声,手捂着喉咙向后仰倒。倒地后,鲜血才自指间喷出。 伤口确实在手杖的延长动线上,然而,他们离手杖尖端至少有三公尺以上,怎么看都不可能接触。 手杖移至左手——他指着右侧的男人。 “过来。” 男爵的声音犹如无法抵抗的暗示。 右侧两人也东倒西歪地前进,其中一个手持铁棒的男人勉强停步,将铁棒高举过顶,发出一声狰狞嘶吼,用力向下一挥。 铁棒长度将近两公尺,他与男爵间的距离也差不多如此。下一刹那,棒尖 弹出黑 色锁链,卷住了男爵的手杖。 男人拼命一扯。能够轻松操控铁棒和锁链,男人也算一名庞然巨汉。他三倍于擦汗个常人的身躯上,肌肉纠结偾张,显得非常结实。锁链紧逼成一直线,男爵文风不动。 男爵乍地一挥手杖,物理上不可能的现象发生了。 两人位置不变,但拉紧的锁链却起了个大波浪,缠住男人的手腕和铁棒。 男人的手腕连同铁棒一齐折断,过了一会才爆出惨叫。 剩下一个人。男爵对着中邪般无法移动的那人唤道: “去。” 咒语解除,男人朝铁轨逃离。 列车已经浮上半空。 他一边奔跑,一边调整腰际的液化气瓶和螺旋桨,钻入列车底部。 那不知是针对d,或是贵族特有的自恋表现?男爵道: “看哪。” 手杖忽然划出一道弧线。 拉起列车的气球绳子尽数断裂,拖着绳子的强盗们鲜血狂喷。 逃逸的男人当时原本正要起飞,但他变成像是在空中支撑掉落的列车,于脚被压回地面的瞬间,化为撑起地球的泰坦巨神1。当列车与地面贴合时,悲鸣骤然消逝。 接着,响起另一个声音,手榴弹从d的左方天空坠落。 d在改造马上翻身闪避,举起左手弹开吹来的灼热碎片,同时右手一挥。 白木针空中飞扬,贯穿正大胆进行第二波攻击的男人咽喉,手榴弹也在半空四散。白木针连续刺穿三人,强盗们只好咒骂窜逃。 d依然伫立与闹哄哄的月台,祖克三人向他本来。 他们似乎也经历了一场奋战,全身衣服绽裂,沾满血迹、尘土与火药屑。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哪。在这样的混战之中,竟然没有下马,就在瞬间解决近十个人耶。” “你真的没事吗?喂!” d没有理会他们愉悦和惊讶的声音,朝月台另一端望去。 舒马男爵正要穿越车站收票口,他伫足回望d,单手扶着帽沿轻轻颔首,然后便消失了。 “d,那家伙是贵族吗?” 祖克目不转睛地问。 “对。” “怎么可能?他在阳光下行走啊。” 葛德嚷道,泛黄的头巾如今已染满鲜血。 “偶尔也有这种贵族。” “在白昼行走的贵族——那岂非天下无敌了?” 赛杰口里嘟囔。 “他好像说是盖斯凯尔将军邀他来的啊。怎么一回事?将军不是早就……” 葛德似乎很不愿意说出口,祖克往他的手肘戳了一记。 “对方可是贵族耶,会复活的嘛。他们才不受时间限制。” “是吗?看,马车开走了。那家伙是要去找盖斯凯尔将军吗?” “无论如何,他跟我们的方向不同,至少可以安心了。” 祖克吁了口长气,站务人员走来,希望他们轻点损坏货车里的行李。 “这得花上一整天哪。d,不好意思,可能要请你多等一会了。” 祖克一脸抱歉地说道。 ☆ ☆ ☆ 三辆货车被抢走了两辆,幸好余下一辆的物资比另外两辆加起来都多。 他们雇用工人将物资装进租来的马车,准备出发时,已经是下午了。 “下一个村子是‘杰尔津’吗?看来日落前是到不了啦。” 驾驶座上的祖克老大不高兴地说。 “总之要快一点。” 坐在旁边的赛杰一边说,一边监视四方。这个沉默的男人罕见地看着天空道: “距日落还有三小时,到村庄也超过三小时。今晚在外扎营,明天一早将物资送到如何?这样之比预定日期慢两天。” “混帐王八蛋!你难道不知村民们等得有多急吗?我们运送的药品即使只慢个一小时,说不定被毒甲虫刺伤的婴儿就魂归西天了。再敢在那瞎嘟囔,小心我把你给轰出去。” 面对青筋暴起的祖克,赛杰立刻闭上嘴巴,怎么看都不像在边境讨生活的男人。 在车顶听这两人对话的葛德咧嘴一笑,走下后方连廊,对殿后的d说道: “赛杰他啊,真是个怪家伙。人不坏,做事牢靠,在边境应该也死不了,但就是少了点人情。老爱讲什么大道理,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吧——哎哟!好像变快啦,看来祖克这小子是决定今天一定要到杰尔津哪。” 周围风景的荒凉度陡然升高。 那是没有任何绿意的平原道路,到处是直径足有一百公尺的大洞,奇岩堆积成艺术品般的金字塔。 随处升起的白烟是毒性瓦斯,周围散落着大量的鸟兽白骨。 “风向不好,好像会吹到我们这。” 返回车顶的葛德朝驾驶座说。 祖克回道:“安啦,这点小烟。就算不小心吸到,也不过减少几个月的寿命。” “那倒也是。” 葛德表示同意。 “今天不一样。” 一个令人陶醉的悦耳男声传来。 浑然忘我的两人——不,是三人,急忙转头审视大道两侧。 平时只会在地表流动的薄薄一层白烟,突然卷起隐没土色大地的雪白漩涡,朝他们扫来。远方的森林、山脉也笼罩在白烟之下,唯剩外围轮廓依稀可见——但也立即消逝无踪。 “搞什么?” 葛德与赛杰张眉努眼。 祖克大吼:“闭上眼睛,停止呼吸!在一分钟就穿过去了。” 可以忍耐这种瓦斯攻击的,也只有改造马而已。 “喝!” 祖克高喊,手挥缰绳催速。 尽管瓦斯的前进速度不快,但由于载货马车相当沉重,情况对他们很不利。 葛德大叫:“要追上来啦。” 后方道路已是一片白茫,瓦斯宛如生物般追上了马车。 “快点!” “不行,要追上了。” 赛杰看着后方,绝望地扯着嗓子说。 他旁边突然冒出一股人气。 “——d?!” 驾驶座除了正驾驶外,两侧还可以乘载护卫和副驾驶。 d从急驰的马匹上跃了过来。驾驶座猛然摇晃,d将两人挤到角落,握缰岔腿而立。 马匹蓦地变了。 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放蹄狂奔。 “喔——” 车顶上的葛德紧抓住把手连声惊呼。 “好快、好快!这匹马——是超级神驹咧!” “不,是驾驶厉害啦!” 马车将狂追不止的白烟远远抛在后头,迅速拉开距离,最后转入两侧被山壁包围的峡谷。 d依旧策马急驰。缰绳一换到他的手里,六匹改造马就像被训练成胜利至上的名驹,猛力蹬地。 只不过踏上一颗小石子,马车就癫狂欢腾般地弹跳。 “停车!” 葛德杀猪般地大叫。从d掌控缰绳开始,他已经握着把手超过一小时了。内脏随马车蹦跳,脑浆起舞,全身骨头喀拉作响,就这样维持了一个多小时。 另外两人也紧紧揪着扶手,竭尽全力才没掉下马车。 三人哭爹喊娘之际,马车穿过了峡谷,道路开始微微下倾,村庄房舍在绿树间隐约出现。 马车载着三个大男人的震天哀号,笔直冲进杰尔津村。 村庄栅栏白天也是敞开的。 尚未回神的村民呆立当场,马车就这么穿过大道,一口气冲进中央广场。 马 蹄和石子相撞后迸射火花,车轮嵌入泥土里。 一切骤然归于平静。 祖克一把推开正准备叫嚣的赛杰,起身朝车顶的葛德问道: “没事吗?” “没事个屁,混帐王八蛋!” “您老说得是。” 祖克从驾驶台往下朝四周一看,内心暗叫不妙。 团团围在四周的村民全都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别说锄头、铁锨,还有镰刀跟长刀——甚至连弓箭都有。 众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仿佛在说“负责人在哪”,但d已不见踪影。 祖克朝村民大声辩解:“我们是运送物资的。” “你说什么!你这个飙车狂!” 一名农夫挥舞镰刀怒喝。 “咱家老婆子给你们吓得腿都软了。” “如果母鸡吓得生不出蛋来,你们要怎么赔啊?说!” 年轻农夫龇牙咧嘴。 “糟啦!” 远方传来一声狂叫。 “亚培的老妈口吐白沫啦。” “王八羔子。” “别以为咱们乡下人好欺侮。” “放火烧死他们。” 面对蜂拥而上的村民,要是一个不小心,祖克他们三人也无法善了吧。 “等一下,喂!” 就在此时,讲话有点漏风的声音传来,村民们身上的杀气顿时消失。 一个腰杆子弯得跟地面平行,年纪看来简直有一、两百岁的老头子拨开人群出现,手中拿着粗树干所磨成的木杖。 “好久不见啦,祖克先生。”老人颤巍巍地唤道。“还有葛德先生……另一个是新人吗?上回见面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不u狗还是记忆犹新哪。” “你终于来啦,村长。” 祖克打从心底松一口气。 “要卸货吗?喂,大家快点来帮忙啊。” 村长下巴一比,适才的杀气登时烟消云散,村民们一脸欢欣,连妇孺都挤向马车。 “别靠过来!” 祖克叱喝,声音非常粗暴,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人群猛然顿住。 “小哥,你干嘛这么凶咧?咱们可是来帮忙的哪。” “总之你们先退后。” 祖克卖弄似的伸出腰际手枪,对两位同伴命令道: “喂,卸货啦,谁也不准靠过来。” ☆ ☆ ☆ 完成卸货,向村长收取费用时,刚好是傍晚。全力急驰也要三小时的路程,d竟然不到一小时就抵达了。 付了一晚的住宿费,正着手准备扎营时,d悄悄来到三人身后。 “哇?!” 祖克大惊,责备地质问他: “你……你跑哪去啦?” “为什么不借住民宿?”d问。 一般而言,小村庄会将村民的家开放个旅人充当宿舍,若是相当规模的村落,甚至会有专用宿舍,只要有钱,并不需要夜宿泥土地。 “别开玩笑了,d。” 祖克的鼻子喷气声穿透暮色。 “你虽然是顶尖的猎人,不过对人情世故还真是一窍不通。要是给这些村民可乘之机,马车不用一分钟就会搬光了。你瞧,有两、三个人躲在那间房子和树荫下吧。他们啊,都在打货物的主意呢。” 之前赶走帮忙卸货的村民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但你看起来倒挺开心的。” d瞥了祖克一眼说道。 “有那么明显?” “嗯。” “责任上,要给小偷沉重的教训,不过我很喜欢这些家伙。踏出村子一步就满是贵族放养的怪物,这些家伙在这种地方求生,自然要变得阴险毒辣一些。我要是他们哪,早就将剩余物资拿走一半啦,光是这点,这些家伙真是又傻又有良知啊。” 祖克的眼神愈趋温和。 “我的父亲也——” 他尚未说完,赛杰走过来插嘴: “可以放我两小时假吗?” “可以是可以……你要干什么?” “这个村子外面有遗迹,我想去看一看。” “啥?” 祖克吹胡子瞪眼,但还是一瞥迟迟不落的夕阳,命令道: “一个半小时内回来。” 祖克望着赛杰道谢离去的背影,蹙眉说: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他转头看d,但身旁一个人影也无。 ☆ ☆ ☆ 改造马全力奔驰,不到三十分钟就抵达遗迹。 夕阳余晖下,没有半株青草的荒地无限延伸。 这里之所以被称为遗迹,乃是因为砂土下可以窥见奇形怪状的东西。 宛如天线的弯曲金属、让人联想到发电机的巨大圆筒、不论如何左思右想,都无法得知其原貌的复杂机械装置碎片、据说是飞行装置的破圆盘……如果都城的考古学家在此,可能会为这座宝山而大大骚动吧。 赛杰走近明显由超高温锻造的金属体,用手触摸、观察。在半毁的水晶体周围不断打转,目不转睛地审视。边境的输送业者仿佛忽然变成一个老学究。 对赛杰来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极乐天堂。 当他抬头遥望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天际,清啐一声时,背后传来d的叫声: “满意了吗?” 他讶然回顾。 “别吓唬人呀。” 转瞬间,d已站在他身旁。 “不到五分后就是贵族的世界,回去比较安全。” “是啊,忍不住就看傻了,天哪。”赛杰放眼四顾,遗憾低语道:“果然还是搞不懂哪,畜生!” “什么?!” d问他。这是多么难得——或者该说接近奇迹的事,不过当然赛杰不可能知道。 他就像被问到得意科目的优等生般,侃侃说道: “这里与其说是遗迹,倒不如说是古战场的残骸。你看,倒在那的是巨型雷达、发电机和战车的残骸哪。主要部分被埋在地底,但只要认真挖掘,不论挖哪都可以找到贵族的武器吧。况且,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战场吗?着可是盖斯凯尔将军和都城一决雌雄的地方呢。啊,真令人精神大振哪!喔——” 赛杰犹如野兽般咆哮,挥动右手。 然后,他看了看d,终于回到现实。 “啊,抱歉,我又闪神了。这不是输送队员该谈的话题呀。” 他正想移开眼神,却被d的瞳仁牢牢锁住,于是坦言道: “——这里应该有收藏当时战史的保管库。” 接着,他又开始兴奋起来。 “是传说中的大将军对抗贵族联军耶。究竟是场怎样的战争?结果又是如何?你难道不想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实吗?这场战争也在贵族之间成为了传说,总之,没有人知道真想。在这个战场某处的大理石和绝对金属的建筑物里,事实就藏在那啊。” “你——果然是学者。” d静静说道。 “别取笑我了,不过是对历史有点兴趣的输送队员嘛。好啦,我已经放弃了,咱们回去吧。就算跟d在一起,夜晚还是令人有些害怕呢。” d向前走去。 “喂,村子是那边啊。” 赛杰指着另一边说。 “跟我来。” d说完就继续前进,马匹也愈跑愈快。 赛杰仿佛中邪般挥鞭疾驰。 两人朝乌云似的黑暗中心竭力狂奔。 ☆ ☆ ☆ 赛杰正想追身 上前,但双脚被深幽黑暗一绊,登时向前摔倒。 “该死的!” 正浑浑噩噩地想要爬起,下垂的目光发现了某件东西。 “喂——你,来过这吧?” 赛杰说完,起身拍拍裤子。 “不妙。” 他赶忙追在d的后头。 黑衣青年像是在向黑暗挑战,不断与漆黑同化。假使一个人被丢在这种鬼地方,那就万事休矣了。 “地上有足迹,是你的吧?会那么赶着去杰尔津,也是为了来这吧?” 此刻总算明白d当时消失的理由了。 黑暗之旅不到十公尺就结束了。 因为d停下了脚步。前方净是一片荒芜与黑暗,无视于此刻的诡异情况,赛杰陶醉地看着黑衣猎人英挺的背影。 d举起左手。 既像在测量若有似无的夜风速度,又像在评估天边皓月的重量。 忽地,左手前方有一个奇异的沙哑声音说: “喝!受诅咒的保管库之门啊,开启吧。” 红黑色的线自手掌心射出,月光下疾走的那道线竟被吸入遥远的黑暗,大幅超越了赛杰的可视范围。 d若无其事地垂下左手,连一滴水浊都未落下。 究竟怎么了?赛杰一思及可能的答案,浑身不禁一阵战栗。 那东西醒来了吗?奇怪声音所宣告的——那个被诅咒的保管库?是真的吗? 脚底传来轻微摇晃。 狂风迎面而来,赛杰因疼痛而别开头去,用手捂着脸。 不过,他还是透过指缝偷瞧,接着冷不防倒抽一口凉气,那口气在肺部冻结。 远方黑暗地平线上,闪着银光的云层正朝他们袭来。 他之所以没有背过身,乃是因为伫立前方的人影依旧不动如山。 银云已将天地吞噬,地表轰隆作响。 在d即将惨遭吞没之前,赛杰闭上双眼。 面对命运,他全身僵硬,还差点因痛苦与恐惧的预感而晕厥。 然而,或许他内心深处犹自抱持一丝希望:若是与前方的青年在一起,说不定—— 狂风激烈扑打全身——戛然而止。 赛杰睁开双眼。他很害怕,怕会看见人类不该看的东西出现眼前。 他看见d的背影。 顿时涌起一股心安。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的视线捕捉到耸立于俊美青年前方的巨大物体。 那是银色的云。 云在移动。 云的表面卷起无声漩涡,尽管如此,范围并未扩大。 赛杰的视线移向上方。 银云看似顶到了天际。 确定d的背脊微一动后,赛杰终于恢复了说话能力。 “这是啥?” “保管库。” 又是那个沙哑声音,但赛杰也没心情多想那究竟是谁的声音。 “刚才还不到出现的时刻。好,跟我来。” d逐渐远去。 赛杰略微犹豫后也跟在后头。与其独自待在这里和沙场的死灵与妖物对峙,倒不如跟着死人般俊美的青年踏入未知的世界还更加安全。只不过,不知那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d的身影被云海吞没。 赛杰在漩涡云前伫足,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入侵。 甚至没有被云雾包围之感。 赛杰睁开眼。 四面充满银光,他就在云的正中央,感觉前方的d甚至就像打从一开始便没动过。 “这里是……云里头?” “不然你以为是哪?” 那个沙哑声音戏谑似的反问。 赛杰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是漩涡云,云的内侧形成七、八公尺的四方空间,两人如今就在这里。 “别发呆了,瞧瞧外头啊,保管库内部可不是随便可以看到的哪。” 他立时就明白了沙哑声音的意思。 透过云海可以瞧见外侧的光景,而包围赛杰和d的空间就像一个球体不断移动。 不过,这是多么广大、荒凉的一副景象哪。 甚至连那座古战场的死亡与寂静都无法与之相比。 放眼望去净是黑暗的钢铁平原。尽管视野仍是一片幽暗,但赛杰可以清楚瞧见横亘在平原声的巨大废墟和交通工具残骸。 “这里跟外面不同,是保管库的内部,阻挠入侵者的防御机构造就了这幅悲惨的废墟景象,交通工具是入侵者所使用的坦克与装甲车。” 沙哑声音轻描淡写地说。眼前默默流逝的光景,比那声音悲惨千万倍不止。 “来这追寻保管库秘密的人,跟你这种穷酸的考古学者不同,不但有着著名的贵族军团,甚至还包括远从天外飞来的外星人。就目前情况看来,保管库内的战斗一定比外头更加激烈。你瞧,如此凄惨的死亡和破坏。” 崩塌的结构体蜿蜒至地平线彼方,闪电时而将平原映成一片银白,非人非械的音响同声哀唱。被永世幽禁于暗处的牺牲者们,如今是否安在? “流星吗?” 沙哑声音的彼端,一个白色东西划过黑暗。 远方地表银光汹涌,霎时间犹如要朝他们奔腾而来,但又立即没落了。 “不对,是哪的贵族发射的流星导弹啊?小行星地带尽管有基地,但操控者好几千年前就死掉了。不过,没想到还真能将这座保管库的保护罩射出一个洞哩。” 赛杰也觉得那是历史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复苏伟业。 “除了创造者的盖斯凯尔将军和……神祖以外,就没有任何人到过前头了。” 沙哑声音说完,赛杰仿佛看见d在点头。 注释: 1:titan,希腊神话中统治世界的巨人族,他们试图统治天国,但被宙斯家族推翻并取代。 第五章 保管世界 “怪了,怎么那么冷?” 葛德一面为营火添加柴薪,一面问道。 祖克在马车附近巡视一圈后折回,葛德用白铁皮的杯子装了刚煮滚的咖啡给他。 祖克啜了一口,双眉紧蹙。旅人专用的干燥咖啡有个别称叫“黑辣椒”,但因为内含独特的兴奋物质,具有绝佳的提神效果,加上没有副作用,是故人们也就凑合着饮用。 祖克含了一颗糖果清清口,咂咂有声地应道: “这个季节当然会冷嘛。” 如此说完,眼光望向卷在右手的手表型指针模组。一按模组上的小按键,就可从边境标准时间切换至现在位置、健康测量等不同画面,此为都城的机械工人以手工打造,个人年产量不超过十个,在边境上极难购得。因为很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是故拥有者甚少在人前展示。 祖克切换成气温模式。 “三度?正常应该是十一度啊,真奇怪。” “村民该不会打什么歪主意吧?例如把咱们冻死,然后抢走剩余物资之类的。” 葛德说完,祖克哧道: “这种破烂村子,你觉得会有气候调节器吗?我想应该是妖气的关系。” “妖气?” “如果冷却的原因不是气象装置,那就只有妖气了。村民也都穿上毛皮大衣了。” “妖气……你是指妖物?” “天晓得,如果是动物,那可就厉害啦。” “妈妈咪呀。” 葛德又加了一根柴,火星飞舞。 “唉,这种时候啊,人多好办事。喂,先不管赛杰,d去哪了,d?” “天晓得。” “那家伙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技巧跟外貌都超人一等,真不愧是半吸血鬼,只要一靠近,空气就——” ——跟现在一样变冷。两人面面相觑,那并非单纯的夜晚寒气。 “喂!”祖克皱眉转向右方。“你听见了吗,那个?” 葛德也闭眼聆听,点点头说: “是马车的声音。” “那家伙吗?” “对,是那个舒马贵族的马车,跟车站时的响声一样。” “你的听力不会错——他刚才到哪干什么去了?我猜是去那个翘辫子的屎蛋将军大人的领地吧。” 祖克一边咒骂,同时也清楚听见穿夜而来的铁蹄声。 从南往北—— “是朝这里来。” 葛德站起,抓起地上的多管火药长枪,扳开击锤,按下选择扭,将射击模式调整为齐射。同时挨上三十二发直径十厘米的子弹,大部分的妖怪都会当场死亡。 声音变大了,一是由于对方逼近,也是因为其他声音都已消失。村民也察觉了! 魔性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愈来愈近。 祖克用手确认腰际螺栓枪把位置。 “五十。” 葛德说道,双颊汗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四十……三十……二十……十……来了。” 铁蹄同时在门外停下。马蹄与车轮轰响戛然而止,可见来人刹车刹得多急。 两名输送队员伫立暗中,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是舒马男爵。” 清朗之声传来。他应该有使用麦克风,但听来却宛如自然嗓音。 “我有事找村里的吸血鬼猎人,开门。不开的话,我就要闯进去了。” 那并非恫吓的语气,但在冷飕飕的夜间寒气下,村民们仍感到惊恐不已。 “跟村子无关,也与你们无关,我只想见猎人。或者是请他自己出来——吸血鬼猎人呢?” 祖克闭上眼。万事休矣,村民现在的反应,他用膝盖想也知道了。 “我给你们三分钟,如果三分钟后依然没有回应,那就只好闯进去了。届时,你们最好要有牺牲的心理准备。” 男爵话声尚未结束,喧嚣已从黑暗各处蜂拥而出。 那是开门、冲向广场的脚步声和——谩骂声。 “那家伙在哪?” “广场。” “赶快把他们赶出去。要是他们不愿意,就干掉他们。” 怒喝声四起,祖克和葛德相视苦笑。并非他们不害怕,但游走边境的输送队还不至于因为这点麻烦而脚软。 “没辙了啦。” 祖克将剩余咖啡一饮而尽,问葛德说: “准备好了吗?你……有写遗书吧?” “你——有写?” “啐!哪有那种闲工夫。” “你时间多得很吧。” “啰嗦。” “我每趟都有写,免得仅有的遗产被你们这群小子给吞了。” “喔?” 潮水般的村民包围他们,敌意源源不绝涌至,但两人神色自若地在这股暗潮间交谈。 “那你没写吗?应该没有吧。” 祖克环顾人潮,又问了一次。 “对啦,没写啦!”葛德终于发飙了。“没写又怎样?难道没写遗书,就不能加入输送队?” “当然不是,可是……为什么啊~~” “喂,祖克,你在装蒜吗?” “什么啊~~” 虬髯客故意拉长尾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老子不会写字啦!” “欸~~我不晓得耶~~” 故意后仰的身躯如钢丝般滴溜溜地转向众人。 双手自然下垂,全身杀气满盈,一点空隙也找不到,连杀气腾腾的村民也急遽止步。后方的家伙兀自前进,众人挤成了一团。 “嘿,大家围在这——有什么事吗?” 祖克微笑问道。 “别装傻!把猎人交出来,吸血鬼猎人。” “就是刚才驾驶马车的那小子,到哪去了?” 村民手里除了铁锹、锄头、镰刀外,转轮长枪、旧式压力枪和火枪也暗暗生光。武器发散的杀气与村民们的凶气擦出火花的瞬间,两人的命运也已决定了吧。 祖克诈道:“正如你们所见——那家伙不在这里。” “到哪去了?” “天晓得。” 众人一阵沉默,下一瞬间,包围两人的人墙缩小了。 “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是连咱们都能视破他的行踪,他又怎么能当吸血鬼猎人?快回来了啦,他一定也闻到那个贵族的味道了。” 祖克用下颚比了比大门。 “那家伙的确是吸血鬼猎人,你们应该也听过吧——他叫d。” 村民开始鼓噪。 人类自私的心理只因一句话就开始动摇,紧紧是一个“d”字。 “d……吗?” “吸血鬼猎人耶。” “听说他从没输过。” “人家可从没瞧过那么漂亮的男子哩,那绝对不是普通人。如果他不是人类——那就连贵族都能打败了。” “对!” “——叫d出来!” “快点!他在哪?” 面对充满自私希望与期待的脸孔和声音,祖克大点其头。 “包在咱们身上,他立刻就来。” 众人大声欢呼。 “还有一分钟。” 就在同时,让众人血液冻结的贵族话声从门外降临。 村民神色再变。 “d在哪?” “快——交出来。” “他们要攻击村子了,大家都会被割脖子啦。” 少女的尖叫贯穿夜空,害怕的并非拭去生命,而是连灵魂都将遭 到玷污。 “还有三十秒。” 舒马男爵似乎很愉快。 “来不及了,还是把你们赶出去算啦。” 人墙缩小。 “喂,祖克。”葛德轻唤。“比起贵族,被人类包围反而更可怕哪。” “对啊。” “……二十秒。” “滚出去!你们滚出去!” 村民的怒吼此起彼落,内容明明不通,听起来却全是一个样儿。 “十秒。” 村民一步步逼近,那不是人类的脸孔,而是沾染恐怖和疯狂的恶魔面容。 “五——四——三——二——一——” 砰!村民就像大浪般突然一涌而上。 马嘶鸣声与——诧异的惊呼阻止了众人的脚步。 “你、你……是谁?!”停了一下又道:“等等,往哪走?!” 那很明显是舒马男爵的叫声,声音随马蹄和车轮声远去。 马车以猛烈之势驶离。 “走掉了?” “已经没事啦!” 不顾村民的欢欣呐喊,祖克和葛德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家伙到哪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什么——不,是看到谁了?” ☆ ☆ ☆ 执着的光芒贯穿漆黑暗瞑,那是舒马男爵的双眸,他从车马传呼探出上半身。 原本为了与d相遇不惜破坏村庄,后来却又轻易离去,原因就在那个黑暗某处。 尽管看不见其真面目,但连分子变化都能探测的粒子感应器清楚捕捉到一个绿影。他所追逐的东西,换言之,乃是以极其稀薄的气体状态在空间里移动。 纵使马车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高速疾驰,可不知为何两者间的距离却没有缩短。 那是具有意志之物吗? 离开村庄一公里附近,男爵瞠目惊诧。 绿影在感应器上消失了。 “化为乌有了吗?”缩回车内的男爵喃喃自语,对着黄金手镯命令道:“停车。” 那是在月光照耀下的森林道路,树影交错期间。 男爵走下马车,他的脚下看不见任何影子。 他深吸一口夜之阑气。 “就算想知道那厮到哪去了,但不知道的事情也无可奈何。既然如此,干脆饱吸这甘甜的空气,再返回污浊的村子——d那里去吧?” 男爵蓦地朝脚边一瞥,确认似的弯下身。 不知名的花朵在草丛间轻轻摇曳。 他拾起花朵,靠近鼻尖,是想追求夜晚的香味吗? 然而,男爵在目的达成以前,就抛开了手中花朵。经他一触,可怜的花瓣便开始枯萎,待他拾起时,已在空中散落——徒留一根花茎。 “可以堪闻的,只有人工香味……吗?虽说此为贵族的宿命,但还真无奈哪。” 男爵郁郁低语,一个白影立于前方。 “你是……?” 由于过度惊讶,男爵半晌说步出话来,夜间幻觉般的少女身影实在太过真实。 骤然出现于村庄门口,忽又消失,接着伫立在小路尽头引诱男爵的少女——她想将贵族带往何处? 男爵伸指触摸少女藕臂。触感柔软,的确是真人肌肤,而肌肤底下流动的热血亦是。 男爵紧紧抓住少女藕臂。 他双眉微蹙。 指间的现实感开始融化。 男爵大力一握。 少女不见了,只剩月光如雨纷落。 男爵眨了眨眼。 少女出现在远方路上,仿佛打从一开始就在那,双脚下连着一抹黑影。 男爵终于懂了。 “——好吧,就如你所愿,踏月而行吧。即使那是一场梦,是背叛盖斯凯尔将军的旅程,我也一无所惧。” 他翻身跃入马车。卷起肩头散落的光粒,马车开始向前疾驰。 ☆ ☆ ☆ 男爵再度吩咐停车时,是在废墟一隅。 他发现两头改造马,于是步下车马。 远方有银色的漩涡云。 贵族凝目透视黑暗,双眼开始炯炯发光。 “原来如此,果然是因为不在村里,才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可是,这片云就是将军所说的‘保管库’吗?若是如此,内侧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进去看一眼吧。” 男爵用锐利的目光梭巡地面,发现两道足迹后,就跟着足迹前行,立时被吸入银云中。 ☆ ☆ ☆ 在云海立飞行至今业已超过一个小时,而踏入沙哑声音所言——除盖斯凯尔将军和神祖意外都没人到过的领域,也过了二十分钟。 放眼望去净是一片钢铁平原,除了偶有钢铁山脉,甚至看不见任何会动的东西。 地平线的光芒源源不绝,究竟云海中的世界有多广?赛杰开始感到惊慌。 尽管他想出声询问,但d只是面向前方,背影肃然不摇,再怎么问都没有回应。 ——着就是贵族的文明吗? 感叹是战栗的同义词。 银光浓度猛然暴增。 赛杰被强烈的冲击撞倒在地。 “果然还活着吗?继续前进太危险了。” 赛杰竭力抬头朝沙哑声音望去,d依旧站在原先位置。地板剧烈摇晃,赛杰胸口一阵恶心。 “活着”的是指防御机构吧。机械装置经过常年的沉睡,终于因为新敌人而有了发动战力的机会。 “这个交通工具是保管库的吧——哇啊?!” 蓝色室内冒出火红色彩,幸好只是细碎火星,赛杰松了一口气。 沙哑声音传来。 “不妙,看来识别装置故障了,这样下去会被击落哟。” “快想办法啊!” 赛杰边叫边从地板弹起,他们似乎中弹了。 “要下降了。”沙哑声音说。 他们的交通工具要被击落了吗? “到了。” “咦?!” 赛杰捂着头,瞠目而视。竟连一秒都不到。 黑影在眼前由右往左步离。 “瘫在那干嘛?下来,不然要挨子弹啦。” 赛杰迷迷糊糊地爬过来。 脊椎跟左肩疼得很,但他无暇顾虑自己的伤势。 d转眼就不见了,赛杰向左方墙壁。 冷不防,他窒息了。 没有氧气。由于忽然不能呼吸,肺部剧烈喘息,心脏就快停了。 “不妙——忘了这小子是普通人。” 话声响起的同时,某种冰冷之物饮入口中——呼吸顿时顺畅起来。 “喂、喂喂……” “这里不是人类用的空气,可能是入侵的外星人配合他们世界所改造的吧。不过不用担心——现在这样,到哪都不成问题了。” 赛杰红着双眼环顾周围。 他们身在平原的中中央,塔台和战斗机械的残骸横亘四周,而且外形都超乎赛杰想象。 “是外星人的兵器哪。”沙哑声音说。“这一带是那些家伙的进攻基地虽然最后还是撤退了,但想不到竟能跟我们贵族拼斗到底。d要不要试一下大将军的精妙技术?” “怎么试?” 许久未闻的悦耳话声传入赛杰耳中。 “到后面的建筑物去吧。那是指挥控制中心,可以操控剩余的武器。” 两人掉头进入身后的铁城。 疯狂敲打背脊,黑色铜壁耸立前方。 沙哑声音念念有词,那是人类声带无法发出 的音调,是外星人的语言吗? 视野豁然开朗。 仿佛所有东西都融化的一个空间。不存在任何方角,一切事物都黑沉沉的,即使再如何努力,都无法中我距离感。 空间里没有一件赛杰能够理解的机械或设备。 尽管墙壁和地板都像软体动物一样扭曲,却具有不可撼动的硬度。 地板上的坑洞里嵌着灰色的东西,数条长须从那里延伸而出。 ——是手?还是脚? 赛杰的脖子打了个冷颤。 这里是指挥中心吗?坑里的东西是外星人的遗骸吗? “喂,你啊——把那儿的尸体抬出来,然后躲进坑里。想办法让尺寸吻合,头也好,脚尖也好,随便一部分也好,否则这间控制室的防御电路就不会保护你啰。” 赛杰当然赶忙照办。 实际尝试过后,才发现坑洞又细又长,实在搞不懂d是怎么钻进去的? 他忽而想起那句“一部分也好”,便试着将右臂伸入,结果还是一样拥挤。 “应该行啦。”沙哑声音说。“那么,我们来拜见一下外星人的手法吧。” 片晌后,赛杰开始闷哼。 眼底光辉爆闪,那是脑内产生的现象。 脑浆沸腾。 “哇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因剧痛而僵直,脊椎接合处嘎吱大响。 诅咒的报酬乃是由“视觉”降临。 视野扩展为三百六十度。 “攻击了!” 沙哑声音在大脑内轰然响起,每字每句都让脑部灼热发狂;所有东西都融汇成模糊一片,唯独“眼睛”尚自清晰。 黑块自钢铁平原表面隆起,一变成飞行体的形状后,便纷纷飞向远方地平线,那是如今建筑外的现实光景。广大的平原是外星人的战斗机制造工厂,也是仓库和起降地。 “飞行距离七九八四四二八九一——尚未发现敌人。”沙哑声音说。“不,等等……在前方三九、四一、六六发现飞行物体,这下可有趣了。好,开始攻击!” 我放的击机总算刚好一千,搭载兵器是反质子炮和导弹。 黑暗中出现数千光球,一古脑儿朝远方飞逝,让赛杰联想起在某个北方村庄里看过的祭典。 “全数命中。”沙哑声音刚宣告完,旋即又道:“喔,一代呢震动都没有哪。这么说来,虽然晓得位置和速度,但形状跟大小都不明确,不知这些外星家伙以前是攻击什么的?” “来了。”d说,他犹如静夜般镇定。 不知实际距离多少的远方出现了光点——也就在那一刹那,脑内“视野”整个被白光覆盖,赛杰失去了意识。 ———————— 待他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被d扛着。 四周——是在建筑物外。 他们位于钢铁平原,狂风不断从远方吹来。 他向后看。 空无一物。 d背着失神的自己走了那么长的距离吗?不,赛杰甚至觉得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 他猝然被抛了下来。 屁股重重摔落地面,当他唉唉叫时,d默然前行。 “等一下。” 赛杰手忙脚乱地追上d,忽然发现除了刚才摔在地上的那一记外,身上并无其他疼痛。是那个左手的帮助吗? “喂,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座基地已经全毁。” d说道,脚下不停。 “保管库的防御机构遭到攻击,”这回换成了沙哑声音。“真不愧是盖斯凯尔将军。到世界灭亡为止,这应该都很安全吧。外星人首战即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哪。” “……” “所以,终究得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解决。目的地马上就到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马上……那防御机构怎么办?不会攻击我们吗?不,我们现在究竟在哪?” “距那个基地破坏地点十倍之处,防御机构——啥也没干。” d的胸前坠饰绽放蓝光。 “啥也没?怎么可能?!” d没有回答,停步转身。 赛杰也瞧见了平原前方的人影。 “那是谁……” “又来了吗?不论昼夜都到处闲晃的不良贵族——舒马男爵。”沙哑声音说。“看来是防御机构停止运作,所以才能到这来的吧。怎么办,要解决他吗?” 黑暗卷走了话声。 男爵走近两人。 美丽猎人甚至未向新敌人展露一丝杀气,坦荡荡地飘然相迎。 ☆ ☆ ☆ 男爵在相距五公尺处停步。 斗篷随风飘逸。 “终于见到你了。”男爵优雅施礼。“能够来到这也相当不容易,一般的贵族早就被分解成基本粒子了吧。d啊——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你来干什么?” d问道。他的声音很适合钢铁平原,那里充满了死亡。 “本爵爷原本计划直接去拜访盖斯凯尔将军,要是迟到了就不好意思嘛。但是,半途在马车上小憩时,却接到将军的讯息,说杰尔津村里有一位俊美无比的吸血鬼猎人,希望我去除掉那家伙。我会立刻折返就是这个原因。” “盖斯凯尔将军复活了吗?” “请柬上确实是他的名字和笔迹。”男爵用杖尖轻敲额头。 “还有邀请其他人吗?” “恕我孤陋寡闻,无法得知。” “受邀的理由是什么?”d单刀直入地问。 “不晓得。不,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总之,本爵爷决定受邀也是由于家父的约定。” 男爵期待d开口问他原因。 俊美青年不发一语。 男爵无可奈何,再用手杖敲打额头说: “约莫一百年前,家父收到署名盖斯凯尔将军的请柬,家父没征询我的同意就答应对方会派我前去。请柬里清楚说明那件事就记载于家父的日记,同时也交代我必须服从将军的指示,直到将军当面宣告邀请结束。” “真是莫名其妙的约定。” “是啊。”男爵轻笑。“大将军是何时、为何复活?为何邀请本爵爷?爷儿我对此也是一头雾水。d啊,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何会来这座保管库?” 赛杰急急盯住青年美貌的侧脸,因为那也是他最想直到的事。 “这里留有将军和都城的战斗记录,那是你的目的吗?” “……” “像盖斯凯尔将军这般谜样的历史人物,即使在贵族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他为了纪念击败都城军,在此建立保管库,封印自己的一生记录。那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 “盖斯凯尔将军干扰我的旅程。” “旅程?” “你见过输送队的马车了吧?” 男爵瞠目口呆。 “怎么可能……”他说。“尽管察觉你好像在保护输送队,但想不到竟真是为了这个原因?为了将毫无价值的物资送给边境的下等人类,竟跑到这乱来?而本爵爷的工作竟是解决做这种无聊事的猎人?是这样的吗?” 男爵单手遮脸闷哼,动作之大令人怀疑他是否在演戏。 “你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事,d啊。唉,这趟折返真是浪费了。不过,你还是放弃吧。d啊,随本爵爷一起离开吧?” “为什么?” “只要保管库没事,就没有当场击毙你的必要了。总之,我也不想出手。在车站见识过你的身手,本爵爷多少有些佩服。” “大将军之所以想除掉我,未必跟保管库有关。” 男爵一听,眯起了眼睛。 “话说回来,将军也没告诉我有人攻击保管库。虽然本爵爷知道保管库就在这附近,但之前并不晓得正确位置。那么,大将军为何要取你的命?”男爵双眼眯成一线,喃喃自语:“如此说来,那个少女是大将军派来的吗?” “少女?” 沙哑声音一出,男爵一脸错愕。 “造访村子时,突然面前出现一个少女将本爵爷引到这来,不过立刻就消失了。” “怎么样的少女?” 这是d的声音。 男爵向他说明。 “那是罗莎莉娅嘛。” 听完说明,沙哑声音在d的左手附近响起。 “可是,那个少女为何这样?将刺杀你的贵族引到咱们身边——莫非是被大将军洗脑了?” “你想怎样?” d问男爵。 空气急遽冻结。 男爵耸耸肩。 “喔,差点忘了,本爵爷是奉令来取你性命的。不过,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愿意离开,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遵守跟父亲的约定?” “本爵爷有本爵爷的做法嘛。到了这把年纪,也无须再去理会家父和素未谋面的大将军之间的关系。” “我在赶路。”d说。 “既然如此。”男爵说道。 不过如此,只不过如此,决斗就已在两人之间展开。 赛杰想要离开,但身体却僵硬如石,双脚不停使唤。 d的双手自然下垂,男爵的杖尖指着他的胸口。此一状态下,究竟发生什么事? “呃?” 男爵一声轻叫,移开视线。d感到身后有动静,也跟着转开目光。 一名白衣少女站在前方七、八公尺。 “罗莎莉娅。” 那是沙哑声音,d不会直呼他人名字。 “还以为你已经变成大将军遗产的牺牲者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哪。” “是她吗?”d问男爵。 “正是——她是你朋友吗?竟然主动将想取你性命的存在带到你身边,真是讽刺呢。” “救我。” 细若游丝的声音随风飘来。 “救救我……d。” “你在哪?”d问。“要去哪?” “救我。” 罗莎莉娅反复呼救,苍白的脸上写着悲伤与恐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救救我。” d提步向前。 “等一下。” 男爵出声阻止。他放下手杖,迅速挡在d身前,满脸好奇地凝睇罗莎莉娅。 “唔——是盖斯凯尔将军的绝技‘人间蒸发’吗?等等,本爵爷来救你。” “你行吗?”沙哑声音问。 “别装那种怪声怪调,退后。” 男爵抬起手杖,开始用尖端缓缓敲击空间。 “首先,找出脆弱的部分……就是这。”在前方一公尺,距地面两公尺处,他轻松停下手杖说:“封锁!” 旋即移开手杖。 “完成了。接下来……”男爵将手杖指向罗莎莉娅。“看来那个少女本身已经变成空间移动通道了——固定!” 杖尖发出蓝光。 “不行!”罗莎莉娅尖叫。 三人立时明白那并非针对男爵的行为。 地表呈圆筒状隆起,将男爵从头吞噬。 圆筒在下一瞬间化为齑粉,高举手杖的男爵再度现身。 会因身体被碰触而恚怒,男爵或许比d更似神也不一定。 d的长刀一闪之前,天外飞来闪电击碎了整块黑钢蛇头。 “d!”罗莎莉娅惊呼,后方光景穿透她的娇躯。 “糟了。” 男爵的手杖还来不及点出,罗莎莉娅已然消失。 “我等你来,d,我等你——” 只余声音在钢铁平原良久飘荡。 “迟了一步吗?” 男爵一挥手杖,流露失望之情。 “真是奇怪的手杖。”d说。“是谁将‘移动空间’的构想提供盖斯凯尔将军的——你父亲吗?” “你知道的事还真多呢。”男爵故意睁圆了眼。“果然不是普通猎人——可惜猜错了,不是家父,是本爵爷哪。” 这个男人究竟活了几百年、几千年啊? 他用手杖轻敲左手掌心。 “这里头装有防御机构的修正电路,算是盖斯凯尔将军的回礼。” 男爵全身散发处白色光芒,因为一道闪电贯穿了他。 男爵轻轻吐气,将手杖高举过顶。 杖尖将光芒吸入杖内。闪电一击的能量可达十亿伏特,男爵的手杖轻易吸收了不断落下的闪光。 “现在这样真是乱七八糟,可以交给本爵爷处理吗?” 男爵斜眼望d。 “随便。” “既然如此……” 男爵右手手杖指向远方地平线,摆成与地面平行。 “修正电路,最大电力。” 男爵宣言似的说。 席卷平原的风势增强了。 d的长外套和男爵的斗篷狂摆,大异于世间任何声响的轰隆声直冲上天。 “小心点。”男爵眯眼警告。“防御机构提升了它的能力,想要击毙本爵爷。修正电路虽然可以信任,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搞不好连你都会遭殃。我们之间如果有人受伤,那你我的决斗就得延期了,可以吗?” “随便。” “好!既然如此——” 平原尽头银光一闪。 如朝阳般摇摆,中央变细,化为一名女子身影。 “那是……” 赛杰心生异感,连连后退,生物对生死的第六感告诉他要赶紧逃亡。女子身在数千公里外的地平线,却清晰犹如近在眼前,而且跟他们一样大小。 女子高举双手不知在叫唤什么。 那是悲鸣——或是歌唱? “呜。” 男爵手捂心脏,单膝跪地。因为感到一阵剧痛之故。 同一时间,d也发出哼声。 沙哑声音道:“听见这声音,再强的贵族也会心跳停止、血液腐败,所有机械则会停止运转,变成没用的铁箱子。不过,这也是防御机构最后的抵抗吧。他已经发狂了,甚至无法分辨你和那东西哪——想得出办法吗?” d用行动回答。 他霍然起身,不理弯着腰痛苦不堪的男爵与赛杰,一拔出背上的刀,便大刀挥举过顶。 是打算掷向那名女子吗? 那名身在数千——数万公里之外,不,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女子。 长刀掷出。 无须等待,就在下一刹那,女子按着胸口往后倒,双峰之间的确看见了刀影。 世界染上一片血红。 心脏仿佛被巨人之手揪住,赛杰还来不及出声就失去了意识。 第六章 输送队员 腹腔盈满空气,赛杰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在蚂蚁地狱般的漏斗状洞穴底部。 d正将左手从他眼前收回。 那只手掌里好似有人脸蠢蠢而动,但一眨眼就已无影无踪——正确来说,应该是d将手垂下。 “这儿是?” 赛杰一面忍受腹中寒气,一面问。 “那座古战场的遗迹,距栓马处不到三公尺。” 他对d的答案毫不怀疑,只要跟这名青年在一起,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吧。 赛杰抬头,天空繁星点点。 “过了多久?” “刚好一分钟。” 这次他忍不住冲口说道:“怎么可能?” 赛杰环顾四方。 月亮与星星在直径约三十公尺的洞口闪烁,洞深大约五公尺。 d背对赛杰,弯身将手伸向地面。 他一把拉起某物。 “喔——” 赛杰毫不做作地放声惊呼。 足以称为纤细的五指握住厚板的一角。 然而,他从地底拉出的竟是长两公尺、宽一公尺的大石板,重量应该超过一顿了吧。 着就是半吸血鬼——流着贵族血液的怪力吗? 赛杰张口结舌,久久无法言语。 d将石板靠墙摆放,拍掉表面尘土,然后以左掌压住。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赛杰。 赛杰亦没有被漠视的感觉,他早已体悟出自己与这位俊美吸血鬼猎人的世界完全找不到关联。 “传达到了吗?” 又是那个沙哑声音,但怎么看都只像左手在说话。 “没有。” “果然上锁了哪?解锁好像挺花时间的,拿过来。” 赛杰大惊,这个足有一顿重的石板要如何搬运? d举起右手,拳头轻描淡写得落下,巨大石板登时碎裂,瞬间化为齑粉。 d的右手伸入砂山,抽出一见东西。 “要看吗?” 伸到赛杰眼前的食指指尖上,粘着长宽约五厘米的四角金属片。 “这是啥?” “战争记录和盖斯凯尔将军的历史。” “这个……” 赛杰此时唯一能表达的单字就是这个。 那么,刚才辽阔的钢铁平原和闪电又是什么?外星基地呢?全部都是幻想吗? “是真的。” d像是透视赛杰的内心般回答。 赛杰点点头。 “——男爵怎么了?” “因为防御机构崩塌时的冲撞,被吹走了,现在不知在哪。” 赛杰心想未来总会遇上,那个怪物不可能这么容易死去。 “走吧。” 循着d的话声望去,只见一缕黑影已经开始跃上斜坡。 赛杰口里嘀嘀咕咕,一步步踩着斜坡爬上地面。 马匹平安无事。 “没有看见男爵呢。”赛杰看了四周一圈,眼光移到地面。 车轮痕迹来回各一道,是因为马车将宾客载来古战场后又原封不动地送回?或者是去寻找销声匿迹的男爵? 在他发愣之际,前方传来一个简短的话声。 “走吧。” ——这一切是梦?是真? 赛杰头一甩,翻身上马。 距杰尔津的路程剩下一半时,祖克迎面而来。 祖克将村庄发生的事情告诉两人。因为男爵那家伙突然消失,他想可能是去追d他们。 再加上村庄也待不下去,所以就跑了出来。 他让葛德和马车在主要道路待命,独自来古战场查看情况。 “男爵那家伙怎么了?” 赛杰叹了口气答道:“没看见他。” “啊?” 祖克一脸讶异,赛杰煞有其事地说: “古战场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以前的旧破烂。男爵应该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可是……你……” “什么也没有。” 赛杰重复说了一次,瞧了d一眼才说: “只不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d闷不作声。 赛杰心想这样也好。这个秀丽青年果然跟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是属于无尽夜晚、月光与风的世界,此时沉默不语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杰尔津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今晚就在外头扎营,明天再去库拉古夫。” 祖克仿佛之对未来有兴趣似的笑了。大概对于行走边境的输送队员而言,昨日乃是毫无意义之事吧。 三人返回主要道路。 葛德无所事事地站在马车前面。 看见他们后,摆出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赛杰直觉事有蹊跷。 祖克似乎也有同感,下马问道:“怎么了?” 同时也不忘紧盯四周情况。 葛德不发一语,意味深长地盯着马上的d。 “男爵吗?” 也难怪祖克如此紧张。 “不,那个……” “到底怎么了,啊?说清楚、清楚一点。” “不……只是觉得帅哥很吃香。” “啥?” 葛德耸耸肩,一手搭在驾驶座后方的寝室门板上。 里头有四人用的床。 “啊?”祖克望向室内,发出一声怪叫,立即回头。 “怎么了?怎么了?”好奇心驱使下,赛杰忍不住朝里头探去。 他也迅速回头,抬头看d的眼神里充满惊讶。 “喂,d。” 赛杰用下颚朝门内比了比。 d下马,静静走近门板。 犹如冬日静夜的黑眸看见了一名横卧在床的长发少女。 她正微微发出鼾声,仿佛刚从长途旅行归来。 她是罗莎莉娅。 ☆ ☆ ☆ 到库拉古夫村为止,需要整整两天路程。 其间——或者该说从第一天早上开始,罗莎莉娅就跟这群大老粗打成一片。 外宿的第二天早上,连看守的葛德都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时,早餐已经做好了。 “地狱之味”变成让人为之疯狂的香浓咖啡,而一拉绳三秒可食的速食餐包化为松软的培根蛋、黄褐色的吐司和蔬菜汤。 “对不起,我擅自使用冷冻仓的食材。” 男人们愣头愣脑地望着羞赧道歉的少女。 边境之旅免不了要与危险相伴,若是运送值钱物资的输送队,危险更是加倍。队员们会彻底盘查周遭,因为连路旁的一粒小石子都可能是敌人。 莫说一般强盗集团,就连妖兽、恶鬼、恶灵等各种具有魔性者,均会以人类与物资为目标加大袭击。 因此,输送队必须保有大量兵器与可靠保镖:到三个村庄至少要十人,边境一个行政区则要三十人以上。是故,输送公司一年到头都在招募人员,也不忘跟都城的武器商签约,时时采买新型枪械。 祖可他们这次承包的村庄共计五个,依常识来看,区区五个人来护送,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然而,质有时比量更重要。 三名输送队员在旅程中对此有了全新的体认。 用餐后,首先遭遇的危险地带是一座密林。 边境的森林乃是妖魔鬼怪的巢穴,被人说成没前进百尺便会增加一根白发。 一行人进入森林后,骤然感到强烈的凶气与鬼气,全身肌肤犹如针刺剧痛,体温节节降低。心生畏惧的刹那,只见林间獠牙一闪。 但是他们并未遇袭。 一行人穿过森林时,袭来千百次也不奇怪的妖物,如今却像腰杆子折断似的没有进攻;不仅如此,一丝光线都无法穿透的层层枝干间,传来的竟是恐惧和害怕。 他们知道理由,理由只有一个。 入林的前一刻,d坐上了驾驶座,如此而已。 只不过这样,嗜血、饥渴的疯狂怪物们便全都缩成一团,仿佛被这名猎人的美貌震慑。 “真厉害。” 离开森林好一阵子之后,葛德才终于说出口。 “咱们虽然不怕怪物,但也没法使怪物惧怕,而他竟然轻易就……” 祖克的感叹里也带着敬畏。 d持缰坐在驾驶座,白玉般的侧脸在太阳下也散发着妖异光芒,让他们不由得以为那些妖怪的沉默是被其美貌掳获所致。 时至中午,葛德悄悄对祖克耳语: “喂,吗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铁定有平常的两倍耶。” 祖克的回答是—— “废话。” ☆ ☆ ☆ 除了令人敬畏的保镖,这次旅程还有可爱的料理人与歌姬。 输送队的三餐,首先要考量营养与时间。 只要具有相当的饱足感,充裕的养分与卡路里,加上尽可能缩短出发时间,味道与外貌都是其次。 不过,这一切在罗莎莉娅的纤纤巧手下,就变成截然不同的东西。 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满桌料理,忘了要坐下来用餐。 “你们在搞什么呀?” 倚着马车的d附近传来揶揄的沙哑声音。 “啰、啰嗦!”葛德红着脸叱喝。“别发出古里古怪的声音。这、这、这么丰盛的料理,怎、怎、怎么吃得下去啊?” “哎呀,你们不喜欢吗?” 罗莎莉娅用手捂着小嘴,但擅使多管火药长枪的大男人却只是不断打哆嗦。 “不,那就不客气了。” 祖克坐了下来。 “我也是。” 赛杰跟着坐下。 “请用餐巾。” 两人互看一眼,展开桌上折叠的布,在脖子后方打了个结。 因为绑得太紧,看起来就像小贝比的围兜兜。 “你那是什么怪模样?” 祖克讥哂地看着赛杰。 “你才是咧——小弟弟,口水要擦干净哟。” 在两人一触即发的前一刻—— “给我安静。” 一个俏皮却更显威严的娇叱传来,接着餐桌“砰!”一声大响。 “吃饭时不许捣蛋!下次再犯,就罚你们不准吃饭!” 凡事都要看时间地点,以及当时主人的脸色,而如今的主人就是罗莎莉娅。 “知道啦。” 祖克老大不甘地重新入座。 “遵命。” 赛杰跟着坐下,乒乒乓乓地用起刀叉。 “你无论如何都不坐?” 女主人问最后一名反抗者,声音非常温柔。 “废、废话!老子才不妥协。边境啊,哟边境的做法。” 葛德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喂,递一下胡椒。” 祖克低沉的声音传来。 葛德口鼻歪斜、浑身发抖。 “好,那我就弄成你可以吃的样子——坐下!” 罗莎莉娅疾言厉色说完,迅速将葛德面前的刀叉餐具收拾干净。 “喏,请用。” “咚!”一声丢下一整块培根肉。 “喏,请用。” 接着再放下盛在金属碗里的生蛋、一整颗白菜、一整条红萝卜、没削皮的马铃薯。 “这样子还满意吗?咿——” 最后不忘对葛德吐舌头做鬼脸。 “喔,啊啊,太赞啦。老子就吃给你看!” 年纪一大把却还与小丫头斗气的葛德弟弟,将培根切成跟牛排一般厚的肉片,再分成两块送入口里,接着用手撕开白菜,塞入嘴中大嚼。 “偶尔享受一下也不错嘛。” “喔~~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嘛。喂,你要加柠檬吗?” “当然要。哇哦~~真是好滋味耶。” 一旁的两人开始逗弄他,葛德最后终于发飙。 他扯下围兜,扔向祖克跟赛杰骂道: “你们这两个叛徒,被一个小女生耍得团团转,你们给我觉悟吧!” 两人相视一眼。 “真是伤脑筋哪,祖克。” “对啊,赛杰。” “竟然只能吃这种东西过活,真不想变成那种人呢。” “想怎样啦,你们这两个白痴。” “别理他,赛杰。人哪,终究会认清自己的错误。” “说得好,祖克。” 两人继续大口享用充满肉汁的精致牛排。 “臭小子,喂!” 葛德龇牙咧嘴。 “吃饭了。” 这时,d坐了下来。 “连、连你也……” “边境上难得吃到这种料理,当然要好好品尝了。” “你这个大帅哥——少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高傲态度,结果干的事跟那两个大坏蛋又有何不同?作、作弄人的家伙。” “既然如此,你也请用,喏。” 罗莎莉娅收回培根盘子,换上热腾腾的汤。 她嘴里念个不停,将原先的料理一一端回桌上。 “喏,餐巾。” 罗莎莉娅亲手帮他把餐巾绑在脖子上。 葛德无计可施,回神时手里已握着餐刀跟叉子了。 他将一块牛排放入嘴里,接着白眼上翻。 罗莎莉娅看他不像故意作戏,不放心地问道: “不好吃吗?” 葛德没有回答,咽下口中牛排,一动也不动地瞅着盘子。 两名伙伴和——d的视线,全集中在他庞大的身躯上。 “喂,很难吃吗?” 罗莎莉娅哀怨地问,但仍没有回应—— 他有些不悦、有些害羞地又切了一块牛排送入口中。 盘底朝天后,他才开口问道: “晚上也吃这个吗?” “不是。对不起,这次是人家做好玩的,下次会煮普通一点的菜色。” 葛德唔了一声,看着旁边说: “明天再换就好了。” 当晚扎营时,祖克扯着嗓子大叫:“喂,看来明天下午就到库拉古夫啦。” 赛杰再次赏了他一个白眼。“这还用你说!” “有一流的男子当驭手,就算马是三流的也无所谓哪。”葛德也说道。 他之前才因为在车尾发呆,祖克来到身边问他在想什么,他回答“今晚的菜单”,就被祖克瞪了一眼。 吃晚饭,夜也深了,众人开始讨论今晚的值夜人选。 “我来守。”d说。 “那样不公平。” 祖克反对。抽签的结果,由葛德负责。 输送队白天都很早起程,因此祖克和赛杰早早上床休息,只有葛德和d还待在外头。 值夜者的工作就是巡视马车周围,不时添加柴火。 深夜时,可能是真的累了,葛德在营火旁坐下,将火上的咖啡倒入杯中,缓缓啜饮。 月亮清澈皎洁,仿若自己在放射光辉,远方森林的徐徐阵风将狼嚎声送来。 “你不喝吗?” 葛德问倚着马车的d。 “好。” d出乎意料地 接过杯子,让灼热的咖啡默默流入胃里。 “一口喝完?”葛德愣了一愣。“半吸血鬼果然不同,真是甘拜下风哪。喂,听说贵族就算是吞食熔岩,也会大笑如饮甘露,是真的吗?” “或许吧。” “为什么半吸血鬼要去当什么猎人?这样子,不就等于杀自己的同伴吗?” d将杯子搁在地上问道: “讨厌半吸血鬼?” “啊啊,多少有点敬而远之。祖克那家伙喜欢打架嘛,因为听了传闻才会向你表示敬意,可是我这人只相信现实。不论是贵族猎人,或是其他人物,半吸血鬼就是半个贵族;换言之,就是半个怪物。这种家伙能信任吗?” “说得对。” 沙哑声音表示同意。 葛德皱眉道:“拜托!你别再用腹语术说话了,至少也换个性感小妞的声音——” 无理取闹的要求渐渐被黑暗吞没。 哀婉歌声不知从何处穿夜而来。 ☆ ☆ ☆ “大地女妖赛伦1吗?” 葛德迅速掏出一副耳栓。 甜蜜、哀婉的歌声在深夜乘风而来,谁也没见过声音的主人。经常有旅人受歌声引诱而离开生者之地,翌晨化为瘦骨嶙峋的尸体。然而,不知死者临时之际看到了什么,尸体脸上总是浮现极度欢愉的笑容。 幸好一副耳栓即足以对抗这个蛊惑陆地旅人的魔性歌手。 而如今,游走边境的旅人可以透过棉布或纸质耳栓,心神俱醉地倾听微弱歌声,同时安度夜晚。 不过,两人听见的歌声并非来自妖物。 只见罗莎莉娅俏生生地站在寝室门前。 风车闪灼于何方, 一触瞬即生新风, 飘香乘风化为歌, 疾驰赶赴春之乡, 唯入心上人耳中。 月下歌唱的少女凝眸睇视着d。除了葛德外,祖克与赛杰也从悄然开启的门缝中侧耳倾听。 罗莎莉娅一曲唱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她则诧异地羞红了脸。 逃跑似的躲到营火蹙眉娇嗔: “好讨厌,你们在偷听?” “了不起,除了料理之外还有其他秘密武器啊?” 葛德痴迷地说。 “下次可以点歌吗?” “不行,我只会这一首,父亲也只有教我这一首。” “真是小气的老爸。” “不许你说我父亲坏话。” 罗莎莉娅柳眉倒竖。葛德默然,忽而感慨万千地说: “是啊,说得好,是不该乱说老爸的坏话。” 营火迸射细碎火星,d正投入柴薪。 火焰将三张脸变一出皮影戏。 在悲伤,在欢笑,在生气,在哭泣。 “我老爸是猎师,”葛德缓缓开口。“很会打猎。我、老妈和三个弟弟妹妹都认为,只要老爸在,全家一生都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狼嚎再起,夜更深了。 “美好的未来等着我们。就算居住在杳无人迹的乡野,大家都梦想有朝一日可以称为猎师或是猎师的妻子呢。” 然后,冬季的某一天,一名女子要求借宿一晚。 葛德母亲因对方神色异常而拒绝,但父亲认为夜晚寒气逼人,便答应她借宿。 “第二天,女人没有离开。她说他们的村子遭到妖兽袭击,逃亡中与父母失散落单。老爸告诉她可以待到雪融为止。” 第五天傍晚,女人终于露出真面目。 父亲和葛德打猎返家,发现屋内外一片血海,同时听见妹妹的惨叫。 父亲和葛德由于过度震撼而呆立当场,突然一个喷血之物“唰!”一声扔到两人脚边,那是他最小的妹妹。 “老爸立刻开枪射她,女人的脸被轰掉下一半,我记得是右半边,她半张脸朝老爸一笑,正想用爪子撕裂老爸的喉咙,另一半的脸又被老爸打爆。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不,若是猎人应该会晓得吧。就算没有头,她仍然没死透,伸长着双手四处游荡,幸好她无法分辨方向。我取出放在客厅的木桩,从女人的背后刺入。” 葛德话声停止。他的记忆清晰如昔,黑炭般的脸颊上淌着晶莹之物。 “她死了。可是,没有化为尘土,也没有腐烂。白天也能在外游荡,所以不是吸血鬼,那是‘牺牲者’。这个没成为吸血鬼的女人乔装后进入我家,杀光我的家人。喏,我老妈很温柔的,弟弟很聪明,妹妹们都很可爱。还有,老爸也很厉害啊。” 葛德用手背擦了擦粗糙的眼眶,张开双手。 “从那时开始,我就无法使用刀械了,因为手掌里还残留刺杀那女人时的感触。不能肢解猎物的话,就无法成为猎师。这先姑且不提,连一把小刀都不会用的男人,又如何在边境生存?” “为何选择当输送队员?”d问。 无法使用刀械的男人,却选择了最严苛的职业,d的问题就在于此。 “逆疗法嘛。我想如果选择非得用小刀或山刀对付怪物的职业,或许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没有呢?若是遇上非得靠你保护的人怎么办?有信心握刀吗?” “不晓得——只能希望如此了。” “一旦失败,对方便只有死路一条。那时,你就成了杀人凶手。别以为可以一死了之。” 葛德身子猛地一震,d的话像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心脏。 “你所逃避的不是刀械,而是使用刀械的战争。边境不需要临战却步的人,你还是到都城去吧。” 葛德摇头长叹。 她回头注视罗莎莉娅,表情缓和下来。 “多亏你的歌声,让我忍不住说来无聊的往事。哎呀!我可不是发牢骚哪。糟了、糟了,再这样下去,就没法跟你们一起旅行了。” “没这回事。” 罗莎莉娅轻拭眼角。她倾听葛德说话时,忍不住跟着一起垂泪。 “你一定可以复原。” “是吗?多谢了。”葛德开怀大笑。“复原以后,我就要当猎师。” “不继续当输送队员?” “开玩笑!谁要干这种危险的粗活啊。” 两人一齐笑了。 就在那一瞬间,局部世界染成蓝色。 尖锐的声响打破寂静。 “快躲起来!” 葛德对罗莎莉娅大叫。 “警报感应器响了喔。” 他一边朝寝室大喊,一边跑向马车后方。 马车周围布满了防御妖物、野兽的电磁铁网,超小型高功率发电机将三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通向铁网,烧死半夜偷袭的外敌。 当然,对于具有厚铠和绝缘性皮肤的敌人并无效果。而且,从刚才火星散落的程度来看,入侵怪物相当庞大。 他绕过马车,猛然惊叫: “喔喔?!” d手持单刀站在紫烟袅袅的破铁网前面。 葛德与罗莎莉娅交谈时,d就察觉入侵者了吗?因为自觉羞愧以及对这青年的感叹,葛德全身颤抖。 “怎么了?!” 急奔的步履乍然停止。 d全身放射足以焚毁对方的鬼气。葛德感到血液、骨骼冻结,但他明白那不过是d的一小部分力量。 鬼气是针对前方——葛德的右前方。 他凝目而视,但什么也看不见。 是隐形妖兽吗?可是,这里应该不是栖息地,那莫非是—— 刹那间——世界爆发,强烈的冲击波迎面而来,葛德赶忙遮住脸孔,手 中的多管枪变得异常沉重。 最后,月光下只剩俊美的猎人。 “没事吗?” 葛德对d的呼唤置若罔闻。 因为他发现脚下被压倒的草堆,似乎是死亡后恢复原形的隐形妖怪。 它倒下时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首先看见的是汩汩流出的蓝绿色液体。 泉水喷出地的中心,微淡的同色系液体向四周扩散,倒毙妖怪的轮廓逐渐现形。 那是体长约两公尺的生物。外形似熊但没有毛,身躯也较为纤细苗条。最骇人的是头颅的形状跟人类一样,不过让葛德双脚发软的是另一件事—— 妖怪的身体与双手直挺挺地朝他伸展,三根手指上足有二十公分长的钩爪就在他前方一尺之处。这家伙很明显是瞄准葛德,而不是d。 赛杰和祖克提着武器从后方奔来。 赛杰皱眉看着当场惨死的妖怪问道: “这不是——” “对,”葛德点头。“是蛟赫龙。它不应该在着附近出现,而是栖息在更北方——盖斯凯尔将军领地内的怪物。即便是贵族之力,透明生物也没那么容易控制,因此仅用于领土内,专门击退入侵者。但是,这家伙现在反倒成了入侵者。” 祖克侧头思索。 “——你知道什么吗,d?” 葛德一问,众人同时望向d。 深澄的眼瞳冷冷吸收众人目光——仿佛连灵魂都要被他吸走。 “明天到库拉古夫便知道了。” 美丽猎人声音如夜。 “快去睡——旅程还很长,今晚还是我来值夜。” 葛德一阵恚怒。 “那是我的工作。” 他挑衅湿度大嚷。 d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发现敌人,下得了手吗?” “当然。” “留到明天吧,睡眠不足很容易射不准。” “就那样吧,葛德。”祖克复议。“这附近实在很诡异,跟平常不同,说不定还会出现更奇怪的家伙。今晚就先拜托d,明天再重新讨论值夜人选。” “好吧。” 葛德一脸不情愿地点头。 三人朝寝室方向走去。走了两、三公尺时,葛德转身指着d说: “你最好别再跟我说那些找碴的话,否则就算吸血鬼猎人再厉害,我也不会善罢干休的。” 注释: 1nd siren。siren是希腊神话里,半人半鸟的女海妖,以歌声吸引水手并使船只遇难。 第七章 浮动领土 第二天,清晨就开始起雾。 前方二、三十公尺的惊失色包围在一片乳白当中,只能依稀看见轮廓。 雾气极度湿重,草皮和叶子仿佛一触便会发出声响。 “下雨还笔者中阴郁的天气好一点。” 驾驶座的祖克抚摸含带水气的头发,一边咕哝,一边看着身旁的d。 赛杰乘马跟在马车左侧,葛德在载物台上监视,罗莎莉娅则待在寝室。 “多亏有你在,那些怪家伙才不会偷袭,但要不是改造马的记忆力好,咱们早就迷路啦。” 改造马跟普通马一样有好坏之分,输送队载运物资时需要绝对不会迷路的改造马——具有走一次即不会遗忘路径的记忆元件。 因为是在乡下采购的马匹,技术性和耐久性方面不免劣于都城制品,但管理老人保证马匹的元件感应器等同全新品,同时附有“第六感”电路,就算是没有路的地方,马匹也会自动选择行进方向。 果不其然,原本在茫茫大雾中稳健前行的马匹,三十分钟前开始出现奇怪动作,最后终于完全停顿。 “那个老头子竟敢卖次等货给我们。看吧,回去经过他那,一定要给他好看。还说什么可以在无光森林里飞走如风、身不沾叶!” 祖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旁边的赛杰说道: “或许是受了这场雾的影响吧?湿气好像特别多、特别重。” 祖克眼光飘向上衣左肩,看着缝在上面的分析板,那是表面贴着大气成分分析纸的木板。 “没问题——只是雾,没有奇怪的成分。” “那怎么会这样?” 祖克没有回答,转头问d:“你知道吗?” d不发一语地结果缰绳。 马匹嘶鸣。 缰绳大力一弯,打在马颈上。 马匹仅只前进寸步。 “连你也不行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祖克看着买,侧头思索。 “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难道有你那么恐怖——啊,失礼失礼,不过马儿也没有恐慌的模样呢。” “是犹豫不决。”d说。“前面不是它们该去的地方。” “什么意思?” “没有路了。” “怎么可能——”祖克揉揉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路确实有延伸下去。前面到哪是直的、到哪是弯的,连我都知道呢。” “马匹不知道。” “咦?” “什么意思?”连赛杰的声音也有些动摇。 “要走吗?”d问。 “啥?啊啊——” 赛杰一挥缰绳,接着踢了踢马腹。反复两次,马匹仍不为所动。 “搞什么……” 赛杰喃喃自语,森林狂风大作。 大雾散了,祖克和赛杰转头避开骤然刮起的强风。 暴风立即停止,沙哑声音同时宣告: “路出现了。” 两人眼望前方,一条小径在雾散处浮现——祖克与赛杰面面相觑,那确实是导引旅人前去库拉古夫道路。 ☆ ☆ ☆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平安抵达包围村庄的防御栅栏。 一名身穿黄衫,手持长枪的年轻男子,在监视塔现身。 祖克高呼:“我们是输送队。” 男子举起单手,用年轻、粗鄙的语气说: “等一下啦。” 年轻男子不知是否去了通讯器的地方,他退后消失于众人视线之外。 一分钟…… “真慢,干嘛还不来检查?” 葛德在车顶咒骂。 边境村庄一定会对来访者进行入庄检查,马车更是如此,因为计划抢夺村庄财物的强盗与恶徒很可能躲在马车里。 五分钟后——没有半个人出来,然而,门内也感觉不到人气。 “怪了。”祖克朝监视塔唤道:“喂——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应。 也没有人现身。 祖克叫了数次,神色凝重地低语: “怪了——出了什么事吗?” 赛杰说:“才五分钟就出事?塔上的家伙看起来很正常啊。” “喔?!” d走下马车。 迅速走近大门,用左手贴着门板。三人不知为何倒抽一口凉气。 d缩回左手。 向后退了一大步,在第二步尚未着地时,银光一闪。 门栓已被劈开。他没有等待众人即收刀入鞘,朝门板一推。 大门从中向两旁分开,村庄光景立现眼前。 天空乌云密布,树木和房舍静立其下 “怪了。”祖克眼中精光大盛。“大白天却没半个人,甚至听不见妇女小孩的声音。” “在这里等。”d说。 “知道了——抱歉,我们不恩那个让马车遇险,就拜托你去检查了。” 他还未说完,d已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跟马车系在一起的改造马一甩头,松开轻卷的缰绳,朝d走去。 d优雅跃上马匹,令人为之赞叹。他目不斜视,穿门而入。 二十公分厚的门栓断成两半,切口光滑。 库拉古夫并不大,但此时应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d朝广场笔直前行。 空气里晌午香味。 刚烤好的面包、温热的咖啡牛奶、蔬菜汁、撒盐的牛排跟猪排、沾酱的醋香、大量使用胡椒粉与茴香的奶油炖肉—— 至少,村庄在几分钟前还是活的。 身后出现男女的交谈声,就在马匹后方。 d回头。 一个人也没有。 前方出现儿童的嬉笑声。再转身也么半个人影。锄头、镰刀和竹笼散落田间,白色蒸气自半开的餐盒内飘出。 仿佛有人才刚打开餐盒。 正要进入广场,后方突然有脚步声逼近。 “d。” 急促的呼吸变为呼唤,赶过来的竟是罗莎莉娅。 “我找到机会……就逃出来了,人家也想看嘛。明明有变故发生,我不想在一旁空等着。” 罗莎莉娅按着马鞍把手,咻一声跃上马背,马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已经习惯了呢。” 芦淞哈利与双手搂住d的腰,神情愉悦,好像早就想要这么做似的。 罗莎莉娅双手搂住d的腰,神情愉悦,好像早就想这么做似的。 马匹旋即不入广场。 天候阴霾,空空荡荡的广场寂静无声。 既无奇怪的东西。 亦无诡异的气息。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过仅仅如此,却令人搞感到极不舒服。 “讨厌——真可怕。” 罗莎莉娅搂得更紧。 “下马。”d说。 “咦?” “准会所里面有声音。” 那是矗立于广场右侧的两层搂建筑。 罗莎莉娅闭眼倾听,接着立刻睁眼问道: “是人的声音。大家都躲在那吗?!” d没有回答,一跃下马。 罗莎莉娅也乖乖下马。d并未扶她,罗莎莉娅亦无期待。 建筑物的大门没有上锁。 d开门开到一半—— “声音停了。”罗莎莉娅说。“喂,d。” d停下脚步。 “背后有好多声音耶,至少有十几个人。好像在交谈、拉车、汲水。喂,真 的有人吗?” “自己去看。” “人家怕嘛。” d推门进入集会所,微弱的光线照着只有椅子的空旷大厅。 这里也是空无一人。他们检查了每间房子,但没遇上半个人。 “这个村子到底怎么了?” 罗莎莉娅怯懦地问d却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库拉古斯啊。” “库拉古夫。” “不对哟,是库拉古斯吧。” d不再理她,走到屋外。 十几分钟前还人声鼎沸的村庄,如今却变成骇人心神的宫殿,将两人包围其中。 “不对。” 罗莎莉娅在d身后喃喃自语,声音中大有惧意。 “这不是刚才的广场。” ☆ ☆ ☆ 两人到了马旁,d说道: “坐前面。” “咦?我……想坐后面。” “前面。” “知道了。” 事情至此,再也无人能反抗d。 罗莎莉娅跨坐马鞍前方,钢铁般的黑色手臂卷住她的纤腰。 她不能否认自己感到意外与些许悸动。 d策马驰向来时路。 “的确很奇怪。” 沙哑声音从黑色手臂尖端传来,罗莎莉娅全身僵硬。 “这儿既是库拉古夫,又不是库拉古夫;既是库拉古夫,又是库拉古斯。” “嗯……果然如此。” 罗莎莉娅心神恍惚地倾听d的低沉话声。 “晶片里有记录。盖斯凯尔从神祖那取得将邻近土地全收为己有的权利,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领土面积是固定的;换言之,他只能将领土移动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是故,人类也就无法避开那块受诅咒的土地。” “这么说来,他已经——” 罗莎莉娅的声音细若蚊蚋。 “复活了。” 她和沙哑声音说了一样的话。 “为什么呢?” “去问他呀。” “好啊。” 当罗莎莉娅的声音听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时,d已转身背向她。 包围村庄的防御栅栏外侧,数条黑线自半空划着巨大的弧形飞来。 飞翔声越过头顶。掉落下来了! d破空斜斩一刀。 断裂声“喀!”一声响起。那是什么声音? “刚、刚才……那是……d?” 一根约三十公分长的黑色树枝掉落身前。 将树枝当作武器——那是很常见的手法,一般妖术法师也会。 然而,下一瞬间,罗莎莉娅一阵心凛。 因为那跟树枝竟是从栅栏外头飞来的。栅栏所守护的并非是个小小要塞,而是数百人栖息其间的广大村庄。 村庄狭窄处的直径也有数公里长吧。从数千公尺远方袭来的树枝?那攻击的第二波会是什么? 大门就在眼前。 “呀呼!”少女口中发出不自觉的叫声。“只要出了大门就平安了。” “很难讲喔——” “什么嘛——这家伙!” 罗莎莉娅揪住d的左掌。 就在那一刹那,激烈的撞击迎面而来,原来是d猛然勒马。几乎在同一时间,d旋转改造马,化解冲力。 罗莎莉娅迷迷糊糊地抓着d的手。她并未发出尖叫,纤腰上的钢臂牢牢支撑她的身子。 d再度将马头转向右方,端详横亘路上的障碍物。 那是黑色棺柩。 然而,d为何停马? 为何不直接飞跃,却选择停马? 谁在棺柩里? 刺耳声响起。 那是铰链的声音。 严峻冷犀的目光从马背射下,棺盖此刻正缓缓开启。 ☆ ☆ ☆ 棺柩不只一具。 不知大小的黑色空间里,挤满了黑压压的棺柩。 “各位,请听我说。” 如果这房间有主人,那就是黯淡本身吧。 房间中央——或许该说棺柩的正中央,一个黑影人蓦忽而起。明明不可能如此,但他的头却高得快要顶到看不见的天花板,肩膀宽得快要碰到看不见的墙壁。 黑暗犹如从他周身渗出。 “我送来的一具棺柩碍事了。”黑衣主人说。 何人在听?棺柩的死者吗? 他旁若无人地在正中央继续说道: “虽然不晓得那小子有多厉害,但竟然痴心妄想拐跑我的女人。那副棺柩在受邀至此的家伙中还是最年轻的,而且既然他蒙受幽禁,那么就算对手是半吸血鬼,他也无计可施。是吧?” 附和声响起。 “阁下说得是。” “阁下说得是。” “阁下说得是。” 那是包围黑衣人的棺柩裙所发出的声音。 “我在此苏醒,所为何事?喔,我当然记得,根据神祖大人在我悔恨受死时赐予的‘记忆’——那么,我该走了,为了将那少女纳入吾等一族。尔等在太阳西沉后就定位即可。” 黑色斗篷一翻,黑衣人迈步前行。 如墙壁沉重,如微风轻盈。 一面登上暗流漩涡般的螺旋梯,一面喃喃自语,但那当然无人听见。 “可是,为何要将那少女……” ☆ ☆ ☆ 棺柩内测黯淡无光。 有些贵族能在阴天行走,这绝非值得大惊小怪的现象,可罗莎莉娅的心脏却像全速运转的蒸气活塞般激烈跳动。 最后一下嘎吱声响,棺盖完全开启。 犹若黑水,连棺柩边缘都充溢暗瞑。棺内死人或许是个溺死者,因为肺部和腹部都漆黑一片。 那般黑暗泉涌而上,从头部缓缓而起。动作不像复活的死者,倒像佯装在世的尸体。 黑暗并未溢出。 长衣将幽暗遮掩其内,尸体自棺柩站起,足落地面。 衣内是夜,敌人暗藏其间。 “这也是大将军的‘技术’之一?”d问。 激光爆闪。 利刃从黑暗下方——约莫等于人类膝盖处射出,准备一刀斩断改造马的马脚,再转刀剖开马身。 两刀接连劈空。 d和马匹浮在半空。 他在黑暗利刃迸出的前一刻,扯缰让改造马跃起。没有后退半步,亦无任何预备动作。 刀光跃向后方。 在空中与d刀刃相交,激起华美壮观的声响与火花。 黑暗没有移动。 改造马降落在黑暗的背后——应该如此形容吧——d宛如黑风般一跃下马。 “去。” 他一拍马腹,马匹吃疼朝大门飞奔。 d与黑暗相距五公尺,双方都必须向前跳一步,才能进入有效攻击范围。 刀光“咻!”一声暴长。 尚未闪开目标左胸的一刀,另一刀已袭向右颈。 d轻松闪避,蹬地跃起,无声穿越寂静,动作优美至极。 仿若迷惑于他的美,黑暗——黑暗者怔立原地。 d大刀一挥,犹如滚滚怒涛,将黑暗者从头部劈至股间。 红色鲜血如花绽放。 d迅速跃开。 自前胸贯穿后背的银色刀刃紧咬不放,配合他的跳跃伸长。 d的必杀一击并未截断黑暗,就在那一刹那,黑暗者朝他施放致命刀光。 d向后倒退,刀光紧追而来。 d因为过度扭转而痉挛。 另一刀紧接而至。 双刀相交,于空中固定。 “来啰,第三刀。”沙哑声音说。 那铁定是想斩下d的头。 异声响起,刀光停在d的肩头。光尖被左掌吸住,就在浮现掌中小脸小嘴中。 碎米般的牙齿紧咬住刀光。 如此一来,d已无多余的手可以抗敌。 “第四刀。”沙哑声音宣告。 千钧一发之际,d侧头闪开迎面而来的刀光,右颊爆血雾。 —————— 黑暗射出决定性的一闪。 d的身躯大幅旋转。 黑暗者的武器尽数从中断折,其中一把向前直进的刀刃弹出。 d重新转向黑暗者,鲜血从脸颊滑落唇边,黑暗表面首次出现动摇的波动。 一舔嘴角鲜血——唇间白牙隐约可见——d拔出腹部刀刃,一把扔回黑暗。 这一扔与先前的d完全不同,刀身贯穿黑暗,然后竖起。 凄厉的哀号于半空响起,黑暗者痛哼。 棺柩在他前方。 黑暗者跌入棺柩的同时,棺盖阖上。白木针贯穿逐渐透明的棺柩,没入地面。 “盖斯凯尔蒸发了。”沙哑声音哼道。“可是,那厮为何不连你一起蒸发?反正有神祖赐予的‘技术’啊。而且,那厮为何如今才复活?那晶片里除了复活程式也没其他东西啊。”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两匹马的蹄声。 祖克和赛杰下马走来。 “别过来。” d风刃般的声音阻止了他们。 d背对他们,用手背捂着嘴。 不知他们是否晓得为何遭到制止?两人骤然止步,双双问道: “没事吗?” 旋即发现洒了一地的鲜血。 “还好吗?” “有何事?” 碰了个软钉子,两人无话可说。 “没事。”祖克颔首。“罗莎莉娅呢?” “没回去吗?” d仍然背对他们。 “啊啊,只有马回来。” “不见了,监视塔上头的家伙也不见了。村子里的人也是吧?”赛杰环顾四周,惊慌低语:“好像不太对劲哪,d。” 祖克右手抚着左上肩,边境男人的刚毅脸庞因恐惧而发白。 “我们却好似来过这几次……不对,这里不是库拉古夫。” “不对啊,祖克……这里是库拉古斯嘛。”赛杰纠正他,忽然说道:“又起雾了。” 不知涌自何处的白纱将世界包围。 里头的房舍一如昔日,但又全然不同。 “这里是盖斯凯尔大将军的领地。”d说。 “怎么可能——” “我明明查过地图了。” 两人的声音尚未传到d身后就已粉碎。 d背对两人,凝视前方。 雾的彼方——有如火龙背脊蜿蜒的岩山中间,突然冒出一座孤城。 但无须讶异,因为这里乃是盖斯凯尔大将军的领土。 而这座外观丑陋,巍然屹立的不详要塞,正是盖斯凯尔城——仅次于神祖的吸血鬼王之城堡。 后记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老师说,最近——或者应该说近年来——不觉就与d疏远了,本人也偶尔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从读者来函看,d的支持率依旧跟《魔界都市blues》不相上下。 回想起来,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底出版首部作品《魔界都市1:新宿》,隔年一月出版第二部作品《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便是在这两部作品的支持下,才得以维系作家生涯,我与d都撑了相当久的时间。 而今,每年都在新宿的“loft plus one”举办两、三次脱口秀——若您认识过去懒散的我,可能会大吃一惊吧——参加读者的提问也是以这两部作品何时会出版新书最多 。 d这个角色已经超乎作者预期,获得了非比寻常的生命。对于此以结果,本人在此向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 ☆ ☆ 关于“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原本预定一月出书,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二月、三月。 “真的是三月吗?——” 在轻蔑、失望与唾骂声中,《黑暗之路》终告完成。 各位不妨再开心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各位都可以欣赏到《黑暗之路》二、三集里的d(→真是大言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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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的脱口秀,三月五日凌晨十二点(因此,正确来说是六日早上)到四点为止,将以“深夜的怪兽王国2”为题(“深夜的怪兽王国1”以在之前举办。)播放从未公开的怪兽电影,下一场则是在六月二十五日(内容保密。应该是有关恐怖小说的话题。)我的搭档i氏每次都烂醉如泥,不停提供限制级话题,而已自开起霍华·菲力普·洛夫克夫特1的书迷同乐会。我们在不觉间一变为参加醉宴的搞笑艺人。 在轻松享乐之余,意外客人接连上门,就像祭典般热闹的四小时聚会。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下次本人说不定还会被拱上台献唱。 《黑暗之路》第二集预定于四月出版。 绝对准时登场,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三月某日 于观赏《吸血鬼德古拉》(西班牙版)同时 菊地秀行 注释: 1:hohillips lovecraft(1890~1937年),美国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作家,善于将恐怖小说带入科幻小说的结构。 第一章 魔城探访 厚重的灰云笼罩大地,紫光不时化为细线贯穿天地。每当此时,天空一隅微微闪烁,光芒一边褪去,一边往远方扩散,最后消逝不见。 接着又是一道,这次较为接近。 窗外闪光将盖斯凯尔将军的脸庞,映照出圣人般的洁白光辉。 “欢迎、欢迎,我等了好久啦。” 盖斯凯尔回头。穷奢极侈的大厅只能用“奢华”来形容,如果都城的艺术家和考古学家来此,铁定要紧紧抱住那些糜费的壁雕,一生都不愿离去。 “感谢您遵守约定——让爵爷我得以苏醒。” 舒马男爵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杯,用一种讽刺的语调说道。 “其他人都到了?” “众人都齐了,你是最后一位宾客。” “愧不敢当……那何时举行欢迎派对?” “不举行。” “嗄?” “你喜欢吗?” “嗯,算是吧。” 将军听见男爵不胜惋惜的回答,也忍俊不禁。 舒马男爵拼命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哇喔!”惊呼声。 记得初次和将军见面时,他的身高与肩幅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但如今已是普通尺寸。虽然如此,魄力却是强烈百倍。 脸部右半边罩着银色钢铁面具。据说那是与都城远征军交战时,因为太过专注于屠杀,没有注意到天亮,从云层间照射的朝阳直接曝晒半边脸所致。 其凶狠残暴的性格只能由剩下的半张脸解读,不过根本没有细察的必要,因为一眼就能看出那种个性。 斜飞向上的眼里充满邪气,鼻梁如鹰勾弯曲,下面的嘴唇也厚得仿佛连骨头都可以嚼碎。獠牙不时探出唇间,就连妖物都要为其魄力冻结。 “只要你们在这座城池里,就没有必要相互认识。不,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也是。”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最讨厌别人结党营私。” 男爵嘴角扬起惊讶和——嘲讽的笑容。不知将军是否有所觉察,他的口气依旧狰狞。 “你们基于生前的约定复活,来到这里。我必须集结你们的力量对抗敌人,但是,又如何保证任务完成以后,你们不会联手背叛我?” “为了什么原因?” “为了消灭我盖斯凯尔,好将领土和力量收为己有。” “那是——” “你可别说那是胡思乱想啊,男爵。” 将军嘴唇一歪,露出口中獠牙,小孩子见了可能会当场心脏麻痹吧。他翻起黑斗篷,右手伸向窗户。 闪电再度迸发。 “这次是落在哪?多半是在那个叫d的猎人处吧,那家伙应该就在那里。” “这小子相当厉害。” 男爵的神情颇为认真,因为他曾与d对峙。 “迎击的贵族有七名,不算少。全部都是以一当千的强者喔,而且所有人都是看准我的生命、财产和地位而来——不用惊讶,如果没有那点胆识,那也派不上用场。” “这倒是啊。”男爵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们是分批迎战d吗?” “正是。” “容我说一句,将军有没有和那名青年对战过?” “没有。” “我想也是。” 颔首面容上的视线,冰冷穿透盖斯凯尔。 将军正要开口,男爵举起一只手: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只要您与他刀刃相交一次,对本爵爷的意思便会一目了然。那名青年的敌意、对杀戮的意志,不,光是指尖接触到他长刀所生的刀风,将军就能理解您的计划终究要成为泡影。倘若您真的有心打败他,应该集结此间所有宾客之力……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将他击毙。” 似乎没想到会面临暴风般的反驳,将军缄默不语。 接着,他又咧嘴一笑,目光瞅着男爵,男爵感觉颈部一阵冰凉。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确,我愈熟悉敌人的实力,就愈觉得没有万无一失的战术哪。” “真不愧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男爵恭谨地垂下头,对眼前的邀请人泛起一股恐惧之情。 窗外闪电再度迸发。 ☆ ☆ ☆ “第三十次之后下雨吗?险些就要变落汤鸡了。” 祖克的声音并未被瀑布般的暴雨怒号掩盖,传入帐篷下的两人耳里。第三十次是指闪电次数。 架设在马车旁边的帐篷——虽说是帐篷,但宽敞足以容纳十个人——是一拉绳就能撑开和收纳的最新款式。 “不过,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d说的那个‘浮动领土’是什么啊?” 葛德回答赛杰: “应该是可以到处移动的领地吧。所以,我们才会在不知不觉间闯进盖斯凯尔的领地。” “那不就永远出不去了?不管再怎么逃,领地都会一直追上来嘛。” “这个问题……就要问d了。” 葛德一说完,众人的目光全部转向敞开的帐篷入口,d到帐篷附近巡逻了。 仿佛在回应他们的期待,骤雨的另一头传来其他声响。 是脚步声。 “有架设电磁铁网。”祖克紧张地说。“也有通电,那也是d特别交代的。” “那个脚步声……不是d的哪。” 葛德将一旁的火药长枪拉到身边,解除安全装置的声音尖锐刺耳。 “啊啊,不只一个。” 赛杰站起,右手也握了一把转轮手枪。 三人绑好强化乙烯树脂材质的大衣前襟,戴上风帽。嘴巴整个盖住后,大衣内的压缩气瓶开始注入氧气,这是行经散布放射线的生物和毒气地区时的必需装备。 “走啰。” 祖克首先步出,葛德紧跟其后,赛杰则留在帐篷里。 跃出的那一刻,祖克和赛杰发现了从大雨里冒出的人影。 人影有三个——东倒西歪地走近。 那是衣着褴褛的女子们。 祖克正要在脑中过滤边境路线出没的妖物名单,但旋即放弃了。这里是盖斯凯尔将军的领地,常识在此并不适用。 “站住。” 女子们走到七公尺近时,祖克大喊。 “怎么办?” 葛德小声询问。 “反正就先——站住!” 祖克一吼,女子们硬生生地停步。 “你们是谁?” 祖克瞄准第二位身材高大的女子,从外表看来她似乎是三人的领头。 “——救救我。” 当先的女子伸长双臂呼唤,湿漉漉的身子有种刻意做作的感觉。 “啊,要救也可以,只要你们肯说实话。” “我们被监禁在那座城——盖斯凯尔城,里头还有很多同伴。” “怎么没有一起逃出来?” “大家都被吸血,不能动了。” 她刚说完,脚步一阵踉跄,因为过度压抑的情感同时迸发,竭力保持镇静的精神和肉体平衡顿时瓦解。 “好……给我看看脖子,当作你们没被吸血的证据。” 其余两人拨开黏在肌肤上的发丝,交互显示两侧颈部,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痕。 “好,合格了。” 葛德高兴地说。对方不但年轻、身材诱人,而且还是美女,纵使不知其真实身分,只要没有吸血鬼的吻痕就好了。 “快,进来吧、进来吧。” 反应果然很符合葛德大而化之的个性,但祖克仍旧吩咐他 : “检查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脖子。” “喔喔,说得也是。”葛德迅速走近那名女子,想要查看她的喉咙。“没有伤痕,安啦……” 祖克听见后依然一脸严肃地说: “最近闹得很凶哪,自己对自己催眠,不论是要让记忆丧失或变成其他人格都易如反掌,听说连吻痕都可以消除。” “那要怎么办嘛?” 葛德问道。帐篷里的赛杰还是没有动静。 “分辨吸血鬼的方法只有一个,而且也很简单。” “怎么做?” “用这个。” 祖克将手绕到后腰,下一瞬间,取出一个大红色的物体——鲜红玫瑰。 女子们面面相觑。 “这是都城的最新研究成果哟,虽然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花朵,但是到了流着贵族血液的手里,据说就会开始枯萎。” 祖克身子弯向伏倒在地的女子,将花朵置于她的颈部。 ☆ ☆ ☆ 远方疾雷响起。 红色花瓣从褪色到凋谢为止,应该连三秒都不到吧。 祖克手里握着一把刃长三十公分的钢剑。 当他再度屈身的同时,趁势全力挥下剑刃。 从下方跃起的纤纤玉手攫住他的手腕。 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出招。 向上瞪视的眼神绽放着憎恶的血光,两根犬牙自鲜唇露出——楚楚可怜的脸庞此刻犹如恶鬼。 祖克的五官痛苦扭曲,被对方揪住的手腕前方变成了暗紫色。 一旦与贵族陷入苦战就溜之大吉;要是逃不掉,就别被逮住——这句名谚揭露出他们所拥有的骇人怪力,甚至可以一口气扭下人类的四肢。 “祖克?!” “看住那女人!” 祖克回喊,接着将左手的长枪一转,指向自己的右手。 天地轰隆一阵摇晃,橘色的火线打爆右腕——女子的手。 祖克猛力向后跳跃,左手再度射击。 女子仿若毫不在意右手痛楚般地跃起,头部就像炸开的西瓜四处飞散。 仅以左手操控后座力极大的长枪,而且还命中头部,这对射击高手也是高难度的技巧,祖克应该经历过足以令人呕血的艰辛训练吧。 “你那里呢?!” 表情痛苦扭曲的祖克将枪管转向余下的女子。 “不知道……好像不是耶。”葛德应道。 “到这里来——等等,赛杰。” 祖克盯着怯怯伫立的女子们,大声叫道。 赛杰从帐篷里探头,他也立即将枪管指向两名女子。应该是从帐篷内判断情况的吧,还真是机灵。 “眼睛别离开女人们。葛德,我背后的袋子里装有红色胶囊,在中间附近,拿两个出来,用指甲戳破。” 葛德迅速绕到他身后,打开绑在皮带上的袋子。 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胶囊和玻璃针剂。他立刻就找到了红色胶囊,用指甲压住尖端打开,胶囊马上变成鲜红玫瑰,似乎是压缩加工品。 葛德一言不发地将花朵扔向两名女子。 花朵分别落在女子腰际,落下同时开始腐烂。 女子张牙舞爪地扑来。 三枝枪管喷出火花。 失去头颅的身体牵曳血丝倒卧草地,翠绿顿时化为朱红。 “不会复活了吧?”葛德问。 “头颅分离的话就不会了。喏,你看。” 赛杰伸手指着开始在尸衣内融解的女子们。 “万岁!”葛德点点头,忽然惊道: “喂,祖克……怎么了?” 他的视线位置偏低。 两人冲向跪倒在地的祖克。 “怎么了?” “我的手——” 祖克的右手肿成紫黑色,原因显而易见,他的手腕上嵌着五根手指,那是女子被砍断的手腕。 “这个怪物!” 葛德唾骂,从长靴里抽出山刀。 他开始割断女人的手指,动作细腻毫无半分凶器的魄力。 手腕虽然掉落地面,手指却仍没有松开。 “真是难缠的女人。” 葛德拭去额上汗珠。 “可以交给我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赛杰陡然开口,葛德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做‘死人爪’,一旦被它抓住,到死为止都不会松开。” “那要怎么办?” 这次是祖克提问,脸色几近灰白。 “啊啊,没时间说明了,可以交给我吗?” “好吧。” “喂,那干脆把手砍下来比较快吧?” 葛德探出身子。尽管很荒谬,但用一条膀子换一条命乃是边境的生存法则。 祖克抬头看着赛杰。 “怎么样?” “成功的话,就不用砍手了。” 神情里似乎欠缺自信。 “好,交给你了。” 祖克爽快说道。 “真的还假的,喂?” 无视双眼发直的葛德,祖克说道: “你原本就很适合做研究嘛,虽然不知道适不适合行医,但拜托了,别让我变成独臂人哪。” “知道了,你放心吧。” 赛杰挺胸应道,看来他也下定决心了。 ☆ ☆ ☆ d回来时,两人才刚将祖克搬进帐篷。 赛杰向他说明事情原委。 “就这样吧。” d决定守护那个极度不可靠的手术。 “d……你应该对那个‘死人爪’略有所知吧,我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大外行,交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帮帮我们吧。” “我的工作是猎捕贵族。” 言下之意即是对祖克的手术不关心、不在意吧。 “好冷淡啊,喂。”葛德粗声粗气地嚷道。 “他没有错。”被绑在床上的祖克出声劝解。“你在那边等着,没什么,一下就没事了,这里有个好医生。” 他接着问d: “果然是盖斯凯尔的领地吗?” “对。”d说。 “那么,到处都是那家伙放出来的怪物啦,妈的!” 葛德用力一拍长枪,但赛杰插嘴道: “不,那倒不至于。” “为什么?”葛德龇牙咧嘴道。 “正是如此。”d静静说道。 “盖斯凯尔非常讨厌妖物,纵使是其他贵族制造的人工生命体,假若侵入他的领地,不但会被无情屠杀,据说还会将尸体送还给主人。都城军一役最后会落得孤军奋战,也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他。” “真是我行我素的家伙,贵族里也有不受欢迎的人啊。” 葛德脖子一歪。一般常识而言,贵族伙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坚如磐石的团结。 “可是,刚才——” 葛德一提起吸血女的事,赛杰就表示: “具有人类形体的就另当别论了,特别是女子。” “什么跟什么啊?那家伙根本就只是性好渔色嘛? “应该是吧。” 回答的人是d,但因为口吻仍是一派漠然,葛德和赛杰忍不住“哇哈哈!”地喷饭,就连手术台上的祖克也为之苦笑。 “不,是真的。” 赛杰从马车上取来私人药箱,将里面的东西排列在手术台上说道 : “盖斯凯尔大将军这个人啊,愈调查就愈觉得他是个个性十足的男人。事实上,对考察贵族历史的学者们进行问卷调查,这男人就曾以悬殊票数获得‘最有兴趣的贵族’第二名;不仅如此,‘最想见到的贵族’他也每次都第二名。顺道一提,这一项就没有第三名了,因为没人想看其他贵族的脸嘛。” “永远的第二名吗……那第一名是谁?” 祖克沉声问,明显看出他在强忍痛楚。 “两项都是神祖。” 赛杰一面压抑住不忍的表情,一面答道。祖克也信服地说: “果然啊……可是,他跟承继神祖意志的都城打过仗,交情应该不好吧?” “不,每本书里都记载着他深受神祖器重。” “扔掉啦,那种胡说八道的书。” 正当葛德咒骂时,祖克的喉咙发出怪声,全身开始痉挛。 “不好了——‘死人毒’流到心脏,实在太快了。” 赛杰紧咬下唇。 “快想办法啊,你这庸医!所以我就说——” “闭嘴!”赛杰大吼,闭上眼睛。 他旋即睁开双眼,先从药箱取出两个瓶子,再从消毒器拔出一个高压注射器,将两个瓶子的液体灌入注射器。 技术熟稔,动作从容不迫,葛德不禁愕然盯着他年轻的侧脸。 没有瞬间停滞,赛杰将灌满药水的注射器尖端抵住祖克左手的静脉,高压活塞动作后不到两秒,痛苦的表情从祖克脸上消失,急促的呼吸也在瞬间恢复正常。 “这样可以暂时撑一下。” 松开把脉的手,赛杰长长吁了口长,但似乎还不能完全放心。 “可是,如果毒素抵达心脏,我也无技可施了。那么——” 葛德对苦涩大海里载浮载沉的伙伴,投下了愤怒之石。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把手砍掉比较好嘛,喂?” 赛杰登时摇头: “那个时候或许还来得及,可是,没想到毒素运行得这么快——是我的失误。” “一句失误就可以解决的话,就不用治安官啦。”葛德用非常古典的吐槽方式说道。“好啦,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算少一个人都很棘手,我们必须运送的货物和等待货物的家伙都堆积如山哪。” “方法是有。”赛杰说。 “噢。” “有一种草的成分跟‘死人毒’的解毒剂一样,要是能取得那种草——只不过,现在这种状态,祖克顶多只能再撑一天。” “哪里有那种草?盖斯凯尔城的庭园正中央吗?” “就是盖斯凯尔城的中庭正中央。” 葛德虎目圆睁。“抱歉,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祖克,我去采药。” “喔——” d的左手附近响起话声,可是无人发现。 “你耍白痴啊?贵族人气投票第二名的对手,你怎么跟人家比嘛?你还以为自己是去做采访的都城通讯记者呀?” “我边走边想办法。” “你去只会再少一个人。” d的声音吸引住两人的目光。 “可是,这样下去——” “盖斯凯尔城里还有罗莎莉娅,只要解决了盖斯凯尔,解毒草的事也可以一并解决。” “那、那也是。” 葛德勉强点头。 “雇佣我。” “什么?” 相较于头巾男的诧异,赛杰则是满脸大喜。 “是啊……有d在呀,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嘛。” “正是如此。” 手术台上飘来虚弱的声音。 “祖克?!” 垂死面容仍然神色一肃道: “请你去救……那个少女……我的事情……也顺便拜托了……报酬是……这次……我的所有薪水……如何?” “三人份喔。” 另外两人因为沙哑声音的要求而瞪大眼睛,但立刻就说: “好,没问题。” “拜托了,d。” “要整整一天,到明天正午为止——或许是你们比较辛苦。” 面对全盘信赖的委托,d淡漠的回应掺杂着雨声。 ☆ ☆ ☆ 许多贵族的城堡都是以中世纪欧洲为蓝本,因此只要看过古代图鉴和画卷,就可以大略掌握周边地势和防御结构等等。 在长达数千年的“人类与贵族战役”中,人类最常利用白昼的攻城战,实际上也成效卓越,这都得归功于节录自那些书籍的中世纪城堡三次元透视图。 后来也出现了便宜的平装本,普及全边境,d的马鞍袋里也有一本。离开帐篷不久雨便停了,红褐色的天空时而被闪电染成银色。 “那里头没有记载盖斯凯尔城哟。” 他取出平装本正欲翻页时,沙哑声音泼了一桶冷水。 “那个男人相当古怪,从不出席、也不举办贵族聚会,高傲得很哪。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受神祖喜爱吧。盖斯凯尔的奇异行动说不定是神祖的——” “从哪里可以进去?” d的提问打断了沙哑声音的长篇大论。即使没有地图,他好像也知道路径。 沙哑声音随即答道: “不成哪,城堡警备森严,恐怕如今也是。” d无言一扯缰绳。 改造马开始在巍峨的岩山狭路间前进。 “果然要从正面进攻吗?真是活得不耐烦的家伙,正中盖斯凯尔下怀哪。” 然而,出乎左手预料,耸立在乌云下的山城并未发动任何攻击。 是尚未发现?或者打算将他诱至堡内痛下毒手? 在雷鸣和闪电交错的这个世界,即便胆识超凡者也会紧张得歇斯底里,但俊美绝尘的青年却只是一味策马前进。 石块散乱的隘路绵延不绝,但若是那个伟岸骑姿,铁定只要平常的四分之一——约莫两个小时,便可抵达城堡。 ☆ ☆ ☆ 城里充满了急促的气息。 d的接近透过无数的立体影像和三次元显示器,传达给今日应邀的“宾客们”。 “喔喔,真是俊美。” “这是猎人?令人难以置信。” 有这种率直、天真的感叹派。 “竟敢单枪匹马来此,不过是个狂妄的毛头小子罢了。无须诸位出手,就让老子亲手将他大卸八块,令凶鸟吃掉他的五脏六腑。” 也有这种危险的武斗派。 但至少没有主张去和d谈判的稳健派。这时有人提议: “就当作抵达城堡前的事前调查,让我去会会他吧。” “麦赫麦特大公吗?” 回应者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没错。只不过是个脸蛋稍微漂亮一点的年轻人——不,着实俊美啊,那样也叫猎人简直可笑。但技术高超?反正也只是解决过两、三名乡野贵族手下的纸老虎罢了,只要拧断他一只手,一定就会缩着尾巴逃走。” “若是那样最好,他可是击败基利斯少将的男人哪。” 基利斯少将就是那个被d击退的黑暗者。 “基利斯是基利斯,麦赫麦特大公我绝不会干出那等丑事,请您准许在下前去小试身手。况且,我们多亏大将军才能在阳光下行走,那小子体内流窜的贵族血液必定厌倦白天的战事。” “可以在白昼行走并非我的力量。”大将军啐道。“但那小子的能力似乎是他本身血统的技术。麦赫麦特大公,你还是在此静观其变,纵然明白那家伙 不值一哂,但我心里总是无法安稳,很不可思议的小伙子哪。” 麦赫麦特大公的声音里透着冷笑。 “这是天下无敌的盖斯凯尔大将军所说的话吗?不,还是我们畏惧将军盛名已是两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吗?” “大将军。” 另一个声音唤道,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年轻貌美——绝对是举世无双的美女。 “请准许麦赫麦特大公前去。” 甚至可以称为柔美的话声里暗藏令人惊悸的棘刺。 “这是罗兰桑夫人吗?” 盖斯凯尔大将军的声音居然透着一丝恐惧。 “可是哪——” “您身为大将军,当然不可能会怕了一个小毛头吧?” 女子——罗兰桑夫人的声音里也带着讪笑。 “胡说!从我生前开始,潜入本城欲取我首级的痴人就未曾断过,就算事前均已视破他们的意图,我也从未将任何一人毙于城下。必定将他们招至前庭,先叱责一番,再给予特别款待,从没有人能够活着走进中庭,这就是我的作风,绝不许任何人有异议。” 大将军断然宣告。 所有声音尽皆沉默,大将军确认完,接着说道: “罗兰桑夫人,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哎,小女子何德何能……不过,荣幸之至呢,您尽管开口。” 礼服下摆犹如孔雀开屏般披垂一地的华丽姿容娇声说。 “我绑架了某个少女,她是人类俗称的‘牺牲者’,我想问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您的意思是?” “事实上,我也不知为何要绑架那名少女。” 这是只有这两人才听得见的极机密对话。 “您在数小时前才说过,是为了将那少女纳入大将军一族。” “好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想将她纳入的。” 罗兰桑夫人沉吟半晌。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将她掳进堡内?” “我起初认为是为了阻碍d的行动,可是,好像也不是那样。” “好像?——大将军连自己的行动都无法解释吗?” “事实上,是啊。” “……” “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认为我为何复活?” 惊愕的沉默顿时充塞整个宇宙。 因为大将军自己曾斩钉截铁地表示,根据神祖赐予的记忆,他完全知悉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现在只知道一个理由。” “是什么呢?” 停顿片刻,夫人的声音里除了惊讶,还混杂着某种恍惚声响。 “——什么?竟是如此重要之人?!” ☆ ☆ ☆ 没有必要在城门前面停马。 钉满黑色铁钉的铁制大门,一边无声恫喝来者前途多舛,一边朝左右两侧开启。 d毫不犹豫地策马进入。 “了不起。” 当大门在身后自动合上,d骑马进入前庭中央时,女子的声音响起。 奢华归奢华,但找不到中世纪城堡庭园该有的风貌,只见随意栽植的巨木、草皮与石板路,显得十分荒凉。一看即知,此地乃是武人之城。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过于獠牙般的城墙,城墙上大量的齿状矮墙与箭孔,嵌在骇人魔兽雕像里的热线炮棱镜眼珠,狂风席卷风压感应器时的腾腾杀气。 “——我叫作罗兰桑夫人,是受邀至此的宾客之一。” 声音如花娇笑,不过是冰之花。 “盖斯凯尔大将军虽然有意亲自迎接,但我央求他让我先嚐嚐滋味。所以,如果你想再往前进,得先杀了我才行,你找的少女暂时由我保管。” “在哪里?” d抬头仰望开始转为深蓝的天空问道。 “东塔的最顶楼……但要抵达那里的楼梯也不简单,若是像你这种贵族猎人,下辈子再来吧。” d无语前进,宽敞的前庭遍布着通往城池各处、各个庭园的道路。 “白费心机。” 罗兰桑夫人嘲笑。 “电射光射击。” 前庭的机器开始凝聚杀气。 d默默前进,胸口的蓝色坠饰绽放耀眼光芒。 “怎么了?快射击!” 充满惊讶与愤怒的声音迅速变为毒辣的笑声。 “机器似乎出了点问题,既然如此,这招如何?” 前庭的景象刹时一变。 树林和道路的配置相同,但一片朱红。 地面、城墙涂满了鲜血,不,根本看不见地面,d的周围被堆积成山的尸体掩埋,那是戴着头盔、身穿铠甲,手持长剑和化学枪的士兵尸体。 胸口剜开、喉咙撕裂、头颅断落的肉体涌出大片血海,似乎已弃置多日,前庭充斥着令人发狂的恶臭。 堆叠在下方的尸体业已腐烂,眼球牵丝流出,肌肉自骨头剥落,而蛆…… 就连头顶的蓝天都仿佛因这股臭气和鼻酸的光景而开始腐败。 即便如此——仍旧…… 人们仍旧会说,这幅情景很美吧,只因为乘着马的黑衣青年存在其间。 d的美貌足以将死亡的凄惨和丑陋尽数吞噬、消灭。 面对这名青年,连死亡都要为之羞愧吗?死者与鲜血冷不防褪色起来,随着外形和颜色开始消逝,真实的石壁、雕刻从后方透出,不久便恢复为d原本身处的庭园。 “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啊。” 罗兰桑夫人的声音再度浮现,这次声音的来源很明确,活灵活现。 d略微抬起头。 距离中庭大门尚有十公尺,一名身穿雪白长衣的美人正从那扇门的楼上低头俯瞰。 外貌美丽典雅,肌肤白皙光滑的程度不输礼服,白色长手套包裹的手指握着 第二章 祖神之翳 d垂下目光,一副对女子毫无兴趣的模样。对你这种丑女没有兴趣——不知是否如此解读,罗兰桑夫人的神情大变。 长烟管往d一指,一缕紫烟“飕!”一声暴长——眼看着紫烟在d前方两公尺处化为白雾扩散,将人骑包裹其中。 那种浓度与其说是雾,或许该称为烟比较恰当。在那之中,也唯有d的眼力才能辨识出闪闪飞近的微小光芒。 “是针呀。” 左手紧张的声音传来时,他的身躯早已自鞍上跃起。 背后响起嘶鸣声。 被闪光粒子点缀的改造马显得美丽至极,可当那些光点一转红,马匹即刻一声狂嚎横倒于地。 人工皮肤失去颜色,开始起皱,最终全身干瘪成一具木乃伊,微小的尖针仿佛成群的食人鱼,吸光改造马的体液。 紫烟于尖针紧追在d身后。 d的左手触及通往中庭的门扉。 “那道门只有大将军能打开。” 罗兰桑夫人的嘲笑声自头顶传来。 “而且,这座城里的所有技术都是神祖大人的——哎哟?!” 夫人发出惊诧的叫声,娇躯往空中一跃,宛如一朵华丽白花,目睹死亡之烟和尖针被开启的大门吸入,夫人娉婷落地。 “备车。”她回头下令。 一辆仿天鹅漆成白雪的马车从附近的树丛间驰出,停在夫人身边。拉车的是四匹黑马,鬃毛于午后的阳光下灼灼闪耀。 “岂能让你逃走!破了我的死烟和情针的男人——定要亲手毙了你。” “伸手。” 白手套扶着驭手伸来的手臂登上座椅,美丽妖女不知意欲为何,竟将右手长针戳入驭手的延髓。没有理由,仅是消除郁闷。 罗兰桑夫人将无声痉挛的男人踹落驾驶座,握住缰绳的表情好比狰狞恶鬼。 她一挥缰,四匹黑马即在石板路上疾驰。 眼前的大门渐渐合上。 “自作聪明!” 紫烟从烟管窜出,门板一碰上那道烟便干枯成木乃伊,仅仅是铁蹄震动便将之化为粉屑。 夫人冲破云雾弥漫的尘埃,长驱直抵中庭。 排列战斗部队和兵器专用的广场中央,是个极度单调的广大空间,右侧则有一块润泽绿地。 d朝那里奔去。 “那张俊脸是想干采花勾当吗——别做梦了!” 仿佛回应她的执念,群马用力蹬着石板逼近d,铁蹄迸射火花。 三十公尺……二十……黑暗翻腾。 双方距离缩短至十公尺时,d回头了。 双手自然垂下,犹如在迎接亲密友人造访的姿态,但妖女罗兰桑夫人的背脊陡然发凉。 从驾驶座到乘客席皆笼罩一层半透明的覆盖物,那是防御专用力场(d force field)。 d不动,宛如美丽的黑色神秘雕像。 黑马仿若黑色怒涛节节逼近——前方的d乍然矮身。 罗兰桑夫人只见光芒瞬间一闪。 前面的两匹马出其不意地下沉。 紧急刹车也止不住坠势,后面的两匹马连番向前扑倒,马车亦腾空而起。 被马蹄践踏的前一刻,d往左方急闪,同时大刀一挥,两头改造马的前脚被到人齐膝斩下。 不顾马匹临死的悲鸣,d仰头望天。 罗兰桑夫人的笑声从五公尺左右的高空降下。 “在都城的派对里,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漫步被视为乡巴佬的行径。” 夫人陶醉地闭上双眼,回忆让那张典雅脸庞显得有些哀伤。 “可是,我很喜欢。月光下流动的河水、散步的情侣、华尔兹的乐曲、永无休止的派对……真是美好的时代啊。” 联系两人的杀气之线不知何时解开了。 就在此时,静谧的话声在罗兰桑夫人的耳畔,吟咏着某句话。 未知生,未知死, 从而,汝之名为—— 遥远者。 愕然大张的瞳孔映照出d的脸。 本应在高空睥睨万物的女贵族,娇躯大震。 “那首歌……也只有被拣选的少数贵族在神祖大人的宅第听过——写歌者是连我们都缘悭一面的……夫人。……为何你会?” 罗兰桑夫人闭上眼,即使闭上了,天人般的美貌依旧烙印在她的网膜。 称为记忆的某处模糊地带闪现一丝灵光,女贵族轻启朱唇,将闪光里的模糊念头化为言语。 “那双眼眸……那道鼻梁……那种美貌……你是……阁下是……” d就在她眼前。 无论是女贵族的回忆,或是尊称他为阁下的精神纠葛,皆无法左右黑衣猎人的意志。 跳跃的一刀从正上方将罗兰桑夫人的身体直劈开来,接着反手一刀刺入心脏。 当金发和礼服化为灰色齑粉于空中消散,着地的d再度朝树丛一隅前进。 “喔,是草药园嘛。”沙哑声音惊叹。 中庭一隅——话虽如此,四面漫无边际的辽阔绿地由花草整齐区隔,红、蓝、黄、紫、白,无法以华丽或可爱形容的绚烂色彩,散发阵阵香味。 “那是叫做‘祖彭德拉涅’的剧毒之花——只要接近一公尺以内,任何生物都会当场死亡。喏,你看周围都是骸骨嘛。那边叫做‘盖特该亚·茄利安’,是一种利用香味控制生物大脑的诱导草,听说与都城的战役上也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对面是——” d不以为意,一脚踏进花园,绕到一处及膝的繁茂青草地,环顾四周一圈,接着将脚下数根草药同时拔起。 “就是这个啰。” 沙哑声音满意地表示,又对将草药收进长外套口袋的d说: “第一个目的完成了,接下来就剩下营救罗莎莉娅,所以——” d回头。 两个银色之物——冷不防在他的双眼上。 那是闪烁的银玫瑰。d立时拂去,玫瑰落地后化为大量银针碎裂。 罗兰桑夫人的骨灰在d不注意时随风飘扬,卷起一阵漩涡,变成两朵玫瑰。 那是女贵族最后怨念的恩赐吗?在空中飞舞、近逼到仅只数公分距离的玫瑰,竟连d也没有发现。 他伸手按住双眼,鲜血从指缝间淌下。 “眼睛中毒了吗?!” 沙哑声音也掩饰不住惊讶于不安。最困难的救援戏码才要登场,美丽的吸血鬼猎人居然在关键时刻失去双眼。 “毒素由我来化解,但至于视力……就算用净化焰也得花上三天喔,如今只好先撤退。” 着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我受人之托。”d说了。 “是啊。” 声音爽快同意。并非被d的气魄打动,基本上d也并非倚仗气魄行事的个性。一旦接受工作,不论眼睛看不看得见,都要忠人之事,左手也很明白那种严谨的专业伦理。 “那么,走吧?只希望你小心点,别还我被砍下来啦。” ☆ ☆ ☆ “泽农公爵。” 随呼唤声往挑高天花板望去,一人走下来道: “是我,盖斯凯尔,罗兰桑夫人被杀了。” “喔。” 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白色拳击短裤的男人应道。 这人竟然好久之前就在窗户边躺成大字形做日光浴,“好久之前”指的是清晨,他是昨晚抵达这座城堡的,因此几乎熬夜等待天亮,全身一丝不挂。 一如大将军呼唤,他名叫泽农公爵罗兰,外表看来约莫三十四、 五岁,不过实际年龄当然超过三千岁了。 “干掉那个欧巴桑的男人叫做d——看来并非浪得虚名的猎人嘛。对了,有啥事?” 他搔着金色胸毛问道,是个极度欠缺紧张感的男人;话说回来,尽管身为贵族,他那松弛的小腹以及跟将军的应对,都充满了浓厚乡土气息,既没有“都城”的优雅,也缺乏“边境”的精悍。基本上,做日光浴的贵族这件事本身就有大问题。 “——因此,希望接下来可以请你出场。” 那并非请求,盖斯凯尔将军的声音里充满胁迫。 “不是俺的话不行吗?” 但泽农公爵仍然搔头问道,实在太吊儿郎当了。 “欸,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将军的声音不知所措。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似乎也拿这个中年贵族没辙。 “既然如此,可以请别人去吗?俺现在打算好好享受这个叫做阳光的玩意。天哪,真是快乐似神仙,在此向赐予这种宝贵时间的将军阁下再次致上感谢之意。” “我也不勉强,既然你拒绝,只好派其他人去了,例如……淑女·安圣骑士。” 将军提及那女子的名讳时,声音里带着某种狡狯,抑或卑鄙之感,全身仅着一条内裤的公爵,果然“砰咚!”一声挺起上半身。 “不成——那可不成,将军。啧,真奸诈。好,如果你要派她,那就让俺亲自出马。” ☆ ☆ ☆ “真是高招啊,将军。” 坐在一旁长椅的舒马男爵如此说完,盖斯凯尔将军大刺刺地显露不悦之色。这个该归为都会派的贵族,言辞里每每少不了毒计或棘刺。 这次邀请的宾客过去都是以一当千——甚至以一屠万的强者,但也正因如此,心里也都不把盖斯凯尔将军当作一回事。纵使没有才去明显的敌对行动,可是对他的那种语气、视线和态度,不出两天就让盖斯凯尔震怒、发狂、叱责于忧虑。 倘若换成昔日的他——不,即使是现在的他,光是感到有人轻视或挑衅自己,绝对立刻将当事人大卸八块吧。虽然不像自己的部下那么容易照料,但盖斯凯尔有那种自信。 可是,这次不管怎么样都无法令他顺心,或许应该说他下不了手,他知道理由——能够控制他的唯一力量正在运作。 然而,究竟为了什么? 舒马男爵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一面凝睇深陷迷惘的盖斯凯尔,一面叮咛般地问道: “对了,您当然还是打算利用圣女吧?” 盖斯凯尔烦闷扭曲的容貌浮现恶魔笑容,终于,原本的他——将他人痛苦当作美馔,视求救呼号为天上仙乐的恶魔苏醒了。 “当然。” 大将军一如其冷血恶名,堂而皇之地点头。 ☆ ☆ ☆ 从中庭到幽禁罗莎莉娅的高塔一路顺畅。 亦无城兵阻挠。这种过度的松懈,令左手不禁骂道: “真是偷懒的家伙!” 左手在这段期间用小嘴吸取空气、啜饮d的鲜血,口腔深处不时发出银白色火焰。它用这种方式取得的能量维持d的体力,并且治疗受伤与损坏的部位。 现在是眼睛。然而,高龄数千年的妖女罗兰桑夫人的所使的毒,果然剧烈无比,即使能治疗,也需要相当长的疗程:三天以内——d都必须在失明的状态下应付敌人的攻击,仅能依靠左手和他本身的第六感辅助。 “不过,实在太简单了,一定有陷阱哪。” d开始攀登螺旋状石阶,顶楼位于垂直距离约莫五十公尺之处。 没有看见任何守卫。 墙壁上有随意凿穿的圆窗,对面是带一扇门的石壁。 d轻松扯下看似坚固的陈旧门锁。 所有电子装置的攻击和防御机构业已封锁——不过原本就为数不多,因此担心的反倒是地洞或倒吊等老式陷阱,房门静静开启。 从外亦可看出里头是相当宽敞的房间。 光线自墙壁上的气窗和天窗透人,显示时间已近黄昏。 罗莎莉娅就躺在房间中央的床铺上。现在并非睡眠时间。 “罗莎莉娅。” d出声叫唤也没有反应,看来是被人施术或下药了。 床铺四周有水声循环。 直径两公尺的沟渠里有水流通,与其说是水渠,那比较像是小河。 “喔,”左手低吟。“真不愧是大贵族,这招厉害。” 吸血鬼无法渡河乃是众所周知的传说兼事实。 即便是孩童都能安心嬉戏的及膝小河,也曾有喝醉的贵族跌倒溺毙的案例。那是边境广为流传的简易贵族防御法,但从来没有在贵族宅第使用的实例。光就这一点来看,盖斯凯尔将军确实是一个极端大胆的创新者。 d在门口停步,面对着循环的流水。他迅速向前伸出右手,以大拇指尖往食指的第一关节处一刮。 指甲划破食指皮肤,眼看着鲜血从伤口冒起。 食指一挥。 小血块无影无踪地落入流水正中央。 那一刹那,水面仿若起泡般涌起数条足有七十公分粗的黑色物体,既像鳗鱼,又似毒蛇。 没有嘴巴,头部与身体之间没有区隔,两侧有两个像是眼睛的光点,绽放灯火般的光芒。 那东西似乎能嗅出大气里的血腥味,一齐将目光转向d。 光芒深处迸发更强烈的光芒,同时迅速闪烁起来。 那原本用来在无光水中吸引猎物的器官,好像经过某种改造,左手立即说道: “喔,会使用催眠术吗?” 终于,d向前跨出。 静静地朝流水方向走去。 明灭的光之眼但等待着他,等待着被催眠的猎物前来。 俟d走到距水畔不及一公尺处,宛如黑鳗的的脸部垂直裂开,粉红色口腔和白色尖牙出现。 冒出水面约一公尺的头部,开始向上窜起。 在五公尺处一齐停止,嘴里淌下唾液似的东西。是由于饥渴之故吗?或者是因为连它们也了解d的美貌? 下一瞬间,它们发出毒蛇般的嗤嗤声,朝d的头顶扑来。 d的脸部、头部、肩膀、腋下,被咬得皮开肉绽——在那种惨状发生之前,之间银光一闪。 不,那群张牙朝d直扑的鳗鱼都是幻象。 它们或者整个头部穿透d的身体,或者一击未中,以原本袭击的姿势撞向地板。 接下来,鲜血如雨飞溅。 d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避开血雨,断头身躯在他脚下扭动,没多久就一动也不动了。 这类生物即使受到致命伤害也可以存活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但d的盲眼跟刀技却连那也不容许。 流水已经染红,不过看来也没有其他守卫了。 抵达了水边。从开始前进到现在没有片刻休息,然而,斩落十个以上的首级,身上却未染一滴血,一想到他现在的失明状态,便知这名青年委实深不可测。 他将右手的刀刃插入流水。 “十公尺。”左手说。“游水也很麻烦,跳过去吧。” 话声尚未结束,d的身体早已飞向半空。 他明明蹬地而起,却未发出任何声响,也没看见屈膝的动作,这个跳跃简直能称为“魔跳”。 两公尺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但在流水正上方却异变突生。 长外套的下摆和旅人帽的帽沿急遽下坠。 流水极力抗拒贵族的通过。 无论疾风的速度或是优雅的轨迹尽皆大乱,但在 间不容发之际,d的靴底前半部总算落到对岸,终于踏上了地面。 走近熟睡中的罗莎莉娅,d立即将左手按上她的额头。 “这个……被人施了强烈的法术,另外还下了药。”沙哑声音低语。“……不过,好在刚才的解毒草也可以化解这种药的基本成分,要在这里治疗吗?” “不。” d一肩扛起罗莎莉娅。若是考量从这里到脱身为止的死斗,沉睡着比较不碍事。 床铺一侧有一个能架在水流上的折叠式金属桥,是一种能从对岸遥控的装置。 单手将金属桥扔向水流,d不出一分钟便轻松踏桥离开高塔。 ☆ ☆ ☆ 雷声已息,但狂风转剧,连空气都迅速变冷。 祖克的情况持续恶化,呼吸更加急促,身体如火炽热。 “究竟上哪去了?” 葛德咒骂的对象不是d,而是赛杰。第三个伙伴三小时前忽然不见人影,至今迟迟未归。 以输送队员而言,赛杰原本就是比较细腻的男人,但应该不会不负责任到临阵脱逃,而且,会想只身离开这种鬼地方的才是真正的阿呆。 总而言之,葛德如今必须一个人看守祖克和货物,也不能随便离开,况且天色也快暗了。 “混账王八蛋!” 他“啪!”一声用拳头捶打另一只手的掌心,左手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踏草声响。 “赛杰吗?” 葛德一面出声询问,同时将多管火药长枪抵住肩膀。 脚步声停了半晌,又开始靠近。 “回答我,是赛杰吗?!” 不可能是d,因为没有马匹的铁蹄声。如果不是赛杰,那铁定是妖魔怪物一类了。 幸好已经将祖克搬进输送车,不过妖物们只要爪牙一击就能破坏车体,甚至有些幽灵还能穿越高分子钢。无论如何,都不是葛德可以独力应付的情况。 他已有所觉悟,反正也给了祖克一颗高爆手榴弹预防突发事件。不用说,那当然不是用来防身的。 就在他即将扣动多管火药长枪扳机的前一刻,人影从树丛间冒出。 “啊?” 葛德神经紧绷的神情顿时舒缓。 踩着青草现身的,是一个看来还不知有没有满十岁的金发辫子少女。 澄澈的蓝眼珠,只适合少女的粉红色合身洋装,及膝长裙下的双脚套着灰色长筒袜和白鞋子。右手戴着红宝石和蓝宝石镶成的黄金手环,手里的灰色花篮满满都是花。 连原本紧张得快要崩溃的葛德,都感觉少女周围一带忽然变成了华丽的花圃。 “你再动我就要开枪啰。” 葛德还来不及说话,少女就轻声抢着道,接着她停在原地高举双手。声音和动作可爱至极,葛德缓缓垂下枪口。 “别动喔,小妹妹。” 葛德下令。他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开枪,只晓得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正经的女孩。 少女依然保持双手高举的姿势,滴溜溜地注视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吧?” 天使般的嘴唇绽放出天使般的声音,葛德不禁心神一松。 “失礼、失礼,我叫葛德啦,是输送对的。” “我是淑女安哟。” “原来如此,的确是个小淑女。不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摘花。” 她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家在哪?” 少女似笑非笑,葛德心头一凛。 “就在那座城里。” 淑女安声音骤变,红宝石的唇间隐约可见如尖锥般突起的白牙。 “呜喔喔喔喔喔。” 绝不能被外表蒙蔽——这是在边境求生的不二法则。 葛德扣动扳机,多管火药长枪狂嗥,少女一动也不动地横倒于地。 ☆ ☆ ☆ 客观来看,葛德的行径简直残暴不仁,可是他仍没有放下枪口,全身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开枪射杀天真无邪的少女——即使知道对方是妖魔,外观所勾起的无限悔恨和自责,依然在当事人内心形成怅然的空虚,而妖物也就在那一瞬间反击,这是在数万人惨遭屠杀后所习得的边境智慧。 “怎么了,葛德?” 输送车的方向传来祖克细若蚊蚋的声音,但正处于生死关头的葛德并未发现。 十秒……还不够……二十秒……还不够……三十秒……四十秒…… 他满身大汗,气息紊乱。 “我杀了一个妖怪,你别出来。” 话虽如此,他至少恢复了回头应答的从容。 拭去汗水,重新将长枪抵着肩头,朝尸体方向前进。 葛德走到了少女惨不忍睹的脚边低头一看,禁不住傻眼。 “——人偶?!” 芬芳四溢的金发,澄澈的碧眼,天真的表情,柔软的手脚——这些竟然都是人造品:金发是金属纤维,眼睛是玻璃弹珠,脸和手脚都是木制品。 刚才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可爱模样呢?不,就连呲牙咧嘴的恶鬼表情,都犹如活生生的生物。 葛德愕然而立,仿佛整个脑袋被人挖空。就在此时,耳畔响起天真无邪的声音,那歌声宛如从天而降的金花。 ——你开枪射了淑女安喔。 声音如此道。 ——可是,你是无法打碎我的。拜托,快点救救我啊。 如同所有意识、生命从大脑传达至全身,少女的声音在葛德的血管注入一股冷血,令他全身僵直。 接着,跟身体一样凝滞的视网膜里,烙印出一个满身窟窿的人偶霍地站起。 “送你一朵花……这是刚从淑女安的花圃里摘下来的血缀草。” 丰盈的小手从挂在另一只手臂的花篮中,取出一朵纯白鲜花,朝葛德胸口掷去。 ——转瞬间,白色花瓣染成鲜艳的红,葛德不堪地狱般的痛楚,向后仰倒。 长枪朝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狂嗥,他在地面倒成了大字形。 眼看着染成血红的花朵渐渐在体内生根,那种感觉非常真实。 “真是硬朗的人呢。”淑女安在他的头部旁愉悦地说。“血液也很丰沛,应该可以再来一朵。” 死神之手深入死亡花篮,刚取出一朵美丽的白花,就听见背后有人唤道: “淑女安。” 声音熟人在她回头以前,确实抛出了某样东西。 蓝色瞳孔映照出赛杰的瞬间,白花刺入少女眉心,那是和她手里一样的血缀草。 “欸?!” 淑女安一声惊叫,向后退去,正想将手里的花朵扔向新敌人,额际的白色花瓣却已开始泛红。 颓倒在地的是淑女安的真是肉身。 赛杰直奔而来,取下输送对员腰际的随身细绳,将她牢牢绑缚,接着走近葛德,伸手朝他胸口的花朵一摸。 花朵膨胀了一倍有余,触感就像沾了水的海绵。 用刀一握就发出“咕啾!”的声音,那是花朵的悲鸣,花朵饱食葛德的血液后,逐渐演变成别种生物。 “这个畜生!” 赛杰咒骂,猛力一拔。花朵发出“啊!”一声惨叫,从葛德身上脱落,但根部还残留体内。赛杰于是站起来一拉,根部就像泥水般拖着鲜血被拔出来,全长足有五公尺。 “看来必须输血了。” 赛杰扔掉花朵,目光折回葛德苍白如纸的额头说道。然而,哪里有可 以进行输血的血液?输血用的器具又怎么办? 可是,赛杰转向后方——他刚才走来的方向,自信满满地拍胸说道: “运气真好哪,葛德,你得好好感谢我啰。” ☆ ☆ ☆ “总觉得怪怪的。”沙哑声音说道。 音量只有d听得见,扛着罗莎莉娅的他此刻身在中庭。 “未免太容易的手了,盖斯凯尔这男人的城里不可能有这种便宜事,肯定有什么陷阱。” “知道吗?”d问。 笔直通过前庭,接着再穿出大门——跟来时相反的路径。 “不,目前没有任何征兆。” 沙哑声音回答。嘴唇一开,喉咙深处就出现药业的银白火焰,那是为了治疗d的双眼所燃烧的能量。 地可以食用花坛泥土,风到处都有,水是d的血。尽管还欠缺火,但那也太过奢求了吧。 天空的蓝越来越深,夜间生物即将复活,不,对这座城堡而言,应该是恢复原本的生气吧? 言归正传,盖斯凯尔应该早就发现d的入侵和罗莎莉娅的营救行动,却没有发动任何妨碍工作,这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d开始全力疾驰。 “要强行突围吗?!这下可有趣了。” 假若有意逃出严密监视下的广大空间最常用的方法不是沿着空间边缘,便是藏匿在树丛或建筑行走。 一鼓作气穿过中庭正中央——的确像d的行事作风,但除了莽撞外还是莽撞。考虑到他背后的罗莎莉娅,这实在太不责任了。假使被指责把罗莎莉娅当挡箭牌,也无法辩驳。 然而,莫非d早就知道了?如今只能作如是想。从他穿越中庭、通过前庭到离开城池为止,都没有遇上任何攻击。 “怪了。” 沙哑声音嘀咕,d仍旧漠然一路狂奔。 “你……早就知道不会有人攻击了吗?” “如果有心攻击,抵达东塔前就来了。” d难得地给予解答。 “盖斯凯尔那厮是胆小鬼?不,被称为大将军的男人不可能如此。那么——” “有人阻止他……” “什么?” “……也说不定。” “谁可以阻止盖斯凯尔?” 沙哑声音显示出它已进入思考模式,不过那极为短暂。 “想也是白想,只有一个人可以……可是,那厮为何如此?” 没有回答。 d在暮色苍茫的陡峭下坡快速奔跑,背上的罗莎莉娅没有感到半分颠簸只能说是神乎其技。 “喂喂喂喂喂。” 距离平地还剩一半路程时,远方传来呼叫声。尽管相距遥远,但d不知为何却停下脚步。 下一瞬间,眼前不到三公尺的地面发出轰隆巨响,一个紫色人影同时自天而降。 撼动的大地恢复平静的数秒间,d察觉出对方是一个身穿巨大盔甲的人物——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一具盔甲。 那并非铠甲。 身高三公尺,身躯和手臂都异常粗大,外形粗糙,完全无法与贵族末期的那种世纪末洗练相比。 那应该是贵族相互争权、迎击外星侵略者的那个纷乱时代下的产物吧。 这里毕竟是通往大将军城池的道路,粗糙归粗糙,但地面没有一丝龟裂。盔甲骑士没有发出半点机械声响,重新自路上站起。 “有一点吓到你了吧?” 阴郁的男人声音蓦地问道。仅仅如此,也有女生会被他吓得心跳停止吧。 “刚才的声音是故意反射成从远方传来的样子,然后突然出现眼前……怎么样啊?” 他的口吻非常认真,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是贵族吧?”d说。 “不对、不对。” 盔甲男慌张挥动右手,虽是贵族的机械,动作却跟人类一样流畅。 “正确地说,曾经是贵族,俺已经被神祖大人放逐了。” 盔甲男放声大笑。 “其实是玩女人玩过了头,将都城宫廷里的女官们尽数享用过了哪。没想到其中一个刚好是神祖大人的掌上明珠,害俺被幽禁在棺柩里两千年,脑子被动了手脚,只有意识持续运转,哎哟天,痛不欲生的咧。无聊得快疯了,要是女儿没来救俺,搞不好现在还——光想想就令人寒毛直竖啊。唉,总之,被埋在地底深处时,贵族的资格就被禠夺了,所以现在是无所事事之徒了;以前的名字是泽农公爵罗兰。” “泽农公爵?” d的左手附近响起讶异之声。 “罗兰?盖斯凯尔那厮是专收无可救药之徒喔。” “为何在此?”d问。 “不知道。” 盔甲男耸耸肩,就一尊三公尺高的机器人来看,这种行为未免太过搞笑。 “仔细去想也许会想起来。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什么理由,但现在是一团迷雾。不过,俺身为都城之兵,曾经和盖斯凯尔将军交战、对敌,如今却归其麾下,就连盖斯凯尔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理由。唉,真是可笑。” “罗兰桑夫人、泽农公爵罗兰——骁勇善战顶尖贵族全聚在一块啦,其他还有谁?” 盔甲男听见左手的低语,微微探出上半身叹道。 “真想砍下你的生命之源来端详、端详,哎呀,别那么杀气腾腾的嘛。喔喔,就算穿着盔甲,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你不可能是普通的猎人,更不会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话说完了吗?” d说道。听者皆能领悟那是宁静的宣战通告,连狂风都戛然而止。 “不,还没。可是啊,俺还是得毙了你,要不然俺的乖女儿就危险了。她叫淑女安——你听过吗?嗯,当然不可能听过。为了女儿,俺得出去无怨无仇的你……抱歉了。” 他刚说完,右拳立即袭来,速度超越马赫的拳头点燃空气,臭气的焦味刺入鼻间。 d以雷霆万钧之势,避开足有人类脸孔两倍大的拳头。 跃开五公尺的右手闪起一股刀光。 盔甲男的拳头喷出银焰,那是在d闪身之际挥刀的杰作。 第三章 古战场的遗物 盔甲巨人左手按着拳头,银白色的火花从指间伸出放电触手。 “了不起。双眼失明还有如此能耐,果然不是普通人。这个装甲可是双重重分子钢铸成的哪——喔?!” 叫声是因为跳跃的d犹如身裹晚霞的黑色魔鸟般降临。 刀身暴闪。 然而,盔甲男高举右臂护住头顶,硬生生弹开了d的第二刀。 “只要没有大意,结果就是这样。特殊处理过的双重钢壳可以借由精神力提升强度,俺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他说完开始奔跑。 重逾五吨的盔甲以飞燕之速逼近d。 左勾拳击出,在一半距离就要击中d的脸孔时,手肘到手腕伸出长达一公尺的刀刃,左勾拳变为横劈而来的斩击。 破空声“唰!”地响起——刀刃攻击范围外的远方树丛亦有四、五株巨木被斩断,滚落道上。 迅雷般的速度在空中产生真空,引起一种让接触东西尽皆裂开的“镰风现象”。 d的长外套下摆“唰!”地扯开一道口子。 刀刃折回——就在前一刻,他蹬地跃起。 一股黑色闪电直扑罗兰胸膛。 “呜喔喔喔喔。” 银色放电为惨叫增色。 巨大的盔甲战士流畅地一阵踉跄。 贯穿胸部的刀刃似乎仍嫌不足,d反手再补一刀。 路旁巨木高达十公尺的粗枝一弯,盔甲男霍地挺立枝头,这个盔甲男绝对有能力在湿纸上行走而不踩破纸张。 “难道你的精神力竟然高于俺?” 盔甲男捂着胸口,除了银白色光芒外,看不见一滴血。 “这样倒不如穿普通金属铠甲比较好啊。总之,这次就先撒退了,但事关女儿性命,俺会再来的。” 庞大身躯离开枝桠——眼看盔甲男以违反地心引力的飞行之姿消失于树林彼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侥幸得手——不,应该说多亏失明吗?可以闪过那厮的一击,都要归功于眼睛看不见哪。” 左手的沙哑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透过肉眼的死斗,注意力会被敌人的动作夺去。如此一来,纵使是d也跟不上那盔甲男的速度吧!也唯有凭借失明后的第六感,他才能避开必死的猛烈攻势,同时进行反击。 “干脆就一直保持失明吧?至少这样对付那厮比较有利喔。” 左手非常认真地建议,而d就像双眼完好似的,毫不迟疑地走近放置路旁的罗莎莉娅,将她一把抱起。 ☆ ☆ ☆ 盔甲里备有自动修理电路,不仅是针对盔甲,亦可保护、治疗盔甲内侧的操纵者。 d的刀刃略微偏离罗兰的心脏,从右肺贯穿背脊。 贯穿装甲乃是物理上不可能发生之现象,尽管差了数厘米,可是刺穿内侧操纵者的刀法主人——也只能以“超绝”一词来形容。 何止如此,泽农公爵的细胞组织甚至无法愈合。若只是普通刀伤——即使是枪伤,因为贵族拥有长生不死的肉体,细胞本身不需片刻即能分裂再生,愈合伤口,就连人类无法再生 的神经细胞都能像九头蛇1那般恣意重生。 那并非特殊刀械,也不是扭曲空间和次元的诡异刀法,只不过是平凡的刺击。 然而,刀刃破坏的细胞却火辣辣地发疼,喷溅的鲜血要求即刻进行治疗。 “……那个怪物。” 从贵族口里迸出这个字眼真是令人发噱,可是战栗和恐惧却在印证那句话的真实性。 医疗电脑宣告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痊愈。 “那可不成,先进行紧急处理,等装甲修好就出动吧。” 电脑在三十分钟后显示ok的讯息。 ☆ ☆ ☆ 在贵族猖獗的边境,输血装备是旅行者的必需品。被贵族吸血者另当别论,诸如妖物爪牙所造成的伤势也必须尽快止血、解毒与输血。 从幼儿都能操作的简单套件,到大型商队、输送队等配备的人工血液合成装置,都城、边境企业与民间医师制作的物品,随便一数都有数百种之多。 赛杰对葛德输血所用的是那种简单套件,不过看来至少捡回一条命了。 他让葛德与祖克并躺在马车里,接着走向倒在草地上的凶手。 注视那张额上长着鲜红花朵的天真面容,赛杰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冷血无情的杀人犯。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他侧头俯视少女——淑女安。 妖物当场处决,焚毁为上乃是边境的不二法则,无须为妖物立墓碑。 “以我的兴趣来说,绝对要活捉回去研究,只是还得照顾那两人,也要处理货物,纵使d回来了,人手依旧不足。果然还是必须扔掉吗?” 沙哑声音说:“带走。” “什么?!” 愕然回顾的赛杰看见从森林深处走来的d。 “刚才……是你说带走的吗?” 改造马怎么了?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但一瞧见d肩膀上的罗莎莉娅,赛杰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有救了。 d照例没有回答赛杰的问题。 “那少女有个父亲,在受邀贵族之中也是实力雄厚的家伙。” “——人质吗?喂,那种卑鄙手段还是算了吧。” “求生第一。”d说。“其他的事后再考虑——还有命的话。” “可是,只要有你一人,我们一定没事的不是吗?” “天空又转阴了。” d单手按着旅人帽的帽沿,低头凝视淑女安。 他知道自己所造成的伤害程度、罗兰的复原能力,以及自动治疗装置的效果吗? “马上就要到了。为了扳回这个少女的失误。” “啥?!” 赛杰的惊叫声被一阵巨响吞噬。 那是强烈的地震。赛杰死命伸长手臂,但找不到可抓之物,不到一秒就一屁股跌在地 上。 d奋力腾跃。 他原本站立的地面往上隆起,拨开黑土现身者,便是刚才被d刺伤的盔甲巨人。 “真是忙碌的家伙哪。”左手喟叹。 “你也跑得挺快的嘛,d。” “你说过很担心女儿?” d在回归平静的大地上询问。 “ 正是,俺的乖女儿也是受邀宾客之一,假如俺没有干掉你,下次就得换她上场。” “那是盖斯凯尔说的?” d询问时双手自然垂下,没有伸向刀柄之意。 “嗯啊。” “你女儿在这里。” d指着跌倒在地的赛杰脚边。 嵌在盔甲上的电子眼睛转向那个方向。 “淑女安?!” 错愕轻呼响起。 赛杰慌忙起身,从腰带拔出钉子似的东西指向少女额头。 “住手——小心遭到天谴。” “贵族还敢给我鬼扯?”赛杰大吼。“快点去死吧,让我用这个射进你跟你女儿的脑浆里,老子可是非常清楚要如何吊丧你女儿。” “为什么?” 罗兰的声音一沉。 “因为老子是街头第一的考古学者啦,这里以前是你跟盖斯凯尔军的战场,所以——” 镜片作的双眼绽放红色闪光。 然而,赤红光束在赛杰眉心前方三十公分处被遮断。 原来是一旁的d伸出刀身将它弹回。 光束反噬盔甲男,他在瞬间迅速移动,仅头部一角被融化。 “很快嘛——d。” 声音尚未结束前,黑衣影子吸进巨人胸口。 巨人往左疾奔。 d将落空的刀刃往相同方向猛然一挥,贴近长刀护手的手往柄尖滑动。 可是,他如今不是双眼失明吗?那种神速、那种目标判定、那种攻击是由什么力量支撑? 刀身描绘的弧线紧紧追缉跳跃的巨人,命中腹部盔甲。 骇人的——双重钢壳如纸迸裂,流畅动作首次出现混乱,巨人在八公尺的远方落地后身形一歪,单膝跪地。大地一阵晃动,宛若羽毛般的轻盈景象不再。 朝上抬起的电子眼睛捕捉到半空飞舞的美丽身影,长刀高举过顶——那是何等美丽、何等致命的姿态啊! 长刀破空挥下,照理可以轻松将巨人头部一剖为二,就连身躯也应该斩成两断。 绝美声音响起的同时,d的身体腾空,因为施加于斩击的力道悉数弹回他身上。 d漂亮转身着地,以刀尖对准敌人眼睛,他知道巨人头顶多了一把一字型的长枪。 泽农公爵罗兰双手高举长枪,承受d的一刀。 然而,长达七公尺的长枪究竟是藏在哪里?更何况d还使出了必杀一击,那种位置、那种力量,以及那种精神力都无法砍断的究竟是什么武器? “这把长枪是特制品,是浮游分子和离子的结合体,实体化以后的强度是双重钢壳的五千倍,即便拥有d之名的男人也砍不断喔。” 罗兰的声音充满自信。 “而且,还可以做出这种特技——你看。” 盔甲男将长枪夹在腋下。 长枪“咻!”一声消失。 盔甲男将空荡荡的手朝d伸去。 就在下一刹那,长枪从黑衣的后背贯穿前胸。 不,并没有贯穿。 d后背和前胸的贯通部分,出现某种类似空间扭曲的漩涡。原子融合——长枪骤然在d身体所占据空间的一部分同时出现。是故,正确来说这种情况并不是长枪贯穿身体,而是d的身体里生出一把长枪。 向前倾倒的途中,d一刀刺向大地,就这么倚着长刀断了气。 ☆ ☆ ☆ “浮游分子随处可得啊。” 罗兰的右手朝空中举起,手里出现一把长枪。 举起左手,又出现一把,接着又出现第三把。他用力一挥三把长枪,又登时消失不见。 “就是这么一回事,要多少有多少,叫它消失它就消失。好啦——” 头部一转,目光在赛杰的方位定住. “可以把女儿还给俺了吧?” “不,我拒绝。”赛杰一抹满脸冷汗。“一还给你,你马上会杀死我吧,我也是有所准备的。” 他将右手伸进上衣内。 “你跟盖斯凯尔大将军曾在这座战场上交战,这些都有纪录,包括你们的作战情况,还有如何发现对方弱点的全程纪录哪。我在这儿前面找到这个东西,虽然不晓得保管库是谁建的,不过多亏他的帮忙啊。” “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盔甲巨人静静走近他。 两人距离缩短到三公尺时,赛杰从上衣抽出右手,高高举起。 那是一小片枯叶,却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盔甲男按着双眼后退,完全失去了反地心引力的神技,脚跟深陷土中,大地剧烈撼动。 “臭小子……你居然……” 罗兰的声音几近喘息。 “看你再怎吗逞凶——接招。” 赛杰扔出枯叶,它们无助地于空中飘飘荡荡,只见盔甲男猛一翻身,冲进了树丛。 从渐行渐远的巨响和被压倒的树木来看,赛杰知道威胁已然远离。 赛杰“砰!”一声颓坐地上。 “没想到真的有效——其实心里怕得很咧。” 才刚开口,他已满头大汗,肩膀剧烈起伏了整整一分钟,他终于缓缓移动身子,从约莫两公尺的前方地上拾起那片叶子。 仔细端详的眼神,在诉说他仍旧难以置信。 “这个东西啊……” 两只手指夹住短小的叶柄,随风摇曳的叶片是鸟头2——通称“狼草”。 ☆ ☆ ☆ “得先埋了d才行哪。” 赛杰回头。 向前伏倒的d从背心到前胸,确实插着一把长枪。尽管是最接近贵族的半吸血鬼,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心脏被贯穿就可说是完全绝望,这是边境众所周知的事实。" “可是,这个d算是相当惊人的怪物,果然是人上有人,而那家伙的弱点竟然只是一片叶子,这世界还真是矛盾哪。” “的确如此。” 熟悉的沙哑声音让赛杰全身僵硬。 他投以惊讶的视线,但附近没有其他人。话说回来,这个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赛杰一直以为——虽然是很荒唐的解释——那是d在使用腹语术,当然他不知道d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然而,d已经断气,声音仍然出现。 “还愣在那里干嘛?喂,快把枪拔掉!”声音傲慢地下令。 赛杰环顾四周,用颤抖的声音问: “你、你在哪里?” “别问那些有的没的,赶快拔掉啊!” “你、你不会自己拔?”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啧,不拔吗?不拔的话,我就跟d说你不肯帮忙啦。” “跟d说……你……” “这个男人会复活啦。” “欸——” 赛杰白眼一翻,但立刻回过神来。因为他以前学考古学时曾看过多米提乌斯·白朗宁撰写的三本《贵族传说考》,其中一本就记载了跟现在完全相同的情况——贵族里有一种猛将,即使心脏被白木桩贯穿,只要拔出木桩就会复活。 “拔掉!” 仿佛这次终于被成功诱导,他走近d的尸体,攫住凸出背心的枪柄。 那是非常惊人的作业。d的肌肉以异常强劲的力道扣住长枪尖端,即使赛杰竭尽全力,也只能一次拔出数公分。 当赛杰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地拔出最后的三公分,他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了。他一面有如垂死般地急促喘息,一面告诉看不见的声音主人说: “拔出来了。” “好。” 即便对方答得忒不客气,他也没力气计较了。 赛杰扔掉长枪,瘫坐草皮上,却没忘记偷觑d的模样。 “d?!” “好像受了你的恩惠。” “不……不敢当。” “恩惠一定会还——离开森林吧。” “天快暗了呢。” 赛杰刚说完,才想起d的来历,从现在起是他的时间,另外——还有一件事。 “d——你的眼睛?” 他的眼睑紧闭。 “安啦,凭我的指示和这小子的第六感,一定没问题。” 赛杰决定相信这个沙哑声音。“话说在前头,可以动的人只剩我一个喔。” 一束草药扔到他脚边。 “这是解毒草,煎好喂他们喝,这样就多一个人了。”沙哑声音说。 ☆ ☆ ☆ 赛杰正在煎药时,d走了过来,流畅的动作实在不像双眼失明的人。周围飘散着令人 皱鼻的恶臭。 “别来打扰我啊,现在正是重要关头。” “葛德的输血装置怎吗来的?”d问。 “咦?” 目光讶异地在半空梭巡,但赛杰立即醒悟。 “啊啊,那个吗?你应该也知道,攻打盖斯凯尔时的都城军补给中心埋在这附近,就是从那里偷来的,射中那小丫头的花也是。” 因为淑女安的吸血花而濒临失血死亡的葛德,就是被摆在他周围的贵族机械装置所救活。 “你知道地点吗?” “嗯啊。” 赛杰说完,用汤匙舀了一瓢煎汁送进口里。 “我呸!”接着吐出来笑骂:“还真够呛。” “喂两人喝药以后,带我去那里。”失明的d对他说。 草药的效力很强,喂下一、两口——捂着嘴巴不让他们吐出,在赛杰的守护下,祖克发红的脸颊开始复原,痛苦神色也消失了。 赛杰两眼发直地看着急促的呼吸迅速恢复正常。 服用后不到两分钟,祖克就从简易床铺起身,d向他说明事由,祖克立刻催促两人。 “啊,我在这里看守,你们快点去吧。” ☆ ☆ ☆ 赛杰带路,d跟着他踏入森林更深处的地方。 大约走了三百公尺,赛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耸立的巨大岩石与泥土堆。 那看来就像一个巨大、宽广的小山岗。 “……不过,你也看不见吧。” “不,看得见。”沙哑声音说。“快走、快走。” “不太容易进去,入口在这里。” 赛杰漫不经心地走近岩石,将d带到右侧表面的一道龟裂处。 从两人刚才的位置来看,不过是一道细线般的裂缝,可是绕到右侧一瞧,宽度勉强可容一个大人通过。 “原本应该是封印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贵族还真是可笑的种族呢。”赛杰喟叹。 d照例没有反应该,而且依然失明。 ☆ ☆ ☆ 就某方面来说,赛杰的指责并没有错。 “中世纪嗜好”这句话最能表达出贵族行动里的矛盾。 换言之,就是在建筑、衣着、装饰、绘画——所有美术范畴里的哥德式嗜好。 因为太过沉溺,贵族有时会冒出奇怪行为。 不消三天就能在任何地点建设出可与都城比拟的大都会,他们却保留了边境的荒凉河山与阴郁森林,舍弃先进的木楼与圆顶建筑,建造出保有山墙和尖塔的传统城堡。 道路净是石板路,有时为了超高速移动才又建设专用道路。 然后,这里也是其中一例。 被氢弹直接击中也毫发无伤的建筑物,竟舍弃超合金门板而采用巨大的花岗岩大门。 巨岩在经年累月的磨损下出现裂缝,入侵者可以从中轻易进入。 “我先进去了。”赛杰侧身滑入裂缝。 巨岩的最短直径也有十公尺。 终于穿出巨岩后,身处在残留激烈破坏痕迹的角落。 天花板和墙壁就像遭外部爆炸挤压般崩塌,赛杰浑身一颤。话虽如此,空间里飘散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光线,视觉上并无障蔽。 他感觉d来到身后。 “看到这种情况时,我几乎已经放弃了,但想说再往里面走一段,结果——” 穿过高楼般的巨柱和塌陷墙壁相互撑出的缝隙,道路猛然向右方一拐,将赛杰引导至一扇金色大门。 这里有一个开关。 赛杰按下开关,大门嘎吱嘎吱地开启。 内部只能用巨大的仓库来形容。 放眼净是大量并排的金属架,架上摆着形状各异的物品,从远方望去宛如一条条直线般井然有序。 大大小小的机器、木箱、铁盒、金属箱子似的东西、石壶——房间里的物品从小箱子到土木装置般突出天际的巨大设备,全混在一起,远方则是一大片绽放血缀草色彩的花圃。 可能得花上一千年才能用完这里所有物品吧。 “根据资料,光是人造血液的储藏量,就足以供给一百万个贵族使用一千年,这还不包括一百万台的血液制造机喔。” 好不容易遇上可以畅谈知识的对象,满足的赛杰也变得饶舌了。 “那种制造机一台就可以半永久地提供一万人份的血液,很厉害吧。味道据说跟泥水差不多,不过倘若贵族能够知足,跟人类的关系也不会这么糟了吧。” 赛杰走到一个最靠近他们的架子,拍拍摆在上面的一台机器。 那是正在为葛德运转的输血机器。 小型血液合成槽和输血装置一体成形。 “这很方便喔。” 赛杰按下机器边缘的按钮,乍看下很复杂的机器,转瞬间折叠成塑胶手提箱的迷你尺寸。 “这样就可以一次搬运好几台,跟资料上的照片完全一样,真不愧是贵族,还好它就摆在最靠近门的地方。” d默默听着。 赛杰心想他可能被这庞大的数量吓到了,登时心情大好。 “就算是你啊,想要从这里头——” 他一回头,发现站在身后的不是d,顿时哑然失色,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瘦削男人头戴战斗钢盔,身穿战斗装束,令人联想到瘦骨嶙峋的乌鸦。 根本用不着看那张苍白的脸孔,从死鱼般沉淀、混浊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什么了。 那是贵族的士兵。 这种生物跟贵族一样趋近永生,但又和机器人一般没有意识,被他们遴选为常用的重要士兵。 “活死人。” 从何时开始把他误认成d的?d又去哪里了?赛杰无暇考虑,眼光盯着惨白幽灵朝自己喉咙伸来的手。 手指掐住喉咙。 指甲“噗嗤!”一声抓裂皮肤,赛杰意识到淌出的血液。 要被割喉了——恐惧在脑海延烧,就在那一刹那,眼前的死人兵全身痉挛,岔腿而立, 赛杰看到白色刀尖从活死人的心脏突起。 士兵连同头盔和服装崩塌成一堆银白粉末,赛杰视而不见,目光投向收刀回鞘的俊美青年。 “究竟……怎么回事?” 赛杰终于开口提问,d用左手比了比附近的一个架子 “那个壶?!啊,的确是我打开的!” 赛杰扛起输血设备之后,从那个架子上拿了一个白色的陶壶,打开盖子。 然而,什麽都没有出现,壶里装满了盐巴似的白色结晶物。赛杰将它倒在地上,端详一会儿,见它没有变化就离开了。 “莫非……是那个陶壶里的东西?!” “一壶五十人。” 左手回答诧异的赛杰。 赛杰环顾四周。 不知他们先前潜伏何处?在做什么?白晃晃的人影从架子间、房间后方,摇摇摆摆地朝他们走来。 古代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类的本质是盐巴。没多久就逐渐势微的这个理论,贵族们却孜孜不倦地继续研究吗? “怎么办啊,d?” 赛杰的脸变得跟死人兵一样惨白,从腰际拔出铆钉枪。 “我的事办完了——走吧。” 这么说来,d的左手提着一个银色箱子。 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但苍白的死人容貌开始清楚烙印在眼角余光,将赛杰拉回现实。 “趴下。” 决定一切都听从d的瞬间,那句话响起。 猛力伏下的头顶上方掠过一道红光,接着命中大门的墙壁。 那是粒子炮。墙壁承受加速后的灼热基本粒子,连颜色都没有改变。 “飕!”一 声空气鸣响,d的白木针贯穿后方死人兵的心脏,活死人当场崩塌。 其他士兵似乎没有拿武器,却也不在意战友被击毙,默默逼近d和赛杰。 赛杰正想奔向门口,脚踝不慎一扭。 不能站立就糟了,他顺势倒向地面。d已经抵达门口。 赛杰刚一起身,肩膀就被冰凉的手指攫住。 “哇哇哇哇哇……” 他扯嗓大叫,奋力向后一转。 那张脸孔就在眼前。 将铆钉枪指向对方眉心是反射神经和生存本能的力量。 高压气泡“砰!”一声弹射,一百公克重的铁钉以每秒三百公尺的速度射出,将死人的后脑勺整个炸飞。 他曾在相同状况下击毙死灵,心底叫了声好。 然而,死人并未倒下,赛杰仿佛听见肩头手指挤压骨头的声音,他骇然惨叫。 痛楚骤然减轻。 赛杰用力甩肩,向前跃开,回头看见白刃突出死人兵胸膛,d又折回来了。 “快走。” d朝大门一指,与迫近的其他死人兵对峙。 他只是泰然自若地垂下长刀。活死人不知恐惧,他们天性如此,也因此最适合担任士兵。 可是,面对静立眼前的美丽勇者,死者们也全身僵硬。 他们是否在d身上看见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即便如此,死者们还是继续前进。 那是赛杰在门口转身的时候。 他看见d的右手划出一道光弧,那道光先横砍最接近的死人兵首级,再斩落后方的死者头颅,最后吸入刀鞘。 清亮的护手撞击声与地面滚动的死人头,实在很不搭调。 是那个沙哑声音的力量?抑或是d的超人第六感刀法?看着迎面奔来的d,赛杰甚至升起一股连自己都要被斩首的错觉,赶紧跃入大门的另一侧。 赛杰穿过满地瓦砾的大厅,侧身闪入巨岩裂缝。就在前一刻,他看见d朝大厅中央抛掷一个银色圆筒。 穿过窒碍难行的岩间缝隙,身体突然被人一把拎到五公尺的前方。 着地同时,天地一阵摇晃,赛杰身子一歪。巨岩喷出烈火,某种油性剧毒火焰冲破岩石,整个小山岗向上鼓起。失去分子张力的瞬间,火焰从大地窜升,将土块和岩石震成碎屑喷向天际。 早已两步跳跃抵达森林深处的d和赛杰,身体映着白光,树木的影子显得更加漆黑。 “你该不会把那座补给仓库整个……” 赛杰哑口无言,满脸惊骇地瞪着d。 “如果做了那种事,这整个地方都会化为乌有啊。” “塞住入口而已。” d回答后,赛杰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不久,如他所言,白光开始褪色,爆炸声逐渐远去。 “走吧。”d转过身。 “咦?” “要塌了。” “啊?!” 赛杰因惊讶与恐惧双眼圆睁。 约莫四十秒后,在两人离去的森林一隅,原子弹火焰所喷起的灼热瓦砾和建材坍塌,眼看着附近化为一片火海。 ☆ ☆ ☆ 返回营地后,赛杰找到了先他一步抵达的d。 “怎么会这样,啥都没有啊?!” 赛杰心想该不会是弄错地点了吧,目光四下梭巡,发现地面残留的车辙和扎营痕迹。 燃烧的石头在附近坠落,白烟喷起。 随处可见小火焰窜升。 “祖克那混帐溜了吗?真是懦夫!” “他的工作是输送货物,理当如此。” d一抖长外套下摆,挥掉烧红的铁片。 “到哪去了?” “那里吧。” 赛杰并未注意到沙哑声音回应时的异样。 他以野兽般的迅捷朝d左手所指的方向飞奔。 译注: 1:hydra,古希腊神话中被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所消灭的怪物,九个头,具有砍断一个头就会长出两个新头来的不死之身。 2:一种日本传统毒草,有名“附子”。 第四章 盖斯凯尔登场 “泽农公爵的情况如何?” 舒马男爵揶揄似的声音,流泄在高密度黑暗所占据的空间里。 “失败了,岂止如此,连女儿都送给人类了。” 震慑黑暗的哼声宛若雄狮咆哮,但这头狮子铁定凶暴百万倍、邪恶一亿倍。 “那可真是不幸哪。” 舒马的声音里听不见对结果的遗憾和对泽农公爵的同情,无论那少女发生任何意外,当然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击毙罗兰桑夫人,甚至夺走泽农公爵的爱女,咱们却都拿他没辙……哎呀呀。” “你要去吗,男爵?” “岂敢造次。” 漆黑的正中央看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存在,却仿佛瞧见舒马在那里夸张地猛挥手。 “不过,那个什么泽农不泽农的家伙也真没出息,将军……将军把他女儿派到人类那里,当然是故意要让他们干掉她的吧?” “正是如此。” “倘若知悉女儿出战,泽农公爵必然拼死奋战,将军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舒马男爵讥哂完,又满腹疑窦道: “可是,为什么不在城里干掉d呢?” 他歪着头。 “那个男人的确拥有一身和俊脸不相称的怪力——不过,爵爷我也看不出将军有意在此解决他哪。” “要是在城里击毙他,不就失去了邀请各位的乐趣?” “喔,这么说,我们果然是为了处理那小子才复活的吗?”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 “若是那样就没事了。” 男爵的声音里透着满意与心安,但不知他是否真的如此作想。 “……那么,接下来也决定委派泽农公爵吗?这样下去,那些家伙不就要逃出领地了?” “他们逃不了的。” 