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辣妈推倒无花》 第1章 〇〇一日常 那一天清早,在被忽然弄醒之前,施静本来正在做梦。 这其实是件很稀罕的事儿,因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事实上,自从施小白来了之后,她一向都有些浅眠,很少能够酣睡。然而那一天,她却少有地深深沉入了梦乡,甚至在梦中忆起了久违的从前,在那个遥远的温暖而潮湿的城市里,自己一个人孤独而自由地生活着的时光。 繁华的都市、林立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现代化的电器、信息爆炸的网络…… 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和娱乐。 真是极度糜烂又绝对完美的生活啊。 半梦半醒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里。好像正是深夜时分,在城中心的ktv包间里,她揽着闺蜜的肩膀,一面跟那声音酷似菲姐的小妮子大声k歌一面灌下一大口红酒加可乐,然后在周围朋友们善意的哄笑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把手伸向桌子上的那盒披萨。 是海鲜至尊的呢,她最喜欢的口味儿了。 可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披萨的时候,她却忽然感觉到胸口一沉,似乎是有个看不见的重物猛然砸到了她的身上一般。 这一下子的攻击力相当够劲儿,施静只觉得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瞬间空白,还没有怎么从睡梦中恢复清醒就几乎又当场晕了过去。幸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略显稚嫩的笑声。 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包子脸,白白胖胖的脸上有两坨可疑的红晕,小小的红艳艳的嘴唇上,好像还正在往下滴着口水……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对于上一秒还在大都市里醉生梦死的施静来说,这一幕都略有些惊悚了,所以她很自然地维持着半石化的状态,一动都没有动。 似乎不满于她略显迟钝的反应,包子脸的主人气鼓鼓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摇晃着继续往她身上爬,目标是……她的头? 拜托那个部位就算是你也根本爬不上去好吧? 大清早的这不是找摔么? 心念才转,预言便已成真。 施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去,正好接住了刚刚好从她身上滑落下去的孩子。 然后,她终于在这个瞬间完全恢复了清醒。 是了,闺蜜和ktv什么的,是没有的了,红酒和可乐也不要想了。 作为一名芳龄十八岁的古代未婚妈妈,美好的早晨开始于儿子的屁、股神功和口水*神马的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擦。 只是可惜了那块披萨了,才刚刚出锅的啊。 就算吃一口也好啊啊啊!!! 大约是作为一名前吃货的怨念太深,她竟然不知不觉间把这两句话念出了声。 然后…… “屁……杀?屁啥?姆妈,什么是屁啥?” 不出所料地再一次被童音打断白日梦,施静默默地将手里的娃放下,“小白啊,那不是屁啥,是披萨。披萨呢,披萨就是现……咳咳,呃,是妈老家的一种好吃的……等一下,小白!妈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吃手指头啊啊啊……快拿出来……” “呵呵哈……屁啥,屁啥!我要吃屁啥!” “施小白!你别乱动,脸还没洗完呢,往哪儿跑呢?你给我站住!!” …… 于是这个早晨依然在母子俩如此这般的日常里鸡飞狗跳地度过了。 由于在早晨的清洁和喂食工作中同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变得异常兴奋起来的施小白斗智斗勇、耗费了太多心力,筋疲力尽的施静,到了晌午才有机会靠着床榻稍微喘口气。 因为实在是太累,她本来只想稍作休息,却几乎是立刻瘫倒在了床上。 没成想,才这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就又跑了出去。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是连口气儿都不让喘的节奏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施静还是叹息着慢慢爬起身来,隔着打开的木窗密切注视着儿子的动向,准备一有什么异常就立刻冲出去救场。 最近施小白年岁渐长,已经学会了小跑,活动范围大大增加,让施静更加地手忙脚乱。天知道她上辈子混到快三十了还是个剩女,过惯了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生活,男朋友都不耐烦应付一个,更不要说怎么去照顾一个小奶娃娃了。 你说,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娃,精力怎么就这么旺盛呢? 真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用的这身体以前都吃过些啥,看来给这孩子的底子打的倒还真是不错。 想到这个,施静不由得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即使以再挑剔的目光看,这身材也是相当完美的了,骨架匀称,没有一丝赘肉不说,关节也又纤巧又灵活,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没有任何不同。 最让人惊叹的是,那皮肤的触感,就好像从小一直泡过牛奶浴似的,真得应了沐浴露广告最常用的那句“如丝绸一般光滑”。 意识到自己又朝着自恋的变态阿姨方向进化了一步,施静默默叹了口气,放下了不知不觉开始自摸脖子和脸的手指……到底是年岁轻,即便是已经当了妈了,这身材还是保持的那么好。 所以说,这姑娘以前吃的那些好东西感情都补到了小白那熊孩子身上去了吧? 但是想到她刚穿来那会儿的遭遇,她又默默否认了这个想法。 正常人家的孕妇应该不会被埋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吧? 若是个因为未婚先孕有伤风化的,又不会给埋了,多半是要浸猪笼的,所以说,她这身体的真实身份,还真是个迷啊。 可惜当时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根本没有敢回头看看自己千辛万苦爬出来的坟墓旁边,立着的已经只剩下一半了的墓碑上到底写着什么名字。 对不起了这位无名氏妹纸,这回的穿越方式太惊悚,姐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你看,你的娃姐也帮你生了,还好好地给你养着;你的身体姐也没瞎折腾,也好好地用着呢,所以说你在底下就好好地安息吧。虽然不知道为啥在家好好睡着觉醒来就上了你的身,但是这真的不管姐的啥事儿啊。初一十五清明节气,姐有空会记得给你烧纸的,拜托你保佑着咱儿子和姐姐我一辈子平安顺遂,千万别再玩儿雨夜被人活埋那种戏码了啊。 每当想到这个,施静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这身体原主人的杯具遭遇而难过,还是为了大约再也回不去现世了而悲哀。 这一天她的感觉尤其不好,果然是药不能停么? 她兀自在那里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思绪飘的竟然有些远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她才蓦然惊醒,这才发现她那宝贝儿子施小白竟然已经不在木窗外了。 她心中大急,一骨碌滚下了床,正准备冲出去查看,却忽然听得门外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女声缓缓道: “孩子,你怎么了,摔疼了没有?” 第2章 〇〇二稀客 这声音并不怎么好听,但施静却绝对不会忘记。 因为在她最艰难绝望的时刻,便是这个声音一直在鼓励着她不要放弃。 重病卧床的一个多月,初次生产的艰难和痛苦,新手妈妈育儿的不容易在这个瞬间似乎都一道儿迸发了出来。 施静几乎是飞奔着迎了出去,朝着老妇人深深施礼:“前辈,原来是您来了,真是稀客,快请进来坐。” 老妇人同一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照旧身着黑衣,虽然满头银发,但面色红润,目光炯然,甚为健朗。虽然施静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神秘的老妇人正是当初施静才在这具身体中苏醒,拖着快要足月的身子从墓穴中爬出来,混乱中跌下悬崖时,机缘巧合救了她的那位江湖奇人。 此刻,这神秘的黑衣老妇人已经将摔倒在地的施小白抱在了怀中,她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施静,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就是小白吧?已经都长这么大了,你把他养得很不错。” 施小白自懂事后从未见过外人,他还不满两岁,即便平日里聪明伶俐,但是毕竟太过年幼,自然早已经将这位亲手接了他来到世上的婆婆忘记了。可是他自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即便没有什么记忆,却仍然觉得这位态度冷硬的老婆婆异常亲切,故而他十分好奇地盯住了她看,竟然连自己被这个“生人”抱着都忘记了挣扎。 “养得很不错”? 这样也叫养得很不错么? 看着施小白那身明明早晨才换的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滚脏了的衣服和满脸的鼻涕口水,施静未免有些赧然。然而还未等她答话,已听见了另一个老者颇具威仪的声音:“这便是你说的那对母子了?看上去果然不像俗物,倒似有些意思。” 施静这才看见,那老妇人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位紫衣老者。但见他鹤发童颜,精神健硕,身姿挺拔,虽然已经十分年长,但仍有一种翩翩的风姿,想来年轻时必定是个风靡万千少女的佳公子。最奇特的是,他同老妇人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仪态,似乎是降临人间的帝王君后,威仪自成。 施静正想着开口招呼客人,却忽然发现儿子施小白有些不对。她连忙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摇摇欲坠的小小身子,手脚麻利地塞了几颗黑色药丸儿在他口中,再单手抵住他背心输了些真气给他之后,又迅速在他身上几个穴道上推拿了起来。 整个过程迅速流畅,就好像做过很多回了一样。 是了,这些事情她确实已经做过了很多回了。只因她那可怜的孩子,出生起就娇弱异常,经常没事儿就要晕个几次。这倒不是他天生体弱多病,不过只是因为,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中了毒。 一种连那武功高强的神秘的黑衣老妇人都找不到完全解决办法的奇毒。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生产完没有多久的施静差点当场崩溃。 即使严格意义上说来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既然已经占了人家亲娘的身体,而且亲身辛辛苦苦卧床保胎了一个多月又九死一生把他生下来之后,其实也跟自己的孩子没有两样了。 而且,据老妇人所言,这毒本来是该要了她的命的,这大约也就是她苏醒的时候为何是在棺材里的原因。 因为中了这种毒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活命的。 即使事后查明那个时候她已经服过了某种解毒灵药,但老妇人坚称施静最后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分走了她的一半毒性。 想来当时情况必是极其凶险,这身体的原主生命力和意志力也必然极强,竟然借着临终前服的解毒灵药攒下的那点力气生生顶开了棺材盖,又挖了一大半的黄土想爬上来。可惜终究还是力气不支,倒在了最后几寸土下。阴错阳差间轮到施静在她的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被她自己生发出来的那求生意志一激发,顺势突破了最后的壁障,竟然还真让她成功脱身了。 可惜那日天黑暴雨,路又湿滑,那个墓地又好死不死地选在山上,紧邻着一道悬崖,她慌不择路,才从墓地里爬出来,一个不小心脚下就那么一滑,竟然就直接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然后就神志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黑衣老妇人的茅屋里。 后来她才知道,虽然开头惊悚了点儿,但自己的狗屎运还算不错。她从山崖上滚下来的时候竟然掉进了一个深潭,然后顺着潭底的水流漂到了老妇人暂居的山谷。若不是这位老前辈因为采药练功恰巧住在了这无人深谷,恐怕施静已经带着肚子里的施小白一起,重新回地府报道去了。 至于她怎么能在那深潭中沉沉浮浮,却又没被淹死,其中原由施静却是完全不知道。那老妇人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但却讳莫如深。施静便也就没有多问,她自己胡乱猜测着,可能是这身体的原主有些异于常人,说不定懂水性,甚至,也和那老妇人一般会武功也不一定。 虽然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有哪里异于常人,但事实证明,她果然也是有武功的。 自从如同个活死人一般地在老妇人的茅屋中躺了一个多月,亲眼目睹了老妇人每日晨起的练功之后,施静已经慢慢接受了她穿越到了古代世界——而且还是个古代的武侠世界,这么样一个令人蛋痛的事实了。 即便再匪夷所思都好,她前一刻还是个二十一世纪的资深小白领兼大龄剩女,这个时候却已经彻底成为了江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少女,还是个未婚妈妈。 每天不用睁开眼就能感觉到肚腹的重量,睁开眼就能见到一日大似一日的肚子,再加上就算想无视也不可能无视的那位步履轻盈、时不时飞个檐走个壁去帮她收集珍贵药材的老前辈,她除了接受现实之外,恐怕只有自己疯掉这一条路可走了。 拜她还算不错的心理承受能力所赐,她最终没有疯掉,而是终于慢慢接受了现实。 老天总算还是待她不错的,她身体的原主果然是有武功的,只不过因为她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武功招式完全忘记,只剩下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的内力而已。 虽然肚子里多了块会动的肉肉,但是年龄变小了,身材和皮肤也变好了啊。容貌虽然没有时间看,但是,想来也是还不错的。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日子好像就过得比较容易了起来。 何况那黑衣的老婆婆,除了人的性格冷硬了些,对她还是很照顾的。 只可惜她中毒太深,又因为怀着胎,不方便用药,这胎保得终究还是太勉强了。 肚子里的孩子本来还有三个月才生,结果才撑了一个多月就早产了。折腾了几天生下来个耗子一般大的小婴儿,本来以为肯定养不活的,没想到一晃儿也养了这么大。 施静看着怀中的儿子,鼻子不由得有些发酸。全靠他把毒素吸收了一部分走,自己这身体才能撑到爬出棺材。如果不是他,身体的原主人也好,她自己也罢,早就真得做了鬼了。即便是那老妇人亲临现场把她扒出来,也是无力回天的。 用她老人家的话讲,就是合该她们母子有这么大的造化。既然有缘相遇,她也就只有顺应天命,帮她们一帮了。 于是就这么着,这位行事神秘的老前辈竟然真的悉心照顾了她三个月,又专门为她们调配了解毒灵药才走,甚至还教会了施静如何用内力帮孩子护住心脉。 可惜这灵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施静作为一个武功上彻底的门外汉也不过是因为母性爆发勉强学会了护住孩子心脉这一招。随着小白渐渐长大,她的内力倒是用得愈发熟练,不过抵不住那药效越来越差,刚才,她已经把最后剩下的丸药一起喂了下去,但是小白还是没有清醒。 即使想要顾忌着外人在场,她的眼泪却几乎还是在瞬间就掉落了下来。紫衣老人似乎已经看不下去了,当即亲自出手,以银针刺入孩子身上的几个穴道,放出几缕黑血,又摸出几颗丸药灌下去,小白的脸总算又恢复了点儿血色。 施静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一点儿,这才终于意识到大家还都在门口站着,赶忙擦了擦眼睛,将两位客人请到屋内落座,上茶。 那紫衣老人看着土陶杯子中乱七八糟的草叶子,终于还是没有下嘴,他的目光还是主要锁定在施小白的身上。沉吟了半响之后,他有些诧异地重新开口道:“这毒倒是奇怪,似乎是混合了几种不一样的,我也有年限未曾行医,顷刻间也看不太出来历了。二十年前有个姓秋的小丫头倒是精于此道,或者可以去问问她……” 那黑衣老妇先时不发一言,到了此刻方才冷冷道:“原来所谓的‘无所不精’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紫衣老人怒道:“我只是说看不出来历,又没说我不能解。这毒本是奇怪,这对母子体质又特别,加上你当日已先助她们缓和过毒性,故而要解也非难事。只不过是这孩子年岁太小,下不得猛药,待我先开个调理的方子,保他三年无恙,三年后,再换第二个方子,又可保七年,待到第十年上,换过此方,必定将此毒根除。” 老妇人这才缓缓点了点头,“那还废话什么,快写方子罢。” 老者微微一笑,取来笔墨,挥毫而就。 老妇人接过一看,略一翻阅,先是面露喜色,沉吟片刻后,却又勃然大怒:“好,好!你竟写了此方出来,果然别有所图。” 第3章 〇〇三启程 见到黑衣老妇发怒,紫衣老者笑得愈发开怀,居然端起那杯被他冷落许久的草叶子茶,喝了一口之后,方才悠然道:“一别经年,没想到你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但,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这方子对症得很,只是,方子容易,药引却麻烦了些……就是不知道,这小姑娘肯不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辛苦奔波几番了。” 施静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看着,虽然觉得这对老人相处模式甚为奇特,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也多少看明白了几分。她见那紫衣老者将话头抛到了自己身上,便当即上前一步道:“承蒙前辈赐方,晚辈已十分感激,药引等物,自然不劳烦前辈们费心了。” 这话前半句谢的是“前辈”,后半句却是不想麻烦“前辈们”,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内中含义却十分巧妙。 前半句那单数的“前辈”自然是感谢紫衣老者方才出手相救和费心开药方,后半句却是也把黑衣老妇一并包括在内了。 虽然不知道这对老者的身份来历,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何关系,但是施静已经看出为了给她家小白解毒,黑衣老妇显然是同紫衣老者有了什么协议,而刚刚老者开的药方,显然是有讨价还价,坐地起价的嫌疑。 她虽然忧心小白的身体,但是,也不肯因此而让黑衣老妇多受紫衣老者的挟制。毕竟黑衣老妇先前已经于她有过大恩,都已经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了,要是再因为自己母子的事情牵连人家,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儿她可是干不出来。 在一句话之中暗含两意,她虽然自以为做的委婉含蓄,但那两位老者皆是见惯世情、睿智无比的人物,如何又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黑衣老妇听了施静这话,暴怒的情绪似乎略微平息了些许,看着她的目光也更加温和,甚至还带了些赞许。 那紫衣老人对施静的这回答似乎也相当满意,他看了看施静,又转头看了还在生气的黑衣老妇一眼,忽而开怀大笑:“好!好!不愧是你看中的孩子,果然聪明灵秀的紧……她既然都如此说了,你还有何说法?” 黑衣老妇本来十分气愤,听了这话,竟怒极反笑,“好!好!你自称‘出言无毁’,难道我竟比不上你?也罢,就输给你这十年又当如何。” 她这话一出,那老者更是欣喜非常,倒是那老妇人自话音方落面色便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抬手招呼施静,淡然道:“丫头,你随我过来这边,我单独同你说几句话。” 施静见他们两人的言谈举止,知道那坐地起价的终于还是成功了,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反倒帮了恩人的倒忙,心中不免忐忑,此时听得老妇人唤她,便顺从地点了点头,随着她一道出了门。 她本来跟在老妇人身后不远,哪知道一出门,就见老妇人黑色的裙摆几乎未动,整个人却已经出现在远离茅屋的溪流边。施静知道老妇人身负高深武功,倒也见怪不怪,不过她也要过去却玩儿不来这种高难度动作,而只能劳动自己的两条腿跑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老妇人的位置,见她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施静便迟疑着先开了口: “前辈,方才那位老前辈……” 黑衣老妇人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默默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方才之事,你且不必放在心上。我与那人恩怨纠葛何止数十载,这次原本也是我与他的赌约,但那方子却是你们母子入了他的眼他才肯开的。我原想着救人救到底,奈何愿赌服输,须有十年脱不开身。这方子倒是不错的,只是,那些药引却只有你们母子自去寻得了。” 施静慌忙拜谢:“前辈早有大恩于我们母子,又如何敢劳烦前辈。只是那十年的赌约……” 黑衣老妇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罢了,此事不必再说,且说你的正事要紧。” 施静见她提起那老者便心有不快,当下也不敢再说,只恭谨地站在一旁,听老妇人示下。 不料,那老妇人沉吟了片刻,竟忽地伸手捉住了她的脉门。 施静虽然吃了一惊,但却仍是稳住身体,并未随便移动。她早已经将这神秘的老妇视作这个世界最亲密和可信的人,对这种要害被她制住的情况竟似丝毫不以为意。 老妇人的目光更见赞赏,她的手微微使力,施静便觉得一股温热暖流顺着脉门流入,整个人立时陷入一种宁静平和的状态之中,身体似乎要飘起来一般地轻盈。 紧跟着,耳边传来低沉而庄严的声音。施静凝神细听,那东西竟是一部绝妙的口诀。说也奇怪,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老妇人的引导下,她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老妇人输送给她的功力如有生命般自行在她体内运转,就像体内有个什么东西忽然被激活了一般。 除了此前曾经教给她过的推宫过血,通经活络和点穴解穴的功夫之外,她似乎还隐约窥见了进攻和防守的招式,然则一切万象竟似都收纳在那短短数百字之中,想来这部口诀之妙,定然是部高深的绝学了。 这次激活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结束的时候施静几乎累趴在地上。然而看那老妇人,却竟似完全没有任何疲倦之色,牵着她的手,又问了句:“方才那口诀可记熟了?” 见施静点头,老妇人露出一个笑容:“这‘常春决’虽然不算高深,但寻常人也少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领会的,你的悟性总算不错,倒也当得起我这一成功力。” 一成功力? 妈哟!要不要这么大方啊?她这是走了虾米狗屎运啊? 施静正想着要不要赶紧磕个头啥的,那老妇人却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页面泛黄的线装书和一柄短剑来,递给她缓缓道: “这门功夫轻灵飘逸,我看着倒是跟你的性情相合,此去路途遥远,留着傍身吧。” 完了,不但有功力赠送还有武功秘笈和装备给?这妥妥地是师父送弟子下山的节奏啊。不对啊,她好像还没拜师。 想到这个,施静慌忙一个头磕在地上: “前辈……前辈大恩,施静无以为报,请受弟子一拜。前辈对弟子先有救命之恩,又有传道之义,弟子虽驽钝,愿入师父门下,终身侍奉左右,望师父成全。” 老妇含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懂礼数,只是你我恐怕早已有渊源,倒也不必过于拘泥于师徒的名分了。” 这回答就更是有意思了,施静听得虽然是云里雾里的,却也知道这些高人说话向来神秘,因此也不觉尴尬,只是心中已下定决心,等施小白的药引子收集好了,就寻这老妇尽尽孝心,也算是对她的这番厚爱回报一二,聊表寸心。 武功的事情告了一个段落,老妇人又领着她回房,略略查看了下施小白的情况,然后动手给她写了个所谓药引的单子。 施静拜谢了,把那单子接过来看时,只觉得头都大了。那神马天山雪莲,南洋珍珠,东海水晶,黄海石耳……这都是些神马东西啊?而且每个还要相应的时节和特定的产地,这真的不是玩儿她的么? 然而老妇人的目光是笃定的,也就是说,这就是接下来的三到五年,甚至是十年,她要完成“拯救施小白”这任务需要收集的攻略物品了。 前路漫漫,这对于一个天然的路痴和资深宅女来说,实在是太坑爹了吧? 然而看着在木榻上酣睡的施小白,她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勇气和希望,不管怎么说,为了儿子,只有拼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她师父给的技能和攻略清单嘛,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临头,总是会有办法的吧? 于是,在短暂休整了几天之后,施静告别了黑衣老妇和紫衣老头,带着施小白踏上了寻找药引之旅。 紫衣老头似乎对那座茅屋后的水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施静和施小白的去向并不怎么关心,黑衣老妇却送她们送出了好远,临别时,又给了她一叠银票,说是路上傍身用。 施静感激涕零地拜谢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老妇人问了句: “丫头,你可认识什么姓‘阴’的人?” “……呃,弟子自经过那次大变,前事均已不甚记得了,师父何出此问?” “无事,不记得便不记得吧。你此去路上小心,如若有为难之事,记得回来此处找我。”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依依惜别之后,施静母子俩终于离开了这个生活了近两年的山谷。站在蜿蜒的山路上,施静不由得感慨万千。施小白乖乖地伏在她的怀里,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心中的不安。 施静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展开了黑衣老妇给的攻略图。 按照路程的远近,她们的第一站是,济南大明湖? 第4章 〇〇四惊梦 说到济南,施静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济南的春天”和“趵突泉”,对自己连十几二十年前的语文课本都还能有这点微薄的记忆略感宽慰之后,就不能不提提当年那句风靡全国的著名台词——“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了。 遥想夏紫薇姐姐用梨花带雨的柔弱的美颜颤抖着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真是让当年的许多观众包括施静本人都很是我见犹怜了一番的。 即便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那部神剧已成浮云,但这句台词仍然固执地留了下来,成为她对济南和大明湖最直观的联想。 鉴于此,施静对她们出谷之后的第一站居然会是“大明湖”这个神奇的地点,感觉上略微有点儿囧囧有神之余,也是不无期待的。 毕竟要是认认真真算起来,在现世她竟都是从来没有实地去看过这个名湖的。没成想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会有机会到这个还没有被人工开发染指的“圣地”膜拜一番,倒也真是难得的体验了。 在这种心情影响之下,施静便索性带着施小白痛痛快快地畅游了一番,顺带扫荡了那一带的各种小吃美食,倒是把这趟“寻药”之旅弄成了郊游一般欢乐。 施小白虽然早慧,但是毕竟也只是个不满两岁的小孩子。虽然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偶尔的不对和大人们的不安,但是这些不好的记忆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瞅着没心没肺、因为看到了谷外的新鲜事物而兴奋的两眼放光连跑带跳的自家小团子,施静捏着手里那个长长的药引单子,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住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跟他各点了根蜡烛。 唉,小白啊,你这身子可真金贵,怎么光是药引子就要这么多难弄的东西啊。还有你的亲娘……就算发生了啥不好的事儿,孩子总是无辜的,我说妹纸你一个孕妇好好的服什么毒啊。看看,差点儿一下子折损俩,真是造孽啊!好吧,事已至此,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妈就不说啥了,就算妈欠你们娘儿俩的好了。幸好咱小白除了偶尔晕几回,也没有啥其他的异常,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儿子别怕,妈妈一定好好照顾你,帮你集齐所有攻略物品,为三年后炼制续命解药而奋斗。 施静看着在夕阳下跌跌撞撞奔跑的儿子,露出一个标准的充满母爱的微笑,然后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们又该找地方睡觉了。 由于她师父黑衣老妇前辈赞助了一大笔路费给她们娘俩,她们母子一路上吃香的喝辣的本来是不愁的,但是施静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偶尔要保持一下艰苦朴素的作风。 毕竟现在她们母子属于完全无收入人群,银票金额虽然看起来挺大,但是真得要靠着那东西生活个三五十年,好像也挺够呛。 不管怎么说,还是省着点儿好,而且,不是有那句话嘛,儿子要穷养,为了施小白的健康成长,施静果断决定了她们的行动基调是——艰苦奋斗。 当然,对于她们一大一小两个吃货来说,吃的方面是不可能省的,那么就是“衣”、“住”、“行”这三个方面能省则省了。 衣服是搜罗的她师父的各种黑衣服改的她们俩能穿的,“行”的话,如果不是赶时间或是在荒郊野外那种吓人的地方就主要靠走的,“住”的话,就可以随便多了。以她们两年有余的山谷茅屋生活来看,客栈啥的,其实可以不住的,找个干净的山神庙啥的就可以了。 如果那天晚上,她们仍然在济南随便一个干净点儿的破庙栖身,想必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儿。可是一路这么想也是这么干着的施静在进了济南城之后,鬼使神差地就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约是大明湖之旅太过愉快,加上施小白一路上同各种破庙里的动物相处过于嗨皮,也完全没有抱怨那些奇怪寒酸的住宿条件,倒是像参加了一次夏令营般地兴奋,简直已经没有了生存训练的必要,让本来还想着对他进行一番“磨难生才”教育的施静大受打击之余,也就歇了这种多少有点儿自找苦吃的心思了。 在这种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等到施静看到大明湖边那一溜儿干净的客栈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就动了心。 艰苦奋斗虽然重要,但是也要适当地享受一下生活是吧? 于是她果断带着儿子入住了一家临湖上房,正对着一池荷花,那药引清单上要求的“五月莲子”、“端阳荷露”,大约就可以着落在这儿了。 这个想法本来是很不错的,但是,她忘记了,有的时候,把事情想象得太美好,是很容易出事儿的。 安顿了施小白睡下,又照旧练足了两个时辰的功之后,她刚刚惬意地小睡了会儿,便听得房顶上有极轻微的脚步声掠过,然后,她瞬间便被惊醒了。 透过窗子未关严的缝隙,她竟然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一抹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紧跟着,又有一抹白色的人影紧紧跟在其后飞掠而去。 他们离着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皆如同狸猫一般轻盈,又都像燕子一样灵巧,竟然是两个轻功极佳的江湖人。 这两人身法实在太过高妙,施静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济南城居然还挺藏龙卧虎的。 更没想到的是,现在连有这种功夫的人也逃不过她的耳力了。 自从两年前黑衣老妇人救下她,又为了帮她和小白调理身体,特意传授了些吐纳的简单法门和练气、打穴的入门功夫给她之后,她因为要照顾施小白的身体,这两年这些功夫算是一点儿都没有搁下。再加上出谷之前老妇人专门传给她一部口诀并一部秘籍,最重要的是还送了她十几年的功力,又因为她那身体之前的主人底子大约也相当不错,所以她的武功其实已经挺有些分量了。 只不过她此前一直呆在谷中,后来又独自走在人迹罕至的路上,基本没有什么验证的机会而已。 而黑衣老妇人也好,紫衣老者也罢,就算他们显露过武功,那也是她见惯了免疫了的。光看派头就知道,他们那种高人一等的飘逸人物就算是飞檐走壁也少有神马违和感的。而那一闪而过的黑衣人和白衣人,却是她见到的唯二会如此高超武功的“外人”,到了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和小白现在真的到了外面的世界,而这世界,也就是所谓的江湖。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观点一般,很快地,门外不远处便传来了对话声和打斗声,似乎还有一声极轻微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一下子从轻松的梦中清醒,这滋味并不太好,但是抱着孤身在外,坚决不能多管闲事的想法,施静还是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动。 不过片刻之后,那打斗声似乎更激烈,不知道是她的耳力太好,还是旁的人都不敢出头,四周居然还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施静叹了口气,默默翻了个身,想着顺便看看睡在里面的施小白需不需要上厕所。没成想,她这一看却立刻吓出来一身冷汗。 原本在床里面睡得好好的施小白居然不见了。 即便她今晚睡得比平时要熟了那么一丁点儿,也不至于让他一个小孩子成功地偷跑出去啊。 那么,难道是被人抱走了? 不由自主地脑补了施小白被神秘蒙面人抱走送人或是卖给人家当小奴隶的画面,施静险些急疯。 到底是母子连心,她很快就顾不得再多想什么,直接就从窗子冲了出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不知道何处竟然忽然响起了一阵琴声。 琴声琮琤,韵律极美,想来演奏之人技艺十分高超。 但细细听去,其中却似暗含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怨恨懑之意,让人时而忧郁难耐,时而悲愤不已,竟似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可怕魔力。若不是施静素来心态平和,随遇而安,几乎都差点儿被这琴声迷了魂儿去,无法自拔。 她心念才转,却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长啸,跟着便传来异常激烈的打斗声。循声望去,却是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正在湖边打斗。 她心中记挂着施小白,生怕这两个人与她这宝贝儿子的失踪相关。但又怕打草惊蛇,故而只是沉住气站在原地静观。 但见那黑衣人使一柄长剑,剑身狭长、薄而锋利,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确是件利器。而那黑衣人的招式之凌厉却更似在这柄剑之上。 那白衣人没有用任何兵器,整个人的身形灵动飘逸,如同在暴风中飞舞的蝴蝶,虽然游刃有余,但奇怪的是却竟并没有反击。 这虽然是施静第一次看人家用武功打架,但是因着她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那老妇的指点,修习的也都是这世间最精妙的武功,故而这两大高手的比试在她看来,竟与普通人打架没有神马分别。最妙的是,那其中精妙之处又能与她修习的“常春诀”心法彼此印证,更有融会贯通之意。 所以她很快地就发现,那黑衣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不但双目赤红,进攻的招式也似乎没有什么章法,竟似走火入魔了一般。 耳边的琴声越来越急促,那黑衣人的攻势也越来越迅疾。长剑在月下舞成了一道光幕,而那白衣人却仍然游刃有余,也仍是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施静眼睛看着那两人打斗,耳边听着湖面传来的琴声,脑中却是毫不停歇地在思索。 大约也是练功不辍的缘故,她的目力在夜间极好,此时早已经看清楚那打斗的两人身边不但并没有施小白的影子,甚至连个能装下施小白的口袋或是箱子都没有。 所以,即便这两个人真与施小白有关,大约也不会是主谋了。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已经看出那黑衣剑客的攻势似乎竟然是被那琴声控制着的了,如此说来,剩下的线索,自然就是要着落在那奏琴者身上了。 她转头看向湖面,果见烟水迷蒙中,隐约有一叶小舟随波飘荡。 舟上有一抹月白色的影子,正背对着湖岸,望月端坐。虽然看不见样貌,但只观其背影,便已经觉得仪态甚美,想来必定便是那抚出如此动人琴音之人了。 看着小舟上不大的蓬仓,施静心中一动,莫非,她家小白就在那里面? 第5章 〇〇五初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施静的理智就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看着湖面上摇曳的荷花和散落的荷叶,狠狠咬了咬牙,竟忽然飞身而起,径直跃入湖中,踏着水上的花叶朝着那小船奔去。 因着这算是她第一次玩儿这种“水上漂”的特技,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最初的几脚也踩得是摇摇晃晃、歪歪斜斜的。幸而那近两年鸡飞狗跳的育儿兼看护生活没有白费,她趔趄了几下子之后,居然在那些又轻又薄的荷叶上成功站稳了脚跟,然后晃晃悠悠地跑出去了两三里地,勉强抵达了“湖面小舟”这个攻略地点——如果忽略掉她登上小舟时候差点儿摔倒的那一跤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的话。 好吧,其实要是小舟的主人不扶她一把的话,她肯定早就毫无形象地摔得像条死鱼了。 但是,你以为,这种事,她会随便说么? 绝对地是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而她同时也认为,任何一个能够在月下抚出那么动听的琴声的人,也绝对会识趣到不会嘲笑她的。 所以,她的脸只微微红了一下,便恢复淡然了。 当然,道谢是肯定要道谢的,特别是,这扶她的人似乎还挺讲究礼仪的,伸过来让她借力的居然不是光、裸的手掌,而是一道宽大的衣袖。 月白色的,过于宽大的衣袖。 仔细一看,原来,却是一件僧袍。 当然,这些观察都是发生在她在船板上站稳了脚跟之后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之前她跌跌撞撞,慌忙间抓上去的时候,似乎感觉到藏在衣袖下的那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地,那颤抖便停止了,她已被稳稳地扶住。 等到她稳住了身体,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人的脸上正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是一个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堪称完美的微笑。 也许因为笑的人是位少年僧侣,这微笑中便似乎满含着禅意,带着一种让人能够瞬间平静下来的宁静和美好。 极致的宁静美好。 宁静美好到,在看到的那个瞬间,几乎让人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 甚至忘记注意他容颜的出众。 然则,那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完美容颜。 星月辉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骤然被如此的美貌所击中,施静屏住呼吸,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即使她自诩不是神马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生,这么呆呆地盯着人家一个出家人看了这么久,怎么也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 故而她略低了头,呐呐道:“呃……多谢这位……这位大师,贸然打扰,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大师见谅。” 那和尚还在微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颇有些深意,似乎并不是初次见面这般简单。 然而她此时心中记挂着施小白,焦虑难耐,却也根本没有心思细想这些事。故而一从他令人心惊的美貌和完全爆表的魅力攻击中回过神来,她便立刻问道: “不知大师是否曾见过一个孩子,大约一两岁的样子……” 听到她这句问话,那少年僧人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仿佛施静的头上忽然开出了花儿一样惊讶,当然,这惊讶不知道怎地让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如同那花儿不是美丽无害的,而竟然是妖异而食人的一般。 几乎是骤然失去控制了一般,他喃喃地问了句: “你说什么?孩子……你说……孩子?” 施静心中正乱,倒也没有特别留意他的奇怪之处。只是她已没有什么耐心再跟这和尚废话,只想着如果要去他的船舱中查看,要用什么理由——直接说要去看的话,会不会太唐突了? 若是平时,她定然会不管不顾,先冲上去看了再说。但是,这年轻的僧人似乎有一种奇怪地镇定人心的作用。而且,他的笑容和仪态也太过温雅,让人不自觉地便被感染,举手投足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拘礼,倒也自有一股奇怪的魔力。 因着这奇怪的理由,小舟上的气氛一时便有些沉默,施静心急如焚,终究还是率先按捺不住,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口问了再说,却忽然听得水面上传来一阵朗声大笑: “如此明月如此夜,大师倒是好雅兴。” 施静微微一愣,那年轻的僧人面色却已经恢复正常,淡然道:“看来楚兄亦兴致不浅。只是为何楚兄每次见到贫僧时,都是这般湿漉漉的?” 那位“楚兄”显然就是大笑的人了,而且动作居然也不慢,说着话儿的功夫,他便已经从水里钻了出来,果然正是浑身湿漉漉的,只是不知道那所谓的“每次”又有何深意了。 这人浑身虽然已经湿透,施静却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他便是此前在岸边与那黑衣人打斗的白衣人。 只因这附近能有此身手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了。 初时离得远,又恰逢此人背对她与那黑衣人过招,故而他的面貌施静也是到了此刻才看得清楚。 原来此人也是位极其英俊的男子。 月光之下,但见他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他鼻子挺直,似乎有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如果说那少年僧人的美是皎洁温婉的江南明月,那么这青年男子的美便是和煦粗犷的海上朝阳。 即便是自认为还不算是花痴女的施静,同时间见了这两个人,也禁不住暗自感叹,上苍何其偏心,竟如此青睐这两人,像是把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俱都给这二人平分了一般。 此刻这英俊的男子便含笑看着施静他们二人,好像他不是才从水里钻出来,而只是在平地散了个步一般自然。 但是显然看过了他刚刚的身手之后,施静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巴巴地跑到这船上来,定然不是为了散步和闲话家常这般简单的。 好在,她也并不耐烦同他们这些江湖人纠缠。她这次冲出来,为的只是一件事,便是寻到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看来,这两人似乎都不太像是知情人。 她的直觉这么告诉着她。 要么,就是他们都太会演戏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施静还是决定先问问那白衣人试试看,万一真的没有,便迅速再做其他打算。毕竟,施小白近来新服下了紫衣老者的解药,每日三更便要由她打通经脉一次以助药力吸收,看看地时间便到,她已耽搁不起了。 她想到此处,便索性将那些本就不熟悉的江湖虚礼抛掉,径直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方才可见到一个身着里衣,年岁约莫一两岁的孩童没有?” 那白衣人听得她如此发问,倒是微微一怔,然后微笑道:“实在抱歉的很,在下并未见到……但若是姑娘肯细说一番详情,我倒是可以帮着姑娘一道儿寻找。” 他一面说一面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那少年僧人也当即插言道:“阿弥陀佛,楚兄古道热肠,贫僧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自当同楚兄一道儿帮忙寻找。” 施静听得他说没见到,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也不免有些恻然。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异口同声地要帮她找,这结果倒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她到了此刻,也并非完全信任这两个陌生人,甚至连那僧人的船舱也没检查过,故而对这提议倒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而只是评估着他们说话的可信度和武力值。 说实话,即使没有过实战,但刚刚围观的那白衣人的身手已经很清楚地让她认识到,真的打起来,她肯定是胜不了的,更何况,很明显的那少年僧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和不信任,那少年僧人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位姑娘,可是信不过我们?你就算不相信贫僧,也该相信闻名天下的‘盗帅’楚留香吧。” 楚留香? 这是什么,难道就是那白衣人的名字? 好像有点儿耳熟的样子啊。 施静只觉得这名字甚为熟悉,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看出她对“楚留香”这名字没有神马太大的反应,那少年僧人似乎有些惊奇,但是那被叫做“楚留香”的白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笑着道:“在下的名字何足挂齿,若有‘妙僧’无花出手,倒真是没有办不成的事了。” 原来那和尚叫做“无花”。 一个两个的名字真是有够奇怪的,还妙僧、盗帅,果然,大侠们出来行走,都是要起艺名儿的。 若是平时,施静必然会如此吐槽个两句。 只是此刻她的宝贝儿子下落不明,她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正在那里进退维谷,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却忽然听见湖岸上客栈的方向传来熟悉而微弱的哭声。 那是……施小白的声音? 第6章 〇〇六旋涡 这一声幼儿的啼哭传入施静的耳中,却如同发令的枪响,施静立刻比她奔上船时还要快上十倍的速度重新往湖岸边冲去。 她走得太急,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同楚留香和无花打声招呼。 而情急之下,她那极其上乘的“常春诀”功夫自然也显露无疑,这种高超的身法落在楚留香和无花的眼中,自然比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还要引起更大的震荡。 且不说楚留香的武功来历本就同施静这门功夫有些渊源,单就说无花的心思之缜密、思虑之深远,再加上两个人此前的纠葛,早已经又把施静这状似无意、看似简单的举动往更复杂的地方想去了。 此是后话。 但当事时,两人作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正派人物,又都是水晶心肠、玲珑七窍之人,不过相视一望,便立刻达成了共识,也都立时跟着施静往湖边急奔而去。 无论真实想法如何,两个人怎么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素来都是以谦谦君子或是绅士风范而闻名天下的。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放任施静这么样一个弱女子独个儿去面对那黑暗中潜在的危险的。 至于施静,却是已经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一颗心只扑在了那声啼哭之上。 施小白虽然顽劣,但是其实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 虽然不幸自娘胎中便中了奇毒,但是从他稍微懂了些事的时候起,她便很少见他哭泣过。 即便是因为毒发,难受得紧了,也不过是蹭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或是蜷缩在她的怀中,哼哼那么几声就算了……眼泪是从来不会掉的,更不要说是放声啼哭了。 故而此时听见这哭声,施静的心便完全乱了。她此前虽然想过各种可能,但是真到了靠得得近了之后,却竟然有些胆怯了。 听得那哭声居然是从她们此前下榻的那间客房中传来的之后,她的心跳得愈发剧烈,紧张得忍不住屏住呼吸,自腰间把黑衣老妇赠给她的短剑摸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心中方才略微安定了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顺势冲将进去,却忽然觉得肩上一麻,跟着整个人便飞到了半空中。她惊惧之下,正待挣动,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但闻得耳边风声一片,却有个极温和而又低沉的声音道:“姑娘不必惊慌,在下楚留香,无花大师已入房内查看,此处不宜久留,请随我一道儿至舟上等候。” 他的声音自有一种奇怪的、使人在瞬间平静下来的力量,施静心中虽然十分恼怒,片刻之后,却竟然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楚留香么? 原来又是你。 但好像大家也不过是刚刚才见过一面吧? 为何竟然就会忽然有如此举动? 那个和尚也是的,这里的人莫非都以多管闲事为乐? 就算之前她行事莽撞,多有打扰,但此刻她自去找她的儿子,似乎跟你们两位没有神马关系吧? 好吧,就算您两位长得都很帅好了。 但是姑娘我还没花痴到见了帅哥就变成零智商的程度,而且大家也真心不熟,麻烦不要这么多事好不? 作为一个非土著居民和资深宅女,到这世界的两年也都是在深谷中宅着度过了。故而施静此时对“楚留香”和“无花”这两个名字在这个时候的江湖上意味着神马,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的。 她那“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现代人特有的疏离感和冷漠度也让她没有任何想要相信他们的可能性。 所以,这两位当世少有的人物这一次难得同仇敌忾、齐心合力地帮助了她这一回,她却居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盗帅”楚留香带着她转移到安全地点,“妙僧”无花自告奋勇去营救她的儿子时,她却真奋力地想要从这个名叫“楚留香”的莫名其妙的人的手中挣扎出来。 奈何楚留香的点穴手法太过巧妙,她的实战能力又太过缺乏,即便已经掌握了上乘的武功心法,但仓促间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应用,只得由着他将自己重新搬回先前那小舟之上。 于是,在短短半刻钟之前还被她猜做窝藏施小白的最佳地点的那个船舱,便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了。 施小白自然是不会在里面的。 然而这小舟的船舱空间却也比想象中的更大,只不过内中的布置却甚为简洁。稍微仔细一看,便可发现,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物,整个仓房却自然而然地透出了一种雅致的美感,细节毫无瑕疵,没有一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出尘脱俗。 能够把区区一艘小船的船舱都搞到像是件毫无雕凿的艺术品的,除了那“妙僧”无花之外,想来也没有别人了。 那和尚方才弹奏的古琴还摆在舱外,琴旁的檀香还未熄灭,那白衣人楚留香也在一进船舱的时候便已经点燃了船内的烛台。淡淡檀香混着荷花荷叶的清香随风袭来,烛光摇曳之中,这青年的眉眼更似发着光一般俊逸,他的脸上也仍带着那种迷人的微笑——比起那“妙僧”无花令人窒息的美貌,他的这种俊美似乎具有更加可怕的杀伤力——因为这是一种似乎毫无威胁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被蛊惑了还不自知,反而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他的致命魅力。 可惜,等到施静从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解开了穴道,乖乖坐在舱内的竹凳上,听着楚留香说话。 “姑娘不必担忧,无花大师乃少林高足,说是智勇双全也不为过,有他去那房中探视,那孩子必然会无事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动听,他的脸上也还带着那种和煦的微笑,施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居然真得放松了下来。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想到,若是施小白真得被什么厉害的江湖人挟持,像她方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似乎真得是太冲动无脑了点儿——以她的江湖经验,很可能就弄成了“有去无回”、母子双双成为人家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了这一点,她的额上立时渗出了冷汗,而似乎连这一点也已经看出来的楚留香,却柔声道:“方才事出紧急,因不知那房中之人的来历深浅,匆忙中只得先向姑娘出手,多有冒犯,唐突佳人,还望姑娘恕罪。” 明明很可能是他阻止了自己打草惊蛇,却反而还要主动向自己赔礼道歉,做人做到这种程度,倒也真有那么些君子之风了——只是,一刻没有看见施小白,她一刻就不能完全放心,更谈不上完全信任眼前的这人了。 故而她微微点了点头,干巴巴地道了句“多谢”之后,便也就无话可说,仍是呆呆想着如何能把施小白找回来,根本就没有同这楚留香周旋的心思。 那楚留香何等聪慧,岂会看不出来她的防备和心不在焉。因着施静一直牢牢握着那把短剑,他方才已经在无意中看得极其仔细,上面的那特别的花纹也让他心中暗暗称奇,故而他心念一转间,正待开口发问,没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儿,小舟外忽然传来“扑拉”的一声轻响。他便立时住了嘴,同施静一道儿冲出了舱外。 只见水面涟漪未散,小舟的甲板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居然是一只黑布的口袋。 施静正想着冲上去查看,楚留香却一马当先,挥剑斩断了口袋的捆绳。 他这一剑又快又准,刚刚好将那绳结砍断,那口袋应声而散,“哗啦”一下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来。 原来却是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已经昏迷了的孩子,赫然竟正是施小白。 看着儿子那苍白的面色,施静心如刀割,正待上去看看他的情况,那楚留香却又大声喝道:“姑娘且慢,这口袋上好像有毒。” 第7章 〇〇七福祸 他这一声示警喊得甚为及时,但施静却似乎恍若未闻,动作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说,身手迅捷得甚至连让他伸手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话音方起的时候,她的手就已经触碰到了施小白的身体。 然后,便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开始了他们每日必行的推宫过血、疏导药力程序。 要知道她同施小白曾经因为无名奇毒在鬼门关绕了好大一圈儿,侥幸被黑衣老妇救回之后,倒是因祸得福,寻常毒物再难以伤得她们半分了。 故而那神马黑色口袋上的毒药也好,迷倒施小白的迷烟也罢,都是伤不了他的,当然,也就更加伤不到还额外有内力护身的施静了。 相比较于这些不入流的毒物,施静担忧的是另外一点。 施小白今晚的情况很不对劲儿。 她已经在助他药力运行的顺便看过,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穴道也并未让人制住,算算时间,他的余毒毒发的时间也不该是这时。 如此情况之下,他却仍是昏迷不醒。 那么就有些奇怪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她们才从山谷里出来,到底是谁要绑架小白呢? 她心中疑虑重重,却也不得不提前把要做之事全都做好。未雨绸缪、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实在是万万草率不得的。 因着事发紧急,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运功时便也未避着楚留香。 而自从开始时因为情况不明出声提醒过一句之后,楚留香也并未再出声打扰。他素来是个极能察言观色之人,早已看出施静那一直毫不掩饰的对他的不太信任,太过热情相助恐怕招致她的愈加防备和反感,若是因此而让她运功救人有什么差池,反倒不美。再加上见了施静面上神色和所用手法,便知道她自己省得处理之法,故而索性不再干扰,观察了片刻之后,便转身退出了船舱,预备礼貌回避。 未料才转身,便见到妙僧无花正站在船舱之外,一双秀目紧紧盯住舱内的大人和孩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水色烛光中,他的面色神色竟似与平日完全不同。 楚留香微微一怔,心中虽然略觉奇怪,却也没有多言,只径直走去,朝着他微微颔首示意,看他点头表示赞成,方才同他两人一道儿退到甲板之上。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虽然逢此突变,倒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加上本来两人便有事情要谈,施静母子这一出儿不过是个小插曲。虽然尚需站在舱外守候算是全了江湖道义和绅士风度,但也正好是谈话的大好时机。 为了不打扰到施静母子,他们的声音虽然没有刻意变成悄悄话,但也压低放缓了不少。他们只道施静全力施救于儿子,必然不会关注他们说话,加上所言之事也自问并无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故而沉默片刻之后便径自展开了话题,并无避着她之意。 所以,对耳力过人、已经将给施小白去毒的流程用得熟练无比,就差点击“自动杀毒”便可以在旁边安睡的施静来说,这两人的谈话就像在她耳边一样清晰。 而且因为运功时她和施小白的身体都不好随意移动,她连选择不听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她承认,她对这两人本来也有些疑虑和好奇。 不但是他们那让她骤然间无法理解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施小白不明不白的失踪和莫名其妙地带毒归来,以及这不明原因的昏迷,似乎都是在这两个人出现之后发生的事情。 若说都是凑巧的话,那也太过于巧合了。 她手上一刻不停地疏导施小白的经络,脑中也一时不休地思索这两人的来历,同时耳朵里也一句不拉地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 她并没有等上太久。 片刻之后,只听得舱外蓦然一声轻叹,似是那和尚无花先开了口。 “楚兄果然一如既往地古道热肠,爱管闲事,可叹贫僧此次好不容易抢在楚兄前面潜入那间客房,未料到还是白跑了一趟,你竟将那孩子先一步带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同是助人,无花大师如何执着于先后、功果?如此岂非着了相?” 无花亦轻笑道:“着相便是不着相,不着相便是着相。楚兄聪慧,何必执着于此?” 楚留香哑然笑道:“罢了,此等小事也值得打句禅机,算我怕了大师了。不过……”他语声略顿,方才带了点儿戏谑接着道:“不过那孩子却并不是我带回来的,我同那位姑娘抢出舱门的时候,已经见到他被人装在一个黑口袋里送到船上了——我本以为是大师,但其人藏头藏尾,潜水而去,行事断不似大师所为,又见大师一身干爽地现身于此,想来定是与我一般不知其中曲直的了。” 无花似乎有些愕然,也停顿了片刻方才无奈笑道:“未料到一别经年,楚兄性子仍是如此促狭……但,那位姑娘同那个孩子,似乎……” 楚留香一笑,打断他道:“大师请随我来看。” 两人脚步微响,似乎略微移动了几步,跟着便听见有人低呼出声,似乎是那无花的声音: “这……” 楚留香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沉着镇定:“大师不必焦急,那位姑娘同孩子体质似乎都有些特别,竟似与此无碍。我方才已经出声警示,但那位姑娘却浑然不觉,随意触碰之后完全无事不说,更能立时施展功力为孩子疗伤……我观她手法娴熟,似乎已施过多次,莫非那孩子竟……” 无花闻此,忽地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方才贫僧在舱外远远看了一眼,那孩子的症状居然像是身中奇毒,虽然才年幼如此,但那毒竟似在娘胎中便已带来……本应是母子俱损之毒,不知她们母子如何……” 楚留香闻言,也叹息着道:“怪道她二人对这毒素并无顾忌,原来缘由竟是如此?倒是大师慧眼,如何便知那姑娘便是那孩子之母?” 无花似乎微微一怔,片刻后才笑道:“世间皆言母子连心,楚兄看那姑娘那般模样,非子之母无可如此,倒不是贫僧慧眼,只是楚兄孑然一身漂流江湖,逍遥快意日久,未尝留意俗世母子之情罢了。” 楚留香笑叹道:“好个至情至性、慈悲为怀的无花大师,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无花淡笑道:“楚兄亦不必如此过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是贫僧太过着相了也未可知……只是可怜那孩子年纪如此之幼,不知楚兄认为如何可襄助其一二?” 楚留香笑道:“这个便有劳大师费心了,世人皆知‘妙僧’无花: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精,我更知大师的武功与医术造诣亦已登峰造极,故而这襄助疗毒一事,我便最多可以跑跑腿、做做苦力了——就只怕大师还嫌我为人粗笨,不堪使唤呢。” 无花笑道:“若是楚留香都为人粗笨、不堪使唤,那这世上岂不都是鄙薄肤浅之蠢钝俗物了……只是,看那姑娘神色,似乎我等此意,反至其不便,只有待她诊治完毕后,再徐徐议之了。” 楚留香笑着应了:“大师慈悲,然又心细如发,我除了佩服赞成之外,似乎也无其他话好说了。” 无花笑道:“然则此前楚兄涉水而来,本不是为了此事,方才忙乱,未及细问,不知现下可否详谈?” 楚留香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不错,我方才来,是想问大师,可否见到两个人的。” 施静一面给施小白推拿一边听着这两个男人的夜谈,初时见他们俩谈来谈去都是围绕着着自己和小白,虽然大半竟然被他们猜出,但本来她也没打算把这当成啥秘密,倒也无所谓。虽然听起来他们也确实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但是以她谨小慎微、独善其身的个性,还是觉得天亮之后,道谢完毕,从此各走各路的好。 这是她和施小白母子俩的奇妙探险之旅来的,其他的无关人等,还是一律谢绝的好。 作为一个带着病病歪歪,好吧,是身负定时炸弹一般的小朋友的单身老妈,她实在没有啥经历体验江湖,平平静静地收集攻略物品才是正道,最好装成不会武功更好。 可惜今晚她太着急冲动,已经露馅,那么,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早点跟他们拜拜的好。 幸好,两个人看上去都还是比较好说话。 以前好像看电视里说过,这种正道人士不管真正人品如何,面子上都总是会让人过的去的。 那就这么办吧。 她心中想着这些事,倒是对那两个人后来说的“中原一点红”、“东瀛忍术”神马的并没有太过在意。 当时的她就因为这两个人前面的谈话内容随意地把他们划作普通的和尚和江湖人一类,虽然后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跌眼镜,但是那也是后话了。 她收功的时候,外面的那两人的话题刚刚好也告了一个段落。短暂的沉默中,施静看着儿子恢复了红润但依然沉睡的小脸,瞬间下了决定。 觉还是回去睡的好。 虽然对今晚是谁出的手,但他们这次能得逞纯粹是因为她没有江湖经验,也完全没有防备,此番儿子失而复得,她定然会好好看护于他,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的。 打定主意了之后,她便抱起施小白,钻出了船舱。 此时天色已然泛白,她虽然半宿没睡,但因着修习常春诀之妙,居然也没有什么疲惫之色。 楚留香和无花站在船头,听见她的脚步声一齐转过头来。施静淡淡一笑,迎着他们走了上去,郑重道谢,但对自己来历、小白病情分毫不肯多说。 那两人也照着此前商量好的说法客气地表示了要帮助,然而见到施静客套而礼貌地回绝之后,便也作罢,只是仍旧留下各自的姓名和可以寻到他们的地点,继续把大侠客的标准化程序走完。 施静再三谢了,脸上一直都带着自己认为最温婉的微笑,虽然笑道后来脸都僵了,但是就在她以为总算可以结束的时候,一直在她怀中昏睡着的施小白居然忽然伸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衣襟,喃喃呼唤道: “爹爹~爹爹!” 第8章 〇〇八舍衣 他抓住的居然是那“妙僧”无花的衣襟。 三个人瞬间一愣,面色皆是一变,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施静尴尬地想要直接从船上跳下去,只因,她虽然没有被埋进棺材之前的记忆,并没有跟谁欢、好过的印象,但她觉得就算再怎么样,这世界应该还算是比较保守的,特别是这些名门正派们怎么也不至于太过离谱,所以,施小白的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个和尚啊。 傻小白啊,爹是不能乱喊的,乱喊是会出事的啊。 考虑到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施静不由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未及说话,先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一眼那“妙僧”无花,果然见到他的脸色那是相当的精彩。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除了她预料中的尴尬、羞愤和气恼之外,另外还有一丝隐约的惊恐和欢欣……“惊恐”她可以理解,但是“欢欣”,这一定是看错了吧。 她还没细看,眨眼间,这些情绪居然瞬间消失不见了。那无花看了看小白握着他衣襟的手,居然忽然大笑了起来。 倒是把施静吓了一跳。 适才听得那楚留香所言,这位大师在江湖上的名声似乎是相当好的,大约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吧,所以这个时候居然有些言行异常起来了么?听说那些佛门弟子最重声誉,如今他的“清誉”居然被她家小白如此“玷污”,照这个样子下去,严重的话,弄不好这位随时都可能会有些失心疯的危险的。 当下,施静也顾不得再去看旁边楚留香的反应,连忙颔首为礼,诚心诚意地向人家道歉:“无花大师恕罪,小儿年幼,兼且病中混沌,一时错认,胡言乱语,实在是失礼了,还请大师见谅。”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施小白的小手,想把无花和尚的僧袍从他那只小爪子底下抢救出来。没想到施小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死死抓住那角僧袍不放,施静又不敢当真下死力气扯,竟差点急出一头冷汗来。 那无花笑完之后,见她如此,居然柔声安慰道:“女施主不必介怀,这位小施主一片赤子之心,贫僧亦甚感怀之,无甚妨碍。” 楚留香也笑道:“姑娘不必如此介意,无花大师素来胸怀广博,怎会同姑娘幼子计较,再者说,佛门讲究的是缘法,我与无花大师相识至今,未料到大师居然也有被小孩子扯住叫爹爹的一日,亦当真是大开眼界,可见是缘法不浅啊。” 他的语声有些奇怪,想来在旁边已经忍笑很久,憋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施静听着这话,愈发觉得心中窝火,怎么这两位安慰起人来这么别扭呢? 好吧,就当是她的思维尚未同化到这江湖世界中来吧。但是这些话虽然说的好听,施小白的手还是没弄开呢,大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傻站在这儿不动啊。按照她的经验,施小白接受药力后不睡上几个时辰是不会醒的,难道说,竟然要效仿那神马“割袍断义”把人家弄成“断袖”不成? 咦?好像哪里怪怪的。 算了,要不还是再试试把施小白的手松开好了,弄醒了他也没啥,必要时可以点个睡穴啥的帮他继续睡吧? 正当施静维持着尴尬的笑脸,忍受着心中一万头神兽奔涌而过的纠结准备向宝贝儿子下黑手的时候,那无花大师竟又忽然笑道:“女施主无需为难,贫僧虽身属佛门,无缘子嗣,但想来此子与我有缘,这僧袍便送与小施主御寒罢。” 他说完,居然将身上那件僧袍脱了下来,轻轻盖在了施小白的身上。动作轻柔、眼神温和,晃眼看上去竟真有些“慈父”风范。 施静看得略微愣了愣,然后很快被自己这个想法刺激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算了,和尚啥的,口味略重,咱无福消受,还是抓紧撤退吧。 虽然平白让人家大师损失了一件外套有些不好,但总算是脱身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通通太诡异了,为了防止等会儿再有神马不可控制的情况出现,施静正打算再道个谢啥的就走人,却忽然见到对面又递过来一件衣裳。 居然是楚留香的外衣。 施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把他的外袍脱了下来,随意而又不失礼貌地托在手中作势要披在她身上,脸上带着他惯常的微笑: “虽是五月,但早晚天色仍凉,既然无花大师已率先舍衣给这位小公子,那楚某这件陋服便也请姑娘一并笑纳罢,略挡一挡风雨也好。” 他的笑容自然真挚,同无花大师那颇有些兼顾苍生的佛门慈悲又不相同,似乎是在脂粉锦绣中经历甚多,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一种对女子的细心和体贴。 这种已经近似本能了一般的温柔体贴,配合他英俊的脸同和煦的微笑,几乎是所有女人都无法逃脱的大杀器。施静一时不查,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由得楚留香把那件外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点头收下的东西已经没法拒绝了,只得又分别再三致了谢。到了这个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因推不过,只得与两人共舟,待到了岸边再做打算。 神奇的是,只见那无花不过是站在船边,那船边无风自动,稳稳地往湖岸驶去。施静虽然微觉好奇,但也只是保持客气的微笑,没有发问。 出门在外,十万个为什么神马的,还是算了。 反正,这和尚身上的功夫不浅便是了,管他用的是神马呢,反正她已经有练习任务了,其他的也不想再学了。 三人共渡,时间并不算太长,施静却总是觉得气氛莫名诡异。 她既然不说话,那两人便也含笑沉默。 施静素来是个粗中有细的,到了这个时候,便也觉得人家忙也算帮了、衣服也送了、现在连船夫都主动当了,她再堆着一脸假笑也未免就有些太不会人情世故了。人家既然好意相交,她便也索性稍微放开了些,随意与两人攀谈了两句,因为不知道这里男女大妨的界限,名字是不好透露的,只是自称姓施,自家的来历也略过,施小白的病情也不过简单提了一两句,总之感情是真挚的,信息是极少的,终究目标是缓解旅途尴尬。虽然这个目标很难达到,但幸而,湖岸很快便熬到了。 施静暗暗松了口气,由着两人相护着登上了湖岸边的实地,又道了一番谢,然后才抱着施小白同两人告别。 那两人见她居然还要回到原先的客栈,不由得一愣,楚留香到底还是没忍住,委婉地问道:“姑娘仍是要回原处安歇?” 施静笑道:“这个自然。我们母子两人素来未曾与人结怨,那些人想是找错了人——即便没有找错人,他们昨日既然来过此处未能得手,下回再动手自然就会到城中其他地方寻找。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大约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还有胆子住在此家。” 无花笑道:“女施主果然聪慧过人,如此行事果然非寻常人可料到,倒也不失为一妙计。” 施静也笑道:“大师过奖了,昨夜叨扰两位许久,我也深觉歉意,来日若有机会,当备美酒请两位共饮,以筹今日之谊。” 那两人笑着拱手同她作别。 她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客套话说的太溜了,居然约了人家以后吃饭喝酒。不过算了,她也就那么一说,她和小白此行道路漫长、时间长远,谁知道以后还见不见的到面。 等到终于回到了自己那间房间之后,她便再也支持不住,抱着小白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小白对自己位置的忽然移动没有任何反应,仍是睡得很沉,怀中紧紧抱着他从无花那里抢——呃,不对,是无花送给他的那件隐约有些淡淡檀香的月白僧衣,死活都不撒手。施静也没功夫管他,索性由得他裹在身上,直接拉过了锦被,由此便也忘记了自己身上那件白色锦袍上传来的淡淡的郁金香花香。 对于一个平均日睡眠超过十小时的睡神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止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的她见了床榻的亲切。 不管谁要来,等她们先睡了觉再说。 那些乱七八糟的贼子,有本事的话就再来啊,再敢来动她家小白的话,就算睡着觉,老娘也一样揍飞你们。 她当时有些自我解嘲般地如此想,却没有料到,这个预言居然那么快就实现了。 第9章 〇〇九探因 施静和施小白这一觉就睡到了晚间,直到客栈伙计拍门来查看是否还有人入住的时候才惊醒过来。 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门之后,施静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母子已经饿了一天了。 因为紫衣老者所赐的那药药力的关系,在她怀中安睡着的施小白自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若是等下他醒过来,其胃口大开的程度也绝对会让人目瞪口呆的。 随口吩咐了伙计准备丰富的晚餐之后,施静挣扎着爬起来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冷茶。幸好那伙贼人只打了施小白的主意,倒是也并没有用“在茶水中下毒”这种老掉牙的损招来对她们进行暗算。 由此看来,无论她们的对手是谁,他们也并不是普通的江湖肖小,还不致于完全没下限、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一杯沁凉的茶水下肚之后,施静总算是恢复了些清醒,也就趁着饭菜还没上来的功夫,稍微思考了下她们目前的处境。 可惜的是,她又仔细想了想从山谷中出来到现在的旅程,却还是没有发觉任何的异常之处。甚至愈发觉得自己在这临湖的客栈中入住的全经过与她们此前在其他地方歇脚的情况和言行都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此前的一个多月的旅途中,她们却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的袭击的。 考虑到她们这一路见的人不多,但是也并没有刻意回避人群,这么算下来,打过照面的人还是不少的。如此都没有遇上什么麻烦的话,可见,这大约便就可以说明她身体的原主即便曾经是个身负武功之人,也应该是个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大的结怨的小人物——这一点也是她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的。 这点儿感悟,自然也全都是拜此次的神秘绑架者所赐了。 因为此前她虽然在理智上知道自己这身体原来应该也是江湖中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感情上却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种设定,无法把这种想法当成本能——毕竟,不久前还梦见过在现世的醉生梦死轻松快乐生活的她,跟江湖里耍刀弄剑的女侠的形象还是相差太远了。所以没有办法完全融入角色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如此的情形之下,当初刚刚踏上旅程的时候,她准备了半天之后,居然完全忘记了思考要不要做点伪装和掩饰啥的,竟然就那么素颜本尊出场了。 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万一她身体的原主人此前是个赫赫有名的江湖小魔女、邪教妖女之类的,她就那么样肆无忌惮地带着年幼的小白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不就恰似羊入虎口,还真是有可能一出来就被围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估计她死都不知道咋死的了,这还不算,肯定也还得连累小白陪着她一起归西。 想到这个,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一阵阵后怕袭上心头,幸好人品还不错,这段时间还是挺顺利的。 只是,越是这么分析,此次施小白的被绑架事件就越是让她感觉莫名其妙。 莫非是身体原主的妹纸原来的仇家寻上门来了?但是昨天晚上那楚留香和无花和尚不是都说并没有跟那绑架者交过手嘛,既然如此,绑了又送回来,这种做法就更是让人费解了。 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有“脱了裤子放屁”之嫌疑啊。 施静百思不得其解,恰好客栈伙计把她要的饭食都送上来了,她便索性暂时不想了,先吃了饭要紧。 这家客栈的规格不错,菜色也齐全,因为知道施静带着小朋友,居然还在她点的饭菜之外,附送了两碗荷叶粥,正正是大明湖的特色小食,也适合女子和小儿食用。 施静感激地谢过了店伙计,接过那两盒子古朴的木制食盒,转身进了房门,仔仔细细地栓好了门,打开略看了看菜色,想了想之后,却又顺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子试了试毒——虽然说此前听得那楚留香和无花说她和小白大约是开了“百毒不侵”的挂,但是现下这种情况,还是万事小心些的好。不是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既然已经入了江湖,还没点儿江湖人的觉悟,那就简直是太不敬业了,早晚要吃亏啊! 施静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用银簪子戳了戳每碗菜,连汤和饭甚至那两碗荷叶粥都没有放过。仔细确认了那银簪子一点儿都没有变黑、变色的迹象之后,她这才打算回到床前叫施小白起来吃饭。 没想到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施小白裹着无花那件僧袍,揉着眼睛站在了她的身边。看那个样子,他还没有完全睡醒,但是居然已经闻见了饭菜的香气,这种集合“睡神”和“吃货”为一身的光辉形象,果然不愧是她施静的儿子。 一想到这个,施静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然后便俯下身子,顺手把施小白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小白啊,是不是饿坏了,今儿的菜色还不错,妈带你去洗洗脸、洗洗手,回来就开饭好不好?” 施小白本来还迷迷糊糊地,听说了个“饭”字之后,一双眼睛立刻睁得溜儿圆,大声喊道:“妈,饭在哪儿呢?我饿死了,不如就不洗了,直接吃吧?”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已经伸手往离着他最近的那根鸡腿够去,施静情急之下脚底下一错步,居然用上了“常春诀”里最上乘的步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带着施小白转了一圈儿,堪堪让他伸出的小黑手避开了那只香喷喷的大鸡腿儿。 如此自如而流畅地运用这种高难度的步法,在她来说还是第一次,施静不由得有些发愣,几乎不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就这么个功夫,却已经有人不干了。 施小白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鸡腿竟然这么着就飞了,也不由得愣上了一愣,却很快地就回过神儿来。他偷偷看了一眼明显又不太在状态了的自家老娘,默默翻了个白眼儿,紧跟着忽然扁了扁嘴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妈,我要吃鸡腿儿,我不要洗手,我要吃……现在就要!!” 如此大分贝近距离的噪声污染,真是让人想忽视都难。施静十分容易地就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略微看了看哇哇大哭的儿子,然后淡定地把他扔下了地——因为多少有那么点儿“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庆幸居然就忘记了事情的真相,算是她不对。怎么就忘了她这宝贝儿子,可是绝对的“混世小魔王”来着,若是有什么事儿不合他小人家的心意,他不闹个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 幸而她也有杀手锏,那就是“置之不理”。 随意将他晾在一旁,自己该干嘛干嘛。反正他小孩子精力再旺盛也有个限度,越闹腾得大坚持的时间越短,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他一准儿得偃旗息鼓。 这一条儿也被反复验证过多次,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大,好像他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而且,最近她心软先认输的时候好像也越来越多了。 要是老妈知道了,一定会鄙视自己这个当妈的当得这么失败的吧? 不知道怎地忽然想起了自己遥久的童年,慈父严母的格局和谐而幸福,老妈的巴掌棍棒和老爹的拥抱糖果,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人带娃儿,好像真的总是觉得差点儿什么呢。 一个不留神儿,她似乎又走神儿想多了,唉,这一定是因为昨晚小白胡乱叫人家爹,让她多想了。 好不容易再一次把飘远的思绪扯回来,她却发现,施小白居然还在哭。虽然已经不是那种嚎啕大哭,但是此时这种无声的抽噎似乎更让人觉得心中不忍。 特别是他已经被饿了一整天的这种情况下。 施静看着他哭得红通通的眼角和脸上成串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施小白,算你狠!这次又是你赢了。 她心念转动间,已经伸手抚上了他的头顶,果不其然,下个瞬间,他便又如同个小动物一般蹭了过来。 母子间哪里有隔夜仇? 对施静和施小白来说,这句话可以更精确地概括为“母子没有隔刻怨”。 如同莫名其妙地开始闹脾气一般,这小小的“冷战”结束的也同样迅速而莫名其妙。 施静看着乖乖任由她拉着去窗边盆架旁梳洗的施小白,默默叹了口气:“小白啊,我怎么觉得你今儿哭的特别久啊?” 施小白扭了扭小身体,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却不说话。只是手上仍是攥着那件月白色的僧袍不放。 施静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马上说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帮着他把那宽大的僧袍折了几折,卷了几卷,做了个披风加带裙袄的样子系在他身上。 施小白这次倒是任由她搓弄,直到吃完饭倒也没有闹腾。 如此,两母子此番居然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同以往的鸡飞狗跳相比,这样的安静倒是更让施静觉得不习惯。 她看着施小白将最后一口荷叶粥咽下,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之后,连食盒都顾不得收拾,忽然开口问道: “施小白,昨儿晚上你去哪儿了?” 第10章 〇一〇重逢 施小白刚刚吃饱了饭,加上施静这话问的突然,他大约根本没有功夫细想,故而,他竟然真的傻乎乎地看着施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没有去哪儿啊,就睡觉来着。” 神马?就睡觉来着? 这是神马烂答案啊,睡觉能睡到一两里地外的船上去么? 但是按照常理来说,按照她刚刚那种问法,施小白根本没有时间去编谎话,所以这就应该是真话才对啊,莫非他真的对自己被绑架这件事儿完全不知情? 按捺下心中强烈的挫败感,施静故作自然地继续问道:“哦,那你睡得好么?” 施小白点了点头,笑着答道:“好的很啊,还做了个好长的梦呢。” 梦? 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做梦么? 不对! 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施静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强行忍住激动的心情,抓着施小白的手柔声问道:“小白啊,能不能跟妈说说,你做的是什么梦啊?” 大约是她表现的太过急切了些,施小白显然觉得非常奇怪,一张小脸儿已经皱了起来,异常疑惑地道:“没有什么啊……就是一个很香的人,带着我去外面玩儿了一圈儿。” 很香的人,玩儿了一圈儿。 这就是了。 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或者就是事实的真相,施静决心一鼓作气,继续追问施小白道:“是么?那你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了没有?” 施小白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愈发疑惑,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发问,施静却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头: “小白啊,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就跟那个人出去了呢?” 施小白愣了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地继续答道:“不记得了。” 施静点了点头,默默落实了心中的猜想。然而她看着施小白那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的表情,却还是明智地立刻转移了话题。 进行了每晚例行的母子间玩耍时光之后,看着已经有些睡眼朦胧的施小白,施静忍俊不禁地表示今晚到此为止。她手脚麻利地安顿了施小白睡下,自己却是清醒异常,毫无睡意。 看来,绑架施小白的人精通用药,定然是以某种迷药将他迷倒,却又不至于失去行动能力,竟似催眠一般,自己跟着她走了。 同时也必然影响了她的神智,让她继续沉睡不觉。 如此厉害的迷药,想来来人的来头必然不小。 只是,她仍是不明白,为何施小白会成为目标? 思索了半天也继续无解之后,她只有暂时放弃。 大约是想得太投入、也太疲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窗外树丛中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们母子,看着她们熄灯安寝后,方才离去。 第二日又是个艳阳天,施静起了个大早,收拾了下行李,把那张药引单子拿出来看了看,终于决定立刻行动,早点集齐攻略物品,好早点跟儿子离开济南城这个是非之地。 请教了店家、小二、附近的渔家、商贩之后,她终于弄清楚了那几样济南城、大明湖出产的东西如何收集了。 花费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收集了荷露之后,她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带着小白往城中走。 据说那神马“五月莲子”因为数量稀少已经被城中最大的药铺“同济堂”全数收购了去,她要是不想再等下一批次的出来,就只能去药铺协商购买了。 时间快到正午,阳光有些刺眼,施小白由得施静牵着手,脚底下却仍是蹦蹦跳跳地,没有一刻闲的下来。 他的眼睛和嘴巴也没闲着,一面东看西看,一面问东问西,简直把“好奇宝宝”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到小半个时辰,施静已经有些疲累,施小白抱着满怀的吃食杂耍儿,却是愈发的兴致勃勃了。 于是,当妈的越走越慢,当儿子的却健步如飞。一个不留神间,施小白居然挣脱了施静的手,去追她刚刚才买给他的那个小蹴鞠。 看着施小白小小的身影转进一个黑黢黢的小巷子,施静出了一头冷汗,当即抱着施小白那堆东西跟着冲了进去。 还没走近,已经听见施小白带着笑音儿的说话声:“叔叔你衣服上好香,跟我爹的衣服是一个味道。莫非,你就是我爹?” 施静听得这句话,只觉得脚底下立刻打了个滑。 得! 这熊孩子又到处去认爹了。 看这次老娘不好好教育教育你,你还真的是不知道老娘的厉害了。 她一边这么碎碎念着,一边冲进了小巷子,不想正好看见她家的小魔王如同个绞股糖一样扭着一个人的衣服“撒娇”。再定睛往那个人的脸上一看,居然好死不死,又是那位大师无花。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那无花和尚抬起头来,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在午后阳光照射不到的小巷阴影里,恰似昙花绽放。 施静一时不查,骤然将这笑容收入眼底,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得一下子,有些空白了。 偏偏施小白还唯恐天下不乱,朝着她大声喊道:“娘,快看啊,我找到爹啦。咦?娘,你怎么了?怎么流鼻血了?” 无花美貌度爆表的微笑和施小白童言无忌的话语,混合之后,攻击力加倍。 施静再也无力抵抗,默默地低下了头。 佛祖在上,你们不带这样使用如此大杀器的。 还有施小白,你个熊孩子,不要添乱好吧?这不是诚心害你老娘丢人呢么。 那根本不是鼻血好吧,没见过老娘上火么? 她默默地吐了个槽,悄悄然后背过身去,飞快地擦掉了鼻子下面那两滴不明红色液体。这才回过头来,朝着施小白正色道: “小白,快放开大师的衣服。这位是无花大师,不是你爹!爹不能乱叫的,尤其大师是少林佛门弟子,你这么叫人家会很困扰的,快放开,还有,马上跟大师道个歉。” 施小白被施静这连珠炮一般的训斥弄得有些发懵,但是即使是他,也看出施静此刻已经有些生气,故而他虽然不舍,也只有慢慢放开了抓着无花袖袍的小手,小声道:“娘你在说神马?为神马爹会困扰,为什么要道歉?” 他话未说完,那无花已经伸手抚上了他的头顶,微笑着道:“小朋友放心,贫僧不会困扰的,也不需要你道歉,你娘是担心你才会如此,快回去她身边罢。” 施小白立刻听话得像是猫儿一样,俯首帖耳地连连点头:“我知道了爹,但是你不跟我们一起么?” 无花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愕然。施静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嗡嗡作响,正想着直接冲过去把施小白拎回来算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一声惊异的感叹: “无花大师,还有施姑娘和施小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施静听着这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暗道不是这么巧吧?怎么听起来又好像一个熟人呢?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果然见到楚留香正站在巷口,依然是一身素色锦衣,但似乎却是已经将这五月的阳光穿在了身上,让人再也移不开眼去。 他的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是如同和煦的春风,迎面而来。 施静暗暗叹了口气,还未及答话,那无花已经笑着应道:“如楚兄所见,施家两位檀越与贫僧再次偶遇,未料到又遇到了楚兄,看来三位与贫僧近日来倒是缘分不浅。” 楚留香哈哈一笑,也凑趣道:“果然是不可不信缘啊。只是,我可没有三位如此好的好雅兴,躲在这里倾谈。现下已然晌午,我是已经快饿昏了,正准备去大快朵颐一番,不知道诸位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无花自然笑着道:“楚留香的邀约,天下间自然无人会拒绝的,不知道施姑娘……” 施静这功夫已经回过了神来,也笑着道:“诚如大师和楚兄所言,难得大家在此相遇,不如便移步酒楼,也好践了昨日美酒之约,略谢两位出手相助之义。” 楚留香笑道:“施姑娘真爽利人也,不过此番既然是我提议,便还需算做我楚某做东,姑娘之约,不妨留待下次罢。此处不宜终是阴冷,久待无益,两位先请,我和大师随后便到。” 施静欣然应了,带着小白在前走,那两个果然就在后面跟着。 施小白看看楚留香又看看无花,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在心里琢磨啥。施静暗中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她买单,好把人情还了。转出了巷子,抬眼一看,原来方才她们待的地方旁边有一家颇有气势的建筑,上面书着“迎宾楼”三个大字,便知道这是家大客栈了。 又走了几步,方才看见他家兼营的酒楼,便在门口站定,等着后面那两个人过来。 她已经猜到楚留香与无花单独走在后面必然是有事情商量,却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也与她和施小白有关。 第11章 〇一一疑云 施静一向认为:不管此前发生过些什么,只要能够坐下来,吃上一桌美味的菜肴,那便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了。 更何况,他们坐的是这济南城中最大的酒楼里最好的包间,吃的是最好的席面,喝的是最珍藏的美酒,而且,同席的,是江湖里最有名的两个青年俊杰。 恰巧,这两位的长相也都能看。 最重要的是,她家宝贝儿子有惊无险地逃脱了被绑票的命运,好好地呆在她的身边。 居然还没哭没闹,也没乱叫。 如此完美的时刻,不喝点儿酒简直对不起今天分外慷慨的老天啊。 施静笑眯眯地,把桌子上那坛子陈年女儿红拎起来,一一将楚留香、无花和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然后回想着旧日在现世里陪客户们或是领导同事们喝酒时候的感觉开始敬酒。 “两位兄台,能在此与两位相聚,也是缘分,今日自当不醉不归,我先干为敬!” 这话说的倒是也不错,不过配合上她的表情和动作不知道为何就总是有些哪里不对的感觉。 楚留香和无花开始还为她这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祝酒举动微微错愕了片刻,后来便也就放开了。如同施静此前想象的一样,这两位本就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会如同个普通人一般的大惊小怪的,正好她今天的心情也确实不错,这陈年的女儿红口感也甚佳,比现世里那什么xx郎,x窖,xx液,x台又另是一番滋味。如果一定要说,还是古代这酒不怎么上头不说,口感也更符合她的口味些。 酒精的亢奋和润滑作用一上来,她的言谈便愈发挥洒自如了。 楚留香和无花也堪称妙语连珠。 所以,这顿酒吃下来,大家居然都很尽兴。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有外人在的原因,施小白也规规矩矩地,没有惹事,自己乖乖吃饭。吃完了之后,本来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施静和楚留香、无花三人饮酒,但他年纪终究还是太小,没看了一会儿,便照旧发起饭后困来,歪倒在施静身上,竟就那么沉沉睡去了。 施静觉得愈发好笑,稍微动了动,发现他已经丝毫不为外界情况所动,便索性将他小心安放在腿上,拒绝了楚留香和无花提出的回房安歇的建议,仍是继续陪着他们二人推杯换盏。 毕竟,她家小白只要睡着了便是雷打不动的模样,与其用言语向着那两人解释,还不如让两个人自己看实际情况效果更好些。 楚留香和无花先时还顾忌着施小白的午睡,将语声和动作都放轻了好多,片刻后,已经发现,有施静在那里不停殷勤劝酒谈笑那等高分贝的噪声污染,施小白居然都浑然不觉,便也就知道了施静此举的用意。在为施小白良好的睡眠质量而感到惊奇之外,也不由得放松了身心,言谈举止恢复如常了。 三人把酒畅谈,甚是开怀。施静也算是终于见识到了这武侠世界中所谓的江湖中人,豪爽擅饮的一面。 待到酒至半酣,楚留香却忽然笑道:“未料到施姑娘果然乃女中豪杰,如此,我同无花大师便有话直说了。” 施静刚刚灌了一大碗酒下去,闻言笑着道:“楚兄但说无妨。” 楚留香见她当真如此直接,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道:“还是请无花大师说的好些。” 施静倒是愈发好奇了,忙将头转到无花那边,看着他因为酒精而略略泛红的面色微微一笑:“哦,如此神秘?那么我便更要洗耳恭听了。” 无花被她盯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道:“此事本是楚兄先发觉,而且到了现下也不过是我们的怀疑,若是有所冒犯,还请施姑娘不要见怪。” 施静笑道:“请大师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无花这才缓缓道:“昨日在舟上,虽则看得不甚仔细,但我同楚兄均发觉令郎似乎中了极厉害的一种迷药。” 迷药? 施静略微有些吃惊,但还是马上镇定下来道:“这个昨日大师和楚兄已经指明,而两位想必也早已经发觉,小儿的体质有些特别,一般的迷药对他的身体均是无碍的。” 楚留香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接着道:“这个是自然,我同无花大师本来也以为此药与施小公子无碍的,但到了今日才发觉,原来此药之中,另有玄机。”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倒是也听出来有些不对了,当下也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搂紧了施小白问道:“愿闻其详。” 楚留香苦笑着道:“原本我也只是猜测,直到方才见到施小公子又那般称呼无花大师……” 施静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烫,尴尬地笑着道:“稚子无状,倒是又让两位见笑了。还请无花大师恕罪,千万莫同小儿一般见识。” 无花苦笑着道:“贫僧如何会责怪小公子,只是施姑娘且不要忙着对小公子求全责备,只因此事并非因小公子顽劣才生,而是另有非同寻常之原因。” 施静愈发奇了,忍不住插嘴道:“敢问究竟是何原因?” 楚留香和无花对望了一眼,方才接着道:“不知道施姑娘是否知道江湖中有门隐秘的功夫,可以药物声音操控人的神智?” 用药物声音操控人的神智? 那不就是催眠? 施静心中大震,却在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时候堪堪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缓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不瞒两位所说,这种功夫我确实曾有所耳闻,但也不过以为只是江湖传说罢了。听两位所言,原来此等邪功居然真的存在?” 楚留香苦笑着道:“实不相瞒,我同大师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种症状。” 他怜悯的目光扫过在施静膝头安睡的施小白,让施静更加坚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不是吧?难道说,施小白果然是被催眠了? 难怪他到处乱喊爹啊…… 施静默默地抱紧了小白,为自己这两天不明情况地对儿子“乱喊爹”事件的粗暴对待而感到抱歉。 但是,为何那个神秘人物费了这么大劲儿,催眠小白的却是这么一件事呢? 施静心中疑惑,便也径直将这个疑问抛了出来,等着那两人解答。 楚留香和无花又对视了一眼,方才双双苦笑着分开了视线,由楚留香继续道:“施姑娘是想问,为何那人竟以此邪门功夫控制施小公子叫无花大师做爹?”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本来是再正常不过,但不知道怎地,施静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不由得略微低下了头去,眼角无意中偷偷扫过无花,见他却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免深深地产生了一股强烈地挫败感。 果然,佛门弟子就是不一样啊,这心理素质,真是杠杠的。 她这点子小心思固然是瞒不过那两人,但那两人却都是出了名的讲究绅士风度,故而看见了也只当没有看见。 无花照旧在原处静坐,眼观鼻鼻观心,微笑如花。 楚留香轻咳了一声,也完全无视了施静方才的那小插曲儿,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实不相瞒,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施姑娘和大师可曾在江湖中得罪过什么人?” 