将军的声音里充满了宇宙般的自信。 “这世界没有人能违逆我意,逃出我的浮动领土——‘流亡大地’。” “请容在下说句话。”有别的声音插入。那是麦赫麦特大公。“将军是否忘了那猎人从仓库里带走的东西?” 看来他可以在堡内观察d和赛杰的一举一动。 “那是——” “我知道!” 盖斯凯尔将军的一喝震碎黑暗。 “可是,那种骗人把戏焉能适用于我盖斯凯尔的领土?诸君静观其变吧。” ☆ ☆ ☆ 祖克移动马车是为了躲避从天而降的凶弹,但如今又多了森林大火的威胁。 火焰自四方喷起,祖克驾车东逃西窜,回神后才发现前后道路皆被橘色墙壁封住了。 “这台车只有防火罩,不知还能撑多久?” 防火罩就是一种防火防热的纤维套,一按钮便能包住马车,但最多也只能维持半小时。 “你在干嘛?还不快给我松绑,你这个无礼之徒。” 祖克正想按下驾驶座的按钮,忽而听见车里传来少女故作威严的可爱声音。 “喔,那个摘花妹妹醒了啊……赛杰不是说她还会再睡上一整天吗?” “不帮人家解开吗?那我自己动手了。” 在他发愣之际,全身被一股剧烈的冲击和爆炸声侵袭。 “逃走了吗?” 他转过身子,一抹华丽色彩从头顶徐徐降落,在他旁边坐下,同时将身上的血缀草“唰!”一声丢向地面。 祖克尚不及拔枪,少女可爱的纤指却已无情按上他的咽喉,指甲锐利犹如刀刃。 指甲一抓,头就没了——祖克相信自己的直觉,手指离开佩枪问道: “你要杀我吗?” “快点灭火。”少女——淑女安命令。 “抱歉,办不到。”祖克回答。“我跟贵族不同,没有能够一举消灭这种大火的道具, 你有吗?” “愚蠢的人类。” 美少女娇憨轻啐,然后自言自语: “父亲大人在做什么?他不来救我吗?” 那种缺乏自信的神色,让祖克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 “他能来是最好,不过还是想想万一没来的情况吧。快回马车里。” “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你凭什么命令我?” 指尖“喀啦!”一声陷入喉咙,祖克感觉血液正沿着肌肤淌下。 “算我错了,可是你杀了我之后,能够一个人逃出大火吗?四周已经一片火海啦。” 少女沉默不语,气质高贵的面容浮现明显的踌躇和——恐惧。 “你真的是贵族吗?” 祖克问完就后侮了。 可爱的指甲陷得更深,愤怒的少女全身颤抖。 “这种侮辱——等你被扔进火堆以后再好好后悔吧。” 那只一碰就要断折似的藕臂竟然轻松举起祖克,光凭这股力量,肯定可以轻松将他抛进彼方的炎之地狱;但她却无法行动。 强烈的鬼气侵袭娇小玲珑的身躯,被刺穿的痛楚流窜全身,那当然只是幻痛,然而她意识到某种东西。伸手一摸脸颊,指尖上竟沾着红色鲜血。 能够让肉体产生超物理现象的妖气主人—— 淑女安高举祖克跃到地面。 在草地上回头一望,少女看见两个背对火焰红光和阵阵热气伫立的人影。 “……” 淑女安哑然,并非因为其中一个人影——右手握着古怪棒状机器的黑衣青年,所放射的鬼气,而是震慑在他双眼紧闭的美貌下。 “把他放下。”d说。 淑女安没有动静,甚至没有反抗之意,她因为敌人的美貌进入了忘我之境。 敌人“飕!”一声向前跨步。 当可爱的贵族少女回神准备反击的刹那,电光石火的拳头命中侧腹,她当场昏迷不醒。 “绑起来。” d吩咐身后的赛杰,将右手的机器朝向前方的火焰。 那看起来就像一枝金属棒,尖端倏然伸出更细的管子,如同抛物面天线般张开。 虽然是天线,不过并没有外罩,只有骨架而已。然而,若从正面看那个空荡荡的天线,可能会被眼前的奇异光景惊得频频眨眼吧。 光景?——那确实是一幅光景。 天线中央充斥着暗黑,而在彼端熠熠闪亮的是——星辰。 从赛杰和祖克的位置来看,不过是一个寻常骨架,d将天线对着熊熊烈火,按下握在手里的操纵杆。 火焰熊熊燃烧,吸入了暗黑的微型大宇宙。宇宙内的景象和众人眼前的烈焰地带——如出一辙。 宇宙“咻!”一声消灭。 地上的火焰亦是如此。 赛杰和祖克惊叫出声。 直径长达三十公尺的一块区域,火焰和树丛整个不见了。 旁边余火依旧旺盛,可是连接死亡火舌的树木、草皮和黑土尽皆消失。 “真空吸尘器(er)吗?!” 没有人回答愕然惊叹的赛杰。 正确来说,那应该称为“瞬间转移除去装置”。每当战事告一段落,贵族们就会发挥他们的洁癖天性,用这种单纯的机器设备,将尸横遍野的死人兵尸体与兵器残骸丢到宇宙空间。d从那座补给仓库里带出来的箱子内,装的就是这种机器。 ☆ ☆ ☆ “挺厉害的嘛——将军。”舒马男爵讥嘲。“有了那个东西,就可以吸掉将军的整座领土来脱困喔,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个盲人的杰作,这个叫做d的男人果然不凡。啊,真是可 怕。” “还是 应该派遣足以击毙d的强者啊。”麦赫麦特大公严肃地说。 “可以打扰一下吗?” 连漆黑都为之褪色的华丽女声蓦然介入。 “葛蕾缇恩博士吗?” 舒马男爵和麦赫麦特大公之所以同时出声,并非单纯折服于对方的美声,也是由于声音所酝酿的华美印象。虽然被称为博士,但简直就像技压都城歌剧舞台的伟大歌姬。 “直到刚才为止都袖手旁观,我想差不多该轮我出场了吧。” 魔人们仿佛慑于她的华丽美声,无人开口。 不,流窜在黑暗里的显然是恐惧与战栗。 连d的左手都要惊叹的魔人们,究竟在畏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个女人。绝对就是葛蕾缇恩博士。 “哟,怎么这么安静?那大家都没有异议啰?” 没有回答。 博士的声音清亮如花。 “既然如此,就当作各位都同意……小女子告退了,将军。” “且慢。” 随着凝重的制止声,黑暗里也升起了某种气氛——那是安心。 “哟,怎么了?” “我去。” 黑暗一阵骚然,就连葛蕾缇恩博士的声音里都藏不住惊讶。 “主角终于要登场了吗——我觉得似乎还不到时机。” 这是麦赫麦特大公。 “啧,这样咱们复活的意义不就泡汤了?” 讽刺的话声当然来自舒马男爵。 空气在黑暗中震动。 盖斯凯尔将军站起身。 仅只如此,男男女女的声音立时变为呻吟。真是骇人的霸气啊。 泽农公爵这头受伤的狮子还守在外面,淑女安也是一名敌人。 d呀——你要如何迎击? ☆ ☆ ☆ 马车快速奔驰,根本不把火焰放在眼里。 每当d的真空吸尘器吸入火焰,安全地带就随之扩大,d在不断开拓的道路上策马疾驰。 看着旁边的d,手握缰绳的祖克内心不禁咋舌,火焰竟然没有在美丽的猎人身上降落,而且他还双眼失明——看到d没有挥手弹开左右两侧落下的燃烧叶片和树枝,祖克才发现这个事实。 “好像逃得掉啊。” 有这么一个男人站在己方阵线,他忍不住泄漏乐观的心声。 “还在领地内。” d的脸孔反射着远方烈火。 “马上就能脱身吧,就算是盖斯凯尔大将军的领土,也不可能是无限的呀。” “别忘了领地会移动。” “对喔——那也是永无止境的吗?” “不。” “那就波问题了吧。只要穿得过去,总有一天可以离开,反正货物都是真空包装的嘛。” “这里是盖斯凯尔的领地。” “喂。”祖克哭丧着脸说。“我有时不免要想,你究竟是站哪一边的呀?” 他察觉这个问题的荒谬之处,脸色忽地刷白,可是d若无其事地说: “来了。” “咦?!” 祖克不禁反问,因为d的声音非常沙哑。 “你应该也发现了,超乎想象的强敌正朝我们逼近,十之八九就是领主大人吧。” “盖斯凯尔将军吗?!” 惊叫的人是祖克。 “放轻松、放轻松,真的那么怕吗?” 沙哑声音取笑他,祖克面露异色。 “那还用说。” “没道理怕成那样,你不过是在这块土地来来去去的流浪者,不会明白长驻此地者的恐惧。” 被戳破心事的祖克嘴巴一歪,但终究没有反驳。 “停车。”d说。 这次是d的声音,祖克吃惊地望着他,但什么都没说。 因为紧急刹车的冲击,赛杰从窗户探头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一看见站在地面的d,他也沉默了。 火势逐渐减弱,但四周的火焰尚未熄灭。 d走到马车前方——大约十公尺之处,将真空吸尘器面向四方,旋即清理出直径十公尺左右的广场。 接着一挥右手,掷出的吸尘器轻轻腾越十公尺,不偏不倚地落在驾驶座上的祖克膝头。 “别插手。” 沉静、不容置喙的宣言,祖克和赛杰齐点头。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们知道自己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约莫一分钟后,不知从何而来的铁蹄声迅速逼近。 d转向左侧。 “喔,从没有道路的地方来吗?不愧是领主大人哪。” 火焰“啪!”一声熄灭,树木宛如橡胶般朝左右两侧弯倒,由六匹黑马引领的马车从中跃入广场。 “喔。”d的左手赞叹。 从头到尾都很巨大。黑马是正常马匹的两倍,体长三公尺,从地面到鬃毛飘扬的马头为止也差不多有那么长,若当作战马是相当可怕的武器吧。 巨马牵引的马车,亦是足以与其匹敌的庞然大物。 表面映照出远方火焰的车身是纯钢所铸,没有任何部分是平坦的,整个车体被诡异的雕刻掩盖,那是面露各种痛苦神情的死者脸孔。每张脸都是临死前的狰拧表情,双眼暴睁,舌头外露,祈求着明知绝对无法获得的救赎。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辆马车仿佛纠缠着死人的死神爱车,不,或许更像生产亡者的地狱之釜。 寂静占据世界。 远方火焰依旧猛烈,可以听见木头爆裂的声响,火焰卷起的狂风呼啸亦未曾间断。尽管如此,祖克和赛杰却感觉身处在完全的缄默中。 他们的五感早已麻痹,开始发狂,不,是整个世界都发狂了。 “这是……” d的左手呻吟,听起来也像是痛苦的呼号。 “何等妖气……违反了万物的法则,这就是盖斯凯尔大将军——仅次于神祖的大贵族吗?” 马车载来的人物似乎深谙最佳的登场方法。 传统铰链的嘎吱声划破寂静,但却听不见任何声响,这是何等静谧的战场? 马车门扉开启的同时,一个宽大的阶梯从高达一公尺的入口处滑落地面。 接着,应该用黑云形容的物体探出车门。 首先,看见一个巨大——没有半根头发的头部,半边脸被银色面具遮住,而不知是否为了躲避死亡阳光,整头整脸的外露部分都笼罩在黑色里。 颈部以下——小山般的壮硕肩膀,即便隐藏在漆黑斗篷下依然纠结愤起,左半边的斗篷一拨,里面是一件用金线绣着诡谲纹路的黑色上衣。 置于后腰的右手伸出一把墨色长剑——或者该说是巨剑的剑柄。 圆柱般的黑腿一踏上阶梯,立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巨体全貌缓缓露出,让人联想到传说中从瓶子里出现的魔王。 踩着最后一阶阶梯,巨人降落到地面。 超过两公尺的昂藏身躯,在不到五公尺的近处俯视d。这就是在城里被舒马男爵等人揶揄的大贵族吗?站在d前方的人物,分明就是傲视无限巨大世界的魔王啊。 然而,魔王竟然上半身一弯,将右手置于胸口恭敬行礼,正如向国王施礼的臣子。 “你就是d?我听过你的名字,我是盖斯凯尔将军。” 声音也非常诚挚。 “我是d。” 相较于此——这位同样笼罩在暗色中的失明年轻武者,依旧漠然回应。刹那间——声音重返人间,万物起死回生。 “喔。”这次换盖斯凯尔大将军 惊叹。“名不虚传——无怪乎罗兰桑夫人要命丧你手,泽农公爵也未能取胜。这附近的乡下贵族呀,即使群起围剿也终究不是你的对手。” “我现在担任马车的保镖。”d说。“你是要闭嘴离开——或者?” 那是足以让听者绝望发疯的鲁莽威胁,甚至可说是宣战通告。 然而,那句话传入耳里的瞬间,僵立当场的祖克和赛杰也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赞叹。 他们很明白,d——这个美丽的战士并不害怕,因为他也是魔人之一。 “我不能让你们通过。”盖斯凯尔将军想了一会说。“若要问原因,我们这群复活者的目的好像是要杀死你啊。” “好像?”沙哑声音说。 “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吗?”d说,双眼仍旧紧闭。 盖斯凯尔将军的表情——半透着苦恼。 “为何苏醒,盖斯凯尔将军?”d问。 “这我知道——是跟神祖大人的约定。” “约定吗?” “对,虽然记不太清楚,可我在灭亡以前跟神祖大人订了复活之约,条件就是保证我在人世复活,复活时间交由神祖大人决定。不过,那时神祖大人有一个条件——喔喔。” 原本已相当可怕的长相因欣喜而扭曲,只要瞧上一眼,鸟儿亦会坠地,狮子必定失神。 “我想起来啦,神祖大人对复活订了一个条件,就是苏醒以后要为他办一件事。喔喔,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件事就是这个,就是要除掉你。” 大将军的黑色右手按上了长剑剑柄。 他双眉一蹙。 “可是,慢着……我的确……” “我听说盖斯凯尔将军已经研发出自行复活的技术。”d补充般地道。“为何不使用那个技术,却要依赖神祖之力?” 不知他是在思索如何回答d的问题?抑或在试图解答自己引发的疑惑?盖斯凯尔整个人陷入沉默。 不用牙齿也能嚼碎石头的厚唇,终于挤出答案。 “是了,我没有控制复活时间的力量……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但,神祖大人可以自由控制——神祖大人答应尽快在一千年内让我复活。” “其他的贵族也是吗?” “我没问过,或许吧。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复活的方法。” 然而,舒马男爵、罗兰桑夫人和泽农公爵却都复活了,众人聚集在盖斯凯尔的地盘,摩拳擦掌等着与d拼斗。 “杀了我又如何?”d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盖斯凯尔双手抱胸答道。“我一直想不出理由……为什么?” d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杀人凶手为了想不出杀人理山而郁闷,确实是前所未闻。 “既然如此,让开。”d宣告。 “那可不行,约定就是约定,况且对象还是那个人。嗯,也罢,反正解决你之后,我就会知道原因了吧。” 钢剑掠胸而过的破空声传来。 超长剑身映照出远方火焰,白晃晃地闪耀。 事已至此,d依然没有抽出背后的刀,紧闭的双眼里映照着什么? 将军向前跨了一步,仿佛倾注全身重量的惊人步伐,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剑刃落下。 d从正面接招,没有人看见他是何时拔刀——包括将军本人。 无与伦比的美丽击音响起,将军的长剑和d的长刀相抵。 “喔喔?!” 惊愕的叫声是出自祖克和赛杰?或者是左手?只见d右膝跪地。 将军的黝黑面孔发出得意的微笑。 没有任何技巧,单凭力量猛推,他打算用那种原始的战法制伏d。 ☆ ☆ ☆ 然而,将军的微笑背后是藏也藏不住的赞叹。 “不错啊,竟能承受我盖斯凯尔将军的一击。” 声音里透着钦佩,他打从心底赞赏这个他正要砍成两半的青年。 “从都城来的剑客、骑士和战士们,都被我一剑砍成灰烬,没有人能够避开。d啊——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的。” 语毕,将军的右臂愤张鼓起,他打算单凭右臂之力把d连同刀刃劈成两半。 “咦?” 将军脸上闪过异色。 他略微踏起脚尖,加重上半身的力量。 表情明显转为惊诧。 d的刀身没有断折,不,是d没有退后。 不仅如此,由于巨剑下方传来的压力,他的巨体此刻正缓缓地、确实地被一股强大力量扳回原来的位置。 不过是一介失明的贵族猎人,居然可以用力量压倒自己? “喔喔喔喔喔!” 祖克和赛杰目瞪口呆,但盖斯凯尔的心情也和他们一样吧。 “怎么可能……这种力量……莫非你是——” 就在那一刹那,声音与巨剑向上弹起。 巨体猛然向后跳跃,银光紧追不舍。那道光掠过胸口后,将军轰隆一声着地. 身体失去了轻灵,其代价就是残留在黑色上衣胸口的一道刀伤。 “可怕的……怪物。” 又有谁能想象这种台词竟出自盖斯凯尔将军的嘴里? “连我都不能单凭一把长剑取胜。好,就让我露一手独门绝活吧。” 天色阴翳。 没有雷鸣的前兆,空中迸射的闪电在d的头顶连成一道白线。 遇上五千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再厉害的吸血贵族都要烧得尸骨无存。世界化为一片银白。 一抹格外鲜明的蓝在银白中闪烁,那是猛冲向前的d的胸前坠饰。 “你?!” 将急忙挥下的巨剑弹向高空,反手一刀,不容分说地贯穿将军的心脏。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巨兽的哀号震惊天地。 d迅速抽回刀刃,他知道将军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致命部位。 将军因d的致命攻击改为闪避的姿势。 大地摇晃,d连站姿都丝毫不乱,将军却大为踉跄。远方森林倏地喷起一道火柱。 d在瞬间迟滞后送出刀尖,但盖斯凯尔将军的身体已然腾空。 一落在马车驾驶座,六匹马立即蹬地疾驰。 速度不断加快,一瞬间便消失于来时之路。 ☆ ☆ ☆ “太不争气啦,大帅。” 话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光装甲’差点就裂了,真是可怕的刀哪。” “不过……d追来了喔。” ☆ ☆ ☆ 抢先回头的盖斯凯尔将军也发现了。 双眼紧闭的d紧追而来,完全不把将军引以自豪的合成马放在眼里。 因灼热痛楚而不停喘气的胸口,被恐怖与战栗染白。 他拾起马鞭一挥。 马匹的速度骤然提升,触手可及的马车尾端急速离d远去。 d终于停步,黑压压的马车卷着狂风消逝。 ☆ ☆ ☆ 祖克和赛杰脸色铁青地迎接折回马车的d。 这场战役,远远超过为生还而欣喜、赞叹伙伴英勇抗敌那种人类的正常情感,亲眼目睹战役的两人早已大脑麻痹。 “要、要帮你揉肩膀吗?” 赛杰终于恢复语言能力时,d正扶着马车准备跃上驾驶座。 “不,由我来帮你揉吧。” 连d也不禁回头望向那清脆话声的来源。 赛杰“啊!”一声大叫。 俏立车旁凝望d的人,是淑女安。 祖克和赛杰非常确信前方等待的命运,让他们深信不疑的理由是那道注视d的炽热目光,而让他们下了某种决心的理由,也是那个恋爱女子心荡神驰、热情如火的视线。 “将军大人的气度让我清醒了。” 淑女安说道。语气既非天真无邪,亦非活泼娇美,反倒带着痛切的哀伤。 “而且,你应战的英姿也让我大开眼界,双眼失明还可以打伤盖斯凯尔——何等神勇啊。” 祖克递了个眼色,赛杰将腰际手枪对着她。 “我——已经爱上你了,d。” “别动。” 作为告白的答覆而言未免太过冷淡,但那句话当然是针对赛杰。 他的手指正要扣动对准淑女安的手枪扳机。 “别阻止我们嘛,d。” 祖克调解似的说,他一说完,突然想到莫非d的失明是装出来的。 “带着这丫头一定会惹来一身腥,就地解决掉比较好。” “说了要带走。” “可是,很危险耶。”赛杰也劝阻。“你也看见了她的眼神吧?啊,不,我们看得见嘛,她已经彻底爱上你了,一定会惹来麻烦的。” “嘻嘻,的确如此。”天真的少女嘲弄两个堂堂大男人。“我只不过是爱上他,与你们仍是敌对关系。但是,请两位安心,我不会加害你们——假如d如此吩咐。” “白痴才会信你。”赛杰啐道。 “悉听尊便,这世上只要有某人相信我就够了。” 少女对d展露花朵般的笑容。 “带走。”d说。 “好开心耶。” 他不理会在胸前双手合十的安。 “她还有用。听好,你不许妨碍我们,倘若路上引起任何麻烦,即当场了断。” “我一定欣然受死。” 连死亡亦无所惧的快乐光环围绕着少女,不满十岁的女孩欢喜迎接心上人的赐死。 “这样行了吧——走。” d的声音静静飞向面面相觑的祖克和赛杰。 ☆ ☆ ☆ “就快离开领地了。” 麦赫麦特大公的声音响起,他指的是d一行人。 “虽然还有泽农公爵,但宝贝女儿被当作人质,行动也大幅受限,更何况她还爱上了d那小子。” “所言甚是。” 葛蕾缇恩博士略高的声调,就像在宣告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被爱情蒙蔽的女人等若对方的囊中物,早就没有敌我之分,我们不啻又制造了一个新敌人。” “就让泽农公爵去负责吧。” 盖斯凯尔将军闷哼道。 他横躺在长椅上。不过数分钟前,帮他疗伤的医师和护士才带着治疗设备一起离开。 治疗的效果——几近于零。 d的死亡长刀仿若将巨人盖斯凯尔将军的再生细胞整个攫夺,伤口始终无法愈合,灼热的痛楚不断侵袭着他。 即使如此,他的声音却是泰然自若,苍白如纸的脸色、豆大的汗珠,都被黑色的阳光防护罩(shelter)遮掩,外人无从得知。 他仰卧在长椅上。 “可以打扰一下吗?” 葛蕾缇恩博士问道。 “无妨。” 才刚回答,一道纤细的影子就像幽魂般伫立在长椅旁。 “您似乎很疼呢,将军?” “说什么蠢话。” 盖斯凯尔别开头。败北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不能示弱,况且盖斯凯尔大将军实在与这名女子不对盘。 “想瞒我也是没用的,将军……我可是专家呢。” “我很清楚啊。神的一个错误——不该出生的女子,那双本应用来救人的手,你用它送几百万人归天了?” “您真爱说笑。” 影子用手捂住嘴巴笑了。 “这一切的努力和结果,还不是为了让贵族拥有更美好的明天?只不过一、两百万个人类——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倒也是。”将军苦笑。“可是,在你逃亡之后,废弃的研究机构里甚至还发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贵族尸体,总数约莫五万——你会被处以极刑也不是没有理由。” “早知道就烧了那个机构。” 影子又笑了。 “不愧是神祖大人亲手执行的极刑,连我的安乐死术都派不上用场,一想起那种痛苦还会全身颤抖呢——啊啊。” 影子开始打哆嗦,大约一分钟后终于战胜回忆。 “差不多该我出场了吧,将军?” 探询声里充塞着被唤作博士的冷酷。 “时机未到。” “请问理由为何?” “没有回答的必要。” “您是以为我想将那个小姑娘捉来活体解剖吗?” “解剖倒也无妨,不过与泽农公爵为敌就伤脑筋了。” “哎哟哟,您以为我会玩弄那种蠢把戏?您等着瞧我如何解决小姑娘,让泽农公爵感激涕零,同时亲手毙了d那个麻烦吧。我只跟您一个人说,您以为其他人有我这种身手吗?” 你那种残酷的手段谁干得出来——将军暗自在内心咕哝,但又想即使说出口也无所谓。 “时机未到。” “哟,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呢,擅自行事不知成不成?那个猎人——真想亲手大卸八块献给您哩。要是您肯应允,我这就献上回礼。” “回礼?” “这种回礼。” 纤纤玉手拂上盖斯凯尔的胸膛。 “喔喔?!”地上最凶恶的贵族大声惊叫。 d的一刀所给予的痛楚突地消失无踪。 第五章 鬼女降临 马车前方出现新的树丛,以及不同于森林里的马车所碾成的道路。 “怎么样,d——是那个吗?” 手握缰绳的祖克在驾驶座上满心期待地问。 “好像是。” d的回答意味着那是人类开拓的道路,同时也代表他们脱离了盖斯凯尔的领地。 “万岁!” 祖克用力一甩缰,通知寝室里的赛杰这个好消息。 然而——靠着d的第六感在森林疾驶三个钟头,世界早已苍茫昏暗。 马车在祖克和赛杰的欢呼声中跃入道路。 “我有印象哪,这的确是通往库拉古夫村的路。” 马匹们这次不再胆怯,铁蹄力蹬大地,没一会工夫,一行就抵达某个熟悉村庄的防御栅栏。 从木造监视塔探身盘问他们来历的守卫手持长枪,正是上次见过的黄衫年轻男子。 “我们是输送队。” 祖克表明身分后,男人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你们终于来啦——不过……” 他又皱眉询问: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们?而且是在最近?” “或许吧。”祖克报以苦笑。 栅栏大门顺利开启,马车在村民的呐喊声中驶入。 孩童从上次包裹在迷雾里的房舍跃出,载满村民或谷物的载货马车在路上川流不息。 “总算安心啦。” 任由喟叹不已的祖克控缰,d闭着双眼文风不动,但是当马车驶进中央广,迫不及待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时,他以完全不像盲人的动作跃下马车。 “请带我去!” 哀怨可怜的声音在马车里呼唤。 “拜托你啦,d。”看守淑女安的赛杰竟也跟着哀求。“葛德派不上用场,我得去帮祖克,你替我看着这个小恶魔吧。” d一副随她去似的态度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 “谁能救救我啊。”尖叫声冲天响起。“我是巫西奇村的女孩,被输送队的男人诱拐了。” 前排的村民们一阵骚动,集中在祖克和d身上的某些视线明显流露疑惑。 “你这花痴,住嘴。”赛杰进去阻止她。 “啊,你打算做什么!真下流,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骚动开始扩散。 d转身敲敲寝室门板。 “下来。” “好开心耶!” 也不知她有无察觉到他的冷峻,淑女安的叫声里满是赤裸裸的喜悦。 “绳索怎么办?”赛杰问。 “解开。” 事已至此,如果再以五花大绑的姿态出现,肯定会被村民当作十恶不赦之徒处置。 “感谢我吧,贵族小丫头……现在要帮你松绑啦。” “嘻嘻嘻,现在还不清醒——真是个糊涂虫啊。” “你说啥!” 赛杰的怒吼在下一秒变为诧异。 “哇啊啊,这个女的挣断绳索啦。” “我随时都可以逃走,还有时间先把你给毙了。之所以没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离开我的心上人。” 一个全身包裹在华丽色彩里的少女走下寝室,她一站到d身旁,村民之间响起一种不知是嗟叹或是什么的声音,那声音犹如水面波纹在人群里扩散,众人的表情变得陶然欲醉。 天真烂漫的少女——淑女安,环视愚蠢的人们,嫣然一笑。 “嘻嘻嘻,大家都羡慕地看着我们呢,我的心上人——来,我们走吧,到那凉爽的树阴与晚风吹拂的青草园。” 外貌看来的的确确是个十岁小女孩,但无人取笑那句浓艳女人味的台词。 看哪,全新的表情——恐惧之色正阴森森地在众人脸上涌现,因为他们察觉了淑女安的真实身份。 “是贵族。” 一人率先说出,众人一齐点头。 “是贵族。” “是贵族。” “那个青年也是吗?” “一定是贵族。” “一定是。” “一定是。” 村民不断重覆相同话语,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不着痕迹地隐藏、配置的入侵者专用长枪和长柄镰刀,在人们手中传递,木桩枪的击锤拉起。白发老奶奶、着围裙的家庭主妇、衣服满是补丁的孩童们,口里嚷着“一定是”,手持武器瞪视他们。 人墙猛然前进。 祖克和赛杰都没有动,他们知道此刻任何小事,都足以将平凡的村民变成疯狂的暴徒。 “一定是。” “一定是。” “一定是。” 声音前进——停止。 祖克和赛杰的脸上吹掠感动和——惶恐的疾风。 d也同时移动。 仅只如此,百余位村民即当场冻结。 d神色自若地迈步前行,快要撞上最前排的村民时——人墙往左右分开,陷入杀戮专用的自我催眠状态的村民们,甚至忘了催眠术,纷纷退向两旁。 d在他们制造的道路上默然前进,娇艳如花的可爱少女追上前,直到两人消失在夕阳余晖中,村民眼底的绚烂景象仍久久不去。 ☆    ☆    ☆ 与广场隔了一段距离的东方,有一座小森林。 小河潺潺而流,黄昏微光在水面留下最后一抹蓝。 “好像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呢。” 安跟在d后方五公尺,胸前捧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看来是因为沿路摘花才落后了。 “星星们全都出来吧,要比平常更多更多——哎呀?” 喜形于色的安瞥见d横倒在森林最深处。 她迅速奔至,双膝一屈,神色慌乱地俯视美丽的青年。 “你怎么了?” “要逃的话现在可是好机会喔,这小子不能动了。” 听见沙哑声音的安眼神一厉。 身上流着贵族血液的半吸血鬼,尽管昼夜皆能行动自如,却也因此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 人类与贵族——两种血液的内讧,突发性地引爆一种非比寻常的倦怠感。 意识陷入昏迷,四肢暂停动作,所有代谢功能降至最低限度,几乎呈现假死状态。就连半吸血鬼自己都不知那会维持多久,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不好意思——你是什么人?” 安厉声质问,对象当然是沙哑声音的主人。 “出乎意料哪,不赶快逃走,反而在意我是谁吗?” “我根本就不想逃走,让我魂牵梦萦的也仅这个人而已。他很可怕,虽然一直在一起,但连手都没牵过,一点爱也不肯给我。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深爱着他——话说回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就把我当作他的损友吧。” 安意欲看清楚d的左手,她跪在他的右手侧,身子向前探出。 d的左手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啊——原来你……” “别靠过来。” d冷冷喝令,将安往后方一推。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迅速抬起的双眸也不禁燃起愤怒火焰,可是一看见d便顿时熄灭。 “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呢?我没有半分加害你的念头,只不过想要确认那个恼人的声音发自何处。” “——似乎如此。”d对摆在心口附近的手说道。 “真是多管闲事哪。” “嗯。” 安怒目而视。“那只手果然是不明怪物……你一定很痛苦吧,我马上帮你除魔。” 婀娜娇躯燃烧斗志,安自地面站起。 “啧,不肯住手吗——为了你好,还是赶快逃命吧,这小子是想利用你来牵制你父亲哟。”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安从d的脚畔走过来。“我一切都无所谓,心甘情愿被心上人利用。莫非你是迫不得已才附在他身上?” “算是吧。” “真没礼貌。”安气得涨红了小脸。“爱火炽烈如我都这般冷淡以对,你这毫无爱意的人居然死赖着他,造成他的困扰,我一定要让你离开他。” 安的右手靠近d的左手,手里拿着黄色的野花。 “你想干嘛?!” 不知他是否听见两人的奇异对话,双眼紧闭的d一动也不动,甚至像是没有在呼吸。 安出神凝视说话的左手,随后猛一点头。 “喝!” 只见她将花茎尾端往手背一插,一朵普通小花就像贯穿般深陷d的手。 “哇啊啊啊啊。” 过了一会,凄厉的哀号响起。 “看你这女娃干的好事!你不知道我的功能吗?呜呜,好痛苦,全身虚脱。” “效果不错哩。” 安捂着嘴巴高声笑了,果然是贵族少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在任何人都要为之心神迷醉的笑靥前,黄色花朵逐渐染上别种色彩,先是茶褐色,然后是朱红——鲜红。 “呜喔喔喔喔喔喔。” 仿佛回应再度爆出的哀号,左手出现了变化。 皮肤失去血色,转为黄蜡般的色彩,接着从毛孔喷出某种白色蒸气。 蒸气停息后,淑女安微微一笑。 d的左手腕以下干枯萎缩,简直跟木乃伊一样。 “刚才摘的花是另一种吸血草,这样讨厌鬼就不见了。” 少女对沉睡中的d嫣然一笑。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嘻嘻,如果父亲大人看到这个景象,不知会说什么呢?” 安说到这里,冷不防想起什么似的四下梭巡,可爱俏脸浮现焦躁之色。 “对了,万一父亲大人忽然出现——讨厌,得把他藏好才行。” 她终于猛一点头,初次面露紧张神色地离开d的身躯,将胸前花朵以两公尺的间隔种植在d周围。 宛若一堵守护他的壁垒。 “花砦。”淑女安喃喃自语。 植完约莫二十朵花,她走近d的身旁,眼睛闪耀着情欲光芒。 “为了你,我连父亲都背叛了,这点报酬,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然后,这个极度可爱的淑女,陡然将自己的樱唇往d的脸孔贴去。 ☆    ☆    ☆ 倘若正常人见了,应该会觉得那是一幅甜蜜恋情的景象吧。 然而,安的心愿没有达成。 刚意识到大地的剧烈颠簸,只见相距七、八公尺远的一隅有如海浪般隆起,一个盔甲人拨开参杂石砾的厚重黑土出现。 “父亲大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俺很担心你啊,淑女安。” 透过麦克风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充满了思念女儿的真情。 “俺也很想早点把你救出来,可是一想到这个青年的实力,就慌得一筹莫展,这男人连俺的盔甲都砍得断哪。你有没有被为父的懦弱吓到?” “没有。”安摇摇头,她也是满腔真情。“如果对象是他,那是天经地义。即便父亲大人夹着尾巴逃走,我也不会惊讶。” 泽农公爵的反应非常矛盾,他发现女儿跟以前不同了。 “安,你——” “您可以离开吗,父亲大人?”安注视着父亲的眼睛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发誓今后永不在我们面前出现。” “你是认真的吗,安?” “在我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如此认真。” “喔——如果俺不答应呢?” “若然,纵使是父亲大人——” “也要歼灭吗?” “是的。” 这是何等直接的对话?何等凄绝的对话? “理所当然那是冒着被俺歼灭的危险吗?” “不是。”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盔甲人为之心凛,不,是愣住了。 “你说什么——这么有把握?” “是的,因为我亲眼看见他在失明状态下击退大将军,父亲大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莫非也……” “一败涂地。” “果然——啊啊,他是何等超群的人呀。” 安的声音微颤,不,是浑身战栗。少女自认那是爱情的悸动,没有注意到其中隐含的欲望。 “淑女安——你还不清醒吗?” 泽农公爵声音一沉。“ “你是俺的至宝,与其被别人抢走——” “不如亲手毁灭?嘻嘻,您下得了手吗,父亲大人?面对您深爱的女儿?” 嘲笑箭矢般从安口里射出,那似乎贯穿泽农公爵的痛处,他闷哼一声后缄默不语。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人语和脚步声。 那是被泽农公爵适才的地震所引来的村民们。 “安——俺再说最后一次,跟俺回去。”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拒绝。” 她扬起手,纯白花朵飞向装甲父亲,那是植完d周围的花砦后仅剩的三朵花之一。 想不到花朵碰到装甲后并未弹开,反而融合了。不仅如此,眨眼间就在装甲表面爬满了根。 不过须臾,装甲巨人单膝跪地。 “淑女安?!” 泽农公爵发出直至前一刻都不敢置信的绝望叫喊,但少女不为所动。 “我所摸过的花朵可以吸收一切能量,种类不拘。” 少女无声娇笑。 “不论是人血、战斗装甲的能量、打雷或河川都一样。而让我拥有这种能力的,嘻嘻,不就是父亲大人吗?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咬一口——您该不会说这种瞎话吧。” “不会。” 麦克风的声音急速远离,混着杂音。 “俺不会再劝你回头或离开了,淑女安啊——带着为父的泪水安息吧。” “碍难从命。” 第二朵黄花飞出,刺入白花右侧,单膝跪地的装甲巨人向前倾倒。 “父亲大人对我万般怜爱;然而,父母爱子女乃天经地义,子女却没有理由非爱父母不可。” 极为可爱的少女举起右手,准备射出第三朵——淡紫色的花。 “愚不可及!” 那一瞬问,安发现装甲巨人——父亲的声音跟原先一样铿锵有力。 淡紫色的花飞出。 一道刺眼光芒划着弧线,花朵断为两截前被风压扯碎,随风消逝。 “啊——” 犹似配合淑女安的哀鸣,鲜血自左肩喷出,她向后仰倒。 “俺不会让你死的,就让你痛苦一阵子,作为反抗的惩罚吧。d啊——你的命俺收下了!” 安的鲜血从装甲手肘伸出的钢刃滴落。 假使被高过三公尺的装甲巨人砍断首级,d焉有命在? 然而,就在此时,出乎意料的妨碍在泽农公爵面前出现。仰倒在d身上的安周围“飕!”一声扬起七色虹彩,吸入了装甲全身。那是安种植的花。 花根在光滑钢壳表面上盘根错节。 装甲巨人再度踉跄,安原先的两朵——两次攻击的伤害尚未复原,况且这次的花还是近二十朵。 村民的喧嚣和脚步声更加接近。 “虽然 村子那些人类狗屁不如——但还是先离开吧。安啊,下次见面时,就让亲爱的父亲吸吮你的血吧。” 接着,他一脚滑进先前现身的地洞。装甲发出沉闷的引擎声,一面旋转,一面隐没于地底深处。 ☆    ☆    ☆ 祖克一马当先跑在村民前头,他将赛杰留在葛德和罗莎莉娅身旁,一个人急急赶来。 村民们看见地面的洞,以及横躺在旁的d和淑女安,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又有谁能想象左肩迸裂的浴血少女,是为了守护绝美青年而败给自己的亲生父亲?边境人特有的直觉,让他们感到一种对于贵族的恐惧、毫无缘由的厌恶,以及平静生活被这两人和他们引来的东西威胁。 “杀了他们。”有人率先说。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随着那句话不断重覆,没多久就变成了催眠术般的强大意志,杀戮意志再度在人们胸口燃起。 祖克的制止也毫无作用。 纵使想用武力制伏对方,面对化为杀戮机器的村民,一把手枪根本起不了作用。 正当村民们准备朝地上的两人一拥而上,焦头烂额的祖克突然灵机一动。 他跃到村民前方,展关双手说: “等等,这名青年是保护我们的吸血鬼猎人,他虽然是半吸血鬼,不过他是在负责看守那名少女。少女是贵族,两人刚才一定是在这里厮杀——我现在就把那女的处理掉,希望各位放了这名青年。” 理性光芒重返村民们杀红的眼底,从现场情况来看,可以接受贵族少女是被猎人所斩;地上的大洞虽然不可思议,但也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这样如何?” 祖克提高音量。只可惜这种场合的决定权在村长身上,尽管可以针对村长一人阐述,但这个村庄的村长跟副村长等人三天前就去了邻村,要明天才回来。 现场有几个祖克认识的人,可一时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居于领导地位。 “如果各位接受,除了各位订购的东西,我再另外免费赠送一些。” 这也是灵光-闪,但比之前的有效多了。 村民的表情就像刚被人驱了邪,众人你望我,我望你。 “怎么办?” 人们交头接耳地相互询问。 “应该可以吧。” “好。” 有人开始小声附议,没多久又变成了大合唱。 “杀死那个贵族少女,然后立刻留下货物离开,知道了吗?” 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村民的合声。 “我知道了。” 祖克回答,回头望向d和——安。他已经有所觉悟,为了救d,也只有杀死可爱的少女,反正她原本就是前来刺杀他们的。 “长枪借我。” 数把长长的凶器立时扔到他的脚边。 祖克拾起其中一把,单手抓住淑女安的脚踝,将她从d身上拖开。 重新站稳身子,低头将长枪对准少女。 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脸,左颊沾血的少女容颜宛若天使。 这岂不等于杀人——漠视瞬间掠过脑海的思绪,祖克正要将钢尖扎入比想象中更显丰满的胸脯。 “请等一下。” 众人回头望向低沉而冷静的女子声音。 “村长来了。”有人叫道。 “回来得真快。” 叽叽喳喳的人声显示,声音主人乃是受村民十二万分信赖的人物。 人墙一分为二,约莫五十岁的娇小女性从容穿过自然分出的道路,来到祖克面前。 头发花白,小小的蓝眸里弥漫着高度的知性与意志。 “我是村长优塔·卡谬。” 她慎重其事地向祖克行礼。 “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争相发言,声音掩盖声音,最后化为一片噪音。 “安静。” 村长风刃般的叱喝下,一切归于宁静。 “沃尔多,你来说。” 听见令人愕然的沉稳指示,一个马脸中年男子走出人群,向优塔村长说明事情经过。 有必些说明太过偏隘,祖克忍不住插嘴,优塔村长向他表示等会再听他的说法。确实听完两人的说明后,她向众人道: “或许是早有预感,还好我提早一天行程,否则一个可怜生命就要在不容分辩的情况下损落了。” 毫不留情的指责让村民们垂下了头,她回望祖克的脸却温和得像换了一个人。 “你也是,即使为了救伙伴的生命,也不可再萌生对这种小女孩下手的想法,就算对方是贵族。那位青年好像也需要治疗,在他们复原之前,你们就在集会所住下吧。” ☆    ☆    ☆ 对祖克而言,优塔村长的温情在某方面可说是一种麻烦。有关d的处置和住宿许可当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然而不许他对淑女安下手,则是相当头痛的指令。 老实说,他很想杀了这名少女。不过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他先道过谢,请村民帮忙将两人带回马车——安由他自己背——不理会满腹疑虑的赛杰,一行人到集会所完成各种住宿准备,最后才在一问空房里说明前因后果,同时也表示他对安的想法。 “带她走吧。” 没想到赛杰竟如此答覆。他诧异地问: “为什么?” “根据你的说法,地上的大洞应该就是那小丫头的父亲——叫做泽农公爵之类的家伙挖的吧。虽然不知为什么老爸跑掉,女儿浑身浴血,不过我猜那小丫头……并不是被d砍伤,可能是想要救d才对?我一直负责看守她所以知道,她是打从骨子里爱上d了,如果d叫她去死,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将木桩刺入自己的心脏哟。要是那样,喏,咱们不就多了一个保镖?就算当事人只对d感兴趣,不过只要是为了d,她就会舍命应战,勉强也算是帮了咱们——对吧?” “确实有理。可是,我们既不晓得d何时才会醒来,小丫头也受了重伤啊。” “振作一点嘛,祖克。对方是贵族喔,即便外表只有十岁,肉体可是长生不老的怪物呀,铁定比d复原得快上百倍,安啦、安啦!” 既然他分析得这么透彻,祖克也只有同意。而根据赛杰的说法,葛德也快痊愈了,他想干脆就赌上这一把。 赛杰尚未出声相询,便已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于是轻拍他的肩膀。 “好啦,就这么决定,我去看看d的情况。今晚由我守夜,你好好休息吧。” 集会所比想象中宽敞,门廊也可以停靠五、六台输送马车,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赛杰走出空房,进入安置d的另一间房。 正在输血的葛德住在右边,左边是罗莎莉娅;只有淑女安止血后被安置于马车里。他在门窗上贴了狼草,她应该无法任意离开了。要是村民看见她随意乱逛,肯定又要引起骚动。 至于d,赛杰还担心另一件事。 刚才村民把他抬进房间时,他发现d的左手腕以下都干枯成木乃伊状。他知道左手是寄居在d肉体里的医生,所以非常在意,去探视d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然而,他在走廊上走不到十步,就从d的房间那头听见清清楚楚的玻璃碎裂声。 手持刀械的赛杰一冲到房内,就看见躺在床上的d,而浑身是血的淑女安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体无完肤、仿佛可以让黑暗长驱直入的窗户。村庄的医师和赛杰发现她时,她明明是贵族却没有心跳——果然是在装病。 “你这臭丫头果然——” “请别 用那种粗言秽语。” “从什么时候起恢复的?” “从被斩的时候。对方可是我父亲耶,嘻嘻嘻。” “怎么一回事?” 赛杰知道多说无益,先查看d的状况,判断没有异样后,向她扔下问题。 “请看这里。” 淑女安指着d的床底。 地上有一把厚重的番刀,黑压压地反射着天花板的光芒。 “是村子那些人吗?!” 赛杰紧张地问,安螓首微摇,玻璃艺品般的澄澈蓝眸里燃烧怒火。 “那又是谁?” 原以为她一定会说“蠢东西,那还用说?”之类的回答,可是安却一字一句地冷静答道:“是葛德。” “胡说八道——” 赛杰不禁诧异驳斥,她却坚称自己没错。还在进行输血的葛德是如何走到这里的?拿着危险的番刀又意欲为何?虽然一想到后者就不寒而栗,但心里还是有底;至于前者…… “你到这里做什么?” 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 “解决左手,因为之前尚未给它最后一击。” “狼草呢?” “对我无效。” 笑容一派天真,这次果真让赛杰毛骨悚然。 “总之,我去看看葛德。” 两人刚走出房问,就遇上被破坏声引来的祖克。 三人一起赶到隔壁房间,发现葛德跟被抬进来时一样,身上连接着输血设备。 “究竟是怎么回事,咦?” 回头的赛杰眼里映照着敞开的房门,以及晦暗不明,可是笼罩在阴森月光下的走廊景象。 “我要跟各位告别了,虽然短暂,不过是一场很愉快的旅程。” 不知何处传来淑女安哀戚至极的声音。 “村民们转眼即至,应该是来杀我的吧。我先行离开,今后会在暗处默默守护d。” 声音倏止的光线里,猛烈的足音和人声从玄关纷至沓来。 ☆    ☆    ☆ 因为担心引起新的麻烦,祖克和赛杰异口同声表示d遭到安的袭击,当村民们总算接受这个答案的同时,安宛如一头小雌豹在暗夜奔驰,浑身不染一丝光线,抵达了某栋建筑。 在黑暗中透视墙壁看板,钢板上写着:“村公所”。 后门没有上锁。 少女旋风似的越过走廊,来到了一楼尽头的房间。 约定俗成般关闭灯光的一排房间,只有这里透着明亮。从室外看不见灯光是因为贴了遮光罩,以免透过毛玻璃的光线将妖物引来。 “进来。” 少女一握住门把,话声就从房里传出。 安走进房间。 一个白发女性正坐在宽敞房间的后方——木制百叶窗拉下的窗前桌子旁。 安刚才通过的门扉上挂着“村长”的牌子。 “欢迎光临,淑女安。” 面对这个可爱但可憎的贵族,集村民尊敬与信赖于一身的女村长,打从心里露出深情的笑容。 ☆    ☆    ☆ “果然是你,葛蕾缇恩博士。” 安也不吝回以平日如花般的甜笑。村长苦笑道: “我袭击正从邻村赶回来的真村长,自以为扮得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还是被你识破,甚至还发现葛德也是受村长操控,为什么呢?” 如此说来,原来就是她在这里控制葛德,观察一切。 “是从葛德被控制的时间想到的。” 安略显得意地说,那模样宛若早熟的美少女。 “我跟d大人离开马车前为止,他都没有出现异常。将马车驶到集会所的是祖克跟赛杰,但那时村民们也跟在马车周围,所以谁都无法出手。至于到集会所之后,我可以断言没有入侵者。” “你是假装昏厥的吧?连我都被你骗了。” “哪里的话。” “可是,为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博取同情。” “真是了不起的大小姐啊。” 被称为葛蕾缇恩博士的女村长纵声大笑。 “那么……继续恭听你的伟大推理吧。” “好的,正如刚才所说,可以对葛德动手脚的机会,就只剩众人赶赴我跟d大人那里的时候了。你那时是从马车停靠的方向前来,而且是单独一人,预先支开了副村长。” “别忘了还有赛杰守在那里。” “只要同时对他施术就可以了。” 村长满意地频频点头。 “了不起的推理啊,淑女安,令尊想必相当以你为荣吧。” “我们已经不是父女了,父亲砍了我,而我也跟父亲断绝亲子关系。现在,我只在乎一个人。” “偏偏爱上了不幸的男人啊。” 村长脸上浮现无庸置疑的慈爱怜惜,犹如被她的神情感动,安的脸颊竟也淌下晶莹之物。 “谢谢你。那么,博士打算对d大人做什么呢?” “处决,你要阻挠吗?” “是的。” “那么,连你也一起。” 村长略显哀伤地说完,眼光变得迷蒙闪烁。 “虽是一场苦恋,但我很明白你的心情。美丽如斯的猎人——即便是活了六千年的我也未曾见过。” “既然如此,请你不要出手。”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来这。” 女村长的嘴角逐渐歪斜成狰狞的形状。 “你也知道我经手的都是什么人物吧?他们每一个都是以天赐美貌自诩的人类,另外也有一点点贵族。所有人都是哭着求我杀了他们、灭了他们,对他当然更要拿出看家本领了。” “就只有你,我不会让你碰他一根手指的。” 安凛然宣告,原先光辉灿烂的笑容此刻已荡然无存。 第六章 淑女与左手 村民尚未从兴奋中苏醒,但应该不会对村长下令保护的人出手,因此当他们去搜寻安的时候,祖克告诉赛杰: “我跟他们一起去,这里就拜托你了。” “老实说,我没啥自信,还有罗莎莉娅耶。” “那只是个睡美人。” “是盖斯凯尔将军制造的睡美人啊。不知何时会在大将军的咒语下醒来,而不是王子的亲吻,等脖子被她割掉再来后悔就太迟了。” “绑牢一点就好,她看起来也不像那个小妹妹有那么大的力量。” 赛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说: “随便你吧……总之小心一点。” 室外村民们手里的火把和煤油灯。就像互争光芒的萤火虫。 赛杰将祖克送到门口,立刻折回d的房间。 由于刚才的骚动,忘了确认那个令他忧虑的左手。 赛杰关上门,双脚忽然不听使唤,他慌忙站好身子,用力搓揉太阳穴,心想可能是太疲惫了。 他来到d的左侧,单膝跪地,目光忽而凌厉。 将玻璃片置于d的唇上,确定呼吸几近于零,摇动他的身体也沉睡不醒后,赛杰站了起来。 模糊想起一个红眼的白发老女人曾经对他下令,那时葛德好像也在。 确实—— 赛杰从上衣内侧取出刀刃足有五十公分长的山刀,重握数次,终于固定在满意的位置。 ——掌握时机,砍断d的左手吧。 当时老女人如此吩咐。 葛德比他早出手,不过失败了,而且没想到是被同样前来解决左手的小丫头阻挠。 “看好了,淑女安,现在就由我来解决。” 他左手抓住d变成木乃伊的左手腕一拉,没有瞄准便挥下山刀。 触感就像砍断细木,左手腕霎时断落。 赛杰端详那只一动也不动的枯掌,最后扔在地上,落地声果然也跟枯木一样。 ☆ ☆ ☆ “真是麻烦的野丫头啊。” 优塔村长——不,应该是村长外形的葛蕾缇恩博士,静静站起。 “你所喜欢的花朵如今都合上花蕾沉睡,你要如何杀我?” “我这里还有花。” 村长黛眉微蹙,因为她看见淑女安将右手举到唇畔。 朱唇犹似花瓣优雅绽放,少女将淡桃红色的块状物吐到手心。 “静夜香——这是家母喜爱的花,母亲也被父亲杀了。” 安简短说完,对掌心的温柔花朵吹了一口气。 宛如随风飞扬的花瓣,悠悠飞翔的那东西仿佛轻易就能被避开和接住,然而村长却无法做到。 如同摘花人痴痴伫立原地,那东西停在她的眉心。 根部开始在肌肤下蔓延,眼看着淡桃红色的花朵逐渐变为深红。 “哎呀?!” 可是,发出惊讶叫声的却是安。 原本应是不可貌相的致命凶花,如今却渐渐变成某种恶心色彩,无力凋萎。 “安,令尊没跟你说我是毒药专家吗?” 老女人妖媚地笑了,难以想象的年轻美貌重叠在稳重的五官上,笑声止息后也没有回复。 “葛蕾缇恩博士。” 淑女安再度呼唤强敌的名讳。 “小妹妹,你看过我复活以前的画像了?” 身穿村长服装的美女问她,看来博士是个极度自我中心和自恋的人,忍不住就想向他人话说当年勇。 “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出生,不过应该不会超过六千年。第一次对毒药产生兴趣是在两岁的时候,喔,我当然记得,以调配毒药为乐的父亲将我当作实验材料,他说想要看看我的美丽容颜可以痛苦扭曲到何种程度呢。如他所愿,我见识到地狱了,全身血液沸腾,大脑和内脏都烧烂,鲜血从所有毛孔喷出,连内脏都从嘴巴吐了出来。我痛恨父亲,连神祖大人都恨上了。可是,奇迹出现了,在那种痛苦与磨难中,我的灵魂获得了更胜于此的喜悦。你懂吗——光靠自己绝对无法品尝的甜蜜痛苦,那种喜悦就是毒药带来的至乐。当父亲为了超乎想象的效果向我道歉时,我便恳求他教我使用毒药,之后的三千年——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贵族历史上被称为‘不该出生的女子’吗?” 又臭又长的自我吹嘘。安猛一点头。她之所以未对葛蕾缇恩博士的吹嘘有任何不耐,是因为她深知那个答案。少女一无所惧,歌唱般地说道: “你对五万名以上的贵族下毒,明知无论药下得多重,他们也死不了。然而,你的药却有能力让贵族们陷入永不超生的痛苦中,因此你将他们藏匿在自己城堡的地下室,不断玩弄。” “我喂他们各种毒药,观察他们的反应。长生不死——再怎么消耗都不会减少,还有什么实验材料比他们更理想呢?话虽如此,男生与女生的反应不同,老人和小孩的中毒方式也各异。啊啊,那是何等甜蜜、何等幸福的岁月呀?只要一滴我所调配的美丽毒药,幼女的肚子就会像蚂蚁般鼓胀爆发,伯爵妇人的裸体也会融成泥水;还记得李舒路公国的国王因为太过痛苦,不断搔抓自己的身体,皮开肉绽,最后只剩骨头和脑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死,就算七零八落、化为黏稠的流质物,他们依然永生不死,承受永无休止的折磨——直到现在。神祖大人逮捕我时,从那个领地收容了五万名生不如死的贵族,那是我在官方上的经手人数,呵呵,但在神祖大人所不知道的某座疯狂山脉里,还有远超过那百倍的数目在痛苦呻吟呢。现在我唯一心系的,就是何时能够回到他们身边继续实验,不,其实已经开始进行了,就在盖斯凯尔大将军的堡内。我无法改变自己,无法阻止。只要一逮住你、宰掉d,我就可以立刻赶回故乡去了。” 那是任何人都深感忌惮的实验,但执行者全身所散发的,却是纯粹无比的热情和对未知事物的憧憬。 “那个猎人再高强也只是人类的混血儿,虽然无法与我经手过的贵族们相比,美貌却连我也为之心弦大动。我想要看他中毒的痛苦模样,想要看他九窍喷血、眼球爆裂、咬破自己嘴唇的景象。为了达成目的,我已经对两个人动了手脚。” “两个人?葛德跟……” “刚才你不是才自己说过了?我对他施术。” “赛杰?!” 少女不禁一跃而起,脑海闪过那个与骇人毒药学者相遇的男子名,他如今还在d的身旁! 安哑然回头,换言之,她因为担心d而不慎将背心朝向博士。 她的肩胛骨之间深深插着一根针。针有三十公分长,另一端连着不到一厘米的半透明细那细管竟然消失在女村长一葛蕾缇恩博士的口腔。 土黄色彩猝然在那根细管里流窜,博士心爱的毒药注入了安的体内。 “首先——从小游戏开始。”博士微笑。 淑女安只有在被扎的瞬间向后仰,之后仍保持原来的速度冲向门口。尖针脱落,发出“咻咻!”之声吸入博士口中。 穿过门以后,安开始剧烈咳嗽,她感到两股冷热气息在体内奔流。 “你打算怎么办?” 葛蕾缇恩博士的声音穿门追来。 “d在沉睡,守护他的男人里有两个是被我操控的人偶,而附近的村民们都很尊敬我哟,d是非死在这里不可了。” 安往玄关疾驰,剩下三公尺时,大门从外侧开启,村民们一涌而入。他们发现停步而立的安,一时愣在当场,但立即转头大嚷: “发现她了。” 安往左侧跃去,那里有一扇窗,玻璃如明月碎片般闪烁迸裂。 楚楚可怜的少女踩破其中数枚碎片,在真正的月光下继续奔跑。她要去哪?追求什么?已经没有救兵了呀——安。 ☆ ☆ ☆ 安对自己迟滞的步履急躁不已,远方近处不断响起“发现她了!”“在哪里?”“在这里!”等和声。听见那些声音时,她应该尚能自由行动,但突然—— “她在集会所。” 隐约听见那句话,安浑身战栗。黑暗中摇曳的数个火把和她往相同方向移动,应该是村长——葛蕾缇恩博士的指示吧。照那种速度来看,应该还有救。 以疾风之势返回集会所时,周围没有半个人影,安直接赶往d的房间。 跑到独自横躺的d身旁,揭开床单,安咽了一口气。 d的左手腕以下都不见了。一看那切口,就知道凶器和力道有多强。 安看着地板呼唤:“你在哪里,左手先生?我需要你的力量,为了d大人帮帮我吧。” 然后竖起耳朵等待回音,五秒……十秒……二十秒。 远方的村民声音逐渐接近。 “没办法,我自己带你走吧——” 她正要走向d的床边,地板响起了轻微的跳跃闷响。 那绝对是安眼睛所看的方向——d的床铺底下。 安用膝盖顶着床沿,侧头朝床底看去。 干枯的手滚倒在地,那模样即使被当作垃圾也无话可说。 “喂,你听得见吗?我是淑女安。” 倘若没有回应,只要有一、两根手指,她也有办法让它恢复正常。让左手变成这样的人是她,治疗的方法当然也很多。 “……啥事?” 声音非常虚弱、沙哑,不过的的确确是左手,安的小胸脯仿佛要被希望跟安心撑破了。 “果然还活着吗?” “就算干掉了也没那么容易死哪。为什么……要找我?” “为了帮助d大人。时间紧迫无法详细说明,总之村长是葛蕾缇恩博士假扮的,她是贵族历史上最危险的毒药专家,她操控葛德和赛杰来谋害d大人。” 左手轻轻一哼,那是短促、虚弱的叹息。 “可以协助我的人只有祖克跟你,所以我才回来了。” “不论如何……我知道你……对这小子……不是虚情假意……先将d和我……抬出去……你行吗?” “可以。” 安回答的同时,玄关方向传来巨大的开门声,更别说那些足音跟人语了。 安旋即一把抓住左手,再起身将床铺上的d扛在肩膀。 关于左手,虽然跟一开始的目的完全相反,但这少女对此丝毫没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外观只有十岁的少女将一个大人扛在肩上,右手还拿着砍断的左手,正要轻松跑近窗户,突然向前扑倒。 “你……搞什么?呆子……” 掉落在地板上的左手虚弱地咒骂,接着以略大的声音“喔?”地哼了一声。原本因为床底逆光看不见淑女安的脸孔,如今清楚呈现眼前。 “你——是谁?” 在地板上拼命挣扎爬起的脸孔,比昔日俏脸肿胀一倍有余,整张脸因为高烧充血成紫黑色。不光只有脸,就连手、脚和全身都肥大丑陋,已经找不到那个可爱少女的痕迹。 “你……被下……毒了啊……伤成那样……竟然还能回到这里……” 安没有听见左手的感叹声,她正鞭策着邪毒流窜的身体,竭力站起身来。 最后总算起身,扛起左手和d的瞬问,房门被猛力摔开,水泡般的人影从外面涌入。 “找到了!” “她想抢走病人耶。” “木桩在哪?把榔头拿来。” 门口出现三个手持长枪的男人,他们一看见安,立刻到村民最前排摆出单膝及地的射击姿势。 木桩枪的击锤业已拉起,经由高压瓦斯的力量,白木桩可以在每秒五十公尺的高速下轻松贯穿淑女安的心脏吧,少女令人钦佩的奋斗似乎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用我的手掌捣住嘴巴。” 沙哑声音说。安不管三七二十一,反射性地将木乃伊的手掌按住嘴巴。柔软之物接触嘴唇,那是掌心里的小嘴巴,某种热呼呼的东西从小嘴巴射入她的口腔。 “射击!” 有人大喊。 三根木桩以超越音速的马赫射向少女胸口。 它们也都确实贯穿安的所在位置,因为三根木桩在同一位置相撞、弹开。 其中一根弹向窗户,某个奇妙形状的小影子,配合它穿越没有玻璃的窗户,与黑暗同化。 着地同时,安朝附近的森林奔去。 安右手里的左手断断续续地说: “如何……我嘴唇的味道?” “精神好了很多呢。” 安回答。身体深处还有些疲乏,不过全身充满了力量。左手的嘴唇透过她的嘴巴吹进了微量但高纯度的能量,脸颊的肿胀也开始消退。 “……再支持……两小时,将d埋进土里,拜托……啰。” 安也知道刚才的能量是左手的仅存之力,她的右手突然一沉。不知左手是死了还是晕了,但对安来说都无所谓。她原本还想直接扔掉或者给它致命一击,之所以选择救左手,只不过是一心一意想要帮助d罢了。 人影和光线开始混入集会所周围,安穿过众人间的黑暗,没两下就跃入一公里外的森林里。 她知道自已现在的任务。 在没有半点月光的无尽暗瞑里,纤纤小手开始掘土,可爱的容貌也几乎复原。 挖土声半途停止,暂时压抑的毒素开始恶作剧,剧烈的寒冷即将夺走意识——满手、满身泥土的少女忍痛继续挖掘。 终于,挨着树丛的身子发出满足喟叹。 “要连头都埋起来吗?不对,那样就不能呼吸了。” 总之,她将d抱进洞里横放,铺上泥土。 “这样就可以复活了。” 激烈的喘息里带着心安。 “不,就算没有复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碰你。假使再也醒不来,就永远在此——不,就让我乘机带你逃出去吧,你只要保持沉睡就好,我会永远照顾你。然后、然后,倘若无法违抗半吸血鬼的有限生命,那时我也与你一同离开,我的心上人。” 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胸口隐藏的热情如此浓烈,幽暗里的真情告白仿佛要将她自己焚烧,令她无法喘息。没有听众,d继续沉睡,左手也依旧昏迷。然而,独自叨念的空虚却并未让淑女安有空虚的感觉。 结束独白的少女眼底燃起强烈的意志,各种思绪在脑海飞快流转:搜索队迟早会找到这里,必须在那之前突围,将d带出村庄,至少要在天亮以前。接下来就是两人的旅程。这个少女迷蒙地梦想十岁的自己背着失去意识的d旅行,那应该是她出生至今第一次感到灵魂充实。 要是他真的可以长眠不醒。 安涌起一股与高涨情绪相反的悲哀,眼眶泛泪。 当踩碎细枝的声响传至鼓膜的刹那,安猛然翻身。 白光直射她的脸孔。 “不许动。” “找到了。” 其中一人回头,将手置于嘴上大喊。 “别大声嚷嚷。”另一人出声制止。“这小妞由我们收拾,别忘了下次的村长选举。” “喔,对了。” 安此时已经清楚辨识出黑暗里的三名壮丁,以及他们手里的木桩枪。 “妖女,这回不会让你逃了。” 手持提灯的男人声音里带着 颤抖。在夜里跟贵族相遇,那绝对是他初次尝到的恐惧。贵族开始衰亡迄今已逾数千年,遇到真正贵族的机会其实不多,更何况还是洋娃娃般的美少女。恐惧战栗的同时,男人们之所以既未失神亦未逃走,就是因为那个原因,当然或许也是由于村长选举这个极端现实的理由也不一定。 “三把枪都可以射出木桩,我们是村里的狙击手,纵然你逃得再快,也要命中两根给你看,快点投降吧。” “我有一个请求。” 安一无所惧地说。 “可以不要对这个人出手吗?” 煤油提灯的光芒移动,捕捉到d的脸孔。应该是一幅很诡异的景象,但男人们却沉醉在光线下的美貌——应该用凄怆来形容的美丽。提灯垂下,因为掌灯的男人早已心醉神迷。 腰部猛然被人踹了一记,掌灯的男人终于回神,光线上升。 “振作一点。” 粗声叱喝者是中央的影子,为了下届村长选举要伙伴别大声嚷嚷的也是他,他转向安说道: “抱歉了,这次会出问题就是因为把你们两人——贵族和流着贵族血液的半妖带进村子里,输送队的家伙我们应该也会对他们处以适当刑罚。你们两位就在这里消失吧,事后只要想办法让大家认同我的判断就好了。” 壮烈的决定让粗糙的声音更显沙哑。 “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算了,但,是吗?你们连这个人都不肯放过吗?” 淑女安竟然是用爽朗的声音自问自答。 可是,站在d突出地面的首级旁,光晕下让天真可爱的脸庞更显白皙的那双眼眸——抬眼凝视着男人们的瞳孔是何等可怕?听见对方欲残害自己心爱男人的那一瞬问,可爱少女登时变为厉鬼。然而—— “发射!” 中央男人喊叫后的瞬息之间,安究竟有没有办法应付? 不,或许有也未可知。那证据就是三个男人同时捂住咽喉,双手朝半空一抓,再纷纷往不同方向仰倒。撞上地面时业已气绝,口鼻喷出黑血。垂死痉挛在倒地这段期间内结束。 不知是从他们的死状看出端倪?或者是贵族特有的直觉?安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同时蹲下用另一只手遮住d的嘴巴。 夜风吹拂的黑暗深处传来声音。 “放心吧,对于流着贵族血液者,这不啻是香水而已。” “葛蕾缇恩博士。” 优塔村长从倒地三人的背后树丛走出,尽管地面树根盘根错节,她却步伐流畅如履平地。 “我在风里洒了此毒。喏,留下d走吧,否则只要风向不变,待会吹过去的可是连贵族都要永世受苦的剧毒哟。” 安略一迟疑。“葛蕾缇恩博士的实验”是连贵族都要蹙眉谴责的凶恶罪行,她的幼小心脏为之震栗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安立即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后悔。 管他什么活体解剖!全身腐烂又如何?我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可以救活d大人,我一定毅然赴死。 安再度从口里将淡紫色的花蕾吐到手心。 就连对花朵吹气、往葛蕾缇恩博士飞翔的步骤也是一样。 花朵再度凋萎落在博士眉心。 “别再做无谓的事了,虽然不知那股力量是从哪来的,但就两人一起随我的毒风腐烂吧。” 博士——村长的宣言结束前,地面开始摇晃。 博士脚步一浮,魔风往半空卷逝不见。 安踉跄的双腿被树根一绊,一面向后仰倒,一面盯着从自己和博士间的大地霍然升起的巨影尖叫: “父亲大人?!” ☆ ☆ ☆ “泽农公爵——你竟疯狂至斯吗?” 葛蕾缇恩博士拼命稳住身形,一边站稳脚步,一边娇叱,但下一瞬间,她注视破黑而出的入侵者惊诧道: “麦赫麦特大公?!” “麦赫麦特是也。” 巨影朝她一礼,动作流畅,可是知悉该贵族名讳与战法的博士,已经看透他的真面目。 “是麦赫麦特的机械人。” 全长超过四公尺的巨大机械人,是麦赫麦特大公的武器。 换言之就是机器人,或者是仿制人,这种由贵族科技制造的机械设备,可以发挥极致优美、毫不逊于人类的精妙动作。 一如所见,夜风下飘扬的黑发、东洋风的精悍面具,和面具下的淡褐色肌肤,由金线、银线、蓝、红、紫——各种色线所缝制的绚丽斗篷与服装。外表和真正的麦赫麦特大公毫无二致——不,除了尺寸更为巨大以外,五官和身体结构确实是一模一样。 相较之下,安的父亲——泽农公爵的战斗装甲,根本就是一具毫无艺术感的粗糙盔甲。 两者另一点的不同是—— “你现在在哪里,麦赫麦特大公?”博士问道。 “盖斯凯尔将军堡内的地下室,稍微喝多了一点酒。” 巨大的麦赫麦特人偶回答。泽农公爵的盔甲必须本人亲自入内操控,但麦赫麦特大公的机械人却跟牵线木偶一样,可以从远方自由操纵。对控制者而言,哪种比较安全和方便自不待言。 “真令人羡慕呢,麦赫麦特大公。既然如此,就请继续缅怀一去不复返的故国旧梦吧。” “可惜无法如愿啊。” 巨型大公用手捂着嘴巴轻轻打了一个嗝。轻轻?但那却发出有如地震似的巨响。他说道: “泽农公爵叱问大将军为何他的宝贝女儿会遭此险境,任谁来评都是将军不对。他一听说你已出动,就撂狠话说要是安有丝毫损伤,他和他的族人都不会放过大将军,于是大将军气急败坏地派我前来。哎呀呀,将军在某些事情上就是会莫名地胆怯哪。” 他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接着继续说: “我在地底施放探查虫,终于在紧要关头找到你们,顺利跟机械人合体。好啦,你就撒手吧。” “那个早熟的大小姐已经为爱疯狂了。” 博士也叹了一口气,不过气质比仿制大公高出百倍。 “如果不解决她,就杀不了d。” “关于此事,一切都由我处理。” “我不相信。” “喂喂喂,”仿制大公发出讨饶声,“我就猜可能会遇上这种情况,所以带了将军的字据来——这样总成了吧?” “那是伪造的。” “博士。” “我治好了大将军的伤,因此获得这次的出战权,任谁都不能阻挠。d是我的猎物,你退下。” “ 没辙了。” 巨大的麦赫麦特将上半身猛力向后一弯,那是为了迎接战斗的深呼吸。 他维持仰视夜空的姿势说: “这个我是机械,纵使是葛蕾缇恩博士的毒药也莫可奈何喔。” “是吗?” 博士的声音随着被人掐住的呻吟骤然而止,因为仿制大公的手以电光石火之速攫住她的颈部。 “呜呜……呜……” “那么,随我回城吧,博士。” 漆黑中清楚辨识她涨成紫黑色的苦闷面容,巨人柔声发表终结宣言。 “啊——差点忘了要事。” 他身体朝右侧倾斜,另一只手伸向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 “喏,跟我回令尊大人那里——” 就在此时,戴着巨大护手铠甲的双手剧烈痉挛。 “这、这是一身体麻痹了……莫非……” “生效啦,麦赫麦特大公。” 葛蕾缇恩博士从他颤抖的指间迅速闪出,没入巨木的树阴下,然后才褐开谜底。 “痛苦的是哪一方呢,大公?是这个肮脏的赝品?或是远方城堡里的肉身?” “为、为何我会?你……博士、何时下药的?” “在城里时。” 博士斜睨巨人的痛苦模样,将意识集中到巨体的另一侧。 “相同目标的伙伴——我才不信那种东西呢。生在这种强敌环伺的世界真是走霉运,所以我在城里也让此毒药。呵呵,反正这里也不是领地,大将军也听不见嘛。” “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想要……杀死所有人吗……” 呕血咆哮化为黑雨血洗大地,那是何等精巧的机械?当远方城池里的麦赫麦特大公吐血的刹那,机械人也当场吐血。 所谓理想的机械,就是确实与操纵者一体化——就连那种微小的动作都成为操纵者的代表物,这个结果由贵族科技称为“同一电路”或“分身电路”的构造达成。具有这种结构的机械人,假使操纵者深陷悲哀就会淌下悲伤之泪,而操纵者受伤就会在相同部位喷出人造血,确实名不虚传。 “那种毒只有当服用者对我怀有杀意时才会生效。请安心,贵族不用一小时便可痊愈,而我就趁此期间——” 她绕到痛苦的机械人后方,愕然傻眼。 “不见了?” 那个少女的能力超乎众人想象。在博士与机械人对战的数分钟内,她已经挖出埋至颈部的d,扛着他溜之大吉了。 “可恶……那个死丫头。” 银牙格格大响的俏影后方响起人声。 “地震在这里。” “喔喔,好像有什么东西哟。” “把木桩拿来。” 随风传来的村民声音里,透着七分紧张、三分斗志。 博士哼了一声,用村长的脸孔和声音转向村民的方向叫道: “这里啊,贵族在这里,快来救我。” 她对气喘吁吁的机械人说道: “人类要来了,快去把他们踢走吧。” 对库拉古夫村而言,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他们最大的梦魇。 看似贵族的巨大人影从森林出现,将一拥而上的村民践踏、残杀得片甲不留后,消失于暗处。到他离开村庄为止,不但杀死二十人,还破坏八间房舍。巨人外表与人类如出一辙,脚步犹似醉汉——目击者的证词参杂了目睹惨事的激昂与悲伤,幸存者在村长的指示下终于恢复平静时,已经接近天明了。 无处泄愤的村民们当然将矛头指向输送队。 参与搜索的祖克被五花大绑,群众蜂拥到集会所,将赛杰、葛德、罗莎莉娅和他押入村庄的监狱。 这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处置。与贵族有牵连的人应即刻放逐——乃是边境铁律,这是考虑到倘若对他们出手,可能会遭到贵族的报复。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昭告世人我们对贵族的威胁一定会全体反击,不会只求自己平安。” 下指示的人是优塔村长,她向困惑的村民如此解释。 “如果他们在其他村子引起类似这次的事件,我们一生都会后悔当初放逐他们。” 有数名村民表示异议,因此她用这种说词堵住他们的嘴。 “有鉴于村里的被害情况,全员处以斩首之刑,于明日上午公开行刑。” 然而,不知何故却拖延一天才执行。 ☆ ☆ ☆ 安很幸福,多亏了仿制大公的突然捣乱,她才能伴着d和左手逃离村庄。在暗夜不停疾驰,终于躲进距村庄数公里远的古老废墟时,已经快要天亮了。 从盖斯凯尔将军处获得了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全身雾状防护罩,但黎明对于魔性之血的伤害,依然令她全身剧痛。 曝晒在破洞射入的冽清光线下,安苦不堪言,一面激喘,一面移开地上的砖瓦,挖掘外露的黑土,将d掩埋其中。 作业结束时,阳光更为猛烈,至今未曾见识过的光明世界无情灼烧着她幼小的身躯。 “防护罩只能维持三天。”将军谆谆告诫。 然而,当她横躺在由石柱和石壁悄悄产生的阴影角落,少女心里充满了成功保护心上人的心安,以及等待夜晚的幸福。 人类所无法触及的贵族世界终将到来,纵使防护罩破裂,躲避白昼阳光和人类也是易如反掌。 世界任君遨游——在月色、星光与夜风中,她与d俪影双双。 安没有余力去巡视废墟内部,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一次醒来时,身体告诉她现在还是大白天。 她看过这名伫立眼前的少女。 沉睡的她被马车那群人唤做罗莎莉娅。 “你是谁?” 安欲摆出战斗姿势,却只能发出悲鸣似的闷哼,少女投以同情的目光闪身离去。 “你要去哪?!” 勉力想要站起,仍然力不从心,安用手脚在地面爬行。 她绕过柱子后看到d,罗莎莉娅屈膝跪在一旁,好像在跟他说些什么。 “明天早上”、“行刑”之类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到耳里,她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那个少女是要将d带回原来的世界吗? “听不见。”安倚着墙柱爬起大叫。“那个人什么都听不见……你快走!” 她刚将死亡之花吐到掌心,罗莎莉娅便仿若融在水漾光芒中消失不见。 清凉的光线烧灼身体,安痛苦地蹭近d身边,他就在那里。 “啊啊……” 晶莹之物自少女眼眶落下,安甚至忘了它的名字叫做泪水,唯独心里满是热泪盈溢的悲痛思绪。 “别走……请不要离开,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七章 处刑前夜 隔天晌午过后不久,两名人物造访优塔村长的住处。 独居的村长家异于平日,窗户拉起了厚重的窗帘,室内仿佛黑暗的巢穴。她的理由是昨天的搜索加上亲睹巨人的震撼,令她万分疲惫,因此想要好好休息。 话虽如此,在访客报上姓名后,她便从黑暗深处现身,一副不堪其扰的神情到了客厅。客厅好似要隐藏某种味道,焚烧着浓烈的香。 “欢迎大驾,泽农公爵。” “一路辛苦了,麦赫麦特大公。” 她露出一口贝齿,既未准备茶水,对自己的睡袍姿态亦无羞赧之意。宛若少女般滴溜溜的明眸、娇艳无瑕但毫无生气的苍白肌肤,最重要的是那犹如涂满鲜血的红唇——充满妖气的美艳脸庞,并不属于村民敬重的老村长。 “你应该知道咱们所为何事吧?” 男人将身子探出桌面质问,身上红色旅人装束覆满尘土。 顶上无毛,眉毛却很浓密,鼻下到下颚长满了鸟巢般的大胡子。五官跟昨夜带d潜逃的少女有些相似,今天没有穿战斗装甲。他是泽农公爵罗兰。 然后,另一个普通尺寸的中年旅人,也穿着皱巴巴的上衣和长裤——昨晚看到的机械人拥有与他相像的巨脸面具。今日的麦赫麦特大公右眼戴着眼罩,脸色苍白,鼻子形状跟发型也不同,但精悍无比的杀气更为鲜明,他用冷彻入骨的声音恫吓: “就算你杀了d,事情也不能就此了之。” 相较之下,优塔村长——葛蕾缇恩博士嫣然一笑,厚颜无耻地道: “很抱歉,想不到以知性和勇猛享誉贵族的两位竟口出此言,这根本就是找碴。” 嗜杀火焰从两个男人全身喷出,美人俏脸上也不禁掠过一丝动摇与畏惧,但她立刻重整情绪,细细叮嘱道: “两位一同前来,应该有取得盖斯凯尔将军的许可吧?” “正是。”泽农公爵说。“为了防止我等勾结,大将军原本只许我们单独行动,这次之所以特别容许我们一同前来,也是因为无法容忍博士你的行为。” 葛蕾缇恩博士正面迎上贵族绽放红光的眼睛,还以一个讽刺的眼神。 “我的行为——是指没有迎救你女儿,打算将她跟d一起解决?或者是指违逆劝我救人的麦赫麦特大公?” “两者都有。”麦赫麦特大公的一只假眼睛泛起红光。“另外再加上对我等一行下毒的恶行,你……” 贵族中的大贵族也不禁话声一滞。 “莫非你已经疯了?” “你以为疯子有能力进行毒药研究吗?” 博士似乎觉得那种说法甚是滑稽,甚至忘了掩口便娇笑道。 “那个问题在我一开始把贵族当作实验品时,就该提出来了。可是,从当初到现在,我发誓我确实——没有发疯。” “换言之,你已经有所觉悟了?” 泽农公爵将右手举到肩膀。长枪出现在像要握住什么似的环状手中,他曾经用它贯穿d的胸口。看哪,那个甚至比半透明更稀薄的形状占据着长长一道空间,尖端直指包裹在老女人睡袍下的美女心脏—— “这也是大将军的许可吗?” “正是。” 博士颔首,大将军的确对她没有好感。然而,她眉头皱也不皱地问道: “杀了我,你们要如何寻找d?” “船到桥头自然直。” 泽农公爵回答时的口气有些动摇,因为他没有自信。 “多亏大将军发明的防护罩,我们获得可以在白天活动的能力。如果你女儿是真心想守护d,应该早就逃到远方了吧。即便是两位,要找到他们也极为困难。” “你就有办法?”麦赫麦特大公抬起下颚。“怎么做?” “明天上午,d的伙伴将被处决,这个消息已经用飞鸽传书、快马通知附近的所有村子,d听见以后就会飞奔赶至吧。” “放屁!要是没回来怎么办?”泽农公爵碎道。 “我听说d这个男人绝不会舍弃工作伙伴,这次虽然不明其中缘由,但他确实如各位所知加入了输送队。” “d不是在沉睡吗?那肯定是半吸血鬼特有的期间不明的昏睡状态,又有谁能保证他今天以内会醒,可以得知伙伴将被处决?” “若然,也不过增加三具新的无头尸,我想值得两位等待。倘若非要我死不可,在那之后任凭处置。” 不知是有相当自信?或者真的失心疯了?博士当着两位大贵族侃侃而谈,毫不退让。 两人不发一语,互相对视,然后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凝视美女:他们怀疑这个女博士处死三名输送队员,只是纯为享受杀人乐趣。 “怎么办?”麦赫麦特大公问。 “俺要去找女儿。如果d也在,就杀了他,在此同时——等待也没有冲突吧,不过是多忍耐一天。而且,假使d没有出现,还可以享受将这女人大卸八块的乐趣。” 手中宛如玻璃艺品的半透明长枪,此刻化为具有实体的真正凶器。 长枪“飕!”一声向前推进。 贯穿d胸口的枪尖微微没入葛蕾缇恩博士丰满的胸脯,博士强忍痛楚,只有略微蹙眉。 枪尖缩回。 “老实说,俺希望d不要来。” 旅人装束的泽农公爵缓缓起身说,长枪逐渐与黑色的空气同化。 “只要女儿没事,以后再找就好了。俺反而比较想用长枪刺穿这女人的心脏。” “我也是。” 面对两人吐露骇人听闻的感想,葛蕾缇恩博士却像在聆听天上醉人仙乐,绽放出圣女般的笑容。 ☆ ☆ ☆ 西方天际渐渐泛蓝的黄昏,金黄色的光线正慢慢转为夕阳时刻,那片柔光宛如布料般覆盖在废墟一隅,d在此沉睡。 安所看见的罗莎莉娅是幻影吗?那耳语仿佛根本没有触动沉睡美青年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接近傍晚的空气与凉风,安二度醒来。 目睹罗莎莉娅,误以为d又要离开,她才在疲惫和烈阳下昏沉睡去。 刚睡醒的迷糊表情逐渐从内部泛出光彩,最后变为满脸喜悦。 d平安无事,接下来只剩两人一起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她正想起身,小小身子猛一踉跄,全身涌起强烈的无力感。 伏倒在地之际,她登时明白其中缘由——d的左手给予的能量已经用尽,如今葛蕾缇恩博士的毒素在全身流窜。至少意识总算清醒,发冷也不太严重,应该是毒性在这段期间也变淡了吧。 “再一阵子就没事了。” 安如此告诉自己,忽然发现某个事物在d的左手断腕前方五十公分处蠕动。 那是d的左手。心想或许对他的复活有所帮助才一起带来,没想到命大不死,不知何时再度复活,开始企图跟d结合。可是,木乃伊化的手是从何处取得那种力量的? 脑中灵光一闪——是罗莎莉娅,一定是那个在d耳畔胡言乱语的女人对左手注入生命力。然而,她何德何能?那女人不是睡在马车里的平凡人类吗? 安十分困惑,于是,决定将意识集中在d的左手。 从他们到这里的时间、左手行走的距离,以及目前的速度判断,那似乎也不是什么惊人的能量。 “喝!” 安一声吆暍,倚着石柱站起来。 下一声“喝!”时跨出一步,没有可以倚靠的柱子或凹墙。 她东倒西歪,半途摔了好几次,但总算追上左手,五十公分的距离缩短成十公分。 “真可惜哩。” 因为毒性再度肿胀的脸庞。浮现天使般的笑容,她目光四下梭巡。 感觉从手背被一把抓住的左手开始挣扎,她捡起视线所及的一根旧钉子。 “混蛋……快住手。” 虚弱的沙哑声音反倒点燃了少女潜藏的性子。 她用旧钉子贯穿d的左手,连同她自己的左手钉在地面。 “化为尘土以前就保持这个样子吧。” 确认了左手的痉挛和衰竭后,她拔出自己的手。 “d大人随时都会醒转,在那之前由我背着走吧,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薄墨色彩逐渐变浓的废墟里,安的笑脸和笑声犹如小太阳。 最后,复活的左手终于倒下。如今d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复活了,而祖克、葛德、赛杰和罗莎莉娅的生命,都只能期待他今晚的动静。 “我们走吧,心上人。” 安总算抵达d的掩埋处。 挖土的双手也比白天有力,夜晚是贵族的盟友。 将d挖出一半时,安转头朝门口望去。 ☆ ☆ ☆ 一个灰影伫立。双手捧着花束,似乎是野花。 老人身穿附有灰色风帽的长衣,长衣腰际绑着细绳,上头垂挂着粗糙的皮袋和玻璃瓶。 “你一个女孩子这种时间在做什么?” 对方也发现了安,出声询问。他的声音迟疑,似乎从安的装束察觉出异样。 “没做什么。” 安用早熟的声音摇头说道。 “你不是村里的孩子——莫非……是贵族?” “贵族又碍着你了吗?这里是废墟,谁都可以进来。” 老人的表情里闪过比天色更暗的东西。 “的确如此。不、不对,直到我发现为止,这里确实是废墟,是被人闲置荒废的寺院;但现在不同了,我正设法让它复苏,实验刚成功一半。现在这里跟你们一样,半死不活。” “你这人真没礼貌耶,人类就是这样,我们可是活得好好的呢。” “晚上而已。”老人说。“倘使不能活在白昼光线下,就不能算是活着……贵族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应该不可能发现我正在进行的事吧。” “你又是谁?” “我是这一带村子的阿德路卡教祭司,因为年纪大了,在三年前退休。退休前发现这座废墟,目前在此探索失落的宗教秘密。” “宗教?是人类祈求救赎的那种东西吗?” 这个世界也有宗教。在贵族的全盛时期,各种新兴宗教也如百花盛开,其数多达数万之谱。它们都在谋求如何防御和摆脱世人避忌的贵族,可是除了其中极少数之外,都不过是徒具形式,甚至连贵族都未曾理会就已自我灭亡,现今只剩这名老人刚才说的阿德路卡教派以及其他数种。 老人没有回应,安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她又继续挖掘d身上的泥土,老僧大为紧张问道: “你在做什么?喔喔,埋在那里的是人类吗?真是美丽。我明白了,你是想把牺牲者埋在这里,偷偷享受骇人的吸血行为吧。” 安在心底嗤笑他的妄语:随他去想吧,反正愚蠢的人类不可能理解我的高尚情操与爱情。 “我不能置之不理。快住手——你不住手吗?长得一脸天真,真是可怕的妖女。” 老僧跑到安背后,从腰间刀鞘抽出刀子,高举过顶。那似乎原是用于宗教仪式的刀子,刀刃从中间开始弯曲,上头刻满了经文般的字句。 为了在吸血贵族支配的世界求生,宗教并未禁止杀生。 安没有阻挡挥下的刀。她依然背对老僧,用娇小的背脊承受砍击。应该由后背贯穿心脏的刀刃,只刺入数公分就停了。 老僧一脸狼狈,刀刃传来的触感并非人类或贵族的肉体。 “你、你?!” 人偶般的小手揪住喊叫的喉咙,轻轻一甩便将老僧扔到后方。 老僧在三公尺后方落地,腰际的玻璃瓶破裂内容物洒了一地。 安仿佛忘了老僧的存在,继续开始挖掘d。 即便听见后方老僧传来的呻吟与窸窣声响,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夕阳微风沿着地面吹起尘土,金发随之摇曳。虽然想一口气完成作业,但还是因为体内余毒而停顿数次。 在此之际,废墟后方也开始进行其他作业,摔落石板地的老僧一边按着腰部抬起身,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向更后方。 那里是一个类似祭坛遗迹的空间,里面放置着石制平台,左右墙壁和天花板并不是石头,而是整面岩层。仔细一看,有被人工彻底破坏的痕迹,换言之,与d和安相距数公尺的前方废墟是由岩山挖空建成。 老僧和安都不知道这里在一万年前是什么地方。 这里过去曾经聚集少数虔诚的信徒,尽管核子战争爆发后什么都没留下,但贵族忌惮此处的某种东西而将之捣毁。然而,不肯背弃信仰的人们不断重建,又不断被破坏,经历无数风霜,终于变成现今这种荒凉的景观。 老僧之所以执着于此处,是因为年轻时阅读的古书里有关于古代宗教的记载,文献认为他们的崇拜对象拥有击退贵族的能力。 他会成为没有固定传教地点的流浪僧侣,在边境村落间漂泊,其中一个理由也是为了寻找古代宗教。 老僧相信这里有他追求多年的东西,可以威胁贵族的东西。那个痕迹就留在石制平台与其后方基石似的圆石上,圆石中央有一个嵌着厚板的裂痕,老僧判断那就是威胁贵族的东西,因为古书的那个部分被人焚毁无法辨识。 然而,后方净是岩壁一片。他在那里找到了什么吗?老僧抵达该处。岩壁下方摆有空罐做成的烛台,里头是燃烧过的短蜡烛,再加上倾倒一旁的铁钉和榔头,他似乎曾经在此挖掘或雕刻过岩壁。仔细一看,老僧头顶附近的岩石表面,确实有一个直径五十公分、深三十公分的凹洞。 老僧划了一根放在烛台旁的火柴,点上蜡烛,双手合十呢喃,再用右手指触摸额头和两胸。接着,他又开始双手合十喃喃祝祷。呢喃内容是他从古书里解读的古代祈祷文,动作则是模仿宗教仪礼。 “这是第一次对贵族测试哪——让你尝尝人类创造的神圣力量。” 他口里不断默念“阿门、阿门……”,等待祈祷效果出现。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蜡烛火焰随风摇曳。 “怎么会这样?我的研究不可能有错,只要如此祷告,贵族必定会——” “好了,走吧。” 空气如水濡湿的废墟内部,响起淑女安的欢喜叫声。 d整个身躯从黑土里出现。 弯下身躯,用双手抱起d,十岁少女的稚嫩脸孔散发着喜悦之光。 她不理会持续无益祈祷的老僧,宛如搬运美丽圣体般虔敬地抱着d,朝腐朽的门口走去。 在距离门口十步的位置停下脚步。 废墟入口有石阶,一个人影沿阶而上,那是满脸胡子的秃头男。 两人在黄昏薄暗中相遇。 “父亲大人。” “安,你躲在这里吗?” 泽农公爵罗兰仍是满身尘土的旅行装束,他朝宝贝女儿咧嘴一笑,笑容显得有些淫秽。 “为何会来这里?” “俺向将军郑重抗议那个博士对你的恶行,吃了她闷亏的麦赫麦特也出手相助,咱们两人到博士那里……” 简单说完白天经过,泽农公爵告诉她自己在这一带搜索。 “你也知道俺的盔甲有多快吧。俺先问村民这附近有没有人家、洞窟或废墟,滴 水不漏地连番找来,这里是第十六个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咯,跟俺回去。等俺射穿 那个猎人的心脏之后吧。”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绝不让步的决意。 “要回去请自便,若要加害d大人,请先杀了我。” 淑女安的冰冷答覆也弥漫着不可变更的决心。父亲藏在胡须里的嘴唇激烈颤动。 “俺对你的好,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嘻嘻,生出我这种女儿的男人哪里好了?”淑女安娇笑。“还有侵犯那个女孩的父亲又哪里好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在我身上看见了年幼死去的母亲大人吗?母亲大人也是以十岁之姿辞世。” “住口。” “您已经遗忘了吗?我记得可清楚了呢,那时父亲大人做了什么好事。还称呼我是——爱丽丝。” 一切表情从泽农公爵的脸上消失,从极端愤怒变为骇人的面无表情,刹那间笼罩一层灰色光芒。不仅是那张脸,从双臂、胸口、腹部到双脚,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巨人的装甲说不定只是由一层金属薄片构成。 淑女安默然仰视父亲耸立在三公尺高度的头部。 “俺无法下手伤你,但不论如何都得在此处分那个男人。诓骗俺乖女儿的混小子,就算大卸八块也难消俺心头之恨。” “那是我要对你说的台词。” 当着愕然呆立的巨人,淑女安退入废墟。 “安!” 大叫的巨人也紧追在后。只要他有意,可以不发出任何足音,但或许是内心冲击过大, 巨人发出和庞大身体相称的轰隆巨响。 地板陷落,石壁崩塌,淑女安犹如一缕幻影,在迎接全新死亡与毁灭的废墟地板上滑行。 巨人右手一挥,长枪在半空实体化,刺入淑女安眼前的地板。安在危急之际闪开,但肩头于冲撞下失去平衡,d从她手里摔落,仰倒至整片塌陷的地板底部——奇迹的是,位置刚 好就是安原先掩埋他的地方。 尘土随风扬起,但安并未眨眼,瞪视着步步逼近的父亲。不,那双蓝眸迸出的情感绝不是对亲生父亲的眷恋,那毫无疑问是烈焰般的憎恶。 吸血花的技巧已无法适用。不知是否有所觉悟,她跃下擂钵状凹陷的地板,伸开双手挡在d胸前。 长枪“飕!”一声卷起狂风射出,打碎了后方的平台。那是威吓虚招,岩壁和地板出现黑色裂痕。 “这是最后警告,让开。” 泽农公爵高举过顶的右手里,闪着一把新枪。 “射过来吧。” 安说,声音与表情里都没有半点畏惧,少女已然决定殉身。即便力量不足抗衡,她也要守护心爱的男人,与他共赴黄泉。甚至可以用“神圣”比拟的那个姿态,就连巨人战士都在蓝光中僵硬。 然而,那也只有一瞬间——仿佛对女儿的忤逆终于失去了耐性,无机质的装甲脸孔升起显而易见的怒气,巨人准备挥下右手。 那一瞬间,又有谁会料到?那张嘴里竟然喷出凄厉哀号。 回头一看,啊啊,淑女安也向后仰倒。 他们看见了,那东西烙印在视网膜,甚至烧灼在脑海里。 蹲伏在后方岩壁下的老僧所追寻的事物——应该是古代僧侣为了防止贵族破坏,将东西藏在岩壁内的天然空洞,未料刚才的长枪一击毁坏壁面,才又显露出来的吧。 夕阳微光中可以看见那个十字形的石头,以及展臂贴在石上的小人,人像头部戴着荆棘冠,神情极度痛苦疲惫,可是充满了令观者尽皆为之感动的慈悲与博爱。 击垮恐怖魔人父女的事物,乃是历经万年岁月的石头十字架。 ☆ ☆ ☆ 由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古代僧侣意欲守护那事物的想法也烟消云散,因此它才沦为单纯的石头吧。 可是,所谓的神性、所谓的魔性,究竟为何?面对小小的石头十字架,两个贵族狂乱, 泽农公爵开始东倒西歪地折回入口。 “快撒退,淑女安——那东西不是咱们力量所能抵抗。” 他强忍全身燃烧的痛苦,下一瞬间,热气变为激烈的冷气,全身因寒冷而颤抖,但最可怕的还是打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无限恐惧啊。 不待爱女应答,他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废墟。 ☆ ☆ ☆ 安留在原地是一件奇迹,即便是现在,她仍挂念着d的安危。就算将他带出去,父亲也不会放过他们。可以共赴黄泉固然很好,但既然无法达成心愿,至少必须将d从现在的痛苦中解放,因为他身上流的也是贵族之血。 事实上,d到此刻仍未醒转。虽然尚未苏醒,不过神圣的力量无须借由视觉便可侵略魔性。 安低身捧起d的脸,身体像感染疟疾似的颤抖不已,身体痛苦但心里却很安详。她心想,就这么去吧,假如可以跟这个人共赴黄泉,就这么去了也好。 某种东西掠过头顶。 虽然安没有看见,但那是非常奇妙的东西。一只红色小虫从入口被人掷进来,飞翔般笔直跃入废墟后方,一勾住十字架正中央——人像头部,就用圆圆的嘴巴咬住自己的尾端,像念珠般悬挂在人像头部。而且,更奇怪的是小虫从尾端发出声音,开始咀嚼自己。 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圆球愈变愈小,就算已经跟小人的细小颈部一般粗细,仍兀自继续啃蚀,最后突然消灭。 结果什么都没留下——不,在人像脸部正中央,鼻尖附近有个小黑点,是个小洞。下一瞬间,小洞竟变成双手环抱大小的巨大黑洞。 那当然不是在人像表面产生,也不是在十字架上,而是空间本身陡然出现的虚空——空洞。 不知黑洞通往何处?它一边发出声响,一边开始吞噬这一端的空气,犹如另一侧的开口是通向宇宙。 它并非只有吞噬空气,包括石块、岩块,所有会动的东西都被迅速吸入黑色空间。接触到比黑洞更大的石块时,黑洞就自然扩张,咽下石块后又恢复原状。以这种速度来看,整座 废墟都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吞噬殆尽。 安在半空浮起,d也是。 那一瞬问,入口方向忽又跃入一只跟刚才一样的小虫,被吸入虚空。黑洞顿时消灭,两人在原本的位置坠落。 半空飞舞的瓦砾纷纷落下。落地声响中,两只虫子飞来的方向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若要掩埋被‘空食虫’吞噬的痕迹,只能再放一只虫子。” 安曾经听过这个声音,她站起来说: “麦赫麦特大公?!” “不错——你安然无恙吗?我跟令尊大人出来找你,刚才在外面巧遇。令尊大人也在,不过情况不太好。你随我一同回去吧,当然,要先砍下d那厮的首级。” “恕难从命。” “很抱歉,我不像令尊大人会手下留情,我只说一次,退下。” “不。” 灯影在断然摇头的安脸上摇曳,老僧点燃的蜡烛滚落地面,却奇迹般地没有熄灭。 风吹起了安的发丝和裙摆。 “既然如此——就再放一只,两人一起消失在虚无空间吧。” 沉稳的声音听来更显可怕。 空食虫——以吞噬自己身体后消灭为代价,可以在空间穿孔、吞噬万物的虫子,而麦赫麦特大公能自由操控这种危险之物。 一如他所宣告,没有再加以劝导,小虫“咻!”一声跃入。这次是划着抛物线往d和 安的头顶掷来,在空中时业已开始吞噬自己,安头顶出现一个洞—— 银光从下方垂直上跃。 光芒化为一把利刃,尖端戳入出现的黑洞。黑洞迸射银色闪电的瞬间,刀身抽出,空食虫的可怕黑洞就此消失。 笔直向上刺击的刀刃被一只黑手握住,手臂从安所在的凹陷底部升起。 “——d?!” 一个强壮的上半身从安的旁边挺起,宽阔的旅人帽只有微微倾斜,分毫无损其绝世之美貌。无论是神性或魔性,在这青年的美丽面前都要噤若寒蝉。 如今仍不断吹袭的狂风中,霍地岔腿而立的人确实是d。 “何时——眼睛怎么会?” 安和麦赫麦特大公同时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畏惧。 他们并不知道,从安将左手钉入地面那时起,左手就不停地吃下黑土。老僧的破瓶里的东西——水,沿着塌陷地板流下时,左手沐浴其中。当狂风吹过左手时,突然像被人吸食般中断。最后,滚落的蜡烛火焰也被小嘴巴吸入,干枯的手转眼恢复原本姿态,自行从旧钉子里拔出,跟d的手腕结合。 地水火风——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在小嘴巴里合而为一的刹那,喷出银白色的火焰,d苏醒了。 光凭如此,原是无法击退半吸血鬼的沉疴,可能也是由于苏醒的时机已到,但不容否认最大功臣仍是恢复原貌的左手。 d站起身,紧闭的眼睛证明他现在依旧失明;可是,看见他那望也不望安一眼就从地面霍然起身的勇姿,又有谁会认为他失去视力? 苏醒的瞬间开始,他的一切就已完全奉献给唯一的存在理由——战斗。 傍晚将原本的蓝色世界染上墨色,适合战斗男人们的颜色。 “麦赫麦特大公吗?”d唤道。 巨大的脸孔从入口外侧的黑暗浮现,在某处酩酊大醉的真正大公,透过那双眼睛看着d。 “没想到你认识我,这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吧。” “很久以前听过。” “那真是万分荣幸。没时间跟你说明详情,但既然叫出我的名字,你应该有受死的觉悟吧。” “详情已听过了。” 如果不知道d的左手所代表的意义,那会觉得这是难以置信之事,麦赫麦特浮现惊愕的表情。 他一张嘴,两只空食虫就发出“咻——”的声音跃出。 d笔直前进,在小虫吃光自己之前,将它们劈成两半,变成尸骸的小虫坠落地面。 他还不及放出新的空食虫,d已向前跃出。 勉强闪开d的神速攻击,仿制大公向后退去。三公尺身躯从阶梯落至道路后,脸上已找不到一丝傲慢笑容。 轻轻喘气的那个头顶,漆黑的英姿飞跃而下。犹如魔鸟跃起的d一刀挥去——双手交叉挡架的大公双臂被齐肘砍下。 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d在那一瞬间,似乎听见远方真正大公的悲鸣。 倘若攻击会因此踌躇,一开始就不会出招。不容对方挡架的第三击是右半身。 “唰!”一声鲜血——油脂的味道如红叶在空中扩散。纵使是麦赫麦特大公的巨大身躯,d的刀身都能一截截地劈断。 离开“砰!”一声倒下的巨体,d掉头。 泽农公爵的装甲就站在道路的另一端。 d的刀尖指向他的同时,泽农公爵跃向旁边二十公尺高的巨树粗枝——距离长达十五公尺——接着绕到树木后方,消失在森林里。 “只剩你了。”沙哑声音说。 “无所谓。”麦赫麦特大公的声音说。 d没有转身就朝后上方横砍,巨大的掌心一合,夹住刀身。 “喔哟。” 沙哑声音哼道。仿制大公的双臂不是才刚砍断了吗? “吓到了吧?这是我的分身机械人——只要我的肉身没死,这家伙也不会死。” 巨型大公笑了。别说是手肘,就连身体也接上了。 “技巧相同,力量却是我的三百倍。嘿,等我将那把刀折断,再好好料理你吧。” 大公将力量凝聚两臂,刀身被轻松折断——但并未发生。 机械人紧紧黏合的双掌间,d的刀身缓缓地往小指方向落下,诧异的大公使上了最大力量,刀身却是文风不动。 “呜喔喔喔喔……” 真切的恐惧令他不由自主地大声狂啸,刀身劈陷前额后又倏然而止。 油脂仿若鲜血在黄昏薄暗喷洒,仿制大公向后一跃。 着地的前一刻,地面出现一个黑色大洞,将他吸入其中。 “无怪乎要召集我等众人。你的四名伙伴将在明日处决,要救人就到执刑场来。” 虫洞将机械人吞噬后消失。 d没有擦拭刀身便插入背上的刀鞘,因为原本就未沾染半滴血和油脂。刀刃是普通钢材,是故这只能归功于d超卓的刀法。 他望着村庄的方向。 “明天早上吗?”沙哑声音说。“要去救人吗?或者顺应你的风格,一走了之?路一条,方向两个。” d旋即迈步,不带任何情感,也因此步履优美至极。 “你——d。” 废墟入口处传来安的悲切呼唤。 连看也不看一眼,d已步离。 安“砰咚!”一声在石阶跪倒,开始嘤嘤啜泣。 “你要去哪里,d?那个方向是——” 最后的声音被夜风吞没。 满天星斗。 那是否预言着明日?寒星宛若血红色的宝石熊熊燃烧。 后记 哈、哈、哈,信守诺言在五月出版了喔。嗯,有道是世事无绝对,还请多担待。 顺道一提,还有另一件事——先暂且保密,请各位耐心读到最后,如此必能真相大白。 话说回来,我明明废寝忘食地努力创作,为何进度却是如此迟缓呢? 负责的编辑i氏看完上一次的后记,只说了句: “啊……是吗——” 而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也几乎都是: “嘿、嘿、嘿。” “噗嘿嘿嘿。” “又来了啊。” 这般不受信赖的作家也很少见,嗯,至少这次没有背叛另一个信赖。 第二集对敌人的处理有些改变,不光是安,也包括大将军等其他人。 事实上这是作者布置的陷阱,暂时无法看出端倪,请仔细阅读,一切都将在下一集——水落石出。 结束本集写作,一边发出哀号,一边努力着手撰写后记时,接到一个有趣的委托。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情,所以才没办法放弃当作家。 对方负责人千叮嘱万交代这是最高机密,不过告诉我“最高机密”就是一件错误。 稍微透露一点就是——“新娘”和“艾索伯1”吧。先送上这个小线索,真相应该会在夏天左右公开,敬请期待。啊,另外还有“梦露”跟“彩色铅笔”也是。 另外,上次在“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收到许多书迷的礼物,借此机会感谢各位。还有,也要谢谢来参加脱口秀的“洛夫克莱夫特预备校”的朋友,送我关于克苏鲁2的珍贵录影带,未来也希望可以写写克苏鲁,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 笔于观赏“大魔法书(cast a deadly spell)3”同时 菊地秀行 译注: 1:艾索伯·德雷克吸血将军,收录于天野喜孝插画集《棺桶》与《吸血鬼猎人d读本》里的短篇《艾索伯的肖像画》。 2:cthulhu,美国小说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cthulhu,中译本由奇幻基地收录于《战栗传说》)中提到,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就会复活并支配全世界。 3:hbo自制电影,描写洛杉矶富商雇请私家侦探,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回一本失窃的魔法书。 哈、哈、哈,信守诺言在五月出版了喔。嗯,有道是世事无绝对,还请多担待。 顺道一提,还有另一件事——先暂且保密,请各位耐心读到最后,如此必能真相大白。 话说回来,我明明废寝忘食地努力创作,为何进度却是如此迟缓呢? 负责的编辑i氏看完上一次的后记,只说了句: “啊……是吗——” 而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也几乎都是: “嘿、嘿、嘿。” “噗嘿嘿嘿。” “又来了啊。” 这般不受信赖的作家也很少见,嗯,至少这次没有背叛另一个信赖。 第二集对敌人的处理有些改变,不光是安,也包括大将军等其他人。 事实上这是作者布置的陷阱,暂时无法看出端倪,请仔细阅读,一切都将在下一集——水落石出。 结束本集写作,一边发出哀号,一边努力着手撰写后记时,接到一个有趣的委托。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情,所以才没办法放弃当作家。 对方负责人千叮嘱万交代这是最高机密,不过告诉我“最高机密”就是一件错误。 稍微透露一点就是——“新娘”和“艾索伯1”吧。先送上这个小线索,真相应该会在夏天左右公开,敬请期待。啊,另外还有“梦露”跟“彩色铅笔”也是。 另外,上次在“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收到许多书迷的礼物,借此机会感谢各位。还有,也要谢谢来参加脱口秀的“洛夫克莱夫特预备校”的朋友,送我关于克苏鲁2的珍贵录影带,未来也希望可以写写克苏鲁,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 笔于观赏“大魔法书(cast a deadly spell)3”同时 菊地秀行 译注: 1:艾索伯·德雷克吸血将军,收录于天野喜孝插画集《棺桶》与《吸血鬼猎人d读本》里的短篇《艾索伯的肖像画》。 2:cthulhu,美国小说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cthulhu,中译本由奇幻基地收录于《战栗传说》)中提到,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就会复活并支配全世界。 3:hbo自制电影,描写洛杉矶富商雇请私家侦探,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回一本失窃的魔法书。 哈、哈、哈,信守诺言在五月出版了喔。嗯,有道是世事无绝对,还请多担待。 顺道一提,还有另一件事——先暂且保密,请各位耐心读到最后,如此必能真相大白。 话说回来,我明明废寝忘食地努力创作,为何进度却是如此迟缓呢? 负责的编辑i氏看完上一次的后记,只说了句: “啊……是吗——” 而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也几乎都是: “嘿、嘿、嘿。” “噗嘿嘿嘿。” “又来了啊。” 这般不受信赖的作家也很少见,嗯,至少这次没有背叛另一个信赖。 第二集对敌人的处理有些改变,不光是安,也包括大将军等其他人。 事实上这是作者布置的陷阱,暂时无法看出端倪,请仔细阅读,一切都将在下一集——水落石出。 结束本集写作,一边发出哀号,一边努力着手撰写后记时,接到一个有趣的委托。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情,所以才没办法放弃当作家。 对方负责人千叮嘱万交代这是最高机密,不过告诉我“最高机密”就是一件错误。 稍微透露一点就是——“新娘”和“艾索伯1”吧。先送上这个小线索,真相应该会在夏天左右公开,敬请期待。啊,另外还有“梦露”跟“彩色铅笔”也是。 另外,上次在“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收到许多书迷的礼物,借此机会感谢各位。还有,也要谢谢来参加脱口秀的“洛夫克莱夫特预备校”的朋友,送我关于克苏鲁2的珍贵录影带,未来也希望可以写写克苏鲁,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 笔于观赏“大魔法书(cast a deadly spell)3”同时 菊地秀行 译注: 1:艾索伯·德雷克吸血将军,收录于天野喜孝插画集《棺桶》与《吸血鬼猎人d读本》里的短篇《艾索伯的肖像画》。 2:cthulhu,美国小说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cthulhu,中译本由奇幻基地收录于《战栗传说》)中提到,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就会复活并支配全世界。 3:hbo自制电影,描写洛杉矶富商雇请私家侦探,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回一本失窃的魔法书。 哈、哈、哈,信守诺言在五月出版了喔。嗯,有道是世事无绝对,还请多担待。 顺道一提,还有另一件事——先暂且保密,请各位耐心读到最后,如此必能真相大白。 话说回来,我明明废寝忘食地努力创作,为何进度却是如此迟缓呢? 负责的编辑i氏看完上一次的后记,只说了句: “啊……是吗——” 而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也几乎都是: “嘿、嘿、嘿。” “噗嘿嘿嘿。” “又来了啊。” 这般不受信赖的作家也很少见,嗯,至少这次没有背叛另一个信赖。 第二集对敌人的处理有些改变,不光是安,也包括大将军等其他人。 事实上这是作者布置的陷阱,暂时无法看出端倪,请仔细阅读,一切都将在下一集——水落石出。 结束本集写作,一边发出哀号,一边努力着手撰写后记时,接到一个有趣的委托。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情,所以才没办法放弃当作家。 对方负责人千叮嘱万交代这是最高机密,不过告诉我“最高机密”就是一件错误。 稍微透露一点就是——“新娘”和“艾索伯1”吧。先送上这个小线索,真相应该会在夏天左右公开,敬请期待。啊,另外还有“梦露”跟“彩色铅笔”也是。 另外,上次在“loft plus one”的脱口秀收到许多书迷的礼物,借此机会感谢各位。还有,也要谢谢来参加脱口秀的“洛夫克莱夫特预备校”的朋友,送我关于克苏鲁2的珍贵录影带,未来也希望可以写写克苏鲁,敬请期待。 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 笔于观赏“大魔法书(cast a deadly spell)3”同时 菊地秀行 译注: 1:艾索伯·德雷克吸血将军,收录于天野喜孝插画集《棺桶》与《吸血鬼猎人d读本》里的短篇《艾索伯的肖像画》。 2:cthulhu,美国小说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cthulhu,中译本由奇幻基地收录于《战栗传说》)中提到,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就会复活并支配全世界。 3:hbo自制电影,描写洛杉矶富商雇请私家侦探,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回一本失窃的魔法书。 哈、哈、哈,信守诺言在五月出版了喔。嗯,有道是世事无绝对,还请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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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艾索伯·德雷克吸血将军,收录于天野喜孝插画集《棺桶》与《吸血鬼猎人d读本》里的短篇《艾索伯的肖像画》。 2:cthulhu,美国小说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cthulhu,中译本由奇幻基地收录于《战栗传说》)中提到,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就会复活并支配全世界。 3:hbo自制电影,描写洛杉矶富商雇请私家侦探,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回一本失窃的魔法书。 邪星降临 他坐在王座上,闭目聆听着阶梯下传来的恶斗声响。那是理应听不见的声音。 刀剑交错、金铁交鸣的声响、筋骨被斩落所发出的哀嚎,随后继而代之的,是人们一声不响地逐一倒卧落地所发出的闷响,就连刀身交击飞溅而出的火花,仿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城堡的防御机关已经完全失效,战士们纷纷被击毙,如今在他跟前这座大厅中,仅存最后的十五名心腹,尚在迎击可怕的敌人。 房内一片幽暗,窗户自然也是。虽然他的双眼在漆黑中一样清晰可见,但身处在有蜡烛、油灯等照明装置的人类当中,他仍坚持无视于这一切的存在。 最后,房内只剩他端坐的椅子和一具棺柩。 外头的幽暗仿佛与他无关。只要身处于此房内,便已有相同暗度和密度的黑暗环绕在他身旁永不离去。 他决定再也不踏出这个房间一步,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一道白光在他眼中亮起,闪现一张人面。 哀嚎声传入耳中。他的家臣被人一剑穿心,口中逸泻出临终前的呻吟,这已是十五人的最后一个。 好快!这般难以置信的骇人神速,令人暗暗心惊。这就是敌人的实力。 他感到胸口一阵灼热,隐隐作疼。 是谁拥有此等力量——他极力想忆起那个名字,但终究记不起来。 在遥远的过去,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记忆便已从他脑中屏除。之后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平静中度过。 那听不见的脚步声缓缓拾级而上。他内心纷乱难以自抑,于是睁开双眼。尘埃虽覆盖了他的眼睛,但随着动作而被抖落,世界随即映入他眼中。 敌人就站在门前。 厚度构造达五公分的次元涡动、逆转位相机器、虚拟现实电路等,应该已卯足了全力想阻挡入侵者,但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那原本不应存在的声响,已不再浮现。正因如此,那扇门与袭击者之间,必有一场凄绝死斗。 一分钟过去后。 大门的那一端——门锁的部位缓慢透射出一道光芒。 就像切水断流般,硬生生将门锁整个切除。 大门在他面前无声地开启。 那道纤细的光线逐渐增粗,当它变成长方形光块时,顿时浮现一道矗立的人影。 此人右手垂持长刀,刀锋却不见半滴血渍,委实匪夷所思。 一身黝黑的长大衣,头戴一顶宽帽沿的旅人帽。当他望见帽子下那张脸庞时,不禁微微低声发出赞叹。 他因此得先咳嗽清清嗓子,才能开口说话。 “素闻世上有位貌美绝伦的猎人,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在下为普罗周伯爵。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d。” 与其说这是答话,毋宁说是表达某种含意还更为贴切。 “久仰大名。” 在张眼与开口所扬起的尘垢漩涡中,他——普罗周伯爵,静静凝睇眼前这位傲然而立的美丽死神。 “不过,我想不出世上有谁会为了取我性命而雇用你。这座城堡,以及我和奴仆们的记忆,早已与凡界的人们隔绝多时,我最后一次步入这个房间,已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五千零一年。” 自称d的刺客补上这一句。他的身影不显丝毫杀气,普罗周伯爵不禁再次为之赞叹。 “嗯,原来已有这么长的时日了啊。那么,像我这等形同化石的贵族,究竟是妨碍到谁了?是这块土地的农民吗?像阁下这样的猎人,想必口风甚紧,但如果可以,还望阁下告知。” “是『都城』。”d道。 “『都城』?但这里是位于南部边境区以南的边陲之地。再怎么说,也都不是『都城』会注意到的地方啊!” “对人类而言,五千年的时间,已足够产生极大的变化。”d说。 “『都城』积极从事边境区的开发。表面上的名义说是铲除贵族残存于边境的邪恶影响力、解放农民的精神,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藏匿于此处的物品。” 伯爵微微一笑。 “贵族的智慧和宝物是吧。人类称贵族为怪物,但面对贵族留下的残渣,却又想占为己有。原来是这么回事,也难怪我这块化石会碍事了。” 他向站在门前的d行了一礼。 “感谢阁下的告知。就让我拂去这五千年来的尘埃,全力与阁下一战,以次作为答谢之礼吧。” 伯爵伸手搭在扶手上,缓缓起身。 他全身覆满灰色的尘沙。这是五千年来,在他身上长年累积的尘埃。自从坐上这把椅子后,他便未曾移开过半步。 尘埃从肌肤上滑落的触感,让他有说不出的畅快。伯爵手撑腰际,伸展身躯。而不只是腰椎,连脊椎和肩胛骨也频频发出噼啪的声响。当他做伸屈运动、甩动双臂或是伸展身躯时,都会有声响伴随传出。 “看来,我的身体状况比预料中来得好。那就直接在这里动手吧。” 环顾四周的空间,尽是一片灰蒙。飞尘卷起的涡流,不断睇试着要淹没两人的视线。 在此期间间,d一直静默不语,注视着对手。给无法动弹的贵族重新行动的机会,可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昧行径。 伯爵将手伸向倚立在座椅旁的长枪。 他长枪在手,猛力一挥,尘埃犹如云块般片片剥落,一把骇人的漆黑武器从五千年的长眠中觉醒。 全长六公尺、枪头的部分实长两公尺五十公分的一把巨大长枪,本来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只是个不切实际、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而已,最多拿来吓唬小孩罢了,但那是以操使这把长枪的人仅是寻常的凡夫俗子的前提而言。伯爵从巨大的王座中站起,其身长足足有三公尺高。而王座的座椅离地面也有两公尺高。 既无意牵制住的挥舞,也无恫吓用的呼喝,伯爵俐落地将枪头对准d的胸口,他摆出的架势朴实无华,甚至不带半点杀气。 与d别无二致。 “让您久候了。——看招。” 呼喝声一出,情况陡然为之一转。d的身体犹如阳炎般扭曲歪斜。 枪头释放出的凛然杀气,令空气为之变质。若是一般的对手,光是迎面承受这股杀气,便早已气绝身亡。 d见状后,缓缓扬起长剑。就在此时…… “竟然有这种事……没想到你已达到此等境界……” 此时从伯爵口中逸泻而出的,是因极度畏惧而震颤的语气。 无论他感受到什么,这项秘密永远都无法得知。 d往地上一蹬。 迎头急砍而至的刀锋,是何等凄厉骇人,唯有命丧刀下的贵族才能领略。 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像曳尾而逝的流星坠下一般,一道寒光圆弧画出。 被弹开的是火花,抑或刀刃?伴随着一声世所罕闻的美绝清响,d的刀身反震而起,他的黑衣下摆晃如魔鸟的羽翼般翻飞,身影猛然跃往左方。 就在他不扬半点飞沙、静谧无声地落地之际,舞得虎虎生风的枪头却正朝他脚下急袭而来。 正当间不容发时,d闪身跃离,偏偏枪身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再度呼啸而至,但来到途中,又与刀身交缠。 d在空中挥出的电光一闪,委实令人震骇。紧接着下个刹那,看似纯钢打造的枪身,前端五十公分处应声而断,远远弹向天际。 d的动作未歇,他左手轻扬,急挥而下,只见一道黑光划空而至,不偏不倚地穿透了居然的咽喉。 普罗周伯爵一声未哼,脚下一个踉跄 ,这都仅只是眨眼间的事,他旋即用左手握住刺进喉中的凶器,将它抛向一旁。 “唔……”伯爵沉声低吟。 丢出的是被斩断的枪头。d用左手接住他亲手斩断的枪头,以它作为飞镖射出,之所以斜向斩落,想必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然而,尽管受创的部位黑血喷飞,但手持长枪的巨人仍未见丝毫紊乱。 d亦然。 他左脚长靴的脚踝部位,有一道斜向的裂痕,正兀自渗着鲜血,透露出适才伯爵那一击并非徒劳无功,但剑持青眼的这一刀一人,沉静犹如渟渊,宛若一尊美丽的冰雕,伫立于漆黑的幽暗中。 黑暗为之凝结。室内温度朝冰点直降。 是巨人朝d发散冷冽杀气之故。 d会如何招架呢?这名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仍是冷然而立。不,应该说是杀气一近他身,旋即便消散无踪,究竟是被他吸入体内,还是被反弹而回,不得而知。 他的身影诡谲地扭曲歪斜,唯有那把长刀,刀身架势始终不变地朝向那手持长枪的厉害对手。 究竟是谁会先展开行动,这样的疑问毫无意义。 五千年的黑暗渲染成的漆黑空间里,火花骤然四散。 就在那昙花一现的光芒即将消失于空中时—— “等一下!” 一道人声响起。 “我并非吝惜这五千年前便已失去的性命。就算已化为死者,也仍一直延命至今,为的就是这一刻。d——我和你之间必定会做个了结。但在这之前,我尚有一件未实现的约定,在我履行约定之前,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的杀气已烟消雾散,两人的身影,仿佛与直指对手的刀身以及扫向一旁的长枪融合为一。 “适才有流星划过。”d说。 他的头部位于巨人的心窝上方。在这没有半扇窗户的房间内,莫非他的双眸从虚空中发现了什么? “是那个缘故吗?” “法尔休雅(罗伦斯·法尔休雅)公爵回来了。”巨人道。 他的声音和眼神同样悠远。双眼透着灼灼红光。 “法尔休雅公爵应该是想向昔日将他放逐至无垠虚空的人们复仇,他要他们尸骨无存。就算是他们无辜的子孙,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悯。我得出面制止才行。这是为了遵守我昔日对他们祖先许下的承诺。” 人影一分为二。 伯爵放下长枪的同时,d的刀锷在肩上发出一声清响。他已还刀入鞘。 他毫无防备地转身背向巨人,朝大门迈步而去。 “感激不尽。” 不确定伯爵的声音是否有确实传达。 “我会为你保留这最后一枪。” “——你这次的行为,值得嘉许。” 走出那间暗房时,d自然垂落的左手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知,我知,他知。大凶星落在极北之地。我还看到它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噢~来了,只有我们才能感受得到的冲击力道。不过,就算死亡,也不会让一切就此结束。——五。” d的脚步如故。步履未曾稍歇,他开始走下阶梯。 “四。” 在黑暗中,巨人废然长叹。 “三。” 西部边境区的小村落里,一户三人同住的家庭从睡梦中惊醒。 “二。” d来到阶梯中途,驻足而立。 “一。” 流星没入冻土和森林的土地中。 “零。” 万籁俱寂。宁静包覆整个世界,宛若时间就此停止。 紧接着—— “来了。” 在那沙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名身穿黑衣,犹如冰冷雕像的俊美青年,再度迈开步伐。 “北部边境区,泰半都已化为焦土。” 或许在他眼中也已映照出横尸遍野的惨状。 北部边境管理局的调查小组,在两天后前往陨石坠落的地点。 “这真是……” “惨不忍睹。”一名年轻的地质学者张着嘴想这么说,但望着横陈眼前的光景,令他噤声无法言语。这幕惨状,不容他道出任何肤浅的感想。 频频在耳畔轰隆作响的,是土石流的怒吼;他们望着眼前的景象,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滚滚黄流在他们脚下数公尺远的地方奔流。 不只是泥沙,还有清楚露出弯折的部分,一路被冲向远处的巨木——不时传来的冲击闷响,便是它们相互剧烈冲撞的响声。 围绕在巨木四周的,是巨大的甲壳兽和来路不明的妖怪——而人类的尸体也一同载浮载沉其中。 “结冰的冻土已经溶化了。” “但是,还得再花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陨石坠落的地点。这里已成了河川。河面到底有几十公尺宽啊?” 另一人取出地图和照片,比对眼前的光景。 河面宽五百公尺有余,应该不是水花飞溅的缘故,但对岸薄雾轻掩,完全瞧不出任何端倪。 地图上原示的连绵巨树,如今已荡然无存。此处在地图上原本并无河川的标示。 “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不玩了。” “少啰嗦,丹。你听好了,『都城』现在有许多人都在等候我们这份报告,可说是急如星火。不管前方有河川还是汪洋,我们都得渡过。赶快准备渡河!” 将近二十名男子不约而同下马,开始从马背上卸下行李。 “绳索准备好了。” 数十分钟后,有人发出这声叫唤,接着再过二十分钟后,从头顶传来一阵爆炸声。 装有火箭推进装置的绳索,被打向看不见的对岸,目的要将装在绳索前端的特殊合金制电钻钻进地底数十公尺深固定。 纵使坡陡水急,还是得抓紧绳索,连人带马一同涉水而过。 一行人心理作好悲怆的觉悟,一同望向天际。 “那是什么?” “是直升机。” “会是谁啊?!” 他们大声讨论着的,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悠然飞翔的五架飞机。 “附近村庄没有那样的装备,这么说来……” 每个人心中同时浮现某个共同辞汇。 “强盗集团。” “可恶,这群发死人财的家伙。如此大肆搜刮,连渣也不留。” 他们对空中这群人满是怨怼,气恨得咬牙切齿。 但这股情绪却旋即转为错愕的惊呼。 只见那五架直升机陡然航线大乱,朝着分不清是水汽还是纱幕的烟霭深处笔直坠落。 螺旋桨相互撞击、迸裂的碎片击中其他飞机——就这样在空中绽放朵朵红莲。 黑烟在空中扩散,烈焰化为成千上万的碎片,犹如红花的花瓣,散向四方。当它们消失在烟霭中后,空中只剩飘荡的烟雾,但不久也同样烟消雾散。 “发生什么事了?” “是遭遇乱流吗?” “哪有那么强劲的乱流啊!是陨石的关系。那是被诅咒的邪星!” “大事不妙。我们要是太靠近,也会全军覆没的。最好先行撤退,队长。” “少乱说!乔休,你先过河。” “真倒楣耶,我真是自找苦吃。” 最后,一行人还是避开了频频涌来的浮木和尸骸,成功地渡至对岸,但也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不仅成功横渡了这条宽度超过五百公尺的大河,还带着行李和马匹。 萦回缭绕的浓雾将一公尺外的景物染成一片白蒙之色,队长下达指令,要众人围成圆圈聚在一起,并一路上 确认左右两旁队员的安全。 “地上一片泥泞。” “是啊,还带有热度呢。” “那一带是火山吗?” “不,是陨石的关系。在坠落撞击时,摩擦产生的热量仍残留至今。” “怎么可能。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热度早该冷却了。” “我的意思是指,陨石本身应仍处于灼热状态。你们看,我们还得再过两天才能抵达坠落地点,但周遭树木却都已被连根拔起倒落地面。而这一带的冰层平均厚约三十公分,如非热度仍存,如何化为这条大河和这等浓雾。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个村落,不是遭地震震垮,便是被地缝吞没。山丘崩毁、湖沼干涸、鸟兽无踪。纵使是有大陨石坠落,也不至于如此。况且,根据原先来自『都城』的消息,天文台所观测得知的流星大小,不过是直径不满二十公分的小陨石罢了,绝对不会引发眼前如此惨事。” “队长,这件事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尽管有好些人议论纷纷,但队长仍是神色平静地说道:“这种事还用说吗。如果被你们得知真相,还有人肯来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 这时,坐在柴火旁一直紧闭双目的老猎人,倏然竖指抵着嘴唇示意众人噤声。 “怎么啦,老爹?” 队长悄声问道。 “有人正从北方靠近。速度相当快。” 老猎人应道。 “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快把火熄了。大家别出声。” 众人紧张的情绪登时高涨。除了老猎人之外,每个人都是农夫,其实他们是看上调查团的薪水和声誉才参加这趟任务,但他们即将面对的对手,即是破坏农田的妖怪和妖兽。他们朝柴火撒上灭火剂,各自手持武器,藏身在行李背后,伏卧于地——每个动作都颇为熟稔,不显半点拖泥带水。 一分钟过去。 又过了三十秒左右,烟雾深处发出红色光点。 “来了。” 老猎人扳起他手中火药枪的枪机。 光点慢慢从手指的大小变成有如拳头般硕大,这时,其整体的轮廓也在白雾中透出黑影。 从高达两公尺高的圆筒下方,有数条仿如触手般的蜿蜒细管。红色的光点就位在圆筒中央的位置。 圆筒的数目多达十几个。 队长望着老猎人。提到战斗,他可是个中老手。 老猎师无视于对手的存在。对于眼前逐步逼近的敌人,他本能的直觉发挥了作用。过去多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直觉,告诉他别去招惹对手。不是要逃跑,而是别去惹。 在猎师展开行动前,战端却已然开启。 “准备合力射击!” 队长下达命令。 黑影朝他们的方向滑行而至。从移动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 “射击!” 紧接在这声呐喊后,是震耳欲聋的枪声,老猎人将来福枪立着靠在行李上,拉起火兽皮制成的背心衣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集中意识于指尖,接着,他的手摸上一个纤细的硬物。 前方的哀嚎声此时划破夜空。 一名队员全身被触手缠绕。他被举向半空,双脚胡蹬蛮踢。在被举向半空的途中,他举起来福枪,扣引扳机,但随之传来一声坚硬的响声,子弹改变方向被弹了开来。 圆筒的模样清晰呈现。 全身银色,犹如套满铁环的两根触手支撑着圆筒,其余六根触手似乎是作为战斗之用。其他躲在行李下的队员被一一缠住脚踝,全数一把扯出。 惨叫声四起,伴随着枪声,不久后陷入一片宁静。并非是男子们放弃了抵抗。而是他们在空中挣扎时,后脑被触手击中,从触手前端有某种细针打入他们的身体。 针看起来扎得不深,但队员们的变化却令人不寒而栗。 头部内侧的轻微疼痛——有某个东西从那个小点注入体内。 这是男子们最后的只觉,就此他们失去意识和性命。 当他们瘫软的身体被抛向地面时,已停止了呼吸。 圆筒双目充血,抓着尸体在空中盘旋,最后,他发现老猎人伏卧在行李后的身影。 滑近一探究竟的圆筒,伸长其中一个触手在他的颈部探寻。不久,他便又返回原位,仿佛已感到意兴阑珊,随即朝之前现身的浓雾——布满水蒸气的深处——而去,未有片刻迟疑。 原来它们藉由堪称为感应器的触手所得到的反应,来试探接触者有无生命反应,之后再以长针状的吸收装置,来吸取生命能量之核。 人类的生命能量会藉由配置于全身的脉轮(查克拉)而盈满体内。随着精神与肉体达到更高的境界,脉轮的位置也会移往高处,藉由后脑脉轮的转动,人类得以和宇宙的能量合而为一。 自古描绘的圣人图像,其后脑皆有一道光圈,诏告人们那是超越人类的一种存在。 圆筒选择后脑作为抽取生命能量的部位,一定也是因为此一缘由。 河岸边被死亡的寂静包围。尽管滔滔流水声不绝于耳,但却只感觉得到一片沉寂。也许是因悲惨的死尸所致。 杀戮者离去后,过了约莫一小时之久,死寂的世界开始有了动静。那是将东方天空染成一片青色的初阳,朝这片凄惨大地张开淡色光翼的瞬间。 老猎人的尸体出现动静。 原本已脉搏停止、脑波平息、失去任何生命反应、宛如木乃伊般的肉体,此时却正缓缓重拾生气。 血液再度于体内奔流,在强劲有力的心跳下,他再度睁开双眼。 为了让思绪能跟上一小时前的步调,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三秒左右,接着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伸手往脑后的那个小点——和圆筒夺走他同伴性命的小点一摸一样,取出一根锋利的长针。 是他的父亲告诉他这根三十公分长的白色兽骨针该刺向哪个部位,而他父亲则是向祖父学会这项知识。 “在森林或冻土中无法动弹时,如果你判断在救兵来到前有断粮之虞,就在这里打一针吧。这么一来,你将成为一具尸体。只有血管中最细的一根血管会输送血液,让人不至于脑死,其余皆和尸体没有两样。没人会发现这条血管。睡着插法的不同,可以控制要假死三十分钟、一小时,甚至是一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父亲说过,在这段期间,就算不吃不喝也无妨,他还特别嘱咐道,得确认有无其他野兽,再调整用针的时间。 “曾曾祖父曾经说过,远古时,会出现一群身似圆筒、长满章鱼触手的怪物,见人就杀。当时逃过一劫的,唯独我们正巧在进行这项假死实验的祖先。” 老猎人口中喃喃自语。那是他对父亲和祖父的感谢。 他环顾横陈在这片迷雾大地上的惨状。 “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自言自语着,拿起先前靠在行李上的火药枪。 枪一入手,他旋即摇身成为一名狩猎高手。 枪托抵在肩上时,他已扳开了枪机。 对付装甲火龙专用,重逾三公斤的来福枪,纹风不动地对准前方的土石流。 老猎人竖耳凝听淙淙水声所产生的变化。 老猎人发现浊流中有一只手臂勾住岸边。 似乎是支撑着身体,不让身体被冲往下游,这时另一只手臂也跟着出现,紧接着一下个瞬间,主人手的全身跃离水面。这可一点都不轻松,他跳上岸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正当此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时—— “是队长吗?” 老猎人出声 询问。 此人猛然一惊,浑身泥泞的身体弹跳而起,但旋即化去紧绷的情绪,朝老人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老爹啊。太好了,你平安无事。还好那些怪物无法追进水里,让我可以捡回一条命。其他人……” 老猎人颌首示意。 “都被干掉了……真有你的,居然没有送命,对了,你原本是个猎鱼高手对吧。” 队长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队长居住的村庄附近,有无数个沼泽和湖泊,水量丰沛,族人代代皆以猎鱼为业。全长达三公尺的河鱼,是贪食无厌的可怕肉食鱼,若非队长的族人们亲自动手,一般人很难将它捕获上岸。 他之所以能证明自己在猎鱼方面的才能无人能及,全赖其天赋异秉。因为在屏息的状态下,他能在水中停留长达一个多小时。 “当洛斯柯被抓走时,我便纵身跃入水中,手中紧握着呼吸用的水草。我完全丧失了斗志,躲在水里一个多小时不敢出来。不管怎样,还好你还活着。比起孤军奋战,两个人一起同行总是壮胆多了。” “难不成……你还要继续前往?” 老猎人双目圆睁。 “它们就守在前方呢。搞不好还有更骇人的怪物。” 队长调整呼吸,复又低头望向地面。 “这是工作,没办法。村民们个个都怀抱忐忑不安的心,等着我们回去。我无法就这样厚着脸皮,独自一人逃回村子里。这么一来,他们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这时他猛然察觉。 “差点忘了,我没办法强迫老爹你。毕竟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了这条命。没必要陪我一起平白送命。接下来我独自前往就行了。你自己多保重。” “目前该做的,是先将他们埋葬好。” 老人凝睇着东方渐露鱼肚白的天空。 “待会儿出发。趁着天亮,尽可能深入内地。我会和你同行。” 埋葬好那八具尸体后,两人休息片刻便即启程,当时已过正午。徒步走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周遭便开始呈现诡谲样貌。 渐趋稀薄的雾气,使他们得以远眺,但映入眼中的,净是死寂荒凉的大地。 不,不知是否该称之为荒凉。 一片辽阔无垠的黑土大地,不见任何生命迹象,唯有这片苍茫围绕这两名调查员,甚至令他们不禁怀念起适才那圆筒生物熠熠生辉的红色眼珠。 双脚支撑着背后粮食和武器的重量,陷入地面的泥泞直达脚踝;水蒸气虽尽掩苍穹,却仿似为了弥补其罪行,不时展现七彩光谱,为两人的视界点缀色彩。 两小时过去、四小时过去。就在即将进入第五个小时的路程时,周遭环境忽逢异变。不断从泥泞中踏出的步伐,触碰到现在他们最为渴望之物——坚硬的地面。 “哦?!” 两人看着脚下,随后望向前方的辽阔。这片银色景致,几乎可称之为大地。 “这是什么啊?” 队长如此说道,心底微微发毛。这名男子被选任为挑战未知领域的调查队队长,在目睹团员们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状后,依然执意向前迈进的这分使命感,燃起他心中的斗志。他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但声音却微带颤抖。 “不知道。” 猎人摇头应道。 “虽然不清楚,但前方离陨石坠落的地点应该相去不远。看来,我们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你是指……贵族的世界?” “大概吧。” 队长对猎人的口吻颇为挂怀。 “难道不是吗?拜托你说清楚。” “是我的直觉。” “哦。” 老猎人驻足而立,接着朝背后猛力一晃调整行李的摆放角度,接着旋即又迈步而行。 “虽然是贵族,但应该是另一种不同的贵族。” “另一种?贵族之间有什么差异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是直觉。” “我相信你。” 队长以冷若冰霜的表情环顾四周。银色白雾弥漫的土地,这便是眼前的一切。没有山丘,没有树木,也没有冰封千年的冻土。 暮色轻掩,尽管天色已暗,但两人步履未停,因他们害怕自己会就此停步。队长不时取出地图和测量图来确认所在位置,而且一面行走一面观看。 随着步步深入内地,不曾疲惫的恐惧和绝望开始在两人的心中晕染、加深。 已无法活着回去。我们将命丧于此的想法渐渐深植心中。 但这两双眼睛却绽放着斗志坚定的光芒。 纵使将殒命于此,也非得亲眼见识是什么东西隐藏在这迷雾深处,然后再传达给引颈期盼的人们知悉。 直到深夜,他们才止步歇息。因为队长已不支倒地。 一觉醒来时,已过中午。依然只有银色白雾的平坦土地向前无尽延伸。 打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心里便深信不疑——这片土地是人工造成。但此种不合常理之物,究竟是何人所为?直径二十公分大的陨石内,封印的又是什么? 用过饭后,两人再度启程。 老猎人谈起他年轻时,在西部边境区亲眼目睹巨人的经历。 “老爹,你的神准枪法,可以射中一公里远的天使蚯蚓。光靠一把山刀和三鬼龙搏斗的胆识,更是令人折服。何苦窝在那个小小的山里头,向那些低俗的村民们兜售鸟兽的皮肉呢?你要是前往『都城』,肯定有许多好工作等着你。——为什么你不去?” 队长的提问是个契机。 “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老人开始娓娓道来。 就像那些自负艺高人胆大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曾周游于边境各地,找机会一显身手,扬名立万。 当时,他听闻有个妖怪光一年便啖尽某座山林里所有的飞禽走兽,接着又移往其他山头,欲满足其永无餍饱的食欲,这个传说使年轻的猎人燃起熊熊斗志和追求名誉的欲望。他只带着一把常用的火药枪,便独自闯进妖怪潜藏的山林里,这绝非有勇无谋,而是烈火青春的一种表现。 在巨木和奇石林立的山中徘徊了足足一个月之久,他终于放弃寻找,下山而去,但来到途中时,蓦然被浓雾包围。 他当下决定就地扎营,但浓雾渐深,没有消散的迹象。甚至平静无风。 到了扎营的第三天夜里,情势急转。 只见从涡流的白雾深处,传来一声雄壮的地鸣,伴随巨大的人影出现。 “小时候,我在一本描写贵族的绘本中见过。那是由机械和人造生命合体而成的巨人兽。身长逾四公尺,布满铁锈的头盔和装甲包覆全身,毛茸茸的手臂握着铁制的棍棒。它的神情就像是疯子一样。眼神呆滞,嘴角的垂涎犹如瀑布。而且是黑色的涎液。气味好比石油,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但唯独一件事,仍令我挂心至今。根据绘本所述,它应该是脱离电脑控制的失败作品,于五千年前被贵族丢弃的那一类怪物。” 然而,它却迎面朝猎人走来。 猎人躲过它劈砍而下的棍棒,可说是极其侥幸。 他之所以能一面在地上翻滚,一面击发火药枪,是他身为猎人的本能所引发的技巧。 子弹准确地命中巨人兽的脸部,打得它身子猛然后仰。 “我认为自己成功命中,也有那样的感觉,但它并未就此倒地,甚至未曾膝盖跪地,只是从口中吐出一团血块,看似血块的那个东西,其实是沾满血渍的弹头和一颗牙齿。没想 到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家伙。” 用牙齿挡下时速1200公里——以音速飞行的子弹。这正是所谓的咬住子弹。 在它迎面冲来之前,猎人由于过度错愕,迟迟无法击出第二发子弹。而恍惚中再击出的第二发子弹,击中巨人的护胸,被弹向一旁,第三发子弹则是射向虚空。 巨人蓦地跃向一旁。 此时左方的迷雾深处的一片森林,树木被断折、连根推倒的轰然巨响,以威不可挡之势从那里传来。 巨人兽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吼。 而从白雾中跃出另一名身形同样高大的巨人。 “它穿着褴褛的披风和上衣——但全部都是用最上等的材料制作,我一看便知。那是用绝对金属的纤维所打造,但贵族为何会想穿这等柔软的材质,我实在是不明白。” 巨人的武器是长枪。这把精雕细琢的长枪,长逾五公尺,有一半是枪头,显得锋利绝伦,与敌方棍棒的磅礴气势相比毫不逊色。 一开始是巨人兽先展开攻势。它原本是作为贵族爪牙的战斗生物,但只有它这类的生物,无法让贵族成功地插入控制基因的dna。 它那好比流星直坠的棍棒,似乎直逼猎人子弹的速度。 棍棒被震开。不但如此,巨人兽还从前倾的攻势位置,被整个震飞得老远。 巨人兽踉跄欲倒,只见它的颈项闪过一道寒光。 另一名巨人以枪身挑起棍棒,旋转枪头斩断敌人首级,长枪在他黝黑的手中复又画出两道圆弧,这才停止。 “我藏身在对方看不见的树后目睹了这一幕。登时明白这便是传说中的巨人。他红色披风的肩上悬吊着数头大鹿和双头熊的死尸。不知他是否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许他早已知悉,但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见他轻松扛起巨人兽的身躯,返回先前走来的迷雾中。我并未追上前去。因我抵挡不了心中的畏惧。他一定就是贵族。但能自在行走于阳光下的贵族,又是什么身份?光是想像他的真正身份,我便感到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待巨人的脚步声完全平息后,猎人为火药枪装上全新的子弹,五分钟后,也随后追上前去。 只见清楚遗留了巨人足迹的大地上,有一颗巨大的头颅瞪视着猎人。当猎人了解这是巨人兽被斩断的首级时,旋即默然转身,当天便下山而去。 魔性的铺石 “后来我便直接返回故乡,在孩提时居住的山间深居简出。见过那样的怪物后,再也不想到其他山林流浪。我身为猎人的傲然骨气,已留下永难消弭的伤痕。几年后,有人在同一座山中发现数千年前的巨大化石,由于看起来栩栩如生,村民觉得毛骨悚然,于是便将它连同洞窟一起捣毁。我在得知消息时,心中并未激起任何涟漪。倘若那便是那只巨人兽,我当时或许是在数千年前的山中徘徊。但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回归故乡的我,已变成一个拥有年轻样貌但心境苍老的老头子。这便是我的答案。” 队长默然不语地聆听,听完老猎人的告白后,他向前走出十步。 “像你这样贪生怕死,为何会自愿加入调查队?” 队长问。 “我想再挑战一次。或许能藉此弭平我内心的创伤。因为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老人涩然一笑。 队长待他笑声止歇后,也接着说道:“换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 —— 约莫三十年前,当时我年方十五。 如你所知,我们族人天生具有过人的潜水天分。听我曾祖父说,我们的祖先曾蒙水精传授水中呼吸术,但此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依照我家的传统,孩子年满十五,便须前往外地磨练猎鱼的技巧。我的父亲和兄长也都有依照这个惯例。我原本有三名兄长,其中两人便是因此而一去不回。 我前往位于北部边境区西边的湖泊地。在那拥有近两百座湖泊和沼泽的地区,五花八门的传说就像瘴气一样不停地冒出。 像是每年到了某月某日,湖水中央会出现一张大嘴,将湖水一饮而尽;又,在明月高挂的夜里,搭船前往某个沼泽,从船上往水里望,会发现已故的村民们正举办着热闹的酒宴;还有只要湖水被人污染,从当天起,水灵便会一间一间地将岸边的房子搬进湖中——个个都是不足采信的无聊传说。 而我唯一亲身接触的真实传说,是发生在东南沼泽地中一座不满十平方公里大的小湖泊。 尽管面积不大,但水深却深达百米,而且据说里头存在着疑似远古神殿的遗迹。传说中,古代诸神在湖底下的地底——亦即接近大地核心处,封印了某物,后来它因地壳变动而浮出湖底。我在某个晴天搭船,往水中眺望。结果看见像是断折的圆柱和建筑残骸之类的物体——更重要的是,位于遗迹中央的一个玻璃箱里,有位美女一丝不挂地横卧其中。 说到鱼,不论在哪里都一样。纵使再怎么凶暴,只要懂得个中诀窍,要刺杀上千条鱼都不成问题。但要如何磨练自己的技巧呢?当时我认为得在特殊的环境下猎鱼才行。我在村外贴出公告,要一次在湖中猎捕十条鱼,并将那名沉睡在玻璃棺柩中的美女运上岸。人们从上头所写的名字和地址推断出我的出身,公告内容就此广为流传,此事你应该也曾有耳闻吧。 三天后,在村民的围观下,我驾着小船,前往我发现遗迹和美女的地点,潜入水中。 我听村里的孩童提到,村民对于神殿和美女既憧憬又好奇,同时也抱持着恐惧,由于最后这项要素尤为强烈,所以过去人们总未碰触此事,因此,就算成功完成此壮举,也难保一定平安无事,我心里有这样的预感。 来到水深百米处,鱼群纷纷朝我袭来。不管看再多次,这些家伙还是一样令人发毛。每次看到这些鱼,我心理总会纳闷,难道没有更适合形容它们的称呼吗?迎面游来的大鱼全长五公尺,上下两排像耙子似的利牙紧紧咬合,硬度犹胜钢铁的鳞片在水面上的阳光照射下耀眼生辉,正缓缓向我逼近。而它们却通体透明。 我只靠一把鱼叉和小刀,在八条大鱼当中来回穿梭,还因此而负伤。你看,我的左手没有中指对吧。一旦流血,鱼群便分不清敌我,它们就此展开互咬抢食,我便趁机将鱼叉刺进它们的心脏,关于这点,只能说是我身上与众不同的血脉,赐给我这样的天分。总之,不消十五分钟,我便收拾了那八条大鱼。 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轻松多了。我只要潜进两百公尺深的水底,将玻璃箱内的女子夹在腋下,浮上水面就行了。 到了两百公尺深的水底,我的头部好似被水压给紧紧勒住般,头痛欲裂,肺部贮存的氧气需求量大增。但我故意置之不理,继续朝玻璃棺柩靠近,试着用小刀打破它,但却无法伤它分毫。它并非普通的玻璃。这么一来,我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我裤子口袋里带了黏土炸药,对付巨大的鱼类,或是在冰海中,水面被冰块阻绝时,这是个很好用的法宝。 我在玻璃和石台的接触面黏上些许炸药,痴迷地望着那名女子。 她那散发耀眼金光的秀发,摇曳如波,白色洋装的胸前别着一朵紫色蔷薇。嘴唇和眼影色调相同。此等绝代佳人,世上绝无仅有。 她紧闭的睫毛令我心驰神迷,挺直的鼻梁让我为之颤抖,不知不觉间,我憋气的时间已快达到极限,但我却浑然未觉。当我因气闷而猛然惊觉时,爆炸仅剩最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虽然对她迷人的睡姿万般不舍,但我仍是游离二十公尺远,按下了引爆开关。 黑烟和火花在水中跃动,不久旋即回归平静。但玻璃棺柩看来依旧无损分毫。 我心里百般纳闷,于是再度游前靠近,将手扶在玻璃棺柩上,施力加以开启。 棺盖应声而开。 这名佳人立即浮沉于湖水中,紧接着…… 她骤然一把攫住我的左手腕,我顿时有犹如被成千上万条蛇缠绕般的不舒服感直透全身。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是贵族。 我死命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时女子已睁开双眼凝睇着我。 哎~我至今仍不时会梦呓。那恍如地狱般的双眼,总反覆出现在我梦中,倘若再和她的眼神多接触一秒,我肯定会失控发狂。 当时我居然能用另一只手射出鱼叉,实乃神助。 女子紧按受伤的左眼,从她那举世无双的纤纤葱指间,升起一道血丝。 回过神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正义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浮向水面。 那名女子必定也紧追在后。因为我身旁有一道道血丝蜿蜒而升起漂近。我想只要我往下看,一切就可能完了。随后我感觉有个冰冷坚硬之物轻碰我的脚尖,明白一定是那名女子的手指。 我又往上游了一会儿,接着失去意识,当我再度醒来时,人已在村子的医院里。关于那名女子——根据一些搭船前来看热闹的好事者描述,就在我爬上小船的瞬间,他们目击了她翻身没入水中的身影。湖水被鲜血染成一片浊红,女子消失无踪。 我在出院的当天返回故乡。三年过后,我才又开始下水猎鱼。时至今日,有时想到随时可能会有一名独眼美女会从黑浊的水中突然窜出抓住我,总不免恍惚失神。这样你应该就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了吧。和老爹你的理由是一样。 黑夜再度造访这片银色白雾世界。身心俱疲的两人,躺卧在金属成分的大地上,阖上双眼;就在他们被黑暗深渊吞没之时,一道青光瞬间从黑暗中浮出。 迷雾深处有十道光芒接着渗透而出。 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发光体。并不巨大,但有相当的距离。 “那是什么?” 队长拿起鱼叉枪,老猎人伸指竖于唇前,示意要他安静。 “让自己保持不动如石。” 老猎人轻声说道,伏卧地上。这是千万不能动的指示。边境的人们,甚至能随意调节自己的呼吸次数。 所幸光点未再靠近,它在空中飘荡片刻后,便消失在两人前方的深处。 “不远了。” “走吧。” 沉淀的疲劳囤积在骨髓里,但两人无视满身疲惫,持续迈步前行。因过度单调的风景而几近错乱的精神,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不消十分钟光景,浓雾散消,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致深深烙印在两人眼中。 根据目测,离青色光点耀眼闪烁的地点,约莫有十公里远。光芒令形形色色的建筑浮现在光圈中。其数量与实际的大小令队长和老猎人面面相觑。 “简直就像是『都城』。” “不,它更为巨大。” 老猎人如此回答,队长朝他露出凄惨的神情。 “那颗陨石不过才二十公分大耶。它要如何变成『都城』?” “如果是贵族就有办法。” 老人应道。 “倘若是另外一种贵族,这对他们来说,可说是易如反掌。——坠落的地点是在那里吗?” 队长检视地图和『都城』提供的观测结果后,颌首示意。 “走吧。” 须臾过后,令人惊骇的建筑已矗立在他们面前。之所以令人惊骇,并非因为它高耸入云的巍峨,也不是几欲凌驾山峦的庞大,而是它的外形。 长边直入苍蓝天际,不见其尽头,短边也足足有五公里宽,构成一等腰三角形,但走近抬头仰望,则又清楚地变成一个正方形;高度五百公尺,纵横分别不下于三百公尺和一千公尺,刚才看来相互连绵的长方形建筑,眨眼间又倏忽消失无踪。比起昙花一现的迷雾魔术,更像是曲折的光线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照射,造成四次元空间的扭曲歪斜。 正当他们感觉脚下出现一座以螺旋状通往地下的巨大阶梯时,广宽的道路倏然消失于看似连一个人也容纳不了的建筑之中,直径看似有一百公尺宽的大圆柱,在头顶十五、六公尺处不见踪影,但看在两人眼中是如此巨大,没有任何突兀感。 两人周遭飘浮着青色的光球,当中有几颗从他们身边飘过,复又消失无踪。 走在这个无视于三次元力学的巨大都市中,原本因饱受惊奇而麻痹的感觉,又再次感觉到异常的气氛。二人全身隐隐作痒。 似乎打从刚才起,便无意识的伸手搔抓,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皮开肉绽,但却不见半滴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 老猎人对战栗不已的队长回答道:“这个『都城』内部蕴含了充沛的能量。我们的身体也与其同步。若是再继续走下去,我们也许会变成另外一种不同的人。” 队长静静凝睇着老猎人。 “往回走就不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 “那就往前去一探究竟吧。” 一道闪电自天际劈落。两人脸上闪耀白光。 闪电在巨大的建筑背后被吞没,形成璨然夺目的光罩。 那里应该暗藏着某种玄机。 一颗小流星坠落此处,却形成一座巨大的都市,在辽阔无边的银色大地向八荒九垓蔓延。 深入内地后,两人的肉体开始产生异变。 皮肤犹如随风飞舞的薄纸般片片剥落,裸露的肌肉也零星掉落在银色的道路上,平添几缕鲜红色彩。 最后当他们抵达时,两人的肉体已仅剩些许的肉块和内脏仍附着于骨架上,成了二具走肉行尸。 群聚的青色光球在眼前,每颗直径都超过五十公尺,但宛若山脉般的集合体背后是何光景,这两具走肉行尸自然无法窥见。 “那是什么?” 队长的声音已不像人语。 “不知道。” 老猎人的回话的声音亦然。然而,两人之间却能进行前所未有的清楚对话。 老猎人接着说道。 “不对,那应该是能量的凝块。那些被杀害的同伴,他们的生命也在其中。” “聚集这么多的生命,究竟想做什么?” 声音已极其平静。两人不再有情感的变化。 “不知道。但是,那颗陨石坠落,不管是否已将这一带化为灰烬,存活的人应该不多。那东西并不属于这块土地。” “这么说来,它是和陨石一起从宇宙来到这里啰?” “没错。也有可能全部是由那栋建筑所创造。” 队长听了老人的这番话,回头而望。白色的骨骸已渐化为透明的骨骸,映照出银色大地和彼方的建筑。 闪电耀眼地接连天空与地面。但它却是反向由地面射向天空。 两具骨骸抬头仰望那道像是由光体构成正扶摇直上的山脉。 它被吸往黑暗的另一端,消失在不见半点星光的虚空中。 队长听见老猎人的喃喃自语。 “有光。” 数秒后,黑暗中冒出的一点光明,逐渐扩大增辉,将天空染成一片亮白。银色大地也与其相辉映,两具骨骸被光芒笼罩。 接着—— 天空瞬时失去光芒。 它聚回一道光束,降临地上。 然而…… 地上已不再有光罩。那道光束被大地上的一点——一个小小的黑色洼地所吞没。那里正是陨石坠落的地点,一切的源头。队长的颈骨嘎吱作响,抬头仰望左方的天空。 一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逐渐逼近。 不知从何处发射的次元飞弹,在目标地点上空五百公尺处的高空凿出一个直径五公里大的『洞口』。 银色大地和巨大的建筑,犹如纸糊的道具或迷你模型般飞向空中,被吸进洞口里。 有人知道陨石的来历,想让它从这世上消失。贵族惯用的时空构成回路,削除空间仅需十秒钟,光是这样便足以毁灭北部边境区。 然而,急剧的上升动作嘎然而止。 出现在天空中的破坏物,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往大地倾注。不,是被吸入那小小的黑色洼地中。 “洞口……” 老猎人听见队长的叫喊。 “倒转过来了。” 看。空中凿开的异次元洞口,开始由内向外伸出一条黑色通道,宛如丝线般不断延伸,一路连接到地上的洼地。 通道为之逆转。 随着通道被吸收,洞口也受到牵引,逐渐缩小变窄,化为一道细线,被大地吸收。 在空间中凿出异次元洞口——不知需耗费多大的能量才能办到。 轻松将洞口吸收的洼地与这个世界一同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远处闪过一道闪电的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从洼地中冒出一个黑色的形体。 那是人类的头颅。柔顺的金发波浪在耳边和颈项摇曳。 肩膀和胸部也陆续离地。光是这样,便可看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一个雄壮厚实的胸膛。只要一剑在手,想必他一人便抵挡千军万马。 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分界,是一副紧实的腰身,以及隆起仿如肉瘤般的腹肌。 臀部到大腿一带,充分展现出优美与野性的极致。倘若他朝地面一蹬,必可一飞冲天;脚踩浪头,便能疾驰于汪洋之上。 那种斗志、气势、优雅——人人都会期望能赐予这名男子刀枪、弓箭、外加百万雄兵,让他在沙场上一显神威。 他的眼睛缓缓张开。里头是一对赤红眼瞳。 赐给我力量——它正如此述说着。我将在这世上打造尸山血河,将一切生命赶尽杀绝。 男子纵声咆吼。 天地为之震撼。男子的头顶雷电交加,狂风呼号。他未伸手拨开覆盖眼睛的金发,只是放声呐喊。他一再地反覆,挥舞着右手。动作犹如在演说一般。蓦地,他手中出现一把长剑 ,也许是上天赐予他的嘉奖。那全长一公尺、宽二十公分的直刀,蕴含黑钢的寒光。 “这是妖剑『葛兰剑』,无坚不摧。『神祖』啊,暌违五千年之久,我又重回故地了。从现在起,不论贵族还是人类,都将畏惧黑夜的来临。身为昔日被『神祖』等人连同领土一起放逐至宇宙星辰间的『绝对贵族』——第三代罗伦斯家之主,我以罗伦斯·法尔休雅之名立誓。” 世界融入一片白茫之中。 那是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闪电。