这话一出,无花的面色依然平静,施静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了。 既然已经被人找上门了,那就是之前得罪过什么人了。 只不过,就算是得罪过什么人,她也不知道啊。 毕竟除了那身体和施小白,施静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从原主人那里继承到啊。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因为那么庞大的记忆缺失,就算是她真得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她现在也没可能知道啊。 楚留香在旁边闲坐,早已经把她和无花的表情收入眼底,他略微停顿了片刻,方才又笑着道:“想来无花大师自然不会结什么恶缘,施姑娘看来也并不像是会与人交恶的模样,那么,此事倒有些像是无头公案了。” 无花笑道:“无头公案,岂非正是楚兄心头所好?” 楚留香笑道:“大师又在打趣于我了,只是,此刻我还有其他公案在身,确是有些分、身乏术,若是大师无事,此桩公案,大师倒也正好可以管上一管——毕竟,算来大师也被那人算计于其中,恐怕也难独善其身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实在,毕竟施小白被催眠之后,就只赶着无花叫爹了,那不管怎么说,无花也脱不开关系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也确实聪明。 无花微微一笑,正待说点什么,楚留香的神色却忽然一动,匆匆拱了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现下便有要紧事情要做,两位少陪,多谢施姑娘款待,下次再见,当是楚某做东了。” 他话一说完,居然就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三转两转就消失在了街角,行动之迅速,动作之轻灵,真是人间少有。 想到自己的杯催的实战能力,施静默默地为自己点了根蜡烛,看来要是想不放弃治疗,就只有勤学苦练一条道儿了。 但是等等啊,楚留香既然已经闪人了,那么现在,不是就剩下她和无花大师两个人了嘛? 第12章 〇一二处 虽然说,这位大师不但温文尔雅、正直亲切,而且还秀色可餐,呃,不对,是秀外慧中。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施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在如此的情况下,跟男人的单独相处。 毕竟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自己的儿子赶着人家叫了好几回爹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少见的。 虽然多少有些囧囧有神,但是这么一想,还是莫名地渲染出了“这里有奸、情”神马的气氛啊,有木有?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施静居然略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还是尴尬。她看了看手里还没喝完的那半碗酒,正想着要不干脆一口把它干了壮壮胆,没料到刚把嘴巴贴上去,就听得无花在对面缓缓招呼了她一声道:“施姑娘……” 这本来只是句极其平常的称呼,但不知道怎地,此时此刻,经由无花的嘴里喊出来,听在施静的耳中,居然好似平地惊雷一般,吓了她一大跳不说,居然还让她一个不小心没稳住,把手里的酒碗给跌了下去。 她本能地伸手去抓,但是如此情形之下又怎么能抓得到。 眼看着那酒碗就要跌到地上摔个粉碎,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似有淡淡的微风拂过,然后那碗酒便已经好好地回到了桌子上,居然连半点儿都没溅出来,堪称神迹。 施静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无花大师出手了。 以他功夫之精妙,要捞个酒碗自然是小菜一碟了。 但是,这么一来,她刚才,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老天!真是太丢人了。 在人家佛门大师面前心猿意马,紧张到神不守舍啥的,真是太丢脸了啊。 施静,淡定点啊,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和尚嘛。 喂,等等,为啥现在看着,这位大师的笑容略有些不对劲儿呢? 佛门清修的高僧,为毛笑得如此……暧昧?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她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发现这种状况愈演愈烈,那妙僧无花的笑容仿若一根无形的线,轻轻地扯在她的心上,直要把她整个人都迷惑了去。 所谓勾魂夺魄,也不外乎如此。 片刻之后,施静已经有些目光迷离,险些把持不住朝着他直扑过去……幸好,最后关头,她终于还是用仅剩的神智控制住了自己,顺手摸到了自己面前那早就冷透了的半盏残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虽然难免被呛得咳嗽连连,但总算是重新恢复了清醒,没有做出什么更丢人的事情来。 想来她这一系列举动实在太过异常,无花也似乎有些诧异起来了,居然都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道:“施姑娘,你无事吧?” 语声依然清亮柔和,听得人心中妥帖,面上的微笑也依旧,看得人如沐春风。 但这语声、这微笑分明便是如寻常佛门弟子一般的那副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模样,哪里有半分魅惑之意,施静再次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简直都想暗中抽自己一个嘴巴了。不过她当然也还没有秀逗到这种程度,故而只是苦笑着着摇了摇头,谢过无花的关心,顺手又灌了两盅冷茶,才彻底恢复了平静。 真是太可怕了。 刚刚她简直好像是中了邪一般,果然,还是因为是酒喝多了的原因吧? 大约这女儿红虽然好喝,却果然还是不能贪杯啊。 方才她居然把个冰清玉洁的佛门高僧看成妖媚娇艳的野玫瑰,这醉得还真是有够不轻的了。 幸好她旧日混迹职场,为了房子、车子、票子奋力打拼的时候也曾经无数次地“酒经沙场”过,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这“坚持着一定不能比在座的人先倒下”的执念太深,终究还是帮她救了一回场。 想着若是刚刚她借酒装疯,把人家无花大师好好的一个佛门高僧给调戏了的话,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虽然说看着这大师还算是比较理智随和的,但万一人一个没想开,做出点儿激烈偏执的事儿,比如自裁以谢佛祖啥的,她还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鉴于施静对少林寺、高僧之类的名词的认识还停留在“一心向佛”、“皈依沙门”的程度,她心目中的高僧的范本都是诸如法海大师这类的,所以一不留神就想得多了点儿。虽然说多少有些神神叨叨的,但这也并不妨碍她迅速得出了“此处危险”的结论,跟着马上下了个“走为上策”的决定。 未料到,她脑子动的快,那无花的动作却更快了一步,他居然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道:“无事便好,方才见姑娘脸色,还以为贫僧有何不妥之处,惹得姑娘心中不安了。” 施静默默叹息了一声,就差抱头缩到桌子底下去了。 人跟人果然是没法比的。 这位无花大师,您可真是会说话啊。 这让咱咋说好呢? 罢了,就算要遁走,还是要注意保持点儿最后的风度不是。 想到这里,施静便也忙缓和了面色,露出一个微笑道:“大师说笑了,大师哪里会有何不妥之处,是我方才喝酒喝得太多了。有何失仪之处,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无花一双秀目静静看了过来,似乎饱含万千情绪,又仿佛空若一物,看得施静心中又是一动,几乎以为自己的酒劲儿又上来了,险些抱着施小白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他缓缓道:“不知道姑娘可识得‘水母阴姬’此人?” “水母阴姬”? 那是啥? 原来也是个人么? 施静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头绪,只有一片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从未听闻过。” 听到她的回答,无花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神色,倒是让施静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莫非此人跟她有何关系不成? 她还未及细想,口中却已经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同小儿久不涉足江湖,故而对江湖中的人、事均不熟识,可谓是孤陋寡闻,听大师的意思,莫非此人与我们有何关联不成?” 那无花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展颜一笑道:“这个贫僧也知之不详,只是这‘水母阴姬’乃‘神水宫’的掌门,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门派之一,其身份之神秘,武功之高超均为世所罕见,施姑娘居然连此人的大名都不知,可见此前确是久居于世外桃源了。” 他的语声一如既往的柔和动听,自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施静也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世外桃源倒是谈不上,无非是个可供容身的安静角落罢了。倒是我此番做实了这‘井底之蛙’的名号,让大师见笑了。” 无花亦笑道:“施姑娘过谦了,我观姑娘言谈举止,半分不似江湖草莽之人,倒是贫僧留心于此等红尘俗事、浊世虚名,反而不美,是为着相了。” 看他说得认真,说到最后居然还真的在胸前合掌,似乎有忏悔之意,施静忍不住默默苦笑:所以说,她最应付不来的便是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门高僧了,简直是随便说句话都暗藏禅机啊,有木有,虽然咱知道你是在夸咱,但是动不动就来这种“姑娘你实在是高,贫僧自愧不如”啥的这种大帽子,实在是让她很有鸭梨啊。 算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大约是该走的时候了。 她微笑着转过身,正打算站起来开口道别,却听得那无花忽然道:“在下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呃,怎么好像还没完没了了呢? 话说您老啥时候把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又吓了咱一跳啊。 不过这位大师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施静也只得按捺住不知道为啥已经开始有些烦躁起来的心情,微笑着道:“大师请讲。” 无花的面色忽然又有些泛红,似乎有些尴尬,欲言又止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了一般地道:“此事涉及姑娘私密,贫僧本不该如此探究……但……” 施静看到他如此,倒是也猜出了他要问什么。 不过想想这两天的事儿,便也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姑娘,对这种事儿也没有啥好扭捏的,不过难得看到这位云淡风轻的无花大师露出如此为难尴尬的表情,她便也乐得配合,偷偷围观一下,也算是小小地找回一点儿方才自己酒醉失态的场子。 想到这里,她当即微笑着道:“这两日本就多有叨扰得罪,大师有何疑问,但说无妨,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那无花听得她这么一说,却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方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咳了一声,缓缓问道: “此事干系重大,贫僧不得已也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施静自然是欣然同意,顺便继续鼓励他往下问的。 可怜无花大师涨红了一张脸,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贫僧斗胆,敢问姑娘一句,不知道施小公子之生父,是何来历?” 第13章 〇一三追踪 噗! 他居然还真的问出来了。 施静手里捧着那半杯冷茶,差点又一个手抖掉到地上去。不过幸好,嘴里那口已经事先咽下去了,不然,一准儿也肯定是要喷出来的。 虽然她已经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但是,很明显的,无花大师已经因为自己刚刚那“惊世骇俗”的一问,完全的处于了“羞愧”以及“内疚”的状态。他那一张毫无瑕疵的玉色俊颜已经红到了耳根,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佛门清修子弟,不小心触犯了戒律时的模样。 当然,虽然或许不久之后,得知了真相的施静将深深地为这位大师此时精湛的演技折服到咬牙切齿,但此刻,她却毫无悬念地落入陷阱,为眼前的幻象所迷惑——“看别人笑话儿的,说不定也同时在被别人看着”,这话,恒不欺我。 挺过了差点儿憋出内伤的爆笑、欣赏够了稀世罕有的佛门高僧“出糗”的美颜之后,施静又把那半杯冷茶灌入肚子,轻咳了一声,稍微酝酿了番情绪,方才缓缓道:“此事虽甚是私密,但大师素来悲天悯人、慈悲为怀,又是于我母子有恩之人,既是大师有此一问,我自当据实以言。”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略微顿了一顿,看着那无花念着佛号、合十了双掌、做洗耳恭听状之后,才继续接着说道:“只是,想必大师也已看出,此子降生前,我母子曾同遭不测,虽大难未死,但前尘往事,俱已忘怀,莫说此子身世,便是我自身过往,也都付与尘埃了。” 她用着温柔平淡之极的语气,诉说着如此一言难尽的过往,极致的矛盾中,倒是更有一番引人好奇的魅力。 亦真亦假间,平添了几分扑朔迷离,让人欲罢不能。 施静说完,便静待无花的反应。 然而,与她的预料稍微有些不同的是,这位大师一直低着头静静听她诉说,却并没有被她这番让人吐血的回答弄到暴躁或是炸毛,相反,片刻之后,他竟抬起头来,淡然笑着道:“万色万象,皆如梦幻泡影,姑娘既言一切皆付尘埃,未尝不是大缘法。” 他言毕,双掌合十,面色早已恢复如常,言语之中微露禅机,居然竟似又有所悟。 施静忙也低头致意,口中也微笑着道:“大师高见,倒是令我心中宽慰许多,将那迷茫困惑之心减淡了不少……只是方才闻得楚兄夸赞大师博闻强识,不知大师可有令记忆回复之法?” 无花微笑道:“不记得便是记得,记得便是不记得。姑娘兰心蕙质,却如何只是执着于过往之物?” 施静点头微笑,深表赞同。 话说到了这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再继续了,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施静站起身同无花礼貌告别,准备带着小白回去客房补补瞌睡——毕竟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禅机也见识了,到了这个时候,那女儿红的酒劲儿也就真得上来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不经意回望,居然正好看见无花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到酒楼旁的小巷,然后仿若一滴水一般融入了人群,去的方向,竟也恰好是稍早些时候楚留香离开的方向。 施静虽然觉得略有些奇怪,但睡眼愈发朦胧了起来,便也并没有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就近寻了间客栈,要了间干净客房,倒头便睡。 这一觉,便睡到了太阳西斜。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红通通的夕阳正挂在纸纱窗一角,挣扎着就要沉下去了。施小白端端正正坐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周遭氤氲着淡淡的酒香——看来她这自动挥发酒精的体质,现在这身体的原主妹纸也具有啊,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猿粪啊。 施静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顺手抱住施小白,蹭了蹭他的额头:“白啊,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我?” 施小白如同个小猫一般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哼唧着道:“哼,早起来了,娘……不动……坏……” 当然,他抱怨的小声音完全被淹没在施静的摩挲中,没有放过他较往日剧烈许多的挣扎,施静留心一观察,已经发现奥秘所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满了墨水。当时困的狠了,为了图方便快捷直接在这迎宾楼定的上房居然是配有笔墨纸砚的。所以,早她一步醒来的施小白便也因此而有了新的玩具。都说儿子肖母,“在家长脸上涂鸦”这种她小时候干过的蠢事,施小白居然也无师自通地会了,而且坚定不移地实行了。 可惜,她醒的太早,墨水还没干。偏偏她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一时兴起,用自己的大脸去蹭了施小白的小脸儿。于是,结果是,母子二人都变成了大花脸。 施小白先时还有些气急败坏,后来见了施静的脸,便大笑个不停。施静便也索性拉着他,母子两人继续墨水大战了一番。直到母子两人都尽兴了,方才休战。施小白乖乖地由施静拉着到窗前洗漱,又换过了衣服,再看窗外,却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施静征求了施小白的意见,决定晚饭出去街上吃。跨出门口的时候,施小白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施静眼疾手快,将他拉起,又蹲下、身子帮他把新换的裤子上沾的灰土拍去。 就这么一蹲的功夫,她却发现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门边的角落里,居然有一小撮金黄色的沙。 沙的质地并不很细,反射着淡淡的柔光,不似河沙、海沙,倒似沙漠中来的一般,散发着烈日和暴风的气息。 若不是此时已经掌灯,她又恰好帮施小白理衣服,便必然是看不见这沙的。 若不是她昔日是个酷爱满世界跑的穷游人,也必然看不出这沙的来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沙与那日她在施小白离奇失踪了半个晚上、又离奇被送回船上时,装着他那个黑色布袋子里散落的那零星几点看上去居然是一样的。 似乎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施静顺手把施小白抱在怀中,四处看了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小丝黑色布料的碎屑。 她们果然是被人盯上了。 而且这人要么跟沙漠有关,要么压根儿就是来自沙漠。 看来,那日的绑架和催眠事件不过是个开始,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施静心中微觉沉重,但却也萌生了无限的勇气。 有蛛丝马迹可寻,总比一直毫无头绪的好。 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接下来,就看她侦察追踪的能力了。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还是自保和赶路。 毕竟,这一晃都几个月过去了,那长长的药引单子上的东西,才不过找了两三样,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被明有困难、暗有盯梢的现状所刺激,施静的效率一下子高了不少。在夜市中寻觅了可口美食喂饱了小白之后,她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白,径直到“同济堂”去采购那什么“五月莲子”。 结果居然是扑了个空。 原来今年干旱,莲子不多,那种紫衣老者指名要要的珍贵品种这旬只出了十斗,中午恰好都被城内的“朱砂门”买去了。 没想到这么一样说稀奇也并不太稀奇的东西居然成了抢手货,施静有些哭笑不得。那“同济堂”的伙计大约见她们孤儿寡母的为了这样不值得什么的东西奔波,居然还落了空,多少有些不落忍,便主动说了个法子,说是那“朱砂门”在城内有个“快意堂”,主管便是掌门弟子,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也是生意客,若是听说她们是急着做药用,又肯出价格,均出来一点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施静听了这话,倒是又来了精神。她想着若是等下一茬莲子又要个十天半个月,这济南城里终究不太太平,早点把正事儿办完,总是好的。反正今天白天已经睡够,此刻便去那“快意堂”走上一遭儿,又又何妨? 故而她当即向那伙计问清了去“快意堂”的路径,道过谢之后便径直朝着那边厢赶过去。 施小白已经在她怀中昏昏睡去。施静便也放心地抱着他东奔西跑。 那“快意堂”在城中最繁华之处,离着“同济堂”倒是有一小段儿的距离。 施静脚程不慢,走了半刻也就快到了。 远远地已经看到前方一大片灯火通明,隐约已经能听见喧闹声,想来那处便是那号称济南城中最大赌场的“快意堂”了。 施静紧赶了几步,本想着早点儿赶到,没料到刚上了大路,就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急响,还有一人轻叱道:“闪开!” 这马来的太快,施静心中又有事在琢磨,反应自然是慢了一点儿,故而等她急着要闪身避开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仓皇回身时,但见一匹乌黑的骏马,昂首嘶鸣,前蹄直立,堪堪就要踏到她身上来了。 第14章 〇一四伏线 眼看着那马就要从她身上踩踏而过,一个人影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施静还没搞清楚状况,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便已经被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往旁边一拖一带,同他一道儿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与那马蹄错开。 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物,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奇迹般地帮着她们母子避过了这次无妄之灾。 无意中又在非死即伤的生死关头晃悠了一圈儿,施静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软,死死地抱紧了施小白,半响都回不过神儿来。 等到好容易略稳了稳精神,有力气定睛细看时,却见怀中施小白仍是睡得天昏地暗,一副雷打不动、什么都不管的势头。瞧着儿子这个模样,施静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由得暗自轻叹:小孩子就是幸福啊,真是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的,反正,怎么都有她帮忙顶着——谁叫她是当妈的呢。 话是这么说,她查看起儿子的情况来可一点儿都没马虎。 再三确认了施小白确实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之后,她终于放下了心,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里一通瞎忙活,刚刚那位救命恩人还没来得及跟人道谢呢。 可不能装着没看到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啊。 想到这里,她慌忙抬眼往旁边看去。 这一看,她却不由得乐了,当即展颜招呼道: “原来是楚兄,此番又有劳楚兄出手救我们于水火了。多谢,多谢。” 楚留香照旧穿着中午离去时的那件儿质地上乘但略嫌夸张的锦衣,原本该是个暴发户的气质的,但配合上他那张脸和那身材,加上旁边明亮的街灯映照,居然被他穿出了一种富贵而又雅致的韵味儿。再加上方才那手儿漂亮的“英雄救美”功夫,他整个人竟然都好像在闪闪发光了一般。 听得施静如此招呼,他也不由得一笑,朗声道:“施姑娘过誉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姑娘方才似乎神思飘移,莫非有何为难之事?” 这小话儿说的,真是得体而又细致入微啊,所谓的如沐春风,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 施静默默地在心中为他点了个赞,然后干笑着道:“有劳楚兄费心,是有些许琐事挂怀一二,不过也无甚大妨碍。倒是楚兄,午间的事可还顺利?” 施静这话一说出口,楚留香脸上的微笑立刻黯淡了下去,缓缓摇了摇头道:“此事牵连甚广,线索接二连三被断,愈发显得地扑朔迷离了。” 虽然说大家认识没有几天,但是自施静与他初见的时候起,便未见他如此为难过,显见得他那所谓“无头公案”的对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了。她不免又想到此前刚刚在客栈门口角落发现的那点儿蛛丝马迹,倒也心有戚戚然了。 气氛一时便有些沉默了下来,施静低头沉吟了片刻,正想着说点儿什么来缓和下气氛,却不料那楚留香已经先开口道:“施小公子想是又已睡熟,施姑娘此时夜行,不知要去往何处?” 施静微微一笑,暗道这位楚公子倒也当真是个玲珑人物,竟似自然而然地有一种让气氛缓和舒适的能力。她便也没有再迟疑,如实作了答。 况且她也一向相信:酒品即人品。大家怎么样也是一起喝过酒的人了,对方是什么人,彼此心中也多少有了点儿数,也没必要防着人家如同防贼一般的。 她原本只想着实话实说,然后便分道扬镳的。不想楚留香听完之后,大笑着道:“真是巧,我也要去那‘快意堂’,既然大家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除了提起他正追查的那段“无头公案”时,神色稍微有些低落之外,他面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让人觉得过于冷淡,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热,正是不冷不热的最让人感觉舒适的温度。 如此之人的邀约,施静自是欣然允诺,旋即却也反应过来这其实也大约不过是这位楚公子委婉而绅士地护送的意思。 可见他们这一回两回都是如此“惊险”的见面,到底让这位楚兄有点儿挂心了——毕竟无知无觉、江湖经验基本没有、还莫名其妙惹上神秘厉害对头的江湖人,这年头想必是很少见的。按照正常情形,这种样子的还敢出来混的,早就该死掉好几百回了,如施静母子这般幸运的,到底还是不多的,就当她们这算是人品爆发好了。 不过,也要懂得学着与时俱进、趋利避害不是? 毕竟,好运这东西,实在太玄幻。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还是抓紧提升实力要紧啊。 施静暗暗下定了继续加强勤学苦练的决心,同楚留香并肩朝着“快意堂”走去。 虽然说路程已经不算远,但走起来也还要一小段儿时间,加上楚留香似乎是顾忌着她方才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便也刻意放慢了速度,一路上有一搭儿、没一搭儿的同她闲聊起来。 想来是因为她此前陈述去“快意堂”的前因的时候,大概介绍了下施小白中毒始末,颇有些坦诚相待的意思,楚留香便也简单同她讲了一番他追查的那“无头公案”的梗概。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海上飘过来的几具尸体开始的。 那几位逝者的名气居然还都不小,分别是“天星帮”、“朱砂门”、“海南剑派”的老大,还有纵横沙漠的“大漠神龙”甚至还有神秘的“神水宫”的门人。 虽然大家的死因似乎都是环环相扣,前者死于后者的成名杀招,最后的两人更是相互火并而死,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群殴导致的全灭结局,似乎压根儿是没有神马问题的。 但是很显然,楚留香貌似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眼角眉梢、甚至每根头发丝儿里似乎都在叫嚣着: 越是完美的死循环越是隐藏秘密的。 完美背后,必有阴谋。 施静虽然只是个旁听者,但确实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 那什么“天星帮”,她是不知道是神马东西的。不过听楚留香的语气,作为最先死亡的、疑似武功最弱的人,似乎也不是神马重点关注对象。“海南剑派”听起来是练剑的,不过既然冠了地名在前,想来必然是远在海南,跟这儿也没有什么关系。“朱砂门”的总部就在这济南城,便是他们马上要去的那“快意堂”了。 这些倒是都没有神马问题。 但是,让施静稍微有些在意的是:那“大漠神龙”既然号称纵横沙漠,想必与沙漠有关了;而那神秘莫测的“神水宫”,居然连这个看上去很牛的楚留香提起来的时候,神情都难得地略微绷紧了些许,想来也必然是大有文章的——偏偏前者刚刚好同她这边才发现的疑似对施小白不利的人扯上了点儿关系,后者半日之前才被妙僧无花有意无意地追问过同她的关系…… 呃,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啊! 这种好像散落的珠子隐隐要穿成一线的感觉,到底是啥? 尼玛!难道不是欢乐的升级寻宝养成游戏么? 居然添加隐藏解谜支线啥的,实在是太坑爹了呀! 施静只觉得心中有数百头神兽撒蹄狂奔而过,默默地泪流了满面:老天呀,咱不带这么玩儿的,早知道就蹲在山里了多好……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在施静情绪忽然地低落和楚留香渐渐地陷入沉思所带来的沉默中,“快意堂”终于还是到了。 还没走近,施静就觉得那里的气氛好像也不太对劲儿。 明明是灯火辉煌的地方,却安静地好像没有人在。 这种奇怪的反差,透出一种强烈的诡异气息。 更不要说,这里其实是个赌场。 还是号称济南城里最大的赌场。 这样堕落而又糜烂的地方,最是趁着月黑风高才好做生意的,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就安静下来了呢? 楚留香显然也发现其中的异常,说不定比她发现的时候更早。 此事本就与他正追查着的事情干系更大,但他居然还沉得住气,不但一点儿都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此时见到施静转头看他,竟然还重新露出了面上的微笑,朝着她安抚般地点了点头。 施静忍不住靠近了他一步,低声道:“楚兄,这里似乎……” 楚留香微笑着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只需跟在他身边,进去看一看便知道究竟。 施静便也屏气凝神,抱紧了仍然沉湎在好梦中的施小白,紧紧跟在楚留香身旁,迈步进了那“快意堂”的大门。 才一踏进门内,施静便被迎面扑来的混杂着酒气、烟草气、脂粉气甚至汗臭气的混合怪异气味儿狠狠呛了一口。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扇了扇施小白和自己周边的空气,顺势站到了离着最近的一扇窗子边,然后才终于有功夫抬起头查看屋内的情形。 未料,这一看,便立刻给惊呆在了当场。 第15章 〇一五赌局 但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彪形大汉,虽然依稀可以见到他们粗布衣衫下强壮的肌肉和满脸要寻人晦气的横丝肉,然而此刻,他们却全都好像暴风雨肆虐后被砸得稀巴烂的地里白菜一般,完全地蔫菜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虽说他们身上到处可以见到红色的伤痕,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痛呼,也没有一个人敢有诸如怒吼咒骂之类的轻举妄动。这几十个明显是打手保镖的汉子们的眼睛都在看着场子中间的一个人,眼神中居然都满是恐惧。 不止如此,原本该在赌桌前吆五喝六的赌客们也全都面无人色地靠墙站着,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他们身边还站着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妙龄少女,想来平日自是有一番燕语莺声、巧笑倩兮的风情的,但此刻却也一样吓得簌簌发抖,面如土色。 他们的眼睛也全都在盯着场子中间,无一人敢发出哪怕一点儿声响。 还没到午夜,这号称济南城中最大赌场的“快意堂”内,却如同坟墓一般地安静。 安静之中,却又夹杂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更是得让人觉得诡异万分,愈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了。 如此的情况之下,自然是没有人发现施静同楚留香的到来了。 见到楚留香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施静朝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无声地传达了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请他自便的意思之后,便站在窗子旁静默围观。 看到她如此行动,楚留香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他的事情也确实重要,也无暇再同她多言,便只含笑朝着她点了点头,轻悄悄地朝着前面走了过去,站在一旁观看。 他看的自然也是那站在场子正中间的人。 那个人毫无疑问地是全场的焦点,想来也必然就是造成现下这一诡异情况出现的“罪魁祸首”了。 故而施静虽然站得远,但也不由得顺着大家的目光一同望了过去。待到看清楚那个人的装束之后,她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竟然会是这个人?! 虽然那个人背对着大门站在赌桌旁边,看不见长相面貌,但是很明显的,那一身拉风的黑色斗篷还有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长鞭,最重要的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场,全都出卖了他的身份——如此炫酷狂霸拽的货,不是之前差点儿纵马伤到她和小白的那个黑马狂人,又是哪位?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看来这一趟来的还颇有价值啊,居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也不枉费她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傻站着了。 施静在心中默默冷笑,不由得愈发关注起场上的情况来。 只见这身着黑斗篷的狂妄之人对面,赌桌的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个人。 却是一个面色惨白,身着翠色长衫的少年。他的面貌也算是中上,但是脸色却难看得几乎可以去刷墙了。他的眼睛自然也是盯在那“黑斗篷”的身上的,眼中的神色与那些大汉们却又是不同,要复杂丰富得多了。看起来又是惊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无奈,简直好像要扑上去咬那人一口,偏偏又害怕一动就要送命一般。 施静看到他如此表情,便大约猜测了出来,此人应该便是这“快意堂”的主管了。之前她从“同济堂”出来的时候,那儿的伙计大约是看她懵懵懂懂的、一副外地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也还热心给她普及过,说此时“快意堂”的话事人便是朱砂门掌门的得意弟子,叫甚么“玉面孟尝”冷秋魂的,年少有为、武功高强、相貌堂堂,想来便是此人了。 只不过虽然这位冷大哥看起来年纪确实不大,但是要说到相貌堂堂,跟站在旁边的楚留香之流一比,可就真是差得远了。 就是不知道,他那所谓的“年少有为”、“武功高强”的名气,又有几分真假了。 施静在这里围观得十分起劲儿,场上的气氛却愈发诡异而沉默起来。 那翠色长衫的少年面色几经变幻,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开口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阁下想必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哦?居然是赌局邀约? 这狂徒居然是来赌博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看来此中还有些别样内情嘛。 沉闷的气氛一被打破,施静顿时便来了精神,不由得竖起耳朵听那黑斗篷的回答。 她并没有等多久,那黑斗篷已经冷笑了一声,做出了回答: “无可奉告。” 他的声音居然也很是年轻,听起来似乎比那翠衫少年还要小上些,但是语调高傲冷漠、语声尖锐短促,竟然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锋芒毕露,丝毫不加掩饰。 这回答已经让人气结,这态度更是让人不爽,那翠衫少年愣了愣,面色愈发难看,冷笑着道:“阁下既然不愿告之姓名,只怕……” 那身着黑斗篷的少年冷声道:“只怕如何?” 翠衫少年愈发不快,冷笑着道:“只怕咱们就只能请阁下离去了。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那黑斗篷少年冷笑了一声,居然没再接话,但翠衫少年似乎对他十分惧怕,无奈方才一时冲动说出了那番硬话,只有在那里又自己把场子圆了回来。 一来二去,两个人最后居然真的要开始赌了。说到赌注,那黑斗篷的少年也不含糊,片刻之后,却已经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甩在赌桌之上。 施静只听得屋内诸人几乎都抽了一口气,她便也微微调整了下站立的位置,换个角度定睛看去,却见那赌桌上赫然躺着一块翠色的玉璧。 她虽然对玉石没有什么研究,但是也看出这块玉颜色润泽,美丽无瑕,显然是非常上等的货色了。 这一点也可以从周围的人们的反应里看的出来。 那翠衫少年一见到那玉璧,眼神就全变了。什么恐惧、震怒都被贪欲压了下去,惨白的脸上满是贪婪之色,偏偏还故作淡定地道:“不知道阁下要用此物赌什么?” “赌你。” 噗,不是吧? 难道古人竟然也能如此劲爆? 在忽然浮起来的诡异气氛之中,施静被这神展开的剧情发展弄得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翠衫少年瞬间大变的脸色,心中却默默吐起槽来:这位黑斗篷狂暴小哥儿,看来您不但脾气不太好,眼光好似也不咋地啊,就这位这样的,也值得动用如此阵仗出手么? 好吧,或者您跟咱们大部分人不一样,不是外貌协会的吧? 但是就冲着这位翠衫小哥儿方才那番变脸表演,咱也很怀疑他的内涵啊! 意识到自己诡异地走神了之后,施静轻轻晃了晃脑袋把朝着莫名的方向奔涌的思绪拉了回来,却见那翠衫少年已经禁不起美玉的诱惑,答应开始赌博了。 场上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 绝世美玉、“美”少年这等关键词之下,大家似乎在瞬间忘记了方才的危机,紧张万分地关注起两个少年的赌局来。 施静也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换了一扇离着那赌桌更近些的窗子,继续近距离围观。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赌桌那边看,但是想来碍于方才黑斗篷少年的发威,都不敢靠的太近,只得站在远处围观。由此,施静轻轻松松找了个好位子不说,居然也没有被谁注意到。 从新观众席看去,恰好能够看见黑斗篷少年的斜侧面。 施静本来也只是想顺便瞧瞧这位狂暴少年的真面目。一眼扫过去之后,却是连她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黑斗篷少年才是真正的美少年。 虽然只是个侧面,但是那眉眼、那面容,竟然挑不出一点儿瑕疵,完全就像是大卫雕像一般的完美存在啊。 特别是那眼睛,简直,完美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这也就难怪,方才他说出那赌约的时候,众人会是那样的反应了。 这也就难怪,他是那般高傲跋扈的性子了。 施静默默叹了口气,静观赌局发展。 却见那翠衫少年已经将骰盅抄在手里,摇动了起来。 全场人的视线便都盯在了那骰盅之上。骰子在瓷盅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片刻之后,翠衫少年已经“砰”得一声,将那骰盅放在了赌桌之上。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盅,翠衫少年苍白的手掌微微一动,已经将它揭开。 六颗骰子露了出来,居然每个都是一点。 大厅中立刻爆发了一阵骚动,因为按照两个少年方才的约定,这就表示翠衫少年已经完全地立于不败之地了。 只因他们赌的是骰子的大小,以小为胜,同点做和。 六颗骰子,最小的点数便是六点。翠衫少年到底是混赌场的,他的手上居然也真有几分功夫,一下子就摇出来个最小的,面色自然就缓和了不少,居然微微有些洋洋得意地看了黑斗篷少年一眼,后退了半步,拱手道: “阁下,到你了。” 第16章 〇一六好戏 接下来,就是施静见证奇迹的时刻。 而且居然还不只一次。 事后,每次回想起这奇妙的一晚,她总是会想起各种各样的骰子,它们飞啊飞啊,有些飞到东、有些飞到西,飞着飞着,就不见了…… 当然,这些玩笑都是后话。 但那一晚,确实是属于骰子的奇妙之夜。 在翠衫少年露了一手六颗骰子全是一点的绝技、小小地震精了一番全场之后,那黑斗篷的少年冷笑了一声,便挥动手中的长鞭径直卷起了一枚骰子。初时施静以为他要把那骰子碾碎,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只那鞭子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笔直地朝着墙壁飞去,“扑”地一声,骰子嵌进墙壁,鞭子又收回来,卷起下一枚骰子,重复这一动作。 如此,循环往复,六枚骰子居然被他一一嵌进了墙壁之中,而且每一颗都是鲜红的一点。 全场的人早已经呆了,待到少年冷笑着问出“是一点大还是六点大的时候”,翠衫少年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虽然知道他这方法不失为投机取巧,但是偏偏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忽然有人发话,救了他的场。 这个人自然就是楚留香。 他站在一旁,早已经将整个赌局的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此刻笑得成竹在胸,想来自然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稳赢的手段。 施静暗暗叹了口气,看着楚留香缓步走向赌桌,倒是觉得他跟那美貌的黑斗篷少年站在一起,让这画面更加地赏心悦目了。 而且他脸上那种自信而淡定的神情同少年急躁冷漠的表情也是宛若一幅丹青的阴阳两面,对比鲜明,却又相映成趣。 那翠衫少年见了楚留香,却似满眼惊喜,口中称呼他做什么“张兄”,倒是不知道又有何深意。 楚留香有意无意看了施静一眼,似乎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施静也只当没看见,含笑朝着他微微点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也确实是一场难得的好戏。 且不说那两人之间暗藏玄机的对话,就是光看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儿。 然而待到那楚留香当真拿起骰子,开始发招的时候,施静倒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那些骰子到了他的手中,居然好像有了生命一般,任由差遣不说,居然还在顷刻之间,表演了一场“后骰子击碎前骰子,第五枚骰子撞上墙之后又弹回来,恰好跟第六枚骰子‘同归于尽’”的好戏。 最妙的是,那些骰子的粉末居然还都落在同一个地方,六枚好端端的骰子就这么样成为了整齐的一滩。 楚大手居然成功突破了黑斗篷少年方才六枚筛子合计只有一个点的界限,掷出来“没有点”这种极品成果。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惊呼骰子界真是人才辈出、达人高手无处不在啊。 同在场的众人一样,施静也被楚留香这一手给震住了。 然那楚留香面上却仍是带着同此前一样的微笑,居然还缓缓问那黑斗篷的少年:“是没有点大?还是一点大?” 黑斗篷少年还未及答话,那翠衫少年已经抢着道:“自然是一点大,此局是张兄赢,阁下输了。” 那黑斗篷少年面色仍是淡淡地,但是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却忽然如同波涛汹涌,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的面容身材本就完美至极,只是略显冰冷不近人情了些,此刻加上眼中变幻的情感,便将那拒人千里的气势略削弱了些,整个人竟似忽然焕发出了无尽的神彩,直叫人看得再也移不开眼睛去。 就在大家看得有些发愣的时候,他却忽然发飙,手中的鞭子一通挥舞,朝着围观的众人没头没脑地抽了过去。 众人猝不及防,不免中招。片刻之间,已经有很多人被抽中,带着红痕栽倒在地上。 那少年却仍没有停手的意思,口中厉声喝道:“滚!都给我滚!一个都不准留在这里!” 他如此凶神恶煞,众人自然不敢再逗留,纷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片刻功夫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偌大的厅堂中,居然很快就只剩下了黑斗篷少年、楚留香、施静与那翠衫少年四个人。 除了楚留香之外,施静大约是唯一一个没有挨上鞭子的人了。 这次倒不完全是因为她的武功,而是要归功于她一直聚精会神地看戏,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本来她属于围观群众中离得最近的,那鞭子来得又快又急,兼且没有任何章法,按照常理来说,她是绝对躲不过去的,怎么也要挨上个一两下。 但因为她此前见那黑斗篷少年先是略发了一阵呆,继而眼中神色大变,便心道不好,已经暗自防备了起来。故而,那少年一动,她便立刻做出了反应,远远退到了一边,这才躲过了一劫。 即便是如此,见过他没头没脑地无差别攻击了之后,她心中也顿觉不喜,但见到楚留香居然也没有出手阻止,那鞭子下的虽重但却并未有什么功力的加成,造成不了什么严重的伤害,也就懒得节外生枝,随他去了。 只是心中却愈发不喜,这种拽上天的性子,即便美若天仙,也当真有些讨人厌,真是不知道什么人会收服的了他了。 她心念转动间,那边场上情况又已又变。 只听那翠衫少年怒声道:“这些人又没惹到你,你又何苦迁怒于他们……”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经被那黑斗篷少年抽了一鞭。 伴随着这一鞭的,是黑斗篷少年冷若冰霜的一句“你也给我滚。” 翠衫少年愈发震怒,冷笑着道:“你若是不愿让人看见你认输,我自是可以出去,但……” 他话音未落,又被抽了一鞭。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躲不闪,生生挨了下来,冷笑着道:“但你给我记住,这三鞭冷某他日定会加倍地讨回来的。” 施静听到这里,倒是不由得微微一愣,既然自称“冷某”,看来这翠衫少年果然便是那冷秋魂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这份放狠话的勇气,看来这少年倒也不完全是一无是处嘛。 她心中不由得对这翠衫少年略略改观,一念未了,那黑斗篷的少年已经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冷冰冰地补充道:“四鞭!” 他一面呼喝,手里也真是不含糊,那冷秋魂险险避过,眼见着第五鞭又要飞来,终于跺了跺脚,冲出了门去。 然后,那少年的目光便投在了施静身上,眼看着就又是要故伎重演的节奏,施静冷笑了一声正准备接招,楚留香却忽然道:“姑娘可否暂时回避,我同这位兄台有要事相商。” 他的目光中竟似有丝急迫和恳求,施静心念不由得一动,想来他们要“相商”那事情定是十分重要的了,十有j□j是同他那“无头公案”紧密相关了。她沉吟了片刻,想到反正自己找这少年也不过是顺路,仅凭着那点蛛丝马迹也不能立刻拿这少年怎么样,再说他方才露得那手骰子戏,足已经证明他在鞭子上的火候极深——考虑到自己现下这武力值,一切果然还是要从长计议了。 想到这里,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打趣着道:“既然张兄开了这个口,我自然是要卖这个面子的,绝不二话,立即便走。” 楚留香面色微窘,口中连称不敢,目光扫过赌桌时,却不由得出声喊道: “施姑娘暂请留步。” 施静已经快走到了门口,闻言转过身,却正好见到楚留香将桌子上那块玉璧朝着自己掷来。他将力道控制的极好,那玉璧飞到她身边时,附着其上的力量刚好用尽,笔直掉落下来,她一伸出手去便轻轻松松地接到了。 这不是那赌注么?给我这算是神马意思? 施静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却见楚留香笑着道:“多谢姑娘那日好菜美酒,近日事忙,那日之约恐难践行,此物权当一谢,还请姑娘万万不要推辞。” 若是平常人,自然要惶恐地辞谢或是假惺惺地推脱实则心花怒放一番的,然则施静面色却十分平静,只因她已经听出这楚留香的弦外之音:想来他涉及的事件必然是极其凶险的,而这黑斗篷少年在其中十分重要,若是她因为什么理由贸然牵涉其中,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送玉璧给她固然是个支开她的好办法,却也有以礼相待,感激甚至赞助之意。只不过这借口找的倒是当真好。那“迎宾楼”的酒菜再高端,也抵不上这玉璧的一角,如此大的谢礼,倒是不由得令施静哑然失笑,暗叹这话说得真是漂亮极了,明明是赶人的话,听起来竟也如此感人,果然不愧是楚留香,真是有些意思。 她当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口中称谢道:“既然如此,便多谢张兄美意,既然张兄近日事忙,我自是不好多做打搅,他日自当再备美酒,与兄共饮。” 楚留香微笑着抱拳施礼同她作别,施静也回了礼,便径直从门口退了出去。 门立刻便在她身后关闭了。 施静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璧,心中倒是忽然一动,想起件事儿来,脚下立时一转,向着不远处走去。 第17章 〇一七暗棋 这里毕竟还是“快意堂”,是朱砂门的地盘儿。 即便那黑斗篷少年再如何厉害霸道,但是此刻他既然已经交由楚留香“处理”,朱砂门的人自然可以暂时不管他,只要负责把其他的事情善后就可以了。 作为一个算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帮派,朱砂门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 施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见门外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许多火把。远远望去,朱砂门的人正在那里安抚宾客,处理客人和门人弟子的伤势。 虽说好多人的身上都受了伤,但是这么看下来,大家的行动却也并不十分混乱,还算是井井有条。经此大变之后,能这么快恢复正常,倒也值得让人暗暗赞叹上一两句。 施静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那翠衫少年冷秋魂正站在人群中间,往来操持。作为一个江湖人兼生意人,他的脸上带着十分职业化的微笑,虽然你知道他笑得很假,但是偏偏就没有办法讨厌得起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人家是做生意的,最讲究和气生财,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也无非如此。 当然,今晚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客人们被扰了兴致不说,还受了不小的惊吓,有许多更是受了伤。但是既然都是出来混的,这种事情本来就无法完全避免,再加上满脸堆笑的冷秋魂打躬作揖地赔礼道歉,更是送上银两汤药费,许多客人们怒气冲冲地发、泄几句不满之后便也自己离去了。 当然,碰瓷儿的是哪里都有的,好说话的都处理完了之后,剩下的总是有几个刺头儿。 施静看着那些衣冠楚楚、年纪也不算小了的客商们居然不要脸面地在地上打滚儿,多少有些忍俊不禁,而冷秋魂的手腕儿就在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了起来。 哪些是可以得罪的,哪些是得罪不起的,他简直门儿清。然后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迅速采取不同的手段:比如有些要直接叉出去,有些就要用轿子抬出去。这一切他做得娴熟而豪无迟疑,如此下来居然三下两下间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施静站在一旁静静围观,心中愈发笃定自己这盘看人看得应该算是不错,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上前搭话,那冷秋魂却早已经注意到了她。处理了手中最要紧的那几件事务之后,便也不等施静开口,他自己已经走过来,拱手施礼道: “这位夫人,不知有何指教?” 夫人? 施静愣了半刻,才明白自己这种怀里抱着孩子的造型确实有些不太好定位,人家称一声“夫人”,也就是个尊称罢了,不过这种莫名奇妙的别扭感是神马? 恩,不管了,应该会习惯的。 而且,考虑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夫人”这称呼要好些。似乎在古代、即便是在江湖之中,对已婚女子的限制都要比未婚女子少多了。披着“夫人”这个身份,想来很多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想到这里,她含笑答道:“敢问阁下可是冷秋魂冷公子?” 冷秋魂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夫人找冷某有何贵干?” 施静笑道:“妾身有要事相商,可否请冷公子借一步说话?” 冷秋魂微微一愣,但是他略微思考了片刻之后,却也没有拒绝,只抬手叫来个人吩咐了几句,将这里的事交给了他,然后便将施静让进了旁边一间小厅。 施静款款落座,却也不吃茶,只是缓缓从袖中拿出了方才楚留香送给她的那面玉璧,轻轻放在了桌上。 屋内烛火通明,那面玉璧在烛光映衬下,愈发显得温润通透,显见得是极其少见、价值连城的珍品。 冷秋魂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看了看施静,目光疑惑中带了些防备,缓缓开口问道:“这……不知此物如何到了夫人手中?” 施静笑道:“方才张兄赢了那局,想必冷公子也已经看见。这东西既然是赌注,自然也就归张兄所有了。” 冷秋魂道:“这个自然,只是……” 施静继续道:“此物现下既然到了妾身手中,自然也是张兄首肯了的,莫非冷公子以为,是妾身自取的不成?” 冷秋魂赔笑道:“冷某不敢,此物既然已归张兄,自然是任由张兄处置的,冷某不敢胡乱多言。只是,不知夫人带了这玉璧来此寻冷某,是何意?” 施静笑道:“妾身久闻朱砂门大名,亦听闻冷公子乃掌门高徒,执掌‘快意堂’有方,生意兴隆、声誉极佳。”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含笑看向冷秋魂,然后在他那些“不敢不敢”的谦辞客套说完了之后,径直道:“冷公子是爽快人,妾身便也不再多绕弯子了。妾身此来,正是要与公子谈生意的。” 她说完,便将自己的设想和来意合盘托出,在冷秋魂震惊的目光中,悠然道:“如何?不知道冷公子可敢应承?” 冷秋魂犹似有些犹豫,迟疑着道:“此事干系甚大,在下恐怕要先请示掌门……” 施静当即站起身来,一面作势要收回玉璧,一面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既然冷公子做不得主,那此事便就此算了罢。” 冷秋魂慌忙也站起身来阻拦道:“夫人且慢!” 他看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玉璧,目光闪动、神色复杂,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掌门师尊令在下暂代执掌本门,夫人所言之事自然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 施静笑道:“这个还请冷公子放心,妾身所要做之事,必不会妨害江湖公义,自然,也更加不会妨害朱砂门和公子的。” 冷秋魂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沉吟着道:“既然如此,那夫人这单生意,朱砂门便接下了。” 施静笑道:“爽快!妾身果然没看错人。只是……”她顿了顿方才接着道:“虽说妾身对朱砂门和冷公子之信誉并无疑虑,但此事必然牵扯甚大,还需公子提供一二信物,以为凭证。” 冷秋魂也笑着道:“这个自然,如此大生意,岂可令夫人空手而归。”他一面说一面已经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双手递给施静道:“此物乃我朱砂门令牌,门下见之,便可由夫人差遣。” 施静伸手接过,略看了看,见上面画着一枚血红色的手掌,又有朱砂门等字样,看起来倒像那么回事。不过她本来也不甚在意这东西的真假,只不过是套了话,落实下形式罢了。 见她接过,冷秋魂似乎松了口气,未料施静跟着又补充道:“既然事已谈妥,妾身也不便久留,只是,这信物既然是冷公子所赠,日后用起来自然不会有何不妥,若是耽搁了妾身之事,只怕不但妾身,便是妾身那些朋友们,也要来叨扰公子了……妾身虽不才,但想必妾身的朋友们还可陪公子雅谈一二,比如那位张兄,我便见公子与他相谈甚欢?” 冷秋魂听得她如此一说,面色不禁又微微一变,片刻后便已恢复正常,笑着道:“这个自然,但请夫人放心。” 施静笑着点了点头,将令牌装好,留下玉璧,转身离开。 未料才出门,就见那冷秋魂追出来道:“夫人请留步。” 施静心道,不是吧,又留步,你们这些人说话难道都不能一次说完么?真是麻烦啊。 她虽然腹诽不已,但也还是转过头,微笑着道:“冷公子还有何指教?” 冷秋魂见她如此,竟似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道:“冷某实在该打,方才相谈那么许久,竟然都忘记请教夫人姓名……” 施静微微一笑,想到这孩子倒也还是有点儿意思,什么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不说,这会儿居然还脸皮薄了起来,不过这姓氏……她思忖片刻,随口胡诌道:“妾身夫家姓吴。” 冷秋魂松了口气,点点道:“既然如此,请夫人慢走,夫人名号身份,我当告之妥善弟子,必不坏了夫人大事。” 施静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转身往外走。心里倒是有些想笑,今晚的收获看来还真不错,用人家送的东西做成了一件买卖,怎么算都是不亏的——反正那么显眼的东西她也不好处置,看那楚留香,也不是会在乎这种身外之物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东西送她了。 总之,今晚过得很成功,她很高兴。而且,想到自己那化名儿,更是不由得暗暗发笑,“吴”者,“无”也,吴夫人的意思,就是无夫人,这点儿小玩笑总比楚留香化名那什么张兄略好,若是她,叫神马张兄,直接叫“庄”兄算啦。 她这里一边走一边偷偷乐,没留神居然走错了方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黑魆魆的院落。 擦!居然这样也会迷路,真是没救了。 她停下脚步,正想着倒回去重新找找方向,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院落似有灯光,便不由得朝着那灯光而去。 未料才走了几步,就发现好像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她抬起头四处一看,便见远处有微弱的绿色灯火明灭摇曳,隐约传来沙沙沙的轻响,地面轻轻震动,空气中居然还传来淡淡的腥气。 那绿火看着挺远,移动的速度居然不慢,很快地就要到了眼前。 沙沙的响声更大、那股腥气也更加浓烈,借着隔壁院落传来的灯光,施静只见一片五色斑斓的东西,海浪一般地朝着自己涌了过来。 初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看明白,那竟然是一群蛇。 大大小小数十条五色斑斓的毒蛇。 那绿色萤火便是蛇的眼睛! 天啊~~! 救命啊! 她最怕这东西了! 施静吓得浑身寒毛直竖,撒开脚丫没命地朝着灯光跑了起来。 未料到那些蛇好似疯了一般在身后紧追不舍,施静胆都唬破了,竟连武功都忘了使,不想越急就越跑不动,越跑不动跟蛇群的距离便越近。 感觉到那些蛇似乎已经近在咫尺,极度的紧张惊惧之下,她居然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护紧了怀中的小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做好了被蛇海淹没的准备——未料到就在此刻,斜刺里竟忽然有双手臂伸出,带着她凌空而起。 她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了起来,身体却已经被人紧紧抱住,耳畔似有梵音掠过,柔声轻问:“别怕,它们伤不到你。” 第18章 〇一八疗伤 这声音柔和动听至极,似乎天然地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作用。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施静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惊叫,虽然身体仍难免有些僵直,但总算是慢慢安定了下来。 奇怪的是,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之下,施小白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么看来,今儿他这一觉未免也睡得太熟了些吧? 她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是因着感觉到儿子呼吸平稳,与平时熟睡时无异,便也暂时放下心来。 如同为了配合她的心情似的,方才一直遮住月亮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移开。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才终于有功夫看一眼救自己母子出蛇群的人,到底是哪路英雄。 毕竟,方才那等危险人家都还果断地见义勇为了,而且,要把她们母子一起抱着飞这么远,也还是挺辛苦的。 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啊。 她这么想着便赶紧抬头往上看,未料到一抬眼,便见到一副眉目宛然的面孔,月色之下,仿若画中之仙。 居然是那妙僧无花。 也只能是那妙僧无花。 昔日远观,便已觉他容色逼人,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肌肤相触,施静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无法呼吸。 这真是令人窒息的、无法抗拒的美貌。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是个和尚。 不过,就连施静也不得不承认,其容貌之无暇、气质之出尘,也只有那袭僧袍最可匹配。 然则,这袭僧袍同时也立刻浇熄了施静心中那丁点儿蠢蠢欲动的火焰——得了吧,人家都出家了,还是别惦记了。醒醒吧!被催眠的是施小白,又不是你。 施静默默地闭上眼睛,在心中暗暗甩了自己几个嘴巴,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却在瞬间让她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躺在人家怀里,她便又赶紧把眼睛睁开。但是却再也不敢同他对视,只得把目光移向旁边,干笑着开口道:“多谢大师相助,现下已无蛇群,大师可放我们下来了。” 无花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心急,这群毒物似乎颇有些来历,还是离得再远些才够稳妥——何况姑娘方才似乎已负了伤,停留此处更是多有不便,且容贫僧先行得罪,待寻得个安稳之所,安顿了姑娘同小公子后,再行赔罪罢。” 他语声轻柔,在清风明月之中,仿若石上清泉一般,悦耳动人。所说之言也是客气有礼之极,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处,施静听得简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要是再唧唧歪歪得,倒是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太不识趣儿了。 何况被如此美男殷勤照顾,这机会也实在不多,虽然说人家大师可能只是慈悲心肠、素心无垢,但是,暂且容她在心中小小yy一番,也不会有啥影响吧。阿弥陀佛,佛祖慈悲,必不会见怪的吧。 不过,她什么时候受了伤?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呢?莫非是刚刚有蛇袭击了她,可是她却并没感觉到? 施静在这里暗自胡思乱想,无花却当真稳稳当当、心无旁骛地抱着她往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小院落奔去。 这院落虽然不大,却甚为雅致,几丛修竹环绕,数缕清香袭人。月色掩映中,竹影随风摇曳,不知道怎地,竟让她觉得颇有些西厢之意。 无花抱着她径直推门而入,熟门熟路地进屋,轻轻弹指间便燃上灯,然后才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之上。 施静慌忙想站起身,未料还没动作,已经被他双手按住,笑着阻止道:“姑娘暂且不要乱动,可否容贫僧先查看下伤势如何?” 施静有些莫名其妙,但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跑掉了一只,露出来的那只雪白纤细的足上,果然已经被地面的碎石和杂物割伤了好几处。 想是身体原主小姑娘的肌肤太娇嫩,不过是这么点儿伤,看起来居然也是有些鲜血淋漓,好不可怜。 施静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一丝丝的刺痛传来,但她想着如此小伤若是表现得太过一惊一乍,简直丢脸,便索性笑着同无花道:“些许小伤,并无大碍,不敢劳烦大师……” 未料她话还没说完,那无花已经笑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是小伤,姑娘也当悉心以待才是……请姑娘稍待,贫僧此处应存有些许药物,或可供姑娘一用,且容贫僧去去便回。” 他说完,果真便去旁边柜子中翻找出来一盒药膏,又找来一卷干净的白布,做完这些之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竟然还从屋外弄来一钵清水。 施静看着他忙前忙后,不觉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放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老盯着人家看大约总是不太好,便扭过头去,开始看起屋内的摆设来。只见那些东西虽简简单单、却皆为古朴雅致之物,无一处不透着些出尘之意。靠墙的书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鱼,摊着几本经书,窗前桌上更安放着一把古琴,琴下焚着淡淡的檀香,与那日在大明湖上见他时的配置基本相同,想来这屋子定是他下榻之所无疑了。 想到自己现在就坐在人家的床上,施静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双臂已经有些酸痛。想要把施小白放下歇歇时,却发现他一双小小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她也不敢当真用力掰下来,便只有由得他如同个树袋熊一般吊在自己身上。 幸好他还不太重,就算当真吊上一晚也不觉怎么样。 只是这么一来,她要怎么去清理脚上的伤口啊? 难道说…… 她心念才转,却见无花已经将那一堆东西放在一张小几上端着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施静和施小白这种造型,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奇怪,反而含笑道:“姑娘同小公子看来感情甚深。” 施静笑道:“这小子太粘人了,倒是让大师见笑了。” 无花微笑道:“母子之情,乃人伦天理,贫僧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会取笑?只是我观姑娘方才于最情急之时都不肯抛掉怀中幼子,反颇有舍身相护之意,倒是真让贫僧敬服。” 施静想起之前险些葬身蛇群那一幕,也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喃喃回应道:“这就是为人母者之本心了,宁愿舍已一身,换子平安康顺。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大师之母自然也是如此。” 她一时没留神,居然说顺了口,莫名其妙地冒了这句出来。刚一说完,她便觉得无花的脸色微变,气氛也忽地有些沉重,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好像说错了。 毕竟她同这位无花大师算上这次也不过只见了三次面,人家的身世经历她是完全一无所知,这种话又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谁都见到过自己的母亲的,也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肯为了孩子牺牲的。 虽然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但是这种想当然的话,显然已经触碰到了这位看上去完美无比的高僧内心的隐痛。 她又是后悔又是愧疚,险些跳起来赔罪,但是无花却又抢先一步扶住了她,微笑着道:“姑娘怎又要乱动,快快坐好。既然姑娘要照顾小公子,那疗伤之事不如便让贫僧代劳罢。” 他那低落的情绪,来的快去得更快,短暂得好像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一样,让施静都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来了。 然而无花却也没有给她深究的机会,居然真得立刻正襟危坐在地,道了声“得罪”后,便轻轻捧起她的脚来。 他的手温热柔软,动作轻柔迅速,目不斜视,毫无邪念,完全是一副治病救人的仁心模样。然而不知道怎地,他越是如此,施静便越是觉得心猿意马,被他触碰之处,仿若开始燃烧起来一般,灼然滚烫。 这种灼热发烫的感觉很快便传导到了她的面颊,竟然让她整张脸都如同要燃烧起来的一般滚烫,险些无法自持。 偏偏他的动作还是那般不紧不慢,细细地为她清理每一处伤口,轻轻擦拭干净,再慢慢地涂上药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动作竟越来越轻,那种酥麻微痒之感也越发挥之不去,愈发有了一种暧昧甚至情、色的意味儿。 施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心跳得越来越快,甚至神智都有些不清楚起来。眼前那个人绝美的容颜,温雅的笑容,纤长的身体仿若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伸出手去……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抚上他的面颊,屋外恰在此刻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紧跟着,兵器交接声、喝叱声和重物落地声此起彼伏,施静忽的一个激灵,总算是回过神来。 第19章 〇一九有约 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儿干了什么之后,施静几乎吓出来一身冷汗。 幸好她虽然伸出了手,但倒是也还没有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说起来这还是要多谢外面那几声怪响,若不是这动静来得如此凑巧,她今晚的人,恐怕就丢得更大了。 有些尴尬地把那只伸出去了的咸猪手又收回来,她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道:“有劳大师,现下我已觉得好多了,屋外似有些不妥,是否要出去查看一二?” 无花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处境完全一无所知,又好似他已经知晓了一切,但是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他却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居然真的小心放下了她的脚,笑着退了出去,看起来竟真是顺从她的意思去查看了外面的情况。 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不过是她想出来的幻像一般。 这让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的施静更觉尴尬。 然而她尴尬之余,却也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所谓“j□j、空即是色”,想来这些凡俗杂事在这位大师的心目中,也不过就是一点尘埃了。那她方才那等花痴的举动,即便当真看在人家眼中,也不算什么了——他既然生得如此相貌,虽已遁入空门,但想来善男信女,倾慕者也必然甚众,然则他却至今竟仍能抱守本心,想来定有过人之处。 只是,她不禁忍不住有些暗暗苦笑:自己即便是对他的美貌有所倾慕,也不至于如同个花痴那般丧失理智——方才的情况太过奇怪,竟好像忽然中了魔一般。而且仔细想来,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大明湖,好似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如果说小白抓着他乱喊爹这件事是被人“催眠”了的话,那么她这种情况也未尝不算是被“催眠”了的一种。 姑且不论这种事情的真实性和科学性如何,即便真得是有“催眠”这种事,为何偏偏都是发生在她和小白的身上,而牵扯进来的人,折腾了半天,算起来居然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唯一的一个。 那便是这“妙僧”无花。 此人,到底,跟她们有何牵连? 施静越想越觉得疑惑,只觉得自己和小白竟似牵扯进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深浅的谜团之中。想来她们的真正身份必定不是神马籍籍无名之人,所以才会牵涉如此之广——偏偏她对身体原主此前的遭遇全无任何记忆,小白那个时候还未出生,就更是不知道过往渊源了。以她们现下这如同两张白纸一般的经历来涉足如此的江湖,倒还真算是一项颇为严峻的大挑战了。 总之,敌暗我明,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这无花……是敌是友,也完全无法判断。 只是,既然她们母子两人一见到他便如此异常,想来定是有人在暗中操作着什么了。或是让无花由此而生厌、或是让她由此生畏,似乎是个要他们彼此厌弃的意思? 亦或是让他们彼此将错就错,就此送做堆的意思? 她心中七上八下,但因为信息量实在太少,确实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正在那里纠结之时,却见那无花已经去而复返,微笑着道:“外间无甚大事,似乎是丐帮的人,正在处理些家务事。” 施静心中烦乱不已,面上却还是竭力维持着平静,闻言微笑着道:“既是人家帮派之内事,想来外人不便打扰。是我方才听得那边动静甚大,一时多事,倒是有累大师白跑了这趟了。” 无花微笑道:“倒也不是姑娘多事,贫僧平素也与那南宫灵略有些交情,近来他才接任了帮主不久,若是他帮中当真有事,贫僧倒也不好袖手旁观的。” 他话音未落,窗外已经有人大笑着道:“好个不会袖手旁观,南宫灵能识得大师,实在是三生有幸。方才扰了大师清修,是我的不是,若大师赏脸,不如且到敝派香堂小聚,容在下好生赔罪之外,小酌共饮数杯,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何况,若是我没料错的话,届时大师想必还能见到咱们的一位老朋友。” 无花笑着应道:“可是楚留香?” 那南宫灵笑道:“自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正是香帅——今夜难得大家在此处碰面,某自当略备薄酒、扫榻以待。” 他话音方落,已经大笑着离去。最后的语音悠悠飘散,不过这半句话的功夫,他居然已经去的很远了。 即便已经在江湖中浸淫了数月,也算见了不少人物,但如此类型的施静倒也确实没见过。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的新任龙头老大,这气势也忒豪迈了点儿,请客请成这样的,果真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硬逼着人家去呢——哪有面都不照、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说完话就跑的呢? 他就笃定人家一定会去? 似乎是看出来施静面色有些古怪,无花笑道:“施姑娘可也觉得这位南宫帮主性情豪爽?” 施静笑道:“确实够豪爽,然这也正是江湖男儿之本色罢。” 无花大笑:“妙啊!妙啊!好个‘江湖男儿之本色’。若是南宫帮主得见姑娘,想必也定然会立即引为知己——只是他若一时兴起,要拼起酒来,便是贫僧同楚兄,也要甘拜下风的。” 提起这位南宫帮主的拼酒事迹,无花大师一向平和温雅的面上也微微露出些为难之色,想来他的杀伤力也确实够强的了。施静便也不由得有些莞尔:“能让大师和楚兄都头痛的人物,我倒还真想见识一番。” 无花笑道:“这又有何不可?贫僧方才出去查看,才发现原来此处不远便是丐帮一处香堂。那里也正是方才那些动静传来之处。贫僧因为只做寻常过路,倒也并未刻意隐藏行踪,想来便是如此惊动了南宫灵,倒也正好借此去打个招呼,方才不为失礼。” 未料到这位大师虽然超凡脱俗,但居然是个爱酒之人,而且也实在没有什么性别之见,莫非是上次大家一起喝酒把他喝高兴了——早知道就收敛点儿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可惜因着今晚事情实在太多,施静倒是确实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了。加上时间也不早了,虽然她已经是毫无睡意,但到底感觉有点儿不便,面色上便有些犹豫。 然而还没等她拒绝,胃里便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却是因着她已经奔波了一整个晚上,此时早已过了半夜,那点儿晚饭自然已经完全消化了。 再次在无花面前失态,施静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看着无花含笑的眼睛,她索性也放弃了矜持客套,但还是颇有些尴尬地道:“我同南宫帮主素未谋面,如此贸贸然前去是否太过唐突?” 却见无花微笑道:“非也,非也!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那南宫灵既然来此邀约,想来是早已备好了酒菜,正愁无人同席共饮,若是姑娘如此佳人肯赏面前去,他定会十分欢喜的。” 似乎无论什么话,到了他的嘴里都是那么优雅、那么理所当然,施静不知不觉间已被说动,想欣然应约时,却忽然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的鞋子,已经只剩下了一只。这三更半夜的,让她到哪里去找另一只来? 而且,她也根本不知道那一只丢在哪儿了。 很明显的,无论是现去买还是去借,此时此刻都是不现实的。 得了,天意如此,她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似乎对她的窘境早有预料,那无花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只轻轻将一物放在几上,便转过了身去。 施静略觉奇怪,低头一看,却见那物竟然真是她丢了那只鞋,却不知道怎么居然到了无花的手里。她实在惊讶,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此物大师是何处得来?” 无花却笑道:“方才出去查探,顺路经过遇见姑娘那地方左近,不意间发现此物,顺手罢了。请姑娘自便,我在门外相候。” 看着那只鞋,施静心情忽然有些复杂,片刻后,她仍是缓缓站起身,将它穿上了。 民以食为天,到了这个点儿居然还有人要请吃饭,说不了就去蹭一顿好了。 反正,她在他眼里已经毫无形象,好好吃完这顿,也就罢了。 到了现在,她已经把要在济南府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明日便是她原定要带着小白启程离开的时候了。 说不准,以后,大家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罢。 既然如此,今宵何妨大醉一场,略略消解一番离愁? 她打定了主意,心中竟忽然平静了下来,似乎刚刚那些暧昧、情、动也不过只是幻梦一场,一旦清醒,便如春、梦,了无痕迹了。 因为施小白还是死死抱住她不撒手,她只有分两次净了手。然后一手抱住他,再用另外一只手简单理了理仪容,这才抬脚迈出门去。 月色下,无花一袭白色僧衣,转身回眸,静静望向她,如此简单的动作,被他做起来便偏偏优雅动人无比。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但是,施静立刻深深吸了口气,暗自给自己催眠道:美男子啥的,看啊看啊就习惯了,还是吃饭要紧啊。 说来也奇怪,这么一想,虽然肚子更饿了,但是秀色可餐的大师就自动被她无视了。 如此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似乎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然而仔细一听,却好像又没有,她便索性当做没有听到,径直开口,招呼无花向着丐帮香堂进发。 第20章 〇二〇上宾 施静紧紧跟在无花身后,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一两里之外,丐帮那处香堂的所在。 远远地就已经见到那里灯火通明。 还没进门,便发现这里果然像是之前发出怪响的方位。 只是很奇怪的,她预料中的惨烈斗殴现场却并没有出现。 那座还算宏伟的建筑周围,虽然还有些打斗过的痕迹,但是很明显已经做过了整理。若不是仔细观察,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任何痕迹了。 施静略略看了看,便收回了目光,心中再次对这些所谓的江湖大帮派的办事效率点了个赞。那朱砂门就不说了,这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想来更胜几筹——从这处理突发状况的速度就可见一斑了。不过对她来说,跟朱砂门那种等级的过过招就够了,想要跟丐帮玩玩儿啥的,还是算了,她怕不但事情办不成,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做人得要有自知之明不是? 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她脚步有些放缓,无花停下来看了她一眼,似乎若有所思,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轻轻敲了敲正面那扇大大敞开的门扉,朝着里面招呼道: “南宫帮主可在?贫僧前来叨扰了。” 他话音方落,便听得里面传出一声爽朗的笑音儿,答话道:“大师何时变得如此客套了起来,莫非是因为此番有佳人同行之故?” 无花与施静对视一眼,朗声笑道:“南宫帮主果然风趣之至,如此,施姑娘倒可相信贫僧方才并未打诳语了罢。只要是有佳人现身,咱们南宫帮主不必亲自出门来看,便早已知晓了。” 施静看他平素温雅端庄的面色此刻竟露出少有的揶揄打趣之意,便知道此人确实是他的旧识,便也笑着凑趣儿道:“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再客套,也就厚颜来打打南宫帮主的秋风罢。” 无花笑着继续道:“只是今日帮主的架子似乎略大了些,贫僧与施姑娘站在门口儿半响了,都未请咱们进去,倒也让贫僧心中略有些忐忑了。” 他话音还未落,却见那门内已经飞快地闪出了一个人来。 但见他一身青袍,虽看着异常干净整洁,但上面显眼之处居然打着三两个补丁。再看他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貌相当英俊,年纪竟似比楚留香和无花都要轻,神情却又十分沉稳,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威仪。 施静虽然之前并未见过此人,但想来他便是那丐帮的新任帮主南宫灵了。 心念才转间,果然见到他笑着大步迎了上来,拱手施礼道:“许久不见,想不到连大师都开始打趣小弟了。屋内早已备下薄酒,若是两位不弃,快请进来落座。” 施静也欠身还了一礼,跟着两人进门,果然见到那大厅中间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放着几副碗筷,几碟荤素菜肴,桌下还放着几个未开封的酒瓶。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居然能准备出来这么东西,而且都挺还似模似样的,想来,这南宫灵确实是有两下子的,也确实是精心准备了一番的。 未料她这里还没有感叹完,却见无花竟忽然上前端起那几盘子菜,径直走入屋后,“哗啦”一声倒掉了。 施静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那南宫灵显然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愣怔了片刻方才苦笑着道:“大师这是何意?就算是小弟之前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大师,大师也不必拿这些菜肴出气罢——楚兄且不必说,便是施姑娘现下贵为咱们的座上宾,也不可如此怠慢了啊。” 无花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直到把那几盘子菜全部都倒掉之后,方才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今日座上之宾乃是施姑娘与楚兄这般人物,怎可以此等粗菜俗物款待,岂不唐突了佳客?” 南宫灵恍然道:“大师说的甚是,只是,小弟乃是俗人,自然只能备得此等粗俗之物,现下既然大师来了,少不得就只有劳烦大师出手相助了。” 无花笑道:“这倒是好说,只是还需请帮主借来厨房一用。”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了看已经完全呆住了的施静一眼,略微顿了顿,方才接着道:“施姑娘这里贫僧只怕要暂时少陪了,便是楚兄,贫僧恐也来不及迎接,如此,两位佳客便都要劳烦帮主作陪一二才是。” 南宫灵兴冲冲地道:“这个自然,小弟对庖厨之道是一窍不通,不敢打扰大师,留在此处陪客倒是恰好的。” 无花微笑着点了点头,居然真得走入屋后厨房,亲自动手烹饪去了。 于是厅内便只剩下了继续维持着目瞪口呆状的施静和看起来心情似乎十分愉悦的南宫灵了。 好不容易从刚才那诡异的突发的状况中回过神来的施静,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南宫灵,忽然就又觉得有些尴尬了:虽然她是跟着无花来蹭饭的,但是她跟南宫灵这位主人家真心不熟啊,无花大师你不带这样的,忽然抛下咱,竟忽然跑去洗手作羹汤这是要闹哪样? 难道现在的佛门高僧居然还要学习烹饪一道么? 这未免也太多才多艺、全面发展了嘛。 不过,话说“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啥的,这真的不是在培养家庭妇男么? 大师你把自己整的这么贤惠,真心不是要“求、包、养”么? 意识到自己的脑回路开始向着愈发不正常的方向诡异地发展而去,施静暗暗晃了晃脑袋,准备赶紧跟那南宫灵说点儿什么把思路拉回来,顺便打破现在已经持续了有一小会儿的沉默。 未料到她还没有开口,就听那南宫灵笑着道:“施姑娘且放心宽坐,无花大师虽厨艺极佳,号称一绝,却是从不肯轻易下厨的。此番倒是在下沾了姑娘和楚兄的光,才有这个口福。” 得,这位也是个会说话的。 施静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也微笑着道:“南宫帮主真是折煞妾身了,明明是咱们厚颜来打秋风,帮主却以如此美言帮咱们开脱,真乃妾身之幸也。” 南宫灵笑道:“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既然已来到此处,便也无须再拘谨。虽则在下此番与姑娘算是初次见面,但不知为何,竟有一见如故之感。姑娘既是无花大师座上之宾,听说也曾与大师和楚兄同席共饮,那便也是小弟的上宾了,如若不弃,稍后也当与小弟举杯畅饮,不醉无归。” 施静见他神采飞扬,说的一套儿一套儿的,偏偏还是那副正义凛然脸,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说到底这位南宫兄弟好像是要比楚留香和无花大师年轻了些,虽然已经是个帮主,但是提起这吃饭喝酒的事儿居然还是隐约有些孩子气。这份儿童真倒也算是难得,再讲究来讲究去的反而不美,她索性便也把那装出来的客套与初见那点子生疏都抛了去,放开了心怀,同他闲谈起来。 没想到一接触才知道,这位南宫帮主还真个是又直爽又懂得察言观色的性子,非常善于陪人聊天,连她这种自认为很不爱跟陌生人说话的,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居然也让他聊得熟络了起来。 似乎是施小白那树袋熊的造型太过惹人在意,开始喝第二盏茶的时候,南宫灵终于忍不住对施静道:“施姑娘怀中抱的,可是令公子?” 施静笑道:“正是,小儿年幼贪睡,未及见礼,还请南宫兄莫怪。” 南宫灵笑道:“施姑娘说哪里话,此刻更深夜静,小公子如此年幼,若是不睡反倒才是奇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姑娘不将他好生安顿,如此模样,岂非累他不得安睡?” 施静又看了儿子一眼,发现他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均匀,除了比平时睡得死了些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异常,便也没太在意,笑着道:“想是这几日我带他在济南府略逛了逛,有些劳累到了,他旧日也曾如此的,想来已惯了,不碍事。” 南宫灵仔细看了看安睡着的施小白,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便也笑着夸赞了几句“模样不凡,根骨甚佳”的话,然后又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着南宫灵的性格偏向豪爽直白,施静也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两个人居然聊得十分投机,时间因此便过得飞快。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虽未刻意隐藏,但显然身法极轻的落地声,南宫灵便停住了话头,跟施静对望了一眼,笑着道:“今晚这一位早该来的,总算也来了。” 施静含笑点头,她的耳力也算不错,自然知道这一声比狸猫的脚步还轻的落地声儿是谁发出来的了。 说不了,门外已经有人大声咳嗽了一声道:“南宫兄可在?” 第21章 〇二一忽变 南宫灵笑着应道:“楚兄请进,小弟已恭候多时矣。” 他话音未落,来人已经笑着跨入门来,正是那“盗帅”楚留香。 既然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外头闲晃,他想必也是一整个晚上没睡了。但此时在灯下看来,他的面上却仍是看不出半点憔悴,仍然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淡定笑容,好像在他面前,疲惫、痛苦、绝望,一切的负能量瞬间都会消失不见一般。 南宫灵瞧见他进门,已经笑着站起身来,抱拳施礼道:“没想到今夜还未过完,楚兄便已经过来讨酒债了,果然一提到这个“酒”字,楚兄便也成了个急性子了——幸好小弟尚存着几瓶薄酒,不然此刻见了楚兄,恐怕只得夺门而出,逃之夭夭了。” 楚留香笑道:“看来南宫兄现下愈发地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了,居然早就知道我能找到这里来……”他这里同南宫灵说话,却早已经一眼瞧见了施静,面上竟是微微一愣,顿了顿方才道:“只是为何施姑娘也会来了这里?莫非也是来找南宫兄讨要酒债的不成?” 他笑得仍是那般云淡风轻,但是施静因着同他接触了几次,已经猜出他这种模样多半是心中又在思量什么了。 她原本跟着南宫灵闲聊时本就十分投机,心情已然平复了许多,此刻见了他如此表情,知道他方才的事情想来也不大顺利,但如此情况之下居然还好似在分心为自己担忧,不由得更是十分感动。由此她便更是暂且把自己那点儿烦心事放在了脑后,起身含笑招呼道:“我同南宫兄倒是初次见面,只是楚兄既然有酒债可讨,为何却也不带挈带挈我?大家一路同行,也好打打秋风。” 她这么说,一来是缓和下气氛,二来也是表示下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意思——毕竟她已经看出他现在要追查那几位江湖名人同时丧生的疑案,正是到了紧要的关头。虽然大家还算是投契,但是毕竟也算是萍水相逢,无谓为了她的这点子琐事耽搁他的正事儿。 那么不如好好喝次酒,然后分道扬镳,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种时候,果然就还是要一醉解千愁的好。 她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也就放开了心怀,如同见了老熟人一般打趣起楚留香来。 好在这位楚公子也不是寻常人,被她这么打趣,也不过只是揉着鼻子,苦笑道:“我总算是发觉,姑娘家若是也擅长喝酒,虽然多了许多乐趣,有的时候却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儿——以南宫兄之豪迈、施姑娘之海量,此番在下看来定是不醉难归了。” 南宫灵笑道:“未料到施姑娘也是擅饮之人,当真妙极,今夜咱们自是要喝个痛快了。” 三人相视而笑,同时落座。 楚留香这时方才注意到桌上只有碗筷杯盏,却并无菜肴,不由得奇道:“为何有酒无菜?” 南宫灵笑道:“本来是有的,小弟备得有几只肥鸡,一只猪蹄,还有些熏鱼腊肉。” 楚留香奇道:“难道它们都会隐身法么?我怎地一样都没瞧见?”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瞧不见,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刚刚被人全都倒入阴沟中去了。” 楚留香大惊:“这人难道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看着他那痛心疾首的表情,施静已经快要喷笑出来,南宫灵也强忍着笑道:“那人听说这菜肴是要拿来款待楚兄和施姑娘的,便将小弟责骂了一顿,说小弟太过虐待两位的舌头了。” 不过是为了些口腹之欲,难为这两位居然就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玩儿得如此之投入。偏偏两个又都是影帝级别的演技,实在是好看又好笑的紧,施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笑得形象全无、快要岔过气去了。 偏偏楚留香还故意看了她一眼,方才苦笑着道:“虽然不知道施姑娘素来是吃什么的,但,楚留香若是不吃鸡鸭鱼肉,莫非要去喝风不成?” 就在施静已经抱着施小白笑倒在桌上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个人笑着道:“红尘劳苦,已令世人之灵性所剩无几,若再将那样的肥鸡肥肉吃下去,仅存的灵性只怕也要被蒙住了。” 语声柔和优雅,如清泉梵音,涤荡人心。 施静闻声转身,就见无花飘飘然从后厨走了进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所谓“天女散花,维摩不染”,想来也不过如此。 她心中暗暗荡漾了两下,然后却还是默默地坐直了身体,听着楚留香和南宫灵对此位大师的禅意和厨艺做出各种夸赞和点评——原来,所谓的“妙僧”称号,当真是不假的,随便一样东西,好像这位大师都能做到最好,堪称一绝。她真是怀疑,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这位大师。 只是,既然楚留香那么为难那件命案,为什么不同无花大师商量商量呢? 还有这南宫灵,既然贵为丐帮这种天下第一帮的帮主,应该也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他们既然早就是熟识好友,为何楚留香不开口寻求他的帮助呢? 施静心中疑惑,但是面上却仍是带着她自认为最自然亲切的笑容,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她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同桌而坐的那三人其实各怀心思,即使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彼此间的友谊,已经剩的还没有眼中的沙粒多了。 此事自然是后话。 当时,以她的城府和心计,在这三位的面前确实太不够看,最多也就只能打打酱油、旁观看个热闹什么的了。 所以,那堆美酒、那席好菜,真正用心享用的,居然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也确实是上好的竹叶青,和最顶级的素斋。 特别是无花亲手做的那些菜,即便都是些素斋菜,但身为一个烹饪废柴、厨房杀手,施静还是吃到差点儿泪流满面,又一次动了要把大师敲晕了打包带回家的冲动。 这简直是世界级大厨的水准啊! 若是有了大师这等人才在手,妈妈就再也不用担心她和小白的伙食啦。 可惜啊,可惜,大师,乃肿么就是个和尚呐? 施静默默地咬了咬手帕,然后决心把痛苦溺死在食物里,狠狠地又夹了一筷子菜,泄愤般塞进了嘴巴里用力咀嚼了起来。 只不过很奇怪的是,如此美食诱惑之下,施小白居然还是睡得四平八稳的,完全不为所动。 这太不正常了。 要知道,就连她那种烂得可怜的厨艺,小白都还是很给面子地一闻到味道就立刻苏醒,爬起来抢着吃的。 现在这可是世界级的料理啊! 傻儿子诶,连你妈妈我都抵御不住的诱惑,怎么你都不懂得欣赏呢? 施静愈发觉得奇怪,但是又一次检查过儿子的身体状况之后,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苦笑了一声,暗中翻了个白眼儿:傻儿子,难道说是因为,你其实是个肉食动物,所以鄙视人家大师做出来的这素斋? 真是太没眼光了啊。 那老妈就不客气了,自己欣赏去了。 似乎被她这等吃法所震惊,那三位男士沉默了半响之后方才笑着继续推杯换盏。趁着楚留香和南宫灵拼酒的功夫,无花大师微笑着把她最喜欢的那两盘儿素菜换到了她的身边。施静嘴巴里塞满了美食,好不容易勉强维持住了形象,抿嘴扯出一个微笑,连话都不敢说,只好举杯致谢,一饮而尽之后,便又重新投入到美食的怀抱中去了。 她这里吃着,耳朵却也没有闲着,还是一直留意着桌上的情况。所以,楚留香同南宫灵的对话,她是一句都没拉下。 听见楚留香“状似无意”地提起“沙漠之王”札木合的时候,她便已经猜到了楚留香的用意,只是,他此时此刻做出这般举动,竟是要试探这南宫灵之意,难道,他竟然同这案子有关系? 这两位说话虽然也没有刻意兜圈子,但是毕竟因为牵扯到的人物十分举足轻重,加上南宫灵也不是什么白给的人物,所以这次谈判时间虽然花的不算久,但是也绝对不短。 等到她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半饱之后,因为楚留香话说的十分艺术,这场谈话终究还是按照楚留香所希望的方向进行了下去。 南宫灵答应了一个时辰之后陪楚留香去找已故任老帮主的夫人——也即是楚留香认为此次那件大命案的关键人物,而无花则同她一道儿,被南宫灵送入特别安排的干净客房安歇。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楚留香大笑着告辞,南宫灵推说还有要事处理,便由无花陪着施静一同前往不远处的客房院落。 酒足饭饱,施静本来有些困倦,但是,因着同路的是无花大师,她也就忍住了没有做出诸如打呵欠之类的不雅举动。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优雅美好到,你在他面前也会不自觉地优雅美好起来。 无花毫无疑问就是这一种。 施静自觉自己这几步路走得优雅而缓慢,十分有范儿。她心中虽然暗自得意,然则好容易到了那两处干净整洁、相邻而立的小院落时,天色却已经蒙蒙亮。微笑着同无花告了别之后,施静心情十分舒畅,正准备一头钻进去睡个天昏地暗,才刚刚转过身,便听见无花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施姑娘,贫僧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施静闻言,只得回过头来微笑着道:“大师何须如此客套,请但讲无妨。” 无花看着她微微一笑,却并未说话,只是举步朝着她走来。 她看着他缓缓靠近,那如同水墨画一样淡雅的眉眼,在晨曦的光中似乎也散发出了令人无法直视的魔力。 他走得很慢,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所以,很快地,他便走到了她的面前,静静停了下来。 天色朦昧之中,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是不知道为何,施静忽然间竟觉得有些紧张,好像他一开口,就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一样。 他静静盯住她的眼睛,却仍是没有说话,似乎也在考虑到底要如何开口。然后,他便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施静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忽然觉得浑身一软,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耳边似乎传来极轻的叹息,心中的那丝紧张暧昧在瞬间转化成为汹涌的疑惑和暴怒。 只是那句“为什么?!”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她便已经深深地坠入黑暗之中,不省人事了。 第22章 〇二二敌友 似乎做了一个长久而混乱的梦,梦中,有人俯身凝视她的脸,暗分玉带,轻解罗裳,共赴巫山。 那感觉太过真实,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然则梦终究不过只是梦,无论美好还是痛苦,都终究还是要醒的。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施静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肌肉骨骼也如同被卡车碾过一般地疼痛。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封闭空间之内,四周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因为此时是夜晚,还是她被关在了完全见不到光的暗处。 然后,还未完全清醒的她,很快地就发现了异常。 整个空间之中,竟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一直躺在她怀中熟睡的施小白,居然不见了。 