在银白色的光芒中,全身赤裸的男子高举着妖剑葛兰剑,露出骇人的笑脸。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向『神祖』这些人回礼才行,这些将我放逐到宇宙的人类和贵族们。我现在就来了。” 最后这句话,被雷击掩盖。 闪电未曾停歇,绝对贵族罗伦斯·法尔休雅的身影和声音,融入那仿佛永不消逝的白光之中。 一辆漆黑的自动车在草原上飞驰,频频散发腾腾蒸气,并扬起满地散乱的杂草。 这台车不靠马匹拖曳,而在左右各配置了四个大车轮,合计八个,藉着声似喘哮、隆隆作响的蒸气机,赋予这架全长十五公尺、高五公尺的庞然大物动力。 现在日正当中,窗上的黑色窗帘垂落——这清楚说明了车内乘客的身份。 两侧龇牙咧嘴的黄金狮纹章,似乎带有夸耀的意味,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 离开南部边境区的城寨,十天来披星戴月地疾驰,如今已来到西部边境地区中央的田园地带。 如此日夜兼程,他究竟欲往何方,所为何事? 在他左首一处耸立的山丘上,有一马背上的黑影,正俯视这台冒着白烟向前疾行的黑色自动车,此人脑中也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是d。 “哎呀,跑得飞快呢。就像自己的孩子有生命危险似的。” d紧握缰绳的左手,以沙哑的声音说道,对此兴致盎然。 “他欲往何方?”d说。 在艳阳下,就算是半吸血鬼,也应该也会颇感吃力,但他那皎月般的美貌却不显一丝痛苦的神色。 “若是说到前方的城镇,有锡鲁古多姆、瓦鲁哈拉、索姆伊等等,但不确定会是哪一个。每个都是平凡无奇的小乡镇。不过……” 声音这时略为顿了口气。 “有件事更令我在意。你当时为何收剑?不管有再多的理由,也该一剑让敌人毙命。这次我实在看不出你违背信条的原因。一听到对方提出的天真要求,便为之动摇,你并不是这种意志不坚的人。不过,那位『都城』派来的小吏在对你口出恶言的时候,被你冷眼一瞪,便吓得浑身僵硬,那模样倒是让人看了直呼过瘾。哇?!” d猛然朝马腹一蹬。一路上同样不眠不休追赶自动车的这匹改造马,再度以雷霆之势奔驰于丘陵上。 约莫十分钟后,前方清楚传来急流滚滚的声响。 “哇,厉害。我知道陨石坠落,灾情会波及此处,但没想到就这样变出了一条河。” 与其说是一条河,毋宁说是怒涛澎湃的一条水道。从丘陵上俯看,河面最窄的部分至少也有两百公尺宽。不见半座桥梁。 “这么一来,只好绕道找渡桥或是浅滩过河了。普罗周的车子想必也……哟?!” 在脚下行进的那辆黑色自动车,车速未曾稍减,它一来到河边,便毫不迟疑地冲入浊流之中。 “不妙!难道它搭载了潜水装置?!” 大感震惊的沙哑声,语调骤变,美貌黑衣人仍旧默然凝睇着急流,不久,自动车从岸边的水中窜出,发出火箭推进器的火焰,上岸后扬长而去。 “渡河处在西边。” d掉转马头。即便是肉眼无法确认的距离,对这名年轻人也无任何阻碍。 “拜托,既然你知道渡河处的位置,干嘛不早说。不,是干嘛不早点动身?现在才行动已经太迟了。” d无视于左手的叫嚷,从丘陵上策马直下,进入巨木林立的黑暗森林。 尽管地面满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但d轻盈地驾马而过,如履平地,不消十分钟,便以来到渡河处。 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之所以选择行走避人耳目的草原,当然是为了避免和旅人产生磨擦,不过,有条街道笔直地通往那临时搭建的渡河处。正确来说,应该是因为有街道,所以才有临时搭建的渡河处。它只是以多条细绳搓成的绳索横跨河面上,这样别说是很危险了,甚至会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在这座“桥”的前方,聚集了七、八名旅人。诡异的是,他们个个背对着“桥”和急流,注视着耸立在街道旁的唯一一株巨大青橡树。每个人脸上神情惨然。 d与众人保持距离,来到可以望见他们围观之物的位置时,勒马驻足。 “这是……?!” 沙哑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惊呼。 吸引旅人好奇的目光,却让他们脸上露出不舒服感,并同时将脸撇开的,是被人缝在青橡树树干上的一具已泰半腐烂的尸体。d认得此人。 “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沙哑的声音出气地平静。昔日与d交锋,最后落荒而逃的一名贵族——是谁让这名凶狠五伦的魔人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他的身体被白色的丝状物缠绕在树干上,身上的衣在靠近心窝的部位,有凝干的黑血描绘出的诡奇纹样。 然而,这是否就是他的致命伤呢,就算是对贵族的弱点知之甚祥的人,恐怕也会偏着头感到纳闷。 被狠狠压碎的头部,右眼从眼窝迸出还牵着长长的神经纤维直垂胸前,鼻子和嘴唇也往内凹陷,牙齿一颗不剩。耳朵满溢着已干涸的物体,似乎是脑浆,他的胸部和侧腹,满是向四方刺出的断折肋骨。全身给人的僵硬印象,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碎裂断折的四肢硬被捆缚在一起所造成。 他并非是被一击毙命,而是遭受惨绝人寰的虐杀。 “这名拥有不死之身的将军……到底是多少人联手收拾了他的性命?不对,一般的战士和小贵族,就算有成千上万人,也无法取他性命。究竟是拥有何种绝技的怪物,有这个能耐……” “应该是从高处坠落。” d冷冷地应道。 “高处坠落?” 沙哑的声音蹙眉道。 “你的意思是,拥有不死之身的贵族从某处坠落,就在他喘息不止的当口,有人给他致命的一击是吗?但就算他从一千公尺的高处坠落,那种小小的跌打伤,不用两秒钟便可完全恢复啊。” “若是一万公尺呢?” “什么?” “四万八千公尺又如何?” “一万?还有四万八千公尺?喂,那不就是被人从平流层上推落吗!……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就算盖斯凯尔大将军有三头六臂,也会摔个粉身碎骨,得花上几天的时间才能复原。不过,这会是谁做的呢?依我估算,他已经死亡有两天之久。两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爱看热闹的民众,也许发现这只是一具单纯的尸体,不再感到新鲜,于是纷纷转身离去,当中几名身手俐落的旅人,已开始横渡绳索搭建的渡桥。 d走近那具任凭风吹雨淋的尸体。这名冷漠无情的年轻人,原本就没有要加以埋葬的意思。然而,他静静抬头仰望昔日的敌人,孤单的身影流露一丝更胜死者的深切情感。 历经数秒的凝望,他做出奇妙的举动。 “盖斯凯尔。” 他出声叫唤,并非是情不自禁的激情表现,显而易见地,只是单纯的叫唤。 死者应声。 “——是d啊。” 一名像是遗失东西的旅人回到附近,这时,他蓦然望见前方的两人而为之一惊,也许是觉得对方有点危险,于是他不再找寻失物,急忙逃开往渡桥的方向走去。 “谁干的?” 他冷冷地询问这名于两天前丧命的死者。大将军确实已死。肉体毁灭。否则他不可能会以这副悲惨的模样示人。然而,他干涸碎裂的嘴唇仍兀自颤动。 “史……匹……涅……” “这是谁啊?” 沙哑的声音问道。 “……d啊。快去……代亚里斯的家……法尔休雅……正要对他的家人……下手……” “代亚里斯?这这家伙又是谁?” “……快去索姆伊……北边的村郊……救他们……虽然有可能……只是徒劳无功……那七名奴仆……光其中一人……便打败了我……” “你和那个叫代亚里斯的家伙是什么关系?喂!” d的询问,与沙哑的声音相互重叠。 “你知道普罗周伯爵吗?” 那颗碎裂的头颅似乎正点着头。 “将法尔休雅……放逐的人……是奉『神祖』命令的……普罗周伯爵……我……还有米兰达公爵夫人……当时……我们还借助了……某个人类的力量……就在五千年前……法尔休雅最后……撂下一句话……说他一定会回来……向我们复仇……我们都相信他的话……并且立下誓言……当法尔休雅重回地上时……要守护代亚里斯的子孙……不受他的迫害……当我得知……法尔休雅复活……的消息时……我原本也想赶往……代亚里斯后代子孙……的住处……但最后却成了……这幅德行……d……你快去吧……” 不知他是要d为他守护人类子孙,还是要d击毙法尔休雅,说完最后这句话,他便就此静默无声,有个肉眼看不见之物,倏然从盖斯凯尔大将军身上抽离。 “吓?!” 一声惊呼从后方传出,原来是适才那名旅人正战战兢兢地尚在后头窥视。 尸体会开口说话,光是这样便已够骇人了,更何况他不仅头和手脚骤然瓦解崩碎,还犹如烟雾般凭空消失;旅人目睹这一切,当场瘫软在地。 “已经死了两天,竟然还撑着最后一口气。” 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无限感慨。 “看来,他很在意代亚里斯的子孙。d,我先警告你,你可别多管闲事啊。” d转头望向河流。 “普罗周伯爵也会在那里。” “嗯。” 语歇,沙哑的声音迭声长叹。 “等天一黑,那个叫史匹涅的家伙也会展开行动。我们走吧。” 这名全身漆黑的骑士,卷起疾风,扬长而去。 旅人们听闻铁蹄隆隆,纷纷转头而望,只见这一人一马从他们头顶凌空越过,身手俐落地停在那微微随风摇曳的绳索一端。桥的底部,只有彼此间隔二十公分宽的五条绳索,一想到这里,便不禁赞叹d的马术神乎其技。 不过,有几名刚走到一半的旅人因此脚底打滑,勉强抓住手扶的绳索,他们个个开口咒骂着“混帐东西”,但这名黑衣青年无视于这一切,他大衣的下摆随风飘扬,策马在这险象环生的渡桥上全力疾驰。 眨眼间已奔出两百公尺远,来到半途,这时,耳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和盖斯凯尔——和那具尸体——说话的男子报上名来。” d对那银铃般的年轻声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向前飞奔。 “只有贵族才能和死人说话。但你不一样。你既非贵族,也非人类。——既然如此,这世上不需要你的存在。你就命丧于此吧。” 渡桥哗啦一声往下疾沉。才一眨眼的时间,d已人在水中。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改造马,也被急流越冲越远。d之所以还能坐在马背上,全赖他控制着缰绳,不让马匹的姿势失去平衡。 每被冲出三公尺远,便能向河岸靠近一公尺。 此时改造马却猛然向后挺身。 d回身而望,从滚滚泥流中,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右手紧握马尾,左手搭在马臀上。 倾刻间,马尾已被扯下。 马臀的皮肤连皮带肉应声剥落。合金制成的骨骼整个外露,被扯断的电线与泥水接触,激出小小的花火。 那只手进一步伸进里头。当它握住有颜色的神经系电线时,d的快刀一闪。 手中传来切中水面的触感,但那只女人的手毫发无伤,还一把扯断了电线。火花激荡四射,增添了色彩和劲道。改造马立刻全身痉挛无法动弹。 白皙的手臂倏然没入水中。同一时间,在前方五公尺处,伫立着一名雪白的女人身影。 女子长及腰际的金发,配上相称的典雅美貌,洁白的修长洋装包覆着迷人身躯,她就站在湍流不息的河水水面上。 改造马全身除了马头以外,尽皆没入水中,坐在它背上的d,也即将一同被急流冲走。而水上的这名女子,以同样的姿势和速度,随后紧追。她的左眼紧闭。 “你不害怕吗?” 女子的声音带有憎恨和感叹之情。 “水中以外的生物,都会对水怀有一分恐惧。我很想将你抱在怀中,夸你一声了不起,不过,就我们的目的来说,你似乎是颗很大的绊脚石。我们以盖斯凯尔将军当诱饵,想引另外两名贵族上钩,虽然你不像是他们的同党,但依我判断,还是得将你除去,免除后患。就让你那俊美的容貌和身影沉入泥水中吧。等这项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将你找出,再把你永远存封在清幽的湖水中。”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这阵抿嘴而笑的沙哑声,不知水妖女是否有察觉。 “报上你的名字来吧。我的名字是露西安。” “d。” 这位全身雪白的美女,单眼斗然圆睁。 “你就是d?!难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不,我还是没能猜出是你。因为你的美貌远远超乎我的想像。——我听说过你的传闻,而且听闻不下万遍。拥有世所罕见的美貌、令鬼神为之动容的力量,一位两者兼具的半吸血鬼。” 水妖女——露西安无限陶醉地微微发颤。 “我太开心了,d。很高兴能见你一面。能亲手杀了你,是多棒的一件事啊。就让我将你美丽的五脏六腑里塞满泥沙,好好在水底长眠吧。” 她形如鬼魅地没入水中。只剩那美丽的脸庞浮在水面,她的红唇无限媚惑地微微轻扬,接着旋即如滑行般朝d欺身而至。 d该如何迎击呢?他明白刀刃对此女起不了作用。 当两人距离逼近不到两米时,露西安纵身跃起。 她离开水面的洋装,下摆与河水融而为一,犹如拖着一条黄土色的长尾巴。 她的表情散发着无比幸福的光芒,仿如在寻求爱人的拥抱般,而就在另一道光芒电光一闪的刹那,却又转为因锥心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那一道银光从她头顶直贯胯下,全身纵向一分为二。 露西安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在空中碎裂,化为无数水滴,飘落于浊流中。 随波而流的d,其胸前紧握缰绳的左手发出愉悦的笑声。 “太小看你了。她终究只是个水妖。” “虽然中我一剑,但还是让她逃了。” 笑声嘎然而止。 “哦,那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先渡河再说。” “这个当然。动作再不快点,搞不好会拿不到收拾普罗周的报酬呢。不,可能已经来不 及了。” d握紧缰绳。已呈半死状态的改造马纵声嘶鸣,虽然软弱无力,但仍全力划水前进。 栖息魔圈的人们 在索姆伊这个村庄里,单靠变卖大洋葱和幻觉青麦获得一百达拉斯,便足足可撑上一个月。 下个月中旬,便会有多出今天一倍的收成,所以到秋天之前都不愁没饭吃。 马休·代亚里斯隔着上衣,拍了拍装着金币的皮袋,快步走在大路上,往村郊而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一定是因为赚进超乎预期一倍的收入,因此让他对命运的残酷松懈了起来。 守在马车停放处入口的一团黑色物体,一发现他到来,立即分散为五条人影。 当马休从中认出一张他熟悉的脸孔时,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其他四人都是恶名昭彰的混混,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但以那人和他的关系更为久远。 “嗨,爸。” 马休出声叫唤。硬在脸上挤出笑容。 “妈和苏(苏·代亚里斯)都很担心你。你回来得真早。” “你可真冷淡。” 父亲贝亚多(贝亚多·代亚里斯)如此说道,一股浓浓的酒气逸泄而出。 “你不会跟我说『我们一起回家』吗?” “你会想回家吗?” 马休从父亲身旁走过,走到马车旁。 右边有欧托·夫拉纳根和米兹·夸洛纳,左边有欧根·萧艾和乔佩斯·拉拉库西斯基——除了从小便修炼格斗技得乔佩斯外,其他对手都不足为惧。其他三人都曾被马休打得落花流水,和乔佩斯也曾两、三度交手,打得平分秋色。马休心想,当时要是没人干预的话,我应该能获胜才对。因此,这四人组也很少向马休找碴。双方都打算日后要找一天分出个高下。 当马休将手扶在驾驶座上时—— “马休,救救老爸吧。” 贝亚多说道。声音无限可怜。他在要钱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马休停下动作,叹了口气。 本以为他会转头,但他却毅然踩上踏板。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与一声哀嚎重叠。马休不得不回头。只见父亲紧按着胸口,正要跌落地面。 乔佩斯站在他前方,右拳收在腰际。欧根朝踉跄欲倒的贝亚多腰间踢出一脚。贝亚多往前扑倒在地,欧托和米兹在一旁伸脚一阵狂踢。 “别打了。” 父亲抱着头不住呻吟。 “你到底要怎样还钱啊,死老头!” “把你的老婆和女儿拿去卖了还钱啊!” 这两人每说一句,父亲的后背和腰部便会传出一声撞击声。 “喂,把他的右手折断。” 乔佩斯在一旁下令。 身材最魁梧的米兹,跨坐在父亲身上。父亲的手臂从两人的影子当中伸出,被拉往头部的方向。 父亲开始放弃哀嚎。 马休立即翻身下车。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动有何意义。如果此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他绝不会插手。 他首先朝欧托奔去。欧托迅速从贝亚多身上跳开,逃向一旁。米兹因为正出脚踢向贝亚多腰际,所以慢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摆好姿势,马休已踢出一脚,朝他右膝呼啸而去。 尽管米兹长得又高又壮,但骨头的硬度和神经还是与常人没有两样。就在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时,马休的脚尖又已没入他脸中。 光是这一击便打得他仰头倒地。 米兹仰头倒地的模样,马休连看也不看一眼,旋即转身。乔佩斯和欧根则挥着手示意他们并不想动手。 马休小心翼翼地走向父亲身边。 “你不要紧吧?”他问。 贝亚多以啜泣声代替回答。看了让人一肚子火,满腹气恼。 马休抬头望着乔佩斯。“你们这些家伙。”这句话脱口而出。尽管不知道父亲欠下多少债务,但这和欠债是两回事。 “放马过来吧。” 马休霍然起身。正当他感觉全身力量贲张时,双脚陡然被人一把提起。 “哇~” 即使整个人向前扑倒,但他仍以伏地挺身的姿势避免身体撞向地面。 乔佩斯的鞋子迎面踢来,马休将手扬起面对这飞来的一脚,他勉强护住要害,躲过攻击,右手按向地面,猛力朝乔佩斯和欧根甩出。两人脸上被洒满黑土,停止了动作。 马休趁机站起身。 突然一阵刺痛钻进他右边的腰间。 马休翻转右臂,握紧对方的脖子。他已料到此人是谁。 “马休,给我钱!” 父亲满口酒臭地说道。 “你休想。” 马休应道,转头向前方的乔佩斯问道:“你们是讲好的对吧?” 乔佩斯耸肩而笑。 “算是吧。不过,提议的人是你老爸喔。你老爸说他想要一笔钱。” “马休!” 剧痛再度往体内钻去。 “快点把钱拿出来!你还不快拿出来!” 父亲手握小刀再使劲往里刺,令他亲生的儿子陷入悲戚欲绝的失神状态中。 当马休醒转时,人已在行进的马车上。他不知道是自己坐上车,还是那班人将他运上车。改造马走在他熟悉的道路上,朝农场迈进。 金币已连同皮袋一同遗失。腰部的伤势虽未伤及内脏,但他实在无法感到庆幸。 周遭已化为黑暗的国度,村郊通往农场的唯一道路,就像在高低起伏的大地上,绑上一条白色的缎带。 月明如水。马休强忍着痛,戴上月光护目镜。这种能使微弱的月光增幅,让世界看起来犹如白昼的护目镜,对于必须走夜路的旅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左方黑森林的洼地愈来愈近。这是约莫两百年前的一场大地震所陷落的遗迹,占地相当宽广。足足有十万公顷之多。听说附近的部分强盗集团和某几种飞行生物,会以此处藏匿赃物或是吃剩的尸体。 还有喷发瘴气的沼地,以及毒草丛生的地带,各种诡异的生物更是层出不穷,马休扬起手中长鞭,想要早点通过这个危险地区。 “咦?” 他将脸转向一旁,只因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疾驰的黑色物体。 由西方以迅雷疾风之速逼近,不靠马匹拖曳的车体——一辆超大型的自动车。 “难道是要去我家?” 在他偏头纳闷前,恐惧的寒意已先吹向他的心头。那种车子——只有贵族才有。现在是黑夜,而且朝我家的方向而去。 他那满是惊恐的双眼,这时骤然转为惊愕。 这辆看起来重逾五吨的自动车,竟然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飘然浮向空中。 马休不由得勒马停下。他双眼紧盯着那辆自动车停在离地十公尺的高空中,并从驾驶座下取出医药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想睁大眼睛瞧个仔细。但这时候需要先止痛。 他将消毒用的软膏抹在伤口上,将一颗止痛胶囊含在口中,这时—— 从空中降下一人,在车子的正面——离地十公尺之处,头下脚上地停在半空。这是个手脚瘦长有如蜘蛛的男子。他那贴身的茶色汗衫,明显展现他的身体曲线。 马休竖耳倾听。断断续续地传来男子的声音。 “找到……普罗……伯爵……盖斯……军的……死状……见到……吗?” 马休看见自动车的天窗盖打开,从里头钻出一名男子,他不禁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那是身长高达三公尺的巨人。巨人右手的长枪也和他一样,又长又粗。仿佛猛力一挥,便能引来龙卷风。 “把车……放下去。” 巨人指着地面的方向命令道。 “你自己……下 去……” 极尽挑衅的言辞。马休发现两人之间,紧绷着凄厉的敌对杀气。 “报……名来。”巨人说。 “史匹涅。” 唯独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那名状似蜘蛛的男子双手一摊,从他的手指撒出无数道白丝般的细线,朝巨人飞去。 蜘蛛丝——马休如此深信,因为男子长得像蜘蛛,这些细线也像极了蜘蛛丝。 巨人并未束手等候这些丝线近身。 他巍然矗立原地,手中的长枪顺着身体中心线直立,再由中心向外猛力回旋。 狂风顺势而生。宛若巨大的风车——他划出的圆弧下端是他的脚尖,上段部位在头顶不住回旋。 飘荡而来的丝线一碰触枪身,便被彻底摧毁。 马休发出“噢”的一声赞叹。 史匹涅难掩诧异之色,身子为之一震,这时,伯爵手中长枪脱手。那是石破天惊的一道黑光。俐落地由史匹涅的前胸直透后背。 蜘蛛男发出罕闻的骇人哀嚎,全身一阵痉挛,接着便不再动弹。他的四肢向内弯绕蜷曲。 事情的经过,从马休目睹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这场恶斗,尽管马休位在绝对安全之处,仍因极度紧张而浑身无法动弹。 伯爵傲然矗立于悬吊空中的车顶上,望着那具被串进长枪中,在空中不住摇晃的尸体,接着他蓦然说出令马休瞠目结舌的话语。 “不用……戏了。” 这时,史匹涅的手脚陡然伸展。睁开他那对细眼。 “不愧……普罗……伯爵……这把……还给你……” 他双手搭在枪上,一把拔出。他轻轻一抛,伯爵在空中接住。 “看来……没见到……盖斯……将军……至少……可以让你们……一起……黄泉……” 就在史匹涅语毕的同时,他的脸部再度为长枪贯穿,枪头从他的后脑斜斜刺出,插进地面。 马休看得目瞪口呆。 当长枪再度抛出时,已开始升向空中得自动车,正以惊人的速度被吸向遥远的星空,这时就算伯爵要往下跳,也为时已晚。 猛然回过神来的马休,朝蜘蛛男望去,但他已不知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休回到家中,感觉犹如作了一场恶梦。 母亲和妹妹一看见他满身是血,便赶紧替他治疗伤口,根本无暇听他描述那场诡谲的恶斗经过。 大致包扎好伤口后,母亲对马休说道:“经过紧急处理后,你的伤口已经止血。为了谨慎起见,你明天最好还是到弗雷迪医生那里去一趟。” 马休点点头,说他想睡了。 母亲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干嘛?” “和你打架的人,真的只有那四人组?” “是啊。” “对方拿刀刺你的手法不够狠。似乎带有一点迟疑。” 马休耸耸肩。 “妈妈每次到村里去,都会听闻那个人的事。听说他老待在那女人家中,终日酒不离身。好像也曾多次向杂货店的哈尼先生借钱。虽然他一再道歉,说等到下次收成时就会还钱,但那个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敢勒索要钱。如果不依他,甚至还拿刀伤人。” “妈。” 马休一脸歉疚地唤道。他知道无论怎样扯谎也没用。这名身在边境,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拉拔长大的女人,凡事休想瞒过她的双眼。 “是那个人干的吧?” 马休颌首。母亲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好好休养个两、三天。剩下的收割工作,就由妈妈和苏来做吧。” 母亲朝门口走去,马休出声唤住她。 “妈,这件事你别跟人提起。” 母亲脚步未歇,径自走出门口。 关上房门。 马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 也许是止痛剂发挥了药效,他似乎感到有点昏沉。 但一阵清脆响声将他惊醒。 他茫然思索着声音是从何而来。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望向右方。 黑暗笼罩的窗外,有一张摇曳的白皙脸庞。那是一名金发飘逸的绝世美女——这股难以抗拒的睡意,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美貌使然,一方面则是她透过玻璃吹送而来的异样鬼气。 马休闭上双眼,缓缓数到五之后再度张开。 那张脸庞消失了。他心想,也许是在迷迷糊糊中所做的梦。那名女子有如此的花容月貌,可惜却是独眼。 又传来声响。马休听出那是敲门声,心里平静些许。 “请进。” 他将视线从窗户移开,出声应道。 进门的人是苏。睡衣外披着一件长袍。 “你还没睡啊?” “我有点担心你。” 苏回答道。她天生就是个无比柔软的女孩,尽管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但父母总觉得这孩子无法长命,就连马休也曾一度这么认为。虽然现在仍是一样,但等到她十四岁之后,或许就能平安长大成人,让他们对此燃起一点希望。 “如果是伤势的话,你不用担心。只要明天好好休养一天,就能下田工作了。” “太好了。” 苏嫣然一笑,欠缺血色的双唇抿嘴而笑,惹人无限怜爱,每次看她这副模样,马休总想紧搂她柔弱的肩头,但他极力抑制这分冲动。 “怎么啦?” 马休从妹妹凝望他的神色中,发现一丝难掩的不安,于是他温柔地问道。 苏伸手来到嘴边,轻咬着食指头。 “喂。” “哥,你有没有做梦?” “做梦?” “从发生那件事之后。” “那件事?你是指十天前,大家都做同样的梦那件事吗?” 苏颌首。 “梦见流星坠落。听说北部边境区灾情惨重。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做着可怕的恶梦。” “什么样的梦?” “哥,你没梦见吗?” “什么样的梦?” 苏闭上双眼,双手交握于胸前,口里喃喃念着“好可怕”。 “有好几个黑影从浓雾中步步逼近。前天我仔细一数,发现黑影一共有八个。其中一个黑影,就像高山一样巨大,矗立在后面,其他黑影则是从它的山脚——应该说是从他脚下涌出。” “是你自己太神经紧张了吧。不过是梦罢了。如果是梦魔的话,倒是也有在这一带出没。” “我心里明白。” 苏全身颤抖,有话想要倾诉。 “明白什么?” “有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 “我们?包括妈妈和我吗?” “还有爸爸。” “那么,就让老爸去处理吧。” “哥!” 面对一脸愁苦的妹妹,马休扬起单手挥了挥。 “开玩笑的啦。” 马休说。 “不过,他们应该没理由对我们下手吧。当陨石坠落在北部边境时,像我们一样做那种怪梦的人,应该有满坑满谷。梦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回事。首先,就算有人想对我们不利,那和陨石又有何干?难道是来自外太空其他行星的刺客?你自己应该也觉得有点不合逻辑吧?” “哥,这么说来,你没梦见啰?” “是啊。什么也没梦见。” “是吗,那就好。只有我做那样的梦。” 苏整个人靠向门边。从她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心中的不安尚未尽除。但这个 生性文静的妹妹,还是为了家人刻意表现出放心的样子。 马休本想询问母亲的情况,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这样只会自找麻烦。 他走下床,来到妹妹身边,执起她的手。 “去睡吧。梦总会醒来的。就算你无法从梦中醒来,也会有白马骑士到梦中解救你。” “说的也是。” 苏会心一笑。这种笑脸蕴含着无限凄楚。倘若命运注定有痛苦相随,少女对这一切必定也早已了然于胸。 “苏。” 当马休出声叫唤时,妹妹的表情骤变。她明亮的双眸,仿佛映照着梦幻,任谁也不禁赞叹,但此刻她眼中映照的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其他事物——窗户和站在窗外的人影。 马休甚至忘了进一步确认苏眼中人影的性别,便急忙转头而望。 但玻璃上只映照着无边黑暗。 妹妹犹如标本般呆立,马休伸手在她肩上用力摇晃,将她唤醒。 “你看到谁?”马休问。 “一名女子。” 苏回答道,呼吸急促。 “虽然容貌很美,但却令人望而生畏。就是她!那个想对我们不利的女人。在梦里不能看清楚对方的容貌,但现在我全明白了。” “你快回房间去。把门窗锁好,顺便将除魔草带在身上。你有螺栓枪吧?” “你放心,我不怕。” 苏将手放在胸前保证。 现在要是将手搭在她胸前,想必能感觉心跳就像破钟一样大声;妹妹就像一尊玻璃艺术品,但内心却又潜藏着刚强的一面,马休对这样的她感到无限爱怜。 马休将斧头和白木楔插在腰带里,走出屋外。 由于戴上了星光护目镜,视线良好。 此时满天星斗。 但马休却无法抬头仰望。因藉由光亮增幅,将夜晚转为白昼的星光护目镜,对一般的光源也会发挥同样的效果,在直视星光的瞬间,视网膜会被烧毁而就此眼盲。 巡视过主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他绕向仓库。 这栋约五十坪大的建筑,除了耕耘机和自动插秧机外,还塞满了修理农具的机器、火药、化学药品等等,离主屋不到两分钟的路程。两座建筑中间有一口井。 马休来到仓库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他伸手放在门上,使劲一推。前天他才给门铰上过油,所以大门顺利地应声而开。 里头一片黑暗。 他抽出斧头,握在手中。 会不会有人藏在门后?一想到这里,他便不能坐视不管。 马休悄悄挤身进门缝里——有个东西倏然冒出。 “哇?!” 这声尖叫,令马休高举的斧头在半空中应声停住。 “你这个冒失鬼!” 那是马休熟悉的声音。 “妈,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发现有异状。不过,仓库里一个人也没有。” 母亲称不上壮硕的双臂,握着一把枪身和握把皆很短小的霰弹枪。 她没向孩子们交待一声,便只身走进危机四伏的黑夜中。想到母亲的这分爱心,马休不禁胸口为之一热,但他仍是强忍着情绪说道:“妈,你不可以这样。像这种时候,你不先跟我说一声,我面子往哪儿摆啊。” 母亲一脸放心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旋即扳起了面孔。当马休恶作剧,或是出言不逊时,母亲便会扳起脸赏他耳光,而当他给别人添麻烦时,则是好不容情的赏他一拳。 “傻瓜,再等十年吧你。” 她瞪了儿子一眼,两人一同走出屋外。 马休将门关上。 “来,回去吧。” 语毕,马休发现母亲全身僵直不动。 他朝同样的方向望去。 有名穿着一袭白色洋装的女子站在井边。挺出双峰,勒出蛇腰,再搭上宽松的蓬裙。这是贵族享受舞会用的盛装打扮。 “阿迪鲁·代亚里斯,以及你的儿子马休。” 女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们两人。她的瞳孔散发着金光,月光在她的金发上滑动,一如银河。 女子迈步向前。 “别过来!” 母亲将霰弹枪架上肩上。里头应该一如平时,装满九颗子弹。若是在这样的距离下挨上一枪,可轻易让人脑袋开花。 “我们替这家人看守房子。他们外出旅行。得等到明年才会返家。你到这里有何贵干?” “为了你们的命。” 女子笑盈盈地说道。尽管平静有如冬夜,但母子俩都感到一股宛如冬夜般的寒意。 “我来此,是为了赐给你们全新的生命。快抛开你手中的枪吧。” 这阵开朗的声音,在两人的脑中诡异地鸣响。 两人闭上眼睛。女子金黄色的双眸却在他们的视网膜中熊熊燃烧。 母亲缓缓放下手中的枪。马休的双手静止不动。 “过来吧。” 女子向他们招手。母子两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女子面前,仿如人偶般,被女子指尖放出的无形丝线操弄于股掌。 女子先注视着马休,随后将目光移向他母亲。 “真可怜。” 她满含嘲讽的口吻,带有同情之意。 “你那无数的皱纹、松弛的肌肤、严厉的眼神——这一切都是岁月这种诅咒之物所造成的。你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就重拾你青春的美貌吧。” 只见她伸出白皙的食指,由母亲汗衫的胸口滑向腹部,汗衫立即裂出一道开口。 母亲未穿内衣。女子将手搭在她丰满的乳房上。 “噢,好美的酥胸啊。我知道你体内的血液在翻腾。人类的血就是这么温热,令我们无限神往。我将从这里汲取。” 她的手掌从母亲的乳房上移开,犹如一只美丽的虫子,在母亲的肌肤上往上攀爬,来到颈项处。 她光是用手指在表面上轻搔,母亲便开始微微娇喘。 “看得见雪白肌肤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吗?要记得它位在什么地方喔。” 接着,女子的朱唇印在母亲的颈项上。 同时,在那宛若妖物般的艳丽红唇与柔软的颈项中间,传出一阵呕吐般的声音。 母亲和马休向后倒退,女子双手按着左胸,步履踉跄。 从她紧握的拳头中,刺出一支沾满血渍的树枝。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转身待走而飘散的长发,被扯住拉往水井的方向。 她的身体没做任何抵抗,直接被拖进井中。 马休与母亲面面相觑,耳畔传来一阵水声。 “马休,那个女人是贵族。” “我知道。但她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马休重新握好斧头,母亲则是迅速捡起地上的霰弹枪。 水井的表面隆起一团光亮之物。 它由水井的外缘满出,漫延至两人脚下。是水。 他们无暇惊讶。 因为从满溢的水面下,浮现出一名妖艳的女郎身影。 及腰的金色长发、闭月羞花的美貌、外加洁白如雪的洋装。但她不是适才那名美女。洋装紧身而修长,清楚展现出她艳光四射的玲珑曲线。最特别的是——独眼。 “你……你是?!” 马休以斧头护住身体,女子开口道。 “你们是阿迪鲁·代亚里斯和马休·代亚里斯对吧。我的名字是露西安。奉某人之命前来。” 从她的金发到下巴一带不 停滴落的水珠,像是绽放月光色泽的宝石。 她适才瞬间收拾一名女贵族的惊人魔力以及登场的模样,不用看也知道。她便是在阳光下,和d在大河上展开死斗,挨了d两剑而逃离的水妖——露西安。 扑面而来的妖气——也许就连妖气中也蕴含着水分子,母子两人的脸和手满是水滴,阿迪鲁以手背擦拭双眼。 “快带苏逃离这里。” 她大叫。 “不,妈,你快逃。这家伙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了。” “她可是个击毙贵族的妖怪啊。你不是她的对手。——快去!” “我才不要呢!” 马休往化为一滩泥泞的地面上猛力一蹬,向前疾冲。 那名女子轻盈落地。马休从她浮现脸上的浅笑,感到足以令心脏为之冻结的寒意。 “呀啊~~” 他将浑身力气倾注于右手,手中斧头疾砍而下。 瞄准女子的头部——斧头直接命中,刀锋直入肉里,连手也一并没入。不,连同肩膀和身体全部一头栽入。感觉就像穿过一道水作成的隧道,伴随着成千上万的水滴飞沫,翻向女子的背后。 马休从前扑的动作猛然扭身,双手撑地挺起上身,纵声喊道。 “我穿过去了!这女人的身体是水做成的!” “让开!” 阿迪鲁喝道,不待马休避开,便已扣下扳机。 只听见一声直撼地底的轰然巨响,将露西安的头颅炸成粉末。 因后作力而上扬的枪身以及后仰的身体,阿迪鲁好不容易才站稳恢复原状,但她手中的双管枪,左边枪口仍对准那名伫立原地的女子。 露西安从颈根部隆起一团透明块体。转眼间,上面长出眼鼻,金色流动,再形成了拥有一头飘逸金发的美女脸庞。 露西安嫣然一笑。 阿迪鲁背脊感到一股令全身血液凝结的寒意,紧接着开第二枪。 但只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声响,枪口黑烟直冒。这是子弹燃烧不完全所造成。 水妖女露出无声冷笑。 “你的子弹潮湿,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因为我的力量。就让我将你们这对母子变成我最喜欢的水袋吧。” 露西安倏然欺身向前。 马休紧紧抱住她的腰间。 “你这个臭怪物。妈,快逃啊!” 他的手臂使劲环抱,在妖女的腰部中间交缠在一起。 露西安的右手钻往自己的胸口一带,一把掐住随着冲劲从背后冲进她体内的马休脖子,将他推向前方。 马休的双手四处乱抓,穿透露西安的手臂,但制住马休脖子的露西安却是五爪如钢,文风不动。 “先从这个孝顺的儿子开始下手。” 语歇,露西安的左手被吸进马休的口腔内。 马休放声咳嗽。透明的水从他的口鼻满出,他痛苦地扭动身躯。 在月光之下,大地之上,这名年轻人即将就此溺毙。 “住手!” 阿迪鲁抛开霰弹枪,从佩在腰带上的皮鞘中拔出小刀。这把刀身长二十公分的小刀,就算睡觉也绝不离身,是边境人士的必备品。 这名母亲知道,她纵身一跃,只会遭遇和马休同样的命运,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怯和踌躇。 她举刀过顶,快步朝女子疾奔去。 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个白雾般的物体包覆露西安全身。 水妖女发出喉咙碎裂般的惨叫,全身痛苦地扭曲。 她从马休口中抽出手臂,身体也从马休的颈部移开,且仰躺倒落地面。 在地上痛苦打滚的露西安,眼鼻从她脸上消失,双手溶入身体中,双脚融合为一。 勉强仍残留人体大致轮廓的水块,在耀眼白雾的折磨下,缓缓往井边拖行,像使尽最后的力量般往地上一蹬。也许是就此摆脱了白雾的束缚,只见化为一滩水的女妖,犹如瀑布般往幽暗的井底倾泻。 阿迪鲁和马休呆立原地,无法动弹。眼前的怪异景象,即使是生长在边境,拥有钢铁般身体和意志的两人,眼前这情形一样超乎他们在精神方面所能容许的极限。 白雾产生变化。 它开始具备人的轮廓,长出四肢,金发飘扬。 身穿雪白洋装的女贵族,静静伫立在他们面前。 “贵族的奴仆竟然也敢以下犯上。不过,她终究还是下人,以为自己赢得了主人吗?” 她回身面向他们两人,朱唇粲然一笑,这时她才发现那个令这对母子瞠目结舌的物体。 有一枝树枝的前端从她的左胸冒出。 女子的笑靥转为苦笑,她一把握住树枝前端,往前方抽出时发出皮肉破裂的声音,但她脸上没有半点痛苦表情。只要不是被刺穿要害,便不会有痛觉。 然而,左胸——亦即心脏,不正是贵族的唯一要害吗? “那个女人,我待会儿再给她应有的处罚。” 她将树枝抛向一旁,缓缓向他们两人伸出手。双眸同样带有诡谲的金色。 “来吧。” 就在她招手的瞬间,在她身后五公尺处堆积如山的干草上空,有个物体急速坠落。 如同上百道闪电同时劈落的轰隆巨响和冲击力道,摇撼着大地。 母子两人被向后震飞五公尺远,重重撞向仓库的大门,仓库本身也斜倾欲垮。女贵族踉踉跄跄,扶着水井稳住重心。 火舌窜升。 干草与坠落物磨擦,因而起火燃烧。究竟是什么物体?从多远的高空上坠落? 瘫软在地的阿迪鲁和马休,两人的双眼如此问道。那名美女的神情也有同样的疑问。 答案立即分晓。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烈焰中霍然站起。 紫红色的长袍,配上右手一把长五公尺的大长枪。他出现在烈焰中,缓缓向前跨出一步,全身无一处着火。 尽管如此,巨人似乎仍是不放心,他用空出的左手拍了拍肩膀和腰间后,以睥睨之姿俯看地上的三人。 “好久不见了,米兰达。”巨人唤道。 “要称呼我公爵夫人,普罗周伯爵。” 女贵族笑吟吟地抬头仰望。 “您是从哪儿来的?” “离地四万八千公尺的高空。” 普罗周伯爵拍着脖子。 “对方偷偷在空中暗藏了一名奇怪的部下,好像叫做史匹涅的。我虽打败了敌人,但最后却从高空被抛下。哎~真是脸上无光啊。” “您还是老样子没变,虽然斗志高昂,但却粗枝大叶。您这样有能力履行承诺吗?五千年来的铁锈,恐怕是不好清干净呢。” 面对这名直言不讳的白净美女——米兰达公爵夫人,普罗周伯爵露出和善的笑容。从他的笑容来看,两人似乎颇为熟识。 “接下来……” 巨人朝仓库前摇摇晃晃起身的这对母子望了一眼,旋即走向左方。 身穿蓝色长袍的苏,此刻出现在主屋的玄关处。她手中的原子灯不住摇曳。 “妈、马休!” 她放声叫唤,接着,她发现有其他古怪的来访者在场,随即全身僵硬有如雕像。 “苏,快点进家里去!” 面对母亲的叫喊,苏的双脚没能移动半步。因为她已当场昏厥。 高达三公尺的巨人、身穿一袭雪白洋装,在月光下闪耀生辉的美女,背后干草燃起的熊熊烈焰,将夜晚照耀得亮丽如画。这时候有办法可想,反而奇怪。 “求你们别对孩子们动手!” 阿迪鲁挺身向前,欲保护马休。面对贵族,手无寸铁的人类只能束手无策。 “你们敢乱来的话就试试看。在你们以邪恶的利牙刺进我孩子们的血管之前,我会先把你们活活咬死。” “有意思。” 米兰达嘴角上扬。从她微笑的唇际露出森森白牙。 “别这样。” 巨人将手搭在米兰达肩上。她那柔弱的香肩,仿佛会因此而受伤,但她只是轻轻一晃,巨人的手便就此被震开。 “别这样。” 巨人再度伸手搭在她肩上。米兰达的肩膀文风不动。 “您为何要阻拦我?就这一家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成为贵族同伴的人类,最是贵族的奴仆,但这么一来,就不会轻易遭人杀害。就算对手是贵族也一样。” “话是这样说没错……” “那您就别阻拦我。” “不,等一下。先不谈我们的意见,应该听听看他们的想法才对。——想让这位美女吸你们的血吗?” “才不要呢。你别再过来喔!” 阿迪鲁悍然拒绝。眼前的情况透着诡异。看来,这两名贵族的出现,不是只为了吸血。首先,这附近应该没有贵族才对,但现在家里一次来了两个,一定有哪里不对劲。这两人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总之,他们是贵族——吸血的妖魔。绝不能大意。 坚定的决心,开始让温热的血液往几欲冻结的身体回流。 普罗周伯爵高高在上地俯看这名母亲的身影。 “断然拒绝是吧。公爵夫人,你就放弃这种做法吧。” “哎呀,这对我们彼此来说,是最好的方法呢。这位人类的太太,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 米兰达的双眸又开始蕴含金色光芒。 阿迪鲁的瞳孔深处也亮起同样的金色光芒,正欲融解她坚定的意志。 “喂。” “请您不要说话。” 米兰达以满含怨怼的声音说道。但语调却像是个温柔的贵妇。 “您心里应该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我只是要她改变心意罢了。请您不要在一旁多嘴。——到我这里来吧。” 阿迪鲁对米兰达的招手做出回应。这名刚强的农妇,又差点就要在月光下袒露丰满的酥胸,陷入吸血鬼的陷阱中。 当生与死只剩两公尺的距离时,米兰达的脚下发出破碎声,同时扬起一道银白色的原子火焰。火焰烧及洋装,眼看公爵夫人整个人化为一座人型火把。 “妈!” 马休和苏朝摇摇欲坠的阿迪鲁奔去。 “噢~” 巨人在空中发出感佩的低吟。 这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将手中的原子灯抛向米兰达,化解母亲的危机,巨人对此大为赞赏。 非但如此,她在走出屋外时,手中握着螺栓枪,挺身欲保护母亲和兄长。 “这一家人确实了不起呢。米兰达。” 这句话并非是在征求认同,但那座人型火把回答道。 “没错。既然这样,他们或许也承受得了我的回敬。” 她将起火的双手向两旁高举,使劲呼口气,同时双手往下甩。 火焰熄灭。原子灯也同时熄火。 这名娉婷而立的白净美人,其玉肤和洋装皆未留下任何焦痕。 “过来吧——不,我亲自过去。” 伯爵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迈步向前。 走了两步蓦然驻足。 米兰达公爵夫人回眸而望。 普罗周伯爵亦然。 莫非他们听见什么,看到了什么?这对母子是在隔了约莫五秒之后,才得知此事。从主屋深处的幽暗中——亦即农场的入口处,传来逐步接近的马蹄声。 来者究竟是何人? 看米兰达和普罗周的模样,那就是贵族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表情吗? “此人是谁?” 公爵夫人询问的声音略带震颤。 “一名顶尖高手。” 普罗周回答。 “会是谁呢?” 阿迪鲁低声自语—— 答案浮现在月光下 从黑暗中现身的美绝暗影,正以漆黑的纵马之姿,在月光下缓缓走来。 当他从干草旁走过时,烈焰将他的上半身染成一片赤红。 在距离巨人和米兰达三公尺远的位置,此人勒马而立。 “不知该说你来迟了,还是刚好赶上。总之,我们又见面了,d。” 米兰达公爵夫人从伯爵的语调中听出一丝畏意,不禁也咽了口唾沫。 来自遥远星球的贵族 三张惊惧的面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围在厨房餐桌旁,另三张相貌异于常人的脸庞。 d、普罗周伯爵、米兰达公爵夫人——和他们同桌的,只有阿迪鲁·代亚里斯一人。考量到彼此间的战力,这样的布阵实在过于悬殊,甚至可说是超乎现实,但奇妙的是,这三人并非是阿迪鲁和她两个孩子的敌人。 马休和苏并肩站在通往客厅的门口,和他们的母亲一样,浮现战栗与刚强交错的复杂表情,但却也潜藏着一分无法言喻的神往之色,这乃是因离他们最近的那名俊美猎人的力量使然。 两人皆素闻其名。而他传说般的高超剑技,也得到孩童想像力的强力烙印,印灼在他们精神和脑海深处。然而,在不知不觉中,最令他们激动雀跃的——是他举世无双的美貌。 就连米兰达公爵夫人这位极尽妖艳的月光美人,与其相较之下,亦同样望尘莫及。非但有程度的差异,甚至就连等级也截然不同。纵然不是全神凝望,但只要略望一眼,头脑便逐渐融化,世界就此歪斜。面对d骇人的美貌,两人的潜在意识命他们将一切丑陋摒除。 “到里面谈。”听到d的这声命令,姑且不论普罗周伯爵,就连堪称贵族典型的公爵夫人也都乖乖依言而行,虽然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也许这都是d的美貌使然。 孩子们沉浸在那诡奇的陶醉之中,几欲连适才普罗周伯爵和米兰达所说的惊骇事实也给抛诸脑后。 阿迪鲁也一样。为人母的责任感和矜持,让她勉强克制自己不去偷瞄d的美貌,维持正常的意识,但双手却紧拉着新的罩衫和披在上头的长袍前襟。因为当d出现时,她正酥胸微露。 阿迪鲁之所以能对贵族们的故事表现出正常的反应,也许就是因为这分羞耻心。 深夜时分,她和孩子们遇袭的恐怖真相,是一位从遥远星球归来的贵族身上所发生的故事。 五千年前,北部、西部、以及东部边境区的一切,全归一名贵族所有。 罗伦斯·法尔休雅。 “人称『绝对贵族』。” 普罗周伯爵那称得上温和的面容,此时形如恶鬼。 “他是贵族中的贵族,不论力量、财富、身分,都无人敢与其抗衡的大贵族——他身上穿戴了一切足以和他名号匹配的行头。” 大部分的贵族都特别厌恶在边境区执行任务,但他却自愿前往,而且在边境中号称最恶劣的极北之地,对人类遗留的神秘远古城馆进行改造,甚至还建造了一座占去北部边境泰半领土的巨大城堡,势力伸向原本便属其他贵族管辖的东、西、南三方的边境区。 战事当然就此爆发,但东方和西方的管辖官撑不到五十年便宣告不敌,只剩一个南方的贵族集团顽强抵抗。 “那便是我、米兰达的丈夫哈涅斯公爵以及盖斯凯尔大将军。说来令人汗颜,但光靠一人之力,根本毫无胜算。他自身的力量、创造那些奇特强力武器的能力、以及后来拥有的部属,都远远凌驾在我们之上。有人传说他身上流着『神祖』的血脉,此事未必只是无稽之谈。在将他放逐后,负责调查其残留的机械和兵器的官员,为了探究其制造原理而废寝忘食,最后终于精神错乱,冲进阳光下,结束了生命。 他创造这些东西的目的何在,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不分贵族还是人类,只要是活人,他便拥有近乎疯狂的恨意。也许是某件事造成他潜藏的凶残因子显现在外。后来从他的城堡地下,发现五百万具用各种方法虐杀的人类和贵族尸体。” “普罗周伯爵,你记错了吧。” 随着这个笑声响起,米兰达公爵夫人接过话题。 “尸体是四百万具,其余一百万具则是一息尚存。只留下头颅和心脏。将位于四次元界的无形筒槽所供给的生存剂,透过一根管子送进体内,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药品中含有让人死不了、又不会发狂的剧痛成分、稳定精神的奈米机器、以及让精神跪倒在绝对的孤独和绝望中的『虚拟现实』。罗伦斯·法尔休雅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绝对贵族』的称号。” 纵使法尔休雅气盖山河,但面对南方三杰联军的实力,还是左右支绌,战事延烧千年之久。整个边境化为一片焦土,血雨造就了血河红湖;在咒法科学的交战下,连地心也为之腐朽的大地,多亏米兰达公爵赐给了『梦』,才勉强保住生气。 “当时真是战得天昏地暗啊。好像正好是某个古代的纪念日。我们借用岩浆和光道(lyeline)的力量,大出法尔休雅的意料之外,但没想到他竟用流星冲撞地球来作为报复。” 外太空飞来的物体,是被距离地球三亿公里远的小行星地带遥控的铁质小陨石。这颗以秒速二十公里冲进大气圈内的陨石,尽管遭受宇宙炮台的攻击,仍是穿透五百个防御网其中之一,撞向所有边境区的正中央。 半径五百公里的大地涌向高空,高山凭空消失,海水灼热沸腾。死亡人数高达三千万人——为何无法事先得知陨石来袭的事呢?虽然此事引发的骚动不小,足以在贵族之间召开法庭,但很快便做出了结论。只有无边黑暗与放射线的宇宙,对贵族而言,感觉好比父母般的慈爱。贵族不认为这片广达无垠的空间会背叛他们,因此他们不认为有进行观测的必要。面对自己最亲爱的父母,有谁会想窥探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呢? 然而,现实催促他们对宇宙展开彻底的观测,终于在五天后,发现飞来了一颗直径一万公里的陨石,不,是行星。 从它的形状和速度来判断,应该是在恒星周围环绕的一颗小行星,属于阿尔法人马座,但却没能立即做出因应之道。『绝对贵族』也许只是突破其他天体的重力圈,解放其中的一颗行星,便可用来毁灭其他星球,让他那荒谬的计划付诸实现。 绝望像一只黝黑的手臂,攫住这三名贵族。 这时候—— “『神祖』大人挺身而出。不知他是如何颠覆那无法改变的宇宙法则,尚差九百万公里便将撞向地球的行星,突然改变方向,往宇宙深处飞去。自从觉悟世界即将毁灭,我们便一直茫然不知所终,而此刻『神祖』对我们下达命令,要我们生擒罗伦斯·法尔休雅。” 这正是五千年前地球灭亡前的最大之谜,在地球灭亡当天,法尔休雅却在自己的居城里举办酒池肉林的盛宴。 或许他已安排好逃离的手段。然而,面对未带一兵一卒,直接潜入居城内的这三名贵族,他竟是单枪匹马在大厅迎敌。 同是不死之身的贵族所展开的恶斗,战况无比惨烈,最后,哈涅斯公爵被击毙,盖斯凯尔大将军也身受重伤。 正当勇猛无双的普罗周伯爵也自认难逃死劫之际,一名人类穿过他们三人先前入侵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的两把剑交叉成十字,抵在法尔休雅的前额上。 “就像这个样子。” 伯爵手指交叉,重现当时的模样,双眼撇向一旁。 “这就是我们最害怕的形状。正因为这样,它才会彻底从人类记忆中抹除——哈哈,你们似乎都已遗忘了。在如此单纯的形状面前,没有『绝对贵族』和『下级贵族』的存在。也许就连『神祖』大人也……不,总之,法尔休雅被十字抵在额头上,整个身子后仰,我和盖斯凯尔俐落地将他制服,顺着先前入侵的洞口将他带出城外。” 伯爵说到这里歇了口气,静静凝望着阿迪鲁和她的两个孩子。 “那名勇敢的人类,是从法尔休雅的城堡中逃脱的男子,原本被关在城里当作实验材料。当他在街角深受腹痛所苦时,我给了他解药。当时为何我会那么做,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准备从容赴义的缘故吧。他向我 道谢,说他一定会报答我这分恩情。我们笑着告诉他,如果你真有这分心,就到法尔休雅的城堡来吧。之后我们全然没把男子的事放在心上。但他却未曾忘却自己许下的承诺。 当我们在法尔休雅的领地外围道别时,为了报答男子的这分用心,我们请他说出自己的心愿。他思忖了半晌后说道,他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由于这项能力偶尔才能发挥,所以看他那幅模样,似乎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微不足道的旅行学者,但刚才他击退法尔休雅的剑技,也是仿效自身藉由预知能力所看到的光景。如今,他难得能持续发挥这项能力,而预见了这颗坠落地球的流星。于是他对我们说道,法尔休雅被放逐至宇宙后,总有一天必定会重返,到时候两位如果尚存在于人世,希望能保护他的家人乃至于后世子孙。我们同意他的请求。接着,一切诚如此人所言,『神祖』大人并未在法尔休雅的心脏打入木桩,当他宣布要将法尔休雅连同供他活命的雄伟设施一同放逐至宇宙时,我便深信他一定会重返地球。 如今,罗伦斯·法尔休雅回来了,我们将重新点燃战火。这也是为了信守承诺,依照约定,守护那位勇者的子孙。法尔休雅曾撂下狠话——我不会忘记这仇恨。我必将重返,将你们两人……不,还有哈涅斯的家人,以及那个我永远不能忘却的狡猾人类之后世子孙,以恶魔也想像不到手段,报此血海深仇。” 先前一直恍如化石般静静聆听的阿迪鲁,此时终于开口。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叫温斯洛·代亚里斯。虽然感觉就像昨天才相遇,但他肯定是你们五千年前的祖先。” 普罗周伯爵所言不假。否则无法解释今晚发生的怪事。 虽说是五千年前的祖先,但年代过于久远,甫闻这个名字时,阿迪鲁脑中仍丝毫没有半点记忆。 高大到头顶着天花板的巨大贵族,以及长得百媚千娇,但却冷若冰霜的女贵族,从他们口中说出自己为了遵守与某人的约定,而前来保护代亚里斯一家不受『绝对贵族』和其手下的伤害一事,就阿迪鲁看来,他们不要来搅乱一家人的生活,反而还比较谢天谢地。 当这个堪称奇谈的故事说完后,阿迪鲁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听得一头雾水。” 这三人似乎也早预见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也难怪。不过,一切都是事实。除了和我在平流层交手的蜘蛛男,以及刺穿米兰达公爵夫人心脏的水妖女外,还有其他等着对你们下手的妖魔,你只要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行了。他们甚至还击毙了盖斯凯尔大将军。你会怀疑我们说的话,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再不采取行动,你的孩子们性命堪虞。” 伯爵这番话,直接刺中阿迪鲁的弱点。她思忖了片刻。 “我明白了。” 她颌首道。 “不过,我该怎么做?” “总之,先离开这里。” “离开农场?可是……” “你们母子三人继续待在这处远离人烟的地方,就像在满是饿狼徘徊的荒野上,赤身露体,敞开双臂等着受死一样。” “可是这里……” 这里是阿迪鲁十年辛苦的结晶,她很想放声呐喊,但最后还是将这分激动吞回了腹中。 前三年,还有丈夫可以倚靠。他工作勤奋,而且还是这一带臂力最强的男人。 以铁锹击碎硬土,待适当的季节到来,四处便会长出壮硕的乳吹草和大苹果,结实累累。等秋去冬来,丈夫会出外打猎。他长枪的神准枪法,在村里的祭典中从未落败,让专业猎人也退避三舍的地下兽牛和针鬼兽,对他来说有如探囊取物,令造访村里的肉铺老板和毛皮商人也为之瞠目结舌。 阿迪鲁总是无比放心地望着丈夫挥舞锄头的肌肉闪烁着晶亮汗珠。 十年前的某天,村里盖了一座酒场。那是愚昧的村长为了将村庄升格为城镇,特地从北方的城镇找来的店家。如果光有美酒倒还好,但它还具备了光鲜亮丽的衣裳、莺声燕语、年轻的胴体以及懂得有效发挥肉体魅力的不轨图谋。 带着农作物到村里贩售的丈夫,开始一有机会就往外跑,之后便再也不肯返家。至今已算不清楚他到底换了几个女人。 附近——话虽如此,至少也有数公里远——的人们和村民起初也都会责怪那些在酒场上班的女人,但不久后,他们纷纷将矛头指向丈夫。 阿迪鲁和孩子们一再前往那弥漫着胭脂白粉和廉价香水气味的房间,哀求丈夫回家。 对方那浓妆艳抹的脸庞,总是带着讪笑说道:“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这个男人啊……” 听村民说,丈夫终日窝在女人的房间里,偶尔走出房外,便是向朋友讨些零花买酒。 阿迪鲁并未放任他不管。她曾进入女子的房里,将他从床上打醒,用来福枪的枪身将他痛殴一顿后,强行带回家中。 但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 当她发现丈夫挥鞭打在一面哭泣一面苦苦求饶的马休身上时,阿迪鲁感到有某个东西从心底失落。那是丈夫将刚长成的大苹果摘下,先拿给儿子品尝,以及将苏顶在肩上的笑脸;也像是忙完一整天的农事后,泡在铁桶里泡澡,那满是汗水、宽阔而结实的背膀。 从那天起,她决定独力将孩子养育成人。 她也曾雇用男丁帮忙,但每到最后,总会面临将这些半夜前来求爱的男人赶出门外的窘境。 现在她已拥有一名优秀的男人。当年一个七岁男孩的力量,无法完全取代她的丈夫,但他一路望着母亲的身影长大成人。 原本他那光是拿着铁锹便摇摇晃晃的身体,三年后已开始能胜任吃重的农田工作,又过了三年,阿迪鲁发现那些最吃力的工作,已经可以不用她动手。 阿迪鲁还记得那一晚,她独自在厨房里望着双手。一双粗壮而且粗糙的手。她伸指弹向手掌,发出坚硬的声响。想到自己每天就是用这双手摘花为家中装饰,就觉得满面羞红。 一双手从左腋伸出,温柔包覆住她的双手,阿迪鲁一时之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年轻男子的手。远比阿迪鲁的手来得柔软,但却更为结实。这时她才知道,儿子已年满十三。 从那之后,阿迪鲁下田的次数逐渐减少,相对地,苏也开始学会各种家事。 每当他们两人从田里回来,桌上总是摆满了美味的佳肴,就连邻居们也会看准时间,佯装恰巧路过,想受邀一同享用。破损的衣服,隔天必定已缝补妥当,晒衣场总是飘荡着怡人的肥皂香味。 阿迪鲁自己心里也明白,孩子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如此平静祥和的日子,应该还会再持续一阵子。 但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身陷如此窘境。和围在餐桌旁的这三名贵族——虽然其中一人只算是半个贵族——面对面交谈。 他们告诉阿迪鲁和她的孩子们,先前那贫苦但充实的生活,已宣告结束。 阿迪鲁很想双手使劲往桌上一拍,大喊一声“我不要!” 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闯入别人的生活,自顾自地宣告一切都已结束。原因只是——五千年前和祖先的约定。竟然还要我尽快离开农场。 “我明白了。”但她最终回答道。 在开口回答之前,她已做好再度失去某样东西的心理准备。 “快去打包行李。接下来会是个漫长的旅行。” 听对方这么一说,马休和苏脸上显现迷惑的神色。他们心里一定比阿迪鲁更想放声呐喊。但他们还是应了声“是”。 对于这突如其来,而且极不合理的命运安排,顺从是为了求生,这个道理,兄妹俩早已了然于胸。 正当马休欲转身朝门内走去时,他蓦然回身。 “妈,爸爸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等天一亮,我们再带他一起走。对了,我们要前往何方?” “中部边境区。”伯爵答。 “中部?有这样的地方吗?” 马休眉头紧蹙,阿迪鲁对他说道:“以前确实存在。如今受到东西南北的鲸吞蚕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们给遗忘了,但还留有一小部分。不过,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有我们建造的要塞。” 公爵夫人解开了她的疑问。 “我们预料日后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花了两千年的时间,建造了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你大可好好感谢我们。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们。” “我又没拜托你们这么做。” 阿迪鲁充满傲气的回答,令公爵夫人微微柳眉倒竖。 “你要是再用这种恩人的口吻说话,我们大家就分别行动。希望你牢记在心。坦白告诉你吧,我们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们。” “哎呀呀。” 这位白净的美女耸了耸肩,夹带一声叹息。 “人类要沦为忘恩负义之徒,五千年的时间便已相当足够。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一开始便不赞成对你们寄予同情。就算没有你们祖先出手帮忙,我夫君也能活命。今日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单纯只是为了信守夫君许下的承诺。我自己也是法尔休雅欲下手的目标。照理来说,丢下你们这种人不管,专心在领地的城堡内做好迎敌的准备,方是上策。你想逃的话,请自便。你愈早这么做,对我愈有利。为了你好,希望你别以为我们早晚都会去救你。” 这两名女人交会的眼神,几欲射出火花。 马休和苏全身僵硬,普罗周伯爵脸上泛着苦笑,就在这时候—— “有人来了。” 伯爵和米兰达——不,那母子三人之所以难掩那瞬间的错愕神情,是因为声音理应传来的位置,在不知不觉间蓦然移向了窗边。 双眸凝望窗外这片幽暗的黑衣青年,其神出鬼没的动作,就连人类所没有的贵族超感应力也同样没能察觉。 比在座其他人都还要震惊的,也许是马休和苏。他们的视线始终未曾从d身上移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无法移开。尽管聚神聆听母亲和这些怪异访客之间的对谈,但d仿如天仙般的美貌一直在他们眼中绽放万丈光芒。 他是什么时候移动的?蕴含马休眼中的感叹之色,胜过惊惧。 “西边来了四个人。骑马。” “嗯,没错。” 公爵夫人微笑道。 “照这种骑法来看,是人类。” “下马了。离这里不到二十公尺。听声音还是毛头小子。” “四名年轻人。” 阿迪鲁和马休面面相觑。 “他们想做什么?” 马休双拳互击,一脸茫然。 “把灯关掉。对方必定是前来报仇。都这么晚了,还在离房子一段距离的地方下马——可见对方是认真的。” “嗯,看来,你们还有其他的问题。你们的麻烦可真多呢。” 公爵夫人望向另一边的窗户。 “我也该休息了。在那之前,就先陪这些人玩玩吧。我可先告诉你哦,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我身为妻子,得履行夫君和人许下的承诺。” 她一起身离席,旋即朝门边走去,被吸进细细的门缝中。 阿迪鲁出神地望着这种破天荒的出门方式,就像被夺走了三魂七魄般,但他旋即朝马休喊道。 “你快赶去。不可以让那个女人伤害那些孩子们。” 她态度坚决地向马休命令道。马休一时之间感到踌躇。 “可是妈,他们……” “就算再怎么十恶不赦,也应该要有正当的死法。绝不能让贵族给大卸八块。如果你见死不救,我和你们一辈子都将良心不安。——这是我从你父亲身上学到的教训。” 马休默默将手搭在母亲肩上,起身欲取藏在各个房间角落里的木桩枪。 蓦地传来一股惊愕的气氛。阿迪鲁转身一看,发现贵族和猎人已消失了踪影。 “苏,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站在门口的女儿,一脸惊惧地摇着头。 “当妈妈说——这是我从你父亲身上学到的教训时,他们两人就冲出了门外——” 马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急忙往放置武器的方向奔去。 当马休冲出家门时,打斗已即将结束。 诚如d所言,离屋子后门约二十公尺处的路上,巍然而立的公爵夫人正瞪视着d和巨人。她那肤光胜雪的纤纤玉手,各提着两名茫然失神的年轻人。 人类以外的这三个人——投射出骇人鬼气,尽管身为人类,全身仍可清楚地感应,马休只能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三人一同望向他。 “你来有什么事啊,可爱的小弟?” 米兰达语带嘲讽地问道。从唇际间露出的森森利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放开他们!” 马休道。那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很窝囊。 “我很清楚,这些人是你的敌人。”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不能对他们动手。由我自己来解决。还有,别再叫我小弟。” 这名白皙的妖女昂首朗笑。 “我听说人类喜欢逞英雄,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可以不用弄脏双手,便收拾自己的敌人,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不行。人类有人类的死法。快放开他们。” 坚定的决心,令少年全身为之紧绷。 “哦。” 公爵夫人的表情转为揶揄的笑脸。 “如果我说不呢?” 光是这句话,便令马休战栗不已。他的决心已随之烟消雾散。面对贵族的威胁,人类终究只能俯首称臣。 米兰达的笑脸再度改变。这次改为嘲笑。 “你退一旁去吧。” 贵族温柔而又坚决的命令——马休也实际向后退却。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从公爵夫人的手中,发出气若游丝的悲惨叫声—— “救……救命啊……” 马休全身涌满力量。这是上天赐给愚蠢人类的一种资质,虽不太相称,但却极其崇高。——对弱者不能见死不救。 “放开他!” 马休将木桩枪架在肩上。 “你以为用那种玩具杀得了我吗?早在和你祖先订下约定之前的五千年,我便已得到这个生命。区区一根白木桩,休想要取我性命。” 她自信满满的这番话,并非虚言。刚才——在她和另一名肤色白皙的妖女露西安的战斗中,马休已亲眼确认过。 虽说是白木桩,但若不能刺穿贵族的心脏,便发挥不了效果。不论是刺中腹部、肺部、眉间、还是头顶,他们都能若无其事地拔出,证明木桩对他们起不了作用。唯一被认为有效的部位是喉咙,这可视为是因循自古流传的传统——要消灭吸血鬼,得先将木楔刺进心脏,之后再斩断其首级。 木桩对这名女子的心脏起不了作用。 然而,少年已不再犹豫和恐惧。他瞄准目标的枪口,纹丝不动地朝公爵夫人丰满的胸部形成一道不动的直线。 “开枪啊。” 夫人左手拍着胸口。但手中那两名小混混却始终未曾离手。这是何等的怪力——每当夫人的手臂轻盈地摆动,那两人的身体便会剧烈震动。 尽管如此,马休之所以踌 躇不前,是因为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告诉他,眼前这名妖女是前来解救他们的。 “你不开枪吗?” 公爵夫人露出森森白牙。 “那么,我来让你顺利开出这一枪吧。看好了。” 公爵夫人适才一度将手放下,此时却倏然上扬,像人偶般颓然垂落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被拉向她面前,她将朱唇凑向那人的颈项。 “救命啊!” 那嘤嘤啜泣声,以及在马休挂于胸前的原子灯光芒照射下,一张色如死灰的脸孔——此人是乔佩斯·拉拉库西斯基。 就在那两根利牙即将刺入他的颈项之际,马休扣引了扳机。 在高压瓦斯下击发的木桩,时速高达一二o公里——虽然飞行距离远不及子弹,但在这样的距离下,绝不会射偏。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在雪白洋装的胸前一把攫住那枝木桩。是谁从旁出手,不言可知。 “d,你为何出手制止?” 公爵夫人询问的语音中,带有愉悦之情。 “保护者和被保护者起内哄,毫无意义。” d将木桩抛向马休后说道:“这班人由他处理。” “哎呀,连你也想阻挠我?” “我没阻挠。不过,若是你伤了他,普罗周伯爵绝不会坐视不管。倘若那场新战局的结果,是伯爵遭人击毙,将会造成我的困扰。” “说的也是。” 她芙蓉出水般的面貌,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 “因为你过人的美貌,害我差点忘了,你是靠吸我们的生血活命的卑贱猎犬。既然这样,你就乖乖在一旁看着吧。有只狗在一旁多嘴,真是吵死人了。干脆由我来让你闭嘴吧。” 公爵夫人的目光与d交会。d的漆黑眼瞳燃起金色火花。蓦然,火花闪动,缩小变细,没能来得及绽放临终前的刹那光芒,便黯然无踪。 “住手!” 巨人发出这声吆喝。因为他感受到d布满全身的鬼气。公爵夫人宛如全身虚脱般,向后退却了两、三步。 “她虽然对你多所冒犯,但却是此次事件不可或缺的战力。若没有她,我恐将命丧法尔休雅之手。” 也许是这番话奏效之故,d俐落地断绝妖气,眼望东方的苍穹。 “就快天明了。” 伯爵眉头微蹙。 “夜晚再见。请立即启程。” 他向马休交待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他巨大的身躯,直到隐没于黑暗中后,才没再传出脚步声。 茫然目送他离去的马休,猛然回神朝一旁望去,已不见公爵夫人的踪影,只看见白雾朝道路的彼方飘移。 当他朝倒卧地上的四人奔去时,阿迪鲁也正巧赶来,马休和母亲纷纷看得目瞪口呆。 虽未遭贵族咬伤,但光是碰触,便不禁怀疑这是否仍为人类的身体。原本年轻气盛的四人组,如今个个都成了枯瘦干瘪、鸡皮鹤发的老人——不,是化为木乃伊,倒卧在黑土上。 诧异无语的两人背后,传来朝屋子走去的脚步声。 马休本欲追上前去,但阿迪鲁制止了他。 “为什么,妈?” “他身上也流着贵族的血液。我不希望他待在我们家。” “可是……” “他的目标是那名巨人。只要巨人想保护我们,他就会跟在一旁。光这样就叫人受不了。” 母亲的预料没错,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d骑乘在黑马上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面对这名默然离去的俊美骑士,马休感觉到一股难以自抑的情愫涌上心头,他激动地喊道。 “我深受感动。这位大哥,你真的很厉害。” 虽然感觉d仿佛朝这里瞄了一眼,但他仍是不发一语的驾马离去。少年很清楚彼此并非就此永别,但激动的热情仍旧在他胸中激荡,他纵声喊道。 “要怎样才能当一名猎人?当一名吸血鬼猎人?” 在母亲以惊愕恐惧的眼神望向d之前,他已消失在幽暗之中。 仅留下这对母子。 无法言喻的寂寥笼罩着阿迪鲁和马休。那种感觉,仿如悠悠天地,仅剩他们两人。 母亲将脸埋进马休胸前,双唇发颤。 “马休,我们今后该如何是好?除了种田之外,我们什么也不会。但我们却只能抛下这片农田,遵照贵族的指示去做。我好害怕啊。” 声音改为呜咽。 一股平静的惊讶将马休攫获。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母亲这幅模样。她过去总是出奇地冷静。 “妈,你放心吧。” 他温柔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总会有办法的。尽管现在暂时离开,但日后再回到这里不就行了。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地方,我们都能坚强地活下去。” 平淡如水的晨曦缓缓渗进世界。 从那三名男女离去的方向——东方,投射而来。 刽子手乔瑟普 第五章刽子手乔瑟普 奄奄一息的四人组,经过急救之后,被送往医院,所以当他们母子三人做好出发的准备时,已是隔天下午。 最后的行李仍留在村内。 独力将四人组安排妥当的阿迪鲁,似乎累得精疲力竭,不太开口。他们四人送往的医院,以及收到医院通知而赶来的保安官,针对四人组奇怪的症状多方盘问,但马休只提到他们倒在住家附近一事,其他事则是隐而不表,阿迪鲁的沉默,令他暗自庆幸。 四人组的事件,似乎已在这一带传开,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村民,皆投以狐疑的眼神。 能吸取人类精气,却又不留任何伤痕的妖魔,在这一带可说是前所未闻。从这四人的症状来看,最有可能的加害者自然是贵族。为何代亚里斯家的长男不肯证明这项说法呢?人们自然会产生不好的联想,认为他已沦为贵族的同伙。 母子三人搭乘的马车走向村里的闹街,停在一间独栋的客栈前。将父亲当成俘虏的酒家女,便是在此处租屋。 “你到加美休先生的店里买这些东西。” 将纸条交给苏后,阿迪鲁步下马车。 “妈,我和你一起去吧。” 马休说道。 “不过是去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丈夫给带回来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如果还要请儿子帮忙,未免也太贻笑大方了。不管东西有没有买齐,二十分钟后回这里集合。” 丈夫不在。客栈的主人一看到阿迪鲁从柜台前走过,欲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便告诉她,你先生不在这里。他现在人不是在酒场,便是在村外的车站。向来往的旅人或是熟悉的村人讨钱。 阿迪鲁闭上眼睛道了声谢,便朝酒场而去。一样不在那里。车站位在村子西边的外郊。 来到村里的访客,不见得都是普通人。有读取人类记忆,进而化身成对方的幻想兽、仿伪装生物、乃至于贵族的属下,没人能担保他们不是奉命来物色新鲜的猎物。让搭载各种旅客的旅行马车进入村庄内,关系着人类的生命和灵魂。因此,索姆伊的车站都有武装的工作人员驻守,对审查旅人背景的工作丝毫不敢怠慢。 当那座感觉像大型军营的车站出现在道路彼方时,原本停在前方的一辆旅行马车,忽然扬起漫天尘沙,朝街道飞奔而去。 阿迪鲁走了约五分钟左右,来到车站前十公尺处,耳畔赫然响起一名男子的叫喊声。 “没有影子!” “开枪射击!” 究竟发生何事,不用看也知道。有名旅人,在工作人员的镜子中照不出身影。 火药枪的巨响和惨叫声相互重叠。 接着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一名看似农民,身穿宽松上衣和长裤的男子,绕过车站旁,出现在众人面前。 笔直地朝阿迪鲁疾奔而来。 他背后有两名全身染血的工作人员。一人手中持枪。 “快趴下!” 他纵声大喊。 阿迪鲁使劲跃向右方,朝她奔来的男子在她左侧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仰身向后。枪声紧随而至。此人又向前走了五、六步,双膝跪地后,就像做蛙人操似地,仰身倒落。 阿迪鲁已弹跳而起。她右手紧握护身用的螺栓枪,这是边境妇女的必携之物。 在她眼前不断痉挛抽搐的男子,已不再动弹。 “你没受伤吧?” 拖着受伤的单脚前来的工作人员,将火药枪瞄准男子,如此问道。 “我没事。倒是你伤势不轻呢。” 阿迪鲁发现这名自腰部以下一片血红的男子只有独自一人,于是转头望向车站的方向。 另外一人瘫倒在阿迪鲁目睹状况发生的位置。他以祷告般的姿势向前倾倒,上身汩汩流出的血液,从膝盖滴落,染满一地。地神想必已饱餐了一顿。 当阿迪鲁将视线移回躺卧地上的那名男子身上时,他正放出恶臭,完全溶解。分解是仅只短短数秒的化学变化。 “是新面孔——没见过这种怪物。” 一旁的工作人员终于放下手中的火药枪。 “我去叫人来。你可否替我看顾那名同伴?这家伙的爪子在他胸口划出很深的伤口,他已经活不成了。我们恰巧又没其他人手。” “当然可以。” 男子离开后,阿迪鲁急忙赶往车站。 坐在地上的那名男子早已断气。 他身上的伤口不像爪痕,反倒像凹洞,从心脏直连肺部,能划出这么长的伤口,真可说是奇迹。 “你应该有遗言想说吧。” 阿迪鲁双脚跪地,紧握胸前的祈祷念珠,口中喃喃祈祷。周遭有几位神明。阿迪鲁选择的不是矗立在车站旁的巨大山毛榉,而是耸立于前方二、三公尺处的一颗巨石。她心想,如果要守护蒙主宠召者,石神比温柔的树神还适合。 最后,在她要呼唤神名时,赫然察觉背后有人走近。不会吧。神啊,求求您,千万不要! “嗨,阿迪鲁。” 勿庸置疑,是她丈夫的声音没错。 “这时候遇见你正好。好在是你。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浓浓的酒臭逼得阿迪鲁将脸撇开,她霍然起身。 她很想再次睁只眼闭只眼。这二十年来,她曾多次希望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但这分愿望都没有像这次这般强烈。 她清楚地凝睇着丈夫。因酒精而苍白浮肿的脸庞、像死牛般了无生气的双眸、颓废杂乱的胡须、青筋浮凸的枯瘦双臂。 她清楚地明白,丈夫已与死人无异。 “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如在盘问罪犯。 丈夫怯懦地将脸转开,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那还用说吗。这家伙身上拥有他已经不需要的东西。” 阿迪鲁注视着他的侧脸。尽管明知这样不对,也想就此罢手,但此种行为一再反覆的结果,是至今仍如此向老天祈愿,但却已一辈子无法回头——阿迪鲁现在正望着眼前男人的这幅嘴脸。 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但却跑去偷人东西。一面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面挥刀杀人。丈夫已沦为这样的怪物。 阿迪鲁向后倒退一步。 丈夫打量着该如何下手,双手朝皱巴巴的上衣擦了几下,拭去汗水,接着便蹲在男子的尸体上,开始在他皮背心的口袋里摸索。 左边空无一物,但右边就让他给找着了。他打开皮袋,露出满意的微笑。将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么一来,就能喝个痛快了。阿迪鲁,你要替我保密喔。” 他转身面向妻子,就在这时候,阿迪鲁手中的小刀刺进他的胸口,直没刀柄。 丈夫双手握住刀柄,频频退步。他使劲想拔出刀子,但因为痛得五官扭曲,所以作罢。 “阿迪鲁,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还很清晰。 “希望你别以为我是因为你刚才的行径,才这样对你。” 阿迪鲁昂然而立,如此说道。 “我在照顾那四人组的时候,听他们亲口告诉我。说你唆使他们到家里抢劫,当作是为白天的事泄愤。还说要是我们敢大声嚷嚷,就杀了我们,之后再放火把一切烧个精光,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我有没有哪里说错?” “他们说谎。” 丈夫发紫的双唇频频颤抖,极力否认。 “没这回事。我才没说这种话呢。阿迪鲁,你要相信我。我是孩子们的……父亲啊。”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因震惊而表情扭曲。 “那也只是外壳罢了。你的内心早已换了个人。我和孩子们所认识的你,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阿迪鲁……阿迪鲁……” 随着这声微弱的叫喊,丈夫身子后仰,就此倒卧。气若游丝。插在胸口上的刀柄,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颤动。 “你不能和他们两人一起去。至少在你被贵族杀害之前,我得先亲自送你上路。不过你放心吧,待我平安保护好孩子们之后,会随后去找你的。在那个世界,你或许能恢复昔日的模样。” 阿迪鲁朝村庄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见人踪。 “对不起。我要走了。” 语毕,她扛起丈夫的身躯,快步朝左方的一条小路奔去。那是通往杂货店后门,却不会遇见村民的一条捷径。 她使足全力快跑。 得尽快和马休他们离开村庄才行。只要将丈夫的尸体藏在远离小路的地方,便不会很快被人发现。 此时,阿迪鲁蓦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脚步虽然走在她熟悉的小路上,但却像是走在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她停下脚步,确认两旁的景物,确实是这条路没错。她对两旁的景致还留有印象。但脑中却隐约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对劲。 肩膀传来丈夫的痉挛。 阿迪鲁离开小路,转往左方,走进苍翠的森林中。 突然来到一座广场。 那是约莫有六、七十坪大的圆形空地。她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站在中央的人影,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深棕色的头巾和长衣,让人分不清是否为整套连身。 此人身长与阿迪鲁相去不远,看起来并不魁梧,但却配上一把刀锋朝下、握把朝上、立在地上的巨斧,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在这种地方,一身古代刽子手的装扮,究竟想干什么?——她的疑问不出几秒便已得到解答。 莫非他在这里等我?! “我已等候你多时了。” 那人说道。他的容貌约莫四、五十岁,但那沙哑的嗓音——和过去一位自称一百二十岁高龄的老和尚非常相似。 “我叫乔瑟普(乔瑟普·托雷蓝)。是法尔休雅大人的刽子手。” “法尔休雅……” 这如梦似幻的名字,化为冷酷的现实,给阿迪鲁的精神带来莫大的冲击。 “你是说真的吧。” “你和你肩上的男人,都是主人罗伦斯·法尔休雅大人的仇人子孙。过来这里,看要谁先都行,把头放到这个断头台上吧。” 那名男子——乔瑟普,以未碰握把的左手指着脚下。 在铁板两端施力造成弯曲的u字型台架,底下有个三十公分高的牢固台座在支撑。 阿迪鲁登时明白他的目的,感到不寒而栗。 她想转身逃跑,但双脚无法动弹。 “就算逃也没用。因为你将命丧在我手中,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好好踏上你的斩首之路吧。” 语带嘲笑的乔瑟普,目光紧盯着阿迪鲁脚下。 从那里到乔瑟普脚下,不,应该说是从刚才阿迪鲁走过的地面一直到这里,一路上都铺有约五十公分宽的红布,往小路的方向化为一条血路。 虽然阿迪鲁并未特别观察脚下的动静,但她不记得自己踩过这样的东西。 “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逃离,只能将你那布满皱纹的脖子献给我这把斧头。——来吧。” 不知是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魔力,还是脚上踩踏的血路使然,只见阿迪鲁丝毫没有反抗,开始迈步朝那名一身深棕色打扮的刺客走去。 她会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自愿。话虽如此,却也不是一路挣扎。最适切的形容,应该是自然——或是必然的一种展现。阿迪鲁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走向死亡。 她立于台前。 这座理应不存在的广场,在它周遭的树林间逸泻而出的日光,恍如一块美丽的薄纱倾注于地。 “脖子伸长。” 阿迪鲁将丈夫放下,双膝跪地,前额放在u字形的台架上。 看到她黝黑健壮的脖子,乔瑟普眯起双眼,一脸满意的模样。 “嘿咻。” 他意外地发出这等不中用的声音,捧起了那把巨斧。中途还踉跄了两、三步,与他刚才撂下的豪语大异,实在难堪至极。 随着踉跄的脚步,他的身体也不自主地移动,仿佛无力负荷般;只见他将巨斧劈向地面,这才稳住了身子。结果,长在一旁的一株直径五十公分粗的树木,树干有泰半被巨斧剖成两半。 “啐!我实在太丢脸了。” 他就像喜剧演员般责骂着自己,接着微微沉身,拔出了巨斧。 他走近阿迪鲁的步伐,似乎相当沉稳,令人望而生畏。 他长吁了口气,伴随着一声吆喝,巨斧挥落。 不知阿迪鲁此时是何心境,她丝毫没有闪躲之意。或许这正是这名不太可靠的刽子手过人的独门魔技。 他高高地扬起这把巨斧,使足全力劈砍而下。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一根细长的白木桩从某处激射而至,贯穿他的右臂。 “哇~~” 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摇晃欲倒,那把堪称其存在价值的巨斧从手中脱落。 他一把握住木桩猛力拔出。 “是、是谁?!” 他环顾四方。不需花太多时间,答案便已揭晓,当血色的斩首之路消失于丛林间时,眼前出现一名俊美无伦的黑衣人影。 “很痛耶,妈的,都流血了。我跟你有仇吗?” 他的叫嚣声嘎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敌人的美貌。从林间透射而下的金光,照耀着此人的脸庞,此等美貌人间难寻。 “你……你是谁?” “d。” 连阳光也为之冻结的冷冽音声。 “你……你想插手是吗?” “没有。” “没有?有人这样的吗?你看,我都流血了呢。” 他挺出肩膀。 “你以为一句没有,就什么事也没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从实招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d的身躯如阳光般摇曳晃动。他迈步向乔瑟普走去。林间的阳光送出他的脚步。 “别、别过来!” 乔瑟普惊声尖叫。他举起巨斧,企图恫吓d,但是双脚撑不住重量,步履蹒跚。 “不可大意。” d的左腰一带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他是那名从宇宙星球返回的贵族手下的尖兵,不可能这么没用。如果真是如此,因为这种家伙而不得安眠,实在让人满肚子火。” “你有肚子吗?” d以不带情感起伏的声音反问。沙哑声默然无语。 “喝啊~!” 一旁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喝,伴随着一把劈落的巨斧。虽然此人的架势乱无章法,但他看准要害一斧劈来,倘若被击中,就算是d也会身首异处。只见d的右手电光一闪,握住乔瑟普的手腕轻轻一扭,这名刽子手旋即整个人腾空,一头栽在三公尺远的草地上。 他口里不断呻吟,登时安分不少。 “呵,真受不了这个家伙。他那三脚猫的身手,堪称一绝啊。要小心,当中必定有什么玄机。此人想要你的性命。把他收拾掉。” d沉默不语。他朝头部夹在台架上的阿迪鲁身旁走去,左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阿迪鲁猛然弹起身,慌张地环顾四周。 “d?!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人吵醒。” “你一直在这座森林里?” 阿迪鲁茫然低语道。 “在这座广场外。这是他一手创造的虚幻空间。” “果然没错。难怪我总觉得很陌生。” 语歇,阿迪鲁接着说道。 “该不会是我吵醒你的吧?” “是在车站旁。” 听完d的回答后隔了一会儿,阿迪鲁为之愕然。 我杀夫的事,这名俊美的年轻人该不会全盘目睹了吧? 然而,阿迪鲁无暇确认。 因为d猛然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向左方。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银光从她鼻尖掠过。 偷偷接近他们两人,再度展开攻击的乔瑟普,又被俐落地闪过,而他也再次一头栽进地面,跌了个狗吃屎。昏厥达数秒之久。 他似乎斗志旺盛。 “妈的、该死”脏话直出有如连珠炮,他想拔起斧头,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倚着握把喘气如牛。 此时的d已不再手按刀柄。 就算演戏,也没办法看出d的破绽而将他打倒。 d无视于乔瑟普的存在,朝阿迪鲁倒在地上的丈夫望了一眼。 阿迪鲁双目紧闭。 这时,一阵犹如呻吟般的声音,再度改变阿迪鲁的命运。 乔瑟普试着展开第三次攻击。他巨斧一挥,朝离d一公尺远的空中划下。 没想到d的背后,从右肩到左腰上方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狂涌。 d一声不哼地向后跃开,在着地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血如泉涌地洒向地面。 纵使d再有过人之能,但面对这不瞄准对手却可伤人的攻击,势必也无力招架。更何况是在两度接下对手正式的攻击后,确定对方是个三脚猫的情况下。 “怎样,这下知道我的实力了吧?” 乔瑟普也同样重心不稳,紧抓着那把插在地上的巨斧。 “每次瞄准敌人下手,总会失败,但若是砍向别的地方,反而能砍中。小看我就是会有这种下场。” 虽然只是在虚张声势,但他双脚虚浮、满头大汗、语调激动。像这种虽胜犹败的模样,委实罕见。 声音嘎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瞳中烙印着d巍然而立的身影。 看到d丝毫不受伤势的影像,乔瑟普转头就跑。他奔向离自己最近的树丛中,速度与先前判若两人。但他那一把抓住巨斧和台架的模样,还是很像他的风格。 他一面跳,一面甩着左手。一块灰色的物体掉落草丛中。 当一道光芒射向乔瑟普背后时,那个物体倏然弹跳而起。 d的白木针硬生生被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用嘴巴给挡下。 犹如小洞般的眼窝、仿如丝线般紧贴在干涸皮肤上的黑发——这是风干变硬的人类头颅。 想必是乔瑟普对自己亲手斩下的头颅施加魔技所制成。 人头将它在空中衔住的白木针吐向一旁,朝d疾飞而至。 d的第二根白木针再度脱手。 干瘪的头颅含住白木针。但针头仍继续刺入,从后脑穿出。 头颅的飞行轨道登时大乱,朝d脚下坠落。坠落之后,它的牙齿仍频频咔嚓作响,想一口咬住d的双脚,但旋即再也无法动弹。 “操控自己亲手斩断的首级是吧。被操控的人真是可怜啊。那个三脚猫——不是简单人物喔。” 从d的左手腕一带传出的奇怪声音,令阿迪鲁回过神来。就这名早已习惯边境各种陆离光怪的女人来说,适才那场恶斗仿如一场恶梦。 这名黑衣青年背后滴落的鲜血,告知这一切都是现实。还有躺在她脚下的丈夫尸体。阿迪鲁势必得对此事做个了结。 “d,我……” 一股灼热的剧痛,从她背后直贯前胸。 阿迪鲁正欲转头,但身子就此倒落,d伸手接住了她,她看到丈夫撑起上身,摆着射出手中小刀的姿势。 “他的唯一优点,就是身体强健……” 阿迪鲁转头面向d。光是这个动作,便已用尽她所有力量。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她得守护马休和苏。要帮助他们摆脱那荒谬的命运,亲眼看马休娶妻,让苏嫁个如意郎君,在心愿达成之前,她绝不能死。 “d……” “别说话。” “请你带我到我丈夫那里。” 来到已经倒地的丈夫身边后,阿迪鲁请d将她放在丈夫身边。 放下后,阿迪鲁从丈夫口袋里取出那只装有金币的袋子。 阿迪鲁握住d的手,将他拉了过来。把这只袋子塞向d的胸口。这是丈夫从死者身上偷来的钱。尽管如此,阿迪鲁还是得仰赖这笔钱不可。 “请用这笔钱……保护我的孩子们……我已经……没希望了。……帮马休娶个……红头发的新娘……那孩子……做事勤奋……将来的太太……懒惰一点也无妨……只要个性开朗……性情温柔……就行了……还有苏……” d默默倾听。他凝望这名即将走完人生终点的母亲,眼神依旧冷峻。 “……那孩子……” 阿迪鲁的手从d的手臂中滑落。 d抱着她的身体问道:“苏要选择什么样的丈夫?” 一行热泪从阿迪鲁的眼中滑落。 “那孩子……” 这名母亲全身的力量尽散。 在客栈前等候母亲前来时,治安官事务所那一带突然一阵哗然,开始聚满人潮。 可以看见有几个人朝车站的方向奔去。事务所也派出了马车。 其中一名事务所的人员往马休所在的位置走来,告知他车站发生的事,以及他母亲留在那里看顾尸体的事,要马休前去接她回来。 而就在前往车站的途中,前方走来一名骑着黑马的人影,正是昨晚那名吸血鬼猎人,他告知马休其父母的死讯。不管马休如何询问原因,d始终不肯透露,兄妹俩行经小路,被带往森林深处,见过父母的尸体后,兄妹俩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将遗体放上马车后,d告诉他们,他受雇于阿迪鲁,并吩咐他们立即离开这座村庄。 “在这之前,要先回农场一趟。” 马休极力坚持。 “我想埋葬我爸妈。因为那是他们一手创建的家。” 这时,从某处传来某个声音,令人为之一惊。 “笨蛋,说什么傻话啊!等天一黑……” 确实可以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但它旋即化为一声浅浅的惨叫,最后归于无声;d面朝农场的方向,下巴微微轻扬。 来到农场附近时,坐在尸体旁的苏开始轻声啜泣。 抵达农场后,苏仍是泪流不止,将父母的尸体平放在寝室的床上后,马休告诉妹妹,他们就像是陪伴在我们身边一样,语毕,他径自走出后院动手掘墓。 地点早已决定。可以俯看这片大地的东边山丘,是母亲最喜欢的场所。 每当天气晴朗,母亲总是会带着餐桌到这里用餐,母子三人望着隐没于西边山头的夕阳,百看不厌。在染红万物的斜阳下,马休眼中始终留有母亲那随风飘扬的白色围裙。虽然母亲从未说过死后要葬在这里,但她凝望落日的殷红侧脸,深植于马休脑海,令他兴起这样的念头。 开始动手挖土后不久,马休感到背后有人,于是回身而望。 d正站在洞穴上往下俯看,并开口道:“换我来吧。” “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马休加以婉拒。 “这里是我们的家。只要家中还有人健 在,就不需要别人帮我们决定葬身处。请你不要见怪。” d转身向后,不发一语。 “看来,并非只有你一个人。” 马休从洞中探出头来,望向同样的方向,只见苏手里拿着铲子,正从仓库走出。 好不容易挖完,太阳已消失于山的另一头,夕阳余晖帮助他们完成剩余的工作。 由于没有准备棺柩,所以他们用母亲生前喜欢的窗帘包裹两人的遗体,让他们躺在洞穴底下。蓝色的底色配上朵朵白色桃花的窗帘,在用了五年之后,母亲觉得可惜,而将它收进衣柜里。 当苏拿起铲子欲覆上泥土时,她开口说了一句:“妈,能和爸爸团圆,你应该很高兴吧。”接着便开始嘤嘤哭泣。 “是啊,当然高兴啰。爸爸总算回家了。” 马休言不由衷。他没时间挖两个洞。就算真的挖两个洞,要将他们分葬两处,苏也一定会哭着阻止。 覆上泥土后,苏供上她事先备好的鲜花。是白色的花朵。马休不知道花名。 “哥,一起祷告吧。” 听苏这么说,马休感到不知所措。虽然也曾多次参加葬礼,但从未认真听过祷告辞。 正当他无言以对时,背后传来一个钢铁般的声音。 那是遥远国度的祷告辞,兄妹俩从未听闻。他们跟着这名黑衣青年的声音复诵。白花在若有似无的风中飘摇。 来到通往村庄的道路后,马休旋即勒马停车。 停驻前方的一台巨大自动车,马休对它有几分印象。凹陷处处的车身,令他更肯定自己的记忆。然而,纵使这台车造得再牢固,从九天之上得高空坠落,竟然没有支离破碎…… 倘若马休知道它从四万八千公尺高的高空坠落,肯定会为之咋舌。 站在马车前的巨大人影扬起单手。 “是时候了,该启程了。” 语歇,他又接着说道: “好像还少两个人。” 驾驶座上坐着马休和苏。 “我刚才到村里看过,没看到代亚里斯的踪影。” 兄妹俩面面相觑。这位巨人向村民询问父亲的下落,不知有没有把对方吓出病来。村里现在想必正鸡飞狗跳吧。 “他死了。”站在马车旁的d回答道。 “和阿迪鲁一起。” “哦。” 巨人双目圆睁,紧盯着俩兄妹和d。虽说他是个对人类行为漠不关心的贵族,但想必心里也藏了不少疑问,然而,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剩你们两个。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放心吧。” “告诉你一件事。” d道。 “他们的母亲雇用了我。” 刹那间,普罗周伯爵脸上浮现无比骇异的神情,但旋即改为略带阴森的笑意。 “这下糟了。要是哪天我们嗜血的魔性作乱,袭击这两个孩子的话,便会遭世上首屈一指的贵族猎人痛宰。是这个意思对吧?” 他朝兄妹俩露齿而笑。 “你们得到一位有力的护卫,想必壮胆不少吧。” 两人脸色紧绷,沉默不语。 “很好。你们进马车内睡觉吧。由我来执缰绳。” 话一说完,伯爵也不管他们是否同意,便径自走向马车,单脚踏上驾驶座。他光是站在地上,便比驾驶座上的两人还高。 马休望着d。 “到里面去。” d抬起下巴,往马车的方向努了努。 “放心。他不像外表那么沉重。” 兄妹俩听从他的指示。 “嘿咻。” 一声像极了人类的吆喝声——伯爵巨大的身躯上了驾驶座,车身的木板和铁片登时嘎吱声四起。 “嘿咻。” 就在他一屁股坐下的当口,螺丝松脱,木板开始断裂。 “你要负责赔偿。” d道。这毕竟是雇主的马车。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不过,这里还真挤呢。” 最后,他将双脚伸向那四匹改造马中间,执起缰绳,往马臀使劲一拍。 一下子多了超出兄妹俩三倍的体重,马匹一副勉力支撑的模样,开始迈步前进。 d在一旁并肩而行。 “你刚才和谁交手?” 伯爵脸望前方,如此问道。 “我看到你背后有道伤痕。伯爵的手下,有名操使斧头的怪人,名叫乔瑟普·托雷蓝,外号『刽子手』。” d简短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伯爵听完他的陈述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时法尔休雅手下有七名战士。史匹涅也是其中一人。照这样来看,那七人也都全部复活了。” “你知道另外五人吗?” “不,我只知道乔瑟普。不过,我听说那些命丧他们手下的人,个个死法都极其诡异。这是我当管辖官所得到的消息。” 他扭转上身,面向马车的车门。身体的柔软度令人难以置信。他轻敲车门。 “你们出来一下。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攸关你们的性命。你们要听仔细。” 伯爵说。等了半晌后,他一脸不悦地说道: “奇怪,怎么不出来?” “因为门打不开。” d朝他努了努下巴。伯爵巨大的臀部整个挡住了门。 “真不好意思。——听得见吗?” 在幽暗的夜里,他那混浊的低沉嗓音震耳欲聋。惊人的气势,就连d也不禁扬起剑眉朝他望去。 “如果听得到,就应一声。——知道吗?” 从门内传来敲门声,伯爵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听好了,想取你们性命的那群贵族手下,他们使用特别能力所杀害的尸体有以下特征。” 首先,是被斩首的尸体——这应该是『刽子手』乔瑟普所为。首级总是下落不明,经过风干头颅一事,已明白其原因。 第二,是光一晚便布满整个湖泊的浮尸。其中泰半的尸体,全身皮肉就像煮过的猪肉一样被整个取下,只剩骨头。这肯定是女水妖露西安干的好事。 第三,宛如从万丈高空坠落般,被压成肉饼的尸体——应该是蜘蛛男史匹涅所为。 第四——接下来的事件,对人犯一无所悉——某个城镇的居民,一夕之间从人间蒸发。某日,一个位于东部边境区,人口约两万人的城镇,镇上居民忽然全部失踪。据说只有酒场里的桌子留有一只刚要喝的玻璃杯以及还冒着一缕白烟,泰半化为烟灰的烟草。发现这幕奇景的,是先前刚好不在镇上,后来才返回的居民,但每户人家都是同样的情况;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在短短数分钟前,他们仍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但突然发生了某件事,使得众人一同离开了这个城镇,连让他们眷恋不舍的时间也没有。 第五,是某个贵族的战斗部队所发生的事件,部队里出现上千名士兵自杀的怪事。某日,一位来自『都城』的歌手前来慰劳官兵,表演了十几首歌曲后,便发生了这件怪事,一名在战斗中听力受损的士兵,是事件中的奇迹生还者,根据他的描述,在那名歌手的公演中并无任何异状,那天晚上除了他以外,所有士兵都是自杀身亡。后来因为这起事件而追查那名歌手,但此人却就此行踪成谜。指挥这支部队的贵族,也曾和法尔休雅作对。 “关于另外两个人,则一无所知。” 普罗周伯爵说。 “不过,以上的案例,都只是假定为法尔休雅的七名部下所为。不管怎样,他们肯定都是难缠的家伙。我的肩膀到现 在都还在疼呢。” 虽然伯爵嘴里说对方难缠,但是法尔休雅七名部下当中,自称史匹涅的那名蜘蛛男要是听到这件事,想必他才会吓得脸色发白。因为这名巨人从平流层坠落,现在竟然还完好如初。 而身旁这名一袭黑衣的俊美青年,只是静静地策马而行,对伯爵的这番话丝毫不为所动。 无论前方有何种危机伺伏,他们与『绝对贵族』的刺客们相遇时,必定会兴起一场杀戮的腥风血雨。 不知是期待还是感伤,只见前方的黑暗,更平添了几许浓意,妖风吹拂着这两辆车,以及堪称是黑暗护卫的这两名男子。 魔道境 第六章魔道境 之后又过了三天,马休与苏对贵族多了几分了解。 首先——不能将马车交由他们驾御。 白天时,由于普罗周伯爵会进入自动车内休息,所以驾马便成了马休的工作。问题是夜晚。因为马车不是靠马达发动,所以这三公尺高的庞然大物会沉沉地坐在驾驶座上鞭策马臀前进。马匹明白夜里的这名驾御者并不寻常,它们为了摆脱这分恐惧,会发足狂奔。速度确实是快了不少。不论是严重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是铺有石板的道路,马匹都是全力飞奔。就连行经弯路也毫不减速。当然了,马车的尾部会顺着这股离心力飞出路面外,撞向两旁的树木和岩石。 光是这样便已令人吓得魂不附体,而行经断崖边时,马车甚至有一半浮在空中。身为男人的马休还能忍受,但苏则是惊叫连连,数度因惊吓而昏厥,启程后的第一天,几乎整个白天都昏睡不醒。 “你不要那么夸张好不好。” 马休提出抗议。 “你应该见过那些追兵的实力。现在时间宝贵,可说是分秒必争啊。” 听伯爵这么一说,马休也只能噤声,这和对方三公尺高、三百公斤重的庞大身躯无关。d之所以闷声不吭——和他寡言的个性是两回事——也是这个缘故。 第二,他们对其他生物毫无半点慈悲心。 虽说是抄近路,但伯爵不论是在森林里还是岩山中,都一样卯足全力飞奔,毫不踌躇。当然了,他们正身处于危险生物环伺的环境中。 从树上袭来的三头怪蛇,以及在地底筑巢的异形怪物鼹鼠族,伯爵会以其巨大的长枪将它们打飞,或是刺成肉串,像这种情况倒还好,但说到蝙蝠人,好歹也算是长了翅膀的人类,可是伯爵却一样将他们杀得血肉横飞,完全不痛不痒。它们就像人类一样,会出声喊着“救命啊、好痛啊”的惨叫声,使得兄妹俩非得捂住耳朵才行。 毫不留情地将怪物化外刀下亡魂的,也包括d。他显得较为冷酷,挥刀犹如砍瓜切菜,但他的冷峻不会激起人性的愤怒,倒是伯爵看起来,就像是在享受杀戮的欢愉,令人难以忍受。 被刺成肉串的妖怪,哀嚎声不绝于耳,所以苏央求伯爵早点让它们解脱。 “这是为了杀鸡敬猴。你们或许没感觉,但它们却是害怕得要命,一旦同伴发出哀嚎,它们便整整三天不敢离开巢穴。我们便可趁这段时间前往安全地带。” 这不仅有道理,甚至可说是非这么做不可。蝙蝠人将生人活活大卸八块的凶残本性,马休他们也素有所闻,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尽管如此,一想到这三天来,有好几百只妖怪命丧在伯爵和d手中,马车的车痕后横尸遍野的景象便会清楚鲜艳地浮现脑中,痛苦地折磨着他们两人。 每次兄妹俩总是以求救的眼神凝望一旁驾马疾行的黑衣男子——他那冷峻的美貌。 尽管和他们一同通过那血淋淋的凄惨世界,但却丝毫无损于他的美貌。生死皆离这名年轻人无比遥远,唯有世上罕有的美貌在他身上常驻。 这就是贵族吗——兄妹俩望得浑然忘我,当他们赫然发现自己的精神处于危险状态,这才回过神来。 第三——贵族是不死之身。 这已是传说中的事实。兄妹俩也很自然地接受这件事。然而,一旦亲眼目睹时,却又有一股战栗和寒意油然而生。 他们以破空之势疾驰,在悬崖上的道路绕弯时,撞向了『山小父』。这是分不清有没有眼、鼻、口、手脚的一团毛皮,但直径多达十公尺。身体泰半垂往悬崖下。 虽然马匹直接一头撞上,但却被轻松地弹开,多亏有自动车的控制装置帮忙,马匹和马车都没任何损伤,但伯爵却因此跌落山崖。 兄妹俩下车一看,只见伯爵在五十公尺深的石地上躺成了大字形。 再怎么说,这模样都太过惨不忍睹,正当他们分不清自己是难过,还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时,自动车底部伸出一只机械手臂,放下一座附有踏板的升降器。几分钟过后,伯爵再度重返崖上,全身和衣服都完好如初。而『山小父』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接着—— 那是对人类的一种堪称『违反定律』的矛盾情节。虽然伯爵是前来拯救他们,但每当夜里一起围在柴火旁时,他注视兄妹俩的眼神却极其冷漠。那并不是轻蔑。就像人类不会瞧不起野兽一样,那种眼神仿如把人类看成是在贵族之下的某种生物。 但他这样的态度也曾消失。 那是苏围在柴火旁取暖,口中吟唱歌曲时。许久前,在『都城』盛行一时的平静旋律和轻佻的歌词,透过苏的歌喉转为晶莹的宝石。 话说,有一些在他们的农场求住一宿的旅人和商人,光是听到苏在厨房哼唱的歌声,便断言道:“如果带她到『都城』去,肯定能成为一流歌手。”还将装满金币的袋子放在桌上,恳求将苏交由他照料,这种事屡见不鲜,足见苏过人的歌唱实力。 原本倚靠在自动车上的伯爵忽然起身,踏步朝她走来。 “再唱一首。” 他要求道。 也难怪马休会感到惊讶。苏圆睁着一对杏眼,洋娃娃般的脸蛋仰望着伯爵。贵族对人类的歌声感兴趣,实乃前所未闻。 马休转头望向d。d正注视着苏。而苏则是视线未曾从伯爵脸上移开。 伯爵提出的奇怪要求,听在苏的耳里,真诚无伪。 然而,苏无法应他的要求歌唱。因为天空骤然乌云密布,降下了倾盆大雨。 一如吸血鬼无法渡河的传说那般,他们生性怕水。伯爵立即回到自动车内。从那之后,他便未曾向这两兄妹提出任何要求。 不过,伯爵当时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烙印在苏的记忆中,那和拿出满满一袋金币放在桌上,要求带她同行的旅人有几分神似。渴望美丽事物的神情,不论是人类还是贵族,都别无二致。 两台车辆和一匹坐骑,在第四天清早,走进通往中部边境区的街道入口。 尽管如此,诚如阿迪鲁所言,已许久未曾听闻『中部边境区』这个称呼,如同伯爵所说,它只存在于一小块地区,而通往此地的道路,长久以来一直是人迹不逢。 “并非不能走其他街道,但这条路最近,人烟也少。” d的这番话,兄妹俩颌首表示明白,但他们旋即察觉这句话当中的含意,为之毛骨悚然。不想将其他人卷入其中——亦即预告战火即将展开。 “还要多久才能抵达『要塞』?” “通常需要一个月。但照这样的步调来看,十天就够了。” 马休不禁露出苦笑。白天自己亲执缰绳,夜间则是交由伯爵驾御,因此才能在短时间内跑完这段路程,但也因为剧烈的急驰颠簸,夜里在马车内根本无法熟睡,他和苏都疲惫不堪。 从刚才d那句话当中,让他们实际想起等在前方的死斗,对此战栗不已,但内心却感到松了口气,这也是事实。 “这条街道已荒废近两千年,但沿途有三个村落。分别是玛丘夏、雅诺休、拉金。在抵达之前会有不少危险。须事先检查武器。” “一点都没错。” 自动车内传来伯爵的声音。现在是白天。他必定是透过车内安装的麦克风说话。 “先稍事休息,一个小时后出发。不过,只能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活动。” 马休和苏走下马车,伸展筋骨,这时,伯爵轻声说道: “米兰达应该会来吧。” 声音轻似低语。 d默默凝望,将街道深处以及一路走来的道路远方尽收眼中。 “别看她那样,她也是个重情义的女人。欠人类的恩情,应该不会忘却才是。依我看,她一定会随后赶到。” “如果没遭遇敌人的话。” d说。 “那三个村庄的居民安全吗?” “大致安全。不过,雅诺休和拉金……” d说。 “雅诺休种植毒草。拉金则是以制造武器维生的村庄。” “你的意思是,那里的居民比较粗暴是吧?很好。若不是这样,我们随行保护就没有意义了。” “很难想像这句话出自一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达五千年之久,患有严重自闭症的老头口中。”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看来,伯爵的麦克风收听到那声若细蚊的沙哑声。 d沉默不答。 “敌人就在附近。” 他说。 “没错。” 伯爵回答道。如此不分昼夜地疾奔,但还是被敌人追上,这兄妹俩想必颇感骇异,但赶路的人似乎心知肚明。 这时—— d的视线略为移向上空。 眼前的街道就像一条长达十几公里的细长缎带,伸向峡谷。上头逐渐聚满了乌云。 黑影覆满整个山谷。宛如统治的宣言。 乌云进一步扩散,两人抬头仰望的脸庞,也被黑影所笼罩。 一道闪光划过。光和影,匆忙地染化这个世界。 尽管乌云化为一张巨大的人脸——纵横达数公里远——但d的美貌依旧平静如故。 乌云雕塑成的模样,是一张堪称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脸庞。 粗大的浓眉、典雅的鼻梁和双唇,为了画出这样的美,纵使天才画师穷尽毕生之力也不足为奇——五官充满着高尚的气质,他那不让d专美于前,睥睨世间万物的细长双眸,满是令观者灵魂为之战栗的冷酷无情。 “我乃法尔休雅公爵。” 乌云开口说道。 “步入此道路者,无法抵达目标,亦无退路。唯有昔日将我放逐至遥远星空的同党才能通过此地,黑衣青年,劝你速速离去。给你三秒钟考虑,我已不想多说。一。”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旁的马休和苏早已目不转睛地盯仰望着d。伯爵的麦克风默然无声。 “二。” 闪电的青色光芒,照亮了d的容颜。他不动如山,恍如一座美绝的雕像。 “三。” 来自天际的声音如此说道。紧接着—— “愚昧的家伙。你想痛苦而死是吧。瞧你的美貌,或许你也是恶魔之子。——去吧。我的士兵就在这条道路的深处等着你们。” 一声震撼天地的轰隆巨响由天而降。像是嘲笑。 乌云倏然远去,三人感觉到晨曦。 “疲劳恢复了吗?” d问。 “恢复了。不过,现在不是在乎疲劳的时候。” 苏听了马休这番话,颌首表示同意。伯爵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法尔休雅公爵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真令我惊讶。而且还要求要你离开。——d,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面对两道目光,以及一双看不见的眼睛,d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句。 “走吧。” 这天早上,玛丘夏村的天空响起礼拜的钟声。村民当中,有一位和周遭出没的妖怪周旋,拥有敏锐感觉的猎人,他也许是从横越天际而来的清澈声音中,感应到一种不祥之兆,因而想向村民发出警告。 然而,大多数——话虽如此,也还不满百人——的村民由于极度震惊,全都冲出屋外,在三天前因热病而卧病在床的猎人出现前,早已快步奔向了礼拜堂。 这个村庄的人口原本约有五百人之多,但由于移动热射病(重度中暑)肆虐,二十年前便已骤减为现在的人数,从那时候起,礼拜堂便已化为废墟。因为僧侣尽皆病死。虽然多次向『都城』和教区的委员会提出指派新任僧侣的要求,但这就和医生一样,没有人想到边境的中央地区来,因为这里的人们未能享有上苍的恩泽,终日都和严苛的生活搏斗。 是谁被迫无预警地来到这座礼拜堂?腐朽的堂内点燃了蜡烛,从未见过的一幅充满教义意涵的女神图像在墙上飘动,拂去尘埃的台座对面,有个身穿灰色僧袍的修长人影,更是令人大感惊奇。 面对群聚在门口不敢动弹的人们,这名陌生的僧侣摊开双手。 “欢迎各位到来。请坐。” 他向众人投以清澈犹胜镜面的低沉声音。他那谦冲有礼的口吻,蕴含着无法违逆的刚强。 村民纷纷就座,面面相觑。被牢靠打造的椅子,支撑着他们的重量,发出嘎吱的声响。 “我是路过此地的旅行传道士。名叫库鲁贝。” 僧侣行了一礼,翻开放在台上的一本皮革封面的书本。这应该是传教书吧。“旅行传道士”云游各地,传播自己信奉的神明教义,他们所依凭的,便是具体记载其信仰内容的传教书,每个边境居民都明白这点。 其中一位村民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此人是村长。 “有什么问题吗?” 村长清了清喉咙后问道。 “请问阁下是什么时候将这个礼拜堂整理得这般干净?我从天空还留有星光得时候起,便一直醒着没睡,但都没发现阁下的到来。阁下究竟是何时来访?” 库鲁贝莞尔一笑。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这名男子的脸像马一样长,有一对像丝线般细长的双眼。 “比你醒来的时候还要更早。打扫花了我不少时间。” “那么,阁下是信奉何种神明呢?” 这是某位农妇的提问。与危险比邻而居的边境居民,非采群体信仰,而是有各自信奉的神明。宣扬其他神明教义的传道士,就某种意涵而言,是充满危险的角色。即使是现在这个村子,也曾由于彼此信奉的“神明”不同,造成村民多次互相残杀。 “是既温和又肃穆的神明。” 库鲁贝回答。 “不过,我可以在此发誓。绝不会与各位旧有的『神明』相抵触。当然也不会强迫各位。只要各位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回答一声不,我随时都可离开这里。” 放心的感觉传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库鲁贝再度翻页,不久,他停在某个页面上,再次朝群众静静地陈述。 “我信奉的神明,其大名为普罗周、米兰达、以及d。不过,你们绝不能向人说出这个秘密。” 在午后的阳光下,敲钉子的声音如同回音般传向四方。 d原本无意停下马车。食物和用水都很充裕。敌人有可能埋伏的据点,他想尽可能避开,或是快速通过。他也如此吩咐马休和苏。 但就在他们进入村庄时,一名少女蓦地朝马车前方冲出. 少女发出近乎惨叫的叫声,马休急忙勒马刹车,但距离已过于接近。 少女没入马蹄下。 “停下来!” 马休向马匹下令,从驾驶座一跃而下。有些改造马的脑部接受过简单的智能手术,倘若是要下达单纯的指令,直接开口下令还比较快。 倒卧在马腿中间的少女,年纪看起来和苏相去不远。粗俗的连身洋装褴褛不堪,裸露的肩膀上有一大块瘀青。 “好痛。” 她以痛苦的声音喊着痛。 “你不要紧吧?” 马休慌张地向她询问。 对方没有回答。马休心里笼罩着不安的乌云,将少女抱出。 再度又有惊愕的瞬间等待着他。 满满 的人墙挡在马车前方。 “这是怎么回事?” 马休这句话,并非特别针对某人而说。 站在人墙最前排的一名老人,拄着拐杖走向前。 “我是这里的村长。有件事要拜托您。” 他说。 “拜托我?” 正当马休皱起眉头感到纳闷时—— “别理他。” 一道钢铁般的声音响起。 “我们要赶路。把那女孩放一旁,回马车上。” “可是……” 村长使劲地喊道,但口齿不清。 “那女孩是为了留住你们,才刻意牺牲的。求求你们,听我们把话说完。” “既然是刻意牺牲,就表示这是你们所安排。” d冷冷地说道。 “上车。我们继续赶路。” 马休一时感到踌躇。他脚下那名少女正不住地呻吟。 “请您行行好,求求您。” 老人竟然当场下跪。不禁如此,他身后的村民也一同跪地磕头。 “有人告诉我们,会有『神明』到来,消除我们这个村庄即将面临的灾厄。你们一定就是解救我们的神明。” 老人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求求你们,听我们把话说完。拜托。” 老人和村民一同伏地叩拜。 “让开。” d的声音犹如冰冷的雾雨,洒落他们身上。 “——d” 马休转头望着他,d向马休说道: “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我得遵守和你母亲的契约。” “我们绝不让开!” 一位村民放声呐喊。 “要是让你们离开这里,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真要走的话,就先杀了我们吧!” 村民是认真的。他们死也不愿让路。不过,这和真正的面临死亡是不同的。 此人现时被凄厉的恐惧一把攫住心脏,全身僵硬。 骑着黑马的年轻人倏然迈步向前。 他心想,我会被杀了。 俊美无伦的死神就在我面前。 d对老年人没有半点怜悯,面对以性命作赌注的哀求,他内心不起一丝涟漪,只要有人违逆其原则,他便挥剑斩除,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就是这等凄美至极的魔性更添他的冷绝气质。 老人在恍惚中出现幻觉,目睹自己被一刀斩落,血雾喷飞,倒卧血泊之中。 若不是马休出声制止,这幕光景想必会如实呈现。 “住手,d!” 他无限凄楚地喊道。 “你不是说和我母亲订下了契约吗?在这种情况下,我母亲绝不会对这群人见死不救。我也一样。” 黑马驻足而立。 “就听他怎么说吧。” d说。 “谢谢。” 马休草草道了声谢,伸手指着脚下的少女。 “快送这名少女就医。” 村民们快步跑来,抱走少女,马休朝跪在地上的村长走近。 “请说吧。” 马休说。 前往村长家中的,只有马休、苏以及d三人。 马休本来不希望苏和他们同行,但是d认为分开行动会有危险,所以强制要三人同行。 木工的敲打声响,悄悄从敞开的窗户传入。坐在椅子上的村长和几名村民,由马休一人应付,d背倚着墙角而立。没人注意到他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 村长所说的内容如下。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有一名旅行传道士来到我们村里的教会。他并非普通人。首先,他在黎明前便已进入村子里,将礼拜堂打扫干净后,迎接我们前去。此事实在诡异。我很早便已起床,也有人是在酒场里待了一整晚才离开。但都没人听见他前来的脚步声,也未听见教会里传出半点声响。从钟声将众人聚向教会的时候起,我便已明白他的真实身份。最后,他还得意洋洋地说起奇怪的『神明』。” “奇怪的『神明』?” 马休感觉事情愈来愈麻烦。一旦扯上『神明』,就不是年轻的他所能应付。而话说回来,这和他们又有何干? “听那个人说,『神明』的名字是普罗周、米兰达、还有d。起初他还说不能告诉我们呢。您的大名并不在里头,但如果你是d大人的雇主,地位想必比『神明』还要崇高。” 语毕,老人终于露出笑脸。其他人也跟着陪笑。d和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马休已做了交待。旅行的目的则是隐而不表。 马休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望着d。黑衣青年宛若长着人形的黑色妖花,融入角落的阴暗中。 “你们在忙着制作什么?” 他问。指的是木工的工作。 “告诉你吧。” 村长朝膝盖拍了一下。 “那是歌诵『神明』的神殿。当然了,那是只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小屋,但传道士说,这样就行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 “库鲁贝。” “他到底叫你们做了些什么?一大早跑来,一会儿说d是『神明』,一会儿要你们建造『神殿』——那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听马休这么一问,村长等人相互而望。困惑和不知所措,就像瓦斯般轻抚着他们皱纹深邃的脸。 “他人在哪儿?” d问。 从村长、马休,乃至于一旁的众人,纷纷全身为之一震。苏甚至赶紧伸手搭在马休的手臂上。因为她感受到d平静的语调中隐藏的鬼气。 马休问道: “d,会是他们吗?” “没错。” d充满神秘的黑瞳映照着村长的身影。这名老人坐在椅子上向后退却,想摆脱他的瞪视,在即将倒地时急忙站起身。 “我不知道。” 村长如此应道,面如死灰。 “他只说晚上还会再来,说完便离开了。还吩咐我们,在他回来前要将『神明』供奉在『神殿』里。有几个人追上前去找他,但都不见他的踪影。” “他就只提出这个要求?” 村长低头垂眼。马休察觉他脸色有异。 “——你们受到胁迫对吧。他怎么威胁你们?” 村长紧咬着嘴唇。 “他说,要是我们不顺从他的要求,便会有贵族到村子作祟。” “怎样作祟?” “你现在到教会去看的话,地上还留有血迹。当时有位村民笑那是无稽之谈,结果天花板的石板从他上头应声掉落。那个人只是甩了一下他手中的传教书。他还说,如果我们不遵从指示,便是这种下场。接着还补充了一句,能拯救你们的,就只有那些『神明』。我么听到他那番话,便不敢有半点违抗。坦白说,我们完全无从揣测他真正的目的。倒不如说,你们还比我们清楚。” “刚才那名女孩人在哪里?” d提出这个奇怪的问题。 隔了一会儿,村长才回话。 “她在集会所里。那里虽然没有医生,但备有药物。” 他才刚回完话,d已一个箭步往大门的方向奔去。宛若一道美丽的黑影。 马休和苏也急忙起身。 在离村长家约五百公尺远的集会所里,他们亲眼目睹了奇迹。 那名被马蹄踩伤的少女,她的母亲陪在一旁,一直喂她吃药。d将左手放在她的前额,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的呼吸已不再急促,高烧也已退去,才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少女便已完全康复,速度快得令 众人来不及瞠目惊叹. d无视于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女,向众人宣布道: “我已对雇主的行为做了补偿。我们将离开此地。” 村长惊声大叫。 “请等一下。我们将事情经过全部如实以告,为的就是恳请你们救救这个村庄。若是就这样让你们离开,村民都将会丧命。他一定会这么做。请帮我们对付他。他原本就是你们引来的,不是吗?” d望着马休。 马休的神情,就像一次老了五十岁似地,沉思了两、三秒之久,接着颌首道。 “打倒那个人的话,我们也会比较轻松。d,我们就将计就计吧。” 黑衣青年无言,一行人走出屋外。 “我到礼拜堂一探究竟。” 语歇,d往停靠着两辆车的方向走去。 他在普罗周的自动车前停步,朝车门说道: “马休和苏由你照顾。” 语气一如平时。 没任何接缝的车体,有一处开了个洞口,马休和苏望得目瞪口呆。 “在我回来前,你们就待在车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让他们出来。” “包在我身上。” 普罗周以满含睡意的声音应道。尽管无比惊骇,但两人还是鼓起勇气走进车内,当车上的洞口消失后,d再度走回村庄。 d对聚集在村长家门前的人群视若无睹,径自走进礼拜堂。村民们在门口伫足,不敢走近。 石造的堂内冷冷清清。墙上镶嵌了数尊石像,那留有轮廓的眼瞳正注视着d。 每位村民信奉的『神明』互异,但这里的神明似乎比较统一。 前方数来的第二个椅子,和靠近后方墙壁的地板,有残留的血渍。染血的石块堆叠在门边。 d以左手掌面朝石块,接着举起面向天花板。 “没错,正上方有一部份脱落。整个天花板严重斑驳。” 左手说。 “不过,破损的部位看起来没被动过手脚。不禁让人怀疑,这只是反抗者头顶的部分恰巧崩落罢了。你应该也知道,这里并没有任何念力或咒术的残留意念。对方所使的术法当真怪异。” “你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不……哎哟。” d将紧握的拳头握得更紧,走出礼拜堂外。 木工的敲击声透过空气传来,未曾稍歇。 蓝天之上,有几个不同颜色的风筝随风飞舞。想必是这里仅剩不多的孩童所玩的娱乐。 “喂,你要去哪儿?——该不会是想自己往陷阱里跳吧?” 沙哑声慌张了起来。 “对方的陷阱设得不好。”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也没人自己硬要往虎穴闯啊。” d并未答话,顺着坡道直上。当坡顶近乎完工得木材骨架出现在他眼前时,有个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不止的声音尾随而至。 “等一下,等一等……” d回身而望,村长这才停下脚步,一再地做深呼吸以调匀气息。 “我没想到……你会……走去那里。我应该有……警告过你……那里……很危险。” 断断续续的话语,表现出老人的诚实无伪。 “它还没盖好。如果它是用来妨碍我们,就应该毁了它。” “要是现在就毁了它,村民会有危险啊。” 老人注视着d,紧闭双唇,想寻求d的同意。但他的表情逐渐笼罩深沉的恐惧阴影。 “原来如此,您根本就不管村民的死活……只想着如何平安完成你们的旅行。” “这是我的工作。” “我们可是不顾自身的安危,才向你们全盘托出一切啊。但你们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未免太无情了吧。” “我的雇主在临死前托我保护她的两个孩子。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想理会。” d留下茫然伫立原地的村长,迈步离去。 光看骨架便能明显看出,这像是一座房子。每边长十公尺的正方形——略为挑高。 五位村民悬吊在墙壁和天花板的横梁上。当他们发现d到来时,其中两人惨叫一声,跌落地面,其他人则是赶紧抓紧身边的木棒或是木板。他们意外坠落的原因,不言可知。d的美貌迷走了他们的魂魄。 在地上的三位村民急忙向前抱起那两人,所幸是臀部落地,两人皆平安无事。 “照这样来看,外侧的部分今晚应该可以完成。” 沙哑声响起。 “把你关进里头后,对方想怎么做?” d转身凝睇着身后的村长。 村长仿如看见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物,只见他不住后退。身子蓦然一沉。原来地面忽然陷落,村长腰部以下整个埋进土中。老人以手撑地,想从中脱身。原本村民们奔向前想救他,但他的厉声惨叫,令他们裹足不前。 只见他毛发倒竖,上身猛烈地抽搐,旋即两眼翻白。同一时间,他的口鼻鲜血狂喷,犹如装了管子喷洒一般,冲向地面,激起无数飞沫。 d以手势命一旁僵直的村民退开,自己则是迈步向前。 无视于村长垂首的模样,他缓缓走下坡道。 后头传来村民们慌张的喧哗。 满身是血的村长猛然抬头,接着往前扑倒。他腰部以下凭空消失。身体的腹部一带被横腰斩断。当村长宛如爬虫般以双手刨抓着泥土,拖着上半身朝d爬行而去时,村民一度平息的惊恐喧哗,再度如同烈焰般点燃。 “小心后面!” 蓦然传来一声叫喊,这时,村长的上身以伏地挺身的姿势,如同昆虫般一跃而起,朝d的头顶扑去。d也许已察觉从村长身体连向地面的那条细线。只见一道银光往后方一闪,村长的身体在空中猛然反向弹回,重重摔落地面。 村长摆在胸前的五指弯曲如钩,仿如要一把攫住什么似地,此时正不住地痉挛;d斜眼而望,腾空跃起。 一如朝地上猎物扑去的黑色魔鸟。 他手中的长刀,以d的臂力加上自由落体的速度,准确无比地砍向距离五公尺远的地面。 刀身一半斩入地面,就在长刀抽出的同时,一道黑色液体从地面喷飞狂涌。没人发现那是血。 d的右手轻扬,扫向右方。刀光击中那一刹那从地底冒出的某个黑色镰刀状物体,传来一阵罕闻怪声。足足有五公尺长的镰刀,发出斩金断铁的清响,凌空飞去。瞧它硬生生嵌进路旁巨石的模样,确实是一把纯钢打造的大镰刀。 “是地底的『人偶师』。” “不对,是『尸控师』。” 现场目击的村民们,其叫声中潜藏的畏惧是来自那只命丧于地底,握有巨大镰刀的生物,还是还刀入鞘,转身面向村长遗体的黑衣青年?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有一只藏身地面下的可怕地底生物,已命丧剑下。它在土中凿穿洞穴,仅留表面薄薄一层泥土,让牺牲者掉落陷阱后加以杀害,然后在对方的神经系统中植入一根『操控线』——类似诱导神经,藉此随心所欲地控制对方,在它终其一生都无法露脸的地面上,帮它猎捕事物。 “嗯,老实说,我原本还担心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已受到操控,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太杞人忧天了。” 左手传出的声音,只有d一人听闻到。 d再度迈步朝兴建中的小屋走去,已无任何人阻挡去路。村民们就像大白天撞鬼似地,纷纷让开一条路来,d已站在小屋正门前。 一阵风悄然而至。d扬起左手,握住某个随风飘来之物。是一张小纸条。纸上写着红 色的潦草字迹,看来是用鲜血写成。 只要你一碰小屋, 村民都将意外身亡。 上面没有署名。 d尚未看完,便已倏然转身向后。望向这阵风吹来的方向。 第一章 雅诺休的歌女 “展开行动了。” 仅有一根蜡烛的微弱光线下,于声音发出的同时,存在数个蠢动的气息。 众人抬头仰望。几张简陋的床并排贴墙,这间一看便知道是宿舍的房间天花板上,悬吊着一名男子。 他在离地三公尺的高处,头下脚上地悬浮着。 男子从身体某处分泌出一条细丝,全身仰赖它的支撑,像蜘蛛般蜷缩着身子、悬垂半空,而地上这群人再怎么仔细凝视,也无法看出这条丝线。 他搔着下巴的手指和手脚均无比修长,与略带浑圆的身躯显得不成比例。此人正是连平流层都能拿来当战场的蜘蛛男——史匹涅。 “村庄周遭布满的丝线,往北方的通道处刚刚被切断。这么一来表示对方要前往的是雅诺休。” “会是谁?” 出声询问者,是僧人打扮的库鲁贝。他的右手绑着绷带,绷带绕过脖子吊着。 “从切断丝线的俐落手法来看,应该是d。” “他的用意何在?” 这次是女子的声音。在这座宛如废屋的房间一隅放着一只陶制水瓶,里头装满了水。虽不见人影,却有声音从里头传出。不消说,此人定是水妖女露西安。 “不清楚。” 在史匹涅回答的同时—— “果然不出我所料。” 传来一声应答。这声音兼具老人的沉稳与年轻人的朝气,众人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噢!” “『说服者』丘里奥?!” “您终于来了。” 库鲁贝、露西安、史匹涅,人人语中皆带有敬畏之意。 因失去电源而始终敞开的自动门门口,有一道人影伫立,此人戴着和传道士库鲁贝同款式的头巾,身穿一袭长衣,但颜色却是布满不祥之气的鲜红,全身散发的惊人妖气,就连这群妖人也不敢随意靠近。他似乎是这七名刺客的龙头。 地上另一个人影正欲起身。 “免了。” 丘里奥加以制止,语气威不可当。 “那么,为何只有d独自一人前往雅诺休村?”史匹涅从天花板降下地面问道。 “只要想想那个村庄赖以维生之物,答案便马上揭晓。不愧是边境排名第一的男人,与排名二、三名的人相比,可说是天差地远。动作真快。” “这话怎么说?” “你们的手段,对方已从史匹涅的丝线中瞧出端倪。所以他才会前去索取『瞒时香』。” 三人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 『瞒时香』——就贵族而言,是可将白昼伪饰为黑夜、黑夜伪饰成白昼之物;有时可以拯救永恒的生命免于毁灭,有时在不灭的黑暗,却能让人陷入致命的危机中,堪称是一把两面刃。 “原来如此,想将白昼变成黑夜?!” 露西安语中满含愠怒。 “如此一来,尽管是白天,他们的战力却成了三倍。有普罗周伯爵和米兰达公爵夫人助阵——对他们而言,阳光普照的黑夜,想必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吧。” “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们才行。” 身穿僧人长衣的男子——库鲁贝,如此沉声低语道。 “瞧你们这身伤,能做什么?” 丘里奥冷言指责,望向躺在地上的人影。在丘里奥现身前,尚一直不住呻吟、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影,正是『刽子手』乔瑟普。 “就我目前所见,史匹涅挂彩、露西安也非完好无伤。对手那三人——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其余都是纯粹的贵族,而那唯一的例外,亦拥有不逊于贵族的实力,以你们现在的状况,无法轻易取其性命。” “但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您指示我们要在此静候您前来,却没有任何应敌之策。老实说,我们正觉得有点担心呢。一旦开战,我们势必会轻松收拾那三个人的性命,但既然d现在单独行动,这岂不是大好机会吗?” “没错。想必他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才独自一人前往雅诺休。既然我们已识破他的诡计,不如就……” 库鲁贝和史匹涅不约而同提出意见。 对此,一袭红色长衣的男子回答道: “卡拉丝已经去了。” 众人一阵哗然。 “哦!『歌女』也出动了?!” “她终于苏醒了是吗?!” 也许是过于乐不可支,只见从天花板瞬间降下的史匹涅,那张颠倒的脸庞正露出歪斜的胜利笑容。 “只要有她的歌声……” 没有现身的水妖女露西安,声音听起来称不上愉悦,却带有畏惧之意。 “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另派一人随行。” “咦?” 红衣男子倏然移动身影,接着地上传来一声惨叫。一个肥胖的身躯被整个踢飞。 “明明就伤势轻微,还装可怜,你这个大懒虫。我已吩咐过卡拉丝。你也立刻赶往雅诺休。再不去,我就让你知道『说服』的厉害。” “是是!” 肥胖的人影马上弹跳而起,口中频频称是,他正是『刽子手』乔瑟普。 d进入雅诺休村时,已是夜阑更深。 皎皎皓月高悬夜空,但与d的美貌相比,仍略逊一筹。月光不过是反射的光芒,但d的美,却是由内向外生辉。 也许是为了来访的旅人而极力掩饰的缘故,空气中闻不到异味,但d仍可感受到无法隐藏的微细溴气。 石造的屋舍栉比鳞次,以氯乙烯制作的车篷覆盖的拱形设施,静静地躺在月光下。那是培育毒草的圆顶屋,里头满是连气味都蕴含死亡气息、剧毒无比的毒草,而零星散布于周遭的农田,也全都是绽放着绚烂七彩的毒花和毒草。 走过穿越村庄中心的主要街道后,d在一户人家门前勒马停步。这是一户平凡无奇的建筑,与其他人家没什么不同。 d下马敲了敲木门,隔了半晌——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你以为现在几点啊?小心我拿采来的毒蜂蜜泼你喔!” 墙壁的另一头传来男子的咒骂。 “抱歉,有急事。” “少啰嗦!” 怒吼声嘎然而止,宛若浪潮急速退去般。接着传来一声恐惧、震惊,外带一分怀念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d吧?” “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你、等一下。我、我、我马上开门。” 木门的另一头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和巨大的声响,同时听到有人频频喊痛,对方似乎是撞到了什么。 取下门闩后,木门嘎地一声朝内开启。 门内背光的人影旋即化为一名骨瘦嶙峋的白发男子。那并不是一张老人的面孔,但干瘪、黯淡无光的肌肤,加上瘦骨浮凸,在在都让男子显得苍老无比。 “你找我有什么事?有三年没见了。没想到会是这样和你再次相见。” “有事要拜托你。” “有事要拜托我?当然没问题。多亏了你,我才能一直活到现在,虽然还是没有好好善用我的人生,但欠你的恩情,我可没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用客气。” “我要你替我做『瞒时香』。” d道。 男子听完后,嘴巴张得老大。如此夸张的张嘴方式,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真要让嘴裂开。 男子后退一步,将d迎进家中。反手将门闩挂上后,引领d走进狭小的客厅内。两人围着一张圆桌,坐在简陋的椅子上。 “你可真会做这种强人所难的请托。不过,冲着你开口,也由不得我说不。我马上去帮你 调配。” 男子的情绪终于略微平复,但这时d又冷冷地补上一句: “我希望你另外多加点工。” “哦,要怎样加工?” 听完d的要求后,男子以莫名平静的语调问道: “什么时候要?” “明天中午前,我要赶回玛丘夏。” “这么说来,得赶在黎明前完成啰。” 男子耸了耸肩,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可能。” “这是我对边境首屈一指的毒药专家——卡里木·姆贝所做的请托。” “我尽力而为吧。” 姆贝脸上流露豪迈的笑容,似乎打从一开始便决定放手一试。 “那么,我要到工作室去忙了。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里头睡觉,你别发出声音喔。” 话一说完,也不待d回答,便径自走进一扇青铜制的门内。 他锁上门,接着打开嵌在左墙上的一扇铁门,往里头窥探。 简陋的床上,躺着快满六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妻子正轻抚着他们的头发。 当姆贝转身想关上铁门时,妻子朝他瞄了一眼。 “老公……” “没事的。” 语毕,姆贝将门关上。 工作室里有许多装满毒药的玻璃瓶,收放在固定好的架子上;与西边墙壁紧邻的温室内,则是用来培育毒草和饲养毒虫。不论瓶子还是温室,都是采双重或三重的构造,但只要一出现些微的裂缝,别说这栋房子了,就连整个村庄也将化为人间炼狱。 “接下来嘛……” 姆贝取下挂在墙上的防毒面具,从头部一路罩至胸前,接着戴上手套,打开通往温室的门。 这是仅能容一人进入的密闭房间。进入后要先关上门,然后再打开下一道门,进入第二密闭房。等到通过另一个房间——第三密闭房之后,才来到了温室,这里头的空气真可堪称是毒气。 瞬间取人性命的花朵,竟是如此美丽。在这充满剧毒的地狱里,点缀着红、蓝、青、绿、紫等世上罕见的绚丽色彩。 这些平时总令姆贝爱不释手的花朵,此刻他却连瞧也不瞧一眼,一路直往温室中央走去。 此处以绳子围住四方,看得出在养分的调配和播洒方面煞费苦心,所以此处的土壤和他处的颜色不同;中央长着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朵,状似百合,但却多了两片花瓣,给人的印象柔弱。从花茎取出的透明汁液可做为『瞒时香』的原料,这个秘密就算是以制毒闻名的雅诺休村,也只有姆贝才知道。 “一百年才开一朵花——麻烦你配合一下了。” 姆贝戴着手套的双手,开始轻轻拨除花朵周围的泥土。 不论是花茎还是叶子,只要有些许擦伤,茎内的养分便会瞬间变质。 姆贝谨慎小心,如同机械般精确地进行每个动作,但他却一度停下手中的动作,道出一句诡异的话语: “抱歉了,d。” 一阵美妙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声音随风翻弄,在月光的照耀下,绵延不绝地传来。 在目的地之门前,那声音发出一声轻叹,但旋即扭身由门缝潜入。 房内有个人影倚在墙上,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凌晨三点,万物皆沉浸于假死的状态中。 倚在墙上的人影蓦然睁开双眼,从他的黑瞳宛如有一道黑光迸出。 d朝门口望了一眼,旋即离开墙边。 来到屋外后,他已可清楚地听见声音。 在他左腰一带传来沙哑的声音。 “很美的声音。我知道有利用歌声迷惑水手、让船只触礁的魔女,但这名歌女的歌声还在她们之上。d,你要留神。” d已迈步向前。莫非沙哑声的忠告起不了作用,他已被这阵夜半歌声夺走了心智?没有脚步声的行进,不久已将黑衣青年的美丽身影引至村庄的中央广场。 广场石板地的中央有口水井,一旁站着一名女子。 她的胴体浮现在月光中。透光的洋装看在d的眼中,呈现淡淡的紫色。 四周一片阒静。女子双唇紧闭。 从姆贝家到这里,隐约传来阵阵柔细、而且是选择性传送的歌声,发声的女子无半点骄矜神态,d也未显丝毫感动之色。 “我是『歌女』卡拉丝。” 女子前额的一块金环发饰在月光下熠熠光辉。金环中央微微隆起,有个奇怪生物的脸部浮雕,其双眼是由绿宝石镶嵌而成。 “不过,你已然无法回答。因为你已听了我的歌声,d。” d沉默不语,就像身中咒缚一般,女子的薄唇露出一抹浅笑——透明的笑意。 “你想采取的手段,早已被我方识破,我是特地派来收拾你的刺客。原本要等到『瞒时香』完成后才动作,但谁叫你进村子的时候就让我给撞见了呢。” 女子的眼神中带有诡谲的情感,既像哀伤,又像某种情欲。她接着说道: “真是俊美无伦啊。我的胸口几欲因你的美貌而燃烧。不过,这也是你的不幸。只要是会让我迷恋的男人,相信其他女人也绝不会视而不见;你身为男人,想必是无法坐怀不乱吧。哎,我受不了这种事,但又偏偏会胡思乱想,你尽管笑我吧,d。与其坐视其他女性对你下手,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我等不及『瞒时香』了,现在就要你的命。” 女子右手蓦地露出一把两端磨得锋利绝伦得短刀。 卡拉丝动作优雅地扬起手,激射而出。 短刀朝d的胸口破空而去,但却在近及目标咫尺之际猛然停住。 “——?!” 黑衣青年朝杏眼圆睁、一脸错愕的歌女说道: “我已知道你是『歌女』卡拉丝。另一个人叫什么名字?” “你确实听入了我的歌声吧?” 对于女子惊愕的低语,d在空中做出回应。 “听见了。” 腾空而起的d,猛然一刀劈落,由颈部直贯胸膛,卡拉丝身体一分为二,整个身子后仰——就在这一幕即将发生时,身着洋装的卡拉丝身形未动,唯有d的长剑挥空,从她左肩旁划过。 第二刀随即出手,虽然划过夜气和她的身体,但刀身却未传来任何斩肉断骨之感,只见卡拉丝朗声大笑。 “看来,你确实听了我的歌声。这么一来,你就杀不了我了。” 如同昔日那些被传说中的妖女所迷惑的水手一般,听过卡拉丝歌声的人,魂魄会不自觉地被夺走,变得毫无斗志。 “你就自我了断吧。”美女轻声低语道。 d从刀身横扫的架势改为单手剑持青眼(注:剑道的中段架势,剑尖朝着对手双眼),双眼微阖。 卡拉丝的表情略显愕然。 因为这名挥舞利刃未能得手的俊美青年,此刻给她的感觉犹如换了个人一般。 “你……” 卡拉丝话尚未说完,d已睁开双眼,眼中绽放出一道血光。 歌女发出一声惊呼,刀身再度从她头顶斩落。和先前同样的状况,但这次却是卡拉丝的死期。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身处空中的d陡然一阵摇晃。 鲜血从他背后喷洒如柱,在他单膝落地时,仿似绵绵细雨般从他头顶洒落。 “哈哈哈,怎样啊?” 一阵全新的笑声,从d适才走来的广场入口传出。 一把砍向地面的巨斧,在旁有个人影握着把手,脚步尚未站稳,此人正是『刽子手』乔瑟普。 “我刚刚赶到,正在找目标房子时,恰巧给我撞见这一幕。喂,卡拉丝, 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喔!得唱那些让你赚进大笔黄金的歌曲让本大爷欣赏欣赏。嘿咻。” 他好不容易举起了斧头,再度步履踉跄,然而,乔瑟普那把不会直接砍中人的斧头有何骇人之处,d最为清楚;因为他的背脊已被砍碎。 乔瑟普乍看之下确实很不中用,虽然适才d正集中全副精神对付卡拉丝,但能斩断d的背脊,也唯有『绝对贵族』的这七名刺客才有这个能耐。 “话说回来,你确实有一手,尽管我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旁,还是被你给察觉了;原本可以将你砍成两半的说。” 乔瑟普歪嘴冷笑。 “怎样啊,尝到我『刽子手』乔瑟普大人『暗云斩』的厉害了吧?就算没有瞄准目标,还是一样能砍中。” 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接着猛然站稳蹒跚的脚步,抡起巨斧。尽管他眼中映着d的身影,但斧头却砍向莫名的方向。 “在这种距离下,就算d再厉害,手中长剑也近不了我的身,但是我的斧头却能砍中他。喂,卡拉丝,你看好啰,边境首屈一指的俊美猎人,如今就要被我大卸八块了。瞧我先砍下他的右手。” d的大衣在月光下如同黑鸟的双翅般腾空而起。他伸出单手,猛力一跃。 朝乔瑟普迎面挥出一拳。 “去你的!” 巨斧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 只听得啪地一声,d的拳头从手腕处应声而断。 黑血奔腾狂涌。 d往地面一蹬。 宛若一只纵向明月的魔鸟——一只美丽的巨大蝙蝠。 尽管身形摇晃,但乔瑟普仍有余力展开下一波攻击。d另一只脚,是他接下来准备出手的目标。 而就在他脚下,有个细微的沙哑声低语道: “你明白了吗?” 答案是——乔瑟普巨斧的银光一闪。 d的大腿皮开肉绽,又有新的黑血迸散,鲜血从右脚流下。 因错愕而双目圆睁的乔瑟普,在一道白光从他两眼间贯穿后,黑血狂喷如柱,整个身子后仰。 他无暇照望自己一眼,因那依然圆睁的双眼,此时只映照着d转身的身影。 “让她给逃了是吗?” d走向在地上向他询问的沙哑声。卡拉丝已不见踪影。 他以右手还刀入鞘,接着拾起左手手掌,将它接回切断面;当他松手时,断痕已然消失,手掌表面却如波浪般起伏,浮现出一张长有眼镜和口鼻的小脸——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就只是一张『脸』。 这张小脸俯看着地上的乔瑟普。 “都已经失手三次了,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法已被人摸清了吗,蠢货。” 左手开心地斥骂。 虽说乔瑟普的『暗云斩』是将斧头挥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以次斩杀对手,但应该不是乱挥胡砍。倘若乱砍真能击中对手,那世上便没人胜得了乔瑟普了。 d两度被砍伤,第三次他刻意让乔瑟普砍下左手掌,而非右手,同时藉此看出乔瑟普的斩落地点与伤处的位置关系。 像d这等好手之所以会三度挂彩,是因为第二次的背伤乃是遭到暗算,他从前后两次的攻击看出『暗云斩』的手法,因而在空中扭转身躯,只有腿部受到些微的轻伤。 故意将对手的注意引向左手,当然是为了保护操刀的右手。 不知他的大衣是用何种材质制造,此时伤痕早已弭平,而d的身体似乎也已完全恢复。 “这样便收拾了一个,还剩六个。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左手的人面疮道,口吻略显沉重。因为从刚才逃离的那名敌人身上,确实感受出其他五名敌人的骇人之处。 “不过,那个女人到底是躲到哪儿去了?该不会还躲在暗处想要暗算我们吧?” d蹲下身,拾起地上一颗石头,投向空中。 石头划出的抛物线,被另一道线斜斜切断。 石头掉落地面。 “卡拉丝歌声的效用还在,对你发挥不了效用。但若是换作别人,恐怕早就已经自杀上百次了。你得赶在事情发生前将卡拉丝除掉。” “替我治疗。” d抱起乔瑟普的身体,抛向广场西南方的栅栏处。 重达一百公斤的庞大身躯犹如一颗速球般破空而去,落在栅栏对面的草丛中。d对遗体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甚至不把他当作是人类的躯壳,行径堪称冷血。 “已经在做了。但你伤的是脊椎,得花些时间。” d默而不答,迈步走向来时路。 这名背脊断裂的男子,其动作之优美,仿佛连明月也为之神往。 回到姆贝家中,恰巧见姆贝从里头走出。 “做好了。”姆贝说。 也许是平时与毒物为伍的缘故,他的指甲皆已融化,只见关节浮凸的右手握着一根青色的蜡烛。 “这是如假包换的『瞒时香』。因为是刚刚现做的,所以效果不敢保证有百分之百,但一定可达成你要的程度,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 姆贝露出艺术家呕心沥血完成一部作品时特有的满意笑容,d静静凝望着他。 这时,d蓦然冒出一句: “点燃它。” “什么?” 这句话自然令姆贝听得目瞪口呆。他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问道: “喂,现在是晚上耶。要是点燃它的话……” 夜晚将化为白昼。 身为半吸血鬼的d虽不会像贵族那样遭受身陷地狱般的痛楚,但必定也不好受。 “点燃它。” d的语调冷峻如钢。 姆贝陶醉地望着他的美貌,旋即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待会儿一下子变亮,你可别哭喔。” 他伸手取来一根放在桌上的自制火柴,擦亮火花,银色火焰朝蜡烛的芯蕊凑近。 在小小的火花点燃的刹那,d的身体开始严重痉挛。虽然他身上流着人类的血液,但从夜晚急速转往白天的改变,足以让人痛苦得死去活来、血液逆流、新陈代谢大乱。他身上贵族得血液,正呐喊着想摆脱这样的命运,就算是半吸血鬼,也有不少人曾因此而发狂。 d两颊惨白宛如白蜡,脸上汗珠涔涔,微微颤抖的五脏六腑,全部因灼热的痛苦而哭嚎,不停扭曲挣扎。 “不行!我把火熄了!” 一旁的姆贝看不下去,欲伸出手——正当他感觉有一道如同冰冷吐息般的冷风从他鼻尖掠过时,火焰已熄灭。全身的感觉告诉他,现在是黑夜。 姆贝转头望向d,看见d左手举起和蜡烛一般高,从掌改为握拳。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掌中有一张人脸,但很快便忽略此事。 “你没事吧?” 他出声向d询问。 “还好。” d冷漠地回答,不带一丝苦痛之色。 “卡里木·姆贝,这货我收下了。” d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币,搁在桌上。 姆贝摆出有点为难的表情。『瞒时香』以标准货币的米鲁卡拉金币来说,价值有五十枚的行情。 他仔细望着那枚又大又厚的金币,登时有个念头传入脑中。 撑大着双眼,他几乎就快要把眼睛给撑破了。 “这怎么可能……”姆贝低声喃喃自语,他缓缓拿起那枚金币,手不住地颤抖;当他将金币放在掌中仔细端详时,颤抖已传遍全身。 “这是……神祖金币啊。” 他的声音满是惊恐。几欲消失无声的这句话,余音在空中回荡良久。 “这 是为了庆祝神祖诞生一万年,『都城』特别铸造的纪念品。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限定五十枚,能拥有它的人,就算是人类,也能获得贵族的称号,可说是宝物中的宝物。d,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不,这不是想拿就拿得到的东西,你一定是一开始便已拥有。d,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此谢过。” d握住蜡烛,霍然起身。 这道俊美无俦的黑暗人影,朝紧闭的门口走去。须臾过后,姆贝的妻子从里头的房门走出。 “吵醒你了吗?” 妻子摇摇头,回答的声音犹如歌唱。 “不,是我刚才出去了一趟。” “那孩子们呢?” “睡了。” 答完话后,妻子微微一笑。 “骗你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并没有孩子。” 姆贝脸上布满茫然和震惊的表情。 怎么有这种事?不,她说得没错。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孩子。 再说,我的老婆有这么美艳吗?身材应该更为粗壮、矮小,全身充满泥土和汗水的气味才对……不对,我老婆好像在六年前便因罹患传染病而过世…… “大家全都已经死了……” 姆贝为了说服自己似的喃喃自语。 “没错。你身边的人一个也不剩。你有办法忍受自己孤零零一人吗?如果不行,就自我了断吧。” 一分钟前还是他妻子的这个女人,将红唇凑向姆贝耳畔,发出轻柔和徐的旋律——是歌声。 “这是引人自杀的歌曲,虽然对d发挥不了作用……” 不久,女子离开了现场,脸上笑靥如花。 是歌女卡拉丝。 姆贝站起身,以蹒跚的脚步穿过工作室门口。 他走近排满墙上的瓦斯桶,将手放在开关上。桶里头是由三千种毒草萃取出的剧毒混合而成的最强毒瓦斯,无色无嗅。 半晌过后——在确认过气体喷出的嘶嘶声与人体倒卧的闷响相互重叠后,美艳而邪恶的歌女仿若要寻求新的欢呼般,穿过大门走向黑暗。 废屋中弥漫着沉痛的气氛。 “乔瑟普被杀了是吗?” 如此沉声确认的,是传道士库鲁贝;静静点着头,呈现出华丽韵味的女子,则是充满魔性的歌女卡拉丝。她刚描述完雅诺休村所发生的事。 “不过,『瞒时香』已交到d的手中,是这样没错吧,卡拉丝?” 四张脸一同望向发问者——丘里奥的方向。因为他的声音冷静而温和,仿如刻意要刺激这寂然、一触即发的精神状态。 “没错。” 歌女颌首。虽说对方是刻意刺激她的神经,但这位美女的声音依旧如故。平凡的对话,听在耳中却宛如歌声。 “我还一并收拾了那名制造者。”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呢。” 面对这新的发言声,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预料她“应该会出现”,果然没错。 说话者和丘里奥一样,承受众人的目光。声音来自地面上那只陶制水瓶。 在宽广的瓶口上,露出一张人脸,也可说是一颗人头。是水妖女露西安。 她以几欲穿透对方的视线注视着卡拉丝。 “听你刚才所言,乔瑟普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你应该比我们都还要哀伤才对吧?” “你说得是,我感到悲痛欲绝。” 卡拉丝如此说道,但看起来却像脸上挂着微笑,而声似歌唱。 “你们大家也都听见了。这女人一提到d,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谈到了自己的爱人一般,你该不会是被他的美貌给操纵了吧?”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露西安。他确实是世所罕见的美男子。他那冰冷、外带一丝哀愁的眼眸;比美神更秀挺的鼻梁;犹如冰玫瑰般,令人想让它滴血的朱唇……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因为我并非对美的事物漠不关心的女人,所以我发誓,像他那样的美男子,绝不会让他活在世上。我歌女卡拉丝势必取他性命——就用我的歌声。” 这是平静而又激烈的宣言,令露西安的人头无从接话。 接着是从天花板传来的声音。 “哦,从雅诺休村的方向来了一匹快马。刚刚冲破我的丝线,进入玛丘夏村境内。” 这次众人的目光转投射在史匹涅身上。 “是男是女?”丘里奥问。 “丝线告诉我,是男人。” “来自雅诺休村,此事令人挂怀。” 丘里奥思忖片刻后说道: “我去看看吧。” 他朝大门走去。 众人之间兴起一阵无言的骚动。这名男子决定亲自出马,就连同伴也为之震颤。 “丘里奥先生,需要备马吗?”库鲁贝问。 “不劳费心。” “对方动作很快,已经追不上了。” 史匹涅在天花板上补上这么一句。 “关于这点,同样不用你费心。” 一袭长衣的男子如此回答,伸手推开屋门。 步出门外后,他缓缓朝大路的方向迈步而去。 如果是边境的居民,一定会死命朝他喊道:“喂,你疯了是吗?”——但他们绝不会踏出家门一步,因为边境的夜晚,是由危险因子所组成。 丘里奥走出这座废弃的农村下人宿舍约二十公尺远,忽闻头顶传来猛力振翅的声响。 “我的马来了。” 他如此说道,抬头仰望,眼中映照的不是夜空的星斗,而是一个朝他直扑而来的巨大身影,紧接着下一瞬间,丘里奥的身子腾空而起。 一头夜行性的巨鹰,锐利的鹰爪嵌入丘里奥的肩膀,挥振着它那单边便足足有三公尺长的巨翅,想将这个粗心大意的猎物运往它位于北方的巢穴。 但就在它振翅朝北时,却旋即又转身向南,朝玛丘夏村飞去。 丘里奥所说的马,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巨鹰宛如一匹顺从的马匹,将丘里奥载往他的目的地。丘里奥被带到高空中,但口中却念念有辞,语调犹如祈祷一般,唯有这头巨鹰听见他的话语。 在地上疾驰与翱翔于天际,两者竟有如此悬殊的差距。才一分钟不到的光景,丘里奥已发现那名骑士,在月光下驰骋于蜿蜒如丝的大路上。 他手指目标,以不带任何高低起伏的音调说道: “把他的头咬碎。” 诡异的是,这句话的内容只能让人想成是他对巨鹰下达的命令,而巨鹰也真的立即听命下降。 它振翅转换方向,再来就只剩向下俯冲。当它再次振翅高飞时,那名骑士的头颅应已不在项上。 丘里奥的脸部此刻因下降的高速风压而扭曲。 还剩十公尺。 骑士紧贴马颈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就在这一瞬间,一把无比巨大的长枪破空而来。 这把扭曲变形的长枪,曲率经过准确的计算,不偏不倚地斜向贯穿鹰腹。 那名骑士因这声临终前的惨叫而回头,巨鹰无暇再望骑士最后一眼,便以回旋坠落之势冲向地面,像一片巨大的破布般滚了两、三圈后,笔直地插入大路旁的空地中,震起些许青草和泥土,就此停止了动作。 巨鹰虽已断气,但身子仍兀自不住痉挛,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丘里奥才从巨鹰的身体下方爬出。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猛力甩了甩头。 “用它的翅膀来保护你是吧。” 一道低沉、但威武厚实的声音,笼罩周遭的夜气。 丘里奥望着昂然耸立于前 方六、七公尺处的巨大人影,不显半点慌乱神色。 “你是……” “饥饿的老鹰应该也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径。你是法尔休雅七名手下之一对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为了掩护d从雅诺休村返回,刻意守在这里阻挡追兵。看来,马上就有一只上钩了。你们只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叫我们白天前去赴约——如今白日已尽,你有胆量在黑夜与贵族交手吗?吾乃普罗周伯爵。” 第二章 加里翁山谷 对手是一名身长三公尺的巨汉——甚至应该说是巨人。面对这样的敌手,就算拥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恐怕也会吓得心脏麻痹。 但这名身穿红色长衣的男子,却丝毫不显惧色。 “感谢您的告知。在下是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名叫丘里奥。” “你的绝招是什么?” “这是商业机密。” “哈哈哈哈——” 巨人朗声大笑。毫无顾忌的笑声。 “你这个人有意思。不过,既然你自己报上法尔休雅的名字,就休想活着回去。” “这句话或许应该是我说才对。” “少说大话!” 只见普罗周伯爵右膝轻扬,往地上猛力一蹬。 地上登时出现一道裂缝朝丘里奥直冲而去,来到半途裂成左右两边,使地面呈现巨大的龟裂。 “吓?!” 丘里奥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惊呼,跃向一旁。他脚下另一道裂缝又迅速成形并将他吞噬。只因伯爵再蹬了一脚。 “?” 巨人确信自己已胜券在握,双眼眯成一道细缝。丘里奥的身体陷至胸口一带时,裂缝未再扩散。 伯爵微微吐息,轻盈地纵身一跃,落在巨鹰身旁,随手拔出长枪,伸舌舔去沾在枪头上的鹰血。 伯爵的双眼开始散发血色光芒。 “好久没吃生食了。” 他伸舌舔舐的唇际已露出两根利牙。 “刚才我仅瞄准这只鹰出手,是因为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们七人当中,我已明白其中四人的能力,另一人的能力也不难想像。而包含你在内的剩余两人,究竟是使用何种绝技?还有,另一个人是什么长相?叫什么名字?这地上的裂缝是我让它停住的,只要我再踏一脚,便可将你吞没。你要是不想在地底成为一块被压扁的人干,就赶紧从实招来。” “关于另一人,请恕我无可奉告。” 丘里奥的答话语气平静,勾起伯爵满腔怒火。 “不过,关于我的能力,倒是可以略微让你见识一下。伯爵,止住这道裂缝的其实并不是您。” “什么?” 这名贵族堪称五官端正的面容,在黑暗中因怒气而显得铁青。 足足有一块小毛毯那般大的脚掌往地上猛力一蹬。伯爵的耳中传来丘里奥的声音说道: “住手!” 地面的裂缝先是震动,但仅向外扩散些许便就此停住。 丘里奥双手撑地,从死亡深渊中逃脱。匪夷所思的是,伯爵竟未发动下一波攻击。 他双眼紧闭、五官纠结,一脸头痛欲裂般的痛苦表情;就在丘里奥从裂缝中逃脱的同时,伯爵猛然跃身向后。 他似乎有什么打算,只见他将长枪插进地面,双手紧捂耳朵。 “哦,识破我的说服术了是吗?不愧是贵族。但是,不管你怎么做都一样无济于事——像个不倒翁一样受死吧。” 丘里奥做了什么?普罗周伯爵下场又会是如何?在秘密尚未解开的情况下,一身红衣的说服者从长衣内取出一把沉甸甸的山刀。对行走于荒烟蔓草路径的旅人,以及到各处朝拜的僧人而言,这是在阻挡去路的森林中开辟道路、斩杀野兽的必备之物。 丘里奥举起这把山刀。 “得罪了。” 他高喊一声,将刀朝巨人激射而去,随后准确无比地贯穿这名贵族的心脏。 普罗周伯爵的脸色在月光下转为苍白,就在双眼光芒消失的同时,皮肤的光泽也尽褪,犹如干涸的河床般,浮现一道道的裂痕;当它开始剥落时,巨人全身化为无数的灰烬,从衣服中滑落、堆积在无风的大地之上。 衣服掉落地面,在月光下扬起耀眼的粉尘。 “确定死亡。” 丘里奥低语一声,朝村庄的方向望去,一副早知是这种结果的表情,不显丝毫意气昂扬的态度,甚至可说是一脸意兴阑珊。 这是击毙大贵族普罗周伯爵者所应有的举止吗?话说回来,他究竟是如何打倒普罗周伯爵的? “现在就算追上前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解决了一名敌人,就暂且收手吧。还剩d和公爵夫人——虽然只剩两人,但却是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可怕敌人。” 他没有轻视对手,但声音中却也有着坚定不移的绝对自信。 他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巨鹰的尸骸旁;那被普罗周伯爵一枪贯穿的躯体,胸部仍兀自起伏。 “这么一来,我就有坐骑代步了。” 丘里奥在巨鹰的面前蹲下身。一声低语在夜气中飘过。 约莫两分钟后,一阵强而有力的振翅声,从地面凌空而去。 是巨鹰。奄奄一息的巨鹰再次翱翔于天际。看啊,跨坐在它背上的,不正是丘里奥吗! 双翼扇出的狂风,在地上卷起一道灰尘四处飞散的漩涡,当风歇尘静时,唯有一轮明月绽放耀眼银光的暗夜里,已不见巨鹰踪影。 报知现在是正午时分的钟声,从远方传来。 身穿红色长衣的男子猛然抬头,望着离地二十公尺高的墙壁上的一道巨大的裂痕。 像蜘蛛般拥有细长手脚的人影,正站在裂痕的边缘望着外头。 “来了吗,史匹涅?” 问话的人,是『说服者』丘里奥。 史匹涅双手在头上比了个『』的手势,接着突然停止动作。 “来了。” 从空中传来他的回答。 “果然不简单。我在山谷四周布满了丝线作为袭击之用,但那个名叫d的男子还有那个女人,竟然敢正面而来,不愧是贵族。”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 丘里奥就像名哲学家似的,一脸沉思的表情频频颌首。 “他们一定得这样才行。如果不是这样的对手,这场胜负就太无趣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好,你走吧。劳你在那里监视,辛苦了。离这座山谷愈远愈好。” 丘里奥语毕的同时,史匹涅已纵身跃往外头。 他并未落地。只见他身子向上攀升,直向越过那道裂缝便消失无踪。知道这名男子实力的人若是目睹他这幅模样,只会觉得他如此心急和胆怯的表现实在非比寻常。 丘里奥望着那道裂缝,脸上泛着微笑。那并非轻蔑的笑意,他嘴角的笑容,代表着理解与深有同感之意。 “逃到平流层去是吧。尽管如此,恐惧还是不会消除啊,就连我也不禁双膝打颤呢。” 他的微笑转为苦笑,朝右方发光的床上躺着的马休和苏望了一眼,接着又将脸转回原来的方向,开始着手进行准备。 刚才提到这是在离地二十公尺高的墙上所出现的裂痕。然而,墙上的裂痕仍不断向上延伸,而这座圆顶屋高达五百公尺。 环绕周边的回廊,足以容纳两栋小型的大楼宽敞无比,但却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这座巨大的圆顶屋内部,原备有在零下二百七十度的低温下仍可正常运作的机械装置。 如今丘里奥单手放在上头,对着喃喃自语的物体,便是这个机械装置。 看似巨大冰柱的外表完好无缺。这是台巨大的电脑,高一百公尺,丘里奥所站的底座部位,直径达三百公尺。昔日人称『西格玛』的这台电脑,是贵族所创造的『神明』,统治着加里翁山谷。 如今它已失去防御装置而废弃于此,累积数千年的尘埃,呈现一片暗灰色;但它雄伟的模样和不像机械所散发的气势,多年来未减分毫。抬头仰望,那气势就算贵族也会为之毛骨悚然。虽说是机械,但 唯独是统治者才有这样的震撼力。 站在如此神伟的装置面前,丘里奥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他并非在喃喃自语。 只要竖耳倾听便可明白。 他正在低声轻诉。 “醒来吧。这是你的使命。从这山谷加诸在你身上的五千年长眠咒缚中苏醒吧。这是你的使命。” 也许是因为能源耗尽的缘故,只见丘里奥不断地向尘封已久的机械装置诉说,宛如说服般铿锵有力,而且充满耐性。 原来这就是他名为说服者的由来。从天明至今,已持续长达七个多小时,他在这雄伟的废墟角落,说服这台大电脑复活。不厌其烦、一再反覆,陈述它从长眠中苏醒的必要性和正当性。这没有生命的无机物是否具有听力、能否听得懂人话,仿佛根本不是问题。他那汗水涔涔、满是疲惫的神色,看不见一丝灰心和绝望。 “敌人就快来了,为了破坏你和我们。是连我也从未遭遇的可怕敌人。为了解救你自己,也为了拯救我们,请快苏醒过来吧。” 正当他第一千次的祈祷快诵完时,沉重的声响开始缓缓撼动整座圆顶屋。 丘里奥惊讶地离开装置,望向『西格玛』的顶端。 “哦,这座山谷之主终于苏醒了。” 光芒照亮他的脸,长长的身影落在地面上。 『西格玛』全身开始绽放光芒。 感觉某处似乎有东西在运作。 反阳子炉。 防御装置。 宇宙线分析回路。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装置。 数分钟后,丘里奥转身离去。要对付的敌人的资料,他已就自身所知的部分全部往装置内灌注。当人质的那对兄妹也已处置妥当。接下来,一切交给『西格玛』和受它支配的这座山谷即可。但结果会是如何呢? 史匹涅早已离开,丘里奥也要使出全力逃离。因为—— 不知不觉间,他已奔跑在金属的道路上。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矗立两旁的建筑物,全部都还是和当初建造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便是它们与贵族生活无关的证据。 对于工厂及其他生产设施,贵族们会聚集科学精华,施以永久保存的工法。工厂的结构采用绝对金属,这些不会生锈和腐朽的建材所支撑的大量器材与零件,悉数经过外表永恒涂漆处理;而为了将效果发挥至极限,非得腐蚀不可的零件,则各自设有修理工厂。 相对于此,为贵族们的夜晚点缀色彩的庭园、房屋、别墅、马车等,则是由平凡的大自然创造物——石头、木材、黄金所打造,如实呈现出这个拥有永恒生命的族群之奇特性格,以及他们挥之不去的憧憬。永生不死者,或许渴望毁灭。 由四方逼近的奔流光芒,将急驰的丘里奥染得洁白亮眼。 连阳光也为之逊色的光芒,是山谷复活的证明。 如地震般的低吼从脚底传来,空气中的离子似闪电般刺痛着肌肤。丘里奥心想,我该不会犯下一件严重的错误吧? 一股近似恐惧的念头从他胸口掠过。 加里翁山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法尔休雅大人未曾告诉过我。他的想法,非我们所能理解。就算是毁灭这颗星球,也有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所采取的行动。 他只这样吩咐过我——要收拾d,就利用加里翁山谷吧。命令『西格玛』消灭d。 丘里奥骤然停下脚步。 光芒万丈的道路前方,出现两条人影。 难道他们老早便已站在前方等候?不,他们肯定来自前方山谷的入口,但看在丘里奥眼中,却不禁认为这个俊美绝伦的身影早已在前方驻足良久。 他站定而立,恭敬地行了一礼。 “幸会。在下是七人众之一的说服者丘里奥。” “d。” 这名让沉寂的装置暌违五千年时空再度复苏的男子,如今因对d的声音和美貌感到神往,全身不住地战栗着。 “明明是个男人,不要一直看着另一个男人发呆好不好。” 一旁身穿雪白洋装的女子,以邪恶的声音说道。 “我是米兰达公爵夫人。如果你是人的话,就该懂得礼仪。” “真是失敬。” 丘里奥深深一鞠躬。 “有幸拜会,实乃在下无上的光荣。” “很好。” 夫人露出满意的微笑,目光望着d左手紧握的青色蜡烛。 阳光连微弱的火焰也熔成了白色,但烛泪确实不停地在滴落。只要看米兰达公爵夫人走在阳光下的模样便可明白——这是货真价实的『瞒时香』。 “他们两人在哪里?”d问。 丘里奥确信,这名年轻人不会再多问一句。后面再多的话语都是多余。若真要再多说些什么,只能说一句:“他实在太美了。” “你们才是呢,另外一个人怎么了啊?愚蠢的人才会问我问题。普罗周伯爵昨晚可是已被我给击毙了。” “哎呀,你可真残忍。那个人也是有他温柔的一面啊。” 米兰达公爵夫人似乎很开心地说道。 “瞧你做的坏事。我现在就马上让你们再少一个人。” “哦,那可就太感谢您了。我终于可以摆脱这恼人的俗世。” 丘里奥一面说,一面感到后背变得冰冷僵硬。 我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呢?是因为不想结束和眼前这名年轻人的对话吗?难道我想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太愚蠢了。多么愚昧的行为啊。看。令丘里奥背脊冻结的鬼气正在诉说着:不肯回答的人,多留无益。 d向前跨出。 丘里奥尝到了背脊断成两半的疼痛幻觉,因而放声呐喊。 “他们两个平安无事!就在前方的中枢中心里!” d朝地面猛力一蹬。 丘里奥想拔腿逃跑,却因笼罩在d的眼光下而全身僵硬。 “住手!” 他如此命令道,但心理大喊不妙。他的声音不带有真实感。内心的动摇令他的能力失效。 我会被斩成两半! 在d跃向空中前,他的头顶已感觉到钢刀劈入脑门的痛楚。 “吓!” 奇妙的是,他在放声大喊的瞬间,心中感到无比安心祥和。 这致命的一击并未击落。他睁开双眼,仰望苍穹。 “是梦吗?”丘里奥喃喃自语。 黑衣猎人和一身雪白的女贵族,赫然从世上消失。 因紧绷的情绪瞬间放松而一阵踉跄的丘里奥,脑中浮现d手握长刀、鬼气逼人的美貌。 啊——真是太美了。 刹那间,一股不可思议的情感从丘里奥胸中掠过。他无法理解,这竟是希望被一刀斩落的渴望。 也许真是一场梦。 d在黑暗中疾奔。 丘里奥的事已从他脑中挥除。米兰达也不见踪影。就在d一刀劈向丘里奥脑门的瞬间,米兰达也被吸进某个空间之中。 这个突然出现的空间黑洞,是这座山谷的主宰者所为,d早已察觉。他将『瞒时香』收进口袋中。 “你应该也知道,这里的速度跟光速一样快。” 沙哑声响起,口吻并无诧异之意。这是司空见惯的事。d和沙哑声的主人不停地在四次元的扭曲空间中行进。 “似乎比光速还快呢。这么一来可就危险了。” 沙哑声继续说道。 “它会连接其他的异形空间。快离开这里。我刚才已经吃了土。火由我来想办法。至于水,就交给你办了。” d右手探向前,把刀移往左手。 “问题是要怎么弄到风。” 沙哑声如此说道,可以清楚想像出他此刻苦恼的神情。 虽知此刻正以超高速移动,但空气没有丝毫阻力——就像在宇宙空间中不停地坠落,但却不会窒息。 d左手握刀砍向自己的右手手腕,鲜血飞溅。他把刀移回右手,以左手手掌抵住狂涌的鲜血。原来这就是水。一滴也没溢出。 “好了。” 在沙哑声说话的同时,d以左手抚过伤口,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线,之后旋即消失。 “要超越光速啰。” 沙哑声从伸向一旁的左手手掌传来。 “没有风。要做好接受冲击的准备。” 手掌浮现一张小嘴。口中涌出青色火焰。 空间歪斜扭曲。被这张小嘴吸进口中。左手整个手掌消失。同时一股强大的冲击包覆d全身。 —— “竟然有办法破解我的封闭空间。” 一名浑厚的男子嗓音说道。 “不过,看你似乎很吃力。你中计了。” d站在巨大的圆顶屋中。声音从前方耸立的高塔传来。 “我的名字叫『西格玛』,是反阳子电脑。” “这里应该有两个孩子。” d应道。不论是西格玛还是反阳子电脑,就这名年轻人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 “没错,就在这里。” 在距离d脚尖不到一公尺远的地板上,出现一道金黄色的缝隙,悄悄升起一个没有厚度、高三公尺、宽两公尺的空间,若从旁边望去,它并不存在。 马休和苏就在里头。 他们似乎发现了d,张开双臂奔向前来。可以确定他们正在奔跑,但无论再怎么蹬地,大小始终不变——与d的距离不满一公尺,但d和他们两人的空间距离却仿佛无限遥远。 “d。” 西格玛出声叫唤。 “刚才我从你的剑下救出那名唤醒我的男子。他给我下达的指令,便是消灭你。但奇怪的是,有另一个力量对我下达其他的指令。早在五千年前,便吩咐我此刻采取此种处置方式。” “何种处置方式?”d问。 就连d也产生了兴趣。 “进行测试。” 一般应该接着询问是何种测试才对,但d却问道: “谁下的指令?” “法尔休雅公爵。” 如果普罗周伯爵和米兰达公爵夫人在场,不,就算是法尔休雅七名部下的其中一人也好,在听到这个回答后,也必定会大感错愕。 将苏和马休带往加里翁山谷、唤醒西格玛,都是法尔休雅的指示。 早在五千年前,他便已预见d的命运,并得知d将会造访此处吗?这么说来,马休和苏会被带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没人会认为有如此大费周章的必要。因为就如同刺客们所言,法尔休雅的目的,只是要对他们两人报仇罢了。 “哦,原来法尔休雅对你有兴趣,且早从五千年前就开始啦。这下可愈来愈有意思了。” 沙哑声的低声呢喃,充满了好奇。 “有人和你一起吗?” 西格玛的耳力,似乎没有错过这声低语。 “不管怎样,创造者的命令比消灭你的指令更为优先,我得先遵从。d,接受『西格玛』的测试吧。在结束之前,他们两人由我看管,之后再由你带走。不过,前提是你得通过测试。” 监禁苏和马休的空间,照着先前出现时的相反顺序,由上端开始消失。 “测试开始。” 西格玛以带有铁锈的声音宣布。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d孤身站在辽阔无边的荒野之中,脚下是红褐色的沙地。 “幻觉空间是吧。” 左手说道。 “瞬间便能把你传送至此处,这技术可真不简单。以贵族来说,唯有最高位阶的元老才有这样的水准。” 话语未歇,前方便传来阵阵铁蹄声。一名黑马骑士单手高举着黝黑长枪直奔而来。从头到脚覆盖的铠甲,清一色地黝黑,马匹也披上了装甲。 纵使d有过人之能,这场仗想必也绝不轻松。 骑士在前方二十公尺处,伸手揭开了面具。 “哦——” 沙哑声的诧异之情,此次虚毫不假。 面具下出现的那张脸,不正是马休吗? “这是幻觉装置设下的陷阱。别上当!” 沙哑声仿如是一声信号,拥有马休相貌的那名骑士随即往马腹猛力一蹬。 面对扬起飞尘疾驰而来的敌人,d垂持长刀、静静凝视,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如果是平时的d,必可毫不费力地击毙对手。但眼前这名对手的容貌,却正是他极欲拯救的那名少年,d会如何因应? 马休原本呆滞的神情突然变得扭曲。他以悲痛的表情放声大喊,声音盖过铁蹄声。 “d,救我啊!” 他右手的长枪闪耀着寒光。 “我的手不听使唤!快帮我阻止它啊!” 有另一个声音和马休重叠。那是更为悲凄的呐喊。 “d!别杀我哥!” 是苏。 “那也是幻觉。” 三个不同的声音,d会听从何者?他飘然伫立的身影,看不出丝毫迎击的动向。 马休收起长枪,全身却杀意高涨,与他说的话大不相同。 “别动手啊!” 马休身子往后仰。 “住手!d!” 苏放声尖叫。 “是幻觉。” 就在沙哑声低语的刹那,地鸣和沙尘将d吞没。长枪激射而出。 苏那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尖叫声划过空中。 d也同样身处半空。 就在即将被铁蹄踩中时,d闪过长枪、纵身一跃,越过马休的头顶。头顶?其实已没有头。骑士仍坐在疾驰而去的马背上,但头部已被俐落地一刀斩断、鲜血狂涌,部分的血花化为血雾,朝风中不住地喷洒。 d对那头远去的马匹不屑一顾,抬头仰望苍穹。 头顶传来振翅声。 只见一个小小的飞鸟身影,慢慢靠近。 顷刻之间,它化为一只单翅便长逾十公尺的巨雕。 在离地二十公尺空中猛力振翅停留,并张开它那金属般的巨喙。 里头露出苏的脸庞。 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之色。 “你杀了我哥!” 随着苏的这声叫喊,她的泪水在空中飞散。一滴泪水落在d肩上。 d抬头仰望巨雕的美貌脸孔面无表情。 “我们那么信任你,你却杀了我哥……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快杀了我!” 声音逆向而去。巨雕未先升空,而是直接俯冲而下。 “不!住手!别杀我!” 苏的脸庞逐渐逼近。d不动如岳。巨雕利爪突张。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利刃断骨的声响传来,巨大的鹰爪连同脚踝整个被斩断飞向远处。那是巨雕的左脚。 但它的右脚握住d的肩头,开始急速扶摇直上。 巨雕一面用力振翅飞翔,一面扭着脖子望着d。 从它口中传出苏的哭声喊道: “d,救我!” “啊——我快要被吃掉了。求求你——快点救我!” 她那泪眼婆娑的刚强容颜,刹那闪过一道剑光。 苏的喉咙被一剑直透脑干 ,当场令她毙命,接着d抽出长剑,一刀挥向巨雕右翼。 巨雕发出临终前的最后一声惨叫。 而现在正处于一百公尺高的高空。 巨雕努力想稳住飞行,但最后终究还是一路回旋朝地面坠落。 “快跳!” 沙哑声放声大叫。这是对d的呐喊。 “你怎么还不跳!快撞上了!” 但d还是没有反应。 “真是个麻烦的寄宿主。” 正当左手极度错愕地大发牢骚时,巨雕已轰然坠地。 d沉默不语地望着眼前的西格玛。显而易见地,刚才的体验全都是西格玛造成的幻觉。这名年轻人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测试结束了是吧。” 沙哑声低语道。 “第一次结束了。不过……” 电脑的声音一时为之停顿。 “这就是吃惊的感觉是吗?虽然我的创造者赐给我这样的感觉,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有如此真实的感受。你对刚才那两个案例的反应,我假想了五千零二十五种模式,但你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放开他们两人。” d说。 “测试还在进行。” 西格玛说。 “不论测试的结果为何,只要你还活着,我便会遵照第二个指示,动手将你消灭。” 世界顿时化为一片雪白。 拂面吹来的风雪,淹没至d的膝盖,光是这样便已让一切触及之物冻僵的北风不停怒吼,声音响彻灰蒙的魔天;每次呼吸空气都令肺部为之冻结,身体机能近乎停止。但d踩在雪地上的步履,却同样扎实、强劲。唯有半吸血鬼才有这等能耐。 “就快到山顶了。” 左手出声道。 “那家伙应该等着你。你还留有体力吧。” d驻足代替了回答。 优美的倾斜雪白峰顶,卷起风雪、阻碍视线,但蓦然露出一道黑影。 看在d的眼中,宛若一面高耸的巨大黑墙。 “你来啦。” 那是从天而降的雄伟声音。 “来得正好。不过,你已经回不去了,d。除非你能击败我。” 一道白光串连天地。闪电包覆d的全身,灼热的电磁波点缀色彩。 d在这道耀眼的白光中高举左手。 光芒犹如烟霭般摇曳、翻腾,宛如发光的云雾被d掌心中的开口所吸收。 d往地面一蹬。 在接触那庞然大物之前,他一度脚踩雪地,但未留下足迹。 莫非d明白那道黑影的要害?他以右八双的剑势一刀斩落,刀身随着斩断血肉和肋骨的声音,直没黑影体内。 黑影连同气息一起悄然消失。 全力一跃的d,落在黑影所在位置之后。 “有砍中的感觉。” 沙哑声说。 “也只有你才有这个能耐向那家伙报一箭之仇。不,应该说是一刀之仇。” 声音嘎然而止。左手发现d所凝视之物。前方五公尺处,站着一名身穿洋装、洁白胜雪的女子。 白色宝石般的雪花停在她随风飘扬的黑发上,旋即渗入发中,消失无形。 清澈一如圣夜的乌黑双瞳,映照着d的身影。 d啊。 女子的声音柔美不逊双瞳。 抛却手中的剑,投向我的怀抱。我从未好好抱过你。 女子敞开双臂,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仰望上空。 如魔鸟般从空中舞落的这名年轻人,刀起刀落,不显半点踌躇,从女子头顶直贯胯下。 —— “竟连自己母亲也下得了手?” 西格玛以充满人类情感的口吻对站在地上的黑衣青年如此说道。那是连西格玛也从未想像过的行为。 “你究竟来自何方?欲往何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交人。” d说。 “测试到此为止。再不交人,我自己把人带走。” 迈步向前的这名年轻人,全身布满惊人的气势和鬼气。 西格玛的零件为此产生恐惧的情绪,全部开始运作。 一道细微的光束从天花板贯穿d的身躯。 d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身体登时瘫软瓦解。 “这是人体分解酵素——你的精神强韧而且深奥,连我也摸不透,但肉体却未必如此。” 西格玛的某个电子思考部位发出警报。 剧烈的『疼痛』传遍西格玛『全身』,他的『眼睛』注视着某处——一把已插入自己身体泰半的长剑。 青色的电磁波散向四方。 “那是我的……要害……真有你的。” 原本是d身体一部份的腐败液体,在地上扩散开来。 液体立形了起来。短暂的瞬间里,它看起来像是某个穿着衣服的不明物体,但眼前这名昂然而立,乌黑双眸注视着西格玛的挺拔男子,不是d还会是谁。 “d……d……d……你到底……是何来历……?……?……?” 西格玛的视野急速萎缩,化为黑暗中的一个光点,不久后,完全被黑暗笼罩。 —— “你斩父弑母,最后竟然连我也……” 西格玛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那是了解极度悲哀的机械装置所发出的声音。 “这种事,人们臣之为命运是吧。测试结束了,d,你去吧。消灭你的工作,就交给我接下来创造出的刺客去做了。” 先前的金黄色空间再次出现在d和西格玛之间。苏和马休从其中出现,几欲向前扑倒。马休勉强站稳脚步,但苏则是一头撞进d怀中,这才止停住脚步。d一把抱住她踉跄欲倒的身躯,原本紧绷的精神因放下悬宕心中的大石,登时完全松懈。 马休肩头起伏、气喘吁吁地注视着d,d朝他端详数秒钟后,努了努下巴,简短地说了一句:“走吧。” 他并非从大门进入,但却正确无误地指向门口。 在山谷入口处系着的三头改造马是玛丘夏村买来的马匹。d原本就打算将他们两人带回。 苏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d让她坐在自己身后,牵着另一头没人骑乘的改造马迈步离去。 在远处的岩山上,有三个人影望着这幕情景。 “竟然有这种事。全部平安无事?” 说服者丘里奥茫然低语,难掩胸中讶异之情。 在他身旁的另一人说道: “我的歌声似乎也对他发挥不了作用。不过,我并不引以为耻。这名男子的实力过人,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此人是充满魔性的歌女卡拉丝。望着那豆粒般大小的骑士身影,卡拉丝的眼神,以及她猛然回头望向丘里奥和另一名同伴时所说的话语,都沉浸在陶醉之中。 “正因为如此,我绝不会再次失败。那个愚弄我以及我歌声的可怕男子,我卡拉丝势必会用歌声了却他的性命。” 当卡拉丝以神魂颠倒的口吻再如此宣誓时,另外那两双凌厉批判她的眼神才好不容易恢复原来的模样。 “不过,我实在不明白。我的说服会失效?不可能啊。” “谁都会有失手的时候。” 卡拉丝脸上流露一抹浅笑。显而易见地,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话中有话。 “再说,为什么法尔休雅公爵要我们拿那两个孩子当人质?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收拾他们两人的性命吗?” 此 事在这群刺客之间,已有过一番热烈的讨论,但还是没有解答。 “总之,先回去吧。得再研讨接下来的对策——史匹涅。” 他呼唤另一名同伴的名字,但无回应。转身一看,已不见对方的身影。 “他去哪儿啦?” 有个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那么,我该做什么好呢?” 卡拉丝也跟着环顾四周,但此举用意只是敷衍,一看便知。在七名刺客当中,配合度最差的便属这名美女。 丘里奥那仿如哲学家般的端正表情,流露出一缕近似哀戚的神色。 “那个傻瓜,他该不会……” 第三章 拉金的武器管理人 “喂,苏。” 在马休的叫唤下,这名双手环绕d的腰间,前额紧抵他后背的少女,猛然抬起头来。她从哥哥的声音中,察觉到怒气与不耐烦。 “你应该已经没事了吧。快去骑那匹没人坐的马。” “嗯——我知道了。” 苏毫不迟疑地开口道: “请停一下。” 她凝视着d的背,目光中带有一丝甜美。 当她双手扶着马背撑起身体时。 “等一下。” d制止了她。 “你干嘛?” 马休旋即撅起了嘴。 “你也坐上来。” d说。 “什么?” 马休下巴翘得老高。 “坐你的马?哪坐得下三个人啊。” “我抱着她走——上来吧。” “乱来。我看你是对苏有非分之想吧?” 面对马休得胡言乱语,苏脸色为之铁青。 “哥——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从先前就一直很在意这件事。苏,你看上了这家伙对吧?” “哥!” “你听好了,我绝对不允许……” 马休的怒火和恶言骤然中止。 一道黑影从空中飘落,将马休一把推开,直接跨坐在马鞍上。 改造马发足狂奔。 “哇哇——” 马休急忙抓住d的腰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背后涌出一道耀眼的闪光。 “快趴下!” d大喊一声后压低身子。马休不明究理但也跟着做动作。苏被d环抱在左手。 就在绕过前方岩石的瞬间,一股高温的冲击波击中马休后背。灼热的空气与熔岩呼啸飞过。 “你要去哪里啊!” 马休之所以如此叫唤,是因为他们正朝崖边奔去。不过,只要他回头望望,肯定就没时间发牢骚了。 越过岩石的火焰和冲击波正紧追在他们三人身后。 灼热再度击向马休背后,紧接着下一个瞬间,烧灼他的颈部和后脑,然后突然消失。 “哇啊啊——” 这声惊恐的尖叫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所做的反应。 他们正往下直坠。 跃落山崖的改造马,像落石般朝下方五十公尺深的河流笔直坠落。 马休因极度恐惧而闭上双眼,就此失去意识。 d右手抓住背后的马休,在空中跃离马背。他判断三人的重量对改造马的负荷过于沉重。 就在兄妹俩的身体即将从脚尖垂直落入水中时,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他们的身子又提向空中。 就某个层面来说,马休相当幸运。 因为d一松开右手,他便从距离不到一公尺的位置轻松落水,旋即恢复意识。 当马休努力游向水面并抬头仰望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灼热的烈焰与落石。 他急忙再潜入水中,但冒烟的石块依然击中他的背部。 丝线缠住d的胸口,连同苏一起。它的质地强韧,即使d放开马休而使劲砍出一刀,仍无法将它斩断;同时,对方还以时速二百公里的速度将他们两人拉向高空,由此可知操控者骇人的力量。 已到达两千公尺的高空,仍没有停止的迹象。苏此时已然昏厥。 “该我登场了。” 左手的沙哑声似乎因期待而兴奋地颤抖。 “好几十年没有这种接吻场面了。喂,你可别碍事喔。” d凝望着空中,沉默无语。 高度三千公尺。 五千公尺。 七千公尺。 一万公尺。 一万五千。空中呈现一片深紫。 在人类无法呼吸的高空,d发现一名模样有如蜘蛛的男子悬浮空中。 “我是史匹涅。” 男子报上姓名。声音无法传达。那是唯有d的耳力才能听出的细微声音。 “欢迎来到我的战场。要收拾像你这么好的男人,实在有点下不了手,但为了人世间的情义,得罪了。” 蜘蛛男朝d夹在左手的苏望了一下后,眯起双眼。 d的左手正捂着少女的口鼻。在平流层要避免人类窒息,若不借助机械手臂的力量,绝不可能办到。 “你的举动可真奇怪。本以为只要让这女孩受苦就能动摇你的心志,结果我猜错了。不过,你现在应该也不好受才对。” 纵使是d,必定也从未有过在零下五十度、氧气量近乎零的平流层与人交手的经验。 “放开她吧,不管你这个半吸血鬼再厉害,也一样会死,但只要回到地面,或许能复活;不过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刺穿你的心脏。你有办法斩断这条丝线吗?不可能的。这是某位大人物赐给我的上好丝线。能切断它的,只有一样是那位大人物给我的这副钩爪。” 史匹涅将右手伸至面前。一副长长的钩爪,和他细长的手臂一样显得很不协调,钩爪的前端和周边均磨得无比锋利。 “吊起你的这条丝线是我放出的。不过,悬住我身体的这条丝线,你一定不知道它的出处。它可是一路由月亮延伸而来呢。我诞生于贵族建造的『月宫殿』实验室中,但我是在那位大人物的手下前来迎接我担任『月宫殿』亲卫队员时才得知此事,先前我一直和母亲住在贫民窟里。就像作梦一样。我差点就在那间破屋里终了一生呢。在宫殿里的一间黄金打造的房间里,那位大人物告知我的出身,并命我加入法尔休雅大人的亲卫队。你知道我真正的出身吗?本大爷可是从精子阶段便经过特别的安排,以备日后当一名超人,堪称是菁英中的菁英。从孩提时候起,在那一百个孩子当中只有一人能存活的月球贫民窟中,就算是以一敌百的阵仗,我也从未落败。只不过我从来没想到,这都是那位大人物赐予的能力所庇佑。d,你与那样的男人为敌,算你倒楣。不过,丘里奥先生说的话也不太可靠嘛,那座山谷的反阳子电脑,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话说回来,你有办法躲过我的陨石攻击,所以这也难怪它啦。我得夸你一句。哦,你的眼皮似乎已愈来愈沉重了。好好安睡吧,等你醒来时,已经和这个小姑娘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报到了。” 史匹涅朗声大笑。他的自信来自手中所操控的丝线,这条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三十万公里远的月球。 “有了。” 史匹涅笑颜逐开,露出无比邪意的笑容。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朝你和这名小姑娘射飞刀。你就用那意识模糊的脑袋和身体努力闪躲吧。只不过,这场游戏得一直玩到你们两人丧命为止。” 史匹涅话语未歇,便以扣腕的力道射出细长的飞刀。 d打掉三把射向苏的飞刀,同时也挡下射向自己的另三把,但第四把却刺进了d的胸口。 史匹涅欣喜若狂。连西格玛也无法取其性命,令丘里奥胆颤心惊的这名强敌,如今将命丧自己手中。他在那看不见的丝线上雀跃不已,并悄悄朝d的方向降下。 当他降至半途时,心脏突怦然为之一缩。 在紫色的空中,可清楚地看见翻飞的黑衣。 在这么冷的温度下,怎么可能? 史匹涅脑中掠过的疑问是他人生最后的意识。 d握住丝线一跃而起,史匹涅从脑门到胯下,被d的钢刀断成两半,他在空中严重痉挛,旋即不再有任何动作。 飞溅的血花释放出热气,转眼间冻结凝冰。d闪过掉落的碎片,再挥出一刀。 史匹涅断言除 了那名大人物外,没人有办法斩断的这条月面丝,d轻松地一刀斩断。三人以惊人的速度坠向地面。 结冻的大衣和帽子,登时因空气磨擦而发热冒烟。 “准备啰。” 从捂住苏口鼻的左手手掌间,传来一阵愉悦的沙哑声。 “史匹涅那家伙,竟敢向d单挑,真是个有勇无谋的笨蛋。” 如此出言痛骂的人,是传道士库鲁贝。 “那场大爆炸连这里都受到了波及,肯定是史匹涅的陨石所造成。” 一名女子的声音说道。众人如同呼应她这番话一般环顾四周。只见墙壁坍塌、天花板破了个大洞、歪斜的横梁刺进地面;这里别说是人住的地方了,甚至还称不上是能够久待的安全之所,而还在此处聚集的这群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类。 “就算d有三头六臂,但是被直接命中的话,也未必消受得了。再说了,史匹涅将他带往平流层决一死战,或许可提高胜率为八比二。” 一个艳丽、轻蔑的笑声提出异议,声音清脆一如银铃。是歌女卡拉丝。 “那名年轻武士会输给史匹涅这种丑男?开玩笑也要懂得分寸。他可是千年,不,万年难得一见的男子,是天地创造出的奇迹宝石,不可能会在史匹涅的世界殒命。” 卡拉丝望着屋内的某处如此说道。那里并无人影,只有一只青铜制的水瓶。从他们选择此处当临时作战总部的时候起,这只布满铜锈的水瓶便一直摆放在这个位置。里头传出女子的声音。 “所为的吃里扒外,就是指你这种人。夜里的皎洁明月会守护史匹涅的。现在d正化为一团火球,全身烧成灰烬,从平流层坠往地面。” 闻言卡拉丝的双眸为之一亮。 沉默笼罩着这个空间。从天花板的龟裂处传来某种尖锐的声响,是某个东西呼啸而过的声音。 “快出去!” 丘里奥喊道。 影子飞过窗户和墙壁的洞口。 从高空坠落的物体撞穿废屋的天花板,犹如爆炸般散向四方。 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瓦砾和冲击波,这群魔人不禁试图伏地闪躲,但还是被震弹向空中。 待一切平息后,他们走近烈焰黑烟直冒的废屋残骸,映入眼中的是一处打穿地面的凹洞,里头躺着一具焦黑的躯体。 昔日普罗周伯爵中了史匹涅这招,也从平流层坠落地面,但是他贵族不死之身救了他一命。 然而,眼下躺在这群人面前的物体究竟是…… “应把人推落的一方,反被人推落。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库鲁贝沉声低语。语气并不平静。 “不会是同归于尽吧?” “平流层是史匹涅的王国。既然国王都已落败,就不可能会是同归于尽,这种结果不难想像。” 丘里奥说。 仿佛连火焰的声响也消失无声的死寂弥漫着四周,不久—— “可是,那名大人物赐给史匹涅的丝线,d为何能够斩断?” 库鲁贝喃喃自语道。 “他就是有这个能耐。” 这是为d心驰神迷的卡拉丝所说的话。如今已失去两名同伴的这群刺客,对她这番话既不生气,也无异议,只是在阳光下默然伫立。 日暮时分,d一行人即将离开玛丘夏村时,无人前来送行。 因为一旦前去送行,便会想起村里的一切麻烦事,包含村长的死,全都是因他们而起。虽然还不至于被人们丢石头驱赶,但村民们送给手持缰绳的d和马休的道别感言,是冷峻的排斥;临行的握手,则是从门口和窗帘的缝隙投射而来的冷漠眼神。 “什么嘛?” 手握缰绳的马休在驾驶座上发着牢骚。 “是他们叫我们来,我们才帮助他们的耶。真是过河拆桥。” “没错。” 骑乘改造马,走在马车旁的d如此说道。 “与你同行的,是一名半吸血鬼和两名贵族。往后的路将会走得更为辛苦。” 马休暗自咒骂一声,将脸撇向一旁。他那缺乏耐心的性格,原本便老是令母亲和苏替他担忧。过去他能一直从事农场的工作,没有半途而废,已可说是近乎奇迹。 “哥,你别这样。d说得没错。” 苏从车篷里探出头来,将手搭在马休肩上,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看来,她一直在车篷内倾听他们两人的对话。 她的脸颊靠向沉默不语的马休肩上,往身后瞄了一眼。 “不过,感觉还真有点孤单呢。” 苏说。 不知她指的是启程无人送行一事,还是指一旁的自动车已不见驾驶踪影。她从d口中得知,车子的主人普罗周伯爵已然丧命,米兰达公爵夫人如今也下落不明,自己恐怕也很难平安无事。 “孤单是吧,嗯。” d手握缰绳的左手,很感兴趣地说道。 “普罗周那家伙要是听到了,想必会高兴地流下血泪吧。死了个贵族,竟然有人类会感到孤单,一千万人里面也找不到一个啊。” 马车与自动车向前行进,车轮嘎吱作响。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痕。 来到村外约二十公尺处时,有几个吆喝声和脚步声一路追来。 d回头一看,朝驾驶座上一脸诧异的马休和苏努了努下巴,要他们两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从驾驶座向一旁探出身子,望向后方。 只见有近十名幼童,正在防护栅栏前朝他们挥手。 “再见了。” “猎人哥哥。” “要好好保重喔。” “我以后也要当一名猎人。” “再见了。” 使尽全力呐喊的孩子们眼中闪耀着泪光。他们与这群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并非只是短暂的分离,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日后将无缘再见。 苏望着d说道: “他们在向你道别呢,d。” 这名俊美的年轻人,只是默默注视着前方。 苏知晓,他绝不会回头。 马车和自动车相继消失在大路前方的黑暗后,孩子们也陆续离去,最后只留下一个最娇小的身影。是那名曾受d鼓舞的少年。 尽管青色的幽暗又增添了几许暗意,但少年仍目不转睛地凝视大路前方;或许他觉得那名俊美青年仍会返回此处。 半晌过后,少年的母亲出现欲将他带回,但少年哭着顽强抵抗。母亲一把握住他那瘦弱的手腕想把他强行拖走。这时,手中传来的一阵剧痛使母亲松开了手;只见少年拾起脚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双手紧握,摆好架势,那是黑衣青年传授他的架势和握法。母亲气得直咂嘴,对少年说:“你今晚别想吃饭了。”少年吐舌做了个鬼脸。“竟然有你这样的孩子。”母亲气愤地掉头离去,嘴里骂个不停,少年则是维持原来的架势,转头望向大路。路上空无一人。少年鼓足全力呼喝一声,手中树枝向前刺出,反覆进行了三次后,少年调匀呼吸,再度注视着那条笼罩在黑暗中的大路。 马车不停疾驰,一行人在夜色将尽时抵达了拉金村边境。 先前便一直频频嗅闻的马休,在来到可以望见防御栅栏的地方时,似乎再也按捺不住。 “这是什么怪味道啊!” 他开始一阵猛咳。 苏遵照他的指示躲进车篷内避难。 “是拉金油。” d说。 “那是什么东西?” 马休夸张地晃动着身躯,紧盯着d。 “是这个村庄制造来用于各种兵器的上等好油。你很快 就会习惯。” “饶了我吧。我都快反胃了。” “你待在这里。” d说。 “什么?” “有事的话就大叫。我听得见。” “你、你要去哪儿?” “油味里带有血腥。” “咦?” d朝马腹轻轻一蹬,催马疾驰而去,马休茫然地目送他离去。地图上显示,离村庄还有五、六百公尺远。微风轻送。在这样的条件下,d居然能闻出空气中的血腥味。 “苏,我还真有点怕呢。半吸血鬼和贵族一样,都是怪物。” d在门前的广场勒马驻足。 看来,村庄仍沉睡于晨曦下。 然而,监视塔上不见半条人影,充分显出事有蹊跷。 “好浓的血腥味啊。这可不只有十人或二十人喔。” 沙哑声愉悦地说道。 d策马前行。这时,原本关闭的大门缓缓向内开启。熏人的血腥味污染了空气中的分子。 眼前出现一名身长约两公尺,全身覆满装甲的人影。 看似古代头盔的钢盔加上了脸部的钢制面罩,手脚也覆满依身体形状打造的铁板,关节的部位每次一走动,便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熔接的痕迹到处隐约可见。 一看便知这是战斗服。拉金村首屈一指的武器工匠发现一种化消重量的技术,可让人类由内而外自由地控制将近一顿重的铁块。此人的右臂装载着自动填充式火药枪,左臂则是六十厘米榴弹发射筒。 他走出门后,先是停下脚步,确认来者是d后,隔了约两秒之久,才咔嚓作响地来到广场。 以胸部装甲为中心而溅满全身的鲜红血渍,在清冷的阳光照耀下尤为显眼。 他与d距离约七公尺。 身穿战斗服的男子扬起右手。火药枪的枪口倏然对准d的脸部。 一道黑色疾风扑向一旁,改造马的头部瞬间化为血雾;子弹破空而去,消失于空中。 战斗服腰部以上的部位转向右方。 黑色疾风朝d疾驰而来。 紧接着喷出一道火柱。 d仿佛早已料到这飞越而来的火柱的路线,翻身闪过。动作远比对手靠马达移动的上半身还要迅速敏捷。 当战斗服与d迎面对峙时,斜向砍去的刀身,已从对方的肩膀划向胸口,厚达五厘米的铁板宛如厚纸板一般应声而断。 对手停止了动作。就在这一刹那,此人动作僵硬地移动右手,抵在脸部的面罩上。只见他往上一掀,里头露出一张人脸——是名长脸的年轻男子。 不论是他那空洞的双眼,还是沾满口水的嘴角,都不显半点苦痛之色。d的刀身应该已斩入他的体内才是。 “他已经发狂了。” 正当d的左手如此说道时,战斗服的左手有了动作。 榴弹筒瞄准眼前的d。 狂人脸上露出浅笑。 蓦然一道殷红的光束从背后贯穿此人胸膛。d纵身跃开。灼热的雷射光束贯穿了战斗服内藏的弹药。 一颗从装甲的尺寸大小来判断却难以想像的巨大火球,环绕着满含剧毒的油烟,不断地膨胀,碎片和爆炸声紧随而至。 当一切回归平静时,d从地面上站起,大衣背后袅袅升起数道白烟,他已为灼热的铁片和烈焰所伤。 d扭转上身,大衣一阵起伏,白烟就此消失。 d的眼中映照着站在防御栅栏上的人影。 短发下一张略显黝黑的脸庞,左眼覆着黑色眼罩。身上穿着对抗贵族的游击队茶色军装,在现今已相当罕见。 “你没事吧?” 男子出声问道。 “坦白告诉你,你最好别靠近这里,赶快离开。拉金村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了。” d沉默不答,朝大门走去。 他一穿过大门,便看到倒卧路边的人影。不只一个。每个人影下方都渗出鲜红之物。 “你还坚持要进来?真是个怪癖的家伙。” 那名独眼男子从设在栅栏后的监视台上俯看着d。 “发生了什么事?” 在d询问的同时,男子一跃而下落在d身旁。就像羽毛般落地无声,从他的身手看来,此人绝非一般的农夫。 “不知道。我有事去了『都城』一趟,三个小时前才刚回来。现在村内还浓雾密布,看不清楚情况。” 先前男子对监视塔无人看守感到可疑,于是无视于紧闭的大门,自行跨越了栅栏。 他本以为是浓雾染红了视线。后来才得知血腥味竟是这般浓厚。 “我立刻明白这里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屠杀。从血腥的鲜味研判,事情发生还不到一个小时。” 语毕,男子朝d报上姓名。 “我叫古里德,是这个村庄雇用的战士。” d回到马休兄妹身边,告知他们立即启程。 “等一下。我们赶了一整夜的路,已经累坏了。” 马休抗议道。 “姑且不论我,苏一定吃不消。让她休息一下吧。” “这里有危险。村民已经全遭杀害。” 马休瞪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我曾听过这个村庄的传闻,它可是边境数一数二的武装化村庄耶,就算是强盗集团也不敢袭击这里。竟然这么简单就……” “我已确认过。” 马休无言。 “走吧。” d掉转马头,马休随即尖声对他说道: “不可以,得让苏休息一下才行。” 在驾驶座上昂然而立的这名青年,仿如被什么给附身似的全身颤抖。从他血色尽失的唇间,道出一长串的话语。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能撑到现在可说是近乎奇迹。我有责任保护好苏。得在这里休息才行。” 马休的模样近乎疯狂,d只是冷冷凝视着他,如此说道: “现在启程,傍晚前便可抵达『驿站』。” 所谓的『驿站』,是因村庄之间距离过长而被迫得露宿野外的情况下,为了保护旅人不受妖魔和土匪的袭击,由边境管理部设置的住宿设施。水、食物、照明设施自然是一应俱全,也装备有武器,许多驿站还有管理员驻守。 “苏会吃不消的。” 马休在驾驶座上直跺脚。 “这小子有点不太正常。” 左手轻声辱骂。 “哥,别这样。” 一个柔弱的声音和身躯从车篷内冒出。她削瘦的面容确实有几许憔悴,但也不像是个身染重病的人,马休似乎反应过头。 “d说得没错。我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可是……” 马休还想再回嘴,苏倚靠在他的背上。 “马休,求求你。” “知道了啦。” 马休轻拍妹妹的手背,颌首示意。 这时,远处传来地鸣般的轰隆巨响。 顷刻间,一阵冲击沿着大地传来。持续良久。 “是大路的方向。” 在听闻这沙哑声之前,d留下一句:“待在这里别动”,便催马疾驰而去。 村庄三百公尺外的这条大路,与通往村庄的道路交会处已被石块掩埋。左方的山崖遭人破坏。 一道身穿游击队军服的人影,正昂首凝望这高达三公尺的成堆巨岩。 d在他身旁勒马,开口便问道: “是你吗?” “什么?” 古里德指指眼前的岩石堆,然后又指向自己,接着一本 正经地摇头否认。 “是杀害村民的怪物干的。我没看到对方的模样,所以原本只是觉得有点怀疑,但这样看来,就很清楚是『武器管理人』所为了。” “『武器管理人』?” 沙哑声提出疑问。古里德自然是无法听见。 “这个村庄的命脉,便是手工打造的武器,边境各地都有买家为此前来。如果是不能有丝毫损伤的武器,就会集中某处保管;负责保管的,便是『武器管理人』。” 古里德那勇敢无畏的强悍表情,略显苍白。 “目前整个村庄不只是村民,就连武器仓库和工厂也七零八落。这确实是『武器管理人』所为,仔细一想,也只有『武器管理人』才有这个能耐。他应该就躲在这附近吧。” “你打算怎么做?” “好好和他算这笔帐。” 古里德以手中的雷射枪敲着肩头。 “杀人凶手,非得接受绞刑不可。但在那之前,得先让他说出为何要这么做。因为我是名战士。” “你的雇主已经不在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武器管理人』有何装备?” “这在每个村子都是最高机密,只有当事人和村长才知道。我听说,他装备有六十厘米粒子炮和追踪火箭飞弹两百发、火焰放射器两具、短针枪一把,似乎尚有对付贵族的秘密武器。” “是个强敌。” “没错。” 古里德摇着头。 “所以我才叫你别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既然大路的去路受阻,表示他想杀了你。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出现,是因为刚才和我展开枪战时被火烫伤。如果我被他杀了,你要想办法逃离这里。” “跟我来。” d如此说道,指着马鞍后座。 和古里德一同回到两兄妹身边后,d告知事情的经过,并决定进入村庄,还特别吩咐,没有他的命令,苏得一直待在车篷内不能出来。 苏点头同意,不问原因。 马休始终一脸疑惑的神情,指着古里德问道: “他可以信任吗?” “没关系。” 古里德答。 “接下来我们各自行动吧。我去干活了——真是个好雇主呢,d。” 语毕,古里德迈步离去。显而易见地,马休打量他的眼神,让他感到很不是滋味。 穿过大门后,马休茫然望着遍地死尸的光景。 “好惨啊。这是谁干的?” “听说是『武器管理人』。” “拉金村的『武器管理人』是吗?” 马休似乎知道此事。 “竟然有这种事。若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d,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大路已被阻断去路。你有爆破物吗?” “有用来打通灌溉水路的炸药。我拿给你。” 马休进入车篷内,不久,双手捧着黄色的圆筒走出。正好有一打。 “这没什么威力。没办法炸碎岩石。” “先找住处。” 语毕,d策马前行。 “等一下。要是被对方发现怎么办?应该找个地方藏身比较好吧。” “对方已经发现我们了。『武器管理人』似乎拥有高性能的穿透雷达。”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寻找最适合的住处。” 马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武器管理人』被古里德打伤,现在正在修复,但他早晚会来。在那之前,我们先好好休息。” 马休拭去前额的汗珠。 “在这个到处是血的村子,要去哪里找适合的住处啊?” 这时,苏从车篷内探出头来。 她一看见周遭的光景,旋即脸色发白,阖上双眼。 “快进去!” 马休大喊。 “没关系。我得习惯这种事才行。d,我知道有个适合的住处。” 苏正视着d,双眸闪着光芒,马休见状,脸色为之一沉。 三人分别骑马和驾车,来到了村民活动中心前。 这里并未遭到破坏,也不见半具尸体,兼充旅店的活动中心,应该备有柔软的床铺和新鲜的食物。 将车停进停车场后,d旋即现身,朝原本走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兄妹俩在宽敞的房间里,隔窗目送d离去的背影。 “不会有事吧?” 苏一脸担忧地问道。 “那也没办法啊,是你提议要住这里的;虽然里头空无一人,但住起来应该很舒服。” 马休环顾四周,如此回答道。 “我指的不是这个。” 难得听到个性温顺的妹妹怒言相向,马休吃惊地望向她。 “你……” 马休脸上蒙上一层黑雾。 “你果然很在意那个家伙。那个半吸血鬼怪物。” “住口!他可是保护我们的人耶。你说话要有分寸!” “要有分寸的人是你!” 马休一把握住妹妹的手腕,使劲将她拉向自己。 “哥,你干什么?!” 苏吓得胆颤心惊,马休手指着她的鼻子说道: “我以哥哥的身分告诉你,给我听好了,不可以再和那个半吸血鬼那么亲近,要与受雇人保持距离。” “我不要!” 马休怒火上涌。妹妹过去从未忤逆过他,自己也未曾摆出满不讲理的兄长架势;了解他们的人,个个都不禁赞叹,不敢相信世上有像他们感情这么好的兄妹。 是那名俊美绝伦的年轻人破坏他们兄妹的感情。马休犹如要将这个碍事者打散一般,伸手猛力一挥。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苏应声倒地;是马休挥拳的缘故。 “苏,对不起!你不要紧吧?!” 他的手甫一触碰苏的肩头,便被猛力弹开。 “苏?!” “别碰我!我讨厌你!” 一阵孤独感猛然袭向马休。他感觉世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一切均背向他远去。父母皆已不在人世,如今连苏也将离开他。 “苏!” 马休转头面向脚下的妹妹,脸上的神色已非平时的他。 马休伸出双手,缓缓朝妹妹蹲下。 有某个东西映照在他眼中。 窗子面向停车场外,亦即村庄中央。这片宽广的空地上,唯有一片荒芜的麦田,以及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 有个诡异的物体站在其中一条田间小路上。 简单加以描述的话,前方有一名美少女,正站在直径约二公尺大的黑色球体上。长长的金发成束绑在脑后,农村里罕见的白净肌肤和具有都会气质的美貌,想必会让乡下的年轻人个个为之怦然心动。 包覆她雪白粉颈的黄色高领衬衫,充分展现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接着—— 横贯球体中心部位的支架上所装设的武器——大口径光束炮、火焰放射器、迷你飞弹发射箱、针枪,以及弹药——净是一些危险物品,这些物品和拥有者放在一起,给人很不协调的感觉。 马休登时明白。 就是她。她就是『武器管理人』。 站在球体上的美少女,眼神欠缺生气。那看似只有十六、七岁的姣好面容,只要瞄一眼便可明白,她已深受疯狂之气侵蚀。 粒子光束炮发出齿轮的转动磨合声,瞄准村民活动中心。 “住手啊!” 正当马休奋不顾身地护在苏身 上时,一道殷红的奔流激射而出,划过蓝天,命中村民活动中心中央的墙壁,灼热的面积向四周扩张,吞噬了强化塑胶和水泥墙。 被绳子系住的改造马为之发狂,扯断缰绳,拖着马车逃逸。 光束炮也瞄准了马匹。 这时,少女的太阳穴倏然冒出一道白线。 是白木针。三十多公分长的白木针,准确地从少女的右边太阳穴直透左耳下方。 少女转头望向一旁。 在右方约莫十公尺远的田间小路上,有个骑乘黑马的幽暗人影。 现身在苍穹下的这道暗影,美得无法言喻。 “你……是……谁?” 被一针刺穿的少女,意识模糊地喃喃低语。 毁灭整个村庄的美丽『武器管理人』遇上了d,凄厉的杀气激荡于两人之间。 第四章 是敌是友 “你还能答话?” d问。 一如平时的沉声低语,清楚地传至十公尺远的对手耳中。 美少女疯狂的脸庞,流露出片刻陶醉的神情。 但须臾之间——还没来得及看出动作,球体便已开始急速旋转,少女与d展开对峙。 不知少女是否已经察觉,d正是为了诱她现身,才刻意进入村民活动中心。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发射光束炮。 灼热的奔流在炮口处放出一道烟霭的刹那,d驾马全速奔驰。他倏然从一面融解、一面蒸气直冒的田间小路上消失了踪影,此事并未令『武器管理人』感到不可思议。她凭藉的不是狂乱的头脑,而是精神的直觉。 ——如此俊美的男人,不应属于这世上才对。 d跃离马背,从空中翩然而降,少女必须仰赖生存本能,才得以弹开d疾砍而下的这一刀。 d保持和刀身同样的速度跃向同样的方向,沉稳着地。 “电子障壁是吧。” 沙哑声说道。 “刚才那一针会射中是出其不意,现在她正紧盯着你,你开启了她的生存本能。” 球体悄然后退。它背后的景致开始扭曲歪斜——是力场移动。 d顿感全身有股强大的重压。 “不妙,这是锁定目标用的力场。快逃离这里!” 沙哑声话语未歇,球体背后已喷出一阵白烟。拖着长尾巴的细长物体,反射耀眼阳光,往上急速窜升。火箭飞弹尾端喷射炫目的火焰,陆续被吸进感应器引导的力场方向。 不,是被吸进一只壮硕的手臂所撑开的手掌中,掌中的一个小口。 三十枚飞弹悉数被吞进掌中,就在它吸进最后一枚时,从口中喷出十公尺远的烈焰和黑烟。 手掌表面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庞,表情极度痛苦地呻吟道: “这顿饭可真难消受啊。” 声音飘向后方。d一口气缩短了和『武器管理人』之间的距离。 斜砍而下的必杀一击——在球体表面迸散出灿烂的火花。确实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这一击。球体动作未歇,一路朝村庄中央退去。 d欲乘胜追击。 但才正要踏出第一步,他旋即驻足而立。 前方的景致一片扭曲,形成一面力场。接触力场的刹那,就连钢铁制的军舰也会被还原成分子,有如黑洞一般,内部甚至连虚无也不存在。这就是敌人留下的礼物。 “对方挨了你一针竟然没事。看来,她不是改造人,就是强化人。” 左手听着d还刀入鞘的声音,喃喃低语道: “不过,那对兄妹还真是可怜啊。” d朝村民活动中心的方向走去。崩塌的建筑物之中,火舌开始四处窜烧。不见苏和马休的身影。d让他们两人身陷极度危险的命运中,而且最后以失败收场。 d一声轻哨,叫唤改造马前来。 当他跨上马背时,一道殷红的光束从他右颊掠过。 d回身而望。 这名青年就连机械的杀气也察觉得出,偷袭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刚才他并未闪躲。 从通往西方的一条田间小路尽头处,驶来一辆吉普车。 吉普车巧妙地行进于田间小路上,来到d的身旁后停下。马车和自动车仍留在村民活动中心的停车场内。 手握方向盘的古里德,在看过烈火熊熊的村民活动中心,以及仍然弥漫在水蒸气中的麦田后,视线移回d身上。 “你和『武器管理人』交过手啦?”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d,眼中逐渐涌现惊叹之色。 “但是,你身上竟然毫发无伤,你是怪物吗?” 古里德圆睁着那双独眼,目光停顿在d的腰间。他似乎听见一阵细微的沙哑笑声。 但他旋即重新面向d,微微一笑。 “我看你还是找地方藏身吧。有两只怪物四处游荡,我实在不放心。” 看来,他自始至终都打算单打独斗。 当他望向崩塌的活动中心时,脸上浮现沉痛的神色。 “他们该不会在里头吧?” d颌首回应。 “哇。” 古里德耸耸肩,拍拍d的肩头。 “他们都是好孩子。” 语毕,他接着又问道: “那个女人往哪里去了?” “村庄中央。” “谢谢你的告知。别沮丧——你先躲着别出来。” 坐上吉普车,发动引擎后,古里德扬起单手道别。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 吉普车从田间小路上扬长而去。 目送他离去后,d跨上改造马,朝马车和自动车的方向靠近。 古里德心里仍有许多疑问。村民全部惨遭杀害的原因和过程也尚未查清。 回到村里,只见每个人都倒卧在鲜红的血泊中。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家中,而察觉异状而逃出的人,也都在他们冲出的路上遭到杀害。 如果是『武器管理人』就有这个能耐——这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但这是为什么? 古里德是在村里搜索之时遭其他战士攻击,才得知他们皆已发狂。 之所以能击退对手,一来是因为面对他们以火药枪为主的装备,古里德用的是比他们火力更强大而且更精准的雷射来福枪,二来是对方在接近时,都不懂得要保持沉默。 不过,是什么原因造成众人发狂呢? 有时会有罕见的发狂性病毒入侵人体。但如果只有『战士』和『武器管理人』发狂,则可以肯定的是,必定有其他人为因素介入。他也告诉了d这件事。 ——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我一定会将他们大卸八块。 古里德脑中浮现村长和他的千金维妮的容颜。 当初他四处飘泊,来到这个村庄找工作时,受尽村民的轻视和嘲笑,而出言训斥众人,并让他在农家里打杂的人,正是村长。整整一年,他为了糊口而做粗活,后来是村长拔擢他担任『战士』。 “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古里德并未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说不想摆脱那每天做粗活的日子是骗人的。当精疲力竭的肉体向脑中传达这样的念头时,维妮恰巧在这时候出现。 当时,她那白皙纤细的手臂,捧着一只便当盒。 “是家父托我拿给你的。” 少女说完这句话,将便当盒交给了他,旋即转身离去,但在两人眼神交会的短暂片刻里,少女并未将脸撇开。她那圆润的嫣红双颊,以及映照出古里德身影的乌黑大眼,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古里德当时心想,这世界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我就再忍耐忍耐吧。 在尸横遍野的村庄里,他首先前往村长家查看。村长死在玄关前,维妮则是倒卧在寝室前的走廊上。村长被一枪贯穿心脏,维妮则是缺了半张脸,破损的部位一片焦黑;看来是遭到光束炮猛轰。 她那剩余的半张脸,表情莫名地平静,这拯救了古里德,让他免于发狂。 至少他觉得自己能冷静地战斗。敌人悉数被击毙,只有他存活了下来。 他很了解『武器管理人』的实力。老实说,古里德并不想和她交手。之所以会在这种恐惧的心理下吹起炽热的复仇烈焰,全是因为目睹了村长和维妮的死状。 ——我一定会杀了她。 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因愤怒而颤抖,独眼绽放杀意的寒光。 他巡视过村庄中央,但始终未见『武器管理人』的踪影。 她被d打伤,现在一定正在治疗中。 难道跑到村外去了? 古里德驱车冲向大门。两分钟不到便已抵达。 “咦?” 大门前有个一身亮眼殷红的人影伫立。 “怎么回事?” 他在喃喃自语前,身体已先无意识地握好来福枪。 在离对方约莫五公尺处停下吉普车。 “你是什么人?” 他出声问道。 长衣男子欲走向前。 “别动。就站在那里说。” “谢谢。” 长衣男子如此回道。声音低沉,但却清晰明确。 “我沿着水路赶到了这里,累得精疲力竭。我叫丘里奥。” “冒昧问一句,是你让村子变成这幅模样的吗?” “您说得没错。请住手。” 在听完第一句话的刹那,古里德本想扣下扳机。事实上,他确实已扣下,但手指不听使唤。 “我们彼此都应谨慎行事,这点很重要。来好好谈谈吧。” 『武器管理人』藏身在只有她和村长才知道的秘密场所中。 北方的村郊处有一座保管武器的仓库。地下岩层中有个足以容纳整座制造工厂的天然洞窟。 她走下移动器,横身躺在一张简陋的钢制床架上。周围的橱柜和架子堆满了武器弹药,工作机械随处可见;地上的仓库说起来算是一种障眼法,地下才是真正的存放仓库,同时也是制造和修理用的工厂。 她感到头痛欲裂。被白木针贯穿的脑部早已停止机能运作,瞬间改由备用电子脑来管理肉体。 电子脑的思考几乎只限定于战斗的领域,但由于这样过于危险,所以她另外接受过调整,也能进行一般的思考。 这项杰作,是出自『都城』的技术人员之手。他在完成后,仔细端详着『武器管理人』,无限感慨地说道: “我原本也受雇于贵族。正因为这样,我在一年多前,一直是过着行踪不定的生活。你似乎也是如此。不管什么时候,受罪的总是我们这群被放逐的人。” 说完便就此离去。 『武器管理人』的来历不明。她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人丢弃在门外;应该是趁巡视的人员轮班时所放置。 当时村子里正受饥荒所苦,没有能力再养活外人,原本理应毫不留情地让她沦为妖怪和魔兽的食物。拯救她这条小命的,便是村长力排众议的一句话:“留下她总会有用处的。” 这名女婴被取名为艾莉丝,托村里一位寡妇养育,费用由村长负担。 从艾莉丝懂事的时候起,任何人都能清楚地看出她过人的才能。 她拥有卓越的运动反射神经,以及精神力。 “如果肉体的机能和男人一样的话,就可以称她是超人了。” 定期造访村庄的边境医师团异口同声地说道。 而在她十五岁那年,艾莉丝被任命为『武器管理人』。村里制造的众多武器,马上便会被来自各地的商人和村民给抢购一空,但还是有许多上等货以及禁止贩售的危险物品会存放在仓库里。听闻这项消息的土匪和强盗集团时而悄悄来袭,时而公然掠夺,这样的情况可说是不胜枚举。 这时候,『武器管理人』会装备仓库内最强的兵器,给予迎头痛击;村内的战士全部阵亡后,才轮到她上场。 不过,就算装备了再怎么精良的武器,只要操控者是血肉之躯,战斗能力终究有其极限。村民们极力想将『武器管理人』变成改造人,好突破这层障碍,于是由村长担任说服的工作。 艾莉丝默默同意这项要求。对于自己的命运,她曾不经意地听养育她的那名寡妇提起,她从未想过长大后欲往何方,对未来也不抱任何远景。我是这个村庄拾获的孤儿,那么,我就为村庄工作吧。她爽快地做下与自身关系密切的决定,付出的代价,是在体内安装备用电子脑与高感度感应器,并取下她的子宫,改成装上过去只被制造过一次,但在实验阶段便停止使用的武器。最危险的物品,存放在守护它的这名女孩体内。 电子脑截断原本狂乱的人脑运作,恢复了自我意识。尽管仍保有发狂时的记忆,但她已重拾身为一名『武器管理人』所应有的正常状态。她已恢复清醒。 如今,艾莉丝让疲惫的肉体休息,她想待会儿再来修理移动器并调整武器。 她感到口干舌燥,于是从床上起身,前往不远处装有自来水的地方。洞窟内的设施,是由历代村长和其家人以及『武器管理人』悄悄将资材搬运至此所整顿而成。 水用的是地下水。 艾莉丝转开阀门,清水源源不绝地流出,她拿着杯子盛水。 一饮而尽后,杯子放回架上,艾莉丝迈步朝里头的工作机械走去。 前进三、四公尺后,她停下脚步。因为电子脑和感应器感应出身后的气息。 就在她回身的同时,已拔出握把朝上、插在身上的大型火药枪。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犹如水底般蔚蓝的洋装。眼前此人堪称艳丽的美貌自然让人惊奇,而她从头到裙摆皆湿透的模样,更是让人大感诧异。她的肌肤同样晶莹如水。若是放着不管,可能会自然地回复为清水,或是就此蒸发。 “你是……什么人?” “我叫露西安。” 水妖女恭敬地行了一礼。 “只要是有水的地方,我都能进入;之所以能比某位杀手早一步送另一个人进入这个村庄,也都是经由地下水脉所致。” 露西安如此说道,她早已料到艾莉丝会问的问题。 “我和战士们之所以会发狂,是因为听了那名长衣男子说的话。他人在哪里?不,既然你也是他的同伙,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火药枪猛然一声轰隆巨响,枪声在岩层内造成回音;露西安的眉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空洞,脑浆飞散,但全部是水。 “没用的。” 艾莉丝迅速奔向左方的墙边,取出火焰放射器。握着装在喷嘴上的手枪型握把,瞄准露西安。 “试试看是火克水,还是水克火。” 这次同样不容分说,六千度高温的烈焰立即直扑妖女的脸庞。腾腾水气窜起。 露西安跃向一旁。颈部凭空消失,是火焰所造成。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从她颈部的缺口隆起一团半透明的块状物。 火焰再度袭向水妖女。这次露西安的右半身化为水蒸气,消失无形。 妖女一脸狰狞的表情,往后退至自来水的方向。火焰毫不留情地随后紧追。水花洒满一地。在碰触烈火的瞬间,露西安的身体崩落溶解,化为大量的清水冲向地面。地上溅起的飞沫,在六千度烈焰下彻底蒸发干燥。 “哦。” 有个人竖起小小的鼻子四处嗅闻。 艾莉丝降低火焰的温度,朝自来水喷了一会儿,待一滴水也不剩全部蒸发之后,她转紧阀门回到床上。 那应该是个只要有水便可自由出没的妖怪吧。自称露西安的女妖和另外一人,比某人早一步来到村里,让我和战士们发狂而残杀所有村民。看来,此事是露西安的同伙所为。此人和露西安非除不可。 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艾莉丝试着追溯回忆,但始终有一部份无法忆起,备用电子脑也同样没有记忆。 艾莉丝思忖着那名妖女前来的用意。也许露西安推测艾莉丝仍深陷她同伴的术法中,因此特来下达新的命令。待我休息片刻,备好武器后,一定会替你们杀敌报仇。 残杀村民的记忆令她略感心伤,但备用脑已将这份感情删除。艾莉丝沉沉睡去。 因为有声音传入 耳中,艾莉丝骤然睁开双眼。某个人在铁门外。 艾莉丝扬起一阵旋风,快步飞奔过去。她已决定好使用何种武器,从架上取下一把雷射来福枪,握好摆在腰间。 铁门开启。一道赤红的光束朝门缝激射而出。光束由下斜向而上。铁门的上半部应声而断,掉落地面,切面仍留有赤红的熔铁。 铁门对面的敌人应该已同样被一分为二。 她感到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上头冒出一根白针。 艾莉丝一把握住拔出,还未看出目标便已反手射出。一切全凭电子脑的感应器。 以贯穿铁门的劲道疾飞而来的白木针,被d的左手拦截握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艾莉丝问。提问和解决问题,是由电子脑尚有余力的部分负责。 “因为闻到凝胶化的汽油味。” 沙哑声说。 “你用了火焰放射器对吧。排烟的颜色和气味都未彻底分解——哦,你要是想出手攻击,势必得先举起枪口才能扣引扳机。在那之前,这名男子会先用针射穿你的双眼喔。” “我已打开防护障壁。” “有事想问你。” 冷钢般的声音说道。 艾莉丝感到一阵目眩。因为刚才她听到声音的刹那,不属于『武器管理人』精神的部分,意识到眼前这名青年俊秀的美貌。 “是你杀了村民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 “你不确定是吗?” “我无法断定。因为我的记忆已被移除。” “是谁让你发狂?” “一名身穿红色长衣的男子。我自认已非常小心,但他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我身旁,并在我耳边低语。对我说了一句:‘发狂吧。’” “你记得很清楚嘛。原来如此,是电子脑对吧。” 沙哑声说。 “我原本的人脑已被你给破坏了。多亏你,我才得以恢复正常,真不知该向你报仇,还是向你道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找出对我施法的人,杀了他。” d冷冷凝望着她,如此说道: “那个在人耳边低语的人,连机械也能控制。” 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逝。 艾莉丝全身的紧绷感顿时消失。 “我该向你道谢。” “没什么。” 沙哑声得意地应道。 “你用火焰放射器对付谁?是水吗?” d问。 “没错。” “只要有水,任何地方她都能出现。小心。” 语毕,d转身离去。他那健壮的背影可说是毫无防备,艾莉丝静默无语地注视着他消失于铁门的另一头。刚才若是继续攻击,自己势必会命丧他手——电子脑如此思忖着。 来到地面后,d朝村活动中心的方向前去。 太阳仍高悬中天。 “你好像很累呢。” 左手以满是揶揄的口吻说道。此时d已上了马背。 “白天生活在人类世界,夜晚则身处于贵族的世界——这两者你都存在,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方。什么时候才会找到社合你的世界呢——哎哟。” d握紧左拳,策马前行。十分钟后,他来到可以望见活动中心的位置——先前与艾莉丝展开激战的田间小路上。 马车和自动车停在废墟前。 走在田间小路的途中,d转身回望。西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引擎声——来自高空。 逐渐接近的黑影,是一架单人座的喷射直升机。机上连挡风玻璃也没有,而像小型赛车般整个裸露在外的座位,古里德端坐其上。 他左手握着操纵杆,右手握着雷射来福枪。面无表情的脸庞显得有些骇人。 “那家伙被操控了。” 在左手出言警告的同时,d往马腹上猛力一蹬,凌空跃起。 一道深红色的光束,无声地逼射而来。 颈部被烧穿的改造马中枪倒卧,扬起一阵飞沙。 一道白光从d的左手射出,朝直升机而去。 就在即将命中之际,直升机垂直攀升。白木针划破空气,消失无踪。 直升机攀升至一百公尺的高空后,改为向下俯冲。在这样的距离下,就算d使足全力,也对它莫可奈何。 一道烈焰飞矢从天而降,田间小路窜起火舌,火焰包围农家的仓库。 d奔向左方的村庄方向。烈焰飞矢随后紧追。两者的距离不断缩小——眼看已危在旦夕。 此时,直升机蓦然倾斜。 它顿时失去平衡,往村庄中央坠落。 直升机消失在屋舍对面后,旋即传来一阵轰隆巨响,隔了数秒后,窜起一道火柱,黑烟直冒。 d耳闻这阵爆炸声,朝活动中心的方向奔去,途中仅朝古里德坠落的方位望了一眼。 “刚才的攻击,并非出自古里德的本意。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沙哑声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会儿。 “增加了一名敌人,减少了一名同伴是吧。真是的。” d已来到活动中心前方。 马休和苏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来。 苏双手捧着马达驱动的弩弓。虽然这种弩弓号称连小孩也会使用,但要拿着这把近三公斤重的武器,瞄准一百公尺高空的直升机并准确地命中,这名纤弱的少女实在没这等本事。足见这是豁出性命,将精神与肉体结合发挥至极致的成果。 苏与d眼神交会的瞬间,手中的武器脱手,当场瘫坐在地上。 “好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看来,人类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呢。” 面对左手的揶揄,d自然是默然无语。 两人其实并未进入村民活动中心。d吩咐他们藏身的地点,是更为安全坚固的场所,亦即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内。 普罗周伯爵丧命后,d仍坚持带着自动车随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这点。当然了,能操控贵族用车的人,唯有贵族。d用左手碰触自动车的车门,朝它低语几句后,车门便轻松开启,迎接兄妹俩入内。 “苏!苏!” d制止正拼命摇晃妹妹的马休,将左手放在少女脸上。 她那有如白蜡般的肌肤开始恢复血色,睁开眼睛,一旁的马休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 “你们是如何从车内走出?” 隔了一会儿,d出言问道。d应该已向自动车的控制电脑下达命令,不准放他们两人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从窗口往外看,发现你有危险,于是便想救你脱困。我想起马车里放有弩弓,所以就对着自动车喊着:‘放我出去’一直不停地喊。结果车门就开启了。” d将手放在少女头上。 “你帮了我大忙。谢谢。” 少女脸泛红晕。 “真像。” “咦?” “你母亲也曾和我一起奋战。你和当时的她极为神似。” 少女眼眶泛光,逐渐溢满;在它滑落双颊前,d已转头望向道路的方向。 “我们走。” d说。 “好。” 马休板着一张脸,脸上笼罩一层黑雾。这是耻辱和怒意。 这时,一句话传入他耳中。 “快回自动车内。还有,弩弓很重。下次要一起拿。” 当马休转头时,d已迈向改造马的方向。 数分钟后,一行人开始朝大路前进。苏和马休待在 自动车内。 “你诱出杀害村民的家伙、确认是不是法尔休雅那七名手下在背后操纵,还故意让对方以为你将他们两兄妹藏身在活动中心,而得以见到武器管理人艾莉丝;这招是不错,但还是有令人纳闷的地方。” 左手口吻严肃地说道。 “第一、除了古里德外,其他战士都处于发狂的状态,看起来像是丘里奥干的,但他应该不会命令他们发狂才对。因为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应该是把你和那两兄妹杀了才对吧。照这样看来,会是谁下的命令呢?还有,就算是他们和艾莉丝杀光了村民,但屠杀村民的理由何在?尽管丘里奥和露西安比我们先来一步,但这不像是他们两人的作风。至少他们不像是杀人狂。这么说来的话……” d沉默地望着前方。 “还有另外一名和他们不同路的刺客。d,你还记得西格玛说过的话吗?它说会派刺客前来。” 在加里翁山谷,反阳子电脑在d离开前,确实曾向他这样说过。 “法尔休雅的部下还剩五人,至于西格玛,不知到底派出了几名刺客?看来,这趟旅程可不好走啊。” d没有回应,不久,来到掩埋整座大路的落石前,d勒马驻足。 他翻身下马,从马车驾驶座上取出马休原用来灌溉用的炸药,走向岩石。 他轻轻一纵,将炸药贴在岩石上,接着又再两、三度跳跃,消失于岩石的另一头。 约莫两分钟后,d已出现在岩石顶端。 “好个厉害的家伙。” 左手无限感佩地低语道。 “你安装炸药的地方,和炸药的用量,竟然都和我的计算分毫不差。” 仍有好几个炸药连同引线缠绕在d的右臂上。 这时,d猛然转头。有许多人影从村庄的方向朝这里靠近。 “呵呵。” 传来一阵愉悦的沙哑声。 “是村民呢。” 确实是那些浑身是血,倒卧在家中和路旁的村民;沾满血污的脸庞,兀自泛着微笑。 络绎不绝朝这里逼近的死者们,在与大路交叉的村庄道路旁驻足而立。因为前头的队伍正欲向前跨出时,d已飘落在他们跟前。 也许就连死者也能感受出这名青年散发的鬼气,笑意完全从他们脸上消失。 “好个美男子啊。” 一名和d迎面对峙的中年男子如此低语道。声音相当清晰。 “你愿不愿意在我们村子里生活?” 每个人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 “不妨带着你的马和同伴一起住到村子里吧。我们可以提供你房子和田地喔。” d缄默不言,只是凝视着男子的脸庞。男子的右眼已呈现一个暗红色的凹洞,眼球在喉结一带摇晃,白色的视神经悬吊着这颗眼球。 “原来如此。对方的目的在于制造这群死尸战斗集团。这下我明白他屠杀村民的用意了。” 中年男子一脸困惑地望着d的腰间。因为有一阵沙哑声从那一带传来。 男子不予理会,径自伸手搭在d的肩上。 “到村子里来吧。” 这时,只觉得男子的鼻尖白光一闪,他的右手已从手肘处被断成两半。 男子一脸震惊,他先望向伤口,然后仰身发出一声哀嚎。这不是在作戏,而是如假包换的惨叫。莫非死者也能感受到疼痛? d向后跃开。 “来吧。” “到村子里居住吧。” “快到我们身边来。” 不论男女老幼都伸出双手,像要紧紧抱住d似的,朝他一涌而上。 这时前方喷出一道火花。火焰和冲击波连同轰炸声,将村民们震向四面八方。 适才d点燃炸药后才向后跃开。不论敌人是否为死者,这名青年下手绝不会有半点怜悯。 剩下的村民像扯断胶带般冲破黑烟,蜂拥而上。 白刃折射耀眼光芒。 村民的项上人头宛如机械装置,纷纷弹向空中。不流半滴血,在阳光下不断反覆的这幕光景,令人感到一股快意。 以人数来看,对方明显是以多击寡,面对上百名村民组成的人海,无法光靠一把剑压制众人。 然而——看吧。 刀锋所及之处,死者的人头无不应声落地。倒卧的身躯在现场层层相叠,自行组成一道人体的防波堤。谁要想穿越这道防线,便会有银光一闪,复又一具断头尸堆叠其上。 村民们还未能踏进d与手中长剑形成的制空圈内半步,便已再次丧命。 在人数锐减的活死人当中,有一道人影从队伍末端奔向村庄的方向。 此时,一道灼热的红色光束,斜向从上空贯穿那道人影的腰间。 从那名倒卧的人影脚下冲出一只小白狗,头也不回地朝村庄奔去。 刀身的寒光外加灼热的红色光束,蹂躏着这群村民。 不到五分钟的光景,眼前已是尸横遍野,一台喷射直升机降落在成群的死尸中。 眼前这名手持雷射来福枪的男子,正是古里德。 他一和d眼神交会,急忙伸出左手说道: “你别误会。我因直升机坠落的冲击而恢复了意识。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我又坐了另一架直升机赶来找你。” “你被谁施法?” “一个身穿红色长衣的家伙。” 古里德见d朝他走近,不禁全身为之紧绷,但这名俊美的青年仍是径自将左手抵在他的前额上。 一股异样的寒意直透脑髓,就在古里德即将出声大喊之际,寒意迅速抽离。 d移开左手,转身背向古里德,朝刚才那名逃走的村民走去。看来,他已做好检查。 那名倒地的村民是个年约二十岁的青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死了吗?” 随后走近的古里德,略微探头俯看那名青年。 “我只射击腰部以下,应该没死才对……不,他们早就已死了。” “他是村里的人吗?” d问。 “是的,他叫艾格贝鲁特,是一位平凡的年轻人。” “应该是被附身了吧。” 只有这名年轻人想逃,说明了他和其他村民有所不同。 “不过,为什么他会死呢?” d对一脸诧异的古里德说道: “他带了一只狗。” 若有似无的徐风,摩娑着d的长发。真正的美,尽管只有细微的变化,也会让人发现它崭新的美。古里德看得浑然忘我。 左手注意到d那句话的含意,是在他开始迈步朝村子走去之后。 “原来如此。附身在古里德身上的家伙,改附身到小狗身上了?!不快点将它搜出,又会附身到别人身上去了。不过,应该已经没有其他村民了。” 古里德正欲朝直升机走去,d出声制止了他。 “你待在这里,保护那两个孩子。” 低沉的嗓音清楚地在古里德的耳膜回响,但说话者早已不见踪影。 “真搞不懂这个男人。” 古里德心有所感地喃喃自语道。 从后门走进村子后,d以左手抵在地面上。 “闻出来了吗?” “嗯。” 沙哑声应道。 “前方的小路往右转。那个附身在小狗身上的家伙,一定没想到我们会用气味追踪,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d化为一道漆黑的疾风,从小路上呼啸而过。 前方有三座看似巨大仓库的建筑。最 前方的铁卷门正敞开着。 “留神。我闻到汽油和金属的气味。” 左手出言警告。 在来到仅余三公尺的距离时,铁卷门内倏然射出一道宛如黑色长鞭之物,缠住d的右脚。 只见白刃一闪,那物体应声而断,但旋即又有无数根触手呼啸而出。 不下数百根的触手,均由纯钢打造。 一涌而上的触手,有十几根滚落地面,d也在同一时间,向后跃离五公尺远。 第五章 神祖技术 d落地的同时,仓库的铁卷门也被撞飞。 那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团四处钻动的触手。 主体应该就位于某处,但眼前只能看见茂密如林的触手,除了一部份支撑重量外,其余的触手皆向四面八方蜿蜒钻动,犹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属生物,令人望之悚然。 “看来,这村里的人不止是一般的武器工匠。是那只狗在操纵这玩意儿吗?” 仿佛是要回答沙哑声的疑问般,触手团的中央隆起一个像是驾驶舱的透明球体。 左手一看到坐在里头的那名人物,顿时发出“哦”的一声。 “是说服者。” “狗呢?”d问。 面对这台诡异莫测的机械,他不显半点慌乱。 “肯定就在那个仓库里。说服者是自己发现我们在这里才现身,还是……” 那名控制小狗脑部的人,也许就附身在仓库里的丘里奥身上。因为再怎么看,都不觉得丘里奥操纵这台机械是出于本意。 触手呼啸而来。 d一面后退,一面迅速掌握周遭的状况。这里是仓库前的广场,想必也顺便充作测试场;在两百多坪的广场内,四处均设有检查用的机械装置和小道具,还有水井。 d与这个满是触手的怪物,在广场中央对峙。 “到底是他在控制,还是小狗在控制?” 沙哑声的低语像是启始动手的讯号,触手展开攻击。d的白刃将它扫向一旁。被斩断的触手立即从切口处再生。看来,这个村庄的技术人员想出了让金属再生的方法。 “真是没完没了。” 就在左手发出不耐烦的低语时,触手一同朝d射去。 现场留下空气压缩的喷射声响,触手宛若子弹般,从d的身旁穿过。 即将命中d的触手悉数被斩断。转瞬间,d的前方出现一个原本由那些被斩断的触手填满的空间。d移身入内,左手倏然一挥。 新的触手冲向他全身,其中有三根被d斩断,但却有两根插进了他的右胸胸口。 触手包覆住单膝跪地的d,但它旋即动作大乱,开始往右移动。 人在驾驶舱内的丘里奥,一脸即将断气的惨状。他的胸口和喉咙插着白木针。d不偏不倚地命中目标。然而,区区木针竟能贯穿耐热耐震的防弹玻璃,准确击中目标,这是何等精准的神力? d拄着插在地上的长剑,重新站起。 面无血色的脸庞,不显苦痛之色。 既然击毙丘里奥,触手应该会就此失控。若是放任不管,它将会冲出村外,不停地展开破坏和杀戮。得趁现在收拾它才行。 d拔出插入胸口的触手,鲜血洒向地面。当他拔出插入腹部的触手,欲迈步走向离他已十公尺远的那团触手时,后方传来远声呼唤。 “等一下!” d回身而望,只见一个漆黑的球体悄声接近,停在他面前。 艾莉丝的美颜正从上方凝望着d。 “这里交给我处理。” 艾莉丝冷冷地说道。她望了触手一眼,视线旋即又移回d身上。 “我是『武器管理人』。收拾失控的武器,也是我的职责。” “……” “很高兴能遇见你。我会永远记在心中。这不是电子脑的思维,而是我的真心话。” 原本像机械一样冰冷的声音,蓦然改变。 “再见了,d。” 她的长发轻扬。淡淡的香味掺杂在风中,随风远去。 d目送朝触手疾滚而去的球体。 触手也一同改变了方向,仿佛要迎接艾莉丝般整个敞开。球体宛若一朵诡异而凶猛的食虫花;球体向前疾冲,没有丝毫迟疑。触手顿时阖上,捕获这头可口的猎物。 “不妙,快跳!” 早在这沙哑声发出前,在触手和球体交缠的核心处,出现一个直径约二公尺长的黑洞。它不断扩大,范围扩张至这两个机械身上。 “是小型黑洞制造装置。” 沙哑声说。 “安装在那女孩体内。似乎就是她的秘密兵器。” 黑暗几乎将整个球体吸入其中,一端还留有一张白净的脸庞。艾莉丝正望着这边;紧接着下一个瞬间,她也被吸进空间的黑洞中。 “她在笑呢。” 黑洞吞没了艾莉丝,凭空消失之后,沙哑声如此说道。 “而且还擦了香水……” 沙哑声嘎然而止。d并未加以制止,是它自己闭口不语。 那女孩做好死亡的觉悟,还擦上淡淡的香水。是为谁而擦呢?唯有风和d嗅闻这淡淡的清香。 d默然无语,朝黑洞消失的地点走去。 地面有一部份被刨出一块圆形凹洞,是黑洞的一部份嵌进地面所形成。 一旁有个黑色的方形洞口,周围是用石头围成。这是一口水井,露出地面的部位被黑洞给吞没,里头的水满至外缘。 “水井是吧。这下就搞不清楚了。” 沙哑声语气沉重地说道。 它明白不只是丘里奥一人出现在这个村子里。水妖女露西安也一同随行。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她便会忽然出现。 d并未亲眼目睹丘里奥被消灭的那一瞬间。难道他已逃脱? 无论如何,已没必要在这个村庄久留。 d转身走向来时路。 清风徐来。风中满含阳光与草木的气息,再也闻不到一缕点缀那名少女玉肌的甘甜香气。 三十分钟后,数百吨的岩石轻松地被炸碎,d与两台车辆开始前进。 古里德目送他远去。 离别时,d向他问道: “要一起走吗?” 古里德诧异地注视着他。 “没想到你也会开口邀人。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要留在这里。” 古里德说。 “还有几位村民离开了村庄,日后将会陆续重返此处,我得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经过。此外,这个村庄或许会重新改建,就算是要移往他处,应该也需要护卫吧。而且,你已替我报了仇,在此先向你谢过。” “关于此事……” d想加以解释,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是『武器管理人』替你报的仇。” “啊?” 古里德一脸茫然、眉头紧蹙,d略去向他点头道别的动作,径自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离去。 “再见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苏,挥手回应古里德的这声道别。 马车和俊秀的骑士身影,开始缓缓前行。 目送这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路尽头后,古里德迈步朝村庄走去。 此时的阳光,已开始带有些许午后的和煦。 接下来的两天,一路上风平浪静,出乎d意料之外。 “这一路上太顺利了,反而让人感到非比寻常。” 左手道。d虽默而不答,但脸上就像是流露着一抹浅笑般。 苏和马休是否因此而欢天喜地呢?其实不然。 坐在伯爵车内的苏,身体状况反而日渐恶化;显而易见地,盈满贵族车内的妖气,对她羸弱的身躯产生不良的影响。 所幸,只要d用左手抵在她身上,她便能马上恢复。但她原本就体弱多病的体质不见太多改善,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车篷内度过。 马休之所以日渐变得抑郁寡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昔日虽深受父亲的事所苦,但在母亲的带领下,兄妹俩成功地经营那片农场 。就在这时候,突然冒出这群怪人,道出远在五千年前发生的一段故事,还说要保护他们三人。 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证明他们所言不假。但如今母亲丧命,苏也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中,就像是自己和苏受保护所付出的代价。马休知道这不是d的错,但当初要是他们不出现的话…… 在未来的世界里,母亲一切平安无事,不久,苏也嫁作人妇;但对方的相貌远远不及马休,既没力气也没头脑,可说是个一无是处的年轻人。 苏和丈夫一度暂时离家经营婚姻生活,但后来苏受够了丈夫,又回到母亲和马休身边。最重要的是,苏的丈夫几乎完全无法人道,所以苏从未和他同床共枕。 这是马休潜藏心中,无法向人启齿的想法,这个想法愈是在他胸中激荡,对这三名他认为是元凶的憎恨怒火愈是高涨,如今甚至已开始释放一股腐败的气味。 造成这种结果的决定性因素,是马休发现苏对d的爱慕。 伯爵已化为尘土,和d一同共赴加里翁山谷的米兰达公爵夫人,就此一去不返。如今能倚靠的,就只有d。然而,对现在的马休而言,就算没有d也无所谓。 只要我能独力守护苏,她一定会重新对我这个哥哥刮目相看,像过去一样仰赖我。之所以会令他产生如此惊人的误判,其来有因。说来奇妙,这对兄妹至今从未亲眼见过d他们和刺客激战的场面,只要未亲身体验那世间罕见的死斗,便无法实际感受到敌人的威胁;先前他被敌人从玛丘夏村带往加里翁山谷时,并未尝到任何苦头。 今后就算没有d,我自己也会有办法的——这是马休归结出的结论。这个结论的核心,是马休想要独力守护妹妹的想法。他对自己超越了兄长的身分而感到陶醉。 “再一小时,便可抵达『要塞』。” 一听到d说完这句话,马休便下定决心。 他正面望着d说道: “不去不行吗?” “什么意思?” d反问。马休明白自己错了。 和是男是女无关。这样的美该如何形容才好?在凝望d的同时,马休的大脑被一团诡异的迷雾所包围,心脏开始怦然鼓动,甚至意识到自己在血管中循环的血流。 当中最特别的,便是向他迎面拂来的妖气,让马休全身血液为之冻结,但精神却仍因d的美貌而陶然沉醉。 “我想要独力保护苏。” 能说出这句话已是奇迹。 “我得保护你们两人。” d说。口吻极其平静。 “这是我承诺过的契约。能毁约的,唯有当初订立契约者。但当事人已经亡故。” “……” “不过,你真这么想的话,就这么做吧。” 左手一带传来“喂”的一声轻呼,d握紧左拳,望向西方。 夕阳正向西倾沉,在不见半点绿意的岩山外缘燃起一片红光。 “马上就是贵族的时间了。” d说。他并未用恫吓马休的口吻,不过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马休全身簌簌发抖。 夜晚的恐怖,深植于边境居民的心中。 “就此告别。只要继续往前走,便可抵达『要塞』。看你是要往回走,还是在野外露宿,随你高兴。明天黎明时,我会再来接你们。” d朝后方努了努下巴。 “我已对那辆车的车门动了点手脚,它会听从你们的指示开关;我将它留下,供你使用。” “不需要,你拿走吧。” d已来到马车前方。不知这辆自动车是何构造,只见它默默地跟在马车后头。 “啐、可恶!” 马休手拉缰绳,停住改造马。他的行为有一半是在赌气。 夜色骤然转为深沉,d即将就此溶入暗夜中,马休朝他的背影喊道: “我再也不要受你保护。你明天不用来了!” 他的纵声叫唤,旋即为暗夜吞没。 “愈来愈奇怪了。不,应该说是愈来愈有趣了。” 空中传来一阵沉声低语。 一颗飘浮在离地三百公尺的高空,全身经过迷彩涂漆的隐形热气球——在它底部的吊舱中,正往探查镜的取景器中观望的人,是传道士库鲁贝。在他背后的两名同伴,是说服者丘里奥和歌女卡拉丝。 丘里奥平安无事?没错,当艾莉丝赌上性命,以身上的小型黑洞制造装置发动攻击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触手坦克开往水井边,藉着藏身在井中的露西安之力脱困;但他现在正躺在吊舱角落的床上,从他的模样便可明白,此刻他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两根贯穿他喉咙和胸口的白木针,之所以未能致命,全赖防弹玻璃的阻力。 库鲁贝对丘里奥看也不看一眼,以充满鼻音的声音说道: “看起来,好像是d抛弃那两兄妹了。不,也有可能是被他们抛弃。不管是怎样,总之要是让他们逃进『要塞』里可就棘手了,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他眼中燃烧憎恨的怒火。在玛丘夏村挨了d一剑,至今仍印象深刻,此刻的库鲁贝可说是一名复仇者。 “他们都来到这里了,会就此和d分手吗?” 卡拉丝以梦幻的眼神望着空中。 “就算对方是再卑贱的人类,也不会做出这般愚昧的行径。这不会是诱我们现身的陷阱吧?” “有可能。但对他们而言,只剩最后一小时的路程,若真要确保自身的安全,直接进入『要塞』远比刻意设下奇怪的陷阱要来得可靠。我认为他们是吵架分手。” “然后呢?” “我们的任务是解决那对兄妹。露西安应该已在地上伺机捕捉他们两人。卡拉丝,你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吧。” “对付那两兄妹要三个人一起出动?太小题大做了吧?” “解决那对兄妹,露西安一个人就够了。我们的角色是以防万一。” “什么意思?” “跟在d的身后,取他性命。” 刹那间,一道震惊的暗影在卡拉丝貌美的脸上游走,但这位魔性的歌女旋即收起惊讶的神色。 “乐意之至,就让我与你随行吧。” 她优雅地颌首表示同意。接着,她朝丘里奥望了一眼。 “别管他。” 库鲁贝以冷淡的口吻撂下这么一句。昔日的敬畏已荡然无存。 “他已经是个废人。对于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不用抱持任何期望。我们先绕到d的前方堵他。” 三十分钟后,两人走向逃生舱门,走进里头将门关上。固定舱门的声响发出,同一时间,丘里奥陡然睁开双眼。他的眼窝散发金光,眼球为光芒所吞噬。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一副不知要采取何种行动的模样。 『中部边境区』,人们早已忘却它的存在,唯有以死亡气味为食的风,仿佛为了寻求猎物般四处呼啸。d默默驾马走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大路两侧是绵延不绝的红灰色平原和岩石,偶尔在山丘或山脚处可望见像是古代废墟的遗迹。 迷路的旅人向人询问这里是何处时,倘若对方回答这里是中部边境地区,旅人想必会歪着头反问一句:“有这样的地方吗?” 是东南西北各边境领土从四方鲸吞蚕食,夺走了人们脑中对『中部边境区』的记忆。以上就地质学来说,是正确的见解。但人们较喜好的理由是——为了从所有活人的记忆中删除昔日在此展开的那场鬼哭神嚎的战斗。 历经数千年后,这项尝试有了成功的结果。如今,唯有古老的人们才知道中部边境区的存在。 日暮时的昏暗 转为漆黑,仿佛欲以黑暗的密度封印来往的旅人般,夜色浓密而深沉。 往前行走约十分钟后,发生一件诡异的事。 寸草不生的大路两侧,突然亮起小小的炫目灯火。 那是放置在青铜烛盘上的烛火,这一道道绵延不绝排列在道路两侧的蜡烛,底下由白色的大理石烛台支撑。 在这数十根,不,数百根蜡烛罗列左右两侧的大路,不知何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响。改造马的铁蹄踩踏的,是大理石构成的道路。 而在遥远的前方——空荡荡的荒野一隅,蓦然出现一道像是巨大建筑的黑影…… “那就是『要塞』吧。” 某处传来一声低语。 这里比d的所在位置还要接近那栋建筑,是先前并不存在的浓密森林。大理石道路贯穿森林中央。 “不过,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所谓的『要塞』又是什么?” 最早发出那声感叹的人是库鲁贝,接着提问的人则是卡拉丝。两人藏身在一株年代久远,连他们也不知道树名的巨树背后。 “据说是那三名敌人害怕法尔休雅大人的报复所建造的。” “好愚蠢的行为。像这种玩意儿,法尔休雅大人吹口气就能将它给吹跑。” 这名美女鲜少会夸赞他人,就算是法尔休雅也一样。库鲁贝以意外的眼神望着卡拉丝说道: “话不能这样说。这个『要塞』可是引用了『神祖技术』喔。” “哦哦。” 贵族的科学技术在五千年前达到颠峰,当中有一系列高超的技术,运用了连贵族们也无法理解的物理法则,人称『神祖技术』。 尽管存在着这样的技术,但能解开其基本原理的,就只有神祖一人,贵族们只准使用神祖所赐的技术,技术不变,唯有使用方法降低为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层次。 “不过,神祖技术在边境被封锁了一段时期,运用神祖技术的事物全部遭到破坏。” 卡拉丝以质问的眼神注视着库鲁贝。传道士将眼神转开。原本充斥他脑中的杀意恶念顿时消失,转为令人难以相信的神色——哀戚。 “那正好也是贵族开始出现种族性衰退的时期。在贵族之间也有不同的声音。有人说,如果拥有神祖技术,衰退时期就能往后延迟一万年才发生;也有人说,神祖是打算加速贵族的灭亡。怀疑与怨怼的声浪四起。” “神祖有何行动?” 卡拉丝再度问道。虽然他们为贵族效力,拥有过人的能力,但他们并非贵族,难免对这段历史一无所悉。 “什么行动也没有。他并不是会去一一回应这种不同意见的人物,而且当时也没人当着他的面唱反调。根据我的猜测,神祖选择了毁灭之路。” “法尔休雅大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你问到重点了。” 库鲁贝一脸纳闷的表情。 “在神祖技术遭封锁的那段时期,法尔休雅大人仍在地球上。当然了,他可说是抗议的前锋。当时向神祖提出反对意见的贵族,至少也有十人左右,而法尔休雅大人更是实际前往『都城』当面拜会神祖。” 卡拉丝美丽的容颜充满了兴趣和好奇,似乎她一生当中唯有此刻才有这样的神情。 “然后呢?” 她以不带情感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也没发生。两人见面不到一个小时,法尔休雅大人便离开神祖的宅邸,当天就回到了边境。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至今仍未有任何传闻。法尔休雅大人的个性原本就很凶残,但听说他真正展现狂人个性,便是在那天之后。” “据说他将边境里的孕妇开膛破肚,把里头的胎儿肢解,就是那时候的事吧。呵呵,很像他的作风。” 歌女发出一阵性感的盈盈笑声。库鲁贝以略感骇然的眼神瞪视着卡拉丝。 “这座『要塞』采用了神祖技术。据说只有这件事,神祖完全未予置喙。这是法尔休雅大人亲口所说。” “这么说来,我们是在『要塞』完成前被消灭的啰。死在法尔休雅大人之手。” 照这样推算,法尔休雅遭放逐的这出戏码,应该也是在建造『要塞』之前便已上演。因为『要塞』是为了防范他复活前来报复所特别建造的,但这样的疑问,似乎从未在两人脑中掠过。 “总之,要是让他们进入『要塞』,事情就棘手了。所幸那两兄妹已和d分道扬镳。现在是我们达成目的的绝佳时机。” 库鲁贝转头望向歌女在黑暗中依旧白皙的美貌。 “d就快来了。你为他献唱一首吧。” 他向卡拉丝下令,接着两手抵在耳朵上,在耳内塞上耳塞。 卡拉丝颌首,毫不迟疑地张开双唇。 那就像是蕴含旋律与话语的一阵风。就效果来看,或许称之为雾还比较贴切。 歌声传遍整座森林,渗透森林每个角落。不久,她合上双唇,伸手搭在库鲁贝肩上。 “好了。” 库鲁贝颌首,从长衣口袋里取出一团东西,搁在地上。 “我们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去吧。” 那东西的小脑袋点了个头,以卡拉丝也为之一惊的速度往大路奔去。犹如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类。 d勒住马。 在大理石道路的前方五公尺处,蓦然从左方的森林暗处窜出一个只能用矮人来形容的身影,伫立在道路中央。 此人身长不到二十公分,穿着长长的上衣和长裤,头上戴着没有帽檐的牛皮帽。 “你是d对吧。” 矮人抬头望着d,以让人不禁想捂住耳朵的刺耳音调说道。 “我是传道士库鲁贝。曾在玛丘夏村和你见过一次面。还记得吗?” “本尊在哪?” d向矮人——假的库鲁贝如此问道。 “说什么梦话。我就是库鲁贝。” 矮人眼梢上吊的细眼又上吊了些许,朗声叫道。 “我是来这里杀你的。你觉悟吧!” “……” “你别去『要塞』了,在这里和我决一死战!我现在就取你狗命。” 语毕,矮人顿时一阵踉跄。一根白针从他眉间直贯脑后。就矮人来说,感觉应该就像是被一根粗大的木桩给打穿。 d斜眼朝那名应声倒地的矮人瞄了一眼后,转头朝刚才矮人出现的反方向森林望去。 他的眼神足以令岩石望而生畏。一道寒光从他背后绽放。d已拔刀出鞘,全身不动如岳,刀身自然垂落。 库鲁贝和卡拉丝躲在树后注视着这名俊美的青年。库鲁贝的信心开始动摇。 他在玛丘夏村曾挨过d一刀。当时的痛楚与此刻这名青年全身散发的凄绝鬼气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库鲁贝走过刀山剑林,击毙过许多敌人以及忤逆法尔休雅的贵族,先前却因极度恐惧而恍然失神。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所施的妖术发挥功效,藉着空中的小型热气球逃过一劫,但那晚却因疼痛和高烧而惨叫哀嚎,这些丑态,全都拜这名俊美青年一刀斩落所造成。 如今,同样的眼神正望着自己。库鲁贝的血液凝冰。d全身释放出的鬼气,穿过需两人才能环抱的粗大巨树,紧缚住库鲁贝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好……好可怕。” 对卡拉丝这番话,库鲁贝在内心拼命点头。 他耳中传来阵阵鸟啭。并非只有一、两只,而是有上百成千的野鸟一同引吭鸣唱。沉睡中的野鸟,全部因d的鬼气而惊醒。 不仅如此,树木就像是遭狂风吹拂般猛烈摇晃,无数黑影以惊人之势振翅舞上高 空。 库鲁贝和卡拉丝茫然仰望夜空化为野鸟乱舞的舞台。 “好美的……怪物。” 就在这臻至颠峰的声音从卡拉丝的唇际逸泻而出之际…… 一声刚猛的呼喝划破夜气。 从天际发出一声巨响,群鸟纷纷坠落。在极度疯狂的状态下,因为d的一声呼喝,全部昏厥落地。 同一时间—— “哇!” “呀!” 藏身森林中的两名刺客,也不禁叫出一声发自内心的惨叫。 d纵身跃离马背。 “快逃,卡拉丝!” 库鲁贝放声大喊,欲逃离此地。d从他头顶一跃、再跃、待三度跃起时,已是他的死期——d的上段斩随着断折的树枝一同落下,只听闻一声破空呼啸,白刃已没入传道士的头颅——在这一幕即将成真的刹那,刀刃陡然转向,斩断缠住d胸口的一条黑带。 是常春藤。 缠在树干上的常春藤,缠住d的刀身,令他手部动作停顿。 望着逃脱的库鲁贝和卡拉丝,d再次挥刀。 常春藤被悉数斩断,d随后追赶他们两人。常春藤行动如蛇,缠住他的肩膀和腰间。 “交给我来。” 左手说。 左手一把握住数根缠住右手的常春藤,常春藤旋即冒火,应声烧断。 刀身再度一闪,斩去剩余的常春藤,d迈步向前。 这时,爆炸声持续贯入耳中。 将d团团包围的树木,从根部喷火,整个隆起——是库鲁贝和卡拉丝装设的炸药所造成。 树木朝d头顶倒落,d蹬地跃向一旁。当他双脚着地,听闻地底传来一阵隆隆声响时,一团逼向地面的黑影已将他吞没。 这次是三株巨树。 若非d身怀贵族也望尘莫及的敏锐运动神经,让他得以钻进树干间狭窄的缝隙中,恐怕现在已被活活压扁。 树木明显是针对d而来,不是爆炸角度或力道所造成。树木本身就具有倒落的意识。 身体卡在树木中间的d,这时听见一阵微弱的歌声。 “是那个叫卡拉丝的女人吧。” 左手开心地说道。 “再照这样下去,那兄妹俩可会没命喔。” 身处于骤然从大路四周冒出的森林里,马休感到不知所措。 和d分道扬镳,有一半是出于赌气。当他为了露宿而走进荒野时,才三十分钟不到,周遭的世界顷刻骤变。 “哥,这是怎么回事?” 从车篷内走出的苏,对周遭急遽的环境变化,难掩惊骇之色。两人站在地上,马休刚点燃了化学燃料。 “我也不知道。可能又是d那家伙在搞鬼吧。” “你别什么都怪罪别人好不好!” 苏话语中的怒意,令马休为之瞠目。 “我在睡觉时,你擅自把d赶走。你到底在想什么?!” “别板着一张脸嘛。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哥,你自己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就连那位高大的伯爵和米兰达夫人,也都在转瞬间被对手制伏。有这么多厉害的敌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你有办法对付他们吗?就算是做白日梦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啊!” 苏的呐喊听在马休耳里,条理分明、合乎逻辑,令他无法反驳。这时候,他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不合逻辑的回话。 “混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到目前为止,我哪一次没有保护好你?先前你被村里十几名小混混缠住,还有农场遭双头犬袭击时,都是我保护你的,你好歹也该心存感激吧,要相信你的亲哥哥!” “哥——这次的对手不一样啊!” 苏激动得浑身颤抖。 “想对我们不利的人,是从五千年的岁月中苏醒的大贵族,你认清楚现实好不好。首先,你虽然讲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但明明就没办法保护妈妈!” “少啰嗦!” 苏看到马休的手猛然甩出。 一阵钝击传向左颊,她就此失去知觉。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背后一片冰凉。 马休的脸横陈在面前。表情与平时判若两人。苏感到全身一阵寒意。 “哥,你让开。很重呢。” 苏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于是想以笑脸化消不祥的预感。 她动手想推开马休,但手腕却被按向地面。 “我会保护你的。” 从哥哥口中发出的声音,也与平时的他迥然不同。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快点让开啊。你压得我好难受。” 马休猛然将脸凑向苏的柔唇。 她全身震颤。那是超越恐惧的战栗。她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哥……” 她全力挣脱,大声喊着要马休住手。 左手可以自由行动了——正当苏有这样的想法时,左边乳房被一把握住。她发出一声尖叫。 “住手!你疯了是吗?!” 苏以行动自如的左手一把扯住马休的头发,将他拉向一旁,同时扭转身躯。马休应声倒地。 苏站起身往大路奔去。或许有人会经过。毕竟这是d走过的道路。 “苏,等等我。苏!” 一阵像是马休的声音在呼唤着。那不是自己的哥哥。是其他生物!苏这样想着。 苏看见树叶间的大理石道路。 她拭去汗水,脚下使劲。 这时,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倒悬的女人脸庞。 “——?!” 尖叫声卡在喉头无法发出。因为这名女子确实是从自己的额头上冒出。 这名女子轻轻一跃,站在苏面前,苏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你……你是谁?” 苏的舌头打结。虽然不知道此人的名字,但却很清楚她是什么身份。 “我叫露西安。” 这位独眼美女说道。突显出全身玲珑曲线的白色洋装,完全被水浸湿。不,这是因为…… “是你身上的汗。” 露西安张开双手。 “水是我的世界,也是我的通道,我的大门。只要有水,就无法逃出我的掌控。” 她露出阴森诡异的笑靥。 “来吧,到我的世界来。”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一把握住苏的右手腕。如同水一般冰凉的触感。 苏想向后跃开,无奈双脚无法动弹。 “你看,很舒服喔。” 在出声的同时,露西安已全身溶化为一团人形的水球,从苏的手腕一口气包覆她全身。 苏努力想弄破这层水膜,但是手指嵌入其中,只像徒然在水中刨搔而已。 她呼吸困难,张口想要吸气。水从口鼻流进她的体内。她一阵剧烈咳嗽。在吸气时又吸入更多的水。 在陆地上活活溺死的命运正虏获着苏。 眼前登时为之一暗。 ——救命。 她想放声叫喊,但却发不出声音。 ——妈,救我…… ……d。 蓦然间,有个东西从肺部逆流。苏耳闻一阵剧烈的水气蒸发声后,就此仰躺倒地。 一只健壮的手臂撑住了她。 “马休?!” 苏大喊一声,旋即又是一阵咳嗽。水蒸气从苏的脸上拂过。 马休右手紧握着一根燃烧的树枝。是一根柴火。在目击痛苦挣扎的苏以及包覆她全身的水膜时,马休登时明白一切,于是便将柴火凑向那团水膜— —亦即露西安的身体。 水膜从苏身上移开,盘据在地上,逐渐形成露西安的形体。一股热气从她背后冉冉而升。 “本想一个一个解决……” 露西安收起脸上的表情,再次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 “现在就一并收拾你们两兄妹吧。呵呵呵,这种小小的柴火,是对付不了我的。” “少罗嗦,你这个怪物!” 马休向前跨出一步,手中火把向前刺出。 露西安用右手一把握住燃烧的前端。只见一道浓浓的白烟冒出,火焰已然熄灭。 露西安扬起右手。手中已没有半根手指。必定是已化为弥漫四周的水蒸气。 她右手用力一甩。五根手指再度长出。 马休站在苏的前方想保护她。脸上涔涔汗水直冒。 “好美的神情哪。” 水妖女笑着说道。 第六章 拉摩亚要塞 与d身体紧贴的巨树对面,出现一道白色人影。 是魔性的歌女卡拉丝。想必是在她歌声的魅惑下,森林里的树木才与d为敌。 “你听见我的歌声了吗?俊美的青年。” 卡拉丝如此唤道。先前那阵歌声也是从她口中传出。 “如今彼此是敌我的关系。杀人或是被杀,只有一个选择。仔细聆听我的歌声吧。我可以让你轻松地死去。” “我也来帮你吧。” 另一个人影从树后现身,与卡拉丝并肩而立。是库鲁贝。 “不只是聆听卡拉丝的歌声,也听听我说的话吧。你听好了,马上挖出你自己的心脏。如此一来,吾神也将感到欣喜——唔?!” 库鲁贝最后这声呻吟和踉跄的脚步,是因为他的背后突然被捅了一刀,刀柄上嵌着一颗殷红的宝石。 “卡拉丝……你这是干什么?” “你竟敢来破坏我的好事。” 歌女冷冷地说道。 “我想用歌声温柔地敲响通往冥府之门,但你却命令他挖出自己的心脏,真是太恶心了。去死吧你。” 语毕,这位可怕的女子竟然走进踉跄欲倒的库鲁贝,拔出他背后的短刀,朝他的心脏又补上一刀。 卡拉丝对不支倒地的库鲁贝连看也不看一眼,此刻她却单手抚着胸口,用力地吸气。 因为一根长针贯穿她的喉咙。 步履蹒跚、无法出声的歌女,望着一身黑衣的人影从重叠的树木中霍然起身。 “……” 她想出声喊叫,无奈发不出声音。 “你的歌声、还有传道士说的话,我都听不见。” d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只是想让你……安详地死去啊……” 卡拉丝摇摇欲坠,一脸陶醉地望着d悄然向她走近。心底带着一丝欢喜。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d纵身跃向右方。 森林内的一隅窜起火舌。 凝固汽油弹的烈焰,先以它的风压吹倒树群,然后着手准备将万物烧成灰烬。 露西安伸出手,但马休已无法动弹。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你的脸都湿了。” 水妖女道。 “就先从你开始吧。” 她猛然发出呕吐般的声音,身体前弯,蜷曲有如虾子般的上身被一根圆木般的物体贯穿,从前胸直透后背。 那是一把又粗又长的钢制长枪。 露西安双手握住长枪,抬起头一看究竟。脸上浮现的表情,仿佛看了某种不该看的景象。 “你不是已经……化外尘埃了……” “尘归尘,土归土。” 从长枪的握柄处,传来这句话语。 马休和苏同时转头放声大叫。 在大路两旁的火光照耀下,这巨大的人影高达三公尺。 “普罗周伯爵?!” 眼前这名巨人,确实是普罗周伯爵没错。然而,在玛丘夏村郊外与丘里奥的对战中,落得一败涂地,最后化为尘土的普罗周伯爵,为何现在又忽然登场呢? “讶异吗?” 巨人轻蔑地笑道。看起来喜不自禁。 “我可是曾经击败法尔休雅的男人啊。不过是中了他手下小喽啰的道,你们还真以为我就这样被收拾了吗?只要还留有灰烬和血,我就可以一再重生。我身上的灰烬自然是回到自动车内,浸泡了我事先贮存的血液。这样你懂了吗?明白的话,就放心到地府去报到吧。” 他将手中长枪往前送。长枪顺利地贯穿露西安的身躯,此刻露西安伸手在空中刨抓,挺身往后仰。 “想化成水逃走?休想。你抵抗不了我这把长枪中蕴含的能量。为了对付法尔休雅,我在这把长枪里注入了神祖的力量。” 露西安的身体突然瓦解。 在黑土中扩散开来的水渍,逐渐被吸进土壤中。 一团火焰投向地上。火焰直径扩大为两公尺,照耀着三人的身影。 在熏天烈焰下,似乎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苏急忙捂住耳朵。 “她死了吗?” 苏问。 “不知道,得看你们准备的化学燃料管不管用了。” 他指的是这团火焰。 “你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马休问。 “是啊。” 他在笑——苏以近乎感动的心暗自思忖。贵族正向人类微笑。 接着她明白了一切。 “d知道你陪在我们身边,所以才离开的,是不是?” 巨人那张大脸只是再度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苏握着哥哥的手说道: “哥,我们去『要塞』吧。” 对哥哥的厌恶虽未完全消除,但还不至于耿耿于怀。不过,以后得尽量避免和他在夜里独处。 “那我们就前往『要塞』吧。你心爱的d,可能已经等候多时了。” 伯爵巨大的手掌搭在苏的肩上。他碰触的方式出奇地轻柔、温和,但苏可完全不是这样的状态。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脸红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真抱歉,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只要观察个三天,马上就可以知道是否有喜欢的对象。” “哪有,我才没有呢。” 伯爵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端详着苏从脸颊红到耳根的模样。没错,就像父亲望着女儿一般。 “不过,说来也奇怪。一旦谈起恋爱或是坠入情网,贵族和人类都是一个样。” 苏抬头望着伯爵。他语尾的音调略微下沉,令苏颇感好奇。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同时,她也忆起先前自己在无意中哼唱时,伯爵曾要求她再唱一次的事。 “会有这样的女性吗?” 苏这个问题并非针对伯爵,而是泛指所有贵族。 伯爵脸上布满令人吃惊的愁闷之色,他微微耸了耸肩,接着扛起长枪,转身向后。 “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吧。既然已经有了这条道路,『要塞』应该也复活了。” 犹如为了排除周遭的夜气一般,马车和自动车不停向前直奔。 在马车驾驶座上执鞭的是伯爵,兄妹两人在车篷内。 苏刻意避免与马休四目交接。她从挂着布篷的窗口望向外头不断绵延的大理石道路,以及照亮沿途的烛火,发出一声感动的叹息。 马休也没和妹妹说话,只是闷闷地躺在床上。 在亲眼目睹伯爵出现,以及他的战斗英姿后,马休整个人登时泄了气。那头在心中想占有自己妹妹的漆黑野兽已消失踪影。然而,适才伯爵说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苏也明白那句话的含意,所以才无言以对。身为第三者的伯爵也察觉出妹妹深深爱慕着d,苏心里的想法,只要看她当时的反应便可明白。 消失在心头的漆黑野兽,总有一天会再出现。马休对此惴惴不安,但又不得不承认,不久后一定会再发生。 马车的摇晃开始急速平息。 “到了,出来吧。” 车篷外响起伯爵的声音。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朝驾驶座探头的两人,眼中映照的景象是一座高耸参天的巨大建筑,四周笼罩着繁星般的灯火。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岩石打造,但表面却如同钢铁般光彩夺目,无数个回廊连接着看似有五、六十公尺高的巨大建筑。 窗上亮有皓皓灯火,还可望见一栋受圆柱环绕,仿如神殿的建筑。 矗立于三人前方的城墙将这一切围 绕其中。高逾三十公尺的城墙,嵌着一座巨大的城门,城门与他们三人之间,隔着一道既宽且深的护城河。黑水映照出灯火。苏对这异样的美感到震慑,但她旋即发现另一样事物,再度让她惊讶得久久无法言语。 在城门前的护城河外缘,一名骑乘黑马的青年,正望向他们的方向。 他那令人超越战栗、转为陶醉的美貌,并未流露一丝一缕的笑意,但苏却感到胸口一热,泪水从双颊滑落。 伯爵手执缰绳,将这两辆车和兄妹俩带向d身边。 “让你久等了。” 他向黑衣猎人说道。 “过桥吧。” d说。 尽管他历经了一场生死恶斗,但却未显任何疲态。 “我听到一声轰隆巨响。” 伯爵望着城门的方向说道。 “声音来自空中,应该是飞行船。” “嗯,此事待会再说。开门。” 巨臂高高举起。是右手。 城门缓缓朝左右两侧开启,一座长长的黑色桥梁从中延伸而来。 “你先走。由你先走的话,应该没人会有意见。就算是米兰达也一样。” d驾着黑马前进。伯爵这番话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由距离较近的人先走,比较不花时间——如此而已。 d头也不回地走过漫长的桥梁,他的背影映照在苏眼中,使她的双眼显得无比悲凉。 三十分钟过后,一行人才在豪华的房间内安顿下来。 如果所谓的『要塞』是如此极尽奢华、恍如皇宫般的场所,那么,『都城』里残留的贵族宫殿,不知又会是何等绚烂华丽。苏试着幻想,但实在想像不出。 与马休保持疏远,消除了心中的一分不安,但这始终都只是目前暂时的问题;今后会怎么样,苏决定先不去想,她望向窗外的景致。 胸口怦然一震。 就在正下方的通道旁,黑衣随风飘扬。 一旁的墙上有跃动的火光。阵阵徐风似乎正吹着,但微弱的火焰只是不停地摇曳却未熄灭,火光让黑衣的身影忽隐忽现。 这名俊美的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思绪至此,苏整个人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在她的幻想世界里,他对苏怀有无限牵挂。 另一个更巨大的身影朝d走近,粉碎了苏的梦想。是伯爵。 苏离开窗边。她受过母亲教诲,不可在一旁偷听别人说话。 尽管如此,她内心的激动仍无法消除。她很清楚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立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拥有让心头狂热的情感,令她感到欣喜。 ——贵族和人类都是一个样。 某人曾经说过的这番话,从她心中掠过。 “总之,上空现在没有敌人。” 伯爵对d说道。 “对方圆一百公里进行过扫描,也派出了侦察机。敌人应该已经在某处着陆了。” “还有刺客。” d回答道。伯爵也颌首表示同意。袭击d的两名刺客——库鲁贝和卡拉丝,当中的库鲁贝虽是凶多吉少,但卡拉丝却很有可能活命。虽然喉咙挨了d一针,但她毕竟是人称法尔休雅七人众的刺客之一。另一方面,被伯爵一枪贯穿的水妖女露西安,也不确定是否丧命。 “不过,就算他们再厉害,也无法入侵这座拉摩亚要塞内。集神祖技术精华于一身的感应器,会从要塞内监视方圆十公里内的地面、上空,以及地下,分秒不停。就连可疑的气体也休想潜入。” “法尔休雅没有任何神祖技术吗?” “不可能。我们之所以能维持贵族的生活,就是因为有神祖技术在背后支撑,就算是法尔休雅公爵这位绝对贵族也不例外。但是,神祖赐予他的技术成果,在他惹恼神祖的那一瞬间都已停止运作,就算他再复活一百次,也对这个要塞莫可奈何。那对兄妹就安置在这里,你我两人联手去收拾法尔休雅,你觉得如何?” “可以。” d说。 “很好!” 伯爵硕大的脸庞闪耀欣喜之色。对身为大贵族的他而言,这名令明月相形失色的俊美青年,全身满是迷雾。 这五千年来,伯爵本身也曾多次与猎人交手,总是能轻松击退对手。其中也包括了半吸血鬼。 但这名年轻人与他们迥然不同,堪称是特殊双种。 最特别的,当属他的美貌。再来则是由他身上散发而出,令伯爵也为之胆寒的气息——鬼气。曾有一段时间,他心中始终有个疑问。就伯爵所知,世上只有一个人和d散发的气息极为相似。但这怎么可能。其实自从和d邂逅后,伯爵便一再地反问和否定自己,不下千万次。 d凝望幽暗夜色,伯爵在一旁注视着他。接着,伯爵深吸口气,那下定决心的模样与他的身份不大相称。 “我想问你一件事。” d没有任何动作。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伯爵不以为意,仍自顾自地问道: “你是神祖的……” 话未说完,警报声赫然大作。 伯爵望着空中的一点。 “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 机械的声音在耳中扩散。 “一个来自西方的飞行物体正朝这里接近中。高度一千五百公尺,时速二百公里,推测是热气球。” “三十分钟内会抵达对吧。将它击落。” 伯爵下完命令后,对d说道: “应该是你先前说的那名来自空中的刺客。你睁大眼睛看着吧,我用一枚飞弹就能把它射下。” 他自信满满地向d打包票。 看来,现在打包票似乎还太早。 飞弹已经发射,也直接命中目标。远方的幽暗绽放出青色火花。然而,飞行船却未坠毁,仍旧不急不徐地朝这里接近中。 一道殷红的光束划破夜空,朝飞行物体直射而去。雷射光束和粒子光束在空中乱舞。能够瞬间贯穿一百公尺岩层的能量照射,也无法阻止飞行船前进。 接着陆续使出的方法,也尽数失效;伯爵在要塞最顶层的战斗指挥所里望着显示荧幕,尽管此时早已脸色铁青,但攻击目标依旧朝要塞上空挺进。 “既然如此,只好到那艘飞行船上去了。” 伯爵手握长枪,猛力一挥,背后传来d的声音说道: “随他去吧。” 接着他对一旁睁大双眼的伯爵说道: “对方也运用了神祖技术。与其持续无谓的攻击,不如留在要塞内收拾对方。” “你打算让敌人进入要塞内?只要张开防护罩,就没有人能够闯入。” “相对的,我方也难以出外应战。若是不予理会,也许法尔休雅会亲自出马;不可让他们两人暴露在不必要的危险中。” “你说得有道理。” 巨人双手盘胸,颌首表示同意。 “要塞内迎击敌人的准备也很完备。不用借助机械的力量。我只要有这把长枪在手,不管任何敌人都可一枪把对方刺穿。” d朝围绕四周的影子望了一眼。 个个都是巨大的机器人。 “敌人想收拾我们,就让他们尝尝我们先前所受的苦吧。” 森森利牙从他咧嘴而笑的唇际露出。因为他是贵族。 抵达『要塞』的阵地中央后,飞行船开始急速萎缩。这是因为排气的缘故。 它失去原本的形状,变成皱巴巴一团。这艘全长一百公尺,一路顽强地朝地面迫降的飞行船,现在看起来犹如某种奇怪的空中生物。 “真是一群乱来的家伙 ,竟然以排气的方式降落。只要被我遇见,马上取他们狗命。” 飞行船残骸盘据在神殿前的地面上,几欲碰触到前方的大石阶,伯爵在确认过后,握着长枪走出指挥所。 他在走廊上朝电梯而去,这才发现d早已不在指挥所内。 “敌人是那位说服者吧?” 左手的声音随风传来。 d正站在长廊上移动。看似石造的长廊,却以高速向前推进。倘若想前往其他方向,只要在走廊的交会处改搭其他移动的走廊即可。 “那个男人,就连电脑也会听从他的说服,人类光凭他一句话便沦为刺客;再加上他有可能已经被『西格玛』派出的终端机给附身了,照这样下去,对方连一滴血也不用流,便可取下这个要塞。等到我们发现时,四周将都是敌人。你耳塞准备好了吗?” 堵在d耳内的耳塞,似乎对卡拉丝的歌声和库鲁贝的话语发挥了功效。对丘里奥的说服应该也管用才对。然而,由西格玛派出、附身在丘里奥身上的刺客,拥有让死者复活的能力,光凭耳塞无法应付。 “如果他与丘里奥分开,就成了两名敌人。嗯,愈来愈棘手了。” d默而不答。离开战斗指挥所已超过十分钟。他究竟欲往何方?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d的目的地已相当明显。 移动的长廊,来到一扇巨大的门前就此停住。 门的表面散发光滑的黑曜石光芒。周遭的壁面雕塑了各种诡异的生物和世界,它强调出这扇门的无机质特性,以及潜藏其中的阴森气氛。 “你要做什么?” 天花板传来普罗周伯爵的声音。 “那里是要塞的核心,反阳子电脑控制室。就算是你也不能进入。” “那么,你来打开。” d的反应极其冷淡。 “很遗憾,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得同时插入当初建造要塞的三人所拥有的钥匙,此门才会开启。而今盖斯凯尔身亡,米兰达也行踪成谜,我孤掌难鸣啊。” “没用的家伙。” 左手暗自咒骂。 “你有说什么吗?” d未予回应,径自向前走去。 “快住手啊!” 普罗周那满含惧意的声音与机械合成音相互重叠。 “要通过此门,须备齐三把钥匙。请出示。若未出示而强行前进,视为入侵者,将予以排除。” 此时必定已有看不见的武器瞄准了d。 一旁传来一声惊呼。 d神色自若地站在门前。 “这套防御系统采用了神祖的技术。不可能令它停止运作。d,你到底是何来历?” d自然是置若罔闻。 只见d站在门前,左手抵在门上。 伯爵的视线集中在黑衣青年绝美的身影上。 十秒……二十秒…… “噢、噢?!” 大贵族发出一声惊叹。 看哪。受神祖之力保护的巨大门扉,竟然无声地向左右两侧开启。 普罗周伯爵杀气腾腾地走过宽广的走廊。 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怒气四溢。他能容许的最大限度,是飞行船入侵要塞上空,但没想到,现在船上的人竟然还潜入了要塞。 飞行船着陆处附近的感应器和警备机器人,完全没看见半个人影,明显证明了这点。因伯爵为了谨慎起见,对这些机器进行调查,结果发现记忆盒里有入侵者的资料。 一名身穿红色长衣的入侵者,在飞行船入侵上空时,便已独自一人空降落地;还发现了一套附有隐形装置的降落伞装备,就藏在广场的某个角落。 再这样下去,要塞内的所有机械都将成为敌人。这座集科学技术精华于一身的要塞,其最大的优点,将成为理应受它保护者的最大威胁。 空无一人的走廊前方,转角处已慢慢接近。 这时,左方倏然冒出人影——是警备用机器人。 双手和胸部各配备有两具热线炮。 在确认伯爵身份的同时,它胸前的灯光闪烁了片刻,看来检查的结果似乎是没有异状,它就此从旁边通过。 但数秒过后,伯爵全身瞬间遭受六十万度的高温袭击。 来不及发出叫喊,伯爵便已化为灰烬,散落一地。 在他身后放下手中热线炮的,是刚才与伯爵擦身而过的警备用机器人。 是因为听了丘里奥的说服?被【西格玛】的刺客附身?还是两者都有?电子脑可能已被敌人的精神给占据的机器人,轻而易举地将大贵族化为灰烬。 机器人以胸口的感应器确认伯爵已被消灭,静静地改变方向。 前方有个巨大人影矗立。受支配的电子脑产生些许惊讶的脉冲。 在热线炮的发射开关启动前,凌空而来的长枪已贯穿其胸口,喷射出临终前的火花。 “真是可惜哪。” 伯爵之所以如此喃喃自语,是因为套在那台被烧毁的机器人身上的人工皮肤,不仅仿照了他的容貌,就连体内各个器官也都一摸一样。但警备机器人的感应器就算是对体内进行感应扫描,也不能将伯爵机器人辨识为自己的同伴。伯爵所谓的可惜,指的是这项开发所投注的庞大经费。 他仔细端详躺在地上黑烟直冒的警备用机器人,手摸着下巴,浓眉紧蹙。 “既然发现了一台,势必就有上百台是同样的情形。不知已污染到什么程度。看来,d的做法没错。” 铃声响起。如同金铃般在苏的耳内回想。 她走近房门。 “哪位?” 她还不知道门外刚才发生的那场恶斗。 “是我。” 传来普罗周伯爵的声音。 苏解开门锁,打开房门。 伯爵低头走进,看起来宛如某种庞然巨物。 “出现了一些麻烦。” 他说。 “抱歉,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d那里。” “咦?” 此时苏脸上的表情,自然是欢喜胜过恐惧。 巨人望着她的神情,嘴角露出率真的微笑。 “现在就走。” “是。” 苏跟在伯爵身后穿过房门。 马休站在门外。 “你们两个一起跟我来。” d在白光中伫立。双手忙着敲打着从地上隆起的白色水晶装置表面。 此装置是控制面板,形状和水晶很相似。应该是设计者个人的嗜好。 d已经和这块面板缠斗了三十多分钟。眼前并无电脑主机的身影。在这不知有几坪大的房间内,唯有数不清的亮光——亦即光点。数量总合应有上亿之谱。 虽然看似光点,但若是测量其速度,应该在秒速三十万公里以上才对。是胜过光速的物质。 物体愈是接近光速,质量愈大,在逼近光速时,会趋近无限大。之所以无法超越光速便是这个原因,但这台反阳子电脑所用的资讯传递物质,其本身质量与负超光速粒子极为类似。 “它的传递速度比【西格玛】还快。所以在对方否定、破坏、消灭之前,它应该早已注入了自我毁灭的指令才对,不过……嗯,不愧是【西格玛】。防护能力近乎完美。以超光速粒子也打败不了它是吧。” 左手的语气严肃。 “【西格玛】送往此处的终端机有两个。” d说。 “一个在其他地方。” “嗯。” “另一个就在附近。” “嗯?!” d若无其事的口吻,令沙哑声表现出急剧的情绪起伏。 “在……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儿。” d回身向后。他刚才走来的入口,应该就在光芒当中的某处。 就在那样的场所中,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 “是伯爵。” “来了是吧。” d头也不回地问道。两手仍旧在水晶上动个不停。 “有什么事?” “你在做什么?” “在找寻入侵的终端机。已经查出一个。” “哦。” “【西格玛】已入侵这台电脑。它似乎没有钥匙也能入侵。” 两人的意识疾驰而过,带有死亡杀意。 伯爵的长枪从d背后贯穿,但d的人影倏然消失,当他知道这是残影时,d已欺身而至,反手挥出一刀——从伯爵胯下直穿右胸,朝上急扫而去。 巨人全身布满青色火花和电磁波,当场瘫软在地。全身不住痉挛,呈现出逼真的垂死挣扎,这在机械人身上难得一见。在它双眼光芒消失前,从电磁波前端冒出一颗耀眼的球体,撞向地板和墙壁后,就此毁灭。 d转头而望。 一把长枪贯穿控制面板。 “修得好吗?” d问。 “不知道。我试试看。你快去吧。” 既然化成伯爵模样的机器人已中了敌人的妖术,苏和马休的安危便令人担忧;这对来自乡下的单纯兄妹,必定不会怀疑是有人假冒伯爵。 d握住长枪,使劲拔出后,左手向前探出。 只见白光一闪,他左手整个手掌宛如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一般,猛力冲向控制面板。接下来,左手将单挑西格玛。 走出门外后,d闭上眼睛。似乎正在聚精会神。不到一秒钟,他再度睁开双眼。 “连接苏和马休的房间。” d说道。 脑中旋即有个声音回答。 “不在那里。” “会在哪儿?” “不清楚。” “一定有人将他们带走。快找。” “是普罗周伯爵。” 蓦然间,一阵强烈的【声音】传入脑中。声音气势惊人,若是普通人,恐怕脑部已就此烧毁。 “是我。我并没有带走他们两人。” “……” “看来,带走他们的应该不是丘里奥。如果是他,应该会当场杀了他们两兄妹。d,你就是事先看出这点,才让飞行船上的人进入要塞内是吗?” “有几台和你一样的机器人?” “五台。其中一台已被我毁了。” “连我刚才那台,一共是两台——剩下的三台,一发现马上破坏。” “真是太可惜了。” “敌人十之八九已附身在丘里奥身上。若不是他,绝对无法瞒过感应器的搜查——没有不会受他妖术影响的感应器吗?” 伯爵沉默不语。 “既然这样,只有动手制造了——工作室在哪里?” “我来替你带路。跟着我的声音走。” 地上的石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载运d。 就在这时候,苏和马休已身处危险之中。 在一个广大无垠的空间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武器和兵器。 镭射枪、粒子炮、次元涡动制造装置、重力场控制器、反阳子手榴弹、原子力战车、单人座火箭直升机——每个都装满了实弹和能源,同时加满了燃料。只要按下开关,旋即能投入实战中,处于待命状态。 他们已知道这名伯爵是假货。因为在前方等待他们两人到来的不是d,而是一名身穿红色长衣,毫无生气的男人。 “我叫丘里奥。” 他向全身僵硬的兄妹俩报上姓名,接着道出诡异的话语。 “不过,现在已改为替【西格玛】大人效力。” “你是法尔休雅的……?” 马休以颤抖的手指向丘里奥。 “没错。你们算相当走运。我的新主人并不想取你们的性命。他只对d有兴趣。” “d?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不自主地探身向前。一旁的马休投以犀利的目光,但苏浑然未觉。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也难怪。不管是谁,只要会向人透露自身的遭遇,便无法胜任贵族猎人的工作。正因为这样,所以是个很难对付的男人。” “既然我们对你没有用处,那就快点放我们回去吧!” 马休放声大喊。 “那可不行。你们当然有用。我现在就要你们帮忙。小姑娘,你可以和d见面了。你该好好感谢我。” 苏眼见身穿一袭长衣的丘里奥,正以死者般的混浊双眸望着自己,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向全身窜流。 第七章 电脑刺客 苏本能地想要逃离。但丘里奥一把抓住她的手肘。一阵麻痹感直达苏的脑髓。 她双膝发软跪地,马休见状狂性大发。 他一头撞向丘里奥的腰间。一身长衣的丘里奥整个人被撞飞。由于力道过猛,马休兀自向前冲出五、六步,才站稳脚步。 丘里奥倒在地上,马休则面如白蜡,因为他从丘里奥身上感受不到生命反应。 “哥,那个人现在只是一副空壳。” 一旁传来苏的声音。不知为何,马休并未回头。 “现在由我来吧。” “苏。” “他早已死在d的白木针下。不过,只要我进入他的体内,他便能再度复活。在那之前,先暂时放置在这里。” 马休这才回过头来。 苏站起身。看起来一如平时,是那开朗、纤细、个性坚强的妹妹。 但总觉得有点不大一样。 “那我走啰,哥。” 苏恭敬地鞠了个躬。 “你、你要去哪儿?” “你明知故问,当然是去我的爱人身边啊。” “不准去!” 苏要去d的身边。马休往地上使劲一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才不要呢,哥。你乖乖待在这里。啊——我全身都快燃烧起来了。” 马休耳中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辱骂,这全部出自马休口中,但他自己并未察觉。他大声喊着“不准你去”,一把抱住了苏。 当他感觉到苏在他臂膀中猛然转身时,一道强烈的撞击袭向他的右颚,使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当他的肩膀撞向地面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意识。 苏向伏卧在地的哥哥投以无比冷峻的眼神,露出得意的微笑。 “你想紧紧拥在怀中的妹妹,将如何玩弄她心爱的男人于股掌之间,我待会儿会好好说给你听的。” “好,虽然无法完全修理妥当,但已经没时间了。就将就着用吧。” 左手在控制面板上握紧拳头,用力敲下面板。这是不符合物理原则的行为。 “哦!” 它发出一声惊呼。 “该死的【西格玛】。又送来了一个终端机。可恶!现在还在修理,没办法出手。d,你自己要小心啊。【西格玛】,和我一决胜负吧。” 刹那间,一道强烈的电击直接命中左手,将他从面板上弹开。 掉落地上的左手,身上冒着黑烟。 “去你的!” 左手咒骂一声,立起手指,开始冲向面板,这确实是一幕令人惊骇的景象;而手掌向人破口大骂的模样,更是超乎现实。 不远处的地面剧烈摇晃。一个庞然大物正慢慢逼近。 虽想高歌一曲相迎,但无奈身体和喉咙皆无法动弹。 地面的隆隆声响旋即止息,感觉有个庞然巨物正朝下俯看。 口中呼唤着某个名字。 “卡拉丝。” 紧闭的双眼慢慢张开。 “这声音是……” 尽管声音沙哑,但她已能开口说话。 “法尔休雅大人。” “是我没错。” 声音如此说道。 “不只是我。苏拉也在。” “这……” 有个东西正在碰触卡拉丝的前额。应该是手。但那只是浩瀚深渊的一部分。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声音温柔地说道。 “在你身旁的是库鲁贝吧。嗯,都已烧成焦炭了,致命伤是背后的刀伤。是你干的对吧。” “……” “对d感到痴迷是吗?受不了他容貌的诱惑?用不着隐瞒,这也难怪。” 此人的口吻极其平静,甚至带有一丝怜悯之情。但卡拉丝却难掩心中不断涌现的不安与恐惧。 “我也很感兴趣。不过是区区一名猎人,实力却强得离谱。恐怕是我生平所遇最强的敌人。但,他终究只是人类的混血。最后的胜利者还是非我莫属。” 卡拉丝感到一股浓密而厚实之物将她包覆、令她无法呼吸。她知道这是法尔休雅的精神力量。 “你们就先死吧,卡拉丝、库鲁贝。” 绝对贵族如此宣布道。 “然后再度复活。成为我法尔休雅新的刺客。再过不久,我保证会让要塞内的家伙吓得目瞪口呆。” 黑暗占据了卡拉丝的意识。 甫一出工作室,d便看见一个朝回廊走近的人影。 d进入工作室还不到十五分钟。没想到这么快便已造出不受丘里奥说服影响的感应器。 “d!d!” 加快速度朝他奔来的人,是苏。 她紧紧抱住了d。 “好可怕。我逃了出来,但我哥还在下面。” “谁带你们出来?” “是伯爵。他已被人附身了。” “你如何逃脱?” “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我假装昏厥。那时候伯爵和丘里奥恰巧都不在。” “你哥他人呢?” “他和我分别被关在不同的房间里。我逃离了那里,会不会害他受苦?” 苏的眼角泛着泪光。 “在什么地方?” “在地下的……” 苏将脸撇向一旁。双颊泛起一片红晕。 “我不能说。我带你去吧。” “你待在这里。” “不要。要是伯爵找到这里的话……不,要是附身在伯爵身上的刺客,又附身到别人身上的话……” “那待在我旁边。” 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彩。紧紧勾住d的左手。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 语毕,她低头而笑。那张笑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女人满肚子坏水。 d将苏负在背后,在走廊上飞奔而去。 “就在这里。” 苏告知的地点,是一扇蓝色的大门前。 d并未将苏放下便径自一把将门推开。 门应声而开。 一看便知道此处是更衣间。墙上的凹洞放有金属制的篮子。 香气四溢的空气扑鼻而来。当中明显掺杂了催情剂。没想到苏之所以说不出口,就是这个缘故。 “在里面。” 苏指着前方一扇门。是嵌在大理石墙内的一扇青铜门。贵族所用的金属,挑选的净是古色古香的材质。 d伸手推开了门。 同样将苏负在背后。 此处的香气,浓度远胜刚才的更衣间。 “我哥应该就在这里。” 苏的声音带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这房间的用途,蓦然从d脑中闪过。他曾向伯爵借来要塞的设计图,只瞄一眼,便已尽数牢记脑中。 一般人应该会称此处为浴室,但它的使用者并非常人。 大理石地板是个盈满绿色温泉水的大浴池。 可能是考量到使用者的情况,四周并未放置镜子。 冉冉而升的蒸气,开始在d的四周形成一股涡流,逐渐凝聚化成人形。 出现眼前的,是全身一丝不挂、美艳不可方物的美女。 如果此时左手在场的话,想必会开口揶揄道: ——原来这就是普罗周伯爵的嗜好啊。 浴池内的温泉此时正沸腾冒泡,蒸气凝聚成丰满的乳房和大腿,以及艳丽的脸庞。考量到贵族怕水的特性,想必这不是温泉,而是被赋予变身能力的某种柔软胶状物质。 普罗周伯爵必定曾在这要 塞内的一隅,沉浸于创造者才拥有的特权享受。 白皙的玉手和大腿,紧紧缠绕d的颈项、肩膀以及腰间。是那些蒸气美女。 d默然而立。 ——小心被她们给勒死。 如果左手在场,应该会这么说吧。 但紧接着下一个瞬间,这群肤光胜雪的美女纷纷离开d的身边,还原为原本蒸气的模样。 d的背后传来苏茫然低语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太过俊美,竟令她们感到自惭形秽……世上竟有你这样的男人。” “马休在哪儿?” d如此询问,苏却双臂缠绕着他的颈项。 略显微红的双臂,散发着性感的情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女。 “那种哥哥,我才懒得理呢。” 苏的声音伴随着勾人的莺声燕语,在d耳中回响。 “他现在正躲在武器库里发抖呢。对了,你觉得我怎样?” 那双紧缠d身躯的白皙双腿,充满成熟女子的风韵。 “这间浴室具有很特别的效果。不论是年纪再小的女孩,还是年逾百岁的老太婆,都会变成登录的使用者所喜好的女性。现在的我,正是伯爵喜欢的那种类型。那你呢?” d不动如岳。 “……看来,我不合你的口味。真是遗憾啊,d。那么,我就换个方式来寻求你的宠爱吧。” d的颈部微微痉挛。 因为【西格玛】的魔性已移到他身上。苏的身体从d背后滑落,跌落地上。 d踉踉跄跄地靠向墙边,单手撑墙稳住身子。 深深的吐息从他唇际逸泄,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五次吐息,他才恢复正常。 马休瞪大了双眼。 原本站在门边瞪视他的伯爵,一动也不动地直接往前扑倒。超乎想像的声音撼动了周遭的空气,但未传出半点地面震动的声响。就在这一瞬间,要塞内部分的感应器及数十台机器人暂时陷入无法启动的状态,接着在数秒后,又再度开始运作。 马休站起身,望向另一敌人——丘里奥的方向。在确定他没有任何动静后,马休战战兢兢地靠近。 躺在地上的这名面色如土的男子脸上,明显呈现死状。 正当马休踩着同样的步伐走向大门时,伯爵的身体彷如一座高山般转向面朝他。马休放声惊叫,朝大门奔去,但门始终无法打开,偏偏开关又遍寻不着,于是他只能转过身来,望着那个缓缓起身的巨人。 在要塞中央处,一场无人知晓的恶斗仍未中止。 “真有你的,【西格玛】。” 左手向遥远彼方的敌人道出半带吃惊、半带赞叹的话语。 他从手腕到指尖均已被烧成焦黑。 “好顽强的防御啊。不过,你在我身上耗费太多力气了。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咦?” 读取控制面板上显示的文字和数字的排列后,左手为之咋舌。 “你应该也已经精疲力竭了才对啊。竟然还想送新的终端机过来?” 左手烧焦的身体有光芒闪烁。周遭的光点即将消失。西格玛的攻击不只针对左手。 西格玛的终端机,会无形、无色、无息地附在人类和机械上,甚至能让死者复活。若是再来一个,d势必会难以应付。 d将全身瘫软的苏扛在肩上走出浴室,这时,普罗周伯爵正带着一队机器人从走廊赶来。 “感应器和机器人突然都恢复正常了。这全是你的功劳。【西格玛】的手下在哪里?” d用右手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伯爵先是皱着眉头,接着以惊愕的表情,手握长枪对准了d。 “在你的脑中……莫非你也……?!” “感应器应该都已恢复正常了。” 隔了几秒钟后,伯爵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 “那家伙已经死了?” d颌首示意,伯爵望着他问道: “你让它附在自己身上,然后靠意志力加以破坏是吗?d,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马休人在哪里?” d问。 “在地下的武器库里,和化身成我的机器人在一起。机器人应该会马上带他过来。对了,这小姑娘怎样了?” “装大人过头了。” 伯爵双目圆睁,一脸诧异,但旋即将此事暂搁一旁,向d说道: “快带她去医院。那里有位名医。” 伯爵在前方带路,d紧随其后,同时将右手放进大衣的口袋内,摸着那颗构造完全裸露在外,十五分钟便当场制造完成的感应器。 这台可以感测出附身体的机器,它感应到的第一名敌人正是苏。 d之所以踏进她的陷阱,当然是为了让附身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加以消灭。虽然也能采用让苏昏厥的方法,但如此一来,附身无法离开苏的身体,反而更为棘手。 然而,苏摇身成为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对d极尽挑逗的勾引,单纯只是附身的意志使然吗? 靠在机器人背后的苏,已在不知不觉间发出平稳的鼾声。 幸运的是,少女并不知道d凝望她的双眼不带半点情感的波动。 另一名普罗周伯爵和马休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 就在这一瞬间,照明的灯光熄灭。 警报声四起,要塞内满是机械的广播声。 “正全面遭受攻击。距离五百公尺,全员就战斗位置。再重覆一次,正全面遭受攻击。全员就战斗位置。” 敌人蓦然现身。当要塞的三次元雷达确认敌人的存在时,对方已在护城河外排好队伍;一群身穿迷彩装的士兵,正着手进行架桥的工作,欲渡过这道护城河。 就在即将张开防护罩时,从远处射来一枚次元涡动飞弹,有一部分仓库被吸进异次元中,但后继的攻击则全部被防护罩挡在外头。d一行人所听闻的警报,是指第一枚飞弹和之后的攻击。 苏、马休以及伯爵进入超高速电梯内后,性急的伯爵告诉d,他要先赶往指挥所,接着便将门关上。 留下了先前带回马休的那台伯爵造型机器人。虽是伯爵亲自制造,但他似乎很受不了有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伯爵对它说了一句:“你出去。”,便一脚将它踢出电梯外。 机器人伯爵默默注视着d朝它走近。 d和伯爵四目交接。 d已察觉出异状。 他猛力跃向右方,而那把呼啸一声朝他原本所在位置击落的长枪,发挥它惊人的力道,打得石板地应声碎裂。 d也已持刀摆好架势。 “被附身了是吧。” 他冷冷地说道。无论对方是否被附身,都引不起这名青年的兴趣。 “你很清楚嘛。” 伯爵露出笑容。 “我是和马休在一起的时候被附身的。来一较高下吧,d。” “你是【西格玛】的终端机对吧?” “没错。” 第三个终端机——即左手说的那名【新的敌人】,但d自然是一样未显丝毫诧异之色。就这名青年而言,敌人的存在,是为了命丧他剑下,如此而已。 伯爵缩短与d的距离。附身者早已看出和d耍花招只是无谓之举。紧接着,他以手中长枪急刺而来。 若从力道来看,人人都会抱持同样的看法。倘若d以手中长刀挡架,刀身将就此断折,被震飞脱手。 不,在d动手前,伯爵已先用迅捷无伦的速度展开连续突刺。一秒钟刺出三十枪,但 悉数被d闪过或是挡下。 d的身手堪称神乎其技。伯爵在这四公尺的距离下,一步也无法移动;他的双手已经麻痹——陷入机能故障的状况。 伯爵使尽全力一枪刺出——不论速度还是犀利,都达到巅峰,但攻击本身已显现出固定模式。 d以骇人的臂力震回长枪,往地上猛力一蹬。 他顿时化为一颗黑色流星,朝巨人胸口飞驰而去。 剑身直没至剑柄。在这名青年石破天惊的剑招下,不论人类、贵族、还是机器人,都将会从世上消失。 d一刀命中要害——刺穿机器人胸部的电子脑。 电磁波向四方蔓延,将d的美貌染成一片青光。 刹那间,四处地动山摇,巨大的建材和石块从两人头顶掉落。 防护罩消失,一枚射入要塞中的飞弹,命中d他们展开死斗的石阶。 “成功了!” 在泰半已经融化的水晶上,一只焦黑的手掌朗声叫道。 “看到了吧,【西格玛】。你玩完了,觉悟吧!” 左手握拳一跃而起,他周遭的光点倏然消失无踪。 “糟糕,我也会遭殃。不过,我只要两秒就可以重新复活。d,你忍耐一下。” 接下来的两秒,飞弹轰然爆炸。 当d从瓦砾堆中挣脱时,已看不见伯爵机器人的踪影。 这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两秒后,防护罩重新开启,但在这段时间里,敌人已藉由飞行装置飞越护城河,约莫有三十名敌方士兵侵入要塞内。 要塞以镭射、飞弹、粒子炮,给予迎头痛击。 面对运用了神祖技术的防御系统,敌方士兵纷纷毙命,不到一小时的光景,便已尽数被扫射一空。 不久,敌方士兵的尸体已被送往普罗周伯爵所处的指挥所内。 伯爵瞄了一眼,旋即皱起眉头,将尸体提在手中。 “这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不到五公分长的枯枝。 伯爵步履蹒跚地走在通路上。 漫无目的地走着。被d一剑击破电子脑的机器人,仗着有一张伯爵的脸孔,所以特别加装了辅助电子脑,如今他便是借助辅助电子脑的力量才得以行走。 但是,对手的攻击准确无比。 d带给他的冲击和破坏,就连辅助电子脑也受到波及,最后终究还是倒卧在无人的走廊角落。 死亡将至而不自知,在地上静候死亡来临的伯爵,这时头顶倏忽传来一阵巨大而凶残的气息。 “嗯,原来是【西格玛】的终端机。” 一道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并未触碰伯爵。 “那么,应该能够附身才对。你还有力量转移吗?” 此人是敌是友?伯爵无法判断,但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半点违拗之意。眼前此人,似乎连他身上电子的力量都能吸收。 “苏拉,把手伸出来。” 他注视着伸向自己面前的巨大手掌。大小几乎和他附身的机器人手掌一样大。但这不可能是刚才说话者的手掌。他心知肚明。纵使眼前的手掌再大,也终究属于这世上的生物所有。但那个声音的主人就不同了——当中有着根本的差异。 他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抬起右手,与伸向面前的那只巨手重叠。最后的附身,并不像先前那样具有戏剧性的高潮。 “好了。” 当这个声音传入耳中时,他已身处于一个名为苏拉的全新人格中。 “你是什么人?” 伯爵出声唤住走在他前方的巨大人影。 人影驻足而立,转过身来。 “哦。” 伯爵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此人身穿可称之为战士服的蓝衬衫和黑背心,腰带间插着一把长剑,长裤和手套也都是黑色。 “你是谁?” “我是苏拉。” 巨汉双脚并拢,点头行礼。唯有视线未曾从伯爵身上移开。 “你是法尔休雅的七名手下之一对吧?” 苏拉记得伯爵名字。 “没错。普罗周伯爵,您来得正好。虽然我趁着飞弹爆炸闯进此处,但却不知道那两个重要的孩子人在何方。还望您告知。” “嗯,如果我不说呢?” “那没办法,只好兵刃相见了。” 巨汉右手的长刀,发出亮晃晃的寒光。不知他是何时拔刀。 法尔休雅七名部下的最后一人——苏拉——正在此与大贵族对峙。 外头热斗方酣,d,你人在何处? 第一章 攻防战 万籁俱寂。 外头的攻防激战完全无法影响要塞。神祖技术化外防护罩,发挥强大功效,将敌人的攻击悉数反弹。 若从远方眺望,可见要塞笼罩于青色的光环中,这是由于锂弹与阳子飞弹不断射来所交织而致的景象。 要塞的地对空武器逐一击落像死亡之鸟般激飞过来的飞弹,镭射加农炮和粒子炮纷纷将敌军焚烧殆尽。见了此情况,无论是谁都不会对要塞的牢不可破有丝毫质疑。 指挥所的电梯门此时开启,一名一身黑衣的美男子走出。机器人朝他对准电子眼的焦距,动作停顿了片刻。他那令人惊叹的美,使电子脑也暂时陷入短路。 宛如被青色薄暮包覆的指挥所,d向里头望了一眼,问道: “伯爵呢?” “不在这里。” 一台机器人应道。 “他说站在远处观战不合他的个性,要亲自上场。” “知道他的位置吗?” d问。 他眼前瞬时出现一面巨幅的光线图,那是要塞的位置图;当中亮着一颗红色光点。 “在第二武器库。” 机器人告诉d。 只要见识对手架势,便能知其实力深浅。伯爵朝剑持八双的苏拉望了一眼,笑着说道:“有一手啊。”遇见强敌便浑身燃起斗志,此乃战士的个性。 伯爵由中段架势改为下段,长枪枪尖垂落——是诱敌的举动。 苏拉做出回应。他跨步向前,使出浑身劲道,一刀朝伯爵右颈斩落。 但伯爵已看出他的动作并抢先一步。 伯爵手中的长枪震开对手的刀锋——这刀挥了个空。 在鼻尖几欲相贴的近距离下,他看清苏拉的长相——那是犹如机械装上眼鼻般的脸,平凡无奇。 钢刀斩入伯爵的颈项。他的皮肤和内脏仿佛水做的一样,应声被划破,直透背脊。 “我很想替你治疗……” 苏拉道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后,抽出长剑。 在伯爵倒地前,再一剑贯穿伯爵心脏。 敌人的攻势似乎永不歇息。 新的飞弹在防护罩表面爆炸后,青色的波纹光芒沿着防护罩表面扩散开来。 “第三区防护罩出现破洞!” “能源补充完毕。修理时间百万分之一秒——攻击飞行物判断是‘虫蛀洞’。” 平静的机械声报告目前的状况,d转身走出指挥所。 他坐上四处环绕的电磁电梯,来到苏所住的医院。 电梯并非方型的空间,而是穿梭于电磁圈内的电磁波亚空间凝结体。 电磁电梯无视于惯性法则,它会瞬间从纵向移往横向,但却不会给电梯内的人带来任何震荡。“电梯门”也只是一个椭圆形洞口。 d突然命令道:“回到刚才那层楼。” 他的目的地透过声音传达给主电脑。 “了解。” 在电脑回答的同时,绿色的光面中央出现一道“门”。 一股骇人的杀气扑面而来。若面对杀气的人不是d,肯定早已掩面蹲坐在地。 d步出电梯,在他前方约十公尺远的走廊上,站着一具与伯爵身形相仿的黝黑巨大人影,而伯爵就倒卧在此人脚下。 这名巨人也注意到d的出现。他并未收起手中的长剑,直接便开口问道: “……是d吗?” 他不认为d会回答,于是又接着说道:“我是苏拉,” “乃【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刚才已收拾了他的性命。” 他朝脚下的伯爵望了一眼,视线又移回d身上。d看穿苏拉右手的袭击动作,但他反击射出的三根白木针,却悉数被打落在地。 “不愧是d……” 苏拉的细眼紧盯着黑衣青年,如此说道。 “听说……你对付敌人毫不留情……没想到竟能如此冷酷……托你的福……我也认真了起来。” 苏拉重新将刀柄握在右手,发出咔嚓一声。但他还不了解d。当他重握刀柄的同时,d已往地上猛力一蹬;苏拉反射性地跃向后方,他手中长剑扬至中段架势时,d早已摆出上段架势疾砍而下,刀身从苏拉头顶直没鼻端。 虽然身在空中,但能扭身闪过对手迅捷如电的突刺,唯d才有这等能耐。 着地时,苏拉展开反击,一刀袭向d的头部;只见d的脚尖往地上轻轻一点,身子腾起跃向右方,手中的白木针顺手射出。 瞄准苏拉眉间的白木针在看似刺中的瞬间蓦然消失。如同d刚才那一击。 苏拉快步再欺身而至,一刀划破d的左肩。 鲜血飞溅。宛如有自我意识般,洒向纵身跃起的苏拉脸上,顿时令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道黑色旋风发出一声呼啸,没入那名呆立原地的刺客胸口。 一刀贯穿心脏——理应是这样的结果,但苏拉朝后跃开。背后的“电梯门”开启。刀身再度消失无踪。 苏拉拭去脸上蒙蔽视线的鲜血后想跃入门内,但他往前垫了几步便猛然驻足。因为从“门”内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阻挡了他的去路。 苏拉在得知此人是手持长枪的普罗周伯爵后,脸上并未流露诧异之色。 “刚才那台机器人做得真好,你是本尊吧?” “放心,是我没错。” 伯爵露出骇人的笑脸。 “刀砍进内脏的手感和我一摸一样,但他就算损毁也不会化尘。要化为飞尘的人就由你来吧!” 面对横向扫来的长枪,苏拉身手矫健地纵身闪避,但他明白自己已然身陷前所未有的险境之中。 在他背后步步近逼的凄绝鬼气,是d。 “d,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令你挂彩,他自己却毫发无伤?” 伯爵也许是想到,就算如此询问,d也不见得会回答,于是便自己接话道: “难道是【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 “我叫苏拉。” 巨汉应道。 “谢谢你客气的回答,我对你留下很好的印象。就让我送你前往西方极乐,以做为谢礼吧。” 伯爵手中的长枪猛然散发出凌厉杀气包覆苏拉全身。 苏拉面对d与普罗周伯爵——即使先前躲过伯爵机器人的攻击,并化解了d的快刀,但这名身怀诡谲绝技的魔人,如今是同时与这两人对峙,想必难以全身而退;再说了,这两人也不可能会天真地轮番上阵。 尽管身陷险境,苏拉仍是面无表情地摆出八双的剑势。 “那么……” 正当伯爵说话时,周遭的气氛骤然丕变。 那是不属于这世上的人物出现时所产生的现象。 “这是……” 伯爵的话语听起来犹如临终的叹息。 某个非比寻常的人物就在此。 面对这股强大的压迫感,全身每一块骨头都被紧紧束缚、压得喘不过气来;伯爵脚下为之虚浮,吸入肺部的空气,犹如强酸般烧灼着胸口。 就在这时候—— “法尔休雅,你终于来了。” 这道冰澈的声音,是何等冷冽、何等沉静、何等的雄浑有力。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周遭响起一道平静的话语,隐含着雷吼般的声音。 “在你进入玛丘夏村之前,我曾给过你忠告。还记得吗?” d并未回答,只是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 “很好。虽然是杂碎,却是个有意思的杂碎。就赐给你一个拜见我的机会吧,我现在人在要 塞的动力炉内,你一分钟内赶来,否则,不消一分钟的时间,整个要塞便会化为一团火球。普罗周,你就把命运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吧。” “这正合我愿。” 伯爵自信满满地回道。适才他听见d的声音时,便从【绝对贵族】的咒缚中解脱了。 空气形成一股漩涡。 法尔休雅的气息已散去。苏拉也不见踪影。 伯爵望着d,轻叹一声。 “虽然这么做会沦为后人笑柄,不过……可以请你帮这个忙吗?” 在转身离去前,d微微颌首。 望着被“电梯门”吸入的黑衣人背影,伯爵再度喟然而叹。 “那个家伙叫苏拉是吧。有必要好好分析一下他的绝招。” 这名贵族的神经强韧远超乎常人。而那位没有现身便足以震慑普罗周的【绝对贵族】,又会是何等人物? d来到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下脚步。在这扇厚达五公尺的超重合钢门对面,是要塞生命来源的动力炉,此刻应该正燃烧着反阳子与阳子相互激荡所产生的超强能量。 “我就在里头。你只剩三十秒的时间;先警告你,如果不是将神祖技术封印在dna内的人,便无法撼动这扇门分毫。你要进来,就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电脑的次元涡动炮,已不知从何处瞄准了d。 d向前迈出。 “想死是吧。” 法尔休雅语带讪笑。 一道紫光笔直地从天花板朝d注入。就在d的身影浮现在紫光中时,光芒消失,一道垂直线贯穿大门中央。 这道缝隙缓缓向两旁扩张,迎d走入。 “嗯——以杂碎来讲,你算相当厉害了。” 法尔休雅的口吻仅带有些微的惊讶。但这应该是足以令人惊叹的现象。因为dna中含有神祖技术的人——如同身上流着和神祖同样的血液。法尔休雅对此并未感到惊奇。因为他自己也一样走进了这里。 “不过,你动作太慢了。已经超过了三秒,动力炉再过五十七秒便会爆炸。不论是普罗周还是米兰达,都无法按下停止的开关。唯有神祖能稳住这场失控的局面。” d毫不迟疑地朝动力炉奔去,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柔声倒数。 “离爆炸还剩五十一秒、五十秒……” 是谁选用甜美女声来宣告毁灭与死亡?如今这美声已化为死亡天使之音,但d不显丝毫惧色,大步来到动力炉前。 “你的左手怎么啦?” 法尔休雅嘲讽地说道。虽然他说自己人在动力炉内,但却不见踪影。 动力炉原是由控制室进行操控,但为了因应紧急情况,本身也设有控制装置。d之所以选择后者,纯粹只是就距离考量。 “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为了躲避我的复仇而建造此处时,连这座动力炉的设计图也画不出来,全是仰赖神祖的帮助才能完成;先有这座动力炉,然后才在它周边建造了要塞,这里正是要塞的生命来源。d,如今它已走向毁灭,你阻止得了吗?” 面对【绝对贵族】的提问,d并未找寻他的身影,只是伫立于动力炉前。 女子的声音已倒数到四十六秒。 无数银色颗粒这时从四面八方涌出。 转瞬间包覆住d全身,但旋即又消失无踪。不,是被吸进d的体内。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绿色的物体出现在d眼前。 是一只女人的纤纤玉手,虽然闪烁着绿光,却无比白皙。 “哦——” 这次,法尔休雅的声音再也难掩感叹之色。 d伸出右手一把握住。 就在女子的声音倒数到二秒的时候。 “一秒——” 没有任何动静。女子的声音倏然而止。唯有身上流有神祖血脉者才能控制的地狱油锅,此刻已被除去锅底的熊熊烈火。 d若无其事地抬头仰望天花板。 “来吧。” d说。这句话不是挑衅,而是命令。区区一名猎人,竟敢命令【绝对贵族】现身。 难掩诧异之色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身上有神祖血脉?” 但他旋即又恢复原先的傲慢口吻。 “你从事这种卑贱的工作,身上不应该流有神祖的血。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得到这样的待遇,但你的表演到此为止——受死吧!” 法尔休雅就在d头上的某处。d横刀挡下那急坠而下的闪光。 火花仅在地面上映照出d的黑影。两人悄然无声地跃向左右两旁,位置互换,彼此之间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杀气。 d首次亲眼目睹这位【绝对贵族】。 不论身高还是体格都与d相仿的身躯,披着一件黄金斗篷,从表面散乱的硬质光芒颗粒来看,斗篷似乎是由金属纤维所合成。其下的青绿色甲胄,凹凹凸凸地紧贴包覆着他的身躯和四肢;他的武器是握在右手中的一道金黄色光芒,并非金属,而是经化学处理的离子物质。 法尔休雅并未摆出新的架势,只是垂持手中的光剑。 “d。” 声音从黄金斗篷下传出;垂至下巴的前发掩盖了他的眼鼻和嘴巴,发长直达腰际。 “敢向我挑战,算你有胆量——虽然我很想对你这么说,但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你到底是何来历?” d的脚尖缓缓移向前。 “哦——连我都感到背脊发凉,全身血液冻结。除了我和那个人之外,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号人物。杀了你实在可惜。d,助我一臂之力吧。不过,得等我收拾叛徒和那两个孩子之后,才有这个需要——哦?!” 法尔休雅急忙扬起右手。 光剑朝凌空而来的d贯射光芒万丈的粒子,d挺剑格挡。光芒被断成左右两截。 d竖起长剑,剑招未见任何变化,径自往法尔休雅的头顶劈去。 只听见锵地一声清响,火花四溅。 d的剑身在法尔休雅头顶被硬生生挡下。 那是一面由耀眼金光组成,直径约莫一公尺的圆盾,亮度与光剑不相上下;这并非隐藏武器,而是法尔休雅以自己的能力凭空变出的法宝。 以光制光。 d的攻击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面对d令人无法喘息的快刀,法尔休雅一面后退一面挡架闪躲,并不时以光剑突刺回敬。 d在格挡的同时,攻击出现短暂的破绽。 光盾陡然向前挺进,彷如承受一股风压般,d纵身往后跃开。光剑尾随而至。 当d把光剑弹开时,它转向朝斜上方而去,没入动力炉的外壁。 d尚未落地,室内已布满红光。 “外壁第三层破损。” 机器的声音发出警告。 “修理机关启动。破损程度认定为等级五。破损程度认定为等级五。” “必须紧急修理。必须紧急修理。” “看来,神祖技术也抵挡不了神祖的破坏。” 法尔休雅略微扬起那金黄色的脸庞如此说道。声音中带着苦笑。 “既然不是照我的意愿毁灭,我也不想再插手,在被波及之前,我暂且先离开。d,你不和我一块走吗?” 历经了刚才惊天动地的死斗,他竟然还想笼络d,不知意图为何。 公爵的身体渐渐失去外形的实体轮廓,仿佛金黄色与黑色混合而成的水彩,化为一团空气散去。 “现在正在修理中。破损部位无法修补。破损部位无法修补。” “必须进行空间缝合。展开技术研发。” 背 后传来机械冷峻的声音。似乎带有些慌张。 才刚走出大门,d便遇见熟悉的身影。 走廊上一只朝这里走来的焦黑手掌。 “这么晚才来。” d说。 “你说这什么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得【西格玛】没办法再吭声。看看我这副德行就知道了。” “你打败了【西格玛】?” “这我不敢断言。” 左手沉声说道。 “至少是让它再也没办法传送终端机过来,但就是不知主体是否已停止运作……” “这里的动力炉遭到破坏。” “什么!?” “是神祖的武器所造成。你去帮忙吧。” “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我卖命啊!真是个徒有美貌,却没血没泪的恶鬼。” 就算咒骂,也还是不忘形容他的美。d就是这样的青年。 d留下左手,自己则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与寂静无比相称的潇洒背影。 而在要塞内外,原子狂烧的激战正打得如火如荼。 从数分钟前开始,要塞内便已警报声大作。 始终未发现法尔休雅入侵的电脑警备监视器,在公爵与d交战时,便已从催眠的妖术中苏醒。 设在要塞内一隅的医院,警备监视器和迎击入侵者的武器已准备妥当。 原本是专为建造要塞的那三名贵族所备的设施,其中也留有几间供其人类部属使用的病房。苏和马休就在这扇有多台机器守护来回走动看守的大门内。 另一台机器人从这扇门前经过,此时距离d与法尔休雅那场恶斗还过不到两分钟。 它来到大门前便蓦然改变方向,笔直地朝大门而去。 “站住!” 守卫们举起双手配置的电子炮瞄准,但对方仍旧不断前进。 青色、白色的光芒集中,以犹如裂痕般的耀眼线条笼罩入侵者全身。 入侵的机器人全身痉挛,在控制电脑的记忆库毁坏之前,整个向前倾倒。它在倒地时伸出右手,碰触到前方守卫的脚尖。 被触碰的机器人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转身向另一名守卫展开同样的攻击。 这台机器守卫无视于往前倒卧的同伴,将电子炮的焦距对准大门的控制电路。 马休凝望着苏熟睡的脸庞。先前领他步入陷阱,途中却又恢复正常的伯爵机器人带他到达这里的时候,苏刚好入睡。 马休已听说她曾被附身,并协助敌人取d的性命。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附身的敌人已离开,才使得苏失去知觉。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睡脸,马休感到有股危险的冲动在他胸中蠢动。 从孩提时起,他便觉得苏的睡脸很可爱,总是等到她熟睡后,藉着月光在她身旁凝视良久。 即使是长大分房睡之后,他也还是会摸黑潜入她的房间,百看不厌。当时他们还住在农场,母亲也还在人世。 如今从世俗的枷锁中解放后,看着沉沉入睡的妹妹,浑身洋溢一股激发男人情欲的女人香,马休更倍感无限怜爱。 当马休知道妹妹有意中人时,无止境的懊恼几欲令他发狂。普罗周伯爵指出苏的意中人就是d时,他真的失去了理性。 他对苏动手,结果使苏对他刻意疏远。他仅剩的些许理性不断地苛责着自己,告诉他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当两人独处时,重新涌现的男性冲动,再度令他无法自控。 他一把抓住苏的棉被,轻轻往下拉至胸口一带。 苏穿着一袭睡衣。此刻马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苏被附身时还要怪异。 他动手解开睡衣的扣子,尽管衣服已全面敞开,苏仍是一动也不动,这令马休的行动更加大胆。 布面下的肌肤与她的年纪相称,另外还有一对和她纤瘦的体型不大相符的丰满双峰。 马休咽了口唾沫。他将脸凑向乳房前端的粉红色种子,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欲火,深深吸了口气,将苏的乳头含入口中。 苏的身体微微痉挛。 轻轻吸吮一番后,马休将欲望的矛头转向那迷人的小嘴。 马休舔了舔嘴唇,朝那对吐气如兰的樱红柔唇逼近。 就在即将四唇交接之际,房门蓦然开启。 是机械守卫。 “你干什么?” “有敌人朝这里靠近。请跟我走。” 机器人朝他走近,马休对它问道: “去哪里?伯爵他怎么了?d呢?” “他们两人都在进行防卫。我会送两位到安全的场所。” “可是……” 在守卫右腋迸射而出的银光蒙蔽整个视线的刹那,马休心想——这是报应吧。 d到病房探视,发现两兄妹失去下落,于是将这个消息告知人在指挥所的普罗周伯爵。 “人不见了?!” 这名巨人对d的立体显像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手中长枪奋力一挥。 三台机器人被撂倒、摔成一堆废铁后起火燃烧。 “你说警卫倒在地上?哎呀,这些警备电脑到底在干什么?你放心。不管对方如何入侵,只要防护罩还在,他们就无法离开要塞。” “既然进得来,自然出得去。” d平静地说,令伯爵无言以对。 “只要有法尔休雅在,防护罩便不管用——我要出去。” “好,我也去。” 伯爵原本就打算出去和对方一决生死,但因为电脑通报d与苏拉正在交手,所以才会在被敌人抢得先机的情况下来到指挥所。贵族凶残的血液,正在他心里沸腾。 伯爵来到一楼的冲锋口一看,d已骑上一匹白马。 他们没有召集任何机器士兵,只有两人要杀入敌方的千军万马中,而他们对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会有异议。 “带着这个。” 伯爵抛给d一个像护目镜的物品。 “这是资讯终端器。我已派出无人侦察机,不消两分钟应该就能发现敌踪。到时候由我开出一条血路,你来救人质。” d自然是没有应答。 他戴上护目镜。 装戴起来没有任何不适。或许应该说是感觉不到重量,而且体积轻巧。视线也和肉眼没什么两样。 “指令以声音传达。马上便会显示。” 伯爵话才刚说完,眼前便展开一张绿色光线构成的地形图。有四个光点在移动。 “将光点放大。” 光点旋即化为人形,显示出三个人和一台机器人。分别是苏拉,以及扛在机器人肩上的苏和马休。 “在西边森林。” 当伯爵如此说时,逃亡者也停下了脚步。 有只比一般马匹还要大上一倍的改造马,就系在巨树的树干上。 “如果是骑马的话,他们应该会走西方的大路,往北朝法尔休雅的领土而去。我们快点追。” 伯爵同样跨上了巨大的马匹。 背后跟着先前那辆马车。 “就快天亮了。” 难得伯爵会用这种带有解释意味的口吻说话,接着他望着d问道: “你的左手怎么了?” 因为d的左手从手腕以下完全不见踪影。 “执勤中。” d回答道。也不知左手的动力炉修理任务是否顺利。 “那我们走吧。” 伯爵手执巨马的缰绳,同时将门打开。 一条黑土铺成的道路从这扇门穿过中庭,笔直地向前方另一扇门延伸而去。 d走在 前头,伯爵和马车尾随其后。 前方十公尺处霍然开启。 “防护罩消除” 这五个字浮现在护目镜的视野中。 同一时间,有无数鲜红的光束在两人周遭流窜。 受到光束照射的部分城墙就此蒸发。 两人渡桥而去。 敌军从前方一百公尺处蜂涌而上。 此时,前方蓦然窜起巨大火柱。隆起的火球将方圆五十公尺内的敌人吞噬殆尽。此乃要塞发射的迷你飞弹所为。 d纵身跃入依旧灼热的空气中。 缰绳从左手腕一路缠至手肘处,右手只是扶着缰绳。 敌兵朝那头有如鬼神附身般狂奔的白马逼近。 一道白光从马背上扫落。 身首异处的头颅和身体转眼间化为枯枝。因死亡使法尔休雅的魔力消失。 青光横扫手持来福枪的敌人。高达七十万度的灼热粒子光束,从装设在伯爵马车车顶上的火炮炮口激射而出,别说是敌方士兵了,就连泥土和树木也都会为之蒸发。 然而,敌人在两人前方形成漆黑的涡漩,射出无数的光束和飞弹;伯爵的马车中弹,他本身也被火焰和碎片伤得满身疮痍。 ——追得上吗? 此时伯爵体内的生理时钟告诉他,夜色将尽。 ——来得及吗? 面对重重敌军,感觉人数不减反增,伯爵内心开始动摇。 就在这时候—— 空气倏然冻结。 敌军的怒吼与喧嚣瞬停——天地万籁忽然陷入一片沉默。就连风也停止吹拂。 “怎么了?” 这句话不自主地脱口而出,令伯爵为之一惊。他正向d发问。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我以为d知道这片沉默的原因吗? d猛然朝马腹一蹬。 伯爵忘了加以制止,也未跟随,他只是默默注视着d。 “噢?!” 他会发出这声惊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d疾驰而过之处,遭马蹄踩毙的士兵纷纷化为枯枝。 d从数以万计的大军当中穿梭而过,身后尽是片片被踩碎的枯枝,绵延数尺之遥。【绝对贵族】法尔休雅的魔法已被全然破解!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伯爵低吟一声,这才挥鞭策马向前。 奔出大路后,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苏拉听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苏和马休由他身后的机器人扛在肩上。 苏拉回身而望。 “看来是太小看他们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能突破重重大军,一路追杀到这里的,肯定是那名叫d的男子。公爵,属下该怎么做?” 他向天空问道。接着传回一声威严十足的回答。 “继续这样前进。我已做好安排。” “是。” 苏拉如此回答,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寒意游走。 还剩一百公尺。d骑乘的改造马,正逐步拉近与前方那匹巨马的距离。 而在他身后约一百公尺处,催马疾驰的伯爵看得瞠目结舌。 “好惊人的速度。幸好我不是这个男人追杀的目标……不,其实我也算是。总之,我暂且该感到庆幸。” 他目送着d愈来愈小的身影,以令人惊叹的神速远去—— 但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伯爵却发出一声惊呼。 d的身影蓦然沉入地面。不,还包括前方那匹巨马也是——因为地面突然崩塌,黑色的裂缝正朝他而来。 “不妙!” 伯爵急忙勒马停住,身子猛然跃向空中。 他在空中俯看着绊倒在地的改造马,以及从后头追撞上的马车。 宽六公尺、长一百五十公尺的大路,就此整条坍塌。 既非爆炸,也不是地震。而是因为地面的分子结构忽然变成极为脆弱的状态。 法尔休雅所说的“安排”,莫非就是这个? 在落入地底的同时,d张口衔住缰绳。 双手加上嘴巴——由这三个力量同时操控的改造马,发挥出不可思议的能力;变得有如海绵般空洞易碎的土沙,已淹至膝盖的高度,但改造马并未进一步下沉,它的四只脚不住奔腾,彷如巧妙选择了坚固的岩层踩踏一般。 虽未陷入土沙中,但身子仍不住下降,d注视着地底冒出的巨大空洞,以及被吸入其中的苏拉、马休、苏以及那匹巨马。 里头传来声音。 是水声。 必定有河川流过地底。土沙沉落的速度陡然加快。因为已开始被水冲刷。 苏拉等人已被黑暗吞没。 约莫过了十秒后,d才落入水中。 改造马在水深比人还高的河川里也能游泳,但水流的速度非它所能应付。 d连同马匹一同随波逐流,视线仍紧盯着前后。 不见那对兄妹、苏拉以及那匹巨马。唯有流过巨大地底空洞的黑水。空洞的高度应该有十公尺高。 此时,改造马赫然又下沉。有某个东西将它拉入水中。d也随着落水。 凡是身上流着贵族——亦即吸血鬼的血液之人,便对水没辙。特别是河流,绝对无法强行横渡。就算是半吸血鬼,只要全身浸入水中,贵族的力量便会丧失泰半,只能使用平凡人类的力量。 d的视力在水中却不受任何影响。他跃离改造马的马鞍,快刀出鞘。 从白马下方现身的女子,她那犹如天衣般的雪白长衣迅速往后抽离。 水妖女露西安——这名应该早已被烈焰所蒸发的妖女,当时似乎是逃往了地底。 “你总算来到我的王国了,d。” 她那妖媚的声音依旧没变,但是半边脸蛋被烧得溃烂,嘴唇也少了半边,牙龈和牙齿整个裸露在外。看来,她在地上被火焰烧伤的肉体,尽管来到生命之源的水中,同样无法治愈。 “尽管你在地上无人能敌,但在这里休想赢得了我。总有一天,普罗周伯爵和米兰达夫人也会在我的世界里被大卸八块。你是第一个牺牲者。” 白布袭向d的身体。 露西安拆下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这肯定是由数片白布缝合而成的服装。 d手中长刀挥出。斩不断露西安的白布。白布轻柔地缠住刀身,夺走它的锋利。 露西安狐媚地笑着。身上的衣服已分解成多条长布,仿佛带有一丝依恋般,在她赤裸的胴体周遭回旋。白腻如雪的胴体美艳欲滴,尽管有半张脸已溃烂,但仍保有她昔日的美貌,如此更突显出这名妖女无与伦比的妖艳。 她右手指着d。 长布源源不断地窜出,从d的肩膀缠向他的上臂和手腕,接着从右肩缠向腰际——他的右臂已然被封住。 另一条白布犹如一只白皙的手臂,紧缠着d的咽喉。 水泡从d口中涌出。 他体内氧气已经耗尽。 第二章 米兰达公爵夫人 露西安透过绞杀布感觉到d身上的力量正迅速流失。五千年前,她也曾和多名半吸血鬼交手,但没有人从她手中生还过。这名青年虽然实力远胜他们,但只要多使出一倍的绞杀力道,还是一样手到擒来。 d的身体已无生命反应。 露西安脸上浮出邪恶的笑意。 她划水朝d靠近。为了谨慎起见,她决定先以自己擅用的利爪把d撕裂。 她甚至没留意到d手中还紧握的长刀。 露西安万万没想到会被d一刀从她脑门直贯胸膛劈下。 她全身因剧烈的痛楚而战栗着,眼前的视线染满鲜红。 在确认过妖女的身形逐渐溶于水中,随流水远去后,d往水中一蹬。 浮出水面后,氧气迅速送入肺中。虽然他拥有比一般半吸血鬼还高出数倍的持久力,但处于缺氧状态下将尽十分钟之久,仍旧吃不消。 d并不打算就此上岸。苏和马休就在这条河流的尽头。他一面调匀呼吸,一面顺着河水在水声滔滔的地下水路中漂流。 有人拍打他的脸颊,马休因此睁开了眼。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正俯瞰着他。还没来得及注意到男子背后那一片青色的幽暗,马休便先剧烈地咳了起来。 “总算把水吐出来了。” 男子说。他接着所说的话,却令马休止住了咳。 “我是【传道士】库鲁贝。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 马休错愕地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如溺死鬼。 “我们也计划要救你妹妹上岸,我的同伴歌女已经前去营救她。这水流略微强劲了点,不过,至少有抓住你。” 语毕,库鲁贝面无血色的脸庞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打算对我怎样?” 马休声音沙哑地问道。 “不怎么样,只是要带你回国。” “回国?” “回到法尔休雅大人的国度。你妹妹、还有那个叫d的家伙,应该也都会来。虽然我很反对……” “……” 马休陷入沉默。库鲁贝接着自顾自地说道。看来,他再也憋不住心里的话。 “那名猎人,不管怎么看都会是我们的敌人。一旦交手,非得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应该要先在国度外将他解决。真不知道法尔休雅大人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 马休猛然感到阳光被乌云遮蔽,他抬头望向天际。 眼前是一片带着青色的夜空,让人有黎明将近之感。 可以看见树影和闪烁的星光,但他却感到有某个庞然大物压迫着星空,从头顶笼罩而来。 库鲁贝发出“哦”的一声低吟。 “法尔休雅大人。” “你们在想的事,我完全不去想。” 马休反射性地环顾四方,但却连发出声音的地点也寻不着。 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来自遥远的高空,也像来自深不可测的地底。 “所以我就用你们这些蝼蚁可以理解的程度来命令吧。杀了这个人!” 库鲁贝再度发出“哦”的一声,眼睛为之一亮。 “这事包在我身上,法尔休雅大人。属下将以自己的性命和灵魂来完成您的命令。” 马休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已经消失。知道自己接下来即面临的命运,他先是松了口气,旋即浑身战栗。 库鲁贝站起身。 “给你个机会,看你要选择怎么样的死法。” 他的声音仿佛是杀气和嘲笑所构成。 “看是想再溺死、还是让我亲手勒死你、割喉、还是……” 马休惊叫一声,弹跳而起。 他一头撞向库鲁贝。可惜动作不够快。传道士闪身向左避开,以手刀劈向马休的脖子。 “不懂得体谅别人好意的家伙。” 他笑着探出右手。 一旁有突出的树枝。 库鲁贝选了较直的一根,手腕使劲一扭,树枝便应声而断,他摆出手持长枪的架势,朝趴在地上呻吟的马休走近。 “身为法尔休雅大人的仆人,我也曾和贵族交手,但从未用过那个传说的方法。现在用在人类身上,虽然有点讽刺,但可能挺有趣的。” 传道士双手握住这根断处相当锐利的树枝,就像握着木桩似地,高举过顶,准备使劲刺下。 但他却停在原处陷入胶着,动弹不得;只因有人握住树枝的一端,制止了他的行动。 ——难道是d? 库鲁贝已无暇理会那根树枝,他松手跃向后方。 他原本站的位置上没有半个人。 一道冰冷的气息此时从他颈部滑过。 “木桩还是适合用在贵族,或是讨人厌的仆人身上。” ——还在我身后?! 正当他想专心诵念咒语时,一根灼热的木桩从背后贯穿他的心脏。 库鲁贝吐出最后一口气,步履踉跄。他想吸气,但肺部却吐出其他物体;鲜血洒落他脚下的草地。 往前数步后,他转过身来。 眼前这名身穿白色洋装的女子,拥有一看便知道是贵族的美貌、气质以及妖气。 “你……你是米兰达……” “请加上公爵夫人。” 米兰达悄然无声地走近,一把握住从库鲁贝胸前冒出的树枝,使劲地往左右扭动。 惨叫声划破黑暗,狂涌而出的血花将公爵夫人雪白的脸蛋和前胸染成一片朱红。 这位貌美犹如衣通姬(一位美貌透过衣服散发耀眼光芒的美丽公主)的女子,伸舌舔舐嘴边的血渍,马休见状,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公爵夫人……请您原谅……” 库鲁贝满嘴是血地说出这句话后,就此倒卧,身躯拨乱了地上的杂草后,便不再动弹。 马休一脸茫然地望着救命恩人。他知道战斗还没结束。关于法尔休雅的刺客们所用的术法,他曾在拉摩亚要塞听d提过。 他反射性地将右手伸入裤子的口袋里,握住指尖碰触到的硬物,心里却想,这东西应该不管用吧。这是在要塞时,d给他用来对付库鲁贝用的武器——塑胶耳栓。 “愚蠢的男人。” 公爵夫人如此说道,毫不掩饰她那轻蔑的眼神。 “有那名猎人和伯爵陪同,竟然还独自一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惹来的吧?” “……才不是呢。” “不管如何,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我是女人,比那两个男人更爱计较。这份恩情,总有一天会要你还的。” 夫人一面说,一面来到马休身边。 她右手一把握住马休的衣领。膝盖没弯,双脚也没迈开,但她那纤瘦的身躯,却光靠一只手便将马休一把提起;她左手指着某个方向。 “从那边走,很快便能走出森林。我得离开了。黎明是死亡的时刻。” 语毕,这名洁白如雪的贵族就此融入银光里,徒留马休一人瘫坐在地上。他脸上满是痴呆的神情,尽管明白发生何事,但情绪却来不及做出反应。 过了足足一分钟之久,人类的情感才又回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贵族或刺客可能会再出现。 马休旋即起身,踩着沉重的步伐,朝公爵夫人指示的方向走去。他的步调慢慢加快,走不到十步,便全力飞奔。 苏记得所有的事。被机器守卫的催眠眼控制的时候,感觉宛如身在梦中,但记忆却无比鲜明。在她沉入地底下的河流之后,催眠术才失效。 她立即被某人强健的手臂拉出水面,高高举起。是苏拉。 两人顺着黑水漂流,不知会被冲向何方,一直持续约有两小时之久。后来在一阵剧烈的撞击下,苏失去了意识。 她似乎是被阳光照醒的。布满四周的光芒,是破晓的晨光。 苏人在岩场。她感到周身疼痛,但行动无碍;环顾四周后,发现苏拉庞大的身躯就倒卧在她脚边;他像岩石般一动也不动。苏将耳朵贴向这名巨人仰躺在地的左胸。 有如地鸣般的心跳声传来。 当发现自己感到放心时,苏心头为之一惊。他们被激流冲走时,这名巨人始终把苏撑在水面上。就算是被指派的任务,也绝非轻易就能办到。 他脚下的地面,有一道约莫十公尺长的裂缝。周遭耸立的奇岩怪石,几乎都朝这道裂缝倾斜。 里头有水声传来。看来,是巨人苏拉带着苏逃离地下水脉,往上攀爬来到此处,最后精疲力竭于此。 也许是因为他身受重伤之故。 苏朝他望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 他右胸下方一带,染成一片赤红。中间有一道白线。 “这是d的……?” 针。想必是在掉落地下水脉的途中被射中。 某种情感支配了苏的内心,让她随之起伏,此事令她暗暗心惊。 在此种情况下,这是很理所当然的内心想法,但同时也很可能将苏引向自我毁灭之路。 得帮助受苦的人才行——她心里这么想着。 但这名巨人是打算将她带往法尔休雅死亡陷阱的刺客。为了阻止这一切,d射出这根白木针,展开凄绝的死斗。 若是苏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便枉费d的辛苦奋战。 ——逃吧。 内心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是苏熟悉的某人。 她转身向前走了几步。 旋即却又驻足而立。 隔了一会儿,这名少女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坚定的决心。 苏毫不迟疑地回到巨人身边。 她蹲下身,双手握住d的白木针。 “对不起了。” 苏双脚跨在巨人的侧腹上,手中握着白木针,调匀呼吸。 “嘿——” 她猛力呼喝一声。 白木针出乎意外地轻松拔出,由于余劲未歇,苏的后脑直接撞向了地面。 “好痛……” 苏按着头站起,注视着巨人的双眼闪耀着光芒。她跪在地上。将白木针高举过顶,使足浑身之力,一举刺下。 有必要再找匹马。d身体各项机能均减弱许多。就半吸血鬼而言,水一样是他们的宿敌。 况且拂晓的黎明就像水花般从交错的枝头间洒落,烧灼着d的身躯。 从击毙水妖女露西安到漂流至岸边的这段时间,用了将近一小时之久。 稍事休息后,又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裂缝,走出地面。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在阳光普照大地之前势必得躺回棺木里的贵族,其肉体的特殊体质,早已将空间的掌握能力烙印在d的dna中。 从掉落地下水脉的地点朝北北西方位画一条直线,约莫有一百公里远。水流的速度在时速六十公里以上。 若是一路这样前进,马上便可走出森林。 此时,前方传来某个脚步声。 d仍旧向前迈进,脚下未曾歇息。 不到一分钟,眼前出现一名女孩,身着一件雪白罩衫,下半身则是一条长及脚踝的长裙。 她的金发在树叶间的阳光照耀下闪闪生辉,红色的长裙艳丽如火。女孩左手拎着一只木制的篮子,里头放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草。 在撞见d的那一刹那,她柔软的身躯陡然化为一尊冰雕。 一般应该会涌现心头的恐惧和紧张,却倏然飞向九霄云外,唯有陶醉充塞着她的四肢百骸。 “你是附近的居民吗?” d驻足询问。 女孩张着嘴,隔了数秒后才应了声“是”。 “是的,我是托迦村的……” “有没有看到一名年约十六岁的男子和一名十四岁的女孩?” 女孩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d向她道了声谢,欲从她身旁走过。 “请等一下。” 待两人距离约十公尺远后,女孩唤住d。 “您是猎人吗?” “没错。” d之所以驻足回答,是因为刚才对方也曾回答他的问题。 “那么,请您跟我走好吗?求求您,我们的村庄有危险。” 女孩朝d奔去,但眼前的黑影飘然远去。 “啊。” 尽管如此,女孩还是紧追不舍。因为她觉得这名黑衣青年只是快步行走。 但她旋即发现一幕诡异的现象;不论自己跑得再卖力,始终就是追不上他。 那名青年并未加快脚步。他一直以同样的速度行走。他就在自己前方,仿佛只要伸手便可触及,但却始终无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女停下脚步。她明白继续这样跑下去,她恐怕会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女孩使劲从彷如火烧的肺部吐出喘气和话语夹杂的语句。 “就在刚才……有个庞然大物……经过我们村庄附近……它后面有个……直径约十公尺大的凹洞……从里头钻出好几条……像虫又像蛇的怪物。虽然勉强解决了一些……但村民们也有人伤亡。怪物还在村子外……我努力不让怪物发现……出来采集草药。可是……我实在不敢回去。” d还是跟刚才一样,渐行渐远。 女孩的全力呐喊对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无意义的风声。 蓦然间,d停下脚步。 “请等一下,d。” 他回身向后。朝双手撑在膝上,身子向前弯还正不住喘息的女孩问道: “你是听谁说的?” 他指的是自己的名字。 “那东西经过的时候……” 女孩讲到一半说不出话来,她努力让氧气充满肺部。 好不容易才再度发出声音,但却无比沙哑,就像是通过喉咙时水分被榨干似的。 “……我听到的。他说……有个叫d的猎人……会来到这里。要我们……向他求援。” “只有你听见吗?” “不,有几名村民也听到了。但都是一些灵能感应较强的人。” “对方有报出姓名吗?” 女孩摇摇头。她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开口,声音终于恢复正常。 “没有。它非常巨大,令人感到害怕,那一定不是属于这世上的东西。” 女孩全身一阵战栗。这一瞬间,村庄和伤患的事已被她抛诸脑后。对行经村庄的那个东西所产生的恐惧,盖过一切理智。 只有d明白那东西的真正身份。 “村里买得到马吗?” 女孩脸上绽放希望的光芒。 “只要您肯帮助我们,我家里的改造马都可以送您。” 正当她如痴如醉地望着这名朝她走近的青年时,猛然被拦腰抱起。 虽然女孩并未告知村庄的位置,但黑衣青年好似早已了然于胸,只见他将女孩抄起,如同扬起一阵美绝的狂风般,开始向前飞奔而去。 不消十分钟的光景,已能望见森林对面的村庄外墙。 风中传来人们的惨叫和不属于人类的咆哮声。 村庄肯定又再度遭到袭击。 d加快脚步。 只见后门前,披着红色甲壳的大毛虫正和几名村民展开激战。 像 是由十几个巨大肉瘤串连而成的大毛虫,全长足足有六、七公尺长。它的武器是长在浑圆头部上的六个尖喙,形状有如弯刀。 地上躺着两名全身染血的村民,其他五人也都浑身血迹斑斑。 然而,证明他们并非毫无抵抗能力的证据,便是在大毛虫的环节处像蛇腹般的皮膜上,正插着好几根长枪,兀自淌着黄红色的汁液。 大毛虫原本小心谨慎地瞪视着包围它的村民,但突然冷不防地以惊人速度一个扭身,袭向身后的村民。 站在后方的人一时松懈。一名中年男子以手中长剑挥出毕生最后一击,就此被弯刀般的尖嘴贯穿身体,他的长剑袭向硬壳,敲出一声清响。 大毛虫往左右抽出尖嘴后,张开先前一直紧闭的嘴巴,一口将男子吞进嘴里。啃咬的声音听得在场的村民寒毛尽竖。 这时候,大毛虫忽然转头望向下方。 d就站在它脚下。他抱着那名女孩,右手甚至无暇搭在剑柄上。 满是凶残、饥饿以及攻击欲望的大毛虫,脑中出现某个指令。 它咬碎含在口中的猎物,将剩下的一半身躯甩向一旁,另一半咽入腹中,旋即朝眼前的美丽身影展开攻击。 只见一道银色闪电划向他的头部,伴随一声斩碎甲壳的声响。 肉瘤般的头部被一刀两断,大毛虫一头撞向地面。低等生物在临死前常有的痉挛和扭动并未出现,它立刻化为没有生命的有机体。 村民们以深感匪夷所思的神情望着那具尸体。 方才那么威不可当的怪物,竟然一刀就成了无害的虫子。如此急剧的情势变化,让人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和思考。 女孩的声音打破这突如其来的沉默。 “……d。你好厉害……” d放开女孩,不发一语地走向大毛虫,以大拇指按下刀柄,还刀入鞘,接着五指张开,以手掌承接从刀痕下不断涌出的血潮。 女孩看到他将血含入口中,瞪大了双眼。 d扬起他俊美的脸庞——只见一道细细的血丝从他的唇间喷向空中。 半吸血鬼的呼气竟是这般令人叹为观止,这道血丝喷向十公尺的高空,化为一片红雾,随风消散。 喷吐结束后,d以右手手背轻拭双唇,霍然起身。 此时,村民早已呆若木鸡。面对这位突然现身,一刀送那头地狱来的怪物归西的青年,也许他们既非沉醉于他神乎其技的剑术,也非吓得魂不附体、全身颤抖,而是被他的美貌夺走了三魂七魄——少女心中如此思忖着。 终于有一名村民注意到女孩。 “喂,玛琪亚。” 当他如此叫唤时,一阵怪异的咆吼撼动四周的空气。 一道黑影笼罩着转头望向防护栅栏的村民们。 这是越过栅栏、在空中飞舞的巨大物体所形成的暗影。 全身覆满令人作呕的鲜艳色彩,状似蝎子的巨大昆虫,以及由无数根附有吸盘的触手组合而成的软体生物——两者都足足有一座仓库那般大。巨蝎的大螯沾满了鲜血。 “还有几只?” 就在d询问的同时,触手宛如水中的水草般朝他一涌而上。 “就这些了。”其中一名村民回答道。 d仿佛化为一道银光,冲向触手,骇人的触手悉数被快剑斩断,散落一地。 村民们目睹了这一切。这短短数秒的死斗——日后想必会传颂多时。 黑衣青年滑行而过,画出一道和缓的圆弧,巨蝎则如同被卷入漩涡般,从侧面接近,伸出那足以称之为镰刀的大螯。 这名青年潇洒地挥剑砍下。没人看见他何时举起手中的长剑。只见火花飞溅,巨蝎的大螯落地,发出一声轰隆巨响。村民们事后才得知,大螯的切断面被厚达两公分的甲壳包覆,硬度与钢铁不相上下。 d迈步走向那头抽搐扭动的怪虫,手中白刃一闪,一剑刺进它那小小的红色眼窝内,接着右手猛力一挥,那长五公尺、重逾两公吨的庞然大物,竟就此被凌空抛出,朝后方的触手团飞去。 触手团急忙后退。 它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那只巨蝎,一身黑衣的人影却顺着同样的抛物线飞身而至。 触手团被一分为二,倒向左右两边,旋即不再动弹。同时散落一地的,并无连接这些触手的实体,到底是拥有意识的触手聚集组合成这个形体,还是某种意识聚集了这些触手,如今已无从得知。 它们藉由同伴的血腥味判断出强敌的存在、聚集在一起,而它们的前方,是召唤它们前来的敌人用刀锋画出的死亡世界。 此时,从敞开的村庄后门跑出新的人影,呆若木鸡的村民见状,这才有了动作。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其中一人望着d,如此轻声低语时—— “d。” 有声音如此叫唤着。少女尖叫一声,双手紧抱胸前。 声音来自那只巨蝎。村民们尽皆吓得不敢动弹。 “我应该不必报上名字吧。你要保护的那名女孩,目前在我的属下手中;原本以为已虏获那名男孩,但似乎有人出手阻挠。对了,我懂得观星术。那是我被流放到遥远的宇宙后所学会的技能。d,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这是星辰告诉我的。看来,你我的旅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觉得很有趣吗?绝对贵族法尔休雅和区区一名猎人之间,究竟有何命运的牵连,想必到时候便可分晓。为了那天的到来,d,你可千万别死在我属下手中。今后会对你展开攻击的妖怪,肉体和精神皆经我亲手强化,若他们其中一人解决了你,我也不会感到诧异。果真如此,也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到时候我会咒骂星辰的捉弄。不过,我还是会在这里等你。尽快到北方——我的世界来吧。” 那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巨蝎早已不再动弹,村民当中有人摇摇欲坠,有人应声倒地。发话者并未现身,但光是声音的波动便已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法尔休雅就只是为了传达这个讯息,而创造出这些怪虫袭击村庄吗?他所说的星辰,是否真的透过d与少女玛琪亚的邂逅,而告知他d将会来访的消息? d还剑入鞘,向村民们问道: “有马吗?” 约十分钟后,改造马已准备妥当。 关于d与巨蝎之间的对话,村民们什么也没说。他们只是以惊恐的眼神注视着这名美绝的青年。虽然没有半句怨言,但也不开口道谢。他们只希望他早点离开。 d将马和马鞍的费用一并交给了玛琪亚后,伸脚踩上马镫。 村民们目睹他不用左手,直接跨上马鞍的身手,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这才发现他的左手少了一截手掌。 如今,等在前方的敌人更为难缠,偏偏此时的d又少了左手。 村民们默默目送这名蓦然现身,旋即又飘然离去的青年。 当骑士和马匹的身影合二为一,朝大路的方向走时,玛琪亚朝d的身旁奔去。 “谢谢你,d,谢谢。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吧?”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我还是想问,你要去何方?” 玛琪亚与d并列而行。 这时,d往马腹猛力一蹬,改造马蓦然发足飞奔。玛琪亚反射性地转身,脚下一阵踉跄,勉强稳住重心。 他走了。 在林中与他相遇,与他一同骑马,一路被送回村中。和他的关系仅止于此。回到村庄后,甚至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但胸口却感到炽热难当 。 “我下个月要出嫁了。” 玛琪亚之所以如此轻声低语,表示她还保有最起码的理性,因为她的爱人就在身后的村民当中。 往前走了几步后,玛琪亚驻足而立。泪水夺眶而出。 黑衣骑士在大路上转向左方,终于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d冲出大路,往北而去,他的身影此刻看在某个女子的眼中,有如尘埃般细小。 这并非藐视,而是大小比例的问题。因为歌女卡拉丝就坐在一只巨鹰背上,翱翔在离地五百公尺的高空,俯看着地上的d。 空中飘送着世所罕闻的美妙歌声,仿佛连远方的飞鸟也随之竖耳凝听。 虽然只是头老鹰,但加上十公尺的翼长和身躯的大小,横宽可达二十二点三公尺长。 法尔休雅公爵在要塞附近的森林里命她和库鲁贝取d的性命。她们两人都是在公爵的力量下复活。 公爵命令他们两人解决d时如此说道: “千万不可大意。你们未必要一同合作,如果是两人合力杀了d,我会夸奖你们。但如果是独自一人完成任务,我更会奖励。对了,可以让你们统治月球。” 法尔休雅将眼中闪耀光芒的两人送往某个地点。 马休兄妹和d就是在那个地点掉落地下水脉。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法尔休雅留下这句话,便就此消失。 纵使他们两人再神通广大,也无从得知那四人会漂往何方。卡拉丝判断,如果他们漂到岸边的话,应该会前往附近的村庄,于是她选择前往托迦村,库鲁贝则是选择沿着水路走。 地下水脉的路线,在他们复活时便已输进记忆中,应该是法尔休雅的杰作。公爵告诉他们两人未必要一同战斗,这句话妨碍了两人的合作。 卡拉丝抵达村庄时,法尔休雅创造出的怪虫们正在侵袭村庄。面对惨遭啃食、被大螯断成数截的村民们,卡拉丝视而不见,因为藉由法尔休雅的力量而复活的歌女,早已不具人类的灵魂。 如今她坐在巨鹰背上飞翔于天际,追踪d在地上奔驰的身影。 望着d比花粉还要小的身影,卡拉丝的眼中除了和以前一样的陶醉外,还有令观者为之震慑的执迷眼神。人们称此为憎恨。倘若是对人类内心想法有深入了解的人,或许会改为称呼这是——爱。 “明日高悬,我们要飞得更高。” 卡拉丝喃喃低语。她的低语是歌声。 任凭长发随风飘扬,胸中吸饱清新的空气后,她朝身边飞翔的小鸟望了一眼。 “你们想运动一下吗?” 这句话同样是以温柔的歌声唱出。 d策马飞奔并非漫无目的。 从离开村庄的那一刻起,他便透过地表倾听地下水脉的水声。 水声很快便从地面涌出。被刺客掳走的苏和马休,应该就在这条延长的声线上。 刺客难道是指卡拉丝和库鲁贝?卡拉丝一刀刺中库鲁贝,后来两人都被凝固汽油弹的烈焰吞噬,d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但这并不能证明法尔休雅的部下就此丧命。 还是说,刺客是另外一人。 七人众当中的最后一人。 名叫苏拉的那名敌人? 无论如何,既然苏被当做人质,就肯定会是d可怕的敌人。这是很寻常的推理。 然而,d却风驰电掣地向前疾奔。他那令人感伤的美貌,不显一丝畏怯和犹豫之色。对将命丧他刀下的对手,这名青年未曾有任何感慨。 白日陡然转暗。宛如有一道原本不存在的浮云骤然出现,如此唐突的异象,令d侧头望向天际。 那不是浮云,而是一片黑鸦鸦的物体笼罩头顶。 它正向四面八方扩散。不,应该说是慢慢逼近。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的飞鸟朝d和改造马急袭而来。 长着两对翅膀的小鸟、肉食鸟、翼手龙、大乌鸦——震天撼地的振翅声和鸣叫声,群鸟在白光中跃动。 d将长剑含在口中,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条丝巾,蒙住马的双眼。接下来只能靠缰绳来指引马匹方向。盲眼的马匹只有被弃置一途。 d的剑技并非完全无用武之地。他每次挥动长剑,便有数十只飞鸟坠地,但敌人的数量却未见减少。 改造马已步履蹒跚。 小型翼手龙的尖嘴刺中了马鼻。 前方出现一道岩石的斜面。道路一分为二。 d选择了左方的道路。 虽然会偏离水路,但此时已别无选择。 道路的入口处立着一面告示牌,并挂着布满铁锈的大锁。 改造马纵身一跃,告示牌被其风扫而随之斜倾。上头所写的“危险”二字,人在空中的卡拉丝自然无法望见,但她那操控群鸟的清越歌声却戛然而止。 “那条路是……?” 她秀目微蹙。 道路两侧有岩壁耸立,朝谷底呈陡坡的走势。顺坡而下的d与改造马,远看起来就像是形状多变的云,或是诡异的气态生物。 抵达谷底时,d拉紧缰绳勒马。白刃击毙了怪鸟和魔鸟,但旋即又有大批飞鸟涌上,填补刚才牺牲的同伴之攻击缺口。 “在这一带飞行的生物全部聚集在此。这是法尔休雅大人赐予我的全新能力。呵呵,就算你这名猎人本领再高强,要全部杀光它们至少也得花上三天的时间。哦,又有新的伙伴加入了。” 卡拉丝发现北方有振翅的黑影,于是再度开始引吭唱出充满魔性的歌声。由于对自己的胜利志得意满,使她忘却注意d所选择的这条道路。 当鸟群再度行动的那一刹那,她脑中才闪过一丝怀疑。 “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不对,为何他在谷底入口处停留?” d已来到山谷中央。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凉大地,四处弥漫着犹如长布般的白雾。 浓雾陡然加深。 这时卡拉丝才猛然惊觉。 “不妙,快离开那里!” 这声呐喊并非歌声。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谷底被突发的白雾笼罩。肉眼所无法轻易看出的细微裂缝,布满了谷底,从中喷出的白雾——不,应该说是无色无嗅的死亡气体,须臾之间便让数千只飞鸟当场毙命。 看哪,从白雾中平安走出的,唯有d与他的改造马。在拉摩亚要塞时,d已将这一带的地图牢牢记住,他脑中很清楚这座死亡山谷的存在。 谷底并非一直充满着死亡气体。它就像间歇泉一样,是定期喷发。d连它喷发的时间也已记入脑中,正因如此,他在进入谷底前,为了争取时间才刻意勒马驻足。 他屏息从死亡气体中飞奔而过。d对平时以吸取外部空气维生的改造马下达指令,命它暂时依靠体内的氧气制造装置呼吸。他拉紧缰绳的动作,也蕴含了这个讯号。 d通过山谷,沿着新的道路而上,来到了外头的大路。马蹄速度未减,朝左方的森林疾奔而去。 已听不见任何鸟啭。这附近的飞鸟,如今全都在谷底陷入永恒的长眠。 让马匹恢复正常呼吸后,d迅速跃下马鞍,在前方数公尺远的一株树木旁停下,闭上双眼。 三秒——五秒——他再度张开双眼,乌黑的双眸发出冷峻寒光。 “逃往森林是吧,不愧是曾经取我性命的人。但是,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我要让你知道,卡拉丝的歌声并非只能迷惑空中的飞鸟如此而已。” 如此喃喃自语后,这名魔性的歌女轻咳一声,再以清越浑厚的女高音引吭高歌,歌声在空气中不住回荡,宛如肉眼 看不见的骤雨,贯入所有生物耳中。 当准备工作即将结束时,d察觉到远方逐渐逼近的气息和脚步声。 这次换成地上奔跑的生物了。 离d最近的敌人,再过不到三十秒,便会成群涌入这座森林。 察觉异状的改造马激昂地嘶鸣。 d起身站起,将他做好的东西夹在左臂下,右手朝马头轻拍。 改造马旋即停止嘶鸣。 还有一件麻烦的工作尚未完成。 他拔刀出鞘,毫不迟疑地往他向前伸出的左手腕砍落。 这时,一道黑影迅如流星地从他背后飞扑而至。 “逮到了!” 卡拉丝坐在巨鹰上用力地挥动着右手。 就算这名猎人有三头六臂,但一次面对数百只妖兽和怪物,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她在脑海中想像d被无数的尖牙利爪撕裂,流露痛苦之色的美貌,自我陶醉于充满血腥的幻想中。 歌女那陶醉的双眼,清楚地望见一个白色物体从森林里的一隅朝她激射而至。 此时的卡拉丝,身心仍处于陶醉状态而无法立即闪躲,要将它击落,却又来不及跟上它的速度。 那以树枝削尖制成的飞箭,只能用神速来形容,在轻松贯穿巨鹰的身躯后,再从卡拉丝的喉咙直贯颈后。 只见这一人一鸟,双双发出惨叫,声波在空中散向四方。 d在第一时间便已看到那头回旋坠落的巨鹰,但由于在那一刹那正挥剑砍倒十几头扑向他的狮虎,紧接着又击毙了三头,所以当他再度望向巨鹰时,它已消失在森林的另一头。 同一时间,已近逼至十几公尺内的群兽因突然丢失统帅,明显陷入无所适从的窘境,顷刻间便一哄而散。 当中仍有几只怪物对d展开攻击,但攻击不成,反倒成了剑下亡魂。 待四周重回阒静后,d跨上完好无伤的马背,离开了森林。 在他离去后,现场留下一张巨弓,是由一条藤蔓系在粗大的树枝两端所做成。仅只一发的弓箭射向何方,自不待言。 光是以树枝和藤蔓为材料制成的巨弓,搭配树枝削尖而成的弓箭,竟然能射中人在五百公尺远的魔女,这是何等过人神技。看。d左手腕以下空无一物,手腕切面却有纵向的伤口正兀自淌着鲜血。光靠单手绝对无法拉弓,于是他亲自将左手划开,将弓身嵌入其中,再以右手拉弦来射出箭矢。 他之所以从死亡山谷冲进森林里竖耳凝听,为的是寻求片刻寂静以得知卡拉丝藏身空中的位置,这作法早已超乎常人所能想像。 “d”果非浪得虚名。 第三章 苏拉 苏拉恢复意识后,满脸诧异之色。 这名身长逾四公尺的巨人,原本总是一脸迟钝的表情。这副模样令人觉得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而此刻的他惊讶莫名,从他凝望苏的眼神便可明白。 看来,他被d的白木针刺中要害而昏厥,这名女孩非但没有藉机逃离,还为他拔出白木针,甚至以手中的白木针刺死一头被血腥味引来的毒蜥蜴。 该如何应对女孩的此种行为,此念头令苏拉不知所措,他只是默默朝站在他身旁的这名女孩凝望良久。 “看来你是没事了。等一下,我马上去替你装水来。” 苏语毕,不待对方回答便转身离去。 水源离这里很近。因为三十分钟前,他们还一直在水上浮沉。 在苏拉硕大的长靴底下,顺着巨大的裂缝斜坡往下走五公尺左右,银色的河流正发出淙淙水声。 手上没有水筒之类可盛水的容器。苏一面注意湿滑的草地,一面往下走向水边,接着她撩起原本已被风吹干的长裙,将下摆浸入水中。 待它完全沾湿之后,她往水面映照自己的脸庞,大致整理一下仪容。 她的面容在水中摇曳。脸上没有憔悴之色,令苏感到松了口气。 水中的面容露出笑脸。 但苏并没有笑。 ——是水妖女?! 那位名叫露西安的女人身影从她脑中闪过,就在这一瞬间,水中的倒影向她伸出双手。仿佛受到召唤似的,苏也跟着伸出双手,将整个手腕浸入水中。 她的身体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拉扯,还没能出声喊叫,便直往水面扑去…… 但她并未落水。有一双巨大的手掌抓住苏在空中的脚踝。 她转身向后望。 “你……?!” 苏大喊一声。声音中充满惊奇、喜悦以及感激。 巨人以趴在地上的姿势,使劲欲将苏拉回岸上。 往回拉了约莫三十公分。 抓住苏手腕的某个东西也跟着被拉出水面。在阳光下,那物体宛如一件艳丽的玻璃艺术品,绽放着晶亮光芒。 苏拉仍继续往上拉。不久,对方露出了脸孔。 它的面貌和苏不同。 随着光线的强弱,它有些部分消失,有些部分闪闪生辉,看不出是否五官俱全,感觉相当怪异。 应该是住在河里的一种妖怪吧。 它的肩膀、胸膛陆续浮出水面。 在这种情况下,不知是该夸赞苏拉的臂力,还是该对水妖巨大的身躯感到惊叹。 苏拉已拖着苏来到裂缝的顶端,但那只妖怪的巨大躯体还只露到肩膀而已。苏并未喊痛,因为妖怪虽然巨大,但重量却很轻。 苏拉将右手伸进长袍里,取出连替他治疗的苏也没发现到的一把长剑,此剑从剑尖到剑柄皆有条纹装饰。 苏拉运起长剑,朝水巨人抓紧苏不放的双手挥去。 水花飞溅,但水妖仍是不肯放手。 向它挥剑的感觉如同斩水一样,对水妖身体造成的创伤,很快便被弭平。 “好痛!” 苏终于开始叫喊。离水面愈远,水巨人的重量就愈重。不论敌人是谁,它都要将猎物拖进水中。 苏拉再度挥剑,这一击同样看似无益之举。 苏瞪大了双眼。 水妖的身体突然就此消失。 同时苏也腾空而起,苏拉松开了手使她的身子在高大的草丛上轻盈落地。 苏在恍惚中起身,她眼中所见的,是三度挥剑砍落的苏拉,以及水妖头部挨了一剑后,那晶亮灿然的巨大身躯在刚才消失的位置上,无声无息地落入河中的情景。 也许是因为充满自信,苏拉连看也不看一眼河面,单手握着长剑便朝苏身边走去。 但此时令全身为之冻结的恐惧紧紧攫获了苏。这名巨人在她眼中已不是先前所救的伤患,而是欲取她性命的贵族手下。 她想起身,无奈全身瘫软;虽说刚才是轻盈落地,但还是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力道。 她因恐惧而睁大的双眼,只映照一只巨大的手掌张开五指,朝她步步逼近。 猛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她腰间一推,她的身体登时腾空。 戴着一只皮制胸甲的厚实胸膛映入苏的眼中。上方有一张脸庞露出。 这面孔使苏忆起昔日在村庄学校里见过的陶偶。在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偶当中,有一尊却特别带有哀伤的神情。其实不管怎么看,它的五官和其他陶偶没有两样,但为什么唯独觉得它的神情不同,苏自己也弄不明白。 眼前这名巨人让她想起那段往事。苏感觉心中恐惧的寒冰逐渐融解。 “你是……” 当她开口如此问道时,巨人脸色丕变。 他全身倏然布满骇人杀气,犹如烈焰般的波动,令苏的脸颊感受到一股真实的热意。 四周万籁俱寂。 就连水声也为之静肃。仿佛万物皆为d的美貌而屏息,被苏拉的杀气所震慑。 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苏旋即领悟,她努力转动脖子和身躯想要环顾四周。 苏拉也展开了行动。他一手拉住苏,一手取出棍棒,用圆圆的棍头抵在地上,开始画出一道和缓的曲线。 一个直径长达十公尺的大圆被他画出。只不过曲线的两端并未连在一起,而曲线的最后微微转向圆的内侧。 他走出这个大圆,来到约五公尺远的地方,又画了一个不完整的圆,直径约两公尺,接着将苏放在其中。 当苏望着苏拉走进一开始的那个大圆时,她看见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左方森林中走出。 “d——。” 她喜出望外。这是理所当然,但却没有想像中那样激动。 d朝她望了一眼。也许他已藉此道目光便看出苏的状态,只见他没有任何一句问候的话语,便径自朝苏拉走去。 确认过要保护的对象平安无事后,再来便是收拾眼前的敌人。这名俊美的猎人,正要迎向炽烈如火的杀气。 当两人来到距离五公尺时,d的右手按向刀柄。 对于苏拉的名字和来历,d并未加以确认。他的杀气便是证据。 “d……” 苏出声叫唤。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苏眼里d一分为二。 这是因为速度过快,而在网膜上遗留的残影,但苏并不具备这样的常识。 破空断水的一刀。 以两者和刀身的位置来看,就算苏拉被斩为两半,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苏看得目瞪口呆。 理应砍入苏拉的刀身,忽然凭空消失。 d并未抽刀回砍,为了避开紧随而至的猛棍,他奋力向后跃开。 在空中射出白木针后又轻盈落地。但白木针却也凭空消失。 苏听见自己发出“啊”的一声。 d右手的刀身恢复原状。 “快看地面。” 苏放声大喊。 “他画了某个圆圈!当中应该有什么玄机才对!” 苏拉朝苏望了一眼,旋即又将视线移回d身上。 或许d已看穿苏拉的秘技。 刀身和白木针均凭空消失。就在苏拉所画的圆弧上。 然而,这道圆并不完整。理应连接在一起的线,最后却刻意错开。 倘若d的左手在场,想必会说:“这应该是个迷宫吧。” 他的目的是要夺走入侵者的方向感,让人永远在里头兜圈子。那么,这名 【绝对贵族】的刺客就算画出能让人类和物体皆迷失其中的迷宫,也不会令人意外。而物体的迷失,亦即从这世上消失——前往另一个空间。苏拉所画的迷宫,有可能办到。 无论任何物理性攻击,在碰触弧线的刹那都将失效,而苏拉却可以自由地进攻。 “这……这位先生。” 苏向巨人唤道。 “你这种手段有点卑鄙。请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发话时苏并不认为这句话会奏效。但惊奇的事发生了。 苏拉蓦然走出圆圈外。 这当然是他自己决定要采取的行动,但由于时机相当凑巧,使苏得意了起来。 “你们两位都要好好加油哦。” 这句天真而又不负责任的声援在刹那间冻结。 重新对峙的两人所散发的杀气,在彼此之间相互冲击,迸发骇人的波动。 眼下已将近午时,在这洋溢着青翠绿意的森林一隅,每当徐风吹过,阳光便跃动于绿叶间,如今却仿佛因为杀气而冻结凝冰。 不过,这场战斗来得快、去得急。 不知为何,d并未出招。就在巨人石破天惊的一击袭向d的刹那,他纵身一跃,落在苏的身旁。 “d?!” 苏的这声呐喊,是因为她发现d踩向地面的右脚,就落在包围她的圆圈之中——亦即苏拉所画的第二个圆圈里。 当d得右肩到右脚一带在空中消失时,苏拉已欺身而至,挥出手中的棍棒。 d无暇闪躲,左胸硬生生挨了一记有如爆炸般的冲击,整个人飞出数丈远,一头落入方才葬送那头水妖的河流中。 “——d?!” 苏被一股连自己也无法想像的激动驱使,跨步向前奔去。 这时,她的身体出现奇怪的现象。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全身三百六十度旋转,眼前一片白茫。天地万籁从耳畔消失,她知道自己已来到另外一个空间。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将就此消失于人世而无人知晓。 然而,她很快又回到原来的世界。 巨人在茫然伫立于圆圈内的苏面前蹲下,擦去那条错开的尾线,让它形成一道真正的圆。 他一把抱住踉跄欲倒的苏,注视着将d吞没的银色洪流。笼罩他巨大身躯的,不是胜利的满足,而是一名猎人失去他长期追踪的猎物,自心底油然而生的那份孤独感。 张开眼睛后,一张熟悉的脸孔正俯看着他。 “你醒来啦?” 苏。 虽然心里头这么喊道,但却发不出声音。 “你还不能乱动。”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便已行动的双手,传来一阵剧痛。 “你现在全身就像是被火烧伤一样,还好捡回了一条命。” 马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像是床的物体上,全身缠着绷带,活像一尊木乃伊。 但这并非令他跌入绝望深渊的原因。 不对。这女孩不是苏。 发色相同,长相也相当酷似,但他清醒后定睛一看,眼前是另外一个人。 “三小时前,你倒卧在村庄的入口处。你通过【热村道】对吧。你没听人说过很危险吗?” 马休恢复了记忆。 米兰达公爵夫人替他解围后,他为了求救而四处徘徊,来到一处像洼地的地方。 这时,黎明的晨光骤然转为灼热的白光。 他死命地想逃离,但皮肤因高温而流失盐分,旋即令马休陷入错乱的状态中。尽管如此,他仍记得自己四处徘徊了好长一段时间。说起来该感谢昔日在农场锻炼出的强健体魄让他可以撑下去。 “这……里……是……哪里?” 没想到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你知道中央边境区吗?” 容貌酷似苏的女孩问道。 “啊……嗯。” “此处靠近它的北端。叫做拉夏尔村。” “北端……?” 从要塞到北部边境区,就算催马疾驰也得要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此事他在要塞时曾听普罗周伯爵提及。我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女孩也许是感觉到马休心中的疑问。 “【热村道】的秘密就在于空间的扭曲,这是以前一位从事调查的学者提出的公认说法。” 女孩接着道。 “在缓和太阳光线的大气层中,有些地方会因为扭曲歪斜而造成日光直射;同样的现象,在地表上似乎偶尔也会发生。我就曾经救过好几个像你这样的人。” 马休登时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北端——那不正是我和苏最畏惧的地点吗?偏偏我自己一脚走进了地狱。 马休胸中燃起一股哀怨的火焰,他沉声低吟。火焰中浮现苏的面容。 “不要哭。” 女孩伸出白皙的葱指,拭去马休眼角的泪。 “虽不知你打哪儿来,但我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可以行走为止。你身上擦的药非常有效,只要三天就能完全康复。” “谢谢……你。” “不用道谢。有困难的时候要互相帮助。我叫做苏。咦,你怎么了?” “……我叫马休。” 好不容易道出自己的名字,马休阖上双眼。苏的容貌消失了,但另一位苏却仍留在他心中。他默默向神明祷告,祈求她不要和苏长得这般相像。 “他还没出现吗?” 一声低语从巨大的棺柩中传出。 没有半扇窗户的空间黑暗笼罩。棺柩的主人之所以没走出棺外,是因为现在正值中午。 “马上就能见到他了。速度再加快一点。” 黑暗中有人如此应道。 紧靠在棺柩上的,是一只从手腕处被斩断的左手掌。要是在太阳底下有人撞见这一幕,也许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边境的道路是什么样的路况,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棺柩里的声音道。不用说也知道,此人是普罗周伯爵。 “都是你们这些贵族,” 左手很不客气地说道。 “只有你们自己的马车通行的主要干道才用永久金属铺路;但对人类所造的道路,则是四处放出狂树和妖怪来加以妨碍,可以营造出像中世纪传说中的魔界情境,为的就是要威吓人类,让他们在魔法、妖怪充斥的世界中充满无力抵抗的农奴。如今人工血液的制造已臻至完美,为什么不把心一狠,安排一个灭绝人类的计划呢?你们的世界应该不需要人类才对啊。” “回答过你这个问题的人,不知凡几。” 伯爵如此说道。 “但却没有一个答案完全正确。或者该说……” 隔了一会儿,左手问道: “或者怎样?” 这样的询问,就算对方不予回应也是理所当然。但伯爵却回答道: “也许当时每个人都知道正确答案。不,就算现在也一样。” “普罗周伯爵,你有没有想过要得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面对这个唐突的问题,伯爵陷入沉默。左手的发问一针见血。感觉得出棺柩内的伯爵此刻内心产生剧烈的动摇,又旋即转为无限感慨的情感。 “科学、魔法、文明。” 伯爵这句话宛如在空中阁楼中,飘渺回响的声音。 “我们达到了极致,但仍有未能实现的梦想——我只能这么说。” “未能实现的梦想……梦想是吧。在你们的世界里,才没有这么模糊不明的事物呢。” 左手嘲笑道。 “如果是梦 想,就加以实现;有愿望,就让它成真。这就是你们贵族的作法。之所以让人类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是吗?为了让未能实现的梦想不再是梦想?” 假使此时伯爵回答了这个问题,在人类与贵族的历史上,或许便能找到令人惊叹的解决之道。无奈事与愿违。 拉长的警报以女子的声音广播道: “前方有生命反应。” “两个人及一匹改造马。确认一名是人类,另一名是合成生物体。距离三千公尺。” “看来,是那对兄妹的其中一人,以及刺客之一。” 左手沉声说道。 “跟在d后头追了两天,终于给我们追上了。” 他们两人——这样说不知是否恰当——诚如刚才所言,在d启程的一个小时后,也跟着离开了要塞。 敌兵尽数化为枯枝散落地面后,要塞登时安全无虞。原因不明。先前为了助d一臂之力而离开要塞的普罗周伯爵,马上又返回要塞内,与修理好动力炉的左手一同搭乘自动车出发。敌军对要塞的攻势已经歇息。留在要塞里的都是机器人,两人目前关心的焦点,是那对兄妹和d的下落。 伯爵派出的飞行侦察机器人发现了坍塌的地面、地下水脉、战斗现场,但那两兄妹、d以及刺客,却始终杳然无踪。 而就在第三天的下午,生命感测雷达终于发现了他们找寻的目标。 “显示三d立体影像。” 棺柩传出这声命令。生命感测雷达捕捉到的是化学性生命反应,而不是对象的实体。制作目标物的影像,是电脑的工作。 两具站立的人像浮现在黑暗中。 是苏和那名巨人。 “是你?!” 左手朝棺柩发出一声突兀的大喊,但看对方没有反应,旋即又改口道: “我开玩笑的。” 巨人和伯爵同样高大。 “那家伙叫做苏拉。改造马载着他那沉重的身躯,走到这里应该已达到极限。他们在休息是吗?” “没错。” 女子的声音应道。 “你要怎么做?要出去应战吗?” 左手以语带讽刺的口吻问道。看来,刚才伯爵没理会它所开的玩笑,令它怀恨在心。 “停!” 伯爵一声令下。自动车稳稳地停下,无声无息。 现在是阳光普照的白天。无法动弹的普罗周伯爵会采取何种行动?毕竟前方的敌人,是连d也被他一脚踢飞的巨人苏拉。 这两天来,苏心里产生了某种安心感。 那是对苏拉的感觉。他是贵族派来的刺客,这份恐惧始终无法消除,但除此之外,这名巨人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行为,苏心里明白。 苏拉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知是无法说话,还是不想说,打从一开始他便不发一语。 但他的行动,让苏有这样的信心。 这一路走来,苏多次努力想要逃脱。因为马休的安危令她牵挂,而更重要的是,有个想要取她性命的贵族等在前方,她并不想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巢穴。 她看准机会逃走。但事实上,苏拉满是破绽。 骑乘改造马的时候,苏随着颠簸而摇摇晃晃,苏拉始终未曾碰过她一下。当改造马被苏拉的重量给累垮,两人下马徒步的时候也是一样。休息时,苏一定会被关在那怪异的【迷宫】中,所以在那之前,她曾两度跃下马背逃离,但却两度遭遇妖兽,未遭到偷袭实属侥幸。 第一次是一只移动于树叶间,从圆滚滚的身体射出黏液、捕捉猎物的蜘蛛龙;第二次则是创造出人类女性的幻影来引诱旅人靠近的幻妖术。 若非苏拉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以精妙的棍术化解危机,苏恐怕已经死了两次。 被救出后,苏做好了被严刑拷问的心理准备,但巨人对待她的态度却始终没变。在行进时,同样让她自己行走。 本以为苏拉只是个奉命将她带回的生化机器人,但他竟会从自己的长袍内取出药物涂抹在苏伤痕累累的脚上。见识到他这份用心,苏明白他并不是没感情的机器人。他的双手如此巨大,但动作却如此小心翼翼,引人发噱。 昨天晚上,巨人想以同样的药物涂抹自己被白木针所伤的伤口,但始终没能涂好。 一旁的苏再也看不下去,主动说要帮他,但巨人仍旧不发一言,坚持要自己动手。他的伤痕虽深,但面积甚小,只要大范围涂抹即可,但常人用的小毛刷对这名巨人而言,如同细小的针一样,所以他始终是用手拈刷的方式在涂抹。 ——他该不会运动神经很迟钝吧? 苏不禁产生这样的怀疑。接着苏拉又尝试了两次,两次全部失败。苏见状后说道: “让我来吧。请你放我出来。” 巨人思忖了一会儿,答应了他的要求。 苏取过毛刷开始涂抹。这是项简单的工作,她做起来易如反掌。 苏拉默然接过毛刷,并开始在苏的周围画了一道“迷宫”。 此时,苏拉正注视着和苏同样身处于圆圈内的改造马。 这匹马是d的坐骑。苏拉此刻的模样,就像凝望着爱马的马主。 现在还日正当中,却停止前进,苏知道这是因为顾虑马的疲惫。倘若不知道这名巨人的身份,苏可能会很放心地倚靠他,而且肯定会是一趟愉快的旅程。 苏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无比祥和。 口中不自主地哼唱出柔和的旋律。 森林里的阳光和微风 请为我传达 告诉他 我已忘却昨日的想念 今日的想念更深更浓 明天,原野将布满呢喃的青草 那是我一个人的声音 一曲唱罢,苏发现原本在担心改造马状况的巨人,此时却望着自己,心里微微一惊。 “你怎么了?” 苏拉那平板的脸庞上的一对细眼仿佛正望着刺眼的阳光般,频频眨眼。 “好美的……声音。” 巨人苏拉说。 “我想起来了……我也是……诞生在……森林里……在遥远山中……的一座森林……” “哪一座山?” 苏首次感觉这名巨人如此亲近,不禁向他问道。 “我忘了……这不重要……” “才不是这样呢。那是……” 话说到一半,苏陷入了沉默,离开故乡的人,不正是自己吗?冷冽寒风般的孤独直透肌骨,苏茫然伫立。 为了摆脱孤独感的束缚,她发抖着大喊道。 “我们出生的故乡,怎么会不重要呢!” 从林间洒落的阳光吸取了这声呐喊,声音绽放出光芒。光芒化为一道细长的物体,朝苏拉的胸前而去,又突然消失在空中。这颗手持飞弹想必永远就此朝另外一个方位飞去。 苏拉霍然起身。 他的双眸透射出犀利寒光,苏也转头朝他瞪视的方向望去,为之一惊。 “普罗周伯爵?!” “看来你平安无事。” 伯爵想握住横在眼前的树枝一把折断,但树枝却穿透他的拳头。 “诚如你所见,我是幻影。” 伯爵说。虽是浮游分子凝聚而成的立体影像,但却是实体。 “迷宫是吧。只要你待在里头,外头的人就只能一筹莫展,但你也无法迎敌——出来吧。” 苏拉的巨大身躯在“迷宫”上微微沉身。 一眨眼间,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速度纵身一跃,飞奔撞向普罗周的幻影,并贯穿他的身体。 苏拉右手握着棍棒,身后有两道银色的火矢紧随,并命中他两边肩胛骨的下方。 他看起来宛如一块岩石跃向前方。 火柱从他胸口蹿升。这两发手持飞弹在命中的瞬间,内含的能量化为一百万度的热冲击波,向外喷出。 苏拉就此倒地,发出轰然巨响,巨大的身躯倒向一株巨树,由于撑不住他的重量,巨树整个被连根拔起,砰然落地。 纵使是巨人苏拉,一百万度的热波在体内四处流窜,也绝不可能吃得消。他的身体已开始发出死亡的痉挛。 然而,飞弹是从背后——亦即普罗周伯爵的幻影所站的方位袭击而来,这确实是从伯爵的披风内发射。莫非伯爵不是幻影? 苏拉因濒死的痛苦而簌簌发抖,伯爵走向那和他相比毫不逊色的巨人身躯,脸上露出冷笑。 “随着分子凝聚程度的不同,幻觉也能趋近于实体,甚至可以拎起真正的飞弹或长枪。嗯——两发手持飞弹还要不了你的命是吧。那么,我只能直接把你的头砍下了。” 伯爵右手抡起长枪,猛力掷出,因施力过猛而导致长枪穿透他手指的柔软分子构造,软软斜斜地插向前方约三公尺处的地面。如此看来,这是把货真价实的长枪? 普罗周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伸手拔出长枪,动作变得谨慎许多。 他朝苏拉的身体踢了一脚,让他仰躺在地;苏拉被热波贯穿的伤口离心脏仅寸许,这正是伯爵要下手的目标。苏拉以右手按住右边的伤口。 伯爵猛然收回长枪。 “虽然是幻影,但能死在普罗周伯爵的影子下,是你无上的光荣。” 伯爵朗声大笑,同时手中长枪疾刺而下。 就在枪尖即将接触目标前的数百分之一秒,伯爵看见苏拉以右手在心脏上方画圆。 枪尖就此消失。非但如此,余势未歇的枪尖和枪柄也一同被“迷宫”吞没。 “竟然有这种鸟事?!” 伯爵想抽回长枪的举动,实乃一大失策。当枪尖抽回一半时,棍棒即朝他的身体横扫而至。 长枪被震飞,棍棒穿透伯爵的胸膛而去,他猛力向后跃,落地处正好是长枪掉落的位置。 他再度握起长枪,朝苏拉疾刺而去。 眼看再差几步就可刺中苏拉,此时一幕诡异的景象却虏获了这名贵族的双眼。眼前宛如出现了一口看不见的井,将一切吸入。 四周蓦然鸦雀无声。 苏拉横躺在灿然金光下的巨大身躯,看起来显得特别突兀。 约一分钟过去,苏拉挺起上身,脚使劲站了起来,胸膛左右两边的穿孔已然消失,这是再生细胞的魔力。他原本想攻击伯爵的自动车,不管是再厉害的大贵族,在阳光普照下,也只能乖乖在棺柩内与黑暗相伴。 机不可失。不论自动车配备的护卫机器武力再强,都值得一试。 在他正欲迈步向前时,转头朝苏的方向望去。 他那彷如石佛般面无表情的脸庞,突然兴起一阵情感起伏的涟漪。 苏不见踪影。这座无法入侵、无法逃脱的“迷宫”被某人连成一道完整的圆,如今要从中逃脱已易如反掌,说起来实在讽刺。 第四章 第八名刺客 苏拉两度巡视四周不见苏后,便就此离开。系着改造马的树木旁的草丛间此时窸窣作响,苏猛然从中窜出。 她的左肩搭着某个怪异的物体。 那是一只男人的左手掌,从背后抓住她纤细的柔肩。如果拍照的话,应该就像所谓的灵异照片一样。 非但如此,那只左手还开口说道: “离开了是吧。” “嗯。” 苏道。 “喂,好不容易才让你成为自由之身,你却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误会了,我很高兴。只不过,他好像不是坏人。” “也许吧。” 左手也认同苏,颇出人意料之外。 “但他是我们的敌人,此事毋庸置疑。既是这样,就得祈祷他早日一命呜呼,不过,你应该是不会这么做才对——上马吧。我们走。” “去哪里?” “当然是去和伯爵的自动车会合啊,就算苏拉把这一带整个翻过来找,也找不到那台车的。对了,d那家伙人在哪儿?我会比他早一步找到你,表示他并没有担任你的护卫。” “d他……” “他怎么了?” 左手似乎从她那不太寻常的说话口吻中察觉有异,指间顿时加了几分力道;左手整个跃起一般地从苏背后冒出,巧妙地保持身体平衡,重新坐在苏的肩上。 “他中了苏拉的术法,掉落水中……” “什么?!” 接着,苏娓娓道出巨人和d交战的经过。 “嗯,他不可能就这样倒地不起,不过,你说的水……特别是河流,让人有点担心。好吧,等待会儿和普罗周会合后,就马上展开搜寻。” “嗯。” 苏颌首应道。这是她一直牵肠挂肚的事。 “两人”徒步走了约十分钟左右,便在森林里遇见了自动车。 甫一走进车内,旋即传来普罗周伯爵的声音道: “看来你平安无事。” 语气中清楚地带着放心和抚慰之情,苏闻言后,一时不知如何以对。 “很美的歌声。” “咦?” “我是指那首歌。歌名叫什么?” 苏这才想起。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伯爵一直在车内聆听她的歌声? “没有歌名,是家母以前常唱的歌。” “嗯,无妨。我们启程吧,那家伙快来了。” “谢天谢地。” 苏轻抚着胸口。这么一来,普罗周和苏拉就不用刀剑相向了。 “谢天谢地?谢什么?” “我不希望有任何一方受伤。” 在伯爵的询问下,苏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是因为她心里感到放心使然。 但,果不其然,伯爵的语气充斥着惊人的震撼和愤慨,令苏脸色为之惨白。 “哦——被人绑走的女孩,担心起绑架犯的安危啦?有意思。看来,我得在此好好试试这家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我没那个意思……” 苏极力解释。 “我只是觉得……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不管是不是坏人,他是我们的敌人。他的目标是取你的性命,而我们得保护你。” 苏并未发现话中带有怒意和嫉妒。 “敌人在哪里?” 女子的声音回答道: “在北北西五五四公尺处。目前正在徘徊。” “好,送我过去。” “等一下!” 另一个声音插话道——是靠在苏肩上的左手。他的食指指向天花板——普罗周伯爵的方位。 “你刚才说过,保护这名女孩是你的工作,而目前在这里战斗只会引来危险,这样不是和你说的话互相矛盾吗?” 他的语气严肃凛然。 沉默半晌后,普罗周的声音再度响起。带有一点闹脾气的味道。 “刚才的指示收回,返回要塞。” 苏再度放下心中悬宕的大石,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苏拉听见远处传来车子的引擎声,他立即全力飞奔向前追,还没来得及看见车辆的影子,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想立即随后追赶,因而回到系有那匹改造马的休息地,但马匹已不见踪影;应该是带着苏逃离的人所为,肯定就是此人破解了号称铜墙铁壁的“迷宫”。 挫败感令他茫然伫立。 “你失手了。” 苏拉望向右方。 在交错的树丛间,站着一道殷红的人影。 此人穿着一袭连帽的长袍,听声音像是名老妪,但无法瞧见他的长相和双手。 “我叫奇马,是公爵的部下。” 殷红人影说。 “接下来的重担,光靠你一个人无法负荷。所以公爵命令我助你一臂之力。” “……” “我不会直接干预你。自始至终,我都将是辅助的角色,你只要谨慎行事就行了。关于普罗周伯爵那辆车,我事先动了点手脚,让他们没办法顺利回到要塞。等你想好收拾他的方法后可以再追上前去。” 感觉有人走近。应该是苏。 马休睁开双眼,眼皮感到一阵刺痛,但已比先前好转许多。 “伤得真重呢。” 马休全身为之一僵,并非因为这阵让人联想起d左手的沙哑声,而是那嘲弄口吻所蕴含的邪恶感。 “你……你是……” 他勉强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嘴唇因为药效而无法活动。 “我是公爵的部下。” 声音接着说道。 “把你们两兄妹带往公爵的领地,是我的工作。没想到起初受托的人那么不中用,竟让人给击毙了。不过,这也证明你的护卫确实难缠——别动。好不容易才快要长好的皮肤,会再度剥落哦。我叫奇马。” “今日前来,自然是为了带你走,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我会好好安排,让你自己主动去见公爵——哎呀,你还不可以起来。” 老太婆的声音蓦然转为年轻充满活力,就连感觉也完全换了个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吗?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苏吗?” “是我啊。来,快躺下。” 肩膀被轻轻一推,马休躺回坚硬的床上。 “刚才……有人……在这里吗?” “没人啊。啊,经你这么一说,我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好像有看到某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吧。” 边境的生活严苛,对于会制造无害的幻觉与梦境的恶灵和幻觉兽,边境居民根本不以为意。 “我替你换药。” 马休对苏的治疗心怀感激。 她替马休拆开绷带,将先前的药连同纱布一同取下后,很细心地用热水为他擦拭身体。 “你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尽情地说话,应该也能下来走路了。” “这里是你家吧?” 终于可以开口畅谈的马休,向苏如此问道。 “是啊。” “我住在你家不会造成困扰吧?”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你用不着介意。” “村民们不会说闲话吗?” “我才不管他们呢。” 苏似乎有点愠火。 “那些无聊的事,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我都是睡在沙发上,你可别乱来哦。” 虽然贴上新的药膏,缠上绷带,但这次只对前胸和后背的一部分做处理。 “好, 这样就行了。” “谢谢你,我该走了。” 苏双眼圆睁,像是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而且我妹妹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不好意思,可否借我马匹和一些食物,日后我一定会奉还。” “不用还也没关系。” 苏说。她认真的表情令马休大吃一惊。 “不过,你得带我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丈夫明天就回来了。” “什么?” “反正我本来就想离家,是因为刚好看到你才改变心意。原本是打算对我丈夫说:‘喏,这就是我心爱的男人’,给他好看。” “喂喂——” “你放心吧。” 苏嫣然一笑。 “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这个作法不妥,因为我丈夫个性非常火爆。先前到【都城】观光时,村民们一行人向【保安局】陈情,才把他关进了大牢里。” “你丈夫从事什么工作?” “他是火龙猎人。” “……” 猎人也有许多不同种类。专门对付凶猛妖怪的高手,皆拥有坚强的实力,自然也保证会有丰厚的报酬和响亮的名声;仅次于吸血鬼猎人的最高层级,便是火龙猎人,这已成为公定之论。 火龙并非单纯只会喷火的生物;它全身灼热释放而出的烈焰,会以时速五十公里的速度飞窜,转眼令整座山陷入一片火海,十秒内便可将一座小湖烧干。不久前,人们在深山里的某个角落发现火龙的墓地,但据说龙骨少得出奇,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坑坑洞洞,这也许是火龙在临死前,以最后所剩的力量让身体产生高度灼热,再自己埋进地底深处后所遗留的痕迹;也有另一种说法指称,这些洞穴通往地球的核心,因为这个缘故,当地才会有不少火山。 和这种妖兽交手的火龙猎人,自然要拥有清晰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其中也有不少人会造访都城的违法密医,要求让自己的肉体半机械化——亦即成为改造人。 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男子,要拥有沉稳的个性,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工作结束后在闹街里极尽粗暴之能事,斗殴流血,甚至犯下杀人恶性,像这样的火龙猎人可说是层出不穷。 苏的丈夫便是典型的代表。 每次他返回村内就会和其他男人斗殴,或是因调戏别人的妻女而和人大打出手,一直以来都有村民被他打得半死不活,就此离开村庄。村民们之所以向都城陈情,实在是因为已经忍无可忍。 如今,这个男人带着满腔对村民和妻子的怒火,又即将返回村内。 “村里的男人已经做好迎击的准备,但我丈夫全身有一半以上都已经改造。当初是藉由【都城】的保安队才有办法将他逮捕入狱。我们村里的人想要对付他,却无疑是以卵击石。我们快点走吧。” “啊……好吧。” 由于情势转变太大,马休只能做出如此模糊不清的回答。如果只是想邀我一起逃走,为何先前还说要介绍我给她先生认识呢?年轻的马休心中满是不解的疑团。 “本来以为你身上的烫伤不会痊愈,但现在看起来好多了。那个人应该会真的来杀我。来,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现……现在就走?” “那还用说。我不是说他明天就回来了吗?既然这样,得赶在今晚深夜前离开。你要待在这里也行,但村里的人都知道你住在我家,我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跟我丈夫告状哦。” “你这是在要胁我吗?” “我也是情非得已。你决定怎样?” “走吧。” 马休没有其他选择。不到一个小时后,万籁俱寂的村庄里出现两个骑乘改造马的人影,急如星火地奔出村外。 夜里的边境是充满魔性的世界。为了防范未然,他们备妥了武器;马休仍在隐隐作疼的手臂,紧握着一把火焰放射器,背上则背负着油筒。 他们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疾驰,当两人抵达大路时,马休发现苏的努力完全是白费力气。 在马休告知要塞的位置后,苏说了一声“往这边走”,接着伸手指向一条宛如白色缎带般的道路,但她动作却就此急速冻结,而马休也同样跟着停顿动作。 有个骑着改造马的人影,在月光下悠然走来。 “是你丈夫?” “没错……” 苏的回答听起来有气无力。她驾着马走近,身子往前倾。 “等他来到射程距离内,就放火烧他。” “这怎么可以……” “你想死吗?!在被杀之前,得先杀了他才行!” 听闻此语的马休,此刻心里好怀念另一位苏。 改造马停下脚步。 马上的人影单手扬起。马休发现此人戴着粗大的头盔和护目镜。颈部以下全是装甲。一道冷汗从马休脸上滑落。 “你是苏对吧?” 像是粗鲁咆哮般的浑厚嗓音,从夜气中传来。 “你的丈夫回来了。竟敢把我关在那个狭小的地方,而且一关就是好几年。” “吵死人了。” 苏回了这么一句。 “像你这种野蛮人,要是能一辈子都关在【都城】里就好了。你知道吗?这个人是我的情人,他和你不一样,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回来啊,赶快滚回监狱里去吧。” “臭娘儿们!” 马休望见这名男子右手高举过顶。 两人距离有十多公尺。男子手上之物莫非是来福枪? 只听得耳畔一阵呼啸声传来。 一道长线从男子手中回旋而出——马休在自己身上腰带里的火焰放射器握把被弹开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鞭子?” “正是。” 男子朗声大笑。 “这是特殊的钢铁打造,用来绊倒火龙的脚,再缠住它的脖子给予致命的一击。现在看我用这条钢鞭把你的脖子连根拔起。” “快逃啊!苏!” 马休将马头调往右方,放声喊道。眼前的森林黑漆漆一片。他死命地朝马腹用力一蹬。 耳边传来一声枪响。这足以令耳膜麻痹的沉重声响——是散弹枪! 男子的改造马倏然向前倒卧。 “快点进入森林里!” 苏大喊一声,调转马头。右手的散弹枪兀自冒着紫烟。缩短的枪身,是为了在近距离下,一次对付多名敌人;散弹多达有二十发。 进入森林之前的这数十公尺的距离,宛如地狱。 马休转头喊道: “他没追来!” “已经跟上来了!” 马休听见这令人意外的回答,急忙望向一旁。与他并肩而驰的苏,目光倏然望向左下方——亦即两人之间的地面。 马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跟着瞪大了双眼。草丛间有个东西飞窜而来,动作轻灵彷如游蛇。 是鞭子。那条钢鞭正尾随而至。 钢鞭倏然朝苏扑去。散弹枪拉出的火线击向地面,命中钢鞭。 钢鞭仿佛也会感到痛楚似地,只见它在地上扭动翻滚后,逐渐远去。 “成功了!” “哪里成功了?!” 你成功击垮了那条钢鞭——正当马休欲如此回答时,一道黑影从右方袭来。 正当马休从它下方穿越的刹那,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那是一根需要两人才能环抱的粗大木栅。 “怎么会这样?!” “还没完呢。快闪向右边!” 在马休依言控制缰绳之前,一株孤独树巨木震得天地为之摇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马休的声音近乎哀嚎。 “是我丈夫的钢鞭。他不是说过吗,他的钢鞭就连火龙的头也能切断!为了抵挡火龙的烈焰,它甚至能伸长到一公里远。” “哇?!” 马休这声惊呼,是因为有个双眼赤红的黑影陡然从他眼前的地面窜出。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黑影被一声枪响给轰飞、滚落地面,还来不及喘息,随即便又有一株倒木袭来。 在敌人的紧追下,两人盲目地狂奔,猛一回神,已冲出森林外头。 这时,马匹突然往前扑倒。 理应会一头栽向地面的两人,但在千钧一发之际采取了护身倒地法,这是因为在边境生活中早已习惯骑马所面临的各种状况。 但还是得忍受令脑门为之麻痹的冲击力道。 “啐……” “好痛……” 猛然抬头,眼前站着一名全身装甲的大汉。 “这里是……原来的地方。” 马休错愕地望着那名男子。 “没错。” 男子低俗的声音显得非常愉悦。 “在我钢鞭的追赶下,你们只是在森林里绕圈罢了,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门都没有!” 男子右手的长鞭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尽管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公尺长,但却能紧追在两人身后达一公里远,令马休无法置信。 “亲爱的——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苏跪着走向马休前方,想要护着他。 “他只是个普通旅人。因为他急着要离开村庄,所以我才要他带我一起走。” “小鬼,身为一名旅人,你的行李未免也太少了吧。” 男子道。他似乎是用内建的喇叭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算了,不重要。反正我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要杀光村里所有的人,多杀一、两个人也无妨,就当作是特别服务吧。” “你别这样。” “你放心,我会一鞭让这小鬼人头落地。不过,对你可就不是这样啰,我会扯下你的手脚,将你剁成肉酱。闪一边去!” “我不要!” 马休喉咙周边的空气蓦然发出咻的一声,令他整个身子往后仰。男子手中的长鞭绕过苏的身体,缠向她身后的马休颈部。 尽管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马休逐渐发黑的脸色,苏见状后犹如发狂似地跃向丈夫身上,抡起右拳朝他面门挥去——他头上所戴的特殊合金头盔,能抵挡一百万度的烈焰达数秒之久。苏的这一拳,只传来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她旋即按着拳头,整个人蹲在地上。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就此结束。 地面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苏以一脸痛苦的表情往声音的方向望去,随后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丈夫居然已倒卧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 苏如此喃喃自语着,她背后的马休开始一阵狂咳,他已摆脱钢鞭的束缚。 苏步履蹒跚地凑向丈夫面前,伸手解开他面具的锁扣。 “他死了……” 她本想大喊,但最后却变成极度恐惧下的低语。 丈夫的脸呈现茶灰色,皮肤萎缩,布满无数的皱纹。 “这……这根本就是木乃伊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边境的女人。她丈夫此时那张宛如死去了百年的脸孔,她竟敢伸手抚摸,实在是胆识过人。 苏还撑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 “真不敢相信。我先生确实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 马休大胆地走近,摸着淤青的喉咙如此说道。 “他刚才活蹦乱跳的,而且还能说话呢。” “他被人施了魔法。我先生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是为了报仇……不对,他为什么凑巧在这时候又死一次呢?” “不知道。总之,这样就能安心了,你回村里去吧,我自己一人离开。” “等一下。你打算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苏如此质问道。 “这么做对你我都好。谢谢你的照顾。” 马休向后退开,苏使劲勾住他的手,双眼紧盯着他。 “我没说要一辈子和你长相厮守,只是想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地方去。这一路上我们就一起同行吧。我很不想这么说,不过你别忘了,我可曾经救过你哦。” 马休注视着苏的脸庞。苏并不知道,她在马休眼中,正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对。” 马休的沉声低语,听起来无比悲切,苏不解地“咦”了一声。 “苏,保护你的人是我,不是你自己。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我在守护着你。但你却想要离开我。” 马休十指如钩,使劲地掐进另一个苏的喉咙。 “你竟然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吸血鬼猎人勾引。你要叫我脸往哪儿摆?我不能原谅你,苏!我绝不原谅你!” 声音颤抖,马休的肩膀和手臂也簌簌发抖,苏的身体一样颤颤巍巍。在马休停止全身的颤抖时,苏的身体也同时仰躺倒落在大路上。 隔了几秒后,马休才看清眼前是那名救过他的女子。 “苏?!” 他牢牢抓住恩人的身躯,粗暴地摇晃着,即使他明白大错已经铸成,但还是再一次摇晃那没有生命的躯体。就在这时候—— “你可真不死心呢。” 一阵沙哑声响起。 月光下,一名全身鲜红的女子伫立,彷如一道燃烧的烈火。 “那女孩已经死了。能让她起死回生的,只有法尔休雅大人。” 马休对她发动攻击,在一声枪响和散弹的攻击下,奇马飞出三公尺远。 她长袍的下摆如同火焰般向地面散开,轻柔地包覆住落地的奇马。 “你刚才杀了一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她名叫苏,你的妹妹也叫苏,这就如同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一样。” “才……才不是呢。” 马休想要辩解,但却开不了口。因为奇马的指责并没有错,他确实是杀了自己的妹妹。一位他从小百般怜爱、呵护的女孩,但她却背叛了自己。苏,一切都是你不好。我什么都没做。我勒你的脖子是开玩笑的。苏的散弹枪从马休手中滑落。 “你已经逃不掉了。怎么办,马休?要和我一起去见公爵吗?” “我没杀人。” 马休喃喃自语道。 “我一直都在保护我的妹妹——苏。我不可能会杀她。” “不,你并没有保护她。苏可曾向你道谢过?” 马休在脑中思索着答案。答案很快便已出现。所以他沉默不语。 “你这种哥哥对妹妹而言,就像是关闭一扇让她通往宽广世界的大门,将她囚禁在狭窄房间里的害虫一样。你所做的一切都令苏感到反感,你对妹妹的任何夸赞,听在她耳里就像是从墓地里复活的死尸所下的诅咒。认清楚事实吧,马休,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才对,所以你才会对苏如此百般呵护,企图要掩盖真相。当她因为一名比你俊美上万倍的男子而开始动心时,你便亲手将她给……” “住口!” 马休朝红衣人冲去。 尽管长袍的前襟被一把揪住,风帽被抓在马休手里,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这家伙!” 马休放声大喊。被一把扯下的风帽底下,有一 张望着马休的脸庞——那是刚才被他杀死的苏。 马休呆立原地,一双冷若寒冰的白皙手臂环住他的颈项,阵阵有如墓地腐败烂泥般的气息扑鼻而来。 “你竟然杀了我。” 苏说。 “和我一起到黄泉去吧,哥。” 当马休看清那张脸是自己的妹妹时,便急忙甩开女子的手臂,随后有如脱兔般在大路上撒腿狂奔。 几乎是马休和另一名苏离开村子的同一时刻,在另一座需骑马耗时约七日才能抵达的森林中,有人展开以下的对话。 “为什么停下来?” “感应器感测出前方有看不见的障壁。” “无妨,我们也从要塞装备的重力磁场包围机关。马力全开,强行突破。” “敌人也是重力磁场防护罩。只要一碰触,便会被分解成比原子更小的基本粒子。” “这个我们也一样。就以力量来一决胜负,看是谁会被吸收,谁又能存活——冲吧。” 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发出一阵猛烈的引擎呼吼,开始急速狂飙。 它前方约两公尺处,空间突然像烟霭般扭曲。 引擎无声地停止。 “怎么了?!” 普罗周伯爵大声唤道。 “危险。” 女子的声音说道。听了之后不禁让人幻想,声音的主人肯定有芙蓉出水之貌。 “电脑做出结论,在接触五秒内,空间将会扭曲,本车也会在五十秒内被消灭。” “无所谓,冲吧!” “我劝你住手。” 有双手搭在伯爵肩上。 “苏也在车内。难道你想让她被重力磁场碾碎?” “啐、少来烦我。” 伯爵的肩头使劲一甩,将左手甩开。左手就此掉落地面。 “好痛……” 左手咕哝道。 “有个看似人类的物体正从南南西方位接近中,灵能检测并非人类。” 空中浮现苏拉的身影。立体影像走在没有人径的森林中,一路前进无任何停顿,在他前方和四周的巨树与灌木,宛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排向一旁,接连倒落。 “我不认为那家伙身上装有重力磁场。他如此准确地尾随而来,表示有人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播放房间的影像。” 空中出现苏的身影。 在空间扭曲技术的运用下,造就出这个宽敞奢华的贵族世界,而在某个房间的角落里,一名少女正靠着椅子沉沉入睡。 “不知道她现在梦的是谁。” 这句话的语气充满神秘、祥和。伯爵望向车门的方向命令道: “开门!” “你想做什么?” 躺在地上的左手如此问道。 “当然是出去迎敌。不然有其他方法吗?” “他是个吨位和你不相上下的对手,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倒希望对我说这句话的是别人,而不是你。” 普罗周伯爵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那家伙兴高采烈地走了。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嫉妒。男人的醋劲还真是可怕呢。” 左手在地板上口无遮拦地嘟囔着,接着突然又说道: “等等。搞不好是……喂,打开操纵室的门。” “除了主人的命令外,概不受理。” 左手伸出食指,指向这声回答的方向。 “嗯,在那里是吧。” 他语带玄机地喃喃自语道。 走出车外约莫十步后,伯爵开启嵌在右胸里的重力磁场屏障开关,这是以意念所启动的。 他从振波一致的自动车防护罩中走出。 全身散发的森然鬼气,是对步步近逼的敌人所怀的恨意,此外还有另一股宛如油灯般充满黏性的感情烈焰,在背后支撑着他的恨意,只是伯爵并不知情。 他又往前走了约十公尺,来到长满灌木的角落。 “这里可以了吧?” 他右手的长枪划出一道银光,脆弱的树木尽数被扫出数丈后,形成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尺长的大圆,伯爵就矗立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空地中央。 过不了两秒,前方的树木倒向左右两旁。 “白天的时候和你打过照面。” 伯爵的视线移向苏拉的棍棒。 “真亏你找得到这里。是谁帮你的?” 苏拉那近乎愚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嗯,不会说话?那你就这样下地狱去吧!” 伯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向这名巨人。 就在来到十公尺的距离时,两人之间的空间赫然眼中扭曲,闯入扭曲空间中的伯爵,身体也像波浪般起伏、变形。 也许是因为彼此重力磁场特性不同的缘故,就像拨开一道不透明的皮膜般,伯爵的长枪穿透苏拉的肩头。 枪尖在碰触苏拉肩膀前,早一步凭空消失。 “哼!” 苏拉低哼一声,手中棍棒倏然扬起。 朝伯爵脑门疾劈而下的这一棍,彷如被电波干扰的影像般扭曲歪斜,穿过伯爵的身体。 “能打倒我的,只有这把长枪。” 伯爵的长枪再度窜出。 一道线条从苏拉的前额划向下颚,甚至延长至外衣的下摆,他巨大的身躯暴露在月光下。 伯爵双眼紧盯着他身体前方所画的一道巨大的鲜红【迷宫】。 “唔。为什么脸部没画到?” 长枪贯穿了苏拉的脸。 这是伯爵使足全力的一击。他完全没想到要后退,卯足了劲往前冲。 隔了几秒后,他才发觉没有一击得手之感,因而为之瞠目结舌。枪尖并未刺偏。 苏拉一把握住枪身。 伯爵发出一声惊呼。苏拉猛然一个甩身,长枪就这样嵌在他的脸中,从伯爵手中松脱。 紧接而来的,是骇人的瞬间。 在苏拉握住抢来的长枪摆出攻势前,伯爵根本无暇做好架势抵挡,他只能选择加强屏障的能量。 空间扭曲歪斜,长枪贯穿了屏障,闪着寒光的枪尖不偏不倚地刺向伯爵的心脏——但就在即将贯穿之际陡然停住。 因为蓦然出现了一只手握住枪身。一只只有手掌的左手。 “小心大意失荆州啊!” 在落下的同时,那只手轻盈地弹起六公尺长的长枪,使其转动,接着以手腕的力量投掷而出。 苏拉在长枪即将命中脸部时躲开,只略微划破他脸颊的皮肉——不,应该说是脸上皮肤。 出现在皮肤下的另一张脸,同样画有颜色鲜红的【迷宫】。外面这层面具,想必是以不碰触【迷宫】的方式贴于脸上。 “这么一来,你们两个都没有底牌了。” 左手开心地说道。 “谁要你多管闲事。” 伯爵一脸怫然地说道。他全身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身陷九死一生的险境,而是因为被人所救,令他倍感屈辱。 “你打算怎么做?” 左手问。 “别小看贵族。” 伯爵右手伸进斗篷内,抽出一把长剑。 宛如要因应这样的举动般,苏拉也向后跃开并含着右手的食指,不知在左手掌上画了些什么。 伯爵朝地面一蹬,犹如纵身跳跃的野兽。 迎面劈来的这记石破天惊的一击,苏拉以左手挡下。刀身就此消失。原来他在左手的掌中画下了【迷宫】。 伯爵调整姿势,欲再挥出第二刀。 这时苏拉猛然沉身 。既非意在诱敌,也非虚招,而是身子自然地往前倾倒。 伯爵手中的长剑未有丝毫迟疑。 这沉猛的一刀,不让敌人有活命机会——然而,苏拉却又从钢刀下消失。 “可恶,又来了!” 前方的树丛里,一阵沙哑的笑声朝露出森森白牙的伯爵传来。 “在那里!” 就在他巨大的身躯欲纵身跃向前时—— “快住手!” 左手的叫喊已然迟了,只见一颗细如雨滴的红点凌空飞来,直接命中伯爵胸口。 重力磁场屏障染成一片鲜红。 当红潮褪去时,伯爵已失去先前野兽般的斗志,双眼注视着树丛深处,迈步拾起长枪。 “看来又多了一名敌人。” 左手朝返回的伯爵如此说道。 伯爵也许是对自己没能收拾对手感到忿恨难平,所以沉默不答。左手仍自顾自地说道: “枉费你刻意引诱他前来,真是遗憾啊。” “什么?” “刚才我到操纵席调查了行进记录,发现从找到苏的地点到这里,期间一直都有亚空间通讯波在流通,那是贵族之间使用的【秘波】。你就是用它呼唤苏拉前来对吧?只是因为他保护过苏,就令你如此憎恨吗?” 左手的话语未歇,便传来了一声破空呼啸。 左手向后跃开一公尺远,望着插向自己原本所在位置的一把长枪。 “喂,可爱的小苏正看着我们哦。我在离开时,可是打开了荧幕。” 左手冷言嘲笑。 “你这家伙——可以随意控制我车内的功能?” 伯爵随手拔起长枪,望向自动车的方向。 只有夜里才会开启的车窗,浮现苏的脸庞。 “没让她看到你帅气的一面太可惜啊。” 面对左手的窃笑,伯爵沉默无语,他将手中长枪轻轻一挥,径自迈步朝自动车的方向走去。 一走进起居室,苏立刻向他跑来。 她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望着伯爵放下长枪,脱去身上的斗篷。 “你在看什么?” 伯爵不耐烦地问道。 “不,没什么。” 苏低着头。 “那只左手有跟你说些什么是吗?” “不,没说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所以才……” “担心我?” “——是的。” “你以为身为贵族的我,会死在贵族的爪牙手中吗?” “……” “快睡吧。” 伯爵将脸望向一旁,对苏如此说道。 “……” “——怎么啦?快睡啊。” “……对不起。” 从伯爵略微回头的模样来看,似乎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含意。 “……不,我要说的是……谢谢。” 这次换伯爵无言以对。 “你为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交战,甚至负伤……但我却无法报答你……” “这是我的工作——快睡吧。” “是。” 苏向他行了一礼,走出房间。在房门关上前,伯爵再度听见一声“谢谢。” 他长叹一声,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声音从他脚下响起。 “哈哈哈,真是个傻大叔。对方一句谢谢,就哄得你飞上天啦?你这个贵族可真好骗。谢谢你——叔…叔——” 紧接着,房内展开了一场长达十分钟的你追我跑,直到左手冲出房外为止。 第五章 马休的血 苏感觉不太对劲。 由于农场的生活习惯使然,她在黎明时醒来,隔着敞开的车窗望向车外。 “真奇怪。” 她对地上的左手喊道。 “什么事?” “太阳在右手边,也就是说,那边是东方;这么一来,我们的方向就颠倒了。我们现在正逐渐远离要塞。” “别说傻话了。” 对此一笑置之的不是左手,而是伯爵。 “我一整晚没睡,就算不看仪器,也知道自己行进的方向。这辆车确实是朝要塞前进。” “不对,阳光确实是从东边射过来,这就怪了,还是调查看看吧。” 听左手这么一说,伯爵便命令电脑进行调查。不久,女子的声音回答道: “没有任何异常。再过一小时便可抵达要塞。” 但窗外的光景令其他两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此事确有蹊跷——停车。” 伯爵也察觉有异。 隔了一会儿,女子的声音说道: “已经停车。” 但窗外的景致仍不断向后飞去。 “难道电脑也被动了手脚?” 左手道。也许是个性使然,每当他人陷入困境,他便感到窃喜,即使自己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我知道了,是帮助苏拉的那家伙干的。此人是个强敌。如果光是造成电脑的混乱就算了,竟然还能影响我们的方向感。” 苏觉得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她感到全身血液为之冻结。贵族与d的左手——这一人一物竟然会身中敌人的法术而不自知。 “抱歉,后续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会派出自己的幻影,你可以随意操控。” 伯爵的声音与棺盖的嘎吱声重叠;贵族的棺柩必定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或许可说是代表一种乡愁吧。 “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贵族!” 左手大声嚷嚷着,旋即喝令道: “喂,快点停车。” 但车子兀自未停。 “忤逆我的命令是吧。很好。” “你想怎么做?” 苏再也按捺不住,如此问道。 “直到它停下为止,不管发生什么事,待在车内是最安全不过了。” 隔了一个小时后,自动车才自动停下,窗户此时也自动紧闭,得靠立体影像才能确认窗外的景致,但左手下达的命令完全无效。 这时——连照明也一并失效,黑暗笼罩他们两人。 “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出去看看吧。” “不行!” 苏朝左手声音的方向喊道。 “这样太危险了,如果这里是敌人引诱我们前来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在这里设下陷阱。”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一直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得接触一下新鲜空气和阳光才行。” “可是,门会打开吗?” “问得好。” 地上发出叩的一声清响,似乎是左手敲打了地面,难道他的意思是——被你说中了? “喂,快开门!” 光亮赶走了黑暗。 “打开了,果然不出我所料,走啰。” “这……” 苏只应了这么一声便默然无语,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 当左手巧妙地运用手指走出车外时,车门应声关上。 自动车停在一片黑土上,上头铺有零星的石板。 前方是一座遗迹。 大理石柱与构成这座建筑基础的堆石和雕刻在苍穹下婉言相连,从它黯淡和风化的程度来判断,想必年代相当久远,也许有数千年之久。 “这里是……” 左手如此说道,语气既惊讶,又觉得有趣。此地是何处,他似乎已猜出几分。 “嗯,来到了一个麻烦的地方,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左手朝车门说道: “开门!” 车门文风不动。看来,这是敌人诱蛇出动的诡计。 “出来吧。” 左手朗声叫道。 “我在这里。” 背后旋即传来一声应答。 一道身穿殷红长袍的人影伫立。 “你是第八名刺客对吧?” 左手说。 “没错——虽然我很想这样回答,但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至少我不想和你们动手。真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后方支援部队吧。” “就是你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吗?” “哦,果然不简单。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贵族的疗养院——【阿克勒毕昂(asclepieion,罗马时代的诊疗所)】。” 左手答道。 “专门治疗精神疾病。能保存至今,真是不简单。” “它并未受到保存。” 殷红人影的这句话,似乎令左手颇为诧异。 “这里是禁地,石柱和石壁是我刚才从地下挖掘、加以排列而成。” “哦——了不起。要是我另外一只手也在的话,绝对会替你拍手叫好。控制车内机器的人也是你吧?” 长袍客笑得全身颤动。 左手接着说道。 “既然你引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就不用再狡辩说什么自己是后方支援部队了。两条路让你选,看你是要放我们回去,还是想死。” “你们这些人……” 长袍客举起右手,宛如要在风中探寻些什么似的;他的手布满皱纹,一如木乃伊。 “昔日这里是一处清净之地,惠风和畅、流水潺潺、充满了生命,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丰沛的【神祖】之【气】,所以它成为治疗的要地。” 他松软无力地放下手。 “然而,时光移转,鸟儿已不再歌唱,就连风声也不再吹拂;生命转为死亡的力量,就连【神祖】之【气】也被吸收。你知道当中的原因吗?” “是法尔休雅的【生命】对吧?” 长袍客似乎颇感意外,全身为之一僵。 “你竟然知道?你和d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听说【绝对贵族】人如其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甚至想消除【神祖】遗留在世间的一切圣迹。尽管他想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但对手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惹来的下场,就是被逐离这颗星球。而法尔休雅的【生命】与【神祖】之【气】相互冲击后,只留下可怕的毁灭与废墟。法尔休雅被放逐后,贵族们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彻底破坏这些废墟;也有人说,统治权之所以会转让到人类手上,就是因为贵族们疲于从事这类的破坏而致。” “左手,你太多话了。” 长袍客冷笑道。 “有人感觉到你的气息了。你看,那些昔日的患者们已朝这里聚集,你就好好陪他们玩吧。” 左手开始紧张了起来;这座阳光普照的废墟,四处伫立着白色的人影,目光全集中在它身上。 同一时间,自动车的引擎也发出了呼吼。 它缓缓往废墟内前进。 “喂,停车。快停下来啊!” 左手不住地命令,但无济于事。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接下来就交给这些患者了,祝你好运。” 长袍客倏然消失于空中。左手连望也不望一眼,便径自贴向车体,命令它停车。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自动车依旧驶进了废墟中央。 “只好这么做了。” 左手从自动车上跃下。在跃下的同时,他抓了一把黄土,黄土 旋即消失于他的口中。 “呕——” 他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同时吐了一地的黄土。 “这什么烂土啊!被灵能给彻底污染了,我之前在车内已喝过水,再来就只剩……” 手掌猛然抬起。张开一张小嘴。 呼——一阵呼啸的风吸入他口中。 “啊!” 左手发出一声惨呼。 “——连风都满是腐败的气味,这块土地竟然被下了这么深的诅咒。既然这样……” 左手叼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将它吞入口中,接连吞了十颗左右时,传来自动车打开车门的声音。 他朝车门望去,发现苏就站在门口。 “别过来!” 左手大喊。 但苏的背后扬起一片火花,她反射性地跃出车外。车门就此阖上。 “快逃啊!” 配合左手的这声叫唤,苏环顾四周,准备往自动车驶来的方向奔去。 一道白影倏然欺身而至。 “喝啊!” 左手发出一声强劲的呼喝,小石子同时从他口中激射而出。 小石子贯穿白色人影的身体,打出一个小洞;人影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五官,但却仍对左手发出讪笑——物理性攻击对贵族的死灵根本毫无作用。 但当它想再度对呆立原地的苏展开攻击时,突然全身僵硬,它低头望向贯穿自己胸膛的穿孔——那开口已扩大了一倍,而且还不断扩大中。 死灵全身痉挛,被穿孔所吞没,左手连瞧也不瞧一眼,接着对新增的敌人使出投石攻击,转眼间又解决了八名。但左右两旁旋即又有新的敌人涌上。 “烦啊!往这边走!” 左手喊道。苏朝他跑来,左手一把握住她的右手腕。 “往左边跑,那里有个地下通道!” 看来他对这座设施的地理位置知之甚详。 在前方约十公尺处,确实有个通往地下的石阶。 他们一口气冲往地下。 眼前的光景令苏为之一震。 这里是蓄满黑水的地底湖。水面上铺满石柱和通道。 “这里是……?!” “——是罹患眼中精神疾病的贵族专用的医疗中心。四处都有青铜制的小船对吧?那是用来载运这些患者,让他们在水上漂流用的。” “可是,贵族不是怕水吗?” “所以我才说他们是重症患者啊。你知道贵族的精神障碍有多可怕吗?” “不是和人类一样吗?” “一样才怪——你到旁边去,他们来了。” 苏反射性地转头望向石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石阶上有几个飘摇的白影。 她闭着眼睛快跑。 “往这边走——危险!” 若不是左手出声制止,她恐怕已从路旁跌落;左手吩咐她坐上青铜制的小船,并用船桨划船。 才划了一下,小船便自己动了起来,几乎不用出力。 “要去哪里?” “这座遗迹的核心。” “那里会有什么?” “对我们有利的东西——哦?!” 在后头紧追的白影,已移身至两人坐上小船的通道旁。起初人影还略显犹疑地摇晃着,但旋即无声地投身黑水中。 尽管落水,但并未下沉。他们一路紧追在后,已来到水深及腰的地方。 ——逃不掉了。 苏产生幻觉,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冻结。d——快来救我。 小船停了下来。 “到了。” 左手说。 “虽然到了这里,但还是行不通。” 苏环顾四周,眼皮为之僵硬。 眼前净是一片黑水,而且后头还有追兵——太可怕了。 四周已被白色人影团团围住。 “好可怕。我们会怎样?” “在这片黑水下,应该蓄有【神祖】之【气】。过去它盈满这整座地底湖,从天花板的那扇采光窗喷出地面,治疗这座设施里每一名患者的精神;但如今【神祖】之【气】被受诅咒的邪气侵袭,沉睡在这片烂泥底下。” “只要将它唤醒,我们就能得救对吧?” “没错。” “该怎么做才好?” “必须以力量和品格都与【神祖】之【气】相当的【气】来加以刺激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可以做到吗?” “很遗憾。” “这么说来……我不要,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苏以绝望的眼神望向四周,全身瑟瑟发抖。没想到敌人已近在咫尺。 有个冰冷之物碰触她的背后。宛如被人一把拉走似地,她感觉意识逐渐远去。 她转头向身后望。 是一名脸色苍白,五官端正的青年。 “好可爱的小姑娘。” 对方说道。 “来,到我身边来。” 自己并不想动,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拉向后方。 正当苏觉得已难逃此劫时,眼中蓦地一道白光闪起,身后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她也突然停止了动作。 那名青年的脸庞,就像先前来到村里进行奇幻表演的融解人一样,整个身体崩垮融解。 左手阖上他那火舌四窜的小嘴后,向苏喊道: “快往前跳!” 虽然不明所以,但这次她却是有自己的意识行动。 黑水比想像中还要冰冷,冷彻骨髓。苏浮出水面,左手也浮在她眼前。看见它利落地用无根手指在水面上划水,苏不禁一笑。 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离他们三公尺远的地方看不见黑水,那里有数千道白色人影伫立,目光皆紧盯着苏。 个个都是相貌出众的男女——但他们的嘴角皆露出獠牙。 他们会扑过来——苏闭上双眼不敢直视,但死灵们却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只是用贪婪、饥饿的眼神瞪视着苏,当中也有人紧咬着牙,强忍冲动。 “怎么回事,他们为何不采取行动?” 苏一面划水一面问道。 “虽然微弱,但【神祖】之【气】毕竟还在。这个角落就还留有些许。他们怕的就是这个。”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也无处可逃啊。” “嗯。” 当左手如此沉声低吟时,死灵围成的圆圈——在苏右方的一角,已开始崩解。 死灵们彼此纠缠在一起。看在苏的眼里,就像是白色的影子互相交缠。 一道白影从众多影子中分离而出——应该是说,许多影子将其中一个白影高高举起。他们将一个挣扎不止的白影朝苏丢去。 苏的耳畔传来这世上任何生物也无法发出的凄厉哀嚎。 落在苏身旁的白影瞬间溶化,黑水向四方扩散。 接着又有一道白影飞来。 紧接着又是一道。 每次落水他们都会放声尖叫,仿佛和人类被烧灼时一样痛苦般地溶化。 “牺牲品是吧。” 左手吃惊地说道。 “他们打算以这种方式浪费这股【气】,之后再展开攻击。” “圈子缩小了?!” 苏声嘶力竭地尖叫。在献上多达五十具的牺牲品后,【神祖】之【气】为之衰竭,死灵的包围网正步步近逼。 白影已不再溶化。 一道白影倏然贴近,朝苏探出双手。 “救命啊!” 苏放声尖叫 :d—— 死灵们朝她层层相叠——随着这声尖叫,蓦然仰身向后。 一道光芒虏获这群死灵,划过他们并靠在一起的前额,死灵们的脸部裂成左右两半,随着青光一同沉入水中。 “……” 从水中浮出一把刀身,它慢慢升起,接着出现一只手背漆黑的右手。当手肘整个浮出水面时,黑色的旅人帽也一同浮出。 “——d?!” 苏感觉到自己已热泪盈眶。单枪匹马对付成千死灵——但有了这位守护者,苏知道她已不用畏惧。 向后退开的死灵们已不敢再缩小范围。 “哦,你之前干什么去啦?” 左手溅着水花如此问道。 d自然是沉默不语。 “我听说你掉到了河里。看来,那条河或是它的支流,与阿克勒毕昂在底下是相通的。但是,照天数来计算的话,你已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你在这里睡觉是吗?不可能——这底下到底有什么?” d不发一语,朝左手的方向伸出左臂。左手模样可爱地在水面上漂游,随后两者紧密结合。 蓦然间,d的右手展开行动——苏的眼中只映照出这幕光景;但旋即有四道白色的人影从她头顶落入水中,未扬起任何涟漪。从他们的形状来看,似乎原本只有两道人影。 “来了。他们只想夺走生人的灵魂。不管是贵族、人类、还是半吸血鬼,一律接收。” “潜入水中。” 这是d浮出水面后的第一句话。 ——同一时间,一只钢铁般的手臂环住苏的腰间,待她深吸口气之后,d潜入水中。 水底只有四公尺深。黝黑的岩层中,有个地方布满了淤泥,仿佛是罩上了一块厚重的水泥盖一般。 苏感觉到强劲的水流。原来d掉落的河川通往此处。 环抱她腰间的那只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苏惊讶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原来这下面是【神祖】那家伙的……” 前方有个白色物体晃动。莫非死灵们一路追来了这里? 苏紧抱着d。 这名在水中依旧散发耀眼光采的俊美青年,一鼓作气蹬水朝那团淤泥游去。奇妙的是,水底并无其他脏物。 d以优雅泳姿朝淤泥游近后,信手扬起手中的长刀。 淤泥周围有成群的白色人影形成一道水壁,朝他们压迫而来。 水中布满白光。 d这一刀砍下会有什么结果,苏并不知道。 下一个瞬间,d浮出了水面,少女望着这片烟波浩渺的地底湖,任凭黑水从她脸上滴落。 “原来【神祖】之【气】就被封印在那里头。” 苏的腰间——仍浸在水中——传来一阵沙哑声。 “将它解放后,死灵们会纷纷得到治愈。真是个好结局呐。” “感觉舒畅许多。” 苏以平静的眼神环视四周。 “这座地底湖变得好漂亮。” “因为他们都升天成佛了。” 当沙哑声如此说道时,d已开始游向岸边。 自动车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哎——真有事情发生时,这个老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左手满是怨怼地大发牢骚。 “等等。车子被敌人控制,但它却完好如初地杵在这里,这表示……哎呦。” d将左手手掌整个按在车门上,意思是要他开门。 传来微微的磨擦声,车门应声开启。 “控制恢复正常了。” d直接朝伯爵的房间走去。 巨大的房间迎接他和苏一同走进。 “啊?!” 苏手捂着嘴,但还是难掩这声惊呼溢出。 “哦,空无一人。” 左手如此说道,口吻似乎颇为开心。极尽奢华的家具摆设如昔,但是伯爵卧室的巨大棺柩却忽然消失无踪。 “这可是个大新闻呢。贵族遭人绑架,而且还是个庞然大物。” “对方叫奇马是吧。” d的眼中亮起奇妙的光芒。关于此事,他是在离开地底湖之后,从苏和左手口中得知。 “没错。他好像会使用空间移动。除此之外,似乎还能任意移动他自己本身以外的物体;那个普罗周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这下事情可麻烦了。” d朝窗外望了一眼。 “并非如此。” “什么?!” 这次不仅左手感到吃惊,就连苏也瞪大了双眼。 “还来得及,我们走。” 苏朝左手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已和d一同走向大门。 将伯爵连同棺柩一同带走的可怕敌人,莫非d已知悉其藏身之处?倘若真是如此,真正可怕的人,其实是这名俊美的青年。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自动车往北行驶了约莫五公里远,来到一处辽阔的岩山,当中特别高耸之处,是由巨岩汇聚而成的一座山巅,上头摆放了一只巨大的棺柩。 足足有五公尺长。 此外—— 有个身穿殷红长袍的人影在坐在棺柩上。是奇马。 “伯爵,我也该送你最后一程了。” 一阵沙哑声传来。 “虽然你人在里头,但应该看得见外面吧。这是哪儿,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是最靠近太阳的地方哦。” “你叫奇马是吧。” 棺柩说道。 “竟然把我带到这种奇怪的地方。虽然空间移动可以藉由科学达成,但应该从未有人拥有过这种能力。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公爵身边的人。” 奇马应道,并抬头仰望苍穹。 “接下来,我将移动你的棺柩,就算普罗周伯爵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在太阳底下存活。你自己要多多小心啊。” “你有这个能耐吗?” “我就是用这项绝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你从车内运来这里,难道你忘了吗?这次你就亲身好好体验一下吧。” 奇马右手搭在棺柩表面,他那严肃的动作,令人联想起庄严的宗教仪式。 一秒——二秒——整个棺柩犹如蒙上一层烟雾般变得朦胧模糊,并开始摇晃,眼看棺柩内明显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人影开始微微发颤,他的颤动透着古怪,既像身陷梦魇,又像是在集中心神。 这时,已化为烟雾的棺柩轮廓,再度恢复其原本的浓度和形状。人影也被它所吞没。 “你这家伙!” 奇马全身也同人影一样颤抖。 逐渐恢复原状的棺柩,再度缓缓消失。 当它完全消失时,在里头沉睡的伯爵将会暴露在阳光下,悲惨地化为飞尘。 消失的状态停止。再度恢复原状——接着又再逐渐淡化。 “我赢了。” 汗水淋漓的奇马低语道。 化为淡影的棺柩内人影,微微发出呻吟,掩住脸面。 唯有奇马的邪恶笑脸变得更为鲜明。 此时突然一根细针从他的后脑直贯鼻头。 在放声哀嚎前,奇马一把握住那根细针;细针凭空消失,仅留下伤口,血珠从伤口冒出,但也旋即消失。 “会使用空间移动的只有你吧。” 奇马转头朝身后的声音望去。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充分显示出他的错愕。 “啊……!” 隔了半晌,他才低声说道: “你……你……是……是……” 喘息断续的话语 仿佛一说完,便会就此断气。 难道这名妖人认识d?而d似乎也知道他的身分。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不清楚个中原由的情况下,蓦然出现在这座山巅上。 “还记得我吗?” d道。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您是……您是……但这怎么可能……” “瞧他那吃惊的模样,好像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一样。” 这是从d自然垂落的左手传出的声音,语中带有钦佩,也有吃惊。 “奇马,回去转告你现在的主人。我们早晚会碰面。” 殷红的身躯瑟瑟发抖。 “这么说来……您打算放我一条生路?……这怎么可能……” “去吧。” 在声音传出的同时,奇马的身躯化为朦胧的轻烟。一道银光斜扫,发出锵的一声清响。 d还刀入鞘,右手松开刀柄,朝那巨大的棺柩走近。 “没事吧?” “当然。” 传来伯爵的声音。 “你真是多管闲事。像那种货色的刺客,我自己就能一枪把他给刺穿。” d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等一下。” 伯爵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你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吗?” “你可以移动吗?” d走下斜坡如此问道。 “很遗憾,棺柩内并未安装移动装置。” “那你只好在里头待到天黑了。” “你不替我想想办法吗?” “我另有急事。” d就此走下岩山。待他的气息和脚步声远去后,棺柩内的伯爵低声咕哝道: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过,面对能够空间移动、任意控制电脑的怪物,竟然能令对方无法兴起半点动手的念头,并就此加以驱逐——他才是真正的怪物。而且,这两个怪物似乎彼此熟识。d到底是何来历?” d先前将自动车停在岩山的山脚下,而且特别命令苏不得走出车外。 但如今遍寻不着苏的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就连左手也大感诧异。 起初怀疑是奇马所为,但是对d如此畏怯的对手,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掳人。 “电脑会听从苏的指示吗?” d问。 “不。” “调查看看。” d将左手放在电脑的控制器上。 过了两秒后,左手告诉d,电脑并未接受苏的指示。左手紧贴着电脑说道: “这表示出了奇马外,另外有人可以对电脑下达指令。” “看看监视器。” 两人陷入片刻的沉默。 “哦,它一直启动着,放出来看看吧。” 和d在一起,左手的力量似乎也增强许多,理应只有伯爵能控制的机器,不一会儿工夫,已在他们面前清楚地映照出一个打开车门,将苏带离车外的立体影像。 “这是……?!” 左手的小嘴张得老大,一脸错愕。 “哥,我们要去哪儿?” 尽管苏一再询问,马休还是紧握着她的右手,朝森林深处走去;仿佛急着想远离伯爵的自动车以及d一行人——不,是确实如此,苏以冷静的眼神掌握了哥哥的行动。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马休那有如被异物附身的眼神、面无表情的侧脸、机械式的走路方式——苏不自主地望向他的喉咙,虽然没有贵族留下的齿痕,但苏一看便知,他已身中妖术。 所以车门才不肯打开。但马休还是走了进来,苏的怀疑是可以确定的。 但她并没有违抗,就这样让马休牵着走出车外。 “待在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逃吧。” 马休如此低语,声音没有半点高低起伏,听在苏的耳里,像是悲戚,也像是某种决心。所以虽然她知道哥哥已被附身,却没半点怯意。 “哥。” 苏再度叫唤马休,微微抗拒。 没想到马休倒是很干脆地停下脚步。 “我们要去哪儿?” 苏柔声问道。 “去见公爵。” 马休转头如此说道,苏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却不觉得恐惧。因为这早在她意料之中,倘若马休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 “d马上就会赶到。” “这我知道。” 马休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要带你赶往某个机械放置的地方。多亏有一位和那机械拥有同样力量的人,我才能回到这里。很久以前,他曾造出一个同样的机械,就埋在这附近,它原本是位在离这里数千公里远的土地上,但因为机械本身误启开关,所以才移到了这里。” “你打算用它将我送往贵族那里?” “没错。” 马休使劲地拍掌。 “公爵是个很伟大的人。拥有足以统治这整个世界的力量。当初他被放逐到银河尽头时,还能将自己的领土贴附在飞行体上,整个一起带走。所以他现在仍住在原本那气派的王国里。我们之前都错了,不能忤逆如此伟大的人物所赐的命运。如果他想要我们的项上人头,我们就应该双手奉上,如果他想要我们的血……” “别再说了!” 苏以颤抖的嗓音呐喊道。 马休伸手指着前方。 “改变我的人叫奇马。奇马说,他有预言自己命运的能力。他之所以告诉我移动机的所在位置,也是为了这个缘故。苏,你看,就在那里。” 在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间,可以看见数尊五、六公尺高的石像斜斜地矗立。 “他还教我使用方法。来,我们走吧。前往公爵的国度。” 马休转头说道。 苏可以不在乎他兴奋的眼神,也能容忍他说得口沫横飞,但马休脸上的表情——那望着自己妹妹的表情,已完全陷入疯狂状态,令苏感到无比陌生。 ——他不是我哥。 这句话在苏的胸口激荡,她将右手绕向背后的腰带处。插在腰带上的一根树枝——前端削得无比锋利的木桩,是苏亲手削制而成。 当她冲向马休怀里时,木桩就握在腰间。 马休的痉挛传向苏的全身。 虽然她马上松手,但手指仍留有细微的触感,挥之不去。 “哥!” 苏的眼眶泛泪,她刺伤了自己的亲哥哥。虽是无法饶恕的罪恶,但苏的泪水并非为此而流,她明白自己内心深深憎恨着马休,从未停止。 曾企图非礼她的哥哥——在认清如此悲惨的事实后,兄妹俩的情分早已荡然无存。 如同马休满腔欲火地想侵犯苏一样,苏也是满怀解脱地将木桩刺进哥哥的胸膛里。 “苏……” 苏听见耳畔响起自己的名字。两人靠在一起,以相拥的姿态站立。 “哥……对不起。” 苏的脸颊滑落两行热泪。 “你这是……报仇吗?” “咦?” “苏,我想起来了。在来这里之前……我已先杀了你。” “哥?!” 苏想看清楚马休的脸,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因为马休的双手紧搂着少女的身躯,就像抱着心爱的宝物。 “所以……这是报仇……你不是……苏。” “……” 抱紧苏的双手,慢慢从她背后滑向肩膀。 “既然你不是苏……那我带着你一起走……你也怨不得我。” 双手再从肩膀移向颈部。 苏已无法喘息。 眼前登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 光明再度重现。她感到头痛欲裂,原本充塞脑中的黝黑之物瞬间退去。 由于氧气陡然流入肺中,苏开始低头猛咳不止。 “放开我!” 传来马休的声音。苏感觉前方有人在争执。 一道身穿雪白洋装的人影从马休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压制住他的行动。 隔着马休的肩膀可以望见对方秀丽的脸庞。 对方也发现了苏,姣好的脸蛋嫣然一笑。 “你还记得我吧?” 苏颌首。 她是魔性的歌女卡拉丝。 曾被d一箭贯穿喉咙的妖女,她那比以前更无血色的脸庞,此刻正绽放愉悦的笑容。 第六章 前往妖魔的国度 不知该如何以对的情况。这场打斗在苏的目睹下结束。 马休挣脱了右手,同时扭动着身躯想要将左手抽离,卡拉丝也许是对马休的顽强抵抗大感光火,只见她扬起膝盖,狠狠给马休的心窝一记重击。 看这位美女柔美的体态,无法想像他竟是如此暴力,马休闷哼一声就往前倒卧。 卡拉丝毫不费力地将他扛在肩上,大步朝苏走来。 她弯下腰来,一把抓住苏的肩头。苏顿时感到肩上传来令全身筋骨为之麻痹的疼痛,不禁整个人往后仰。 但她随即站直,卡拉丝望着她,脸上露出异笑。 因为歌女的腹部插着苏暗藏的第二根木桩。 卡拉丝脚下一阵踉跄,双眼紧盯着苏,她的双眸仿佛闪烁着鬼火。 苏心底萌生怯意,转头朝刚才走来的方向奔去。 她感觉有个脚步声紧随在后。 不论她跑得再快再远,脚步声还是紧追不舍。 由于极度疲劳和呼吸困难,使得她数度差点绊倒,最后终于整个人向地面扑去。 但身体却在途中硬生生地停住——有个健壮的胸膛和臂膀撑住了她。她抬头以几欲阖上的双眼望向恩人的脸庞。 “d……” 语毕,苏登时失去知觉。 一道冷气从她的前额扩散开来,她立即睁开眼睛,左手同时从她前额移开。 “发生什么事了?” d问。 “哥被一个叫奇马的人附身,把我带离车外。我拿木桩刺他。这时卡拉丝赶来……” 她没说出马休想将她勒死的事。 在听完苏陈述的同时,d猛然探出左手。 寒光一闪。 转瞬间d已还刀入鞘,当他以右手握住左手手掌时,它已俐落地和手臂分离。 “你差遣人可真不客气。” d将兀自骂个不停的左手放在苏脚下。 “你们一起回去。” 他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朝苏走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两人回到自动车内不久,d也随后赶到。只身一人。 “我哥呢?” 苏问。这名俊美的青年无论发生何事,始终冷若冰霜,未曾改变。旁人根本无从推断他的行动和结果。 “没看到。” “咦?” “没有察觉任何气息。但有空间移动的行迹。” “那是……” 苏道出详细的经过。 “连同机械一同移动是吧,会去哪里呢?” 面对左手的喃喃自语,d回答道: “只有一个地方。” “法尔休雅的国度对吧——你要怎么做?” “我曾订下契约要保护他们两兄妹,所以我要前往法尔休雅的领土。” “这女孩怎么办?” “和我同行。” “待在要塞里不好吗?” “我虽让奇马负伤,但他并未丧命;留在要塞里,防得了他吗?” “如果加强防御机关,应该有办法。” “太花时间。马休的命正一分一秒地缩减。” “那么,你打算就这样直接冲进法尔休雅的领土吗?” 这也许是没有细想便脱口说出的话。左手旋即沉默不语。 d望着苏。 虽然d没有问话,但苏的思绪却是一片紊乱。 那无限深邃的漆黑双瞳正凝视着自己。苏感觉仿佛内心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令她感到畏怯。 “你喉咙有淤青,男人的指痕。” d说。 “要和我同行吗?” 那幕骇人的光景再度浮现——马休那掐紧她脖子时的表情。 苏闭上眼睛。 “那张脸——我不想再看到。” 她曚住双眼,维持数秒之久。 接着她松开手,扬起脸说道: “但我也刺伤了他。这么一来就扯平了,请带我一起去吧。” “好个胡来的哥哥——这事就这么定了。” 左手如此说道,语气中似乎充满疲惫。 “这女孩可真有胆识。”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普罗周伯爵,在一旁同时道出这么一句,口吻中带有钦佩之意。 接下来的五天,一行人这一路上未遇任何险阻。 苏拉、卡拉丝以及那名新刺客奇马都未曾露面,当然也没有马休的消息。 “即将进入北部边境区。” 在第六天傍晚,美女的声音如此说道。 众人看着室内播映的全方位立体影像。 “太可怕了。” 伯爵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接话。 先前所知的北部边境区,已完全改了样貌。 眼前唯有一望无垠的平坦黑色平原——甚至看不到任何草木。 地表在落日余晖下散发着金属光芒,正因如此,频频释放出一股令疾风也为之冻结的鬼气;望着这片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地平线,恐怕会令观者产生一股绝望和失落感而当场昏厥。 远方有闪电划过。 “从前的法尔休雅王国,在北部边境成为后来的地形之前,便是这个样貌对吧。” 面对左手的询问,普罗周伯爵回答道: “没错。” 他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上。在他身旁的苏,坐的是宾客用的椅子。d则是站在一旁。 “昔日他彻底改造了北部边境。当他被放逐时,这片土地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据说他将自己的王国放进口袋一起带走。看来传闻是真的。” “——你知道五千年前的地形吗?” d问。 伯爵往胸脯猛力一拍。一阵犹如敲打铜锣般的巨响传遍室内,令苏全身为之一震。 “这件事问我最清楚不过了,我的脑袋可没退化哦,电脑中也早已输入了地图的资料。” “从何处进入?” “从哪里进入都一样。这块土地到处都装设了感应器。简言之,全凭法尔休雅认定来者是敌是友,而决定是否要让对方进入;再说了,我们早已进入他的眼界。换句话说,不管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入,都已不是问题。” “五千年前,真亏你们进得了这里。” 左手道。答案极其简单。 “那是因为【神祖】做了排除感应器的处理,就连商人和旅人也能通行。” 正因如此,苏的祖先才会遭遇这三名刺客。 “那么,要采正面进攻是吧。” 左手做出这样的结论。 “在那之前,先听听看在此屯驻的那班人怎么说。他们应该是【都城】派来的调查队。” 在黑土与钢铁的交界处,屯聚了许多马车、自动车以及运送车辆,一旁排着一列有如将圆筒剖成两半的临时屋。 中间一带有人影聚集,正望着d一行人。一开始走出临时屋的人,身上没有特别武装,但接着从临时屋冲出的男子们,则是个个手握自动来福枪、火焰放射筒、雷射步枪等武器; 因为朝他们驶近的,可是一辆来路不明的自动车。 一名手持雷射步枪的男子向前跨出一步。 鲜红光束斜向射入自动车前方的地面。 地面熔出一个直径约三十公分大的圆洞,蒸气直冒。 “真狂妄。” 伯爵如此冷笑道,苏急忙转头对他说道: “请您住手。” 因为她从伯爵的声音中感觉到报复的意图。 “停车。” d朝车门走去,伯爵斜眼瞪着他。 “我就非得乖乖听你的指示不可吗?” 伯爵一脸怫然,但没想到d回了他一句: “你的性命是我在保管。” 伯爵脸上忿恨不平的神色更为明显。 “停车!” 他下达指示。 这群男子一望见出现眼前的这名黑衣青年,顿时一片譁然;众人皆为d的美貌而震慑,因他的妖气而筋骨酥麻。 “你们是调查队吧。” d问。 正当男子们面面相觑时,从其中一座临时屋内走出一名高大的壮汉,他快步来到众人前方。 “我们是都城派来的第二批边境调查队。我是队长奥特。” “d。” 这次则是引来哄然惊呼。 “你就是……d?” 奥特精悍的脸上也流露出兴奋惊愕之色。 “你的名声响遍都城,人人都说你的本领之高,无法用言语形容。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接着,奥特朝d身后的自动车望了一眼。 “是你的交通工具?” 奥特问。眼前的这名青年和自动车,怎么看也觉得很不相称。 “为了方便考量。” d应道。看来,奥特并未令d觉得碍眼。 这名调查队长似乎也感觉得出。他和颜悦色地说道: “要收拾贵族的话,确实是该由吸血鬼猎人出马,先前我们也曾派出不少人,但都一去不回,如果是d的话,或许……” “你刚才说,你们是第二批调查队。” “没错。大约一个月前出动了第一批调查队,但就此音讯全无。我们是在两天前抵达这里,目前先在此设置大本营,明天便要展开行动。” “喂,如果方便的话,你可否和我们一起去?”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朗声说道。 “你是吸血鬼猎人,应该很清楚贵族的习性,要是你能和我们同行的话,那可就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你们说是不是?” 男子征询众人同意,在场男子纷纷点头。 “别这样!不像话!” 奥特叱喝一声。 “他有他的工作。有我们在,只会害他办起事来绑手绑脚。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 他望着d,莞尔一笑。 “侦察队回来了!”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几名男子冲向前去。奥特也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旋即又将目光移回d身上。 “待会再好好谈。我们就互相交换一下情报吧。” 语毕,奥特转身离去。 “这名男子不简单哦。” 左手如此说道,口气既像钦佩,又像嘲讽。 d自是沉默不答。 见过返回的侦察队员后,奥特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双手从肩膀以下整个被扯断,研判他应该是一面逃命,一面贴上止血杀菌带,这才得以活命。但奥特判断他已再撑不过五分钟,瞧他这一身残破的身躯,能回来已是奇迹。 “只有他一个人吗?” 奥特向先前叫喊的男子问道。侦察队一共派出五人。男子颌首示意,周遭的同伴个个表情凝重。 医生赶过来检视伤口,接着他摇了摇头,没让这名侦察员瞧见。 “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侦察员似乎听得懂奥特的询问,只见他色如死灰的双唇微微颤动,无奈却发不出声音。 光芒从他突出的眼瞳中急速消失。 “没救了。” 当奥特正欲闭上眼送死者一程时,一道黑影斜向切进他的视线中。 男子们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名俊美青年,以及他抵在那名临终之人前额的左手,甚至有人因此诵念起咒文。因为面对如此极致的美貌与世所罕见的妖气,d的行为看在他们眼中尽是神秘。 侦察员的双眸重现光芒,一旁涌现愕然惊呼,众人目光全部倾注于这名死而复生的同伴身上。 “伯蓝,听得见吗?我是奥特啊。其他同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奥特趋前紧盯着伯蓝,伯蓝瘦弱的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奥特蹙起眉头,因为伯蓝手中使足了劲。 “大家……都被杀了……快逃……它们……追来了……” 有人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望向那片黑色的平原,但已开始披上幽暗苍茫的大地,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是谁?” 另一名男子问。 “是发光的圆筒……有好几十只手……我们的同伴被高高举起……然后……体内被注射……某个东西……大家纷纷倒地……” 就在此时,靠近平原的某个男子喊道: “有东西靠近了,而且还发光呢!” 男子们注视着侦察员的脸,接着纷纷起身。 “它们来了……快逃……和它们战斗……没有用……” 伯蓝深吸一口气,接着全身剧烈抽搐,咽下最后一口气。 d无视于周遭的譁然,霍然起身。 