她的冷汗立刻淌了下来,几乎在瞬间就完全恢复了清醒。 她还没有忘记不久之前,那些人是怎么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将施小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身边抱走的。也是因为那一次,她便养成了不管何时何地,都抱着施小白不撒手的习惯。 故而,即便是此前无花骤然出手暗算于她,她不支倒地的时候,还是紧紧抱住小白没放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一次,她却仍是失去了他,再一次地让人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手臂中似乎还残存着孩子小小身体的温暖,鼻端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 但是,他的的确确是已经不见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甚至让她克服了身体的种种不适,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潜能。片刻之后,她居然已经能翻身坐起,挣扎着扑下地,朝着门口冲去。 然而她才冲了两步,便被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不明物体困住了手脚。 她本能地挣扎,却发现,那东西虽然如丝带般柔软,但却异常坚韧,根本无法挣脱。 想要出声质问那躲在暗中之人,却忽然发现自己喉舌麻木酸涩,竟是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愤怒焦躁之极,竟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管是不是有用,只是继续死命挣扎了起来。而那暗中阻止她之人,居然也不肯放弃,仍是扯紧了带子,由得她挣扎。 一时间,漆黑寂静的空间之内,只有施静愈发粗重起来的呼吸,还有捆绑她的带子不断绞紧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施静原本是个脾气温和之人,然而这一次她却是动了真怒,莫名其妙地被暗算昏迷不说,一醒来就被关在这么个地方,儿子被抱走了,居然还不能说话、不能离开,让她怎么不发狂。 就算是泥人儿也有三分脾气,何况,她虽然是个宅女,昔日里总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热血沸腾的岁月的,故而她脾气一上来,居然完全不管不顾、如同疯癫一般不要命地拉扯起那带子来——就好像只要能把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拉出来,就能摆脱现下的无力困境、就能把小白重新找回来一样。 如此,对方不放手,施静也不肯先放弃,她盛怒中手劲儿极大,那人的功力自然也不弱,两人竟成为了势均力敌、胶着对峙的局面。 然而就算是她们两人尚未力竭,那丝带终究还是人力所制,自然也就有承受极限在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那丝带终于在她们两方角力之中断成了两截。施静猝不及防,来不及撤力,整个人因为惯性笔直地往后飞去。 她身体肌肉因为过度用力,已经有些僵直,此刻被甩出来,居然连最简单的防护动作都做不到,就那么硬生生地撞上了墙壁。背心一股剧痛传来,她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对方却完全没有什么动静,整个房间内仍是静悄悄的,就好像她方才只是在跟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头人较劲儿一样。 忽然遭此重创,施静只觉得头昏眼花,气血翻涌,心中却更是暴怒之极,居然张口便骂:“死秃驴,你有本事暗算姑奶奶,为何没胆子出来见我!” 将这句话完整地吼出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一撞居然歪打正着,帮助她冲破了被制的穴道,还原了她的声音。 她心中暗喜,忽然想起自己修炼了许久的那“常春诀”心法,似乎有一篇便是专门讲的是调息运气、冲破禁制之法的——若是她控制得当,想必身体状况定能迅速恢复,说不定,连内力都能拿回来的。 她正待尝试调息,但心念才动,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像是那躲在暗中之人对她忽然能够开口说话这事儿也十分意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查看,但走了半步,却又退了回去。 施静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索性盘腿坐好,一面暗中调息,一面继续厉声大骂。 骂得无非都是那“妙僧”无花了。什么道貌岸然、虚伪狡诈、无耻狠毒……她把能骂的几乎都骂了一遍,就在她骂得口干舌燥、即将弹尽粮绝、骂无可骂的时候,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响动。 就好像是一件很锋利的利器刺入血肉中的声音。 紧跟着,仿佛是要验证她的猜想一般,外面又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施静心中一震,猜到大约是方才同她对峙的那人已经被人干掉了,只是,这后来的人,是敌是友,甚至,有没有可能就是无花呢? 无论如何,来人的武功必在方才那人之上,以她现在的力量,自然是根本无法战胜的。 她心中忐忑,却仍不肯松口,反而大声喝道:“无花,是你么?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么?” 屋外仍是一片安静。 就在施静以为根本不会有人接招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很美,也很清脆,似乎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 笑声未歇,门已“吱呀”一声开了。借着门外朦胧的星光,施静看见来人似乎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功力未恢复,光线又实在太昏暗,故而那少女的面貌她完全看不清,只隐约看出她身材玲珑有致,似乎穿着一身深色衣裙。 还没等她开口,那少女已经娇笑着道:“没料到姐姐这般温柔娴静的人,居然也这么会骂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闪身到了施静的面前,纤手一扬,朝着施静伸来。 施静此刻运功正到了紧急关头,这少女来得又太快,她一时间居然完全无法反应,只好看着那少女伸手朝着自己摸来。 原来这“常春诀”与寻常武功不同,平日里不过是个养生益气的东西,若是将之用于提升武力,非极端情绪无法催动。因着施静方才心神激荡,这提升之力进展反而十分快,此刻见到有人来,倒是微微分散了些注意力和心神。故而这一打岔,顷刻间她自然是恢复不及,完全无法躲避,堪堪被那少女的一只光滑细腻的小手抚上了脸颊。 然后,她便觉得浑身气血一滞,才恢复了大半的功力便又被制住了。 “原来姐姐修习的是如此高深的武功,难怪这么快便醒了。那死人居然连姐姐的底细都没摸清楚便将姐姐随意安放在此处——若不是我恰好来了,事情恐怕便愈发难以收拾啦。” 这少女说话声音十分清脆动听、透着一股活泼泼的生命力,兼且从头至尾都带着笑意,本来是绝对不会令人讨厌的,但是,施静听到这里却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起来。 盛怒过后,她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特别是再一次被少女制住之后,她反而能够认真思索起自己现下的状况来了。 自己被无花偷袭,昏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就是他。一醒来就发现被关到这里来,身体被封住了内力,点中了穴道,小白也不见了踪影……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无花,恐怕没有人知道。 但是她现在却发现,这少女可能会知道。 虽然这少女也没说几句话,但是施静却已经自她的言语之中推断出来她必然是与那无花认识的。 最可疑的是,她方才制住她的那招,与无花的那招几乎完全相同。 本来若是无花真的要对她们母子不利,她是绝对没有机会醒过来的。既然还留了她的命在,想来,她的命对他必然是还有用处。 只不过可能他暂时有什么事无法立刻处置她,所以才寻了这么个稳妥的地方把她关了起来。当然,还要寻个稳妥的人来监视她,似乎那位玩儿丝带的老兄就是干这个的。 很明显的,眼前这个少女干掉了那位监视者,但是听口气,她似乎又是跟无花一伙儿的,而且,她居然能看出自己身负武功,显然也不是个白给的人物。 那么,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施静并没有疑虑多久,因为很快地,她便知道了。 第23章 〇二三神水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施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显然那少女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才会早早杀掉监视的人,看着她喝下这杯酒之后,连等她毒发都来不及,便翩然离去。 只因,那酒中下的是“天一神水”。 天下至毒之物,从无一人可解。 甚至,连试都试不出来。 因为它本来就是“水”。 此前同楚留香闲聊的时候施静就已经知晓,那“沙漠之王”札木合昔日何等的英雄神武、所向无敌,却也是死在了这“天一神水”之下。 听说那神秘莫测的“神水宫”,除了其门人武功皆深不可测之外,更也是因着这可怕的毒物才得以肆无忌惮地傲视天下的。 所以,一见她居然真得喝下了那杯酒,那少女虽然有些讶异,但却也觉得一阵轻松。因为她完全不用再担心如何处置这个武功完全看不出深浅的女人这个难题了——因为无论是谁,只要喝了这“天一神水”,就不要再想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曾亲眼见过武功高过施静数倍的人在这“神水”毒素作用下不消片刻便咽了气。 死状还很惨烈。 所以,她已经认定,施静是死定了的。 大约是出于对濒死者的同情,她居然还难得好心地告诉了施静她儿子小白的下落。 “放心罢,宝宝就要去个很安全的地方了,他会被很多人照顾,会生活的很好的。” 她的眼中居然还有丝怜悯,似乎觉得施静的脑子不太好使——哪有为了知道儿子的下落便宁愿喝下毒酒的人呢。 就算知道了,自己也死了,又有什么用? 只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当真透露那孩子的去向,毕竟,若是惹恼了师父,她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么简单了。 反正,师父当初并未明说要不要留着这孩子的娘,虽然看样子无花倒是想要留着她,可是,这酒也并不是她强行灌她喝下的不是? 要怪,就怪她蠢吧。 居然还真相信了她随口说的那句“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你儿子的下落”这种话。 可惜了。 还真是个美人儿呢。 少女惋惜地看着施静的身体因为“天一神水”的毒素开始颤抖,然后在她的样子因为毒素变得更加恐怖之前迅速离去了。 所以她便不知道,施静居然没有死。 虽然说被著名的“天一神水”蹂\躏一遍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但是留着有命在,总是好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的真正原因? 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以为她开了“百毒不侵”的挂所以一定会没事的——这种理由有人信么?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反正,施静自己是信了。 而且还暗搓搓地嘲笑了这位看上去挺聪明但是也被她这“大智若愚”的举动骗过了的美少女。 但是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这次的毒酒似乎跟上次那黑布口袋上的剧毒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即便她被楚留香和无花联合诊断出来是有这个“百毒不侵”的属性的,但是这一次,好像事情有点儿没对。 浑身传来火焰焚身般的灼烧感,内息忽然间暴涨,在经络中乱窜……她想她整个人的状态一定很惨。因为连那少女也露出了类似于同情和怜悯的表情——拜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的光线所赐,她总算在最后关头看清楚了这少女的面貌。 原来她竟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生的倒也真是水灵,明明干的是类似于“逼人自尽”的这种事儿,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居然连半点儿邪恶都没有——但是就是这种几乎无邪的清澈更让人不寒而栗。 想来在她的认知中,杀掉个把个人啥的,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儿。 她到底是被什么样的奇葩给养大的啊。 这启蒙教育,真心让人捉急。 不过虽然说她是为了抵御毒素的肆虐,所以才暂时吐槽下分分神,但是很快地,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女早已经离去,门外躺着个死人,她在冰冷的屋子里折腾了几个时辰,几乎觉得死定了,但到了最后,却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最难受的时刻,她想的还是小白。 那个小小的,她一把手拉扯大的宝贝,落到那些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手里,会不会害怕? 没有她每晚帮着运功散毒,他的身体会不会有事? 自他出生起,他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一定会哭的吧? 是不是连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香? …… 一想起这些来的时候,施静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果然是做了妈妈的人了。那个小小的团子,已经深深驻扎在她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那么,即使为了小白,她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好似激活了某种应急程序,她只觉得体内的气血发疯一般地奔涌起来,常春诀的内力被催发,得自黑衣老妇的那成内力也从沉睡中苏醒,如有生命般运转起来,逐渐同她自己修炼累积的内力融合。 仿若烟花一般绚烂、好似白光一样通明,她终于冲破了禁制,将那杯酒中的毒素悉数逼出。 然后,便如同甩掉了重负一般倒在了榻上,汗水已经湿透了重衣。不过她没有心情多做休息,片刻之后便一跃而起,冲出了门去。 门口原本看守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居然连尸体也不见了,想来那少女年纪虽小,但是心思也算细腻,竟然还顺手把尸体处理了。 施静经此一难,倒是成长了不少,也不再大刺刺地往前冲,不由得也慢慢前行,小心探路。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刻,她昏睡了数日,又折腾了许久,早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虽则她刚刚又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但不知何故,精神却仍是不错,一直顺着小巷前行了数里,都未觉困倦,但同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她正想着要不要先寻个人来问问的时候,才转过巷口,居然发现不远处便是那大明湖。 明月仍斜挂在天空,大明湖上仍笼罩着淡淡的薄雾。 一切美好的如同一幅水墨画,但是,她却再也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虽然如此,走过湖畔的时候,出于不遗漏任何线索的考虑,她还是往湖中多看了一眼。 湖水依旧,但湖边的垂柳下,居然停着一只画舫。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深夜时分,那画舫上居然灯火通明,就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施静心中觉得奇怪,忽然想起与那无花初见时便是见他在一船上,莫非这船,也与他有关? 她心中记挂小白,恼恨无花,不免便有些疑神疑鬼,虽然知道很可能根本不相干,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查探一番。 靠近了看时,却见那画舫十分精致,松松地系在柳下,竟然是空无一人的。 虽然并没有人在,里面却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桌好菜,还有一壶美酒。然而酒杯,却是有两个。 夜静谧已极,湖水微波荡漾,湖面薄雾迷朦。 此情此景,本该是闲适优雅之极,但施静却偏偏从心底泛起了寒意,就好像这一切之中布满了杀气,分分钟便要无声无息地夺去人的性命一般。 她正想着要不要登舟细看一番,未料到就是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远远地,有两个人影正一前一后地飞速朝着画舫这边奔来。 以她现时的眼力,居然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人的面貌身份,赫然竟正是南宫灵和楚留香。 眼看着他们离着画舫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动,闪身避让,情急之下居然一跃到了旁边的柳树之上。 这一下子算得上是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大吃了一惊,然而此时的情势却也不容许她发出任何惊异之音,只因为那南宫灵已经先一步踏上了那艘画舫。 第24章 〇二四抉择 施静小心地蜷缩在柳树上,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枝桠中,屏住呼吸,透过枝叶往下看去,正好能把画舫内部的情形尽收眼底。 因着南宫灵和楚留香已经算是当世一流的高手,原本她还害怕被这两位发现,很是紧张了一会儿。但是直到两个人都进到画舫中坐下,也没见他们多往她栖身的这棵树上多瞧一眼,她这才微微放下了心。 她心中虽是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时间多思考其中的原因,所以也并不知晓她这几日虽遭逢大变,但竟也因祸得福,功力大增。加上她那“常春诀”本就是门玄妙之极的武学,一经催发,便可自行运转,她辛苦修炼数月的功力更是借此游走于体内经脉之中,令她身轻体健,呼吸吐纳也轻微至几不可闻,整个人几乎完全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再难察觉得到。 她的功力原本已经不弱,再加上此番造化,更是连上了数层楼,故而即便她藏身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以楚留香和南宫灵的耳目,居然也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倒是因此而让她白白看了好一场大戏。 她上次见这两人时,大家还在一桌饮酒,他们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完全是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 而此番两人虽然也同坐一席,面上也都带着笑容,但整个气氛却已经完全不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意。 两个人才坐下了片刻,便开始交谈。 因为南宫灵等楚留香一踏上那艘画舫便撑篙将画舫驶入了湖中,特意避开了湖岸,离得施静便有了一段不近的距离。但即便如此,施静却仍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自然也是因着功力提升之故了。 而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却是有些像打哑谜了。 南宫灵虽然带了楚留香来这画舫,但是却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简单跟楚留香说明了下他带他来这里,是“他”的意思。 听他说话的感觉,好似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被楚留香发现了,他打不过楚留香,但是又不想按照楚留香的意思认罪,所以才带他来这里。 因为他口中那神秘人曾经说过,“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便来这里找我”。 想来这南宫灵对此人的话是言听计从,对他是十二分的信任的。 楚留香的表情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轻松自信,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对南宫灵的话,他不但应对得当,居然还能趁机旁敲侧击,似乎想要打探出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因为这一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昏迷,施静很明显地是错过了不少事情,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却也猜到既然楚留香和南宫灵已经搞成这副模样,那么显然,楚留香的那件公案必然是有了极大的进展,而这南宫灵也必然与那几个死人脱不开关系了。 施静平素并不是个很喜欢动脑筋的人,但因着她此番只不过因为毫无防备地跟人喝了个酒便被暗算昏迷,差点儿弄没了小命儿不说,还把儿子弄丢了,所以遇事也不免多想了几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再没有比这几日的遭遇更能让她深刻领悟的了。 只是这领悟,也太痛了点儿。 好在她总算是还有命在,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也定会找回小白的。 而这件现在看来几乎毫无头绪的事儿,显见得是不能靠一腔热血、横冲直撞便能办成的。 若是不带着脑袋,想来她的钉子必定不会少碰,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一次的好运气,就还真不知道了。 那么,如此一来,她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沉得住气。 比如,这一次,她就自觉自己做得就很成功。 虽然知道这两个人都跟无花熟识,但她还是没有冲动地一见人就冲上去理论逼问。一来是她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与无花一伙儿,二来,很明显地,他们之间似乎暗流涌动,很可能有重要的信息可以挖掘。 事实证明,她此番的猜想完全没错。 虽然刚开始听上去让人略有些迷惑,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确实泄露了不少信息。 首先,南宫灵必是做了什么坏事,很可能就是参与了那五条命案。 其次,他不是一个人做的,他的背后还有个主谋。 第三,楚留香揭破了他的阴谋,他杀不了楚留香,但是他被告知也坚信这画舫的主人会帮他杀了楚留香。 这几点一想清楚,再结合上她这次的遭遇,南宫灵指望着的这个人是谁简直是呼之欲出。 若是有一个人,能跟楚留香这种人斗智斗勇,能让南宫灵这种人全心信赖,这世上好像当真不多。 不过,她认识的仅有的几个人里面,恰好就有那么一个。 如果说这些还只不过都是怀疑,那么接下来那一幕,便更好地可以说明,此人非他莫属。 除了他,还有能做出这种背后捅人一刀的事儿来呢? 被捅的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 南宫灵倒下去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 想必她那日倒在丐帮香堂后院门口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不知道是因为触景生情,还是因为愤怒或者还有恐惧,施静保持了很久的气息终于没控制住,不小心露出了行藏。 看到楚留香警觉地跃出了画舫,她暗道了个不好。本能地想要换个地方,却见楚留香一阵风似得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 莫非这附近方才还有别人? 那么以她们三人的耳力,居然都没有发现,想来此人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啊。 施静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不追过去。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这楚留香跟她素无什么过节,看上去也不像个坏人,但是,那个人那天出手之前,她不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过嘛? 即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过度疑神疑鬼也罢,她忽然地就不想跟这几个人有太多交集了—— 不管楚留香是为了什么同南宫灵对峙,她都没有兴趣。 这件事牵扯到江湖中多少风雨,她也没余力关心。 她现在只想知道无花的下落,早点儿找回小白。 而眼前最快的途径,便是南宫灵。 看着楚留香匆匆走远,施静缓缓从树上跳下,几个起落,便已经上了画舫。 画舫之中,南宫灵仍在地板上挣扎。 他浑身的肌肉血管都在爆裂,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却偏偏还撑着一口气在,还没有死。 看见施静走进画舫,他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像是震惊、又带了一丝怜悯,甚至还有一些悲哀。 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要知道,关于无花,关于她,他都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在她问完话之前死。 想到这里,她立刻运了十成的“常春诀”之力,朝着南宫灵伸出手去。 第25章 〇二五生死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前半句话,用在南宫灵的身上,最为合适。 施静看着卧床不起、目光呆滞的南宫灵,默默地叹了口气,起身对着围在床边的几位丐帮长老和精英摇了摇头,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那几位丐帮的重量级人物似乎颇为难过,却仍是小心地掩上门,静悄悄地跟过来,看着施静的目光,满是渴望和祈求。 施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几乎已经不忍心再让他们失望,然而,事实摆在那里,她也没有办法。 那日她从大明湖的画舫上,将南宫灵的一条小命儿救下来的时候,本来也就是存着试试看的心思,没想到真能成功的。 毕竟,南宫灵身上所中的毒,也是那“天一神水”。 这本就是号称天下无人能解的剧毒,更何况,施静动手施救的时候,那南宫灵早已经毒发,只剩下一口气儿了。 所以,就算是她将“常春诀”的功力催动到了极致,歪打正着地克制住了“天一神水”,但此种神物那霸道的毒素却也仍是破坏了南宫灵的经脉肌肉,令得他成了一个“活死人”。 即便就是这样的治疗效果,却还是令得她花费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等到她撤功收手的时候,天光已经微明了。而才从近似“入定”的状态回过神来的她,还没等活动下坐麻了的腿脚,就险些被画舫外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船小船吓一大跳。 当然,还没等她叫出声儿来,下一个瞬间,领头的那船上自称姓诸的长老便带着一群身上挂着很多麻袋的年老或是中年的汉子齐刷刷地登上画舫来。然后“刷”地一声兵分两路,一路去扶他们半死不活的南宫帮主,一路自然就是来拜见她的。 听他们自报家门之后,施静倒是定下了心来。丐帮虽然看着形象略微犀利了点儿,但是怎么也是个名门正派,她反正问心无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跟着那一帮人上了他们的船,大大方方地端坐在他们宽敞的船舱之内,还大大方方地喝了一杯他们端上来的茶。 想是她表现的实在太“光明磊落”了,那帮子长老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放下身段儿来找她搭话了。 首先自然是客套地恭维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外头蹲点儿多久了,但是,既然没有冲上来打搅她,将她拿下神马的,估计也是看出来了她是在帮他们家帮主的。 这一段儿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儿,施静虽然略觉得不习惯,但也大方地受用了。 其次众人便是要委婉地询问南宫灵中毒的状况了。 帮中另一位葛长老似乎颇见过些世面,一眼看出这是“天一神水”的毒。他指出来的时候,施静倒也没否认。不过正如实际情况一样,她也不知道这毒是从哪儿来的,当然,这个情况她自觉无甚要紧,便也就照直说了。 她作为“南宫帮主”的“救命恩人”所说的话,自然是无人当面质疑的。不过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倒是还引发了诸位长老间的争执。 那位诸长老最为年长,脾气也最为火爆,居然当下就要跳起来去找那“神水宫”问个清楚——“天一神水”的事情,自然是要着落在出产此物的“神水宫”。谁不知道,那“神水宫”一向神秘莫测,寻常人连其门派的具体位置都摸不着,更不要说他们一门奉为圣物的“天一神水”了。 只有“神水宫”门人才会有这“天一神水”。 这本是江湖中人的共识。 所以在场的众人对此都毫无异议。 唯有施静在心中默默地吐了个槽,表示她就知道这所谓的“天一神水”某个不是“神水宫”的人也会用——她就是活生生的受害者,而且,这一次南宫灵的杯具八成也就是那位造成的。 但是,这话,自然是不好说的。 一来,那南宫灵既然是宁死也不肯透露那个人的姓名,想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定然是十分密切——可惜他最后同楚留香说的那句话声音太过微弱,施静离得又远,所以竟然没有听清楚,但是他同那个人定然是非亲即故这一点,却必是毋庸置疑的了。 二来,丐帮既然号称是天下第一大帮,若是真得知道了真相,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兴师动众地杀将过去,届时场面必是无法控制——就算她恨透了此人,却也怕万一把事情搞大,会伤害到小白——虽然不知道小白被弄到哪里去了,但是着落在那个人身上准是没错的。 所以,为了确保小白的安全,此事她不便也不敢声张,只有隐瞒下来,自己暗中进行查探。虽然说如此可能会将那“神水宫”牵连进来,但是,既然这人人都知道只有“神水宫”门人才能弄到的“天一神水”会到了那个人的手上,想来那“神水宫”也不算完全冤枉——这种高杀伤力的化学武器就该销毁嘛,留着也是害人,而且,也真得害死人了。 施静这里脑子高速运转,脸上却强撑着不露声色,看上去想必倒也似个“沉思不已”的状态。 于是果然没有人再追着她不放,而是开始围绕着那“天一神水”去神展开了。 葛长老年纪仅次于诸长老,算是长老中的二把手,走的是稳健智囊风——之前南宫灵中的毒是那“天一神水”这事儿就是他看出来的。此时见了诸长老发飙,他倒是继续发挥稳健风格,沉吟了片刻,方才淡定地道:“我看倒是未必就干‘神水宫’的事……他们一向的行事便不太张扬,门下弟子久未走动江湖不说,近两三年更是几乎销声匿迹。” 另一位宋长老附和道:“正是,头几年还偶尔听到几回说有人看到‘神水宫’的‘白衣仙姑’们出现的传言。近两三年倒是真是一回都没有了。江湖传言,是那神水宫主练功走火入魔,已经闭关许久,故而门下弟子也闭宫不出,紧守门户,为宫主护法祈福哩。” 这位长老一张圆脸,和和气气的,大约就是三把手了,走的是和事佬儿的附和风。 这三位巨头发过言之后,其余几个年纪稍微小一些的长老和堂主们便也开始积极发表各自的意见。 因为丐帮的人实在是多,故而即便是这种只有“精英”才能参加的会议也是人满为患、众说纷纭。 于是,事情的结果便是……没有结果。 诸长老和他的支持者们自派一支小队去江湖中搜索“神水宫”的消息,葛长老不置可否,但想来也有眼线去暗中打探线索。 施静坐在那里喝了三盏茶,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才被几位长老恭敬地表情和举止惊醒——这么隆重的礼节,为的自然就是求她办事儿了。 能够让这么多“精英”一齐低头的事儿,也就只有他们敬爱的年轻有为的南宫帮主了。 因为这种“跪求救帮主”的架势太惊人,施静一时间没抹开面子,再加上她见南宫灵到底也是没死,又想到他的武功还算是不错的,便也存了个万一再救一救就能救回来,再摸摸那个人的底细的心思。 于是,在被好吃好喝地供奉了半日之后,当日晚间施静又去给南宫灵运功了。 只是这一次却竟似泥牛入海,完全没有一丝效果。 次日再试,仍是如此。 一连三日过去,施静终于放弃。“常春诀”虽好,却也不是万能的。而且,到了第三日上,南宫灵虽然仍是卧床不起,却已经能睁眼了。只是那眼中却是一片空洞呆滞,倒似个万念俱灰的模样——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即便他的肌肉经脉还能治,就照他现在这种状况也完全没有用了,不如尽早做其他打算吧。 幸好,她在丐帮的香堂重地厮混了这几日,倒也没有完全白费,刷了不少丐帮的好感度不说,还意外地把冷秋魂从那香堂的小后院里给弄出来了。 要说这冷秋魂也是个倒霉催的,好好的“快意堂”的主事、朱砂门掌门的大弟子,又是年少有为、长得也不难看的江湖俊杰,在济南这自家地盘儿上因为那个神秘的黑斗篷少年的活跃而大跌面子不说,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丐帮帮主带人“请”到了香堂后院做了几天“客”。 既然是南宫灵怀疑的对象,即便是朱砂门的大红人也是惹不起的,若不是南宫灵这会儿躺倒了,施静作为帮主“救命恩人”这身份还能说两句话,想必这位冷小弟就不知道要在那小院子里住到什么时候呢。 这小弟倒也有意思,想是上次那玉璧买卖做得太好,见了施静便恭敬行礼,口称“吴夫人”,施静想着自己倒也真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也费了点儿心思把他从丐帮手里弄出来了。 不过说实在话,看着小弟那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样,她倒也真是没抱啥希望。没想到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才被放出去两天,冷秋魂就亲自来丐帮拜见她,说是她要打听的事儿有着落了。 第26章 〇二六无花 施静在路上纵马飞驰,心情焦灼而又复杂。 自冷秋魂那日同她原原本本地说了无花的来历出身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么种心情。 原来他在江湖中的口碑竟是如此之佳,也就难怪她也好,楚留香也罢,再加上一个南宫灵,全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当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体现“一视同仁”的精神,她也顺便要冷秋魂调查了下楚留香。 这两位都是名人,来历出身似乎都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冷秋魂办事儿的效率不错,揣测人心的水平也高,虽然同施静没有接触过几次,已经看出她不是很喜欢别人问为什么,故而只是将她吩咐的事情加倍办好,并未多言,倒是让施静分外受用。 作为朱砂门这等大派的继承者,冷秋魂除了将这两位人所众知的身世来历同施静汇报了之外,还加上了一点儿自己调查和推测的内容:比如无花大师自幼便入门修行,可能是天峰大师收养的孤儿啦,楚留香家身世其实很是显赫啦……当然,施静最关心的他们二人现在的去向,他也调查的妥妥的。 两个人居然要么在闽南,要么是在去往闽南的路上。 那么看来,“闽南莆田”这个害的她这么惨的恶僧的出身之地,她是很有必要走一趟了。 得知了施小白失踪之后,冷秋魂似乎也颇为动容,表示愿意倾全门之力助她搜索,可惜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虽然他安慰施静说此事不是片刻间便有着落的,他们也会继续努力追查,施静对此也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她心中仍然不是个滋味儿。 丐帮那边也听说了这个情况,几位长老虽然性格各异,却也都是热心肠的主儿,纷纷出人出力,帮她追踪儿子的下落。 见到不过是随手相助的人们如此反应,施静倒是真的有些感动,认真道过谢,又郑重拜托了他们继续帮忙打听小白的下落之后,她还是决定立刻上路,前往莆田少林寺。 众人见她去意坚决,便也没有阻拦,只是丐帮上下仍挂记他们的南宫帮主,所以请求施静办完了她的“要事”之后,能回来再帮他们帮主治治。 虽然施静已经明确表示过南宫灵在她看来最好也只有现在那个样子了,暗示他们另请高明啥的。但是在请了数位名医联合会诊都束手无策之后,他们便仍将希望彻底完全寄托在了唯一折腾出疗效的施静身上了——作为家属的,哪怕病人已经完全无药可救了,也总是不肯放弃治疗的。 想到这几日人家的盛情,施静便也欣然答应,然后转身上马,直奔莆田。 由济南到莆田,即便她不眠不休,也要十日。 实际上她花的时间更多了些。 初到济南的时候,不过端午。谁料盘桓耽搁了那么许久,加上近来事多、路上奔波,不觉竟然已经是夏末秋初的光景了。 赶到莆田的时候,正是黄昏将尽、夜色将临之时。 晚来的秋风卷起落叶,自有一股萧瑟肃穆之感。 施静站在莆田少林寺的门口,看着暮色中的这座千年古刹,听着里面传出的钟声梵唱,感受着拂面而来的秋风,呼吸着花草木叶的清香,只觉烦闷了许久的内心竟然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就好像这座古刹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让人不知不觉间得到灵魂的净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上前叩门。 应门的知客僧见到她,似乎略有惊奇,但是听了她说要求见的人之后,便也有礼貌地让她稍待了。 很快地,便有人出来引路,说住持天峰大师在后院等她。 施静原本做好了因为性别等原因被拒入内的准备,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倒也是微微诧异。 虽然暗叹“无花”这两个字有一天居然也会是块通关令牌,但她也并未多想。 等到见了天峰大师之后,她就更没有机会想了。 这位天峰大师在冷秋魂对无花的连带介绍中曾经被提过几次,当时小冷同志用的形容词儿是“德高望重”、“武学泰斗”。 然而等到天峰大师真得出现施静的眼前的时候,她却不免略微吃了一惊: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僧前辈看上去居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须发皆白的枯瘦小老头。 不过,等那位大师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一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她立刻便明白了。 这位大师确实是位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 那一双历经沧桑却依然明亮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 被他盯着看了这么一眼,施静竟觉得好似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本是绝对的禅意之中,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反应。 她却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坐立难安。幸而那大师并没有让气氛僵持太久,看过她一眼之后便径直开口问道:“女施主也是来寻无花的?”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语气也是十分淡然,听在耳内,自有一番镇静的作用。施静很快地便平静了下来,低下头恭敬地回道:“正是。” 天峰大师又看了她一眼,似是带着叹息,缓缓道:“施主远路而来,且先饮一杯茶罢。” 他的面前果然摆着一张小几案,案上有成套儿的泡茶工具,旁边的紫泥小火炉上安放着一把紫铜壶。壶中有水,水已将沸。 施静本该急火火地质问无花的去向,但是此情此景,她却无法放肆得起来,而是不由自主地按照天峰大师的吩咐,端端正正地坐好,捧起那杯他亲手斟的茶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只要按照剧情人物的吩咐走,就能通关”的奇妙预感。 茶香扑鼻,凝神静心。 施静眯着眼睛,一滴不剩地将那杯茶喝完,又将茶杯恭敬地放回原处之后,方才抬头,同天峰大师对视。 良久,这位沉静如佛的大师终于叹息了一声,再一次缓缓开口:“你要寻的人,在后山。” 施静欣喜不已,立刻起身,恭敬地道谢,然后准备离去。 没料到才转过身,便听那天峰大师唤道:“你若见了他,可同他说一句话。” 施静连忙转身正色聆听。 只听那天峰大师缓缓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一直沉寂淡然的眼中竟似掠过一丝十分复杂的情绪。施静微微一愣,还要再问什么,那大师却已经闭上双眼,拂袖道:“去吧!” 这明显是一副立刻送客的样子。施静便不敢再久留,立刻滚蛋了。 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 而且居然下起了暴雨。 这莆田少林寺的后山,十分荒凉,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行。 夜黑、雨大、风急。 连施静这种有武功的人都觉得这山爬得有些吃力,普通人必定不会选择在此时涉险上山的。 然而,此时此刻在山上的,却也都不是普通人。 虽然不知道无花这个时候在山上干嘛,但一想到小白,施静就完全无所惧怕。 既然来到了这里,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她是不会离开的。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她似乎听见风雨声中传来隐约的呵斥声,但此时恰好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惊雷,将那微弱的声音掩盖。 施静只得等这阵雷声过去,方才继续凝视细听,半响才确定,刚刚那地方左近,真有人声。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着语声传来的地方攀去,才转过一面石岩,便听得那边有人道:“楚留香,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你无论如何,也休想将我交到那种人手上。” 这声音,清亮优雅,如山泉流过玉石。 这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无花的声音。 恰在此刻,一道闪电亮起,她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相对而立,笔直地站在崖边。 正是楚留香同无花。 当下,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身子一纵,已经朝着那边扑过去。 无花那话说得颇有些没头没脑,楚留香方待答话,冷不丁施静忽然扑出来,倒是吓了他一跳,不由自主地张口唤道:“施姑娘,你怎么……” 施静却似充耳未闻,直奔着无花而去,径直揪起他僧袍的衣领喝道:“臭和尚!你把我小白弄到哪儿去了?” 无花看见她出现,似乎也很是吃了一惊,然而听见了她的问话,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然而这表情不过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无花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看着施静,喃喃道:“很好……你也来了,很好……很好……” 施静怒极,正待臭骂他几句,却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 下个瞬间,却见他的面色忽然变得铁青可怕,口鼻之中也开始渗出鲜血来。施静大骇,下意识地松开手,不料那无花此刻已经是浑身无力,失去了她的支撑,便也站立不住,径直往地上摔去。 楚留香慌忙抢上来将他扶住,大骇道:“无花,你……你为何如此?” 无花的脸上仍带着笑容,似乎低声跟楚留香说了句什么,目光却仍是落在了施静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濒死的关系,他昔日那灵慧逼人的双眸竟也有些呆滞僵直。只是,同往日不同的是,这目光中似乎还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让施静心中一动,总算是自方才的震惊回过神来。 她见楚留香只顾着同无花说话,便忍不住抢上前把无花从这位名侦探怀中拖出来,然后伸出手抵住无花的背心,要把“常春诀”的功力输给他去。 没想到她的功力一入无花的体内,便见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浑身痉挛,口鼻中的鲜血流得更快,甚至连双耳双目中也流出了鲜血。 楚留香见状慌忙扣住施静的手臂,疾呼道:“施姑娘快住手,你的功力他受不住。” 一直以来,从救小白到南宫灵,施静都是用的自己这“常春诀”的功力,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无花现在的症状明显是被自己折腾得愈发严重,不但没能“雪中送炭”反而“雪上加霜”了。她倒也吓了一跳,慌忙撤手时,却见那无花已经奄奄一息,再没救转的可能了。 然而他的双眼却仍是盯着施静,见她放手,似乎还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是,他此时油灯将枯,竟似连这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看着他双唇噏动,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施静只得弯下||身子,附耳细听。 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道:“小白……不……不是……” 不是什么?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电光闪过,他的呼吸已经完全停止,面色却是一片宁和安详,一如初见那晚,静美若夜色中绽放的优昙花。 死亡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好像一切都随着这个人的逝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痕迹可循。 已经消失的美好,却慢慢浮现,让人永生难忘。 从此后,“妙僧”也好,“恶僧”也罢,这世上,再无“无花”。 施静呆呆地看着无花那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的脸,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 良久,她却忽然跳起身来,一把扯住还在那里默默感伤的楚留香,大声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第27章 〇二七故人 楚留香微微一愣,却也还是温和地提议先下山,边走边说。 施静此时方才觉得这地方又冷又阴森,竟没有勇气再低头看无花一眼,便点头同意了楚留香的提议。 因为之前的事情,两人的情绪都不太高,加上聊的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所以,一路上的气氛很是低沉。 但无论怎样,楚留香的思维仍然很清晰,下了山,进到城中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便也同她交待得清清楚楚了。 施静听着他所说的无花和南宫灵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禁唏嘘。然则她对无花在此事上的布局之巧妙、心思之狠毒更是觉得不寒而栗——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出杀害自己亲兄弟的事情来? 真非人类也。 然而想到南宫灵,施静倒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便也顺口同楚留香说了,那南宫灵还没有死,只不过虽然没有死,但是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楚留香大感诧异,听说是她救的之后,沉吟半响,似有所悟,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入了莆田城中,夜色早已经很深,于是两人便选了一家客栈各自住下,次日起来,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就分道扬镳。 楚留香自言要去处理昨晚莆田少林寺后山的事——无花的尸首昨日只被他安放在附近石洞中,还是要跟寺中做个交代的,另外,他三日后本就约了人在城中的林家花园见面。 施静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先回济南,看丐帮和朱砂门打探消息的情况,也不知道小白可有下落。 楚留香也宽慰了她几句,说他今日便传信回去,请他家的几位姑娘帮助追查,待他此间事了之后,便回鲁东红石崖与那几位汇合,一道儿帮忙,若有什么线索,定会及时通知她。 于是两人约定了联络方法和暗号,然后便开始各自奔忙。 施静仍骑着她来时那匹骏马,十余日后,又返回了济南城。 丐帮和朱砂门都得了信儿,大家齐聚一处,交流情报。 按说这两大门派合力寻找一个孩子,应该不会一无所获的,然而结果,却仍然是不太尽如人意。 小白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丐帮的几位长老和冷秋魂都有些尴尬,然而施静却是十分平静,不但如此,她居然还能客套地道谢。 然则她越是如此,那两拨人越是难受,很快两边的临时负责人就都表态说不会放弃追查,一定要帮助她找到儿子的下落云云……施静照旧礼貌道谢,然后又去看了一圈儿南宫灵,那孩子自然照旧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朝着又隐隐燃起希望的丐帮长老们摇了摇头,才告辞回了她上次住过的小院。 虽然没有做什么要事,但时间仍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又是暮色时分。 施静缓缓地走着,路上碰到丐帮弟子,也不免打上几个招呼。她表现得一直都很平静,直到走进那个小小的院子,待到四周空无一人之后,她才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已经微酸:她早已隐约猜到小白的失踪与她们真正的身世有关,这也必然牵涉一个极大的秘密。刚才冷秋魂也已经私下将她要的情报都交给了她,可惜看了那么多东西之后,她却仍是毫无头绪。 虽然武功似乎每日都在精进,但是,若是不知道她对抗的是谁?便是有再高的武功又有何用?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推开了房门,然而还没等踏进屋子,她便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屋内似乎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就好像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一样。 只不过,这种等待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的欣喜,相反的,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甚至,让她有些恐惧。 她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数步,还没站稳,就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冷笑,然后一个异常优美但也异常冷漠的语声缓缓道:“许久未见,小静你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伴着此语,一个身着雪白色轻纱长袍的女子款款从屋内走出,暮色之中,她的脸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美,仿佛根本就不是凡人,而是天宫仙子御风而来。 她的人清冷如月,目光却锋利如刀。她紧紧地盯住施静,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带着一种似乎要刺入她的心底一般的咄咄逼人。 施静微微愣怔了片刻,迟疑着开了口:“这位姑娘,咱们以前,认识么?” 那女子听了她此言,倒似颇觉意外,略略停顿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她为你吃尽了苦头,你倒果然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笑声颇为凄厉刺耳,透着一股子绝望和疯狂,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见她如此反应,施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待问时,忽然觉得面前一花,却是那女子抢身攻了过来。 施静一时情急,迅速往后退开,居然还真躲开了她这一击。那女子冷冷一笑,素手一挥,招式又变,施静左躲右闪,凭着自己无奈之下的临场应变,居然每一次都能堪堪避开,那女子愈发惊怒,攻势更急,施静渐渐地有些左支右绌,然则偏偏到了紧急关头,总是能险险避过。 由于三年来从未与人正儿八经地交过手,她的功力虽然深厚,虽然有着足以压制这女子的实力,但对敌经验却终究不足,故而也占不到上风。 正斗得激烈之时,院外忽然传来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她院中动静太大,惊动了丐帮巡逻弟子,正在赶过来查看此处的状况了。 那白衣女子耳力想来也是上佳,面色立时微微一沉,然后忽然旋身一转,如同陀螺一般退出了战圈儿。施静本来只是被动应战,此刻自然也就停了手,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见那女子狠狠瞪视了她一眼,忽然道:“听说你在找你儿子?” 施静心中一震,下意识地答道:“正是,然则……” 白衣女子冷笑道:“有母若你,也算那孩子倒霉了。” 施静虽然已经为小白的失踪自责了无数次,但被这素不相识的女人莫名其妙地闹了这一场,却也觉得这话有点儿不中听了。她当即也沉下脸,冷声道:“这个似乎不关阁下的事。” 白衣女子冷笑道:“未料到你我也有如此说话的一日,也罢,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便指点你一二。” 她顿了顿,看着施静立刻燃起希翼的眼睛,却又禁不住冷笑道:“若真想寻回儿子,便去找石观音罢。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石观音”却又是谁? 施静正想细问两句,那白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飞过矮墙,翩然离去。临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却仍是未在多说一言。 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她说的话也完全不知道真假,然而施静却仍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线索,随意打发了那伙儿总是慢了半拍,又一次完全扑了个空的丐帮众人之后,她转身出了门,直奔朱砂门而去。 第28章 〇二八出发 烈日、黄土、狂风、沙尘。 天地间的一切都好像笼罩着一层昏黄,让人恍然之间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眩晕感。 施静把裹在头上的纱巾又紧了紧,然后双腿一荡,缓缓跳下了马。 又走了一整天,她也好,马也罢,早都已经又累又乏了,就算是再着急,也必须要歇歇了。 这也是冷秋魂专门帮她挑选的那两位资深沙漠向导的建议。 她表示,像这种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还是十分乐意听从的。 毕竟,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可是大沙漠。 在那种自然之力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若是有半点儿盲目冒进,分分钟便会丢掉性命的。 沉默的向导们一个已经从前面折身回来,牵住了她的马,另一个也已经从后面赶到了跟她并肩的地方,低声同她说话。身后跟着的两位随从也下了马,大家聚在一起,准备打尖儿歇脚。 这是沙漠边缘一个十分荒凉的小镇。过了这个边陲,再往西北走,就是沙漠了。 即使不必冷秋魂细说,同行了这一路,她也看得出来这两个向导都是可靠的人,然则毕竟因为要去的是那个“大沙漠”,仅仅只找了这两位他还不放心,又特意请他们规划了许久的出关的路径,最后才终于选定了由此处进发。只因不但算来如此行进是由济南出发入沙漠最短的路线,而且,据说在这不起眼儿的边陲小镇上,还有一位名气极大、但轻易不出山的业内高手。 据说这位老人家一辈子都在干带人进出沙漠的活儿,就连冷秋魂托人打探了好久,又加上了丐帮长老们的面子才找的这两位沙漠向导,提起这位老前辈来也面有尊敬之色。纷纷表示,若要万无一失,还是要寻那位前辈同去更加保险些。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他们在济南城精心做好了准备,便朝着马连河进发,二十余日后已经到了这个小镇。 如同所有的边陲一样,这个小镇十分荒凉,人烟稀少。但就算是如此,镇上居然也有几户人家、几间店铺。店铺中居然还有一间客栈和一个小小的酒馆。 一位向导牵着她的马匹,两位随从一个替她拿着东西,另一个早去客栈打点了。 因着这种地方平时来的人不多,客栈老板猛然见了他们一行四五个人,倒是高兴得很,立刻来了精神,手脚麻利地替他们办了入住手续,又领了他们去了楼上号称“最好”的房间。 简单安顿下来之后,施静客套地同那四位旅伴道了谢,然后又掏了点儿银子请他们喝酒,这才关了房门,洗漱上床。 这几日她风餐露宿,已经疲惫之极,又听向导们说次日寻了镇上那位老向导便要启程朝着大戈壁进发,一定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本来她也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早早躺下了。然而,奇怪的是,真得到了有床可以安睡的时候,她反倒又睡不着了。 身体明明已经累极,脑子却是异常清醒,二十余日前,与冷秋魂密谈那晚的情形不知不觉又浮现在眼前了。 那晚同那神秘的白衣女子交过手之后,她便直奔快意堂找冷秋魂。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养成了把人家当“情报站”的习惯了。 虽然刚开始可能不过是重金交易之下的权宜之计,但几次接触下来之后,她也觉出这少年表现得是愈发忠心了。 虽然不知道他如此转变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施静对此倒是挺喜闻乐见的,毕竟她在这个江湖中基本上算是一无所知的白纸一张,能够有个听话又消息灵通的小弟总是十分便利的一件事儿的。 特别是这么一个既是做生意的能手又是一帮之主的小弟。 那日她从莆田回来,简单地把无花的事情同众人交代了一番之后,也按照此前同楚留香的商议结果,公布了当初在海上遇害的那几个人的死讯。 这其中就包括冷秋魂的师父——朱砂门的前掌门“杀手书生”西门千。 本来这件事大约应该是无花和南宫灵合谋的,只是,因为南宫灵多少也算是个受害者,施静同楚留香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方便的时候由楚留香跟丐帮交代一下——她素来就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体质,万一话说的不漂亮,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反正南宫灵现在已经相当于个“活死人”,她又何必巴巴地上去踩几脚落井下石,索性便拿“此事说来话长,楚香帅届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这种保险的话一并搪塞了过去。 然后她便发现了这么做的好处。大家果然都不再缠着她问东问西,而是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了那恶僧无花的身上。丐帮自来就多些热血的莽汉,以诸长老为首的一帮子人立刻就挽起袖子冲去莆田了。 他们说是去找莆田少林寺要个说法,施静看着他们那样子,倒似要去找无花的尸首,弄不好要玩儿个啥“鞭尸”之类的,方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毕竟在江湖中,杀害人家门派的老大和战友,是绝对不能说说就算了的大问题,真是要“血债血偿”,势不两立的。 冷秋魂也不例外,然则他总算是还有些理智,没有跟着丐帮众人一起杀去莆田“鞭尸”,而是先去楚留香的船上把他师父的尸体迎了回来,风光大葬。 在这种混乱之中,他居然还有能力,把施静要的情报弄回来,也算不容易了。 毕竟,这次她要的,是“石观音”的资料。 据说,这一位同“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一样,在江湖中大名如雷贯耳的女人,不折不扣,是个女魔头。 通过冷秋魂搜集的资料显示,这位大姐大隐居在大沙漠之中,虽然极少踏足中原,但是,正因为如此,偶尔流传出来的几件事,愈发显出了她的神秘和狠辣,也愈发让她成为了恐怖的代名词儿。 偏偏,据说这位“石观音”娘娘还有着绝世的美貌,能够让无数男人前仆后继,只求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位神秘强大而又邪恶的观音娘娘,唯一的偏好就是喜欢照镜子。再加上她二十年前为了保持自己“世上最美”的女人的地位,而干出了把同样是绝世美女的前丐帮帮主夫人秋灵素逼得自毁容貌这种狗血的事儿,听在施静耳中,整个就是个白雪公主那恶毒的后母的翻版。 镜子,镜子,谁是这世界最美丽的人? 尊敬的娘娘(王后)啊,您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 在冷秋魂用颤抖的语声和发白的脸色同她讲着这位传奇女性的奇闻轶事的时候,施静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这真的是武侠江湖的世界而不是格林童话的世界么? 擦,于是,她家小白因为美貌值太高被这位黑女巫当成白雪公主抓去了么? 施静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定是哪里没对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趟大沙漠,她还是去定了。 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线索,就连冷秋魂听说了之后,也表示,若真是“石观音”下手掳走了小白公子,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他们朱砂门和丐帮联手寻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收获了。 “如果是那位大人动的手,我们自然是查不到任何东西的。” 他苦笑着如此说,然后就在怎么反对都无效之后,乖乖地去给她准备向导和随扈了。只不过他看着施静的眼神,已经有了点儿再看着死人的感觉。 想到那漫天黄沙和烈日凶猛的大沙漠,施静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默默地为自己点了根蜡烛。 然而,她又不能不去。因为除了那没头没脑的白衣女子的留言,她一直还很介意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伴随着小白在大明湖第一次被绑架的时候出现的,那点黄沙。 她心中一直觉得那是凶手无意中留下的线索,再加上此刻查出那“石观音”果然也是住在沙漠的,还有那日暗算她的少女诡异又狠毒的性格……一切的指向都如此一致,即便她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够赢那“石观音”,也必须要去努力试试了。 她在坚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思前想后,总是无法安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疲累之极,总算迷糊了过去。刚刚陷入浅眠,就听得客栈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着车辚马萧,一股脑儿涌了过来。 施静一下子就恢复了清醒,翻身坐起,摸到窗子前小心张望。 这一看,便吃了一惊。 第29章 〇二九再聚 原来,那客栈门外不远的地方居然出现了长长的一列队伍,队伍里面不但有车有马,居然还有好几匹骆驼。 更加让人奇怪的是,虽然那些马匹和骆驼加起来足有十多匹,但是却是一匹接着一匹,都靠着路边行走,基本上都十分安静,也没有乱跑乱走的,就好像受过了专门的训练,或是有什么专门的人正在操控着一般。 再看那辆大车却是十分巨大,样子也相当奇怪,方方正正地,封闭得严严实实,晃眼看去,就像是一口漆黑的大棺材。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正是最一日之中晦暗的时分。寻常人自然都是在被窝中好眠,不会随便出来瞎逛的,由此,这个奇怪的队伍看上去更是十分诡异。最开始施静甚至根本就没有见到人,片刻后才发现那黑色的车上坐着个赶车的车夫,安安静静的蜷成一团,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而再往后面看,负责赶着那队牲畜的居然是个长得很像是座黑塔的大汉。但见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有节奏,就好像一架古怪诡异的机器一般,不知道怎地,让人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施静正在那里仔细端详,她的房门却忽然被轻轻叩响,只听得有个人小声问道:“夫人,您还睡着么?” 施静忙低声应了句,开门放那个人进来。却是她的随从之一,冷吉。显然他也被这动静惊醒了,怕是有什么异动,所以才来她这里看看。 施静心中微暖,略微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回去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遇到再奇怪的事,也不要主动去招惹别人。 谁知道那是何方神圣呢? 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有好奇心也并不都是坏事,起码这一次不会。若是她早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恐怕不等天亮,早就直接冲过去打招呼了。 话虽然如此说,但她当时还是成功说服了冷吉回房,自己也重新躺到了床上。本想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看见,好好再睡一觉的,但是却再也没有睡意,一直隐约担心着的他们是打劫啦、强盗土匪什么的那些个坏事也没有发生。如此,迷迷糊糊地混到天光大亮,她才爬起来,梳洗了下楼,却见那两个随从并一个向导都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了。 远远看去,跟他们同时坐在一桌的,好像还有几个人。施静微微惊奇,但心中也多少有数,想来那另外的几个便是昨晚的那队奇怪的人马了,只是,什么时候她的那几位性格素来沉稳谨慎的旅伴竟然肯抛下戒心跟初见的人同坐一桌,一起喝酒吃饭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 然而还没等她走近,便听得一个声音兴高采烈地道:“好!好!这位兄弟,你的酒量真不错嘛,正对我老胡胃口,来,再干了这碗。” 看着冷吉那已经泛红了的面颊,施静微微皱了皱,正想着上前阻止,就听见一个声音含笑道:“胡铁花,花疯子,你要是再如此粗俗,恐怕又要惹佳人不开心了。” 那豪爽的声音笑道:“老臭虫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又不是死公鸡,怎么会惹佳人不开心。”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看见施静的瞬间居然愣了愣,然后面色竟是有些泛红地又转了回去,朝着他旁边的人吼道:“老臭虫,在这种地方你居然都有如此美人熟识,真是败给你了。”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也已经看清楚了这一桌坐着的人了。她当即走过去,含笑施了一礼道:“我说这里怎地忽然如此热闹,原来却是香帅到了,这几位英雄,都是楚兄的朋友?” 楚留香含笑站起来,同她拱手施礼,笑着介绍道:“正是,这两位都是我的老友,那边两位也是我的朋友。” 在楚留香的热情介绍下,施静很快就弄清楚了方才那声音豪爽的叫做胡铁花,他对面坐着的似乎总是郁郁寡欢的男人叫做姬冰雁,这两位,便是楚留香的老友了,据说认识都超过二十年了。旁边那桌坐着的两个,一个叫做“小潘”,另一个叫做“石驼”。 胡铁花一看就是那种热血没脑的类型,姬冰雁似乎总是不停地在思索筹算,小潘总是笑眯眯的,据说是他们的车夫,“石驼”身材高大,背向而坐,沉默不语,据说是专门管马匹和骆驼的。 施静含笑一一致意,胡铁花之前喝酒的时候叫嚣得最厉害,意外地却是那种见了漂亮妹子就脸红的类型,姬冰雁看着虽然冷,但是真聊起天来的时候倒也还是彬彬有礼的。小潘和石驼跟他们不坐在一起,施静来了之后,冷吉几人便也退到他们那边的桌子坐了。 于是施静便同楚留香一行三人把酒言欢。虽然此时仍是早晨,但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那三人都是如此,施静便也就入乡随俗了。 几杯酒下肚,施静已经了解到了楚留香一行在此出现的原因,却是那件关于“海上浮尸”的公案后续衍生出来的麻烦了。 说来那人施静也见过,正是那天在“快意堂”出现的神秘的黑斗篷少年。原来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儿子,原本楚留香直奔莆田之前,是把他的红颜知己苏蓉蓉交托给他照顾的。没想到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惹恼了那位爷,等他处理完了无花的事情,回到鲁东他自己那艘船上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他留下的字条: “楚留香湖边盗马,黑珍珠海上劫美。” 他留下的信物竟然真的是放在一撮黄沙上的一颗黑色的珍珠。施静就着楚留香的手中看了看他收在锦囊中的那堆黄沙和那颗珍珠,朝着他露出了个表示同情的微笑:“既然他还肯留下信物指引于你,自然是要引你过去再图后续的……那三位姑娘想必暂时没有生命的危险的。” 楚留香叹息了一声,还没来的及说话,那胡铁花早抢着道:“老臭虫,你看,连施姑娘都这么说,蓉蓉她们定会平安无事的。你莫要再叹气啦,也不要听信那死公鸡昨晚上的胡说八道,就算到了沙漠里,就算那是他们的地盘儿,有咱们在,那什么黑珍珠也不能要了你的命去。” 姬冰雁见他如此,只微微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施静状似无意地问道:“却不知施姑娘来此,是为了何事?” 这位就有些犀利了。好在事无不可对人言,施静索性便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也要去大沙漠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到“石观音”的名字时,那三人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姬冰雁的神色变动最大,竟然还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朝着旁边的桌子看去。 施静颇觉奇怪,也跟着他往旁边看去,却见那边只有自己的两个随从在,小潘和石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到她看过去,冷吉忙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施静看着姬冰雁摇了摇头,吩咐他们先回去做下准备,看着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之后,这才转过身,朝着姬冰雁低声问道:“姬公子,可是这‘石观音’有什么不妥?” 第30章 〇三〇笑谈 姬冰雁又往客栈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事情之后才转过身来,带着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在下让施姑娘见笑了。只是,我有位朋友,实在是听不得‘石-观-音’这三个字。” 施静想了想,知道他大约是说小潘或是石驼中的一个,那小潘一副笑眯眯的娃娃脸,石驼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却不知道是哪一个曾与这“石观音”有过节了。 但是她近来也略略学会了看人眼色,此刻见到这姬冰雁如此紧张,她便也正色道,“据说此人乃是恶名昭著的女魔头,吃了她的亏的人并不在少数,是我鲁莽了,还望姬公子莫怪。” 姬冰雁见她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说点儿什么,那胡铁花又抢着道:“施姑娘莫要如此,所谓不知者不怪,反正石驼他也没听见……咳咳,我是说,虽然这魔头名气不小,但是,咱们这么多人在,也是可以再从长计议一二的。” 姬冰雁看了看胡铁花,似乎是欲言又止,倒是楚留香出来圆场道:“正是,既然是同路,大家也算是有缘,不如便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那听不得“石观音”这名字的果然就是石驼啊。 施静笑着点了点头,口称“怎敢麻烦诸位”之类,虽然在胡铁花和楚留香的热情邀约下还是欣然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是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她已经看出了姬冰雁似乎并不太支持跟她组队,大约是不想再节外生枝。同时她也十分清楚方才那句也许也不过是胡铁花一时口快冲动之下的漂亮话儿。但是即便如此,对于楚留香这个人,她却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她们此前在济南城和莆田也算是稍有交情,因着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怎么也要比旁人熟识些。 而且这位楚公子,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让人安定和信任的力量。 同无花之前做出来的那种不染凡尘般美好的假象不同,这个人褪去了浮华和过分漂亮的外表,更透露着一种质朴而亲切的安全感。 几次接触加上近来搜集的情报中得来的认识,让她已经知道这位楚公子绝对不是那种完全讲究虚礼的人。此刻,小白不在她的身边,即便她外表看起来再是与寻常无异,心中又怎么会一丝彷徨无助都没有见?能够与熟悉的人同行,真是再好都不过了。 楚留香的眼睛并没有一直盯着她看,但却似乎已经将她的心思完全看透了,然而却也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只是在偶尔目光接触的时候,露出些许安抚的意味。 施静见他同姬冰雁耳语了几句便转过头同自己商议起同行的细节来,更加确定他是真的想要一起结伴而行,很感激他的古道热肠之余,便也彻底放下了那点儿面子。 虽然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强调这是为了人多力量大,但她却知道他此举是多半为了照拂她这么一个弱质女子。人家都把台阶搭到鼻子底下来了,再不接着,简直就太过不识趣儿了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不必楚留香说,她也看出来,这一队里运筹帷幄的是姬冰雁了。胡铁花杯中的酒一直没停,倒也没有了初见时候的扭捏,加上这一次姬冰雁虽然觉得他之前邀请施静入队的举动不大妥当,碍于当事人都在场,也没有当场反驳他,他更是十分高兴,于是继续热络地活跃起气氛来。 姬冰雁脸上虽然一直没有什么笑意,但是自楚留香说过之后,便也开始就关键细节问题询问起施静来。 施静也不含糊,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基本是啥也不懂,便当即叫了冷吉几人进来,简单跟他们说了下“以后大家就是同行的旅伴”了,然后便吩咐他们一切听从姬冰雁的差遣。 冷吉三人答应着去了,她这才发现,从刚才起,他们就一直是三个人在一起,少了的那个人去哪儿了呢?趁着冷吉转身的当口儿,她便随口问了一句,这才知道,那个人竟是去找镇上那位著名的沙漠老向导去了。 她这才放下心,见胡铁花和楚留香仍在喝酒闲聊,姬冰雁却已经去门外处理事务了,倒是不由得暗自莞尔:所谓能者多劳,楚、胡、姬这三位老友的团队倒也端得是有意思的紧。特别是这位姬冰雁公子,明明看上去满脸的不高兴,还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看着另外两位兴高采烈也没有啥特别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这算是一种什么体质? 而这胡铁花则是典型的脑残儿童欢乐多的类型。只要跟他在一起,总有听不完的笑话儿。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能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也像是场笑话,这位仁兄想来就是当仁不让的这一款吧。 又是几大碗酒下肚之后,他那张四方大脸愈发通红了,说起话来也愈发口不择言了。不知道怎地就居然说起了才子佳人之事。声称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当初华山派掌门最看重的种子女弟子,“清风女剑客”高亚男曾经倒追了他三年要嫁给他,不过他还是顺利逃脱了,然后,就在陕北马连河的一个小镇上看上了一个卖酒的小老板娘——人家居然没有看上他,于是他也就蹲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苦苦追了人家三年多。 他说的兴起,施静心中却为那位名叫高亚男的妹子暗暗抱不平。好吧,虽然说这位胡大爷也算是一表人才的模样,但是听着名头挺响亮的好好一个妹子,也犯不着倒追三年这么执着吧?而这位胡爷更是奇怪,人家姑娘追他,他不干,反倒是去死守着一个看不上他的——她知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是男人的通病,但这位显见得是个重病患者。 她正在那边暗暗吐槽,楚留香却笑着同她搭话道:“施姑娘听这老胡如此说,可是觉得那位‘清风女剑客’高姑娘必然是其貌不扬且性格泼辣,而那位小镇老板娘必是貌美如花温柔解意?” 施静笑道:“寻常男子自然定是如此了。但若是说到胡兄,我看这倒是未必。我观胡兄性情,必不是那等肉眼凡胎之人,说不定早已超脱了外表皮相,也未可知。”她见到楚留香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已经猜到此中必有笑点,却偏偏故作正色,十分正经地配合他说了几句。 这话音方落,果然见到那胡铁花忽然泄了气,嚷道:“好你个老臭虫,又在此处拆我的台,惹施姑娘笑话了。” 楚留香打趣道:“施姑娘如何会笑话你,不是方才还在说你已经超脱了‘外表皮相’了嘛?所以,你舍弃了江湖中论武功和美貌都数的上名儿的、人人称慕的名门淑女高亚男的追求,跑去那黄土漫天的地方守着个又干瘪又瘦小、对你还恶声恶气的小老板娘,这不正是说明,你破有慧根,已经不再是‘肉眼凡胎’了。” 施静听得这话,愈发想笑,偏偏胡铁花还在那里红着脸喃喃道:“你不知道,这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啊,要是一开始逼你成亲,会是有多么恐怖?” 楚留香道:“这个我却是知道,那位老板娘明明已经被你三年多的守候感动了,当着我的面就拉着你的手,说要嫁给你,你连脸都吓白了,立刻转身跑了,我看着,这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被老友如此打击,胡铁花脸愈发的红了,竟似已经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施静忍得十分辛苦,但见了楚留香朝着她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便也故意正色接着道:“这我却也不懂了,莫非胡兄只喜欢不肯嫁给你的姑娘,一旦人家姑娘愿意了,你却又立刻变卦了不成?” 胡铁花这下子却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嚷了句:“我老胡说不过你们,还是喝酒吧,喝酒。”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把面前的酒碗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喝完了一碗之后,大约还是觉得尴尬,竟然又一连喝了三大碗,都不肯停下来,显见得是也觉得自己这毛病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了他这个模样,施静再也忍不住,终于也同楚留香一起大笑起来。胡铁花却也不着恼,一面打趣着自己,一面又重新劝起他们俩的酒来。如此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时间便过得飞快,很快地便到了晌午的时间了。 姬冰雁想是已经处理完了外间的事务,缓缓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施静几人含笑同他打了个招呼,却见他的身后除了小潘石驼加上她的那四个随从向导之外,竟又多了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不过只是站在一行人的最后,但不知道怎地,施静却一眼注意到了他,再难移开眼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哈哈,猜猜这是谁? 第31章 〇三一向导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异常,胡铁花关切地问道,“施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施静摇了摇头,心道连胡铁花都看出来她面色有异,那真是说明她这脸儿变得太明显了。果然离着影帝影后啥的演技还差得远啊。想到这里,她连忙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笑着道,“胡兄言重了,我只是在奇怪,怎么好好地,就忽然多了一个人。”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姬冰雁一眼,方才接着问道:“大约是我有些少见多怪,让姬公子见笑了,不知道此人可是才自贵庄过来的?” 此前与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闲聊,她已经知道这次的沙漠之旅,居然都是姬冰雁赞助的。这位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居然在兰州到沙漠这一路上几个地方都有农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土豪。 看那他们队里那豪华无比的装备,和小潘、石驼这两个各自身怀绝技、明显是有钱都不一定能请到的专业人士,这种牛叉的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所以,人家既然是楚留香队唯一的赞助商,她这个才刚入伙的,要是现在就把关系搞僵了好像不太好吧? 虽然刚刚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位姬公子对她有什么大的不满,但是考虑到他明显扮演的是“有头脑但是不高兴”的角色,施静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收敛下脾气的。 不管神马时候,能够争取跟土豪做朋友,还是尽量地去争取一下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没有什么交集,但眼下这趟沙漠之旅中,大家还是要互相帮助、组队刷boss的呢,不是么? 听到她这话,姬冰雁居然略微愣了愣,片刻后却竟是笑了,只是眼中还是隐约有些狐疑和打量的神色,口中也只淡淡地道:“施姑娘说笑了,此位许公子,不是姑娘请来做沙漠向导的么?” 这回轮到施静愣住了,幸好冷吉在关键时刻出来解释道:“夫人,这位是何向导今日去请的那位赫赫有名的许家的人。” 施静闻言,心中愈发疑惑,不是说那位向导是个老头儿么?怎么弄了一个大小伙子来呢?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屏退了冷吉,却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消失了一个早晨的向导老何,用目光无声示意他解释解释,但见他愣怔了片刻之后,方才在一张黧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老实地答道:“夫人,这便是我说的那许家老爹的孙子了。” 施静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这人老实了虽然用着放心,但是有时候跟他说起话来当真是有些杯具的,她想知道的不是这是不是那许家的人,而是,明明该来的是爷爷,怎么会来的是孙子啊? 最后,还是那位许小哥儿自己出马了,他看了施静一眼,便口齿伶俐地开口道:“回夫人的话,在下许夜,乃是本镇向导许老爹的长孙,上个月接到信儿的时候,我家祖父已经跟着一批客商入了沙漠了,但既然夫人这单活儿既然是冷掌门和葛长老一力请托的,祖父也不敢怠慢,他实在抽不出空来,便特意嘱咐了我在此等候,送夫人一程。” 施静这才明白过来,仔细看了这位小哥儿两眼,却再也没有了方才那一瞬间的悸动,就好像她方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她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好像无花呢? 那个人已经死在了她的面前了。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况且这两人无论年纪、肤色、甚至声音,都完全不同,真不知道她方才是中了什么邪了。难道是为了终究没有能从他嘴里问出小白的下落而不甘,日思夜想的,所以终于出现幻觉了? 下意识地摇头苦笑了片刻,她的神色终究还是有些勉强:“难为许老爹费心了,只是现下我们已经已经有了何师傅和李师傅,姬公子一行也是进出沙漠的常客,故而,这位,许小哥儿,便还是请回吧。” 不管怎么样,此去沙漠,凶险万分,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即便出身于沙漠向导世家,看上去也实在是让人没有啥勇气倚靠。再说了,雇佣童工啥的,好像是犯法的吧? 她还是趁早把人好生送回去吧。 似乎是看出了施静的不信任,那少年咬着唇,眼中露出一丝好像要哭出来的委屈,但偏偏倔强地不肯落泪。 胡铁花似乎想要说句什么,但是一旁的楚留香伸手按住了他,似乎也另有打算。 施静看着那少年的样子,也觉得自己那话有些伤人,但是,除了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她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故而也只有狠狠心,把这“恶人”做到底了。 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面额不大但是对这小镇来说也已经十分可观了的银票,正准备说点儿“有劳你跑这一趟了”、“这点银两拿去给你家老爹喝几盅酒”之类的面子话儿,把这件事彻底回绝掉的时候,那姬冰雁却忽然开了口: “既然是朱砂门和丐帮的面子,咱们也不好拂了人家的美意,施姑娘,你说是吧?” 他仍是那种淡淡的语气,但目的却再明显不过——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哪里入了他的眼,看样子他这是要留下这孩子了。 施静又看了看那两位老实巴交的向导一眼,却在他们眼中也看到了信任的神色,再看冷吉和另外那个随从,居然也是这种表情。 她心中微微一惊,倒是忍不住再次打量起那位许家的少年来。但见他皮肤微黑,牙齿却很白,一笑起来便是两个小小的梨涡,确实长得是一副清秀讨喜的模样。 但,也就只是如此了。 论相貌,就不说楚留香几人的水准了,再怎么看,他也连冷秋魂小弟都比不过。人看着虽然机灵,但也没有出了小镇少年应有的水准。 就这么样一个人,怎么就在短短半日不到的时间里迅速笼络了这四五个人的心呢? 自己带出来的那两位随从就算了,两位向导也暂且不说,怎么竟然连姬冰雁这位看上去就很难取信和取悦的人,也就认可了他了呢? 似乎看出了施静的为难,楚留香又默默地站出来打圆场了。他先是对着施静和姬冰雁笑道:“老姬你为何总是如此严肃,施姑娘大抵也是好意,想是觉得,这位许家小哥儿年纪略有些小了……” 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年忽然大声道:“我不小了,今年已经十九,过了年就满二十了。” 看着他一副故作大人的模样,施静、楚留香几人都忍不住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施静便也就想答应了。虽然看着像十五的,但十九岁不管搁在哪儿都是大人了。 更何况好像大家都挺喜欢这孩子的,加上他也算是通过了姬冰雁的考验了,想必在这沙漠问题上,多少也该算是有些本事的。 于是她含笑把那摸出来一半的银票拿出来,正想着递过去作为聘请他的首期佣金,楚留香却忽然开口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许公子。” 施静微微一愣,只好暂时停下了动作,等着他问完。心中却暗暗觉得奇怪,楚留香可不是那种随便打断别人的草莽粗汉,那么,他如此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倒是略微有些好奇。 好像一牵扯到这少年,大家今儿都有些反常了起来了。 幸好,楚留香这次并没有让施静等太久,他看了看那许家少年,微微一笑,很快地,便状似无意地柔声问道:“不知道许公子尊名,是哪两个字?” 噗,不是吧?为毛会问出这句话来? 楚大爷您老没事儿吧? 这不是宝黛初会的戏码么? 您现下拿到这里来这么用,真的没问题么? 强行忍住整张脸当场扭曲掉的冲动,施静掩饰般地看向姬冰雁和胡铁花。却见前者一如既往地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而后者,热血青年胡铁花同志的脸色就有些好看了。 他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许家少年,有些迟疑地问道:“老臭虫,你同这小子,难道是认识的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愈发显得高深莫测:“这可说不好啊,佛云,认识便是不认识,不认识便是认识,我看这位小公子,倒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神似?” 他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看了施静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的整个人也忽然如同一柄出鞘的刀,锋利无比,杀气四溢。 这忽然的剧变,看得施静心中立时便是一震: 怎么他也有这种感觉,那么这少年…… 姬冰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少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疑虑,就连胡铁花也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施静的那几位随从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整个厅堂内霎时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少年的身上,都在猜,他要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咳咳,革命队伍其实不是那么好混滴,泥垢了~~ 第32章 〇三二同行 似乎被这么一群人的热切目光吓住了,那少年愣怔了半响,方才怯懦着道,“在下姓许名夜,许乃是言午许,夜乃是白日黑夜的夜……我爷爷说,因为我是夜里生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儿……这位大哥你认识我么,我怎么不记得你呢,” 他一副茫然中带着点儿着急和心慌的模样,完全是个只读过一点儿书的乡下小子该有样子——简直是连那个人的半点儿风姿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们两人方才怎么会不约而同认为这孩子跟那个人有关系了。 施静苦笑着跟同样苦笑了的楚留香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笑着道,“你爷爷还真是会起名儿啊,这名字好啊,许夜,听着好听,记着也好记。” 楚留香也笑着道:“我原本还以为是‘一叶一菩提’那个叶字呢,却不想……”他沉吟着盯住那少年许夜,却见他仍是一片懵懂,显然,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境,他是领略不了的了。 于是,恰似重拳击打在了棉花上,又好像泥牛掉落进大海洋,几番试探都落了空之后,楚留香便也就暂时偃旗息鼓,摸着鼻子转移了话题。 对此施静当然也是举手赞同的,其余不知道前情的人等即使有看出不对的也都是藏得住事儿的,比如姬冰雁和冷吉,剩下的,比如胡铁花和向导老何等人就是傻呵呵看热闹——不明觉厉了。 总之,这件事便也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儿小地过去了。 大家各就各位,忙活杂务的继续忙活杂务,喝酒闲聊的继续喝酒闲聊,胡思乱想的继续胡思乱想,甚至还有酒喝多了直接睡午觉的。 施静先开始时有一搭儿没搭儿地同胡铁花和楚留香闲聊,目光却仍是有意无意地、不时落在窗外。 那儿,那位自称许夜的小哥儿正挽着袖子干的欢快。看样子有几把力气,人也活泼,很快就跟冷吉几个人打成了一片,小潘是一贯的亲和力超强,就没有合不来的人。所以,不到一个时辰,那几个人已经称兄道弟,指点江山了。 只是那高大健壮的怪人石驼,却不跟他们混在一起,而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旁,守着他那群牲畜。 他似乎很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说话。比起跟人相处,显然他更喜欢跟动物们呆着。午后的阳光照在他如同麻石一般丑陋冷漠的脸上,仿若也给他染上了一星半点儿属于人世的温度。 但,也仅限于这一点儿,任何时候,只要一看见他的眼睛,施静便会觉得浑身发冷,好像她整个人就要被那灰蒙蒙的,空洞而邪气的双眼给吸进去一般。 姬冰雁一行却对这个怪人敬重有加,就连楚留香和胡铁花,也表现没有任何不敬甚至畏惧的情绪。 施静便也不好细问,本待晚些时候问楚留香,胡铁花却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她把这位“石驼”的遭遇大略讲了一番。 施静想不到他那对头居然能做出“把人当成拉磨的驴子不间断地赶上一年”这种残忍的事,更令人发指的是,还弄瞎了他的眼睛。 她私下里琢磨,说不定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就就是那“石观音”。只是既然姬冰雁此前有言在先,要她在石驼的面前不要提此人,她便也郑重允诺了。 不但如此,她还正色告诫了她的队伍,此行真实的目的保密,为的也是呵护这位看着强壮,其实肯定受过不少苦的大汉……她发现,几个月下来,她在这个方面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估计这辈子都做不了那种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了。 好在,这样倒也不错,只要,抓紧锻炼脑子,不要再犯蠢就好了。 想起小白,她的心情又瞬间有些阴郁。 偏偏胡铁花这个时候已经喝了太多,睡倒在桌上,楚留香手中端着那碗酒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她便继续走神儿,看着那个让她一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的少年。 冷不丁这个当口儿,楚留香忽然道:“施姑娘,可是对那许夜还有疑虑?” 施静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顺口问道:“你也觉得他像……” 看到楚留香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她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一月,但是每每想到,她的心中总是不太舒服。想必楚留香也是如此,或者他也为他有过感伤和惋惜,但是,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死亡,有的时候,的确是一了百了的事情。 只不过,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那么,就总会碰到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可能只是一句话或是一个神态,就能联想起他来,只因,许多人,包括他们两人都不得不承认,即便他罪有应得,他也死得比许多人都要高贵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自裁谢罪的。 想起过去种种,他们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不高,再加上施静一直担心着小白的安危,楚留香也惦记着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的下落,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便也就停了话头,各自思量。 时光在相对无言中静静流逝,快到傍晚的时候,姬冰雁召集了整个队伍,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他办事的效率果然很高,不过一日的时间已经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那些马匹他已经卖给了当地的居民,据说是石驼的主意;然而,此前她看见的那辆豪华的大马车,却是已经烧掉了。 对此施静倒也没有十分注意,只是觉得,那么好的一辆大车,就这么烧掉着实可惜……就算是土豪,也不带这么浪费的吧? 食物和饮用水自然是重中之重的,这些他早已经准备充足。 除此之外,他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衣服。大家一一换上之后,就跟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什么两样了。 由于没有合适她身材的男装,施静犹豫了再三,还是依他所言扮作了行商的家属,身着长裙,蒙上了面纱,坐在了骆驼上,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具体是要扮成谁的家属,倒竟然还是引发了小小的争议。 胡铁花脸红脖子粗地反对姬冰雁最初提出的让楚留香和施静扮成夫妻的建议,姬冰雁半真半假地刺了他几句,却也偏偏就不提他期望的那句话。 楚留香先是做壁上观,后来也来了兴致,居然一张口就提议由施静和姬冰雁扮成一对。于是满心吃惊的胡铁花哑口无言,姬冰雁也略有些尴尬。所幸施静自始至终都大大方方地,面带笑容,半点儿都没有不快或是不耐烦的意思,他便也不好再费周折,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只是,在和姬冰雁排练,被他虚扶了一把,爬上骆驼背的时候,施静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就好像有什么人正在背地里怨念着她些什么一样。 转身看时,却见只有许家小少年和石驼两个人相隔许远地站着,她想着多半是自己又产生了幻觉,便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经过如此充分的准备之后,当日黄昏,他们终于启程,奔着大戈壁而去。 虽然已经是黄昏,太阳已经落下,但是热气却还没有消失,仍然从沙漠中蒸腾起来,热得让人恨不得j□j。 再往里面走一阵,天色就已经全黑,热气立刻便消失了,刺骨的寒意没有任何征兆地冒上来,狂风刮在脸上,好像要把肉剜下来一样的难受。 施静靠在骆驼背上,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儿,她的纱衣完全无法抵挡现下的严寒。正冻得上下牙打架的时候,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把一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她转头一看,却是那许夜。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着,昏暗中只看见他雪白的牙齿,仔细听去,还有他小声的语声隐约传入耳中:“这大漠里天凉,夫人生的单薄,可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施静微微一笑,朝着他道过谢,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落在稍微后面的地方了。只有这许夜和后面压阵的冷吉和老何在,所幸前面不远便是楚留香和姬冰雁。小潘和石驼一前一后地走在队伍的前端,她的另一个向导老李和随从阿大居中,帮忙他们俩一道儿护送骆驼上的食水。 再看胡铁花歪歪扭扭地坐在驼峰上,卡在老李和阿大中间,好像随时都要从骆驼上掉下来,害的他们俩不时小声惊呼,还要不时出手相救。 楚留香和姬冰雁表情看上去都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们这个老友滑稽的骑骆驼姿势而感觉到好笑。 好在每个人骑骆驼的样子也都差不多,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们也好歹给老胡留了点儿面子,没有当场笑出来。 天色越发晚了,姬冰雁被胡铁花和楚留香撺掇着同她并肩而行,可惜,他并不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许夜一直跟在不远的地方,倒是偶尔能跟他们两个都说上两句话。 