奥特向死者行了一礼后,对d说道: “对亏你的帮忙,我们才知道来者是敌人。谢谢你——请你退下吧。” “队长,你何不请他帮忙呢?” 一名用火药连射枪的弹带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的男子,朝d努了努下巴。 “他是民间人士,只要保护好他自己就行了。你们别只想着仰赖别人。” “可是……” “少啰嗦!快点加强路障,别让对方进入一百公尺内。” 奥特在d的肩上轻拍一下,说了句“再见”,就此快步离去。那名医生正握着死者的手,欲将他拖往别处。 “你不管他们吗?” 左手问。 “这是他下的指示。”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那个叫奥特的家伙是个不错的人。就这样白白牺牲的话,实在有点可惜……哎呦?!” d握紧拳头,朝蹲踞在黑暗中的自动车走去。 所幸光点接近的速度非常缓慢。 从发现其行迹后过了五分钟才抵达,众人在大本营前方排好强化塑胶与轻合金制成的盾牌,前后摆出三层路障,构成一套完备的防护阵型。 “已接近至两百公尺处。” 透过红外线望远镜监看的队员大声喊道。 “等到了近一百公尺内再开始攻击。瞄准目标。” 不用奥特指示,众人皆已握好来福枪瞄准。被火焰放射器的油烟沾污的枪口,正喷发着银色火焰。 光点暴露出主体的位置。它们正步步逼近中。对方毫无防备的接近,而且速度缓慢,这更令这群采取守势的男子们感到毛骨悚然。 “一百公尺!” 持望远镜监看的队员放声大喊,同一时间,火线染红周遭的黑暗。 圆筒生物的身体擦出中弹的火花,但前进的速度并未停歇,子弹悉数从它们身体的圆弧面滑开。 “五十公尺……四十公尺……” 就在监视者报出三十公尺的那一刹那,两道烈焰袭向敌人,是早已候敌多时的火焰放射器。 火焰命中并在接触的部位扩散开来,旋即滑落地面。圆筒生物的外表经过特殊加工,就连油也会像水一样被弹开。 男子们束手无策,耳边传来敌人已入侵二十公尺内的通报。 接着一阵剧烈的爆炸,震得圆筒生物摇摇欲坠。连续的爆破,引来烈焰和浓烟,阻挡了敌人的攻势。这是最后的武 器——榴弹炮。 银色的身躯从黑烟中窜出。 眼看路障就这样脱落弯折,全是圆筒生物的触手所为;看似仅有数公尺长的触手,竟然能再伸长至二十公尺远。 “后退!快逃!” 奥特还未下令,众人早已抱头鼠窜。瓦解路障的圆筒生物,舞动着游蛇般的触手,紧随在后。 有两人被逮住。他们的悲鸣是临终前的惨叫。 眼看他们活生生地被高举至离地十公尺的高空,另一只触手一针刺进他们的脖子。 “可恶!” 当这两具尸体被抛向奥特脚下时,他抽出腰间的军刀。 站在原来的位置,朝向他逼近的圆筒生物一刀刺出。 奥特的力量全数反弹,震得他手腕到肩膀一阵酸麻。 触手缠住他的身躯,如同被铁环箍住般的剧痛和窒息感,令奥特眼冒金星。 他的脸色转为暗紫,全身不住痉挛。 另一只触手逼向他不住挣扎的脖子。触手前端的尖针,在火焰放射器的火光照耀下,闪着妖艳的亮光。 此时捕获奥特的那只圆筒生物蓦然往斜向滑落,被斩断的电力系统机械释放出银色的电磁波。 奥特被人抓住衣领称其身,并从昏迷中醒来。 世所罕见的俊美青年正俯看着他。奥特登时忘却恐惧与腰部的疼痛,看得浑然忘我。 “能动吗?” d问。他这才回过神来。 “勉强可以吧。” 陶醉感尚未尽除。 “快走。”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弹向后方,奥特一头撞向地面,他极力弹跳而起,转头望向身后。 圆筒生物似乎认定d为新的敌人。除了当中几头还在追杀其他男人外,其余全部一同扑向那一袭黑衣的美绝身影。 奥特看得目瞪口呆。 斩断了。每当d的右手一刀划下,连火炮也对付不了的圆筒旋即应声断成两半,在地上喷洒蓝色火花。 它们为了虏获d而伸出的触手,也尽数没斩落。 “小心后面!” 有人朗声大叫。 先前跑去追杀众人的圆筒生物,已悄悄绕到d的背后。 黑衣青年随即以迅捷如电的速度转身,但有一把巨大的长枪比他更快,枪尖一次刺穿两只圆筒生物,一口气将它们弹向高空;圆筒生物被吸进空中,不久,在右方一百公尺远处发出两道青光后,就此毁灭消失。 众人并未因此而欢呼。 因为他们看到一个不该看的人——一名身长四公尺的贵族。 “我好像太多管闲事了。” 普罗周伯爵这句话,莫非是因为在他一枪贯穿圆筒生物前,便已看出d会适时转身? 他以右手挥动长枪,发出呼呼风声,周遭的男子们纷纷发出惊呼,蜷缩着身子。他此举并非是为了活动筋骨,明显意在恫吓。 “是贵……贵族。” 这句话像是一声暗号。 “好……好大啊。” “怪物……” 每个声音都很细小、微弱而且零星。对贵族根深蒂固的恐惧,在潜意识的作用下,深深烙印在人类的心灵中。有人说这是一万年前贵族对人类的遗传基因所做的“教育”成果,不过,当时的记录已完全被删除,无从确认。纵使科学的水准相差再悬殊,但经过一万年如此漫长的时间,从人类身上还是看不到反抗的征兆,关于这点,只要用这种说法来解释,便相当合情合理。贵族们也知道此说法,所以才会如此傲慢。 普罗周伯爵站在离地四公尺的高度俯看人类,明显流露出轻蔑的眼神,要不是有他和d在场,这批调查队恐将全军覆没,所以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念头。 “话问完了吗,d?” 普罗周从天而降的声音,令众人全身缩成一团。他的声音近似雷神的怒吼。 “问完了。” d还刀入鞘。 “你还有理由留在这里吗?” “没有。” “那我们走吧。法尔休雅现在正拿那个毛头小子当人质,研拟对策要送我们归西。虽然何时出发都一样,但我们现在可没时间在这里逗留。” 伯爵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以意外的表情环顾四周。 四周弥漫着一股杀气。所有调查队员都握着武器面向伯爵。人人皆不住地颤抖,震得武器频频作响,浓烈的杀意化为火焰,从枪口不住地喷发。 这突如其来之举,描绘出人类对贵族的另一种反应——赶尽杀绝。 d挡在两方中间。 “他救过你们。” d对奥特说道。奥特也握着一把配有四根枪管的火药手枪,正瞄准伯爵。 “是啊。我们要谢谢他。” 奥特斜眼望着d,憎恨的怒火在他眼中闪烁。尽管俊美青年的身影映入眼中,怒火仍无法消退。 “也要感谢你。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骨肉至亲全部都被贵族所害。都城扫荡贵族的战役,已持续有二十年之久。” “憎恨别人是件愉快的事,是吗?” 一阵沙哑声响起,瞬间将奥特的目光吸引向d的左腰一带,旋即又将视线移回d脸上。 “你是半吸血鬼对吧。那么,你应该能同时了解两边的心情才对啊?还是说,你两边都不想去了解?倘若你打算介入此事,事情可不是这么好解决,请你离开,否则就用你的剑招取我们的性命吧!” “你杀不了他。难道你不打算完成任务,想白白送命?” “我不在乎!” 站在奥特两侧的男子们,将火药枪和柳钉枪的枪口瞄准d。 “我的孩子被我妻子活生生地拔掉整颗脑袋,只因为她在前一晚遭贵族吸血。” “我的家人被当做贵族狩猎的对象。我的爸爸、妻子、还有两个女儿,被贵族的马车辗成肉饼。我只能自己去替他们收尸。他们的遗体都被来回碾过两次!” “听说你是半吸血鬼是吧,那你拔剑吧,看你要砍向哪一边。可以的话,拜托你砍向我们这边。因为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把身上流有贵族血液的人也一并除去。” 深邃冰冷的黑色眼瞳,映照着疯狂之气不住旋转的眼瞳。 “d,你别动。” 伯爵出声道。 “你现在最好什么也别做。但是,你体内那半个人类,日后可别怨我哦。”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因为各种气息尽皆被这两种疯狂之气所吞噬。 一切均离d远去。包括人类的憎恨和贵族的愤怒。他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他会拔剑出鞘,还是按柄不动?倘若刀光一闪——又是斩向何方? 杀气向黑暗寻求死亡的降临,缓缓凝结。 “请等一下!” 一个任谁也没料到的声音,逼退了黑暗与杀气。 男子们、伯爵,还有d,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动车的方向,一个站在车门前的娉婷身影映入众人眼中。 苏快步跑向前,来到男子们可以看清楚她面貌的距离。 这名勇气过人的女孩,再也无法忍受这一触即发的局面,因而步出车外。但她是怎么办到的?伯爵明明已事先对自动车的主电脑下达过指令,不准让她步出车门一步。 伯爵瞪着d,脸上露出苦笑,d的左手自手腕以下完全消失,苏之所以能走出自动车外,关键似乎就在此。 “请你们别再吵了,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来到这里。” 男子们脸上先是闪过迷惑的神色,旋即转为诧异。 “保 护?贵族保护人类?” “你是哪里的人?” “不,你是人类吗?拿出证据来。” “说得对!” 惊愕、猜忌、愤怒,化为一阵喧哗,向苏的全身袭来。 苏不避不让地承受了那相当于物理性冲击的巨声风暴。从她冲出车门外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做好觉悟。 众人的喧哗止歇。 因为奥特走向前。他抬头望了伯爵一眼,接着低头看了看苏,以严肃的口吻问道: “你是人类吗?” “是的。” “你住哪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苏如实回答。 “和贵族一起旅行还能保有人类的身分,真令人不敢置信。他们没对你怎样吗?” “没有。” 苏抬头挺胸,现在她得沉稳以对才行。 “伯爵没对我怎样。他是为了保护我、解救我哥哥,才会来到这里。” “你可以证明他真的没对你怎样吗?!” 众人当中突然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奥特的脸色为之一变。 和贵族一起旅行,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能证明她没被吸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证明她身上没有齿痕。为了证明这点—— “我可以。” 苏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子们开始为之动摇。 “喂,小姐。” 在奥特出声前,苏已动手解开罩衫的扣子。 少女毫不踌躇,在黑暗中展露出一丝不挂的胴体。 接着她朝男子们说道: “你们尽量检查吧。” 少女堪称舍身的大胆行径,令男子们哑然无语。 然而,正面迎向众人的苏,脸上表情紧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紧咬着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全身因极度的羞耻而瑟瑟发抖。 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不可能处之泰然。 不可思议的静谧包围了众人。 “好,我来确认。” “我也要。” “我也要。” 有三名男子自告奋勇走向前去。 “确定要看?” 一阵冷若冬霜的声音令这三人却步。刹那间,他们浑身无法动弹。 d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然而,若有人向前跨出一步,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众人心知肚明。 任何人休想动少女一根寒毛。那些怀疑少女决心的眼睛,别想在少女白腻的身躯上游移——黑衣青年的一句话,已如此做出宣告。 “够了!” 化解这道死亡危机的人,是奥特。 “你们三个退下!抱歉,小姑娘,我们差点就恩将仇报了,请你见谅。” 奥特深深一鞠躬,苏见状,登时蹲坐在地,放下心中久悬的大石。 这时,一道恍如黑影般的物体从天而降包覆苏赤裸的身躯后,复又离开。苏被一块青布包住全身。伯爵为她披上巨大的手帕后,便将手缩回。 d迈步向前,对奥特和他的队员们连瞧也不瞧一眼,径自朝苏走近,他那犹如雕像般巧夺天工之美,以及满溢全身的鬼气,令众人无法动弹。 “我们走吧。” d说。苏站起身,拭去泪水,倚靠在d的胸前。马休已不在身旁。 她旋即离开d的胸膛,因为少女明白,他不会一直这样让自己倚靠。 伯爵无声地站在前方,犹如守护着苏一般。d走在后头。 “进行得挺顺利的嘛。” 沙哑声响起,不知何时,d的左手已恢复原状。 “没人流血。虽然擅自离开你,是我自作主张,但要不是我这么做,你为了保护伯爵,可能会把他们全都给杀了,只是对那小姑娘比较过意不去就是了……哎哟。” d紧握的左拳微微颤抖。在强劲的握力下,手指微微发白。 “唔……你还……太天真了……难道你被那……勇敢的气魄……所感动……哎哟……” 声音戛然而止。从d的指缝间渗出鲜血。 当车门开启时,一张久违的脸孔出现在三人面前。 “虽是个人类小姑娘,但可真有勇气。” 美艳无方的美貌,搭上一身华丽的雪白洋装,除了米兰达公爵夫人外,还会有谁。 “这台车可真了不起啊。” 左手故意大声向伯爵说道,意在嘲讽连公爵夫人也能自由进出。 伯爵清楚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他毫不客气地问道。自从上次在加里翁山谷被吞进【西格玛】创造出的异空间后,一直都没见她现身。 “说来话长。” 公爵夫人掩嘴而笑的姿态,美艳得令人心荡神驰;她的纤纤玉手,白皙洁净,柔唇殷红如血。 她眨着长长的睫毛,向苏问道: “妹妹是这么了不起,但哥哥却令人摇头啊。” “你见过我哥?” 苏这声大喊有如爆炸。 “没错。我救了他那条小命。顺便解决掉一位名叫库鲁贝的刺客。” “我哥人在哪里?” “这个嘛……” 在公爵夫人道出来龙去脉后,众人这才明白她与马休的事件是发生在苏刺伤马休之前。 “只好去救人啰。” “我们马上出动。” 伯爵颌首,接着向米兰达问道: “你也会和我们同行吧?” 口吻听起来似乎不太乐意。 “不。我在这里下车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我们的工作是……” “我马上就会追上的。在我丈夫过世后,我才发现自己适合独来独往的生活,自由沐浴在月光下,嗅闻月光草和暗水仙的花香,翱翔在夜里的世界,这才是我的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是吗?我看你是想寻死吧。” 夫人朝那细微的沙哑声瞪了一眼,旋即又转头面向苏,她的眼神和表情无比柔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喜欢有勇气的人。原本我认为人类不包括在内,但自从看了你的表现后,我改变了心意。看来,我所保护的人,有让我保护她的价值。” “您过奖了。” 苏虽然这么回答,但脸上挂着微笑。 伯爵与d互望一眼。 “那女的是不是哪里不正常啊?” 伯爵悄声说道。 如果公爵夫人只说到此为止就好了。 “忘了你哥哥的事,加入我们贵族的行列吧?” 米兰达出言劝诱。 “喂!” 结果惹来伯爵的制止。 “真遗憾,我是看她很有当贵族的架势才这么说的。” 语毕,米兰达向后退去,来到车门前方。 “那就后会有期了。” 话才刚说完,她便化为一阵烟雾,从细菌也无法入侵的门缝中穿梭而过。 “她还是一样死性不改,任性胡来。” 伯爵长叹一声。 “出动!” 他对着空中下令。 “哦!他们出发了。” “一群怪物。他们想去哪儿?” “总之,这下子麻烦人物总算走了。” 在这群各自畅谈感想的队员们的目送下,自动车悄然无声地驶向幽暗深锁的平原,转眼已不见踪影。 “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们。队长,刚才应该向他们问个清楚才对。” 有人拍了一下 奥特的肩头,回头一看,原来是医生。周遭满是伤患的呻吟声,奥特以内疚的眼神望着他们。医生取下叼在口中的烟斗。 “其实伤亡人数并不多;只有三人重伤,其余都只是擦伤,只要用贵族废墟里发现的新药治疗,明天早上之前他们便可完全康复。” “我听说过那种药。” 奥特眼睛观察着四周,伸手确认腰间的火药枪是否安好。 “据说它有着可让所有生物细胞再生的功效。这么一来,和所谓的不死之身有何差别?” “只是近似而已。事实上,在人类身上顶多只能用两次,再来就无效了,毕竟人类无法和贵族一样。” 医生摸着他那快要秃光的脑袋,吐出一口紫烟。 “不过医生,长生不死的贵族为什么会造出这样的药物?他们健康的身体应该不需要药物才对。” 面对奥特这理所当然的质问,医生皱起眉头,搔了搔头。 “我这也是听来的,你应该也曾经听过。传说中,那位人称【神祖】的贵族之王,为了某个受诅咒的实验而废寝忘食。” 奥特感觉周遭的气温骤降,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时,大本营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怪事。 在奥特与医生谈话地点的后方十五、六公尺处,其他队员正努力修理路障、搬运武器,但就在里头五名忙着架设作业用照明台座的男子身后,蓦然出现一名全身雪白的贵妇。 当她那宛如红宝石般的朱唇印在其中一名男子的颈项上时,男子当场悄声倒卧。 然而,却没人发现身旁这名离自己不到三十公分的男子发生什么事。女子朝默默工作的第二名男子走近,此人和最初那名男子同样的下场;即使第五个人也已倒地,他们还是没有发现这名贵妇的存在,其他队员也都未曾朝这里望过一眼。 女子不疾不徐,踩着优雅的脚步,接近一名在路障旁焊接支撑架的队员,接着又朝他身旁的队员下手…… 有时也会有队员望向这名女子的方向,但不知她是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见她巧妙地躲在牺牲者背后,借助黑暗之便,没被任何人发现。 就这样,队员们纷纷倒地,女子已朝奥特和医生接近中。 【神祖】和那神秘实验的话题,已足以令这两人聊得浑然忘我。 “这么说来,【神祖】果然是有这样的意图,真令人不敢相信。”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在分析过古代调查局送来的资讯后,不得不让人相信,传闻所言不虚。” 医生终于把手从头上移开。 “看在一般贵族眼里,也同样很难理解【神祖】这名大吸血鬼心里的想法,这在贵族遗留的资料和手札中也都有记载。也许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呢。” 在双手盘胸沉吟的奥特身后三公尺处,一名缠绕绳索的队员才刚接受过女子的死亡之吻,但在他身旁进行同样工作的年轻人,却瞧也没瞧一眼。 “接下来要说的,也是传闻。” 医生竖起了食指。 “【神祖】那受诅咒的实验,在大陆上夺走了将近一亿条人命,但只有一个成功案例。” “哦,那是……” 奥特点了点头,朝他右方的医生望去,但却不见人影。 彷如被黑暗给吞没似的,医生就此凭空消失。 “喂,医生,你去哪儿啦?” 奥特朗声喊道,这才发现怪事发生。 他环顾四周想要喊人时,倒抽一口冷气。 没半个人。 “这是……” 他暗自咒骂一声,奔向临时屋。 奥特从小在赌城土生土长,从事了二十年边境调查的工作。他还记得几起类似的案例。 许多人在黑暗中一个一个消失。这大多是拥有高度智能的妖魔或恶灵所为,但在那种情况下,同伴们通常会半途发现。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黑夜本身袭击人类的时候。 亦即——贵族。 床边靠着一把木桩枪。那是人类唯一可以对抗贵族的方法。 他握住木枪。 他的手腕亦被一把握住。 一只从毛毯内伸出的白腻玉手。 奥特惊呼一声,使劲将手抽离,将木桩枪朝向对方。 轰的一声巨响,嵌在木桩底下的高密度瓦斯引信迸发,以秒速三百公尺的速度激射而出木桩,毫不留情地打穿了毛毯中央。 女子的手臂宛如原本就不存在似的消失无踪。 奥特望向自己的右手。上头有鲜明的紫色指痕。酸麻无比。 他改以左手持枪,奔出临时屋外。 才跑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眼前是再寻常不过的光景了。 正忙着维修多枪管电动枪的凯尼、正仔细检查弹药的布雷克、一面哼歌一面闲晃的寇雷和贾邦,以及全神修理路障的莱德和阿古里法斯。 医生呢?——医生正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摸着那颗童山濯濯的脑袋,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莫非是梦? 奥特看着右手,上头有明显的淤青,而左手正垂握着那把木桩枪。 夜风在他背后冷冽地宣告。 “你们全都是我们的食物,而你竟然敢持枪向着贵族。” 奥特急忙转身,眼前站着一名白皙如玉的美女。 她那银白色的肌肤在月光下闪闪生辉,更胜身上这袭白色洋装;双唇鲜红地映照着夜月。 奥特反射性地握枪瞄准她——只见女子右手一挥,强劲的力道在奥特的指尖上爆裂,将近有三公斤重的枪身就像枯枝般被震飞。 “你是贵族。” 他瞪视着这名女子,向后退却数步,如此喊道。 “开枪!把她烧死!” “你在胡说什么啊,奥特。” 一旁传来医生的声音,声音像极了女人。 奥特并未回头,因为他很清楚发生了何事——周遭现在已都是敌人。 “快点向我们的主人问候一声。” 一旁传来凯尼的声音,那曾经是凯尼的怪物如此说道。 背后有只左手摸向奥特的肩膀和手肘,奥特尖叫一声将它甩开,跨步走向前。 那名女子就在他面前。 “我是公爵夫人米兰达。” 接着,如同是允许他的谒见般,这名白净的贵妇缓缓伸出右手,朝奥特的咽喉而去。 奥特不禁双手掩面。 第七章 死亡陷阱 黑色大地向八荒九垓无限延伸,每当远方闪电划过空中,便让人感觉像是身在死亡世界中。 但至少此刻苏感到无比安心。 “就像大海一样。” 左手说道。 “你说的大海是什么?” 苏向左手问道。 “一个很辽阔的地方。” “辽阔?” “而且蔚蓝。” “蔚蓝?” “何必讲得那么复杂。只要想成是巨大的湖泊就行了。” 伯爵躺在巨大的长椅上,嗤之以鼻地说道。 “巨大的湖泊是吗?” 苏试着想像那具体的形象,但只想得到湖泊的样子。 “没错。” 伯爵难得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如此补充道: “而且还带有咸味。” “为什么?真不敢相信有咸水。” “因为有盐怪栖息。” “那是某种鱼类吗?” “对,全长应该有一百公里长吧。所以当它长期浮在水面上时,一些移民便会登陆,误以为是一座岛。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便可形成市街,开始进行土地的开发和买卖。” “够了。小姑娘,你少听他胡扯。” “什么?!伯爵,你好坏哦。” 少女撅着嘴抗议,伯爵面无表情地俯看着她。 “那家伙说得果然没错。” 伯爵说。 “那家伙?你是指我哥吗?” 伯爵应了声“不”,走下椅子。 “休息吧。你是人类,记得要在阳光下生活。” 当他那巨大的身躯走出起居室时,苏神情沮丧地说道: “我好像惹伯爵生气了。” “不,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生气。难得那家伙也会有感伤的时候。” “伯爵说的那家伙是谁?” “别做不必要的刺探。” d冷峻的声音,令少女的身子为之僵硬。 “生活在黑暗世界里,或许也可算是活着。活了一万年之久,想必就会有各种回忆,包括那些摊在阳光下便会消失的记忆,你说是吧?”左手说道。 “……说的也是。” 苏低头沉思。不久又扬起脸,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没错。就算是贵族,也和我们一样有感情、有喜怒哀乐,没错,这一点也不令人惊讶。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和伯爵在一起,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是在装模作样。所谓的贵族,都是一些怪人;不管欢笑还是哭泣都是躲在厕所里偷偷做,就像是下雨了,明明带着伞却又不撑。” “哦——” 苏的眼睛为之一亮。 “少听他胡言。” d出言提醒。 “原来是在作弄我。” 苏以娇嗔的眼神瞪了左手一眼,说了一句“我要去睡了”,就此步出起居室,脸上却笑靥如花。她的寝室是隔壁的客房。像伯爵这种不以高大身材自豪的贵族并不多见,里头的家具用品全都是常人的尺寸。在声控的指示下,可以自动烧洗澡水,也能送来餐点,但由于都是贵族的食物,所以苏目前都是在途中村庄买来食物亲自烹煮。 d来到窗边。 这辆车有两扇窗户,不用说也知道,较高的窗户是伯爵专用,较低的窗户则是其他乘客使用。 “现在没有任何异状。” 左手说。 “对了,我有话要跟你说。你竟然有我不知道的事,这点我实在无法忍受。喂,奇马到底是谁?” “为何现在才问?” “因为就快进入法尔休雅的国度了,我有点在意。” “就算有你不知道的事,也无所谓吧。” “那怎么行!这是感觉的问题。事情可不像你讲得那么简单。” “哦。” d随口应道。他对左手的主张并未表示赞同。 “说曹操,曹操到。” “咦?” “奇马就在外面。” “你说什么?!” “这里是那个人的领土,不足为奇。” “说的没错。” d回身向后。 奇马就站在宾客用的豪华扶手椅对面,少了的那一只右臂,是先前离开时,d那一刀所造成。 “来替法尔休雅传话的吗?你这次恐怕无法全身而退了。” “我知道。” 头戴殷红头巾的奇马当场跪下。 “奇马以自身的性命向您请求,请您回去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左手说完这句话后,无言以对。 “我的工作——你没听法尔休雅提起吗?” d代替左手问道。没有杀气,亦无鬼气,但那瞬间凝结的可怕,只有敌人才明白。 “我知道。这是何等残酷的命运安排啊,我不禁要诅咒神明。但这样说也无济于事,如今我已了悟,保护您的性命,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 “你已为法尔休雅效命。我并不需要。” “您以为自己胜得了【绝对贵族】吗?” “我不是因为事先知道结果,才接下这份工作。” “正因为是您,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是个很可怕的人物。以您的力量……” 奇马的身体维持同样的姿势,却倏然出现在三公尺远的地上。 空间移动无关乎距离。它所需时间为零,也许奇马可瞬间到达世界的尽头——不,应该说是宇宙的尽头。 话虽如此,但他头巾包覆的前额,正微微渗出比殷红的布面还要深红的液体,沿着鼻梁滴落。 难道说——在他无距离限制的空间移动下,d竟能在趋近于零的时间内一刀划破他的前额? “奇马,以前我可砍不到你。” d如此说道,手中长刀并未还鞘。 “您说的没错,我已远不及您,在此希望能以我这条贱命做为交换,恳请您就此打道回府,我会将您寻找的人带来交还。” “哦。” 传来一阵细微的沙哑声。 “你指的是马休吗?” “正是。只要送回那名小伙子,您便没理由入侵法尔休雅公爵的领土了吧?” “你错了。” 这句话犹如俐落斩断对手精神,锋芒一闪。 “为什么?” “法尔休雅的目的是这两兄妹的性命,就算你将人送回,他必定还是会步步追杀。奇马,倘若他再度命你将他们两人带回,你能拒绝他吗?” “我今天敢来这里见您,以及表示会将那名年轻人带来还您,早已是将性命置之度外。” 从他鼻尖淌落的鲜血,在他前方的地板上慢慢聚成一滩鲜红血水。 这时候—— “确实不简单啊,竟敢在别人家中进行这么有趣的交涉。” 普罗周伯爵的声音从天花板铺天盖地而来。 “这里虽小,毕竟是我的房子,身为这里的主人,你们的交谈我全部听得一清二楚。奇马,你已做好了受死的觉悟吗?” 殷红头巾文风不动,不显半点慌张之色。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目前应该先决定如何保护马休的安全。d,你认为呢?要相信他说的话吗?” d还刀入鞘。 从奇马的嘴角传来一声放心的长叹。 “奇马,本伯爵可不受你和他的约定限制哦。” “这个当然。” “那就好。我将继续前往法尔休雅的 国度。d,你就带他们两人回去吧。” “就这么说定了。” 奇马行了一礼。 “等一下。” 沙哑声唤住了他。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劝d离开吗?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为何要劝他离开?” 奇马的脸上仿佛掠过一阵情感的涟漪。 须臾之间,静默又冻结了一切,奇马全身泛起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妖气。 “我立刻把人带来,希望您能遵守约定。” 待奇马的身影像烟霭般摇曳,倏然消失无踪后,沙哑声才出声欲唤住他。 “一团谜雾。” 沙哑声暗紫咕哝道,接着传来另一个声音,宛如是附和他。 “d,你到底是什么人?” 普罗周伯爵的声音犹如即将轰落地面的雷鸣,从空中洒落。 一身殷红的长袍客走在不知名的黑暗道路上。 踏在这条黝黑的道路,脚下踩的并非是泥土,左右高耸的黝黑墙壁,也亦非岩石。 远处的闪电在大地及壁面上映照出万丈光芒。一切全是钢铁打造。 无法估算的重量存在于奇马头顶的上空,恍如低垂的云层。 从闪电乃至于天花板理应都不存在。此处虽辽阔无边,但却是不容许有任何精神飞翔的封闭空间。 不久后——这是假设这个空间里有时间存在的一种说法——奇马在一座与墙壁同样巨大的钢铁平面前驻足。 转瞬间,他的身形悄然消失。 只见青光一闪。 在一道贯空天地的青色光束中,骤然出现奇马的身影。他想站起身,但却往前扑倒。 “你进不来的,奇马。” 空中传来这阵声音。情况与当时在普罗周伯爵的起居室里一摸一样,但这声音蕴含了更惊人的力量。 “布满这座馆邸的虚数空间,无法靠你的移动能力强行通过。d接受条件了吗?想必是接受了吧。” 奇马勉力撑起身,单膝跪地,垂首不敢抬眼。 “您早已知情?”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之前已告诉过你,举凡在我领地内的一切生物、死物,包括过去、现在,乃至于未来的各种思考内容。全都会刻画在充塞于我领土空间内的【以太】(注:假想的物质,是传达光或电磁波的媒介。)之中。不过,要加以解读并不容易。正因为是我,才有这个能耐。唯有我才能办到。”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世上总是会有不可思议的事。纵使我再怎么聚精会神、绞尽脑汁,想要读取对方的思想,但还是有会令【以太】冻结、无法读取的部分。奇马,d到底是何来历?” “……” “有必要的话,我会当场砍断你的头,直接从你脑中读取资料。你认为这个方法可行吗?” “很遗憾……” “一样行不通?奇马,这是为什么?区区一名猎人,人称【绝对贵族】的我为何无法查探出他的来历?” “属下很抱歉。” “带走吧。” 空中的声音说道。 “咦?” “把那个人带走吧,看看d会如何因应。我很想知道他的一切行动。” “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此事只有你知。不过,我不会再向你过问。我要亲自得知一切。你去吧——我已经撤去亚空间了。” 殷红的身躯就此消失,仿佛原本便不存在似的。 远方再度传来闪电忽明忽灭的光芒。 奇马与马休忽然出现在自动车的起居室里,离他先前造访此处还不到一个小时。 “动作可真慢。” 伯爵在一旁叨念着,苏揉着眼睛走来,低声叫了声“哥”,呆呆地站着。 他们是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妹,重逢的喜悦真实无伪,但这份感情旋即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因为一看就知道马休情况有异。 他呆立原地,表情和身体都显得呆滞,d将左手抵向他的前额。 马休神情涣散,嘴角淌着口水,还不停呵呵傻笑。混浊无神的双眸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d收回左手。 “完蛋了。他的脑子不见了。” 沙哑声的这句话,令茫然伫立的苏顿时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你说……他的脑子不见了……是表示记忆被移除吗?” “不,是整个脑髓从颅骨内消失,被塞进其他东西——【以太】——来加以代替。血管、神经之类的器官,则是连接记录在【以太】中的记忆脑。” “这么说来,我哥他……” “不妨将他想做是只能呼吸的死人。” 左手讲得直截了当。苏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过了半晌后,才缓缓朝马休走近。 “哥。” 她一面低语,一面摇晃马休的肩膀。 “哥,你要振作一点。看着我。记得我吗?是你曾经想要侵犯的妹妹啊!求求你快点想起来!” 苏的泪水扑簌簌流下,心里感到万分矛盾难解的情绪。 自己差点被他侵犯,也曾动过要杀他的念头。不论肉体还是内心,都曾惨遭哥哥蹂躏,但现在还是为他潸然落泪。 “你以为这样我就肯回头是吗?” d注视着奇马。 “在我带他来这里之前,他一直都很正常——这点请您相信我。” “相信你又有何益。” d的语气冷峻有如秋霜。 “我承诺他们的母亲会保护好他们,但可不是这种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失去的灵魂,我势必讨回不可。” “可否请您再相信我一次。” “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 d冷言道。 “换个角度想,能要回他的身体,至少聊胜于无,是吧?” 坐在一张巨大椅子上的伯爵如此说道。 “不过,现在要他回去取马休的脑子来是不可能的。d,你在这里等。奇马,如果你真想赎罪的话,就带我去见法尔休雅。这样就算扯平了。” “……” “不想是吗?那你就准备受死吧。” 伯爵的长枪已握在手中。 “我死不足惜……是我违背约定在先,就让我来带路吧。” “就这么说定了。d,他们两人交给你。米兰达或许也很快就会赶到。” 这名巨人贵族撼动了周遭的空气,就在他正欲起身时,有个潇洒的黑色身影悄悄阻挡在他面前。 “去的人是我。” “不可以!” 长枪枪尖抵住了d的左胸。 “这时候起争执相当不智,但我别无选择。” 伯爵说。 “法尔休雅的目标,除了这对兄妹外,还有我和米兰达。此外,和他交过手的人,也就只有我和米兰达。这次理应由我前去。” “若非借助人类的力量,你们根本制服不了法尔休雅。” d冷冷地出言反击。 “虽然不知道我是否对付得了他,但我打算独力解决此事,不想借助他人的帮忙。你留下。” “你才要留下!” 紧接着下个瞬间,一道杀气贯穿d的身躯,旋即被他所吞没。 回击的利剑,同样满是杀气——再这样下去非同小可。苏感觉到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绷感,她的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这时候,她耳边传来某个声音。 “你们两个都来吧。” “哥?!” 苏揭露了说话者的身分。 同样是一脸茫然的神情、头略微偏向右边的马休,接着又说道: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们不可能放着这对兄妹不管,就由我来选择吧。d,你来找我吧。” “等一下!” “普罗周,我很快就会收拾你的。” 马休说。从他口中传出别人的声音,蕴含饱满浑厚的气势,令人担心声音是否会从马休的腹部迸裂出来——这正是【绝对贵族】的声音。 “你先在这里等着。否则这名年轻人的身体将会灰飞烟灭,不再是你们在现在所看到的模样。” “你这家伙……” 伯爵的枪尖因怒意而颤动,但胜负早已注定,因为早在五千年前,他便立誓要守护这对兄妹的性命。 长枪改为垂直矗立。 “奇马,把你的主人带过来。” 马休下令道。 “那马休的脑呢?” 伯爵问。声音响亮犹如火龙。 “他们两人一过来,我立刻归还。” “现在就还。” d道。意思是如果不现在还就不去。 “好吧。” 马休双手紧抵着太阳穴,他的头再度摆正,头盖骨发出咔嚓一声。 苏茫然地望着马休脸上渐渐重现生气和神智。 马休突然脚下一阵踉跄,勉强站稳脚步后,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苏?我怎么会在这里?” “可以走了。” d对奇马说道。 奇马站起身,右手搭在d的肩上。 两人身影消失的同时,马休跌坐在地上。 d抬眼望着前方耸立的巨大城门。 奇马就在他身旁。 高逾一公里,宽逾五百公尺的城门,能在黑暗中望见它的顶端,也唯有d过人的眼力才能办到。 疾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两旁是黝黑的城墙,其乌亮的材质肯定是金属,只要一道闪电落下,这个世界旋即化为电磁波地狱。 “为什么不直接通过去。” d问。 “这道门是【神祖之门】。唯有法尔休雅大人才能通过。” “将他放逐到宇宙尽头的人,不正是神祖吗?” d想问的是:为何这道门会冠上神祖之名。 在狂风呼号中——一道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嘎吱声响起。 这道巨门开始缓缓从中央往内开启。 门尚未开启完毕,d便已一脚踏入。 内侧的广场或许可称之为平原。 一片苍茫的钢铁荒野——当中的一隅,有个身披斗篷的人影,正朝四周散发着与他那孤独身影截然不同的磅礴气势。 “是d对吧。” “法尔休雅。” 互道对方的名字,并非意在确认,而是展现势必要当场格杀对方的意志。 “原本还以为你更高大呢,看来你挺会虚张声势的嘛。” 法尔休雅也许是听到了这阵沙哑声。 “我的目标并不是你。但我已把你当成敌人。之所以找你来这儿,是为了在让你断气前,问你一件事。” d不动如岳。甚至未手按刀柄。 “我听说你是吸血鬼猎人、半吸血鬼。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悉。尽管本公爵调查过记录宇宙一切万物的以太——【阿卡西亚纪录】——同样一无所获。d,你到底是何来历?” “你还是打算取那对兄妹的性命?” d反问。仿佛他只对此事感兴趣。 “五千年前,我被他们两人的祖先逐出宇宙,五千年的岁月可不短啊。听说你们和委托人订下约定,想必你们是赌上了性命,不想破坏这项承诺。但我也曾立过誓,要向那家伙的子孙一尝我多年的宿怨。” 公爵那燃烧憎恨怒火的视线,捕捉住滑行而至的黑色人影。 d就连跃进法尔休雅胸前的身影也同样美得令人惊叹。 长刀从他背后的斗篷出鞘。 一刀挥出后,d旋即向后跃开。 法尔休雅矗立不动,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你这个假货!” 沙哑声咒骂道。 因为刀身传来的贯穿触感不像肉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从头顶黑鸦鸦的天空传来这个声音,彷如栖住天际的魔王怒吼。 “你应该感谢自己能前来此处回答我的问题。倘若你不肯回答的话……” 一道金光串连天地。那并非闪电,而是灼热的带电粒子流。 天地融为一片金黄,身处其中的d宛如虚幻的烟霭般飘摇。 高达一亿热度的奔流遽然消失。 黑色的广场四处全是燃烧的光粒,d高举左手,依旧伫立原地。 “你果然值得我特别召见。刚才那道粒子流消耗了一半的小行星带,是从我设在火星上的炮台所发射。像这样的星球,可是能一次轻松贯穿两、三颗。” 在昔日被放逐前,曾有外星人船舰从宇宙深渊来袭,当时出面迎击的贵族中战功最彪炳的人,便是【绝对贵族】——法尔休雅。 他不和其他贵族一同并肩作战,而是自费在太阳系内的每个行星上建造战斗基地,并亲自搭乘号称科学水准超越当时贵族百年以上的大型战舰,往最前线冲锋陷阵。 思考型态、逻辑想法迥然不同的两种生物间——而且一方拥有明显的侵略企图时——势必得有一方被彻底歼灭方能罢休。 对外星人而言,他们最大的不幸,便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星系之主宰们,拥有任何生物都难忘项背的斗争心、对敌人的憎恨以及不死之身。 历经将近千年的攻防,贵族大军终于击溃了侵略军,并尾随返回基地的敌军生还者,将其母星葬送于宇宙的一端。当时担任先锋的便是法尔休雅,而将敌人的星球化为宇宙尘埃的武器,则是他培育的科学团队所研发的秘密武器。 对他而言,贯穿地球的粒子光束或许只能算是用来骗骗三岁小孩的把戏。 “不使用防御障壁直接抵挡,不管是哪个贵族也没这个能耐。d,难道你是……” 空中传来的声音欲言又止,语带闪烁。 “d……我也一样……” 虽然哥哥重回身边,但苏却不知该如何以对。 马休曾经想侵犯她。那并非突然发狂或临时起意,而是明显有这样的企图。 如果是自己单方面受害,那么只要宽恕他就行了。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和憎恨,就算只是表面上的重修旧好也罢,这样应该行得通才对。 然而,苏曾经明显兴起了杀意,亲手刺伤自己的哥哥,马休的发狂只是她说服自己的藉口。 恢复意识后,马休立刻将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 他是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懊悔,还是从苏的杀意中感觉到阴沉的怒火?因为完全无从得知。苏内心千头万绪。 伯爵目睹这样的情况,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小心你哥哥。” 叮嘱完这句话后,他命令电脑给d一天的时间等他回来,就此对任何事不闻不问。 苏也做好了决定,这阵子暂且先不去管马休。 一切似乎是在这趟旅程后全部变调。不论结果为何,等所有事情结束时,或许马休和她都能以全新的态度去面对彼此。 尽管心里明白这种如意算盘不太可能成真,但苏也只能如此暗自期许,以求心灵的平静。 目前还没睡意,但苏想躺在床上看看能不 能睡着,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她见到马休就站在她的房门前。 “哥……我……” 苏说到这里,便再也接不上话。 “苏,跟我来。” 马休莞尔一笑,那是令人看了心头发冷的笑脸。 “我有样好东西要给你看。是我在那里学会的绝招。” “哥……你还……” “还未摆脱法尔休雅的妖术是吧?你放心吧。我是你最熟悉的哥哥。” 马休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另一边,房门正敞开着。 “来吧。那是我们要活下去所不可或缺的。” 苏仍感到踌躇,这时,她蓦地想起普罗周伯爵的监视器遍布整个车内,马休应该是没这个能耐去影响这些电脑。 马休的左手搭在侧腹上。那是被苏刺伤的地方。苏一看到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旋即走向前,伸手搭在马休肩上扶持。 这位好妹妹就这样默默走入房门内。 房门阖上。 如果自动车的电脑此时尚运作正常,便能听清楚以下的对话。无奈从苏发现马休的那一刻起,电脑的记忆看的已是另一幕光景,听的已是另一种声音。 “哥,你想让我看什么?” “你坐下来。我没事。来——你看仔细了,去到那里之后,你也办得到。” 室内一阵沉默。 接着,一声少女的悲鸣响起。 第一章 魔城幽囚 ——我也一样。 法尔休雅想说什么?他的想法还来不及让人明白,头上便已出现一道俊美黑影。 面对应命丧刀下者,这名青年毫不在意他有何想法。 青年卷起狂风,一刀挥落,仿佛连风也一同斩断,刀锋凌厉至极。 【绝对贵族】只身挡下这一刀,两剑相交绽放出令黑夜化为白昼的火花。 看。d与法尔休雅两人手中的长剑,皆未被震开,也未令任何一方屈服,但在d飘然落地时,他那弹性十足的身躯仿佛重若磐石,压得【绝对贵族】单膝跪地。 d仅以右手握住的这一刀慢慢展现压倒性的力量,令法尔休雅手中长剑逐渐下沉。 但在十字交缠的刀身下,【绝对贵族】露出冷笑。那是嘴角几欲裂至耳畔的邪恶笑脸。 “没想到我也会失神,真是有辱身分——能凭自己的力量使我单膝跪地的人……d,你是第一个……” 他的笑容变得更深。 刀身停止了下沉。 “——也是最后一个!” 被使劲弹开的并非只有长剑,d整个人与剑一起被震飞,在空中望见法尔休雅已昂然而立。【绝对贵族】的力量竟是这般强大? 但在落地的同时,黑衣青年亦随即疾奔。 法尔休雅挺剑弹开刺向胸口的必杀一击,但d的姿势并未因此瓦解,他旋即展开第二波攻击——横向砍出一刀,尽管这刀也被挡下,【绝对贵族】却被震得脚下一阵虚浮。 面对再度挺刺而来的一剑,法尔休雅犹如飞燕般纵身闪避。黄金长袍温柔包覆他的身躯,如同正呵护他一样。 他深深呼了口气。 “不愧是敢单枪匹马到我的国度赴会的男人。【神祖】想必很满意吧。我还没拿出真本事。d,你就在别处看我达成目的吧。你我日后再做了结。” 语毕,他开始向后退。 d随即跟上前去,步履悄然无声。 法尔休雅闭着双眼行进。 “妖剑【葛兰剑】。别理会对手的鲜血,送他到另一个世界去。以刀锋开创入口吧!” 法尔休雅口中念念有辞,手中长剑倏然劈砍而下。 “不妙!快退开!” 一阵沙哑的叫声,犹如流水般冲向前方。 d的身体亦然。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彷如被卷进隆隆呼号的风中一般,黑衣青年的身影被一道空无一物的空间所吞噬。 那是【葛兰剑】劈开的空间。 吞噬一切的风声怒号,听在法尔休雅耳中却有如助眠的歌声,他再度高举手中长剑。 “若是放着不予理会,这世界的空气将会全部被吸尽。d,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要好好活下去。” 长剑准确地斩向同样的空间。第一剑斩断,第二剑封印——风倏然止息。 只留下【绝对贵族】罗伦斯·法尔休雅伫立原地,单边嘴角流露骇人的冷笑。在这钢铁世界里游荡的风正尽情地呼啸,为这名活死人传递胜利的凯歌。 约莫过了十分钟左右,苏走出马休的房间。 房内有些什么?而她又目睹了什么?使苏发出悲鸣。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疲惫中带有恐惧的阴影,精神也恍惚涣散。 “苏,我先前待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现在明白了吧?” 马休的语气平和,但眼中闪烁神秘的光芒。那是充满期待的烈焰,燃料则是危险的自信。 苏摇着头。淫邪的画面从她脑中消失。 “你不可以拥有贵族的力量……不能被甜言蜜语所诱惑啊,哥!”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哦,苏。” 马休阴森地笑着。他并未提高音量,但正因为语气平顺,才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行,马休。求你别再让我看那种东西了。” “不,明天一样要看。这是为了理解法尔休雅大人赐给我们两人的命运,你一定得看才行。” 他伸手托起妹妹的下巴。苏并未抗拒。 她颤抖的樱唇,显得楚楚可怜。 马休与她四唇交接。 诡谲的深吻送上。 苏闭上双眼,气息慌乱。 “明天见,苏。” 语毕,他独自回到房内,关上房门。 刹那间,车内的监视器开始对电脑记忆体放映出一般的景象。 苏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有异常是吗?” 普罗周伯爵目不转睛地紧盯苏映照在空中荧幕的身影,喃喃自语。 接着他对电子合成影像问道: “你有没有异常?” “没有。” 空中传来女人的应答声。这当然是电脑的合成音。 “嗯……” 伯爵在巨大的床上双手盘胸。 “您认为有可疑之处吗?” 女子的声音问道。 “依我看,他们两人是和好了。苏在马休的房里和他聊及过往,两人握手言和,原谅了过去的不愉快。没错吧?” “没错。” 电脑在回答前,应该已进行过检查才对。 “后来苏走出房外,马休送她离去,并在她脸上留下一吻。这也没错吧?” “是的。” “之后怎样呢?” “马休回到房里,苏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有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没有。一切情况都依监视器内的影像进行。” “你有没有可能被蒙骗?” “不可能。” “就连无限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 “若是这样,各种可能都会发生。” “换句话说,就是有这个可能啰。辛苦你了。” 慰劳完毕,伯爵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开始摩挲起他那粗犷的下巴。 他脑中浮现苏的容颜。 在那短暂的瞬间,苏脸上表情有异。 因为哥哥在脸颊上留下一吻,使得这位感受性强的妹妹满是羞怯之色——如果这样解释,也不无道理,但那一吻是发生在苏走出门外之前。那一刹那的表情,与她在门外的表情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时间差,或是空间有异所致。 “她哥哥的脑袋,一度装的是以太,且曾以法尔休雅的声音和我们说话。尽管已恢复正常,但这并不表示法尔休雅的意念已完全清除。喂——” “您有事找我吗?” 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还是不放心。你能对自己进行检查吗?” “只要专用的动力没断,我都会随时自我检测。从不间断。” “那就提升检测的等级吧。” “如果要这么做,就必须进行自我重组。” “很花时间吗?” “不,片刻便可完成。” “那就执行吧。” “明白。” 语毕,女子的声音接着说道: “那么,就此与您告别。” “咦?” 伯爵眉头微蹙。 “对了,你跟我几年了?” “七千年多一些。” “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谢谢您。” “你有名字吗?” “以前您曾为我取名夏娃。” 伯爵阖眼,微微颌首。 那已是年代久远的事,他一度忘怀。 “告辞了。” 寂静笼罩车内。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您 好,初次见面。” 女子的声音道。没有任何改变。 “今后将由我为您服务。若能为我命名,日后办事会更为方便。” “就叫夏娃吧。” “谢谢您。很美的名字。” “执行我刚才下达的指令。” “明白。” 夏娃答。 “可以看出苏的表情有异。她哥哥的一吻,对她肉体和精神所带来的影响,与资料显示有出入。” “果然没错。” 普罗周伯爵脸上露出冷笑。 “辛苦你了。” 语毕,他接着说道: “他果然是个危险人物。真是害群之马……但又不能杀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恢复正常呢?” 身穿黄金长袍的人影,走在漫漫长廊上。 地板、墙壁、天花板,尽是雕梁画栋。 顶着美丽长角的独角兽、多角兽、披着迷蒙披肩的妖精、兽身人面的翼狮,全都注视着法尔休雅。 不久,他在一扇黑色的门扉前停下脚步。 那扇门光芒万丈,一看便知道绝非一般金属。两侧墙上点燃的蜡烛,火光在门的表面不住地摇曳。 只见法尔休雅低语几声,大门便滑向右方,恭迎他入内。 接着门在他身后阖上。 在他前方约五公尺处,又是一道同样的门。 穿过这扇门,前面又是一扇。 一共通过三道门,终于来到一处宽敞的空间。 通道朝底下约三公尺深的地面连成一道和缓的弧线。 那是一个布满青光的房间。 配置着长方形、三角形、正方形、梯形等不同形状的深厚石板。彷如无视于几何学的井然秩序,长方形石板的一端与等腰三角形的一端微微接触,保持微妙的平衡,排列成圆形的正方形石板,仅由一片菱形支撑。 法尔休雅站定,面向右方。 一名黑衣青年昂然而立,沐浴在青光下。 他手握优美的长剑,全身杀气冉冉而升,除了法尔休雅外,无人敢正视。 “d”。 【绝对贵族】如此唤道。 “葛兰剑”发出一声出鞘清响。 飞奔而至的d,化身为一袭黑衣的俊美死神。 无从闪避。 冲击力道直透双肘。 法尔休雅将他推开后,一剑砍向他的肩头。d运剑划出一道圆弧,避开这一剑,同时再挺剑刺出。 公爵感到背脊一阵寒意游走,随即将d刺来的刀身夹在左腋下。唯有【绝对贵族】过人的反射神经,才能使出这等神技。 法尔休雅如同陀螺般开始回旋。 d无暇松手,也一同跟着圆心绕圈——法尔休雅一百八十度转身,松开夹紧的左腋。 就算是不动如山的剑士,也抵挡不了这股劲道。 凌空飞去的身影,早已失去平衡。 朝d心脏飞来的【葛兰剑】——刀身连同刀柄一同贯穿,直透后背。 d的身躯与长剑飞往相同方向,重重撞向背后的石板。 他全身布满银光,当吞噬他的光芒退去,俊美的身影也一并消失无踪。 法尔休雅一脸怫然地向前走近,握住插进石板的爱刀刀柄,一把拔出。 “奇马。” “属下在。” 站在他背后的红衣人应声。 法尔休雅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 “这就是刚才和我交手的d吗?” 法尔休雅明显正压抑着满腔怒火。 “您说笑了。” 奇马向他行了一礼。 “这恐怕还不及他的三分之一。不过……” “嗯。” 法尔休雅颌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清楚d的实力……不,就连那名人物也不见得了解透彻。换言之,就算用刚才的模拟人物也无法完全测知他的实力。” “我马上就能明白他有多少本事。到时候,我将会战胜他。战胜【神祖】留在这世上的……” “法尔休雅大人。” “我知道。” 公爵威严十足地说道。 “一旦说出口,对我有害无益。【神祖】这个死老头,不知道正在什么地方监视我——对了,那几个人在做什么?” “正依照您的吩咐待命中。” “我命令他们等待,但可没叫他们什么事都不做。你去叫苏拉和卡拉丝立刻带那对兄妹来见我。” 奇马深深一鞠躬后,旋即凭空消失。 “接下来……” 法尔休雅朝空中望了一眼。 d出现眼前。 他前方有一条宽阔的诡异道路。 空中的荧幕改为三d画面,描绘出其构造。 但旋即消失。 “无法描绘” 空中浮现这四个大字,法尔休雅的面容转为恶鬼般的笑脸。 “这条路你非走不可。不论你是否能活着回来,你都会在那里暴露出真正的实力,届时我将会战胜你。” 他朗声大笑。隔了一会儿才猛然察觉,自己不知有多少年没这样放声大笑了。如此空洞、无意义的大笑。 “这是【米诺斯王迷宫】。” 沙哑声频频叹息,声中满是苦恼。 “那把【葛兰剑】能劈开空间的事就不用提了,依我看,它还能通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史前,有个用来囚禁米诺陶洛斯的【米诺斯王迷宫】,这里是由史前时代传说中的名匠戴达罗斯亲手打造,能让它忠实重现的人,唯有【神祖】。我听说它已随着贵族文明的瓦解而遭到破坏,没想到竟然藏在这里。” “我们走。” d说。 “在这里等方为上策。” 左手回话。 “一旦走进那座迷宫,没人出得来。就连我的方向感也没把握过得了。这里头包含了四次元以外的方位。” “待在这里结果也一样。” d的双眼已看穿前方这条宽阔大路的诡谲之处。 有个生命体正朝这里靠近。 不等对方与自己接触,d已迈步向前。 这并非一般的道路。 向右转后,d不知何时已改为随着重力的方向垂直移动,他看见右下方有一道化为地面的墙壁。走下石阶后,路面向上无限延伸,至于往上的楼梯则是整个倒转,改通往地下。 不说一般人,就算是贵族或拥有卓越方向感的妖魔待在这里,三半规管也会为之错乱,因而受损,陷入连自己所在位置和姿势都无法辨识的状态。 “你觉得怎样?” 半晌过后,沙哑声如此问道。 “说来惭愧,我觉得想吐呢。你可别逞强哦。” “出口快到了。” “咦?你看得出来?!” “勉强可以。道路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分秒不停地形成新的通道,再加入迷宫之中。这便是戴达罗斯建造的秘密。但还是有出口和通往出口的通道。” “若非如此,米诺陶洛斯就见不到献给它当活祭品的女孩了。” 所谓的【米诺斯王迷宫】,是米诺斯王用来囚禁王妃所生的人牛混血儿——米诺陶洛斯的地方,那是一处没有尽头的牢狱。米诺陶洛斯要求每个月献上一名妙龄女子供它食用,最后是因为一名勇气十足的美女,以暗藏的线轴留下长线,让勇者铁修斯循线而来,才将米诺陶洛斯击毙剑下。 d这番话是在告诉左手,就算没有线轴的长线,他也能找到出口 和通道。 “来了。” d蓦然说道。 “在哪里?” 左手似乎仍未掌握对方的位置,手背上浮现的双眸慌张地左右张望。 d所在的通道,此时化为垂直的壁面,离底下的地面有两百公尺远。如果是有惧高症的人,心脏恐怕早已麻痹数百回。 有个黑色球体从上方贴着壁面垂直而来。 d放步飞奔。 球体越过d的头顶往上飞去,落在前方约五公尺远。不知为何,它光滑的表面并未映出d的身影,仿佛球体害怕因为他的美貌而减弱自身的攻势。 d左手一闪,白木针破空而去。 抱持着有可能被弹回的想法,而姑且一试射出的白木针,竟然轻松地嵌入球内,宛如被吸入一般消失了踪影。 球体表面出现和白木针同样数量的光点。 光点化为白色光束朝四面八方射出,无声无息地在这微亮的世界里飞窜。 光束所及之处,尽皆从d的视线中消失。 “不妙,这是【通道消除者】!” 左手大喊。 “是只有在【神祖】的迷宫中才有的消除装置。这么一来,迷宫会变得一塌糊涂。” 天花板消失,墙壁消失。球体本身任意旋转,仿佛要让一切全部都消失。 只见d往地上猛力一蹬,似乎已看出光束的动作。 光芒从球体发出,再旋转一圈回到原点约0.01秒——黑衣青年趁着它展开下次照射前的这个短暂空档,右手划出一道白光。 不知他使出的是何种剑技。只见球体巍巍颤颤,应声裂成两半,待d飞奔而去后隔了数秒,它满溢而出的光芒才消除了通道。 “突破第一道关卡——通常达成率为百分之零。将数值与【现实】加入复制。” 电脑的声音,令法尔休雅公爵全身剧烈痉挛。 那是被巨大蜘蛛网所缠绕的人型昆虫。 法尔休雅全身赤裸。缠绕他整身的银线全是电线,前端尽数钻进【绝对贵族】的体内。 “复制开始——开始对实验体进行强化处理。” 在声音传出的同时,公爵也从口中迸发野兽似的嚎叫。 从电线注入他体内的究竟是何物?他的身体毫无血色,现实惨白如蜡,接着又转为暗紫。 【绝对贵族】正遭受痛苦的侵袭。那种痛楚的程度,已非人类所能想像或感觉,必须有另一种新的概念,才能描述那种痛苦。 法尔休雅忍下了。 只要他一挥手,便可扯下所有电线。但他咬牙苦撑。 他的痛苦必定有所回报。 因疼痛而模糊的视线,逐渐出现一道人影。 银色的电光不断往空中传送,此人的轮廓、手臂、肩膀、腰身、下半身,缓缓成形。 翻飞的大衣下摆、宽帽檐的旅人帽、右手紧握的长剑,正等候杀戮的时刻到来。 是d。 原来这是复制体? 这么说来,莫非刚才法尔休雅击毙的d也同样是复制体?他宛如一名求道者,忍受着超乎想像的痛苦,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吗? “复制完成——强化处理完毕。” 法尔休雅发出凄厉的叫声,整个人伏卧地上。电线一同脱落。 他连支撑身体的力量也已耗尽,只抬起那张筋疲力竭的脸庞。 看哪。从他的口鼻、耳朵、双眼,甚至连肛门也冒出了紫烟。他的内脏势必也已被烧至溃烂。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从地上站起。公爵以左手撑起上身,再抬起右膝,右手搭在膝盖上使力,在他站起身时,原本放在地上的妖剑【葛兰剑】亦已握在手中。 d无声地朝他走近。 当d改为疾奔时,长剑已摆出右八双的剑势——在错身而过的瞬间,长剑移至腰际,一记横砍,划破法尔休雅的侧腹。 d顺势向前而去。 但却是没有头颅的身躯和双脚。 猎人在倒地之前便已消失,法尔休雅并未回头而望,只是伸手抵在负伤的部位。 一道约二十公分长的刀痕在他轻轻一抚后,伤痕便消失无形。 “算不上获胜。” 他带着苦笑说道。 “好个能让我打从心底畏怯的男人。不过,我法尔休雅必将超越你。d,每当你突破关卡,展现出你的力量,便会让我变得更强。” 他双手高举过顶。 无数的银色电线像丛生的青草和钻动的游蛇,从天花板和地面不断冒出,再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技术官帕飞姆不知此事是谁决定的。 但他只能奉命行事,这样才堪称是有制度的组织。此处虽不及贵族治理的水准,但众人合力做得有声有色。一切都在没有重大疏失的情况下被处理妥当,鲜少有任何异议或质疑。 然而,这件事还是令帕飞姆挂怀。 在远处大会议厅内的一室,首长与副首长正展开激烈的唇枪舌战,副首长质问首长是否打算将边境消灭殆尽,首长回答他,要取【绝对贵族】的性命,这是唯一的办法。帕飞姆虽不知他们两人为何激辩,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带来的结果,就连生性缺乏想像力的他,也能轻松地预见。 控制室里只剩他只身一人。 高层原本认定日后不会再使用这怪物,而一旦决议非用不可时,背负这份责任与良心谴责的人愈少愈好,基于良心的判断,才造成现在的情形。 就在刚才接获政府高层下达准备发射的命令时,室内灯光骤然变为紧急情况下的红灯。当它恢复原来的灯光时,结论势必会出现。 换言之,不是包括北半球完全灭绝的【边境全灭】,便是继续生存。 这应该是神的旨意吧——帕飞姆再度反问自己。 关于北部边境区所发生的事,他也早已知悉。 即使有一半是不实的虚报,我也应该会按下开关。就算一切全是谣言一场,但只要此举能抹除一切传闻,我也将毫不迟疑地按下开关。 神啊,请您饶恕我。虽然背叛了您,但我并未感到苦恼。 就在这时候—— 灯光转为蓝色。 位于面板中央的指示灯开始急速闪烁。 帕飞姆向神明做了简短的祈祷后,毫不踌躇地出拳打破灯泡的外罩,充满自信地按下灯泡下方的红色按钮。 离地球约一亿公里远——一颗直径约一百公尺俗称【小行星带】的小岩块,从它小小的喷射孔喷出耀眼的光芒,缓缓移动、改变方向。 接下来,它将撞向【北部边境区】的某个地点。 苏想到车外走走,但躺在棺柩内的伯爵却悍然拒绝。 夜色已尽,周围布满晨曦。 “在d回来之前,这辆车不准任何人进出。” 苏苦苦央求,说她很想呼吸早上的新鲜空气,只要五分钟即可。 “好吧。” 最后伯爵让步。因为他看见苏眼中的泪光。 “只有五分钟。别离车子太远。” “谢谢您。” 苏与伯爵之间的对话,随着这声开朗的答谢结束。事后伯爵下达命令。 “派警备机器人跟踪。如果马休想危害那女孩,就当场格杀。” 早晨中空气里的清新气味,以青草味最能代表。 但触目所及,这片平坦的黑色钢铁平原上方笼罩的空气,尽是铁的气息。 在马休的牵引下,苏走了一百公尺远。 “到这一带应该就行了。” 马休眼望前方。 那应该是树吧。如果是的话,就是铁树。 不论是状似柳树的树干,还是像头发般的叶子,都很像真实的树木,但却是全由黑光闪闪的金属所打造。或许这样才是适合这个无机质世界的生命。 走近树荫下,马休从口袋中取出一把小刀。 “哥,你要做什么?” 苏全身为之紧绷,马休对她投以微笑。那是谁看了都想撇过头去,不想正视的笑脸。 “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脆弱的精神变得更刚强。不用怕,一点都不痛。” 马休以安抚的口吻说道,苏发现他手中正反握着那把小刀。 他以左手打开衬衫的纽扣,露出厚实的胸膛。 “哥?!” 马休无视苏的惊声尖叫,拿起刀子一把就刺进自己的胸口。不仅如此,他还垂直划出了十公分长的刀口。 “来,吻我吧,苏。” 然而,鲜血并未像预期中的喷出,而是从伤口处隆起,却不滴落。 “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啊!” 苏想后退,才发现脖子已被马休一把按住。 她的头发被马休抓在手中,扯向他。 马休的鲜血就抵在苏的鼻尖上。 “苏,你应该明白吧,为了让你理解我所看到的事物,这是一场重要的仪式,如此一来,你和我都能明白这个国度和它的领主的伟大。” “我不要,你快住手!” “苏。” 只要再用力一点,苏那迷人的柔唇便可印上马休那脏污的血潮。但马休却无法完成此异常的举动。 只因一道鲜红的光束从右方激射而至,贯穿他的鼻梁。 如果他想危害苏,便当场格杀——忠实执行伯爵指令的警备机器人正逐步接近中。 然而,这具外形丑陋的机器人,却在愕然望向它的这对兄妹面前又蓦然垂首,停止了机能运作。 它身旁站着一名美艳无方的美女—— “歌女卡拉丝?!” 如果是这名妖女,要以歌声令机器人当场“毙命”,绝非难事。 【法尔休雅七人众】仅存的两名刺客——即使只有一人,也同样是令人胆颤心惊的强敌。如今兄妹俩已被她追上。 “在玩这种骗小孩的游戏啊。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妹。” 卡拉丝嫣然一笑。 “想在贵族睡觉的时候取其首级,就得趁白天,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没想到却让我撞见你们在玩这种莫名其妙的家家酒。来,两个一起跟我来。与其玩这种无聊的儿戏,我有其他办法能让你们更快了解这个世界。” “你少来碍事。她是我妹妹,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们两个都是我们的敌人,给我安分一点。” 卡拉丝迈步向前,抓住他们两人的手。兄妹俩顿时只觉一阵寒气刺骨,全身痛苦扭曲。 “啊?!” 但卡拉丝却松开其中一只手。 她手肘下方出现一道伤痕,皮开肉绽。 尽管伤痕旋即愈合,但歌女望着单手持刀的马休,脸上凶险的神情愈来愈浓。 “看来,得先让你沉睡才行。好好聆听我的歌声吧。” 马休根本不想听,他挥刀砍去,但卡拉丝抓着苏的手游刃有余地避开,神秘而柔美的即兴歌曲,从她唇际流泻而出。 马休登时停止动作。卡拉丝的情歌,任谁都会听得如痴如醉。 妖女伸出白皙的手臂,欲握住马休黝黑的手腕。 这时,只见红光一闪,穿透她的肩头。 她朝红光射出的方向望去。 “竟然还有一台?!” 卡拉丝大喊一声,口中唱出死亡旋律。 一道全新的火光贯穿她的咽喉。 “可恶!” 卡拉丝发出凄厉至极的怨恨怒吼,往平原的西边奔去。 机器人现身,将两兄妹推开,朝身影逐渐远去的卡拉丝再射出一道雷射。 妖女二度中枪,身子微向后仰,就此消失无踪。 “被她给逃了。” 挺身追向前去的马休如此说道,便再度回到苏的身边。 “哥。” “今天进行得不顺利。算了,明天再来。” 马休展现出干脆的一面,扣上衬衫的扣子。因为用了手帕抑止,胸前已不再渗出鲜血。 “哥。” 苏再如此呼唤。她并未望向马休,而是注视着他们刚才走来的方向。 “咦?!” 马休旋即察觉有异,回身而望。 对方势必是趁他和卡拉丝交手时,来到如此贴近的距离。 不到一分钟之内,三辆装甲运输车便已通过两人身边,随后停了下来。 朝阳照耀着车体。 兄妹俩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猜想,应该会有人走出车外。 “是那支调查队的车辆。” 苏在记忆中搜寻并得到答案。 伤痕累累的车体,在白光中巍然矗立。车内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奇怪。”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马休朝车子走去,说道: “进去看看吧。” “不要,哥。我觉得有点可疑。驾驶座上空无一人,而且车子一来到太阳下就停住不动了,是在不太对劲。” 马休微微一笑。 “伯爵的车还不是一样。既然一样,就没什么好怕的。” 已被异类入侵的这名青年心中,或许已察觉出同类的气息。 他展开俐落的身手,爬上高处的驾驶座,往内窥探。 “没人。” 马休改移至车体的升降口。 他伸手转动门把。 “里头反锁。这样没办法打开。喂!” 苏转头。警备机器人粗犷的身躯,从前方二十公尺处滑行而至。 马休似乎已忘却刚才鼻梁被射穿的怨恨,只见他拍手说道: “喂,想办法把门打开吧。” 马休并不确定伯爵的机器人是否会听从他的指示。 但一道殷红的光束猛然贯穿门把。 不到一秒,这划过即逝的光芒已然消失。 “它听得懂话嘛。” 马休浅浅一笑,伸手搭在门把上。 “好烫。” 他急忙缩手。 结果还是得由机器人上场。 它那合金制的机器手臂,灵巧地伸指抓住灼热的凹洞,往外拉开。 “闪一边去。” 马休往车内张望,登时为之一僵。 “哥。” 就像是苏的声音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一样,只见马休就这样顺势沿着阶梯走入了车内。苏从他背影中看出近似欢喜的情绪,心中感到一阵战栗。但她也难以抑制自己想要一窥究竟的欲望。 “抱歉。” 她向机器人打了声招呼,从旁边一脚跨上阶梯。 全身顿时打起了哆嗦。 只因里头布满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感觉上与第一次和普罗周伯爵以及米兰达公爵夫人见面时的一样。 ——难道…… 苏想下车。但双脚却与脑中想法大相径庭,仍继续往阶梯上走去。 两侧的墙壁挂着吊床,地板上除了做为通道的空间外,全部塞满了睡袋。 多亏门外射进的阳光才得以看清。 窗户被整个涂黑。想必他们是在黑暗中寻求更深的黑暗。 不,是在光明中。 从睡袋中探出头的男子们,苏觉得 有点眼熟。 与她先前的印象有所出入,是在所难免的事。 男子们面如白蜡,异样鲜红的朱唇,有两颗外露的獠牙。 “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喃喃自语时,脚碰到地上的睡袋。 躺在地上的,好像是那位名叫凯尼的男子。 凯尼陡然睁开双眼。眼中闪着红光。 他齿牙交鸣地抱怨道: “我才刚睡着,干嘛吵我啊!” 第二章 歌女的魔掌 已击毙三名敌人。 每次被砍倒在地,便会披上更强硬的装甲重新复活的寄生生物;造出假的通道,将人引进自己口中的幻觉兽;潜入d体内的dna,企图从遗传基因的层次将他吞噬的食人病毒等强敌,皆悉数在d的面前败阵。 “那应该是最后的敌人了。” 沙哑声以厌倦的声音说道。不知他的神经是何等异于常人,从掌中浮现的一张小嘴,竟还传出一声哈欠。 “出口就快到了,但总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 左手那对小眼故弄玄虚地抬眼望着d,但d依旧冷冷地向前行,对他视而不见。 他暗啐一声,不让d听见,继续半逞强地自顾自说道。 “先前死在你刀下的那些家伙,在丧命前都会传送某种【讯息】。它们传送的讯息,应该就是你的实力。换言之,它们牺牲自己,藉此向法尔休雅传达你的本领究竟有多高。” 尽管左手说得口沫横飞,d仍是不予理睬,最后左手也开始呕气。 “哼。” 他就此闭口不语。 “……要重新锻炼是吧。” 尽管d开口如此说道,左手仍是闹着别扭。 “少臭美了,你以为凡事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啊!” “如果是刚才的他,我有把握战胜。” 这句话是d刻意安排的陷阱。 “哈哈哈,你别说笑了。” 伴随着这声嘲笑,左手终于又打开话匣。 “人家可是【绝对贵族】耶。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见得赢得了他。再说了,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 “他正在努力提升实力是吧。” “那当然。倘若将和你同样水准的剑技加诸在【葛兰剑】上,你必定会命丧那把剑下。要是他还拥有更强的力量,你绝对会出局。快点出这个【迷宫】,找出法尔休雅的藏身处吧,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d走进转角。 光明笼罩他的黑衣。 “天亮啦?” 左手似乎颇感刺眼,如此说道。 “该找寻法尔休雅了。” d环顾四方。 这是一间诡异的宽敞房间。三角形、长方形——各种形状的石板在地上随意排列。 “看来是没那个必要了。” “咦?” d注视着左前方。 一名身穿黄金长袍的人影巍然耸立。他右手紧握的【葛兰剑】,散发着阴森寒光。 此刻多说无益。 d不发一语地向前疾驰。 法尔休雅高举手中长剑。 “你要留神。看他的架势,是打算和你一击决胜负。” 声音在空中飘荡。 d砍出一剑,朝沉静有如磐石的法尔休雅头顶劈落。 白刃破空而至。 法尔休雅依旧没有出手,但身形却像烟霭般飘晃。 d在落地的同时,迅速向后跃离。 “哦——” 左手发出一声低吟。 因为他明白法尔休雅刚才若是一剑砍下,d势无可避。就算挺剑格挡,d的长剑也必将断折。 “快走!他的实力提升了。” 这句话却仿佛让d又多加几分冲刺的力道。 d先是以刚猛的一剑刺向对方右身,接着以下段剑势扬起长剑,再一刀斩向对方左颈。法尔休雅承受了所有攻击,但却一直如同幻影般避开d的长剑。 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迅捷步法、化解攻势的俐落身法。 d扫向右方的一剑也被他闪开,登时脚下一阵踉跄。 正当d欲重新站稳时,法尔休雅已欺身来到眼前。 “快住手!” 在下一个瞬间,d犹如是在法尔休雅的诱使下挺剑刺出,左手为了制止他而大叫。 d全力刺出的这一剑,夺走他身体的平衡。 他既无法挡架,更无法闪避,【葛兰剑】首次砍中d的颈项。 “了不起。” 背后传来奇马的称赞,但法尔休雅并未回话,只是剧烈地喘息着。原本只是想喘口气,但没想到急促的呼吸却迟迟无法平息。仿佛只要加以压抑,心脏便会就此爆裂——不过,勉强还挺得住。 “那是d抵达【迷宫】终点时的实力。您站着不动,光是一击便收拾了他。我不得不赞美您。” 法尔休雅举起【葛兰剑】,还剑入鞘。光是这个动作,便又差点把持不住。那名黑衣青年竟是这般可怕的敌手。虽然奇马赞美他光用一击便收拾了对手,但若是d还有后续的反击,双剑交锋,恐怕身首异处的人会是自己。 而且—— “他尚未和最后的敌人交手。实力仍属未知。你认为他赢得了现在的我吗,奇马?” “一切全操之在您。” “我这【绝对贵族】的身体已达极限了。” 法尔休雅的指甲嵌进自己的胸膛。 他一阵猛咳,鲜血飞溅脚下。所谓的强化,就是会带来这种结果。 法尔休雅以拳头拭去唇上的血渍,转过身去。 “他的力量肯定是来自那个人。如此一来,也许我和那个人之间……嗯。”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一身殷红的长衣人。 “一旦有需要的话,我会剖开你的脑袋好好调查一番。不过,现在就先用其他方法享受个中的乐趣吧。虽说这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但却吃足了苦头。稍微玩弄他一下,【神祖】应该是不会怪罪才对。” 法尔休雅离去后,留下奇马一人,他以难以形容的表情喃喃自语道: “抹除所有的一切,或许对我现在和过去的两位主人都好。请原谅我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做的逾越行为。” 已击毙三名敌人。 每次被砍倒在地,便会披上更强硬的装甲重新复活的寄生生物;造出假的通道,将人引进自己口中的幻觉兽;潜入d体内的dna,企图从遗传基因的层次将他吞噬的食人病毒等强敌,悉数在d的面前败阵。 “那应该是最后的敌人了。” 沙哑声以厌倦的声音说道。不知他的神经是何等异于常人,从掌中浮现的一张小嘴,竟还传出一声哈欠。 d沉默无语。若非有前面这句话,得知此处便是出口,同行者恐将因极度的不安而发狂。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通道出现一具黄金棺柩横陈眼前。 “有意思。难道这就是最后的刺客?” 左手低语道。 来到棺柩前三公尺处,d停下脚步。 “这是……喂。” 沙哑声带有清楚的畏惧之色。 “是那家伙的气息。原来如此,他确实很适合充当这座【迷宫】的最后关卡。不愧是戴达罗斯,真亏他想得出这种鬼点子。” 戴达罗斯是传说中创造出【米诺斯王迷宫】的工匠。他用鸟的羽毛制作飞行装置,但他的儿子伊卡洛斯却因为驾驶时过于靠近太阳,使得黏合装置用的蜡融化,因而从高空坠落身亡。 棺盖缓缓打开。 当它完全开启后,一道黑影从中起身。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并不足为奇。 但那道黑影光是起身的动作,便兴起一阵骇人的妖气和鬼气。 “噢——” 左手的五官从掌中消失。 “——d。” 站在棺外的黑影说道。看不清他是何种模样,也不知身上带有何物。就只是一道黑影。然而,姑且不论d的视觉如何,他超乎人类数倍的灵敏感觉,已感应出前方这股耸立犹如高山的气氛。 “——好久不见了。也许你我就是适合这样的见面场所。” d往地上猛力一蹬。 他挥砍而下的长剑,凌厉有如疾风,但人影却已闪身来到他背后。 d并未转身,而是直接从左腋下刺出一剑。 黑影虽然中剑,却未倒地。d抽回刀身,与他迎面对峙。 “这里是你的国度吗?” d问。 “国王名叫法尔休雅。” “我听说你将他放逐至遥远的宇宙中,但却让他拥有这个王国。一个留下你最多痕迹的王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黑影剧烈晃动,或许这表示他的内心产生动摇。 从黑影的胸口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腕。 是右手。戴在小指上的一只大戒指散发着金光。 它的手背长着一丛黑毛,让人对贵族高雅的优美增添了几分威武的印象。 食指第三关节前端做出招引的动作。 这时,d蓦然身处于大宇宙中。 仅存的氧气将他的肺部膨胀至极限,体内血液沸腾。 “能斩破吗?” 左手问。那是理应听不见的声音。 “法尔休雅能斩破。这里地水火风,什么都没有。但或许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就算没有【葛兰剑】,你应该也办得到。” 不知d是如何听见这无法传出的声音,只见他抡起手中长剑。 黑暗虚无的宇宙真空,与间隔数千光年之远的银河群星,见证目睹了这一幕。 d的双眸透着斑斓血色光芒。 他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挥剑而下。 在此同时,肺部应声爆裂。 夕阳的余晖将平原的另一方染成一片赤红,随后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下,马休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笑容。 法尔休雅残留在他脑中的意念,正唆使他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法尔休雅要马休将调查队的每位成员纳为手下,为此,他已事先做好安排。 他破坏那台机器人,并隐瞒和调查队有关的事,不让普罗周知情。 马休只对电脑传送出他和苏稀松平常的散步画面。 在普罗周醒来之前走出车外,以法尔休雅的意念压制住这群人,让他们臣服脚下。法尔休雅只下达这样的指令。 要走出自动车非常简单。电脑虽无所不能,却只要蒙蔽其眼,便可为所欲为。 这一切都是法尔休雅的意念所赐。 只要手放在门把上,便可轻松解开门锁。白天时,之所以要苏请求普罗周伯爵同意他们外出,是为了让一切尽可能在很自然的情况下进行。 对苏的洗脑工作,至今已有相当的进展。这个愚蠢的妹妹,不久便会臣服在法尔休雅公爵的脚下。 马休蹑脚朝调查队所在的地方跑去,来到早先他曾闯入的那辆车前,打开车门。 迎接他的,是闪着红光的双眼、因饥饿而吼叫的尖牙。 “是活人。” “是活人。” 近乎野兽的叫声,在黑暗支配的车内回荡。 “别急。” 马休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慌张,因他发现有许多视线聚集,将他视为充饥的食物。 男子们停止动作。他们原先已爬满墙壁和天花板,将苍白的手臂朝马休的头顶和脚下伸出。 “我是奉法尔休雅公爵之命前来。有话跟你们说。” “什么……话?” 在这群面面相觑的魔人当中,传出一个声音。 “你们从现在起,将成为法尔休雅公爵的手下。” “哦,这家伙是什么人?” 发话者是另外一个人。马休对此勃然大怒。 “你都成为夜行者了,竟还没听过公爵的大名。真不像话。你将马上会因自己的愚蠢而受罚。” “哈哈哈哈。” 传来一阵朗声高笑。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 声音突然转为女声。比起这诡异的现象,更令马休感到错愕的是,这阵笑声颇为耳熟。 “你……你是?!” “你们人类可真是无情啊。” 听闻此话,马休已明白这人的身分。 从这群男子苍白的面容后方,蓦然出现一名身着雪白洋装的贵妇。 “你忘了我的大名,才是真正的愚蠢。在你接受处罚之前,好好牢记在心吧。我乃米兰达公爵夫人。” 美艳的公爵夫人踏着轻盈的步伐,从狭窄的车内通过,朝已说不出话来的马休走近。 “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已是我的仆人。呵呵,我可不许别人挖角哦。” 她伸出白皙的玉手。 马休之所以尚能转身从门口跳出车外,或许还是法尔休雅的意念所助。 他的脚被缠住,踉踉跄跄垫了五、六步,撞上一株粗大的树干后,这才停下。全身雪白的女贵族和她的男仆们走出车外,众目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你要去哪儿,不是来这里挖角的吗?” “真有意思。” 一阵有如狮吼般的声音,从马休头顶传来,回应米兰达的叫唤。 从树干传来的声音,很像是普罗周伯爵。 马休想跃离,但衣领被一把握住,整个人被提至半天高,辽阔无边的荒野顿时尽收眼底。 “我只说一句话。” 普罗周伯爵单手提着马休,以威震暗夜的声音说道。 “你的所有行动,我早已看穿。我还知道法尔休雅控制了你的大脑。之所以让你离开车外,是为了让你的阴谋露出马脚,我原本想继续观察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但事情至此,我也不得不出面了。就算要用激烈的手段,我也会让你摆脱法尔休雅的掌控。米兰达,挖角的事,你就放过他吧。” “凭你我的交情,当然可以。” 米兰达如此说道,脸上却露出不知心里在做何盘算的笑脸。 “不过,得由我来矫正这名小鬼。” 惊讶与不悦的暗影,一度从伯爵巨大的脸庞上掠过,但他旋即转为骇人的笑脸。 “虽然觉得你的手段可能会有些粗暴,但俗话说良药苦口——他就交给你吧。” “放开我!” 马休喊道。 “放开、放开我!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阴谋!” “这个人真不干脆。干脆直接让他加入我那群粗野的手下当中吧。我从以前就一直这么建议了。” “你不妨给他吃点苦头,好让他知道怎样比较好。这样应该可以吧?” “我明白了。” 米兰达的纤纤玉手抵在唇前,朗声而笑。 就在此时,普罗周伯爵抬眼望着天空。 他耳畔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苏逃走了。 “什么?!” 在这声令黑暗也为之震颤的怒吼下,马休、米兰达以及她的仆人们,个个脸色为之一变。 “她、她是怎么逃走的?” “——对不起。有个外来的超强意念,在我的网络中插进电子幻觉。我一直以为她人在房内。请您原谅。” “可恶、不可原谅!” 巨人往地面猛力一蹬。地上瞬时隆起一座小山,落在米兰达脚下。 接着掉落地上的,是马休。 “他就交给你了,米兰达。你要严格管教他,让他重新变回真正的人类。我得去找那个女孩。” 苏在绵延无尽的钢铁平原上,漫无目的地奔跑。虽说是在平原上跑,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能跑多远的 距离,并不难想见。还没抵达目的地前,便会先耗尽体力。 但苏却若无其事地跑着。 有另外一个人侵入她脑中,似乎连带令她的肉体代谢功能产生变化。 要跑多远都不成问题——苏心中欣喜若狂。 她逃离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理由只有一个——因为马休被捕。苏被洗脑的事,不久必定会被识破。所以马休向她下达指示——若有什么万一,你得赶紧逃离。才短短一天,苏被洗脑的程度已相当严重。 她有自信可以成功逃脱。 证据便是前方一大片银光,有如迷蒙烟雾般朝她涌来。 但她背后传来自动车的引擎声,声音却离她更近。 她仍未放弃,双脚持续飞奔,这时,少女口中念念有辞,做出不可能有,也不应该有的祈祷。 “法尔休雅大人,请您帮助我。”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击中自动车。 暗夜顿时转为白昼,光芒刺眼,好不容易视力才恢复,只见停止前进的自动车被困在银色的电磁波栅栏中。 苏放心许多,专注全力向前奔去。而光点的主人——独眼闪着黄光的圆筒生物,摆动无数的触手,从她身旁通过。 它们与自动车之间发生了何事,苏根本无暇旁观,当她正欲全力向前奔驰时,身体蓦然浮向空中。 一只圆筒生物以三根触手将她高高卷起,带着她飞快地朝平原深处飞奔。 苏露出微笑。 这样的情况,有谁能预料?这个曾受过d的保护、普罗周的解救,以及米兰达的庇护的女孩,但如今却带着欢愉,自行跃进死亡的陷阱里。 尽管身子凌空飞翔,但她已忘了畏怯,甚至几欲就此进入梦乡。 就在这时候,一阵剧烈的痉挛袭遍全身。 大地朝她直逼而来,占据她所有视线。 近乎垂直撞向地面的圆筒生物,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恢复控制,展开平顺的滑行后,倒卧在钢铁大地上。 它似乎想忠实完成最后的任务,在停止动作前,苏已被平安放置地上。 苏从自然松开的触手中逃脱,保持距离提防爆炸,并注视着倒卧地上的圆筒生物,以及耸立在它背后的一株怪异树木。 圆筒生物和树木之间站着一名女子。她的红唇微噘,一阵轻细的旋律犹如夜风般传入苏的耳畔。 “你是……” “歌女卡拉丝。” 这名诡异的歌手报上姓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指的是圆筒生物的事。就苏来看,两者应该都是奉法尔休雅之命,欲将她带回城内的同伴才对。 “将你带至公爵身边是我的工作,不应该由机器人出面。” 如今,卡拉丝也可说是苏的同伴。但这名朝苏步步近逼的美女,却想用令人打从心底战栗的恐惧来束缚她的行动。 当卡拉丝来到苏的眼前时,骤然停下脚步,她柳眉微蹙,注视着这名女孩。 “你在笑是吧。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很开心吗?” “已经无所谓了。” 苏回答道。 “你已不会令我感到害怕。我要开开心心地投入公爵大人的怀抱。” 苏的脸上闪耀着异样光彩。那光彩是苏映照在卡拉丝眼瞳中的脸庞,由卡拉丝的双眸散发的光芒。 卡拉丝放松全身紧绷的力气,对苏嫣然一笑。 “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 “是我哥哥教会我的。他让我明白公爵的思想和他那美好的世界。我已心悦诚服。” 苏的声音和语调极其柔顺,如同和朋友聊天一般。 歌女垂眼望着地面,静静地回应道: “是吗。那就好。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好啊。就在这里吗?” “没错,就在这里。” “好,请说。” 卡拉丝略微倾着头,开始娓娓道来。而在另一头,机器人与普罗周伯爵却正展开一场激烈的死斗。 “我的母亲是五千年前在边境巡回表演的歌剧团女高音。” 就居住于边境的人们而言,娱乐的活动极为贫乏。华丽的晚宴和舞会是贵族专属,人们只能藉由四季的庆典,以及到各村庄巡回表演的剧团来消愁破闷。 卡拉丝的母亲,是个没没无闻的歌剧团歌女,她在造访当地某个穷乡僻壤时,被法尔休雅看上,因而半强迫地将她请至自己的官馆邸里。当时卡拉丝年仅三岁,却已是剧团内首屈一指的女高音,团内的红牌艺人。 “从那天起,母亲和我便被留在公爵的官邸里。其他剧团成员则是收了大把的银子,就此离开——但我后来才知道,事实上他们全部遭到杀害。公爵喜欢我们母女俩的歌声,更甚于鲜血。在月光皎洁的庭园,或只有我们三人在场的大厅,或是公爵的卧房,每晚公爵都会如痴如醉地聆听我们母女的歌声。然而,没过多久,公爵便明显成为我们的敌人。只因母亲脸上岁月的皱纹日增,歌声也已不再响亮。如此一来,她将步上昔日那些剧团成员的后尘。母亲一天比一天憔悴、衰老,而公爵态度的转变,她看得比谁都清楚。昔日我们备受公爵宠爱时,有如身处仙境。这些回忆与我母亲即将面对的命运,两者悬殊的落差,令她无法忍受。为了挽回公爵对她的宠爱,我母亲做出某个提议。” 公爵对年老色衰、歌喉不再的母亲,已不感兴趣,但对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卡拉丝,则显得兴趣浓厚。 当初进入法尔休雅的馆邸,立誓终生只为他一人献唱的那一夜,母亲与公爵订下某个约定。 决不能赐给卡拉丝贵族之吻。 当时母亲满是为人母的气概与对子女的慈爱。 但二十年的光阴过去—— “请将我和女儿留在您的身边,直到我离开人世。至于我的女儿,请赐给她永恒的生命。” 母亲提出这项要求。 “那一夜,公爵悄悄潜入我的卧室,在我唇上留下一吻。” 但发生在卡拉丝身上的变化,却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她并不会渴望鲜血,也不厌恶阳光。甚至不像大部分的【牺牲者】那样发狂。 正当她在绝望中感到讶异时,法尔休雅告诉她: “只有我有这个能耐。你不会成为我的仆人,却还能拥有漫长的生命,足以令你忘却身为人类的记忆。你并非永生不死,还是得借助那讨厌的机械力量。但,你的歌声将拥有超越人类歌喉的神秘力量。” 不久,母亲走完人生的终点,卡拉丝给予厚葬。 之后卡拉丝一直过着和先前一样优雅、平顺,但却无限孤寂的生活。 然而,过了约莫一百年后,在公爵决定与【神祖】一战的那一刻起,她便就此与这样的生活绝缘。 在那之前,不论是与其他贵族的恶斗,还是与入侵太阳系的外星人交战的那段时光,卡拉丝始终都在公爵身旁以她的歌声相伴。 但这次的对手,却令公爵应付得左支右绌。 他的部属纷纷战死,或是命丧刺客之手。 为了加以对抗,公爵组成一支暗杀亲卫队,亲自挑选了七名强者。卡拉丝由于歌声具有特殊力量,所以也列名其中。 “我不知道自己的歌声葬送了多少名贵族和人类。但那段时间我并不快乐。” 不知何时,卡拉丝已绕至苏的背后。 尽管苏的双肩被紧紧按住,冷若寒冰的气息吹向她的耳畔,但她仍然不显惧色。因为她们已是同伴。 就在吐息转为歌声的那一刹那,一阵剧痛传遍 全身。 疼痛在你全身游走——卡拉丝如此唱道。 “快住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想要逃离,但卡拉丝以魔性的力量按住她,以普通的言语低声说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认为我是如何看待公爵的?” “你怎么会这样问……你应该是深爱着他吧。” “我恨他。” 卡拉丝冷冷地说道。 “是他让我成为一名杀手,让一位本性慈悲的母亲出卖自己的女儿,始终没察觉我对他的爱意,就算察觉了也不愿对我施舍一分一毫的爱——像这样的男人,我除了憎恨,还能怎样?” 在歌女冷若寒霜的心中,有股情愫持续闷烧,如今显露于外,恍如燎原野火,朝苏直扑而来。 “我想你也一样。” 卡拉丝在恐惧重新浮现心头的少女耳畔如此低语。 “你也和五千年前的我们一样,是被贵族胁迫,只能四处奔逃的人类。你必定是一面逃窜,一面在心里深深憎恨着贵族。”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苏那缺乏自信的回答,引来卡拉丝一阵讪笑。 “过去是多久?五千年前吗?你一直到前天为止,都还是贵族的敌人。就只是因为你哥哥说服了你,你就如此轻易地爱上了公爵——真是不可原谅。不论公爵会给我何种责罚,我都要亲手取你性命。仔细聆听我的歌声吧。” 死亡的低语彷如一口咬住苏战栗的耳朵一般,伴随着旋律而来。但在那之前,卡拉丝的表情早因恐惧而僵硬,回身望向背后。 d就站在她面前。 这时正巧夜风徐来,d大衣的下摆随风翻飞,那凝视敌人的眼神与美貌,连明月也为之黯然失色。 他朝卡拉丝和苏缓缓走近。 大致都已收拾完毕。 数亿伏特的人工闪电不停地击向自动车,机器人的镭射炮毫不留情地贯穿普罗周以及调查队队员们的胸膛,但他们丝毫不受影响,纷纷以自动车内的武器和超乎常人的怪力迎击,转瞬间,成群的机械尽数成为堆积如山的废铁。 “哈哈哈,瞧瞧法尔休雅派出的这群章鱼。以为伤得了我普罗周的自动车吗?” 伯爵朗声大笑。 “章鱼?——真粗俗。” 米兰达公爵夫人不屑地说道。在战役中从未走出车外应战的这名美女,此刻正站在车外环顾满坑满谷的机器人残骸。 “从前要是有这么多人死伤的话,整座平原的空气中都会弥漫一股血腥味,但现在却只有ic溶解的气味。真是个可悲的时代。” “应该没有幸存者了。那么,我们动身去找寻苏吧。快回车上。” 普罗周伯爵命令的对象,是獠牙外露的调查队队员,但接踵而来的,却是一幕不可思议的现象。 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蓦然伸出一只手握棍棒的大手,众人才刚察觉,一阵强风已呼啸而来,夹杂着挥击的声响与飞溅的血花,有半数的队员头骨碎裂,当场倒卧于血泊中。 “哦,是什么人?” 伯爵开心地问道。 五名幸存的队员向后退却,只见一道红雾在空中飞舞,接着一名巨人赫然从天而降。他手中握着满是血渍的棍棒,身上穿着皮袋制成的外衣,普罗周伯爵朝他望了一眼,向他确认道:“你是苏拉对吧?” 巨人朝他颌首。 “诚如阁下所言。” “你是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只要我现在将你击毙,就只剩下那名叫卡拉丝的女人了。我立刻就来解决你这个杂碎。” 普罗周伯爵猛力挥动手中长枪,阔步向前。 “看招。” 他信手刺出一枪。此枪无人能躲,就算招架也会被震飞数丈远——但看起来却像是缓缓刺出的一枪。 苏拉以棍棒将这枪弹开,纵身一跃。 跃离地面一公尺远后,他的身体斜斜朝右后方而去,在手中棍棒的拉扯下,撞向五公尺远的地面。 不知苏拉是否已经察觉,所以他并未弹开普罗周的长枪,而是自己被震飞。 但他利用全身的弹力霍然起身,旋即挥棍攻向普罗周。 面对那单调而原始的攻击,普罗周伯爵一面嘲笑,一面将它弹开;他握好长枪,欲展开第二波攻势。 但长枪已不知去向。 伯爵还不知道自己紧握的五根手指已悉数骨折,他朝左后方望去。 他以匪夷所思的眼神望向前方二十公尺处,斜斜插在地上的那把长枪。他简直无法置信。世上竟有人想靠蛮力将他制伏,而且最后还成功地办到了。 他不慌不忙地走向长枪,一举拔出,再次将枪尖指向苏拉。苏拉已摆好架势。 伯爵亦然。 此时,在这片钢铁大地上,一股不同于电磁波的杀气开始窜流。 d朝卡拉丝头顶砍下雄浑的一刀。 伯爵的长枪朝苏拉的颈项横扫而去。 在诡异的实验室控制面板前,法尔休雅忽然抬头仰望。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满是灼热与高压的死光,袭向平原的一切。 都城的技术官发射的小行星飞弹,毫无预警地撞向地表。 第三章 新的死亡暗影 直径一百公尺的小行星是从一亿公里远的宇宙撞向地表,会有什么后果? 可想而知,在它的冲击下,地上的建筑尽数崩塌,卷起而涌上高空的砂尘阻绝阳光,漫漫寒冬将覆盖地表。高山被夷为平地,地层产生变动,大陆本身的地形和位置也将完全改变。 行星撞击地球所带来的命运,倘若是人类亲手招来这样的结果,那么只能说是人类自己选择悲壮地走上绝路。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因为人类对结果的无知而选择发射行星飞弹,不如说是对【绝对贵族】的恐惧逼他们跨越这条禁忌的界限。人类宁愿选择自我毁灭也要换取他的性命,足见【绝对贵族】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小行星飞弹并不是贵族之间交战用的武器,而是为了在前线对付外星人而研发。 据说数量多达数十万个,其中甚至有打算将冥王星和木星改造成飞弹的计划。 对于周遭漂浮着这些武器的小行星带,法尔休雅改变其周边的空间状态,设置了某种瞬间移动带,可藉其瞬间通往银河尽头的星球,并恣意展开可怕的破坏。 此次的这颗小行星才短短一天便已出现在大气圈外,以附属的控制装置和量子引擎决定其进入目标的角度——仅需三十秒便可撞向法尔休雅的王国,全都是这项技术的成果。 之所以需要花到一天的时间,是因为瞬间移动带的控制电脑,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出现些许的异常。 质量五亿吨的小行星,以秒速将近五00公尺的速度,笔直撞向这片钢铁平原。 然而—— 这片黑铁的荒野在月光下无限延伸,不见半点被破坏的迹象,甚至不见任何小行星碎片,只有冷风萧瑟地从平原上吹拂而过。 “小行星a2894006,于接触地表千分之一秒后被消灭。” 奇马的声音从空中传向法尔休雅耳中。 “近距离接触所引发的大气异常和冲击,也已吸收了99%,但多少有些无法避免的影响。” “是【都城】所为吗?” 法尔休雅一脸兴味索然的模样问道。 “没错。” “日后烧死一千万人做为报复。” “属下明白了。” 奇马回答完毕后,法尔休雅又继续进行他诡异的工作。 他将王国内残存的某些设备和设施,进行整合和分解,重新打造出更危险、强大的武器。 只为了送d归西。 他从不认为小行星的撞击能取得了那名俊美刺客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暴风,其威猛劲道将d吹出数公里远,甚至将他抛向地面。 他旋即站起身,朝狂风兀自吹送不停的远方望去。 “在东北方三公里处。” 沙哑声说。 “苏和卡拉丝都被吹跑了。普罗周的车子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接下来要怎么做?” 左手话还未问完,d已迈出步伐。准确地朝先前飞来的方向而去。 他的步伐突然变得零乱。 就像随风飘荡的布娃娃似地,这名俊美的猎人倒卧在漆黑的大地上。 “从平流层回到地面,耗尽了体力是吧。真糟糕。” 沙哑声带有几分焦急。 “现在只有风。真是的,要是有土就好了。” 掌中的小嘴张开口,开始把风吸入。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 “糟糕,他的心脏冷得跟冰块似的。这么一来,就没办法修复他受损的肺了。如果有时间慢慢来的话,光靠风也行,但这样得花上一整天,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黑衣随风翻飞。 “咦?” 左手微微惊呼。 从右方——东南边的方向,有数个光点正朝这里接近中。 “难道是侦察机器人!?不妙啊。” 接着他发出更强劲的吸气声。 或许此举反而更暴露出d的所在位置。 朝他们笔直而来的光点,似乎微微加快了速度。 有个冰冷之物抵在额头上。 苏睁开眼。 一张熟悉的面孔正俯看着她。 “别动。” “你是……苏拉?!” 苏因极度惊讶而全身僵硬,此举引来一阵剧痛袭身,但她无法放声尖叫。因为尖叫也得用到肌肉的力量,只会疼上加疼。 “我一直……跟在你后头……因为卡拉丝说……她要亲自动手……所以我只在一边旁观。” “为什么你们两人……” 不一起动手?这是苏想问的问题。 “只有一名对手……就应该由一个人来解决……至少我和卡拉丝……一直都是这么做……我想遵守这个原则。” “我想到公爵身边。” “你真这么想?” “没错。我终于明白自己该前往的目标了。” 苏眼中闪耀着光辉。她由于过度兴奋而移动上身,结果发出一声惨叫。 “你全身都是撞伤,有可能已内出血,暂时不要乱动。” “你快点带我去见公爵。” “先等一会儿。” 苏拉如此应道,俯看着这名少女。 就站在一株奇形怪状的黑树下。 “为什么?” 苏如此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用如此哀伤的眼神看我?” “我一直都是这样。” “你骗人。明明就和以前不一样。” “有不一样吗?” 巨人呵呵而笑。 苏觉得他的眼神无比温柔,所以对他说道: “你不像是一名杀手。” “我和卡拉丝原本都不是杀手。” “她的事我已经听她说了。那你呢?” 巨人摆动身体,挪动位置。苏本来以为他是站着,但这才发现原来他巨大的身躯一直是盘腿坐在地上。 “卡拉丝向你提到自己的身世是吗?那么,我也来聊聊自己吧。内容或许有些枯燥,你想听吗?” “想啊。” 巨人偌大的右手伸向苏的脸庞。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间捏着某个东西。 “把嘴张开。” “做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苏皱起眉头。 “放心吧,这是药。如果有内出血的话,它会加以吸收。我不可能加害你,你应该明白的。” 他说的没错。这名刺客和苏在一起时,甚至从未对她大声嚷嚷。 苏乖乖地张开嘴。 一块柔软的物体滑入喉内——苏将它一口咽入腹中。那东西突然在食道中产生一种长绳入喉的触感,自行往下滑进胃中。 “好奇怪的感觉哦,这是什么啊?!” 她想按住下腹,但却害怕得不敢动弹。 那东西来到肚脐下方后,便突然感受不到存在。 “是我从前居住的深山里随处可见的吸血虫。” “……” “它会从其他生物的口腔钻入体内,吸取血液;但对于人类,则只会在内出血的部位吸血,是很有助益的一种昆虫。” “如果没有内出血的话呢?” “不用担心,只要上个厕所就行了。” 苏仰望天空,开始嫌恶自己的身躯。 蓦地,脑中感到一阵刺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旋即又重见光明。 “如何?” 苏拉向她询问,于是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苏拉见状点了点 头。 “是脑内出血。你运气好,它已钻进你的脑中将淤血吸出了。” “钻进脑中?” “这是吸血虫的独门绝活。它似乎会先将脑融化,制造出一条通道,等返回后再令其再生。” 苏追问它们是如何办到,因为巨人说他不知道,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照这个样子看来,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吸取干净。那就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苏拉开始娓娓道来。远处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从前人们称呼我为【山人】。” 苏搜寻脑中的记忆。 “我有听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大约五千年前,” 苏拉当时和父亲一起生活在一座茂密苍翠的深山里。他的母亲早逝,无法适应大自然严苛环境的兄弟姐妹也纷纷夭折。 “我们猎捕山龙、岩犬、死熊来果腹,并剥下它们的皮,平均一年一次送交到猎人和樵夫手中,以此换取山刀、火药枪以及子弹,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偶尔会帮助迷路的旅人,送那些和蛇虎交战而不能动弹的猎人回到山脚下。当时我们和人类过着互不侵犯的日子。” 在某个严冬之日——苏拉当时五岁,一名身负重伤的贵族迷失了方向,来到他们两人居住的洞窟。那名贵族求他们让他藏身,由于没理由赶他出门,于是父子俩便用黏草和吸血虫为他治疗,经过一周的时间,贵族身上中的刺伤便已完全康复。就在此时,有一队人类士兵来到山里。贵族当场被人用木桩刺进心脏,至于苏拉和他父亲则是因为救治这名贵族而遭开枪射杀。 “我父亲当场毙命,但我的上衣口袋凑巧放了一个香烟盒,因此挡住了子弹,这才捡回一条命。香烟盒是贵族为了答谢我们替他治疗所赠送的礼物。而最令我吃惊的是,在那群射杀我和父亲的人类当中,还有我经常帮助从事农忙的村民,以及因为受伤无法动弹,曾被我送回家的猎人。” 虽说没被击中要害,但苏拉还是单眼失明,身上中了十几发子弹和柳钉。正当他无法动弹时,柴火却烧尽,在这寒风刺骨的天候下,苏拉心中已有死亡的觉悟。 这时,那名人物出现在他梦中,并对他说道:“被你所救,最后死在人们手中的那名贵族,是我的朋友,就让我赐给你生命,成为我的仆人,杀光那些人类吧。”当时,苏拉以为那是自己在昏睡状态中所看到的梦境。 “这么说来,你……?!” 苏双眼圆睁,望着坐在她面前的巨汉。 “——你至今仍维持小时候的模样?” 巨人颌首。 “我听说【山人】和人类一样会衰老。但怎么会这样?” “虽然我仍是幼时的模样,但我已经历过太多的事。” 苏拉一脸倦容地说道。 “数不清的生与死。老实说,我一直很想回归山林。” “可是,只要能待在公爵身边的话……” 话才刚说出口,苏旋即沉默不语。又是那种眼神。他以沉痛哀伤的眼神凝望着苏。 她觉得自己似乎严重误会了。唯有眼前这名巨人知道真相为何。 “苏拉。” 正当苏开口叫唤时,她眼角的余光瞄见一道朝这里飘来的白雾。 ——难道是…… 不,这并不足为奇。夜里本来就是那个女人的世界。 正当心里这么想的时候,白雾形成一道不住摇曳的漩涡,一名女子的形体就此成形。 苏拉转头而望。 对方就站在三公尺远的地方。 “这是老早以前就有的登场方式。你有什么意见吗?” 米兰达公爵夫人的红唇露出一对森森白牙。 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情况——虽然米兰达对苏伸出的是援手,但此刻看在苏的眼中,却像是伸出她最深恶痛绝的魔手。 光点是四名美女的眼睛。 她们个个身穿绚丽的洋装,宛如仙女般踩着优雅的步伐,将d包围。 她们彷如尸蜡的脸庞,逐渐浮现红晕。 “好美啊……”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男人。” “我们等了五千年才出城是值得的。” “就让我们好好吸个够吧。” 四人彼此互望。她们皆是拥有一头黑发的绝世美人。但站在d的面前,却成了相貌平庸的丑女。 “谁先上?” “当然是最早被创造出来的人啰。” “那就是我啊。” 其中一人道。 “那就是我啊。” 另一人道。 “那就是我啊。” 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齐声附和。 “那么……” “一起上。” 四道人影从四面八方紧紧缠住d的身躯。 左手难道不予理会吗? 这四名美女的身躯同时被吸进d的体内。 苏拉起身,平时给人沉稳印象的巨大身躯,如今正释放出骇人的鬼气,而苏并未出声制止。 她明白此时多说无益。 对手是米兰达公爵夫人——她完整继承了贵族对敌人的残忍特性。 “法尔休雅七人众的最后一人是吧。” 米兰达伸舌舔唇。 “多说无益。在送你归西之前,我会让你知道,世上还有比法尔休雅更强的贵族。” 这时,苏拉的棍棒破空呼啸而来,袭向她的面门。 人影纵身一跃。 苏反射性地抬头仰望。 宛如自身散发光芒的圆月,在它的光耀照耀下,这名美女的白衣更显洁白。苏如痴如醉地望着她的身影,犹如贵族的死者一般横躺于地;苏拉挥舞手中棍棒,斩断两人眼神的交会。 米兰达公爵夫人跃向空中,彷如因季节狂风而飘舞的花瓣,蓦然立于巨人的肩头。 苏拉挥动手臂、扭转身躯,但就是无法将她甩开。 非但如此,只见米兰达双手向前探出,苏拉的头发登时像有生命似地,被吸到她的掌中抓住,米兰达宛如手持缰绳般,时而放松,时而拉紧。 活像是个驾驭野马的女骑士——但这名骑士的操控手法似乎过于激烈,每当她扯动头发,苏拉只得随着她向左向右,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歪斜扭曲。 而且,空气中布满像是墨汁的物体,一片迷蒙,同时也洒落苏的脸上。是血。鲜血从发根喷出。 这名人称【法尔休雅七人众】的刺客,面对和主人同样身分的贵族,只能一筹莫展?苏拉根本无暇使出他那诡异的消失绝技,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公爵夫人的纤纤玉手,一把将巨人的头发,整把连根拔除。 巨人紧按黑血飞溅的头部,放声惨叫,全身痛苦地扭曲窜动。 苏拉的背部撞向地面,米兰达便移向肩头,倘若肩膀撞地,她便移往身躯,动作无比轻灵;同时,一道发亮的丝线从她嘴角垂落。 是垂涎。这名高贵典雅的美女,已感到无比饥渴。 只见她右手击向苏拉的颈项,苏拉身子整个后仰倒地后,就此不再动弹。 昔日就连d也曾被他击退之人,没想到今日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贵族的实力竟是这般惊人。 绽放红光的双眼、齿牙交鸣的獠牙、彷如野兽般骇人的突尖利爪,公爵夫人握住巨人所剩不多的头发,往后再使劲一扯,令他抬起脸。 可以清楚看见他脖子上青色的血管。 这名美女以咆哮传达妖魔的欢喜,张口咬向巨人的脖子。 就在那一刹那,一声惊天 骇地的尖叫传向四方。 声音拉出一道长尾,凌空而去,落在前方五公尺远。 “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招?!” 凸出的眼珠,因疯狂、恐惧、绝望,而布满血丝。 “留你不得——就算曾经订下血盟誓约,一样不能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活在世上。小姑娘,从这一刻起,你真正的敌人是我——米兰达公爵夫人!” 几欲发狂的诅咒呐喊,在苏的脑中回响,她双手掩面,无法动弹。 声音突然远去,正当苏觉得夫人的轮廓变得模糊时,她抬首望见一道白雾正朝西边远去。 隔了半晌,她才松开交叉的双手。苏当然尚未察觉,自己是因为极度恐惧,双手才会在面前比出十字。 她突然冲出挡在两人中间,所以自然形成站在前方保护苏拉的模样。她朝苏拉走近。 “你振作一点。” 出声叫唤之后,她这才全身剧烈颤抖。 啜泣般的声音,在周遭不约而同地响起。如果有年轻女孩在场,想必会听得面红耳赤,捂住双耳后却又会忍不住微微松开手,想听个仔细——就是这样的陶醉娇喘。 声音恍如肉眼看不见的烈焰般火热地交缠,旋即清楚地化为女人的喘息。 “好棒啊……不,是太可怕了……我都快要融化了。” “是啊……我快要发狂了……根本就不需要鲜血……和我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到底……是谁……创造出这样的男人……” “谁来……救救我啊……我不行了……就算死在这个男人手中……我也无怨……” 声音全是由躺在地上的d体内传出。想在声音所传达的陶醉和淫欲中死去,应该是每个人心中的愿望吧。 共有四个白色形体飘向空中,感觉彷如从潘朵拉的盒子中逃脱一般。其中三个像白色幽灵般,是没有固定形体的凝块,上头有着像是黑发的物体,掉落地面后便不再动弹。 尚有一个幸存。不,这名脸庞和身体泰半皆已融化的黑发女子,拖着令人作呕的黏液丝线,努力想凑近d的身边。 “真是可悲啊……在五千年前……我们【吸精女团】恣意吸取人类的精血……被视为可怕的妖魔……没想到竟会被你这个沉睡中的活死人……给整成这副模样……” 发出这声喃喃低语的当事人,已与死者无异。她从腰部以下已完全融解,尽管如此,她仍努力想紧搂住d,这份执着的意念,莫非是深及骨髓的怨恨所致?不,她那随着声音一开一阖的嘴巴,正不停地呼唤着d,也许是在d体内时得知他的名字。 她左边的眼球已掉落,拖着长长的丝线,鼻子坍塌、嘴唇破裂,但脸上表情却流露出女人面对心爱男人时所表现的欢喜悲切之情。诚如文字所描述,她的身心皆已融化,足见她对d的爱慕之深。 “我的三名伙伴……皆已丧命……只剩下我一人……你是我的……至少你得和我……共赴黄泉……” 女子爬向d的胸前,低头调匀呼吸。 接着她抬起头,口中的牙齿全部变为利牙。 就在她欲张口朝d的咽喉咬下时,一道白光斜斜划过她的喉咙。 女子的独眼连同头颅一起飞向半空,她从空中俯看自己飞迸的血花。那是从她脖子的切口涌出的鲜血。d的左手手掌,口中含着先前d放在地上的小刀。 “水和风都凑齐了。” 左手满掌是血,只见他张开小嘴,那对小眼也跟着张开。 “还缺地和火。不过,就试试看吧。” 生死一瞬的时刻已过。 月光令夜风闪闪生辉的钢铁平原,陷入片刻的寂静,男女之间的情欲在燃起一道微弱的火焰后,就此熄灭。 留下何物? 在全新的生死交战展开前——唯有月光和夜风。 “法尔休雅大人。” 听见奇马的声音后,【绝对贵族】从一把难看的椅子上转头,旋即又望向前方。 “我正在做最后修饰的工作。不许打扰。” 他的声音有如地鸣。 “属下猜想,前去侦察的四名吸精女团成员皆已丧命。” 奇马道。其他人和法尔休雅联络,都是采用三d立体影像,只有他是直接当面向法尔休雅呈报。 “我知道,这里是我的国度——是d干的吧。” “大人英明。” “和我使用相同的方法,从大宇宙回到这里是吧。我愈来愈欣赏他了。” “他确实有这个能耐。” “当然。” 法尔休雅转头道。 “d是你过去所服侍的主人。我认为他走出【迷宫】后,已将自身能力发挥至极致,所以制造出他完整的模型并与之交手。” “结果如何?” 奇马似乎也颇感兴趣,不自主地倾身向前。 “平手。【葛兰剑】刺穿他的胸膛,而他的长剑也贯穿我的心脏。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就算实际和他交手,想必结果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我便算是输家。” “……” “但我无法接受。【绝对贵族】的命运注定是常胜不败。奇马,我要告诉你一个从未向人提起的秘密。” “什么秘密?” “这是在梦中,有名男子告诉我的秘密——只有在遭遇极度危机时,才准使用某个东西。那东西藏在次元牢塔深处,只有在真正期望得到它时,才能得到那把解放之钥。” “那到底是什么?不,您梦中的男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名男子。虽然觉得他的容貌和体态似曾相识,但却没有任何记忆。那也许只是虚幻的梦境,但是……” 但是? 这句话,奇马并未说出口。 “那名男子的背后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荒野。那一片荒凉的平原,梦中的我却打从心底不想踏进那块土地。他就是从那里走来。” 法尔休雅举起右手。一张黄金卡片在他手中摇晃。 “这就是——钥匙?” “刚才我发现时,它就放在我的膝盖上。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又是谁给的。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的国度里。” “所谓极度的危机,指的应该是d吧?” “就当作不知道吧。” “这……” 奇马将视线从主人脸上移开,环视周遭的景致。 耸立的墙壁如同山脉,高不见顶。不知是否有天花板。不,就连墙壁也距离甚远,虽称此处为房间,但它的宽敞却令置身其中的人有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奇马并未完全熟悉这王国的一切。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唯有法尔休雅。虽然明白这点,但却时时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不安是因为不清楚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来了。” 法尔休雅说。 他的脸上闪耀着光芒。 他所坐的椅子对面有什么,奇马试着回想,但始终无法忆起。 只有光芒。 有个奇马不知道的人物,从深处出现。 就连法尔休雅也不清楚此人的身分。 在这黑铁构成的世界中,布满了耀眼的白光。 d已明白苏的改变。因为他听闻了卡拉丝和苏的对话。 如果她平安无事的话,必定会前往法尔休雅的城堡。既是如此,他也非去不可。保护那对兄妹,是d和他们的母亲所订下的契约。 长眠于月光下的平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d往北而行。离他复活的地点不到三公里远。 不远的前方,出现一座像是大型工地的场所。 成群的巨大机械,无论从任何角度望去,都高大得必须要抬头仰望,而它们正悄然无声地运作着。 没错。数万吨重的机械,丝毫未发出半点声响。 “搞不懂它们在忙什么?” 左手会感到不解,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在那有三台巨大的机器,高逾三百公尺,或许称之为瞭望台还比较贴切。 但这座三角形的瞭望台中央却空无一物。 这时候—— 位在三角形中央的黑色大地,突然出现裂痕。 裂痕逐渐向外扩张,释放出潜藏内部的光芒。 “不妙!朝这里来了。快逃!” 光芒四处奔流,发出怒涛般的巨响,冲走机器脚下的一切,往下游——向d所处的平原汹涌而去。 “那里有座山丘。动作快!” 左手指着左方,有一座隆起彷如大地肉瘤的山丘。 d展开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奔。 身后传来奔流的怒吼。 “来不及了!” 就在左手喊叫的刹那,d腾空跃起。 他一跃就有三十公尺高。d轻松地度过危机,先是落在陡坡的中央,接着再往地上一蹬,人已来到山顶。 这波光芒万丈的洪水撞向山脚,再往后回流,左手望着水流的方向说道: “有个东西在旋转。” 水流已绕过山丘,即将淹没整个平原,但山丘北方两百公尺远的大地上,某个物体在水流的冲击下不住旋转。 是水车吗?但直径足足有一百公尺之多,倘若真是水车的话,偏偏却又看不到使用水力能源,用来磨粉、亮灯的附属设施。 究竟是何人正使用如此庞大的能量? 来到近处一看,那座像是巨大瞭望台的建筑,看起来更宛如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 “真厉害。明明在运作,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它到底是在制造东西,还是在破坏?” 苏拉对苏的询问回答道: “这座机器……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法尔休雅大人做的事,我向来都不明白。” “东部废弃地区的某个角落,次元堤防损毁。” 奇马说。 “我知道。那里已相当老旧了。是自然损毁的吧?” “——不是公爵您刻意造成的吗?” “哦,很遗憾,但并不是我。” 法尔休雅眼中闪过强烈的好奇之色。 “让那般微不足道的堤防溃决,到底是何人所为,有何目的?” “属下不知。” 当奇马如此回答时,头顶传来机器的合成声音。 “囚犯从重力磁场监狱逃脱了。” “什么?!” 法尔休雅的脸颊微微颤抖。从他的反应看来,监禁在重力磁场监狱里的,应该是唯一能够解救他脱离绝对危机的人物。 “救命啊。” 水深达半山腰的怒涛声中,掺杂着这声呼喊,传入d的耳中。 那声音——是苏。 d知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定睛凝视。 在前方五百公尺处——此刻的d位于甫才遭遇洪水侵袭的小山丘上,望见对面有两道人影。是苏和苏拉。 d也许已想好救人与杀人的手段,只见他开始迈步走下山丘。 但他却蓦然驻足。 如同被闪电贯穿全身一般,他停止动作,环顾四周。 “刚才是怎么回事?” 毫无生气的沙哑声中,满是惊愕。 “在什么地方?” 当他如此询问时,d站在山丘之巅望向那座巨大的机器。 在它喷出光芒水柱的对面,有一道人影。 此人全身紧贴着银色衣裳,身材比例极为匀称。问题在于他的表情。他的容貌极为高雅,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那细长的双眸和薄唇。美貌足以与d媲美。 但d的双眼更为冷澈,眼中带有情感。 这名男子则是冷漠无情。纵使双亲死在面前,他也不会感到哀伤。就算是遭人杀害亦然——不,即便是他亲手所杀,想必也一样无动于衷。 他身穿银色紧身衣的身影,平平地伸出右手,与粲然生辉的奔腾水流保持平行。手中握着一把弯曲的铁棍。 男子口中念念有辞,将铁棍的前端伸进水中。 一道光柱直射天际。 是水。 怒涛化为直径三十公分粗的水柱被吸向空中,地上的洪水开始逆流。 在骇人的速度下,黑色大地的地肌露出水面,从机器下方喷出的光芒也冲向天际,不到两秒的时间,洪水已被吸至干涸,一切就此停歇。 “好家伙。” 左手愉悦地说道。 “竟然展露出这般惊人的力量。他应该有能力隐藏这神力,但瞧他毫不保留的展现、没有任何防备的模样……莫非他才刚诞生不久?” “会是法尔休雅的手下吗?” d沉声低语。 “绝对是这样没错。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他所展现的力量,和你可说是如出一辙。你得留神——虽然我这样警告你,你不见得会听,但还是要小心。尽可能不要和他正面接触——噢。” d已人在半空。 他从丘陵上一跃而下。 苏感到全身血液冻结。 苏拉的身体极度衰弱,此时被洪水团团包围,反而可说是一种解脱。米兰达带给他的重创,正以令苏感到害怕的速度夺走巨人的体力。 若再这样下去,他将性命不保——苏决定要带他一同前往法尔休雅身边。之所以会来到此处,是因为苏拉一边喘息一边告诉她附近有一座工地,里头所进行的工程,与其说是扩张领土,毋宁说是为了强化实力,从法尔休雅被放逐之前便已开始施工,工程已持续五千年之久。 过去是以人工生命体和人类做为劳力,所以里头设有供他们使用的宿舍和医疗设施,现在应仍保存其中。 两人彻夜兼程,好不容易才抵达这里。 果然有一座工地,也看见了设施。他们疲惫的身躯感到一股喜悦的暖流游走——但紧接而来的,却是这场大洪水。 置身在这块小小的台地上逃过一劫,可说是奇迹,但转眼间,有如毒蛇猛兽般的奔腾洪流却已快要将两人吞没。 这时,奇迹再度出现。 死亡之水尽数被吸往空中。 苏茫然地举目环视,望见一道银色的人影就站在水流的源头。 那是谁? 对方也察觉到苏的存在。 苏抱着一颗忧喜参半的心,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朝她走来。 第四章 三位一体 “苏。” 脚下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叫唤。 “扶我站起来。” 苏拉也发现那名接近中的怪人。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太勉强。对方不见得是敌人。我认为他是法尔休雅大人的部下。” 苏被洗脑颇深,至今仍未恢复。 这名一身银衣的青年走过洪水冲刷成的河渠。的确,在法尔休雅的领土内生活的人,将之视为绝对贵族的部下并不为过。 “不。” 当苏拉如此回答时,苏一时之间无法置信。 “可是……” “我从未……见过他。公爵大人没有……这样的部下。” “怎么会这样。” 苏一脸茫然,望着走上台地,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这名男子。 “你是什么人?” 苏拉问。起身立起他巨大的身躯。 男子侧着头。看他的模样,与其说他不明白苏拉的问话,不如说他根本不懂语言。他那宛如孩童般的动作,令苏不知如何以对。 “我叫苏拉。是法尔休雅大人的部下。既然你是这块领地上的人,不可能不认识我。” “法……尔……休……雅……” 男子喃喃低语。 足以与d相抗的美貌骤然改变。 苏拉发出一声惊呼。 站在他面前的这名男子,容貌与法尔休雅一模一样。 “你……你……不,您是……” 尽管明白这是变脸的结果,但对方拥有法尔休雅的容貌,苏拉的应答不得不礼让三分。 这名男子——或许该称之为法尔休雅2号——缓缓举起右手。手中握着铁棍。 “快退开,苏!” 苏拉强壮的手臂迅速探出,一把抓住苏的衣领将她往后拉。 从空中舞落的铁棍,在空中蓦然消失。 苏的脚下画着一道圆弧。 法尔休雅2号脸上浮现奇异的表情,将右手收回。铁棒也回到手中。 苏拉跨步向前。别说是握着棍棒的右手,他全身无一处不在打颤。有如临终前的痉挛;能撑到现在,已近乎奇迹。 来自圆圈以外的攻击尽数被化消,提高由圆圈内使出致命一击的效果——这便是苏拉的秘招。 就在苏拉欲一棍刺出的瞬间,拥有法尔休雅面孔的男子也已一棍劈砍而下。 苏拉的右肩传出怪声。 苏看见男子的铁棍有一半已击穿巨人的肩头。铁棒并未消失。 而苏拉的右半身忽然就此消失。 巨人脚下一阵虚浮,脸望着苏。他那犹如岩层般的脸庞,布满哀戚和请求原谅的神情。 “抱歉。” 接着,他倒落在自己的圆阵内,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法尔休雅2号以吃惊的表情俯看着苏紧紧抱住苏拉巨大的身躯,脸上没有半点对自己强大力量的自豪、对敌人的轻蔑,或是对死者的怜悯。 他直挺挺地站着,俯看脚下的苏达数秒之久,接着蓦然改成反手握住铁棍,左手也一同握住,垂直抬起。 他踏步向前。尽管走进圆圈内,他的身影却未消失。 只要垂直放下手中的铁棍,便可贯穿苏的粉颈。 但法尔休雅2号并未锁定目标,只是信手放下铁棍。 就在那一瞬间,第二个奇迹发生。 苏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向右方。 铁棍只贯穿她的左肩。 随后,苏脑中明白发生何事,口中传出一声尖叫。 她的左肩和左臂凭空消失。刹那间,一道细尘般的物体,将空气变得一片灰蒙。 铁棍已被拔出。 等待第二棍击落。 法尔休雅2号脸上不带任何情感,第二棍就此击落。 但途中却陡然停住。 一道白刃从他左腰处冒出。 法尔休雅2号猛然翻身。 这剑并非直直刺出,而是犹如砍劈般斜向刺出,法尔休雅2号却不顾刺进体内的这一剑,转身面向身后的d。 “法尔休雅?” 沙哑声略微惊讶,但美貌足以令石头也为之震颤的这名青年,却依旧面无表情。 “不,不对。虽不知此人是谁,但他颇有胆识。” 他这句话似乎是想透露——这是一名拥有法尔休雅面貌的对手。 d抽出刀身。 法尔休雅2号伸手握住刀刃。 刀身再抽出,但他的手指却未断落,他的伤痕在同一瞬间已痊愈。最初那一刀并非突刺,而是从右颈斜砍而下。 “刀子对他无效。” 沙哑声说。 法尔休雅2号双眼茫然地望着d。 一道银光横向扫过他的颈项。 他头部中央有一道白线划过,旋即又消失。 照理说他的项上人头应飞得老远。 但此时却仍完好如初。 只见他的右手掌置于头顶。在d刀身划过的刹那,法尔休雅2号又以迅捷如电的速度按住头颅。 这名男子与天界才有的美貌展开对峙,这时,他身后传来苏的呻吟。 “……d。” “d。” 随着这声呼唤,法尔休雅2号表情丕变。 “哦。” 沙哑声发出一声惊叹。 d正凝望着d。 一道黑光疾走,银光与其交错。 在铁棍与刀身交击的瞬间,只听见一声闷响,铁棒被斩断、飞出数丈。 同一时间,d的身体也向后倒飞。 “——d。” 那张d的面貌如此沉声低语着。他以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手指之所以颤抖,是因为好奇,而非恐惧。 “d……” 他再度喃喃自语,并迈步向前。走进苏拉所画的圆圈中。 他的身体消失,从圆圈的另一头出现。 “d。” 他低语着走下台地,不久,d也往上走来。 d停下脚步,上身微微颤抖,呕出一口鲜血。 法尔休雅2号——不,拥有d面孔的这名男子,他的力量居然震得d内脏碎裂。 “应该先救苏。” 左手之所以如此叮嘱d,是因为d的双眼正直望着那名走过河渠的男子。 d蹲身以左手抵在苏的左肩。 “伤口表面已经硬化,问题是她受到的惊吓使她的神经系统毁损泰半。” “有无补救方法?” “我只进行了急救,再来得看那边的设备如何了。” d将视线从苏的脸上移开。 在先前那台机器左手边约一百公尺处,有一座像是刺进地面般的菱形建筑。短径有一百公尺,长径则逾五百公尺。 “虽是个会令病人发疯的场所,但以它的规模来看,应该有医疗设施才对。” 诚如左手所言,在这座高大的建筑内,管理区、居住区、医疗设施,应有尽有。 d扛着苏和苏拉,仅以左手抵在墙上,紧闭的大门便就此开启。 设施内的入侵者排除装置以及防御机关,在d的青色项链前尽皆失效。 附近的村民如果看见这里的医疗机器,就算被当作奴隶使唤,也会想留在这里工作。医疗机器为苏拉和苏选择的治疗方法,是以纳米机器复制其细胞和骨骼。 以十万分之一微米为单位的医疗机器,逐步制造出人工肌肉和拟真骨骼的模样,效果近乎魔法。炼金士想要无中生有的梦想,其真实的呈现或许就在此。 “苏似乎还有救。但那名大个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荧幕上显示的治疗资料,左手连看也不看一眼,便如此说道。 因他能透过d的双眼解读。 “他是惨遭贵族的魔手所伤。尽管身为法尔休雅七人众之一,但照这样来看,依旧不是贵族的敌手。他似乎和苏感情不错呢,你打算怎么做?” 某个冰冷物体刺激苏的脑部,她睁开双眼。 d就站在她面前。 不论再怎么询问,d始终不予回应,他让苏坐上磁气移动椅,将她从病房推向治疗室。 苏拉躺在治疗台上。 “他只剩五分钟的生命。” d冷冷地说道。倘若真存在有美丽的死神,必定就是这副模样。 苏朝巨人走近。 她被这名刺客所救。在同行的这段路上,她所感受到的情感,如今已清楚成形。 苏拉和法尔休雅一同活了五千年。如此漫长的生命,此刻却即将走到尽头。 苏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默默握着巨人的手。 他的大手比想像中还来得厚实、柔软,却冰冷如霜。 “苏……” 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接下来确实听得很清楚。 “……别去……” 他的意思是要苏别去见公爵,还是哀求她别离开自己身边呢? 苏将他冰冷的手抵在脸上。 “我哪里都不去。” 苏说。 随后苏不再言语,五分钟过去,苏拉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行星飞弹最后以未爆收场。” 某人正提出报告。 “而且目标没有任何具体的损害。就像是飞弹中途被消灭一般。” “如果是【绝对贵族】,就有这个能耐。” 有人如此回答道。那是一名左手食指戴着一只大钻戒的男人。 “这么一来,不知首长您是否同意,我们已无计可施了。” “我们的祖先与贵族交手时,唯一的武器便是忍耐直到天亮。但人类并非只能放弃战斗。” “您的意思是……” “就算小行星飞弹未爆炸,还是阻止不了我们。既然不能从空中攻击,那就从地下吧。” 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酝酿恐怖气氛的间隔。 “……您该不会真的想使用那个东西吧?……那会毁掉一整个大陆啊。不,您可曾想过它将造成的二次损害规模?” “发射小行星飞弹时,难道就没想过?” “……可是,那个东西……” “再讨论下去将会没完没了。现在只需要决定何时执行。” 最后终于做出决定。不论哪个时代,处在何种状况下,决定总是如此残酷无情。 一身银服的d,往山谷深处而去。 在钢铁构成的山崖间,忽然出现一座像是能源精制工厂的巨大设施。 广大的占地和设施皆被沉默包围,没有任何动静,但男子很清楚里头的机器仍在运作中。 半晌过后,男子站在建筑前。 当他仍是先前那副长相时,防御机关任凭他畅行无阻,但此刻却是火力全开朝他展开攻击;然而,不论是破坏光束、重力波,还是超重力场,只见男子抡起铁棍随手一挥,登时全部成为废铁。 铁棍抵在建筑物的墙上,整座建筑立即像烟霭般扭曲变形,转眼间便被破坏殆尽。 “第十六能源设备正遭到破坏。” 奇马说。 法尔休雅张开双眼。 他坐在长椅上,周围尽是深沉的黑暗。 现在是白昼。身处在只是去除光亮的虚假暗夜下,不能使贵族可自由行动,仅能防止身体因阳光而崩毁,但行动依然受缚。如此无法动弹的人偶,是贵族白天时的真实面貌。 但法尔休雅却走下床,向空中命令道: “播放画面。” 宽十公尺、高五公尺的荧幕出现在天花板上,播放出毁坏的设施和那名破坏者。 “嗯,这次换成d的面貌是吧。难怪他会想破坏这片领土。” “现在他的脑已被d的精神所支配。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领土内的所有设施都将毁在他手中。” 法尔休雅伸了个懒腰。 “现在是白天,我无计可施啊,奇马。” “属下深感同情。” 奇马的声音带着笑意。面对惊人的破坏,这对主仆的反应同样惊人。 “派出马车。” “不介意的话,属下可以带您前往。” 法尔休雅露出连黑暗也为之冻结的微笑。 “我注重的是气势。奇马,这点你可别忘了。” 语毕,法尔休雅步出房外。 十分钟后,由六匹骏马拖曳的马车,于大太阳下发足飞奔。 看在旁观者眼中,那就像是被椭圆形的黑暗包覆其中的马匹和车体,在路上疾驰。 这道黑暗马不停蹄,卷起一阵狂风而去。 持续奔腾半日之久,十二个马蹄在平原上陡然停住,溅起火花。 前方有个人影,步履蹒跚地朝马车走近。 此人半边脸满是血污,白色的洋装泰半烧焦,浑身浴血——是歌女卡拉丝。 直接遭受小行星飞弹冲击的这名妖女,勉强保住一命,但也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她一路走到这里,已是奄奄一息。 马车的车门开启,被黑暗包围的人影走出马车。 此人右手垂持的长剑,是【葛兰剑】。 “卡拉丝是吧。其他六人呢?” 语气中没有半点体恤。卡拉丝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一礼。 “除了我与苏拉外,皆已阵亡。” “苏拉已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卡拉丝,无法完成使命的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吧。” “可否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行。” 一阵疾风吹来,歌女的身体随这阵风的方向倒卧。主人冷酷无情的言语,夺走她生命最后的光辉。 “你可以在此腐朽而死,也可以到不会被人看见之处了却生命,选择不会辱没我法尔休雅之名的死法吧。” 接着,公爵转身走回马车,无情的黑暗从卡拉丝身旁呼啸而去。 卡拉丝一动也不动,唯有风不停地从身边吹拂而过。红轮西坠,黑暗宣告它已统治这个世界。 世界悄然无声地拥抱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 这时—— “卡拉丝,这样你明白了吗?” 一道声音传来。 有个人正蹲身轻触卡拉丝文风不动的身体——是奇马。 “无法完成使命的刺客,就只有死路一条——话虽如此,身为女人的你,实在令人同情。” 他从长袍内取出一个像是针筒的物体,前端抵住卡拉丝的颈项。 约莫过了十秒,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开始微微痉挛,微弱的呼吸声在沉默的世界里流动。 “就这样别动。我已为你延长些许寿命,但你的生命还是很快便会终结。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你恨公爵吧?” 奇马并未要求卡拉丝回答,但她却微微颌首。 “那就好。跟我来吧。我要让你最后的能量为某个远大的目标燃烧,或许能因此拯救这个世界。” 语毕,奇马伸手搭在歌女肩上。 风吹进他们两人所处的空间,由于风声过于细微,没人听见,且在黑幕降临的钢铁平原上,也无人在一旁聆听。 远处传来电子音乐的曲调。 脸色苍白的马休,脚下正使劲飞奔,想要远离此处。 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自动车翻落,马休能从车内逃脱,是因为他脑中法尔休雅的意念,蒙骗了电脑的眼睛。 事实上,普罗周伯爵正要亲自对马休进行脑内危险意念的消除手术。手术所需的能源,除了车内的原子炉外,还得对外寻求其他能源补足。那便是d与苏遭遇的大洪水。此乃普罗周伯爵与米兰达夫人用精神意念找出地下水脉,给予刺激所带来的结果。 把苏诱离的计策成功。原本理应一同逃脱,但世事并非尽如人意。 如今好不容易又遇上这个好机会,马休自然是卯足全力赶路。 当他回过神来,四周已是夜幕低垂。远处不时有青色的闪电划过——但他看不见。 “咦?” 他重新环顾四周,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巍然矗立的高山,比周遭的黑暗更深更黑。 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误闯这座山谷,马休感到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向他袭来。 先前不该浑然未觉啊。 马休脑中的法尔休雅意念,应该是像飞鸟和地磁的关系一样,引导他走向正确的方向才对。 若是在意念的引导下,绝不会闯进这座山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是被其他人引来此处?” 就算开口询问,也没人给他答案。 马休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他猛然惊觉——千万不能往这里走,我得离开这座山谷。 但双脚却依旧向前迈步。他的身体清楚感觉地面的坡度。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是【尾行者】。 这是法尔休雅公爵散布于领土各处,用来“接待”入侵者的妖怪之一。 被它附身在背后的生物,都会完全被操控,不是走至筋疲力尽而死,便是在它的巢穴里被活活咬死。 “我两个都不要。” 马休努力探寻法尔休雅的知识。 【尾行者】的弱点是什么? 脑中始终没有任何头绪。先前曾因冲击力道过猛,而一头撞向车体,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得想想办法才行。 尽管马休心中烦闷,但双脚却未曾停歇,引领着他走向山谷深处。 一轮银月高挂夜空。 影子落于马休脚下。 不久,他的身体与道路平行。 周遭尽是巨岩——不过,这里是钢铁的世界,因此岩石皆是三角形、四角形、等腰三角形等几何学形状。 马休钻进层层叠叠的岩石间。在这钢铁世界里,没有自然形成的凹洞。一切都是事先打造。 【尾行者】的巢穴,想必也是当初在建造这片领土时便已设置。 当中有个钢铁制的长方形洞穴。 前进约十公尺,两旁蓦然开阔许多。 马休瞬时看得瞠目结舌。 满坑满谷的人类堆叠其中。 压在最下方的人,因为承受不住重压,已成为碎裂的白骨。至于离地两公尺以上的人,则是变为干瘪的木乃伊。足足有十来公尺高。少说也有上千具死尸。 “它并不吃肉。只是让人走得筋疲力尽,然后就这样……” ——已无力行走的人,只能在此等待腐朽。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从脚底蹿升。 我累了。想好好休息。 马休步履蹒跚地朝堆积如山的尸体走去,脚踩上其中一具木乃伊,以此向上攀登。 他的手脚已无法自我行动,只能往上爬。 他脚下使劲,木乃伊的胸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背后传来惨叫般的声音。 刹那间,马休感到全身力量澎湃。他把脚收回,回身而望。 有个黑影正痛苦地扭曲,那是形状与人类相似的二次元生物——它的胸口被一把粗大而沉重的长枪贯穿。 黑影立即消失。 仅留下那把长枪。 马休的目光从枪尖移向枪柄,此枪长度足足有六公尺多。而单手握住长枪的巨大身影,身长则有四公尺高。 “浑小子,同样是兄妹,怎么两个人差这么多。” 当面如此羞辱马休的,不是别人,正是普罗周伯爵。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问得合情合理。因为他就像是在即将被饿狼吞噬之际,被吃人的老虎所救。 “你以为自己已成功地逃离,但我为了安全起见,早就以追踪用的放射性物质淋遍你全身。我一直在离你五百公尺远的地方尾随,也知道你被【尾行者】附身的事。还不快点下来!” 语毕,伯爵手中长枪刺向前方成堆的木乃伊和白骨。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但马休却紧捂双耳,脚步踉跄。因为有一阵这世上的生物不可能发出的惨叫传来。刹那间,枪尖前端有个手脚齐备的生物形体,像一道轻烟般浮现,朝普罗周扑去,但旋即消失无踪。 “已经收拾【尾行者】了。走吧。” 马休满怀绝望地走出洞窟,伯爵不发一语地以长枪指着自动车,示意要他走回车内。 就在马休长叹一声,伸手握住门把时—— 伯爵仰头望向空中。 马休全身燃烧着欢喜的烈焰。 夜气之中盈满着一股骇人的鬼气。逐渐掩盖整片天空。 “法尔休雅是吧。” 伯爵沉声低语,双眼凝望前方的山谷深处。 鬼气直逼而来。 是恶鬼。 连马休也为之脸色惨白。 道路的彼方出现一道凝聚的人影。 两人的声音犹如命运般重叠,不约而同地呼唤同样的名字。 “——d?!” “不,不是。” 伯爵摇了摇头。 马休也心知肚明。d从未穿过银色紧身衣,也不会手持铁棍。 “他有d的面貌、法尔休雅的气息。好个有趣的研究课题。” 从伯爵冷笑的嘴角,露出森森白牙。 “不知是否该和他一战——好。” 伯爵骤然一把抓住马休的后颈,随手一挥,将他朝那名拥有d面貌的男子抛去。 马休不偏不倚,一屁股跌落对方脚下。 伯爵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对方是d——或许该说友方比较贴切,应该不会动马休一根寒毛。另一方面,如果对方是法尔休雅的同伙,则应该会将马休掳走或是当场格杀。 伯爵似乎已有了些改变。昔日他曾立下重誓,不论发生何事都会保护马休,如今竟将他当作是实验用的材料。 “哇哇——” 马休努力想要站起,但尾骨撞向地面的疼痛,令他无法起身。 d一脸茫然地俯看着马休。 他那空洞,但无比耀眼的美貌,表情有了变化。 只见他倏然抡起铁棍。 马休惊叫连连。 d高举着铁棍,往前走去。 “看来他不是敌人。” 普罗周伯爵注视着步步靠近的敌人,身上肌肉略微放松,但从他的目光可以得知,他并未因此而松懈。 d不显半点惧色,来到伯爵前方两公尺处驻足而立。 “你是谁?” 伯爵问。他让长枪垂落地面,但其实暗藏惊人的力量与速度,一旦有事发生,转瞬间便可从地上弹起,一枪刺穿对手。 “……d。” 男子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不对。虽 然容貌一样,但体型不同。不过,你能如此精准地呈现d的美貌,让我对你很感兴趣。你和法尔休雅之间有什么关系?” “……” “——?!” 伯爵惊愕地抡起长枪,因为d的面貌骤然改变。 伯爵不容分说,手中长枪从地面往上疾刺。仿佛连地轴也为之撼动的冲击力道,令他表情为之一变。 因为男子以铁棍硬生生挡下。那张冷笑的脸庞,不正是法尔休雅吗! “可恶,你这个怪物!” 伴随着一声怒喝,伯爵挥动手中长枪。他维持被挡下的姿势,使出贵族的怪力——法尔休雅2号整个人被弹向高空。 法尔休雅2号人在空中无计可施,普罗周迅速补上一枪,贯穿他的身躯。 轰然坠落的身体,就像被一根巨大木桩给射穿的小虫。 长枪随着他痛苦扭曲的身体而弯挠,呼呼作响。面对如此凄惨的光景,马休闭上眼不忍卒睹,伯爵则是朗声大笑。 “你会施展诡异的术法啊,但不管怎样,既然你拥有一张法尔休雅的脸,我便留你不得。你就早你的主人一步前往黄泉,先为他准备法事吧。” 伯爵望着在地上扭曲的男子。男子也望着伯爵。 “哦?!” 接下来这声如假包换的惊呼,是从伯爵口中迸出。 “法尔休雅的脸……d的脸……接下来竟然是……【神祖】的脸?!” 伯爵的震惊非同小可。 “真不可思议啊,普罗周。” 尽管听见这声话语,但伯爵并未立即回头。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朝男子刚才走来的道路望去,只见一件散发耀眼金光的长袍出现在黑暗中。 他全身摆出迎战的架势,接着缓缓说道: “法尔休雅。这次不是冒牌货了吧?” “那当然。普罗周,既然你踏入我的领土,就表示你已做好殉身的觉悟,对吧?” 语毕,法尔休雅扬起黄金长袍,举起手中那把灿然晶亮的【葛兰剑】,月光镶印于其冷冷的刀锋上。 相对的,普罗周伯爵表情流露出内心的动摇。他的长枪仍在地上不住地扭动。 “拔出你的长枪吧,普罗周。” 法尔休雅朝地上那道扭曲的人影努了努下巴。 “不过你要小心那个男人哦。” 他话还未说完,普罗周伯爵已快步奔向长枪。 就在他手按枪柄的刹那,长枪倏然消失,反向从前胸直透后背,贯穿巨人的心脏。 “呜啊啊——” 伯爵发出一声人间罕闻的惨叫,身子猛然后仰。 “我不是叫你要小心吗。” 法尔休雅冷笑道。 “可恶……的家伙……” 普罗周伯爵口吐鲜血,双手握住枪身。虽是他自己的枪,但以他那一身蛮力,竟无法撼动分毫。 理由很简单,因为有只强壮的手臂正握住枪柄。另一名法尔休雅的手。 不,快看。在月光下,那张脸彷如被施以月光魔法般,先是从法尔休雅变为d,再由d变成另一名男子的脸,不停变幻。 普罗周一时间忘却了痛楚,看得入迷。 “为什么……您会出现……在这里?” 他眼中慢慢流露骇异之色。 “难道说……另外两人是……” 不论伯爵心中是何想法,都无法说出口。 金光万丈的神明从天而降。这是马休眼中看到的光景。 月光在【绝对贵族】身上流溢闪动,只见他一刀劈下——巨人普罗周伯爵从右颈到左胸被断成两截。 但普罗周伯爵巨大的手臂仍撑住滑落的上半身,将它推回原来的位置。 “了不起。” 话才刚完,法尔休雅手中长剑旋即往右收回。接下来会是一剑刺出致命的一击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空中传来一声娇艳的笑声,一道雪白洋装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名艳丽无伦的美女。女子如同妖精般站在法尔休雅的刀身上。 “好久不见了,法尔休雅公爵。” 面对她的娇媚笑靥,法尔休雅回应道: “米兰达公爵夫人对吧。看来,你是故意看准这时候出场的啰。” “我和普罗周联手——就算对手是【绝对贵族】,应该也能打个旗鼓相当吧?” 法尔休雅对那如花的美貌投以微笑。 “那是刚才。” 就在那一刹那,马休目睹刀身微微上下一晃。 米兰达双脚一软,以脚跨刀身的姿势坠落。一道红线从她胯下直贯头顶,公爵夫人就此落地。 就在【葛兰剑】的刀身从夫人头顶穿出的那一刹那,鲜血亦从那道红线狂涌而出。 “怎么会有这种事……” 法尔休雅以嘲笑的口吻对这位踉跄欲倒的美女说道: “被【葛兰剑】划伤的伤口不会愈合,就算拥有再强的分子再生能力也一样。” 米兰达用双手抱住自己向左右两旁分离的身躯。 普罗周被斜向斩成两半,而这名妖女也同样被砍成两截——【绝对贵族】的力量竟是这般强大。 “感谢你们今日为我聚集在这座山谷。请容我以这把大刀做为答谢。” 法尔休雅再次收回长剑,打算一剑同时将两人刺穿。 但他却无法如愿。因为某人握住了这把魔剑的剑柄。 他回过身去,出声喊了——d。 【绝对贵族】松开【葛兰剑】,向后跃离三公尺远,同时右手伸进长袍内。 一把长逾五十公分的白刃,如流星般凌空飞去。 就在它即将贯穿银衣人胸口时,又被铁棍击落。 尽管法尔休雅察觉普罗周和米兰达正慢慢退往他处,但却无法采取行动。 “你的力量和我一样,与d相当是吧。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法尔休雅扬起右手。 一道青色的闪电划破天空,直接击向与d相同面貌的这名男子。 空气中布满离子。 那两名贵族逃向山谷的入口处。 白烟和火焰包围男子全身。 “来吧。” 法尔休雅抓住马休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身边,再次扬起右手。 接着,他使足了劲往下一挥。眼前的敌人,他得卯足全力方能应付。 两人周遭地动山摇。 “哇——” 巨大质量的动作吞噬了马休的声音。 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地动山摇,而且撼动的是钢铁巨山,并非只是岩壁崩塌那般简单。 高逾海拔数千公尺的高山迎面冲撞而来。 面貌和d同样的男子就身处其中。法尔休雅和马休亦然。 连小行星飞弹的冲击力道也无法匹敌的强大破坏波,正蹂躏着这个世界。 狂风袭向平原,喷向高空,吹动空中的浮云,遮掩了明月。 残余的冲击波越过平原,向八荒九垓无限延伸。 轰隆声鸣响良久,等到余音好不容易减弱时,高山再次移动,又回归原本的位置。 被包夹的山谷彷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在月光下重归平静,但那名诡异的变脸男子和【绝对贵族】,皆已不见踪影。 第五章 阿卡西亚纪录的尽头 当法尔休雅和马休回到城内时,奇马也立即赶到。 “把这家伙关起来。” 法尔休雅将马休交给部下。 “看见了吗?” “全瞧见了。” “你认为他死了吗?” “……” “我赌他还活着。” “很遗憾,在下无法和您打赌。” 法尔休雅想起那名和d同样面貌的男子消失后遗留之物。 那是凿穿钢铁山脉的山洞。深度不满三公尺,但要躲过两座山脉之间的冲撞却已绰绰有余。 法尔休雅下令全力搜索后,便回到自己房内;奇马则带着马休前往地底牢房,将他关进单人牢房后返回。虽说是单人牢房,但和一般房间没什么两样,在隐性障壁的包围下,进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代谢记录。想也知道有监视气流的存在。 奇马悄悄朝中央记录管理室走去。 在法尔休雅回城之前,奇马一直待在这里,所以正确来说,他是重返此处。 宽敞的管理室内几乎没有任何机器,全部由主电脑控制。不知位于何处的电脑,只以奇马和法尔休雅的声音来辨识主人。 像烟雾般的物质弥漫整个室内,让人联想起古代的纳骨塔。 取代机械的,是充满古代色彩的高耸石门、拱形天花板、颇具古风的石阶、宛如墓碑般的石床——而卡拉丝就仰躺在其中一座石床上。 她已没有呼吸。 奇马拂去她四周弥漫的雾气,端详这名死者的美貌。 “虽只是短暂的生命,但却有莫大的贡献。接下来是我的工作。如果你我有缘,就到另一个世界相会吧。” 他望着前方。 乳白色的云雾形成一道漩涡,遮蔽了视线。里头是记忆管理室的中枢。 这并非云雾。是充塞于宇宙间的物质——以太。 里头刻划了全宇宙的记忆,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尽管拥有贵族的科学力量也无法随意解读,只有极少数名垂青史的人,才能读取当中的奥秘。 他们是诺斯特拉达穆(预言家)、亚柏拉梅林(魔法师)、帕拉塞尔苏斯(欧洲初期有名的医师、炼金士)、斯威登保(瑞典的科学家、政治家、神秘主义思想家)等人,【神祖】也名列其中。 有一说指出,【神祖】自从在某个夜里解读过以太后,便开始着手进行神秘实验。 【阿卡西亚纪录】正是记录宇宙森罗万象的伟大以太之总称。 奇马利用卡拉丝最后的生命力,自己也投身其中,究竟想从中解读些什么? “开启保管库大门。” 他命令道。 某处传来有如长声悲鸣的门绞磨挤声音。 乳白色的物质包覆奇马全身。尽管以绝对金属严密封存,以太还是会像心灵物质般渗出。 “让他醒来是正确的吗?不,他究竟是谁?我将用尽所有力量一观究竟,法尔休雅大人……” 隔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 “……d大人。” “晚上可真冷。” 沙哑声说。 风当然吹不进这栋建筑里,但左手似乎可察觉温度。 “只要动一根手指便可以改变气温。但我还是搞不懂贵族的想法。” 堪称是活死人的吸血鬼,几乎不受气温影响,但对于冷热,则和常人一样各有所好,他们喜欢温暖更胜于寒冷。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任凭外面气温随着自然变化,只能说这是对生者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 “那女孩醒来后,还是会想尽办法前去找法尔休雅。她的洗脑尚未解除。” 隔了一会儿,左手又接着说道: “刚才的冲击就像两座山互撞,这里不愧是贵族的医疗设施,竟然可以平安无事。” 原因不明的巨大冲击造成医院的外墙损毁、玻璃碎裂,但不到五秒便已自动修复完毕,修复的能力近乎完美。 “那股强大的爆发力,只有法尔休雅才可能办到,而能让他如此施展全力的对手,唯有普罗周和米兰达。不,还有另外一人,法尔休雅或许刚才是与你交手。” “不知胜负如何。” d望着窗外的幽暗,如此说道。 “哦,难得你也会在意。总之,等苏醒来后,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法尔休雅的国度,这样才是明智之举。” 苏结束治疗后,在病房沉睡。苏拉之死,对她的精神造成的打击不小。 d离开窗边,朝出入口的方向走去。此刻他人在大厅。 “喂,你要去哪儿……” 左手才刚开口询问,旋即惊觉。 “来了是吧。” d来到大厅中央。 月光从空中射进屋内,内部恍如暗夜下的白昼。 玄关的大门开启,一身银色的男子走进。两人同是d的面貌,让月光仿佛也为他们的美丽而羞惭失色。 男子缓缓朝d走近。 来到五公尺的距离时,男子稳健的步伐突然变得零乱。 他猛然倒卧的声响,回响在大厅内。 “别杀他,先问情报……” 左手之所以刻意这么说,是因为他看见d右手按着刀柄朝倒地的那名男子走去。 冷峻凄厉的杀气,笼罩着地上这名男子。 d并不会因为敌人倒地而手下留情。 男子蓦然抬起脸。d停下脚步。 那张脸既不是法尔休雅,也不是d。 “——d。” 男子双手撑地,挺起上身。 “这是……” 左手为之语塞。 世界骤然整个改变。恍如出现一幕虔敬的祈祷场面。 “还记得我吗?” 男子问。 一股无法比拟的鬼气,从d全身泉涌而出。 “我是你和……” d猛然往地上一蹬。 男子接下必杀的一击,却再毫无招架的余地。 “了不起。” 男子道。 “但时间仍不断流向你伸手无法触及之处。d,你不妨继续展开旅行吧。” 男子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迈步走去,他的身影具有平息暴汗怒火的能力。 “之前我就说过,你是唯一的成功案例。” 男子正欲从d身旁走过,d再度朝他递出一刀,但刀身像水一般贯穿对手的身体,男子步履依旧,未曾稍歇。 “够了。” 左手出声制止。 男子步履蹒跚,却很准确地走向大厅旁的电梯。 “别再攻击了。” 左手说。 d仍手持长剑,紧跟在缓步离去的男子身后。 坐上电梯后,男子命令道: “下楼。” 过了约莫两秒,电梯门开启。 宛如紫色水晶般的物体充塞着整个空间,迎接他们的到来,里头布满白光。 “这里是我的研究所。” 男子说。 “就连法尔休雅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此处相当于地下五万公尺,可不是医院的地下室哦。” 紫色物体并非呈水晶的形状。它就像山谷里的岩石以及法尔休雅实验室里的机器一样,呈各种多角形样貌。 男子站在房间中央举起右手。 各种形体开始以最不稳定的形状缓缓旋转。 平静无风。但d却感觉到有个深不可测的力量覆盖这整座房间,并开始静静启动。 “一兆——不,一京焦耳(能量 的单位)……不,还要更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创造出人类了。” 左手显得相当开心。 “……停下来了……超过十京。贮存这样的东西,到底打算做什么?” 如此庞大的能量,无法以生命的形体存在。甚至要以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形态来贮存都有困难,因此想必全部存放于异次元或亚空间中。 有个台座从男子脚下升起。前端附有一个像是拉杆的紫色物体。 男子退开一步。 “你拉这个。” 他望着d。 “如此一来,法尔休雅的领土将失去力量来源。” “你的目的何在?” d冷冷地问道。 他身上的鬼气已尽皆散去,但一旦有事发生,便会化为连鬼神也为之胆颤的剑技,再度显现。 男子在光芒中回答道。 “你还不明白吗?这片领土并非法尔休雅所有,我才是它的主人。不,这世界全部都是。法尔休雅已过于疯狂。d,你得收拾他。” “为了你吗?” 听到d这句话,左手露出讶异的表情,因为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笑意。 “原本就不该是那样的结果,必须加以修正。” “你曾将他送往遥远的星空——一切不是应该就此结束吗?” “打从一开始,我就明白那是无效的作法。因为他能凭空制造出重返地球用的航路分析晶片,并从宇宙空间抽取能源。为了让他无法得逞,我用尽各种手段,但我知道最终还是无法改变。” “与我有何干。” “任何人和宇宙都脱不了关系。” 男子以庄严的口吻说道。 “森罗万象从它形成的那一瞬间起,不,在它诞生之前,便已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法尔休雅从宇宙返回时,d,你正与普罗周交战。你认为那是单纯的偶然吗?” 白光中,黑衣青年静静地散发光芒。 “一切全都出自我的意念。d,你和法尔休雅就是这样才得以邂逅。这是无可奈何之事。d,法尔休雅是你的……” ——法尔休雅是你的…… 正当他要道出奇怪的话语时—— “噢?!” 传来一声惊呼。 声音并非来自室内,而是d和那名男子才能感应到的异界呼喊。 男子抬头望向天花板。 “嗯,有人读取了阿卡西亚纪录。” “是法尔休雅吗?” d低语道。 “d,立刻准备回到地面上。” 男子望着门的方向。 “先操作这支拉杆,再回到电梯里。阿卡西亚纪录保管库有一部分已经崩毁了。” 像云雾般的物质开始弥漫光芒中。 如同让有无数星辰的银河般闪耀。 “纪录外漏,会令整个宇宙产生根本性的错乱。我得去阻止才行——d,动作要快。” d注视着拉杆。耀眼的银河在他周身环绕。 “——d。” 从耀眼的光芒深处传来男子的声音。 d的右手彷如配合长剑本身的跃动,倏然扬起。 “——?!” 略带惊愕的气息,被光芒所吞没。 拉杆被从中斩断,支撑拉杆的基座也被斜向断成两半,掉落地面。 “为什么?!” 远处传来这个声音。 “你不想假借他人之手来解决法尔休雅是吗?你担心彻底破坏这块土地会伤及那对兄妹?好吧。强者为王是宇宙不变的定律。当你们两人再度相遇时,想必会自行做出结论。那支拉杆,是用来彻底移除我在这块领土上的力量。d,你势必得与我和法尔休雅为敌。” 此刻就算追向前也已太迟,d也许是如此判断,所以转身扬起衣角,朝门口迈步而去。 宇宙根本性的崩毁究竟是何种光景?涡漩的诡异白雾将黑衣青年吞没,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尽情肆虐。 d搭乘电梯返回地面后,快步奔向苏所在的病房,只见他眉心微蹙。苏已不知去向。 “咦,她会到哪儿去呢?” 左手颇感意外地说道。 是马休的声音将苏诱出病房。 只要在法尔休雅的设施内,根本无所遁形。想必【绝对贵族】明白这点,才会将马休的声音和影响传送至苏的病房内。控制病房的电脑原本便是归法尔休雅所有。 d消失在地底后,他才开始引诱苏。 马休的身影和声音在苏的面前向她招手,令她无法抗拒。因为洗脑尚未解除。 她走出病房外。 约一百公尺远时,一群红色光点从广场对面赶来。那是法尔休雅的巡逻队。看来,他在传送马休幻影的同时,已命令附近的手下出动。 它们以柔软的触手缠住苏的身躯。只要这名女孩来到法尔休雅身边,他的复仇大业便已完成一半。 圆筒与触手组成的生物,以时速二百公里的速度飞奔。 它们穿过山谷,两个小时后,开始通过另一处建筑物耸立的区块。 不约而同飞来的火线,一接触任何一只圆筒生物,登时爆炸。十只圆筒生物面对出其不意的突袭,想采取防御和反击的阵形,但已慢了一步。 握住苏的那只圆筒生物大幅度倾斜。它的头部被贯穿,银色火花直冒。 在它身体停止运作,倒卧地面之前,苏已先跃向地面。 她脚底感到一阵冰冷。 眼角余光看见蹿升的火舌,烧烫的碎片划过她的脸颊。 她卯足全力奔跑,看见前方的建筑以及一座门。 苏纵身一跃。自动门顺利地迎她入内后,旋即关闭。 还不能掉以轻心。突袭的敌人有可能会随后追击。他们的目标不可能是那些巡逻机器人而已。 因为里头弥漫着尘埃,苏开始剧烈咳嗽。定睛一看,这像是正门大厅的空间,已被长期乏人问津之地特有的白色尘埃所掩盖。 藉着窗口洒落的月光,苏向里头奔去。 宽敞的内部令她联想起刚才所待的医院。里头非常宽广。 她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一切全是电子标帜,但能源早已断绝。 正当她踌躇不前时,忽然察觉背后有气息和脚步声正朝她接近。 苏回身望去。 有几个红色光点正慢慢靠近。全是两个两个一组,体形比圆筒生物还要小上些许。附着在上头的影子,呈现出人的形体。 难道是法尔休雅的属下?如果真是那样就安全了。 但近乎直觉的恐惧,令苏撒腿狂奔。原因不明。 她一再地卯足劲飞奔,但脚步声还是紧跟在后。 她已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苏以身体撞开眼前的一扇门。 里头是个狭长的大房间。在一座直径长达数十公尺的台架前,排着一列像是育婴器的透明箱。 苏从中穿梭而过。 这些箱子泰半完好,但其中有几个遭到破坏,散落一地。当像是踩着碎片的触感从鞋底传来,苏便对先前从病房逃离时,马休愿意等她穿好衣服和鞋子一事,心存感谢。 她看见右方有个巨大的玻璃圆筒。 装满液体的圆筒内,漂浮着一具人体。 房内弥漫着淡淡的青光,必定有能源补给装置在某处运作中。 本应从旁经过,但在某种好奇心的驱使下,苏不断注视着那个物体。 接着她停下脚步,简直不敢置信。 双眼就像定住似 地,紧盯着不放。 隔了数秒后,一声凄厉的悲鸣传遍室内。 是那个东西。在普罗周伯爵车内,马休让她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当时马休还得意地说这也是法尔休雅的计划之一。眼前的物体,令她感受到一股不祥之气。 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合成体。 全长比成人大上些许,但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却像是长满肉瘤的节足动物,而且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分明就是个巨大的胎儿。 但令苏放声尖叫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浸泡在像是培养液的液体中的那东西,正微微抽动着。 苏尖叫不止。 一面尖叫,一面后退。 有个冰冷粘稠的东西,一把抓住她垂落的手腕。 这种东西可以存在这世上吗? 这是她脑中首先浮现的念头。 那是一名全身被肿瘤般的肉瘤包覆,约五十公分长的胎儿。他有三颗眼睛、六只手。 苏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你……你……你……” 这名胎儿并不想松手放开苏。此时如果妄动,不知他会采取何种行动。从他隆起的唇间露出的牙齿,是肉食性动物的利牙。 他的双唇正蠕动着。 “肚子……好饿……肚子……好饿。” “咦?” 紧张感迅速从苏身上退去。 那是人类幼儿的声音。没错,他正在喊饿。 “你……会说话?” “嗯……我会说话……我肚子……好饿。” “怎么会这样?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他说是……进行实验……为了……创造新生命……所做的……实验……” “实验?谁告诉你的?是谁让你变成这样?” 幼儿不安地摇着头。由于他的脑袋大得异常,所以重量使得头会不时左右倾倒,让苏看得非常担心。 “我不知道……是个很巨大的人。” 从苏刚才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 苏将幼儿抱进怀中。 幼儿仍继续说道。 “其他人……全都死了……” 苏一面跑,一面往左右张望。 透明箱和圆筒里,塞满了古怪的实验成果。 有的成了干尸,有的全身溶解溃烂、化为尘埃——个个都是巨大的胎儿与妖怪的合体。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种实验,最后究竟想创造出什么?苏脚下扬起的尘埃——是恶魔以漫长的时间进行实验所遗留的痕迹。 忽然感到有一只手环住她的脖子。是那名幼儿。 “好温暖,好软哦。” 听见幼儿那满足的声音,让苏的泪水旋即夺眶而出。 幼儿将脸凑向她的脖子。没想到他的臂力如此强健。 这时候—— 幼儿小小的身躯猛然被扯向右方。 苏一时为之瞠目。 不知何时,追踪者已在她身旁。 “你干什么?!” 苏正欲伸出手想将幼儿抱回,但却被扯向一旁。另一边还有一名敌人?! 她的右手同时受制,幼儿被对方夺走。 “住手!” 抱住幼儿的人影停下脚步,张口朝那幼儿咬去。 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尖叫,旋即又趋于无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发狂似地想冲向前,无奈肩头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按住。 “你死心吧。” 男子的声音说道。 “只能那么做。我们马上便会将木桩钉进他的胸口。” “你说什么?!” “你摸摸看自己的右颈。” 另一人说。 是幼儿刚才将脸贴向她的那一边。 有种黑暗、冰冷的预感涌上苏的心头。 当苏不再挣扎后,男子抓住她的右手腕,以食指按向她的右颈。 颈部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觉微微肿起,而且伤口有两处。 “那孩子被改造成贵族。” 最早说话的那名男子说道。 “改造?” “这里是贵族与人类交配的实验场所。外头的设施也全部都是。” “——交配?” 对方毫不掩饰的说话口吻,令苏心中一怔。 如此创造出的新生命,会是什么样子?会想到要这么做的人,真应该永远受人诅咒。 幼儿被带往远处后,传来一声硬物的撞击声。苏闭上眼。 数秒过后,她才恢复正常的思考。她感到头痛欲裂,彷如从梦中醒来。 “你们是……?” “还记得吗?虽然先前说你是贵族的同伙,而对你百般嫌恶,但最后我们自己也成了贵族的一员。” “我们是那支调查队的队员。” 苏望着他们,对方嘴角露出的森森白牙,清楚地烙印在她眼中。 “你们是……法尔休雅大人的……” 苏发现自己确实见过其中某人,于是她以沙哑的声音如此问道。 男子们互望了一眼。 “不,我们的主人是米兰达夫人。” 苏心中暗叫不妙,但男子们并未追问,他们打算先将苏送回米兰达和普罗周身边。 这下可伤脑筋了。 苏百般不情愿,但对这群男子而言,米兰达的指示得绝对遵从。在一阵慌乱中,苏已被带出屋外。 鲜红的光束悄然无声地朝前后左右流窜。 只见红光一闪,其中一人的脸庞就此蒸发,接着另外两人的上半身和右半身也瞬间消失,倒卧地上。 “是巡逻队。” “还没解决吗?” “不,是前来支援的。” 正当苏觉得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时,一只强壮的臂膀一把搂住她的腰,往走廊深处奔去。 其他人负责断后。他们打算为苏争取一些时间。 烈火之矢紧随在后。眼角余光所见,尽是一片鲜红。 他们绕过多处走廊,这时,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 苏感觉身子腾空。 她一肩撞向地面,在感到剧痛之前,身体已自行动了起来。 她正以惊人的速度前进,只听见耳畔飕飕的风声。是移动走道。时速高达一百公里。 苏回身而望。 男子就倒在走道前。脖子上的脑袋凭空消失。 走道的速度愈来愈快,将少女送往黑暗的彼方。 自动车在月光下不停地奔驰。 车内充斥着浓浓血腥味。每个空气分子皆沾染了血气,仿佛只要一握拳,便会从指缝间渗出血来。 “我们始终血流不止呢,普罗周。” 在黑暗中开口说话的,是米兰达。她全身赤裸。脸庞和脖子、丰满的乳房和纤瘦的身躯,全部缠满了红色丝巾。 她所躺卧的地板上,叠了几十条同样颜色的丝巾。 普罗周躺在旁边一张巨大的床上回答道: “我们太小看他了。” 他从头部到腰部一带紧缠着绷带。颜色和米兰达的相同——照这样来看,米兰达的丝巾本来也是白色的止血布。 已缠绕不下数十次,但全部都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法尔休雅的一刀,将普罗周从右颈到左腰断成两截,米兰达则是从胯下到头顶被一分为二。 两人都是贵族。只要不是被贯穿要害,细胞便能发挥强力的再生功能并瞬间止血,弭平伤口。 但唯独这次无法办到。 本来只要固定伤口,便能维持内脏机能的运作,但此次却仍血流不止。 贵族的肉体对出血拥有超出人类数十倍的耐力,但若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陷入无法行动的窘境。 “看来,我快要无法行动了。你呢,米兰达?” “这么点小伤,我才不会叫苦呢。” 妖女冷冷地说道,但在青光下,她的脸庞面无血色。 “我有个提议。” 面对米兰达的提议,普罗周以极为意外的表情应道: “没想到你也会提议,说来听听吧。” “要不要事先做好最后的保障?” “保障?喂!” 普罗周的声音变得严肃。 “只要结合你我两人的能量,应该可以办到。” “不行。” 普罗周的声音因强烈的意念而颤抖。 “我们曾向人类立誓要解救那对兄妹,这是赌上贵族灵魂的誓约,不能破坏。” “一旦我们丧命,就没办法救人了。既然我们两人都已落得这番田地,眼下只能采取消灭法尔休雅的手段。” “只能采取解救那对兄妹的手段。” 面如白蜡的美女悄声冷笑。从她脸部一直缠向下腹的白布,又出现一道垂直的红线,接着慢慢渗血。 “你可真是个光明磊落的贵族啊。很好。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吧。” “米兰达,你别乱来。” 公爵夫人那件满是血污的洋装就脱在一旁,她从中取出一把镶有宝石的小刀,拔刀出鞘。 “喂。” 普罗周的声音满是不耐,但米兰达充耳未闻,将金黄色的刀刃深深插进心脏。 不但如此,还一刀划下。划出一道长约二十公分的弦月形刀口后,她将小刀移往左手,以右手抵向伤口。 鲜血满溢而出。 不仅从伤口汩汩而流,也从这名咬紧牙关的美女唇边渗出。 然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青光下,她那光亮迷蒙的美貌,正冷冷注视着自己疯狂的行径。 随着一声微弱的吐息,她抽出右手。五根手指紧紧嵌进染满鲜血的心脏。 血管根根断裂,频频发出啪嚓的声响,血花飞溅。 尽管如此,心脏仍兀自跳个不停。 “我的愿望和力量,全灌注于这颗心脏,就由你来指引我的命运吧。” 妖女眼中栖宿着疯狂之色,如此说道,普罗周伯爵静静凝望着她,喟然长叹。 “没有代步工具吗?” 走出山谷后,左手指出这个严肃的问题。 “这么一来,要是你没遇见普罗周,得走上几天才能抵达法尔休雅的城堡啊?我现在真怀念那个叫奇马的男人。” 先前d将改造马系在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上,和奇马一同瞬间移动,前往法尔休雅的城堡。 d应该也明白这点,但他仍一如平时,没有半句牢骚和埋怨,只是默默迈步前行。 这时,他突然转头望向西边。 当他听出那是铁蹄踩踏大地的声响时,一匹白马出现,朝d飞驰而来。 白马在d面前停下,d伸手放在它的颈背上,轻抚数下,这才发现一张贴在马鞍上的银色卡片。 “是普罗周吗?” d伸出食指碰触卡片,空中蓦然出现巨人的脸庞。 “这是给你的马。没有代步工具,想必诸多不便。希望这匹马喜欢你。” 伯爵威严十足地说完话后,凭空消失。 “好个设想周到的贵族,我应该跟着他才对。” d无视于左手的揶揄,径自跨上马背。 他的目的地不用说也知道,是法尔休雅的城堡。 “对方正接近中。” 法尔休雅耳中传来机器说话的声音。 “奇马。” 他刚出声叫唤,旋即住口。因为从他返回城内起,便一直没见到奇马的人影。虽然命他在城内待命,但距离对奇马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空中荧幕映出d驾马疾驰的身影。虽然自己骑马的英姿也颇为俊朗,但目睹d的美貌随着每次角度的改变而变换,绝对贵族也不禁对他的神秘发出赞叹。 “这般失神实在有辱我法尔休雅的身分。” 他如此说道时,唇间流出细细血丝。因为他咬破自己的双唇才回过神来。d的美貌就是有这等魅力。 “不仅美貌过人,身手更是惊人。不过,先前我只是和你打声招呼罢了。接下来,我将展现大将之风,来调查你是否够格当我的对手。” 他那冷笑的双眸,充满了【绝对贵族】足以撼动山岳的自负与自信。 两人的对决已势无可避。但都这个时候了,法尔休雅却仍想对d展开调查和了解,这份好奇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离天亮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两小时十二分。” “若是他再继续走下去,将会遇上【次元战场】。立刻准备两个师得人造人军团。” 法尔休雅朝空中下令。 往北直奔的d,前方已可望见一座像是巨大城堡的建筑。 但d之所以勒马,并非是因为这个缘故。 而是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辆的引擎声步步逼近。 “好庞大的数量啊。从人类脚步声来计算的话,大约有一个师,将近三千人之多。至于车辆嘛,总计有一千台。似乎还有飞行器大队。就算再怎么清楚你的实力,派出这样的大军也未免太夸张了。这个法尔休雅怎么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无视于左手的批评,军鞋踏地的壮盛声响撼动着地面,从黑暗深处逐渐靠近,转为一个个身穿制服、脸色苍白的军人,在d前方十公尺处停住。 一名像是将军的男子,骑着骨骼外露的机械马,出现在d面前。 他动作俐落地向d敬礼。 “在下是受法尔休雅公爵指挥的z战斗师指挥官克雷曼斯上将。从现在起,将委由阁下指挥。” “什么?” 正当d开口询问时,空中浮现法尔休雅巨大的脸庞。 “由我来解释吧。d,这一整个师多达五千名士兵的师,全交由你掌管。如果你想见我、想救出那个名叫苏的女孩,就指挥他们和我的士兵交战吧。我想知道你是否有此将才。” “你的嗜好可真奇怪。” 左手喃喃自语,不过,声音不可能传入法尔休雅耳中。 “我和苏就在前方那座城墙内,率领着和你同样数目的士兵。d,这是城内的地形配置图。我会藏身何处,如何布阵迎击,你就好好运用智慧去思考吧。我先告诉你,你的士兵虽是人工生命体,但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受伤时同样会感到疼痛。d,你会如何看待、运用他们,我很期待。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就在这段时间内分出高下吧。等时间一过,我便会撤退。和这个女孩一起,回到你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的卧室里。” 在这片法尔休雅已消失踪影的平原上,有五千个生命正在呼吸,并等候这名新任指挥官下达指示。 与法尔休雅一战。 然而,纵使是d,恐怕也万万没料想到将要率领这五千名士兵和武器开战。 无法单凭孤剑解决的这场大战,d将会如何突破? 第六章 月下战场 当然,那里并非战场。不过,称之为城堡,似乎又过于辽阔。 法尔休雅称之为【次元战场】。 被高达一公里的城墙包围的这块土地,占地约五千万坪——高山、深谷、河川、平原、丘陵,所有仿照外界作成的景致一应俱全。 他在平原上配置步兵和次元炮战车队,在丘陵上配置炮兵队,迫不及待地等候d和他的部队到来。 东西南北各设有通往战场的大门,监视飞行机在一公里的上空监视。 法尔休雅评估,d将会从南门进入。因为那里距离最短,而且进门之后容易藏身,有利于进军攻击。 “你会如何进攻?如何迎击呢?” 在设于某个山丘顶端的司令部中,他望着描绘于空中的战场地形配置图自言自语着。 法尔休雅打从一开始便已清楚d的所有行动,而他的配置,d也早已知悉,两边可说是实力相当。 “再来就得看d的本事了。” 他望着身旁的苏。 她从那座堪称是生物手术中心的阴森建筑,搭乘高速自动走道抵达之处,正是法尔休雅的城堡。 对现在的苏而言,这样的结果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她坐在法尔休雅身边,脸上不显半点怯色。但她并没有心满意足的神情,反而透着点古怪。 “d一定会来。” 法尔休雅说。 “还有一个小时——若是天亮前没有赶到,你的生命将便就此终结。不过你已得到你哥哥的熏陶,现在的你就算是为我牺牲,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苏颌首。 另一方面,在战场外待命的d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他先从士兵当中选出改造技术方面的专家;收集被破坏的零件以重新制造出新品的工兵,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他们听闻d的要求后,先是一惊,接着则是露出得意扬扬的笑脸。 “这比起将野兽改造成飞鸟要简单多了。” 他们拍胸脯保证。 d接着采自我推荐的制度,选出对射击和近距离战斗有自信的士兵,在见识过他们的本领后,再分别从中各挑五名精兵。 d亲自担任近距离战的对手。以刺枪、长枪、长剑展开攻击的士兵们,只见d右手寒光一闪,手中刀身便已碎裂,长枪被断成两半,只能投降认输。至于拿刺枪的士兵,则是枪身被d一把握住,整个抛飞,没有一人合格。接着,d望向遥远平原上排成一列的战车队。 三十分钟过去。 法尔休雅的司令室传来电脑的声音。 “朝南门接近中。距离三千公尺——已做好攻击准备。” “果然还是采惯有的战法。d的将才就这么点程度是吧。” 法尔休雅意兴阑珊地如此说道,接着下令道: “等敌军所有车辆一进入战场内,便加以击溃。” 正如他脑中所描绘的景象,结果是一副凄惨的地狱图。 受d指挥的战车毫无招架之力,遭到法尔休雅埋伏的战车队以次元炮全力炮轰,被放逐至异次元。 “对方接下来的攻击呢?” “没有。” 当电脑如此回答时,【绝对贵族】脸上首次掠过狐疑之色。 “没有展开攻势?这表示……” 就在那一刹那,指挥所的大门窜起一道烈焰,接着应声倒地。 有数道人影闯进,并在一眨眼的工夫内,便撂倒法尔休雅的护卫和士兵,以雷射枪的枪口和刀身成功压制了指挥所。 “猖狂的家伙。” 法尔休雅转头望向苏的方向,发出沉声低吼。 “——d?!” 一身黑衣的美丽身影挡在苏的前方,冷冷地说道: “你给几分?” 声音冷若寒冰,但听起来似乎有些愉悦。 “我给你一整师的军队,你竟然采游击战——好吧,给你九十九分。” 一声沙哑笑声传出。 “之所以扣这一分,是因为主帅自己也参与了这场有勇无谋的攻势,而且还直接遇上了我。失去主帅的士兵能有何作为?d,你不觉得这么一来,一切全都白费了吗?” “本来就是这样。” “那么,你就来充当我的对手吧。五千年来,这片战场上一直没有士兵们厮杀呐喊的声音,令人感到遗憾。” “可以。” d当场还刀入鞘。队员们一阵哗然。 “你得命令这群士兵退出战场,不许他们再互相射击厮杀。还有,不论胜负为何,都要将这名女孩送回。” “好啊。” 法尔休雅笑吟吟地接受d的提议。 数分钟后,两人在战场这片辽阔的平原上对峙。 “在决战前,我想问一件事。” 法尔休雅说。 “刚才突袭司令部,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必定是法尔休雅心中最大的谜题。 “我拆下战车的引擎和其他零件,制造出一架无声直升机。” “哦——亏你有办法改造。但那应该不可能设计得出来才对。” “难道你不清楚自己制造的工兵有多大能耐?” 法尔休雅仰头大笑。声音撼动四周的建筑。 “经你这么一提,我对自己领土内的一切,还真是一无所悉呢。嗯——我有几名士兵、他们吃些什么、由哪里供给,我一概不知。对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认真思考了。如果手上有一千万名士兵,就算要牺牲这一千万人也在所不惜,我脑中所想的,就只有如何获胜。” 像d这样,以区区十名士兵突袭司令部中枢的作法,完全出乎【绝对贵族】的意料之外。 “就像是移动高山、改变星辰动向,一样无法走稳的醉汉。但如果只有一名对手,却有可能一剑斩杀对手。” 【葛兰剑】发出一声离鞘清响。d同时也拔刀出鞘。 刀身彷如吸取了月光。 两人不约而同地迈步疾奔。 在两道人影合为一体的瞬间,红色的火花飞溅,两人位置互换。 “哦。” 传来一声沙哑声。一道黑线从d前额流下,蔓延至鼻梁后,呈网状扩散开来。 “【葛兰剑】一旦出鞘,非得见血才能回鞘。” 法尔休雅尚未说完,d手中的长剑已挥舞而至。 面对犹如黑色巨浪般袭来的神秘剑法,法尔休雅勉强将来剑弹开,但全身已破绽百出。 d对自己被震向空中的长剑毫不在意,他欺身冲向对手胸前,以左手的小刀刺向【绝对贵族】的心脏。 刀刃贯穿法尔休雅长袍下的盔甲,直达他那受诅咒的心脏。 “可恶!” 法尔休雅低吼一声,手中的【葛兰剑】疾砍而至,d伸剑格挡,左手的小刀往对手心脏又刺进些许。 天地闪耀着青光。月夜下一道闪电击落。它并非未落在d的身上,而是击向【葛兰剑】的刀身,电磁波的烈焰烧灼着d。 黑烟和火焰直冒,两人就此分开。 在这之前,【葛兰剑】做出连法尔休雅也意想不到的动作——它划破d的右肩。 黑血奔腾窜流。 这把魔性之剑再度挥动,想要再补上一剑,但却落向地面。只因法尔休雅已经倒卧地上。 人影从四方蜂涌而至,在搬动法尔休雅的同时,也朝d展开攻势。 人人手里都闪着刀光。 但在他们包围d之前,一旁亦窜出其他人影,只见白刃和雷射光束交错闪耀,法尔休雅的手下 被彻底击溃,d也被带离了现场。 d独力行走,未仰赖救助者的搀扶。 尽管半边脸颊和右半身皆被黑血所没,但他左手持刀一挥,法尔休雅的手下依然旋即身首异处,无一幸免。 救助者似乎也明白这点,没人出手搀扶。 他们领着d来到地下,坐上高速移动器。状似吊篮的移动器以时速上百公里的速度,环绕着领土中心。 有一半的人留在站台上,只有五人与他共乘。 “去哪里?” d问。 “我们带您去医疗部。” 其中一人回答。与d同行的,是先前听从法尔休雅指挥的士兵。 “这里是法尔休雅的城堡。追兵马上便会赶到。而且治疗是由电脑负责。” “只要切换成手动操作,我们便可为您进行止血、杀菌,以及缝合。” “刀伤无法愈合呢。” 沙哑声令士兵们大吃一惊。 “【葛兰剑】不愧是【绝对贵族】的爱刀。不管再怎么止血,还是血流如注,得下猛药来治疗才行。” “哦,左手竟然会讲话?” 一名士兵眉头紧蹙,朝左手不住打量。 “看什么看,当心我向你收钱哦。” 左手狠狠训了一顿,令对方瞠目结舌。 “比起那种三流的医疗部,还有个更好的地方。先赶往动力炉。” 一行人在一座巨大的门前停下脚步。 “前面就是反阳子炉了。” d颌首。 “你们回去吧。” “里头的防御机构仍在运作中,以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会有危险。请让我们与您同行。” “哦,为什么?” d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沙哑。 “我应该已对你们下达过指令,等突袭结束后,便回原队待命。为什么还不回去?” “我们已有死亡的觉悟。” 最早说话的那名士兵应道。 “虽说我们的生命是别人所赋予,但还是会害怕死亡;看到同伴丧命,也会心生哀悼之情。” “但我们还是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为死亡而生。因而特来为您效力。” 第三人说道。 “可是,您却没让任何人白白牺牲。仅以十名士兵,对法尔休雅大人展开出其不意的奇袭,决定了胜负。那是天生拥有大将之才的人才能办到的神技。” “我们的性命是您所救,所以我们将性命奉献给您。一群原本祈求不要丧命的人,甘愿为您牺牲,望您能接受我们的生命。” “不行。” d冷冷地说道,声音锋利有如风刃。他面如白蜡,伤口仍血流不止。 “如果是我理应夺走的生命,我会当场取走。如果不是,就好好珍惜吧。” 黑衣青年只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而去。 天花板和墙上的粒子炮,寂静无声地瞄准d。 d默默朝动力炉的入口走去。 在原地伫立的男子们,耳中回荡着某人吟咏的远古诗句。 风萧萧兮 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 不知他使用了何种绝技,只见他将左手抵在门上,通道便就此开启,他们静静伫立原地,目送d的身影消失于白光中。 虽说是动力炉,但【绝对贵族】的能量并未采用核分裂和核融合。用来维持领土生命的能量,全是藉由反阳子与阳子的接触而取得。 法尔休雅的动力炉为了制造出凌驾现今世界任何能量的高纯度能量,特别以其恶魔般的细心进行两种阳子间的微妙结合。 “有点棘手哦,d。” 难得左手会直接称呼d的名字,足见他此时的紧张。 “反阳子与阳子的结合,是电脑最难处理的对象。只要有些许外漏,便可能破坏其微妙的平衡,因而引发动力炉失控。一旦跑出动力炉外,空气分子中可让反阳子燃烧沸腾的结合对象,可说是无穷无尽。不仅是法尔休雅的领土,就连这颗星球,不,只要反阳子持续制造,连整个宇宙都可能消灭。” “有其他方法吗?” d平静地问道。 “没有。” 左手以掌中冒出的一对小眼,望着d的脚下。 发光的地板上,有一条鲜血形成的血路。照理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因失血过多而失神、丧命,也不足为奇。 “只有放手一试了。但还有一个问题。” “土是吗?” “没错。地水火风当中的土,这里遍寻不着。” 左手的声音带有一丝苦恼。 “四大元素中,最主要的要素便是水和土。就算吸取再多的风和火,只要缺少其他两样,便无法抽取出纯粹的能量。不,如果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能用其他三项元素来补足,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这是【绝对贵族】法尔休雅所造成的伤。想要完全治愈,地的元素决不能少。” “试试看。” d冷冷地说道。尽管不畏生死,但却蕴含了绝不放弃的钢铁意志。 “好吧。” d以左手抵向动力炉的壁面。 “可以了。” 沙哑声应道。 d右手按住刀柄——就在这一瞬间,他反手握剑,从左手手背深深刺穿动力炉表面。 刀已归鞘。 灼热的强大能量从刀身穿凿的裂缝漏出。 但警报并未鸣响,紧急警示灯也未闪烁。d的左手持续按住裂缝。 一分钟—— 两分钟—— “好了。” 沙哑声道。 可怕的瞬间到来。d所造成的裂缝势必得补平不可。 “你应该知道吧?” 面对左手的叮嘱,d默而不答,他只是紧盯着手背裂开的左手。 同样是一瞬间的事。只见白刃闪动,再度贯穿手背。同样的位置,未差分毫。 “好了。” 在声音传出的同时,d已抽出刀身。 第一刀刺出,第二刀封入——这是何等神技。此时就算移开左手,灼热能量也不会外漏。完好无缺的动力炉壁面,已然绽放着迷蒙的光芒。 “火已准备妥当。现在准备水吧。” d将左手按向肩头。他满溢而出的鲜血流向何方,自然不必多说。 在左手的讯号下,d把手移开,接着高高举起左手。 左手的小嘴开始吸取空气。静谧的空气引来一阵风。 在他小小的口腔深处,燃起一道青焰。 “如何?” 左手问。 “没什么不同。” d答。 “果然不出我所料。少了地元素,你的伤就是无法痊愈。嗯……” d迈步走出。 外头有人影等候。 “我不是叫你们离开吗。” d对士兵说道。 “对方已知道您入侵此处了。” 其中一人说。 “我知道。” 沙哑声应道。 d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士兵们。 当d入侵炉心的事被发现时,我们要抵挡法尔休雅的攻击,以帮助d完成他的工作——男子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此守候。 同样的脚步声从走廊两侧靠近。 “追兵来了。” 左手不耐烦地说道。 “数量还不少,得花一些时间才能逃脱。再加上你目前的伤势……要是有一小块土的话,就不 会这么麻烦了。” 男子们互望了一眼,接着紧盯着d。 “您刚才说土是吗?” “没错。” d应道。 “您应该早点说才对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其中一人抽出腰间的军刀,还来不及阻止,他已一刀刺进自己的心脏。 那人的身躯轰然倒卧,全身化成一团土块,留下原本所穿的衣服。 “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是以黏土作成的人工生命体。” 其中一人自豪地说道。 “这么一来,总算能派上用场了。得感谢上苍——衷心祝您攻无不克。” 男子们一同举刀刺穿胸口,在d脚下化为原本的样貌。 d静静凝望勇士们的亡骸。 沙哑声说道: “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他们的生命不会被遗忘。” d单膝跪地,左手伸向地上的土块,他的身影是如此庄严,令人看了不禁驻足瞑目。 反阳子炉a的守备机器人全灭。一百具全数被破坏。” 法尔休雅在棺柩内聆听电子声音的报告。黎明似水,开始在城外向四方蔓延,透过贵族的五感传达而来。 身体急速变冷,内部逐渐布满血味的腥臭,透过衣服,可以感觉到温热的扩散。棺柩的地面上积有数公分高的血水——是法尔休雅的血。d带给他的创伤至今仍血流不止,即使是棺柩内部的【医疗设施】,一样无技可施。 “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会一败涂地啊,【葛兰剑】。” 他对置于身体左侧的爱刀说话。 “不过,你只会斩断一切。要抚平我的伤口,需要其他方法。小姑娘,你有在听吗?” 他朝右方望去。 苏的白皙脸蛋就在眼前。 d与法尔休雅双双中剑后,她便被绝对贵族的手下给带走。 “说来讽刺,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治疗我的伤势。” 他伸手抚摸苏的脸庞。他的手比想像中还来得柔软、纤细。 “而能够请得动那个人的,就只有你。小姑娘,你去对d说,请他虏获那名和他拥有同样面貌的男子,将他带到我身边。” “听得见吗,普罗周?” “听得见吗,米兰达?” 已进入睡眠状态中的这两名贵族,脑中响起这个声音。 “我是法尔休雅公爵。我不想多说。现在我已负伤,这是足以令我丧命的重伤。我决定进行疗伤,但却无能为力。因此,我决定向世上最高明的医师求助。他不是我这个国度的居民,但他很乐意接受我的要求。他的名字是……” —— 普罗周伯爵的双眼在黑暗中陡然圆睁,眼中闪着红光。 “你听见了吗,米兰达?” 普罗周问。他人在棺柩里,米兰达则是躺在客用的棺柩中,两人在同一间寝室。 “听见了。” 米兰达的回答充满睡意,但普罗周知道,那并非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而是大量出血造成的衰竭现象。 “没想到是那个男人。不,就算他是最厉害的猎人,但对手毕竟是【绝对贵族】。只要【绝对贵族】开出条件,愿意分出自己一部分的财富和力量,对方就算拥有钢铁般的意志,想必也会动摇吧。此事不无可能。” “别说傻话了。” 米兰达不屑地说道,语带嘲笑。 “你身为男人,没想到却这么不了解男人。你难道不明白他的器量有多深吗?不论肉体还是精神,他都已百炼成钢。如果会被法尔休雅拉拢,他应该会先自我了断。不,我认为他绝不会被拉拢。身为女人的我很清楚这点。” “女人哪懂男人啊。” 普罗周也不屑地说道。 “总之,等太阳下山后,我要去找d应证此事的真伪。米兰达,你可别拦我哦。” 两人就此不再交谈。 要接受d治疗一事,自然是法尔休雅向他们两人散播的谣言。他想制造d的危机,让他与普罗周对战,不论任何一方丧命,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剩下的人他再亲自动手。这是很单纯的计谋,但对武夫个性的普罗周而言,却是功效显著。 不知接下来会有何发展。 在潜藏各种想法和企图的情况下,太阳升起,复又落下。 在黑暗中,朝黑云疾奔而来的巨大骑士,俐落展现马术;他陡然勒马停住,马蹄与地面擦出火花。 世上竟有如此巨大的马匹。 肩膀离地足足有三公尺多,颈部到马尾长达六公尺。 马背上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可恶的d,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名骑在马背上的男子,是谁已不用多说。 长枪在他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如果真是如此,想必气势十足,但如今不论是声音还是刷枪的姿态,与过去相比明显逊色不少。 以披风遮掩的腹部,鲜血仍不断滴落,染红了马鞍,连马匹的身躯也染满了血。 普罗周伯爵的唯一目的,便是要搜寻d的下落。 这名豪放不羁、光明磊落的贵族,心中思忖着——为什么偏偏是他,听法尔休雅所言,d已同意为他治疗,这番话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但他不知道d的所在位置,便擅自闯进敌人的领土,实乃鲁莽之举。这样正可看出这名贵族的率直性情以及他的满腔怒火。 他离开自动车后,已跑了三小时的路,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遭已是一片白茫。 “这是什么?不像是雾。” 他不以为意,继续前进。这名大贵族一旦下定决心,便没人阻止得了他。 浓雾的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崩塌的建筑。 他坐在马背上,于夜色中定睛凝望,发现这些雾状物质似乎是从瓦砾中喷出。 “没想到【绝对贵族】所创造的东西也会毁坏。” 他不由自主地以抒发感想的口吻如此低语,眼睛望向右方,这时,有个人影已来到近处,从藏身的迷雾面纱中露面。 那张脸,是d没错。 虽然觉得可疑,但唯有d才拥有的美貌,令伯爵觉得笃定。 “d,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以长枪指着对方问道。一副不容分说的质问模样。 对方并未回答。他只是伫立原地,茫然抬头望着普罗周。 普罗周从他空洞的眼神中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但他仍继续说道: “听说你同意为法尔休雅治疗,这是真的吗?” “……” “既然你没否认,就是默认了——为什么?” “……” “你不回答,就以叛徒治罪——没异议吧?” “……” 伯爵的鬓角处,粗大的青筋暴起。 伯爵发出“哼”的一声后,胯下的马以后脚站立,前脚昂起踹下——伯爵配合着马匹的动作,顺势刺出手中长枪。 d无暇闪躲,前胸被一枪贯穿。 “噢——!” 但发出这声低吼的人,却是普罗周。 长枪竟被d紧紧夹在左腋下。 “可恶的家伙。” 尽管口中咒骂不停,但这样才像普罗周伯爵。他猛然将长枪连同d的身躯整个抬起,顺着长枪往后方弯挠之势,同时将d远远抛出。 d撞向堆积如山的瓦砾中,立即被掉落的岩石和水泥块掩埋。 “真无趣。你也太不济了吧。” 话语未歇,普罗周一声呼喝,击落 朝他弹来的水泥块。 一阵酸麻从肩膀传至颈部。因为岩石实在相当巨大,而伯爵又有伤在身。 又一个水泥块飞来。伯爵一枪刺穿。 他朝拨开瓦砾现身的d猛力抛出水泥块。 d将它拂向一旁。重达五吨的大石,轻松地弹向左方,旋即消失在黑暗中,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伯爵掉转马头,朝d的方向奔去。 d已不见踪影。 此时伯爵的身体突然连同坐骑一起浮向半空。 还来不及惊呼,便已连人带马被抛出,在空中转了一圈后落向右方,改造马就此摔得支离破碎。 “你果然……” d无视于伯爵朝他挺出的枪尖,兀自步步逼近。 “噢——” 伯爵压低声音疾奔向前,一枪朝d的颈部横扫而去。震撼的冲击,带来一阵直透脑门的酸麻,伯爵只见d举起左手挡架,另一只手笔直地朝他圆睁的双眼直刺而来。d的右手有一片扭曲的金属,隐隐透着寒光。 当这片金属朝伯爵未设防的面门袭来时,纵使普罗周一身豪胆,也不禁发出惊呼。 这时传来一声世间罕闻的凄美清音。 伯爵张目而望。 有一把长剑,与那疾砍而下,状似短剑的金属片紧紧交缠。 伯爵反射性地朝他的救命恩人望去,一脸错愕。 “——d?!” “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一身黑衣的d,朝那名一身银色、令伯爵感到可疑的d望了一眼,并对他说道: “我四处找你。你若这样子和我交手,实在奇怪。可以的话,换张脸吧。” 金属片倏然收回。 “你是说我吗……” 一身银色的d以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说道。 “我在这里做什么?你又是谁?” “我不知道。” d应道。 “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找你的那名男人。跟我来吧。” “好。” 一身银色的男子毫不抗拒,抛开手中的金属片。 d也收回长剑。 “你有何打算?” 坐在马背上的d,向普罗周伯爵如此问道。 “还能怎样。既然我的马被毁了,就只能和你同行了。不过,你们当中,到底谁才是答应为法尔休雅治疗的d?” “走吧。” d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带着银色的d与普罗周往前迈进。 “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他的城堡?” 普罗周问。 “应该明天下午可以抵达。” “什么?!” “不想那样的话,就走快一点。用跑的也行。” 伯爵由于极度的愤怒和战栗,因而没能察觉最后这句话语声音相当沙哑。 所幸没有跑步的必要。 一行人走了约三小时的路程,便遇上自动车与米兰达公爵夫人。 “我不是叫你等吗?!” 伯爵明明心中暗喜,却又不肯坦率表明。 “真受不了你这个男人。” 公爵夫人毫不客气地数落。 苏和马休皆已落入敌手,这两名贵族和另外两名随行者,在夜幕低垂的平原上,朝目标笔直而去。 是为了解救那对兄妹?还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蕴含血光之象的月光,显得无比冷冽。 不久,便见到与这一路上景致截然不同的高大建筑,罗列道路两旁。 他们并不知道,有两名男子已早一步见过眼前的景致。 路旁有两具白骨。d骑在马背上朝白骨望了一眼,不发一语地从旁通过。 “马上就能大显身手了。” 普罗周伯爵向他身后的公爵夫人如此说道,但不见她回答。 “喂?” 他转头而望。 “不见了。” 他自言自语道。众人都知道这名美女总是神出鬼没。 不久,巨大的钢门开启,迎接d与自动车进入。 前方道路通过像平原般漫无边际的前庭,来到一座外形诡谲的城堡玄关前。 无数道人影排列整齐地出外相迎,是一群身穿白色洋装的女人和黑色礼服的男人。 d和普罗周伯爵一踏上地面,众人便一同鞠躬行礼。 “为了法尔休雅公爵,” 众人高声呼喊。 虽然外表与人类无异,但一看便知道他们全是机器人。 “我们诚挚欢迎各位的到来。” 普罗周似乎对此很满意,轻哼一声。 在近百名男女的簇拥下,三人被引领至一座绚烂华丽的大厅。 大小有如一座小船的黄金吊灯下,摆放着一张长椅,法尔休雅横陈其上。 “了不起。” d的左手一带传出沙哑声的感叹。 他指的并非是镶满宝石的室内豪华景致,而是以伤重之身,竟还气定神闲地暴露在刺客面前的法尔休雅,此等胆识令人赞叹。 “还少一人。” 这是法尔休雅的第一句话。 “那个喜爱流浪的女人对吧。” 普罗周应道。 “为了取你性命,她现在可能已变身成贴布了。” “——d,你何时痊愈的?” 法尔休雅对伯爵的话充耳未闻,径自如此问道。 d默然不语。 “算了。你能替我将他找来,我就很高兴了。来,把他交给我吧。” “先交出那对兄妹。” “什么?” “不愿意的话,我就当场将他斩杀。” d以左手握住那名青年。 法尔休雅搔着头。 “伤脑筋。如果我说,你不交人的话,我就杀了那对兄妹呢?” “那你也休想活命。” d的回答冷酷无情。 法尔休雅露出苦笑。 “好吧。总之,我会让你看他们平安无事的模样。来人,把人带来。” 他下达指示不到五分钟,苏便在护卫机器人的包围下前来。 “——d?!” 没人阻止她奔向d。法尔休雅在此展现出从容大方的一面。 “你哥呢?” 普罗周问。 “他逃走了。” 法尔休雅说。 “什么?” “刚才还一直在这里。监视器也没看到入侵者。不过,监视荧幕上却显示他与某个看不见的对象持续在交谈。” “哈哈。” 普罗周低声应道。 “姑且先不管他吧。” 法尔休雅说。 “一切等我治疗结束后再说。你们的命运,也是到那时再决定。” 第七章 绝对贵族 众人看起来就像全身浴血一般,眼中犹绽放着血光。不论是法尔休雅、普罗周,还是那些下属。其中,唯有d洋溢一股凛然的清凉之气。 “先把那个男人交过来。” 法尔休雅单手伸出。 “你休想。” d横身挡在苏的前方。 “哦。” “等这对兄妹凑齐之后,再进行治疗。” 两道看不见的视线,在空中激荡出隐形的火花。 法尔休雅的手下全部定住不动。两人的杀气,令机器人功能陷入障碍。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普罗周伯爵举起右手。 “什么事?” 法尔休雅应道。 “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拥有d的面貌?” “他是【神祖】寄放在我这里的人。有人告诉我,当我面临最大的危难时,便可派他上场。至于d的面貌,或许是他觉得这张脸比其他人好看吧。” “比其他人?” 伯爵望着那名男子,皱着眉头。 “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啰?” “有。” 一旁传出一阵沙哑声。普罗周以不解的表情望着d的左手。 “还有另外两人。分别是法尔休雅与……” 苏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左手一提到【绝对贵族】的名字,男子那张d的面孔马上变成法尔休雅。宛如男子体内沉睡的另一个人格蓦然苏醒。 手持长枪的普罗周,脸上表情从原本的不安转为惊讶。突然见那男子的脸变换成另外一人,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这家伙是什么啊?” “我是……法尔休雅。” 对方语气慵懒地应道。 “你等一下……我现在马上……替你治疗。” 他说话的对象,当然是正牌的法尔休雅,但得到的却是冷淡的回应,法尔休雅望着那名和自己长相相同的男子,眼神与普罗周伯爵相仿。 “你是谁?” 这个问题若是出自d、普罗周、左手,或是苏的口中,一点也不奇怪,但偏偏问话的人竟是法尔休雅。 那名男子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他只是茫然伫立,微微摇着头。 “我是法尔休雅。” 这次是以清楚的声音回答。 “我就是你。所以你得为我疗伤不可,让我见识你的本事吧。” 语毕,男子正欲踏步向前时,一把长枪赫然从他背后直透胸前。 像迎风摇曳的草丛般发出譁然声响的,是法尔休雅的手下和苏,至于被刺穿的当事人、d,以及法尔休雅,则是不发一语。好一幕诡异的光景。 “要是又多一名【绝对贵族】,可就麻烦大了。” 普罗周左右晃动着手中长枪,如此说道。眼看堪称是法尔休雅2号的怪人滴血未流,脸上也没半点苦痛之色,但普罗周似乎不以为意。 “不过,我早知道这样对付你只是白费力气。既然如此,这招你看怎样?” 普罗周单手抽出长枪,横向扫去。 长三公尺的枪尖,化为沉重锋利的劈刀。 脖子被切断的声音与常人无异。 “噢——” 普罗周似乎颇为钦佩,重新握好手中的长枪。 法尔休雅2号的人头并未飞出。因为在头颅被切断的刹那,他已伸手按住头顶。普罗周也是以这个方式抵挡【葛兰剑】的攻击。 切痕转瞬间已平复。 “这下可伤脑筋了,就算把他大卸八块也无济于事。嗯,把他丢进油锅,或是放火烧,总杀得了他吧。” 普罗周以枪柄搔着鼻头。 “d,这家伙有一张和你同样的面貌。你想想办法吧。” 被他这么一说,想必d也感到头疼,但两人之间确实无法以毫无瓜葛一语带过。 “有两个法尔休雅,两个我。法尔休雅是我,我是法尔休雅……” 谜样般的青年,道出谜样般的话语。苏抬头望向他,旋即脸颊浮现一道红晕。 “你还没说清楚。” 从地底传来【绝对贵族】的声音。 “还有另外一人。d,【神祖】为何把他托付给我,你知道原因吧?” “你为何这样问?”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吗?我就是你。还有,虽然嘴巴上没说,但其实你已经说了——【神祖】就是我。” 苏脚下一阵虚浮。法尔休雅这番话在她脑中剧烈地闪烁,几欲令她闭上双眼。 【神祖】就是我。 我指的是谁?是法尔休雅,还是…… “替他治疗吧。” d说。 “喂。” 普罗周提出异议,但d仍自顾自地说道: “代价是交出苏和马休。” “过来,为我治疗!” 仿佛受到法尔休雅的邀约所引导,和他拥有同样面孔的魔人,朝真正的法尔休雅走近,伸手搭在他的伤口上。 法尔休雅为法尔休雅进行治疗——面对这光怪陆离的光景,却没人发笑,也没人畏怯。 接着,众人耳中传来一句意外的话语。 “无法治疗。” “什么?” 法尔休雅剑眉紧蹙,普罗周伯爵则是咧嘴冷笑。 “造成此等伤势的对手,与我的技艺相当。不仅伤及你的筋骨,甚至断绝了你的生命之源,就算是鬼神也无计可施。” 伯爵朗声大笑。法尔休雅对另一个法尔休雅做出回天乏术的宣告。这的确是个黑色幽默,毋庸置疑。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d能够治愈吗?” 法尔休雅以极度痛苦的声音问道。近乎逼问。 “他和我一样无法治愈。” “这么说来……?” “还有另外一人。如果是他的话……” 面对如此平凡无奇的回答,不知为何,苏感到背后一阵冰凉。 “那就叫他出来!” “这并非我所能操控。想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烦啊!什么还有另外一人?什么无法操控?到底在胡说些什么!?d,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法尔休雅就躺在这里。现在是大好机会。由我来取他性命。” “喂,你少啰嗦好不好。” 面对沙哑声的制止,伯爵完全不予理会,只见他手中长枪猛力一挥,以迅捷如电之势朝法尔休雅呼啸而去。 一道银光从他的枪尖下方弹跃而来。 “你干什么?!” 伯爵双眼几欲喷出火来,狠狠瞪视着d。 “他该得到应有的代价。” d回答道。 “你这家伙……” 那是怒不可抑的面向,不,是狂枪。伯爵朝d刺出长枪。 d竖起长剑格挡,但刚猛的冲击力道仍旧直透双肩。 d腾空一跃,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青色圆弧。 勉强接下那几欲连同长枪和人头一起断成两半的一剑,普罗周握着长枪插向地面。 房内顿时一阵天摇地动,苏发出一声尖叫。 d随着一部分掉落的天花板一同落地,脚下满是粗大的裂痕。为了避开裂痕,d踩向地板的大理石,但大理石却应声碎裂,使d失去平衡。 只见长枪寒光一闪,毫不容情地刺向d的胸口,他勉强纵身闪过攻击,却无法采取攻势。 普罗周不让他有半点喘息的机会,他的长枪突刺有如排山倒海而来。 不停地闪避、挡架,d的双脚 处于平衡与不稳之间,在地面上滑行,倍受折磨。一旦他找到可以站稳脚步的场所,长枪想必会一枪贯穿他的胸口。 d停下脚步。 普罗周收起长枪。那命运的瞬间,以慢动作深深刻印在苏的眼中。 两人生死攸关的动作,就此停顿。 他们同时望向某个方向。苏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眼前站着一名身穿银衣,从未见过的男子。 这名男子只是静静伫立原地,便为d和普罗周伯爵的生死斗划下休止符。 “【神祖】大人。” 不知是谁如此喊道,苏全身顺着这句话所带来的影响。 一股炽热在脑中烧灼,极寒之气令内脏冻结。思绪一片零乱,勉强要凝聚心神,却又开始精神涣散。就只是因为这么一句话。 “原来另外一个人……就是【神祖】大人。” 普罗周伯爵的口吻,带有无比虔诚的味道。 “既然如此,一切都有可能。要解救法尔休雅也不是难事。” “大人……” 法尔休雅的声音听来相当空洞。他以“大人”来称呼。想必那是他必须如此尊称的人物,同时也是昔日将他放逐至浩瀚宇宙的宿敌。 就像是宇宙间诞生的巨大星云,欲吸收无数的恒星,室内开始弥漫起一阵像是云雾般的物质。 “这是阿卡西亚纪录的碎片。” 【神祖】说。 “连我也无法轻易解读,但有人却已巧妙窥探出它的奥秘。然而,不能看的事物,终究不该窥探。由于触犯了禁忌,所以他的存在已从历史中抹除。你们看,阿卡西亚纪录会从保管库外流,宇宙必定不再是宇宙的原样,刻划在时空中的历史亦将逐渐消逝,因为历史是由时间所构成。” 此刻,奇马这名男子的存在,已从法尔休雅的脑中消失。不,是从所有知道他的生命体的记忆中消失。 “竟然有这种事!” 普罗周伯爵脸色大变。 “大事不妙。” 法尔休雅也紧握双拳。 “该怎么办才好,【神祖】大人?” 普罗周问道。 “你帮不上忙。” “是。” “法尔休雅应该也没有办法。你们当中,唯一有可能办到的,就是名为d的男子。不过,他的力量连我也无法掌握。法尔休雅,你想得到和d同样的力量对吧?” “……” “d与你交手,并治愈你所带给他的伤,但你却只有死亡在等着你。在那时,你已经败在d的手下。” 仿佛会将听者的灵魂拖向黑暗地狱的声音——这就是【神祖】的声音? 但法尔休雅却发出低声冷笑。 “我会败北?只有将我化为飞尘的对手存活,而我就此灰飞烟灭,那才称得上败北。我和他尚未分出胜负,我和d都还未断气。” 只见【神祖】举起右手,似乎在空中抓住某个东西。 那是一块云雾。 【神祖】朝它瞄了一眼后说道: “这里清楚记载了你的失败。” “这怎么可能。” 【绝对贵族】的自信似乎仍未因此动摇。 “我不相信。我还能用双脚站立。” “阿卡西亚纪录的宣告,正代表了命运。” 【神祖】说。 “除了一种方法外,没人能够颠覆命运。” 法尔休雅的眼中登时绽放精光。 “哦,什么方法?” 开口询问的,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那就是改写阿卡西亚纪录。” 【神祖】毫不迟疑地说。 “改写阿卡西亚纪录?” 沙哑声、普罗周、法尔休雅——这三人的叫声听起来犹如出自同一人之口。 “可是……有可能办到吗?”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神祖】脸上。 “只有我能办到。不过,你也可以。法尔休雅——如果我这么做的话……” 不知他是何时来到法尔休雅身边。也有可能是法尔休雅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朝他靠近。 两个身体就这样重叠在一起。 “噢?!” 普罗周的叫喊,传出骇人的惊愕与绝望。 【神祖】的身体倏然被吸进法尔休雅体内。 “法尔休雅那家伙竟然得到了【神祖】的力量?!” 对这阵沙哑声做出反应的人,是普罗周伯爵。 他手中长枪跃动。同一时间,鲜红的光束贯穿他的身体。 同处于室内的法尔休雅手下发射光束炮,集中的炮火悉数被伯爵的皮肤和衣服所吸收。 面对持续的攻击,普罗周伯爵以长枪画出一道圆弧。 光束反向射回。 被光束贯穿的法尔休雅手下们,转眼间化为离子,凭空消失。 因为死亡光束尽数被普罗周伯爵的枪尖给反射回去。 “得趁现在取他性命才行。” 那是极度痛苦的决心展现。因为伯爵很清楚眼前怪异的合体将带来什么后果。 他摆出欲掷出长枪的姿势。眼前的距离,只要将手伸长便可触及,但他却非得这么做不可。 法尔休雅右手握拳,高高举起。 在他胸前张开手掌。掌中浮现一颗直径不到五公分的殷红球体。 长枪激射而至。 原本理应贯穿法尔休雅心脏的长枪,命中了球体。 转眼间,长达六公尺的巨大长枪在毫未减速的情况下,被红色球体吞没。 “这是【神祖】的……不,是我的血之球。” 法尔休雅妖气逼人地说道。腹部的伤口已不再出血。 “在过去,【神祖】与我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想必你们不知道个中的缘由。我并非单纯只是个嗜血的恶鬼。一切都是出自对【神祖】的反抗。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他的目光贯穿普罗周的身躯,望着d。这已不是法尔休雅先前的眼神。 “我是……” 他正要说话时,双眼忽然眯成一道细缝。 他的目光凝聚在普罗周背后的门口。 普罗周回身而望。 有两道人影伫立。 “原来是米兰达。” 他如此说道,声中似乎充满怀念之情。 “马休?!” 苏放声喊道。 “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我将他从牢里救出。” 米兰达以轻蔑的目光瞄了身旁的马休一眼。他手里握着一把大型弩弓。 “我从地下潜入这座城内。那些防御机构就跟骗小孩的玩具没什么两样。接着,我在其中一座地牢里发现这个小子。每次见到他都得替他解危,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本想让他自生自灭,但又有点同情他,所以就带着他来到这里了。顺便向一名护卫要来了这把武器。你就待在那里别动。” 公爵夫人以她敏锐的感觉要查出众人聚集在此,实在易如反掌。 夫人雪白的脸庞望着普罗周。脸上有一道红线,从眉间直透下巴。她钟爱的白色洋装染成一片鲜红。 “我都听说了。普罗周,我们已经无法阻止法尔休雅。既然他已得到【神祖】的力量,就连d也无法对付他。因此,眼下我们务必得联手才行。” 这是何等令人惊异的言辞,何等凄美。 这名美女从胯下到头顶被一刀两断。 看。她一步一步朝法尔休雅走近,脚下拖出一道 温热的血痕。 她一面走,一面将右手伸入胸前的洋装内。 普罗周望着她伸出右手,握在掌中的物体。 “噢?!” 他发出一声低吼。那是一颗满是鲜血,但仍兀自跳动不停的心脏。 “由我先来。普罗周,接着换你。” 语毕,米兰达做出投掷的动作。 但在此时,她的身体出现严重痉挛。从她身后传来弹簧声以及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红黑色的血渍从刺穿她左胸的铁箭末梢向外晕染开来。 “哥?!” 苏一脸茫然地望着手持弩弓的哥哥。 “不可以……拿那种东西……丢向法尔休雅大人。” 被附身的马休,双眸正诉说着大贵族在他内心所发挥的影响力。 然而,为了那位想取他性命的贵族,而一箭射向解救他的贵族,实在是很严重的变节行径。 米兰达手握箭矢,走了一、两步。她的步调极为沉稳。她转头望向马休,微微一笑。 “如果没能贯穿心脏,我就不会死。我的心脏在这里。” 语毕,她挥动着高举的右手。 她将心脏丢向法尔休雅掌中的小球,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后,就此消失。 “普罗周,再来就靠你了。” 接着,她一身鲜红的洋装向前倒卧,不再动弹。从失去心脏的那一刻起,她原本不死的生命便走到尽头。 目睹完米兰达悲惨的死状,普罗周以凶狠的眼神望向马休。 “我们就非得保护这样的人类吗?” 这是锥心泣血的一句话。只见普罗周紧咬嘴唇,牙齿咬破了唇皮,鲜血溢流。 “不过,身为一名贵族,我会遵守自己的誓言。d,他们两人就交给你了!” 他的巨大身躯往地上猛力一蹬。 马休必定仍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再以弩弓瞄准伯爵,射出一记快箭。 一道银光在空中将箭击落,化为d飘至马休面前的刀身,刀背击向这名年轻人的头顶。 腾空跃起的普罗周,手中高举着一把剑身长达三公尺的长剑。想必平时都悬在长袍下。 从法尔休雅头顶疾砍而下的这一剑,在他伸出左手挡架的那一刹那消失无踪。消失于浮在他左手前方的另一颗小球中——法尔休雅的血之球。 “果然伤不了你。不过,我的鲜血绝不会输给你这种人!” 普罗周蓦然转身。他背对【绝对贵族】,朝d伸出左手。 “你的剑借我!” d将击昏马休的那把长剑抛出。 伯爵一把握住后,双手倒持剑柄。 “法尔休雅,这便是我和米兰达的力量!” 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呐喊,伯爵一剑刺穿自己的身躯。 贯穿的剑尖,准确无比地朝法尔休雅的心脏刺去。法尔休雅似乎早已等得不耐烦,他举起有如重力磁场般的血之球迎击。 剑尖沾满鲜血——只听见啪嚓一声破裂声响,血之球破灭,一击必杀的长剑不偏不倚地刺穿法尔休雅的心脏。正是那把贯穿普罗周心脏,吸取他鲜血的刀身。 法尔休雅喉中迸发临终前的凄厉惨叫,仰头倒地。 他双手握住刀身,想要拔出。以普罗周的胸膛厚度和两人的距离来看,没入法尔休雅体内的刀身长度还不到二十公分。 但他却没能拔出。非但如此—— “哦,刀身还继续往里钻呢。” 正如沙哑声所言,涂过普罗周鲜血的这把剑,逐渐钻进相互重叠的两人体内,令法尔休雅的努力全化为乌有。 不知是否已气空力尽,只见法尔休雅的右手离开刀身,举向空中。 飘荡的云雾包围住他的右手。 一秒——两秒——他的右手无力地垂落。 苏奔向d的身边。在关心马休的安危之前,她先开口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他死了吗?” 她指的是法尔休雅。 “还没。” 左手冷冷地应道。 “他还握着拳头。” 当苏发现法尔休雅的手以及从他手中掉落的白色碎片时,【绝对贵族】的双眼陡然圆睁,散发出金光。光芒射向空中。它连接地面与幽暗的天空,彷如一场悲壮而空虚的尝试,默默等待地球以外的生命体传来回应。 “带马休离开这里。” 语毕,d抽出白木针,射向法尔休雅的心脏。 就在看似刺中的瞬间,白木针反向射回,d扬起左手挡架。五根白木针从手腕穿透手肘,鲜血飞溅。 当d垂下左手时,他看见普罗周的尸体就躺在法尔休雅脚下,身上仍插着长剑,法尔休雅则是巍然矗立,仰望无尽的虚空。 沙哑声强掩惊骇,如此说道: “他将记载自己死亡的阿卡西亚纪录给捏碎了。” “没错。” 法尔休雅应道。声音没有透过嘴唇的开阖,而是直接传入d的脑中。 “我已学会精神感应。问我是怎么学会的是吧?这是其他天体的生物藉由比雷射更快的超光波通讯传授予我。还不只这样呢。看来,想透过知识和能力的交换来突显自己存在的欲望,外星人一样无法抗拒。” d迈步飞奔。 【绝对贵族】正在吸收外星文明的力量。势必得在他真正成为【绝对存在】之前取他性命! d在疾驰的同时,垂下右手。他以指尖取起长剑握在手中,以必杀之剑刺穿对手心脏,直没刀锷。 就在这一瞬间,超光波的通讯断绝。 “噢……力量逐渐消失。莫非是【葛兰剑】?” 法尔休雅的魔刀,贯穿了自己的主人。 “吾命休矣。” 法尔休雅脚步踉跄。 “不,如果是以前的我,恐怕已就此丧命。d,我已从无限大光年的远方得到不死的力量。” 【葛兰剑】悄然无声地朝d飞去。 d握住剑柄,化解【葛兰剑】的攻势后,法尔休雅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中已无瞳孔,只充斥着耀眼金光。 “我能随意操控阿卡西亚纪录,与宇宙的尽头和意念相通——d,我已超脱出生物的层次了。” 法尔休雅的声音悠扬清越。白雾中绽放着金黄色光点。纪录外漏的情形愈来愈严重。 “那又如何?” d问。法尔休雅那令人惊叹的宣告、支撑这一切的诡谲气势,仿佛对这名青年的内心不具任何影响力。 “站在你面前的我,如今已是一种【存在】。” “你想说自己是究极进化对吧?” 这句话来自一个沙哑的声音,他并语带嘲讽地说道: “别名——落魄惨状。” 法尔休雅双眼紧盯着左手。 “噢——” 那张小脸发出一声悲鸣,没入掌中,同一时间,d挥起【葛兰剑】,朝法尔休雅的头部横扫而去。 尽管传来一击得手的触感,但他并未就倒地。d的右手微微痉挛。一种极其怪异的手感。 一股灼热的剧痛在他脑中泛开。 黑衣青年一声不哼地昂首仰身。 “嗯——美男子的临终死状,值得好好观赏。不过,这证明我尚未成为真正的【绝对贵族】,竟然还会让美丽的事物吸引我的目光。” 苏朝单膝跪地,忍受痛楚的d奔去。 “d,你振作一点!” 她转头望向法尔休雅,眼中噙满泪水。 “住手!普罗周 伯爵和米兰达夫人为了保护我们全都已经丧命。我求你住手。你要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我到另一个世界去见我母亲,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请你不要伤害他!” 全身为浓雾包围的法尔休雅,静静聆听她那发自灵魂呐喊的刚强话语。 他点了点头。 “好个善良的小姑娘。我的目的原本就是你们两兄妹。好吧,我就饶d一命。不过d,你得吸这名女孩的血。如此一来,便可免于一死。” 泪水从苏眼中扑簌而下。犹如泪水是从眼中被硬挤出来似的。她眼中透射的光芒——是纯粹的愤怒。 要这名想保护她的人吸她的血,是何等残酷冷血的行径啊。 “不、不、不!” 苏猛力摇着头。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眼前这名贵族。当马休射杀米兰达时,她的洗脑已径自解除。 “你这样如何称得上绝对?你只是拥有和自己不相称的力量罢了——你是个怪物。因为你根本无法正确地控制那股力量。”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你这番话可真有意思——” 他那绽放金光、没有瞳孔的双眼,正注视着苏,一片云雾飘向他面前。 “哦,阿卡西亚纪录告诉我,很快就会有一件有趣的事发生。没想到你们人类也这么不认命。” 他抬起右脚。 正当这时候,某处有人伸指按下某个按钮。 设置在【都城】地下一万公尺处的超地震引发装置,以光速将压缩的大地震【资讯】传达至北部边境区,在其中心部位的地底——仅一百公尺深的地方,【释放】这项资讯。 一兆焦耳的能量,不仅能毁灭法尔休雅的王国,甚至足以震垮整个边境地区。 法尔休雅轻轻放下右脚。 “这么一来,就与人类断绝关系了。” 就在这一瞬间,超地震的能量被化消得无影无踪。 因为这名让小行星凭空消失、使地底巨大能量化为虚无的贵族——已拥有任意改写宇宙历史的能力。 谁能取他性命?谁能与他交锋? “哦,不知不觉间,我连这名猎人的美貌也给疏忽了。可以了吧——d,快点吸血。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可以离开这里,继续过猎捕贵族的生活。我已懒得搭理人类了。我将在这座城堡里,与宇宙的大智慧展开对谈,挑战永恒。” 苏感觉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正搭在自己肩上。 背后这名青年正以何种神情望着自己,苏不想知道。 “没关系的,d。” 说完这句话,她静静瞪视着法尔休雅。 “你到现在还很恨我。只要我的精神还在,你就称不上绝对。” “d。” 法尔休雅催促道。 “阿卡西亚纪录上也有提到你的命运,你将会乖乖遵从我的指示——吸吧。” 苏闭上眼。 白雾在这世界游荡。 脖子上传来温热的气息。 苏心想,d体内的血液想必也同样温热。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将苏紧紧包覆。 搭在右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 d朝前方伸出手,握住某个东西。 “你这家伙?!” 法尔休雅愕然惊呼。 他望见浓雾中有两颗燃烧的光点。几欲令他血液为之冻结的鲜红——是d的双眸。 “你……你也要改变阿卡西亚纪录吗?!” 苏感觉到搭在她左肩上的那只手传来的温暖。没错,这正是一路守护她的那名男子强壮的手掌。 “你竟然背叛我!” 法尔休雅的这声呐喊,不知是对谁而喊。 d的长剑就横放在化为飞尘的普罗周胸口一带,法尔休雅蹲身将它捡起。 一道俊美的黑影从他头顶飘落。看在法尔休雅和苏的眼中,宛如一只美绝的魔鸟。 紧接而来的是一声银光和金铁交鸣的清响。 法尔休雅横刀挡住头顶,d则是以一刀斩落的姿势站立。 云雾蓦然纵向一分为二,法尔休雅也以同样的形状从头顶到咽喉裂成两半。 法尔休雅抛开长剑,双手按住头部侧面。让身体连在一起。 他张开嘴,有数颗红珠溢流而出,往d的方向而去。 d手中的【葛兰剑】扬起,血珠掉落地面,平凡无奇的红色血花飞溅。 “你听好。” 法尔休雅说。 从头顶划破眉间,再由鼻梁中央通过嘴唇的一道红线,已无法消失。法尔休雅每说一句话,红线便会加粗,更令鲜血喷飞,他身上长袍也已不再金黄。 “d,你听好了。” 【绝对贵族】接着说道。 “我是【神祖】所创造。【神祖】曾对我说过——你是唯一成功的例子。我原本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意。隔了五千年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以及等在命运终点的绝望,于是使我开始疯狂地杀戮。他已不再说我是唯一成功的例子。他告诉我,他将这个头衔给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命运亦然。得知此事后,我只能藉由不停战斗和杀戮,才能继续活下去。d,只要生命会终结,贵族就称不上【绝对】。” 法尔休雅的脸部骤然破裂,狂涌的鲜血洒向地面。他的双手垂落。 法尔休雅公爵——【绝对贵族】的力量即将走向终点。 这时,他忽然抬头仰天。夜空中有成千上万个星斗。 “我被放逐至宇宙时学会了许多事物。包括贵族的事、人类的事,以及他们的想法——d,其实我并不想回到地球上。” 在一阵猛烈咳嗽后,他口呕鲜血。鲜血在空中化为一颗小球,无声地滑出,滚向苏的方向。 “是谁让你回来的?” d问。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能耐。他的目的,就是要取我的性命,我现在才明白。而他就在我体内。我一直被放逐在宇宙中,不知何时会重返地球,或许令他感到不安吧。也有可能是他担心我会造成宇宙的威胁。之所以在五千年后让我重返地面,d,全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就是那个有能耐击毙【绝对贵族】的男人——那唯一成功的案例。” d也许是毫未察觉那可步步朝苏近逼的血球,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泪水即将再度从苏的眼中淌落。 只见法尔休雅反转右手,用力一挥。 血球迸裂。 “噢……终于……” 【绝对贵族】仰望虚空如此呐喊道。他的眼瞳和表情皆燃烧着非比寻常的欢喜。 “我已超越憎恨的层次。【神祖】,这么一来,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吧。我现在……将成为真正的【绝对贵族】……”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纵向裂成两半,奔腾的血流仿佛将四周化为鲜红的海底,法尔休雅倒卧其中。 “你成功了。” d沉声低语道。 “不,他失败了。” 一个声音说道。 在法尔休雅原先的位置,站着另一名男子。脸上是【神祖】的面容。那同时也是法尔休雅的脸,看起来又像是d。 “你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他说。 “但现在还称不上完美。你的内心虽然刚强,但却过于天真。所以……” d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动静。 “马休?!” “你想做什么?” d望着那名男子如此问道。 “你要去哪儿?!” 苏望着在浓雾中逐渐 远去的马休。 “他要前往阿卡西亚纪录的保管库。” 男子说。 “那名年轻人的脑中,已植入了我——法尔休雅的本质。他将继承我的遗志,强行修改纪录。我将会再度复活,世界也许将因此而改变。” d将苏夹在腋下,快步飞奔。 在不断涌出的浓雾中,可以望见前方一道朦胧的黑影。 “d,如果……我是说如果,” 苏很认真地抬头望着他。 “如果马休怎样也无法恢复原状,而且想更改阿卡西亚纪录的话……” 苏说到一半突然不再言语,紧咬着嘴唇。 “我曾立下誓约,要保护你们。” 四周已被浓雾包围,d意识到他们两人正身处于一处辽阔无边的秘境。 左臂感受不到重量。苏已不具形体。因为人类无法进入阿卡西亚纪录的保管库。 马休就在前方。目测约十公尺远。但实际距离却是无限。 马休舞动着双手,彷如要把雾切碎一般。 d不发一语地跑着。 马休朝他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d,你没办法过来的。” 他趾高气昂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才对。我拥有【神祖】的一部分力量。而且法尔休雅大人也在。光靠你一人,根本无能为力。哈哈哈,阿卡西亚纪录我全都能解读。法尔休雅要我让他复活。【神祖】就更厉害了,竟然要我把这整个世界从纪录中抹除。d,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我该听哪一边的话好呢……” 马休朗声大笑。他打从一开始便已心术不正。与【神祖】、法尔休雅皆无关。任何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马休之所以会接受他们,并乖乖听命行事,全是因为他有颗脆弱的心灵。他对苏存有淫念,过去之所以能压抑这股邪念,始终扮演一位好哥哥的角色,全是因为有母亲在身旁的缘故。 当他卸下内心的重荷,将真正的自己解放开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排斥当贵族的手下。 马休展现出弱小的人类在得到贵族所拥有的力量和知识时,会做出的典型反应,他朗声大笑。 他能解读纪录,能看透全宇宙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 “有了,d,我就来揭穿你的真实身分吧。” 马休脸上露出邪恶的面相,他右手伸向胸前,从空中抓住某块云雾的碎片。 纪录可以随时随地取得。 马休注视手中的云雾,表情逐渐改变。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以吓得魂飞魄散的神情紧盯着d。d已来到两公尺内的距离,但马休却浑然未觉。因为目视虽仅有两公尺,但两人之间却有一道无限遥远的鸿沟。 “你打算对苏怎样?” “苏?她是谁啊?这不重要。真令我吃惊,没想到你竟然是……嗯?苏是吗?讲到苏,待会儿我再好好疼惜她一番。我会更改纪录,让一切如我所愿。其实我原本会在这里命丧于你的剑下,但我会改变这个结果。你放心吧。等我好好和她温存一番后,会让她自己咬舌自尽的……” 狂笑不止的马休,鼻尖骤然闪过一道银光。 “吓?!” 他急忙仰身向后,手抵着鼻头。 红色鲜血不断滴落。 “你砍伤我了?” 紫色的疯狂之气,转为白色的恐惧。 “为什么你砍得到?我和你之间……” 他的眼前燃起一道赤红火光。是d的双眼。 横眉怒目的疯狂眼神、从朱唇间露出的森森白牙——那是如假包换的吸血鬼面貌。 “d,住手,你果然是神祖的……” 声音被白光斩断。 d耳闻马休倒地的声音,朝滚落他脚边的头颅瞥了一眼。 “真是自作自受。” 沙哑声听来有些疲惫。 “不过这么一来,那项誓约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会遵守誓约。” d说。 “咦?” 白色的云雾,在讶异声和俊美身影的四周盘旋,美丽中带有些许骇人的气氛。 一个月后,【都城】派出新调查队前往法尔休雅的国度。 他们举目所见的,是茫茫无边的大地与零星点缀的树丛所构成的边境。 不过,在相当于荒野中央的岩石地带,发现一颗有半边为岩石掩埋的红色球体,以及一把长剑,两者皆异常沉重,即使以拖车合力拖行,同样文风不动,最后只能拍照存证,留置现场。 从一望无垠的灰茫荒野吹来一阵风,让队员们个个全身打颤,再次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们当然不可能发现,一个月前曾存在于此处的王国,已全部压缩于这颗球体中。 五年后,苏离开她与马休在故乡合力经营的农场,嫁给东部边境区一家乐器行的老板。马休则是迎娶了一名红发女孩为妻。这女孩虽然娇弱,但却是个温柔善良的城市女孩。 “像我这样的男人,你不会嫌弃我吗?” 大苏三岁的乐器行老板一脸腼腆地问道。 “我已故的母亲吩咐过我,要嫁给像你这样的人。” 苏微笑以对。 接着,她蓦然在心中反问自己——真是这样吗?自从和马休合力消灭【绝对贵族】后,有如波浪般的疑问,经常会在平静的心湖激起涟漪。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似乎我真正的人生不该是如此。 那定是终生无法摆脱的疑惑。既是如此,我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苏了然于胸。 结婚、产子、育儿、得知马休的死讯、垂垂老去,在这段岁月里,苏不时梦见不可思议的梦境。 一名身穿黑衣,俊美无畴的青年,站在白雾的彼方静静凝望着她。 他那冷若寒冰的眼神,苏一点也不感到畏惧。每次见到那样的眼神,她的内心便会像少女般欣喜若狂。而且她一定会反复地说道—— 你放心,我过得很幸福,就像我母亲所期望的那样。 这时,那名俊美的青年嘴角会浮现浅浅的笑意。每次做这个梦,苏便会对自己能令他展现笑颜一事深深感到自豪。那是无比迷人的微笑。 第一章 黑暗森林中的邂逅 西方天际雷声轰隆作响,不到五分钟后,四面八方的树叶遭猛烈击打,白色的雨线沛然落下。 由于早已从黄昏时的天色推断出这场雨,雷并没有手忙脚乱,但还是咋了咋舌表示对命运的反抗。 这场雨应当只是黄昏时的骤雨,可他也没理由不做反应。 羊肠小径的左右两侧,乃是宛如浓雾般的绿密森林一事,反而可说是种幸运。 一钻入交错层叠有如隧道般的枝枝叶叶下方,雨粒的直击就像是骗人的一样,马上消失无踪。雷曾听说过这座即使在当地也大名鼎鼎的袤广深林。 大概不到五分钟后,苍蓝天空便会转为墨色。 要通过森林至少需一小时以上,欲抵达阿尼斯村更是得再走上一小时才成。 “在这野营吧。”雷下了决定。 此处并非安全的森林。 森林中的妖灵会用绿色吐气令旅人入睡,并一直觊觎掠夺旅人心脏的机会。想必狼人、金目兽、树上人,无疑也正在某处观察着雷。只消往旁边的树干随便一瞧,恐怕便会看到它们的獠牙利爪所留下的无数痕迹。 但既然决定,雷的行动便十分迅速。他已经从背上的背包取出了睡袋与压力枪,并在双眼贴上了“枭之眼”。 那是几乎覆盖住整个眼球的两片薄膜,拥有红外线滤镜的效果,让人纵使在漆黑夜晚中也能看清四周。在生火会带来致命后果的场合,乃是旅人的必备品。 他虽想在躺入睡袋前吃些肉干,眼皮却蓦地转沉起来。 似乎是这四、五天内只靠睡眠三小时来赶路的恶果降临了。 确认过枪枝的气压与子弹后,他一钻入睡袋的同时,睡魔便已来袭。但即使如此,他仍没忘把绑在睡袋上的警戒装置开关打开。 仿佛是闭上眼的同时,警铃声便响了起来。 雷立刻拉出挂在颈上的怀表看了看,入睡后已过了六小时以上。 草丛沙沙生响,声响中还有物体活动的迹象,有东西正经过雷周遭往森林深处移去。 雷觉得脊背发寒,紧盯草丛。 某种东西正在草中移动,其中甚至有数道动线予人优美之感。 战栗急速转淡,甚至连对这状况的惊恐也缓缓消散。 因为微弱的歌声传荡在空气中,歌声柔和甜美——不过却是男性所唱。 ——这首歌是?! 当雷一想到这点时,人已正从睡袋中爬出来。 他只拿了压力枪便冲了出去,脚步毫无犹豫。 这首歌是—— 这支曲子是—— 这个曲调是—— 在他脑中只盘旋这些想法。 鲜红蜘蛛停到了肩上,满是黏液的物体卷住脚踝,他却毫不在意。 脑中浮现了父亲的面容。 那因病憔悴的脸庞,从床上对他伸出了手。 他想父亲或许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纵使父亲沉默寡言,从未训斥过雷,但应当至少也会有一两件事想交代给独子。 雷旋即领悟到自己弄错了。 父亲的眼瞳中映出了自己,但父亲看着的对象,却并非自己。 干裂的嘴唇抖动,宛如空洞的口腔张了开来。当那歌声流泻而出之际,雷甚至连父亲临终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对在那之后的冷清葬礼也好,盛赞父亲是位出色鞋匠的村长演说也罢,他都记得不甚清楚。 他耳中只回荡着那首歌以及那个字眼。 ——阿尼斯村。 然后,父亲便阖上了双眼与嘴。 仅此而已。 葬礼结束的翌日,雷便启程旅行。 前往阿尼斯村。 对一名老人留于此世的临终歌曲和遗言,两者必然关系密切之事,十七岁的灵魂毫不怀疑。 雷一面听着头上雨声一面走着。 奇妙的是,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时间流逝的感觉而已。走了五分多钟后,歌声突然止息。 左方深处可闻马匹嘶鸣声。 雷脚下不停,只有脸转了过去。他是夜视能力出众之人。 马匹与马上的骑手,令人感觉仿佛穿裹着比夜暗更深浓的色调。 雷无法看清对方面容,对方穿着既像长外套又似斗篷的衣物。 若在平日,由于雷亲切热情,大概会立即出声打招呼;但如今他却对那人浑不在意。 把头转回前方,雷再度迈步,他身后的骑士与马匹也沉默不语。雷走了五、六步后,又感到有些挂怀,回头再看,却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人影已为黑暗吞没。他觉得就算出声搭话,恐怕也是毫无回应的白费功夫。 他忽然想到:那会是幻影吗? 当他看到火光,是在又走了十步后的事情。 于前方十公尺左右摇曳的橘红色火焰的周围,有人影在碎动,共三个人。 雷本能地隐身至一旁的巨树阴影中,因为有股极其凶残狠恶的气息传来。 一人坐在火焰之前;其余两人立于稍远处,正四下张望,他们脸微向下垂——似乎是在观察地面。 尽管看不清坐姿男子的长相,但另外两人都是一脸胡须。 一个穿着看似制服的卡其色套装;另一人则在除了颈部之上以外的地方,都穿戴着装甲一样的金属制护具。腰上配有长剑则是两人的共通之处。 装甲服男子弯下腰,用令人目不暇给的高速自草丛中揪出了某个东西。 看到被他右手握住的黑色条状物不停扭蠕,雷不禁悚然。 “我也有一只了。”装甲服男子说道。 “我这已经有三只了。”卡其服男子伸出左手,自他拳中垂下的相同生物正翻腾扭转着身躯。之前闪窜过草中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些生物。有大小与颜色来看,那无疑是森林蛇。 “能烧顿好吃晚饭了哪。”装甲服男子把蛇举到面前,突然将它往空中扔去。 右手一闪。 那蛇往地面落下时外表虽是一整条,却只见森林蛇与火焰尖端一触后断为三截,消失于火光中。 “这些也照办好了。” 穿卡其制服的人行云流水地让数条蛇落得同样下场后,转向始终静坐着的男子,火焰生冒蓝烟。 “真了不起啊!只要听了你的歌,从食岩虫到山蛇,全都会悠悠哉哉地跑过来。托这的福,吃的东西可是不用愁啊。” “真是古怪的歌哟。”另一人说了,他右手猛地探入火中,“噢,烤得很赞。好烫——我们不管再怎么学,就是连一小节都唱不出来,真是怪事了,连我也想听听原版的哪。” 雷觉得心脏要停住了。 所谓的原版,是不是就是父亲曾听过的歌? 那是在何处听到,又是谁所唱的? 莫非这群男人中的一个,和爸爸一样曾听过那首歌?可是,他们是要去哪里? 雷把视线集中在最后一人身上。 雷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剧烈得好像连头盖骨内都有心跳声轰然作响。 火光仿佛装点了那人的俊美。 他的年龄与雷相差无几,表情由于映着火光的缘故而看不甚清,头发是金黄色。紧闭的双眼、鼻梁、嘴唇——倘若有人对那美貌赋予“美丽”以外的评价,恐怕那人会当场因太过羞愧而心脏麻痹,他便是如此美貌的拥有者。 由于他和另外两人实在太不搭轧,雷不禁忿忿想道: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此时,美少年转向他那边,朝愕然与浑身僵硬的雷说道: “你……欢迎光临。” 早已察觉雷 的两人,也露出粗犷吓人的笑容邀请道: “对呀,出来吧。” “一块来吃吧。” ☆ ☆ ☆ 理所当然,雷踌躇了起来。这三人似乎很危险。 “你也不是头一个被这歌给引来的人啦。”穿着制服的人说了。“从老爷爷、老婆婆到小娃娃,都会不知不觉地走过来。这是很奇妙的歌喔,来这吧,要不要喝一杯?有好酒喔。” 雷下了决心,现在并非能一直躲藏的情况。 把压力枪枪口朝下走出来后,两个大胡子的诡异笑容变得更深了。 “真是个帅哥呢。搞不好会被女鬼给盯上喔。” “是男人就要旅行啦。来,来这吧!自个来,别客气喔。” “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先请问一下。”雷说道。考量再三过的关系,他的声音相当沉稳。 “什么事?”美少年仍闭着眼问道。 “你们是要去哪里呢?” “根本没有要去的地方啦。”制服男子耸耸肩,弯下腰将手迅速伸入火中抓出森林蛇。将冒着烟的肉送近嘴巴,却又在嘴边停下了手。 雷感到两人盯着自己的眼神起了微妙变化。 “这家伙,好像很好吃。”制服男子把手中肉块扔到脚边,原本拿肉的手“飕!”地举起。 “来呀。”他招招手,双眼散放骇人红光盯着雷。 ——快逃! 雷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大叫。 ——留在这里有危险!赶快逃! 但他双脚却钉在地上,双手也无法动弹,血管有如灌注了铅。 “来呀。”制服男子再次招了手。 少年背后有某个物体一动。 那物体越过雷头上,缓缓在他眼前垂下。 雷看到的东西,是反射着火光、滑溜溜地青绿生辉,足有一人环抱粗的修长躯体。 想不到——想不到,这就是他之前藏身的那条树干。 “来呀。”制服男子的嘴巴,此时诡异地往横长大。 有“嘴巴裂到耳朵边上”这种说法,但在这男人身上,却是嘴巴超过耳朵继续往头后方开裂,一直到只剩颈窝处有数公厘相连为止。 会令人错看为树木的巨大森林蛇,自口中不停反覆缩吐血红蛇信。它恐怕能一口吞下制服男子等人。令雷变得不敢动弹的原因,正是它。 蛇信“咻!”地伸出一公尺长,舔到制服男子脸上。 此时出现了诡异的现象。 从男子的嘴巴以上——正确来说是从上唇以上的部分,猛然大开往后折。仅剩数公厘相连着的后脑勺,担任了铰链的角色。 在骇人大口中的牙齿后方,也没舌头与咽喉,只是开着与颈部同粗的空洞而已,而森林蛇的头已经从那里被吞了进去。 大蛇的头部比制服男子的喉咙还要宽上三倍,但蛇头却毫无困难地挤了进去。当然,男子颈部膨胀得奇大无比,就算爆开也不足为奇。雷茫然看着男子的腹部像酒桶一样凸了出来。 是幻觉?妖术?还是现实?——就在雷怎么想都搞不清楚时,大蛇一直被迅速吞入男子怪异的嘴巴里,最后终于只剩细窄的蛇尾巴留在外面,而那也瞬间消失不见。 同时,往后下折的脸部弹了回来,像盖子一样盖回上颚的位置。 他耳朵下方处响起骨头接合声。 然后这名令人匪夷所思的男子一拍啤酒肚,打了个宏亮的饱嗝。 虽然光是这些就已经可怕得叫人毛骨悚然,但此时他腹部又出现了明显的上下起伏。 “你的肚子还真能装。”装甲服男子十分佩服地说了。 制服男子爱怜地摸摸肚皮,“不算什么,这种程度的大家伙,早晚会派上用场的。” “不会和其他家伙打架吗?” “放心吧,有先好好隔出每一只的房间。” 男子的笑声,雷听来宛如是恶梦中才会出现。 就在笑声将停之际,“刚才你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呢?”金发少年说道。声音和语气都属于和雷同龄的人,可尽管如此,他的话语中却覆盖着一层极为世故的淡漠。“你没先问我们的来历或姓名,却先问了目的地,这是为什么?” ☆ ☆ ☆ “并没什么……”雷将目光由少年的美丽脸庞上移开说道。若是长时间注视他,仿佛人的脑袋会白花花地融化、浑然忘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啦。” “好奇什么?是我们的目的地?——还是那首歌?”少年缓缓站起。 不知这代表什么意思,另外两人——看来远比他要凶暴许多的两名男人,竟惨白着脸往后退去。 “那是只要听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记的歌。被歌所吸引者,一定会想见到唱歌的人。 听说我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听到的——你是在何时、在哪里听过的?” 雷正要说出“我才不知道歌的事”,但他却感觉心中涌现了针对眼前美少年的强烈反抗之意。 “我是在两岁时亲耳听到的,就在阿尼斯村。” 沉默降临。 是比任何变化都令人恐惧的沉默。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间接听到的话,不管再怎么着迷,都不会想去寻找唱歌的人。看来,似乎在这和你道别比较好。” 雷总算注意到这少年依然一直紧闭双眼。 “——我也是这么想的,拜拜了。”雷泰然自若地告辞后,便转过身去。 雷从颈子到腰处猛地一寒,左胸有冷气集中。疼痛。他俐落迈开脚步,痛楚愈发强烈,最后的一瞬间——即将来临。 就在此时。 右手边响起马匹嘶鸣声。 痛楚与冷气突然消失。 雷没有转身,他迫不及待想远离这里。雨声业已止息。 当来到了他认为安全的位置时,觉得救了自己的人乃是刚才那名骑士的想法,不禁强烈了起来。 ☆ ☆ ☆ 阿尼斯村是座被巍峨连山与深幽森林四面环绕的东部边境区村落。 农地面积提供了勉强足以供养千名村人的收成,若加上利用流经西边、与村子平行的贾纳乌河的水流,搬运木材所得之收入,甚至称得上是附近屈指有数的富饶村庄。 这地方几乎从未蒙受气候控制装置的影响,四季以女神身着四种淡雅妆扮的模样现身。 夏天,是挂着青空下一望无际、深绿油亮的面纱。 秋天,是披为挟愁秋风所摇曳的李子与苹果的外套。 冬天,穿着连学校尖塔也被覆盖的白雪长袍。 然后,如今是春天。 是残雪为含暖清流洗去,花草甦醒,孩童们的脚步声传遍泥泞道路的季节。 造访村庄的人也会变多。 商人、占卜师、旅行卖艺人、赌博师、诈欺师、保镖、流浪者、犯罪者…… 但纵使如此,直至去年为止的春天都还很平静。而今年恐怕已不会如此。 在这样季节中的一日,村庄来了许多旅行路过的访问者。有些人只是路过,有些人则保持着各自的打算而留下过夜。 和平的村庄默默地接纳了他们。 尽管不接纳他们比较好。 村中开有两间旅店,分别是大通铺的行脚商贩旅店和有个人房的旅馆。 雷选了旅馆。一方面是因为一路露营过来所以钱财充裕,也是因为他感觉那三个人好像会投宿行商旅店的缘故。他有些后悔说出了阿尼斯村这个名字。 那是间称不上豪华,却也干净清洁的房间。 针对邪灵体与小妖物 的护符跟高压电线也完好齐备。 就在他一面卸下行李一面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巨大敲门声猛然响起,不待他回答门便打了开来。 “啊,打扰了。” 由于这毫不畏生的语气,以及少女本身的气氛,令人觉得房间似乎为之一亮。她大概是把雷领到这房间的臭脸老板的家人。那轻松悠哉的模样,看来不太像是普通的服务生。 “我叫艾慕妮,是这家旅馆的人,来送漏了的东西。老实说,其实是因为听说客人的年纪跟我差不多,所以才会来看看的啦。可以进来吧?” 这次也是在雷回答前,人便小步快走了进来。她在蓝色衬衫上罩着工作时穿的土气连身工作服,但她身上那小母鹿般、有些骄横泼辣的活泼朝气,却强烈拒绝与服装同化。 “是什么东西?” 雷有些疑惑。他并非在自己村庄里没和女生来往过;相反地,由于他修长优雅的身材加上纤细的形象,与壮硕粗鲁的男生们截然不同,反而是个人气小生。但尽管如此,他却不是那种积极的类型。 “是这个啦。入夜以后外出时要戴着。” 白皙手掌在他胸前打开。雷用手接过两个像是橡胶制的小东西,盯着它们看。 “是耳塞?” “是呀,可别塞到鼻子里去啰——怎么啦?” “……没什么。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啦,这是习惯,我们也会在晚上出门时戴上的。” “嗯。” 雷仔细盯着橡胶制品看,同时想着是否要问艾慕妮关于那首歌的事。 普通旅人探询村庄的历史或传说,在某种意义上被视作禁忌。因为如果那些村庄以前会是“贵族”或其他眷族的直辖地,必然曾经日日夜夜为他们的威胁所苦,而疯狂忌讳这些过去的象征。 “呼呼呼。”艾慕妮意味深长地笑了。 “怎样了啦?” “其实既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这个耳塞啊,是贵族留下的影响。据说在很久以前,西边的山腰上,曾有一座很大的城馆。” “……” “城馆里住着数百名贵族,而在里面有一个,是厉害到会被‘都城’的大剧场请去的歌手,据说只要听到那人的歌声,不仅是飞鸟、走兽,就连风或雨都会被吸引到城馆去呢。要是人类也那样的话,会变成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吧?” 雷想象着每晚于月光下流转的华丽歌声,以及从险峻山道上一心往城馆走去的年轻男女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应当一面心惊胆战却又燃烧着喜悦,一面燃烧着喜悦却又悲伤哀戚。 艾慕妮的声音听来遥远。 “那些人全都在喉咙上被咬了咬痕,脸色惨白地回来。然后,一到晚上便会从床上爬起,把獠牙朝向太太和孩子的喉咙——这些全是骗人的啦!” “骗人的?” “对呀。这些是大家为了吓唬村里的人和旅客捏造出来的故事。过去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在最近的研究里是这样说的唷。” “研究?”雷翻了翻白眼。“什么都没有做?贵族的牺牲者什么都没做?”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行为啦。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被贵族给咬了。可是刚才的话,基本上也不是我编出来的谎话喔。根据研究,他们只是一直唱歌而已。” 这里也有歌。 “歌……” “对。一到晚上他们就开始跑出隔离所,手插口袋里,在村里的路上走来走去。就这样向前倾着身子,同时低声唱着一首歌哟。” “那是什么样的歌?” “不晓得,因为这是很久以前——是两百年前的故事了。贵族们在那时突然消失了喔。但传说其实他们是躲在某个地方,或是曾经回来过的谣言,到了今天也一直都没断过就是了。” “有没有人记下那首歌?” “谁会去做那种事啊!那可是等于把贵族的诅咒写成一个个文字耶。对了,不久前,就在谣传那些家伙回来时,听说有个跑进城馆过的旅行作曲家记下了乐谱,不过不管再怎样,那反正都是招揽客人的花招。” 她说了做买卖的人不该说的话,雷却毫不在意。 “那个……传说贵族回来过,是在多久前的事?” “这个嘛,大概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吧。” 可能除了旅行的作曲家以外,爸爸也听到了那首歌。 “有能唱出那首歌的人吗?” “一个也没有。听说以前在这附近一带——不管在哪都听得到,可是因为清楚听到歌的人们,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前去那城馆,所以没事的村人,也只是听过回来的他们唱的歌而已啦。不过,据说那歌不管怎样都无法学起来。曲子本身简单又优美,可是却连要哼出个开头部分都办不到唷。能唱出的人,只有直接在城馆中听过的人而已。进行采谱也是一样,所以也有人说这是不可以做的事呢。” 或许是一直没换气的结果,艾慕妮此时吸了好几口气。 “谈论这种话题没关系吗?”雷苦笑着问。 “当然没啊。因为反正就算去了学校,也没有人会来问我的研究成果。” “研究?——也就是说刚才的说法是你的说法啰?” “对呀,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在学校有加入‘历史研究会’的哟。你好像也很有兴趣呢?嗳,你是来干什么的?” “来听歌的啊。” “骗人!”虽然这样说,她却好像没有不高兴。大概是对自己的解释感到自得其乐。“随便你啦。喂,已经过中午了,你要去吃饭对吧?吃完饭后我帮你介绍村子。” “虽然很不错,不过不用了。旅馆应该也很忙吧?” “没关系啦。现在客人也只有你一个,下面的酒店要太阳下山以后才会热闹起来。嗳,你想去哪?” 这下麻烦了,雷心中懊恼。来听贵族的歌的事也好,想来见见歌者的事都是万万不能说的。 得知对方是贵族后,见面的想法不仅没有萎缩,反而开始喷冒出更加灼热的执念之炎。 “我想想……那城馆远吗?”他故意装作没啥兴趣的样子问道。 回答立即出现。 “不远,坐马车只要三十分钟。就算吃完午餐再去,也能悠悠哉哉地来回。我们店里有空的马车喔。请快点去饭馆吧,出了我们旅馆在马路上往右走……” ……右转过去再走了约两分钟,他找到了饭馆招牌,招牌最上面用大字写着“杂货与酒”。 杂货店兼营饭馆与酒吧,乃是小镇或小村庄的特征。 雷想着:不知那三个家伙会不会来?但客人只有他一个。 吃了炖菜与面包解决一餐后,雷走上道路往西行去。他和艾慕妮碰面的场所是在村外的栅栏。 路上处处仍留有残雪。 走入艾慕妮跟他说是捷径的小路后,雷驻足停步。 无数金黄光芒闪烁浮动,那是连微风亦可吹起的金雪草的种子。在东部边境区并非稀罕之物,这种擅长耐寒耐热的物种,还能忍受贫瘠土壤与严苛天候,会在日照趋暖的春日绽放出小巧玲珑的金黄花朵,妆点人们的视野。 在昨夜雨水尚未尽干的泥泞大地上,突兀伫立着一个黑衣身影,他浑身沐浴金光之中,仿佛要将这光吸纳收取。 帽檐宽大的旅人帽加上长外套,背上的优美长刀——是背影。 不远处的路旁,改造马正倒卧在地。 雷变得无法动弹。漆黑身影有着胜过昨晚三人组的危险气息。 突地,雷想到:在森林中救了自己的骑士会否就是这名 男子? 春风呼地抚过鼻尖。 或许是这和暖信号宣布了死斗开始,黑衣身影一跃而起。 夜暗凝结而成的身影,爆射出光灿粒子。 右方仓库的屋顶高三公尺,屋顶上有银光一闪。 伴着“噗”一声,简短惨叫声响起。雷见到红色物体往地面斜落而下。 “后会有期!” 一个耳熟身影在天空的某处痛苦大吼。 雷跑到道路正中央,身体的束缚已解。 在他仰头上望的眼前,黑色身影无声落地。 少年不得不再度陷入恍惚。想不到人类的面容竟能如斯美丽。 ——该不会我现在还在森林里,而且一直做着梦? “看来你没事。” 雷也没去怀疑这是否该是才刚结束死斗的男人所说的话,点了点头。 “昨晚真是谢谢你了,”他低下头后说:“那个……刚才的,就是昨晚的人……?” “他们似乎很执着,最好小心。” “是的……那个,我叫做雷。” “叫我d。” 金黄光点飞舞黑衣人周围。 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录入同志们的辛苦啊。由于不太熟练的缘故,可能会有个别繁体字对应的简体字搞错了,另外,原书中的个别错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保留了下来。 第二章 废弃城馆的白色之歌 此时,道路另一头有车轮碾地声与引擎声接近。 “久等啦!” 艾慕妮在停于两人身旁的车夫座上瞪大了双眼。不仅是双颊,连全身上下仿佛都染上了蔷薇色。 “……这个人,是谁?”她用只能以“失魂落魄”形容的语调问。 “是d先生。是昨晚救过我的人唷。” “哇!” “你们去哪?”d淡淡地问。 “要去这前面的贵族城馆啦,因为这里也没其他东西好看了。”雷的语气转为热络。 “那能否让我上车同行?” “咦?”雷皱起眉,他猛地萌生不安感。在心中迅速探查了原因,却只触碰到寂静沉默的黑暗而已。 “请上车……”艾慕妮迷迷糊糊地指了隔壁座位。她二话不说马上答应,而且人还一直魂不守舍的。对十七岁的少女而言,d的美貌乃是一种迷幻药。 “你坐。” 雷被d一拍肩膀。 “可是——” 他被默默一推,坐上邻座后,艾慕妮“咦——!”地呲牙咧嘴了起来。她是个直肠子的姑娘。 d坐上车斗1,模样难看的三连式活塞开始“咻咻”地上下运动,接着马车以缓慢速度起步,溅起地上泥浆。 看着前方的艾慕妮发出“啊!”的尖叫声,指着地面。“那个——是手臂呀!” 尽管它沾裹着黑土不甚起眼,但那落在一滩血洼上的物体,雷决计不会看错,那正是装甲服男子自肘而断的右臂。 出村片刻来到主要干道后,马车驶上一处上坡。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雷朝打从一开始便不发一语的d搭话。他之所以也沉默至今,一方面是被d的气息感染,但也是为了装成单纯的旅客,必须避开和那首歌有关的话题之故。 “是流浪的‘战斗士’,全都武艺高强。” 对d的淡然回答,雷问:“你已经和三个人都交过手了?” 昨晚的凶险光景闪过雷脑海中。金发美少年姑且不论,其中一人仅靠手刀一闪便将森林蛇切斩成块,而另一个人则吞下大蛇。此外,由方才的战斗来看,他们似乎还能隐形。 那是远超乎雷所知的战斗士的超常能力。 而轻松击退他们的男子,如今正和自己在一起。雷不禁欣喜万分。 “喂,你们说的‘那些家伙’是谁啊?”握着方向盘的艾慕妮插嘴道。她是好奇心旺盛的姑娘。 “是攻击过我的三个人啦。他们是战斗士。” “那些家伙人在村里唷。”艾慕妮说着,没理会雷吃惊的表情。“他们住在行商旅店里啦。还在公布栏上贴了“出卖武艺”的告示。因为这时节村子附近可能会有强盗出没,所以村长搞不好会雇用他们,只要他们有真功夫的话啦。” 接着,她有些腼腆地说:“请问——你是什么人?” “猎人。”d简短说道。 译注1:载货车后方的载货槽。 “猎人……难道是吸血鬼猎人?真厉害!” 艾慕妮向后转。既然到了十七、八岁,应当也知道猎人们的真实模样才对,但这少女似乎是个例外。不过的确有为数稀少的吸血鬼猎人被人敬畏地看待,认为他们与其他同行有所差别。 “这样就能轻轻松松地收拾掉那三人了嘛,就算贵族回到那座城馆也不用怕呢。” “回到?” “是谣言啦。在差不多二十年前——”雷依样画葫芦地转述从艾慕妮那听来的话。d一直无言倾听,之后又忽的望向前方。 雷跟着看去,“啊!”地低叫一声。 在隐没小路的绿色海洋彼方,座落着一座会令人错看成宫殿的城馆。 “你是头一次看到?”艾慕妮促狭地问,但雷毫不在意。 在雷的村庄,距离最近的贵族城堡也远在一百公里之外。他虽曾在睡前故事中听说过这些禁忌话题,却不曾看过真正的贵族。 除此之外——还要加上那首歌。 “村里可有贵族的牺牲者留下?”d问。 “怎么可能!全都被处分了呀。应该不论在哪都一样吧?” “不一定这样吧。也有在他们还没彻底变成那些家伙的同类时,家人觉得不忍心,把他们一直藏在地下室的例子吧?” “算了吧,做了那种事以后要怎么收尾?贵族化到了某种程度的牺牲者,是不会变老的。要是家人都死光的话,就只剩那家伙一直被留在地下室里继续活着吗?他的饮食要怎么办?要一直永远被饥饿折磨吗?” “真是个说话口没遮拦的女生耶!”雷的语气中带有心中涌现的怒意。“说贵族的坏话就算了,可是牺牲者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啊!不能这样讲他们吧。” “干嘛突然崇高了起来!只要被贵族吸过一次血的话,就一定会变成他们的同伴啦!你真是天真耶!” 雷愣了住。这竟是在学校里热中社团活动的女孩所说的话?实在太过冰冷、太过无情了。 “你是书看太多了!” “哎呀,是这样吗?” 之后一片沉默,三人只是听着引擎声。 接近正门了。 “停车。”d说。 “为什么?不进去中庭吗?” “有马叫声。看来有人先到了。” 雷与艾慕妮面面相觑。 “是那三个人吗?” 马车停下,d率先下车。 “留在这。” “可是——” “他们的目标是你。” “什么!你被盯上了 ?!” “吵死了!” 就在两人斗嘴时,d已一翻外衣往大门奔去。 他推开生锈铁门,进入中庭。 往日曾有身穿雪白礼服与漆黑斗篷的男女熙来攘往,以夜之风雅而著称的庭园,如今在白昼的阳光下,展现出荒凉残败的历史。 白色城馆中处处可见损毁,大概是贵族离去后入侵的村人所为。 d进入玄关大厅,大门早已倾倒毁坏。 “欢迎。”一个年轻声音自他顶上落下。 d静静仰望,正前往有两道楼梯通往二楼,两道楼梯交集处的舞池中,有金黄光芒摇曳生姿。那是一头金发。 金发下的冷冽秀丽面容上,正带着端整笑容。 “昨晚失礼了。既然看到你前来此处,卡多想必是受伤了。” 他没说同伴死了,判断正确。 “真快。”d说。 “因为是从空中飞过来的……至今才报上名号,还请多多包涵。我名叫布莱斯。” “d。” 美少年的表情变化十分精彩。那是恐惧与懊悔——但他又微微一笑。 “吸血鬼猎人‘d’,当见识到如此美貌之际就该注意到才是哪。有幸碰面实在光荣。” “我也听过你的传闻。”d淡淡说道。 “噢,什么样的传闻?” “据说只要有钱,连杀死小女孩的委托也会接下——相当了不起。” 布莱斯无言以对。以常理来说这是痛斥,但自d口中说出后,便又和字面上一样,能当作是在赞美。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又是为何而来?” “就算我想隐瞒,你应该也听说过了。我是为了寻找一首歌的源头才到处旅行。” “是在母亲腹中听到的?为何会突然想来这里?” “这——” 布莱斯噤口不语。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 “请先回覆我的问题。现任最强的吸血鬼猎人,造访贵族业已离去许久的废墟的理由是什么?” 上与下——两个美丽身影间充满了莫可名状的鬼气。 “有件事请容我先说在前头,”布莱斯说着,“我们已经找到雇主了。请把我在这村里的行动看作是某位有力人士在作后台。” “那个有力人士想杀我?”d平静地说。“二十年前,离去的贵族曾回到这里,有些小孩曾听过那首歌,如今,那些小孩同时回来了。回来的理由是?” 深邃黑瞳凝视布莱斯。湛蓝眼眸正面对峙。在只有荒废充斥其中的大厅内,仿佛突如其来出现了两尊美丽雕像。 “理由是?” 深幽寂静的宅邸中,d的声音响起。 布莱斯颊上流下汗水。 “回答。” 当d下达宛如致命一击的命令之际,从他背后的门口,有低沉嘶吼声沿地传来。 “毕吉玛?!”布莱斯面露喜色往后退去。仿佛是自d的锁缚中切离出来,用一手搓了搓双眼。 “就连你,也只有在面对吸血鬼猎人d时才会这么难看啊。真是没种。” 在门口处如此发话的,是条体长三公尺的三首四足兽。如果这是真的,或许会超出令人惊愕的程度,进而让人感觉滑稽——不过在全身从头到尾都裹有黑亮钢铁的装甲兽背后,其实还站着那名制服打扮的人。 “d先生,你一动它就会咬过去的哟。这两人的脖子也会被扭断。” 在他猛然收紧的两个臂弯中,雷与艾慕妮的表情无声的痛苦扭曲。 “如果要和大名鼎鼎的吸血鬼猎人d对峙,这种程度的陷阱可是不可少的哪。好了,回答布莱斯的问题吧,d。” 制服男子——毕吉玛露出了黄板牙。 “话先说在前头,这只野兽可是南方贵族留下的宠物犬。覆盖它身体的是连小型核爆都能扛下来的合金装甲。再加上,看吧!” d左右闪过灼热色彩,那是由三头犬口中吐出,足以烧融钢铁的火焰猛然正中二十公尺开外的地面,狰狞色彩在地毯上炸散。 “你能砍开火焰吗,d?好了,要是爱惜这两人的性命,就乖乖招来。” “能回话的,”d脸上火光明灭,“变两个了哪。” 比起布莱斯,毕吉玛更是勃然大怒。他知道d说的“两个”是指布莱斯与自己。 他大吼:“干掉他!”这行为以一个握有王牌的男人来说,或许太过轻率了也不一定。 骤然一挺的三个狗头于伸直的同时吐出火焰,在烈焰中吸血鬼猎人疾奔而过。 “?!”毕吉玛连要折断两人颈子的事都忘了。 往d身上集中的火柱正被他斩为两半,与他错身而过。 在看出这是立在他面前的刀身所造就之神技的刹那,凶汉双臂发力。 手臂没动。他愕然低头一瞧,双眼看到了射入肘部的白木针。 “呜啊啊啊!” 即使对方发出了不知是心有不甘。亦或是恐惧害怕的大叫,d的刀刃自然没有踌躇之理。 随着清脆声响,三个头颅断落在喷洒黑血的身躯前,但d却停了下来。 为了那首歌。 全员的脸——就连d的脸,都瞬间转向大厅深处的小门。 看到布莱斯跳出去后,雷也冲了上去。在这之前,毕吉玛已先放开了两人,他正往中庭跃去。 d举起一手制止雷。 一瞥毕吉玛消失的方向后,下一瞬间他便往小门奔去。 在d离门尚有数步时,门关上,响起上锁声。 d脚下不停,以肩猛撞门扉。门板怦然作响,却未打开。因为贵族城馆里的门也是贵族用的。 撞到第三次时门锁迸飞。 门后有条走廊。 布莱斯在五公尺左右的前方呆立不动。 他转向d,看来似乎相当疲惫。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d答。 “歌声姑且不论,曲子真是美丽。” 那个歌者显然是个年轻男性。 “你认为会是贵族吗?——不,不可能会是的,贵族不会唱出那种歌声。那么,又会是什么人?”在布莱斯说话的同时,d感应了四周的气息,又旋即背转过身。 雷和艾慕妮站在门前。 “那人已经走了吗?” 听到雷的询问,d微一点头。 “会唱那首歌的人,全部都会消失的。我父亲就是这样。” “走吧。”d说。 布莱斯默然目送三个身影消失在大厅外,流露出宛如这世上唯一残存生物般的哀伤。 艾慕妮好像很想问些什么,却又出人意表地什么话都没说,雷和她分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 脑海深处一直回荡着那首歌。 父亲与布莱斯听过的歌,难道便是先前的歌者所唱的? 不对,他想。他并不知道会这样想的理由。之前即使问了d,也没得到回答。 一直闷闷不乐到了傍晚时分,雷才总算造访了隔壁的d的房间。回村后d也投宿了这间旅馆。 黑衣身影并未除下外套,正坐在窗畔的椅子中。 村庄正不住化为苍茫暮色。 奇妙的超现实感包围了少年。 他想:唱了那首歌的,是否就是这名猎人? 若是这个人,大概只要不停吟唱着夜曲(noe),便能令月光或妖精变成疯狂迷恋他的俘虏吧。 “什么事?”d问。 “没什么……我想和你谈谈。” “说吧,”说完后,d又问:“你为何来这?” 被d关注的喜悦让雷决定开诚布公。雷讲述完父亲的事后说: “我本来以为会遇见唱歌的人,还想说要是可以,希望也能从那人口中听听那首歌。只要能这样就好,这件事一办完我就要回去了。” 又说:“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贵族呢?竟然光靠歌声就能引出人来。被吸了血的人们竟然也不会攻击家人,只会在夜晚一面游荡一面唱歌而已。你有听说过这种贵族吗?” “没有。”d说道,他照旧盯着窗外。为黑暗所笼罩的世界中,开始四处亮起灯火。“贵族也是形形色色,或许也有不像贵族的贵族。” “怎么可能?!” 这时敲门声响起。 雷摆出架式。 因为他想可能是那三个人。 预想落空,来访者乃是村长的仆人。仆人禀告说村长得知边境地区大名鼎鼎的吸血鬼猎人d来访后,无论如何都想委托一件工作,希望他能立即前去。d答应了。 仆人又说要请另一位年轻的先生也跟着一起来,因为要讨论夜曲之事。纵使雷问“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对方也没有回答,雷决心赴约。 雷乘坐前来迎接的马车,d则是骑新买来的改造马,前往位于村子东边的村长宅邸。 在与富裕村庄之长的身份相称、极尽奢华能事的客厅中,村长与三名男子正等着两人。 是布莱斯、两肘包裹绷带的毕吉玛、单手的卡多——雷紧张了起来,d却泰然坐入被领至的座位上。窗户遮着厚重窗帘。 “欢迎,吸血鬼猎人d。我是村长歌比艾。”银发老妇人露出拘谨笑容。“这边的三位眼下正为我效力,因为我听到了不太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d问,他对于歌比艾村长身后的三人组视若无睹,好像他们不存在。 “听说贵族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 “是的,因为二十年前贵族就曾回来过一次。由于那时就已有了用耳塞和小心门户的习惯,因此以没牺牲者出现告终。我期盼这次也能这样,希望你能与这三位联手合作消灭贵族。” 雷紧张地偷窥了三人组一下,被卡多用充满强烈怨恨的视线瞪了一眼后,雷连忙转开目光。 “当然,报酬会照你所希望的支付。你也可以担任指挥者。” 这次,雷才真的用饱含战栗的眼神凝视细看了三人,但毕吉玛跟卡多却只是别开了脸而已,布莱斯的俊脸上则挂着极尽嘲讽的冷笑,不发一语。恐怕是因为这个条件保证了他们的丰厚收入。 只是,d应当不会答应才对。 “好吧,”d说,“只是,此事由我全权处理,连你也不得干涉。” “知道了。”村长许诺。她只是一介女流,统理一村的力量似乎并不强大。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呀,老大?”布莱斯带着苦笑问。 d走近窗边,拨开窗帘望向夜暗远方。那是城馆方向。 “现在过去城馆。毕吉玛——你和这孩子回旅店。” “虽然我很想听令,可是我已经彻底调查过那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d双眼不离窗外,说道:“你们好像没看见。”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布莱斯正欲上前,此时d拉开窗帘。 有人“啊!”地叫了一声,是村长。 雷感觉到战栗与不可思议的安心。 看来他的漫长旅程不会一无所获。 在或聚或散的群村灯火彼方——在威压夜暗、巍然耸立的黝黑山影上,有处细小而凝敛的亮光,但它却高声宣告了恶魔的回归,并且闪烁生辉。 在布莱斯和卡多跟着d出去后,雷决定投宿村长家。因为这里比旅馆更让他安心,也因为其他人不建议他走夜路回去的关系。 毕吉玛也在劝他这样办之后,自己马上缩回房里呆着。 “我问过那三人了。听说你是一个人旅行来的啊,真是个活力十足的男孩子。” “哪里。” “为什么要来这种小村庄?是像布莱斯一样,被那首歌给迷住了?” “是的。” 之后就在村长询问下,雷道出父亲与那首歌的事。 “那是首魔性之歌哪。”村长冷冷盯着仆人拉上的窗帘,自言自语似的说了。“是贵族为了召唤村人所作的歌。被引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那是任谁都不会提及的诅咒之歌唷。正因如此,才会美丽动听。” “可是……我听说被那首歌引去的人全都回来了。” 村长微笑。这名女性也会笑?雷有些吃惊。 “是旅馆的小姑娘灌输给你的对吧?贵族的牺牲者,全都会成为他们的仆人的,据你所知可有例外?” “没有。” “大家都走了。我的孩子也是。” 闪电窜过雷的背脊。如果年约六十岁的妇人的孩子,那么孩子的失踪便应该是……看来二十年前的贵族回归并非空穴来风。 “我以前一直扔着那孩子不管,一心忙着家事。就算那孩子生气地吓我说要去贵族的城馆,我也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在那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 某处时钟鸣响。 村长拨了拨银发,站起身。 “请一起用晚餐吧。用晚餐,就请你就寝。” 即使他们在门前下了马,灯火依然未熄。 那光在城馆右侧末端——位于一楼。 “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是被人小觑了呢。”布莱斯讽刺道。 纵然有人会造访贵族的城馆,那也不可能会是夜宿的旅客。不管再怎么看,居住里面的人无疑胆识过人。 “你们从庭院绕过去。我走大门进去。” “遵命。” 目送布莱斯带上板着脸、闷声不吭的卡多奔离后,d迈步进入城馆。 d飘然行经大厅,走向里面的长廊,弯过那里后往城馆右侧行去。 他的脚步不变如故,双手自然垂放一如平常。 不久后,他停步。 眼前耸立雕有精致雕刻的大门。 黑衣手臂一推,门毫无抵抗地敞开。 在晃动灯影中,d独自静立。 带有顶盖的床铺、凸窗边的书桌、雅致的黑檀橱柜、窗边摇曳的雪白蕾丝窗幔,一切全白蒙蒙地满是尘埃,但这里无疑是女子闺房。 d行近摆在小桌上的银烛台——即光源处。对方应该是直接利用了留在这里的东西,三根蓝色蜡烛燃至一半。 空气中,残留着居住者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寒气——这或许是贵族的呼吸吐息。 d走近床铺。 走了两步后,他的身体突地一闪。 伴随清脆声响,一个东西往天花板疾射而去,是一只钢箭。 d一个跳跃往门后奔去。 走廊空无一人。 门口正对面的墙上,钉着三根白木针。 那是d一闪长刀击飞射来箭矢时打出去的,枝数一根不少,敌人的实力令人瞠目结舌。 “很行嘛。”沙哑声音说了。声音是由握上木针的左手处传出。 当一齐拔下了三根木针之际,d转过身来。 或许歌手等待期盼着夜晚也不一定。 又有几人知晓夜曲这个字眼? 知晓这是爱恋夜晚的歌? 知晓这是苦候夜晚恋人的歌? 外套下摆翻飞。因为有风吹至,经由走廊吹往房间。 d无言入房。 房中满是光华。月光无视于物理法则,从三面聚集到窗边一点。 歌手就在那里。 雷之所以会醒来,可说是基于生活在边境者的直觉。 睁开双眼的同时,他便紧盯着一点。 紧盯着门把。 门把正在转动,在不住缓缓旋转。他明明已上过了锁。 雷听到铰链的咿轧声。 即使潜入者的身影走过了底板,来到床旁,他仍无法寸动。 因为他听到了那首歌。 那由开始缓缓往雷弯下腰的人影口中传出。 第三章 明月夜中的旋律 月光通过女子将地上染为灿白。尽管如此,仍有几许光粒在她的婀娜娇躯上闪动生辉,令如瀑长发和晚礼服的层层皱褶看来宛若幽冥世界之物。 “何时回来地?”d静静地询问。 ——我哪里都无法去。 声音在d脑中响起。 ——我一直都在这。你们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我没唱歌。 “那歌——是向谁学的?” ——我已忘记。 对方立即回答。 ——即使你问那是在何时、由何人所授也没用,我只知道要歌唱而已。 “那么,我这样问——唱歌的时节,是由谁决定?还有,选择的标准与理由是?” 女子静静转向d这边。 空气中全无动静,或许女子与房间皆属幻影。 而d亦然。 ——美丽男子呀,你为何而来?纵使是我的歌,在你面前亦会化为噪音,我仿佛几乎忘了唱歌一事。 “那歌不能算是歌。”不知何时,d已在女子身畔。“那是某个男人为了创造自己建立的乐土,而让某名女子唱出的歌。但那男人所希望的成果却造成了另一种结果,因此它不可留在这世上。” 女子炯炯生光的双眸中映着d的身影。透过她幻梦般的身躯,可望见她身后的窗户与月光。 ——你是…… 女子的思绪动摇混乱。 ——这面容、这妖气……和那位大人……怎么可能…… 毫无预备动作,d拔刀斩过女子身躯。 银光在她体内如银河般光灿横亘,瞬间扩散。 d未发出第二击。这是测试的一刀。 女子虽存在却并非实在,要斩杀具备形体的幻影。即便是d,大概也需要使用特别的刀技。 女子的轮廓急速转淡。 宛如做梦人甫一梦醒时的梦境幻影。 ——我一直在这,你可随时过来。 d背后响起刀入鞘声。 迟了数秒后,其他人的声音进入室内。是布莱斯跟卡多。 布莱斯缓缓打量室内,问道:“歌手在哪里?”美少年似乎也听见了歌。 “在那。”d凝视着窗边一处。 “什么鬼都没有嘛!”卡多讥讽到。“呿!竟然让人逃了啊,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也会听歌听傻。要是我在的话,就绝不会让人跑了。” 他会恶言相向乃是因为被砍去一手的怨恨。 “我有点失望啊。” 布莱斯用讽刺语气说道。钢箭发出闷响滚到他脚边。 “……?” “是谁的?” “这是……怎么了?” “这是刚才射向我的箭。” 被布莱斯一望,卡多垂下视线。 “我应该有说过别动手了吧。” “干嘛!这种箭到处都有啊!”卡多的语气有些不稳。 “因为我们在这庭园的入口就分开了,我没想到他会攻击你,真是抱歉。”布莱斯对d默默行了一礼。“我不会让他再做第二次的,请见谅。” “开什么玩笑!有必要对这种混蛋低头吗?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宰了他!” d对暴跳如雷的战斗服男子冷冷说道:“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令人不禁怀疑是否连月光也冻结了。 “你这……” 卡多朝d胸口举起左手。 藏于战斗服中的多枝箭矢射出,化为黑光往d集中而去。 一道白光将他们悉数弹开。 卡多左手正要发出下一击,才刚一动,左手便遭银刃斜斩而断。 当卡多的上身从左肩到右腿开始滑错分开时,d的长刀业已回鞘。 “要把他埋起来?” 被d一问,布莱斯仿佛从捆缚中释放似的一个踉跄。 “你……难道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吗?” 这句台词虽然讽刺滑稽,但如今却有一股骇人的真实性。他处在同伴惨遭杀戮的现场完全无法动弹。 “你听到那女子的歌了?” d转向窗户说道。 那歌声轻细微弱,应该无法传到庭园中。 “能在庭园听到的话,应该也会传至村里——回去吧。” 即使黑色的优美身影走出门口,但直到布莱斯身上的无形锁缚完全解开为止,他仍不得不伫立了好一会。 被大力摇晃后,雷反射性地坐起上身。花费数秒后,才辨识出视网膜中映出的人物是d与村长。 “干嘛?” 代替回答,黑衣手臂伸来抓住他下颚,把他的头往左右转动。但不可思议地,他却不觉得d粗鲁。 “没有伤口呢。”村长松了口气说。 “怎么了?” 在雷讶然睁大的双眼前,美得仿佛在对他呢喃“你仍在梦中”的绝美面容问:“听到那首歌了吗?” 雷眯起眼,回溯记忆。 “没有……我睡着了,所以不晓得。”但这回答他自己也无法肯定,为了掩饰这点,他口气不悦地问:“现在几点啦?” “是半夜,好好休息吧。”如此说完,d便回去客厅。 布莱斯和毕吉玛在等他。尽管就算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足为奇,但三人之间的气氛却极为平常。 “真行啊,竟然一刀就收拾了那个卡多。”毕吉玛反而看来兴高采烈。“这样从村长夫人那领到的份就变多了,多谢啦。” “他没有听到歌。”布莱斯一面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同伴一面说道。 “因为贵族唱的歌会有选择性。”歌比艾村长撩起白发。“在两百年前的传说中也说过,为歌所迷的人,都是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二十年前也是这样……” “只想要年轻小鬼鲜血的贵族是吧——还真稀罕。”毕吉玛说。 村长望向雷的寝室,“不过,那孩子并没有听到。若有其他变故的话,应该也早就通报了过来。” “或许是忘了也不一定。” 三对视线往d集中,他们的惊诧表情旋即融化为陶醉之色。向来如此。 率先回过神来的,果然是布莱斯。 “你是说那男孩吗?——可是,既然他没去贵族城馆,也没被留下吻咬痕迹的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村长也颔首同意。 “眼下他身上尚未出现任何异状,我想,至少昨晚的歌声并未带有贵族魔力。” d的眼瞳看着布莱斯,令他不禁恍惚。 “被选上的,或许只有一人。” “被选上的?” 村长与布莱斯彼此互望。其中一人的视线湛泛着极其迫切的目光,盯着黑衣青年。 “我也有事想请教你。” d沉默不语。 “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村庄?直到刚才我都一直认为是偶然,但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歌手在城馆里,”d说,“知晓一切的,只有那人而已——歇息吧。” “你在发什么呆啊?” 被突然一问后,雷转向旁边。是艾慕妮。她把头发全部往后束起,穿着紧身女用长裤,黄色罩衫上出乎意料的丰满曲线,令少年有些心慌。 “因为你没回来,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的情况。不管你住不住,住宿费可是一毛都不能少的哟。” “我知道啦!” 雷倚到身旁的树上,望向五、六公尺前方的光灿水带。 源自北方二十公里处山中的河流,在这块土地上造就了无比险奇雄壮的景致。 飞 散于层叠盘石上的水花绽放出纯白花朵,经阳光照射后,生出多道彩虹。那并非一般的彩虹,证据便是每当迸水跃出的银色河鱼穿过该处,纤小鱼口便会将七色虹彩扯曳成丝,确实削减彩虹。 震耳欲聋的水声令人联想起地震轰鸣声。 这是在联系村长家与村子中心的道路途中,河边也有许多旅人的身影。 “真没精神呢……怎么了呀?” “没什么啦。” “才不是没什么咧,和你昨天的样子根本完全不一样,你是那么阴沉的人吗?” “竟然这样乱讲客人啊。” “是、是。”艾慕妮指向停在不远处的电动马车。“那么,就请让小女来招待贵客吧。请让小女照着‘阿尼斯村历史研究会’制作的地图,为您导览村里残留的贵族遗迹。” “我才不要。”雷踌躇了。 “你这是要怎样啊!昨天不是才兴致勃勃地去看过吗?啊啊,是因为昨天的事,所以就怕到了?” “对啦!” “胆小鬼!” “我只是普普通通的旅行者,对贵族什么的才没兴趣。” “骗子!你昨天那感兴趣的模样根本不普通呢。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跑到村长夫人家里住下,你好像有很多秘密耶。” “是你误会了。” “没差,来吧。全部都是免费导览,看看也不会少块肉的啦,而且还有特别招待唷。” “那是啥?”雷兴趣缺缺地问。其实,雷也忐忑不安。 他被d询问时虽回答没有异状,但那是因为他记不起任何昨晚的事。对向来直到入睡前一刻记忆都清楚鲜明的雷来说,这是罕见的情形。 再加上,有种好像被某人跟踪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在他一醒来后,d和两名战斗士,甚至连村长,都已经外出,而仆人则转达村长要他从今夜起便住宿在此的指示。 遇到艾慕妮,正是在他为了住宿村长家,前去取回行李的途中。 可能是四人的某个人正在跟踪他。极有可能是毕吉玛,但就算这样,会被雷察觉,对方也未免太过大意。 “上马车的话我就告诉你喔,告诉你任谁都不会对你说的秘密。” 要甩开不见踪影的跟踪者,这或许是个好手段。 “知道了,我就陪你吧。”雷不情不愿地说道。“相对地,我就不付住宿费了。” “这跟那是两码子事!” “那我就不去了。” “知道了啦,真是小气耶!” 艾慕妮忿忿不平,这也难怪。 两人乘坐的马车往南走了两公里左右后便停下。 这是远离主要干道的原野一角。一望无际的草地,看来宛如盛燃着绿色火焰,但点点星散的黑色物体,就像是雪白肌肤上的黑痣般杀风景。 那显然是巨大建筑物的残骸。 “这里以前好像是贵族的研究生还是工厂之类的地方。可是,在最近,说它是别种设施的意见占了上风。” “说这是什么设施?” “音乐厅。” “喔。”雷仰望天空,青空中白云正如幼猫般嬉游。“提出这种说法的是谁?” “是我喔!” “喂!” “不管是谁提出的,只要是真的就行了!”被她断然一说,雷也觉得的确如此。 “请往这边来吧。” 雷照着她的邀请下了马车,行过草地,往硕大无朋的废墟前进。 “就是这里。” 艾慕妮满怀着女孩子气的兴奋与感慨静静伫立,但在她前方,雷看到的东西只不过是堆面目全非的瓦砾而已。 “这哪里是音乐厅啦?” “只看这些是不晓得的啦。构成我学说基础的东西,在这哟。” 她绕到巨大的石制亡骸后方,其间足足花了五分钟。 “可是像这么巨大又坚固的建筑,是怎么损毁的?我听说过它好像能维持一万年。” “好问题呢——不是损毁,是被破坏的啦。” “是村里的人们吗?我听人们说过可以让贵族的城堡变荒凉,可是不可能破坏啊。” “有能破坏的,也有不能破坏的啊。这些原本是无法破坏的,可是,如果是贵族的话,就能摧毁它了。” “是蓄意的?” “只能这样想啰。” 两人站在离废墟中心约十公尺处的石柱前。 “为什么那样做?”雷感到有些晕眩,口中问着。 “不知道呢。或许它是某种禁忌吧,也可能是没有用了。不过,这种彻底的破坏方式,表示事情一定很严重。” “对音乐厅做这种事?你的学说还真是古怪啊。” “哼!来看过这个再说吧。” 艾慕妮气鼓鼓地走近石柱。弯下腰,用手一碰柱底某处后,石柱以该处为中心迅速旋转。在它原本屹立的位置上,露出了个直径足有三公尺宽的空洞。 “别发呆了,把嘴巴闭起来啦。”艾慕妮耀武扬威地说道。“我是在调查途中偶然找到开关的哟,要不要下去?” “里面有什么?” “不晓得呀,因为我没下去过。” “你只是找出它而已啊?” “我是历史研究家,又不是探险家!” “最危险的地方就交给男人是吧?真是的!” “真啰嗦耶,快点进去啦!” “我也不是探险家啊!” “你是个男人对吧?不想见识里面有些什么吗?要是找到贵族的遗留品,可以卖出高价喔。” 雷用手擦额拭汗,阳光毒辣,洞内似乎颇为凉爽。 “去看看好了。” “万岁!” 自洞口边缘有雪白石阶通往地下。 走下五阶,冰凉空气包围雷,同时亮光一齐涌现,因为墙上燃起灯光。 “还在运作呢,这里的装置。” “因为是贵族,是贵族啊。” 俄顷,两人抵达地底。有长廊延伸,天花板挑得极高。 “要往哪走才好呢?” 雷朝不安的四处张望的艾慕妮说:“这边。” 他指了一头的末端,迈开脚步。而为何会选择那边,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走廊笔直通往一扇黝黑钢门。 站到门前后,它便左右打开。 门内的黑暗被和台阶相同的装置所驱离。 踏入一步后,两人呆立不动。 因为在将岩石整个挖穿而成的灰色空间中,有无数人类横躺倒卧,宛若幽灵。 所有人都肮脏无比,衣衫褴褛,作平凡村人的打扮。但他们那白蜡般的脸色,却并非光线所致。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雷用力撑住双膝。 “不知道,搞不好是被贵族吸了血的人。” “不对,没有吻咬的痕迹。”如此说完后,雷转过身来。因为艾慕妮倒抽了一口气,少女以手掩口。 “你看!那些人的服装——是很老式的!这边的,和我们穿得一样……说不定……是贵族们消失前的牺牲者……还有二十年前贵族回来时被吸血的人们……” “我已经说过他们没有被吸血!” 一怒吼后,雷僵住。他的脸自然是朝向艾慕妮那边,艾慕妮也一直望着他。 “是被歌引来的人们哪。”她用平平板板的声音说。 “他们不是被杀死了吗?” 艾慕妮对雷的疑问摇摇头。 “他们还活着唷,不过是谁把他们藏到这种地方的呢?” “两百年前的姑且不论,二十年前的牺牲者的家人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不知道,因为那时的牺牲者人数很少。喏,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三个吗?可就算这样,也没想到他们会和两百年前的人混在一起——嗳,回去后试着打听看看吧。” 此时,雷闻到某种气味。 “喂,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艾慕妮皱起眉头。不到一秒,便换成了战栗表情。 她触电似的猛然弯腰,仔细盯着右脚踝。 “流血了,刚才撞到了石阶……” 雷凝视着室内的人们。 凝视着他们开始抖动。 凝视着他们睁开双眼。 凝视着他们如傀儡般笨拙活动,缓缓站起。 “不会痛啦,只是撞了一下而已。” “别看前面!”雷说。 洞穴中的人群正在站起,看着两人。 两人开始后退。艾慕妮低着头,她想往后转身直接逃之夭夭。 但恐怕对方也会开始追来。 通过了门口,她虽然在心中念着“不要过来”,但人群依然出来到走廊上。 艾慕妮惊声尖叫。雷想撑住她软到的身躯,但他也跟着一个踉跄。 “振作一点!” 雷抱住她站了起来,惨白面容已近在眼前。 艾慕妮的身体在他手臂中颤抖。 夜晚的人群迅速往两人的方向前进。 出来到地上后,两人往草地倒了下去。世界充满阳光与生命的芳香。 “得救了呢……”艾慕妮仿佛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自语。 “是呀。”雷呼吸急促。 “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我在被围住时就已经晕倒了,所以不清楚,你有那么厉害啊?” “我也不晓得,那些家伙只是开始唱起了歌。” “歌?在那种地方、那种时候?那根本就是搞笑剧嘛。”说话的当事人脸色仍惨白如故。 “就是啊。”雷闭上双眼,影像随即复苏。那个不可思议却又令他无法厌恶的光景。 有谁能想象,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人们,口中竟会唱出澄澈空灵的夜之歌。当他们拥近之际,雷心中萌现了懊悔的感觉。那便是如此哀伤、寂寞的歌。或许在那地窖中的两百与二十年——他们仅仅是一直唱着那首歌度日。 “被歌引去的人们,即使回来了也不渴望鲜血,只是晚上于村庄里徘徊,一直唱着那首歌——这个传说一定是正确的呢。” “怎么可能……从没听过有那种牺牲者呀。” 两人面面相觑。从他们背后,有个粗鲁声音高兴说道:“你们好像看到好玩的东西了哪,跟我们说说吧。” 立在及踝草原中的人,正是俊美少年与制服打扮的战斗士。 雷瞬间恍然大悟,之前跟在后面的,果然是这两人。 “你刚才说到唱歌呢,”布莱斯走了过来。“是在那地底的牺牲者是吧,不解决不行呀。” 姑且不论他冷酷至极的语气,布莱斯的发言天经地义。悉数隔离、除掉遭受贵族之吻者,乃是边境的铁则。如今连艾慕妮也正微微点头。 “不行!不能杀他们!” 雷并不晓得自己为何站了起来,大声怒吼。 毕吉玛“噢喔”了一声,睁大双眼。布莱斯面无表情——唯独目光一变,变成危险之色。 “你也听过那歌了哪。”美丽战斗士说着。在雷身边,艾慕妮“咦!”地惊呼。 “应该有许多人以和我们一样的方式听过那首歌才对,尽管如此,却只有我们两人在同一时期像约好似的来到这村庄,这是为何?” “我才不知道你的事!”雷一面护着艾慕妮一面说。布莱斯全身上下腾冒的杀气,强烈得令他浑身刺痛。“我只是想再听一次父亲曾唱过的歌,所以才会来这,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理由。然而,我觉得你光是采取和我相同的行动,就会成为阻碍。” “……” “闪开!我们要完成雇主的委托,贵族和他们的眷属必须一个不留地除去。” “不行,住手!” 布莱斯的表情变化相当精采,既像困惑、又似理解的阴影在他脸上交错闪动,最后他犹豫地问:“你为何要袒护他们?看来也不像是年轻不懂事的人道精神在作祟。” 接着,布莱斯像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低声问:“昨晚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雷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不管怎样都没差,赶紧收拾地底的那些家伙吧。” 毕吉玛翻开制服衣摆,取出四方形物体,上面镶着银色细管。那是信管——以及塑胶炸药。由它的的粉红色泽来看,应该是燃烧弹。沐浴在五万度的超高热下,贵族姑且不论,他们的仆人应该无法抵抗。 毕吉玛粗壮的手指捻动信管,右手摆出低投姿势往后一拉。 “住手!” 白光“唰!”地斩过正欲冲出的少年鼻尖前方。 炸药摇摇晃晃飞过他头上,划出抛物线。 另一道轨迹在空中与它交叉而过。 那道只破坏掉信管,刺入了草丛中的轨迹,是枝白木桩。 “d?!” 惊喜大叫的人是雷和艾慕妮,带着无限怨憎低吼的人则是布莱斯。 因为砍向雷的一刀本应斩断少年颈部,但在布莱斯脚畔却钉着打断了他步伐的细长木桩。 距离双方的位置五公尺处——以模仿魔神面容、表情怒目咬牙的巨大塑像为背景,浑身漆黑的吸血鬼猎人正卓然而立。 “你怎么会来这里?”布莱斯一面后挪被木桩挡住的右脚一面问。 他们在离开村长家后,便径自来了这处废墟。之前d曾指示过,到晚上为止都是自由行动。废墟的存在,是他们抵达村庄后于酒店买来的情报。 “我跟踪了他。”d简洁回答。 “我明白了,先在此罢手。”布莱斯将长剑入鞘。“只是,你救了贵族储备人员的事实,我必定会报告村长。” “没那必要。” 风送来d的声音,风劲锐如刃。 d对讶异看着他的布莱斯说道:“你刚才打算杀死他。” 这是在指雷。 下一瞬间,布莱斯做出决定,d并非能以否认蒙骗的对象。 “别插手!” 尽管他制止毕吉玛上前应战的态度显得豪气干云,但赤手空拳与d对峙根本就是疯狂举动。 雷背上闪过寒意。由于布莱斯的姿势太不设防,反而令人不寒而栗。 d挟风疾奔,银光离鞘,眼前红色闪光乍现! 维持着挥落一刀的姿势,d僵住不动,没发出第二招。 布莱斯并未毙命,他正往后跃开两公尺远。 在他脸上,燃放着两点红芒,那是他的双眼。 “我的邪眼滋味如何?”布莱斯边眨眼边问。 见到他瞳中放出的赤色魔光者,会瞬间陷入盲目状态,无论用何种方法皆无法复原,而且还会有几乎令人发狂的剧痛贯穿脑髓,它的效果不逊于任何一只猛兽妖魔。 光是黑衣青年还能握住长刀,依然站着的此事本身,就已让布莱斯觉得这必定是奇迹或者是恶梦。 “现在是大好机会!宰了他!然后再去干掉下面的怪物吧!” 布莱斯大力抓住催促他下手的毕吉玛的手臂。 “撤退。”脸色苍白的美少年说了。 “什么!” 布莱斯颤抖的手指向胸口,毕吉玛倒抽一口气。 他的胸腹处从喉咙到下腹部,被砍出了笔直一线。 第四章 选择之歌 “别操心,就算他是高手也死定了,交给我来。” 一拍布莱斯的肩后,毕吉玛上前了一步。 如今他腹部正出现诡异的蠕动,不知d是否察觉。 “我有个绰号哪,不太好听就是了,叫作‘大饭桶毕吉玛’。因为我出生的村子是个穷的要命的小村庄,所以妖虫也好、怪蛇也罢,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不管是啥我都吃,而且还要努力把他消化得慢一点,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算了,你就好好见识见识吧——说是这样说,嘿嘿,谅你也看不到就是了。” 制服垂直纵裂,钮扣依然扣着,但他只是腹部一出力就变成这样,显然有用胶布或黏胶黏合过。 然而,裂开的并非只有衣服,裂缝里看来红黑一片,连毕吉玛的腹部也裂开了。 从那里,骇人生物涌出落地,绿草晃动。 剧毒菜花蛇甘螫、高举尾巴的毒蝎、外裹白霞的雾状生物——每种都在一只以上。单是一只便已令人欲呕的成群妖物接连落地,踩过绿草,一齐往d与雷等人杀来。 若是d或许尚能一搏,但雷和艾慕妮显然不用五秒便会见识到死亡的深渊。 艾慕妮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 地底涌现的歌声,令人感觉仿佛静夜降临于白昼之中。 雷的双眼比震撼的怪物们更专注地盯着通往地底的出入口。 妖物们踏震青草奔流过他眼前,他们往洞口挤去,化为色彩斑斓的洪流冲下阶梯的模样,乃是被魔曲魅惑的死亡行进。 “该、该死!”毕吉玛火冒三丈,扔开一切理性拔出山刀朝d冲去,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 本该盲目的d的手中,长刀划出白银光芒。 毕吉玛感到身体处一热,同时靠着惯性继续向前猛冲,接着一头栽入洞中。 雷往d奔去,布莱斯则在毕吉玛对d动手之际便已逃走。 “真厉害!一刀就收拾了那家伙——你看得见对吧!”雷一说完慌忙闭嘴。因为d的两眼依旧紧闭着。 尽管如此,将刀收回背上后,漆黑身影仍飘飘然地迈出步伐。 “洞口在这?”他面对的方位准确无误。 令雷浑身颤抖的期盼堵至喉间,他紧盯着这名猎人。 接着—— “关上。”一喊完,巨大石柱便往开启时的相反方向滑转,在恐怕连d也来不及踏出一步的瞬间内,大地上的洞穴便已永远关上。 他们打道回村长家之际,已是森林河流即将被淡淡幽蓝涂上暮色的时候。 盲目的d说要去看其他遗迹,他不是会说出“帮我带路吧”这种话的男人,但雷和艾慕妮都决定同行。 令人惊讶的是,他仿佛比雷两人更能清楚“看见”万物。 当抄小径刚穿过森林时,d随即下命张开车篷。 就在两人一头雾水地照做后,不到一分钟,一大群金毒蜂便骤然来袭。他们直到确认猎物死亡为止前都不会离去,会无数次反覆攻击。对付它们的方法只有将其全数消灭、躲起来,或是一直忍耐螫刺而已。 d采取了另一种做法。 他隔着车篷,往呼啸飞翔的蜂群正当中刺出一刀。 拉回的刀尖上穿插着金黄色的女王蜂,失去首领的蜂群立刻烟消云散。 因为隔着车篷,所以看不见目标,靠的只有女王蜂与其他蜂只有异的振翅声而已。d似乎拥有能从数千股振翅声中,正确听出那声音的耳力。 村庄附近有十处以上的遗迹,贵族们的别墅、机器人类用的竞技场、用来随意改变河川流向的水坝等等——当d萧然孤立于荒废、化为青草温床的太古瓦砾堆中时,黑衣青年看来一若绝美的幻梦。 幻梦迟早会消散,两人在那里见到的,乃是由清冽优雅与孤独寂寥凝为人形,因而永不被允许消逝的幻影。 d伫立在已化为蓊郁森林的大庭园内石墙旁,雷走近他试着轻声问道:“难道……你是半吸血鬼?” “看得出来?”d说。雷点点头。 “因为你和贵族的遗迹太相称了,相称得叫人害怕。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要是贵族的文明有多留一点在这世上也不错呢。” “失去的不会回来,在一个世界的夕阳中不会有曙光存在,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你是说贵族跟我们的事?” “有听过贵族的故事吗?” “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有听‘说故事婆婆’在讲。” “还记得它们吗?” “嗯,全部都记得。” “全是恐怖的故事?” “大部分是,可是也有好的故事喔。像是被贵族留下的机械治好绝症的人的故事,或者是和月亮、星星交谈的故事等等。” “你就记好这些故事吧。” “贵族……会因此高兴吗?” “不,这可能对他们无关紧要,他们大概也不会期望这点,或许不为人知地凋零才是他们所愿。” “那么,这不是很浪费吗?” “对贵族而言或许如此。”d看不见的视线望向城墙彼方。 蓦地,雷想,这个俊美的猎人是否会就此往那方向离去? “回忆这种事与记忆这种事,只对会如此做的人有意义。有的东西即使知晓亦无学习价值,古老的事物只需记住即可,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礼’。” “‘礼’。” 雷想从d的话中找出这个词的含义,却不顺利。 他问了其他问题。 “为什么你要跟踪我呢?” d什么也不说。 雷感受到某种难以接近的气氛,他走回艾慕妮身边,大吃了一惊。 因为身为历史研究会会长的好胜少女,眼中泛着泪光。 “怎么了啊,真不害臊,光是因为看到美男子就这么感动,可是会被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人喔。” “笨蛋!”只说了这句,少女便啜泣哽咽。“你不觉得哀伤吗?那个人背负着非常古老的事物,那是已经完全消逝的事物!正因为具有那些,那个人才绝不会……” “绝不会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找不出适当的形容。可是,连你也该知道吧?要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的话,你就真的是只呆头鹅了。” 雷轻轻抚慰少女颤抖的背。 “对不起,我骂你是呆头鹅。” “没关系,我习惯了嘛。” “那个人一定会走的。” “大家都是如此。” “明明还只是个小鬼,别说这种装成熟的话啦!” “可是,这是真的呀,我们并不晓得我们要何去何从,贵族是这样——人类也是。” 当艾慕妮啜泣得更激烈时,d走了回来。 “是你让她哭的?” “没有啦!” “你会长成一个美男子。” “我可不想被你说这种话。” “走吧!” “嗯!”大力点头的人,是眼睛哭肿了的艾慕妮。 村长家中不见村长踪影,问了仆人,却说村长好像没出去。 “我去城馆。”d说。“你们一起跟我走到半路,然后回旅店。” “那样的话,到旅店时就已经黄昏了。”雷提出异议。“我要留在这,只要关紧门窗就不会有问题的。况且也有耳塞,要是会被歌声引走的话,昨晚就会去了。如果你担心,那就快点回来吧。” “了解了。” d望了艾慕妮一眼后,又看向雷说:“好好保护她,美男子。” 在少年还来不及发出“呜!”的声音时,d业已离去。 夜暗旋即降临。 村长仍未归来。 在仆人的带领下,两人分别进入各自的寝室。 雷刚一躺上床,敲门声便响起。 他走到门边问:“是谁?”外面回答:“是我啦。” “干嘛?” “开门嘛,一个人毛毛的人家睡不着啦。” 艾慕妮身穿睡衣,雷忆起二十年前被歌声诱走的村长孩子一事。 “是女生吗?” “那还用说呀!你在看什么啊?” “不是在说你啦。” 艾慕妮用生气似的眼神瞪着少年,却又突然说道:“抱我!”她把身子靠了上去。 “干嘛呀?!” “人家害怕啦!笨蛋!” 即使雷想推开他,艾慕妮却紧搂着他,那股热情与滚烫的肢体令雷不禁萌生某种想象。 他忽然说道:“我也马上就不在了喔。” “干嘛学d先生啦!我家的旅店可是因为人手不足一直很烦恼耶。” 艾慕妮抱住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无情地扯开那双手后,雷站了起来。 他凝视房门视线中的险峻之意,让艾慕妮的怒气变成了恐惧。 “怎么了吗?” “有人来了。” “咦?” “从下面来了,现在正要走上楼梯——有好几个人哪。” “我什么都没听到呀,为什么你会晓得?” 雷并没有因这项指认感到讶异的余裕,因为一楼的脚步声如今已走上楼梯,在连艾慕妮的耳朵都不能清楚听到后,脚步声陆陆续续集合在房门前。 “讨厌,是谁呀?这房子里有那么多人吗?” 当雷想着“要从窗户爬下去”时,房门缓缓打开。在淡淡光线中滑入房中的那人影,两人皆曾见过。那些伫立于那人身后,宛若幽灵的身影,他们亦曾见过。 “还没睡……呢。” “你……”艾慕妮咬牙切齿。 “村长。”雷也开口说道。 d于中庭下马,夜晚的废园满是柔美光华,是月光。 他望了那扇窗。 朦胧摆荡的灯火中浮渗着人影。 d进入城馆。 他行经老旧走廊的风姿,与夜里的城馆相称无比,这名青年比任何人都更与灭亡匹配。 房间门开着。 坐于窗边的俊丽身影迎接了d。 “真慢呀。”布莱斯揶揄道。 “你来做什么?” “我正在等,等歌手。我也能了解夜晚之美。” 年轻战斗士确认d的双眼依然紧闭后,露出了惊讶表情。 “然后,要成为夜之末裔是吗?” “那是?——你果然晓得些什么。让我再重复一次对你的询问。” d啊,你为何来此? “不过,选出人选的并非歌声的主人。”d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么,是由谁来选?” “是夜晚的意志——创造了那首歌与歌手之人。” “那是——”正欲发问,布莱斯无声离开窗边。 两眼散放红芒。 窗边乃是歌手的指定席。 他陶醉地望着身穿透明礼服的女子,礼服的皱褶间光粒闪闪生辉。 “我听到了你的歌声,”布莱斯用茫然语气说着。“然后我来到这里。我终于知道我是被召唤来的了。” ——需要的只有一人而已。 脑海中声音响起,女子声音,是极其动听、美得令人完全无法分心判断她是什么样女性的美声。 “那个人就是我了。” ——还有另一个人,他应该也会再度来这。 “是由谁来选择?” ——夜晚的意志。 布莱斯看着d。给过和幻影歌手相同答案的男人,化为暗色雕像凝立不动。 “你是——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答随即出现。 “吸血鬼猎人。”d的下句话是对幻影而发,“你应该不是一个人。” ——我?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下来,窗畔人影摇摆晃荡,仿佛显示着她的动摇。 ——或许是这样。但又有谁知道我并非孤身一人?此事连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另一人何时出现?” ——就快了。 听见回答的布莱斯,眼中放出凌厉凶光瞪着d。 “到那时你就很碍事了。” 这是挑战。 “现在就请你上路吧,但在这动手太杀风景——去庭园吧。” 皎白银月下两人对峙,在大理石步道上。 树丛正唱着夜之诗歌,起风了。 不知道这状况对谁比较不利? d眼睛盲目;布莱斯尚毫发未伤。 但也正因如此,战斗士的邪眼对d不起作用,而盲目却似乎不会妨碍d的刀法。 “我动手了。”说完,布莱斯往右奔去。他没拔出山刀,而是用手指按过手中的遥控器表面。 d脚下的大理石翻滚飞起,它被火焰炸起后在空中被烈焰吞噬,地上爆出了五股火焰。 光靠这些实在让人不觉得能杀死d。 在颓圮喷泉的后方,布莱斯窥探四周。 整座庭园布有比蜘蛛丝还细的钢丝,只要某一程度的质量碰上去,便会遭受致命攻击。 共计五座的箭台向右方深处射出铁箭。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当知道那些箭全被打落之际,布莱斯便往四面八方放出烟雾,收敛气息。能将气息隐化如石,乃是出色战斗士的基本技巧。 布莱斯朦朦胧胧的眼前忽有黑影凝现,他正要后翻躲开,肩头已遭寒气划过。 右手握着血刀的d向前冲。 歌声制止了他,那是按着喷涌鲜血肩头的战斗士所唱。 没有生物不为贵族的夜曲所惑。 宽阔刀刃刺穿了一刹那被歌声束缚的d的胸口。 对踉跄的猎人看也不看,布莱斯往城馆奔去,因为他注意到了进入庭园的改造马蹄声。 还有另一个声音—— 当他与d错身而过的瞬间,似乎有“噢,很行嘛。”的沙哑声音在d左手处响起,但战斗士没有细查的余裕,直接往前方的人马身影奔去。 雷走下马车,这是由村长家驶来的六头马车,车主、艾慕妮和地下室的居民们也站到了地上。 布莱斯奔至。 他瞪着雷,“你跟我——这些家伙选了谁?” “不是我们选择的哪。”说话的人是村长。“安排好这一切的那位,早从一万年前起便已着手计划,连我也是到了昨天才终于了解。你问这孩子吧。” 村长身旁,一名黑发少女挂着夜晚的微笑。 是二十年前被召去的村长女儿。 “村长一直把回来的女儿藏匿在地下室啦!她家的地下室和音乐厅的地底相通,村长的女儿跟被歌声引去的人们互通消息。”艾慕妮诉说道,这是她非说出不可的真相。“就这样,这些人一直活着。也不吸血,只是唱着歌,一直永远地唱着……” “我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宣布被选中的人,以及完成今夜的准备。”少女冷冷说道。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布莱斯知道自己落败了。 “已经决定了?”这是没用的多问。 “对,不是你喔。” “他会怎样?”布莱斯抬起下巴指指雷。 “应该会成为优秀的歌手吧。这是过去那位大人在这座城馆的地底下,想要完成的实验成果——能不吸血的永生;不过他还没完全变成那样就是了。” “那恐怕已经不是贵族了吧。” “贵族已经灭亡了呀,如今是人类的时代。只是,未来不一定会一直这样下去。” “为何……他会被选上?” “因为他即使未亲耳听见那首歌,仍旧来了这里,那歌正是为了完成这种效果而作。剩下的理由说了也没用。” “如果——”布莱斯的声音猛地一沉,他的肩头依旧流淌鲜血。“他死了的话呢?” 少女斜眼一瞥雷。 “……那样的话,或许就是你了。” 下一瞬间,雷按住双眼。 布莱斯双眼射出夺命魔光,往他胸口冲去。 拔出短刀刺去,动作一气呵成。艾慕妮惨叫。 雷因剧痛而一个踉跄。 雷胸口插着短刀;布莱斯面带微笑。 “d也是这样死的,你步上他的后尘,我则留下,永远地留下。” 他的身体与说话声同时痉挛,布莱斯缓缓低下视线,望向胸前冒出的银刃。 “……d……”当低声如此说的雷爬起来时,俊美战斗士口吐鲜血。 刀刃抽出。 布莱斯转头瞪视黑衣人的美丽面孔,又转回来看了雷。 “你们……”他呻吟道。“明明看着……两个人的……心脏被……原来如此……那终究……不是我的歌……吗……” 倒地后,他吐出最后一口气。 夜晚的众人身上,涌现出远胜布莱斯出手时散发的鬼气。 “既然不吸食人血,便不算是贵族。”d凝视少女。“想继续唱着夜之歌就继续唱下去吧,留下那两个孩子和村长——这三人后,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在许久许久的时间内,我们一直等待着呢。”少女空远的语气说着,“我等了二十年,可是,那位大人——” “让我去吧,d。”雷说道。“现在,就连我也知道一切了。在这栋房子里,你所不知道的实验室中,我可以获得最后的资格,请不要妨碍我。” “你还有治疗的可能。” 悲痛呼喊附和着d的话,“对呀!不可以去!不要变成那些家伙的同伴!”艾慕妮被少女捉着双手,但她仍死命挣扎。 “没关系的。我想看,看和唱了那首歌的女性相同的世界。”接着他转身说:“虽然对不起,但艾慕妮,请你一起来吧。” 这大概是要牵制d——如果你跟来就杀了她的意思。 一行人进入城馆,经过走廊,前往那间房间。 ——似乎结束了呢。 清澄空灵的美声在一行人脑中响起。 “结束了哟。”村长女儿说道。 窗畔女子朦朦胧胧地消融入月光中。 少女一个踉跄,雷与艾慕妮感到有某种东西被吸入她体内。 一个人是两个人——若是贵族的科学,想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那么,进行最后的任务吧。”少女命令一行人。 “d先生——快阻止呀!”艾慕妮拼命大喊。 “请别出手,d。”少女制止道。“你刚才就已不想杀死我们了,正如你所说,我们不吸血,况且,他将会成为更加、更加优秀的存在哟。” “应该会这样吧。”雷微笑着。“艾慕妮她们交给你了——再见了。” “不要!”挣扎的艾慕妮猛地抽出一只手。 某种气味弥漫室内,艾慕妮的手腕渗出红色液体。用蛮力取回自由的代价,是她被指甲抓伤。 “d。”少女微张檀口,露出两枚獠牙,再现了之前音乐厅地底的情况。 布莱斯流血时他们忍了下来,但终究无法再次压抑。当所有人影朝艾慕妮杀来之际,白木桩与银刃贯穿了他们胸口。 少女倒地,瞬间灰飞烟灭,犹如覆盖城馆的历史尘埃,于月光下闪烁生辉。 只留下了雷。 “虽然他尚未冒出獠牙,但未来仍不一定。”d说。 “或许你给我一刀比较好啊。” “不行!”艾慕妮跑入两人之间。“就由我和村长夫人来看着他之后会变成怎样!要是他变得和贵族一样……到时……”艾慕妮哭泣道。 “她说还没完成最后的手续啊,”像是从女儿的控制下解放的村长,一面摇头一面说。“所以应该还有变回一般人类的可能。只是……”她停了一下,“我也不太了解,虽然我和女儿无意中讨论过关于贵族与人类的事——但是到底哪一边比较好?你决定怎么做,d?” 回答是一片沉默。 四个人影沐浴在洒落的月光下,宛如等待永远无法获得之答案的贤者,静立不动。 数分钟后,d穿过中庭来到城堡外,翻身上马,策马迈步前又回望了城堡方向。 灯火明亮的窗上有人影摇动。 既似两人,又像三人。 d随即向前,一踢马腹。当漆黑人马为黑暗吞噬后,没多久,不知从何而来的宁静歌声开始传荡夜中。 既似女声又像男声。 是夜曲。 第一章 秋之村 有些村庄的某个季节会分外美丽。 在“夏离思·多尔”的场合是秋天。这座位于朗达平原中心部,人口不满两千的村庄,在油亮浓绿的世界开始染上晚霞艳色时,便会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热络景况。 原本沉默少言的村人,会好心地让只是路经村庄的旅人留宿,连原本大都躲在家里的孩童们,也在充满祥和气息的空气中尽情来回奔跑,彷佛像是获得了秋天的许可一般。 然后,在门前搬出板凳的人们,一面听着枯叶在红砖上踩碎的声音,一面不停对饮便宜红酒,同时兴高采烈地大摆龙门阵。若在假日,这会持续一整天;若在工作日,便是从黄昏直到深夜为止。 “那地方受到秋天的垂青啊。”十公里外的邻村居民们说道。尽管该处的秋季也十分美丽,但村人们也知道那就是少了些什么。 “秋天的村落,秋天的人们。”曾逗留在夏离思·多尔的无名诗人如此讴歌过,并写道:“既然如此,便必须有秋天的旅人吧?但那却非我的工作。” 