只是气氛不知道怎地就愈发尴尬,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保持太久,姬冰雁看了看天色,终于发话道: “大家停下,咱们今晚,就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已经累趴~~ 欢迎吐槽~~爬走。 第33章 〇三三戈壁 夜色已经很深了。沙漠里好像冰窖一样寒冷,小潘和两个向导身上基本没有怎么练功夫,早已经冷得快要从骆驼上栽下去了。 所以姬冰雁这句话一说,立刻便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小潘和两个向导立刻回转了来,见到姬冰雁给大家物色的地方,他们都十分敬服。因为这个地方正好在一座沙丘背后,能避风,却也没有被流沙活埋的风险,非常适合晚上露营。 姬冰雁神色照旧是淡淡地,只是开始吩咐他们几个开工干活儿。他似乎真对沙漠生活很有经验,大家在他的安排下,行动有条不紊,几间帐篷很快地便已经初具雏形。 不知道是那边人手已经够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许夜并没有跟着那几位一起投入到建设晚上睡觉场所的工作中去,而是仍跟在施静的周围,殷勤地为她牵着骆驼,小心地扶她下来。 施静微笑道谢,转身却是同楚留香汇合,就今后的安排又同他简单商议了几句,方才回到堆放物品的地方想取用些自己的东西。 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那少年许夜正在那里帮忙。月色初上,大漠中空气稀薄,月光便更显澄明,照在他的脸上,似乎为他略黑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银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静美,恍惚间又似见到了那个人的脸。 施静一时恍惚,居然没发现他时不时地在巧妙地偷偷看向自己,眼中神色复杂深奥,像极了从前某人探究她的样子。 在寒风如刀割的沙漠之夜,任何人都无法将集中注意力的时间保持的太久。 所以不过片刻,施静便已经回过了神来。再仔细看时,许家少年正跟着大伙儿干的热火朝天,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盯着他出神这个小插曲。 施静暗暗叹了口气,却也觉得自己最近愈发地疑神疑鬼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产生错觉——可那个人的的确确是死在了他们面前,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她刚刚甚至已经又跟楚留香确认过。她相信他没有骗她的理由。 而且,那个人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发指,对小白的失踪更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她再一次为他美丽的表象所迷惑,甚至,只是被一个相似的表象迷惑,那真是太差劲儿了。 要振作起来才行啊,施静。 她默默地为自己鼓了鼓劲儿,然后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转身的瞬间,似乎听见了极为轻微的叹息声,仔细听,却又没有了。 营地的建设进展的很快,在她发呆的这个功夫,几个帐篷已经基本完工。老李老何和许夜在往里面最后布置一下器具几案之类的杂物。小潘则已经开始把厨具摆放在几个帐篷的前面。 石驼已经默不作声地把几十匹骆驼围成了一个圈儿,用来挡风和警戒。 很快地,帐篷内外灯火通明。帐篷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火上架着口大铁锅,锅里已经煮上了香喷喷的菜肴。 更妙的是,地上还摆放着十几坛子好酒。 之前的寒冷和难受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姬冰雁招呼大家围坐在篝火前,每人饱餐痛饮了一顿,然后各自回到帐篷休息。 施静作为整个队伍中唯一的女眷,可以单独使用一顶小帐篷。但她躺下之后,却是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信息,但是偏偏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翻来覆去许久之后,她终于决定到帐篷外头走几步,坐一坐,说不定吹吹风,就能冷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了呢。 想到这个,她当即裹起毯子,钻出了帐篷。 帐篷之外,仍然刮着大风,不过她功力既深,晚上吃饭的时候,围着篝火也确实喝了不少酒,护体的功力和酒的热力让她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还觉得,那风吹过来的时候,十分舒爽。 夜深人静,整个营地都静悄悄地,连篝火似乎都已经变成了无声摇曳的火红色丝绸。天色墨蓝,上面点缀着无数繁星,大漠一望无垠,苍茫而壮美。 施静直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到达骆驼群卧着的地方时,发现石驼一个人静静坐在不远处,仰视着天空,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神情萧索而傲然,仿佛在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怪人,而化身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此情此景,连施静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什么,但这位据说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见的大汉居然好似有某种特别的感应,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去,似乎只是宣告下他发现了施静的存在和凝视,并且对此表示了下不屑和不以为意。 施静本来的点头示意和友善的微笑就那么着僵在了当场,但她近来也洒脱了不少,所以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暗暗自我解嘲了下,便换了个方向,也坐在了沙上,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中繁星点点,美丽异常。 她看着看着,却想起了儿子小白,想着若是他此刻在这儿,能够依偎在她的怀中,看一看这样的美景该有多好。 然而,可恶的无花一伙儿却…… 想到无花,就不能不想到少年许夜,想到许夜便不能不想到近期她的失常,想着想着,施静不知道怎地又想起了无花死的那晚。她记得那一次也是这样的深夜,莆田少林寺的后山电闪雷鸣,他微笑着服毒自裁……她用“常春诀”的武功帮他逼毒,不料适得其反,竟让他毒发更快……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小白……不……不是……” 不是什么呢? 不是“他”做的,不是“失踪”了?不是被绑架了? 虽然这里面很多答案都是她的期待,但是,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了。小白体内的毒素已经被紫衣老者的神药控制住,只待收集好药引,加强巩固之后就好了。 想来是不忍见她着急上火,黑衣老妇在她的包裹中暗暗留了一封信,说的正是此事。当时那紫衣老者说得极其严重,不过也只是为了考验她的慈母之心,其实那毒第一帖药便已经解了大半,药引之事虽则重要,但也不过是巩固清理之用。 想来以黑衣老妇面冷心热之性格,就算她不找了回去赖在她身边找她解决,她也一定会帮忙的。只是,因为想让儿子早接触下江湖,能够更好的成长,另外也不想再多欠黑衣老妇的人情,她才坚持开始了这段旅程。 如今看来,难道是她错了么? 小白啊,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妈妈在找你? 施静只觉得心中一阵酸痛,眼眶早已经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她却仍是毫无知觉,直到旁边有人动作轻微地靠近她,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出手攻向来人,她只用了一招便以绝对优势将对方压倒在地。 还来不及喝问出声,她已经听见身下之人小声的痛呼:“夫人,您……您弄痛我了。” 这声音甚是熟悉,施静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发现她压倒这个人居然是那少年许夜。 月光之下,他仰面躺在沙漠上,一头黑发凌乱,衣衫也在争斗中被扯开,面色微微泛红,居然有种奇异的性感。 而他这痛呼不知道怎地也略有些沙哑,又带着颤音。四周静谧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她翻身骑在他的身上,死死将他压制住,好死不死似乎又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这本该是十分暧昧的情景。然而施静却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冷冷道:“怎么是你?” 少年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慢慢爬起身来,又一次朝着她伸出了手。她这才看清楚,他的手上居然拿着一只手帕。 看着那洁白的丝帕,施静倒是有些惊异了,真不知道这样的东西,这少年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想必是他十分珍爱之物吧? 施静想到这个,不由得笑了笑,却还是礼貌地拒绝了。 少年似乎有些吃瘪,但仍是不肯离去,施静心情不豫,也不想理会他。 于是,两个人便静静并肩而坐,同时看着墨蓝色的天空。 良久,那少年终究还是撑不住了,率先叹了口气道:“夫人是不是很讨厌我?” 施静有些讶然:“许公子何出此言?”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苦笑着道:“从我来的时候,便发现,夫人对我虽然客气,但却最为冷淡。” 施静仔细想了想,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十分注意,刚才更是险些把人家当场敌人给干掉……想到这些,她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少年仍带着天真又委屈的眼神弃犬一般盯着她看,居然鬼使神差地道:“我并不是讨厌你。” 那少年眼睛一亮,看得她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闭上眼睛缓缓道:“只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一个人?” “对,一个人。一个我很讨厌,恨不得杀了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周末三次元发生了很悲伤的事,所以没有能来按时更新,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今晚也是很晚回到家的,但是想着已经两天没更了,所以还是挣扎着更了一章。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鼓励。明晚会早点回来回复大家的留言。 第34章 〇三四中招 沉默。 无声蔓延。 那一瞬间,施静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刚刚竟然在无意之中猜到了什么事实的真相一般。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那个自己本已笃定了许久的事实也仿佛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无花,他,是真的死了么, 那个武功智谋、见识修养都高人一等,就连心肠的狠毒也胜人甚多的人物,真的就甘心那么简简单单地服毒自尽了么, 怀疑虽然只有一丝半缕,但却像是暗蕴生命的种子,一旦萌发,便如野草,疯长不休。 神思恍惚间,她却听见那少年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夫人这样优雅高贵的人,竟也会有那么痛恨的人么?” 听了这话,连施静也忍不住要苦笑了。 优雅高贵就不能恨人么? 再说,兄弟你到底从哪里能看出来姐优雅高贵了? 明明前一刻钟的时候,她才刚刚把他压倒在地上,行为不说粗鄙,也相差不远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论平时表现的如何,她仍然都是那个时而缜密、时而粗线条的普通女子。 她想要的,只有小白平安快乐地呆在同样平安快乐的自己身边而已。 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夺走它? 怒火和恨意积压得太多、太久之后,再一次爆发的时候,反而没有了那种火山喷发的气势。 如此星辰如此夜,她忽然有些想要找人倾诉一番。或者,这个让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会是个良好的倾诉对象。 她如此想着,然后便鬼使神差地开始跟他讲了自己的故事。 大漠的夜晚,空旷而神秘,不时有风呼啸而过,带来几分萧瑟。 施静围着毯子坐在篝火旁,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少年讲述自己的故事。她的声音不高,却也足够可以让身边的人听清楚。她的声音或者有些沙哑,但也绝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许夜痴痴地盯着她的脸,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她的讲述里,又似早已经跌进对她深沉而热烈的爱中,所以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在意。他的视线胶着在她的身上,大胆赤、裸,一分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然而对这一切,施静都浑然不觉,她已经完全地陷入到了她的回忆中,她的讲述仿若一根线,不只告诉旁人,也告诉着自己,她的这两三年,都在干什么。 天色还未亮,她的故事已经讲完。 跟她设想的一样,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盯着她,似乎已经听傻了。 是啊。不论是谁,听到这种失忆未婚妈妈带着儿子闯荡江湖居然还把儿子弄丢了的事情,想必都会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吧? 反正她的初衷也不过只是想倾诉一下,他没有睡着,已经很给面子了。 看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像是所有的妈妈一样,成为见人就想念叨念叨自己儿子那些可能所有人都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的“祥林妈”了。 药果然是不能停啊。 她仿佛听见小白这样嘲笑着她。他正是学人说话、学人思考的年纪,若是被那狠辣的小丫头一伙人给带坏了怎么办啊。 一想到宝贝儿子,施静不免又有些走神儿。她这里兀自发愣,却没发现身边的少年眼中又露出了那种喜忧参半、爱恨交加的复杂情绪。如果她看到,她一定就会立刻认出这双眼睛,因为,她不久前还在另外一个致死难忘、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的脸上看到过。 而如果她能看得再久、再仔细一点儿,她就能发现,他的眼中还出现了一种此前从未出现的情绪。 可惜,她这一次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发现这些东西。因为,他们独处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这个时候,姬冰雁从他的帐篷钻了出来,有些讶异地招呼了她一声,在瞬间就打破了他们之间之前那诡异的平静。 施静大大方方地低声回应,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两个人略一攀谈,她才知道姬冰雁起来是办正事儿的。 没想到这位姬冰雁姬大老板真是个勤勉的人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猜想他是想趁着天亮的时候在确认下方位和行动路线,顺便巡逻巡逻、检查检查物资之类。 许夜也早站起身,跟姬冰雁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告退了。姬冰雁朝着他颔首示意,神色仍是淡淡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了下他的背影,然后方才朝着施静建议道: “施姑娘虽然好雅兴,但大漠之中,天寒地冻,冷风刺骨,久坐无益,不如暂且回帐篷再歇息一两个时辰。如不不然,到了白日里烈日当头之时,恐怕姑娘支撑不住。” 施静见他说的认真,又看此时天色还未亮,正是补眠的时候,便也没有托词,欣然听从了他的建议,直接进了帐篷,睡回笼觉去了。 到了次日重新上路,坐在烈日下的驼峰上的时候,她不由得更加由衷地感谢起这位貌似冷面刻薄的姬大老板来。若不是他早晨这句话,恐怕,她绝对会被这火辣辣的沙漠烈日给晒晕过去不可。 而即便她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被火热地晒上了半日之后,也有些挨不住了。 显然,在这一点上,她不是一个人。 除了姬冰雁和楚留香,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就连一向活跃的小潘都蔫了。当然,石驼也是除外的,只是她没有料到,那许家少年看上去并不太强健,却也如此有耐力。 胡铁花开始一直在边喝酒边抱怨,后来,却是连喝酒都懒得喝了,更不要说浪费力气抱怨了。 看着他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驼峰上,施静有些忍俊不禁,然而很快地,她也没有什么精神嘲笑他了。 沙漠的太阳有多可怕,没有进来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施静只觉得自己全身每寸肌肉和骨骼都要被烤化了,完全提不起劲儿来。 只是每当坚持不住,身体歪歪斜斜地往旁边倒的时候,少年许夜总能恰好出现在她的身边,将她扶住,动作精准地像是她要“投怀送抱”一般。 一路上这种事情不断发生,到了最后,引得大家频频注目,胡铁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同楚留香咬着耳朵,楚留香终究是那张微笑的脸,姬冰雁面色却仍是淡淡地看不出情绪。 施静初时虽然不以为意,但是久了之后,多少也觉得有些别扭了起来。她便也不得已坐直了身体,因为实在难受,她不由得把头上的面纱又裹了裹,然后闭上眼睛暗暗运起了“常春诀”来。 一旦入定之后,虽然整个人还是在烈日底下暴晒着,但她身体的不适却还是减轻了不少。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总是忘记第一时间使用武功,看来果然是用的太少了。既然这玩意儿这么好用,记着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培养才行了。 一念未了,她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一声未歇、一声又起。那简直已经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了,倒是更像是野兽临终前的痛呼嘶吼,直听得她心中一阵发冷。 慌忙睁开眼睛时,却正好听见胡铁花在说话: “各位是否听见有声音?” 楚留香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道:“嗯,听见了。” 胡铁花还在问:“能听出是什么声音么?” “自然是人的声音。” 楚留香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情,胡铁花的表情也少有地凝重了不少:“这是快要死了的人的声音。” 只有姬冰雁神色似乎有异,听见胡铁花这么说,他冷笑着刺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 胡铁花倒也说得算是头头是道,施静开始也很赞同他的猜测,但是到他提议大家一起去看看的时候,她心头却忽然掠过一丝疑惑:虽然这沙漠凶险万分,可是这人为何就单挑他们路过的时候出声? 被暗算那次的记忆让她也慢慢学会了不惮以最卑鄙的用意揣测陌生人了。这年头,熟人还不可信,更不遑论陌生路人了。 姬冰雁的动作也有些迟疑,想来他心中也必有疑虑。 只是胡铁花已经一马当先地朝着那座传来声音的沙丘背后冲过去了,楚留香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了他一眼之后也跟了上去。姬冰雁无法,也只有跟上去,待到他转头看向施静时,却只看到了她隐藏在面纱下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只因施静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想着事已至此,只有先去看看情况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两个求救的人居然会这么惨。 看着如同两条人干一样被牛皮筋儿钉在沙地上暴晒的那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旅人,施静简直不敢直视他们的模样。 眼前不知道怎地显现出“石驼”那张脸,莫非,他也是如此被折磨过,所以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因为要照管骆驼,石驼还在队伍中没有过来,不过不知道怎地他一进了沙漠,整个人就好像性格大变,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却忽然焦躁不安了很多。 施静一面看着他的方向,一面在心中思索他同“石观音”的关系。那一边儿,胡铁花几个人早把那两个倒霉孩子放下来了。听着样子他们好像还有救,只是因为他们受的不是内伤也不是中毒这种伤害,施静的“常春诀”倒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他们需要的,是水和悉心的照顾,这些,胡铁花楚留香等人会办好的。 施静于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围观,她靠着骆驼刚刚想松一口气,却忽然发现那两个如同焦炭一般的人手中银光一闪,跟着几点银芒就朝着她飞过来了。 她猝不及防,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正想着用新练习的“常春诀”招式解决这个困境,冷不丁斜刺里忽然有个人直接朝着她扑了过来,大有用身体替她挡掉暗器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更完发现木有网真素大悲剧,大家久等了,爬走。。 第35章 〇三五混乱 施静自幼就对这种打打杀杀的江湖武侠剧不甚感冒,当初风靡全国、年年无数次重播的射雕英雄传之类的经典大剧她也不过是偶尔看过几眼就不再继续,只因为她觉得这种东西都是一个套路——不管坏人多厉害,好人再蠢钝,好人也永远都会是胜利的,以及,不管女主角多厉害,男主角多没用,一有情况男主角也一定会扑出来英雄救美的。 这世界观高大上正完全无懈可击,就是有一点,那就是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文学影视作品都是如此的,但是武侠总是特别直白些。 对于这种太过于直接的东西,施静实在是爱不起来,于是,从此武侠是路人,她一头扎进了小言、电影和美剧的怀抱。 她一向喜欢的是坚毅强势的男女主角,尤其喜欢那些气概不输男儿的女主,如此潜移默化熏染了十几年下来,她不知不觉地便也多多少少地养成了女汉子的隐藏性格。 这个平日里不太怎么显眼的隐藏性格,在遇到如同公式化的小说电影般的桥段的时候,瞬间就被触发了。 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在她修炼“常春诀”的期间。 于是,施静的小宇宙在瞬间爆发了,“常春诀”的功力当场爆点,完成了一记漂亮的暴击。 这记暴击实在太漂亮了,不但把那些暗器弹得老远,还把扑到她身上那个人一并弹飞了。 只听得“碰”的一声,那人如同一口麻袋一般落到了地上,四肢朝下,以面抢地,半响都没缓过劲儿来。 良久,就在施静想着自己是不是把人给摔坏了,要不要赶紧过去抢救下啥的时候,她却忽然见到那个人的四肢略微抽动了下,紧跟着整个人缓慢蠕动着,似乎是想要爬起身来。谁料沙地太滑,他还没等挣得起来,就又重新跌倒了。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受了伤,他居然摔了又摔,如此一连三次,最后一次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加上全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默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朝着施静他们这边看着。 然后不知道是谁,忽然爆发了一声大笑。 跟着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奋不顾身“英雄”救“美”却被“美”给弹飞了的倒霉孩子自然就是许夜。 他本来虽然不算腼腆,但也绝对不是脸皮厚的人,被大家笑得差点儿直接捂脸泪奔。施静也忍不住笑了一阵,过了那个劲儿之后却倒也真心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人家也是好意,只是被她这种控制不好力道的自卫行为给把面子、或者也还有里子一起都伤了,实在无辜……但是,对不起,少年你这摔倒在沙堆上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笑了。 好在大家笑了一阵之后,也都自觉停下来了。少年许夜撑着面不改色,但是其实耳朵已经红了。大家装作没有看见,还是姬冰雁带头,他们才总算开始正色讨论起现下的情形来——而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都同时意识到了,其实大家此刻也根本没有玩笑的时间。 最初那两个好心好意救下来的人的暗算和水源损失了绝大部分带来的阴影和不快都重新涌上了心头,短暂轻松之后的抑郁,让人愈发难受。 是的,那两个人暗算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即便是施静临场经验不足兼且招式迟了一步才发也能轻松地毫发无损地避开。 这除了证明她的功夫确实很牛掰之外,也证明了一件事,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水袋。 他们的人虽然都毫发无伤,但是几十个装满了水的羊皮口袋除了施静身边那匹骆驼上的侥幸没事儿之外,其他的全部都遭了秧。锋利的暗器划破了口袋,虽然经过及时抢救,但每个口袋里剩下的也都不到一半了。 由于这场“好心没有好报”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胡铁花,他似乎对这个不幸的结果感到很尴尬,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至少还剩下一半的水”,一边偷眼去看姬冰雁。姬冰雁却没有理他,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剩下的水,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身就都倒在地上。 胡铁花急得差点儿跳起来,楚留香却是神色淡然,似乎早有所料。施静微微怔忪了片刻之后,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两个人既然是有备而来,那暗器自然是要喂了毒的。 毒沾染到了水里,水也就没法用了。 施静看着倒在地上的水,心中不免有些可惜,其实,话说她好像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来着啊,好歹留一口袋水给咱吧,有毒也不怕的。 然而姬大老板的谨慎在这里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挥,他只淡淡的一句话便让施静闭了嘴:“即便是百毒不侵,也不可侍此大意,君不见‘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乎?” 团队大老板偏偏还是文艺青年啥的真是太苦逼了有木有? 您老是想说让咱小心“阴沟里翻船”是吧?好吧,说实话,即使有这个“百毒不侵”的挂,她也确实不太敢把自己当小白鼠去试验各种各样的毒——就算不死,乱吃那些东西也不好受啊,她又不是抖m。 虽然她身后的骆驼上还有几袋干净的水,但是这么几个人加上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的沙漠之旅,也就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了。看着眼前这队形和头上这烈日,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到没水的那天的。 大家想到这个,每个人心情都不太好。 也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猜出了这必然是因为此间有个厉害的对手知道了他们的到来,所以才会用这一招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在猜测,他们的结果,似乎是“黑珍珠”。姬冰雁对此不置可否,眼中一直淡然沉稳的神色却微微动摇,带上了一丝恐惧和不安。而对此情况,施静心里却只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那就是“石观音”。 特别是得知“黑珍珠”便是那神秘的黑斗篷少年之后,她更是笃定了是“石观音”的可能性更大。不管那少年是何身份,就冲着他那毛躁暴娇的性格,也不会是如此心狠手辣、工于心计的人。 不知道怎地,她就有这种想法,对于一个才因为识人不清而吃了大亏的人,她也算是难得地“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 可惜,在他们面前,她不能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让她确认或是放弃这个猜测。 那两个暗算他们的人在放完暗器,被楚留香和胡铁花擒住的时候便已经服毒自杀了。死前诡异的语言和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之余,也似乎没有多大用途。 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众人又前行了一段,找好了地方之后,便安营扎寨,休整队伍。 没有了充足的水,篝火啦,晚餐啦,都不要想好好享受了。大家简单地吃过了干粮,又沉默着对坐了片刻,才各自安寝。 施静回自己帐篷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不远处的骆驼队,果然见到石驼静静坐在骆驼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许夜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是回帐篷安歇了吧。 想到他一路上的照顾、昨夜的陪伴和白日里下意识的舍身相护,施静略略觉得有些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现今这种情形之下,她不会对一个才认识几日的人产生什么多余的情感,想必正常的人也都是会如此的。至于为何许夜会对她如此特别,她却有意无意地没有细想。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沙漠中照旧是烈日高悬。那几口袋水想必很快就会见底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何找到水源变成了第一顺位的事。 许夜自昨日之后,便有些沉默寡言,不过谁都没有功夫留意他的事。 大家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找水源上。 然而一天下来,即便队伍中不乏进出沙漠经验丰富的向导,甚至姬冰雁本人都是个资深沙漠客,但是,找水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天下来,大家毫无所获。 甚至,他们满怀希望找到的水源地,掘地三尺之后,居然还是干枯的。 正当大家又是疲惫又是绝望,想着要不要再想其他办法的时候,不远处却忽然冲出来几匹马,马上人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似乎被什么可怕的对手追赶着一样,策马狂奔。 姬冰雁立刻指挥整个队伍躲进方才为了寻找地下水源而挖掘的大坑,想要静观其变。很快地,他们便听见那几个人来的方向传来了数声狂吼。 再看过去时,那几个人已经拔刀,相互乱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筋疲力尽啊,好在大周末又要来了。 对不起一直没时间回复大家的留言,不过咱都看了滴,嘿嘿,周末一起来回复。以及会努力更新补上本周缺失的份儿的。 谢谢玉坠心田亲的地雷。咱会继续努力更地,么么哒\(^o^)/~ 第36章 〇三六抛砖 见此情形,躲在沙坑中观察事态发展的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胡铁花似乎又想要冲出去,不过很快就被姬冰雁给制止了。 他老人家的理由总是很充分的,“沙漠中凶险万分,咱们的对头们也都是极厉害的人物,此刻状况未明,还是小心为上,少管闲事的好。” 想到上次好心救人反而被暗算的经历,胡铁花默默地重新蹲了下来。其他的人也没有反对意见。于是,大家便都一起蹲在坑里看着那几个人疯了一般自相残杀。 不过静下心来仔细看去,这几个人虽然作出了一副对砍的模样,其实却并不是当真砍在了同伴身上,而是在毫无章法地朝着空气乱挥乱砍。 空气虽然不会还手,但也不会受伤、不会累,而人却是又会受伤,又会累的。所以,很快地,那几个人便一个接一个因为力竭倒地,没倒下的却像是对此毫无知觉一样,仍然在挥刀乱砍。 这情形看着实在太过诡异,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他们这难道是见了鬼了?” 姬冰雁还没说话,身边的小潘已经颤抖着道:“听说这沙漠里有看不见的隐形恶魔……专门吃人心肝的……莫非……” 虽然他没说完就被姬冰雁喝止了,但他浑身的哆嗦却更厉害了。老何、老李并冷吉、阿大的脸色也全变了。甚至连石驼那一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额头甚至还开始往下滚落汗珠。 再看胡铁花似乎也有些被吓到了,而楚留香脸上照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姬冰雁表情严肃,也还尚可以理解。只有那少年许夜,却竟似好像对这一切都很漠然。他静静站在离着众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既没有哆嗦也没有流冷汗,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着自己也对这神秘诡异的沙漠多少有些恐惧,施静只看了众人一眼,便没有再看了。虽然对许夜的表现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方才那策马同来的四个人已经全都倒下了。 胡铁花和楚留香还在小声聊着他们看出来的这四个人的来历。施静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原来这几个人却是什么镖局的神马“五虎”兄弟。 通过最近这几个月的江湖经历,施静已经发现,那些有着听起来就很威武霸气的名字或是称号的江湖人士,却往往都不是真正的高手。虽然有些讽刺,但这一点,在这里也再一次得到了验证。比如这什么彭家五虎,现下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上,比“病猫”也强不了多少了。 胡铁花似乎认识这几个人的老爸,所以本来还想马上冲过去抢救一下,为此还跟姬冰雁发生了小争论,但是,毫无悬念地,他再次被姬大老板一句话给说到闭嘴了。 “你现在出去就能救的了他们么?既然现在他们都倒下了,那些暗算他们的人自然会出现的,你现在去看,是打算自投罗网呢?还是打草惊蛇?” 于是,胡铁花默默闭嘴,世界清静了。 而正如同姬冰雁推断的那样,没过多久,还真有东西出现了。 不过,却不是人,而是鹰。 看着那只老大个儿的黑鹰在尸体上方盘旋了片刻便俯冲下来叼着个小箱子就走了,众人都惊叹不已,这时候出去看,就是时候了。 胡铁花等人去看最后倒下那个壮汉,顺便探探口风,施静却静静看着那黑鹰消失的方向,默默出神。 不知道怎地,从这队人马出现的时候起,她就觉得心绪有些不宁,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但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那个壮汉虽然还剩下一口气在,但是,显然神智却早已经混乱了,根本没有能够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匆匆咽了气。胡铁花叹了口气,然后跟着众人一起把这几个人和那几匹马的尸首拖到他们刚刚藏身的大坑中埋了起来。 折腾完这些,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他们便又走了数里路,选了个合适的沙丘背后安顿了下来。 晚饭照旧是凉水就着干粮。干粮太干,每个人都不敢多吃,怕吃多了更渴。篝火虽然生了起来,但却纯粹是为了保暖,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沙漠野营的新奇和兴奋感了。 饥饿和干渴之外,那些人奇异死亡的阴影也笼罩着他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但天色渐晚,小潘和施静带来那几个不太会武功或是武功不太高的人都抵不过疲累,先睡了过去。 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三个人却似乎不知疲倦为何物,连毯子都不围,只坐在一旁低声商量着什么。施静也是毫无睡意,不过她却也无心去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静静坐在篝火前,看着苍茫的天空,兀自沉思。 这种时候,所有的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远离篝火的角落里,那似乎完全没有武功的许家少年竟然也没睡。他睁着一双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的眼睛,静静盯住了施静,似乎也在深思,却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够了。 这少年虽然皮肤微黑,五官普通,并不是那种帅可以吸引人一直看的类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也很难让人发现,其实他生着一双与这外貌完全不匹配的、极漂亮的眼睛。平时尚还不觉得,一旦他这样静静凝视着人的时候,这双眼睛便仿若会说话一般地脉脉含情,有着足够让被看着的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比如此刻,若是他看着的是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一准儿会深陷情网不可自拔的,可惜,对这一切,施静却压根儿就是完全地没有察觉。 只因她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沙漠中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害对手的事情。想到白日里姬冰雁检查过那些人中的毒之后说的那句话,她心中朦朦胧胧地有了个奇怪的猜想,只不过,这想法太飘渺、太大胆,倒是让她愈发不敢确定了。 正当她在那里苦苦思索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她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之前不过是刚刚入夜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夜半时分了。 已经升到了中天的月亮恰好钻出了云层,月光照在沙子上,一片惨白,四周不时传来风的呜咽,更添几分凄凉。 如此的情境之中,那些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旁人听来不过是风吹过沙丘的声响,然而施静却早已经能够听出来,那是人的脚步声。 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三个人原本正在说话,这个时候也忽然停了下来,他们相互间对视了一眼,连话都不必说,已经十分有默契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显然,他们三个也发现了有人来袭这事儿了。 不过,他们却非常一致地装作毫无知觉,胡铁花甚至还打起了瞌睡,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先发制人”,而是想要“以逸待劳”了。 同他们交换了个“了解”的眼神之后,施静换了个姿势,靠着沙丘坐下,也装着打起了瞌睡。暗地里她却也悄悄运起了“常春诀”的功力,以防备着不时之需。不过,有那三个人在,想必是根本用不到她出手的。 毕竟同行了这么许久,她还真没发现,有什么人的武功能强得过他们的,何况是他们三个人联手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这个人必然是绝世高手,就算再加上她来组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区别了。 所以,面对着这种突发的情况,她居然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反而有些期待事情能推进得更快些。 要打架是么?来的正好,姑奶奶最近心情不好,正手痒呢。 来人的行动不慢,尤其是以一个二三十人的小队来说,更是如此。 然而当施静看着二三十个黑衣蒙面的人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几个人围在当中,却并没有马上动手的时候,她心中立刻就有些诧异了。虽然说这些人看着都挺厉害的,但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蜂拥而上,群起攻之嘛,怎么玩儿起“木头人”游戏来了? 可是楚留香他们没动,她也不好动,石驼本来就是个活动的石像,许夜居然也开始装睡。其他的人是真睡了,所以,一时间,全场静悄悄的,弄得气氛倒是越发诡异起来。 显然那些黑衣人也没料到他们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居然还没人理会他们,更不要说是惊叫逃跑啥的通常商队应该有的反应了。可能也看出来了施静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商队,所以他们大约也被震住了。 只是他们面色上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任务必须要执行一般,完全不敢拖延。 所以,施静料定他们必定会沉不住气,很快就会说明来意的。 她预料的没有错,片刻之后,打头的那大汉果然粗声粗气地道:“各位最好识相点儿,一动都不要动,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他这么一说,真睡着的那几个也吓醒了。不过还真是没有人动,当然那几位是真给吓得,不过楚留香几个,却是为了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施静对此虽然不甚感兴趣,但考虑到团队合作精神,还是按捺住性子由着他们几个演戏。好吧,其实看那三个人演戏比打架有意思多了。 果然,在楚留香、姬冰雁两大影帝的尽情发挥和胡铁花被迫合作之下,很快地,黑衣人们就交待了他们的来历。 原来,他们想要的是颗叫做“极乐之星”的宝石。 而姬冰雁居然说,他知道在哪里。 于是,大家集体被赶着往回走,重新回到了他们埋葬彭家五虎的沙坑旁。见识了姬大老板利落的手上功夫之后,施静看着他从彭家大汉的尸体上取出来的那颗硕大的钻石默默地转过了头:果然不愧是当老板的人,不但有双巧手,还有双利眼。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姬冰雁居然就那么样轻易地把这个看上去就价值连城的宝贝让黑衣人们从他手上抢走了。 但等到胡铁花也把这样的疑问嚷嚷出来的时候,她却瞬间秒懂了,这分明是“抛砖引玉”之计啊。 果然,当楚留香和姬冰雁带着同情的表情嘲弄着把计划跟他说了一下之后,他立刻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那副“我咋没想到”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当场让施静几人忍俊不禁了。这种缺心眼儿的热血队友啥的,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让人头痛,但,有他在,却总是很让人欢乐的。 特别是,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向着大家预计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心情便更容易愉快了。 交代冷吉跟着小潘、石驼回宿营地之后,施静和楚留香他们三个远远地跟着那二十多个黑衣人往大漠深处走去。 原来这伙黑衣人的老巢竟然离着施静他们方才露宿的地方不远,最多半个时辰的路程。沙漠上孤零零地立着几所木屋,虽然已经十分残破,但是屋子里却亮着灯光。很明显是有人在里面留守,等待他们把那“极乐之星”带过来的。 因为不敢离得太近,害怕打草惊蛇,施静同楚留香他们在距离木屋十丈之外的几棵枯树后面停下来。 远远地,只见那几个大汉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屋子里,但是一进去,他们的表情就立刻变得严肃和恭敬起来。 显然,那屋子里是有着什么重要的人物在的。 而那个人的名字,几乎已经在舌尖上了。 施静心中一动,同胡铁花对视了一眼,当场便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噗,果然又爆了字数了,但是终于写到了这个时候了……心情居然有些小紧张呢!下一章某位重量级的人物要出来啦,大家撒花欢迎吧【喂? 第37章 〇三七观音 楚留香和姬冰雁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拦住他们,却已经迟了。施静和胡铁花如同两头山猫一般灵巧,轻盈地穿过枯树的缝隙,朝着那木屋奔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木屋里面却忽然传出来一阵低迷的乐声。 这乐声悠扬动听、婉转*,似乎有种让人j□j的魔力。 施静和胡铁花立刻停下了脚步,各自躲到旁边的枯树后,重新隐藏了身形。从这里遥遥透过木屋的窗子看去,竟恰好能够看见那木屋里的大汉们的身体忽然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是要跟着这乐声起舞一般。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显出了疯狂的神色。那种如痴如醉、完全丧失了神智的模样看在施静的眼中竟然无比熟悉,依稀正是那日大明湖畔那个黑衣杀手“一点红”被无花琴声操控时的模样。 想到当时那“一点红”如同疯了一般的无差别攻击行为,施静大骇,正待转身提醒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却不料,那些黑衣大汉们根本没有冲出来大开杀戒的意思,居然很快地就全部都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她暗道了“不好”,再顾不得其他,径直朝着木屋冲了过去。果然发现,那些人都已经气绝身亡。 他们的身体扭曲僵直,脸上却都带着种奇异的笑容,就好像死得十分开心一般。冷风自破烂木屋的木屋中穿堂而过,直让人从心底都发冷起来。 楚留香带着姬冰雁和胡铁花也随后赶到,再一次确认了那些黑衣人已经全部都死透透了之后,他同施静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想来他也记起来那日大明湖的事了,只是,既然无花已经在他们的眼前咽气,那么如今以乐声迷惑人神智的,却又是谁呢? 姬冰雁和胡铁花还在那里分析这些人的死因。 因为他们和施静一前一后赶到的时候,破屋中空无一人,所以,最后的结论是“他们是自杀的。” 是了。他们已经算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即便是胡铁花那种大大咧咧的汉子也是粗中有细,而楚留香和姬冰雁更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 大漠之上,视线一览无余,这几座破屋周围更是什么遮挡物都没有,若是有人离开,自然不会不被发现。 而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见有人离开。 偏偏赶过来看的时候,这屋子里除了躺在地上的那些死人之外,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那么,他们除了自杀之外,就只有被“鬼”杀了。 虽然这道理再简单不过,施静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不过要是让她说有哪里不对,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 楚留香几个人却显然对他们推断出来的这结论深信不疑。片刻后,楚留香已经叹息道:“我早该料到他们会自杀的。” 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无花,他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种痛苦,胡铁花和姬冰雁对此却毫无所觉,还兀自在问原因。 楚留香看了施静一眼,苦笑着道:“或者他们觉得自杀谢罪,也好过比被他们的头目发现后接受更痛苦的惩罚,来得容易。” 胡铁花奇怪的问:“既然是自杀,为何他们死的这么开心?” 楚留香的脸上也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喃喃道:“这其中必然有神秘的原因,那*的乐声……” 他似乎想把无花在大明湖上用琴声控制“一点红”的那一节讲出来,但还没等他说完,却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嘶声大喊道:“石驼发疯了!石驼发疯了!” 这声音虽然因恐惧和惊慌大大变了调,他们却还是听出来了,这是小潘的声音。 难道他们那边出事了? 四人俱都吃了一惊,胡铁花、姬冰雁和楚留香已经冲了出去。施静跟着冲到了门口,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潘如同见鬼了一般指着石驼离去的方向,姬冰雁气得够呛,当即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朝着他走的方向追去。小潘被他一巴掌打醒过来,也爬起身跟着追了过去。 胡铁花和楚留香自然是紧跟其后。注意到楚留香几乎是在起步的时候立刻转身看了她一眼,施静暗暗叹了口气,朝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兄你们且先去寻石驼,我在此还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随后便赶到。” 胡铁花要是听见了倒是有可能会想要留下陪她的意思,可惜他先一步跑的没影儿了,如此倒是省了不少事。 因为她知道,楚留香是那种不该问的事,绝对不会紧追不放的人。 果然,那楚留香听了她这话,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淡然道:“那姑娘且自己小心。” 施静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这才转身,重新回到了破屋中。 破屋中仍然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黑衣大汉们的尸体。施静却如同没有看见一般,踩着他们中间的空隙从尸体之间穿过,一直走到了屋子最里面方才停了下来。 那里,靠着墙壁的地方,有着一座很大的神龛,神龛中供着一座观音像,风吹起神龛的黄幔,加上四周躺着的死尸,让这破屋更有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然而,施静却分毫不为所动,她静静地盯着神龛中的观音像,仿佛入神了一般,半响没有移动脚步。 那观音像十分精美,做得栩栩如生,仿若真人。观音的面貌也刻画的异常清晰,几乎连眉毛都清晰可见。 整座雕像美轮美奂,带着无穷生气,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雪白娇嫩的皮肤一般。 特别是那雕像的眼睛,如同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根本不像是木石所制。 再看这观音像微笑如花,满面慈悲,实在是难得的精品,它的每一丝、每一寸都有让人想要摸一摸的奇异冲动。 施静心中也想要如此,但是,她却没有动,仍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它,从头到脚,细细地一遍一遍地看。 良久,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 “久闻‘石观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在说到“观音”两字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这就带了种嘲讽的意味儿在里面了。虽然不过只是道听途说了几个关于这个人的故事传说,但施静知道这位“石观音”必定是个心高气傲又聪慧无比的女人,自己如此挑拨,必然会惹恼了她。想到她的武功,施静也不是不忌惮的,虽然冒险,但是,她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这一招果然十分见效,她话音方落,便听得一个优美动人,像缎子一般光滑的声音,带着笑缓缓道:“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看破我法相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报上你的名字来。” 伴随着这话语声,那座观音像忽然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紧跟着,如同变化魔术一般地,整座人像忽然变了一个颜色,瞬间便由一座木石雕刻的雕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自然便是石观音,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敛气凝神,把自己变成一座雕像。然后又能在瞬间从雕像恢复成肉身呢。 即便施静此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这“石观音”忽然从神龛中走下来,还是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只因她真正的面貌,比那观音像更加美艳逼人,几乎已经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施静不过只是后退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此时可不是她表现软弱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动小白,她都不会放过的。 想到这里,她立刻重新抬起头,看着石观音的眼睛,微笑道:“在下施静。” 石观音听了这话,倒似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开始细细地打量起施静来。就如同施静刚刚看着还是观音像的她一样,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没有放。 只不过,比起施静方才那探询的目光,石观音的眼神更像是一柄锋利的尖刀,似乎要把她浑身的衣服都剥掉,露出里面赤果的*来一样。直看得施静头皮发麻,浑身难过。 然而不管她怎么看,施静却仍是咬牙坚持,毫不退缩,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良久,石观音也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原来就是你,果然有过人之处。” 什么叫“原来是我”? 难道有人跟你提起过我么? 眼前忽然掠过那日那个少女的身影,施静心中有些不快,口中却淡然道:“阁下谬赞了。阁下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虽则不过初见,但我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虽然心中很想上去将她胖揍一顿,但施静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底的冲动,在脸上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客客气气地把客套话说了一遍。所谓先礼后兵,虽然真的打起来,她肯定打不过这魔头,但是真到了那个程度,她也不会怕的。 再说,拖延片刻,说不定楚留香他们就能回来了。对付这种人,应该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吧? 她心中暗暗盘算,目光却仍是直直盯着石观音看。 不知道怎地,听了她这明显没有什么诚意的客套话,那石观音的心情似乎不错,居然点了点头,微笑道:“你问罢。” 施静深吸了一口气,盯住石观音的眼睛,冷冷道:“不知道阁下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石观音似乎有些惊奇,但她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迷人的微笑:“你为何如此问?” 施静冷笑道:“这个阁下不必知道,我只问你,他在哪儿?” 石观音笑得更加迷人,声音也更加轻柔:“为何要问他在哪儿?他在我那里,比跟着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为什么还要找他?他原本就是我的。” 她的声音仿若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她的眼睛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般美丽神秘。施静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忘记了一切,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他……他是你的?” 石观音笑得愈发灿烂,她轻轻抬起手,摸上施静的脸,缓缓道:“是,他是我的。” 施静似乎已经完全被她迷惑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脸,只痴痴看着她的眼睛,口中喃喃道:“他……他的毒解了么?饭……吃的多么?长高了么?有没有哭?有没有……想我?” 石观音轻轻摩挲着施静的面颊,柔声道:“我已亲自为他解了毒,他已长高了不少……他很乖,从来不哭的……他从未提起过你,他已经忘了你了。” 温柔优雅无比的语声,却说着如此残酷的话语,施静眼中似乎已经坠下泪来,然而却仍是怔怔地盯着她,小声道:“我……我能不能看看他?” 石观音笑了,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缓缓道:“可以,只要……” 施静呆呆看着她,木然重复道:“只要……” “你死!” 石观音话音未落,已经发招,优雅无比的手指朝着施静的颈动脉划去。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终于更出了一半,婆媳见面啥的,各种纠结……特别是当婆婆是个美丽地变态的时候。片尾隐藏包含剧情,但是大家估计都猜出来了。 默默爬走吃饭,没想到这章花了这么久,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再更一章粗来了。\(^o^)/~ 第38章 〇三八交手 石观音一向以美貌闻名江湖,但比她的美貌更可怕的,却是她的武功。据说不论对手是谁,都从未有人试过在她手下全身而退,她的武功有多么的深不可测,由此可见一斑。 而且,她杀人的时候,动作之优美,招式之雅致,出手之迅疾,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妙。 很多人、特别是男人,便是这样死在她优雅美好的杀招之下的。 然而这一次,情况似乎略有些不同。石观音如此迅疾、精准而优美的一指甲划下去之后,预料中的血肉横飞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本该压在她手底下的那个人,竟忽然不见了。 她这算准了力道和角度,绝对不可能会落空的一击,居然落空了。 再看施静,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离她一丈之外。 即便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到了此时,面色也不由得微微变了一变。只因她这种专能摄人心魄的神功从未失过手,何况方才施静那种种的表现在她看来也完全都是被迷惑了心神的表现,可是为什么她居然还能逃脱她这必杀的一击呢? 石观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施静的眼神,不由得便有些凌厉。 施静却仍是微微笑着,叹息着道:“实在是抱歉的很,看来今日注定是要让阁下失望了。只是,没有见到我家小白、好好地把他抚养成人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甚至都没有等到施静把这句话说完,石观音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然后又重新挂上了绝美的笑容。她深深看了施静一眼,方才笑着开口道:“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倒也还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施静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她?她是谁?” 石观音的笑容更加甜蜜,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带着点儿怜悯和惋惜,片刻之后,她才娇笑着道:“哦,我差点忘记了。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怜的孩子,若是我,也巴不得早早忘记了,你现今能够如此,倒也不能不说是,已走运的很了。” 她虽然一边说,一边笑着,但是施静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带着些勉强,就好像她在说着什么让自己恐惧的东西一般。 这么一想,再听她这么一说,施静便越发觉得云里雾里了起来。然而不论如何好奇和疑惑,她也忍耐住了想要立刻问个明白的冲动。原因无他:一来是此时找到小白才是最重要的事,二来,她也已经看出,不论她如何询问,这女人此刻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同她说明白的。 虽然她过去死宅了点儿,但这并不代表她完全没有看人的能力,至少这几个回合的唇枪舌战甚至还上演了一招全武行下来之后,石观音这个女人的脾性,她已经多少摸着了点儿了。 那就是……简直太捉摸不透了有木有? 以她现在的段位,估计还是简简单单地该干点儿啥干点儿啥好了。 想要套话、搜集情报啥的,还是省省吧。 万一绕来绕去给绕进去,那这弯路恐怕就走得更远了。 自己的身世啥的,虽然也很重要,但还是容后再议罢。此刻,她还是继续专心钻研小白的问题好了。 想到这里,施静忽然定下了心来,当即也微微一笑,柔声道:“有劳阁下费心了。只是,不知道阁下到底要如何才肯把小白还给我呢?当然,除了要我死之外?” 显然,对于她这种太过刻意的幽默,石观音并不欣赏。然而她也显见有着良好的教养,竟似丝毫没有露出半丝不耐,仍是微笑着,缓缓自袖中摸出一管小小的玉笛,然后方才笑着道:“你我在此相逢,也算有缘。我观施姑娘亦是雅人,既是如此,妾身便略献一献丑,请姑娘鉴赏一曲罢。” 施静微微吃了一惊,却撑着让自己不露出退缩和恐惧的模样来。 看这样子,这石观音是想让她试试方才那瞬间让那几十个黑衣大汉们倒毙的曲子了。虽然说施静已经料到这女人没有那么容易松口,只是,没想她一击不成,又换一计,步步紧逼,居然完全不讲究什么武林前辈的面子啥的,也真是略让人诧异啊! 就那么想弄死咱么? 人生,真是艰难啊。 不过,感叹归感叹,施静略一思忖之后,还是决定迎接挑战。 她还是想要赌一赌,自己是不是能够跟方才一样,对这种精神攻击系的武功免疫。 方才这石观音一抬手,她就发现了,这女人居然跟无花一样,也会用那招“用眼神杀死你”——这是那次被迷倒之后,她用来泄愤的时候给他那个无耻的招数起的名字。 一个两个的,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得瑟了是吧? 这种笑里藏刀、迷人心神于无形的武功当真是可怕的紧,居然会让人不知不觉地受人控制,说是被深度催眠了也不为过,当真是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她那次没有经验,直接就被一招放倒了,但是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再来,她可就是早有准备了。 本来还想玩儿一把演技套套这女人的话儿来着。 显然,这位石观音可一点儿都不好忽悠啊,居然要一指甲了结了她,幸好她跑得快,不然……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锋利的指甲上凌厉的杀气,但是施静仍是站直了身体。失去小白的消息这么久以来,这女人是她唯一能够找到的线索,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 想是看见施静居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石观音微微一笑,纤手轻扬,已经将那玉笛放在唇边。 第一个音符从笛子中传来的时候,施静已经暗呼不妙了。 尼玛,这跟之前大明湖的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虽然不知道无花跟她是什么关系,但是很显然,这位石观音可比无花厉害多了。至少那无花的琴声她还能撑过去,这笛声,她几乎连一个节拍都坚持不下去了。 头痛欲裂,身体却奇妙地灼热起来。口干舌燥的难过更甚于头痛,居然很有些想要果奔的冲动…… 这曲子厉害。 因着之前早就有心理准备,已经暗暗运着“常春诀”预备着了。这诡异的笛声一响,施静便再也不敢硬撑,当即静心凝神,将那功力顺着经络运行了起来。 然则那笛声却愈发诡异,好似无数妖媚的少年男女在眼前狂舞,做出各色销张,几乎不能自已。 施静只觉得脸红心跳,慌忙闭上双眼,然则即便闭上双眼,那些影像却仍似在眼前盘旋不去,更有甚者,那些娇|喘和呻|吟之声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真是让人如陷色|域之中,饥|渴似火,万般难耐。 施静不敢乱动,只静静站在原地,又将那“常春诀”运转了几个周天,刚刚觉得好些,那笛声又是一变,瞬间便由锦绣温柔乡,化为了血腥白骨窟。 她只觉得一股阴寒迎面而来,冰冷刺骨的阴风,伴着鬼哭狼嚎声,煞是吓人。施静咬紧了牙,只一动不动,拼尽了功力相抗,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好容易抵过了这一节。 笛声倏尔又变。 这一次,却是祥和宁静,仿若梵音。佛光之中,一朵莲花缓缓绽放,内中居然还有一朵略小的花苞,花苞绽开后,其中又藏着一朵再小些的……如此九次,最后的花苞中,居然有个小小的婴孩…… 那眉眼,那模样,不是小白,却又是哪个? 施静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孩子伸出了手,就在这个瞬间,斜刺里忽然有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孩子和莲花瞬间消失不见,施静只觉得茫然若失,心口忽然一痛,一口鲜血喷出,险些跪倒在地。 也多亏了如此,她总算是恢复了清醒。 浑身好像被碾过一般地疼痛,“常春诀”的功力居然已经消耗殆尽,她本能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却忽然发现石观音满面怒色地盯着另外一个方向。 她手中那只玉笛已经碎成了粉末,落在地上,随风飘散。 然而比起这个,更稀奇的是,那边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动气? 虽然十分好奇她在看什么,施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她不得已只好先扶住了身边的墙壁。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石观音怒叱道:“你居然有胆子跟我动手了,可是也活得不耐烦了?” 施静此时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悄悄顺着石观音的目光看去,她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木屋中竟多了一个人。 还是个熟人。 那平日里看上去憨厚无比的少年许夜正站在那里,唇边带血,身体略有些摇晃。 石观音如此训斥他,他居然一声不吭,只默默低着头,温顺地道:“夫人息怒,这个人,现在还杀不得。” 石观音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了。” 她这句话虽然饱含怒气,但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然则她话音未落,一只手臂已经轻轻挥出。 在施静低声的惊呼里,只见石观音那件锦绣罗衣宽大的袖子如流云一般飞出,正正打在许夜的身上,他连声都没吭出来,便给打得穿墙而过,直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更新~~ 第39章 〇三九救美 事出突然,施静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一个纵身也从破了个大洞的墙壁穿出,直接朝着许夜被打飞的方向奔去。 虽然石观音方才这一击看似轻飘飘的、又优雅又好看,但其中蕴藏的力量似乎却是无比巨大。那许夜竟然被一下子击飞了好几十丈远。施静追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摇摇晃晃地从半空中摔落下来,朝着地上摔去。 好在沙漠到处都是沙子,就算飞的高些,摔下来的时候大约也不甚痛的。这少年看着身板儿也还结实,大约,并不要紧吧, 施静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听得“啪”地一声,那许夜如同一条死鱼一般摔在了地上,半响没动静,看那样子,摔得似乎不轻。 啊,认为摔到了沙子上就不痛啥的,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吧? 施静默默地为许夜点了根蜡烛,看清楚了他落下的地方恰好是个沙丘之后,正打算过去看看情况,然而不知道怎地,她忽然见那许夜挣扎着好不容易从那沙丘上直起身来,刚露了个头之后,身体忽然晃一晃,然后整个人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施静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奔过去看时,这才发现,原来那沙丘的背面便竟然是个流沙区。放眼望去,这个区域的流沙似乎绵延甚广,而且沙流速度极快,流沙中心那恐怖的旋涡正在疯狂地旋转,普通人的肉眼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这种程度的流沙,即便对沙漠的了解并不算多的施静看了,也都知道,一旦有人倒霉地掉进去,必定是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遭遇灭顶之灾的。 注意到沙上已经零星地散落着不少白骨,显然,倒霉的人还真不少。 看来这许家少年今儿的运气也当真有些不好啊。 看着不过眨眼间便已经被淹没了半个身子的许夜,施静轻轻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四周,发现那石观音好似并没有追来,心中总算稍稍有些安慰。虽说刚刚才大闹了这一场,对这许夜她心中也不无疑虑,但是此刻正当人命关天之际,她也不好就这么见死不救。 故而,施静只不过略微犹豫了片刻,便还是飞身上前,准备“英雄救美”……呃,不对,这个时候应该用“热心救人”才对。 不过就算要救人,也要想到合适的方法啊。 看着半昏半醒、飞速沉没着的许夜,施静十分捉急,拼命抓着头发想了想,似乎记得曾经在哪本杂志还是那个电视上看过这种救人的方法。此时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太多,一边回忆,一边已经迅速地卧倒在沙丘之上,解下腰带系上了块石头,运足了力气朝着那许夜抛过去。 虽然说她满心都是救人的热忱,但毕竟这事儿她是第一次干,所以,意料之中的,前两次她都投偏了。很不幸地是,她明明是打算朝着许夜的手臂投的,结果居然恰巧命中了他的脑袋。 于是,可怜的孩子脑袋上立刻多了俩大包,虽然说不是故意的,但如此摧残一个本已经重伤的人也实在太残忍了。 施静默默在心中道了个歉,却忽然发现那许夜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居然好像有从原本已经重伤昏迷过去的状态中恢复清醒的征兆。 施静大喜,立刻一鼓作气,第三次把裹着石头的腰带朝着他丢了过去。 这一次,她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对准了他的脑袋丢。 果然,这一次终于歪打正着,石头擦着他的脑袋落下,堪堪缠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这么折腾下来,就算是个死人,也要被她弄得跳起来了。只见那许夜额头上顶着两个红肿的大包,唇边血流不止、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整个人都是一副马上要挂了的模样,然则一看见她,他的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惊喜。 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似乎是终于察觉了施静的意图,许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吐了几口血之后,方才用微弱的声音急切地道:“夫人……小心!此处……此处乃是流沙,一旦沾上,便再无摆脱可能,直到被吞没而死……” 施静正趴在沙丘上撅着臀吃力地拉住腰带,同那流沙的吞噬之力抗争,没料到这个时候这熊孩子居然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内啥,看着您老这黝黑憨直的脸儿,玩儿这种文艺啥的真心不太适合啊亲,别用这个造型带上这种眼神说这种文艺范儿的台词行么?求你了! 施静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在许夜第二遍重复着说着啥“让她放手”之类的这些泄气台词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闭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唧唧歪歪个屁呀!就算你想死!老娘还不想死呢,给我老实点儿!抓紧了使劲儿往上挣啊!” 因着是第一次见到施静本性暴露,许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免给她这声“狮子吼”吓了一大跳,颇有些当场傻掉了的意思。幸好他还没傻到忘记现在的危险情形,很快地就回过了神儿来,准备配合施静用力。 可惜,他的力气却似乎是已经随着方才受到的那一击完全消失了。看着他费力地连咳带喘地随着她用力但却完全没有一丝效果,施静无奈,只有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靠自己奋力把他往外拉。 好在她的“常春诀”今日居然十分争气,刚才缓过这口气来之后,居然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又幸好这少年不算太重,故而施静下死力气生拉硬拽了一番之后,竟然真把他给拖出来了。 可惜最后那一下子用力过猛,虽然将那许夜拉了出来,但他却随着惯性正正撞在施静身上,两个人一起滚倒在旁边的沙丘之上,顺着下坡之势朝着旁边滚落下去。 施静吓得脸都绿了,幸好他们滚落的方向不是方才那流沙区的方向,而是旁边的安全地带,不然,如此乌龙地跟这个熊孩子一起葬身沙海啥的,她一定会哭死的。 还没有等到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她已经听见了一声冷笑从不远处传来。 虽然这笑声绝对优雅动听,她却觉得浑身都发凉了。 这是石观音的笑声。任何人,只要听过一遍就绝对不会忘记。 许夜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费力地从施静身上爬下来,挣扎着站起身,似乎对石观音极其敬畏和恭顺。 施静慢慢也站起身来,心中暗暗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表面上却也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盯住石观音,却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石观音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在盯着她看。 良久,打破沉默的,却依然是许夜。 他咳嗽着低声道:“夫人请息怒,昨日已有飞鹰传报,那个人,就要出关了。” 石观音冷冷看向他,十分不悦地道:“那又怎么样?你的意思就是,我怕了她不成?” 许夜垂下头,恭顺地道:“不敢。” 石观音冷笑道:“我看你是敢的很。” 许夜的头更低,然而很明显地,这种时候,不管他说还是不说,承认还是不承认,其实他都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石观音有个极厉害的对头要出关了,而这个人,跟施静有着莫大的关系。 莫非,这个人就是石观音此前说的那个“她”? 只不过,“她”到底是谁? 施静心念方动,却见那石观音已经又一袖子抽了过来。她猝不及防,堪堪躲开了余波,许夜却不躲不闪,又一次应声而倒。 这完全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节奏啊。看来这其貌不扬的少年,同这石观音的关系必定不简单。 只不过,不管咋样,跟这熊孩子不同,她可没有被虐的倾向。看着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许夜唇角又多了的那几条血痕,还有他愈发摇摇晃晃的身体,施静不由得有些傻眼。她正准备不论如何先做出战备姿势再说,那石观音却忽然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施静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目光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也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波能够如此晦昧不明,如雾似烟。 这种复杂而神秘的眼神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即便她是个女子也几乎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想来若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够逃脱她的掌控? 这神秘的,在江湖中威名远播的女子,却为何鲜少踏足中原,甘心蜗居在这沙漠之中呢?如此的女子也会有恐惧之人么? 正当施静以为她会不会也赏给自己一袖子,或是干脆发个大招把他们俩一起送上西天的时候,石观音却忽然笑了。 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美好得好像一个梦。 梦醒的时候,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和许夜一起躺在沙漠之中,呼啸而过的干燥凛冽的风沙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动人的嗓音: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活着找到我,我便让你见见那孩子再死。” 尼玛,结果见了还是要死么? 不管了,先见到小白,再说,至于死不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施静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准备先起身去跟楚留香等人汇合。然而还没等她爬起来,就忽然听得身边的许夜惊呼了一声。 原来他还没被石观音给抽死啊,施静微笑着正打算打趣他两句,顺便套问套问他跟石观音的关系,然而她一转过头,便见到许夜满脸见到鬼一般的表情。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噗,掐着点儿更出来啥的真是太刺激了。 观音娘娘微笑表示,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泥垢了 第40章 〇四〇逃命 但见一望无际的沙漠上,竟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漏造型,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高速朝着他们移动过来。 即便施静从未见过这玩意儿,她也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沙漠风暴来了。 而且看那个霸气侧漏的造型,似乎还是传说中的沙漠龙卷风。 我勒个去。 不是这么倒霉吧, 刚刚送走了“*”,这么快就来了个“天灾”,要不要整成全无缝衔接这么没人性啊, 还来不及把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收回去,施静的手已经被牢牢拉住。 她转头一看,原来却是那许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先回过了神来,居然还挣扎着爬起了身,拉着她拔腿便跑。 以一个刚从重伤昏迷中苏醒的人来说,他的手劲儿也算是大的了。施静被他拉的一个趔趄撞过去,居然又差点“投怀送抱”……当然,由于角度的问题,说是“投怀送抱”还是略微勉强了点儿。真实的情况是,她的脑袋狠狠撞到了他的下巴。 “碰”地一声脆响之后,施静用空着那只手摸了摸完全没有神马不良反应的脑袋,为少年那形状美好的下巴点了根蜡烛。 那啥,咱真的不是故意的,起步前打声招呼,这不是最起码的礼节么? 所以,这真心不能怪咱啊。 据说颅骨是身体最坚硬的部分,而下巴上好像是有脆骨的,虽然许夜仍是维持着脸朝前拉着她狂奔的造型,坚决没有转过头来。但施静光听着刚才那声音就知道,他挨的这下子肯定很疼。 她原本也想着赶紧道个歉来着,但一来是忙着逃命没有时间,二来,这位少年大约也是个爱面子的人,也不想太小题大做,所以都这样了也居然忍住了没惨叫……再加上此刻这种刚一张开嘴便能被灌上一口沙子,根本不适合交流的时刻,施静便只好也装作没有听见他那声低到几不可闻的痛呼,改为紧紧闭上了嘴巴,一面调整步伐和呼吸,一面加快了速度跟上了他的节奏。 以相对于伟大的自然之力来异常渺小的人类来说,这正是逃命的节奏。 施静只觉得她两辈子为人加起来都没有此刻跑得远,当然,也更加没有此刻跑得快。 这除了因为到底还是有武功的加持之外,更是因为,身后那条呼啸肆虐着的“沙漠之龙”。 它离着他们是如此的近,似乎只要一停下来,他们便会立刻被它吞噬,成为沙漠龙卷风的一份子。 在如此接近的死亡威胁面前,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只剩下了奔跑。 无穷无尽的奔跑。 沙漠中干燥得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施静却觉得许夜拉着她的那双手渐渐渗出汗来。汗水很快被蒸干,又重新自他们手心相触之处涌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到了最后她的手几乎已经完全麻木、失去了知觉。然而却还是被他牢牢拉着,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被放开。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切的喧嚣都已经远去。施静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一双手在以前的什么时候,也曾如此紧紧地握住过她的手,也曾经这样拉着她,要带她走……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的时间。施静只觉得已经跑得天昏地暗,到了最后,他们两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再难为继,双双栽倒在了一个高大的沙丘之下。 许夜在前面摔得似乎本就不轻,更加上施静紧跟着恰好摔倒在他的身上,顺势又给他砸上了一砸……于是这可怜的孩子当场便晕了过去,独剩下施静一个人面对着迎面卷过来的龙卷风,欲哭无泪。 幸运的是,最后关头那龙卷风竟忽然改变了方向,堪堪擦着他们身边掠过,虽然难免被它带起来的黄沙盖满了全身,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是避过了一劫。 半响之后,施静一边忍受着浑身的酸痛,一边费力地慢慢从一尺深的黄沙中钻了出来。 龙卷风已经远去,沙漠上又恢复了宁静。天空湛蓝,阳光金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压根儿就看不出来刚才曾经发生过那么恐怖的灾难。 连施静这种自认为没有啥文艺细胞的人,此时也不由得感叹起“在自然力量的面前,人类简直渺小得简直像是蝼蚁”来。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比起这龙卷风来,石观音啥的,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还是先找到这女魔头的窝点儿再说其他吧。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是会有办法的吧? 施静想到这里,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许,连满嘴的沙子也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从那龙卷风过境之后,她便在不停地清理着身上各处的沙子。如此在原地休息了片刻,觉得稍微恢复了些力量了,她才慢慢地坐起身来,一面继续呸呸呸地吐着满嘴的沙子,一面开始用单手在身边把许夜往沙子外面刨——她的另一只手还被牢牢地抓在许夜的手里,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都晕了还不撒手,莫非,她这株两辈子都没开过花儿的铁树终于开出桃花儿来了? 看着那双紧紧相握的手,施静的脸有些发热,愈发觉得这少年待她似乎超越了初识者的该有的程度。 一想到这个,她不免又想到了一路上过来,这许夜的各种言行和表现,似乎,好像,当真是对她比对别人都热情不少呢? 刚开始她也没多想,就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商旅途中唯一的女子,所以才被诸多照顾的。现在想想,好像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孩子看着有十八了没有啊?不管壳子怎么样,她两辈子加起来已经快小三十的人了……老牛吃嫩草啥的,真心不合适啊。 而且,她已经有了小白了。作为一个未婚妈妈,还是个不幸被石观音那魔头把儿子给绑票了的未婚妈妈,施静觉得自己真心没有啥时间考虑这些事儿。 再说,这少年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刚才那许夜出现在她同石观音对峙现场的时候,虽然总过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想着他当时的那个样子,也足已经证明,他跟石观音好像是认识的。 而且,关系还绝对不一般。 一个居住在沙漠边缘的偏僻小镇上的农家孩子,就算读过些书,认识几个字,也绝对不会有他一路上那种程度的举止和表现的。 更不要说,他居然能跟石观音扯上关系,甚至还试图忤逆她,跟她平等地对话了。 似乎又想到了些当时没注意到细节,施静的眉头不免微微蹙起。虽然那石观音对她这个疑似死对头的女儿都是客客气气地,一副相当温雅有礼的模样,但不知道怎地却偏偏对这许夜如此冷冰冰地不假辞色,甚至还颇为粗暴,完全没有半点儿客气可言,倒也真是件奇怪的事儿。 这少年,浑身都是谜啊。 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看着他和自己如同恋人般紧紧相握的那一双手,施静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冷笑:你以为你装着看上老娘了,老娘就会乖乖相信、被你迷惑么? 想得倒美。 你又不是貌美如花。 就算你再貌美如花,老娘也再不会上当,这辈子吃过一次“以貌取人”的亏就够了,休想再来第二次。 想到这个,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某人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施静默默晃了晃脑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念了句佛:一定是刚才被吓破胆了,怎么竟然会想起那个死鬼了。 你说你死都死了,就别出来烦人了呗,真是做人失败就算了,连做鬼也不安生。 咳咳,一不留神想远了,肯定是刚才跑得太急、太久,有些缺氧了。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已经快要脱水了。看着头顶的烈日和身边挺尸的许夜,她默默叹了口气。 顺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撕烂了的裙摆扯了一块下来裹在头上之后,施静还是决定,当务之急是得寻个荫凉的地方栖身,不然,再这么下去,也不用麻烦什么龙卷风和石观音了,她自己就要把自己晒死在这里了。 不过,看着身边躺着的那个仿若拖油瓶一般的人,她不免又叹了口气。要想离开这里,首先还是先得把自己的手从许夜的手里解放了出来才是正经吧? 想到这里,她果断转过身,开始进行这项早该进行的工作。 这孩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虽然都陷入了昏迷这么久了,却仍然抓她的手抓得死紧死紧的,施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的手指掰开。 刚刚掰完最后一根,便听得他轻轻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呼,赶上了。 第41章 〇四一往事 那个瞬间,施静发誓,她看到的绝对是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因为,除了那个人之外,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样一对不知不觉间便有着足以魅惑人心之力的眼眸,只有那个人才有。 鉴于他们短暂的相处的时光并不怎么愉快,甚至可以说十分地让人不痛快,所以,施静近乎本|能地对此作出了应激反应。 蕴藏她全部功力的那一掌打上去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肌肉沉闷的钝响、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 幸好,随着一声嘶哑的痛呼,她总算是回过神来,没有真地下死手再补上几拳——毕竟她现□负上乘内力,即便是这种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刻,情急之中使出来的这奋力一击也是非常够看的了。 更何况这被打的人本就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看着他满目的痛楚和那一脸的震惊,施静终于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她十分地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当即凑上前,想要查看下他的伤势。谁料,她刚刚一靠近,他便小心地瑟缩了下,几不可察地重新拉开了同她的距离,似乎已经被她这半日来有意无意的伤害给弄得怕了,也生成了“应激反应”了一般。 看着他略显单薄纤瘦的身体和尚未脱去稚气的黧黑面庞,施静苦笑了下,暗道自己大约果然是已经疯魔了。外表如此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自己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们看成一个人呢? 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她竭力忽略心底那隐约的不安,朝着无辜被自己暴打的少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许公子,实在抱歉,我方才不是有意要伤你,只是……” 想起刚才那个瞬间,她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就是,她定然是中了邪了吧?不然,为何忽然会那般地失去理智? 只是,如果照实说,一定会被当成疯子来看吧? 说不定,她早就已经他被当成了疯子了。 得要是怎样的变态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打人呢? 说他像自己曾经的对头,还是个曾经亲眼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对头? 那么除了被当做疯子之外,恐怕还要加上一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一想到这些,施静就觉得心乱如麻,话到了嘴边,也就没有了说的欲|望,反正,事已至此,怎么说都没有用的吧?解释也好,辩白也罢,都不过是想要求得个自己心安罢了,根本就是于事无补,不如还是省省好了。 她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索性立刻停下了话头,径直对着许夜苦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是许公子还信得过我,便先叫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吧?” 不知道她方才胡乱间出的那一掌打到了什么要害的部位,许夜这一次似乎伤得颇重,连吐了好几口血之后,方才缓过一口气来,一面剧烈地咳嗽着,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我不……怪你……” 施静看他咳得厉害,唇边一抹殷红,十分虚弱,心中也不免愈发难受起来,试探着道:“公子可是难受得紧?” 许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缓了半天,才继续道:“我不怪你,只因……这不是夫人的本意。想必夫人方才,又想起了……想起了他是么?” 施静听得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一凛,半响才轻叹道:“不错,方才见了许公子,我便如同中了邪一般……” 许夜微微垂下眼睑,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那个人对夫人来说,果然是十分重要之人罢。” 施静苦笑道:“许公子说笑了。若说重要,倒也当真是重要得紧了。想我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若不是他,至少小白他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们母子也不会身处两地、骨肉分离……就连我方才这一掌,算来也是许公子替他受的。” 施静越说越气,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 许夜却十分平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就在施静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低声而又缓慢地道:“若是这一掌,能够化解夫人的怨怒,我倒也不算是白受了……”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奇怪了,施静心中不由得一动,正想着要问些什么,却见那许夜忽地低声笑了下,喃喃道:“我可是也有些糊涂了……夫人既说过那人已死,想来一切恩怨,便已归尘土了罢?” 施静叹息道:“本该如此的,只是,一日未寻得小白,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当真是便如同着了魔了似得,让许公子见笑了。” 许夜苦笑道:“所谓母子连心,夫人心系小白公子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有句话,如鲠在喉良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施静忙道:“许公子客气了,不知是什么话?请但说无妨。” 许夜又咳嗽了好一阵,方才接着道:“在下虽则愚钝,然则此事的内情也曾听夫人讲述过一二。有些许疑惑,今日斗胆,想同夫人说上一说……夫人不觉得,那人本与夫人交好,竟无缘无故如此做,实在甚为蹊跷,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无花那件事,施静同楚留香都十分有默契地并未对外声张。他虽然可恶,但是既然已经以死谢罪,偏偏还故意弄出个相当刚烈悲壮的样子,倒是让亲眼目睹这一经过的施静和楚留香心中都不大痛快。 再想想天峰大师辛劳一生将他抚养成人,对这恶僧也未必没有感情,他们便是碍着天峰大师的情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未料到,到了最后,天峰大师却亲自出面替他这个不孝弟子赔罪,甚至坚持自逐出少林门墙,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施静唏嘘不已之余,也就更不想提起这件事了。 于是这个几月前在江湖中轰动一时的大事,终究还是因为当事人们的低调而渐渐沉寂了下来,甚至都根本没有来得及流传太广,便近乎销声匿迹了。 “无花”这个曾经代表着江湖中最完美、最正义、最全能的名字,却成为了很多人永不想再提的过往。 虽然这里不过是个边陲沙漠,但是施静仍是依着习惯没有提起他的名字,通篇只用“那人”、“某人”之类代替。 这许夜虽然看不出来历,但显见得也是出身江湖之人,对无花这事也未必一无所知。只是他既然不点破,施静便也不说破。两人原本一直相安无事,却没有料到,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施静暗暗吃了一惊。 她有心恶意揣测下这少年的用意,但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总算还是没有完全被怒气和痛恨冲昏头脑。 仅剩下的那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这少年说得也不无道理。 所谓旁观者清。 连他都看出来,自己对这个人的情绪,太过于强烈了吧? 其实,她一直如此痛恨着无花,是不是本来就是因为,她此前对他太过于信任和依赖?所以一旦遭到背叛,便竟恼羞成怒? 少林高徒的光环、天纵英才的盛名、少年俊美的容颜、温柔体贴的性格、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本是每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东西。 即便再不想承认,施静也是个女人,也有着女人的通病。 总是难免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而对潜藏其后的暗影毫无防备。 那个人曾如同盛开在暗夜的优昙花一般,照亮她干涸已久的内心,然后,却在她心湖微漾之际化为熊熊地狱之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没有期待,便不会有痛恨。 她果然还是着相了呢。 施静低头苦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错,或者他是有苦衷的罢,但这已不再重要了。公子的伤口可还痛么?待我为你查看查看罢。” 许夜终于不再躲避她的手,乖乖让她捏住了肩膀手臂,由得她探查。 施静对医术虽然不至于一窍不通,但其实也不过是略知毛皮,并不能算做是十分精通。故而她除了探查出他受了很重的内伤之外,倒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妥之处。所以她自然便也错过了许夜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和稍后的如释重负。 看出了许夜的伤势颇重之后,施静便又想发挥自己那“常春诀”的治疗功能,给他疗伤。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许夜竟拒绝了。 他的理由很充足: “我皮糙肉厚的惯了,身上也带着伤药,不需劳烦夫人耗费精力,歇息一晚便就无事了。” 施静看出他似乎对她仍有些疑虑,便以为是她方才那一掌打的太狠了,多少给这可怜的孩子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所以对她的功力本能地有些抗拒了。 她心中愈发觉得抱歉,便也没有十分勉强他。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服下一颗漆黑的药丸之后,施静又随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方才扶着他起身,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慢慢朝着沙漠腹地前进。 虽然对他那所谓的“沙漠向导”身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让施静意外的是,跌跌撞撞在沙漠中穿行了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居然到达了一处绿洲。 望着那蓊蓊郁郁的绿色,嘴唇早已经渴得干裂了的施静只觉得自己激动得眼眶都快湿润了。 她正想着拖着许夜快步狂奔过去痛饮一番,却不料这个本已经被烈日和内伤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少年竟忽然如同困兽般疯狂挣动了起来,口中还兀自低声嘶吼道: “夫人快走,这里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tot困死了。滚走去睡了~~再也不熬夜了,嘤嘤嘤。 第42章 〇四二蜃景 据说,在无人的沙漠中,常常能见到幻象,亭台楼阁,河海湖泊,不一而足。 可惜,不管这幻象多么美丽多么繁华,却都是假的。很多人都曾经听说过,那些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因为追逐着并不存在的绿洲而最终丧命的故事。 海市蜃楼,从此不但是虚无缥缈的代名词,更是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幻象。 施静没有想到,她也有亲眼见到这种可怕的沙漠蜃景的一天,而且,眼看着绿油油的树木和其下波光粼粼的湖泊而触碰不到,这滋味儿,当真难受得紧。 比一直看着干燥的沙子还难受。 偏偏那蜃景竟一直不肯消失,仿若魔鬼的礼物,在不远处诱惑着她。施静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若不是许夜疯狂的嘶吼,她一定早已经扑上去了,拖着他一起。 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清楚那蜃景之下的真实情况之后,施静几乎当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那个幻象之下,离着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的流沙在缓慢旋转,比之前许夜掉进去那一片还要大,转速还要快。可见,若是她方才拖着许夜一起狂奔过去,必然会一脚踏空,直接摔在流沙中,毫无悬念地被吞噬下去的。以这一次她和许夜的身体状况,想要如同上次那样脱险定然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到时候被沙子掩埋,化为两具白骨,倒也当真是人间惨剧了。 有些腿软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施静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咱们有救了,哪料到这居然又是个陷阱。” 许夜方才为了向她示警几乎已经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完,此刻正软软靠在她的身上,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气来开口说话,半响之后,只不过能也苦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同意。 若是施静此时认真看看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他眼中连半点焦急彷徨的情绪都没有,神色笃定安稳得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一般。 只可惜在沙漠中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施静的心思都在怎么赶紧找到水源、先保住性命上,根本无暇分心其他事情。许夜神色如何,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压根儿没功夫关心。 好在,就算许夜心思难料,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当然,靠在她身上这种事情,自可看做是他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所致,并不能算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的。 至少,粗神经的施静并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片刻之后,那沙漠蜃景终于消失,施静也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看着虽然已经西斜但仍然毒辣地让人无法忍受的太阳,她默默叹了口气,低头对着靠在自己身上,好像已经昏死过去了的许夜道:“许公子,还能再坚持一下么?我扶你去那边的沙丘后略躺一躺罢。” 许夜挣扎着咳嗽了几声,方才道:“我不碍事,夫人无需刻意迁就于我。” 他一面说,一面竟似要挣扎着起身,施静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一叠声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扶你过去吧。” 真的开始走的时候,施静才发现,她几乎已经走不动了,而那许夜更是步履维艰。然而停在无遮无挡的烈日下,必定会是死路一条,她别无他法,只有咬紧了牙关拖着许夜继续往前走。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听见许夜惊喜地道:“夫人,这里有仙人掌。” 于是,两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朝着那两棵干瘪的植物冲去。用刀子割断了一截后,拼命地吮吸起来。 虽然说这棵仙人掌不过是小小的一株,但也挽救了他们俩濒临渴死的命运。稍微恢复了力气之后,许夜又建议施静同他一起挖了个大坑,然后两个人一起躺进去,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 因为仙人掌的存在,足可以证明这附近是有水源的,只不过他们此时已经筋疲力尽,若是强撑着继续赶路,说不定真的就要倒在半路上了。倒不如先好生休整片刻,夜晚降临时再图后续。 而许夜提议的这把身体埋入沙子里的想法,也实在是十分巧妙。因为此处的沙子略微潮湿,干燥的被暴晒之后的皮肤接触之下十分舒适,也更能保护他们免受阳光的进一步毒害,当真是一举数得。 施静在沙子中静静躺了片刻,便已经恢复了许多,那许夜紧紧挨着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昏了过去,倒是让施静有些担心,忍不住不时要看他一眼,看看是不是还有气儿。 到了这个时候,她虽然知道这少年是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她的,却也发现,他对沙漠并非一无所知,显见得也是呆过不短的时间的。那么至少,在这沙漠中,他还有用处的。看来,只好暂时按兵不动了。 只不过,虽然不会马上跟他翻脸,但是有技巧性地审问一二还是可以的。 她心念刚刚这么一转,便看见许夜缓缓张开了眼睛,苦笑着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咦?居然被看穿了? 施静被他那双眼睛盯得心中一跳,略觉尴尬,讪讪地道:“你看出来了?” 许夜笑道:“夫人能忍到现在还没问,甚至都没丢下我自己走,已经算是很照顾我了,我很感激,但……我知道夫人定是有很多疑问,趁着我还能开口,夫人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这几句话已经把两人此前貌似和平但实则各怀心思的关系,揭露得一清二楚。施静便也放下此前刻意做出来的友好模样,又看了他几眼之后,终于缓缓开口道:“你同那石观音是何关系?” 提到这个人,许夜的笑容便立刻消失了,他苦笑着道:“夫人想必已经看出来了,我同她是早已经识得的,只是,到底是何关系,我还不能说……夫人只需知道,这许多年来,我从未忤逆过她的意思,只除了这一次。” 施静知道他是指此前在破屋中他出手毁了石观音的玉笛,将自己从幻想中唤醒的那件事儿,心中虽然仍觉奇怪,倒是也不由得略微缓和了神色:“说起来还未向你道过谢,方才多亏你出手,不然……” 许夜苦笑道:“即便当时我不出手,夫人也不会有事的,我观夫人武功极其深厚,想来定会破了她的‘梵音神曲’的。” 施静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客气有礼的微笑,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多问无益,便也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两日的单独相处之下,她已经发现,这许夜极其擅长捉摸人的心理,也十分地会说话,常常是她还没有开口,他便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然后,把他能说的事情说出,不能说的事情巧妙回避。 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沉默片刻之后,施静索性也不再绕圈子,径直道:“你可知道那石观音的居所在何处?” 许夜顿了顿,方才道:“我知道。” 施静目光炯炯,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么这个,是不是也不能说?” 许夜苦笑道:“夫人既然明白,何苦为难于我……” 施静叹了口气道:“你对她,倒是难得地忠心啊!只是,她既然将你留下,并未带走,焉知不是存了要你引我去那里之意?” 许夜缓缓道:“不论她如何待我,我都不能……” 施静点了点头,重新陷入沉默。既然直言相问完全无效,严刑逼供啥的,她又做不来,那么看来,不管这许夜是什么来历,他这条线可以放弃了。她还是想想,怎么靠自己找到石观音罢。 不知道楚留香等人如何了。 原本这事情便是危险之极,如此分散行动,倒也省得她拖累了那一堆人了。 小白,终归是她一个人的小白,所以,这恐怖的石观音,还是留给她一个人面对吧。 她正在那里思忖此后的行动计划,这时那许夜却忽然问道:“为何夫人笃定,小白公子是被她掳走了?” 想到这个,施静倒是发自真心地笑了:“那是因为,我看见了她的裙角。” 许夜奇道:“裙角?那又有何不妥?” 想到当时她得以窥见石观音身化雕像的秘密之真正原因,施静笑着道:“小白平素顽劣,最喜欢以墨迹在我衣裙上做画,他最喜欢画的便是乌龟……” 听到这话,许夜面色忽然有些古怪,喃喃道:“夫人是说……” 施静笑道:“不错,当时我见石夫人那件锦绣罗衣的角落,正好有一只小小的乌龟,我便知道,小白还活着,而且还活的很不错。” 许夜苦笑道:“那为何夫人此前……” 为何我此前要做出那种悲痛着急的模样? 那当然是为了欺骗石观音,多跟她套套话儿啊。 看来儿子忽悠的功力不错啊,居然把石观音都搞定了。 真是能干啊。真不愧是我儿子。 一想到小白那让人头疼不已、花样百出的折腾劲儿,施静露出了一个熊孩子妈特有的傻笑: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确信,如果是她的小白的话,在哪里都不会吃亏的。头痛的永远都是照顾他的人啊。这个她不是最有经验的么? 心中稍安之后,紧跟着要做的,就是努力活着找到他了。 放心吧,妈妈一定会好好努力,尽快找到你的。 施静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但笑不语。即便如此,那许夜却似乎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小白公子居然能入了她的眼,这也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却愈发复杂。 恰好施静忽然想起件事,正打算问问他,转眼便见到他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心中奇怪,正待寻思其中含意,却忽然听得一阵奇怪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 许夜的面色登时大变,施静转头看去,脸色也变了。 原来竟然是一群沙漠土狼。 粗一看,至少有几十上百只。 那一对对绿油油的眼睛在暮色出临时分,看起来分外可怖。 两个人不敢妄动,但那群狼却慢慢接近,将他们两个人围了起来。他们背靠背,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狼群,分分钟被撕扯成碎片。 双方对峙良久。 突然,领头的狼发出一阵长嚎,整个狼群便如同接到军令的士兵一般,同时迅速地朝着他们扑来。 施静本能地运了功力在手,正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打了再说。未料到还没出手,便忽然见到那只头狼哀嚎了一声,倒地毙命。 紧跟着,靠的最近的几头狼也纷纷死伤。 狼群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很快就被消灭了大半。剩余的狼见到情形不对,悲鸣几声,很快地便如潮水般退去。 施静方自松了口气,却见许夜的面色愈发凝重。她十分不解,然则未及发问,已经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个朦胧的人影。 很快地,那人影便近到了眼前。却是一个女子踏月缓缓而来。但见她身着纱衣,面笼轻纱,仿若仙子自月宫降临凡世。 她慢慢停在许夜身边,微微俯下|身来,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多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如此一副鬼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熬到两点都木有撸出来,卡文伤不起啊,特别是居然还上了活力榜。 不多说,死了都要更~~ 爬走继续。 第43章 〇四三师姐 她的声音柔媚入骨,虽不同于石观音的优雅动人,但也自有一种让人妥帖心安的舒服。 然则许夜的面色更加难看,竟几乎是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施静正在心中暗暗猜测这女子的来历,却见她已经又转过头来,端详了她片刻,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这便是小静么,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是个又美貌又聪慧的姑娘啊。” 她语声轻柔,动作曼妙优雅,整个人带着一种让说不出地得体,然则施静到了此刻,却也不由得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多看了这女子一眼。 她方才虽然没有刻意防备,但眼看着这女子伸过手来,动作明明慢得要命,她却压根儿就躲避不开,实在是邪门儿的很。 可见这女子身上也必然是负着极高明的功夫的,就是不知,她是敌是友了。 虽然说她此前出手帮他们打退了狼群,按理说是友的可能性更高,但即便暂且不说身边许夜少年那难看的脸色,她现在这言行举止,又是唱的哪一出? 施静心中十分忐忑,不知道怎么地就忽然觉着,这情形,恍然间有种“被见家长”的错觉? 看着近在咫尺对自己大加赞赏的美人,感受着她吐气如兰的呼吸,施静愈发搞不清楚状况了。 然则她还未及反应,却见旁边的许夜已经开口,冷冷道:“许久不见,师姐还是这般会说话,叫人欢喜的紧。” 他话里似乎有话,那白衣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反倒微笑着道:“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居然肯乖乖叫我师姐,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师弟如此长进,我真替师父她老人家高兴。” 许夜冷笑道:“不敢。” 他虽然说着还算客套的话,但面色却仍是没有半分缓和。施静便愈发奇了,想着一路行来,这少年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何曾见过他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流露?看来,这位“师姐”定非寻常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施静的存在,许夜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正想着说句什么,却见那白衣女子忽然笑道:“虽然此刻这么说,显得时机有些不对,但师父她老人家的性子,师弟你最为清楚,想来也不会怪罪师姐的不解风情罢。” 似乎是注意到了许夜濒临爆发的边缘,白衣女子不慌不忙地接着道:“我此来,实则是来帮师弟传个话的。” 她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拿出一朵小小的花来。那花十分艳丽,有着一股奇异的芳香,施静自是从未见过,但那许夜显然却是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他的脸色瞬间便变得无比苍白。 白衣女子却仍是站在原地,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可以想见,她定是带着玩味的微笑的。施静自认为自己在掩藏情绪方面几乎是全废,但是她却从未见过许夜失态至此。而这位被许夜咬牙切齿地称作师姐的人,显然心机的深沉更胜一筹,虽然一直客气有礼,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和谈吐,但实则她却无论何时都不会流露出真正的想法,以这一点来看,她倒也确实当得起许夜那句“师姐”的称呼了。 只是,够资格他们做这样两个人的师父的人,恐怕并不多。 施静缓缓垂下眼睫,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是了,除了石观音,谁还能教导出这样的两个弟子来呢? 难怪这自称“许夜”的少年虽然刻意装扮成憨厚农家少年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却完全不似普通的乡下少年,自有一股优雅从容的气度。而这位白衣女子则更是不必说了,这么看来,其风姿之绰约,谈吐之高雅,完全有石观音之风了。 看来,这位石观音,还真是挺看得起自己啊。 一下子派了两个弟子来,卧底的卧底,支援的支援……这是早就盯上她了的节奏么? 这么说来,好像当时掳走小白的那个年纪略小的少女,也是他们的人吧? 施静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得陷入了深思。那一边,白衣女子和许夜无声的“谈话”也告了一个段落。 看着许夜垂头丧气地走远,居然来道别都来不及,施静虽然还不至于若有所失,但也绝对愈发好奇。 石观音这队人马到底玩儿的什么战术,她真的是弄不太明白了。 不过至少,这白衣女子支走了许夜之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似乎也并没有要跟她动手的意思,而只是留在原地看着她,想来定是会给她一个答案的。 想到这里,施静便也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白衣女子也在打量着施静,良久,她终于开口,带着笑意道:“你不问?” 施静平静地道:“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的,又何必问。”她虽然面不改色地如此说,心中却仍是不免暗自吐槽,尼玛,来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也学会了江湖中人的套话,简直是熟能生巧啊。若是小白知道了,一定会笑死的。 想到儿子,她的心神不免又有些不稳,虽然不过只是刹那间的失神,却仍是没有逃过那白衣人的眼睛。 她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轻轻笑了一声,方才继续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同聪明的人打交道,总是很省事的。” 施静没有说话,仍是站在原地盯住了她看。然而下一瞬间,她却再也没法维持平静了。 因为那白衣女人轻轻问了句:“你想不想知道,石观音的居所在何处?” 虾米? 难道她不是石观音的弟子么? 还是这又是什么疑兵之计? 仿佛看穿了施静的疑虑,那白衣女子又笑了起来,柔声道:“如何?你敢不敢信我?” 这一次施静却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便已经做出了回答:“只要你当真肯说,我又有何不敢信。” 白衣女子抚掌大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如此,便随我来吧。” 施静二话没说,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接下来的三日里,她们时而昼伏夜出,时而夜宿晓行,一直朝着沙漠腹地前进。这白衣女子果然对沙漠十分熟悉,处理起各种突发状况来也相当麻利,甚至对施静的饮食起居也十分照顾,倒是让施静心中愈发的没底起来。 我说这位师姐,您真的是石观音的弟子么? 这么帮我真的没问题么? 难道说她猜错了,其实这位师姐也是个卧底? 忐忑不安中,她们离着石观音的老巢却是越来越近了。即使施静并不知晓石观音老巢真正所在,但她却也已经从白衣女子的反应上看出来,她们快到了。 只因为即便是白衣女子渐渐刻意同她保持了些距离,施静也早已经发现,随着她们不断地赶路、不断地深入沙漠的腹地,这白衣女子的情绪也愈发焦躁了起来。 看来无论心理素质多强悍的人,也总有弱点的。而显然,许夜也好,白衣女子也罢,他们的弱点中,都包括石观音。 回想起那天那石观音美丽优雅却透着邪恶的行事风格,施静缓缓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愈发暗了起来的天色,索性径直对着白衣女子道:“姑娘可也是累了?不若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如何?” 白衣女子听了此言,转过身来看了施静一眼,又轻笑了出声:“明明前几日还是一副根本不必休息的焦急模样,未料到今日你竟主动提出要歇息,倒也是难得。” 施静但笑不语,也并没有多说什么。那白衣女子动作却忽然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猜出了她此举之意。 她看了施静一眼,还是停下了脚步,引着施静往一旁的一座看起来十分坚固的沙丘背后行去。 鉴于她几天来表现出的专业“沙漠向导”技能,施静自是从善如流。 两人均安顿好了,和衣躺倒在沙丘下之后,白衣的女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本不必刻意如此。” 她倒是够直白,简单的一句话,就点破了施静方才的心思。 所以说,人太聪明、太会察言观色了也是件痛苦的事儿,至少她这么活着,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累了。 施静不由得也轻轻叹了口气,曼声道:“所谓近乡情怯,虽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如此相助,但此前救我们于狼口在先,又为我引路在后。我做这些许小事,本是不足挂齿的。更何况,我观姑娘乃心志坚定之人,今夜大抵也是我多事了,还请姑娘勿怪。” 她这话虽然客气的成分居多,却也不乏事实的罗列。不管这姑娘真实的想法如何,人家总算是打跑了土狼,又不辞劳苦地亲自引路的。就算她是在算计筹划着什么,就算一切不过是表面的施恩,她也做得实在漂亮,那么施静也就不吝啬于说些客套而礼貌的话了。 显然,这番话歪打正着地入了这白衣神秘女子的眼,她看着苍茫的星空,沉默许久,忽然冒出来了一句:“其实,师父待我很好的……” 施静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片刻之后,她苦笑着继续道:“或者也太好了一点儿。” 施静点了点头,心有戚戚然地道:“有时候太好了,反而就不好了。” 白衣女子展颜一笑,即便隔着面纱,也让施静觉得她此时的风采更加明艳照人。她看着施静,竟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施姑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猜猜这位是谁吧? 以及终于还是更出来了。果然坚持就是胜利吧?滚走洗洗睡。明晚继续。 第44章 〇四四二妹 听到这白衣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施静倒是颇有些意外。只因,算来她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所有的交情也不过只是在这几日的同行上,加上她们微妙的立场带来的若有似无的相互防范,想必这点儿交情比眼睛里的沙子也多不了多少。 所以说,现在就跨越到深夜卧谈啥的,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施静却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毕竟,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数日来只有她们两个人朝夕相伴,或者这位白衣女子当真是旅途寂寞了也未可知。 但,施静心中却更倾向于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施静已经看出,这女子比那许夜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她总是不时地在微笑着,几乎从没有不耐烦的时候,让人一丁点儿心生厌恶的地方都没有。 这本是十分好的。 但,也太好了点儿。 对于能够跟石观音扯上关系的人,施静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力气招架,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算计了,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所以,基于这种心态,她当然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的热络。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你要是愿意说呢,咱就听着,要是不说,那咱也不好奇”了。 显然,施静此时的沉默十分恰当。那白衣女子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似乎对她的表现也是十分满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着什么为难的事儿,她又踌躇了片刻之后,方才微微转过身来,对着施静叹了口气道:“你果然聪明……或者,是太聪明了一点,这倒叫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这个时候,施静再不说话,就不大合适了。所谓的谈心,总是要有来有往才能继续。所以施静见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之后,便知道,这是自己该接话的时候了。 她微微思忖了片刻,便也稍稍往她那边靠了一点儿,缓缓开口道:“那不如便从你为何要带我去找石观音说起吧。” 因着这一回两人靠的算是极近了,故而双方再微小的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施静很清楚地看见,在她提起“石观音”的名字的时候,那白衣女子的身体几不可见地轻轻一震,似乎也是某种“应激反应”一样,倒是让她心中微微一动,暗暗留了心。 不过,这点儿细微的动作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白衣女子仿若掩饰般的轻声笑了起来,娇声道:“说得好,居然一下子便切中了要害,真不愧是……” 她说到这里,却又戛然而止,再不肯将那后半句话说出来。施静微微一笑,也没有追问。总之,她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世必然是大有来头的,看来知情人也不少。这样便好。就算这一个不肯说,那一个也不肯讲,但是,正所谓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有人知道,她便一定会查的出来——当然,这一切也是要在找到小白之后了。 事有轻重缓急,她有的是耐心,来慢慢跟这些人玩儿。 白衣女子缓了口气,方才继续道:“傻妹子,我带你来,自然是为了帮你的。你只要记得这件事,便好了。” 对于这个回答,施静有些不置可否。毫无疑问她从土狼群里救了自己和许夜,也似乎在带着自己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行进,但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女子身上有一种奇怪地违和感。让她一看,心中就不太舒服,一点儿信任感和安全感都没有。 似乎是看出来了她的半信半疑,白衣女子笑着道:“静姑娘可是不信?” 得,又变成“静姑娘”了。 对于这位神秘的美女对她称呼的频繁变幻,施静表示,她已经习惯了。短短的几天里,她被从“小静”、“施姑娘”、“静儿”、“傻妹子”这几个称呼里随机称呼,差不多每次的称呼都不大重样儿,所以,刚刚又多了个“静姑娘”啥的,也没有啥好少见多怪的了。 故而施静淡然地扯出来一个微笑,继续保持沉默。但是那么明显的不以为然的表情摆在脸上,她相信这位师姐一定能看得明白的。 白衣女子显然也没有漏掉她故意做出来的这种表情,她默默叹了口气,似乎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却忽然停住了动作,轻抬素手,朝着施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施静会意,也立刻调整起呼吸来。 很快地,她们藏身的这沙丘便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完全似个没有活物的土丘,隐在沙漠之中,十分安全。 只因她们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似乎是有什么体积庞大的玩意儿过来了。 那东西行进的速度甚快,眨眼间便来到了她们身旁。 施静侧身躺在沙丘之后,透过防寒用的毯子往上看去,恰好看见那东西的真面貌,原来,竟是一艘大船。 一艘很大的,建造的十分华丽的大船。 最神奇的是,这艘船的船舷上看不见一个人,居然好像是自己行驶前进似的。深更半夜地看来,就好像看见了“幽灵鬼船”一般。 然而它经过时候的重量却绝对不是虚的,施静能感觉到沙子的颤动,甚至还有什么东西的鸣响。 听起来像是什么猛禽的叫声啊。 她抬眼往天空一看,果然见到夜色中,一片漆黑的黑影展翅掠过,再仔细看去,那些大鸟的身上居然有细细的绳索。 绳索连着大船各处,便是这些东西,为大船的行驶提供了动力。 真是太先进、太环保了有木有? 施静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也就只呆了片刻而已。刹那之间,那些大鸟便已经拉着那艘大船风驰电掣般地从她们旁边掠过去了。 交错而过的瞬间,施静似乎看见一个白衣人立在船尾,但毕竟相隔甚远,她也没有十分看清楚。 然而等到那艘大船过去之后,她却听见自己身边那白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施姑娘,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施静立刻转过头,颇有些诧异地道:“发生了何事?” 白衣女子苦笑道:“我方才见到一个熟人,恐怕今日有些麻烦了。” 施静略一思忖,迟疑着开口道:“可是方才那艘大船。” 白衣女子道:“正是,未料到今日居然是她在御舟……她的性子最有些较真儿,武功偏偏又是门下弟子里最高的,刚才已经盯上咱们了。这会儿恐怕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她的话语未落,便听得一个娇柔女声自沙丘后面传来,异常冷淡地道:“不是在路上,而是早已经到了。” 这声音虽然也是娇美动人的,但不知道怎地让人听了之后从心底里发寒,施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立即进入了战备。 而她身边那白衣蒙面女子却只微微叹了口气,缓慢而优雅地站起身来,却也没比施静慢上多少。 夜虽然已经很深了,但月色却仍明,沙漠之上广袤无垠,毫无遮挡,视野自然相当不错。故此,那出声应答的人自沙丘背后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形貌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然则施静却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因,这来人的装束居然同她身边这位自称许夜师姐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样。 仔细看去,就连身材也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便是许夜师姐的面纱好歹还能隐约看见眼睛,这位后出现的女子连面纱似乎也选得是密封版的,竟然连眼睛都看不到。 所以,这难道是姐妹装? 还没等施静在那里猜测完,许夜师姐已经缓缓开口,微笑着道:“许久不见,二妹武功似乎更加精进了。” 擦,二妹…… 还真的是姐妹么? 居然一猜就中啊,这真是……施静正在那里评估形式,却忽然听得那“二妹”冷冷一笑,漠然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从此不会再回来了……她既然已经放你走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她的声音虽冷,但施静却听得出她内心隐含的关切,她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是却也没有先要动手的意思。然则施静对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倒也不好贸然插嘴。 施静原本以为许夜的师姐肯定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儿来哄哄她这个嘴硬心软的“二妹”的,未料到她却也惨然一笑,幽幽道:“我本不想回来的,但却不得不回来。” 那被称作“二妹”的白衣女子仍是淡淡地:“你若不想回来,又有谁能强迫于你。” 许夜师姐无声苦笑,然后缓缓开口道:“此中缘由,二妹你一试便知。” 她说完,便竟直接出手,朝着那“二妹”击去。 这一招居然十分凌厉,但不知道为何有点儿眼熟。 似乎想起了点儿遥远的往事,施静不由得顿时一愣,却见那“二妹”不慌不忙,一个漂亮的旋身便避开了这一招,紧跟着还了一手,两个人便立时战在了一处。 于是,施静迅速后退了几步,围观了起来。 她们两人都穿着白衣,身段纤长,动作优雅,月色下,仿若沙漠精灵一般,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即便自己的“常春诀”已经算是少有的动作舒展好看的功夫了,但跟这种仿若舞蹈一般的功夫相比,却仍是如同女汉子之于女神。威力暂且不表,美观度上,绝对是差了好多个等级了。 再加上她们的出手都十分迅速,施静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了。正打到难解难分之时,却忽然见到许夜的师姐身子踉跄了下,居然自己摔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继续祈祷杯催的麦粒肿…… 第45章 〇四五条件 施静大惊,却见那被唤作“二妹”的白衣少女堪堪收住了攻向许夜师姐的凌厉一招,随手将她扶起来,转换之迅疾,动作之优美,堪称一绝。 然则虽说如此,那许夜的师姐却仍是浑身抽搐、痛苦呻|吟了起来。施静愈发觉得奇怪,她方才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的功夫都不差,彼此对对方的招式也十分熟悉,故而那白衣少女方才的确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的,那么她此刻的痛苦,到底是来自于何处呢, 虽然说一路上心思各异,但到底也是同行了数日的旅伴,见到许夜这位师姐如此痛苦,施静倒的确是有些担心起她情况来。故而,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两步,想要查看查看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料到,她才抬脚走了两步,便见那白衣少女已经伸手掰开了许夜师姐紧咬的牙关,将一团黑褐色的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道:“你喂她吃的是什么?”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施静的存在,那白衣少女一面以手掌贴在许夜师姐的背心之上运功帮她化解药力,一面却是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她冷冷道:“你是甚么人?” 见到许夜的师姐渐渐平静了下来,施静已经明白过来这位凶巴巴的冷酷少女对她似乎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大约她们表达友谊的方式似乎不太一样罢了。想到这里,施静不由得苦笑道:“我是甚么人倒也没什么要紧,不如等这位姑娘醒转过来,姑娘直接问她便罢了。” 白衣少女冷冷道:“你居然敢与她同行,倒也当真有几分胆色。” 这话却是奇了。 那许夜的师姐虽然说有几分神神秘秘的,但除此之外,她表现的倒也算是温和有礼之极。施静虽一路提防,但这女子也从未做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举动,为何这白衣少女一上来便竟出此言? 施静心中疑惑不已,索性便直接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白衣少女似乎不喜同她多言,听了她这问话,只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低下头专心为许夜师姐运功疗伤了。 施静碰了半鼻子灰,却也不好离开,只得一个人站在旁边,默默围观。 可惜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蒙的严实,她围观了半天,也只是看见两个白森森的条状物体,她们的脸长成啥样,居然一个都没有看到。 现在她已经大概猜出来了,这两位同那许夜一样,大抵都是石观音的弟子。 只是她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蒙着脸不见人呢,莫非这是她们的门规么? 男的可以抛头露面,女的都不准露脸? 因为在这大沙漠里完全找不着方向,加上被直接带到石观音老巢的诱惑实在太大,施静根本没想着自己脱队单干。现下那两个人在疗着伤,没有功夫理她,她却也没有其他的去处,只好继续蹲在旁边守着她们俩。正百无聊赖地在那里胡乱猜测,却见那许夜的师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衣少女的手臂,缓缓道:“多谢你了,二妹。我已不妨事了。” 白衣少女依言收了功力,然后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道:“你旧日待我不薄,今日不过是念着旧日的情分而已。无需客套,你我今次已两清,下次再见,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管。” 这话说出来,着实够冷酷、够无情。但那许夜的师姐听了,却竟微微一笑道:“多年未见,二妹这性子怎地还是老样子,难怪你明明什么都强过我,师父她老人家偏偏就是不喜你……” 果然是师姐妹啊。 施静心中了然,却觉得这位师姐这么说话,多少有些过了。 若说有什么话比冷酷无情的绝交宣言更伤人,那就是“你啥都比我好,但是xx就是偏偏不喜欢你就喜欢我”这种状似无意间明褒暗贬的话了。 然则这种深水小炸弹放出来之后,那白衣少女却似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一笑道:“她素来如此,若是她待我真如待师姐一般好,我却也受不起。” 这回击真漂亮。施静默默点了个赞,想着虽然大家都蒙着面,看不清脸色,但这回却是铁定轮到许夜的师姐脸色煞白了。 想来方才她那奇怪的类似于毒发或是内伤发作的痛苦,便也是拜她们的师父所赐了。 石观音,这三个字,在她的心中又有了新的认识。 果然是个蛇蝎一般的女子啊。 当她弟子的实在太苦逼了,不管是温婉派还是冰山派,都没有落着好的。 所以说,女老板啥的,最难伺候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一不留神,施静想的有些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对面的两人都在盯着她看。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 见她终于回过神,那年纪略小些的白衣少女冷笑道:“你说这个傻愣愣的女子,就是小白的娘?” 什么? 她说小白? 施静立刻激动起来,当即冲上前一步道:“不错,我是小白的娘,你知道小白?小白在哪里?” 她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了那白衣少女的衣襟,那少女似乎极其不喜欢与人接触,当即闪身躲避。 没想到施静的动作太过迅速,她好似也太过情敌,故而一时间,居然躲闪不及,堪堪被施静扯住了衣袖。只听“刺啦”一声脆响,她那上好的雪缎衣裳的袖子已经被施静扯了一半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藕节一般的玉臂来。 似乎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那白衣少女居然当场怔住了。 看见她如此反应,施静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是不是要陪个礼道个歉啥的,却听得旁边那许夜的师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二妹勿怪,小静她本就是如此,却是并无恶意的。再者说,她确确实实,是小白那孩子的娘亲。” 白衣少女这才缓缓回神,冷冷道:“行了,我已知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将她带到船上去。” 许夜的师姐笑道:“此事自然不敢劳烦二妹,只是,二妹肯自己回去,当做今晚从未见过我们二人,便已感激不尽了。” 白衣少女冷哼了一声,又“看”了施静一眼之后,便转过身走掉了。 见她当真要走,施静十分焦急,正想着冲上去问问小白的情况,冷不丁许夜的师姐却忽然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小静不要着急,虽然我这二妹最是面冷心热,但此时她身负师命,你却也万万不能过多纠缠于她。我知你心系小白安危,但请务必暂且忍耐一二,待二妹回去复命之后,咱们方可安心行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此地已离师傅的秘谷不远,我们明日便可到达。若是她此行顺利,或者明日师父已不在谷内了。” 她说了这许多,只有最后一句,施静听进了心里。 如果明天石观音不在,那是不是表示成功把小白从那谷里弄出来的把握就更大了? 她方才看了看许夜这师姐同那白衣少女的武功,虽然都算得上是高手级别,但是显然更石观音相比还差得远。 若是那谷中的对手们都是这种等级的,虽然相当让人吃不消,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要是石观音在……施静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似乎是看出了施静的忐忑,许夜的师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道:“放心吧,谷中的姐妹虽然众多,但是武功能比得上你的,不会超过五个……甚至,若是你施展得当,最多只有二妹和三妹可以挡上你一挡。” 施静听到这里,忽然发现她似乎并没有要跟着自己一起去捞小白的意思,她有些意外,也有释然,毕竟,从刚刚的情形看,她同她的师父之间似乎相处的也并不怎么愉快,能够为她带路已经很不错了,何必再去希求其他呢。 这点儿微妙的情绪在她心中不过是一闪而过,未料到,许夜的这位师姐居然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苦笑着道:“届时我虽然不便露面,但也会在暗处,伺机相助于你的。” 施静心中愈发疑惑,这位神秘出现的女子,说的是许夜的师姐,石观音的大弟子,但是,为何却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是真心还是假意? 是诚意相助还是别有所图? 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想着反正猜来猜去也实在太累,施静索性便直接问出了口:“姑娘与我素昧平生,不知为何竟要如此帮我?” 许夜的师姐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如此帮姑娘,自然是因为我同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了。” 虽然知道问了也不一定能听到真实的理由,但是,就算是搪塞,麻烦能不能也找个靠谱点儿的理由啊? 还“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又不是一男一女,两个女人这么用是不是有点儿太牵强了啊? 施静心中对此疯狂吐槽,脸上自然也未能掩饰完全——以她的功力,要想在这位眼睛异常毒辣的姑娘面前掩饰住情绪,那还真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几次交锋下来,她便也不再勉强自己装面瘫了。反正,就算装,也装不像。 果然,下一瞬,那女子已经了然地笑着道:“自然,除此之外,还是因为,我有一事,需要静姑娘相助。” 施静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才算是放下了点儿心来。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的时候,不怕你有所求,“没所求”反而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一听说这女人有事情要她帮忙,施静反而镇定了下来。她待那女子讲完,略微停顿了片刻,方才道:“不知姑娘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那女子笑了笑,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时候已经不早,不如咱们先歇息罢。至于我要静姑娘帮的忙,时机到了,姑娘自然便知道了。” 这回答照旧十分巧妙,又是那种回答了等于没有答的模式。施静心中虽然十分想知道她要自己做什么,但是一看这种情况,知道不到时候她是坚决不会说的。故而也完全无可奈何,只得随着她重新回到方才的沙丘背后,收拾了铺盖毯子等物,草草睡下。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许夜的师姐便已起身,唤了施静赶路,继续朝着石观音盘踞的秘谷进发。 这一日的行程却似乎跟此前不大一样。路上所见的沙子逐渐粗糙起来,甚至后来,已经不能算是沙子,而是大大小小的砂砾了。 到了傍晚时分,她们已经到达了一处怪石嶙峋的地界。这处几乎已经见不到半点儿细碎的沙粒,全部都是形状各异的岩石,再也无路可走,好似到达了沙漠的尽头一般。 许夜的师姐便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施静道:“施姑娘,此处便是秘谷的入口了。其中机关重重,行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请务必跟紧我,千万莫要走散了。” 施静点了点头,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最高的那座怪石山峰前一闪,便不见了,不由得吃了一惊。 幸好她立刻发觉,那山峰之间有道极窄的缝隙,许夜师姐便是从那里进去的。 看见那女子从山峰间伸出手来招呼她进去,施静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脚尖,缓缓地踏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赶榜中,还有一更,但素会很晚,大家不要等了,明天早晨再来看下一章吧。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系列!! 谢谢大家滴支持啊,留言明晚一起回复。爱乃们,么么哒! 第46章 〇四六秘谷 待到她真地到了秘谷入口的时候,才发现,这入口居然十分宽阔,只是位置十分巧妙,从外面的看去,因为角度的关系,是完全看不到的。 若是想要进来,非要做出一种“迎面撞山”的架势不可。 当然,虽然做出了这种架势,但是实则却并不需要真得撞上去的,这入口宽阔的足够通过昨晚见到的那艘大船。 施静穿过入口,便发现许夜的师姐正在前面等着她。而她们一起走了数十丈之后,果然见到昨日那艘大船,正停在一处石坳中,倒也正是验证了施静的猜想。 而且,更加让她确信,她们现在来的地方,真的就是石观音的老巢了。 一进入这山谷,许夜的师姐整个人的感觉便立刻不一样了,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安静、沉默、警觉。好似面临巨大威胁之下的小兽,不安而略有些暴躁,带着明显的被残酷对待过的痕迹。 她的负面情绪太过明显,施静一时不查,也险些被带了进去。她暗道不妙,连忙悄悄运起“常春诀”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抵消了这种不良影响,恢复了正常。 而此时,许夜的师姐已经带着她七拐八拐地走了很远了。 原来这石峰中间,蜿蜒着一条羊肠小道,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且分叉众多。此刻正当日暮时分,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整个山谷看来居然有种阴森诡异之感,想来,必是有着古怪的法门。 许夜的师姐带路的方式也十分奇怪,一会儿前行数步,一会儿又后退数步,忽而向左、忽而往右,甚至有时候还要飞纵跳跃、俯身下蹲,真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施静虽然觉得相当麻烦,却也不敢不一一照做,只因她早已经看见,那些石峰之间、岩石的缝隙中夹杂着不少森森白骨,想必是此前有不少人马失前蹄,丧命于此了。 小路蜿蜒在石峰之中,抬头只看得见一线天空。随着她们的前行,这路便愈发狭窄,最后,竟然连天都看不见了。 施静费力地跟着许夜的师姐挤过去,却忽然发现前面的风沙中朦朦胧胧的出现了几个人影。她本|能地绷紧了肌肉,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干一架,谁知道许夜的师姐居然头也不回地笔直地走了过去。施静眼睁睁看着她穿过了人群,却根本没有人阻拦,完全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不由得有些傻掉了,一时间完全不知道是该跟上去呢,还是该静观其变。 似乎是想起还有施静在身后,许夜的师姐在路的那一端停了下来,伸手招呼她过去。施静本来还有些踌躇,见到她如此,而她都杵在这里有一会儿了那些人也没有进攻的意思,便也只有硬着头皮直接走了过去。 那几个人果然没有一个人理会她,都垂着头,每个人手里拿着个扫把,认真而缓慢地扫着地。好像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工作,其他所有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来都不关他们的事一样。 饶是如此,施静也不敢太过于掉以轻心,几乎是一边走路,一边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动作。所以,等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施静便已经发觉,他们虽然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也都是蓬头垢面,但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们居然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然而她同时也看清楚了,他们的目光都十分呆滞,痴痴傻傻的,好似已经完全迷失了神智。 不过,他们既然生得如此样貌,想来在江湖之中也必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惜现在沦落到如此田地,只能如此卑贱地活在石观音的秘谷中,其中也必然有过几番惊心动魄、甚或者是缠绵悱恻的往事的。 石观音那如雷贯耳的魔女大名,想来也有他们的一份贡献。 只是,不知道他们可也有家人、朋友,在外面的世界等候着他们的归去? 即便有,看他们这个样子,应该也全部都已经忘记了吧。 施静按捺下心中泛起的寒意,快走了两步,跟上了许夜师姐的脚步。 此后的路愈发难走,两个人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却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正当施静怀疑这条路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时候,前面却忽地一亮,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了一大块空地来。 然而她还没有走近,一股热浪便已迎面扑来。同时迎面扑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花香。 这花香甜蜜而芬芳,简直不像是人间所有,让人瞬间深深沉迷其中,几乎无法自拔。 施静很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知道这花香必有古怪,赶忙运功闭气,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努力减少吸入这甜蜜花香的量,好让自己不当场晕倒。 如此百般忙乱中,她居然还能分心去看许夜那师姐的情况,倒也不得不说,她对这“常春诀”武功的掌控,是愈发地熟练了。 然而她这一看之下,却是给吓了一跳。只见许夜的师姐整个人就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轻飘飘地朝着前面摇摇晃晃地跑去。还没跑多远,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片刻后却扭动着身体,一面在地上摩擦,一面发出了舒服的呻|吟声。 施静赶紧随手扯下一块衣襟,将口鼻掩住,这才小心地走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她们在山谷中穿行了甚久,此时天色已晚,月色初上,正好将这山谷照亮,缓缓地将它此前隐藏在黑暗中的真面目显露了来。 原来这片空地之上竟种着许多鲜花。月色之下,交织成一片花海,虽则看不清楚颜色,但想来,白日看去,定是极美的景色。 可惜,太美的东西,总是很危险。 从身体刚刚的反应看,施静可以断定,这些花是有毒的。以这么大的量来看,寻常人必定早已经中招,只是她的体质特殊了些,加上她的反应也够快,及时地闭住了呼吸,所以方才能够勉强保持住了清醒、无甚大碍。 当然,神智多少还是受到了干扰,总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不太转得过来了。 而即便以她现下的情形观察,许夜师姐的反应,也都算得上是十分奇怪的了。按理说,她出身于这山谷,原本应对其中的机关十分熟悉才对,并不应该被这片诡异的花海迷倒。而她现在的样子,同一般中毒者的样子,也又有些不同。 这动静,倒似是跟喝醉了酒、胡乱发酒疯差不多。 施静见她毫无形象地在花海中打滚、用身体摩擦、隔着面纱用鼻子狂嗅、甚至把大朵的花瓣往嘴里塞,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由得愣怔在了当场。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愣着不动的时候,怎么也要进入到山谷腹地,石观音和她的弟子们居住的地方才行。 施静正想着上前去把她拖起来,想先想办法把她弄醒再从长计议。未料她才一挪步,便忽然发现眼前一花,竟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将那女人拖了起来。 月色下,那人那雪白的袍子和纤长的背影十分眼熟,等到她一开口,施静便立刻确定了她的身份——这人赫然正是昨晚在沙丘那里碰见的白衣少女。 她照旧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的,但是施静却感觉到这个冷漠少女的目光穿透了面纱,冷冷盯在了她的脸上,直让她从心底泛起一层寒气来。 施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已经听得这少女冷冷地又问了一遍:“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施静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种懵懵懂懂的模样,弄得那少女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施静看她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眨眼间似乎已经封住了许夜师姐的几处穴道。紧接着,她又伸手来捏施静的脉门,似乎要来她施静的情况,然而施静的思维虽然受到了那花香的干扰,却反而激发了潜意识的自我防护功能,居然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 白衣少女见了她这种样子,不由得微微诧异,随后,她便收回了手,也也不再多言,伸手拖着许夜的师姐便往山谷中走。 施静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居然也没有见到什么人。偶尔遇到一两个,也似乎对这白衣少女很是畏惧,没有人敢拦路,更不要说是问东问西了。 如此,很顺利地进到了山谷腹地,居然是一片宏伟的建筑。虽然在夜色之中,却也仍能窥见其华丽庄严的形貌。 白衣少女拖着许夜的师姐进入其中,左拐右转之后,进了一间屋子。 她没有燃灯,但墙壁之上不知道镶嵌着什么东西,散发着莹莹珠光,虽然不甚明亮,但看清楚屋内的摆设也已经足够。 这屋子十分精致,摆设也十分讲究,想必是间女子的闺房了。施静的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还未及细看,却见那白衣少女已经径直走到床榻前,将许夜的师姐丢了上去,用锦被盖好。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那白衣少女方才转过身来,朝着施静道:“桌上有茶,窗边有榻,这里平素绝对不会有人进来,你请自便罢。” 她说完,便要离去,施静忙拦住她道:“姑娘要去何处?” 白衣少女冷冷道:“你闪开,我还有事要办。” 施静只觉得头愈发昏沉,却仍撑着道:“此番多得姑娘相助,我不胜感激……只是小儿不知在何处?可否请姑娘提示一二?” 白衣少女蓦地转身,死死盯了她半响,方才道:“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但,你若是拦着我,就更不要想清楚了。” 她说完,便挣脱了施静的手,径直出门去了。 留下施静一个人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去打探小白的消息去了。 视线仿若忽然有些模糊,她摸索着到了桌旁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猛灌了几杯凉茶之后,方才觉得好了些。 虽然说现在夜色已深,她也已经疲累之极,但此时此地,她又如何真得敢放心睡去。 她正在那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却忽然听得房门一响,紧跟着有个少女的声音传来:“二师姐,你睡了没?师父派我传个口信给你。” 这声音清脆甜美,然则听在施静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然则还没等她采取任何行动,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那少女一面说着“二师姐打扰了”,一面却已经抬脚进了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更完,已阵亡。。。。滚走碎觉。。 第47章 〇四七罂粟 听到那少女入门的脚步声,施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虽然她刚刚不过只说了两句话,但施静却已经认出来她是谁了。 因为,她曾经听过这个声音,就在数月之前。 而这个声音太特别,那件事情太惨痛,就算她想要忘记,也绝对忘记不了。 那是在被无花那恶僧暗算昏迷之后,醒来时听到过的,唯一的一个人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诱骗着她服下“天一神水”,好吧,说是诱骗,也不太恰当,因为到底,是她自己选择喝下的——为了知道小白的下落。 而今,她终于又出现在了施静的面前,当然,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变得如何了,但施静却可以肯定,自己早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会如那日般任由她在自己眼前放肆了。 她几乎要冲出去跟这女子直接干一场架,但转念一想,却还是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如果说她从这些日子的江湖经历中收获了什么的话,那其中一定会有的,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了。 虽然说这女子当真可恶的紧,但此时那白衣少女已经去打探小白的消息——至少,极为有可能是如此。那么,她至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等上一等吧。 反正,现下既然已经到了她们的老巢,以后有的是机会报那一杯毒酒之仇的。 想到这里,施静翻身躲入窗前的幔帐里,刚刚躲好,便见那女子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了。 看着她熟门熟路地直接朝着内室摸来,施静心中了然:她的目标果然是那白衣少女。听她方才的称呼,似乎也是跟那白衣少女份属同门——如果是出自石观音的门下,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她那么小的年纪,便有那么狠毒的心肠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此时直接面对面并不是上上之选。施静对此心知肚明,故而只得勉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小心地调整着呼吸,力求做到完全融入自然,不要被她发现。幸而她的武功进来大有精进,那“常春诀”的上乘功力一旦开始运转,也自有一份静气凝神的作用。所以很快地,她便平静了下来,呼吸和心跳即便没有完全隐没,却也比穿堂而过的风还要轻了。 而那少女此时也正好已经登堂入室,进入到内室来了。 施静凝神透过窗幔细密的缝隙往外观看,就见珠光之中,有个红衣的少女慢慢朝着床榻走来,明眸皓齿,宛然如画,果然正是那日给她送过“天一神水”的人。 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脑子里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但仍是死死咬住了唇,不肯吭声。此时她孤身一人,身在敌人的老巢之中,千万轻举妄动不得。故而,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少女从自己眼前翩然过去,朝着白衣少女的床榻而去。 因为那白衣少女走的时候将许夜的师姐放在床榻上,用锦被盖好了身体,又放下了床幔,所以,从外部看来,就想是她本人躺在里面熟睡一般。半点儿异常都看不出来的。 那红衣少女咬着唇,似乎有些为难,想见得她也如同此前施静在谷中所见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对这白衣少女平日里也是十分敬畏的。 故而,她虽然有胆子走到室内来,居然也不敢真得冲上去直接掀开床帐子,好像唯恐冲撞了她这位“二姐”似的。 所以,她踌躇了片刻之后,便又轻声唤道:“二姐可是睡了,师父在传唤你呢。” 她说的十分温柔,带着几分乖巧和歉疚,就好像真得是怕吵醒睡着的人似得。然而施静却忍不住默默苦笑起来,暗道,如果是正常人,即使是睡熟了,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被你弄醒了,怎么会还不回应你呢? 可见,那昏迷着的许夜的师姐很快就要露馅了,她也可以放手一搏了。 想到这里,施静不由得暗暗提了提气,做好了大施一番拳脚的准备。正当她开始计算着怎么冲出去的效果最好的时候,却忽然听得那床帐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带着几分怒气道:“三妹,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我不是说过,我这屋子,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么?” 这声音听起来跟那冷漠的白衣少女居然毫无二致,施静登时便给惊呆了。若不是她眼看着那位姐姐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出了门,还以为此刻真是她的本尊睡在帐中,正在说话呢。 那红衣少女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慌忙伏在地上道:“二姐勿怪,只是这次师父吩咐的急……” 那女声冷冷打断她道:“不必再说了,仅此一次,如若再犯,你知道我的规矩。” 红衣少女在地上簌簌发抖,颤抖着嗓音道:“红儿知错了,多谢二姐不怪之恩……”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女声又冷冷道:“行了,你先说师父吩咐何事?” 红衣少女这才缓缓道:“自然是为的那件事。” 帐中人奇道:“师父吩咐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么?还有何事要我去做?” 红衣少女恭谨地道:“此番为的不是二姐的事。是……原本该我同师兄一道将龟兹国那群废物都哄骗住,但……不知怎地……” 帐中人冷笑道:“如何?” 红衣少女低下了头,缓缓道:“不知怎地,师兄他又忽然不见了。”她顿了顿,方才下定决心般地道:“上次他中途不见,师父便为此十分震怒,此番情形更是令人堪忧。师父竟令我连夜先回谷中来,说是听候二姐差遣,并带这封密信给二姐。我不敢不从,但实在不知道师兄如何了,所以……所以……” 她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帐中人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紧接着,她随口吩咐道:“既是师父她老人家的意思,自然是无法更改的了,你且将那密信放在桌上,便退下罢,我先看过再说。” 那红衣少女应了一声,果然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施静看着她离去,正打算出来,却忽然发现那床帐又微微颤动了起来,然后传来死死压抑着的低声呻|吟。施静暗道不好,正想着出去看看,还没等抬脚,便见室内忽然灯火通明,却是那红衣少女举着盏灯重新进入了房间。 她脸上带着盈盈浅笑,语声还是那么甜蜜,但樱唇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是恶毒无比:“我还当今日二姐转了性子,原来却是大姐驾临了……若是大姐早亮明真身,红儿怎敢如此造次,定备香花宝烛,顶礼膜拜,迎接大姐大驾。” 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往前走。施静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她一只手端着盏灯,另一只手中竟然拿着一把花。花色艳丽,花香馥郁,正是此前花海中那种毒花。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却见那床帐忽然不抖了,片刻之后,许夜的师姐已经从床榻上起身,苦笑着道:“许久未见,三妹大有长进——只是,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二妹的?” 红衣少女笑道:“大姐模仿二姐的声音,本已可以假乱真。只是,大姐有所不知的是,你离去这几年,二姐心性与往日早已大不相同。故而,大姐方才说第一句话,我便发现,你不是二姐了。而能堂而皇之潜入二姐房中却不被发现,兼且声音可以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大姐,必无其他人可为之。故此,小妹特去折了香花一捧,重新来面见大姐了。” 许夜的师姐方才被那毒花之毒折磨了许久,现下仍是十分虚弱,竟是连站还站不稳,但她听了这红衣少女的一番话,却反倒笑着道:“三妹费心了,只是,即便如此,你此番竟有胆子回来,我也十分敬佩你的勇气。须知,二妹尚且不敌于我,你便更是不在话下了。” 红衣少女怔了怔,片刻之后方才道:“你胡说什么,明明你中了这罂粟之毒,怎会……” 原来这毒花便是罂粟,难怪那么大的劲儿啊。没想到这石观音还挺超前的,这会儿就开始经营毒品生意了啊。 施静在那里兀自感叹,却听得许夜的师姐已经悠然道:“怎么你竟然相信这种话么?若是我中了毒,又如何能离谷数年,而未回来求师父……” 她的态度太过轻松闲适,红衣少女给她唬得不由得愣上了一愣,正打算说什么,施静却看见许夜师姐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施静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女人的毒多半是又发作了。虽然她很想欣赏她们同门相残的精彩战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不然这种唇枪舌战啥的,估计一个晚上下来也分不出来胜负,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直接掀开窗幔,径直朝着那红衣少女扑去。 事出突然,那红衣少女猝不及防,竟被她一招制住,狠狠摔倒在了地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施静,满是不可置信。 似乎终于安下了心来,许夜的师姐长长舒了口气,却也已经站立不稳,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施静一击即中,还未等开口问话,却听得窗外一个声音叹息着道:“真看不出,你竟有这般的好身手。”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不熬夜就是个梦想么?哼,明天一定要在白天更粗来,我摔! 第48章 〇四八画眉 这语声虽然十分冷淡,但却又清越优美,让人听了说不出的悦耳。 正是那白衣少女的声音。 施静见她去而复返,本有些高兴,却见许夜的师姐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虽然不过一闪而过,但因施静离得近,居然没有错过。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转过身,朝着白衣少女笑道:“原来是姑娘回来了。” 许夜的师姐也笑道:“二妹你回来的正好,三妹也来了,咱们姐妹,说来已经很久未见,今日能在此聚在一处,倒也难得。” 白衣少女如同一片云朵一般飘进来,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相聚倒也着实难得,只是师姐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师父么?” 这番话,却是有些奇了。虽然这白衣少女本就十分冷漠,但她原本在冷漠中,尚还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故而,施静也未觉如何。然则她这几句话说出口来之后,此时听来,竟觉分外刺耳冰冷。 她有些愣怔,但瞬间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师父”两个字。 可见,石观音已经回来了。 那么,也就是说,被发现与她这个“外敌”勾结的话,这两位师姐妹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而如果都是自己人,也犯不着如此生硬做戏。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许夜的师姐和施静算是自己人,那么,唯一的观众和外人,就是躺在地上那位红衣的少女了。 看着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们三人,显然并未全信白衣少女的说辞,抑或是她们师门师姐妹间另有其他隐情,总之,她的存在,让人心中十分不安。就好像,她是石观音的另外一只眼睛一样。 虽然说不知道那两位师姐妹如此帮她到底有何目的,但也不能随意连累她们不是。想到这里,施静笑了笑,正打算赶紧跟她们撇清关系,却见许夜的师姐已经笑着道:“师父已回来了么?我与师父很久未见,正是该好生拜见她老人家了……二妹奔波劳累,便在此好生休息一番罢,我带着三妹同去。” 她说完,居然轻轻松松地自地上拖起那红衣少女,翩然离去。白衣少女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却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道:“你随我来吧。” 她仍然以白纱覆面,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施静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安和低落,然而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熄灭了烛火,用纱罩罩了明珠,然后才带着施静翻身出窗子。 正如同她此前所说的那样,即便刚才她这屋子里算也闹了个小插曲,但外面居然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靠近。 可见,她说的并不是假话,只是,显然那红衣少女不再她所说的“寻常人”之列。 施静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想了想,若是石观音本人,想来更不能算是“寻常人”,刚刚来的要是她,那岂不更加杯催。 所以,潜入敌人内部啥的,真心不是谁都能干的事儿,至少,以她的人品,撞上个她们的师妹,就已经算是很好,也不敢再求其他了。 施静紧跟着白衣少女在楼阁中穿行。夜色又深了些,但回廊中仍有无尽的辉光,足以看清路径和人的面目。施静穿着许夜师姐此前要她换上的白色纱衣,看起来倒是跟石观音的这些门人差不太多。不过即便她穿上一样的纱衣,还是跟这些女孩子不同,容貌还在其次,主要是气质相差太多了。 石观音门下的弟子,无论如何都带着一种俾睨天下般的傲气,让施静这种素来缺少王八之气的人自愧不如。 故而,这种障眼法,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罢了。但是,即便是如此,她们仍居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不知道为何,此时这长长的回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看上去与白衣少女地位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上来询问,白衣少女也一律冷冰冰地以“办公务”回复。想来她极受石观音重视,故而那些人一听这个回答,便也不做声了。 走廊上的照明十分充足,所以施静便也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嘴脸。原来石观音的弟子中也并不是谁都要蒙面示人的。如此看来,这排名前二的两位大弟子倒是异数了。可惜,她们二人虽然蒙着面,但风姿仪态,无不曼妙之极,想来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绝对堪称极品美人。 只是,既然是美人,为何却又将脸蒙起来呢? 难道是为了怕石观音看了也要毁她们的容? 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济南,听楚留香讲过的那位丐帮前帮主任慈那位夫人的事情来。据闻那位任夫人昔年也曾经倾倒众生,是江湖中第一美人,然而就是因为她太美,所以石观音找上门来看她,终于威胁她要她自己毁容…… 可见,这位观音娘娘,确非常人也。 而再看那些没有蒙面的,除了此前那红衣少女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相貌平庸。不但如此,能将那么明显的“羡慕嫉妒恨”都表现在脸上,想来她们的品性也十分堪忧。 施静对石观音门下弟子竟然呈现如此多元化和戏剧性,感到十分意外,但也愈发觉得,她的心思诡异莫测、无法捉摸起来。 对付随心所欲行事的对手,她如果不想被各种推测逼疯,看来也只有跟她一样的随心所欲了。 所以,她便随心所欲地跟着白衣少女的脚步,然后,她们便进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密道中一片漆黑,仿若踏入了鬼域。在许久没见到人影之后,施静不知道怎么地,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我叫做施静,想必姑娘已经知道。姑娘如此相助,我十分感激,理当铭记在心。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请教。” 白衣少女恰在此刻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到了一处机关处。然则听了施静这话,她却连头也不回,便冷淡地答道:“你叫何名字,我不关心,我的名字也不劳你费心……况且我也并不是帮你,便无须如此虚与委蛇了。” 被看穿了…… 施静略觉尴尬,却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了。 因为那白衣少女在此刻打开了机关,露出另外一条密道来。 谈话暂时中断,白衣少女仍是沉默着走在前面,看来寻找话题是个极其愚蠢的主意,所以,施静也只好闭上了嘴巴,默默赶路。 又是漫长的跋涉,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忽地一暗,然后,便见到一扇红通通的大门出现在面前。 施静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应,仿佛已经知道小白就在里面。 她的心情无比激动起来,正准备等着白衣少女一打开机关就冲进去跟小白团聚。然而,一直动作麻利、从无迟疑的白衣少女,居然忽然停下了动作。 施静能够感觉到她的肌肉在瞬间绷紧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那扇大门忽然动了,却是几个彩衣少女从门内走出。打头的是个紫衣少女,她一看见门外有人便抽出了兵器,低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白衣少女沉默了片刻,忽然往前走了两歩,冷冷道:“四妹今日怎么了?居然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那紫衣少女面色微微一僵,一双凤眼转了转,却投在了施静的身上:“二姐说笑了。若真是二姐,小妹又怎敢或忘,只是,跟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一同出现在此的,到底还是不是二姐,也实在难说了。何况,这里面之人对师父有多重要,二姐最是清楚不过。即便是二姐,若没有师父之命,擅自闯入,也莫怪小妹我不客气。” 施静站在离着白衣少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好将她们几人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看出这群彩衣的少女比之前在外面回廊中的那几个无论是姿色还是武功,都要大大高上一筹。众美之中,尤以那紫衣少女为首。施静见她眸蕴神光,生得也是容貌过人,而那白衣少女又称她“四妹”,便知道她在同门中排位第四,除了许夜师姐和这白衣少女,便仅次于方才那被称为“三妹”的红衣少女了。 施静暗忖自己先前已经将那红衣少女一招击倒,虽然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但真正动起手来,想来也不会吃亏。此时她面对这一群少女,虽然说看着鸭梨甚大,却也不是没有赢面。 何况,还有这白衣少女呢。 虽然她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但是,施静总觉得她不像是坏人。真的坏人,反倒不一定如此冷淡,反而会笑颜如花,就等着你上当呢。 她正在那里计算自己忽然爆起,发动攻击的赢面,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道:“二姐你怎么在这儿呢?师父她老人家到处找你过去呢,快点儿去找她老人家罢,她老人家在熏风居等着你呢。” 这声音甜美清亮,语速也快,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她已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话说完了。 众人这才转身朝着说话的地方看,却见到是一个圆圆脸庞,笑眯眯的翠衣少女,她一只手上拎着好大一个食盒,一面说着话,一面还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推了白衣少女一把。那白衣少女略愣了愣,似乎有话要说,然则终于还是默默转过身,朝着来路返回了。 紫衣少女还待追问,翠衣少女仍微笑着,但眼睛中却露出寒光来,仍是柔声道:“四姐今日如此紧张,到底是出了何事?居然敢惹起二姐来,可是连我都要一道责问责问?” 紫衣少女看着她,居然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五妹你今儿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 她的话未说完,便忽然停住了。 施静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一道翠绿色的身影如闪电般迅疾、如飞鸟般轻灵。翠绿色的光影停下的时候,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紫衣少女为首的七八名彩衣少女在瞬间便已经毙命。 施静甚至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然而那翠衣少女却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盒仍稳稳提在手中,好似方才不过是散了个步。 施静本|能地收缩了瞳孔,死死盯住了她,预备随时应战。 似乎觉得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十分有趣,那翠衣少女轻笑了几声,方才柔声道:“小静,你看不出我是来帮你的么?” 这声音跟方才的竟然完全不同,听起来熟悉无比,赫然正是许夜师姐的声音。 施静有些呆住了,喃喃道:“你……你是……” 翠衣少女的眼色严肃了下来,但是脸上却还是那么一副微笑的表情。施静这才看出来,原来她的表情居然一直都没有变过,想来,是带着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的缘故了。 认出她果然是许夜那位神秘的师姐,施静心中虽然仍是忐忑,但至少也收起了那么明显的防御姿势。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喧哗声。 那翠衣少女面色一变,身形一晃,已经赶到了施静身边。她将手里的食盒往施静手中一塞,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食盒里面有张图,记载着从内部出谷的办法,你自己进门去罢,小白就在里面。赶紧带着他,速速离谷。” 施静看了她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多谢姑娘,不知道日后……” 翠衣少女神秘一笑,悄声道:“若是小静真要感谢我,以后会有机会的……你记住,我是‘画眉鸟’。”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迅速离去。 施静望着身后黑魆魆的长廊,和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则她离去的话音似乎仍萦绕在耳际,“小白就在里面”。 这句话战胜了一切恐惧。 她再不迟疑,伸手推开了那扇红通通的大门。 〇四八画眉 这语声虽然十分冷淡,但却又清越优美,让人听了说不出的悦耳。 正是那白衣少女的声音。 施静见她去而复返,本有些高兴,却见许夜的师姐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虽然不过一闪而过,但因施静离得近,居然没有错过。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转过身,朝着白衣少女笑道:“原来是姑娘回来了。” 许夜的师姐也笑道:“二妹你回来的正好,三妹也来了,咱们姐妹,说来已经很久未见,今日能在此聚在一处,倒也难得。” 白衣少女如同一片云朵一般飘进来,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相聚倒也着实难得,只是师姐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师父么?” 这番话,却是有些奇了。虽然这白衣少女本就十分冷漠,但她原本在冷漠中,尚还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故而,施静也未觉如何。然则她这几句话说出口来之后,此时听来,竟觉分外刺耳冰冷。 她有些愣怔,但瞬间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师父”两个字。 可见,石观音已经回来了。 那么,也就是说,被发现与她这个“外敌”勾结的话,这两位师姐妹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而如果都是自己人,也犯不着如此生硬做戏。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许夜的师姐和施静算是自己人,那么,唯一的观众和外人,就是躺在地上那位红衣的少女了。 看着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们三人,显然并未全信白衣少女的说辞,抑或是她们师门师姐妹间另有其他隐情,总之,她的存在,让人心中十分不安。就好像,她是石观音的另外一只眼睛一样。 虽然说不知道那两位师姐妹如此帮她到底有何目的,但也不能随意连累她们不是。想到这里,施静笑了笑,正打算赶紧跟她们撇清关系,却见许夜的师姐已经笑着道:“师父已回来了么?我与师父很久未见,正是该好生拜见她老人家了……二妹奔波劳累,便在此好生休息一番罢,我带着三妹同去。” 她说完,居然轻轻松松地自地上拖起那红衣少女,翩然离去。白衣少女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却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道:“你随我来吧。” 她仍然以白纱覆面,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施静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安和低落,然而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熄灭了烛火,用纱罩罩了明珠,然后才带着施静翻身出窗子。 正如同她此前所说的那样,即便刚才她这屋子里算也闹了个小插曲,但外面居然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靠近。 可见,她说的并不是假话,只是,显然那红衣少女不再她所说的“寻常人”之列。 施静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想了想,若是石观音本人,想来更不能算是“寻常人”,刚刚来的要是她,那岂不更加杯催。 所以,潜入敌人内部啥的,真心不是谁都能干的事儿,至少,以她的人品,撞上个她们的师妹,就已经算是很好,也不敢再求其他了。 施静紧跟着白衣少女在楼阁中穿行。夜色又深了些,但回廊中仍有无尽的辉光,足以看清路径和人的面目。施静穿着许夜师姐此前要她换上的白色纱衣,看起来倒是跟石观音的这些门人差不太多。不过即便她穿上一样的纱衣,还是跟这些女孩子不同,容貌还在其次,主要是气质相差太多了。 石观音门下的弟子,无论如何都带着一种俾睨天下般的傲气,让施静这种素来缺少王八之气的人自愧不如。 故而,这种障眼法,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罢了。但是,即便是如此,她们仍居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不知道为何,此时这长长的回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看上去与白衣少女地位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上来询问,白衣少女也一律冷冰冰地以“办公务”回复。想来她极受石观音重视,故而那些人一听这个回答,便也不做声了。 走廊上的照明十分充足,所以施静便也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嘴脸。原来石观音的弟子中也并不是谁都要蒙面示人的。如此看来,这排名前二的两位大弟子倒是异数了。可惜,她们二人虽然蒙着面,但风姿仪态,无不曼妙之极,想来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绝对堪称极品美人。 只是,既然是美人,为何却又将脸蒙起来呢? 难道是为了怕石观音看了也要毁她们的容? 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济南,听楚留香讲过的那位丐帮前帮主任慈那位夫人的事情来。据闻那位任夫人昔年也曾经倾倒众生,是江湖中第一美人,然而就是因为她太美,所以石观音找上门来看她,终于威胁她要她自己毁容…… 可见,这位观音娘娘,确非常人也。 而再看那些没有蒙面的,除了此前那红衣少女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相貌平庸。不但如此,能将那么明显的“羡慕嫉妒恨”都表现在脸上,想来她们的品性也十分堪忧。 施静对石观音门下弟子竟然呈现如此多元化和戏剧性,感到十分意外,但也愈发觉得,她的心思诡异莫测、无法捉摸起来。 对付随心所欲行事的对手,她如果不想被各种推测逼疯,看来也只有跟她一样的随心所欲了。 所以,她便随心所欲地跟着白衣少女的脚步,然后,她们便进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密道中一片漆黑,仿若踏入了鬼域。在许久没见到人影之后,施静不知道怎么地,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我叫做施静,想必姑娘已经知道。姑娘如此相助,我十分感激,理当铭记在心。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请教。” 白衣少女恰在此刻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到了一处机关处。然则听了施静这话,她却连头也不回,便冷淡地答道:“你叫何名字,我不关心,我的名字也不劳你费心……况且我也并不是帮你,便无须如此虚与委蛇了。” 被看穿了…… 施静略觉尴尬,却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了。 因为那白衣少女在此刻打开了机关,露出另外一条密道来。 谈话暂时中断,白衣少女仍是沉默着走在前面,看来寻找话题是个极其愚蠢的主意,所以,施静也只好闭上了嘴巴,默默赶路。 又是漫长的跋涉,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忽地一暗,然后,便见到一扇红通通的大门出现在面前。 施静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应,仿佛已经知道小白就在里面。 她的心情无比激动起来,正准备等着白衣少女一打开机关就冲进去跟小白团聚。然而,一直动作麻利、从无迟疑的白衣少女,居然忽然停下了动作。 施静能够感觉到她的肌肉在瞬间绷紧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那扇大门忽然动了,却是几个彩衣少女从门内走出。打头的是个紫衣少女,她一看见门外有人便抽出了兵器,低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白衣少女沉默了片刻,忽然往前走了两歩,冷冷道:“四妹今日怎么了?居然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那紫衣少女面色微微一僵,一双凤眼转了转,却投在了施静的身上:“二姐说笑了。若真是二姐,小妹又怎敢或忘,只是,跟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一同出现在此的,到底还是不是二姐,也实在难说了。何况,这里面之人对师父有多重要,二姐最是清楚不过。即便是二姐,若没有师父之命,擅自闯入,也莫怪小妹我不客气。” 施静站在离着白衣少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好将她们几人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看出这群彩衣的少女比之前在外面回廊中的那几个无论是姿色还是武功,都要大大高上一筹。众美之中,尤以那紫衣少女为首。施静见她眸蕴神光,生得也是容貌过人,而那白衣少女又称她“四妹”,便知道她在同门中排位第四,除了许夜师姐和这白衣少女,便仅次于方才那被称为“三妹”的红衣少女了。 施静暗忖自己先前已经将那红衣少女一招击倒,虽然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但真正动起手来,想来也不会吃亏。此时她面对这一群少女,虽然说看着鸭梨甚大,却也不是没有赢面。 何况,还有这白衣少女呢。 虽然她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但是,施静总觉得她不像是坏人。真的坏人,反倒不一定如此冷淡,反而会笑颜如花,就等着你上当呢。 她正在那里计算自己忽然爆起,发动攻击的赢面,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道:“二姐你怎么在这儿呢?师父她老人家到处找你过去呢,快点儿去找她老人家罢,她老人家在熏风居等着你呢。” 这声音甜美清亮,语速也快,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她已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话说完了。 众人这才转身朝着说话的地方看,却见到是一个圆圆脸庞,笑眯眯的翠衣少女,她一只手上拎着好大一个食盒,一面说着话,一面还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推了白衣少女一把。那白衣少女略愣了愣,似乎有话要说,然则终于还是默默转过身,朝着来路返回了。 紫衣少女还待追问,翠衣少女仍微笑着,但眼睛中却露出寒光来,仍是柔声道:“四姐今日如此紧张,到底是出了何事?居然敢惹起二姐来,可是连我都要一道责问责问?” 紫衣少女看着她,居然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五妹你今儿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 她的话未说完,便忽然停住了。 施静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一道翠绿色的身影如闪电般迅疾、如飞鸟般轻灵。翠绿色的光影停下的时候,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紫衣少女为首的七八名彩衣少女在瞬间便已经毙命。 施静甚至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然而那翠衣少女却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盒仍稳稳提在手中,好似方才不过是散了个步。 施静本|能地收缩了瞳孔,死死盯住了她,预备随时应战。 似乎觉得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十分有趣,那翠衣少女轻笑了几声,方才柔声道:“小静,你看不出我是来帮你的么?” 这声音跟方才的竟然完全不同,听起来熟悉无比,赫然正是许夜师姐的声音。 施静有些呆住了,喃喃道:“你……你是……” 翠衣少女的眼色严肃了下来,但是脸上却还是那么一副微笑的表情。施静这才看出来,原来她的表情居然一直都没有变过,想来,是带着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的缘故了。 认出她果然是许夜那位神秘的师姐,施静心中虽然仍是忐忑,但至少也收起了那么明显的防御姿势。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喧哗声。 那翠衣少女面色一变,身形一晃,已经赶到了施静身边。她将手里的食盒往施静手中一塞,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食盒里面有张图,记载着从内部出谷的办法,你自己进门去罢,小白就在里面。赶紧带着他,速速离谷。” 施静看了她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多谢姑娘,不知道日后……” 翠衣少女神秘一笑,悄声道:“若是小静真要感谢我,以后会有机会的……你记住,我是‘画眉鸟’。”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迅速离去。 施静望着身后黑魆魆的长廊,和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则她离去的话音似乎仍萦绕在耳际,“小白就在里面”。 这句话战胜了一切恐惧。 她再不迟疑,伸手推开了那扇红通通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悲剧地断网,用的手机加平板,大家见谅 第49章 〇四九对峙 气氛倏然静默,然后,施静便听得有一个及其清冷优雅的声音缓缓道:“如果说,他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是我让他来的,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这声音虽然有些淡漠,但优美至极,仿若丝绸一样柔滑悦耳,实在会让听者愉悦舒适的很,但施静听了,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只因,这是她绝对都不会认错的,石观音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同这位娘娘重遇,可不是她所期待发生的事情。显然,今晚她的运气好像不怎么好,才刚刚找到了儿子,便就接二连三地碰着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一个“死而复生”的无花已经够让她头痛的了,再加上个石观音,她觉得,如果今晚还想要带着小白全身而退,她就真的只有祈祷奇迹发生了。 没想到的是,奇迹真的发生了, 只不过,是以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而已。 当然,这都是后话。当事时,她正集中精神准备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无花和石观音两大高手。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这两位都是曾经或是正在站在她的对立面上的存在。 无花是小白失踪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暂且不说,就是石观音,既然小白最终在她的老巢中找到,那必然也是跟此事是脱不了关系的。 虽说其中的缘由她尚且不清楚,但因着此前多番询问都毫无结果,她便也放弃了自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到底为何如此做的理由了。再加上她的性子近来已经愈发朝着淡定的大路飞奔,所以即便是面对着石观音和无花,她也能控制住脾气,不再冲动,转而淡定地“先礼后兵”了。 故而,她继续保持着微笑,异常得体地应答道:“既然是夫人授意,那晚辈自然无话可说。” 石观音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数日不见,你愈发会说话了,莫非如今是‘有恃’,所以‘无恐’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施静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已经能够看出石观音这次同她说话,与上次又有不同。 虽然她仍是那么一副不将天下放在眼中的模样,但是那眼神中,似乎多了点儿什么。虽说她彼时还看不出她这种眼神的含义,但她在无形之中已经不自觉地有了些底气。 即便不知道她所忌惮的是什么,但她确实是有所忌惮的,这样就足够了。 就算是狐假虎威,也要装个样子把当前这关过了再说。 想到这里,施静笑得愈发灿烂了,柔声道:“夫人过誉了。此前与夫人匆匆一晤,夫人神采风仪,恍若仙子神女,静虽为女子,亦心神往之。故夫人临别之赠言,静时时谨记,不敢或忘。静今既如约而来,夫人雅达之至,必不至令静徒劳而返也。” 她心静神凝,说出的话来,自然也是水准甚高。这一番半古半白的台词说起来居然也顺畅无比,几乎已经完全抵得上个土著了。那石观音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但想是从未见到任何一个人如同施静一般,在短短数日内,整个人便有如此大的变化。 然则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故而这不动声色的功夫也是修炼的十分到家的。是以当即笑着道:“说得好。我当日既然许诺于你,自然不会食言。只是……” 施静看着她愈发灿烂起来的笑脸,刚刚放松下来的那点儿心情,瞬间又沉重起来。果然,片刻之后,石观音已经笑着继续道:“只是,那日我许你的不过是‘若是你能活着找到我,我便让你见见孩子再死。’不拘你用的是何方法,你既然能当真活着找到了这里,虽则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便也依言让你见了孩子。现在,便到了你赴死之时了。你是要自己了断,还是等我来动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美丽而甜蜜的微笑,声音也从头到尾都柔和动听,甚至连语气都和颜悦色的很,仿佛她不是在谈论人的生死,而不过是在品鉴花园中的花草,或是荷塘里的游鱼一般。 然而施静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永无更改的。她说要自己死在这里,恐怕今日还真的无法善了了。 这一点似乎也从无花的神情上得到了验证。 自从石观音出现以后,他便面色苍白地静静伫立在一旁,仿佛忽然哑巴了一样,再也没有出过一句声儿。 虽然不是不好奇他同石观音的关系,但此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石观音对男子的震慑力,她早已经领教过了,想来也无非就那几样吧。 只是,不管是谁,既然她已经把小白重新抱在了怀中,便再也没有将他交出去的可能了。 除非她死。 想到这里,施静紧紧抱住了儿子,暂时不再管无花,而是朝着石观音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道:“我母子命运多舛,九死一生方才活至今日。然仍连番遭变,动辄分离,今日好容易母子团聚,自我了断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晚辈定然是不会做的。我与夫人素无瓜葛,若是夫人今日执意要取我母子性命,晚辈也无可奈何,唯有拼却此身,勉力奉陪罢了。” 石观音冷笑道:“虽然还算是有那么几分胆色,但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何况,就凭你,尚且还轮不到我出手。无花,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莫非真要我亲自动手?” 