或许该说诗人的诗有所缺漏,因为秋天的村庄与人们为何需要旅人,并无法从诗中推测得知。 或许,这位无名诗人当个预言师会比较成功。 因为在诗人默默离村的数年后,村人们才总算知道了一定要有旅人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个秋天知道的。 在通往残存少许绿意的林中直线道路上,莱尔踩下煞车,硫磺车溢洒着妨害四邻的恶臭停了下来。 他和邻座的赛西儿对望一眼,再看向正要通过车子左侧的骑士与马匹。 在两人过来路上的五百公尺后方,道路分岔为二,但不知是谁恶作剧,指向村子的路标被弄不见了。 午后阳光仍普照初秋原野,即使走错了路,应该还是能在黄昏前折返并抵达村子,不过这两人觉得让人那样未免太过可怜,对此怀有一份同情。 当白色改造马的前脚与车头并列时,莱尔“喂——”地搭话,接着又沉默下来,他知道身旁的赛西儿正忘我出神,也就是陷入恍惚之中。 尽管如此,马匹与骑士仍默然通过车旁。 “喂!你……等一下!”在人与马离开十公尺后,莱尔才再度出声。纵使对方的反应无礼,他仍没有失去同情心。 马匹停下,雪白毛色看来有些黯淡,说明了它跋涉的距离。 莱尔放弃加大声量的打算,“真是没辙啊。”他倒车,与骑士并行。 在宽檐旅人帽与长外套下,晶莹剔透的俊容俯视两人。 赛西儿再度开始恍惚。得快点讲完才行,他想。 “那个,这前面的岔路上没有路标,往左走的话是夏离思·多尔,往右的话是沼泽地。要是走错路可就麻烦了,因为传说在沼泽地那曾有过贵族的城馆,而且那地方就算是白天也乌漆抹黑的。” 说完,莱尔眨眨眼。倘若不这么做,他自己好像又要不对劲了起来。若是一直盯着这般俊美绝伦的面容看,一定会遭受天谴。 “多谢。”黑衣骑士轻轻举起左手。 他的声音充满令人不禁汗毛直竖的男子气概……并低沉沙哑,这种落差令莱尔觉得背脊发寒。那是种几近性欲的情感。 “希望你能顺便告诉我一件事。” “行啊,尽管问。” “你可知道‘红篮黑璐迦’的家在哪?” 莱尔看看赛西儿,因为她还在出神,所以用肘顶了她一下,十八岁的少女这才清醒过来。 “我知道!”她说,“哇,你是黑璐迦婆婆的朋友啊——该不会是幽会的对象吧?”她本是想开个有趣玩笑,但对方却没有回应。 “往刚才他说的右侧道路走之后,就会进到森林里,”赛西儿说着,“然后请你往右看,看到的第一间房子就是婆婆的家了,要是不仔细看的话恐怕会错过喔。” 骑士左手一触帽檐,赛西儿理解到这是这名旅人最大限度的礼节。 “那你小心点吧。”莱尔打算尽快和这种美男子分道扬镳,他放开了离合器。旅人的马匹也迈出脚步。 一股酸酸甜甜的冲动,令随车远去的少女回头转向旅人。 “喂!我叫赛西儿,他是莱尔!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隔着本该听不见的距离,赛西儿听到了片段话语。有风。 “d。”秋天的旅人说了。 在她个人商标——红藤编制的篮子中,装满摘下的桃子后,黑璐迦婆婆打道回府。 树木形影割碎了被染为红色的西方天空。 即使看到绑在玄关旁系马桩上的白马,老婆婆却毫不惊讶。一方面是因为在她近百年的生命中,比意外访客更严重的经历至少有过百件以上,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名客人绝非她意料外的访客之故。 她抚摸马颈,边享受人工毛的触感边问:“你的主人在哪呀?” 屋后响起脆硬声响。 “在柴火小屋是吧?”把篮子摆在踏脚石上后,她一转过屋角,便与漆黑身影邂逅。 她看到对方双手拿着的成捆木片后说:“会在委托人不在家时劈柴的猎人可真是希罕哟——是d先生对吧?” 青年颔首,空气震动,令人觉得连这空气也分外美丽。 老婆婆彷佛见到了可怕东西似的转移目光,望向后方的简陋小屋。 “好像有一百年份那么多啊,是何时开始劈的?” “我在三小时前抵达。”d说。 “在这段期间一直没进屋只是在劈柴?要是大牌的猎人早就会回去了,或者闯进我家,你真是有教养呢。不过,这看脸就晓得了哪——总之,先欢迎你来啊。” 黑璐迦婆婆的委托,可说有些不合常理。 “马上就要进入真正的秋天了,到时,这村子会有贵族肆虐啊。” 给d的委托便是处理出现的贵族。通常,在被害者不止一人或贵族的灾祸可能波及一个共同体的情况下,众人的代表便会成为委托人。 但并非牺牲者,也无成为牺牲者可能的老婆婆,会为村庄雇用昂贵的吸血鬼猎人,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若说是因为秋天的关系才出现贵族—— “可有根据?”d问。 “没有哪……勉强说的话,就是这个了。” 老婆把红篮内的物品倒到木桌上。 从发黑腐烂的果实堆中,有数枚果子滚到d手旁。 “打联络你的那天——在那一周前,腐败的状况就已经很严重了哪,到现在已经全部完蛋了。在活了上百年后,我可不认为这只是自然的变异。虽然我也想过要等有了铁证再说,但那就得等有牺牲者出现才成。” “为什么要叫我来?” “我也时日不多了哪,就想为这做件好事呀。如果可以,拜托你隐瞒我的事进行工作。” “或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那就再好不过了哪。安心吧,费用会照规矩付的。再说,在这样仔细盯着你的脸瞧之后,就觉得光是能见到你就已经足够了呢。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在老婆婆遥远的目光中,无言的美之结晶摇曳晃动。 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她说道:“因为你跟我丈夫很相像哪。当然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哟。” 根据老婆婆所说,她丈夫参加了约在八十年前由附近村庄所办的猎杀贵族行动,在那之后便没有回来,也没发现他的屍体;但相对地却也音信全无。 因为他出门时是夏天,所以老婆婆深信他会在秋天时回来,并一直等待。所幸,即使八十年过去,秋天这个季节仍未消失。 “秋天是吧。” “正是秋天。在这村庄,一切都是在秋天开始。要蒐集冬天的食物是在秋天,收割春天播种的谷物也是在秋天,储备夏天用的清水也是在秋天,人的死亡、出生也在秋天,就连俊美旅人到来的季节也是一样哪。” “听说这里有贵族的城馆。” “那差不多从五百年前就有了。据说在一百年前,贵族抛弃了那里的一切后消失无踪,听说在我出生时那贵族便已不在了。” “消失的理由是?” “不晓得。相传那是个极度残忍的贵族,曾控制着许多机器仆人,好像是在研究什么的样子。” “那里完全没留下任何形迹,或许该试着抽干沼泽的水。” “你已经去看过了?!”老婆婆睁大双眼,“你在三小时内去了沼泽地又劈满了一屋子的柴?……你果然非比寻常哪。” “村子近吗?” “直接骑马过去要三十分钟,这地方可说是村郊了。” 黑璐迦又说希望d能尽快调查沼泽地。 “虽然贵族不太可能沉睡一百年,可是要以防万一;再加上,也因为这村子有个让人介意的习俗。” “什么习俗?” “就是会献上祭品哪,会送上一名最漂亮的少女,然后换取其他人逃过一劫。” 夜晚的空气宜人。 少女出门摘采苹果,在村外东方,有处只有少女知晓的角落。枝桠开展如扇的树上结出的果实,光是在它未完全红透成熟时咬下,咀嚼的齿颊中便会满盈清凉甘甜的滋味。 少女身旁有位少年,自从中学毕业后两人便一直交往,村人们也认为数年后两人就会举办小型婚宴,然后一直白头偕老。 在目的地的树下两人彼此互拥。少年的手还未以热情的力量将她抱紧前,少女便拉开了身子绕到树干后,动作中充满这年纪独有的恶作剧气息和小恶魔般的风情。 弥漫夜气中的果香——秋天的香气令少女心中小鹿乱撞。今晚说不定会成为一个特别的夜晚。 少女摘下头上摆汤的苹果。 未施口红的樱唇含住绿色果实,雪白贝齿一咬。 隔了一会,少女连忙吐出口中果肉。 散落脚边的碎果肉,与她手中的果实内侧,全都已发黑腐败。 少女再摘下另一只,用力一捏,流淌黑色汁液的果肉碎裂。 d在屍体安置所前下马。 基本上与它相邻的大都是保安官事务所或医院一类的地方,在夏离思·多尔的情形是前者。 难得待在事务所内的保安官,一开始接待他时充满狐疑,但在听了d的名字后便立刻热络起来。 “你就是d啊——真没想到能看到本人呀。老实说,我正在头痛。来!你尽管检查吧!不过有两个人已经先来了,他们才刚到,应该不会马上走。” 一走出事务所,d便穿过石制的安置所大门,似是保安官助手的老人看到他的脸后睁大了双眼。 打开里面的铁门,毫无情趣可言的空间迎面而来,三方墙上安有采光用的窗户,然后就只剩下被放在正面木台上的屍体。 在木台前,有两人转头看向d。 “啊!”怀念地惊呼出声的只有莱尔一人,赛西儿则是当场双颊飞红。 “在奇妙的地方又和你碰面了呢。虽然我原本就不认为你是普通人,不过——你该不会是吸血鬼猎人吧……?” “叫我d。” 莱尔愣了一瞬,旋即“咦咦!”地嚷着往后退。等他回到原位时,双眼中正燃烧着崇拜之色。 赛西儿用手肘顶顶他,“嗳嗳,是d耶!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来到这了呢,这样我也平安了!” 一面承受着赛西儿若有所求的视线,d走近屍体。 橡胶盖屍布已被拉至腰处。 血色全失的年轻男女肉体看来宛若人偶,死后僵直的状况早已出现。甚至连由喉咙到下腹部的一直线缝合痕迹,都飘散着那么一点超现实感。 两名生者看着d用手指按摸死者惨不忍睹的伤口。 即使他们向摸了一下便将手拿开的d问:“你在做什么?”也没获得回应。黑衣身影彷佛彻底忘记两人存在,转身往铁门行去。 “等一下!”莱尔连忙叫住他。“嗳,跟你打个商量,会这样认识也是某种缘分,请帮帮我们吧。” “求求你!”赛西儿也低头请托。 d停步,转向两人那边。“据说在这村庄,若认定这是贵族所为,便会送出活祭品……是你吗?” 莱尔在被问话的赛西儿身旁瞪大了双眼。“你为什么会知道?!” “刚才她说过『平安』。” “——的确没错,要是有你在的话,赛西儿就能不变成活祭品而了事了。这村子里的混帐们也太卑鄙了,把一切都转嫁到一个少女身上后就默不作声。呿!又有谁能保证这样做以后,贵族就会乖乖跑去其他地方啊!” “何时被选上的?”d问。 “就在刚刚——差不多一小时以前。” 赛西儿说,是由仅次于村长的村中第二有力人士前来家中传达的。自今夜起,赛西儿就必须要在贵族出现可能性最高的地方过夜。 “在那沼泽地?” “对呀……我也会陪着她的。” “活祭品只需一人而已,你被流放了?” “因为两任前的村长是个好人,他许可派人护卫活祭品,不过只能去一个人。由于赛西儿是孤儿,所以只有我陪她。” d静静看着反而为此露出自豪表情的年轻人。 “还不确定是否真是贵族所为。” “不是吗?!”两人面面相觑。 “据说在西方国度有会撕裂喉咙吸血的妖物,试着向村长反应此事如何?” “没用的。不管是那家伙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都从一开始就认定是贵族干的。不管是谁去说,那家伙都不会听的。” “一起逃离村庄如何?” 两人吓一跳似的彼此对望,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身处在严苛环境下,具有共同体似的连带关系,不会给人考虑脱离它的余裕。 希望之色染上两人脸庞,又急速消退。 “不成。” “办不到的。” 赛西儿看着d说道。 她的眼神哀伤难过,却无想要倚靠他人的软弱,她那小小的自制力漂亮地压下了恐惧心。 “抚养我的养父养母不在这便无法生活,如果我不负责任地逃跑了,村人的怒火会转向他们两个的。” “简单来说,就是要逮到犯人是吧,只要收拾掉他就成了!”莱尔一拍双手。“嗳,拜托了,请帮帮我吧。虽然我没啥钱,但还是会尽可能地酬谢你的。” “我已有雇主。”d转身行向铁门。 门扉在一对恋人眼前关上,在门关上的前一刻,两人在d腰际附近听见一个清晰得不像幻听的沙哑声音。 “真是个死脑筋的男人哪。” d在岔路上往左弯,目的地是往日的贵族城馆所在地——如今的沼泽地。 他之所以前往屍体安置所,是为了实际从屍体上探查出贵族的痕迹,但他的指尖却只探寻到失败,由形状记忆黏土上获致的诡异情报,丝毫不差地再度重现。 既然如此,接下来便唯有等待敌人现身。而不论是什么情况,只要是在白天他便能先发制人。就这样,雪白马匹与漆黑骑手行下斜坡,抵达了瘴气与幽暗徘徊盘踞的土地。 沼泽地乃是近十平方公里左右的土地,是块散布着近二十处 大小沼泽的湿地。 非关地热,由于水中含带的细菌的关系,水温不下二十度。以毒素为成分的瘴气,不止令靠近的生物全数毙命,更孕育出抵抗力顽强的奇怪生物,除了以捕捉这些怪物为生的村人外,就算是白天也无人来此。 离开中午时曾走过一次的环沼道路,d在近沼地中心处的某个小沼泽旁下马。 沼泽与沼泽间有羊肠小径与似是太古遗迹的铁桥连接,但多半遭到色泽形状奇谲诡异的树木遮覆。 左方深处传来剧烈活动的气息,那是唯有d方能察觉到的黑暗气息。 “该死的!”这怒骂声十分耳熟。 “是那家伙呢,大概是跟在后面来的——要不管他吗?” d没回答沙哑声音,走回马匹旁,开始策马疾奔。 奔驰五分钟后,便看见了正在水边奋战的莱尔身影。水花四溅,四散水花中的蓝黑色彩应该是青苔所致。 莱尔的敌人是貌似章鱼的生物,生有十来个吸盘的触手缠卷少年四肢,意图将他扯入水中。 莱尔的武器是钢制鱼叉,他努力想戳刺它的球型头部,却被动作快得令人眼花撩乱的触手所阻,光是要让武器不被夺走便已竭尽所能。 当d停下马匹之际,莱尔也看向了他那边。 似乎即使是在苦战之中,他也仍有察觉马蹄声的余裕。 “别过来!”莱尔大喊。“像这种淡水章鱼——靠我自己就绰绰有余!在那边看着就好!” “好个有志气的男孩哪。”d左手处响起语气感佩的声音。 d向下行到水边。 “都叫你别过来了!” “你形势不利。”d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别说笑了!我马上就要获胜了——哇!” 他的脚连着水花猛然窜举入空中,上面缠绕着触手。在他头部不远处的下方,章鱼的两只眼珠眨也不眨地瞪着猎物。 “妈的!喂,不准插手!” “如果你溺毙,赛西儿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喔。” “拜托帮帮我吧。” d并未走入水中,右手一闪,触手一分为二,那是缠住鱼叉的一条触手。章鱼的头部一震。 当它“啾!”的叫声转为明显的惨叫时,钢叉业已插入它双眼之间。 从一面不停痉挛一面沉入水中的章鱼头上拔出鱼叉后,莱尔在他刚才摔倒的位置剧烈喘息了好一阵子。在水中差点死去的人,多半会想立刻回到陆地上,由此看来他的心脏好像也同样是钢制的。 当莱尔猛一抬头时,d正好刚翻身上马。 “等、等等——等会!喂,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没回答,d一踢马腹。 同时他左手一动。 恐怕在常人眼里,只会看到他拳中突然出现了两枝箭。 因为d轻轻巧巧地徒手抓下,以穿金裂石的高速射来的箭。 “我就是要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啦,村里的人跟在你后面——” d早已转向了那一边,隔着沼泽的正对面——在状似微高丘陵的堤防上,群聚了十骑左右的人马。 在队伍左右两侧举着弓的男人们,已搭上第二枝箭。 “别动!这次可不会射偏了!” 队伍中央的壮汉大喊。由那铠甲造型的胸部防具和护手甲来看,他应该是村中的好事分子,他身体两侧佩挂着连射弓。 “那是村里护卫团的头头,叫做巴兹拉,原本是流浪佣兵,功夫很了得,他的箭法可不是刚才那样的玩意喔。”莱尔用疲惫语气说道。 巴兹拉后面的一群人——除了他左侧的老人外,应该都是护卫团的成员。 看到d静止不动后,一行人响动铁蹄声奔来,不到一分钟便包围了黑衣骑士。 “为何知道我在此?”d问道,毫无紧张模样。 “咱们从保安官那听说了你的事后,就先去了黑璐迦老婆婆那。那个老太婆从以前就嚷嚷着贵族要来了、贵族要来了,给她吃些苦头后就招出她是雇主了哪。之所以会来这,嗯,是用猜想的。” “我们有好好替老婆婆治疗了,放心吧。”老人缓颊似的说道。“我是村长马托克,多谢你救了小犬。他虽不成材,终究是我心爱的孩子。” “是这样没错啦,”莱尔在水中耸耸肩说道。“不过我可不是这群家伙的同伴,我可以发誓,你要相信我!” “净干些小孩子似的事。我应该说过这次要是你再不听话,就要断绝父子关系了吧?” “我从老妈死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和你切断亲子关系了。” “安分点吧,小少爷。”巴兹拉说道。听到他充满恶意的语气,莱尔“呿!”地骂了一声。 “我们也获得了黑璐迦婆婆的同意,所以你给我立刻离开村庄。”村长对d说。 “我没亲耳听到。”d的回答在空气中灼燃起紧张感。 “别死撑了,猎人。”巴兹拉自鞍上探出身子。“虽然我也听说过你有多厉害,但实力这档事向来都会被夸大其词。你不但手上没刀而且还是十对一——就算拔了刀,这也是你砍不到的距离。” 看来他至少有颗会考量弓与刀之差距的脑袋。确认过对准d的十张弓后,村长说道:“村里的事由我们决策,用不着别人帮忙。” 他把手伸入上衣内侧取出个小袋子,扔到d脚边。“那里面有黑璐迦委托费的一倍,拿了之后滚吧。” “喂,别这样!”莱尔用害怕紧张的语气说道。“对方——可是吸血鬼猎人‘d’啊!” 他话语未落,冲天惨叫已经爆出。 原本一前一后监视d的两人按着肩头退开,插在该处的钢箭,正是先前他们朝d射出之物——当莱尔心生战栗,同时察觉到这件事的刹那,白光闪过他的视网膜。 这是跨越不可能距离的疾光。 钢铁的弓身与箭枝断为两截,迸弹飞甩。不仅如此,连男人们握着弓箭的手指也遭俐落斩断,飞舞空中。 “——?!”村长茫然望着抵在鼻尖的刀身。 第二章 夜幕之下 “……巴兹拉你在搞什么鬼?” 村长声音沙哑,他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因为他的脑袋只理解到有刀尖瞬间出现而已。村长完全搞不懂为何正瞄准着d的护卫团团员没有射出箭。 巴兹拉连动也没动,他虽想回话,却无法出声。有温热液体由他颈部中央大量滴落,他连举起两腋的连射弓的时间都没有。不,是在连要那样做的想法都还没浮现时,部下们的弓与手指便已遭斩断,自己的喉咙被割伤。但最为骇人的,是自面前美丽青年身上涌现的莫名鬼气,他总算理解到这是层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敌人。 “……你想把我怎样?”村长问。 “别再阻挠。” “噢——阻挠谁?” 刀尖往他鼻根贴了过去——只见如此,他那有些鹰勾的鼻尖,便被瞬间俐落切飞。 村长放声惨叫同时猛然后仰,一头栽到地上,摔到了自己扔下的钱袋上。 “知、知道了!不会再阻挠你的!” 从他拼命按住鼻尖的手指间立刻渗出了鲜血。 对在马上呻吟哀号的男人们不加一眼,d往来时方向迈开脚步。在这段时间,竟无一匹马惊慌紧张,委实不可思议。 村长和巴兹拉用既无憎恨亦无其他情绪,只妆点着敬畏恐惧的眼神目送了d,耳畔冒出莱尔嘲讽的声音:“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那个人可是吸血鬼猎人[d]啊。” 灰头土脸的村长一行人落荒而逃后,莱尔往d离开的方向策马狂奔。 他事前已把硫磺车放到村庄,在跟踪村长等人后,他从老婆婆家那经由只有他才知道的小路,先行赶到了沼泽地。能这样做,乃是托他整天一直开着那台车四处兜风的福。 他在小沼泽找到了d。 d正弯身采集丛生水畔的宽大水草叶片。 不久后,他夹着数枚水草叶片向水边行去,接着将一枚叶片往水面放去,然后泰然自若地往那踏出一步。 那水草虽然有三十公分,足以支撑小动物之类的生物,但终究不可能撑住一个人。 尽管如此,水草叶片却只是微微一颤,没有沉没。往前方投下一枚、又一枚后,d宛若没有重量的幻影,走过圆形叶片——走过水上。 靠着十枚叶片他抵达了沼泽中央。 他凝视脚下水面,数秒后——黑色身影投身入水,只留下水花与涟漪。 莱尔由小径冲下水边,反射性地开始计算秒数。 十秒……二十秒…… 纵使没有贵族城馆曾存在这片土地的证据,可莱尔直到少年时代为止,都一直反复听着把传说当作信史的耆老们,不停讲述在起雾夜晚,会看到人影于沼泽中央开盛宴,或者泥水突然一清,能一眼望见水中豪宅等等不可思议的故事。 d莫非是见道了这些奇境? 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绝望渗染入莱尔心中。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承继贵族之血者,在流水中体力减半,倘若那淡水章鱼的同伴朝他群起而攻…… 水草叶片蓦地消失,从岸边的叶片开始依序沉入水中。 九分钟…… 最后一片水草消失。 十分钟。 黑色身影浮出水面。还来不及辩识出那是否为d,那身影已开始划水往岸边游来。 不到五秒便游完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d纵使见到莱尔仍面无表情,他一擦脸庞。 “水里有啥吗?”问话的人是村长的不肖子。 “太阳马上会下山。”d答道。 尽管完全没有回答问题,但这句话对莱尔已然足够。因为少女自今夜便要孤身被关在村外的活祭品小屋内。 “你打算怎么办?”莱尔朝正往白马走去的d问。“假如顾着赛西儿,搞不好就会有贵族出现。要是能宰了那家伙,你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吧。嗳,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d默然策马奔出,莱尔朝连头也不回的幽蓝背影吼道:“你不是东西!忘恩负义!我可是通知了你有危险耶!” 枉然的怒吼拉出了许久的回音。 虽然她想等莱尔来,但似乎终究赶不及了。当护卫团的人前来家中[迎接]时,她本以为做好了准备,但双脚却剧烈颤抖。 养父不发一语;只有养母在她要出门时泪眼盈眶地说:“要平安啊。” 在被压入马车,带到村外北边小屋的路上,让赛西儿忍不住不逃跑的,乃是作为活祭品的报酬:往后十年内,养父母两人即使只靠村中发出的补助,亦足以维持生活。 看着赛西儿进入只有桌子、椅子和床铺的小屋后,男人们上了锁便离去。这并非基于[至少抵挡一下贵族入侵]的善意,而是为了防范赛西儿逃跑。 男人们的脚步声离去后,赛西儿随即嗅到夜气中的血腥味,那是男人们为了告知活祭品存在而洒下的鲜血。 随着时间过去,赛西儿的心里陷入恐慌状态。芳龄十八的少女没理由能泰然自若地迎接死亡,她之所以没想举起椅子砸破门扉,也没歇斯底里地推倒桌子,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太笨重,而且顾虑到抚养自己长大的两人之故。相对地,少女卷缩在地上,一面握拳捶打床铺一面啜泣。 不知经过了多久时间。 赛西儿忽然抬起头,她感觉十分寒冷,泪痕冷冷泛寒。 她耳朵深处更有寒冻僵凝。 因为门外响起了清脆声响,似乎有人在拨弄门锁。 赛西儿意识到心脏猛然一紧。 当这压迫感到达极限时,给了她最后一击的声音紧揪住她的心脏。 是铰链的咿轧声。 门扉缓缓开启。 少女发射性移往门对面的墙壁,她虽想尖叫,喉咙却痉挛。 赛西儿不曾见过贵族。虽然贵族在古老故事中的形象与所作所为凶残骇人,但在听完故事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她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 如今,从体内深处、从连她自己也未曾见过的黑暗深处,那存在正逐渐逼近。登上漫长又漫长的阶梯,接近她心灵的表层。 那存在已站到门前。 就连对方是个与自己同年纪,还要比她美丽许多女孩子一事,也无法让她安心。 在肌肤晶莹剔透的脸庞中央,亮着两簇赤芒。 地板沙沙作响,是蓝色礼服的裙摆曳地之声。 秋季夜风自女孩背后门口吹入,今夜在某处森林里,应当也有村里的少男少女正谈情说爱。 少女闭上双眼,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又忍不住张开眼睛。 女孩就在自己眼前。 当认出猛然张大的檀口内的雪白獠牙,少女同时瞧见一片自门口吹入的落叶。 少女反射性移往对面墙壁,她虽想尖叫,喉咙却痉挛。 赛西儿不曾见过贵族。虽然贵族在古老故事中的形象与所作所为凶残骇人,但在听完故事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她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 如今,从体内深处、从连她自己也为曾想过的黑暗深处,那存在正逐渐逼近。登上漫长又漫长的阶梯,接近她心灵的表层。 那存在已站到门前。 就连对方是个与自己同年纪,还要比她美丽许多的女孩子一事,也无法让她安心。 在肌肤晶莹剔透的脸庞中央,亮着两簇赤芒。 地板沙沙作响,是蓝色礼服的裙摆摇曳之声。 秋季夜风自女孩背后门口吹入,今夜在某处森林里,应当也有村里的少男少女正谈情说爱。 少女闭上双眼,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又忍不住张开眼睛。 女孩就在自己眼前。 当认出猛然张大的檀口的雪白獠牙,少女同时瞧见一片自门口吹入的落叶。 赛西儿靠着正往无底深渊落去的意识末梢,感觉到女孩停下行动。 “住手!你这臭王八蛋——不是男的啊!”在门口,莱尔再度握稳鱼叉。“明明是个女的还来乱搞什么!赶快滚回去受诅咒的历史里去吧!” “男人是吧。”女孩离开赛西儿的身体自顾自地说道。“女人的血,香甜却味淡;男人虽然难喝,却浓郁。我喜欢这种,便从你开始享用吧。” 轻巧一转,望向他的美丽面容凶残骇人,自镶嵌宝石的发箍中倾泻而下的乌黑秀发轻掩花容,由猛然上提的鲜红丹唇末端露出的獠牙锋利尖锐。 这就是贵族。 在连血液也将凝结的恐惧中,莱而一摆鱼叉。 “想要我的血就来啊!别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到外头分个高下!” “想让我离开这女孩是吗?——那可不成。” 像是女孩的嘲讽推动了门,门在莱尔背后关了起来。 “啊,妈的!” “我喜欢狭窄的地方,喜欢你们的惨叫回响飘荡、临死身影映现于墙上的地方呢,如此可以缓缓享受,慢慢吸血,你就看着这女孩难堪地死去吧。” “闭嘴!”怒吼粉碎恐惧感爆出。 连石壁亦能刺穿的鱼叉精准贯穿女孩左胸,确实刺入了她背后的石墙。 女孩冷冷一笑,伤口处连一滴血也没渗出,不仅如此,连蓝色礼服的破损处,也有断裂的纤维自动交织、修复。 “游戏结束了吗?在我等面前,你们这种生物的抵抗,便只有如此程度而已,竟然还敢妄想取代我等支配这世界。” “这是天理循环!古董女!”莱尔全身黏冒冷汗,一面回嘴。“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就让你知道这一点。” 女孩逼近,步伐充满自信。 一边退后,莱尔变取出最后的武器,尽管那东西在屋内使用会用危险,但也已经没有其他手段。反正莱尔原本打算救出赛西儿再以死谢罪,就算救不到——能一起死也好。 女孩面泛嘲笑之色,望着被猛然举到自己面前的黑瓶。 白烟在她眼前冒出。 瓶内乃是强酸,她毫无防备的眼球惨遭灼伤,白烟则是肌肤烧熔的证据。 穿过无声按着自己脸部的女孩身旁,莱尔往赛西儿冲去将她抱起。 喉咙完好无伤。 “活该!”抱起赛西儿后,他再度通过女孩身边,肩膀却像是被虎头钳给夹住一般。 莱尔的肌肉骨头凹陷变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女孩静静伫立,一手抓着莱尔肩膀,一手掩住脸庞。 “不可饶恕。不要你的血了,要先撕下你的双脚,然后在你痛苦挣扎的眼前让这女孩落到同样的下场。” “放手——妈的!” 莱尔的叫骂声拉出弧线。 尽管少年被朝里面的墙壁扔了过去,但他仍护着赛西儿再往地上摔下。女孩朝他扑想抓住他。 白光从她背后贯出胸前,裹着蓝色礼服的娇躯勉强维持住平衡着地。 女孩先望向胸口,上面绽放血花。 见到静立门口的黑衣人面容,女孩心想:不是像他这样的人不行。 “你……是什么人?”即使她的语气宛如痛苦呻吟,却仍充满心醉神迷的赞美之意。 “你是什么人?”d重复了同一问题。“昨夜,村子东郊有两人的喉咙被撕裂,是你做的?” “倘若是,你要如何?” 白光划出十字。 当她踢起的桌子被斩为四块之际,女孩已正退向背后墙壁。 自她按至壁面的两掌处,裂痕如蛛丝般窜现,紧接着她的身体整个穿入黑暗之中。迟上一瞬间之后,d左手打出的小白木针紧追而去。 毫无反应。 d化身为黑风穿过洞口。 森林一隅爆出枪声。 灼热子弹穿过弯身的d头上,击碎远方树干。 d感觉到女孩的气息已与树林寂静同化。 他一个扭身,同时白木针往开枪地点射去。 男性的惨叫声响起,开枪的火光乍现空中。 五公尺外的树荫中,一个看似中年农夫的男人按着手腕跌坐在地。他脚小落着一把双管来福枪,显然是由于被木针攻击的冲击力,才会从手中落下。 “该……该死的怪物,不准动赛西儿!” 这举动表明了他的身份。 闻声奔来的莱尔一面按着腰一面说:“这一位是赛西儿的养父。”为这场冲突划上句点。 目送赛西儿离去后,养父沉吟许久,最后他替来福枪装上子弹,前来营救爱女。因为他们夫妇俩比谁到清楚赛西儿是顾虑到什么,才会乖乖接受命运。 被d弄醒,睁开眼睛的赛西儿和养父彼此相拥,嚎啕大哭。 “喂,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莱尔一面揉着因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而浮肿的眼睛,一面问着d。“虽然今晚逃过一劫,可村里的混蛋们明天又会洒血的,不能把她放在这。但说是这样说,就算跑回家,还是马上会被捉起来。” “留在这。” “你说什么?!”勃然大怒的乃是赛西儿的养父。 他毫无再度把赛西儿当活祭品送出的意思。 赛西儿制止了一家三口逃去其他地方的提议后,说:“就算去了别的地方,要是我的事被知道了,还是不会被人们接受。再加上,爸爸和妈妈都已经不是能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年纪了呀。” 坏了村中规矩后,即使逃亡出走。肖像画与姓名也会被告知附近所有村庄,在大多数场合,照规矩会拒绝该人进入村庄。为了获得崭新人生,逃亡者唯有逃往更遥远的边境。 “留在这只要晚上守护即可,若能在白天杀死贵族便无问题。” 听到d的意见莱尔一拍双手。 “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加油吧。”d说。 “啥——你又想撒手不管了?” “贵族有可能觊觎其他牺牲者。若真是如此,救了这女孩的女孩养父和你都会有性命之忧。” “经你这一说倒也没错。” 莱尔脸色发白。先不论人们是否相信献上活祭品后贵族的肆虐便会止息,假使由于赛西儿没事的缘故而出现了其他牺牲者,村长等人大概不会默不作声。恐怕不只是赛西儿,连救了她的莱尔两人也会被追究责任。即使保安官阻止,可能也会被处以私刑。 “就算你是吸血鬼猎人d,也不可能监视到整个村子啊。无论如何都得在还有太阳时,找出那个女贵族钉在木桩上不可。” 莱尔从墙上拔出鱼叉,表情转为不安。 “即使心脏被这玩意刺穿了,那女人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就算是贵族,也太诡异了点吧?” “贵族也有千奇百怪。”d的回答令莱尔一愕。“有担心遭人类杀戮而让肉体机械化的贵族;有能自由改变分子构造,化为雾或彩虹的贵族;还有的贵族是名副其实的[铜皮铁骨]。然而,刚才的女子似乎和那些都有所不同。” “连你也不清楚的敌人啊,这下子可绝望了。” 当莱尔半开玩笑地说完,双手抱胸后,赛西儿不安地问:“刚才的贵族会不会袭击其他人呢?” “要治愈被我的木针射穿的伤,得先花上两日。她应该没有袭击其他人的余力,今晚安全无虞。” 丢下这句话后,d往外走去。 莱尔追了 上去,扁着嘴说:“我不会再拜托你了,我会一个人保护赛西儿给你看的!” “那样很好。” 莱尔觉得这句话好象是从坐在鞍上的d腰间传出,他茫然楞了一会。 “别发出那种跟你的脸不搭的老头声啦。可是,你听清楚了,说不定我采取的行动会跟你一样,到时可别嚷着什么我碍手碍脚之类的话喔,因为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来保护赛西儿!” d无声策马前行。 朝d的背影,莱尔一面挥手一面喊:“谢谢啦!我不会忘了你救了赛西儿的——你虽然板着一张扑克脸,却是个好人唷!” 然后他叹着气说道:“就算是个讨厌的老子,但他毕竟还是村长,要不要去跟他谈谈咧?” “上哪?”缰绳问道,声音由左手握着的地方传出。 由于没有回答,声音又说:“是去沼泽吧?要是依你的眼力,晚上水底的景物看起来大概也跟白天一样。在[昨天发现的东西]里,可有贵族的线索?” d仍不回答,他秀丽的容貌只是凝视前方的黑暗。风抚过他的发丝,翻动外套下摆。 “那女的——大概就是昨晚的犯人哪。”左手继续说道。“要真是这样,她似乎不是普通的贵族。又出现麻烦的家伙了啊。她的秘密……到沼泽下的话就能找出来吗?好象和贵族的[研究]什么有关系哪。” 接着沉默一会儿后,声音再说道:“风很冷,有苹果跟李子的香味耶……是秋天了呀。” “这季节,如果是浪漫的贵族,大概会腥来吧。会发生这种事件,该不是因为时节正巧——噢?!” 在惊呼声发出前,d便已先一拉缰绳。 道路延伸出森林,横越草原。 道路往前方高起的堤防延伸而去,顶端飘然伫立着一个雪白人影。 此时,也正逢月亮高挂顶上。 如果适合这季节的年龄是十七、八岁,那么身着雪白礼服的少女便正值如此年华;如果适合这季节的色彩是幽幽深绿,那么少女的秀发正是如此颜色;如果适合这季节物品乃是落叶,那么它正飞舞于少女脚畔。 “是贵族吧。” 左手的疑问乃是肯定句。 难道被秋夜引诱现身的贵族不止一人?下一瞬间,d让改造马一口气向前冲去。 少女文风不动地面对连壮汉也会不禁想跳开躲避的猛冲。 她与秀发同色的眼眸中映出d,她有如沉思的表情,该不会是在编织对他以及秋天的赞词—— d于马上一转右手。 离鞘闪现的银光,与在沼地粉碎包围网时一样,划出了长度匪夷所思的弧线。 d的刀身竟未传来斩中的触感! d看到被白刃带起的劲风扫开的白雾。 雾气无声流出数十公尺,在左方的树丛根部盘绕凝聚,接着化成少女模样。d正要转身,同时右手在背后一扬,刀身已衔在他口中。鹅黄色调扫过他视野,木针擦过少女背部,贯穿一旁的树干。 “出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唷。”声音中并无揶揄语气。 月光包围漆黑骑士与白马,秋夜似乎更深了。 d望向左手,手指中握着泛黄叶片,他一捏后松手,枯叶碎片随风飞散。 “是树叶阻止了你啊。”从手掌冒出的嘴巴喃喃说道。“也难怪会想在这时节醒来——有秋天作伙伴的贵族是吧,这可有点麻烦了唷。” 当然没有任何回答。 仿佛连拥有天人之美的黑色战士,也成为秋思的俘虏。 当晚发生了自建村以来最多的事故。 当吸血鬼猎人在原野一角与白衣少女对峙时,在狭小住家中,原本正打瞌睡的黑璐迦婆婆突然醒了过来。她想反刍刚才所作的梦,却无法顺利忆起。 同一时间,在邻村办完事后返家的一对夫妇,看到本该睡着的女儿坐在客厅椅子上。推推她的肩后,才注意到她早已死去。 于此不久后,村长马托克则在深夜不请自来的儿子和仆人的口角声中,从床上给拉回了现实。 “既然断绝了亲子关系,你就不是我儿子了,明天再来吧!” “法律上还是亲子吧?我有急事!”莱尔执拗地讲完后,由于父亲鼻头包着绷带,他爆笑出声。“我还是头一遭感受到了亲情呢。” “快说你的事。” “我希望你能对护卫团那些人下这样的命令:白天去找贵族的巢穴,晚上去巡逻所有住家,只要一发现穿蓝衣服的女贵族就马上通报。” 村长愕然盯着儿子。 “你和贵族打过照面了是吧……也就是说,你果然还是去了赛西儿那。难道——你该不会坏了贵族的事吧?!” 尽管对他的猛烈怒气感到有些畏缩,莱尔仍没打退堂鼓。 “才没坏事。总之,赛西儿的第一个晚上平安度过了啦。你听得懂我说的事吗?你让我没了妈妈,做这种程度的赎罪也不为过吧?” “她会死是因为强盗的关系。为人子女却至今老是一直忤逆我,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就算马车被强盗袭击了,但要是丈夫没有自己先把马解开骑马逃跑,妈妈应该不会死的。别再让人送命了吧。” “……赛西儿平安无事,再加上这个提议——应该不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那猎人也有一份对吧?我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比起想着莫名其妙的复仇,要先收拾贵族才对吧。我会守着赛西儿,你只要帮忙找出贵族就好,之后那个帅哥就会收尾的。你应该也见识过他的实力吧?” 村长沉默起来,莱尔的话说进了他的心坎。当鼻尖被削去时,村长心中萌生的情感,是战栗、愤怒——以及[若是这个年轻人一定可以]这种几近祈祷的期盼。 “喂,你只要做这件事就好,也不需要和贵族战斗,只需要找出那家伙的人手而已。” 当莱尔从父亲的模样看出可能性,正要进一步继续鼓动时—— “是有人手——只不过是用来杀d的哪。” 推门而入的巴兹拉对从椅子中站起的村长说:“少爷大概是干了多余的事哪。这是夏克罗的女儿,双亲才刚从隔壁村子回来,就发现她已经变成这样了。” “怎么可能……” 两对凌厉目光如滚水似的,朝茫然的莱尔灌注而去。 “看来该找出来的人应该是猎人。你也有大麻烦了呢,莱尔——那家伙在哪?” 村长变回了对古老风俗不抱一丝怀疑的固执老人。 第三章 猎杀猎人 见到于黎明前归来的d的身影,在做了那个梦之后便一直无法成眠的黑璐迦婆婆,不禁“哎呀?”地低叫了一声。 即使在黑暗中,猎人看来仍宛若钢铁般隐隐生辉,他全身湿透,正不停往地上滴落水珠。 “又去游泳了?你也真辛苦哟。”感慨完后,她伸手摸摸白天时遭巴兹拉一党拷打的手腕处绷带。 对此,d问:“伤势重吗?” “你真有心呢。被用鞭子打了哪,皮肉裂开了。” “我想看一下。” “啊?”老婆婆有些不舒服地说:“你、你的兴趣还真是奇怪啊,竟然想看别人的伤口……在沼泽里有发现什么吗?” “我有事想确认。” “知道啦,你做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随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符的利落动作,绷带开始划出螺旋轨迹。 “看吧。” 伸出来的前臂上,有近十公分长的新近撕裂伤,露出了肌肉。或许是药的缘故,呈现出橘色。白天时,d还没回来这里前,老婆婆便已自行做了治疗。 “看完了。”d静静说道。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在那沼泽下面,真有贵族的遗迹吗?” “有。” 老婆婆睁大双眼,接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吗?知道那个贵族在那里研究过什么?” “世界。” “啊?” “那贵族可有子女?”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好象有个小孩……虽然只是传说……但我记得是个女儿哪。” “是怎样的女孩?” 面对d接二连三的询问,老婆婆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些事只是传说……好象是个大美人,不过,据说是个残忍得不输给父亲的女孩。每晚都会到村里,只挑小男孩来吸血杀害呢。至于长相……听说是有头淡绿色的头发,然后总是穿着白色晚礼服。” 老婆婆狐疑地盯着d看,但他那只消直视一阵,便会令人浑然忘我的俊美面容,却连眉毛也没动上一动。 “还有其他子女吗?” “没啦,没有听说过哪——对了,”老婆婆一拍双手。“虽然对贵族女儿的事我只晓得这些,不过相传有个跟她形影不离的侍女哟,那人又是个比主人父女还有——” “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一头黑发,身穿蓝礼服?” “说的没错……出现的贵族是那个女人吗?” “袭击活祭品的是她。” “恩……出现了奇怪的角色哪。那人可难对付了,要是不赶紧找出巢穴,在她心脏打下木桩,还会出现牺牲者的。” “我的木针确实射穿了她的心脏。” 沉默降临,这是恐怖的沉默。 “被你的木针……射穿胸口……却还是逃走了?” “正是如此。” “怎么可能……竟然没办法消灭她……不会有这种事吧。” “我会完成工作。” 老婆婆深深吐出一口气,让身体放松下来。 “光是听到你这句话,就让我感觉好象又活过来了一样——万事摆脱了呀,d。” 徐徐站起后,老婆婆望向窗户那边。窗帘并为放下。 似水微光渲染东方天空。 “果然秋天的晨间景色就是不一样呢。再留在这村子一阵吧,d,到时森林里的数叶会红的变成一片火,然后在叶片转黄以后,这村子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工作应该不会拖到那时候。”d说。 老婆婆凝视黑衣骑士,他秀丽的侧脸朝着窗户方向。 黑璐迦老婆婆深深了解到,这名青年绝不曾见过赤燃森林的秋天。恐怕他也不会在村里待到那时;若非如此,村人们看到的就一定不会是贵族,而是吸血鬼猎人d的尸首。 老婆婆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幅光景。 缭乱飘落的金色落叶中,黑衣青年飘然离去的光景。 恐怕他便是为此而来。 淡淡哀愁满溢老婆婆心头,她忆起了八十年的岁月,心中反复涌现喜悦、愤怒、痛苦,以及哀愁,最后变得宛如枯枝般枯寂——而从那心境中再度浮渗出的情感,乃是她未曾感受过的痛切思念。 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在感伤什么啊?人类不就是一边反覆经历许多哀伤难过的事,一边活下去的吗?——老婆婆身旁,秋夜正欲破晓天亮。 “……有个好法子。”老婆婆对d说道。“是以前来村里的魔道士教我的法术哟,那能找出吸血鬼的老巢。因为到了这把年纪,用那法术实在有点太费劲,所以原本不想使用,但现在还是试一下好了。” 或许是下定决心,她肩膀僵硬了起来,而一只美丽得令人不寒而栗的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 “要是委托人死去,叫我来就没用了。” “没关系的呀,因为我也有责任。要是能更早一点——在注意到苹果的异状时,马上联络你就好了。” “我不会阻止你的。” “我知道,没关系的呀,因为是我自个执意要做的——不过至少在我比较不想睡以后再做吧。” d无言走向门口。纵使是拥有超人体力的半吸血鬼,睡眠亦不可或缺。 虽然她想睡一会就起来,却睡了超过三个小时。 喝下一杯热茶后,黑璐迦婆婆开始着手准备,又过了一小时,当她在地板上画完魔法阵时,她听见划破空气的劲锐风声。 在察觉到那声音有好几道,而且是向仓库射去后,她想冲出去,却被一双男性手臂从背后捂住了口鼻。 因为巴兹拉和他的部下打开了后门的锁,一声不响地潜了进来。 恩恩啊啊地挣扎的老婆婆,目睹到自仓库升起的浓烟与火焰后,脸色转为惨白。 院子里,搭着火箭的射手们形成圆圈包围小屋。 “别出声啊,婆婆。” 巴兹拉恐吓道,他裹着喉咙的绷带下埋有人工声带,这是贵族文明遗留下的好处。 “黎明对半吸血鬼来说,是代谢技能最缓慢的时候,再加上火攻,这可是最难对付的攻击,哪怕是大名鼎鼎的猎人[d]也逃不出来的。他敢逃出来试试看,马上会成为一秒能射三箭的二十名射手的猎物。可别恨我唷,婆婆。因为那家伙昨晚救了赛西儿的关系,一下子就出现别的牺牲者了。不报复他不行哪,这事村长也同意了。” 看见老婆婆浑身发软后,巴兹拉命手下放开她。 “竟然做了这种事……”老婆婆无力倒坐椅子里,用濒死病人般的语气说着。“那个猎人明明就是最后的希望……靠着那名青年,之后说不定能拯救数百、数千人的性命呀!” “放心吧,村子的话,会由我们来保护啦。会靠咱们所有的人,连村里的小石头都翻开找上一遍,把贵族给逼出来的。老人家就别瞎操心,去煮你的药草就好了。” “要怎么处理活祭品?” “赛西儿的话,会送回原本的地方。这次连她养父母也已经抓起来,再也无法闹事了,连村长的流氓儿子也被关到牢房里去了喔。” “你还搞不清楚吗?会被你们这些人给消灭的话,那就不是贵族了。” 当一名貌似副头目的人正要猛地给她一巴掌时,外头响起了不知是惊慌还是恐惧的吵嚷声。 “出来了是吧!” 巴兹拉大吼后望窗畔奔去,手中晃动着一张硬弓。 d突如其来地静立在风势助长下,已化为火团的仓库前。 “快逃!d!”老婆婆大喊。“这些家伙打算杀 你!然后再把赛西儿送回同个地方当活祭品!” “还在干什么!快射!” 听到副头目的斥责,射手们肩膀颤抖,紧张得浑身僵硬如石。但尽管如此,朝向d的箭矢却是一枝也无法射出。 黑衣上处处腾冒火焰,但仍淡然静立的身影——那股美丽、那种气势,令所有人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动,因为完全僵住。 “口去!搞屁——”一样物体“咻!”地打断叫骂声,钢箭笔直往d胸口射去,然后——没羽而入,d的身体连动也没动。 连放箭的巴拉兹也因得手的太容易而“噢?!”地叫了一声。d抗拒超过一百公斤的冲击力数秒后——背后露出箭镞的他猛然地往前倒下。 “这怎么可能……”茫然走近窗边,黑璐迦婆婆楞住。“这味道——你先在箭上涂了大蒜精对吧?” “露馅了哪。毕竟对手是吸血鬼猎人d嘛,不先搞好这种程度的准备可不成,而且这弓——可是在[都城]买来的——装着光线式瞄准装置,只要瞄中一次,直到射中为止,箭都会一直追着对方。” 这才是巴兹拉的杀手锏。他向庭院问道:“怎样?” “已经死了。”一名战战兢兢走近d的男子说。 “尸体嘛……对了,就绑上重物扔进沼泽吧。要是照着一般那样处理,总觉得有点无法安心。” 或许是由于杀死d的兴奋,巴拉兹声音高亢。他望向老婆婆与地板上的圆形魔法阵,嗤笑道: “哼,虽然不知道你想搞什么鬼,但要是你认为靠着这种跟不上时代的法术能干什么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喔,别乱来。要是你就这样乖乖听话,至少还不会从这房子里被赶出去,但也免不了会被孤立就是了。” 巴兹拉一群人离开后,老婆婆一时间陷入了放松状态,不久后,她缓缓起身,站到魔法阵中央,如此喃喃自语: “我要试着继续下去哪,d。要是你还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的话,就在贵族的巢穴里显露吧。” 负责处理d的,是两名男子。他们和巴兹拉等人分手后,在前往沼泽的期间,表情不舒服地彼此对望数次。 因为他们虽身处连一声鸟鸣也无的荒凉小道,却有种被某人一直盯着的感觉。但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一下子就抵达了沼泽边。 来到沼泽旁,他们用运货的帆布抱住d身体,装入石块后扔入水中。 至于进到沼泽中央后再把d扔下去——这种事他们压根连想都没想过。 这是正确的做法。 两组马蹄声一溜烟地奔离后,从涟漪已经消失的水中,一枝黑色状物猛地喷出,然后又落回水中。 那是射穿d心脏的钢箭。 接着,在不到一呼吸的时间内,绝对称不上狭小的沼泽水面,开始出现奇怪了奇怪现象。 扔入d尸体处的水面,缩陷成漏斗形状后,浑浊沼水开始滔滔不绝往那流去。 这是幅宛如噩梦的景象,简直就像有匹与沼泽一样大的巨鱼正猛力吸水一样。 “妈的!放我出去!” 尽管他抓住铁格子死命摇晃,但人在隔着一扇门的办公室内的保安官却毫无反应。 相对地,从隔壁牢房传来了声音:“算了吧,要是我们再继续乱来,赛西儿会吃苦头的。” 听到恋人养父的意见,莱尔咬咬嘴唇松了手。 由深夜时,被从父亲亦即村长家中,送到保安官事物所的拘留室以后,他抗议与忍耐的行动反覆了数十次。 他被拘留后,赛西儿的养父也马上被抓来,却不知养母以及赛西儿本人情况如何。保安官把两人关起来离去后,便再也没人来过。 “喂,老爹,你想赛西儿会怎么样?” 被冷静不下来,无法忍受沉默气氛的莱尔一问—— “我还想问你呢。” 回答的声音,软弱得令人无法想象他是昨晚曾冲去拯救赛西尔的勇者,这回答恐怕也已重复了无数次。 “口去!他妈的!” 反正我们也会受到残酷的惩罚——莱尔半自暴自弃地踢了铁栏杆。 像是以这个动作作为信号,连通拘留室的门打开,数个人影走了进来。 “你这个混蛋村长!” 在猛然抓来的手臂与指头前方,莱尔父亲不悦地撇撇嘴。他身后是保安官与两名护卫。 “你们的惩罚,已经在村营会议里决定了。” 听到村长宣布,即便是莱尔也不禁屏息了一会。边境村庄的刑罚,为了因应严酷环境而十分苛刻,最轻微的也是鞭打一百下。只消打到一半便会皮开肉绽,最后甚至还会见骨,之后还有刷上盐巴这种温柔无比的手续在等待受刑人。最重的刑罚不用说自然是绞刑台,其次则是放逐。 “两人都打一百鞭。你老婆不会被处罚——最好心存感激啊。” “你这混蛋对赛西儿做了什么?!” 莱尔没有被法外开恩的喜悦,反而勃然大怒。 太过轻微的惩处,肯定会要求某些代价。与赛西儿连在一起,代价便一目了然。 在自己儿子面前,村长冷冷说道:“与其发火,不如去跟赛西儿道谢。虽然你昨晚的胡闹难以原谅,但她发誓绝对不会再配合你们的意图,会乖乖顺从命运,她已经在和昨晚相同的地方等着入夜了。” “可别小看我!狗屁村长!我一定会逃处这个破烂牢房,救走赛西儿给你看!我对这种卑鄙的村子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等到你们发觉时,我跟赛西儿就已经远走高飞啦!” “随你胡说吧,反正对你们的惩处在明天,贵族应该会对送上的人感到满足吧。” “他妈的!你明明是村长,却只能靠牺牲村里的人来拯救村子吗?!” 村长一瞥赛西儿的养父,“你老婆已经回家了,不过有派人监视不让她搞鬼就是了。” 如此说完后,他便对儿子的叫骂充耳不闻地走了。 “放弃吧。”稍微有点人情味的保安官在门旁说道。“巴兹拉说他杀死了d,你们对赛西儿已经爱莫能助了哪。” “d……被杀了?”莱尔完全无法置信。d在沼泽旁轻而易举震慑住巴兹拉等人的刀法,至今仍历历在目。 “恩恩,听说尸体已经沉入沼泽了。即使是半吸血鬼,泡在水里的话也没办法复活的。” 此时,莱尔真的忍不住瘫坐到地上。看见他为此极度绝望的恍惚模样,保安官说道:“振作点,赛西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了你们,要是不知道感恩可是会遭天谴的哪。” 即使保安官走了出去,莱尔仍没站起。 他听到赛西儿的养父从邻室发出叹息。 “没关系的拉,老爹……d说过那女的疗伤要花上两天,今天一天内赛西儿还是安全的啦。” “可是,你在村长家没听到吗?夏克罗家的女儿在我们赶走那女人后,被杀死了呀。” “一定有什么弄错啦!” “就算那样,我们也没办法了啊!” 莱尔并未回答这参杂焦躁、愤怒与哀伤的话。 在边境,白昼的意义远超出市区居民的想象。 唯有这段时光,人们才被允许真正地活着。 耕种田地、采集果实、喂养牛只、捉钓鱼类——除了这种生活上的战斗外,还要加上另外两种战斗:一种战斗是驱逐妖兽、猎杀雾状生物,靠打桩机遏止想经地底入侵的妖物。 然后,最后一种战斗——是在某些地区不施行已久,但某些地区却因严格要求而至今力行不悖的行为。不过,夏离思·多尔却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形之一。 务必削好白木桩、磨尖箭镞、研利剑刃、屋檐下悬吊大蒜、用大蒜汁液涂染孩童衣服——这种针对夜晚的准备工作,他们已有许久不需进行,但纵使如此,它仍作为一种习惯,被兢兢业业地延续下来。 如今,人们为了没有忘记做这些准备,为了有事先储备木桩与大蒜而感谢上苍。 然而,现在最需要这些的人却不被允许得到它们,而极力想给予这些物品的人也无计可施,白昼时时刻刻消逝。 在沼泽旁,黑璐迦婆婆下了马车走近水边,她脸色阴郁。秋日正落至远山峰顶。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水面的眼瞳中,如涟漪般泛起隐约、却无庸置疑的惊愕之色。 “这、这……到底是?”她呻吟道。 背后响起一个嘲讽声音说:“果然来了啊。” 但在转身的老婆婆眼中,却看不到任何人,她只能判断出那声音是属于谁的。 “是巴兹拉吧,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猜想搞不好会有哪个白痴想来救吸血鬼猎人。不过我也是才刚到,虽然我成功杀死了之前的所有敌人,但唯独对那位帅哥,就算是我,到现在也还没有自信真的已经做掉了他,所以才掉头回来。” “这沼泽的水——不是你弄的?” “我可办不到这种高难度的事啊,看来照着直觉做是正确的哪。”不见身影的声音,朝手指沼泽的老婆婆回答道,他出人意表地并未掩饰语气中的惊讶之情。 “那么,到底是谁……” “虽然我不太想说出来,但应该是被扔入沼泽里的那个家伙。” 判断的声音冷静沉着,毫无自大狂妄。老婆婆不禁一寒。 “先前我就想问你一件事。”声音改变话题。“老婆婆啊,对之前那个魔法阵——我也有印象喔。” “咦?” “在来这村庄前,我曾在西边的小镇看过一个魔道士表演,记得那是寻找贵族所在处的法术对吧?”巴兹拉对脸色苍白的老婆婆继续说:“看来是说中了。只是听到那个地点的人不会是d,而会是我了。好了,快说吧。” 老婆婆忽然拔足狂奔。这并非她预谋好的行动,而是由于太过害怕所以下意识做出的放射动作。还跑不到两步,有个东西猛然抓住她的脚踝。 “噫!”老婆婆因为惯性往前摔倒,抓住她脚踝的东西,乃是两只从地下冒出的手臂。 那双笔直朝上伸出的手臂松开五指,开始缓缓上升,一面抖落地球的碎屑,一面带出了手臂的主人——巴兹拉的真个身体。 “你、你……” 护卫团首领一边拍落浑身残留的黑土,一边朝惊讶的老婆婆露出满意微笑。 “如果害你心脏暂停了的话,那还真是抱歉,这是我的特技。如果对手是敌人,刚才我手里就会握着剑或者长枪了。” 只要是惯于打斗的战斗士,每个人都会去留意四面八方甚或是上空。然而,对于从自己立足的土地中——从脚下笔直杀出,并以电光火石高速出现的攻击,究竟又有谁能抵挡? “怎么啦?难道闪到腰了?”残忍地笑笑后,巴兹拉举起背在背上连射弓。 “我现在记起来了。”老婆婆撑起上半神慢慢后退,同时说道。“十二、三年前,在从这往东的地方,有桩十多名放款商人被人袭击残杀的案件。据说不管再怎么调查,都不知道犯人逃走的方法,而且全部的人都是股间或下腹部受伤——那是你对吧?” “你记性真好呀——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也让我想起那件事了呢。这下子,就有收拾你的理由了哪,不过对村帐要用其他理由应付吧。真可怜,原本只要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就会没事,却只因为热心地想帮助这穷酸村子的想法,而非得早死不可。算了,你就想成[反正最多也只剩两三年好活],乖乖任命吧。” 他扣着弓身扳机的手指开始用力。 能遁地的怪人——这名男子的脚,竟像突然自己绊了一下?! 被大力一扯后,巴兹拉“噢!”地一声向前摔倒,但他仍转过上半身望向脚下,功夫着实了得。 弓没射出箭。 他能做的事,只有眼睁睁让僵硬的身体往地面摔下去而已。 因为那个从他脚踝上松开五指后,往沼泽迅速退去的东西,不管再怎么看都是一只美丽绝伦的人类左掌。 巴兹拉没发出怒骂声,他在猛一吐气的同时射出箭。 钢箭是以空包弹做动力来源,由雷射光线导向的飞翔速度,让箭射到手掌只花了0.1秒。在箭看来就要从手背把整只手掌钉到地上时——命中的前一刹那,手掌以不似人类肢体会有的高速一个翻扭,朝因无法转向而扎入地面的箭矢方向——往沼泽里跳了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巴兹拉确实听到一个沙哑戏谑的声音说:“嘿!没中!”他没能射出第二箭,而且接下来他所遇见的惊人景象,甚至令他心生战栗。 因为他在刚才那只手跳下去的沼泽旁边,见到了那只手掌再度出现。是同一只手掌?——不对,动作不同。这只手掌没有先前闪过箭矢时那种间不容发的迅捷;相对地,在五指抓入黑土,逐渐攀爬上岸的动作中,有着能令观者为之神迷的优美。 难道?! 巴兹拉记了起来,记起在沼泽水位下降一半以上后,在那中央确实露出了尖塔的废墟,以及状似城墙的物体。 难道这就是扔下d的后果? 但当黑色旅人帽如黑暗魔物般缓缓现身之际,巴兹拉射出第二箭。 本该射穿对方头部的这一箭,在空中被黑衣手臂抓下。 第三箭射出。弓身上安装的箭矢共有六支,这些箭矢全数伴着绚丽火花被击飞。 巴兹拉的视野为黑暗所蔽。 d如急速陨落的秋日,划过空中。那抹黑暗是他开展得彷若鸟羽翼的外套。 白光自d身影某处迸现。 血雾喷冒。 或许d有感受到刀上传来的异样触感。 巴兹拉全身覆盖彩虹色液体,其中掺混着些许朱红,那是从被d一刀划开的头部喷出的血,其他色彩则是由他汗腺中分泌出的神奇液体。它不仅滑开d的必杀一击,令巴兹拉免于致命伤,更融化了前佣兵脚下的土壤,让他整个身体瞬间深深没入大地。 d没再继续攻击,他走近黑璐迦。 “果然……果然不愧是我信赖的男人……你还活着对吧?” d朝不知是因感动还是因恐惧而语无伦次的老婆婆,问:“是腰痛吗?” “才不是!是没力了啦!” d弯身,左手按上老婆婆腰际。 同时,老婆婆站了起来,“哎呀,好了呢。你的手真像覆着冰一样,那只左手上难不成涂有秘制的灵药?” “不算啥啦!”一个回答出现。 老婆婆一皱眉,“既然是个年轻小伙子,就别发出老头子似的声音。” d……沉默不语。 “我想就算问你是怎么复活的,你也不会告诉我对吧?算了,无妨。重要的是,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哪,赛西儿很危险。” 一面向马车走去,老婆婆一面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事。 “……就是这样哟。我因为施法的关系晕了过去,等醒来后已经过了半天。我想说如果是你的话没准能活下来,所以才过来。有过来真是太好了。” 两人坐上马车。 “到我家再骑你的马去吧。” “探查贵族所在的法术成功了吗?”驱车疾奔后,d立即问道。 “没有。”老婆婆挥鞭打马。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一回到老婆婆家,d便翻身骑上改造马。 “留神些,万事拜托了!”老婆婆挥手,她的声音瞬息远去。 秋风拍打玲珑美貌,d人在清澄月光下,他没走交通道路,他清楚赛西儿所在之处。马匹穿过森林,驰骋过满布岩砾的山丘。 “黑璐迦的身体有异状吗?”奔下第二山丘时,d如此问道。 “没呀。”沙哑声音自握着缰绳的左手处响起。“就连我也感觉不出异常,她是普通的人类啦。” “你觉得在沼泽底见到的东西如何?” “搞不懂哪。”左手声音被铁蹄声踩碎。左手紧接问:“怎么了?!” d望着左方。 在往横不到十步处,身着雪白礼服的女孩正与他比肩而奔。 为风飘扬的暗绿秀发散送秋日香气,她的肌肤彷若月色—— 马上人影向右一倾。 同时马匹一跃,着地后猛然一回旋,马蹄刨陷入土。 自尚未停止疾奔的少女足下,仿佛有月光咋现。 那光正要垂直分开她的肢体——少女却已人在空中。 在她顶上——是不知何时踏蹬跃起的d。 风声骤响。 在确实感受到砍中的触感后才向下斩去的刀刃,少女露出雪白贝齿。 d在大地上落地稳立,双眼看到了往左边森林深处飘然远去的白色倩影。 马上会再见面的。 话语传了过来,声音乘风而来,乘着秋风。 马上会再见的……美丽男子…… 马上。 d收起刀身。 “真是失败连连的一天呀。”左腰处响起声音。“是风的关系哪。” 声音的主人,对削弱的少女斩落刀势的强烈劲风,感同身受。 “那女孩……是从哪来的?”d朝停于不远处的马匹行去。 “既然昨天和今天她都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出现,搞不好她对我们的行动一清二楚哪。”声音郑重回答他,“这样的话,可能她人就在你周围——如果是躲在那个老婆婆家怎样?假如是在本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家里就成了贵族藏身的话呢?” “你觉得贵族会住在人类的家里吗?” “不会。”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说:“比起这件事,我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喔。” d默默上马。 “就是那个女孩为啥特地两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件事哪。” 马匹再度开始划破秋夜,长夜才刚起头。 第四章 秋之歌 狼狈逃到护卫团的值班处后,巴兹拉敲了门。 尽管他已用向来不离身的求生工具组内的药物与绷带包扎过,伤口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止血,鲜血沿着脸颊流淌的触感鲜明清晰。 由于他一直遁地逃到主要干道,之后又用跑的回来,心脏的状态就像过度损耗、即将破裂的袋子。 ——我一定会讨回这笔债的,d! 即使他因贫血感觉造成的晕眩而倚到门上,仍然发誓复仇。 不过,门却没有打开。 “在搞什么鬼?” 他绕到泻出灯光的窗户前往里看,接着“呜!”地叫了一声。屋内有四、五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别开脸,约莫隔了两次呼吸后,他试着再度望向屋内。 “——搞啥啊?” 大概是他因疲劳、恐惧加上愤怒而看到的幻觉,部下们明明全坐在椅子上专心保养着武器。 打开门进去后,里面充满了有些森寒的气氛。 或许是多心,或许是紧张,所有人的脸色看来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 “怎么了?”众人询问他受伤原因。 “受了点伤……d还活着哪。”巴兹拉把弓放到桌子后说道。 “我们知道啦。” 过了一会,巴兹拉才对其中一人的回答瞪大眼睛。 “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有人告诉我们了。”另一个人说。 这群家伙干嘛围住我? “是谁?” 妈的,弓旁边有舒克在。 “是那一位。” 所有人眼睛望着他背后。巴兹拉随着他们望去的眼瞳中,刻印上了一名白礼服少女。 “你、你是?!” 少女的脸就在他眼前,她的吐息冰寒,泛着秋夜香气。 “又再见面了呢。”初次谋面的少女轻声说道。 “糟了!” 感觉到赛西儿养父的大叫非比寻常后,保安官冲入拘留所。 莱尔在铁格子后面按着胸口。 “怎么了?” “他藏了一把刀,想用那把刀撬开锁,结果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好像是失手刺到自己,村长会发飙的!” 最后一句话比什么都能夺走保安官的冷静。 “蠢蛋!” 在保安官惊慌失措地打开门的刹那,莱尔本来“噫!噫!”呻吟的身体猛然跳起,手刀一戳保安官的心窝。 “那我走啦!” “拜托你了啊,一定要救出赛西儿,两人一起逃去其他地方!” “放心吧,我们会两个人一起来接你的。” 隔着铁栅栏大力拍拍赛西儿养父的肩膀后,莱尔便离开拘留所。不用说,自然是把保安官塞进牢里补上他的位子并上了锁。 跑进保安官办公室,背上连射弓与五十支左右箭矢后,他往外冲去。 “等我吧,赛西尔,我一定会救你!” 少年心中燃烧着决心与希望。 他骑着保安官的马跑上二十分钟后,来到昨晚的同一地方。 有血腥味。即使莱尔心知那是有人洒下的鲜血,仍不禁脸色发白。 “赛西儿——你没事吧?!” 他死命拍门。 “莱尔——你怎么了?” 惊讶的话语透过门板传了过来。“求求你,别管我了,要是继续反抗村子的做法,你跟爸爸都会被处死的!” “那就死好了。”莱尔一面用宽刃短刀撬着门锁一面吼,“如果靠为了拯救谁就得牺牲谁这种做法活下来,我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如果贵族一出现就做这种事,你想会变成怎样?就算在那些家伙已经灭亡的现在,像你这样事还是免不了的!” “太阳要下山了!贵族马上会来,你快逃吧!” “放心,d说过这两天还算安全,我也会带上老爹他们,一定能成功逃走的!” “不行啊,我爸爸和妈妈都没法离开这的呀!”: “放心,我会让你们过好生活啦!” 锁头松开。 在推开的门扉后,站着满脸犹豫的赛西儿。 莱尔走近;他的恋人后退一步。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反正先离开这就是了!” 朝向微笑的莱尔胸口,一个火热娇躯用仿佛从此再也不分离的劲道扑了过去。 莱尔温柔轻抚她抽咽的背部。 “好了,走吧。” 莱尔转过身,他要先让赛西儿逃到村外,自己再回来和那女贵族交战,哪怕是要等到明天也在所不惜。而至于其他的事,他已不甚在意,虽然他无法牺牲赛西儿,但身为村民的道德感,也不容许他对村子不负任何责任地逃跑,他必须要有所补偿。 只是他来得似乎太迟了些。 抱着赛西儿双肩的手臂,似乎太用力了点。少女觉得不对劲,抬起头,“呃!”地低叫了一声。 在这声轻呼还来不及消散的距离外,正立着一名身穿蓝色晚礼服的女子。 绽放于她胸口的黑色花纹,大概便是d木针的杰作。 “已经到了?!” 推开赛西儿后,莱尔拿出背上的弓,拨开安全杆,撞针冒出准备击发空包弹的雷管。 “真香。”女子舔舔嘴唇。 一道黑光往她脸部暴射而去,但第一箭却被女子手掌一把抓下。 第二箭也被击飞。 女子的动作忽然一停。莱尔的第三箭射穿她手背,呼啸射来的钢箭此时深深扎入她茫然望着手背的脸部与左胸,直至没羽。 女子之所以无法避开,或许是因为她强压着d留下的伤势现身之故。女子的另一只手伸向插在眉心上的箭,在握住它的同时,她仰天倒入草丛中。 “成功了!度过难关了!”直接喊出自己心情的莱尔雀跃万分。 “真不敢相信……我……得救了……” 莱尔把处于恍惚状态、喃喃自语的赛西儿推上马匹后,说道:“已经不用再顾虑任何人了,回村里去吧。” “恩恩!” 仿佛连秋风也因喜悦而温暖了起来,一匹马载着一对男女,意气风发地走上回村道路。 当月光下开始隐约浮现成排房舍之际—— “有人过来!” 莱尔早已盯着马上赛西儿所指的方向。 “没事的,根本用不着害怕,我们反而会被夸奖的啦!” 由于太过自信与喜悦,莱尔已经忘了在牢内时赛西儿养父曾指出的事,也就是[是否会有另一个贵族]的事。 行近两人的人马身影停了下来。 “是我,莱尔——我宰了贵族啦!” 听到他自豪的声音,“那真是太好了,跟我们来吧。”如此回答的,乃是巴兹拉以及他的党羽。 在活祭品小屋前,d发现女贵族的尸体,下了马。 他对致命的箭矢看也不看,调查了木针伤痕。 “——明明没有完全痊愈,却还跑了出来,看来她很饥渴呢。”沙哑声音的后半乃是揶揄的口吻,因为连它自己也不相信是这原因。 “是传说中的侍女。”d简短说道。 她强撑着伤势来到赛西尔这,只能想成是奉了主人之令。 进入小屋,确认过空无一人后,d回到尸体旁。 他从外套里拔出短剑,刺入女子双乳之间。 或许那里藏有女子的什么秘密,切入皮肉内的剑刃放出璀璨光芒。不,那是从女子体内涌现的光束。 d的俊丽面容妖 美生辉,同时他笔直切开女子的胸前到腹部处。 肌肉因体内压力向外翻迸,耀眼光束从开口处代替血液射向秋季夜空。 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d在她体内看见的东西,是流动着看似血液的鲜红液体的数条玻璃管束,以及一块酷似心脏的机械装置。 在那之下——啊啊,正是光芒源头。 是一颗小小的太阳,与镶嵌在环绕它的黑暗中的数千亿群星。 光芒愈发璀亮。 d如幻影一般跃向五公尺开外的后方。 在他眼前,绚烂光彩吞噬尸体。 或许这是它与外侧世界接触造成的结果,体内宇宙的毁灭,静谧得超出任何人意料。 整个世界闪耀无穷无尽的蓝白光芒。 在一个身影逐渐消融的光芒中心,浮现了一个新出现的人影。 “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呢。”有着秋天发色的少女说了。“或许下次就是最后一晤了吧。我会在那沼泽旁,请在黎明前到来,那两名年轻人——在我手上哟。” 光华灼烙d的视网膜,当光华迅速消散时,秋天之主芳踪已逝。 从保安官那得知莱尔逃跑的消息后,村长骂了他整整十分钟,之后一个人回到起居室。 尽管他命令保安官回去,联络巴兹拉一起把人找出来,但无论如何,只要天还没亮便无法行动。 “该死的蠢材!就算带赛西尔逃了,还是会有其他女孩被送出去的呀。”村长大人坐入扶手椅,痛苦地喃喃自语,只是语气中充满了无法隐藏的安心。“既然这样的话,就尽量逃吧,离开边境到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一起生活吧。” “你真这么想?”宛若钢铁的声音,从为淡淡夜暗所遮闭的窗外响起。起居室的光源只是一盏台灯。 “你、你还活着?!” “贵族已死。”d简短说道。 “真、真的吗?” “是莱尔的功劳,你不妨奖励他。” “如果这是真的,那是一定要的,因为这是对村子的最高贡献——他在哪?另外,有证据吗?” “应该天亮后就会回来。也别忘了赛西尔和她双亲的事。” “我知道的。”村长诚心诚意地回答。“也必须向黑璐迦道歉,我想我还清楚村庄负责人的职责。” 人影的漆黑色调融入窗外黑暗中。 知道吸血鬼猎人离去后,村长此时才缓缓在椅子上用力伸展了手脚。 如今正是打开珍藏已久的红酒的时刻哪。 当然,村长并未察觉,要做这件事还太早了些。 夜晚充满各种香味。 有沉睡前的青草、树叶与果实的香气——以及月光的。 或许瘴气亦可算作它们的同伴。 减少了一半的沼水中冒出的瘴气,反而在空气里浓郁弥漫,看来甚至连月光也被它们扭曲歪斜。 在矗立沼旁、一棵歪七扭八的巨树根部,聚集着数个人影。 他们没有交谈,所有人沉默不语。然而,光是人群聚集便会产生的杂乱气息却与这些身影无缘。 因为他们既无脉搏亦无呼吸,血管与循流体内的血皆是冰冷寒凉。 “妈的——放我下来!” 一个应是属于人类的声音,从不太适合人类的场所——从树干中央处传了下来。 被吊在一根突出树枝上的人,是赛西儿与莱尔——说话的人自然是那少年。 即使他怒骂:“你们这群王八蛋竟然变成了贵族的走狗!无耻!”死而复活的男人们却毫不在意,只有巴兹拉抬头瞥了两人一眼,用像是自地底涌现的低沉声音说道: “其实压根用不着你,是因为赛西儿说要是伤了你就咬舌自尽,才把你带来的。马上就会完事了,不用急。” “那就告诉我啊!把我们带来这种地方,到底是想要干嘛?” 这是莱尔在被带往这里的路上一直询问,却没能得到回答的问题。 “告诉你也已经无妨——是味了杀死d。” “什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杀死过他,”巴兹拉语气森寒地说。“不过他似乎又复活了,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不是泛泛之辈哪。” “虽然我搞不太懂,不过既然是这样,那胜负就很明显了。他是不可能被你们这种速成贵族杀死的,乖乖死心躲到坟墓里去吧。天亮以后我就会挖开坟墓,送你们安稳上路!” “只靠我们的话大概会有危险,但还有那一位在。” 巴兹拉的话令莱尔动摇了起来。 “那一位?如果是吸你们血的贵族,那可是已经被我收拾了喔。” 无声冷笑令莱尔在空中颤抖了起来。 “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在那洋洋得意的蠢蛋,给你点苦头尝尝好了,反正d来了以后也是要收拾掉的。” 巴兹拉自背上箭筒取出数枝箭,连同自同伴那取来、总计近二十枝的箭,箭镞朝上地埋进莱尔与赛西儿身下的地面。 然后,他朝上举起连射弓,莱儿还来不及制止,他便朝赛西儿射了一箭。 箭矢将吊着赛西儿的绳索割裂一半,少女发出惨叫。 “恩,差不多够了。d得在你心爱的小情人掉到箭上前,赶来收拾掉我们——只是这样才救得了赛西儿哪。” “少干这种卑鄙的行为!你也射我啊!” “干那种事可不好玩哪。”巴兹拉头一次发出笑声。 “莱尔——” “别说话!会让绳子增加负担的!”少年朝呼唤自己的赛西儿嚷着。“镇定点!别乱动!一定会有办法的!” “已经没关系了啦。”赛西儿平静说道。“比起在那座小屋里死掉,这已经好得太多了,因为有你在我旁边,嗳,就算我掉了下去也不会难过的。” 莱儿没再斥责她。即使赛西儿的话是死心的表现,但又有谁能苛责她?重复两次等待死亡的命运,无疑远比一口气被杀死要来得难受。 莱儿做了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他如此说道:“放心吧,我会马上就过去的唷。就在宰了这些家伙,还有那个看来应该存在的另一个贵族以后。” “好感人的话喔。”巴兹拉在下面嘲笑道。“最好祈祷在那成真之前d就会赶来吧,杂们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被选上的哪。” 此时,在通往沼泽地的下降斜坡上,响起了夜枭啼声,这是先前留下的卫哨发出的信号。 “来了哪——各就各位!” 听见这道有着曾任佣兵者气势的指令,人影们用厚实口罩遮覆口鼻,消失于黑暗中。 人马身影在斜坡顶端浮映月光。 一人一马毫不迟疑地小步奔下。 莱尔想出声警告,但又打消主意。虽然吧兹拉什么都没说就躲起来了,但并没有钢箭不会射穿赛西儿身躯的可能性。 当d奔下斜坡之际,黑色物体从四面八方往他集中飞去。它们的目标不是d本人。落在他四周的物体立刻破碎四裂,浓烈臭味杂混入夜气中。 是大蒜精。若在平时,已成为贵族爪牙的巴兹拉等人,必会痛苦得满地打滚,恐怕口罩就是为了防范这种状况。 d一口气冲来。 他的身体突然与马一齐往前摔出。 因为自地下刺出的短枪枪头扎入了马腹。 人在空中的d左手一闪。 说不定他早已看穿散放恶臭根源的位置。 被白木针射穿身体某处的男人们,自树荫中现身,他们晃动各自的武器闪烁生辉,朝d杀来。 d左手掩住口鼻, 迎了上去。 他只以右手挥刀——但每当长刀一闪,呼啸射来的铁枪便被轻巧击飞,连同握着长剑的手掌掉落地面。 直到近十名男子被刺穿心脏、斩下头颅为止,耗时不到十秒。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莱儿大喊,这是令人无法不出声赞叹的月下神技。 当d朝他那微微抬眼一望时,土地里飞出的一箭射断了赛西儿的绳子。 少女尖叫着往下掉落。 有道银光,从站立的d脚下迸射而来。 一面用胸口接下这击,d同时往大地刺下一刀,再举起左手。 d接住落下的赛西儿时,刀身下冒出令人不忍听闻的呻吟声,黑土四散,巴兹拉的上身笔直冒出。 d的刀身从他后颈部插入,刺穿了心脏。 “该……该死的怪物……竟然被刺中了还能回刺我……”巴兹拉颈上插着d的刀,小跑步往后退去。 可怕的吸血鬼生命力。本该紧追而上的d,却当场单膝跪地,因为贵族之血对弥漫的打算恶臭产生了反应。 连射弓举起。 莱尔还吊在空中。 下一瞬间,巴兹拉的身影忽然一个踉跄。 空包弹击出的箭矢刺入大地,巴兹拉的无头身体往前倒下。 在他背后,僵着刚挥落家用长剑的姿势,正大口喘气的人,乃是黑璐迦婆婆。 “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听到安置好赛西儿后回来客厅的莱尔的话,老婆婆点点头。 “正是这样哪,你也很努力哟。” 在赞赏的视线中,莱尔搔了搔头。 “那么,这是说好的金币呢。”老婆婆从桌下取出个粗糙布袋递给d,“你也马上要走了,我又要孤伶伶了哪。” “那可就糟糕了!”莱尔连忙插嘴。“我说的[告一段落]是在说巴兹拉跟一开始的女贵族的事!还有另一个大麻烦呀!” “别操心,她已经不会出现了啦。” “你怎么知道?” “是直觉呀,我就是靠那个叫d来的,相信我吧。” 直到现在,一直如凝固冬夜般静静倚着门旁墙壁的d,突然说道:“我明天离开这。” “喂,可是——” 老婆婆对心急如焚的莱尔正眼不瞧,兴致勃勃地说:“这样的话,你能不能也一起带我走呀?” “反正我这条命也来日不长了,与其在这一个人老死,不如和你去旅行见识一番后再死。啊,你不用理会我,因为是我自个要跟,就算我要翘辫子了,你也大可不用管我。” “老婆婆会死,但你不会死。” “你说啥?”老婆婆一皱眉。 “你说曾占卜了贵族的所在——结果是在哪?” “那个……”老婆婆噤口不语,凝视着d,随即又像是认了命,低垂双眼说道:“就在这个家里。” “我曾潜入废墟。”d姿势不变地说。 “是吗?” 莱尔惊讶地起身,因为黑璐迦婆婆的声音,变成了他初次听见的年轻女性声音。但诡异的是,连说话的老婆婆本人,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刚、刚才的——到底是?!”“你看过了对吧?看过了我的[住处],不过它应该已经全部融化了吧——是从残骸看出来的?” 这句话是和另一句同时从老婆婆口中说出。 d不答,问道:“为何到现在才出来?”又问:“那个蓝衣侍女也是一样?” “父亲为我造了[住处],不,说它是[世界]也不为过。只要在那里,我便能在充满光的世界中永生,血液合成装置也完美无缺哟。然而,果然还是无法胜过血统,忍耐了百年以上后,我终于想吸人类的血想得无法忍受。” 夜之声音淡淡述说。老婆婆脸色惨白,这是她初次得知的事实,这些正经由她自己说出口。 “怎么……怎么可能?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叫d来?” 转向疑惑与恐惧夹杂的莱尔那边,老婆婆抗辩道:“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安而已!”但她又冷冷一拍胸膛,“叫你来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个[世界]哪。” “父亲把世界造得太过精致巧妙,为我而生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低贱人类的世界里,拥有独自的意识,开始[生活]。不,它甚至拥有了[心]。仿自侍女——拉娜的[世界]之所以会行动,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这个[世界]直到最后,都忠实呈现它原型的心情。” “d——我——” “你了解吗,d?要消灭我,非得一起斩了这个老迈的[世界]不可啊。除此之外,别无让我承受你刀刃斩击的方法。在这里面,我可以永远生存下去——d呀。” 银光迎面斩落。 “或许没和你邂逅比较好。”老婆婆喃喃低语,白线从额至鼻闪过—— “从第一眼看到你时起,我必定是想和你在一起。之所以命令那些杂碎杀你,也是为了在你濒死时吸你的血,把你变成我的仆人——不,其实也没有让你作为仆人还是其他什么的想法。只是希望,至少能和你一起漫步在秋天的原野上而已。那是我最喜爱的季节。” 光束将简陋客厅化为光灿世界。 “d——我想同你——” “d——我想与你——” 两个声音重叠,下一瞬间,黑璐迦婆婆的身体垂直裂开。 在那里面,d看见了。 为枫叶燃烧的秋日森林上方,阳光灿然炫亮,馥郁秋风带着苹果与李子的香气—— 亮光包围一切。 光中站着雪白礼服的少女,她发色淡绿。 最后一语,不知是少女所说?或是老婆婆所说? “……一起走。” 然后,直裂两半的少女,再度消融在无尽白光之中。 第一章 路中偶遇的战士 城郭挑衅苍穹。 尽管挖穿巍峨岩山后,灌入大量液体水泥的施工方法,便已够让他们吃惊,但令心惊胆战的学者们把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的东西,却是安装于城堡地底数十层处的硕大原子炉,至今仍运转不休一事。 “可是,能量供应到哪里去了?”调查队的一员紧握着大蒜花说道。 将整座山变为城堡的庞大建筑物里,别说是照明,就连在门户的开关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能源供给。要探索整座城堡的全貌,恐怕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 “这座城堡的贵族是何时撤离的?”另一名科学家问。 “是在两千年前。” “原子炉在那之后一次也没停下来过吗?” “根据记录装置来看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调查能源供应管线的终点吧。” “不成,只有那部分的资料被删除了。” “也就是说——是蓄意的?” “十有八九是这样。” “那座原子炉的发电量呢?” “一小时五千万百万瓦特。” 科学家们沉默了起来,因为他们想到远从两千年起——不,恐怕是从更早以前起,便一直输往神秘物体的能量有多庞大。 接着战栗如极光般降临。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长达两千年里,必须不断供给莫大能量,而且需要抹去其真面目的存在到底会是? 两天后一个假设被提了出来。 在走上城堡瞭望台,享受着夏日凉风的科学家面前,原本一直窝在城中独栋图书馆内卖力解读贵族文献的语言学者,信步走了出来。 语言学者走近瞭望台边缘向下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陡立峭壁孤绝得毫无一丝凹凸起伏,一口气垂直下降一千公尺。 将视线停驻于为晚霞、雾气笼罩的远方群峰身影上,语言学者这才总算能冷静下来。 “在了不起的地方建了个了不起的东西啊。”科学家向他搭话。“与其说这里是座山城,不如说它是个固若金汤的要塞。” “没错。”年轻的语言学者立刻认同。“就像您说的一样,这是个惊人的地方,大概从七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噢……”科学家感叹似的说道,但仍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也不过才七千年而已”的情绪。 “从七千年前起到人去楼空为止的五千年间,这城堡一直不停地进行战争哪。” “这是什么意思?” “您应该已经了解关于这座城堡设备方面的事了吧。这里……被武装得像刺猬一样。” 科学家心中一忧。 由于这里光明正大地陈列了许多传说中的兵器,只怕这城堡会被都城的政府给查封。 中子导弹、原子炮、雷射这些基本武器自不用说,而虽然只能经由残余的建筑结构判断,但此处曾经装配过次元涡动炮、气象混乱装置、能量射线等大范围毁灭性武器一事,应当毋庸置疑。这些对一般贵族城堡而言,乃是无法想象的重量级装备。 “以下是由这地方留下来的传说,加上堡内大图书馆内收藏的稀少资料,研判而成的结果:过去,在以这里为中心半径两千公里的地带,是被称为‘末日地区’的古代战场,而且还是个极端个人倾向的战场。” “个人倾向?”科学家不禁望向下方。 仿佛事先约好了一样,雾霭裂开,替惨不忍睹的大地光景揭开面纱。 毫无一点绿意的大片红褐泥土,能令观者的心灵也荒凉不毛起来。即使他早有预感那是曾散布大量放射性物质的核子战争遗迹,但语言学者的说明仍是个冲击性的事实。 “这座要塞的主人,有一个可说是千年宿敌的敌对家族。对方的姓名和家徽现阶段都还无法查出,只能确定有这个家族存在。这两个家族不接受其他贵族的援助,五千年内持续交战不休,然后又在某一天突然消失无踪,就像许多贵族那样,此后再无消息。而这座城堡则保留了下来,原子炉直到今天仍在供给能量给某样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晓得,但可以确定不是我们已发现的武器。” “另外一个家族怎么样了?既然这城堡留了下来,应该是这的主人获胜了吧?” “这点完全没有眉目。” 语言学者点燃香烟,科学家露出羡慕眼神,都城的香烟配给量极其稀少。 “要不要来一根?” 尽管对语言学者表现出的优越感无可奈何,但科学家还是说声“谢了”接过黄色纸卷,并且借了火。 深吸一口入肺,至福的一瞬间到来。紧张得以放松,结果反而让他脑中浮现一个离奇想法。 “会不会是战争已经有结果了? 语毕,科学家觉得脊背发寒,因为他有个绝不想听到的回答。 语言学者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及这点。 “这也还不清楚。如果说有决战出结果,由这城堡的完好状态来看,应该是敌人败北了,但文献与记录上都没记载这点,我无法断言。” “也就是说——” “是的,没有分出高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 科学家沉默了下来。他脑中一直鲜明地浮现某个想法,支持那想法的,是至今仍在地下深处持续不死活动的贵族大原子炉,以及包围这座山城的荒芜大地。 他看了语言学家的脸,确认那上面怀有某种期待的神色后,便下定决心不顺着对方的话头发展下去。 关于贵族及其文明,有条坚如铜铁的不成文条律,那就是—— 两者都充满了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物。 语言学者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和科学家的决定性差异,便在于他的年轻。 尽管他压抑自己不要吐出心中构想,可是澎湃汹涌的年少轻狂实在太过灼热。 “很可能……”他开始说出,并竭尽所能地慎重。 当科学家有所觉悟而再吸了口烟时—— 奇妙的感觉自脚底涌现冒升。 语言学者的年轻双眸直视科学家,科学家闭上双眼。蓦地,语言学者注意到现在正是日暮时分。 瞭望台面向西方。 被染为朱色的远山峰顶,伴随着惊讶震撼了他的心灵。 他觉得仿佛这城堡曾活跃过的历史瞬间,也全被染成了同一颜色。 在科学家的干燥双唇长长吐出一口白烟之际,这一次换成有清晰无比的地震轰鸣声与崩塌声自脚下传来。 然后——高笑声响起。 ☆ ☆ ☆ 枪势夹带劲风自左刺来,这一枪奇快无比,像是连空气也被带起一齐刺来,令一切为之停止。但黑色身影却仿佛动也没动便闪过这一击,用左手抓住了枪头根部。 “呜哇?!”枪手伴着惨叫往前扑到,漆黑身影行云流水地朝他迎头一劈,接着扫视剩下敌人。 有风,是一经吹拂,便令人觉得脸颊好像要冻胀肿大的冰刺冬风。 在男人们眼中,那风有如正守护着他。 他是将冬日结晶凝萃而生的璀璨光彩再度研碎后,所蕴结而成的真正凛冬。他容貌那无以言喻的美丽,翻飞外套那令人陶醉的优雅——我们要死了,这是我们想抢如此美丽的男人的钱,对他拔刀相向的惩罚。 “呿!滚开!”一名极为矮小的男子踩过硬动泥土,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背上便发出声响张开黑色羽翼。那并非拥有生命的器官,而是在铁丝结合木材而成的骨骼上蒙上兽皮的工艺品。 那羽翼在俊美的杀戮者面前一个拍振后,男子自身便如妖鸟般飞入空中。恐怕是用了小型的高出力马达,而且男子本身的骨骼肌肉也极其轻盈之故。 喊叫声从空中落下。 “我也会动手!大伙一起上!” 接着,拥有翅膀的男人一口气爬升到五十公尺高的高处,这距离是为了得到攻击所需的惯性。 他的同伴们也晃动兵器朝杀戮者杀去。 但他们却不晓得飞在空中的身影在途中便已减速。 在众多人影合二为一的刹那,鸟人迟了一瞬后飞到上空,从他胸口洒下了淡褐色雨水。 人群爆出两次惨叫,第一次是他们被那水洒到的瞬间,另一次则是在被淋到的身体开始剧烈融化时。 洒下的液体恐怕是强力溶解液。 当鸟人又往前滑翔了十公尺掉头回转时,地上的人影们已完全不成人样。 他再飞了十公尺后变换方向,此时他“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在本该骨销肉融的人影堆中,有个人倏地站起。 那张仰望自己的天赋美貌——即使由空中俯看也不会认错。是那个男人!他的外套正在冒烟——是“那个”挡下了我的死液是吧? 眼中闪过憎恨的鸟人往上爬升。就算是第一次逃过了一劫,地上的蝼蚁也没理由逃过遨翔天际者的杀意与速度! “你逃不了的!” 在自天空袭来的拍搏羽翼之前,地上的美丽身影看来有如美丽而无力的存在。 为了落实这次杀戮,鸟人打算接近到敌人头上三公尺处。 想不到,在他正要洒下死液的前一瞬间,黑衣身影竟跃到了相同高度! 当他感到银光触及头顶的刹那,男人终于懂了同伴的第二次惨叫,并非由于死液之故,而是敌人的刀法所致。 在他继续滑翔的身躯前方,此时突然堵着一个有若小山的身影。 眼看就要撞上时,鸟人裂成两半。 血雨泼洒在巨人身上,鸟人尸体通过他两侧。尸体斜划过白濛濛的冬日大气猛撞于d后,两边都变得静止不动。 不知他是否有察觉闯入生死搏斗中的巨大身影,美丽身影默然背对“他”准备迈步离去。 “等一下哟!” 和缓声音从三公尺高处落下,那里有一张浑厚嘴唇和约莫孩童躯体大的脸。 身着黝黑外套的身影泰然转身。 “哇!”地叫了一声后,巨人本就浑圆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并吹了口哨。“哎呀,真是个漂亮到不行的男人呢——你叫啥啊?” “d。” “嗯,是个听起来有些寂寞却很棒的名字呢,咱啊——”巨人想了想,歪动粗如大树树干的脖子,“这么一说,咱没有名字耶。”他笑道,天地仿佛为之摇晃。 在这世界,巨人并不罕见,边境西方甚至有座贵族创造、身高超过十公尺的独角兽们的村庄。 但这个无名的巨大男子,却有着极其平凡的外貌,颈部以下包裹着看似窗帘的紫色天鹅绒布。他担在肩上的大棒子尾端,吊着足以装入五名壮汉的包袱——身为巨人的旅客倒是很稀罕。 因为巨人一直笑个不停,所以d转身离去。 “等一下啊,喂!” 巨人连忙追来,地面“砰!砰!”震响。 一面追着d,他一面指了指自己现身处的小土丘。 “咱原本在那后面睡得正爽,结果不但被你们给吵起来,连咱唯一的一件衣服也成了这副德行,都是臭死人的血腥味。你得负责任啦!” “怎么负责?”d头也不回地问。 “原本只要宰上一两个人就能消气的说,可是全都被你杀光了,所以只能找剩下的人啦。” 巨人似乎不谙武艺,他连包袱也不取下,就用挥锄头的动作往d头上挥棒砸落。木棒粗五十公分,长五公尺,由它两端的断裂处来看,显然那不是以武器砍下,而是靠蛮力折断的,称它为原木还比较合适。 轰然巨响与强大冲击力震撼大地,龟裂往四面八方窜出——在地面裂痕的前方,黑衣人影飘然行进如故。 “咦?妈的!” 巨人一阵狼狈,他拔起木棒连忙追赶d。震动的大地上,黑色身影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前进。 “你这混蛋!” 这次仍是由头上砸下,却只见附着树皮的原木轻巧一转,改自横扫来。 d配合他的攻势一晃。 d的身形随着原木扬起的劲风绘出弧线,就在巨人认为这是破绽时,d却已朝他胸口跃去。 “哇?!”地一叫后,颈部遭刀鞘猛烈一击,巨人颓然倒地。 地面在d着地时,仍残有巨人倒地巨响的回音。 “你……真是强啊。”巨人疼得皱眉感叹道。“看来是赢不了啦。不,是我输了,我输了。” 接着巨人爬起,同时弄得草屑飞扬,尽管他才刚挨了d狠狠一击。 “喂,你要往哪走?” 被询问的d人已在二十公尺外,正要翻身骑上啃着草的改造马。 挂着黑手套的手指,指向身旁笔直延伸的小道一端。 “啊,那可太好了,咱也要去北边。现在这时节,那里必定盖满了一片冰雪花朵哪。” 巨人似乎很有诗人情怀。 “嗳,要不要一块走?不是说‘出外靠朋友’吗?咱最喜欢比自己还强的男人了,因为这样就算被强盗攻击也很安全。” 而且他还很诚实。 d无言策马前进。不知为何,这名青年没处理掉曾对自己怀有杀意的人。 “喂,等一下啦!咱叫你等一下!” 巨人追到道路上,之后又像是死了心,改为站在那里用喊的。 “帅哥,说不定咱们再也碰不到了,所以咱要报上咱的名字!咱刚才想到了,咱呢,就叫做达依纳司!记好啰,是‘达依纳司’喔!是流浪的男人达依纳司!” 回音久久不绝,当回音消失时,黑衣骑士的身影业已消失在冰冻道路前方。 这是冬日风情正盛的某日午后,这是d与达依纳司的邂逅。 ☆ ☆ ☆ 自从雪花代替雨水飘落后,已过了许久。 这天,从铅色天空绵密缤纷飘落的细碎白色幻梦,令睽违已久的阳光再度露出了耀眼微笑。 d造访的修拉特村也隶属于白色世界。 他在村中旅馆要了个房间,但他并非打算长期停留,而是因为在白天旅行的疲惫涌现。对半吸血鬼而言,体内的生物韵律最盛期是在日落至黎明这段期间。半吸血鬼多半在夜里旅行,但众人皆知,在边境夜行一定会连番遇到妖魔鬼怪。 五年前的例子中,旅经西北边境的调查队,在日落后的两小时内,就遇到了五头食尸鬼,两匹骨髓吸引魔,肉食有机体、招灵女各一只,而失去了半数队员。 与其彻夜苦战,除了d之外的人多会选择在白天赶路。 放下百叶窗形成人工黑暗后,d旋即入睡。 四小时后他醒来,走出户外,太阳正在下山。 边境的夜气中满是自然气息,从大地涌现的活力、树木散放的清净气息、奔驰原野的动物们的生命力——这些对有着遭人诅咒之造物主的妖兽而言,乃是至高无上的生命泉源。 d悄然走过洁白道路,一切声音仿佛皆被白雪吸收。 虽是晚餐时段,路上却人烟稀少。雪对某些危险生物而言乃是绝佳伪装,只要路人手拿木棒戳入雪中,十次中会有一次传出痉挛,震动白雪。 d进了酒店 ,在兼营餐厅的酒店内,盘旋着肉类、酒精与烟草的气味。明亮了俗气店内的耀眼光芒,乃是酒店里的女人。 有人注意到了d。 莺声燕语一齐停止,难以形容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即使d走到了吧台旁,喧闹声仍未复活。 好不容易,蓄着八字胡的酒保闭上张得老大的嘴巴,像要赶走什么似的甩甩头后,缓缓站到d前面,问:“你要啥?”他的语气仿佛长着翅膀般飘忽不定。 “红酒。” “我招待你最上等的。”酒保干脆地说了。“但在喝完一杯后请你离开,只要你还在,气氛就会不对。” 锡杯与朱色液体运了过来。 d的嘴唇贴上杯沿,喘息也似的声音传荡店内。 “给我差不多一点!”酒保大吼,他似乎就是店主。于是,魔法解除了。 女孩子们再度开始用脸颊磨蹭身旁好色老头的秃头,继续拉起年轻小伙子们的手。 此时,酒店的门打开。 这次的反应与d出现时略有不同。 在畏惧与困惑——全无陶醉成分的视线中,提着藤篮的少女难过地低头走到吧台。 “照旧吗?”酒保亲切地问。 “嗯嗯。”她点头的模样有些畏畏缩缩,和凝视她的视线无论如何都搭不起来。剪短的红发、粗糙衬衫、羽毛外套及长裙,完全是个普通乡下姑娘的打扮。 “怎么啦,莱娅?”一名年轻人用满是污蔑的语气向她搭话,他已喝醉。“今晚没人陪啊?是不是呀,大小姐?” “别这样!”旁边的一人拉拉他手肘,但另一个同伴又说道:“您的高手家臣怎么啦?啊?” “咱们可不怕哟!” 总共三个人——每个人的长相和体格看来就是村中混混的模样。 “还不住口!”酒保边递给少女绿色瓶子边制止道。“纠缠莱娅做什么?又不是这女孩叫那些家伙来的。” “我们知道啦!”三人中的一个举起酒瓶大吼。“根本完全没有关系的三个男人,在某一天就自己跑来她家里赖着不走。村里的人只是摸她屁股一下,就被他们从肩膀折断两手骨头!只是去唠叨要她还钱,就被卸下下巴,还被拔掉舌头——这些是会替压根不认识的人做的事吗?根本就像是保护公主的保镖,或者是忠心的仆人嘛!” “可是,听我说,科尔达和阿吉那斯也确实混蛋。我听说他们也做得太过分、说得太难听了,因此莱娅才忍不住逃跑,结果他们还追上去想得寸进尺。如果是受过莱娅家恩惠的人,当然也会想做些什么吧?” “所以就可以让同村的人落到那种下场吗?” “呿!只是因为殷勤照顾酒精中毒的老子,就每个人都当她是乖宝宝。这女孩压根就是个厉害的婊子,那可是三个男人喔,三个男人!” “叔叔,谢谢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后,少女转身离去。 不友善的空气流过店内,在发现这气氛的矛头是针对谁后,“呿!换地方吧!”三名青年站了起来。 他们把金币扔到桌上,故意发出粗暴的脚步声走出酒店。 “真是拿这群混小子没办法,根本就是村里的讨厌鬼。” 一枚银币被放到发着牢骚的店主手边。 当店主想到它的意义时,黑衣身影正要飘然行出门口。 d向左转——转入他原本的前进方向。他的脸微微泛白,是雪光。 无论何等出色的美貌,总会有某些部分让人联想起人性化的生活层面,但这名青年身上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美”而已。 不管如何仔细观察,他与别人交谈、饮食、睡眠的这些举动,都只令人感觉那是另一个次元的行为。甚至连他行走的动作,也是不带有一丝刚离开酒店迹象的美之夜行。 走了一两分钟后,他来到一处街角,道路深处黑黝黝地耸立着仓库。这是在每座村庄都有,用以收藏农具、粮食的场所。 d正要继续前行,耳中听见两道混杂交错的声音。 “放开我——不要!” “有啥关系,来嘛。” “别啰嗦了,反正已经让那些家伙上过了不是吗?” 黑色步伐并未停下。 走了五步后又停住。 因为他们说话的语气骤然大变。 “你、你们?!” “是什么时候——” 接下来出现的声音,恐怕除d以外的人无法听见。 那是骨头断碎声与内脏破裂的声音。 在细微惨叫的回音即将消失前,d再度迈开脚步。 这身影与这世间的一切尽皆无缘。 当他走了五公尺时,“来人呀——来人呀!”少女的求救声令人无法充耳不闻。 那个随处可见的农家少女,之前才从酒店无地自容地走了出来。 仿佛被风吹回一般,d转身回行。 一弯过转角,便看到在仓库门口处纠缠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比少女高一个头,那并非之前在酒店里的年轻人。 d走到距离他们两公尺时,那人转向他,因d那绝无仅有的美丽五官而面露讶色,这给了少女甩开他手的机会。 “救救他们!”抓着d胸口,少女圆润的脸庞哭喊着。“那些人正在里面被折磨!快阻止他们!” d对少女看也不看,在他的视野中,一个沙哑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是个身着田间工作服的男子——身上却散发着真正农夫不可能会有的鬼气。 d不答前行——男子无声后退。 “你这混蛋……”他呻吟道。 他的身体忽然一沉,并不是他往地上坐下,而是男子从脚踝到腰部——不,是连头部都整个沉入了积雪中。不对,就算积雪再怎么深,也没有超过五十公分,这是只能令人想成他融入了雪中的诡异状况。 d的视线落向仓库门口,板门开了一扇,里面满是黑暗。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包围了d。 或许他早已注意到了,仓库里的东西并不止被扔到墙边的农具跟拖拉机而已。 堆积于黑暗中的木箱,上面全都镶有铁棒组成的栅栏。 木箱里面,在毛绒绒的腿部或树根般的触手上,有宛若鲜红血玉的眼珠熠熠生光,流泻出不知是诅咒或是憎恶的低沉嘶吼。 那是要送往都城的妖虫妖兽。 它们的用途五花八门,有以传染病病媒毒虫为食的速捷蛛,有接受简单手术后,便能成为护宅守卫的类人蜥蜴——这些生物原本在乡间都只是被杀戮的对象。 当然,它们如今极度危险。 在高耸栅栏山前的略宽地面上,趴着三个人影,是那些年轻人。 由他们微弱的呻吟声来判断,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们的手脚已经扭曲变形,这或许也是难免的事。 只是轻轻一瞥便看清一切状况,d的脸微微上抬。 “小心。”之前在外面曾说话的声音说道。“就算是我也没发觉这家伙来了,而且光是靠近他就浑身发毛,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 “他就是那个家伙吗?”另一个声音应道。这股诡异的声音听来既像从上、又似由下传来,如果想弄清发话之处,恐怕会马上陷入一片混乱,搞不清楚自己所处位置。 “不对。”第三个声音是三人之中最庄重的。“是不同的人。不过——这男人说不定比那家伙还强……” “怎么可能!” “世上总有令人害怕的人存在,虽然这点我也清楚,但没想到能亲眼见识到啊 。”第三个声音似乎甚至有些感动。 “那就报上名吧——我是裘蓝。”一个声音说,这是刚才外面那男人的声音。 “好吧——我是萨贝伊。” “了解——克拉姆。” 这并非为了友好,每个声音中所充斥的情感都是同仇敌忾之意。纵使如此,他们仍未泄露出一丝气息。 此时,三人首度出现动摇情绪。 因为d转身离去。他竟做出如此目中无人——无礼的行为? 确认三名青年无性命之忧后便算完事,剩下的只要叫来村人即可——这是只对d才通用的逻辑。 仿佛是为了纠正他这个观念,黑色人影从他正上方跃下。 “住手!”说话的是萨贝伊的声音,但不知这算喊得太早还是喊得太晚。 白光斩破只充盈淡淡雪光的黑暗,黑色物体发出坠地声落在d左右两侧。 “很行嘛。”如此低声说话的,是那个自称克拉姆之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是从掉在d的右边——两公尺之外的上半身发出的;腰部以下——滚落在d的左侧。 “接着是我!”不再隐藏气息,萨贝伊的声音自天花板传下。 “哇——停手!”大叫的乃是克拉姆的上半身。 “快逃!”当萨贝伊高声大喊的同时,碎裂声充满整座仓库,因为所有栅栏一起粉碎。 钉子弹出、高压电线飞甩,这些并非外力造成,而是因为笼内的妖兽们疯狂暴动了起来。 “好了——上吧!吾友啊!”萨贝伊命令一下,异形生物群便朝静立不动的美丽身影杀去。若有熟知它们的人在场,肯定会对它们这在平时无法想见的速度与敏捷大感惊讶。 并且,为更胜它们的神速感到震惊。 切骨断肉之声听来仿佛只有一响。 在以自身臂长为直径的圆圈内,d出手了。刀刃一闪,便给予数匹妖物致命伤,刀光四闪后袭击尽数止息。 “呵、呵、呵。” 大笑的并非在场的“任何一人”。 不,其实从天花板流泻出的气息紧张无比,紧张到连这笑声都没注意到。 “无法置信……” “天杀的怪物……” 隔了数息后,才有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黑衣身影无声行过开始弥漫寒气与血味的仓库,打算离去。 当他跨过门槛之际,裘蓝的声音说道:“等一下——至少报上名来!” “d。” 简短回答后他走出仓库,紧接着他左腰处响起一个沙哑声音:“那群家伙很强哪。” 这是先前发笑的声音。 “一开始的那个臭小子,是故意在巧妙的时机让你砍中,本来他在被砍到后才会出杀招哪。第二个人是‘妖兽师’——他的实力可不止那样,那只是在试探你而已。然后,第三个人最棘手。” d看着伫立面前的少女。 “三人都没生命危险……叫人来吧。” 如此说完,d走过她身边,少女悲痛的声音对他问道:“请等一下!另外那三人怎么样了?” “是你家里的人?” “不是!他们是在半个月前突然跑来我家的,然后——” d默默继续前行。 “拜托你!请让那些人离开!这样下去的话,我和爸爸都会在村里呆不下去的!” 声音已无法传给往左转过街角的青年。 第二章 群聚少女身旁的人 一个挂着单边眼镜的绅士造访d的房间,那是在面东百叶窗的缝隙间,开始溢露蓝色光华之际。 被隔着门一问“什么事”后,男子一面因这声音感到一凛,一面狂妄地命令道:“我是布鲁瓦,刚才在酒店里听说了你的事。保安官已经回去了对吧?给我开门吧。” 没有反应。 咳嗽一声后,布鲁瓦变更策略。 从他肥厚嘴唇中传出的,变成了肉麻的语气。 “哎呀,失敬失敬,其实敝人乃是人才猎人。您之前救的那个女孩——好像叫莱娅是吧?那女孩其实决定以六千达拉斯的代价,到都城就职了。敝人也有同那女孩的父亲定下契约书,可是敝人在一周前回来一看,却发现多了三个莫名其妙的庄稼汉,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把那女孩交给我。不仅这样,还有五个小伙子落到手脚都被折断的下场哪。莱娅也因为说舍不得父亲,所以不肯点头同意。就在敝人无计可施的节骨眼,听到了您的事,便抱着万分期待的心情跑来了。您意下如何?敝人会送上丰厚谢礼的,能不能请您想办法把莱娅带到我这来——d先生?” 最后一句话,乃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底牌。尚未有任何村人知道他的名字。 没有回答。人才猎人露出不悦表情,稍微重打了一下刺眼的领结,再说道:“其实,敝人以前曾远远见过您一面,并且在那时知道了您的名字与身份。边境大名鼎鼎的美丽吸血鬼猎人‘d’。哎呀,能有与您重新面谈的机会着实光荣,恳请您务必开个门。” 门户没有传出回应。 布鲁瓦打出第二张底牌,他压低声音,嘴巴靠近门口小声说:“即使敝人再怎么冒失,也断不会为了俗事来劳驾世上最强的猎人。d先生,那女孩——莱娅,其实和贵族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一分钟后,布鲁瓦隔着简陋桌子与d相对。 理所当然的反应,他张大了嘴巴,仿佛这是面对d的礼貌似的,久久没有闭上。 “你提到了贵族?” “是的!” 一被问话后,他的下巴才总算回到原位,在凝视自己、美得令人不寒而栗的视线中说道: “这可是千真万确。哎呀,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人,这么近地看着,好像就连男人也会陶醉得忘我起来呢。我说想要那女孩的都城官员,他其实是贵族的研究者,好像是在试图调查古代文献时,发现她确实流有贵族血统,所以才委托敝人无论如何都要偷偷带那女的去给他。” “官员的名字是?” 布鲁瓦一口气答出一个听来有些冗长的姓名。 “那文献在哪?” “敝人也有见识过那文献。不知您知不知道,在都城的禁止进入区域里,差不多就在三年前,发现了大规模的古代都市遗迹?有剧场、大厅,然后混杂在其他遗迹里面、最大放异彩的就是大图书馆,敝人记得名字是叫做‘亚历山大黎亚’,那文献就是从那的地下仓库里找出来的唷。文献到处都被虫蛀过了,在敝人这种人看来根本就没法阅读,但那部分有专家处理,所以漂亮地成功解读了出来。其中,里面有散居边境之贵族的家谱一类的文件。” “那女孩……是贵族?” “依照对方说法,她可能不是纯粹的贵族,对方说她就是所谓‘被藏匿的孩子’其中之一,不过敝人对这一部分——” “只对官员付的钱有兴趣是吧?” “啊?”布鲁瓦皱起眉头,一是因为说这话的,是个与d的声音似是而非的沙哑声音;更因为那听来像是从桌子对面,从他被遮住的腰部传来。 “关于她是‘被藏匿的孩子’的证据呢?” 这次的声音确实是d的。 “那就只有都城的官老爷才知道哪,因为敝人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如今手边都没有那种东西。倘若有需要,敝人也是可以派手下小伙子去都城拿那文献回来,不过不知物主肯不肯割爱就是了。” “那三人是怎么回事?” “啊,那么,您——”人才猎人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道:“根据离开都城前,从委托人那里听来的话,好像是继承了贵族血统的‘被藏匿的孩子’,偶尔会有不可思议的护卫跟在身旁。有时他们是野兽模样;有时他们会保护在偶然的幸运下,得到了贵族血统的人。在敝人看来,说不定他们就是那些护卫里的一种。” “嗯,说得通哪。”由于沙哑声音再度出现,布鲁瓦吃惊地睁大眼睛。 “你在边境贩卖人口几年了?”d问。 “您说什么?敝人虽然不才,但也是公认的职业中介人——”他闭上嘴,把睁大的眼睛转向天花板,“有三十年了哪。” “既然在这块土地生活了三十年,便该知晓生还的‘被藏匿的孩子’数量何等稀少……有那那女孩是‘被藏匿的孩子’的证据吗?” “那个已经准备好了——请听这个。” 他从上衣口袋取出电子录音机,按下开关。 里面是布鲁瓦本人与保安官、医师、村中士绅晤谈的录音。对人口贩子的询问,所有人都明确指出莱娅幼年时曾消失整整一年过。 机械播放完证言后,布鲁瓦正式委托,希望d能从那三人手中取回莱娅,他又如此补充道:“半个月前,那三个人突然出现,说不定他们是那些家伙的主人——真正的贵族派出来的,希望你也能一并收拾掉对方哪。” 翌日,见到极不相配的搭档联袂造访农场,莱娅不禁瞪大双眼。 “那三人怎样了?”d问。 “我去了保安官那里回来后,他们就已经不在了——今天还没有看到他们。”莱娅语气兴奋,她的乌黑眼眸中充满热情光彩,这并非单纯因为来历不明的三人消失而已。 “这可真是太好了,那就请你依照我和你爸爸的契约,一起跟我走吧。” 莱娅对马上就想带走自己的人口贩子恳求道:“我得先把父亲的事打算好,也必须去跟 熟人道别,请至少再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 “真是没办法。算了,好吧。”布鲁瓦干脆地让步。当然,这并非他本意,而是因为他也有和d约好至少等上一周看看贵族是否出现。 即使那时布鲁瓦主张,“等上那么久,若是贵族没有出现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我想尽快前往都城。 d却只是说了:“那我拒绝。” 布鲁瓦只好一边在心里咒骂“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却那么会要挟人”,一面接受这条件。 只要这年轻人在的话,对付那怪异三人组就万无一失了。先忍耐一个礼拜,之后再对贵族的事巧妙地闪烁其辞,让他一路跟着,当我直到都城为止的保镖就成了,他偷偷在心中嘲笑道。 “被藏匿的孩子”和贵族的事全属捏造 ,录音装置里的声音,是花了十枚金币拜托附近居民弄出来的东西。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这名美丽的吸血鬼猎人,似乎有某些地方与一般同行迥异,但在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不同的情况下,他觉得胡思乱想也没用。 “这样的话,就借我住一个礼拜吧。旅馆钱也是不能小看的。” “知道了。”当莱娅答应时,临室的房门猛地摔开,酒精味道灌入所有人鼻中。 这名满脸通红的男子,乃是莱娅的父亲。 “快给我滚!”莱娅父亲对自己的口齿不清浑然不觉,大吼着。“只要莱娅在这,天知道那些怪人什么时候又会自己跑来,烦死人了!拜那些家伙所赐,老子可是这村里最惹人嫌的人。听到你要来带走她时,我可是打从心里松了一口气,为啥一直拖拖拉拉的啊?” “哎呀,伯父,其实 ——我们到那边讲吧。” 在布鲁瓦为了替对d说的谎话串供而消失后,莱娅哀伤地凝视吸血鬼猎人。 “怎么了?”d问。这名青年会关心他人着实罕见——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来那该有多好。” “他是雇主。” “我知道,要带我去都城对吧?”然后,她忽然满怀期待之情地问:“你也一起去吗?” “不确定。” 莱娅表情瞬间一暗,但那低落又随即消失,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竟然连茶都没端出来。”接着消失在厨房里,没多久后又回来,手中抱着热气腾腾的茶具。 她在杯里注入茶壶内的液体,说声“请用”,低垂着脸请d用茶。 d拿起茶杯,“能加茶叶吗?” “咦?”了一声的愕然面孔,在看了杯子之后立刻泛红。 “天啊!我——对不起!” 莱娅打开茶叶罐盖子,取过d的茶杯,直接把罐子往下倒。 “请用。”她再度将杯子送到他面前。 d面无表情地俯视连杯口都被黑色茶叶整个盖住的杯子,默默将它举至嘴边。 “天啊?!”怔愣的表情变成哭丧表情,莱娅双手遮脸往玄关大门冲了出去,伴随着哭泣声。 跑到阳台角落后,莱娅放声大哭。她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哭泣,眼泪洒落积在阳台边缘的白雪上,溶出小小深洞。 如此持续了五分钟后,她回到家中。 d仍坐在原位,杯子才刚离开他嘴边,茶叶被挪放到桌上。 “茶很好喝。”d说。 “你骗人。” “客套也没好处。” “真的?” 莱娅低垂着双眼问道。d颔首。尽管无语,莱娅却完全理解了。 “太好了。”她自然而然地望向d。“对不起,让你看到了难看的模样。” “会觉得要去都城很难过吗?” 这是与莱娅的行动无关的问题,但反而使少女放松了心情。 “那到还好。”她坐入椅子后说道,语气全无高低起伏。“我……不管怎样都没差,就这样继续在这生活也没关系,要在都城工作也没关系。虽然爸爸把我卖掉了,可是我连这事都不在意。爸爸应该可以靠这笔钱过活,这样对我来说也比较轻松。因为如果去了都城,那时不管再怎么担心爸爸都没用了。嗳,你觉得——我看来几岁?” 莱娅抬眼看d,表情之专注,令人不禁怀疑这执着究竟是藏在少女身上何处。 “我十七岁哟,看得出来吗?大家都说我是二十出头呢。只要我说出真正的年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一直遇到这种事会没关系吗?我有那么老气吗?被人问了年纪后,就必须看到那种表情,我真是受够了。每天每天从井里打水、锄田、架设对付妖物的电网被烫伤,这些事我受够了——被爸爸卖给那人后,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呢。如果是在都城,不管上哪去,应该都不会再有这些事了吧。” d静静听着这些恐怕她从未对人说过的激动心情表白,说:“说不定你父亲会难过。” 少女低垂双眼,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是呀,可是他马上就会忘记的,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之后便开始酗酒?” “喝了十年以上。” “或许他是不得不喝,并非所有人不论遭遇什么事都能重新振作。” “可是——” “认为你去了都城会比较好的人,或许只有你而已。” 莱娅缓缓望向临室房门,表情僵硬。 之后她微微摇头,深深地说:“你骗人。” 三天过去。 雪无休无止不停地下,世界的色彩化为白与黑。 可能是布鲁瓦手下的男人们,从早到晚不停来访,分担农事。托这件事的福,莱娅得以开始刺绣。 一面听着降雪堆积的声音,她突然注意到d已经在她的视野内,漆黑的秀丽身影同样也正凝望雪景。 是否这名青年迟早也会消失在冬日的严寒之中?莱娅沉痛地想。 当晚,异变陡生。 布鲁瓦手下的年轻人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说是在农场北边遭到那三人攻击。伤口并非造假。 d出动后,莱娅便被押上马车。 “要去哪里呢?” “去都城啊。”布鲁瓦的回答令她大吃一惊。 “可是——d先生不在呀?!” “不在才好。那三个人根本没有回来,d只是白跑一趟。我会留下来跟他说明的,你和这几个人先走就可以了。” 她连“等一下”都还来不及说,马车便扬起雪花疾奔而去。 雪白世界流逝,马车穿过农场驶入林间小道,冷风白雪扑打莱娅脸庞。 又忽然止息,因为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座的年轻人发出惨叫,莱娅两侧的二人望向那边,接着“噢!”地惊呼。 因为两匹马的头部,自颈根以上皆已消失无踪。 青年们注意到,马头是在连骨头断裂声都没发出的状况下不见的,下一瞬间,黑影掠过他们之间。 失去脑袋的身体维持生前的姿势片刻,然后喷洒鲜血往旁倒下。 马车右方的雪地上,一匹黑色野兽甩掉它刚刚咬下的三颗活人脑袋,盯着莱娅。 “这就是我的本领喔。”从车子另一侧,有人边说边坐了进来,是萨贝伊。“因为那个该死的人口贩子和d在一起,我们无法接近,还好对方自己行动了。虽然您大概还没办法理解但那家伙已经差不多来到这附近,赶紧尽早完成准备吧。” “你在说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萨贝伊喜悦地露出雪白牙齿,扔下尸体,坐上车夫座。在他身旁,一个肌肉发达的黑色身影坐了上去。莱娅把视线从舔着舌头的黑兽身上移开。 萨贝伊毫不在意两匹马已然死去,一手握住缰绳并挥动另一只手,鲜红粉末如雾散落至马尸上。 看到无头马体摇摇晃晃站起,莱娅觉得这根本是场恶梦。 “这玩意儿可不是我的本事,虽然只能让马跑起来,不过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要走啰。” 他一挥缰绳。 飘散妖气的两匹马,开始诡异地二度奔驰。 “噢?!”萨贝伊瞪大双眼。雪白景色全无改变,不仅如此,甚至连车轮都没在转动。 景色一动,是垂直移动。从被猛然抬高的车身上,萨贝伊与野兽无声跃落地面。 “你这混蛋是——” “就是你们哪。” 声音自萨贝伊头上落下,从把仍旧踏空跑着的马,连车身一同举起的巨大人影头部传出。 “总算碰头了哪。嘿嘿嘿,咱可是才刚到这村子的唷,果然有连杯酒都没喝就赶来的价值呢。咱是趁你们狗咬狗的时候,悄悄出了森林钻到车底下的。吓了一跳吧?” 也就是说,连那只黑色野兽也没发现到这名巨人——达依纳司的气息。 或许是对此感到震惊,萨贝伊晃神呆立了一瞬,之后他气得满脸通红,下令道:“杀了他!” 黑色闪电自地窜升,又在空中停住。 因为转瞬间杀害了三人两马的神速猛兽的颈子,被巨大手掌轻而易举地抓住。 “这只小狗长得还真碍眼啊。”清脆断裂声随着话语响起,野兽全身痉挛一阵后便静止不动,达依纳司像丢垃圾似的轻轻将它往肩后扔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怪力,划出和缓抛物线的尸体 ,飞过二、三十公尺高的树木后消失无踪。 “好啦,终于到重头戏啦。随你出手吧,咱这样就可以了。”如此说完,巨人把捏死野兽的那只手再度撑回马车底下。 一瞬间,萨贝伊露出愤怒表情,很快又歪斜嘴唇开始冷笑。同时,有股寂静明显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欢迎来到野兽过度。”他说。 下一瞬间,两个身影从达依纳司身后扑了过来。 “唉呀呀呀呀。”巨人往前一倾,好不容易又勉强站住,身高超过两公尺的两头灰色大熊,毫不留情地对他口咬爪撕。 他颈部与胸口爆出蓝色火花。 “真是没办法呀。”巨人毫不在意地喃喃说道:“接着吧。” 达依纳司把马连着车身一起朝萨贝伊扔去。 冲击力令积雪从树上洒落,自马车中摔出去的莱娅,头部大力撞到地上晕了过去。 达依纳司朝往后跳躲的萨贝伊说声“瞧好啦”,便用双手抱住两头巨熊身体,两只都足足有一吨重,但他的动作不管再怎么看都轻松不费力。 两头熊的躯体被一口气勒出漂亮曲线,密集爆出刺耳骨折声。 把吐血巨兽的头彼此大力互撞,做出最后一击后,巨人轻巧跃入空中。 萨贝伊还来不及转身,头部便被巨人落地时挥下的拳头一砸,当场毙命。白雪与达依纳司脸上溅洒鲜血。 “这下就收拾一个了,应该只剩本人啦,真是太不过瘾了。”如此说完,达依纳司转往马车来时的方向继续说道:“雪景加上美男子啊——已经称得上是艺术了呢。” 一名青年静立,身穿外套,左右两侧皆是纯白森林,仿佛比他身后的幽暗更加黑沉,看来一如天上巧匠雕凿而成的雕像。 第三章 战记抄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那了?” 听到达依纳司的询问,d只是无言前进。 他并非急忙赶来的,正如巨人所说,d从一开始便跟着马车,因为他早就看穿了布鲁瓦的伎俩。 “哎呀,等一下!”巨人两手向前——正确来说,是向下推伸,口中说着,“咱可不想和你动手。因为在办正事前咱不想多花力气,咱也会把这女孩好好还给你的啦。” “照谈话内容来看,你们的目标是这女孩。” “别这样讲,咱可不想还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人的对手。” “还不晓得?” “嗯嗯,因为我没有那种背上发毛的感觉。要是现在动手的话,无辜的女孩就会被我弄得四分五裂,你能忍受这种事吗?” “不能。” “哟!”达依纳司豪迈地露出雪白牙齿笑了。“别这样,看到你那种笑容可是会让人害臊的,你这个少女杀手。好啦,赶快带她回去看医生吧——哎呀?!” 望向被摔出车外的莱娅所在处之后,他睁大双眼。 因为雪地上只剩椭圆型的凹陷,少女身躯已经唐突消失。 甚至连d也没有察觉。 “可不是咱喔。”达依纳司连忙摇手。“这样说来,也不会是你吧。是那家伙的同伴吗——不对,如果是的话我会发觉,也就是说——” “是她自己去了某处是吧,你知道会去哪吗?” “这个嘛,”巨人手抵下巴开始思索。“在那女人的城堡吧。” d往森林一吹口哨,翻身骑上奔来的改造马。 “带路吧。” “那咱要怎么去?” “有马车。” “真是个会使唤人的混蛋,知道啦——那女孩还处在半吊子的状态,说不定会冻死,她要是觉醒了可就不妙了。等咱一下!” 不久,达依纳司从森林里拿了之前的木棒和包袱布巾出来,又随即翻正马车,挥鞭打了仿佛仍想完成使命而不停踏步的无头马。 一面并肩而行,d一面说道:“我想知道事情经过。” “嗯嗯,好呀——虽然我想这样跟你说,但其实咱也不太懂。总之,咱跟那女孩好像是世世代代的老对头,咱们大概是被造出来代理贵族战争的。不过,我虽然一下子就知道了她所在的地方,她却好像还没觉醒,她的手下倒是觉醒得比较早。” “停战如何?” “那也不成呀。不如说,咱就是被造成不会那样想,那个家伙觉醒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啦。” “倘若没觉醒呢?” “这个嘛,要是可以,咱也希望那样。那样子最好,咱也不会和咱不认为是敌人的对象交手,那女孩也是那样比较好吧。” “真是个奇怪的战士。” “满脑子想战斗的话,可不是战士,而是战斗狂那种家伙喔。”达依纳司放声大笑,吓了一跳的积雪从道旁树群上洒落。 “真美啊。”巨大战士眯起双眼。“明明世界这么美丽,咱却非得和人战斗不可。好奇怪啊,贵族那些家伙,干嘛要把咱们这种东西制造出来,只会战斗的存在根本就是悲剧,咱想对这世界更有贡献一点呢。” 两人来到平原。 不知不觉中降雪止息,雪原明灿如镜,一望无际。 景色陡然一变。 苍蓝光华渲染二人,无雪平原呈现出寸草不生的荒芜模样。 “往这。”朝着成排累累怪石一隅,达依纳司将马车驶了进去。 约莫又前进一公里后,一列明显是废墟的广大建筑物,自视野远方逐渐逼近。 那城墙、圆顶、石柱、地基——以及足以容纳整座村庄的原子炉跟电子防护罩产生装置,都令庞大一如都市的废墟看来仿佛至今仍有生命。 达依纳司毫不犹豫,直接侵入一座雄伟无比的高耸建筑,之后在只剩中央地基的室内,发现了趴着的莱娅。 d先下马,测了她的脉搏。 “怎样?” “没事。” d说了两个字,巨人松了一口气,两人有着微妙的默契。对靠着一介弱女子的脚力,却比他们还早抵达这里的奇迹,双方谁也没提。 在d抱起她之前,少女微微睁开双眼。 “我……怎么了?” “你先休息。” 她用畏惧的眼神打量周围,“这里……是西尼司托罗城的废墟呀。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达依纳司问。莱娅“啊!”了一声紧抓住d胸口。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十分害怕,因为她没有见过达依纳司大打出手时的模样。隔着马车车身,两人一上一下。 “这个人——是谁?” 沉默降临,就在莱娅正感到不对劲前—— “咱是新来的帮手,听说你家有缺人才过来的啦。” 莱娅抬头望向d。 “似乎是如此。”吸血鬼猎人也说了。 翌日起,莱娅家便有不同成员开始上工。 达依纳司的活跃,简直就像他有三头六臂一样,因为他体内的能量容量异于人类。 倾斜的母宅屋顶回复水平,几近空空如也的柴房和储水槽,被装入了足以支撑三年的使用量。 “粗重活儿就交给咱,一眨眼就会办好的唷。”巨人俯视莱娅微笑道。 面对任谁都会忍不住报以微笑的笑容,少女僵硬的表情也瞬间软化了。 “那个人……真的是来打杂的吗?” “是。”d仅如此回答。 “可是……为什么他会来我家?明明就连薪水也无法付给他的说。” “好像是只要在往后一年内供他吃饭即可。” “但这样的话,未免太——” “随他高兴吧,这年头怪人多。” “虽然家里的事解决了,可是我该怎么办才好?布鲁瓦先生也不可能会让我一直呆在这的啊。” “不用担心他的事,”d淡淡地说。“他已经同意。” 因为在那一晚,三人回莱娅家后,达依纳司把绑架莱娅的男人们的脑袋,一字排在哑口无言的人口贩子面前。 d朝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的布鲁瓦说:“别轻举妄动,在他办完事前让莱娅留在农场。” 人口贩子愣愣地同意了d的宣言。 一个礼拜平稳过去,完成农场修理的达依纳司把经历转向开拓土地上。 农场西边是长满灌木的荒地,双手抓着小锄头的巨人,一大清早起便开始垦地,到了深夜时,已变出了肥沃富饶的耕地。就连酒精中毒的莱娅父亲,看到这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让你看个好玩的事情吧。”当莱娅无意中抱怨了积雪道路的不便,达依纳司如此说了。 一行人聚集到门口前廊,他站在十公尺外的庭院正中央,积雪足有五十公分深。 夏季热风扑打莱娅脸庞,仿佛太阳落入了庭院内,大地腾冒水蒸气,冰柱自屋檐处融化坠落,若非d出手挡下,莱娅和布鲁瓦——他也还在——搞不好会被刺伤。 不久,当得意洋洋的达依纳司自热雾中现身之际,大地已经透过堆满庭院的雪层露出黑黝黝的表面。这件事显明了达依纳司能自由调节体热,他全身散发热能。 d则在这段时间抽空带布鲁瓦去了附近城镇,对都城发出最急件的要求。 当然,这是为了从图书馆调借关于莱娅状况的资料。 知道?” 人口贩子睁大了单边眼镜后的眼睛。d当然不答。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吧……既然这样,为什么又会来到那女孩身边?只要贵族没有露出獠牙,吸血鬼猎人d就应该会漠不关心地离开才对;可是你却采取行动了。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在意她对吧?” “真有图书馆?”d问。 “嗯嗯,那可是真的唷。” “之后就算你说是谎话也来不及了。” 尽管好像有冰水从脊背流过,布鲁瓦仍说道:“是真的。话说回来,敝人就算一直留在这应该也不会碍事吧?” “这没有会用上人口贩子的事。” “你有时会用很像怪老头的声音说话哪。敝人已经投资了六千达拉斯的庞大金额,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有把那女孩带往都城的权利。不过在发生那种蠢事以后,敝人也不会马上说要把人带走啦。” 即使是买主,在先前的事件后他也无法再住在莱娅家里,但在那之后他仍然每天露脸。每天先在院子外嘻嘻微笑,接着便在屋内享用他自个带来的茶配着蛋糕。奇妙的是,莱娅的父亲也好、莱娅本人也好,似乎都不把这个贩卖人口的家伙当成讨厌的对象。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为啥能这样?” 面对讶异的达依纳司,人口贩子答道:“因为品德。” 北国的天空沉滞低暗,仿佛春天的到来远如传说,雪花好似要冻结人们心灵,白濛濛、白濛濛地不停飘降。 一日,莱娅撑着伞走近一边被白雪覆盖、一边挖着新井的巨大身躯后,问道:“你真的是来我家工作的?” “是呀。”巨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没办法相信啊。”莱娅用极其悲伤哀切的眼神望了巨人。“村子里有好几个更好的工作,冬天时,像你这样的人不论是哪里都会想要,但你却为什么来像我家这种地方?” “因为一见钟情啦。” “咦?!” “不是,不是对你啦——是对那个小子唷。” “——是d先生?”莱娅以手掩口,叫了声“真恶心”。 “这是干嘛?有规定说男人中意男人不行吗?再怎么说,那种美貌,就算是都城的第一美女,大概也远远比不上呢。” 莱娅眼中亮起了另一种光芒。 “你曾经去过都城吗?” “不,没有。” “不过我不久后就要去了。” “可是咱大概知道情况。”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莱娅抖落伞上积雪问道。 “那是贵族的大本营,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哪。” “是那么糟糕的地方吗?” “是呀,告诉你,贵族那种东西压根不是好玩意,不顾别人的意思,就只会把人弄成莫名其妙的怪物!怎么不去把自己弄成妖怪看看!混帐王八蛋!”然后巨人搔搔头,苦笑道:“你知道了吧?” “……你……是被贵族制造出来的人……”莱娅的声音颤抖,这也难怪。“那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算是被贵族造出来的,不吃饭也活不成呀。” 达依纳司挥动锄头。不知他的用劲是何等巧妙,足有一立方公尺大的土块被利落挖起。他人已在地下三公尺的地方,锄头与地面同高,洞口直径超过五公尺,与其说是井不如说是池子。 莱娅委身于倾盆而落的大雪沉默中,虽然她想要是那美丽的年轻人就在身旁该有多好,但黑衣身影应该已经为了巡视农场而出门。 这是她非自己解决不可的问题。 握着伞的小手微微震颤。 莱娅下定决心后说道:“我……在那一天……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就是在和你碰面的那天……我下到一处不知道是在哪里的地底,然后有奇妙的机械盖到我身上……于是我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另一个我,是非常可怕的女人……是为了和某个人战斗才活着的呢。” 达依纳司又一锄土,问:“你说某个人——那是谁?” “……你想知道?” “嗯嗯。” 或许巨人已感觉到,不知不觉飘落的雪数量发生了改变。 莱娅反手握住依旧紧张着的伞。 对付妖物用的伞尖,研磨得锋利尖锐,巨人的后脑勺近在眼前。 猛地扔下伞后,莱娅朝家里的方向跑了出去。 她天真无邪的表情上闪过数道阴霾。莱娅冲入玄关,父亲人在客厅里。 在抱住父亲浑厚的胸膛之后,莱娅才注意到他身上少了种味道。 “欸,干嘛?” “我好怕!爸爸——我好害怕!爸爸,我……是爸爸的女儿对吧?是在这出生的对吧?也有妈妈对吧?” “那还用说——你想说什么?” “没有,是这样就好。爸爸,拜托用力抱抱我。” 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温柔抱住女儿的身体,莱娅父亲感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一样。 过了一会,d与达依纳司联袂而来。 “没事吧?”达依纳司担心地问。 “看来不需担心。”d的视线落到已在长椅上发出平稳睡眠呼吸声的莱娅。坐在一旁的莱娅父亲的有力视线,守护着莱娅毫无防备的身体。 “哎呀?”达依纳司抽动鼻子。“你戒酒啦?” “是啊……看到你工作的样子之后,总觉得自己有些丢脸,所以想重头来过,因此首先要戒酒戒烟。” “认真得好。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想更偷懒呢,从明天起好好加油吧。” “不,要从今天开始,请你教我挖井的方法吧。” 达依纳司纵声大笑片刻后,说:“真是败给你了。那就拜托你多帮忙啦,伯父。” “交给我吧——好了,我们走。”转向门口那边后,莱娅父亲对d说道:“真不好意思,拜托你陪她一下。比起我,你应该更能让她安心。” d默默退往门边。 在太阳罕见地露脸的一天,得知订的书籍已到的d,造访村中邮局,邂逅了一名人物。 “我是席卢那·尼柯尔,是你所调借的书的作者。年轻的语言学者手中拿着汇整了最新研究成果的书,微笑地说道。 接着两人回到农场,但达依纳司与莱娅却不知去了何处,已经消失踪影。 之前莱娅的父亲与d一同去了村子后,便自行去物色耕耘机。 d出门上马,席卢那也骑上租来的马。 “莫非他们已经——请问你要去哪里?” “我已有数,你在这等。” “别看我这样,我对骑术可是颇有自信的。” d不发一语开始策马,语言学者还追不到一百公尺就放弃了,d的改造马不管再怎么看都是在附近市场里随处可见的货色,却用比他的马快上近一倍的速度疾奔。 “真是夸张,就是因为这样,边境才可怕。” 他垂头丧气回去农场,决定在那等待。 在离废墟两公里处的地点,d认出了自前方走来的巨大身影。 达依纳司的双手在胸前捧着莱娅及粗大木棒,他的铠甲装扮如实诉说了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两人的额头到下巴都在流滴鲜血。 “没有死啦。”达依纳司自己先说了。“在紧要关头她变了回来,却因为那惊吓晕了过去,她果然还没完全觉醒。” 传的伤药了。” “剩下两人怎么了?” “经你一说,他们没出现呢,不过可以确定还在附近晃来晃去就是了。” 这点d也知晓,他一直能在农场周围感应到他们的气息。之所以连莱娅晕倒了也没现身救助,或许是他们明了达依纳司只会对身为战士的她动手之故。 巨人已走了数公里的路。 “真可怜啊,这么乖的女孩子,为什么非得和咱战斗不可呢。” “何时变身的?” “在咱劈柴的时候哪。” 那时达依纳司在柴火小屋,莱娅则在距离了一百公尺以上的鸡舍里,但双方立刻就冲了出来。 “总算见面了呢。”那时莱娅说道。 “真高兴啊,终于能遇到咱真正的对手了,d。咱知道莱娅也感到高兴,因为她也那样说了。” “好高兴呢。”之前莱娅如此对他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我哟,请把那个温柔的农家女孩当作一场梦吧。我等了你好久呢——欢迎你来。” 于是,两人在废墟中交手。 d没问那是何等惨烈的死斗,达依纳司也没提。 当一躺到农场里的床上,莱娅旋即回复意识。 那怯生生的眼神,乃是属于众人熟知的平凡少女所有。 她求助的眼神望着d,“我是怎么了?”毫无血色的双唇说。 “啥事都没有啦。”回答的人是达依纳司。 “真的?……我是做了梦吗?我在梦里好像有和谁战斗过……好可怕,我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我……对能够战斗、对能杀死对方,觉得十分兴奋。” d的左手抚上颤抖的额头。 “睡吧。” 少女点点头,深吸了一大口气——接着马上开始发出规律的熟睡呼吸声。 “睡着得真是快哪。” d朝佩服的达依纳司催促道:“出去吧。”两人从寝室直接走到门口前廊。 “老伯在干啥?” “还没从村里回来。” d向住家里面抬抬下颚,“我去听一名学者的说明,你要来吗?” “是咱们的事吗?” “嗯。” “算了吧,到这地步就算知道战斗的理由也没用,我只是担心那女孩的事而已。” “希望他能多担心一下那女孩的男人来了。” “啊?” 瞧向由农场入口进来的自动马车及车旁的骑马者后,达依纳司苦笑道:“那个混蛋。” 马车上刻着“边境警备队”的徽章,有个人对着如蚂蚁般自车内涌现雪地上的队员们嚷道:“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妨碍敝人的人!” 不用说,那是布鲁瓦。 从队员中,一位貌似首领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他们所有人皆手持瓦斯式来福枪,只是枪口始终朝着地面。 “初次见面,我是边境警备队北第八分队队长凯宾。由于两天前这位布鲁瓦先生提出了告诉,说你们侵犯了他的权利,似乎是——” “说咱们妨碍人口贩子带走他买下的女孩是吧?” “无理!”布鲁瓦瞪眼叫嚣,他出示右手上的纸张,“队长先生,我先前也让您看过了,这就是契约书。敝人拥有把那女孩带去都城的权利,请您立刻赶跑他们。” “——就是这样。基本上契约书是真的,你们能把那女孩交给我们吗?” “那可不成喔,咱们也有咱们的原因,和那女孩还有些事要办。” 队长表情一沉。 “那就没办法了。开始强制执行,去把那女孩带来!” “没差,去吧。” 达依纳司恭敬地退到一旁,露出了玄关。 d默默往住宅内走回去。 “什么!你不看吗?”左手忿忿地说。 “他们不会乱来。” “可恶,明明有好戏可看的说!哎呀,你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庭园中响起怒吼及搏斗声,想来不会持续太久。 d进入客厅,席卢那正立在窗畔。 “在动手了!”语言学者紧握拳头说道,他还很年轻。“真厉害!一次就打飞了五个人!这下警备队全军覆没了。啊,那个大叔也被逮住了。” 露出全无担心模样的笑容后,他在d面前坐下。 “尽管这样有点冒失,但我在留守的时候,还是已经先参观过住宅里面了。另外,我也见过了现在正在寝室内休息的那位小姐。” “如何?” “没有她已经是那样的证据,不过——” “据说已变身过了。” “既然如此,那应该错不了。”席卢那揉揉太阳穴。 “那男人又如何?” “从大小来看是吻合的。” 席卢那忆起三年前挖掘某座山城遗迹时的悲剧,他记起了并列在地底大厅中的人造人战士。那时俯瞰众人的岩壁,有一角突然崩塌,砸死了十名作业中的科学家,同一时间他正在山腰瞭望台和同事一起抽烟。 光靠穿破岩壁的大洞与残存的高笑声,并无法辨别先前潜藏该处之物体的真面目,只能明了那个神秘的能量吸纳处。现在如果把屋外的巨人镶入当时发现的那个凹槽,应该就能将那里复原得完美无缺。 “果然如此,”d说,又接着道:“我们在寻找让那女孩维持现状的方法。” “那太浪费了——我这么说的话应该会被责备吧?” “已经知道方法了?” “嗯嗯。”席卢那立刻表示肯定。 关于巨人与少女的关系,在从邮局前来农场的路上便已做了情报交换。d会开门见山地说出情形,也是因为如此。 “半年前我曾在移动大陆的遗迹里发现过古代文献,上面记载了其他的案例。” “那女孩和达依纳司不同,她只是普通的少女,是在这村子上由平凡的双亲所生,关于这点的证据多如牛毛。” “所以,我认为她的状况,是远在她诞生之前,双亲中的一方,乃至于双方的家族,就已经曾被施行过某种基因改造,让身为战士的意识、体力、知识、超能力——这一切潜伏在血液中,经历数个世代之后,呼应达依纳司的苏醒而醒来。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为何她会到废墟去?” “我认为即使靠着贵族们的力量,要令在血脉中存活了数千年的战士随意显现,也是难如登天。因此,在附近的某处废墟应该会有用来完成她的场所,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再生设施的所在地。” “她可能继续维持现状吗?” “只要那设施还遗留着的话,就应该可行——你提过这附近有座废墟对吧?” “可以过去那吗?” “我对骑马……”才一说出口,席卢那又耸耸肩闭上嘴,因为他想起了先前的惨败情景。 此时,门被猛然推开。 “救命啊!” 浑身是血的布鲁瓦冲了进来,他拼命想躲到d背后,但这名黑衣青年却不知何时就与他正面相对。 “妈的,滚出来!” “哇?!”布鲁瓦趴到地上。席卢那也往后退去。 “外头已经收拾完了。放心吧,他们只是晕过去而已,我会留下一个人开走马车的。” “或许莱娅还有办法可想。” 听到d的话,巨人双眼圆睁。 “不,这个——” 足足有他脸三倍大的巨脸,在三十公分的距离说道:“那女孩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遇见过什么好事,全都拜托你了。” “这样对你好吗?会变得没有对手耶。” “这也没法子,咱会死心的啦——你这混帐!” 正想开溜的布鲁瓦,被伸出的大手利落抓住。 “d啊,要怎么处理这个人口贩子?为了这世界好,让他的脑袋搬家吧。” “他并没有找地痞流氓,只是叫了警备队而已,这点还算可取。” “就是呀!”悬在离地三公尺处的单边眼镜男子挥舞手脚。“就算是敌人我也要遵守法律的!放手!还不放手?!” “算了,饶过你吧。不过,记住不准再给我到这来!喂,d——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咱对复杂的事没辙。” 惨叫声与怒骂声随着巨人离去后,d朝仍呆若木鸡的语言学者问道:“要去吗?”这大概是在问他是否要前往能拯救莱娅的设施那。 “那是当然。”席卢那伸手去取防寒大衣,却又僵住。 他浑身上下窜过一股寒意。 他望见了d的表情。 他是否正在难过?席卢那想道,他害怕与d看向同个方向。 通往里面房间的门打了开来,莱娅人已立在门后。 她穿着睡衣,手中握着长帚,却并非要打扫。 “又觉醒了?”d静静地问。 “承蒙你照顾了呢。” 莱娅微笑,声音面容不变如故,然而,立在那的少女,却散发出连d亦未曾体验过的鬼气。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请不要插手。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啊,你的力量,就请用来帮助沉睡时的我吧。” 莱娅轻轻低垂双眼,走向门口。 在自门口前廊俯望出去的雪白大地上,一手拿着大棒的巨人已转向这边。有一双男性的腿插在不远处的雪堆里,正在死命挣扎。 “真是没辙哪。”达依纳司说道,莱娅只是一点了头。 下一瞬间,莱娅跃起。 她在空中挥落长帚的身影,为背后阳光包裹。 达依纳司之所以还来得及把大棒挡在头上,可说是基于战士的本能。 砸落的帚柄“碰!”地撕裂冬季,大棒随着轰然巨响弯曲变形。 “呜哇哇!” 达依纳司往后跳开,声音里带着痛楚,他双手发麻。 逼近他眼前的莱娅速度惊人。 巨人勉强挡下继续挥击而来的长帚,却只见他单膝跪了下来。这便是如此凌厉的一击。莱娅——她是西尼司托罗城的女战士。 木头与木头互击,最后,大棒自巨人手中落下。 莱娅高举手中紧握的长帚,巨大手掌抓住纤腰,倏地将她拉近。 在身处门口前廊的d眼中,两人仿佛于灼热白光中融为一体。 “轰!”地爆扫而至的热风中含带水汽。 “呆在里面!”反手关上门,d凝视高热的核心。 喷涌而出的水蒸气开始以高速移动,显然在那中央正展开连d亦无法预测结果的死斗。 白烟撞碎栅栏冲入林中。 d本下门口前廊,背后传来席卢那的喊叫声。 视野一片火红。 因为水蒸气的移动痕迹上,正腾升烈焰。 d骑上马向森林奔去。 他冲到水蒸气旁喊道:“去西尼司托罗城!” 热气扑打他脸颊。 水蒸气分为两个身影。一个变成全裸少女奔入森林深处;一个化为着铠武者往道上跳去。 双方皆对d匆匆一瞥。 莱娅似乎哀伤忧戚;达依纳司淡淡一笑。 两人的面容乘着冬风消失无踪,d一拉缰绳回到路上。 马蹄声自背后接近。 “真是惊人,虽然我救了布鲁瓦出来,但要是不早点灭火,这一带全会变成火海。” d转向席卢那,“麻烦你联络村里。” “好的。不过你呢?” “之后在西尼司托罗城碰面。前面一直走下去便是。” “我知道了。” d调转马头,冬季天空下他的外衣翻飞如画。 d走的地方并非道路,马匹奔驰于森林中。 不知他控制缰绳的手法中隐藏着何等技巧,让平凡无奇的改造马变成了无可比拟的名驹。 无视路过者的困扰而伸展拦阻的树枝和树根,连一次也没碰到马匹和d。 马匹的四脚只踩踏在泥土地上,毫未出现一丝停滞。 当可从树木间看见白色平原时,d往右一拉缰绳,从粗大树枝上落下的积雪在他身旁扬起一阵白烟。 白木针灼燎空气往雪堆表面射去。 “很行嘛。”这声音听来似是由四面八方传来。“还记得吗?我是克拉姆。我认为你会选通往坐标的最短距离,才在这埋伏的。这次可不会再像在仓库时一样了。” d的身体自鞍上垂直跃起,宛若白银世界中绽放的黑之花。在他脚下,沐浴于雪烟弥漫中的马匹突然四膝跪地。 不知d是否瞧见深深砍入马颈中央的刀刃? 降落于横出枝桠的前一刹那,d往横斩出一刀。 从枝上积雪中刺出的刀刃,立时自己变了方向,握刀杀出的右手露出直到肩头为止的整条胳膊后,便在树枝上动也不动。d的轻斩所造成的伤口,在那手的手腕到肩头处显示了这一击的骇人力道,整条手臂都为之皮开肉绽。 “只有手在攻击还真是吓人哪。”d的左手冷嘲热讽。“是那时的第一个家伙——他可不是只有分成两块的本领喔,小心点。” 左手的说话声往下落去。 d着地同时,三道光束贯过他身体——看来似乎如此。 握着刀的左手与两条腿,全被笔直从中砍开落地。 没转身,d的左手以低投姿势往后一甩。 或许克拉姆打算只靠头部与胴体攻击d。躯干雕像2在离地一公尺的位置被白木针射中,被钉在他自己跃出处的树干上,木针刺穿了他喉咙。 d对他看也不看,往森林出口走去,右手突然如陀螺一转。 带着虹色轨迹袭来的物体,被他击飞后一分为二落地。 失去脑袋、四肢的胴体,看来有些孤单。 “高明!这就是我的本体。” 自颈子处,突然冒出了一个缩小版克拉姆的脸,上面还长着两只手与两只脚,他短小的手臂中握着匕首。 第四章 前往白色战场 无声倾落的冬日标记,偶尔被打旋的风吹扫得如水沫紊乱。 高耸城郭与柱础皆被染白,每当风吹过,它们的轮廓就变得极其模糊暧昧。在这彼方,乃是难辨天地分界的白银世界。 忽然现身的两个人影,瞬间为雪白洪流吞噬,但仍勉强留住了仿似水墨画的色彩。 “不冷吗?”巨人问,莱娅一丝不挂。 “都是你的错呀。” “别这样说。” “这里是我的过渡呢,请别认为对自己有利喔。” “咱晓得啦。”说完,巨人微微向后望了一眼。 “你在想那个人是吗?” “你不会吗?” “我想再同他见上一面呢。” “他虽然冷冰冰的,不过是个好家伙哪。” “却是个可怜的男人。” “一点也没错……嘿嘿,被咱们同情,他就算不喜欢也得认了哪。和那小子相比,咱们的命也不错了,至少还有个结局啊。” “的确是这样呢——请出招吧。” “不过啊,为啥咱们要战斗呢?咱们可说是压根没有任何关系呀。” “这是没有用的询问,你应该明白。”莱娅的声音为风所碎。 “是啊。”巨人颔首,一挥了大棒。“明明两边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了,咱们却还在战斗——这真是莫名其妙。” “我可是憎恨着你哟。” “那才不是什么憎恨咧,只是敌意而已,而且那也不是咱们自己的感情。” “你似乎变得温柔了呢,这样是赢不了我的哟。” “要是赢了怎么办?” 风声一响,没有任何话语为这风所蔽,在风中的只有两名战士而已。 莱娅身子一沉,她赤手空拳,长帚已然不在。 巨人脚下陡然一亮,雷电自地爆蹿而起,刺入空中的数道电光化为巨大圆形光柱,替荒凉的雪白世界添上紫色,巨人身处光柱之中。 纵使电光突然消失了,残余炫光仍令废墟一时间在大雪中显得耀眼夺目。 “很行嘛。”巨人边用双手拍打冒烟的身体边说道。“这里的确是你的国度,不过咱也有应付的方法。” 他的右手举至口边。 浑厚嘴唇中吐出光球。 巨人一把抓住它扔入空中,冬季里便多了个小太阳。 他灼热的身体仿佛自行散放高热,包围他全身上下的,乃是与真正太阳相同的火焰日冕,温度可瞬间达到一亿度,即使是大地,也会连构成分子一起被烧化成虚无。 在高温中,一个全裸肢体往巨人胸口跃去。 他的身体随着瞬间举起来防御的手臂,飞出十公尺之远,雪片如绳带般缠卷上他滚过大地的身体。雪带上附有红色。 巨人立刻起身,手按右胸,口吐鲜血。 “你还真是个强得不像话的女人。要是没这铠甲,可就被你一击干掉了。” “要是这里的防护罩晚出现一步,我也已经变成灰烬了呢。”莱娅冷冷地说。 巨人举起大棒摆出架势。 当莱娅的身躯轻轻往前一倾之际,大棒飞过空中,远远落到娇软身躯后方。 “唉呀?!” 达依纳司呻吟一声,皱起眉头。 因为他注意到了莱娅的变化。 “又来了?!” 大叫后他奔了过去,却在莱娅身边双腿一软。 “那一脚还真有效啊。” 即使往少女身上倒下,达依纳司仍用双手撑了一下身体免得直接压上少女后,才往旁边摔下。 数秒过去—— 倒卧的两人身旁浮渗出一个黑色形影。 一个脸部如能剧面具般毫无表情的男人,用曾自报姓名为裘蓝的声音说话。 “这家伙也好、d也好,都太过强大,害得我们不敢轻易出手,不过看来总算轮到我出场了。长达一万年的争斗,如今就要画上休止符,只是……实在是太久了。” 全身散发着疲惫,农夫打扮的男子在巨人身边跪下,两手向前伸出,仿佛在临摹什么似的开始活动双手。 于是,在过不到数秒的时间内,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开始一个朦胧浮现一个蓝色形体。 裘蓝心无旁骛地动着手,表情一如苦行僧。接着,一转眼间,半透明的轮廓便在他面前成形,那是正趴在一旁的巨人——达依纳司的模样。然后,浮在不停飘降大雪中的巨大身躯,一丝不差地重叠到真正的巨人身上。 此时裘蓝喘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脸色苍白,反复大口呼吸五次后,裘蓝开始下一个惊人作业:他把两手贴到自己头侧。 达依纳司的身体仿佛双重曝光似的一分为二,头部诡异地发白。不仅幻影身体如此,连其下的本体亦然。 纵使达依纳司再厉害,没了头以后,战士看来也不像有可以继续行动的可能性。不,若是凭裘蓝此人的妖力,说不定有能力令他整个身体都消失。 然而,这名高强妖术师即将掌握近在眼前的胜利时,却不得不先扭头回望。 一个身影自一片雪白中渗显,即使是肆虐雪花亦无法减损他的美。 “d……你果然还是来了吗?”轻轻低声自语后,裘蓝站了起来。 “也就是说,克拉姆也被杀了。我非报仇不可。” “我无意卷入你们的战斗。”d静静说了。 “太迟了,杀了我的同伴以后,你也是关系人。” 裘蓝的语气听来疲惫倦怠,他晓得当自己因d的存在而心绪一乱时,达依纳司的头部便恢复了原状。 裘蓝举起双手。 d没要他停手。 自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指尖,冒出一个美丽幻影,蓝湛湛地往d射去。 当黑影把幻影一斩为二,在裘蓝面前着地的刹那,妖术师的身躯亦被斜砍一刀。 d冲过血雨,奔近两名战士。 他左手按上少女额头,莱娅微睁双眼。那是属于平凡农家少女的眼睛。 “怎么了,d?我……到底是——” “你遇到了意外。”d说。“达依纳司保护了你哪。” “真的——吗?太好了。我又做了……和那个人……战斗的梦……” 少女闭上双眼。 确认过脉搏平稳后,d抱起她的身体,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将左手放到巨人额上。 空气“嘶!”地一响,因为达依纳司吸入一口空气。 眼皮一动,睁开眼看到d后,“这可多谢了。”达依纳司熟络地打了个招呼。他望着黑衣手臂中的莱娅,问:“又变回来了?” “嗯。” “到底是要变回原状还是要战斗,拜托赶快决定其中一个吧。好不容易咱这边提起了干劲,在紧要关头这样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一点也没错哪。” “别发出老头声音哪。”达依纳司别无不适模样地站起,不愧是两千年内不停承接每小时五千万百万瓦特能量的人。 “你要上哪去?” 在行走的d前方,是由刚才达依纳司生出的人工太阳烧融而成的研钵形凹地。 “这是起初发现莱娅的地方,这下面应该有让战士复活的设施。” “你怎么会知道?” “直觉。” 达依纳司微笑,一拍双手,“好!就让咱来挖它个一下吧!” “好。” 地面转瞬粉碎,化为尘雾飞扬空中。 当骑着马的两个人影抵达此地之际,废墟的地底已经变成足有一平方公里宽的巨大殿堂,并且已遭白雪肆虐蹂躏。 “这是——竟然还有这种设施残存下来?!”或许是看到研钵状凹地整个被研穿磨破的关系,席卢那从那宛若魔兽之口的洞缘向下望后,不禁惊叹。 “哎呀,真是惊人,真不愧是贵族的超高文明呀,教授。”如此说完,在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的单边眼镜男子,名字自不待言。看来即使被头上脚下地扔入雪中,他还是没有学乖。 他们在约莫二十公尺下方的一角,认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后,两人决定用叠在马背上的绳索爬下去。 两人死死抓着不停无情旋转的绳索,好不容易下来后,达依纳司笑道:“来得正好呢。”又厉声问:“你这混蛋又要干啥?” “我有契约书的!”布鲁瓦说完,拿出之前那纸资料,看来他也不是泛泛之辈。 “你自个用脚走!”把席卢那担到肩上后,达依纳司快步走向正在远处等待的d那边。 他——以及莱娅,人在一组奇妙装置中央。 显然这装置打从直抵二十公尺高天花板的巨大圆筒起,直到指尖大小的小机械为止,每个都彼此复杂关联。 在比d更接近空间中央处——在一个不知是金属抑或是有机物构成,看似手术台的平台上,正躺着莱娅。连那座台本身也是有重要功用之装置的一部分,这点由它内部自然散发的蓝光可以得知。 “是这吗?” 对d的询问,席卢那表示肯定。 此地正是再生超绝战士之处。 “晓得操作方法吗?” 席卢那环顾四周,直到他开始侧头思索为止,花去了数十秒。 “勉勉强强,只是不确定那样正不正确。再怎么说,毕竟都是贵族的机械。” “总之试试看,下指示吧。” d对语言学者面对机械装置的苦恼,视若无睹地说了。 席卢那开始检视调整机械,所幸这与移动大陆上的遗迹中发现的设施相差无几。 特别是能一眼明了所有装置运作状况的查核感应器完全相同,更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一切快要化为雪白雕塑时,席卢那说了声:“ok。” “好了不起的设施,完全没有异状。别说是现在,就算再一万年后,所有装置也都应该能顺利运作。 “怎样都好,赶紧开始吧。”达依纳司边呼气吹掉莱娅身上的雪边说。 “我知道了。原理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要抹消掉沉睡在莱娅小姐基因内的战士dna,这只要让装置执行与她初次来此觉醒时完全相反的过程,便可完成。” 席卢那走近右手边两公尺外、状似电脑的机械。 “让身为战士的莱娅小姐的记忆苏醒的资料,被输入在这里面,现在就进行消除的指令。” “那可太好了——拜托你了!” “等一下!”尽管冷得牙齿打颤,布鲁瓦仍插嘴进来。“搞砸的话性命该不会有危险吧?话先说在前头,不管她是不是战士,价值六千达拉斯这点可是不变的喔。” “你冻死后可别抱怨!”巨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席卢那。“开始吧。” 席卢那一颔首。 他手伸向电脑上的凸起——在碰到之前,他稍停了一瞬。 一个异样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 ——这样好吗?让那女孩变回普通的人类好吗? 黑暗之声问道,那是充满野心的语言学者的声音。 ——这可是没法再遇见第二次的资料喔。是贵族创造的战士,是足以匹敌那座山城长年酝酿的超能量体的存在。让她就此沉眠好吗? 席卢那打开开关。 世界不变如故,既无声响也无光彩产生。不过,唯独莱娅的双眼在这一刹那猛然睁开。 “不对!”达依纳司大喊。 下一瞬间,席卢那的右臂随着一道白光被齐肩斩断飞出。 “d,别再插手了。”达依纳司愉快地说了。“这一段时间很快乐哪,虽然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正是这样呢。” 横吹而来的风雪,染白自手术台上静静坐起的莱娅全身。 “我也不会忘记的——再见了,d。” 巨人压低身躯摆出架势,迎接下了手术台的少女。 “住手,喂——你们真的想战斗吗?” 两个身影拖曳残像,飞升至布鲁瓦顶上。 “——?!” 黑衣人奔过他慌慌忙忙东张西望的双眼前。 “照顾他。” 话语声从布鲁瓦用来爬下的绳索处响起。 在转向那里的人口贩子眼中,只映出了以迅速如飞燕的高速沿绳上爬的黑影。一甩头后,他跑向浑身是血、呻吟不止的语言学者。 d于万物皆为纯白闭锁的大地上仰望天空。 在连他双眼也看不穿的铅色乌云中某处,无疑正进行着惨烈死斗。 d黑瞳的中央映照出白亮炫光,眼中又多映出了数道虹彩之色,那色彩占满整个眼瞳,接着占据天际一角。 “结束了哪。”落在地面的颀长身影的左手,疲惫地说了。 新风怒吼着撞上地面,降雪止息。迟了一会,白烟包围世界——包围了d。 无穷无尽的白雪之舞,突然化成了热水的豪雨。 唯有d望见两个黑点落至遥远彼方的荒野。 d低吹口哨叫来改造马。 热雨毫不留情地淋洗,烧灼得只能勉强辨识出人形的物体。 d下马,走近莱娅。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少女微睁双眼。那已非战士的眼神。 “这次……我记得很清楚。”莱娅呼出微弱气息。“我并不想做……那种事的……d……我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农家姑娘。” “真的?”少女似乎露出了微笑。“真想……在一起更久一点……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莱娅全身一软。 “死了是吗?”从躺在一旁的巨人处流泻出低沉细弱的话语声。 “嗯。” “咱也马上要死了……可心情很好哪。咱尽情战斗过了呢……她说了啥?” 巨人好像没听到莱娅的话。 “说她在等你。”d说。 “是吗……不知道咱到了那边,还能不能干庄稼活哪。不,应该还是会打架打个不停吧。那个臭婆娘,这次一定会穿好铠甲在等我哪。” 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看了d之后露出微笑。 “保重了唷,改天三人再碰头吧。” 一阵细微痉挛闪过,巨大身躯与大地同化。 d望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