无花骤然被她点到了名字,浑身居然如遭雷击般忽然一震,面色更是苍白得已比纸帛还要更甚。他颤抖着嘴唇,在施静隐约的诧异和石观音愈发不耐的神色中,沉默了老半响,似乎才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 “夫人息怒,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想是被他这种态度惹火了,石观音愈发气愤,恶声恶气地道:“何时沾染了此等习气,要讲便讲,休要再行拖延推诿之事,甚为难看。” 说来奇怪,石观音对着施静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对待其他人虽然冷淡但也算有礼有节,唯独对着无花似乎一点儿好声气都没有。这种态度有些似曾相识,再加上看着无花被训的连头都要抬不起来,却仍是不敢反驳,施静倒是想起先时的一件事来。好似那“沙漠向导”少年许夜面见石观音时便是如此模样,怎么这无花也是如此? 莫非他同那许夜一样,也是石观音门下? 不对,即便是同门,这言行举止未免也太相像了。 除了脸和声音不同之外,简直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想到此前相处时候的种种异常,她心中忽然一动,瞬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他们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呢? 虽然声音和容貌不同,但此前那“画眉鸟”不是已经现场做过了示范了嘛?人皮面具和改变声音这种事情,看来也并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对石观音的门人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那“画眉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易容成那什么“五妹”,为什么“无花”就不能变成许夜? 这个想法虽然不过是忽然间的灵感,但却萦绕在她的心间,挥之不去。 想到一路上那许夜的言行,再想想现在无花的表现,施静只觉得心中愈发疑惑了。 若是许夜就是无花,那他对石观音的敬畏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他为何三番两次地,恰好挑着石观音要对她出手的时候向石观音进言?虽然她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是自己让这位昔日的“妙僧”神魂颠倒、头脑发昏地在他所敬畏的师长面前为她出头。但说是故意为之也好、歪打正着也罢,他也确实为她争取了点儿时间,缓和了石观音同她的冲突。 这对师徒如此南辕北辙的做法,让施静完全弄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不过,为了能够顺利脱身,她显然需要好好捉摸捉摸,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要利用起来,她必须逼着自己尽快弄清楚怎么才能顺利脱身。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石观音已经冷声道:“你说什么?” 无花苦笑着道:“夫人想必已经察觉,今夜谷中颇不平静。” 石观音面色仍是冷冷的,淡淡道:“那又如何?你的意思是,我如今连这个都已经看不出了?” 无花只有继续苦笑:“弟子不敢,弟子的意思是……” 他看了施静一眼,却忽然顿住不说了。 那一眼中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深意,看的施静心中不由得一动,知道此事必然与自己有极大的干系。她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暗地里却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句话去。 然则还没有等无花再说出一个字来,已经有个异常清冷高傲的声音,冷冷地接着道:“他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新春快乐,马年大吉哟! 历经艰辛终于在老家上到网了的鱼表示,真是想死你们啦o(n_n)o新年里也要继续一起度过哟o(n_n)o 第50章 〇五〇真相 这声音当然是十分好听的,而且,听起来也似乎有些熟悉,就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一样。 然则石观音的面色却微微变了变,无花也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话,脸上已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初初看他们的行事风格,似乎这世界上一切的事务都没有被他们放在眼中的样子,现在看来,居然还有能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存在,这倒也真是件稀奇的事儿了。 施静心中便不免又增添了几分好奇,她缓缓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身后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虽然只不过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叫人不敢小瞧的气势。 仔细一看,她们却竟然都是正值妙龄的少女,一水儿的雪白纱衣,腰间都系着银白色的丝带,在夜晚灯光的照耀下,隐隐流转着淡淡的光芒。 晚风轻拂,她们的纱衣随风飘动,好似随时都要乘风飞起一般,真个仿若仙子临世,丝毫不染凡尘。 而当先站着那位,也就是刚刚出声儿的那个少女,无论气势还是容貌,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看了一眼,施静便已经认出,她是此前在济南,丐帮香堂的后院之中,出手试探她的功力,并且指点她来找石观音追查小白下落的那个女子。 像她这样的女子,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就绝对不会再忘记。 她的五官或者并不是最漂亮的,但是她却有种让人绝对无法抗拒的魅力。这世界上总是有种女人,会让男人觉得,只要她看你一眼,你便会认为,就算为了她去死,也心甘情愿甘愿。 施静看着她,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这段话,然后,她终于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女人,石观音如是,这女子也如是,而她再一次看见了活生生的实体。 还一起看见了俩。 不知道现场唯一的男人无花此时作何感想,反正,她是觉得,今晚已经不能再乱了,还是闭上嘴巴,默默地蹲在旁边,静观其变好了。 那身着雪白纱衣的女子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而她身后那些跟她同样衣着的人自然更是一动不动。不过,施静却能够感觉到,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好似双方在进行着无声的对峙一般,紧张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石观音的秘谷之中,显然这批人的功夫都不会太差。而且,施静方才虽然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石观音和无花,但以她现今的功力,寻常江湖人的动静自不会轻易逃过她的耳朵,然而她刚刚竟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可见,她们定然已经能够跻身高手之列了。 那打头美女的功力,施静早已领教过,想来她身后那些跟她装束完全一样的人即便功夫比不上她,但也应该相去不远。 只是,即便如此,以那石观音的变态到没朋友的功力,也不至于把她们放在眼中,因何竟然会忽然变了脸色呢? 莫非,此中仍有隐情? 施静一念未了,却见石观音已经冷冷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宫姑娘。神水宫素来最懂规矩,怎么今日竟也似那些乡野愚民一般,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来此处撒野?” 那打头的女子冷笑道:“石夫人也知我们神水宫素来尊礼重礼,若无非常因,自不会行此非常事。”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方才接着冷声道:“夫人不记得,当日曾答应过我家师父何事了么?” 石观音的面色本已经恢复了平静,听了这话之后,面色瞬间苍白,她看了那女子一眼,好似整个人都被恐惧攫住了一般,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你是说,你师父她……她也来了这里了么?” 那女子冷冷看了石观音一眼,方才悠然道:“夫人很想见师父么?” 石观音下意识地答了句:“不……” 白衣少女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很期待她将这句话说完。 然则石观音的反应却也不慢,还没有说完这个字,已经迅速改了口,有些颓然地道:“不敢,若是你师父亲至,我自然要亲自迎接了。” 她的话音未落,那女子已经冷笑道:“夫人如此诚意,想来师父听了必会十分高兴的。” 石观音愈发低落,只淡淡应了句:“理应如此。” 她平素一向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微微示弱,稍稍半低了头,居然更是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韵。不单是男子,就算连女人看了,简直也都会为她着迷的。 那雪衣少女本来似乎还要刺她几句,见了她这个模样,竟似忽然被当面打了一掌般,面色瞬间有些苍白了起来。 她死死盯住了石观音,半响才恨恨道:“师父此刻并未在这里,你做出这等样子,是要给谁看?” 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 施静隐约记得是胡铁花还是楚留香曾经说过,那神水宫门下都是女子,神水宫的宫主叫做“水母阴姬”,听这个名字,应该也是女子,那么这位姓宫的姑娘说的这话,怎么觉得,她的师父倒像是男子了呢? 通常来说,只有男子才会颇具欣赏女子这种风情的眼光的。而且,那位宫姑娘的话里话外,似乎有股子浓浓的醋味儿——自然也只有男子,才会令如同她这样的姑娘为了别的女子太过妖娆的姿态而吃味的。 看来,这位宫姑娘的师父可能并不是水母阴姬了,而是另外的什么护法、长老之类,总之是男子的门人? 施静默默地脑补了下这位宫姑娘那可歌可泣或是悲春春伤的师徒恋,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疑似绯闻女主角之一的石观音。 未料石观音听了这话,却并没有露出任何跟绯闻女主角之一扯上什么关系的表情。她居然只是微微抬起头,然后便做出了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居然朝着那位姓宫的姑娘抛出了一道可以称作媚眼的眼波,边抛边柔声道:“你师父不在,宫姑娘看了也是一样的,左右姑娘也是用的着的。” 她边说边柔媚地笑起来,竟似完全换了个人一般,浑身散发着一种邪恶而勾人心魄的魅力。 这一招当真够狠,施静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如石观音这般,融合了成熟女子的风韵和状若少女的清纯。 如果一定要给抛媚眼这种功夫评个等级,那么石观音显然已臻佳境,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姓宫的姑娘显然功力尚还不足,竟被她这个大招弄得面色大变,几乎撑不住场了。 好在,她既然能做那十余个少女的领头人,想来也不是个白给的。她身后本已经有两个少女相视一望,似要出声儿提醒,却被她单手一挥,便把这个举动掐死在了摇篮里了。 与此同时,她冷冷一笑,朝着石观音道:“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非寻常人,难怪师父时常提起夫人,夫人如此佳人,真是我见犹怜。” 石观音听了这话,面色忽然白了一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掩饰般地道:“是宫主过誉了。” 看着越来越乱呼的两个女人的“战争”,施静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她本来只想着静观其变,但看这个样子,她们居然有没完没了的趋势。她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再当这种完全搞不清楚头尾的疑似“n角恋”的围观群众了,看着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她索性转过身,抱着小白往旁边跨了一步,准备直接走人。 没料到,就在她刚刚抬起脚的时候,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不约而同地道:“你不能走。” 虾米? 施静有些泄气地维持着半抬着一条腿的动作,转目细看,发现开口的是石观音、无花还有那位神水宫的宫姑娘。 如果说石观音和无花阻拦她是因为小白的缘故,那么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宫姑娘也开口不让她离开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难道,也是为了小白? 下意识地将小白抱得又紧了些,施静努力平静了下情绪,淡淡道:“诸位似乎有要事相商,我这个外人不便久留,还是先回避的好,为何不能走?” 石观音和无花还没有说话,那位神水宫的宫姑娘已经冷笑着道:“你居然自认为是外人,当真可笑……这二人莫非还未将那真相告之于你?” 石观音看了看这姓宫的女子,又看了看施静,甚至还瞪了无花一眼,方才冷冷地道:“这件事本来同我也算不上有多大干系,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说的。”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最后看向无花的目光显然饱含着深意。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无花的身上。 施静自然也不例外,她静静看着无花,眼见着他的面色愈发苍白,单薄的身子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却不敢直视她,便知道,这所谓的真相大抵和自己相关了。 那神水宫的姑娘看了他如此表现,似乎更加愠怒,冷笑着道:“怎么,你当日居然敢做出那等事,今日却竟没胆子承认了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另外有个声音却恰好在此时响起,缓缓接着道:“不错,如此人物,也配染指我神水宫的人,也配做你李琦的儿子么?” 此话一出,石观音和无花的面色便彻底全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51章 〇五一阴姬 虽然说并没有同无花和石观音接触过几次,但他们如此密集频繁的变脸,施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见,那说话的人必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让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不过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施静便也觉得心中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感觉从未有过,像是敬畏之意又像是孺慕之情,让她禁不住更想立刻一睹来者的真容。 她随着这声音缓缓转过身,便见到那一队身穿雪白纱衣的少女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之所以用问号,是因为,她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性别有些不能确定。 所以,她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人一眼。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长长的白袍,身材十分高大,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毛,很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这般组合之下,更显得五官深邃,神情坚毅,整个人有一种异常强大的气场。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简直如同帝王,如果不是看到她那波涛汹涌的前胸,施静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女子。 她在看着这个女子的时候,这个女子也在看她。 看清楚了施静的脸之后,这女子那双大大的眼睛中,瞬间涌上一种复杂而深厚的情感,好似失落已久的宝贵之物再一次失而复得一般,满是喜悦和激动。 下一瞬,施静便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她的怀中,一个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自头顶缓缓传入耳中:“小静,你……你果然还活着。” 这个拥抱来的太过突然,施静全身的肌肉在瞬间条件反射般地收紧,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挣脱这双手臂,就如同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隔着几丈远被拥抱在这女人怀里一般。 即便不用出手尝试,这女子的功力也已经完全超出了施静的想象。 就凭她刚刚那一手,就已经甩了施静很多条街了,恐怕连石观音都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是说,这女子的武功简直已经就好像是神一般的级别了。 她身上的肌肉虽然也算的上柔韧,但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气劲儿所包裹,施静骤然被她拉入怀中,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只觉得脑袋被撞的嗡嗡作响,半晌才回过神来。 幸好这冲撞的力量都被她的身体缓冲掉了,所以她怀中的小白还睡得挺香的,一点儿都没有被惊动的意思。 施静松了口气,便继续跟嗡嗡作响的脑袋做斗争。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漏掉这女子方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小静。 你果然还活着? 那么,她知道自己曾经死过? 她知道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事儿? 还有,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么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过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声称呼,就让她心中又酸又暖,简直都好像要哭出来了? 一连串儿的问号在她的脑袋里盘旋。施静正想着在她被这些问题弄昏之前,开口询问两句,却忽然听得身边传来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柔声道:“师父您不要太过激动,既然已经寻到了小静,咱们回宫再好好叙旧也不迟,此刻在人家的地盘儿上,总是多有不便的——况且,石观音母子还在那边候着呢。” 施静整张脸埋在白袍女子丰满的胸前,身体也被她牢牢抱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通过眼珠的转动查看周围的情况。此时,她从白袍女子手臂和头发的空隙看去,正好看见方才站在她们身边开口说话的人,果然,便是那位姓宫的女子。 她在神水宫中的地位似乎很高,也很得这位白袍女子的信任,居然紧紧挨着她站立,说话的口气也好像带了点儿劝导和建议的意思。而且,看她那种平静的表情,这种事情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这一点很快便再次得到了验证,那白袍女子果然便暂且从施静的身上分了点儿心思,看了石观音和无花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道:“此事他们二人都脱不了干系,既然是如此,便一起带走罢。” 石观音听见她这么一说,面上的冷汗似乎流的更凶了。但那无花却竟然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躬身施礼道:“阴宫主且慢,晚辈有几句话想说。” 原来这位竟然是宫主啊? 神水宫的宫主么? 水母阴姬? 要说气质武功,这位白袍的前辈倒也是绝对当得起的。 呃…… 但是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施静正在试图弄明白这个诡异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那边无花还在躬身同白袍女子答话:“晚辈一时糊涂,做下错事……” 施静便把视线投向无花,想听听他要说什么,未料到就在这个当口儿她却忽然听见白袍女子冷哼了一声,随手轻轻挥了挥衣袖,无花整个人便直飞了出去,摔进了远处的池塘里。 虽然看到这个昔日翩翩风采的妙僧一秒钟变成落水狗,她备受摧残的小心肝儿得到了一丝安慰,但是水母阴姬娘娘您老这是啥节奏? 替门下弟子行道? 还是单纯地看无花不爽? 当然,她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和这位神水宫宫主的真实关系,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大致推断出来自己过去曾经是神水宫的门下弟子。而她也不知道,这位宫主不只是看无花不爽,她老人家看所有的男人都不爽。 这当然都是后话。 当时施静的感觉用一句话概括便是,这个宫主师父挺靠谱的,一定得要抱紧她的大腿,死都别放手。 不然,石观音和无花她可是一个都应付不来的,她虽然发誓好好守护小白,奈何实事求是地讲,她的武功造诣现阶段也确实干不过那位观音娘娘,甚至跟无花都在伯仲之间,所以才会一步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如今真相大白,她若是能回神水宫,虽然不知道情况如何,但至少,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了吧。 她的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也十分合她的心意。 无花片刻之后已经爬了上来,看那样子还想继续说话,水母阴姬也挥着袖子准备给他第二发本垒打……就在这个时候,石观音似乎终于忍不住了,缓缓开口道:“多年未见,宫主您还是老样子。” 水母阴姬闻言,微微顿了顿,方才缓缓转身,将脸转向石观音的方向,打量了她片刻之后,方才慢慢道:“你也没变。” 石观音稍稍低了点儿头,微笑着道:“岁月不饶人,终究还是不如往昔了。” 因着水母阴姬稍微转了□体朝向的角度,施静便也有幸看见了石观音的正脸儿。却见她这个动作大有玄机,同刚刚和神水宫那位姑娘挑衅的时候又不一样,说不出的自然和好看,配合上她那句话儿,更是十分令人心神荡漾。 施静觉得自己一个女人看了都有些发呆,然后很快地,她便发现,水母阴姬的气息略略有些不稳,想来也不幸中招了。 只是以她的武功造诣,居然能因为石观音这么个举动气息不稳,想来这定力也不太好,按理说,正常来讲,女人和女人间就算被吸引,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施静正觉得奇怪,却听得那水母阴姬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倒觉得,你之风华神采,更胜往昔。” 石观音闻言,忽地半抬起了头,又缓缓低下,双目含情,粉面绯红,竟似有些娇羞嗔怪之意。 半晌后,她才柔声道:“宫主远道而来,不如到我宫内梳洗一番罢。” 施静的视角实在是太好了,石观音的这表情也做得太到位,活脱脱是个绝代佳人向着情郎撒娇的模样…… 更要命的是,水母阴姬没有半点儿拒绝或是无视的意思。 这种赤果果的“绝对有奸|情啊”的节奏,彻底亮瞎了施静的一双眼珠子,弄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吧? 难道这位水母阴姬居然…… 她忽然觉得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立起来了,然而还没有等到她说什么,旁边已经有人先忍耐不住,抢先开口道:“师父您老人家不要忘记了,她……” 她这话没有能够说完,因为水母阴姬冷冷开口,打断了她:“南燕,你今日的话,有些太多了。” 施静的眼珠自然随着她的动作转向了旁边,心中却暗暗思忖起来,那位宫姑娘原来叫做“南燕”。居然能让水母阴姬单以名字相称呼,果然是个深受信赖的人啊。不过想来,这位宫南燕姑娘今儿好像说错了话了。 她看着宫南燕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地退到了一旁,心中愈发奇怪了起来。 这个时候,水母阴姬却已经放开了她,柔声道了句:“小静你且随南燕在此处等我。” 眼看着水母阴姬就要随石观音一起离开,山谷外却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第52章 〇五二僵局 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总之这一声巨响还真是颇有些天摇地动的效果的,施静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宫南燕的身上,而水母阴姬迈向石观音的脚步也略微踉跄了下。 宫南燕眼疾手快地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了水母阴姬,完全不管施静是不是已经站稳了脚跟。而且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跟刚才那个投向她的无意中的嫌弃眼神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施静默默地闭上已经完全被闪瞎了的双眼,在四周持续的剧烈震荡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总算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沦落到栽倒在地的悲惨命运。 而不知道是事发得太突然,还是因为那边的震荡更加剧烈,不远处的雪白纱衣少女组里有几位姑娘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更神奇的是,若是施静没有看错的话,居然有人趁乱攻了过来。那几位倒下的美女,与其说是被这摇晃撂倒的,倒不如说是被那看不清动作的杀手撂倒了。 少女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水母阴姬听了,不由得震怒,正待赶过去,却被宫南燕拉住了手臂。混乱中,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摔在地上的时候,重新扶住了施静的人,已经变成了水母阴姬。 而宫南燕竟已经飞身回到了少女组中间,同她们并肩战斗。说来也奇怪,虽然那边不过多了宫南燕一个人,但是整个雪衣少女组的节奏都立刻正常了起来,同那些看不清脸的对手们的交锋也愈发地势均力敌了起来。 施静缩在水母阴姬的怀中,紧紧护着小白,想着这动静简直好像是地震了。然而地震之前好似没听说会有那种巨响的……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呢这是? 她一念未了,已经被新一波的震动往上抛去。 水母阴姬忙更紧地抱住了她,她们两人加上小白如同汪洋中的小船一般,被剧烈的震动抛上来又甩下去,完全没法保持住平衡,齐齐朝着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一个巨大的缝隙中跌落了下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往下摔了多久,震动才总算停了下来。施静头昏脑胀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们正躺在一堆乱石旁边,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极高的地方隐约可见到一线天光,似乎是已经落入了极深的地底。 周围寂静无声,小白睡在她的怀中,好像是已经被震晕了过去。水母阴姬却仍维持着紧紧抱住她的姿势躺在她的身边,只不过不说话也不动,似乎也是晕了过去。 她稍微活动了□体,发现自己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借着头顶投射下来的这一点光线,施静看出这里是个极大的空间,但她展目细看,侧耳细听之后,也没发现其他的什么人的踪迹,看来她倒是唯一能动的人了。 考虑到方才事情来得十分突然,施静不得不往最坏处打算。说不定这是天灾,但也更可能是**。石观音和无花方才表现得太过低调,让她总觉得心中忐忑,此刻更是不敢轻忽大意,也不敢坐以待毙。确定了自己能够行动之后,施静便小心地自水母阴姬的怀中轻轻脱了身,开始分别查看起他们两人的情况来。 小白因着就被她抱在怀中,所以方才她一苏醒的时候便已经先检查过了。此刻不过是再确认下情况,果然见他呼吸平稳,好似很快就能醒来了。施静更加放心,轻轻将他在怀中换了一个方向之后,她很快地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水母阴姬的身上。 联想起她此前随随便便露的那一手大招,对她居然这么容易就晕了过去这事儿,施静不免略微有些吃惊——只因在她的心中,已经不知不觉把这位骤然出现的长辈,当成是神人一般的存在了。 神水宫的弟子啥的,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啊。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她忽然就觉得心中略微激动,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人欺负了。 特别是神水宫的宫主还是个这么保护弟子、爱护门人的人,简直就更让人安心了。虽然不过才算是初见,但施静却已经对这位阴姬娘娘很有好感,刨去看着她同宫南燕和石观音的互动略有些别扭之外,施静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很是亲切和蔼,想来自己此前在神水宫中,也必然很受她的照顾的。 想到这里,施静觉得还是应该先好好尽一尽弟子的本分,便径直寻着了她的脉门,想着先帮她略看一看情况。 这一看,施静却不免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水母阴姬看着不过是被震晕过去的模样,实际上却竟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那么方才她是如何使出那么厉害的招数,又怎么护着自己和小白的? 看着她唇角隐约可见的斑斑血痕,施静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同时也泛起一阵酸痛,好似看见自己的亲人受伤一般地难过。 施静以为这是自己身体原主残存的记忆,便也没有太在意,只是郑重地把小白放在了一旁,专心为水母阴姬再一次诊断了一遍。 这一次诊断得便更清楚了点儿了。这水母阴姬的内伤伤及经脉肺腑,而且居然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她方才那般用功,不过才用了不足一成的功力,应该不至于牵动旧伤,但想来是从地面摔下来的时候,勉强发功,才会牵动了旧伤了。 施静一面帮着她诊脉,一面愈发地有些热泪盈眶了。这种忽然涌上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负疚感和不爽感是什么? 情绪的波动略微有些大,施静只得先停下来平静了番心情,然后便深吸了口气,想先尝试用“常春诀”的功力帮她疏导下紊乱的经络。 纯净的功力水流一般漫过水母阴姬的身体,片刻之后,她的肌肉轻轻收缩了下,施静便忽然觉得一股反弹之力从她身上传来,她身不由己地被强力地排斥反弹,所有的功力立刻好像被水流冲回来似的,根本没法再继续。 她无奈之下只得立刻收了功力,退到了一旁。 几乎是与此同时,水母阴姬缓缓睁开了眼睛,初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战备状态的意思。发现是施静之后,她便放松了下来。只静静地盯了施静看,目光中竟似带着极其深厚的情感。 就好像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看着她的目光,施静也免不了暗暗在心中猜测她们的关系……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大约已经不只是师徒了,莫非……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而水母阴姬却已经开了口。她的声音仍是那般低沉好听,夹杂着不时的低咳,让施静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好正襟危坐,听她说话。 水母阴姬咳了几声,便安静了下来,看着她微笑道:“你方才使的功夫,可是‘常春诀’?” 施静奇道:“宫主如何得知?” 听她这么一说,水母阴姬的目光忽然有些黯淡了下来,有些低落地道:“‘宫主’?你如今,居然已这么叫我了,是连师父都不愿叫一声了么?” 施静方才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不太对,此时见了她的表情,心中愈发愧疚,连忙垂首道:“弟子三年前遭逢大难,已将前尘往事俱都忘怀,有失礼之处,还请师父见谅。” 水母阴姬苦笑道:“是啊,三年前,果然是三年前那件事。”施静见她面上表情似是悲伤又似愤怒,实在古怪之极,不由得有些害怕,却见她忽然叹了口气,面色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缓缓道:“罢了,若不是你被那恶贼所害,又如何会自寻短见。” “自寻短见?” 原来这身体的原主妹子居然是自杀的么? 第一次得知“自己”的死因,施静如遭雷击,脑袋一时间有些空白,除了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这一句之后,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好在水母阴姬并不在意她如何接话,她已经苦笑着接着道:“自然是自寻短见了,不然又有何人敢对我神水宫的人出手?” 施静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心痛难忍,眼中酸涩,几乎落下泪来。然而,即便如此,它那饱含着疑问的目光却仍是落在了水母阴姬的身上。 那水母阴姬看着施静这个模样,眼中竟也忽然含上了泪光,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施静的面颊,柔声道:“若不是你什么都不说,只自己闷声不响地寻了短见,我又何至会落得这般下场?” 说来也奇怪,看见她伸手抚摩她,施静竟半点反感之心都没有,顺从地由着她摩挲,心中的酸痛竟然缓和了不少。她听出水母阴姬这话中大有深意,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您……” 水母阴姬苦笑道:“当时我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为了救你,强行出关……却不料还是来不及……也因此落下内伤,闭关三年,半月前方才出来。”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施静慌忙扶住了她的身体,又要替她输入功力。水母阴姬抬手示意不用,一双眼睛却紧紧盯住了她,半响,方才接着道:“我总说你不像他,这会儿看来,还是像的,小静,你听好了。你的原名,叫做司徒静。你是我阴姬的女儿。” 什……什么? 她几乎被这消息惊呆了,然而没想到的是,更让人震惊的消息还在后面。 只听得水母阴姬忽然以饱含着怒火的声音继续道:“小静,那个害得咱们母女如此的臭男人,你是不是也已经不记得了?” 施静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却听得水母阴姬朝着不远处冷冷地道:“你是自己滚出来,还是等我揪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噗。吐血爬走 第53章 〇五三前尘 水母阴姬的话音还未落,那边角落里的一块儿“石头”就忽然动了。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才发现,原来那根本不是一块儿石头,而是一个人。 一个可以收敛精气,化血肉之躯为木石的人。 这个人,正是无花。 但见他身上穿着之前落水时那件月白的长衫,但想来是在方才的剧烈地震中沾染上了不少尘土,看起来竟是灰头土脸的,整个人仿佛才从煤窑里捞出来的一般邋遢。 不过,这般灰暗的外表都比不上他脸上灰暗的表情,看着他那副难受的模样,施静觉得,假使他能够立即离开此处,让他付出一切他都愿意的。 只是方才他的那一手功夫当真漂亮,竟然同石观音那次化身观音像的功夫有的一拼,施静鬼使神差地想起在现世无意间看过的电影,暗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忍术”? 一念未了,却见那无花已经缓缓行至她们面前,先冲着水母阴姬长揖到底,恭敬地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又冲着施静作了个揖,照旧恭敬地道:“愚夫拜见夫人。” 噗! 这两句话从他嘴里一说出来,施静就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神马? 岳母大人? 夫人? 不是吧? 难道是他刚刚那一下子把脑子摔坏了? 施静正想着出声儿问一句,谁料到,水母阴姬已经一甩袖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 然则这一次,不知道是她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还是无花忽然间功力大增,总之,无花并没有如同上次一样被直接打飞出去——更准确的说,是飞的没有那么远。 但见他飞出去两丈之后,便又飘了回来,整个人如同一片落叶一般轻盈灵巧,飘逸好看。关键,还是十分有效。就是施静看了他这种身法,也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 水母阴姬也冷笑了一声:“好俊的‘空蝉术’,果然妙绝天下。” 无花的面色倒还是很平静,只是微微垂下头道:“岳母大人谬赞了,小婿惶恐。”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已经完全惊呆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虽然水母阴姬看上去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她却并没有否认那“岳母”的称呼? 天啊,一定是她被无花给气过头了,所以忘记了否认了吧? 就这个当口儿,水母阴姬却又已经出手。这一次,她出手的速度太快,连施静都没有看得太清楚,无花就已经毫无悬念地被击中,流星一般直飞出去,重重摔上了远处的石壁,直撞的石壁砰然作响,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然则他却不过躺了片刻,便挣扎着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她们走来,重新站到了她们的面前。 水母阴姬怒极反笑,冷声道:“这次却为何又不用你那伊贺忍术了?” 虾米?伊贺“忍术”? 原来这里还真的有“忍术”啊? 施静觉得,这个世界瞬间玄幻了起来,至少,已经在从武侠往玄幻发展了。 所以说,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吧? 不管她的内心有多少头神兽在狂奔而过,那边的两位仍然在进行不时夹杂着血腥暴力攻击的问答游戏。 水母阴姬刚刚发出攻击之后,很快地,无花便已经对她方才的提问做出了回答,依然是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道:“岳母大人神功盖世,小婿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水母阴姬冷笑道:“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你当日,便是如此哄骗小静的么?” 无花垂首道:“不敢。” 当然,回应他的,仍然是水母阴姬的熊熊怒火。 这一次他得到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看着无花的半张脸瞬间肿成馒头,施静忽然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但是,总感觉,要是这个时候笑出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的样子。 因为现在似乎真的是愤怒的丈母娘教训“丧心病狂”?的女婿的节奏啊…… 嗯?等等,不对啊,看着阴姬老妈气的这样,难道说,身体的原主,刚刚才得知了她原来是叫做司徒静的这位妹子,居然大约真是跟这无花……那个啥了? 然后因为“未婚先孕”这种古代看来十分严重的风化问题含恨自杀了? 再然后她施静睡着睡着觉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含恨自杀的这位司徒妹子的身体躺在棺材里了? …… 于是,小白大约果然是这无花的儿子? 哦买糕的! 这不科学啊。 虽然说这么一想,当时这无花的种种奇怪的举动都有了缘由,但是……这仍然不能掩盖他好渣的这个事实。 尼玛你睡了人家妹纸害得人家成了未婚妈妈就跑了啊? 尼玛你几年后意外跟妹纸和包子重逢了之后就非得要拐弯儿抹角儿地套近乎,实话实说会死啊? 尼玛你想跟儿子联络感情就用催眠术让人喊你“爹”啊? 尼玛最后还不明觉厉地设计把儿子绑架了,这是爹干的事么? 还有那个石观音,好像刚刚老妈阴姬说了这老妖婆是无花的娘来着? 尼玛要是想抱孙子的话,直说会死啊? 虽然直说她也未必会干,但是绑架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原谅吧? 施静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乱糟糟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刚穿越的时候经历的那些悲催的记忆又回来了,弄得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是这个时候,水母阴姬大约是打到手痛、气到肝疼了,暂时停下喘口气儿的时候,总算是想起了杵在她身边儿的施静,故而当即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小静,你怎么了?” 施静因为仍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故而下意识地表情木然地摇了摇头,本来也没想表达什么意思,然而水母阴姬显然却误解了,她以为施静对她方才的处置不太满意,所以立刻道:“方才为娘不过对这负心贼小惩薄戒,小静你若不解气,可以同娘说,想要如何处置这厮,娘都依你。” 无花闻言,猛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被打成了猪头的脸来,虽然两只眼睛都已经青紫,但仍努着力盯住了施静,大约想尽力从中透出“含情脉脉”的感觉来。 施静觉得,若不是碍着强势暴力的水母阴姬在场,他大约会说出“一夜夫妻百日恩”之类的话来。 反正,对于一个脸皮够厚、心够黑、手够辣的人来说,大约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了。 偏偏这个时候,水母阴姬因为没有立刻得到她的回答,有些心急了,看着她的目光里似乎饱含着询问和疑惑? 耳畔也传来一阵极低的声音:“莫非,你对那臭男人还恋恋不忘?” 施静吓了一跳,但看着无花的表情和气息完全没有变化,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却也有些迷糊了。幸而水母阴姬立刻便补充道:“不必担心,他听不见。” 施静这才知晓,这大约便是江湖上据说的“传音入密”的功夫。 哎妈,这简直比私信还好使,实在是太“高大上”了。 只是,居然会以为她跟原主妹子司徒静一样为这个臭和尚神魂颠倒到连命都不要了地步,阴姬娘娘您实在是太小看咱了。 故而,为了表示她对此种人的鄙视,施静当即表明了立场,一面继续摇着头,一面含泪朝着水母阴姬道:“多谢娘亲为我做主,女儿并不是……只是……” 切实地感受到了水母阴姬对她的真心疼爱,这一声“娘亲”似乎也并不十分难叫出口了。施静这一声喊出来,果然见到水母阴姬看着她的目光更加疼爱激动,她的心中也愈发觉得温暖了起来,此前那种飘泊无依的感觉几乎立刻消失殆尽了。 为了平复心情,她略微停顿了下,便立刻觉得从某个方向投射过来的目光更加炙热了起来。然则她却故意不去看那个方向,只看着水母阴姬道:“只是我自经历那场大难之后,前尘往事俱已忘记,此人之于我,不过是掳走咱们小白的黑手罢了。” 无花听她如此说,立刻嘶声道:“夫人明鉴,那一次真的不是我。” 施静柳眉一竖,冷冷道:“即便不是你动的手,你也算得上是个帮凶……那一次在丐帮香堂,出手暗算我的,可不是别人吧?” 无花面色微讪,似乎仍要说什么,施静已经抬手阻止了他,冷笑道:“还有,这一声‘夫人’我也担当不起,虽说我已不记得旧事,但是娘亲,想必直到我下葬时,也尚未同任何人拜堂成过亲罢?” 这话一出,无花的脸色立刻变了,水母阴姬的面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握着施静的手却更紧了。 施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娘亲不要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水母阴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然而她转过头去的时候,面色却立刻已经重新变得冰冷,看着无花的目光,如同剑锋一般锋利。 满室中,只听得她低沉有力的声音,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为娘就帮着你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罢。” 她话音未落,袖子又已经流云般挥出,眼看着无花又要中招,忽然听得有个声音开口呼道: “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噗,论忍术的错误使用方法。今儿太晚,留言明儿来回复,谢谢大家支持o(n_n)o 第54章 〇五四孽缘 施静觉得,她现在已经可以成功地扮演“淡定帝”这一角色了。 不论是谁,在一天之内被这么多爆炸性的消息集中轰炸,如果还没有疯掉,那么大约也就一定会修炼到她这种状态了。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多惊了几次之后,她只好真的呆了。 这个清冷优雅好听的声音,她已经听了好多次了,自然早已经免疫。就连那张美若天仙的脸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也没有啥感觉了,基本麻木了。 唯一让她意外的是,她那位新认的娘亲水母阴姬娘娘,居然也很淡定……不,应该说,是太淡定了点儿,就好像,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人一定会来一样。 这个在关键时刻出来救场的美人,自然就是石观音。 再没有一个人,能在漆黑阴暗、尘土飞扬的地底仍保持着仙子般的风姿;也没有一个人,能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出现就能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个人,自然就是石观音。 也只能是石观音。 她说话的时候,尚不见人影,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已经轻轻巧巧地推开阻隔两个地下空间的几块巨大的岩石,然后缓步走了过来,仿若一朵白云,飘进了黑夜之中。 只是,施静实在是已经审美疲劳了,水母阴姬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石观音如此惊艳的出场略微白瞎了点儿。 幸好,总还剩下了个捧场的,至少无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种如同弃犬忽然见到主人出现一般的感觉,让施静一时间还以为,他顷刻间就会长出耳朵和尾巴来,然后摇着尾巴迎上去呢。 可惜,石观音竟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都落在了施静和水母阴姬的身上。 当然,施静不过是个附带,她基本上看的都是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也在看她。 不过,与此前还没掉下来之前相比,她现在看着石观音的目光,不会比看着一块石头更激动。 淡定地简直有些让施静以为,之前在上面的时候,她们两位之间的那囧囧有神的激情对视不过是她的幻觉一般。 石观音注视着水母阴姬良久,终于笑着,首先开口道:“数年未见,宫主的脾气却是越发大了。” 水母阴姬冷笑道:“你的脾气却好了不少。” 石观音笑道:“年纪大了,总会多顾忌些东西了……宫主不也是如此么?不然当年,何至于将小静姑娘这个亲生女儿只当作弟子教养?” 水母阴姬面色微微一变,冷笑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年纪大了,你的口齿倒愈发凌厉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一双眼睛却如同秋水一般脉脉含情地看向了水母阴姬:“在宫主面前,妾身不敢造次。” 水母阴姬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倒是敢的很……你几十年来对你的儿子们不闻不问,什么时候也母子情深起来了?” 石观音笑道:“妾身与无花,同宫主和小静自是不同的。只是宫主今日既然亲自光临寒舍,妾身又怎好不竭尽所能、尽心款待?” 水母阴姬面色如常,淡淡道:“哦?你想要如何款待于我?” 石观音又缓缓往前走了一步,方才道:“宫主素喜武学一道,惊才绝艳、无人能敌,妾身驽钝,也无甚特别的东西敢玷污宫主尊目。只是数十年未见,妾身总不能让宫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故而,虽然不过是些许微末功夫,也只好勉强献丑,博宫主一笑了。” 不知道是为了表示隆重,还是本人的个人趣向,这位石观音娘娘说话,完全是一副文雅之极、拐弯儿抹角的秀才腔调。所以施静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听明白了,这位不老妖精原来是想要打架。 她就是说,怎么从刚刚开始,这位观音娘娘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呢。原本在地面上的时候,她那样子简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嘛,虽然话说得还是挺客气,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倒是有些她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了。 难道说,这场奇怪的地震,也是她的攻击方式之一? 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妙地发生在水母阴姬刚刚出现之时,还如此巧合地将她们四人单独封闭在了这种深度的地底? 最可疑的是,她对水母阴姬的态度变得太快,而对她们身处如此地底的现状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担心的表现。 看来,她对坠入此地的情形定然是早有准备的了,至少也不是如同她们母女一般的毫不知情。 而,明明她们的人还是跟方才同样的人,相处时候的态度变化了,只可能是双方实力评估方面的原因了。 莫非是,方才自己和水母阴姬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 施静转头看了看石观音方才推石而入的地方,对什么叫做“隔墙有耳”,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原来,对有些人来说,即使是那种可怕厚度的“墙”,也阻挡不了她们专为“窃听”而生的耳朵啊。 所以说,这种趁火打劫、见风使舵、欺软怕硬啥的,最烦人了。 关键问题是,就算是才认回来的娘,那也是娘啊,可绝对不能被外人给欺负了去。关键时刻,坚决不能掉链子,目前这情况,看来也只有她先上了。 想到这里,施静暗暗朝着美艳无双的石观音娘娘比了个中指,然后便开始活动起筋骨来。 由于过分关注石观音有没有伺机偷袭等进一步的行动,施静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居然一不小心,顺手做起体育课的热身动作来。 于是不出所料地,她这种“特立独行”之极的动作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玩儿了个大乌龙,但是施静却忽然想到这是个拖延时间的好机会。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但说不定拖上一会儿,阴姬娘的功力非能恢复一些啥的呢。即便做好了准备,石观音的功力摆在那儿,还是己方阵营越强大越好的。 在这种想法的支撑下,施静索性将错就错,愈发肆无忌惮地、脸不红气不喘地将“第七套广播体操”里记得的动作都做了一遍。 在场的三人无一不是江湖中一流甚至超一流的高手,但是显然,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动作,所以一时之间,大家都愣住了。 终于,在场最担心她的人——她的娘亲水母阴姬率先带了些疑惑发问道:“小静,你这是在做什么?” 施静这才停下来,朝着水母阴姬躬身施了一礼,笑着道:“是女儿无状了,还望娘亲不要见怪。只是方才这位石夫人不是说要用她的功夫‘款待’咱们么?娘亲与夫人既然是旧识,此番咱们又是客,更不要说咱们小白之前又承蒙夫人照顾了这么许久,于情于理,咱们都要先奉上薄礼才是。” 水母阴姬看着施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和一丝欣慰,然则更多的,却显然是不赞同了。她还未及开口,石观音已经击掌而笑,边笑边柔声道:“小静果然不愧是宫主的女儿,光是这份胆色,妾身便已经十分佩服。” 她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施静,水母阴姬的面色立时便有些不好看。施静怕她动气,连忙笑道:“娘亲您看,石夫人如此谬赞女儿,那女儿便更要先献献丑了。有劳娘亲为女儿掠阵罢。” 水母阴姬目光中的不赞同里带上了几分无奈,却仍是摇了摇头,显然不想让她冒险。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忽然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既然岳母大人为夫人掠阵,无花虽不才,愿代替母亲出场,陪夫人过上几招,博两位尊长一笑罢。” 得,这话说得漂亮,看来孝顺孩子还不止她一个啊。 施静转过头去看时,果然见到无花已经率先站了出来,一副大孝子忠心护母的模样。只可惜石观音一点儿都不领他的情。看见他跳出来,她的面上立刻露出不豫之色,当即冷声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水母阴姬却纵声大笑道:“李琦啊,李琦!未料到,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还是个孝子。就凭这一点,他便有说话的地方了——比你都有。” 自方才石观音说话起,她面色便一直很平静,这种平静之中,却仿佛隐藏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力量。故而,她此番说出话来,更是带着些斩钉截铁的意味,那石观音竟也没有反驳,只嫣然一笑道:“能得宫主如此断言,也算是他的造化,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先来比划比划也好。” 水母阴姬冷冷一笑,却并未再说话。 于是,施静便这么着同无花站在了石洞的中间,在他们各自老妈的围观下,准备开始掐架。 作者有话要说:悲剧,又断网了,好在明天就启程回去了。 第55章 〇五五比试 看着站在对面的猪头,施静有种把袖子一撸,直接冲上去再将他胖揍一顿的冲动。这种明显的“来啊,来揍我”的表情,倒是让她打架的兴致空前的高涨了。 说起来,她来了这江湖世界已经有三年多,但一次都没有跟人认认真真地打过架。 原来这种“一对一”决斗的设定,好像真的很带感啊!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有些投入了。 她这里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无花看上去却很是淡定,甚至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 施静看在眼中,却不以为意。反正,她今天确实是想来打架的,照顾对手情绪这种事情,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未料,就在她想着先用什么招式的时候,耳畔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道是:“气沉丹田、意守会海,形随意动,意在形先,我神水宫门人即便与登不上台面的人比试,也从不失规矩。” 哎呀妈呀,阴姬老娘您还真用“私信”用上瘾了啊!但是这样真的没问题么?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老这还受着伤呢啊? 施静有些担心地看了水母阴姬一眼,却见她正紧紧盯着自己,面色严肃,目光也比方才严厉。紧跟着,施静就又收到了一条“私信”:“不要东张西望的,照我说的做。” 施静被她看了这一眼,当真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还不巧被当场抓住了一般,再也不敢不专心了。她立刻重新收敛心神,稍微调整了下气息,很快地便已经将全副“常春诀”的功力凝聚在丹田。 做好了战斗准备后,她又礼节性地朝着无花朗声道了句:“来吧!” 这“常春诀”的功力本就是极其上乘的武功,此刻被她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使出来,拉好了功架,居然很有那么几分煞有介事的样子。 水母阴姬看了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微微颔首,目光中又露出一分赞许之意,一面却早又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对着她柔声道:“不用担心,为娘的伤势不要紧,你如今只管好好教训这负心的臭男人。只需记得一点,他也好、他娘李琦也罢,都不足为惧,一切有娘亲为你做主。” 施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暖,暗道阴姬老娘果然还是疼她的,虽然这次是严厉了点儿,但是,人家说的很在理啊!绝对也是为她好的。想到这里,施静便更加不敢再三心二意,开始愈发认真地同无花对峙起来。 想来这种对决的阵势确实有着奇异的感染力,无花原本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见到施静拉好了架势,兼且一招一式都与昔日大不相同之后,他的目光便也渐渐变了。 于是,这个原本或许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的比试,居然不知不觉间就打得热火朝天,精彩纷呈。 施静原本的功力便不弱,又有黑衣老妇赠予的功力加成,而近年来那“常春诀”的修炼也一天没有拉下过,故而,她在内力方面,其实已经很是惊人了。 只不过,她此前的实战经验太少,也没有机会遇上过什么厉害的对手好好打上一场,所以才显得泯然众人了。 此刻,她有如此浑厚的功力在身,又有绝顶高手水母阴姬这个亲娘在场外用“私信”给她开外挂做现场指导。如此形势,简直不要太舒爽啊!瞬间由三脚猫变身江湖一流高手了有木有? 于是,这一战她当真打得是淋漓尽致,各种招式和技能愈发熟练了不止,还频频暴击成功,直把个无花打得晕头转向,毫无回击之力。 当然,平心而论,无花的功夫也不差,融合了少林和东瀛伊贺派的武功,也不是个好拿下的角色。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在想啥,好像还没打算使真功夫出来,但到了后来,他几乎被施静逼得陷入绝境,几次撞到山岩上。眼看着施静越战越勇,石观音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他迫于无奈之下,也只有将他的那些看家本领一个个地往外掏了。 然而“罗汉拳”也好,“风萍掌”也罢,甚至连伊贺“忍术”和“迎风一刀斩”都用出来了,最后却都未能扭转乾坤,败在了施静的“常春诀”下。 战斗最后以施静的一记漂亮的直击击中无花的下巴导致他飞出圈儿外撞上山岩倒地不起而结束。 石观音的面色早已经比锅底还黑,水母阴姬却大笑道:“不愧是我阴姬的女儿,小静做得不错。” 她一面说一面瞟了石观音一眼,一向严肃坚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整个人愈发神采奕奕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儿萎靡不振的样子。 石观音不愧是拥有影后级别演技的女人,虽然方才施静在打飞无花的时候已经见到了她眼中的寒意,但水母阴姬一开口,她的脸色竟然立刻恢复了正常。不但立刻露出了微笑,还居然还朝着水母阴姬遥遥施了一礼,含笑道:“宫主之女,自是非同凡响的。有女如此,真是羡煞旁人。” 她一面说,一面还真露出了一丝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看倒在地上的无花一眼。 水母阴姬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大笑着看了施静一眼,傲然道:“这个自然。” 施静见到水母阴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赞许和骄傲,心中愈发觉得甜丝丝的。再看看孤独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的无花,果然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失落。此时此刻,虽然立场不同,她还是忍不住默默地为他点了根蜡烛——所谓人比人得死,妈比妈得扔。摊上石观音这种老妈,施静真心觉得无花上辈子肯定是个折翼的天使。 石观音见水母阴姬如此,倒也不以为意,笑得也愈发动人,然则就在这个时候,施静却忽然发现,她一只手竟忽然朝着水母阴姬攻了过去。施静眼疾手快,正待出手阻拦,水母阴姬却含笑朝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在那只纤纤素手划上她的咽喉之前,单手轻挥,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一击。 一击未中,石观音面色却丝毫不变,仍然带着迷人的微笑,只用手微微扶了扶鬓角,便继续柔声道:“宫主也不必硬撑,这一招的功力连二十年前的五成都比不上,不知道宫主如何还有如此说话的自信?” 水母阴姬笑道:“即便是三十年前的四成功力,应付你李琦也绰绰有余了。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李琦?” 石观音的面色终于略微变了变,当即也冷下脸来道:“既然如此,妾身便再来好生领教领教宫主的神功罢。” 施静大急,慌忙道:“且慢!” 然而她这句话却完全没有人家石观音娘娘刚才那句话的效果。只见石观音一个漂亮的旋身扑到水母阴姬身旁,素手轻挥,闪电般攻出了七招,招招不离水母阴姬的要害左右,单这一手儿功夫,就委实不知道高出了施静几筹了。 施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然而水母阴姬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眼看着石观音的杀招就要同时击中她的几处要害,却只见她忽然云袖轻挥,已经随随便便地使出了一招。虽然她不过只出了这一招,却恰如水帘倒卷,微波轻漾,毫无遗漏地、堪堪罩住了石观音的所有杀招。 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有余力在接招的空隙中将小白抛了出来。但见小白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拖着、平稳缓慢却又准确无比地朝着施静的方向飞了过来。施静所需要做的,不过只是伸出手来,将儿子接住而已。 直到这个时候,施静方才知道,原来水母阴姬的武功当真是出神入化到了超出她想象的程度。如果不是方才亲自为她诊断过脉象,她还真不敢相信,这种功夫,竟然是一个身上有着积年内伤的人使出来的。 当然,石观音好似更没有想到,明明此前水母阴姬已经是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武功威力却竟然仍不减当年。 只是,她们两人现在既然已经交上了手,那她要收手,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两人俱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她们的武功早已经登峰造极,她们的一战,自然更是精彩纷呈之极。不但难得一见,更是非常值得围观学习。 施静抱着小白,远远看着,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但见头顶照射下来的微弱光线之中,地底石洞黝黑的背景之下,水母阴姬与石观音如同两团白光,交汇碰撞,简直有些火花四溢的意思。 她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即便是施静这等眼力,也勉强只能看清楚一点儿残影,大部分时候,都只看的到两团白影。 虽然都是白影,但水母阴姬运功如同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如同水流一般有着让人窒息的压迫之力。而石观音则如同一片白云般,轻灵犀利,又如同一阵风一样,不可捉摸。 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了百十招,虽然看上去不分胜负。 但施静却已经发现,水母阴姬的气息已经略有些不稳。 石观音虽然中了几招,但看着体力却似乎和刚刚开始交手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施静能看出水母阴姬的不妥,石观音作为直接与她交手的人,自然是看得更清楚了。 她当即冷笑着道:“看来妾身虽然仍是当年的妾身,宫主却已非当年的宫主了,今日妾身必定不会令宫主失望,以报当年宫主之厚爱。”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温柔又甜蜜,但施静看着水母阴姬的脸色,却觉得浑身发冷。 正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水母阴姬熟悉的“传音入密”声:“小静,可知这附近何处有水源?” 何处有水源? 对了,水母阴姬,既然称之为水母,此刻又如此发问,可见水源对她来说,定然是件干系极大的东西。 可是,在这沙漠之中,要她去哪里找水源呢? 施静不由得一筹莫展,喃喃默念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小声道:“我知道水源在哪儿。” 第56章 〇五六玄机 这声音稚嫩而微弱,但听在施静的耳中,却是分外清晰。 几乎让她当场激动到热泪盈眶。 这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回答很可能会解决她和水母阴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还因为,这是数月以来,施静一直期盼着能亲耳听见的声音。 每个妈妈都不会忘记自己孩子的声音,每个妈妈最喜欢听的也是这个声音。 能让施静如此激动的,自然只有,小白的声音。 她当即再也不顾不得场上的情况,径直低下头,将小白抱得更高了些,果然见到他已经苏醒,正睁着两只亮晶晶、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母子重逢,并且相互都平安无事,施静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小白一把抱住了她,拖着哭腔喊了一声:“娘”,便重新扑进了施静的怀中。 施静立即紧紧抱住他,嗓音也有些哽咽了,好半天才喊出来一句:“小白。”这才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 不过,她到底还不至于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又同小白亲热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来,对水母阴姬的担忧立刻涌上了心头,当即便朝着小白小声问道:“小白,你方才说,你知道水源在哪里?” 小白点了点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娘亲,我在这里的时候,那边那个美人奶奶很喜欢带我玩儿……然后她说有事情要办,就走了,我就自己玩儿……有一天,我顺着梯子爬。不小心摔下来了……滚啊滚啊,滚了好久啊……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水……然后我就被无容姨姨抱走了。无容姨姨说那是水源圣地,不能过去,会被淹死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圣地,但是无容姨姨说淹死了就见不到娘了……我好怕见不到娘啊……然后就再也不敢去了……这么可怕的地方,娘为什么要找它啊?无容姨姨说了,去的话,会淹死的。” 施静看着他一板一眼,小大人似得说着话,忍俊不禁之余,也不免有些欣慰。虽则小白素来早慧,但几个月不见,他居然已经能够口齿如此伶俐地将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情差不多说了个清楚,已经实在是难得。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那边的那个美人奶奶”想来就是指的是石观音了,听小白刚刚的意思,好像这老妖婆居然对他还挺不错的,想不到那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肯陪着小白这么一个两三岁的娃娃玩耍,倒也实在是稀奇。 不过,施静瞬间便想到了她和小白真正的关系,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美人奶奶”?真是不嫌肉麻。 果然,她早就知道了吧? 关于小白是无花的儿子这件事情。 尼玛,合着全世界人都知道这件事儿了,只有她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吧?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弄不清楚为啥儿子忽然被绑走,傻乎乎地拼了命担心儿子,辛酸泪流地怕他吃苦受罪……结果人家在那边欢快地享受祖孙团聚、天伦之乐啥的……瞬间觉得想要泪奔了有木有? 冲着这一点儿,施静决定,永远都不要原谅她。恶毒的美人奶奶神马的,就连在童话里也是坏人的角色吧?谁知道她哪天抽疯了,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看看她对她自己儿子的态度就知道了。 施静暗暗把教育儿子远离“恶毒奶奶”这件事记在心上,决心一脱离现在这个险境以后就要给他洗脑。一面却仍在仔细思考小白方才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似乎他在石观音带着他玩儿地底大冒险的时候无意间自己来过这附近,见到过水源,不过因为水太多,所以被警告说这里危险……小白将这个事情讲得基本上算是很清楚,不过,那个好心告诫他的“无容姨姨”又是指谁? 是石观音门下的人么?那她说的话可信么? 施静想到这里,还是小声问了小白一句:“小白,无容姨姨是谁?” 小白茫然道:“无容姨姨,就是无容姨姨啊。” 施静无语,心道,这答案真是绝了,虽然肯定没错,但说了等于完全没有说啊。想着孩子到底还小,她便也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担心水母阴姬撑不久,急着用水,她便想着不管这信息是真的还是假的,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赶紧让小白带着自己去找要紧。 想到这里,她当即对小白道:“小白,你还记得去那里的路么?水源现在对外婆是很重要的东西,娘必须帮着外婆找到,你能带着娘找到么?” 小白显然对新出现的“外婆”这个词略有些发懵,然而他看出了施静的急迫,懂事地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想是仍然担心那个“无容姨姨”说的神马“淹死”的可怕结果,所以仍是迟疑着道:“可是那里……” 施静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小白啊,娘亲是大人,不但不会和你一样怕水,也能像那无容姨姨一样带着你出来的。而且,这水源对娘真的很重要,要是没有找到,咱们母子和外婆可能都会死的。” 小白听她这么说,终于点了点头,乖巧地道:“知道了,那我这就带娘亲去罢。” 施静高兴地抱起他亲了一口,抬起头朝着水母阴姬露出了一个“等我回来”的笑脸,听到熟悉的“传音入密”声,她便知道她一定看到了。被血亲信任着的感觉实在太好,施静只觉得心中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最后看了还在和石观音互发大招的水母阴姬一眼,便转过身,穿过旁边石壁上被石观音掀开的岩石缝隙,按照小白的描述,试探着反向寻找起那深藏在地底的水源圣地起来。 根据小白的描述,他当日是从上面的山谷宫殿里下来的,若是施静没猜错的话,他说的地方大约也就是离着此前施静她们站着的地方不远。因为此前施静为了寻找小白,在那里频繁迷路,连续反复转了好几圈儿,所以她对那地上的建筑倒是熟悉的很了,这番看来,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小白毕竟太小,她们之前也被从地面上震到了地底,中间是不是有发生过剧烈的位移,是不是有方向的严重偏差,她完全一无所知。然则现在情势危急,她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天无绝人之路,那传说中的水源,能让她歪打正着给顺利找到。 她一路走,一路询问小白具体的细节,小白看着她面色沉重,也不敢任性,十分配合地一遍遍回忆,反复描述起来。 原本一直是破碎凌乱的地下密道,在后来渐渐变得光滑整洁起来。母子两个边走边找,不知道过了多久,居然真得被他们给找到了。 七拐八拐的密道尽头,钻过一个仅能一人通过的隧道之后,视野豁然开朗,但见一处极其宽阔的石室呈现在眼前,里面雕梁画栋,竟是一处仿若祭祀之地的大殿。 小白见了这个地方,立刻欢声道:“娘亲,就是这里了,您看,我就是从头顶上那个洞爬下来的。” 施静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儿出完,看着三丈多高的石洞顶,想着小白当日的惊险探险行动,她便险些吓得瘫倒在地。那么高的地方,他那么个小小的人儿要是摔下来,肯定就只剩下一块儿了。真是细思恐极啊。 她忍不住紧紧抱住小白,顺口教育了他一句:“小白啊,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要是万一掉下来摔着了,可要如何是好啊!” 谁料小白满不在乎地道:“娘亲不用担心,我有‘捆神锁’不怕的。” “捆神锁”又是神马东西? 听见施静发问,小白高傲地仰起头,献宝似地把一条雪白的不知道是神马东西做成的锁链从腰间解了下来,居然还似模似样地甩动了几下,举手投足,倒是颇有些小武术家的风范了。 若是寻常妈妈,也就只欣赏下儿子的活泼好动就完了。可惜施静今非昔比,混了这许久的江湖,刚刚真刀真枪地同个一流高手干了一场,又得了绝顶高手的现场指导,眼力自然犀利多了。故而她一眼便看出,小白这随手的动作中,居然好似暗藏十分高深的武术功法——虽然功力尚浅,但等级却是极高的,竟似与她这“常春诀”不相上下的功夫。 她有心要问,却碍于此时寻找水源乃是第一要务,只得暂时又记在心里,留待来日细细再了。 知道她心心念念要找水,小白立刻便指着石壁上的一处仿若莲花般的石雕道:“娘亲,那里就能找到水。” 施静连忙抱着他飞身上前,仔细观察,半响却没见到任何水的影子。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小白一眼,柔声问道:“小白,你确定是这里?” 小白笃定地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无容姨姨昨日还带我来过这里的。” 施静笑道:“既然如此,你跟娘说,要如何做才能见到水吧。” 小白立刻又神气活现地指点起江山来,施静见他如此,又忍不住想笑了。好容易弄明白了此中的玄机,她抬起手,正打算按照小白的描述,推动那莲花机关。就在这个当口儿,却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快便赶来了,原来是无容在帮你。” 因着骤然有人靠近,施静本能地收缩肌肉,一拳打了出去,果然击中了来人。定睛一看,却是无花。 他苦笑着道:“不知道愚夫又说错了什么,夫人竟又如此生气?” 施静冷笑着又挥出了一拳,当然这一拳就没有方才的效果了,被险险避过了。 小白还在施静的怀里,见此情形,不免好奇地道:“娘亲你和爹爹在干嘛?” 无花立刻看向小白,眼睛里满是慈爱,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乖小白,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娘亲这是和爹爹在亲热呢。” 亲热尼玛啊,亲热!谁塔码要跟你这淫贼人渣亲热啊! 施静急怒攻心,差点直接破口大骂,幸好她总算想起来,小白还在旁边,这才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顺手把小白放在一边,改为对着无花拳打脚踢。 作为一名江湖女汉子,必须得做到“汉子动手不动口”这种江湖金句才是。 然而她还没挥上两拳,便偃旗息鼓了。 只因为无花说了一句话。 一句正中要害的话。 他说:“你不想找水源,救阴宫主了么?” 就因为这轻轻的一句话,施静立刻便冷静了下来。是了,她到这里来,是来找水源救老妈的,可不是来跟这人渣打架的。 不过,他竟然会来帮自己?这倒是有些奇怪啊。 施静冷冷盯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不无嘲讽地道:“想自然是想的,你这么问,莫非是要帮我?” 无花苦笑着,正待开口,却忽然听得旁边一声奇怪的轧轧声,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叫了声“不好”,便伸手一抄,一手一个抱起了施静和小白,迅速朝着半空飞纵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万万没想到吧?小白v2.0版参上【泥垢了 回到家里用回老本本的感觉好好,时速啊字数啊都爆发了。 以及大湿最后一幕有木有很帅啊?某鱼已疯,扔番茄鸡蛋请不要打脸,顶锅盖爬走…… 第57章 〇五七生天 施静还来不及挣扎反抗,已经看见方才的石壁上所有雕着莲花图的地方竟忽然全部凹陷了进去,大量的水从中喷涌而出,轰然作响,汹涌澎湃,顷刻间便灌满了半个石室。 若不是无花眼疾手快,她和小白免不了就被淹没在水下,喝个滚瓜肚儿圆了。 看着那汹涌疯涨的水位线,施静只觉得一阵后怕,然而小白却是笑嘻嘻地,一手抱着无花的脖子,一手挥舞着那根银白色的锁链,兴奋地朝着施静道:“娘亲,你看啊,这就是水源啊,小白能不能干啊?” 施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忽如其来的大水竟然是小白的杰作。看来,是方才她和无花打斗的时候,一时没留心看着这宝贝,居然被他触动了那石壁上的神马机关…… 所以说,小白啊,几个月不见,你到底在石观音这里学会了神马东西? 这么凶猛的机关,也是可以随便乱碰的么?简直…… 唉,说啥好呢? 注意到她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花哑然失笑道:“咱们小白的资质确是极好的,这处机关,连我都不知道,不过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过而已。” 不知道为何,提到石观音的时候,他总是自然而然地露出那种仿若被丢弃的小型犬只一般的表情……不行了,绝对不能心软啊,她可真的不是来安慰这种冤家对头的情绪来的。 不过,现在她和小白母子两人都在人家的怀里,刚刚靠着人家摆脱被水淹的命运,倒也不好使脸色、发脾气——说起来,好像她也能来这招啊,虽然晚了点儿,但是果断还是不要依靠这个男人了。想想他过去办的那些事儿,怎么想怎么不靠谱,要是他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吧? 要不,就是在有神马阴谋的路上。 想到这里,施静只觉得揽着自己那一只手臂好似生满了荆棘一般,让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她当即沉声道:“够了,放开我罢。” 无花微微一笑,柔声道:“夫人切莫客气,能够为夫人和小白效一分力,也是无花的荣幸。” 他又做出那么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可惜现在整个人鼻青脸肿,纵然风度再好,又怎赶得上昔日风采之十一。 不过,知道了两人的过去之后,施静觉得,即便他现在仍是过去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她也有自信重新把他揍成这个样子。 皮囊再美好,若是心已经黑透了,又有何用? 至少,她施静不需要。 看着他仍然坚持用他的“魅力”攻势,施静心中反感更甚,真是一秒种都不想再碰着他了,当即冷笑了一声,说了句“不必了”,便径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也不顾脚底下就是张牙舞爪、咆哮奔涌的洪水,只奋力那么一挣,就脱离了他的怀抱。 未料她这一下用力过猛,居然将无花正在施展轻功往上攀爬的身体平衡给打破了。 眼看着他抱着小白就要跌进水里去,施静果断足尖轻点,施展出“倒挂金钟”的功夫,朝着小白伸出手去,一面已经大声朝着儿子喊了句:“小白!快抓住娘亲的手。” 谁料小白见了这么个阵势,居然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愈发兴高采烈了起来,看他那个样子,估计还以为是施静在和他做游戏呢。 眼看着他就要和无花一起掉进那已经疯狂上涨到了深不见底了的洪水中去,施静几乎要扑下去跟他一起了,却忽然见他慢悠悠地甩开了手上的那根银白色的细索,缠上了施静的胳膊,一面缠还一面欢快地笑道:“娘亲,接住啦。小白抓到你啦……” 施静赶紧抓住那根细细的绳索,反手缠了两圈儿,这才发现,小白居然还死死抱着无花的脖子…… 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小白你居然还跟这人渣玩儿父子情深? 所以说,你们都底是给我们小白洗了几回脑子啊? 无花你催眠这么厉害,你妈石观音知道么? 然则,如此情势之下,就算施静再吐一百句槽也没有用。小白仍然抱着他心爱的爸爸,一起跟他最亲爱的妈妈做游戏……戏……戏…… 这熊孩子,真想一口老血喷他一脸啊! 可惜,她又舍不得…… 没办法了,只有两个一起救了。 施静闭上眼睛,默默地给自己点了根蜡烛,然后运起十成的“常春诀”,把自己变成一只壁虎,贴在了墙壁之上,同时,紧紧拉着那根银白色的细索,一圈儿一圈儿地,使劲儿把底下的人往上拉。 等到施静下死力把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拖着卡在石壁顶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断掉了。 尼玛,这无花明明看着挺瘦的,怎么拉起来竟然是这么重的啊? 而且这一脸幸福的表情是啥? 求不要露出这种狗狗一样的表情,狗狗也是有尊严的好伐!!不要一个两个都是这么卖萌的脸行不行? 施静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瞬间觉得胃都痛了。 所谓的“原来真有父子神同步啊”这种狗血的画面啥的,真心够了。 再看着那两位一副玩儿得很开心、其乐融融的模样……其实这画面真的有点儿亮瞎了的样子啥的,这种事她会随便承认么? 所以说她这么累死累活的到底是为了神马? 早知道……刚刚就忍忍了。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似乎是注意到了施静越来越阴郁的脸色,无花终于从傻笑中回过神来,迅速伸出手来抓住了施静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劲儿挺大,抱得也死紧,施静冷不丁差点儿被这么一弄,差点一口气儿没喘上来,被憋了个够呛。她下意识地一脚踹了过去,那边儿吃痛了才略微抱松了一点儿,总算让她把这一口气儿给接上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在给补上一脚,却忽然听得无花闷声道:“夫人,你踹我不要紧,可担心咱家儿子啊!他现在正在我头上呢。”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才发现,她刚刚明明已经接到手里的小白,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骑在了无花的头顶上,正伸着手够不远处的一个小洞的边儿呢。 看到施静注意他,小白白净粉润的小脸儿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娘亲你看,我找到那天我掉下来的洞啦,爹爹咱们仨可以一块儿出去了。娘亲,娘亲你快来看看啊,你看小白能干不?” 看着那个只有半尺余方圆的小洞,虽然知道小白那身材大约是没有神马问题的,但施静十分怀疑一个成年人怎么出的去。 至于为啥还要带着无花这种问题,她已经懒得问了。 父子情深啥的,提起来就是一脸血啊。 然则不管怎么样,看着儿子的笑脸,施静终究还是不忍心打击他,只得点着头,微笑道:“能干,当然能干了!我家小白是最能干的。” 小白高兴地笑了,然后一个挺身从那个小洞钻了出去,稚嫩的童音从头顶石壁上传来,满是兴奋和激动:“娘亲,小白上来了,上面没有水,你和爹爹也快上来吧。” 他一面说,一面又从那个小洞把脸伸进来,冲着施静甜甜地笑。 施静却有些想哭了。 儿子,你是在耍老娘么? 那么小的洞,要怎么钻啊。 无花却似乎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知道是怕小白不在他身上之后施静又会对他下黑手,还是底下越长越高,马上就要到顶了的水位给他带来的压力。总之小白的话音方落,他便立刻翻身离开了施静的身体,也学着她一般壁虎似得贴在壁顶,朝着那个小小的洞口爬去。 施静对此不置可否,想着他大约总是要去试试看的,一会儿碰壁了就知道行不通了。 因着她对从那个小洞逃生不抱什么希望,便并未对那边投入什么注意力,而是抓紧时间查看这巨大石室的四周,看看有神马其他的逃生路径没有。 可惜,那水涨得十分快,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想是此前水流还通过他们进来的入口朝着地下密道的其他地方涌去,所以上涨的速度还不算太快,过了那个临界值之后,居然愈发疯狂地上涨起来,想来是其他的地方都已经饱和了,所以,水位就都集中在这个石室中,寻找更高的出口、更大的空间了。 如此情形之下,就算是想要找其他的逃生出口,也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个时候,施静却忽然听见了无花的声音,居然也是从头顶上传来的了。 她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无花的脸从那小小的洞口边露了出来,朝着她焦急地道:“夫人,快过来,那水马上便要淹没这石室了。” 他话音未落,施静已经感觉到了底下扑面而来的水气,低头一看,几乎吓昏过去。原来,就在这一眨眼间,水位又往上窜了不少,竟然离着她不足半尺高了。 小洞近在咫尺,然则那不足半尺的直径,除了小白那样的幼儿,要她一个身材正常的成人怎么钻的出去? 对了,无花的直径好像比她还粗,他是怎么钻出去的呢? 施静正在疑惑,却见无花忽地俯□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正是伊贺忍术“缩骨术”的口诀。 尼玛,所以这是限时习得技能、否则就玩完的节奏么? 施静忍住想要一头碰死的冲动,认真默诵起那几句古怪的口诀来。 死亡的威胁面前,她爆发出了空前的潜力,居然让她在被完全淹没前这瞬息之间,掌握了这诡谲的“缩骨术”。 她成功钻出小洞的瞬间,无花立刻用一块大石死死盖住了洞口,然后便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拉着她继续狂奔。 原因无他,傻子都知道,那大水不会满足于那一间小小的石室的,一定会冲出来,奔向幸福的新世界的!! 这个杯具的事实,让施静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她一念未了,巨大的水压在眨眼间便顶开了那块巨石,水浪咆哮着从小小的洞口涌上来,如同有生命一般朝着他们三人追来。 施静顾不得再管其他,由得无花拉着她的手,一起没命地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总算看见了一道天光。 她心中一阵欣喜,正想着加一把劲儿冲出去,却忽然听见无花低呼了一声,然后,便见到一道夺目的剑光挟着雷霆之势朝着他们劈来。 作者有话要说:噗!论抖m是肿么炼成的……所以大家都知道,最后发生啥了吧?【揍 第58章 〇五八佳偶 那剑光来得太迅速、气势太凶猛,施静见无花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拉着自己,估计他是决计躲不开的,有心不管他的死活吧?却又顾忌小白的安危。 眼看着他们俩就要被一起劈中,施静不免叹息了一声,顺手摸出藏在身上许久,一直没用过的匕首,喊了句:“抱好小白!”便一脚踹上去,踩过无花的“尸体”,自己挺身迎上了那一剑。 情况紧急,她的动作自然也异常迅速麻利,无花那声痛呼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她已经接住了那一剑。 只听得砰然一声,匕首和剑锋相交、火光四溅。 施静只觉得虎口一麻,耳朵嗡嗡作响,不由得倒退了半步,方才稳住了身形,而那剑光本来退得更远,却偏偏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劲头,只不过略略停顿了片刻,便又攻了上来。 施静方才那一脚已经把无花踹倒在地,他到了这个时候,想来已经明白了施静的用意,倒也没有在原处碍她的事,只被踩了一脚,便就顺势一滚,滚到了旁边的角落里蜷缩了起来,抱着小白,做出一副围观的模样。 小白的样子就更是夸张,不知道他打哪里学来了这种习气,居然一看人家打架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连拍手笑道:“娘亲厉害,打他啊,打他!” 强敌当前,施静也顾不得跟这两人计较,只得暗暗喷了一口老血,舞动匕首迎上了又飞速而至的剑光。 这一次的剑势更急,杀气更重,施静少了干扰,接得却比方才还要轻松了些。然则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剑光一闪,眼看又要攻上来,施静却已经看出了有些不对。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她好像见识过一次,莫非是那人? 她还没来的及出声,身旁的无花却已经大声道:“外面的人可是红兄?不知道楚兄也来了没?” 说来也怪,这一声一出,那剑光倒是立刻停下来了。 片刻之后,便听得一个低沉嘶哑而又冰冷的声音,冷冷地道:“你是何人?” 听了这一声儿,施静立刻无语了。 尼玛,还真是一点红啊。 难怪这剑法使得这么凌厉冰冷,一点儿不留后路,完全的杀手风格。 也难怪她方才接那两剑,觉得这么眼熟了。 是了,昔日在大明湖畔,她不是围观过楚留香和一点红的对战么?当时他使得便是这样的剑法了,只不过当时她是围观群众,没有亲自上手,所以一时间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也没有立刻想到此人是谁。 话说,当时无花好像也在现场来着,还是那一次这位仁兄发狂砍人的罪魁祸首呢。 音乐催眠啥的,真心给跪了。 不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他明明是躲在老远的湖面上装模作样地抚琴,又没有亲眼见到一点红使剑,他是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一点红的呢? 无花见她看向自己,又露出了那种招牌的“迷人”微笑,朗声朝着外面道:“我等并无恶意,下方有大水肆虐,不宜久待,可否请红兄容我等上来再言。” 施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都抬出楚留香来了,那“一点红”又怎么会不给这个面子。 只是,不知道那楚留香在不在,要是他在的话,无花敢顶着现在这张脸出去么?就算他不在,“妙僧”无花因为阴谋暴露自杀身亡这个消息也早就已经传遍了江湖了。死了好几个月的人忽然复活啥的,这个笑话也一点儿都不好笑好不好? 不过,他既然不怕,施静也没啥好怕的,总之,作奸犯科的不是她,她问心无愧便是了。就算无花真得搞到天怒人怨,出去就被疯狂追砍,也是他咎由自取的,怨不得人。 想到这里,施静立刻便要从无花的手中抢过小白,不料,却被他技巧性地躲过了,含笑道:“夫人,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上去再说罢。” 施静看见不远处已经探出了苗头的大水,虽然心中恼恨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然则她却也知道实在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只得先纵身跃出了洞口。 很快地,无花也抱着小白跃了出来,只见那水浪堪堪追着他们探出了一点儿头,便又跌了回去,怎么咆哮奔涌,也没有上来的劲儿了。 她看着那冒着泡泡的水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又想着自己和小白这一番折腾,虽然各种惊险,但也总算帮着水母阴姬找到了水源。 就是不知道,如此的水源,她可还应付的来。 虽然跟水母阴姬相认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光景,但施静却已经把她放在了心上了。即便是身体原主的母亲,那也是母亲,何况,虽说不知道从前这母亲如何对待小静的,但从见面起,她便对自己好的是没话说的。她此刻担心这位母亲的安危,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了水母阴姬,就不能不想到还在跟她大打出手的石观音。 说到母亲,这位也是啊。不过,看了看无花微笑的脸,施静没有在上面发现半点儿的担忧和焦虑之情。她忽然觉得,这对母子果然真不愧是母子,果然各有各的奇葩之处。 正常人在老妈跟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是这么个悠闲的样子吧? 不是应该在她和小白去帮着水母阴姬找水源机关的时候就各种阻挠,然后发现危险的时候就立马跑回去救助么? 怎么这里好像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该说他是对石观音的功夫极度信任好呢?还是没心没肺好呢? 算了,反正只要水母阴姬没事就好,其他的人可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虽然忧心着水母阴姬,但是施静却也知道好像也得先处理一下眼前的事情。她暂时从那个冒着水泡的洞口移开了视线,果然看见一点红就站在不远处,他的旁边,站着个一身白衣、白纱蒙面的姑娘。 看这身材气质,居然挺像是那位画眉鸟的二妹、也就是带着自己找到小白的姑娘。 她不是石观音的弟子么? 怎么跑这儿来了,还跟一点红心平气和地站在了一起? 还来不及震惊这两位到底是怎么同时出现在这里还没掐架的,小白已经挣扎着从无花的怀里跳下地来,欢快地朝着那白衣姑娘跑去。 一面跑,还一面欣喜地叫着:“无容姨姨。” 施静正想着出声提醒儿子小心,却不料被他这么一喊,倒是有些懵了。待到看着儿子一把抱住那白衣姑娘的大腿,而那位一直走冷酷风的姑娘却蹲下来抱起他的时候,施静已经完全惊呆了。 艾玛,可以啊小白!没想到你对付广大女性同胞还挺有一手儿的,上到石观音,下到她弟子,居然都搞定了? 只是,咱能不这么腻歪么?还有你的脸在蹭哪里啊?你没看见旁边那位耍剑的大叔脸都黑了么? 这熊孩子,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多毛病都是跟谁学的啊? 施静有些头痛地上前一把把小白抓了下来,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啊,无容姑娘,小白给你添麻烦了。” 那白衣姑娘冷冷道:“我姓曲,小白比你省事多了。” 得,这人缘儿混得,居然还不如儿子好啊,真心是太挫败了。 看出这位曲无容姑娘对她没有啥好脸色,施静便也客套地道:“如此,便谢过曲姑娘对犬子的照顾了。不知道姑娘因何同红兄在这里?” 曲无容愣了愣,居然没同她呛声,反倒是一点红冷冷道:“你是谁?我同谁在一处,干你何事?” …… 一个两个的,都是这个脾气,难道说她今儿是流年不利么?还是人品太低? 想是自己脸上的无奈显露得太过明显,旁边的无花居然轻声笑了出来。 施静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他的身上,几乎想当场跳起来揍他一顿。然则还没等她动手,那一点红已经抢先替她代劳了。 看着他一剑劈了过去,施静不禁有些愕然。 无花却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脸上也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武功虽说跟水母阴姬和石观音相比相差太远,也不知道怎地就败在了施静的手下,但居然倒是跟一点红打了个平手。 只不过,两个人并没有打太久,不知道无花悄悄跟他说了句什么,一点红便倏然收剑,惊讶地看了看他,跟着又看了施静和小白一眼,终于叹了口气,结束了战斗,返回到施静和曲无容这边。 他又看了小白一眼,方才对着施静道:“楚留香在外面,你们整理好了便一起来罢。” 他说完,便拉着曲无容的手,翩然而去。 拉着曲无容的手……翩然……离去…… 不是吧? 那位一向独来独往冷冰冰的杀手剑客一点红和石观音门下这位冷冰冰的蒙面冰山女……居然手拉手一起走了? 这怎么可能? 神啊,告诉我那一定是我眼花了吧? 施静觉得,这简直比水母阴姬等下抱着石观音出来说她们在一起了还要让人想象不能啊擦…… 这种一看上去就完全是感情绝缘的体质,居然也会相互吸引么? 她正在那里发呆,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也被拉住了,转身一看,却见到无花正笑着道:“夫人可是也想不到红兄居然和二姐成了一对么?仔细想来,他们俩倒也当真是佳偶天成。” 想都不想地将那一只咸猪手甩脱,施静冷冷道:“人家成不成一对,干你什么事!倒是方才,你到底跟一点红说了什么话?怎么他的举止那么奇怪?” 无花看着被甩掉的手,微微愣了愣,仍是微笑着道:“我跟他说,我跟夫人儿子都生了,自然是要跟你们好好过日子的,不会再为难他们了,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罢。” 谁要跟你好好过日子啊!尼玛,婚都没结,儿子都生了这事儿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儿嘛? 不对,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吧? 重点是,不管之前的小静怎么想的,老娘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这人渣好好过日子的。 想到这里,施静深深吸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不管以前如何,自三年前我躺进了棺材起,这辈子你我都再无可能了。从今往后,你若再如此胡乱说话,休怪我不客气。”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说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噗哈哈哈!一点红是曲姑娘的……好男人都有女盆友了【泪目 第59章 〇五九误会 施静转头一看,却见是胡铁花一行人,不知道何时居然也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楚留香,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最神奇的是,宫南燕竟然也在。 刚刚那个说话的,便是胡铁花了,他看着施静的目光本来十分欣喜,然则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无花之后,却又有些迷惑不解了。虽然刚刚那一声好叫的甚是痛快响亮,然则等到他当真看到了无花和小白,却反倒迟疑起来,居然有些接不下去话了。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挠着头看向楚留香,大声问道:“老臭虫,这……你不是说,妙僧无花已经死了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淡然道:“妙僧无花的确是已经死了,现在的不过是吴菊轩而已。” 胡铁花猛然跳了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他……他就是那吴菊轩?” 楚留香脸上仍维持着一贯的笑容,然则此时却已经可以看出其中掩饰不住的讥诮之意:“不错,或者,我们该称呼他‘许夜’?” 他一边说,一边叹道:“‘虚’者,‘无’也,‘叶’者,‘花’之所依也。果然不愧是昔日妙僧,这名字化用的甚好,简直比那‘吴菊轩’还要好。” 楚留香倒是在那里侃侃而谈,胡铁花的眼珠子却都快要瞪出来了。而无花只淡然一笑,缓缓道:“楚兄谬赞了,在下这不过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断然没有楚兄和姬兄那日扮得那驼子和麻子惟妙惟肖,实在佩服之极。” 胡铁花这时候才恍然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快就认出他们了,原来是你这恶僧,居然假死偷生,实在可恶,枉费了老臭虫同你相交一场,赞叹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呢。” 无花悠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拘泥于此等小节。倒是两位今日居然能赶来此处,委实出乎我的意料,想是我谷中的姐妹,招呼不周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倒不是贵谷中的姐妹招呼不周,只是她们似乎已经被人提前招待了。” 听出他似乎是话中有话,无花的面色不由得一变,口中却仍是硬撑着不肯服软道:“即便如此,楚兄总归远道而来的贵客,小弟怎么都不好令楚兄失望的,少不得再另外想法子,好好招待招待楚兄了。” 施静见他们二人唇枪舌战,实在觉得无聊之极。因着她早就看见宫南燕居然也跟他们站在一起,却并未过来搭话,也半分都没移动过,不由得暗觉奇怪。此时既然楚留香对上了无花,她便走过去想找她说说话。毕竟,她似乎是水母阴姬极其看重的大弟子,如何重新回到地底营救水母阴姬,于情于理,也还是要和她商量商量的。 未料到,等到她走近了看时,才发现,原来宫南燕的穴道竟然已经不知道被谁制住,正在用一双美目狠狠瞪着她,满脸愤怒,好像要把她杀了一般地凶狠。 施静微微吃了一惊,想着自己好像也没有得罪过她,说起来还是她一起长大的师姐妹,怎么地今儿连这位姑娘也不待见她了呢? 不对啊,仔细想想,好像从见第一面起,这位宫姐姐就没给过她好脸儿……莫非她昔日真得天怒人怨到没朋友? 这不科学啊! 一念未了,却见胡铁花已经转过身来朝着她继续搭话道:“施姑娘,你……你和那无花……” 这一句还未说完,那旁边的陌生女子便踩了他一脚,他便好似被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了。 施静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家里这点子事儿恐怕他们是全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知道的。 是一点红和曲无容?还是“画眉鸟”或是宫南燕? 要么,就是方才他们就在旁边儿,自己听到的? 罢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反正这种事情,向来传播得甚快。她倒也不是那等抹不开面子的人,就随它去吧。 施静想到这里,索性朝着胡铁花点了点头,坦然直言道:“想必胡大哥已经听说了,那人便是小白的生父。” 胡铁花的眼珠子都睁圆了,忍不住道:“那……” 施静微微一笑,不等他再多说,便淡然道:“胡大哥素来是个豪爽之人,想必胡大哥也听见我方才的话了。既然胡大哥已经出声赞同,此事大可不必再提。我与那人从此江湖不见,倒也省事。” 无花本来在那边和楚留香干嘴仗干的挺起劲儿,施静这话一说,便听着他掐着掐着忽然停顿了一下子。然后虽然又继续,但总觉得少了一股子精神气儿了。 施静却是连头也没回,只在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君既无心,我更无意,大家一拍两散,趁早拉倒。 胡铁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边儿的无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真能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唉!妹子你放心,若是你以后有何为难之处,只管来找你胡大哥。咱们别的没有,教训个把登徒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施静看着他粗犷阳刚大脸上的豪迈之气,忍俊不禁之余,倒也颇为感动。虽然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是这位胡大侠倒也是条汉子。即使脑筋儿偶尔不太够使,但绝对不用担心他背后暗算你,绝对有安全感啊。 想到这里,她当即朝着胡铁花微微一笑,认真地道了个谢:“那小妹就多谢胡大哥关心了。”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嘿嘿”憨笑了两声,旁边那陌生女子却又笑着道:“早就听说施姑娘慧质兰心,人又爽利,今日一见,果非虚言。最为难得的是,姑娘竟然还是如此一位美貌佳人,我看了都高兴欢喜。” 施静这才看到,这说话的女子正当妙龄,也十分美貌,性子也十分活泼。只是,似乎也太活泼了些。先前胡铁花同施静说话时,她便已经自作聪明地踩了胡铁花一脚,虽然是好意,但施静心中到底有些不喜,便也没有循礼先问她的名字。此刻她直接插话,还是插的这么一段儿,施静无奈之余,倒也不由得有些诧异,当即微笑着道:“多谢谬赞,不知这位是?” 那美貌女子含笑看了胡铁花一眼,胡铁花便轻咳了一声,故作一本正经、但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带了些尴尬地介绍道:“这位是龟兹国的琵琶公主,她是同我一起来的……” 施静早已经看出他们两人衣衫褴褛,身上竟然还有斑斑血迹,想来找到这秘谷也非易事。不过胡铁花这表情,倒是有些怪怪的,莫非…… 但要是她没看错,那琵琶公主的目光却明明又是盯着楚留香看的啊……施静有些发懵,但她到底对别人的感情八卦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心中虽然觉得他们几个人的关系略微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当即一笑,颔首为礼道:“我就说姑娘的气质高贵,原来果然是位公主,真是幸会了。” 她同那琵琶公主略微寒暄了两句,才终于将话题引到旁边的宫南燕身上,微笑着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宫南燕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了,琵琶公主面色微微有些得意,胡铁花却有些无奈地道:“这位是神水宫门人,宫南燕宫姑娘。” 施静笑道:“不知道神水宫如何得罪了胡大哥,竟要点住人家姑娘的穴道?” 胡铁花苦笑着道:“哪里是我们得罪神水宫,倒是神水宫不知道为何恨上了我们……准确的说,应该是老臭虫,施姑娘你也知道,老臭虫一向在女孩子中间很吃的开的,偏偏遇到这位姑娘……” 施静故意道:“这位姑娘又如何?” 胡铁花叹息了一声道:“这位姑娘一见老臭虫,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上来同他打架,我们急着来找你,便只有点了她的穴道,一同过来了。” 这话听起来虽然合情合理,但不知道怎么地,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她略想了想,便已经发现其中的不妥,当即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胡铁花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有些扭曲,他喃喃地道:“是‘画眉鸟’……” 施静心中一动,慌忙问道:“什么?” 胡铁花勉强一笑道:“是一个叫做‘画眉鸟’的人留下的字条说的。翠绿色的帖子,上面说你和小白在里面,让我们进来接应,署名就是画眉鸟三个字。” 原来又是她,只不过,她不是石观音的弟子么?怎么…… 施静心中疑虑,见到胡铁花这个表情,猜到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当即道:“胡大哥,可是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 胡铁花道:“唉,也不知道怎么了,那画眉鸟居然……居然把谷中所有的女子都杀掉了,手法极其凶残,而且……而且居然将她们的眉毛都剃光了。” 神马? 居然? 居然都杀掉了? 而且还剃光了人家的眉毛? 这是一秒种变成变态杀手的节奏么? 虽然此前施静已经看见过了她朝着那“四妹”一行人下手的样子,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就下手把所有谷中的弟子都杀掉了。 算起来她不是还是那些人的大师姐么? 怎么就能做出如此的事情来啊?也太心狠手辣了点儿吧? 再加上剃眉毛啥的……实在太让人发指了。 也让施静对她的目的更加生出几分不寒而栗来。更加不知道她那么帮自己是要让自己为她做神马事儿了。 当下,施静也无心再跟宫南燕较劲,立刻对胡铁花道:“胡大哥,这位宫姑娘是我们神水宫的弟子,此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烦请胡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将她的穴道解开罢。” 听见她这话,胡铁花的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施姑娘,你……你什么时候成了神水宫的人了?” 施静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在这里还有要事要办,待稍后再详细说给胡大哥听罢。” 她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看出宫南燕似乎相当不喜欢别人触碰,只是因为恼恨她一直对自己阴阳怪气儿的,到底忍不下这口气——大姐你不是讨厌别人特别是男人的触碰么?我却偏偏由得胡铁花去给你解穴。叫你瞪我,叫你跟我过不去……施静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宫南燕那一脸厌恶的模样,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想笑。虽然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算计,到底,这口气儿还是顺了不少。 宫南燕显然却不是这么想的,好似被胡铁花解穴碰这一两下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施静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要坏,倒是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自己就亲自动手了,现在,估计后悔也来不及了。 果然,穴道一解开,宫南燕就险些一掌劈了胡铁花,施静叹了口气,出手挡开她那一掌,叫了声:“宫师姐,算了罢,都是误会,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封闭培训中,试试传说中的存稿箱【就算是一章,那也是存稿箱啊坟蛋! 第60章 〇六〇托付 施静这里本来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拉架的,谁料到宫南燕气的眼睛都红了,竟似连她都恨上了,手中掌风虎虎,居然连她也一起劈了起来。 施静万般无奈,只好一边闪躲,一边继续跟她解释,奈何她好像疯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朝着她攻击了起来,最后,居然连胡铁花都不管了,只朝着她一个人放大招。 好在施静的武功应付她倒是也丝毫没有问题,只是她真心不是想来跟她打架的,这招儿接起来就总是有些不太顺畅的赶脚。虽然说不知道到底这位姐姐为何看她不顺眼,但是,同为神水宫的人,她实在不想在外人面前跟她内讧。 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宫姑娘一发怒,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模样。施静郁闷之极,又不想当真伤了她,一时间居然也轻易脱身不得。 幸好很快地,她便反应了过来,这种情况下,果然还是只有先点了她的穴道吧,原来这位姐姐真的是完全不能用道理说服啊,难怪楚留香他们之前要这么做了。 她心念已定,便立刻寻找机会下手。奈何宫南燕的武功居然也是十分高明,想来也是得过水母阴姬亲自指点。她纵使没有施静的内功深厚,但施静若是想要占到压倒性的优势,倒也并不容易。 更何况,施静又急着制服她,这便更增添了些难度。 两人一来二去,转瞬间已经交手了数十招。施静总算是静下心来,摸出了宫南燕的武功路数。她心中不由得一动,不知道为何,这宫南燕的武功居然跟她练习的那“常春诀”有些相似。看来,神水宫跟那黑衣老妇倒似有些渊源。 施静既然对宫南燕的武功路数有所了解,那制服起她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了。她瞅准了宫南燕换招的空档,抢先攻出了两招,断了她的后路,果然暂时占领了先机。 她心中一喜,正准备出手点了宫南燕的穴道,恰在时候,地底却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与此同时,整个地面都在不停震动,不远处的人工湖也好像被煮沸了一般翻滚了起来。 这震动是如此的熟悉,施静整个心都揪紧了,而这片刻间的走神儿,也令她方才得到的那两招优势荡然无存。 胡铁花惊呼了一声,扶住了琵琶公主,然后似乎是飞身准备过来支援施静的模样。 楚留香和无花离得最远,也各自跳开,免除了跌入地上新开裂的缝隙中的命运。 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小白正笑眯眯地躲在远处围观,而他呆的地方,正好是那要命的人工湖旁边。 施静当然看见了。 作为一个妈妈,她已经学会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分一份心儿留意儿子的动向,所以,她当然看见了那人工湖的水浪马上就要把小白卷进去,而他还毫无知觉地看着她傻乐。 眼看着儿子危机当前,施静再也无心跟宫南燕纠缠,立刻险险躲过了宫南燕反扑过来的攻击,然后全力劈出一掌,迫得她后退。同时巧妙地借着这一刹那的空档飞身到湖边,一把抱住了还在乐乐呵呵,东看西看的小白。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电光火石,在场众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施静已经一气呵成,纵身抱着小白离开了湖边险地。 然则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便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冷然道:“南燕,不得无礼。” 这声音听在耳中仿若梵音一般,宫南燕立刻停下了疯狂的攻击,循着这声音奔到了人工湖边,嘶声道:“师父,您……您没事么?”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没事。” 这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浑厚,赫然正是水母阴姬的声音。 只有她的声音,才能让陷入疯狂了的宫南燕回复神智。 施静也不由得靠近了几步,心中涌起了喜悦和安心。正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宫南燕的表情有些不对。 说是回复神智,其实,水母阴姬这一声断喝,也不过是让她停下了那可怕的疯狂攻击。她整个人仍痴痴地,静静盯着那一滩湖水,就好像,那里面有着她最热恋的情郎一般。 那表情是如此专注和深情,若不是知道里面的是水母阴姬,她真得会以为里面是个貌似潘安的大帅哥。 可惜,里面的如假包换是她的老娘,这么一想,宫姐姐这个模样,看得施静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特别是周围还有楚留香、胡铁花等“外人”在,而他们看着宫南燕、甚至是施静的眼神也都愈发诡异了起来的这个时候,施静简直想冲过去把她给拖回来了。 然则还没有等她有啥行动,片刻后,宫南燕就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这一次,她却并不是要攻击施静,也不是忽然想通了恢复了正常,而竟然是想要跳进湖里去。 她这行动的决心似乎挺大,速度也是异常迅捷。众人大惊失色,一时间纷纷想要冲过来,却到底离着远,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意思。施静因着离那湖水最近,又眼疾手快,这才一把拉住了她,同时那湖水中间也分出了一股水流将她反弹了出来。 在两下的努力之下,宫南燕总算被留在了岸上。施静惊魂未定,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那水母阴姬又严厉地道:“南燕,你这是做什么?不记得你此前答应过我什么了么?” 宫南燕整个人似乎垮了下来,眼中已经涌出泪来,她痴痴地抚摸着冰冷的湖水,喃喃道:“我当然记得,我永远都记得。你原来真的如此狠心,为了……为了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水母阴姬的声音忽然有些尖利,厉声道:“住口,不要忘了我的话,你去罢。我同小静还有话说。” 宫南燕踉跄着退了回去,施静靠近了湖水,也想学着她的样子触碰触碰水面,然则想到刚刚那种囧囧有神的尴尬,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只静静站立在湖边,柔声问道:“娘亲,你现下如何了?是否……有何事要女儿去做?” 她本来想问水母阴姬是不是受了伤,为何迟迟不出来,话到嘴边,却想到她方才训斥宫南燕的话。 想来,以水母阴姬的骄傲,她即便是受伤了,也必然不想在人前示弱。宫南燕那个徒弟是猪队友了也就算了,她这个做女儿的,可不能也是那个样子啊。 想到这个,最后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有何事情需要我去做”这种委婉得多了的说法。即便没有直说,她语气里的担心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水母阴姬自然也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再同她说话时,语气便柔和了许多: “小静,你放心罢,为娘无碍,只是,确有一事,要你去做。” 施静恭敬地道:“请娘亲吩咐。” 水母阴姬道:“你且附耳过来。” 施静正想着怎么附耳过来,却看见那湖水早跳起一朵浪花。她便也心领神会,原来,真是要这样“附耳”过去啊。 那水花跳动得愈发剧烈,施静只好囧囧有神地把头凑过去,憋了一口气,把头浸入了水中。 然后,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进去。 施静连声儿都没出,就掉进了湖中。 湖外惊呼声一片,然则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过施静却对此毫无知觉,因为几乎是才碰到那水,她便立刻觉得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如同一个看不见的保护罩将她同外部的世界隔离开来。让她既温暖又安心,仿若重新回到了母腹之中一般。 施静立刻便安静了下来,她知道这是水母阴姬的神功,如此做法必然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便也不敢随意开口,只静静呆在原处,等着水母阴姬的进一步指示。 水母阴姬的声音果然很快便传来,她对施静的配合显然十分满意,柔声道:“小静,你且盘膝坐好。” 施静依言坐好,紧跟着,一段段口诀便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脑海中。 这口诀虽然听起来十分简单,但细思之下却蕴含着无限深意,似乎同“长春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又完全不同,只觉得如水流般隽永悠长,又如瀑布般豪气万丈,更如海洋般宽广深远。 好似过许久、又仿若不过只过了一瞬,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施静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神清气爽,丹田一片温暖,功力大增。 水母阴姬长长一叹,继续道:“总算是将这‘神水经’传给了你,从今而后,小静你便可名正言顺地堪任神水宫主了。现下除了一事,为娘便再无遗憾了。” 施静听得她的这语气,不由得大惊,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失声道:“娘亲,你这是……” 水母阴姬坚毅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面上带着微笑,似欣慰,也似如释重负。她久久凝视着施静,似乎要把她刻在心中一般,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虽然不过是几句话,施静却如遭雷击,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不是吧?刚刚她是说……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发现水母阴姬仍在她身边慈爱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喃喃道:“放心吧,娘亲无碍,只是需要立即闭关罢了。你去吧,那件事和神水宫,便都托付给你了。” 话音刚落,施静便觉得整个湖的水排山倒海般地朝着她压过来,水母阴姬的面容在水波中隐去,她低沉有力的声音却已经传遍了整个秘谷: “从今日起,司徒静便是神水宫的宫主。”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更新。封闭培训中,不方便回复留言,周五回家一起回复哟\(^o^)/~爱乃们。 第61章 〇六一宫主 此语一出,外面更是哗然。 然则施静却完全没有心情关心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她只运满了神功、拼命睁大双眼,透过重重的水幕看着水母阴姬,生怕她是为了让自己放心才说出这种话来的。 生怕今日一别便是永诀。 水母阴姬似乎是知道她如此的担忧,原本已经隐没在水波中的面容又重新显露了出来,却也不过只朝着她微微笑了笑,然后柔声道:“放心罢,为娘不会有事的,你若担心,只需将事情办好,再来寻我便是。” 虽然接触不多,但施静也知道她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女子,既然如此说了,那便是再也无法更改的了。想到那件事,施静也知道干系甚大,又是母亲的最大心愿,做女儿的,自然是要全力为她完成的了。 至于神水宫,听水母阴姬方才的意思,是早有交代了。传宫主之位于她,也不过是个面子功夫,真正要靠的还是宫南燕。 想来有这位水母阴姬最中意的弟子宫南燕在,神水宫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听闻水母阴姬过去三年的闭关时间都是她主力支撑,如今再遇到如此情况,也当无事。只要,她当真还会继续听水母阴姬的话便是了。 施静想到这里,便也略略放下了些心,又见时间不早了,只得含着泪拜别了水母阴姬,看着她静静地闭上眼睛,沉入水底,虽然知道她的功法便是需要如此修炼,她心中却仍是难过不已,还是久久不舍得离去。 她倒是能等,然则却终于有人受不了。只听得扑通一声,居然有人直接扑进了水中要拉她出去。 她想也不想便一袖子抽了过去,来人应声而倒,无比狼狈地被弹出了湖水之外 施静初时并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地一动手,居然便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威力,听着那人沉重的落地声,也不免大吃了一惊。鉴于自己功力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居然有了如此程度的剧增,她也终于意识到了,原来方才水母阴姬除了传给她武功心法之外,居然也还传了不少功力给她。 看来水母阴姬对她,真是没得说的。想到她同这位娘亲才刚刚相认还不到一天,又是难得地投契,然则竟然就又要以这种方式久别,她的心情实在是相当难过。 然而她方才已经探过了水母阴姬的功体,已经发现她的确是因为三年前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经脉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必须要重新闭关,才可能恢复。 本来她连续三年闭关不出,已经恢复了不少,可惜为了营救她和小白,又为了她勉强同石观音交手,居然提前引动了她的内伤,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搞到现在竟然连回神水宫都不能了。 幸好她和小白迅速找到了这处水源,让她恢复了些许元气,又滋养了她的功体,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虽然性命能够保住,但不马上闭关的话,又会引起内力紊乱,经脉错乱,水母阴姬在来之前想必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同宫南燕有所交代。 施静虽然没有问,但想来,也必然是托孤的言语了。 即便不知道内情如何,即使以师徒的感情衡量起来略有些不妥,但宫南燕对水母阴姬的依赖和深情有目共睹,她那么恨自己,也便可以理解了。 毕竟,是因为自己,水母阴姬才会如此做,才会冒着会丢掉性命的危险也要来这个干巴巴的、完全同她功体相克的鬼地方……一切就是为了救她。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她为了宫南燕如此,自己想必会比宫南燕更加疯狂吧。 施静苦笑了一声,只觉得心中愈发五味陈杂,然则她也知道,就算再怎么想留在这里守着水母阴姬,眼下也并不现实。既然事情总归是要做的,那么总是窝在湖中就没有啥意思了。不如将事情料理清楚之后,便带着小白回来这里守着她便是。 想到了这里,施静终于有了重新行动的力量,暗运功力,缓缓从湖中升起。得自水母阴姬的功法和功力,让她在水中如履平地,甚至,比在平地上更加自由自在。之前为了混迹在石观音的秘谷中而换上的白色宽松长袍,早已经被她的内力在瞬间蒸干,随着她的功力外溢而无风自动,整个人看起来,竟然也颇有那么几分凌波仙子的意思。 她一出来,便觉得湖外的气氛十分不对。抬头看时,却见到宫南燕正站在湖边,摆出一副死死守候的模样,而楚留香、胡铁花等人站在不远处,小白不知道怎地正蹲在不远处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人。 那居然是无花。 所以,刚才冲进湖里来的就是他? 施静默默地想着自己那个加成了“常春诀”和“神水经”的“无意间”的攻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真是想想都替他觉得疼啊。 不过,幸好是打他,这在场的人,大约也只有打在他身上是最省事的了。 完全不用考虑负责任的事情啊。 他的事情暂且不提,宫南燕能守在湖边这件事,倒是让她对这位性情暴烈的师姐多了些信任感。 不管内部矛盾有多大,这种关键的时候知道一致对外,那就总算没有辱没神水宫的门楣啊。 如果是水母阴姬在,估计也会这么想吧? 认回了这个娘亲之后,施静觉得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她虽然穿过来已经三年,但除了小白之外,她几乎一无所有,对这个世界也一无所知。整个人如同浮萍一般,无依无靠,即便偏居一隅,也像是在漂泊流浪,直到今日,她才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小白的身世。 原来,她也是有娘亲的,她娘亲也如同她疼爱小白一样疼爱着她。 想到这里,施静又回头看了那人工湖一眼。 湖水还在翻腾,然则水母阴姬的声音却再没有响起来过。至于石观音,她如何了,似乎也没有人关心。 或是即便关心,也没有胆量在这个时候问施静这个问题。 施静缓缓走出湖面,走过宫南燕的旁边时,见到她的神色虽然有些木然,不过居然还是朝着施静深深施了一礼,缓缓道:“见过宫主。” 施静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反倒是一副发泄过后的麻木状态,便也没有多言,只淡淡道:“宫师姐不必如此,宫中事务尚要仰仗师姐,咱们迟些再细说。” 宫南燕默然不语,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退后了几步,又垂下头来,静静站在原处,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疯狂张扬。 施静知道她这还是记着水母阴姬的叮嘱,便又微微放下了些心,朝着楚留香几人走去。 路过小白的时候,她顺手把他捡起来,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抱在了怀中,低声道:“小白听话,娘亲有事情要办。” 小白满面疑惑,一边挣动一边道:“可是娘亲,爹爹刚才从湖里飞出来,摔了好大一个跟头呢。你看,他都躺在地上好久了,也没动弹,不会是……” 施静看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所谓的“父子天性”啥的,的确是优良的本能,但是,可惜这“父”是这位……那就真心让人有点儿无奈了。 无奈归无奈,她还是硬起心肠跟小白低声说道:“没事儿的,刚刚那是娘亲打的,他死不了的。” 小白“哦”了一声,似乎又有问题要问,施静摇了摇头道:“小白乖,娘亲真的有事,你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之后再说好不好?” 小白即便年纪还小,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也早就发现了她情绪的低落,故而也懂事地道:“娘亲我不问了。咱们回家说。” 施静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精神跟楚留香几人说话了。 未料她刚刚走过来,楚留香已经微笑着拱手道:“没想到施姑娘居然是神水宫的高徒,更没想到,施姑娘原来是姓司徒的。” 施静神色未变,也拱手回礼,淡淡道:“这一切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并未比楚兄早上许久,我以为大家相交一场,不过因趣味相投,至于身份地位,不过是世俗之物。” 楚留香笑道:“这是自然。只是……” 施静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只因她实在没有兴致在这个时候同他多言,也深深觉得他本是个最温柔体贴之人,如此一反常态地生硬询问,只不过想要知道石观音和水母阴姬的生死下落罢了。 只是,石观音也倒罢了,水母阴姬的事情,她又如何会对其他人说起? 毕竟,在场的,只有她和小白才算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她连半点风险都不愿意冒的。 想到这里,她淡然一笑道:“楚兄可是想要问那石观音的下落?” 楚留香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还没等说话,旁边的胡铁花已经抢着道:“老臭虫你看,你又弄巧成拙了。拐弯儿抹角地说了半天,结果人家施……司徒姑娘早就看出来了。” 施静叹了口气,缓缓道:“胡大哥也不必如此,石观音如何,我其实也并不知情。只不过……”她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既然我师父仍健在,那她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此言一出,她立时听见有人嘶声道:“不可能的,她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回家倒计时,还有明天一晚就解放了哦也。谢谢亲们的支持。留言周五晚上回家统一回复\(^o^)/~胡铁花不是男二,男二下章或是周五那章会出场\(^o^)/~ 第62章 〇六二恩仇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人居然不是无花。 施静看着忽然出现,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白衣蒙面女子,忍不住微微一叹,袖子已经流云般挥出,恰好拦住了她冲向湖水的脚步。 这个瞬间,她已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发现无花还静静地伏在地上,不知道是真昏着,还是在装死。 当然,施静也一眼就已经认出,这个白衣女子居然就是曲无容。 这曲无容平素总是冷冰冰的,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也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刻。施静看着她如此,想着今日头痛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便索性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施静这边才刚刚点中了曲无容的穴道,便见一点红随后赶来,看着这位冷面大哥的眼神,施静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可以确定,这两座冰山大约是碰撞出了什么火花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得罪一座冰山更麻烦的事情,就是同时得罪两座冰山了。 即便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武功现在已经比开始时候有了极其巨大的提升,但施静那种怕麻烦的个性却仍然没有变过。就算是她已经拥有了足够打败他们的实力,她却也实在不想成为那种稍微厉害一点儿就一下子肆无忌惮地胡乱树立敌人的江湖客。 故而,她只略一思忖,便随手将曲无容抛还给他,淡淡道:“虽然凶多吉少,但也不一定就是死了,曲姑娘又何必如此?再说,我见那石观音待你,似乎也并不好。” 一点红冷冷道:“石观音对她好也罢不好也罢,似乎跟你并没有关系。而她如何待石观音,更是她自己的事,你这种人,又如何能够懂得?” 得,至少但从这种说话的语气上看,他们还真是挺绝配的。 看了一眼一点红那冰冷的眼神,施静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他怀中的曲无容身上,放缓了语气道:“事已至此,你们若要替她复仇,便来吧。” 她伸手一拂,已经解开了曲无容的穴道。没想到的是,曲无容到了这个时候,竟却是安静了下来。不但安静了下来,还用同之前毫无二致的冰冷语气地朝着施静开了口。而那一点红也仿若同她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说道:“复不复仇是她(我)的事情,与我(他)没有关系。” 施静默默地闭上了嘴巴,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冰山”男人或是女人这种设定,这本身就真是件让人蛋痛的事情啊,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好像就已经把他们都给得罪了的样子,真是太坑爹了。 曲无容仍然带着她那件蒙面的白纱,施静却感觉到她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施静默认不语,看着她缓缓走到湖边,整个人的风姿如同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幽兰。然后,她忽然翻身下跪,朝着那片湖水磕了个头,先是大哭了三声,又大笑了三声,方才喃喃道:“无容,拜别师父。” 她说完,又磕了两个头,然后一把把头上的面纱揭下来,露出一张没有一丝好皮肤的脸来。 然后转过身来,将自己的正面对着众人。 她如此坦然地将这张脸暴露在阳光之下、众人面前,倒也真是有种“挥别昨日”的豪气。 她的表情也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冷冷淡淡,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再能让她产生情绪波动。 然则场上众人的反应却没有她这么云淡风轻了。 施静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真容,不免吓了一跳。 她想着这曲无容的身姿看起来既然已经如此绰约,想必面容也必然会是美若天仙的。 谁知道,那面纱之下,竟然隐藏的是一张如此让人不忍直视的、惨不忍睹的脸呢。 楚留香的脸色很是平静,一点红也似毫不惊讶,就连小白也没有啥大的反应,想来是早已经看过她这一面了。 然则胡铁花和琵琶公主,却是一脸愕然的模样,愕然中也不免带了些惋惜。 如此美貌的少女,居然生着这样一张脸,实在是……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的一件憾事。 简直有些暴殄天物之感。 不过,不论是谁,都应该能够看出,她这个样子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来被人毁掉的……想到她刚刚对着石观音告别时候的古怪模样,是谁干的好事,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了。 授业恩师,将她养大,教导武功,本是大恩。 但毁掉女子最珍视的容貌,不说相当于害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却也差不多了。 而有那秋灵素的例子在前,想必这位曲无容姑娘,大约也是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才会早此毒手罢。回想起初见时,她还天真地以为石观音门下美貌的女子只要把脸蒙起来就没事了,谁知道,这位娘娘心狠手辣的程度远超想象,居然直接将看着太刺眼的美貌全都毁掉了…… 那么,那“画眉鸟”想来不是面貌平庸,便也是如此悲催了吧?怪不得她对同门的下手都那么狠辣,想来,她的性格也早就扭曲了…… 有这样的师父,不能不为她们点根蜡烛啊。至于那个不幸生为这等人物儿子的某人,也就不难明白,为何会是那么个冷血毒辣的样子了。 毁容对女子来说,绝对是件令人极其痛恨的事。但是,她总觉得,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内情,让这位面冷心热的姑娘如此痛恨石观音。 只不过,这并不是施静关心的内容,她只关心,这些人会不会打扰到水母阴姬的闭关清修。 只要不来妨碍水母阴姬,想要对石观音怎么样,她都不会管的。 奈何,她们俩一起在地底决战,只有水母阴姬在她眼前露了一面,出了点儿声,石观音却不但没有见到人,竟然连声音都没出过一声儿,就仿佛完全销声匿迹了一般,倒也让她心中诧异不已。 然则不管怎么样,这个秘谷,还是封闭了的好,除了留下几个妥善人看守,其他的无关人等,一律离开了,她才会放心。 这秘谷极其难以找到,而且外面还有除了本门弟子很难有人走通的道路,倒也是个闭关清修的好地方。 只要,有人肯配合的话。 想到这里,她叹息了一声道:“曲姑娘恩怨分明,我很佩服。若姑娘不是丰姿出众,又怎会遭此毒手,而以姑娘的绰约风姿,纵使容貌不在,又何尝会减损姑娘的魅力?这一点,想必红兄最为了解。” 一点红听了她这话,面上的表情竟似立刻缓和了不少,楚留香微微一笑,接口道:“看来司徒姑娘与我倒是‘英雄所见略同’,算是红兄和曲姑娘难得的知己了。” 施静微笑,缓缓道:“我还以为你要说,这也不过是因为,我有事要求曲姑娘罢了。” 其实这也真是施静的真实想法,不过她偏偏以这种方式披露出来,即便等会儿真的朝着曲无容提要求,别人倒也当真说不出来什么了。 可怜楚留香无辜躺枪,他素来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然则他却也没有办法,更加不会当真拆施静的台,只好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施静正想着乘胜追击,一点红却忽然道:“你不会如此。你同她们,不一样。” 哎哟,不容易啊,好像一句话的功夫,这好感度意外地被顺利地刷上来了。 但是,一点红大哥,您老用这种斩钉截铁的信任的语气这么说话,真的没问题么? 明明刚才还像是仇人一般的模样,这转换也略快了点儿啊。 等等,莫非你以为你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提要求了么? 太天真了。 还有曲姐姐您这是啥眼神儿,以为我说漂亮话骗你么? 看我放大招。 施静微微一笑,朝着小白道:“小白,你说无容姨姨好不好?” 小白十分配合地道:“无容姨姨当然好,她最好了,对小白也是最好,小白最喜欢无容姨姨了。” 曲无容的表情果然也柔和了许多,看着施静的目光也没有方才那么锋利了。 施静朝着她淡淡一笑,缓缓道:“承蒙红兄如此谬赞,但我真是有一事相求。我看两位都是爽利人,那我便直说了。” 曲无容冷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想要我告诉你出入秘谷之法?” 施静笑道:“曲姑娘果然聪慧过人,正是如此。” 她倒也真是直截了当,径直道:“我师父同你师父在地底大战,胜负虽未分明,但也相去不远。只是,既然我师父看中了此地,此地便为我神水宫圣地,想来石夫人也不会有异议。” 她说着,看了看曲无容,缓缓道:“而石夫人门下,现在也仅剩下了曲姑娘一人,若曲姑娘也无异议……” 她话还未说完,已经听得有人道:“谁说只剩下了她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明天就回家了,感动。谢谢亲们的支持\(^o^)/~我居然坚持住了日更也!! 第63章 〇六三运筹 这话接的甚为顺畅,不过就是略微突然了些,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施静却微微一笑,转过身道:“我以为你要睡在地上一辈子不起来呢。” 司徒静本就是绝色的美人,她如今这一笑,自然是极其好看的,然则无花笑得却是更加的优雅淡然,本来也可丝毫不见逊色。可惜他此时鼻青脸肿的模样让他的魅力大大打折,不然,昔日那妙极雅致、冠绝天下的“妙僧”无花的风采还真是又重现于世了。 即便如此,他的这一笑也带着无尽的蛊惑之意,他的声音更是优雅动听之极:“夫人既然还在一旁相候,我又怎会在此处久睡?” 琵琶公主久居沙漠,想必是从未接触过无花这等的男子。此时见了他这一笑,听了他这一语,自然是不由得低声惊叹,又惹得胡铁花侧目、楚留香忍俊不禁,想必又是好一番小风波。 只有宫南燕,仍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守在湖边,盯着翻腾的湖水,似乎痴了一般,完全不为外事所动。 一点红和曲无容的表情虽然仍是冷冷淡淡地,但可以看见他们的目光都已经变了。就好似面临猎人陷阱的野兽一般,浑身所有的肌肉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虽然不太清楚无花是不是什么时候又跟这两位结了梁子,但施静觉得,以这两位的性子,若是能跟无花这种人相处得好,那可真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她一面暗暗在心中吐槽,一面冷眼旁观着众人的反应,嘴上却连半点便宜都不肯让他占去,冷冷地道:“我方才便已经说过,从今往后,你若再胡言乱语,便休怪我不客气。” 为了证明她说的话可不是虚张声势,施静一边说,一边已经一袖子抽了过去。奈何无花似乎早有准备,她这一招也本就是以震慑之意居上,两下相逢,居然被他险险避了过去。他一面闪躲,还一面微笑着道:“这脾气,怎地忽然变得如此暴烈了……小白,你是不是又惹你娘生气了。” 他虽然表面上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那句夫人却终究还是没有再叫了……只是,即便没有叫“夫人”,拉着小白出来,顺水推舟地点名他们的关系,这一手儿也着实够黑的——只不过,看着旁边那几个人瞬间亮了的、明显充满了八卦意味儿的眼神,施静生生忍下了上去再暴打他一顿的冲动,男人再渣,也是自家事务,犯不着在这里给人免费看表演。 等着罢,这笔账就先记上,早晚有让他好看的时候。 小白虽然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小娃娃,似乎早就被这一系列的折腾弄昏了,此时见到无花同他说话,便也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爹爹,我才没有惹娘生气。娘生气才不是因为小白呢!一定是爹爹不乖,娘亲才会生气的。” 他这回答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烂漫,但也自热而然地偏向了施静,毕竟,施静才是他依赖了近三年的母亲,即便催眠的效力再强,“爹爹”又怎么与“娘亲”相比? 想到这个,施静的面色总算微微和缓,看着小白的目光也更见慈爱:儿子啊,老妈总算没有白疼你一场,关键时候总算还知道帮着老妈啊,真是好样的。 她这里稍微晃了下神倒是不要紧,只是此时她没有意识的是,这么一来,就更像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了,连方才的那些冷言冷语和打斗,都像是“打情骂俏”一般了。 偏生无花还故意做出一种愁眉苦脸的模样,惹得小白也朝着他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一对父子几乎毫无芥蒂地互动,施静刚刚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来。然则无花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不高兴,那愁苦模样便很快就消失了,仍是带上了淡淡的笑容,然后便忽然抬脚朝着她走了过来。 真是佩服他这种无时不刻都能微笑出来的能力,至少面对着他,施静脸上的笑容却是早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就连现场的气氛好似也随着她的面色而陡然紧张了起来。 她已经看见一点红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曲无容的步法也不自觉地摆出了进攻的姿势。如此情势之下,施静也不由得被这种气氛感染,暗暗提了功力在丹田,却不料还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无花还没走到她的近前来,已经有人大喝了一声道:“兀那恶僧!你离小静远着点儿。”这话音未落,施静便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然后一个人便铁塔似地守在了自己身前。 这声音又热血又粗犷,果然便是那位热血又粗犷的兄弟——胡铁花。 没想到这位大哥倒是说到做到型的啊,那两句“胡大哥”一叫,他还真是以大哥自居了,这就冲出来保护她了…… 不过,大哥您老这心肠虽然热得让人感动,但是,眼神儿似乎有些不好呀。不管咋看,就算是无花真的要出手,她也不会吃亏吧?毕竟刚刚把他从湖里抽翻到地上的人,可是她本人,如假包换啊。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大约也可以想象他认真的大脸了,施静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想着怎么劝着他先不要这么激动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无花笑着道:“江湖中都道‘花蝴蝶’胡铁花最有一代铁血大侠豪爽之风,今日见来,果然名不虚传,承蒙胡兄对我家小静如此照顾,无花现在这里谢过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胡铁花看他如此,一时间倒也愣住了。无花昔日在江湖中的名声甚佳,要口才有口才,要脸蛋儿有脸蛋儿,兼之能文能武,能屈能伸,实在是个人物。加之方才小白那一嗓子“爹爹”,还有施静虽然暴怒却居然并没有否认的态度,想来胡铁花也有些拿不准了,雷声大雨点小地跟无花逗了几句嘴之后,自然很快就不敌了——不要说他了,就算再换几个人,能说过无花的,恐怕还真没有几个。 他吃了这个瘪,有心转身问问施静的意见,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他的好兄弟楚留香在旁边拼命忍着笑看了半天的热闹之后,总算良心发现,来捞他了。 施静看着楚留香打趣了几句胡铁花,无非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之类的意思,又不软不硬地跟无花对掐了几句,就重新掌握了局面,从容微笑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种不知道怎地就忽然闪闪发光的感觉,真的让人略微有些不爽啊。 当然,她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带主角光环啥的,只是真心地开始觉得,这位楚先生,真是走到哪里都要亮瞎人的狗眼的节奏啊。 她决定,其他的事儿暂且不说了,还是让这些人散了,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吧。不过在这之前,好像,还得继续之前她问的那个问题吧? 想到这里,施静挥手打断了那边几人无聊的嘴炮:“诸位既然同此人有旧要叙,不如且出谷去慢慢叙旧罢,我同曲姑娘,还有要事相商。” 楚留香果然立刻停止,从善如流地道:“司徒宫主既然如此说,我们自当从命的,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无花的脸,却见无花微微一笑,忽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楚留香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虽然不知道他原本想要说什么,但他接着说出口的,便是:“至于无花,既然与宫主还有事未决,我们也不便打扰。江湖公义,自在人心,无花,你好自为之罢。” 施静看着他眼中的寒意,和无花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不由得暗暗吐血,只得叹了口气道:“楚兄如此客气,若是有石观音的消息,我自当第一个告诉你的……若是我没猜错,诸位应还有要事未办妥,不必在此再耗时间了。” 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看了琵琶公主一眼,果然见到她的面色未变,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 看着琵琶公主公然去和楚留香咬耳朵,而楚留香揉着鼻子一副尴尬无奈的模样,施静直接装作没看见,转身却见到胡铁花也揉着鼻子道:“但是小静,我都还没有帮你……” 施静笑道:“胡大哥客气了,此间事情我尚能应付,日后若是有应付不来的事,一定来找胡大哥,到时候胡大哥可切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便罢了。” 胡铁花涨的脸都红了,赌咒发誓说绝对不可能。 他还想继续,琵琶公主终于忍不住把他拉走了,居然连跟施静好好告别都来不及。施静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暗道总算把这几位给打发了。 对于这种神展开,一点红和曲无容也似乎十分无语。似乎是终于明白了无花和施静的关系,曲无容朝着无花冷冷道:“我已拜别师父,自此与你再无关系,至于这进出秘谷之法,你既然知道,便自同她说罢。从此,江湖不见,各安天命。” 曲无容说完,微微朝着施静和小白点了点头,居然径直翩然而去。一点红看了无花一眼,又看着施静和小白,冷冷一叹,随后竟也跟着她离去了。 虽然他们这一次离开同方才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施静却不知道怎地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以后也大约很难再见到他们了。 如同他们那样的一对伴侣,最适合的生活,不过是选择一处安静的地方,不被打扰地过完下半辈子,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所有的无关人等终于都走完了,施静缓缓转回身,正准备好好跟无花对掐一场,不料无花却忽然笑着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同他们说了什么?” 施静道:“我若说想知道,你便会说么?” 无花笑道:“自然是会说的,只不过,要等到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过渡居然比预计多写出了一章啊,男二君还是木有出来。。。明天吧,明天就粗来了【泥垢。 大家元宵节快乐,情人节快乐哟!!\(^o^)/~ 第64章 〇六四出海 施静生平最烦这种拐弯儿抹角的说话的人了,故而,她听得无花如此故弄玄虚地说了这种话,心中原本很是不爽的。 她索性也不想再管他同楚留香之间到底是什么瓜葛,又恼恨因为他的原因,曲无容竟然没有把进出这秘谷的方法留下就走人了,正想着不管如何先把她想要的东西套出来再把他给打发了。 无花竟又笑着道:“夫人可是又在想着如何收拾为夫?” 尼玛,又来这套!这回不但是“夫人”,居然连“为夫”都出来了,占老娘的便宜就那么好玩儿么? 施静冷笑一声,又待出手,不料那无花似乎是看出来她又要炸毛,赶紧举起双手,赔笑道:“夫人你先不要恼,眼下,我便把这进出秘谷之法同你说了罢。” 听到这“进出秘谷之法”几个字,施静倒是冷静了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安顿好此处的事宜,然后去寻找水母阴姬要的东西。如果他真的肯配合,这口头上的便宜,就让他略占上一占,又有何妨? 不过,她这个想法,在看见无花那张脸的时候,便瞬间湮灭了。 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啊。 即便是口头上的便宜啥的。 想到这里,施静冷冷道:“有话好好说,只是‘夫人’这两个字,你敢再提一次试试?” 无花苦笑道:“好好好!我不敢了。明明连孩子都已经生了……” 他似乎要再说下去,看着施静的脸色,便立刻改口道:“那么,我便如大家一般称你‘小静’罢?” 尼玛,“小静”这称呼也挺亲密的好吧? 还“大家”……除了水母阴姬好像没有人这么称呼吧? 不对,仔细想想,石观音和“画眉鸟”好像也这么称呼过…… 算了,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施静这么一想,也实在没力气纠结这种小事了,索性冷声道:“随便你,现在速速把进出秘谷之法交出来吧。” 无花微微一笑,朝着她伸出了手:“恭敬不如从命。” 这是一只极其漂亮修长、形状优美、洁白无瑕的手。 虽然打斗了半天,折腾了这么许久,但是,他的手上居然一点儿伤痕都没有。阳光之下,看起来竟然好似艺术品一般地美好,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施静承认她有一瞬间差点儿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过去,不过,很快地,她便已经回过了神来,当即冷冷道:“说话便说话,你伸手干什么?” 无花碰了个钉子,面色却丝毫不变,反倒悠然道:“怎么小静你以为,这进出秘谷之法,光靠说说便行了么?” 施静愣了愣,下意识地道:“不然要怎样?” 无花又笑了,柔声道:“你随我来,不就知道了。” 施静冷笑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无花眨了眨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早已经是小静你的手下败将,我哪里敢耍什么花样?只是这秘谷暗含奇门遁甲、八卦阴阳,若不身临其境,即便是我,也无把握凭空口述出来……何况这阵法之妙,还暗合天时地利,依据天时不同,又有各自不同的走法。若不论这些异同,只简单一概而论的话,那便不是‘进出秘谷之法’,而是‘进出地府之法’了。” 他说得极为无奈,但是施静却能看见他眼中暗含的笑意,这是在讽刺她的智商么? 尼玛,但是……啥奇门遁甲、八卦阴阳,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啊!非土著居民加非国学爱好者真心伤不起啊…… 被鄙视也只有认了,谁叫她真的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施静倒是也不纠结了,爽快地道:“既然是如此,你略等我片刻,我随后便来。” 她说完,便径直转过身,朝着湖边走去,有意无意地,仍是采取斜着身子退去的方式。殊不知,这种明显的防备和不信任的姿势,看在无花的眼中,又是何等诛心? 即便是背影,那身姿也是极其迷人的妙龄女子该有的模样,毕竟是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竟似都有着无限的魅惑之力。 无花看着她的背影,竟似有些痴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数年前,与她一夕欢好的事。那个时候,也是这个人,也是这个身体,想必一定是柔顺地躺倒在他面前,毫无防备,任由采撷的吧? 豆蔻年华的少年爱侣,那该是何等的温柔与甜蜜。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为了这昔日的情人如今的冰冷和憎恶,感到一丝悲伤和痛心? 没有人能够知道。 不论任何人、任何时候去看,不论他的面上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还是痛苦和哀伤,他的眼神永远朦胧而神秘,如同上好的黑曜石,深邃得看不清情绪。 即便已经不是“妙僧”,但他仍是无花。 没有人能看得透他。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能够得到。 区别在于,他到底想不想要,还有,到底有多想要。 他微笑着看着施静慢慢走远,却仍然没有收回视线,完全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然则这一切,施静却全都一无所知,她现在的注意力完全在别的事情上。因为,她要开始处理她上任神水宫宫主之后的第一件宫内事务了。 片刻之前,这秘谷之中最核心的这小片儿地方还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然而不过片刻之后,这里便只剩下了她和小白,无花,还有,便是这一位了。 平心而论,无花此人她虽然一直没有看透过,但至少有把握在关键时候把他打倒。然而这个人,却有些打得不太顺手了。 这不单只是因为在她看来,打男人和打女人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也因为这一位的身份,太特别了。 湖水已经平静了下来,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则湖畔仍旧有个人静静站立,痴痴守候,就好像,那湖水中,有她最挚爱的情郎一般。 微风吹起她银白色的纱衣,令她整个人仿若一位仙女,马上便要乘风归去。 整个场景,美好得仿若一幅画。 施静不由自主地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停了下来,生怕破坏了这画面的美感。 能在发呆的时候还有这种效果的,秘谷中剩下来的人里,当然也只有宫南燕了。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并不算是感情细腻敏锐的类型,但是,施静却已经看出,这位宫姑娘同自己新认回来的老妈水母阴姬的关系很亲密,或者,是太亲密了一点儿了。 虽然水母阴姬在水底同自己话别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提这位亲信弟子,但是,施静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南燕会照顾你的。” 这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句,无疑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水母阴姬还是牵挂着她的。比如,水母阴姬到了最后,最信任的,也是她。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试着信任她呢? 即便寥寥数面的相见,好似都不怎么愉快? 站在宫南燕的身边,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施静却仍是迟疑着久久没能开口。直到小白坚持不住,打了个呵欠伏在她的肩头沉沉睡去。宫南燕才终于把目光从湖水中移了回来,盯着她冷冷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施静看着她毫无温度的眼睛,苦笑着道:“因为娘亲说,你会照顾我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施静便见到宫南燕的眼中立刻焕发出了神采。她一把抓住施静的手,颤抖着道:“她是这么说的?” 施静点了点头道:“嗯,她闭关之前,是这么交代的。” 宫南燕美丽的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来,喃喃道:“我就知道……” 施静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娘亲最信任的,始终都是你,那么,我便拜托你一件事,可好?” 宫南燕的情绪仍未平复,但眼神却已经恢复如常,她冷冷道:“何事?” “很简单,我要去帮着娘亲寻找一样东西。神水宫和娘亲这里,便拜托你了。” 宫南燕似乎有些诧异,片刻后,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悲伤了起来。她看着施静,喃喃道:“她果然还是……” 施静叹了口气,真想着接着说点什么,她却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又何须专门回来如此赘述?” 施静苦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这个她原本认为会很棘手的问题,便如此简单地解决了。 她这个神水宫的宫主,连神水宫都来不及去,便已经重新踏上了旅途。 原本她也不会想到此行这么快的,当然,原本她更不会想到的是,此行居然会跟她最厌恶的人同行。 似乎是为了故意显示下存在感一般的。身后的甲板上,传来了孩童的笑声和悠扬的琴声。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看不见无花的脸,她也能想象,他现在必然又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样子。 为什么会让他一起来呢? 不是已经想好了,套问出进出那石观音秘谷的方法之后,便将他交给宫南燕处置了么?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他逮住空子又跟自己说了几句话。 她终于知道,他这样的人,若是有心,一向最擅长拿捏人的心理。 寥寥数语,便又将她蒙住了。 其实,他不过是同她说,他知道一个秘密。 一个事关她要找的东西的秘密。 施静本来不想理会,然则,这秘密实在太诱人,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上了无花的贼船了。 是的,船的确是船,不过,却不是贼船。 是条相当不错的大船。 离开大沙漠之后,他们便上了这条船。大船行驶在海上,他们的目的地是魔岛。 因为无花说:“你若想要找一个秘密,最好的地方,便是那里。” 不信这个邪的施静在寻觅了半个月都毫无收获之后,终于拎着无花的领子将他丢上了船。 同船的,除了她和小白,还有宫南燕安排的神水宫人之外,再无别人。 船行海上,碧波万顷。再配合上悠扬的琴声,本该是十分惬意的事情。 然则施静却不知道怎地心烦气躁起来。 正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另一阵琴声,遥遥相合,竟将她的抑郁之气清除了不少。她转头一看,却是另一艘大船缓缓驶来。正想看看那奏琴的人是何方神圣,舱中已经传来一个清雅之极的声音,缓缓道:“敢问船上的,可是无花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65章 〇六四无争 这话音还未落地,一个衣着华丽的白衣少年便已经出现在了船头。 因着两船距离相隔不远,施静已经能够看清他的面貌。只见这少年长相极为清雅俊美,脸上虽然带着温柔亲切的笑容,看上去也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但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如同漆黑的夜空一般,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甚至萧索之意。 由此,他整个人便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竟仿若有了种超越尘世之上的无穷魅力,直教人不忍移开眼睛去。 按说碰到如此出色的少年,一般的女人少不了要发发花痴啥的,施静以前当然也会如此。可惜今日不同往日,因着有无花的先例,施静对美少年的抵抗能力已经大大增强,故而虽则这少年的姿容气质已经跟昔日的无花不相上下,她却也不过只是暗中惊叹了片刻,旋即便就已经恢复了平静,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 这除了因为昔日吃过这种美貌的大亏之外,更是因为,此刻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她认真关注。 这少年一身的衣服虽然华丽、但却并不过火,显得很有品味,整个人就显出一种超凡脱俗来。整条大船、甚至船上的水手下人也是这种调调,可见他家中非富即贵,定然是个大有来头的。 他的年纪看起来虽然不大,然则在这波涛汹涌的海上,他独立船头,竟似比在平地上还要稳当,可见,身上必然也是有着极深的武功的。 这些都尚还在其次,最让施静觉得意外的是,他居然能从琴声中听出了无花的身份。听出来也还罢了,竟然还这样大张旗鼓地道破——要知道,“妙僧”无花在江湖中,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知道无花还活着的人,只有那日秘谷中的几个人。 算起来,不过楚留香、胡铁花、琵琶公主、宫南燕、一点红、曲无容六个人。再有就是在外面照顾重伤昏迷的“石驼”和他师弟一直没进入秘谷中的姬冰雁和本就是石观音弟子的“画眉鸟”了。 其他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闭关的闭关,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一点红和曲无容不知所踪;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似乎是去一道儿寻找他的那三个红颜知己去了;琵琶公主在龟兹国好好地做她的皇太女;宫南燕已经回了神水宫;“石驼”和他师弟已经回了华山,且不论是当时他们已经重伤昏迷,就算没有,以他们那种名门正派的行事作风,也不可能随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人知道的。 至于那“画眉鸟”,就更加不可能了。她算来是无花的大师姐,既然之前都没有说,现下说了也没有啥用了。而且她还有事情要施静帮忙,虽然无花的命并不是施静自愿留下的,但到底也是看了她和小白几分面子的,外人又怎能一一揣摩她的心思,加上小白那么大的一个儿子杵在那里,别人不知道,“画眉鸟”却最清楚不过,她要想跟无花完全扯清楚关系,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的,就连秘谷已经严密地封闭了起来,可以说,根本不存在走漏风声的可能。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又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呢? 施静正在这里微微走神儿的时候,却听得无花已经朗声笑着回应道:“昔日的‘妙僧’无花,琴声堪称天下一绝,区区又怎敢同他相比?”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施静听在耳中,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恰好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倒也真实得紧。 看来昔日的声名,他也并不是能够完全放下,那“妙僧”的称号,实在也是他半生累积,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对他办的那些事儿,也不是“一失足”可以概括的了的了。 施静默然不语,那少年便朝着无花朗声笑道:“在下许久未回中原,看来是孤陋寡闻了,只道‘妙僧’无花大师的琴技天下无双,未料到除了无花大师之外,竟也有人能奏得如此妙音,真真堪比梵音仙乐,让人心醉神迷。一时间错认了兄台,还望兄台见谅。” 得,这又是一位斯文人。 好似连这一点也跟无花有些相似,想必他们必然能够沟通顺畅、聊得愉快。 施静干脆站在原地微笑,完全没有船主的自觉,等着无花上前应答。 无花看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却仍是上前了两步,大大方方地施了一礼道:“兄台客气了,在下乃是无名之辈,些许微薄技艺竟然能同昔日‘妙僧’的绝技相较,也是幸运了,又如何会怪罪兄台。” 那少年微笑着还了一礼道:“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仅凭方才的琴音,便知道兄台乃雅达之士。” 无花笑道:“兄台此言客气了。依区区之见,兄台方才弹奏之曲,正如高山流水,才是世间难得一回闻的佳音。” 那少年笑道:“兄台过奖了,小弟观兄台亦是爽朗之人,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花笑道:“兄台但讲无妨。” 那少年拱手道:“那小弟便斗胆说了,既然兄台与小弟均好此道,不知可否登船一晤,切磋一番?” 无花听了这话,倒似完全不吃惊,只朝着施静看了一眼,微笑着道:“这个,倒是得请教我家夫人了。” 未料到无花忽然把话头抛到自己身上,施静微微一愣,却见那少年已经转过身,朝着施静躬身施了一礼道:“原来这位便是嫂夫人,小弟适才为兄台琴声所迷,竟忘记同嫂夫人见礼,实在惶恐,还望嫂夫人见谅。” 施静被他们俩这一堆文绉绉的对话弄得头昏眼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能地想要拒绝来着。但她看了那少年一眼之后,只觉得一提到琴,那少年的一双空茫的眼波中好似也露出了神采,知道他大约是真心喜欢无花弹琴。她虽然不通音律,也觉得听无花奏琴是件极美的享受,可见,这无花不论人品如何,这手琴技倒也真得当得起天下一绝了。 可是她虽然带着无花出海,却是因为有正事用得着他,并不是让他来这里休闲度假交朋友的。 她这一犹豫,其实已经存了拒绝的意思,然则再看那少年,却仍是恭敬地等着她的回答,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学生在聆听老师的教诲。 因着这一眼,施静终于微微心软,只是,在这茫茫海上,放无花出去,却是断无可能的,故而她微微一笑,朝着那少年道:“公子客气了,只是方才那人并非我的丈夫,他也不能离开这条船,若是公子不嫌弃我们这条船粗陋,可劳动大驾到我们船上,与此人一叙。” 那少年道:“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那位兄台的琴技实在让小弟仰慕不已,若蒙夫人不弃,在下便叨扰了。” 施静笑道:“好说好说,公子既然有此雅兴,便请上船罢。” 她说完,便吩咐神水宫的姐妹将船板放下,那边那少年的船上也将甲板拼接好,于是两船相连,那少年捧着琴款款走了过来。 施静带着无花在自家船上等候迎接,双方厮见毕,无花便将他迎进了舱中。 施静本想等他们琴友自家切磋,偏偏小白此前看见无花弹琴,已经大为感兴趣,缠着无花学了几天了。此时看见他们两个人都要弹琴,更是好奇得不行,非要拉着施静围观。施静拗不过宝贝儿子,只得抱了他在一旁坐下,看着那两人弹琴。 早有神水宫人奉上茶来,那少年恭敬地道谢,举手投足均是大家风范,显见得家教十分好,大抵是出自武林世家。 无花以前大约也做过不少这种“以琴会友”的事儿,所以把人迎进来之后,立刻净手、焚香,全套儿活计都上齐活了。 那少年显然也是个讲究的,立刻也照做了一番。 然后,两个人方才静静坐下,凝神屏气,良久,终于齐齐抬手,开始抚琴。 最神奇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互通姓名,想来这琴为心声,大抵是到了一定的境界,是以不必拘泥于俗礼了。 气氛一时相当肃穆,连小白都停止了闹腾,瞪大了眼睛静静观看。 只听得“琮琤”一声,无花已经抬手抚上了琴弦,那少年紧跟其后,也拨动了琴弦。这一曲琴音,时而婉约、时而激昂、时而暗哑、时而高亢,细密时如雨落荷塘、稀疏时若风卷旗帜,说不尽的优美动人、感人肺腑,道不完的绕梁三日、回响不绝。 施静和小白几乎听得呆了,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响,好似波涛都为此音而静止,海浪都为这乐声而平息,风儿都为此停步、鸟儿也不再歌唱…… 忽闻“铿锵”一声,两人同时收手,相视一笑。 无花起身拱手施礼道:“绝好琴音之中,隐含雅达无争之意,不知公子是否出身‘无争山庄’?” 那少年微微一笑,也起身还礼道:“兄台琴技堪称一绝,未料到耳力、眼力也如此之佳,小弟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乃们要的。。正脸。。【泥垢了 第66章 〇六六缺憾 虽然从跟冷秋魂接触起,施静便已经抓紧各种机会补课,但她对层出不穷的江湖人士的熟悉程度自然还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远远比不上无花。所以她对这所谓的“无争山庄”是何来头并不甚了解,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无花的表情上看出来了,这个山庄,想来是大有文章的。 无花微微惊叹之后,便淡然一笑,缓缓道:“原来兄台竟是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这就莫怪乎会有如此风骨姿仪了,真是失敬失敬。在下乃乡野山民,区区贱名,不足挂齿,若是原公子不弃,便称呼区区做‘吴名’吧。” 这种明显是搪塞之词的言语和这个明显是假名的名字,其实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原随云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仍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礼仪完美地道:“吴兄客气了,小弟虽目不能视,但正所谓琴心如人心,吴兄既能抚得如此仙乐,必然是风采过人的翩翩佳公子,可惜无缘一见,甚为遗憾。” 他这一番话,得体异常,不但轻轻将对无花身份的纠缠一带而过,还顺带将他夸了一夸,这种涵养实在是让人敬佩赞叹。 果然,听了这话,就连无花也忍不住肃然起身,拱手施礼道:“原公子过奖,若蒙不弃,吴某愿烹茶以待。” 施静却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风度翩翩、教养甚好的原公子,居然是个瞎子。 看着无花方才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若是这原随云自己不说明来历,他也万万看不出,此人是看不见的——只因从他们与他初见时候起,这位原公子的言行举止表现得都再正常不过,他不但能从无花的琴音中辨别出他的身份,也在他掩饰不说时并不死缠烂打,如此风度教养,倒也担当的起这“与世无争”的世家风范。 然则,直到片刻之后与人闲谈时,她才知道,这无争山庄的“无争”可并不是“与世无争”的“无争”,而是“纵横天下,无人可与争锋”的“无争”。 据说原随云的祖辈在山西太原建立山庄时,武功造诣已登峰造极、人品家世也一时无两,故而其时江湖人便奉原家这山庄为“无争山庄”,意思就是江湖以他为尊,无人敢撄其锋芒。连当世最有名的剑客“血衣人”薛家老爷子,在最出名的时候也不敢去动“无争山庄”,原家在江湖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从如此辉煌的历史看,说原家是武林第一世家,也不为过了。可惜现任原老庄主人丁不旺,一直无子,直到五十多岁才得了原随云这么个儿子。而此子也确实不负众望,从小便是“神童”,能文能武,名声极其响亮。 原本这位原少庄主生在如此的武林世家之中,父母宠爱、族人敬仰,自身资质又高、生得相貌也好,本应是江湖第一得意的人物。 可惜,仿佛老天也不肯让这世界上有完美的人一般,硬是让这位“完美”公子留了些缺憾。自从他三岁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他的双眼就看不见了。 听到这里时,她虽然正抱着小白哄他入睡,但由于实在太过震惊和惋惜,仍是忍不住唏嘘不已,险些把小白要求的最佳催眠摇晃频率给停下来,招致了他不满地哼唧了几声。眼看就要惊醒过来的时候,幸好旁边的中年美人及时伸出援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几拍,这才平息了一场可能的起床气的大爆发。 自然,给施静讲述这典故的,就是这位中年美人,也即是神水宫的“三姐”了。 她本是神水宫地位极高的弟子,因着她在水母阴姬门下排行第三,所以人称三姐。 算来这位三姐还跟楚留香的一位红颜知己苏蓉蓉有亲戚关系,好像是那位蓉蓉姑娘的表姑妈。她人虽然已届中年,但仍风韵犹存,说话柔声细语,极有耐心和爱心,江湖经验和典故也颇丰富,让人一看就很有好感,不知不觉地便十分愿意同她相处。 自出海以来,施静便是常常喜欢同她一处说话,顺便补补她的“江湖常识”课。 因着坚持不让水母阴姬闭关的秘谷无人守候,宫南燕返回神水宫安排过来护持的人手事务的时候,施静亲自带着小白在湖边守候了将近一个月。便是在这一个月里,她被无花一天一个花样儿的忽悠给忽悠得直接出海了。 这是旧事,暂且不提,且说从大沙漠回来之后,施静虽然没有来得及回神水宫去,但是宫南燕得知了她要出海之后,却早已经派人在离着她最近的港口准备好了出海的船只用具,还有人员配备。这位三姐,便是她精挑细选的陪同弟子之一了。 相处了这么几次下来,施静多少已经摸清楚了点儿宫南燕的脾气。虽然看着她是一副那么冷冰冰地、高高在上地、见谁都好像人家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得模样,但是至少她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比如这船也好,人也罢,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施静十分满意,便也大大方方地同她道了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母阴姬又闭关了的原因,这位原先浓纤合宜的美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地又消瘦了不少。听见施静同她道谢,她停下手中的事务,看了施静一眼,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挥了挥手,让她赶紧滚蛋了。 于是施静便带着神水宫的队伍,抱着儿子,“押解”着无花,浩浩荡荡地出了海。 很快地,她就发现了宫南燕给她安排的好处。三姐的好处自然是不必说了,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三姐的存在,让她的旅途生活便利舒适了不少,竟似一点儿长途海上航行不便和难受都没有。 所以半个多月下来,她同三姐的关系愈发亲密。加上有楚留香那一层关系,两个人彼此的信任感也十分牢靠——到底是共过患难的战友,也从各个渠道了解到了楚留香在江湖上的风评,如果说这江湖世界中她要选择除了自己家人之外的人相信的话,恐怕也就只有楚留香一伙子人还可以略微相信一二了。 三姐还带着另外几个才入门数年的年轻弟子,说是年轻弟子,倒是更接近于仆妇侍女,只不过,她们不负责粗重活计,最多端茶倒水、铺床洒扫便罢了。只不过,宫南燕恪守着水母阴姬那条“厌恶男子”的宫规,就连水手也是雇佣的健壮的渔妇,除了无花和小白之外,整条船上,便再无男子了。 这些弟子都十分好相处,虽然施静没有什么做宫主的自觉,也勒令她们在外不准表露自己身份,只以“夫人”称呼,但是她们对她的恭敬却是显而易见的“宫主”规格。 施静在不习惯之余,发现纠正许久也无济于事之后,便也随她们去了,渐渐地也习惯了坐在上位的感觉了。 除此之外,另外有个水母阴姬的亲传弟子,这一位的脾气便不怎么好了。虽然她排行第九,但即便是三姐,也不敢惹她,施静更是十分怕跟她呆着,只因她不知道怎地,就是不相信施静已经失忆,情绪十分激动地表示,自己跟她昔日是最好的姐妹…… 当然,以宫南燕那杰出的组织管理才能,她安排的人员自然不会是败笔的。除了这一点之外,这位九妹当然也是有不少优点的,甚至,很多时候,比温柔慈爱的三姐更加有用。 比如,监视监管无花的这重任,便是由这位九妹负责的。 因为她的武功不但是除了宫南燕之外最高的,还拥有着堪比猫眼的“夜视”能力。 每当施静抱着小白跟三姐磨牙唠嗑的时候,或是夜幕降临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九妹便忠心耿耿地担任起了监管无花的工作。 虽然施静觉得以自己的武功和现下的排场,无花也就是个“盆子里的泥鳅”,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但是极度较真儿的九妹却表示,对于这种有前科的渣男,一定不能放松警惕。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儿,施静感觉到,那上面好似端端正正地提着几个大字“阶级斗争,不能停”…… 此刻,九妹便跟着无花和原随云在舱中,监督着他们品茶谈禅。 施静表示,就冲着这一点儿,足以证明九妹是个好同志。 当时,无花和原随云因为以琴会友、明显一见如故、臭味相投、然后在瞬间便成为了好基友,拼完了琴艺又拼茶道,拼完了茶道又开始打禅机。 她和小白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因为小白实在受不了无花那需要极其静心凝神的“茶道”,施静实在觉得那禅机打来打去打的她头昏,越发觉得自己抱着儿子活脱脱是两只大瓦数的电灯泡。想必小白也深有同感,所以她同小白母子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心照不宣,便随便寻了个机会遁走了。 刚刚出了舱门,九妹就如同幽灵般地冒出来,施了个礼,冲进去“监督”了。 那两位谈禅机谈得正欢,居然对她们几个人弄出来的这么大的动静丝毫无觉,倒也真有些“走火入魔”的意思了。 施静果断抱着小白投奔了三姐的怀抱,吃着三姐妙手烹调的美食,抱着被喂饱了之后很快便昏昏欲睡的儿子,听着三姐绘声绘色的江湖小故事,正是优哉游哉的时刻,冷不丁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整条船便忽然摇晃了起来,跟着,大量的海水疯狂地涌了进来。 他们的船,居然毫无征兆地,就要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暗搓搓赶在十二点前更新,哈哈哈哈,发现小蝙蝠的魅力好大,出场评论立刻上十条了耶【捂脸,虽然不多,但是比上几章翻三倍了耶。。。泪奔。。 第67章 〇六七荒岛 施静那口海鲜蟹肉羹就那么卡在喉咙里,几乎呛得背过气去。但是,这并不耽搁她条件反射般地扳住了附近的舱板。 三姐的功夫也不弱,她的武功虽然不及施静,但因着她耳力甚好,故而反应比施静都慢不了多少,甚至还帮着扶了小白一把。 施静看着疯涌进来的海水,知道这多半不是触礁,倒是想被人暗算了的意思。然则这念头刚刚浮上心头,再看隔壁船,却也是一般模样,甚至沉得比他们这艘更快。她倒是不由得有些诧异,这么一来,岂不是连唯一可疑的人都没有嫌疑了么?没有人会疯狂到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吧? 事发突然,整个船上乱作一团,雇佣的仆妇们也好,神水宫的弟子们也罢,纷纷惊骇不已。 要是以前,她多半就抱着独善其身了,然则现在,她再怎么说也已经是神水宫的宫主,总不能置门人安全于不顾,只顾着自己活命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朗声道:“大家不要慌,赶快抱住离自己最近的浮木,不拘木板、木桶、甚至木盆、门窗,凝神闭气,留心浪头。” 她这喊声暗蕴功力,在一片嘈杂声中,传播得极其悠远,声音也保留的异常清晰,自然而然地便带了些安定人心的作用。 很快地,三姐也朗声道:“众姐妹听令,谨遵夫人训示,运本门心法,排阵避水。” 这下子,众人更是安下心来,迅速行动了起来。 小白到了这个时候当然也早就睡不成了,他看着四周热闹的场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道:“娘亲,这是怎地了?” 施静心中苦笑,却不想吓到还这么小的儿子,便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小白啊,咱的大船进水啦,你乖乖地抱着妈妈,不要放手,等一下,咱们恐怕要到水里玩儿一会儿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听着施静的话,却是听清楚了一个“玩”字,当即高兴地笑道:“到水里玩儿好,小白最喜欢水了。” 施静看着儿子的笑脸,心中五味陈杂,只得更紧地抱住儿子,片刻后,忽然想起,儿子那个什么索,倒是可以在这里用用,于是当即对小白道:“乖小白,你的那条宝贝索子还在不在?不如试试它结实不结实?怕不怕水啊?” 小白立刻从怀里摸出那根银白色的索子,得瑟着道:“当然结实啦、不但不怕水,还不怕火呢,美人奶奶说,这世上只有这一根,就给了小白了。” 施静故意道:“这么好?不如,你用它把你自己捆在妈妈身上试试?要捆紧点儿哦,等会儿,咱们就要下水了,万一它怕水,你可不要哭啊。” 小白气鼓鼓地道:“我才不哭,它很好的,不怕水。” 如此童稚言语令三姐在旁边也忍俊不禁,笑着伸手过来,帮着小白一起将那根索子展开,紧紧将他捆在了施静的身上。她不愧是全神水宫上下最细心的一个,连捆绳子都捆得又快又好,居然还十分舒适,连小白这种身娇肉贵的小朋友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不适的表情,反倒更像是在做游戏一般兴高采烈。 从发现船舱进水,到整个船只沉没,不过片刻时间。如此短的时间内,众人居然也收拾停当,没有太大的伤亡。只是原本大家都在舒适平稳的大船之上,现在却只落得人人抱着一块木板过活的杯具局面,也让人高兴不起来便是。 等到沉船引起的漩涡基本平息了之后,施静便授意三姐清点了下人数,很快就发现,全员包括那些雇佣来的健壮渔妇们基本都在,只少了三个人。 便是,当时留在无花舱中的九妹、无花,还有原随云三人。 听着三姐的回报,施静心中不由得一沉,但面色却仍维持着平静,淡淡地道:“三姐,请你带着几位水性好的姐妹略微搜寻搜寻。” 三姐点头应了,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施静看出她有些迟疑,又看着不远处拼命挣扎的水手、下仆,叹了口气道:“若是有余力能救,便救上一救吧,但,切记不要被累了性命。” 三姐回过头,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时隔许久,可喜夫人心地仍是如此纯善,倒是我等之大福了。” 施静笑了笑,不置可否,挥手请她离去了。 原本平静的海面,再也不是那般静谧,被时断时续、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哭嚎声所打破。 在生命面临威胁的时候,所有的修养、礼仪都成为空谈,施静看着原本光鲜亮丽的原家大船同她们自己这艘船一样化为碎片,那些彬彬有礼、教养极佳的仆人、水手们都疯狂得好似要咬人一般,不由得深感唏嘘。 好好的船,自然是不会沉的,好好的人,也不会随便失踪。 何况九妹既然被选做她出海的陪同,水性自然是极好的,又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无花和原随云都不会水,至少她也该出现在海面上,除非…… 无花和原随云也就罢了,想起九妹青春美貌的小脸儿,施静忽然觉得很是难受。这妹子虽然脾气火爆了点儿,但人真的不错的,真应该对她好些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但面色却仍是很镇定,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剩下的人们。幸好神水宫门下,水性都不错,那些健壮的渔妇虽然不会功夫,但常年出海讨生活,水性更在众弟子之上,故而,她们这边倒是没有什么慌乱,都服从着施静和门下另外一名地位稍高于其他人的水母阴姬挂名弟子的指挥,朝着东南方向前进。 只因,这个方向,是她们推断出的可能的岛屿方向。由于她们自鲁东渤海湾出发,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一月有余,早已离内陆甚远,若是回转了去,定然无法坚持到陆地便已力竭而死。而若是继续前行,倒是有可能会漂流到小岛之上。 三姐搜索了许久,也没发现那三个人的下落,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看出三姐的难过,施静低声安慰了她两句,便号令队伍,继续往前划动。正是午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每个人都被晒得口干舌燥,眼看着四周都是水,却无人敢喝,实在是苦不堪言。 施静早已经点了小白的昏睡穴,将他紧紧护在怀中,半伏在木板上,剩下一只手撑住两人的体重,用两条腿划动前进。拜她还算熟练的泳技所赐,她总算在一群水性极好的神水宫弟子面前维持住了“宫主”的尊严。 她们这班人马虽然大多是女子,但居然比隔壁船剩下的几个男子还要划得娴熟迅速,到了傍晚,她们终于见着了几处零星礁石,很快地,一个小岛,便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借着还未完全暗淡下去的天光,可以看见这座岛上怪石嶙峋,光秃秃、黑魆魆,竟似个寸草不生的荒岛。施静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然则,转念一想,至少不用再在海里飘着,总算是脚踏实地,到底也不能太挑剔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个时候,有个隶属组织的优越性便显示出来了。三姐一登上岸,便组织起众弟子来,有条不紊地展开了灾后重建工作。那些渔妇也各有所长,他们鼓捣了半晌,居然弄出两个不大的帐篷来。 可惜所有的木头都被火浸湿了,就算有火种,也需要阳光暴晒才有可能引燃,更何况,方才那种程度的大水,恐怕什么火种也都给弄湿了。 好在,这些人们总是有种果腹的办法,看着三姐命人准备的晚餐,施静哑然失笑,这不就是生鱼片么?原来,鲜鱼刺身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出现了,可惜没有芥末,不过能吃到纯天然无污染的新鲜海鱼片,也已经很不错了。 解开小白的穴道,又好生哄了他半天,加上了生鱼片的诱惑,这小祖宗才总算忘记了刚才暗算他,让他昏睡了半天,没有玩儿好水的那个插曲,愉快地享用起这自他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奇怪食物来。 作为一个不挑食的小孩,这只有咸味儿的生鱼片,小白居然也吃的津津有味,也十分配合地吃完饭就乖乖凑过来靠着她打瞌睡了。 一起成功逃生的众人们也陆续完成了晚饭,收拾妥当之后,或挤在帐篷中、或靠在背风处,扎堆儿安歇了。 施静作为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自然分到了一顶帐篷。她热情地邀请三姐一起睡,却被尽忠职守的三姐婉拒——因着九妹不在,她便要负责晚间的守夜了。 提起九妹,两个人不免都沉默了片刻。末了,还是施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九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三姐你去睡罢,若要守夜,多寻几个妥善人,轮了班次,也就是了。万万不可独自一人。” 三姐点头应了,含泪退了出去。施静叹了口气,也缓缓坐了回去。 暮色即将降临,在这样一个没有火的荒岛上,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响起了因为白天劳累、惊恐之下筋疲力尽的人们此起彼伏、或高或低的鼾声。 施静抱着小白,躺在潮湿的帐篷中,依靠着一块岩石,做好了入寝的准备,却仍是久久无法入睡。 她总是想起九妹,想起无花和原随云,想着这一次的事件,会如此突然发生的真正原因。 她百思不得其解,快到午夜的时候,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帐篷外一阵喧哗,猛起身查看时,却见几个神水宫弟子扶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那人一见了施静,便挣脱了众人,扑在她脚下道:“小静,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掐点更新【滚走 第68章 〇六八蝙蝠 来人衣衫褴褛,浑身湿透,顶着一头稻草般的头发,活像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施静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九妹。 仅仅半日不见,她便已经由白衣飘飘的仙子变成了破破烂烂的乞丐婆子,真是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儿。 但不管怎样,她能活着出现,施静心中已经觉得十分惊喜,一面微笑,一面已经赶忙把她扶了起来。待要同她说话时,却见她满面惊恐,竟似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只不停地道:“小静……救我,小静……救我……” 自重逢后,因着施静已经继任了神水宫的宫主,九妹已经再也没有如此叫过她了,此时想来是被吓得狠了,居然又循着旧时的习惯,连连称呼施静做“小静”了。 对于这个小细节,施静倒并没在意,一旁的三姐却眼中含泪,躬身道:“九妹这是吓糊涂了,夫人请勿见怪。” 要说三姐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甚满意,便是这不分时机的过分小心了。小心本是好事,也总得区分下时间的地点不是?再怎么样,如此时机之下,施静也不会挑她们这些地方罢?又不是暴君和脑残? 当然,施静也没有时间同三姐多言,只笑着摆了摆手,摸了摸九妹的头发,柔声道:“九妹,你不要怕,小静在这儿,三姐和大家都在,不用怕,没人能伤害你的。” 见到九妹在她的安慰下平静了不少,但却仍是浑身哆嗦,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施静便顺手把小白递给了三姐,轻轻将她抱在怀中,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 九妹如同溺死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浮木一般,紧紧抱住了施静,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止了颤抖。 施静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柔声问道:“九妹不怕,告诉小静,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一问,九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好半天,才哆嗦着憋出了两个字:“蝙……蝠……” 话音未落,她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弟子大惊,施静心中也不由得一沉,慌忙帮她切脉时,却发现,她并未受伤,大约只是惊骇过度,才会晕了过去。 只是这“蝙蝠”到底指的是何物?该不会,真的是那种黑色的、悄无声息的、长着翅膀的鼠类生物吧? 想到那些喜欢倒吊在屋檐下的生物,施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这些小东西看上去是有些渗人了些,但是,若说九妹竟然会被这种东西吓成这个样子,她却不怎么相信。 此中必有隐情。 除了对九妹的胆子有信心之外,她也用心留意了每个人的表情,果然见到三姐和几位年长弟子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那是跟九妹脸上的表情基本上如出一辙的惊恐。 施静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安排众弟子们好好安顿了九妹歇下,这才唤了三姐抱着小白到自己的帐篷,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三姐,这‘蝙蝠’,什么时候成为了如此可怕的东西了?” 听到施静如此问,三姐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惊恐惶急的表情:“夫人,您不要问了。” 施静笑道:“三姐,不是我想问,只是,你已经见到了九妹今日的模样,我对今日之江湖,知之甚少。如今更与众姐妹被困在这海外荒岛之上,若是三姐不从旁提点,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神水宫。” 三姐面色愈发纠结,迟疑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道:“既然夫人如此说,那我便如实同夫人禀告了……只一点,夫人切莫害怕。” 施静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世上纵有再恐怖之事,要吓倒我,也没那么容易。” 三姐看着她,苦笑了一声道:“夫人经历虽非比寻常,但可知,有些事,并不会因经历过一次,便不会再怕了的。比如,若是再将夫人装入棺材中,夫人可还能微笑如常?” 听到三姐这话,施静只觉得坐在漆黑的、光线微弱的帐篷里倒似跟那日在棺材中醒来有些相似。她心底忽然便有一丝凉意泛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道:“三姐,你是说,这‘蝙蝠’……” 三姐叹了口气道:“不错,这‘蝙蝠’并不是真的蝙蝠,而是一个人?” 施静不由自主地喃喃重复道:“一个人?” 三姐苦笑道:“不错,这个人,便是‘蝙蝠公子’。” 施静听着她那忽然严肃起来的语气,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看来,这位‘蝙蝠公子’,定是个极其可怕的人物。” 她这本是为了缓解气氛说的半开玩笑的话,不料三姐竟点头道:“他确实,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男人了。” 听到这个,施静却忍不住道:“最可怕的男人?难道比那血衣人还要可怕?” 三姐缓缓道:“薛衣人的剑法使得不错,这一点连宫主也曾赞叹过一两句,不过这‘蝙蝠公子’独自一人雄踞海上销金窟中,武功想来已经同他不相上下。但此人的可怕,却并不在武功,而是……”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还有什么比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更让人恐惧的呢? 故事已经讲完,三姐已经告退。 施静抱着小白依靠在岩石上,听着儿子在怀中睡的香甜,而她却久久无法入睡。 她还在想着那个神秘而可怕的“蝙蝠公子”,想着那隐秘的“海上销金窟”,想着他那句“要绝对的黑暗”。 神水宫贵为天下第一宫,除了水母阴姬武功冠绝武林,少有敌手之外,宫中的信息也是收集的最为充分的。然则即便如此,关于这“蝙蝠公子”和他的“海上销金窟”,所知却仍是甚少。 这倒并不全是因为水母阴姬讨厌男子的原因,更是因为,他太神秘,也太诡异,完全无法捉摸。 这些仅有的,支离破碎的信息,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一点一滴地慢慢收集起来的。收获最大的一次是昔年一位宫中弟子救助一个遭遇了海难的孤女时得到的,可惜,随后那孤女便被杀了,那弟子身受重伤,精神也受了极大的刺激,撑到回来的时候,只说了几个字就死了。 水母阴姬大怒,也派了不少人手查访,却均是一无所获,甚至还有一名弟子在查访途中不知去向。从此,这“蝙蝠公子”便成为了神水宫上下心照不宣的禁忌。 “倒也并不是怕他,这种臭男人,若是撞到神水宫的手里,宫主定然不会叫他好过的,只是,他藏身南海,与远在天山的神水宫相距实在太过遥远,终究还是彼此各不侵犯,相安无事罢了。” 三姐在故事的最后,如是总结。 施静深以为然,但却对她所说的那“蝙蝠公子”的神乎其神的所作所为有些不置可否。 人心险恶,疑心生暗鬼,那“蝙蝠公子”想来也不过是更善于揣摩人的心理,故弄玄虚的成分也是有的,故此才会让人害怕他而已。 她从来都觉得,只有人才最可怕,其他的所有东西都不足为惧。 然则,仿若中了魔咒一般的,那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无穷无尽,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帐篷中的角落,角落里的阴影也仿佛在哂笑她的口是心非。 黑暗,又有谁能够不怕呢? 或者,她们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中潜藏着的种种未知。 未知才会带来恐惧。 而最要命的是,施静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似真的有一只蝙蝠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伺机窜上来撕咬她的脖颈、啃断她的喉咙、给她致命的一击。 这想法让她浑身发冷,只得一面暗运神功,一面紧紧抱住小白,强迫自己静气凝神,总算又朦胧睡去。 略略休整了片刻之后,天色却也已经亮了。小白早早地醒了过来,精气神十足地开始了每天必来的折腾。施静叹了口气,也无心再睡,立刻起身,简单收拾了下,便带着他出了帐篷。 其他的众人都已经陆续起身,三姐更是早早站在旁边指挥调度,倒似完全不受昨日的影响。 只是九妹却仍是昏睡不醒,不过脉象倒也正常,施静便当她是过于疲惫,也并未太过在意。 看着其他众人的精神面貌,施静心中稍感宽慰,便也顺便打量了一番四周状况。白天再看时,这岛屿占地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暂时栖身之用。 岛的四周礁石林立,倒也不必担心鲨鱼猛兽之类的侵袭。极目远眺时,却见远处的山石较为高耸起伏,倒似有岩洞隐藏其中。 施静正在那里眺望,三姐已经过来回禀道:“夫人,我们已经去那边山上查探过,虽无花木,但也生着些草皮,想来山谷之中必有储藏雨水之地。已留了几个姐妹再探,晚些时候必会来回报。” 说不了,早有几个神水宫弟子跑来回复,说那边山坳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洼,却是昔年储藏的雨水,总算是解决了缺水的问题。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地往那山谷中迁徙,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重新安顿好。到了下半晌的时候,火种已经重新暴晒能用,众人居然满山谷搜集了不少干枯的海草,晚饭便因此有了着落。 施静对神水宫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更可喜的是,因着水流的方向要经过这座岛附近,她们船上的一些物质居然顺着水流漂了过来。这就包括原来装吃的的木箱、装淡水的牛皮口袋,还有乱七八糟的木板、木片、木桶、木盆等物事。 听到三姐居然已经安排了几个水性好的去打捞东西,开始着手重新打造小木船的计划,施静感动得简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果然还是有组织好啊,只不过,看来这次确实要无功而返了。 想起远在大沙漠秘谷湖里闭关的水母阴姬,施静心中颇为难过。正在那里寻思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朗声道:“我家主人,恭请夫人上岛。”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o^)/~ 第69章 〇六九虎穴 这些人全部身着黑衣,黑巾蒙面,共乘一艘小船,动作悄无声息,仿若鬼魅。然则他们甫一出现,三姐等人便即发现,立刻便聚拢过来,护持在施静身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施静却微笑着站起身,牵着小白缓缓走了过去,悠然道:“哦?未想到这荒岛之上,居然还有如此热情好客之士,不知道诸位的主人尊姓大名?” 那当先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立刻带着众人遥遥施了一礼,然后方才娇声道:“夫人客气了,我家主人乃蝙蝠岛主,闻得夫人一行驾临此处,定要我们前来相请,以尽地主之谊。” 施静听得那“蝙蝠岛”几个字,又留意到三姐等人面色霎时间凝重,便知道,这位主人多半便是那位“蝙蝠公子”了。她当即微微一笑,缓缓道:“原来贵主人便是‘蝙蝠公子’,真是久仰大名。只是不知道我们何德何能,居然被公子专程遣诸位前来邀请,实在是不敢当。” 那黑衣女子笑道:“夫人果然如我家主人所言,乃是位冰雪聪明的美人……但说来这却是我们的不是了,夫人如此佳人,我家主人本欲亲自前来迎接,奈何今日还有另外两位贵客光临岛上,只得派遣我等前来,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她举止言谈都十分客气有礼,显见得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再看她身后的那几个人,也不似寻常仆役的气质,倒似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客。 虽然他们完全都没有高声大气的说话,也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不过,施静却还是听出了他们的弦外之音:说是“请”,但大约若是她不去,她们便不会离开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施静也没有心情再同她们虚以委蛇的客套了,当即冷笑道:“见怪倒是不会见怪的,只是,既然贵主人现下有其他贵客要款待,我们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对于她如此生硬的拒绝,那黑衣女子却仿佛是丝毫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道:“夫人此言差矣,我家主人说,您此行之目的他已知道,您要找的东西,他也恰好知道下落……”似乎是注意到了施静的表情变化,她微笑着又补充道:“而且,夫人想必也不想小公子与诸位姑娘困于此荒岛之上,若要安全离开,必得有艘极大极安稳的海船才行……” 她顿了顿,想是估计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才继续道:“虽则我等来得有些唐突,但夫人素来聪慧,想来此中曲折,定能参悟清楚。我家主人的话,现下已全部传到,未免在此惹夫人的眼,我等便先行告退,在前方水流稍缓处等候。若是夫人想明白了,随时来招呼我等便是。” 她说完,唿哨一声,那条木船便灵巧地掉转了个头,朝着不远处的岛缘驶去。 没想到她们还倒是挺干脆的,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么?施静有些无奈,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蝙蝠公子”的确很擅长捉摸人的心理。 他说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又透露出她是来找东西的……再联系到那所谓的两位贵客,想来便是同九妹一起失踪的无花和原随云了。 无花的武功自不必说,原随云她虽未交过手,但看那个样子也绝对是身负高深武功之人,就连九妹,即便是江湖经验尚浅,她的武功也绝对算是一流高手之列的。 这位“蝙蝠公子”能在她施静的眼皮子底下,先弄沉了她们的船,然后无声无息地同时制住了九妹、原随云和无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弄走,甚至为了让她相信和被震慑,特意放了九妹回来——且不说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将九妹吓成那个样子,单就这缜密的心思、周全的筹算,就绝非一般人可比了。 最绝的是,他居然还用大海船来诱惑她……有了大船,小白就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回到神水宫去了。作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满足孩子的安全和需要更让她动心的呢? 如此心计,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为了儿子和手下们,就算是鸿门宴也少不了要走一趟了。 除此之外,施静也的确想去会会这个“蝙蝠公子”。不过是个蜗居海岛的帮派头子罢了,你这么牛,你妈知道么? 想到要同这种等级的大魔头交锋,施静就微微有那么点儿觉得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 这种想法虽然略微变态了点儿,但也实在是不能怪她。 除了的确有事情想去确认之外,也完全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惹的祸啊。 说起来自从施静从她老娘水母阴姬那里继承了神水宫的独门内功和至少三成的功力之后,她感觉她的胆子也随着武功的暴涨而迅速增长了——逗小白、气小宫、打无花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要了。 特别是航海这一个来月,不但没有宫南燕姑娘作为她激将的对象,就连小白似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而无花不知道怎地也不坚决接招了——可以说,他这一个月的表现堪称模范:每天除了跟小白“父子情深”就是蹲在舱里抚琴、品茶、不然就用深情得能掐出水来的目光盯着她看——本来么,这种美貌攻势施静自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免疫了。但是架不住人家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琴棋书画诗酒茶,各种妙绝天下,再加上那逆天的美貌值,弄得施静目不暇接,配合小白纯天然的熊孩子模式表演,让她愈发毛骨悚然,不堪败走。 昔日的“妙僧”又回来了啥的,真心太可怕了。 幸好她总还记得司徒妹子杯具的前车之鉴,关键时刻还是抵挡住了他们父子的情感攻击,然后她便果断躲开了这对儿宝贝父子的荼毒,每日里只跟三姐、九妹聊天、说话、培养感情,舒服是舒服了,惬意也是惬意了,但真是快闲的没有蛋都痛了。 好不容易有个看起来有这么点儿厉害的对手出现,她稍微兴奋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了。 就算想办的事儿没办成,也至少可以练练手不是么? 再说,在大沙漠的时候,无花虽然没有明说,但以这位“蝙蝠公子”的派头和名气,他说的那个“深藏海上”、“买卖天下秘密”之所多半就是这蝙蝠岛了。 虽然不排除无花有故弄玄虚、瞎编乱造的可能,但神水宫的消息渠道是绝对可靠的——一切的信息都指向了这位“蝙蝠公子”,不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当然,去之前,也要先把大海船给儿子弄到才行啊。 如同呼应她的想法似的,一艘硕大的海船忽然缓缓出现在不远处的海平面上。施静心中暗喜,转过头去,却正好见到三姐忧心忡忡的脸。 “夫人……那蝙蝠岛……”三姐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施静看出她的担忧,却笑着道:“不必担心,此事我有分寸,不碍事的。” 说话间,那大海船已经缓缓驶近,几个人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之前停泊在岛屿边缘的小木船上,竟真的好似一副将那海船送过来的一般。 只是,那几个人从那么高的海船上一跃而下,那小小的木船居然不过轻轻晃动了一下,可见,这些人的武功更加可怕了。 三姐刚刚略微缓和下来的面色又凝重了起来,施静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三姐,你等下带几个人去好生查看查看那船。我略微准备一下……小白和众姐妹暂时就拜托三姐你好生照管了。” 似乎是看出她心意已决,三姐叹了口气道:“夫人此番回来,性情果然与昔日大不相同,真是愈发同师父她老人家一个样了。既然如此,请夫人此去万万小心,属下等便在此恭候夫人凯旋了。” 施静微笑道:“这个倒是不必。若是那船果真没有什么不妥,三姐你们便径自回神水宫去罢,我这里不用你们操心了。” 三姐微微叹了口气,仍是答应了,施了一礼便带着人照着她说的去检查那条大船了。 施静这才转身处理自己的事,说是处理,其实要处理的不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能说服小白,让他乖乖跟着三姐,不要闹着跟自己去——即便对自己的武功再有信心,她却仍是不可能带着小白去那里冒险的。事实上,自从沉船事件之后,她对带着小白出海这件事都十分后悔。不管怎么样,小白还那么小,又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么个宝贝儿,就算用绑的,也该把他安安全全地留在神水宫啊——好在,现在也来得及。 当然,要说服小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好在等到施静费尽了心机、说干了口水之后,小白总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此时,三姐已经带着人回来回复:那大船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问题的。 施静彻底放下了心,挥别了眼含泪花,依依不舍的小白和忧心忡忡的三姐与众神水宫门人,登上了那队黑衣人的木舟。 一路无话。 黑衣人们对她恭恭敬敬,用过简单的午餐,又疾行了一个下午之后,快到傍晚的时候,施静终于抵达了东南方向的另外一个小岛。 这个岛比她们此前那个大了一倍,却更加荒凉寂静,暮色之下,林立的礁石仿若呲牙裂嘴、奇形怪状的鬼怪,让人看着非常渗得慌。 黑衣人们跳下船,恭敬地带着施静往岛的内侧走,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到了一处洞窟前。 此时,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暗了,整个岛上却仍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灯火。 黑衣仆人们到了此处之后,便恭敬地退下了。施静看了看那黑幽幽的洞窟,只觉得一股凉气自心头升起。 四周安静地好似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冰冷的海风拂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旋即却已经镇定了下来。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进去闯闯了。 她略定了定心神,抬脚便走了进去。 里面,不出所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施静站在黑暗中,还未来得及适应光线,便忽然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作者有话要说:连续第二十天日更,坚持就是胜利vao勺/? 第70章 〇七〇佳客 这一掌来得不但劲道十足、迅速之极,角度也十分刁钻,显然是出自一个极厉害的高手,仿佛早已经在此等着她了一般地精准、突然、恰到好处。 是的,比起劲道、速度和角度,最可怕的便是这恰到好处了。 施静此时刚刚从石窟外进入到里面,正好是眼睛没有来得及适应光线变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选择在这瞬间进攻,着实是巧妙之极,想来,此人不但有着可怕的武功,更有着极佳的判断力。 能在黑暗中有如此的判断力,更是难得,莫非,这人便是“蝙蝠公子”。 这些念头不过在施静的脑中一闪而过,这眨眼间的功夫,那凌厉的一击便已经攻到,施静浑身的肌肉都条件反射般地收紧。在这个瞬间,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头脑自动做出了反应,不但流畅而漂亮地避开了这一击,还本|能地顺手还了一击。 黑暗之中,辨别不出方向,但是那人的呼吸、心跳都几乎听不见,但是可惜,方才他攻击的方位、出手的角度已经出卖了他。这一手儿回击,因着毫无延迟,几乎是和他攻击的招数同时发出的,寻常人等绝对无法闪避,那个人也不例外。 他甚至连避都没有避,一击之后便立刻收手,好似完全等死了一般,静静站在原地。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送死,施静却也没有得手。这倒不是因为她的武功不济,只是因为,他说了四个字。 “司徒宫主?” 虽然这称呼让施静有些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这声音,她却是不会认错的。 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之下仍然保持如此彬彬有礼的语气,和优雅又温和的声音。 这个人,居然是原随云。 从他那一击的凶猛表现来看,显然他方才是把她错认成敌人了。而一旦看出她的身份便即停手的行为,又很明显地说明,他其实并没有把她当成对手。 所以,这件事情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麻蛋,居然乌龙了? 不管他到底是敌是友,她总不能真朝着一个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还打不还手的人动手吧? 我去,可是这已经打出去了的一招到底要怎么收回来啊? 因着事出突然,施静这招还击几乎完全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故而力道是一点儿都没有控制。眼看着这一击便要落在那原随云的身上,她心中暗暗叫苦,身法上却是半点儿都不含糊,立刻旋身后撤,拼命收招儿。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堪堪收住,没有将他整个人打翻在当场。 白费了半天劲儿,还把自己累够呛,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不过原随云毕竟是原随云,这种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儿,教养甚好,总是能在恰当的时间说出最恰当的话来。 比如,施静好不容易阻止了这个乌龙,刚刚站稳,就听见他微笑着道:“司徒宫主武功果然已经登峰造极,这一招儿‘海纳百川’实在惊艳。” 施静苦笑着道:“原公子过奖了,此处黑暗之极,仓皇间分辨不清敌友,险些误伤了公子,倒是我唐突了。” 原随云微笑着道:“是在下无礼在先,还望司徒宫主万万不要见怪。” 虽然事情不是不能这么说,但是此中的真相本来就是大家一起乌龙了,可以说是各有责任。然则现下被这原随云这么一说,总是让人分外舒服,施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原公子客气了,若不是公子甫一交手便认出我来,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躺倒在地了。” 原随云微笑道:“因着此处凶险异常,方才刚刚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让人措手不及,宫主恰好在此时出现,故而在下才会误将宫主也误认为敌对之人,实在是惭愧之至。至于宫主方才所言,实在也是太过自谦。方才宫主那一手功夫之精妙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而那收发自如的功力更是令在下望尘莫及。”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方才继续道:“若是方才宫主不收手,恐怕现在躺倒在这里的,便是原某了。” 施静有些尴尬地一笑,讪讪道:“原公子实在乃谦谦君子,只是这处主人倒是好没意思,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倒是要咱们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方向,弄出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笑话了。” 原随云的语声也凝重了不少,低声道:“司徒宫主,说来此事也是在下的不是,那位……”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洞口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不用转头看,便知道,这石洞中竟然忽然滚进来了巨石一类的机关。 施静面色大变,那边原随云也已经惊呼出声:“宫主小心,这机关又来了。” 为什么是“又”? 还来不及细想,那巨石眼看着就滚到了,施静只有匆忙闪避,同时点了点头道:“原公子也请小心。” 话没说完,她只觉得地面忽然一震,不知道又发生了神马,她居然身不由己地往下栽去。 我擦,不带这么狠吧? 巨石翻滚还不够,还要玩儿天塌地陷这一套么? 施静本能地想纵身从下坠的半空中飞上去,以她现时的武功,飞是也飞起来了,奈何四周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这冷冰冰、黑黢黢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实在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正在那里悬空着囧囧有神,完全不知道是该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清雅之极的声音柔声道:“司徒宫主,请恕在下得罪了。” 紧跟着,一双手便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抱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往旁边一带。 施静只觉得耳畔风声虎虎,竟似重新飞了起来。黑暗之中,环着自己的手臂纤瘦却有力,虽则肌肤相亲,却也没有半分轻渎之意。 最重要的是,能在黑暗中如此抱着个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除了那位翩翩佳公子原随云,大约也不会有人能做到了。 然则,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完美的表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与无花的初见,施静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叹了口气,把开始从心里往外冒的桃花心儿压了下去。 不是没想过自己走,但考虑到现下的情势,她却也只有认命地窝在他的怀里,老实地没有动。 可是,果然还是总感觉心里有点儿不太踏实啊,但愿,他真的不是敌人才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是病,得治。 她没那么倒霉,连着两次遇到的都是这种骨灰级的表演帝吧? 施静暗暗摇了摇头,竭力保持着乐观的精神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居然都忘记了没有跟人家道谢。 这么久的沉默,怎么说也太有些尴尬了……内个…… 要说点儿啥好呢? 她正在那里发愁,却忽然听得原随云轻声道:“宫主可是有何为难之事?”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抱歉地道:“可是在下如此唐突之举,惹宫主不快了?” 完蛋,这都能被发现,您老也太神了吧? 但是,真心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啊,兄弟。 喵的,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这种黑暗的洞窟里的孤男寡女啥的……好像是有点儿那个啊…… 为了阻止自己越来越不像话的走神儿,施静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还未多谢公子勇施援手呢。多谢公子仗义,妾身不胜感激。” 啊,呸,这是啥? 连妾身都出来了。 莫非是石观音上身了不成? 一定是这石洞里太黑的原因,所以她才会乱讲话。 好在,这石洞够黑,就算脸红了,也看不见。 她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设,压根儿就忘记了,这原随云本来就是看不见的——而这种事,他压根儿也就不必看。 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的眼睛了。 因为,他的眼睛,长在心上。 当然,这一切施静当时一无所知,她真忙着同跟他单独相处的尴尬作斗争,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脸皮薄神马的,真是要不得的。 如果她当时脸皮够厚,一定就能发现,这位什么都看不见的原公子,居然好像对这黑暗的洞窟十分熟悉。 或者太熟悉了些。 简直就像是他自己的家一般了。 这一点,对于一个生长在武林世家、本来该安安静静宅在无争山庄里弹琴、赋诗的、特别还是双目失明的公子哥儿来说,不是太过不同寻常了么? 可惜,施静完全没有感觉到,因为就在她尴尬走神儿的期间,原随云已经带着她安然避开了各种机关的暗算,到达了一处较为宽敞和平坦的大厅。 几乎是一踏入那座大厅,身后便传来了巨大的压轧声。 不必用眼睛去看,施静已经能够猜到,想必是一扇极其厚重的石门,已经将他们的来路封闭了。 这妥妥的是密室囚禁的节奏啊。她心中气愤,方待开口质问,却听得原随云已经沉声道:“阁下便是如此款待上门的贵客么?” 他的声音中想必是暗蕴了功力,居然在寂静之中传出去了好远。 片刻之后,便听得有个沉闷、嘶哑的声音,缓缓道:“佳客远来,有失远迎,是吾之过。” 作者有话要说:噗,蝙蝠专场,乃值得拥有【尼奏凯 第71章 〇七一买卖 这句话,不过短短十二字,这个人说得却是极缓慢、极低沉,就连声音听起来都十分奇怪,在空旷的石头大厅里,带着种“嗡嗡”的回声,让人从心底往外渗出一股子寒意来。 显见得来人功力不弱,对施静和原随云的行动也早就了如指掌,大约多半便是此间的主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称“蝙蝠”习惯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一副藏头露尾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爽。 不仅如此,这声音好似被刻意压低过,很明显,说话的人并不想让人听出他真正的声音,居然进行了巧妙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施静直到他把一句话都说完,也没分清他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更不要说判断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 想到进入到这个山洞中之后的杯催遭遇,施静心中不快,当即扬声道:“不知道阁下将我等请来所为何事?” 那声音冷笑着道:“未料到阁下如此年纪,便有此等功力,看来神水宫新任宫主,倒也不是个除了血脉一无是处的女子。” 听得他话里话外暗指自己与水母阴姬的关系,施静心中也不免一凛。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但既然得知了此时,看来这位倒是有些能耐,而她注定也不能再借着自己从未怎么行走过江湖这一点儿充当掩护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人面前装傻,恐怕无异于跳梁小丑了,故而施静索性淡淡笑道:“承蒙阁下如此赞誉,只是身为此间主人,如此藏头露尾,实非君子所为。” 那声音“桀桀”一笑,嘶声道:“便是这脾气不甚好,倒似随了阴姬,并没半点儿肖似你父亲。” 听见“你父亲”这三个字,施静完全无法保持淡定了,不由自主地道:“你说什么?”同时她的整个人已经如同大鸟一般飞起,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按照水母阴姬的命令,不论是谁,只要提起与她父亲相关的事情,都绝对不能放过。 因为,这是神水宫的秘密、水母阴姬的禁忌。 她既然为人子女,又继承了神水宫,自然要牢牢守住水母阴姬的命令。 任何人都不能提起那个人,虽然,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他,但,除了她,谁都不能知道他的身份。 方才她引逗着这个人说话,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确定他的方位,谁料到他竟忽然发此惊人之语。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谁知道他等会儿又会捅出什么事儿来。原随云虽然看着不似那种大嘴巴的人,但是,毕竟是外人,有很多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即使是他,也不行。 故而,施静也不敢再耽搁,当即冲过去,想让那声音闭嘴了。 此前她已经听出这声音传来的位置在高处,她原本想着大约是这个人躲在石洞上方的石台上。结果冲上来才弄明白,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石台,居然只有一个小洞,叩之有声,似乎是通过一根铜管连接着外面。 那个人,想必就是通过铜管在朝着她和原随云说话。想到自己居然如“瓮中之鳖”一般被围观了这么许久,而费了半天劲儿连人家的面都没有摸着,施静不免十分丧气。确定了再无可能把那个人揪出来之后,她只有又缓缓顺着墙壁滑了下去——这一次不能用飞的了,这绝对的黑暗中,神马都看不到,万一摔在地上,那脸就丢大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下来的时候还是没注意,脚滑了一下,差点栽倒。 原随云听着她的动静,礼貌性地上前扶了她一下,居然又扶得恰到好处。施静感激地道了谢,心中仍是对他这种“听声辩位”的功夫钦佩不已。 如同故意看笑话一般地,等到施静刚刚站稳,那声音便又是一阵冷笑,半晌方才慢悠悠地道:“你这丫头也不必恼,蝙蝠岛做得是童叟无欺的买卖,方才那两句话不过是让你看看货物品级,如此大的‘秘密’,又怎会白白送与你知道。况且你到此来,不正是为了此事?若要知道这个秘密,便于半个时辰之后,到后面的大厅来罢。”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施静本来还要冲过去向他问话,听见这个,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心中有了些盘算。 看来,这蝙蝠岛果然如同她曾听说的那般神秘邪气,居然做的是买卖“秘密”的生意。只是,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知道她想要知道的那个秘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真的知道这个秘密,买卖交易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童叟无欺”了。 想到这里,施静便也冷笑道:“我自是会去,但愿你不要怕得不敢出现便好。” 那声音又是一阵怪笑,然后,整个大厅便重新恢复了寂静。 寂静得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 原随云本来就在身边,但是,施静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几乎都没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他对方才那些话,好似并不觉得十分惊奇。莫非…… 施静心中疑惑,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原公子可还在否?” 原随云轻声应道:“司徒宫主,在下还在。” 施静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如此甚好,想必方才那人的话,原公子已经听见,那人既然说要我半个时辰之后赶到后面的大厅,想必这石门很快便会打开的。我有心去那里赴约,不知原公子有何打算?” 原随云微笑道:“在下自然是同司徒宫主一同前往了。” 施静微微一愣,还未等说话,那原随云已经叹息着道:“看来司徒宫主也是如在下一样,是初次来此。不知道司徒宫主知不知道,此间主人每年都要邀请一些武林中人,来此岛上交易。” 他的说法与施静此前的猜想不谋而合,她却并没有提起这个茬儿,只微笑着道:“我久居深谷,并不知道此间之事,既然原公子知晓,实乃我之幸事,愿闻其详。” 原随云笑道:“司徒宫主客气了。在下原本与宫主的情况并无二致,亦是蜗居在山庄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他忽然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门道:“只是今年,他们也请了家父。” 施静当即吃了一惊,也低声道:“那如何……” 原随云苦笑道:“家父年事已高,久已不涉足江湖事,身体亦是欠佳,故而此番便由在下代为前来了。” 施静闻言,忍不住点了点头,赞赏地道:“原公子纯孝之极,妾身不胜钦佩。” 她想来尊敬孝道,所以这份儿赞赏倒是真心实意的。原随云却完全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思,反而苦笑着道:“司徒宫主过誉了,家父本不欲在下牵扯其中,但在下听闻若是‘蝙蝠岛’有邀未去者,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事,轻则危及自身,重则祸及全家……虽家父对此不屑一顾,但在下实在不忍老父高堂受此所累,故而……此番之行与其说是‘谨遵父命’,倒不如说是‘忤逆高堂’,更为恰当。” 如果说方才那个“替父赴约”的段子不过是个懂事孩子的范畴,现在简直就是“太懂事了”的层面了。 有的时候,“叛逆”比“顺从”更见真情,特别是被这位原公子一说,这话说的就更是相当漂亮了。 让他在施静心目中的形象瞬间更是高大了一个重量级。 有头脑的孝子啥的,真心是个好孩子啊。 施静笑着赞叹道:“原公子一片赤子之心,想必原老庄主定然会理解公子的一片苦心、一番孝道的,公子且不必为此忧心。” 原随云微笑道:“多谢司徒宫主宽慰,但愿如同宫主所言才好。” 施静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歇了继续探讨原随云此行目的的心思,正色道:“只是,我观此间主人那副作势,此去想必凶险异常。方才已然多得公子相助,若是在那边大厅之上有何不妥连累了公子……” 她话未说完,原随云已经微笑着道:“司徒宫主如此说,真真折煞了在下。宫主如此武功在身,竟谦逊若此,原某实在惭愧,恐怕之后还要仰仗宫主相助了。” 这人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施静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得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便随着公子一道儿去赴一赴这鸿门宴罢。” 仿佛早已经计算好了他们要花的时间一般,施静与原随云说话间,那扇沉重的石门果然又缓缓地打开了,虽然仍是一片漆黑,但施静多少已经适应了些光线,不至于走到哪里撞到哪里了。 这大厅似乎离着那个人说得地方不远,所以很快地施静与原随云已经到了。而这厅中果然也是这蝙蝠岛一贯的风格,一片漆黑,连一丝光都没有。 不过虽然看不见,施静却发现这大厅中似乎已经坐了几个人,但怎么看也不像个交易现场。 她还未及细想,已经被原随云拉着坐在了距离大门最近的两个座位上,很快地,有个声音响起,打破了厅内的寂静: “今日的第一样商品已备好,诸位可准备好要出价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叹气~~ 第72章 〇七二商品 这声音同方才在铜管中传来的声音又不相同,可以清楚地听出来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因甚少在江湖中行走,见过的人并不太多,施静倒也没有仔细去分辨这个人是谁。 她只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便就足够了。 反正重点并不是谁在主持这个拍卖会,而是这拍卖会的商品到底是啥。 通过跟原随云一起关了会儿小黑屋,除了培养了些革命友谊之外,施静还额外得知了有关这蝙蝠岛的一些信息。 比如,他们会定期邀请些江湖名人上岛,来进行这种类似“拍卖会”的交易——因为原随云介绍说他们买卖的东西各种稀奇古怪,从珠宝、丹药、暗器、毒药到武功秘籍甚至活人、死人都有,不过,只有被邀请的人到了之后才会公布,而且,会公开叫价,价高者得。这种买卖方式同施静看到过的拍卖会大同小异,她索性暗地里便将之称为了“拍卖会”。 虽然不知道这蝙蝠岛要卖给原家什么,但施静却已经猜出来,他们要卖给自己的,想必就是她生父的下落了。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知道了这个信息之后,她倒也不再焦急烦躁了,只安静坐在位子上,等着那些人公布这个“商品”。 反正所谓的交易,总要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才做得成,既然是做买卖,想必他们暂时不会主动来招惹她了,还是和气生财的好嘛。 原随云自进入大厅之后便很安静地坐在了座位上,不知道在想啥。施静也没有时间关心他,因为这“拍卖会”已经正式开始了。 果然,伴随着这年轻男子的开场白,整个大厅立刻便安静了下来。很快地,便听那声音接着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在下便也不再赘述。今日的第一件商品是一个人的名字,他便是昔年临城灭门血案的凶手。” 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这男子的话音方落,整个大厅便热烈了起来,然后便开始有人陆续出价,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粗声大气的声音最为突出,只要有人出价,他便成千两成千两地往上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最后,所有的人都不想再同他争,他最终以八万五千两成交。 跟着,第二件、第三件商品也与此如出一辙,总有个人特别积极地在出价,当然,这大约也就是个最优潜在客户的问题了,其他的人大约都是陪衬和抬价的。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黄教密宗‘大手印’的秘笈、蜀中唐门所制的十三种毒药和巴山顾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就被拍卖完了。 不过,这几样商品虽然貌似很稀奇的样子,但是,却都不是施静用的着的,身边的原随云也没有动静,显然,这些也都不是他们原家所需要的。 施静正想着悄悄同原随云说几句话,交流一番观看拍卖会的感想,顺便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步骤,便听得台上那年轻男子已经接着道:“接下来的商品,是本日的精选,请诸位随着敝岛门人移动尊驾到下一个厅堂中出价。” 这种忽然换场的事儿想来有些奇怪,大厅中众人不免有些不满,但那年轻男子却笑着道:“请诸位客人息怒,虽则麻烦了些,但这些货品确是精挑细选之物,且这场拍卖届时将由我家主人亲自主持,必定会让大家满意而归。” 原来他不是“蝙蝠公子”,只不过是人家的下人……只是,一个下人已经如此巧舌如簧,想必那主人更是舌灿莲花了。 厅中只闻得一片抽气声,想必诸人大部分都会不由自主地如此想,施静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却在想,那由着诸门人带领前往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将每个人的位置交换交换,免得暴露买主的方位? 接下来的情况,果然如同她所料的一样,他们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大厅之中。说是大厅,其实更接近于一个大大的石台。虽然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从下仆们引导着他们爬上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和扑面而来的冷风来看,这平台必然是高耸而宽阔的。 她的新位置在比较中间的位置,原随云却不知道被去了哪里。虽然为没来的及道别的事情略微有些失落,但是事实上,她更多的是有些如释重负。 毕竟,生父的下落,甚至身份都是个秘密,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身边坐着个认识的人。特别是这个人的武功还很高,耳力还很好的情况下。 估计原随云大约也是这么想的,谁都不想让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吧。 所以,才能称之为秘密啊。 虽然对这蝙蝠岛的所作所为不甚认同,但是施静也不得不承认,在做生意方面,他们还确实挺为顾客考虑的。 所有的人陆续坐定,便等着那年轻男子所说的“他家主人”驾临了。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却忽然发现,这石台的下方,忽然出现了一点绿莹莹的磷火。 因着“蝙蝠公子”的规矩,这岛上是绝对不能有光的。但是此时居然见到这磷火,虽然不过也是莹莹微光,但众人都也不免有些惶然。 无论是谁,在绝对的黑暗中呆久了之后,就会本能地厌恶光。 即使是这样微弱的光,也不例外。 不过,这光出现的太过奇怪了,施静按捺住心中的厌恶,定睛看去,却见那磷光居然是几个文字。 文字移动得很快,几乎有些让人眼花缭乱。但是以施静的眼力,却很快便已经看出,那文字写的是“我是凶手”。 噗,不是吧,还有这么傻的人,自己在自己身上写这种字么? 而且,看这样子,这个人的身法居然很不错,应该说是相当不错了。看他腾挪跳跃之间,居然还有些眼熟…… 施静正在这里想着,却已经听得自己左前方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这四个字是用碧磷写在人身上的么?” 因着那个人的身法再高,也不过是个人,总有停下来的时候,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看见了那四个字,所以,不论是谁问出来,都不足为奇。 果然,只听着另一个声音缓缓道:“果然还是朱老先生有眼力。” 这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权威和慑人之力,仿佛只要他一句话说出口来,就可以在瞬间决定千百人的生死。 除了蝙蝠公子,大约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声音。 整个高台上霎时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这便是这蝙蝠岛主人——“蝙蝠公子”独特的震慑之力,方才那年轻男子同他一比,简直是恍若云泥。 所以那位原本还带着点儿洋洋得意的朱老先生再开口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换上了一副恭敬的口吻。 就连施静,也在瞬间挺直了脊背,如同闻见了猎物味道的猎手一般,打起了精神。 只听那老者感叹道:“若是这字是写在人身上的,这人的身法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儿了。” 那蝙蝠公子笑道:“不知朱老先生能否猜出来此人是谁?” 那朱老先生沉吟着道:“放眼天下,身法如此快的人并不多……在下虽然已经想到了一个,但……此人却又不可能是他。” 那蝙蝠公子道:“朱老先生想到的是谁?” 老者叹了口气道:“楚香帅。” 施静也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心道,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些像,但是,能不能不要一提到身法快、武功高的人就往人家楚留香脑袋上扣啊。 她这里抓紧时间继续看那点磷火确认那个人的身份,那边那位朱老先生却同“蝙蝠公子”就这个人是不是楚留香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就在这讨论已经神展开到是不是有女鬼来朝着楚留香索命、完全有没完没了的趋势的时候,施静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照我看,这人未必是楚留香。” 此言一出,那边的两个人都顿了顿,那老者正在那里同“蝙蝠公子”论证的开心,冷不丁施静忽然跳出来质疑他的眼力,他当然不干了,立刻道:“哪里来的小女娃娃,你倒是说说,能有如此快的身手的,倒是有几个人?” 没想到这老头儿,脾气还挺大的,就见不得这种见一样人说一样话的东西,怎么跟人家“蝙蝠公子”就客客气气,她说句话就不行了么? 她之所以坐在这儿,可不是听人唠嗑儿的,可是来买东西的。 再说,比身份地位的话,她也不怕啊。要是你知道了姐的身份,保管会吓死你的。 施静当然不会蠢到直接跳起来自报家门,只是冷笑着道:“我虽然少在江湖行走,却也知道有这等身法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只楚留香一个,老爷子想必是太孤陋寡闻了。” 那老爷子立刻火冒三丈,似乎正想着起身,却听着蝙蝠公子微微一笑道:“朱老先生且息怒,吴夫人的门派也是江湖中如雷贯耳的大帮派,门人轻功也都是不错的,想来方才也不是故意冒犯老先生……当然,吴夫人说的也并无错误,这都是在下的不对,只顾着同老先生推断那凶手的身份,却忘记了及时拿出货物给诸位了。” 这人说话竟然也是滴水不漏,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施静满心觉得自己挑了火,必定有一场乱斗,她好趁乱制住这蝙蝠公子,逼问出秘密来杀的,结果,居然这么快就揭过去了。 她默默坐好,暗暗叹了口气,只怕,那人倒真是楚留香。不过,这时机不太好,大家只有自求多福了。 一念未了,那蝙蝠公子已经轻咳了一声道:“接下来的商品,乃是一个人。我且不说他是何人,只请大家先鉴赏一段琴音。” 作者有话要说:噗,乃们应该猜到了,这倒霉催的货品是谁了吧? 第73章 〇七三竞拍 这蝙蝠公子倒是快人快语,他话音方落,便轻轻击了几下掌,很快地,一阵琴声便自黑暗中响起,恰如一眼清泉,潺潺流过山间。 众人似乎立刻都沉浸在了这美妙的音乐中,然则施静一听这琴声,却险些跳了起来。 这不是无花每天在海船上弹的那只曲子么? 擦,为啥同样留在了岛上,原随云就是客人,无花倒是成为了商品了? 不过,这蝙蝠公子,在这个时候把他弄出来,是要卖给谁呢? 琴声委婉动听、如泣如诉,显示出演奏者极高的弹奏技巧和极深厚的情感,直有种让人潸然泪下的魔力。 整个大厅中一片寂静,甚至已经隐隐有啜泣声,显见得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被这琴音感染,深深沉醉其中了。 施静心中却砰砰直跳,有些纠结了起来。 虽然方才在那石室之中传话的人说了要她来的原因是她的身世之秘,但是,无花此时出现在这里,要是说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好像也太过巧合了吧。 原本她是可以不管这淫僧的死活的,但是,要是不管的话,小白一定会伤心的吧? 琴音优美之极,但施静却完全无心欣赏——再美的琴音,要是天天听,也就不觉得好了。更何况,此时的时机也太不好了。 故而,此人倾尽一身心力、满腔情感的这曲绝世无双的《凤求凰》,就这样,被她当成了耳旁风。 不过除了她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深深迷住。 以至于,一曲终了,仍是没有人说话,好似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余音袅袅一般。 仿若过了一世那么久,终于有人轻叹着道:“好一曲《凤求凰》,果然妙绝天下,若是听了这么样的一曲,又何惧凤凰不来栖息兄台这株梧桐呢?” 这赫然竟是那蝙蝠公子的声音,众人仿若如梦方醒一般回过神来,纷纷叹息着道:“公子说的甚是。” 这段纷乱过去之后,黑暗中又沉寂了片刻,便有个极其清雅但却已经有些嘶哑了声音轻咳着道:“多谢诸位谬赞了。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即便听起来嘶哑失意、凄惨悲切,但是施静却仍然能听出来,这正是无花的声音。 那个连死都可以造假的无花,居然也会有这么真情流露的时刻? 这一定是骗人的吧? 大抵是前车之鉴太多了,施静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其他的人显然却不是这么想的。 大家想来都十分相信那句“琴为人声”,默认能够演奏出这么动听乐曲的人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了。 毕竟并不是谁都有机会被这能演奏出这么美妙音乐的手指给暗算的不是? 所以说音乐果然是永恒的艺术,居然能在这片刻间便感动了这许多人。 再配合上无花那“无限悲痛”的几句话,煽情效果更是极佳。 偏偏蝙蝠公子也叹息着道:“兄台且不必如此伤怀,不知道今日兄台心中那位佳人是否已经来了?” 无花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的意思,大约就是默认了。 于是大厅中的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大约大家都已经猜出了这必定是个多情的公子哥儿在向着心爱的姑娘示爱的节奏,以蝙蝠岛那“海上销金窟”的名声,众人心中也都心照不宣。这大约是个拍卖之外的助兴节目了,接着蝙蝠岛的拍卖会来泡妞啥的,说不定就有人好这一口儿呢。 不过这江湖中,能弹得如此一手好琴的人不多,很多人已经隐隐猜出了无花的身份。奈何,他对外早已经是个死人,就是有想到他的,也很快便就否决了。 不知道为什么,蝙蝠公子这一次却没有像方才猜楚留香身份一样去让大家猜无花的身份。 施静先是有些疑惑,后来很快便即醒悟。 无花和楚留香自然是不同的,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好像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这个时候,蝙蝠公子已经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低沉、嘶哑的声音道:“既是如此,那现下便开始竞拍罢。这位善琴的兄台,底价十万两。” 噗! 施静险些笑喷在当场,就无花这样的,居然也要十万两?要知道那临城血案的凶手才卖了八万五,据说悬赏花红啥的还有六万两,也就是说算起来那凶手也只不过值二万五,无花就要十万两?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成心是不想让人买的意思吧? 无花这个“商品”的来历虽然说不得,要卖的也必然不是普通人了。大部分人的想法大概就是:反正不管自己的事,还是不掺和的好。就算有些心思活泛的人,想要掺和掺和,但若是这么个人就要价十万两,大约就没有人肯出价了。 果然,蝙蝠公子说了底价之后,半晌都没有人出价。 方才那说话的朱老先生倒似个话多的,忍不住道:“若是有人买,便快些出价,若是没有人买,便请公子换下一个物件,不要耽搁我等的功夫。” 哟,这位老爷子想来也是不受音乐感染的类型,这已经忍不住跳出来替大家出头了。想来,平时也是个位居高位惯了的人呢。 可惜她对江湖人物不甚熟悉,倒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不过,施静仍是静静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心中却不由得微微冷笑,不管是啥原因,果然还是不想管他啊,当初出海的时候便已经说好了,只是由他带路,完了之后,仍以“偷盗圣物、欺骗门人”的罪责交由神水宫处置。 这么个身份,并不值得要她掏十万两银子的。 就是一两银子都嫌多。 要是他能活着撑到她弄到秘密、搞定了蝙蝠公子的话,到时候再看看好了…… 她正在这里想着,却听见蝙蝠公子已经笑着道:“看来兄台那位佳人倒真是心硬如铁,依照岛上的规矩,兄台余生便只有留在此岛之上了。” 无花沉默良久,只幽幽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 不做声的意思,是不是又是默认了? 没有人知道。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缓缓道:“我买了。” 居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那是……原随云的声音?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施静当然更是惊异不已,就连那蝙蝠公子显然也有些吃惊,居然没有马上宣布“成交”,而是顿了一顿,方才慢慢道:“方大少爷出价十万两,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 对于这种类似“神转折”的剧情,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都不知道这“方大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就凭着原随云那虽然温和平淡却掩饰不住的强大气场,哪里还有人真敢再出价。 蝙蝠公子微微一笑,正待宣布“成交”,却忽然听得有人惊呼道:“那个人……不见了。”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台下的人吸引了。却见此前一直飞腾跳跃、迅速移动着的那个身上带着“我是凶手”字样的人已经不见了。 谁都没有看到他发生了何事。 蝙蝠公子显然也很意外,立刻拍手叫来几个人,吩咐道:“你们下去看看。”然后又问另一个人道:“第八十三次巡逻如何了?” 那人恭敬地道:“已经开始了。” 听声音,却正是此前主持第一场拍卖那个年轻男子。 蝙蝠公子又道:“你们去罢,将第二场拍卖的货物准备好。” 那年轻男子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但施静却已经听出他们的武功都是极其上乘的等级了,举手投足,动作都已经比风还要轻。这种人好似在这岛上遍地都是,看来,要是硬闯,似乎会很艰难呀。 看来,少不得要再想其他办法了。 施静默默地盘算起来,那边蝙蝠公子已经回到了原先的话题,说了两句“抱歉、失礼”之类的客套话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的拍卖程序。 当然,为了体现公正公开公平的拍卖原则,他还是重复了一遍:“这一位琴技妙绝天下的兄台,为方大少爷十万两竞拍得,可有其他客人要出价的?” 他的声音本来没有任何不同,但施静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此时大厅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她侧耳细听,好似忽然听见一丝极轻微、极细小的风声,当即心中一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这个时候,蝙蝠公子已经在沉稳地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么……” 听到这里,施静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沉声道:“且慢!我要出价。” 蝙蝠公子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也并不怎么意外,只微笑着道:“哦?吴夫人也有兴趣?” 施静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妾身虽然是俗人,但妾身的夫君却喜好此道,不如买他回去,博卿一笑。” 蝙蝠公子抚掌道:“夫人兰心蕙性,夫人之夫君得之,实在乃平生大幸。” 施静嫣然道:“公子过奖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出价了?” 第74章 〇七四地狱 蝙蝠公子笑道:“这个自然。” 施静微微一笑,缓缓道:“我出……白银五钱。” 这句话一说,全场哗然。 只因,这种出价的方式,当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虽说这拍卖会并没有明确说出价的方法,但是约定俗成般的,所有的人都是要比前一个人出价高的,最后也自然是价高者得。 这种直接跌破底价,还跌到如此低的地步的出价方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只能说明,她并不是来出价的,倒似是来找茬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敢在蝙蝠岛上找茬的人,也实在可以算的上是“胆大包天”了。毕竟,这可是“蝙蝠岛”——那个“蝙蝠公子”的地盘儿,不论是谁,胆敢如此公然挑衅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施静到底是哪一种呢? 没有人知道。 黑暗带来恐惧,也带来神秘。自她说出这一句话开始,所有的人惊呼了片刻之后,便都立刻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静待事情的发展。 蝙蝠公子会怎么做呢?而这个不知道是何来历的“吴夫人”,又会如何应对呢? 当巨大的未知的危机摆在面前,而承受这危机的对象又不是自己的时候,作为围观群众的人,大多数的反应便是手心出汗、心跳加速——俗称“啊呀,要打起来了,快点儿打吧!哦也!” 施静作为冲突的当事人一方,却表现的很是平静。 比她更加平静的,是那蝙蝠公子。 他不过只是停顿了片刻,像是故意留给无知的围观群众们惊叹和抽气的时间似得,又好像不过只是说话说的累了,暂时停下来休息休息一般。 这种闲适之极、温文尔雅的态度,倒也当真当得起“公子”这个称呼。 不过这种说话的方式,倒是愈发像一个人了。 施静心中一定,感觉整件事情已经渐渐有了眉目,但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等待着这位“蝙蝠”公子的回应。 她并没有等太久。 片刻之后,蝙蝠公子已经微笑着道:“吴夫人这出价,倒是有意思的紧。” 施静也含着笑,悠然道:“让公子见笑了,妾身不过是想着让公子这货品——‘物有所值’罢了。” 她故意在这“物有所值”四个字上加重了下语气,还停顿了一下,果然,在黑暗中某个地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她虽然故作不以为意,但总算也是略微放下了心来——她这里费尽苦心地折腾,某人如果连这点儿反应都没有,那可真该去切腹算了。 自己的货品被如此贬低,蝙蝠公子却似乎仍然是一点儿都不生气,依旧涵养甚好地微笑着应答道:“哦?不知道吴夫人因何会有此评价?莫非这曲《凤求凰》还不够妙绝天下么?” 施静笑道:“曲子是好曲子,可惜弹琴的人有些不好。” 蝙蝠公子似乎十分感兴趣,笑道:“哦?莫非夫人认为这位兄台的技艺仍不够精妙?” 施静叹了口气道:“琴之一道,不在乎技,而在乎心。其心若伪,纵使技艺再精妙,又有何用?不过是假凤虚凰罢了。” 她这话一说完,只听“砰”地一声,黑暗的角落中传来一阵琴弦断裂声,宛若裂帛、余音缭绕、经久不散,仿若抚琴之人已心碎神伤之极,再也不堪重负。 一时间全场静默,竟似连蝙蝠公子都无法再开口说话了一般,良久,却忽然听得一声轻叹,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正所谓恨之深、情之切,此曲既然是吴夫人心仪之物,在下自是不敢夺夫人所爱。” 这声音温和而优雅,不论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竟然是原随云的声音。 没想到,他还在呢啊。 而且这小话儿说得,真是太漂亮了啊。简直不服不行。施静一面在心底暗暗吐槽,一面却已经立即笑着道:“方大少爷果然知书达理,颇有浊世佳公子风范,妾身虽有‘横刀夺爱’之嫌,但委实不想公子为了此等徒有其表、浪得虚名之人浪费钱粮。” 他们在黑暗中一唱一和,说得倒是甚为投契,但是终究有人忍不住跳出来道:“这单买卖还有完没完了?你们到底买还是不买?休要杵在半道儿耽搁老子们的时间。” 这位大爷倒是个火爆脾气,听口音,好像还是川内来的兄弟? 这等性子也难为他忍了这么久了,倒也总算是爆发出来了。 施静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又隐约觉得有些好笑,正待开口再挑拨两句,将事情闹大,却不料,那蝙蝠公子却忽然道:“既然方大少爷肯割爱,又并无其他人出价,那么,这位兄台便由吴夫人拍得了。” 噗,不是吧? 这样也行? 就算是和气生财,也太“和气”了点儿罢。 不过总算是让他又开口说了这么长一截话了,倒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只是,某些人的动作,能不能略快一点儿呢? 正想着这个的时候,施静忽然又听见了那种极其微弱、细小的风声,就好像一只蝙蝠在忽闪着翅膀,飞过夜风一般的声音。 甚至,比这声音还要更轻。 然后,似乎有一种极其淡雅的清香缓缓飘来,施静默默地深吸了口气,笑着道:“未料到如此低之价格,居然还能成交,可见诸位也觉得此人一文不值,看来倒是我买贵了,让诸位见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简直是天怒人怨了。 无花自从把琴弦弄断了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蝙蝠公子却依然是一副有礼有节、波澜不惊、不怒自威的模样。他继续用着他那特有的沉闷而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夫人说笑了,不过,在下是生意人,一样货品有人肯买,不论出价多少,总比砸在手里好。既然是如此行情,也怨不得人。按照我们岛上的规矩,一旦银货两讫,此人便是夫人的了,岛上门人将在今夜将他妥善送至夫人的下榻之所。” 施静点头道:“很好。只是,我还有个问题。” 厅上众人已经被她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弄得不胜其烦了,但是因着蝙蝠公子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大家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大多只有敢怒不敢言了。 果然,蝙蝠公子的耐心十分好,居然仍是淡然道:“夫人请讲。” 施静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人我买下之后,是不是如何处置都可以?” 蝙蝠公子道:“这个自然。” 施静笑道:“如此甚好。” 她话音方落,已经飞身而起,一面抬手抛出一块散碎银子,一面厉声道:“这里刚刚好五钱,现下钱已付清,劳烦公子点收点收——那贱人的命,我便要了。” 黑暗之中,她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飞鸟,从众人头顶上一跃而过,在如此的视线之下,她居然连声音都几乎没有发出来,便越过了整个大厅,直达了蝙蝠公子所在的高台之上——自然也是原本该是无花奏琴的地方。 如此动静之下,众人大约皆道她是个疯婆子,大约根本也不会去关心那琴师的死活了。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施静的身体在半空中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居然没有朝着奏琴的人的方向,而是朝着方才蝙蝠公子说话的方向扑去。 只听“砰”得一声响,跟着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上了的样子。 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地方也传来“蓬”的一声响。然后,整个高台上便亮起了明亮的火光。 熊熊的火焰如同变魔术一般冒了出来,将整个大厅映照的一片通明。 所有的人都好像黑暗中猛然见到火光的蝙蝠,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满室的火光,将自己包围在内,却动都不知道动一下。 施静也呆住了,不过,她却并不是因为这火。 而是因为,她方才那一般人决计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也定然避不开的一击居然落空了。 那招蕴含着“常春诀”和“神水功”的攻击居然只击中了一张石椅子。 本该坐在上面的蝙蝠公子,居然不见了。 石头椅子上铺着华丽的虎皮,似乎还有人体的余温,但是,空的就是空的,空的椅子倒在地上,映照着熊熊的火光,让她方才的“声东击西”成为一场笑话。 不过,没有人笑。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她。 所有的人都仿佛已经被那火光的魔力所攫住,无法动弹。熊熊的火焰寂静地燃烧,映照的这丑陋、幽暗的石窟仿若地狱一般,阴森可怖。 然则施静却似浑然不觉,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这层石台,只微微叹了口气,便缓缓转过了身。正好见到在这火光中,已赫然有一个人,翩然走了出来。 不论在什么地方,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总是那么从容淡定,好像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这个人,自然就是楚留香。 他一眼便看见了施静,微笑着道:“我来迟了。” 施静叹了口气:“不迟,楚兄来得正好,想必那蝙蝠公子早已经等急了。” 他们相视一笑,便十分默契地朝着在场其余人里唯一一个波澜不惊的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噗。五毛!! 第75章 〇七五公子 巨大的石窟中燃烧着熊熊火光,四散而坐的人们目光呆滞、惶恐不已,几乎没有人能够完全保持镇定,只有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自然便是原随云。 无争山庄的少主,秀美俊逸的翩翩佳公子,他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至少,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中,他仍然能够保持住这一份涵养,便已经无愧这世家公子的称号了。 施静同楚留香一起朝着他走去,即便她对许多事已经可以说是心知肚明了,但她却仍是不能否认,他此刻的风度和气派,真是让人心折。 不过,像他这种人,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看着他,施静不知道怎地又想起了无花。虽然她方才已经用五钱银子“买”了他,但是,刚刚她在黑暗中朝着“蝙蝠公子”冲过去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现在即便整个洞窟都已经灯火通明,结果自然也是一样。 考虑到她到达的时间与楚留香等人点燃石窟的时间基本上是前脚后脚,相隔不过刹那,想必,他是早就被人转移了。 而琴弦断的时候,也不过是在一瞬间之前。那么短的时间里,真不知道这蝙蝠公子是怎么做到的。莫非,他已经神奇到可以“大变活人”了么? 不过,此时,倒也不是她关心这个的时候。 楚留香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石窟中,又是伴着那一阵火光华丽登的场,肯定是有一番精彩的演讲要做的——即便同他相处时日不多,但是,施静已经知道,有他出现的地方,必然没有啥太平的,杀伤力指数直逼金田一和柯南呀有木有? 所以,如果说真的是这种体质的话,大约即便是她和无花不来蝙蝠岛,楚留香他们也一定会来的。只是,若是早知道“名侦探”楚留香要来,她是打死都不会来的——虽然说她对楚老哥本人没有啥意见,但是当真架不住他的煞气太重了,济南那次也好,大沙漠那回也罢,每次碰见他,好像都没有啥好事儿啊。 不过,对比她这种虽然充满了惊吓,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境遇,无花也好,石观音也罢,包括现在这蝙蝠公子,都是一样的杯具啊——“为民除害”的大侠啥的,好像比“名侦探”更拉风点儿吧。 她和楚留香离着原随云的距离不算近,但是也并不算太远。虽然他们走的很慢,但是却也并没有用上太长的时间——甚至连让施静再继续多胡思乱想些事情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两人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原随云的表情却仍是很淡然,仿若完全不知道这石窟发生了或是正在发生着何事。 施静方才冲到高台上,其实倒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她虽然在“蝙蝠公子”的石头椅子上扑了个空,但是阴错阳差间,居然顺手放倒了随侍在石头椅子一旁的一个蝙蝠岛门人。 这个门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很英俊,想来平日里也是个人模人样的公子哥儿。但此刻,他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显出一种奇怪的恐惧和惊异来,然则即便他再惊恐,却也只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因为施静在撞到石头椅子的时候,顺手点了他周身的几个大穴。 他的脚下,正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挣扎着爬起来,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恶狠狠地瞪着那蝙蝠岛门人,好似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那一对儿豹子一般的大眼珠子,让施静想认错了都难。只是都这么多回了,每次跟着楚大少爷出场的时候,胡大爷您老咋每次都是倒霉的那个呢? 剩下的那对年轻男女,她却是都不认得,不过既然同胡铁花一起被捆在那里,想来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难兄难弟们吧。 只是,再仔细看,那高台上的人,也只有这几个,无花果然还是不见踪影。 再往四周一看,其他的、此前潜藏在暗中的那些蝙蝠岛门人,却不知道为何都横七竖八地蜷缩在地上,仿若见了火的蝙蝠一般,抽搐着无法动弹。 于是,整个石窟成为了朝着楚留香战队一边儿倒的形式,如果忽略掉那些呆坐着的武林“豪杰”们的话。 其实以施静的脾气,直接说正经事儿就好,但是,既然在这里同楚留香碰见,不管咋样,也算是战友了,她总不能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故而,她便扮演起了高贵冷酷的角色了——演讲啥的,还是让这孩子上吧。 果然,楚留香迅速发挥了他演讲的才能,迅速地说服了满座嘉宾。施静对他的口才表示十分钦佩,但是其实,这一番话的中心思想,也不过只是几个字“识相点儿,别插手”。 当然,并不是谁都吃直白直爽到直抒胸臆这一套的,楚留香那番话说出来却没有人有异议——说什么“银货两讫”,一旦在这里有了交易,人生就有了污点了啊同志们,以后小辫子被人抓在手里,那“蝙蝠公子”简直就能对大家全部人民为所欲为了,好可怕啊有木有…… 就在施静一边欣赏着楚留香的精彩忽悠,一边把他这十分优美有礼的措辞脑补翻译成大白实话的时候,围观群众里忽然有个哥们跳起来说:“我不是蝙蝠公子。” 当事时,楚留香正讲到“在座的每个人都可能是‘蝙蝠公子’”,于是,这个又黑又壮还满脸麻子的“好汉”便涨红着脸跳了起来,大声澄清——按照“贼喊追贼”的原理,这货肯定是心里有鬼的,他当然不是“蝙蝠公子”,就他那个样子就算是能整容也整不出来人家“蝙蝠公子”那智商啊。 不过,他居然是那“临城血案”的杀手本人,难怪长得那么一副一看就让人生厌的模样。楚留香前脚揭露了他的底,原随云后脚就把想要“畏罪潜逃”的这位据说叫钱三的麻子哥解决了。 配合之默契,让人不由得赞一声好儿。 偏偏这两个人都是一个比一个淡定的模样,让旁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都傻傻盯着他们看。 施静站在他们俩中间,仿若处在风暴眼上,也不幸迎接了四面八方的围观群众们的好奇目光。 我说两位大哥,难道这是让我出场的节奏么? 施静看着那俩人愈发往“含情脉脉”的方向发展,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却忽然听见楚留香开口打破了沉默,缓缓道:“不知道原公子是否也想知道那‘蝙蝠公子’的名字?” 原随云仍是那副安详镇定的模样,居然还微笑着道:“香帅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楚留香却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施静撇了撇嘴,心道:要说便说,哪里这么多虚礼。 她心念方动间,却已经有人替她喊了出来——“老臭虫,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人啦。” 如此嗓门,如此脾气,不用说就知道是谁了。 施静含笑转过头,果然见到胡铁花在不远处挥舞着拳头咆哮。见到施静看过去,他倒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这种变脸儿绝技,逗得他身边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忍俊不禁。 然而楚留香还在兜圈子“这里终年暗无天日,只因……” 施静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指望他了,如果,她还想早点儿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话,而且,她也确实有事情要问那“蝙蝠公子”。 想到这里,施静果断接着道:“只因那蝙蝠公子不需要光线——他看不见东西。”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地停在了原随云的身上。 原随云的脸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居然还带着微笑,缓缓道:“在下就看不见东西。”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阁下也正是那‘蝙蝠公子’。” 原随云笑道:“哦?我是么?” 楚留香道:“阁下虽然已经震聋了英老先生的耳朵,但他总算在失聪前听出了阁下的声音,也赶着说出了个‘原’字。” 原随云笑道:“未料到他那对耳朵,倒也还不完全算是无用的。” 楚留香淡淡道:“你知道,有时候,一个字已经足够透露很多秘密了。” 原随云还是面带微笑,不过却忽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终于缓缓道:“看来,我的确是低估了你们。不错,我便是此间主人。” 全场立刻哗然,因为所有的人都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直接承认了? 更加想象不到的是,如此高洁优雅、温尔有礼的第一世家的公子,居然能暗中做出如此多的残忍、冷酷的事情来。 就连楚留香也叹息着道:“其实,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你就是蝙蝠公子,你本可以否认辩白的。” 原随云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不必。” 他笑得虽然极清浅,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看见他这样的笑容,施静却忽然觉得自己懂了。 有种人是宁折不弯的,这位原公子,便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才不仅仅只是“蝙蝠”,而是蝙蝠“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能真正担当得起这两个字?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脚下却微微上前了一步,想着是自己该出手的时候了。 如同心有灵犀般地,恰好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听见原随云转向她,说了一句:“我只是奇怪,司徒姑娘你是如何发现我便是蝙蝠公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唉,真相揭晓啦!!不知道怎么忽然觉得好伤感呀,滚走洗洗睡。 第76章 〇七六流云 施静听到这话,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公子真的想知道么?” 蝙蝠公子,应该说,原随云亦微笑着道:“是。” 施静叹了口气道:“告诉公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既然身在蝙蝠岛,面对着蝙蝠公子,总是要‘入乡随俗’才对,若是公子真的想要知道,便以妾身想知道那件事,来交换便是。” 原随云微笑道:“若是当真按照本岛的规矩,这笔买卖对在下来说,倒是大大的不合算了。” 施静微笑着,做出洗耳恭听状——虽然她知道原随云看不见,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有办法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对这种“身残志坚”的人士,她总是会给予足够的尊重,而对他们来说,最足够的尊重,便是将他们当做正常人来对待了。 果然,就在她笑到刚刚好露出八颗牙齿的时候,原随云已经微笑着道:“想必司徒姑娘已经知道在下掌握了姑娘要知道的那件秘密,这秘密,本来也是要十万两,甚至五十万两、一百万两的价格竞拍的——毕竟,事关姑娘大事……而在下想知道的事,不过权作消遣,想略略满足一下在下的好奇心罢了。” 施静微笑着道:“所以,公子觉得是妾身占了便宜?” 原随云笑道:“目前看是如此。” 虽然说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位原公子相当于是孤身一人面对着楚留香和施静这样的对手,还有满大厅打酱油的江湖豪杰,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慌张无措的模样,甚至,连半点儿焦虑都没有,只同施静两人悠闲地聊天,好似将其余众人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要知道,这里随便一个人,都是数得着的江湖客,更不要说楚留香极其战队的战斗力了。 自从楚留香搞死了无花,全歼了石观音的沙漠秘谷——江湖传言向来如此,即便内情并不是这样,但是,不知道怎么,最后所有的故事都会归集到一群人里名气最大的那个,然后让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终于打造出来一个超级英雄,然后但凡有这位超级英雄出现的事件,所有的功劳便都归功于他,让他成为超越众人的神一般的存在——江湖总是需要传说的,楚留香,无疑就是这种传说。 拜一个多月的海上飘荡生活所赐,这一点,施静早已经琢磨出来了。 所以,她对楚留香被认出来的那个瞬间,全场众人那梦幻的眼神已经丝毫不觉得意外和震惊了。 反倒是原随云现下这种明显地、连楚留香都不放在眼中的表情,更让她惊讶一些。 这可是“那个”楚留香哟? 原老大您真的不仔细看他一眼么? 对不起,忘记了您老看不见……呃,不是,应该说是都不需要看的…… 不过,这些都不管她的事,她关心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件事儿。其余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能打过谁,谁打不过谁,都不是她在意的东西,反正,所谓的江湖,说白了就是打打杀杀,不论理由如何,在她看来,都无聊透顶。 所以,基于这种观念,施静此刻便一面在心中吐着槽,一面继续跟着原随云“彬彬有礼”地聊天,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她这一方拼命想套话,原随云那边云淡风轻地随便而漂亮地成功回避。 然则,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楚留香的面色却忽然微微变了变,轻轻叹了口气道:“或者我们不该听你说这些话。” 原随云笑道:“彼此彼此,我方才原本也不该听你们说了那许久的话。” 楚留香笑道:“你是在等火熄灭?” 原随云笑道:“不错,正如你当时等着他们将火点燃一样。” 两个人又相视一笑,那种默契,简直彷如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或者楚留香有,但是原随云呢? 没有人能够确定。 看着他温和淡雅的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施静觉得,此人根本就不会被看透。 他太高傲,太神秘,太聪明,也太冷酷,简直就像漂浮在九天之上的白云,美丽高洁、却又变幻莫测。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公子讲礼的很,但是,再一次领教道他随随便便就将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觉,施静还是觉得由衷佩服——总觉得这一套东西似曾相识啊有木有?某个妙绝天下的和尚早八百年就在她身上玩儿过了,她还曾经死得很惨啊!都差点儿搞成心理阴影啊!有木有? 所以——太完美的东西肯定就会有问题,然后,如果你一旦开始怀疑某个人,所有的细节就都会指向同一个源头,你觉得某热是坏人他越看就越像坏人这种事儿啥的,她会随便说么。 还有啊,还有呢——“真相只有一个!”——名侦探是不会骗人的……这就是她为啥会知道蝙蝠公子就是原随云的原因,这种理由,你们会信么? 反正,不管信不信,真正的真相她压根儿就不会说。 打死都不会。 不过,和原随云一样,她也需要一点儿时间,等待一个信号。 所以,即便早就发现了原随云是在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她也有意无意地配合了起来。 总之,她的目的,并不是要为了所谓的“公理、正义”赢了原随云这种“坏人”,她是为了秘密而来,在知道秘密之前,她不会对原随云怎么样的。 这一点,原随云显然也很清楚。 或许,他对此是太清楚了一点儿也说不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那样的淡然。 现在,他谈话的对象虽然已经换成了楚留香,但是,施静却知道,他的心思多半还是在自己这里。 虽然“她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施静想,自己身上一定还有他想要的其他东西。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如此忍让,甚至,到了有些纵容的地步了吧? 想想方才拍卖会的时候的事就知道了。 更不要说是此前在大厅中单独相处的时候了——就连无花那件事情也是…… 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要对无花那个死人破口大骂,说好的信号呢,说好的行动计划呢? 麻蛋,就知道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也得会上树。 她一面维持着优雅高贵的微笑,旁观着楚留香和原随云的唇枪舌战,一面却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对某人诅咒谩骂……这当然是不好的,也根本就毫无用处。 眼看着那两位已经到了快要动手的边缘,施静终于忍不下去了。 无花这死男人在搞什么鬼? 老娘不等了。 这个念头刚刚一转,她便已经看见那两个人进入了动手前说客套话的阶段。擦,以两个都具有“彬彬有礼”这种设定的斯文人物来说,这一次他们俩这手动的还真是够快的。 不过,就算她想要就此吐槽个几句,或是发表点儿感想啥的,此刻却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她考虑或是浪费了。 管他的,反正,就是打一架而已嘛,有啥好怕的,她又不是不会。 想到了这里,施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足尖只轻轻一点,便立刻如同一朵白云一般飘进了两个人的中间。 然后在众人的惊异和两位当事人或微笑或毫无意外的表情中,含笑开口道:“香帅且慢。待我先来同原公子切磋切磋,如何?” 楚留香继续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但施静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其实对此还是略微有些诧异的,不过,他良好的头脑和良好的涵养让他绝对不会在此刻拒绝她的要求。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原随云了。 施静觉得,按照她的估计,这位原公子是绝对不会拒绝她这个提议的。 毕竟,比起跟楚留香这种大侠拼命,果然还是跟她这种小女子整点儿“花拳绣腿”的好吧? 她是如此想的,却不料,那原随云微微一笑,缓缓道:“司徒姑娘的武功说不定比楚香帅的还要可怕——若说我还有一分把握能够赢得了楚香帅,那么换了司徒姑娘,我便是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了。” 这回答倒是有点儿出乎了施静的意料,她微微一愣,却也笑着道:“妾身入江湖之中尚不足一年,至多半载,公子如此盛赞,妾身着实不敢当——但,妾身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不知道公子可否赏面?” 既然说了要“入乡随俗”,她自然也用上了这种冠冕堂皇的句式,大约是先后被楚留香、无花和原随云轰炸了太多次了,这种句式她用起来居然也已经得心应手,娴熟无比到完全木有鸭梨了有木有? 只是,做到这样就可以了么? 关于这一点,她心里却完全没有底。 因为,如果是你,你会知道一朵云在下一秒会飘向何方么? 这种东西,没有人能够预测的到的吧? 然则,很快地,她却已经得到了这朵云的回答。 原随云微笑着道:“既然司徒姑娘坚持,在下便权且献一线丑吧。” 作者有话要说:噗,忽然想起了“水云间”呀,他们打起来,一定很好看【泥垢了 第77章 〇七七狂风 他话音方落,便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股狂风立时席卷而来。 到了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他其实不是云,而是风。 狂风。 狂风卷起的时候,原随云的人也跟着起来了,真个有种乘风而来,御风而至的感觉。 施静不敢大意,慌忙也运功接招。 楚留香等人后退了数步,移动出了战圈儿看时,却见她举手投足间,仿若水波浩瀚,铺天盖地,竟然将原随云那仿若风一样迅疾、云一般飘渺的攻势,接得漂漂亮亮,毫无阻滞之感。 两个人俱都身着白衣,一个若流云御风,一个似水光潋滟,隐隐有风雷之声,当真拼得是势均力敌,却又皆是优美之至,竟仿佛不是在过招,而是在舞蹈。 初始时,他们的身影招式还能勉强看得到,到了后来,几乎只能见到两团白色的光影在追逐、奔波、跳跃——如果说之前楚留香和他那厉害的对手所用的武功已经让人叹为观止的话,此时这两人所用的功夫,就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了。 石窟中的火焰渐渐黯淡了下去,但众人早已经看得呆了,居然没有人发现。 或者是发现了也并没有人注意。 就连楚留香、胡铁花等人,似乎也完全沉浸在了这两人的旷世决战之中,无暇再顾及其他。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地底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这震动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是,施静却立即便已经发现了。而原随云发现的,甚至比她还要早些。 于是,仿若开始时候一样突然,施静和原随云十分有默契地同时收了手。然后,一个朝着还在燃着火的石台冲去,一个则朝着一旁的石壁冲去。 原随云自然是想着借机灭火,而施静却是觉得,这就是她等待着的信号了。 两个人的身法俱都十分迅疾,加上这件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所以,一时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的火光又已经完全熄灭了。 那种极致的、绝对的黑暗又重新降临。 经历过光明之后的黑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众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好似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只听着怒叱声、喝骂声此起彼伏,但竟然都是在那曾经燃烧着的石台附近。好似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纷纷加入了抓捕原随云的队伍中来了。就连胡铁花,在片刻之后也怒喝道:“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跑。” 有了他的加入,整个场面更加混乱不堪了起来。 此时正是纷纷乱乱的时候,所以,居然没有人注意到施静的反常举动。 无论是谁,没事儿都不会拿脑袋去撞石头的,除非,那里另有玄机。 虽然此前并不知道这里有个机关,但是自从在大沙漠中吃过这种机关暗道的亏之后,施静早就对一切地下的、地上的密窟、洞穴、暗道有了一种开放的态度——谁也不知道这种地方哪里会有机关消息,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嘛。 当然,若是你一定要说,有种疯子就是不管不顾没事儿要去拿脑袋撞墙,那谁都没法子。 施静当然不是疯子,所以她的身体还没有撞到石壁,便已经发现那里有处松动,跟着,便发现下面裂开了一个只能供一个人进入的洞穴。 只可惜,还没等她看清楚这其中的具体情况,石窟的火光已经熄灭。 她听着众人的喧闹和混乱,略略思忖了半秒钟,便径直往那洞穴中跳了进去。 几乎在她跳下去的同时,那石头墙壁又几不可见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那洞穴便迅速合拢了起来。若是现在有人站在外面,绝对看不出来这石头墙壁与之前有任何差别。 这一刻,楚留香便恰好站在那石壁外。不过,他到底不是神,错过了最关键的地方,他即便再聪明,短时间内也终究一无所获。更何况,比起临阵倒戈的施静的安危,蝙蝠公子原随云的下落,显然是他更该去关心的事。 不过,听着满石窟的呼呼风声和大喊小叫声,他默默地露出一个苦笑,放弃了追踪蝙蝠的下落,改为重新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 果然,待到火光重新亮起,他看见的便是如同想象中一般的混乱场景。 所有的人如同疯了一般地相互制住了要害,而原随云,自然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竟然如同昔日的无花一般,用了只铁铸的蝙蝠,当做了他的“替身”,然后,神秘地消失了。 且不说楚留香等人的情况,单说那原随云,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莫非他真得化作了一只蝙蝠,飞了出去了么? 答案当然是没有,只不过,他消失得实在太过巧妙,方才这石窟又实在太过黑暗,以致于谁都没有发现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您老如此厉害地玩儿了下消失之后,却这么悠闲地出现在地底,做出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 我真心跟你不太熟啊,大佬。 即便还没有被摔晕,在这个时候看见原随云,施静也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昏头了。 特别是,当她看见,他居然还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然后自己点着了个火折子,为她照亮的时候。 本来是“点一盏灯为你守候”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节奏。 施静默默打了个寒战,然后稳稳地迎了上去。 这地下的洞窟同地上那个似乎并没有神马区别,只是没有那么大而已,其余的,跟之前她和原随云单独呆过的石洞几乎一模一样。 就连现在也是他们俩人单独相处这一点,也没有变化。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已经多拥有了一重身份,而她,已经连最后的一丝迷惑都没有了。 话也说过不少了,架也打过了,现在再见,几乎已经无言。 但是,她还有事情没有问,这个,她总算还没有忘记,所以,便主动开口,想结束掉这种“两两相望”、“无语凝视”的状态。 地底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导致连她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地,带了些不自然的温柔,缓缓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原随云微笑道:“你很意外?” 施静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 “你以为会是无花?” “是。” “让你失望了。” “那倒还不至于,不过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原随云微微一笑,然则却没有再回话。 施静也不是那种脸皮厚到自己一个人总说的类型,于是,这场谈话便由此遭遇了冷场。 沉默,蔓延开来,似乎本该便是如此一般地自然。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原随云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举动,他居然很突然地熄灭了火折子,然后,在一片黑暗中轻声问道:“这里,是不是很黑?” 这是几个意思? 施静微微顿了一顿,却仍是稳稳地道:“不错。” 火光很快便重新又亮了起来,映衬着原随云淡淡的微笑:“现在呢?” 施静淡淡道:“不黑了。” 她看着原随云宁静安详的脸,还有那双漂亮但是空洞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准备告诉我,我想知道的那件事?” 原随云微笑道:“我会告诉你的,但是,得在你答应我的条件之后。” 施静笑道:“哦?不知道是何条件?” 原随云微微一笑,忽然道:“这里还有位子,你不坐一坐么?” 这种微笑当真如春风般温柔和煦,让人无法拒绝。施静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恐怕是个冗长的故事,便也没有回绝他的好意,在他的对面找了个平滑的大石块儿,也坐了下来。 要是这里不这么阴森恐怖的话,倒也是个听故事的好地方。 她刚刚坐稳,原随云的脸上便又露出了那种微笑,缓缓道:“你知道,我自出生以来,便过得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生活。无争山庄,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 施静一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作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定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闭嘴,更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回应。 所以,看到原随云在这里微微停顿,她便立刻习惯性地附和了一声道:“我虽未去过,但也已久闻大名,想必,那里一定是极好的。” 原随云仍在微笑,不过那笑容中,却似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有些落寞,又有些苦涩,他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是啊,真的是极好的……” 施静看他这个样子,已经大概猜出了他想要说的话,想了想他的生平际遇,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道:“只是恐怕,却未免是太好了些。” 原随云又笑了,这笑容又与之前的不同。如果说,他原本是朵漂亮精致之极,但却没有生命的假花,此刻,便竟似忽然有了生命一般,霎时鲜活了起来。 就连早已经见惯了无花那等美色的施静,也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 却听见他已经接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的。” “我从未‘见’过比那更好的地方,直到发现了这里。” 他的脸上闪闪发出光来,竟不停顿,继续道:“不知道,你肯不肯,留在这里,做蝙蝠夫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听到这句话,施静却仍然吃了一惊。 然则她还未及回答,却忽然听得旁边有个声音冷冷道:“若是我不肯呢?” 作者有话要说:噗,本月最后一章奉上。 等下就出发赶去机场,此后三天在兰卡威哈皮,大家3月4号再见~\(≧▽≦)/~啦啦啦 第78章 〇七八骤雨 这声音几乎如同原随云一般地清雅优美,但是,施静却知道,这说话的,绝对不是他。 因为,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原随云。 当然,也只有一个无花。 施静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死人,总算是出现了。 不过,啥叫“你不肯”? 啥时候姐的事儿轮到你丫的管了? 她这里念头方转,已经见到无花自这岩洞的石壁后缓缓走了出来。 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却衬得他如同玉人,衣袂轻飞间,简直似才从九霄之上降临凡世的谪仙一般,带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出尘之意。 再看原随云,骤然听见这个动静,却似丝毫不感觉到意外一般,只在无花走近的时候,客套而礼貌地站起身来,恰似一抹流云轻转,说不出的优雅、舒展、轻盈、好看。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论是从身量、装扮,还是气质、感觉,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然则,无论是谁,却都不会将他们混淆。 没有谁会分辨不出一抹流云同一朵幽昙之间的差别。 如果说原随云如白云般高洁但无情,那么无花便似幽昙般出尘却有毒。 云本无心,花亦有毒。 看到如此养眼的俩帅哥站在一起,施静暂时忘记了发火,片刻后,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怎地忽然悲从中来:麻蛋,为啥一个两个,遇到的都是这种美貌腹黑演技帝,故意考验她的智商啥的,真心累死了。 姐决定了,不打算陪你们玩儿了。 她这里自是豪情万丈,准备上去好好大展一番身手,然而可惜的是,还没有等到她采取啥行动,那两人却好像都猜到了一般,半点儿空闲时间都没给她留,立刻已经开始再正常不过地相互攀谈,聊起“天”来了。 施静叹了口气,略想了想,还是把刚刚提起来的那股子劲儿又放下了。以她上次一对一的经验,对付他们这种人,不能单靠蛮干,否则下场一定很惨烈的。更何况,此时面对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俩呢? 她这么一想,便也心平气和了不少,然后便在那块大岩石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看戏——既然是两位重量级的演技帝相逢,不飙一飙演技啥的,简直对不起观众啊。正好,她还可以再观察观察这两位的武功。 虽然算起来她跟他们都动过手,但是,武功这种事情还真是说不清楚,多看看总是没有错的——鉴于这两位完全看不透的思维方式,万一他们俩联手啥的,也一定要撑住不是。 她如此打定了注意,便愈发静下心来,安心做起了围观群众来。 但见那原随云准确地朝着无花的方向躬身施了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大师别来无恙?” 无花笑道:“公子别来无恙。在下原本也无恙,但公子方才所言,倒是让在下十分不安。” 原随云笑道:“大师乃超凡脱俗之人,如何还会有此红尘思绪牵绊?” 无花笑得更加灿烂:“出世即是入世,入世即是出世。在□处红尘之中,心早有羁绊,所谓‘超凡脱俗’,不敢再言。” 这样两个人原本做起什么来都是赏心悦目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俩现下这种虚头巴脑的客套来客套去的说话方式,还是很快地让施静失去了耐心。 麻蛋,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不然,挽起袖子打一架也可以啊。 虽然她是来看戏的没错,但总是来口水战这一套,简直没意思透了,真心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啊。 而且这一个人称呼“大师”,另一个却应答为“在下”的,玩儿的又是啥机锋? 想到这里,施静认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玩儿深沉,故而终究还是缓缓从她坐着的那个石台子上站起了身来,淡淡道:“两位那日海上既然早已经一见如故,今日反倒客套若此,果然不愧是一对妙人儿。” 那两位正在那里温文尔雅地玩儿着“含沙射影”的唇枪舌战游戏,冷不丁听见施静这么一说,倒是不约而同地住了嘴。更神奇的是,要是施静没有看错的话,他们俩不知道为啥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俩人会不好意思? 一定是她看错了吧? 演技帝会有如此毫无防备般的真情流露,简直是可耻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要么,就是新一轮的演技比赛开始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她心念才转,已经听见原随云含笑道:“司徒姑娘说的是,倒是在下过于妆模作样,让姑娘见笑了。” 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虽然说看似自我贬低了些,却并未显得不够优雅,反而不知不觉地让人有种放松和亲近之意,当真厉害之极。 施静一面自叹不如,一面也不由得又重新平息了下心情——人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表现得像是谦谦君子,咱也不能当真弄成个泼妇样子不是? 无花想是一眼瞧见了她神色的变化,他从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故而也立刻微笑着道:“夫人说的甚是,此事都是为夫的错,夫人千万不要动气。” 又听见“夫人”这俩字儿,施静本待二话不说一袖子抽过去,抬起手却想到了以此刻的情势,当真就这么动起手来未免太过难看了点儿,只得勉强停住了手,冷笑着道:“你可记得当日我说过什么?” 无花面色自若,只微笑着道:“自是记得,只是,若是此时不说明白儿一点儿,夫人便要与他人双宿双飞了。” 咦?居然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几日不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你以为现下弄成这个样子,还是长脸的事么? 施静气得差点儿岔气,正待发作时,却偏偏听得原随云幽幽叹了口气道:“大师此言差矣,恕在下直言,司徒姑娘想要如何,恐怕不是大师左右得了的罢。” 这话倒是中听,施静的面色略微和缓了些,但是看在无花的眼中,却似乎更让他焦心了。 好在他的面上功夫向来不错,居然还能微笑着道:“在下不必。” 泥煤,啥叫“不必”? 你以为你这样装作啥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贴上来,过去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当咱是傻瓜么? 还有那眼神儿,是啥意思? 以为这样就吃定了我了么? 看来,作战策略果然还是要调整一下了。 施静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原随云恰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一下。正好给了施静一个机会,冷笑着道:“哦?既然如此,便请原公子将此前未说完的话,再说一说罢。” 原随云笑道:“可是此前在下那个提议?” 施静也微笑道:“正是,方才被无礼之人打断,此刻还劳烦公子再详谈一番,妾身愿闻其详。” 她一面说,一面又缓缓坐了回去,连看都没看无花一眼,好似真是要认真倾听一般。 无花叹了口气,居然也走了过来,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倒似一点儿也不担心。 施静默默咬了咬牙,心道,德性,不就是运气好提前算到这一步么?有啥好得瑟的,等着罢,老娘绝对不会先屈服的。 原随云等到他们两人都落座了之后,方才坐下,彬彬有礼,完全是个主人的模样,似乎对无花的到来完全无感,他这个人在或是不在,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片刻之后,他果然重新说起了刚才那个话题。 “若是司徒姑娘不弃,在下愿倾一岛之力,自荐枕席。” 噗,麻蛋,少爷您不是翩翩佳公子么? 这么温文尔雅地说出这种“自荐枕席”的话啥的,当真没问题么? 妈妈救命,古人太开放了,咱们做不到呀。 因着这句话实在太有杀伤力,施静很没用地没有控制好脸上的肌肉,维持了很久的冰山脸破了功,露出了一个异常惊诧的表情,然则原随云却仍是笑得云淡风轻,无花的脸色就更精彩了。 他居然也在微笑,笑得比原随云还要温柔和煦。 那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施静,似乎十分笃定她不会答应。 麻蛋,就看这种眼神不爽。 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会升级,姐今天还就要开放一回了。 她想到这里,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微笑着道:“原公子此言当真?” 原随云笑道:“自然是当真。” 施静低下头,做了个沉思的样子,片刻后,方才抬起头来,嫣然一笑,缓缓道:“蝙蝠岛这如此大有根基的厚礼,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公子谦和有礼、温润如玉,更是让人无法抗拒。既然原公子如此有诚意,妾身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随云的表情瞬间又鲜活了起来,甚至连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都好似明亮了不少,他一面朝着施静伸出手来,一面淡淡笑道:“承蒙宫主厚爱,咱们君子一言……” 施静笑着接道:“驷马难追”。 她同时伸出手,想要同他击掌为证,就在这个当口儿,有人总算是忍不住了,终于还是出了手。 但见一道月白色的光影闪过,施静伸出去的手已经被笼罩在那道广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久违的更新,花了三个晚上终于弄出来了,却还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捂脸!更新这种事儿,果然不能停啊……自抽! 不管是神马理由,断更都是不好的,在这里跟大家道个歉,都是咱的错,以后不会随便断了。不管怎么样,也会坚持到完结的。 不过还是想顺便说几句题外话:三月一开始,就忽然有各种事情,让人整个的心情都不好了,真是多事之秋啊。1号有人在陌生的地方受伤甚至离开人世,8号又有航班在我们五天前才走过的地方失去联系……虽然我们已经平安归来,但是他们呢?大约是这一次离得太近了,居然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加上月初工作生活一团糟,所以,居然一拖就拖到了这个时候呢。感谢大家的等待,希望大家一切安好,希望马航也能和我们一样平安归来。 愿所有的亲们一生平安幸福。 以上,爬走。 第79章 〇七九斗法 这一招精妙之极,又迅疾之至,颇有些分光捉影的意思。 只是,以施静现时的功力,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抓住。她当下一个闪身避开,冷冷道:“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此打断别人的好事,即便是你,也未免太过无礼了。” 无花的面色虽然仍是很平静,但那一双眼睛却也再也无法做到平静无波了。 他看了施静一眼,忍不住微微低了低头,叹了口气,方才道:“此时若还再讲礼数,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一番闹剧之后,施静倒是彻底地冷静了下来。此刻她听见此言,便不由得冷笑道:“原本便不是你之物,又何谈失去?不论你再说什么,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你了。” 她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冰冷疏远,她的眼神更是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闻得此言,无花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静静盯住她,又给她的眼神刺得心痛,忍不住缓缓道:“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的么?” 这么看来,他居然连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控制不住,竟连声音都也有些颤抖了起来,完全是一副受伤极深的模样。 只可惜他此前作孽太多,施静对此完全无感,故而只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不错。” 似乎怕是说得还不够清楚,她索性继续道:“当日你答应的事虽未全成,但也已经相去不远,此地已无你的事了,我既然说了事成之后饶你一死,你便自去罢。” 一直以来,她于无花这件事上素来是个含混的态度,除了因为她实在是个慵懒的性子之外,也同他到底还是小白的父亲有那么点儿关系。 然则在这漆黑的洞穴之中,她仿若忽然清醒起来了一般,想通了很多事。 即便武功再高,后台再强,很多事,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逃避永远都不是个办法。 要打败原随云这种人物,一定不能留有任何弱点。 特别是像无花这种陈年旧疾,更是要斩草除根。 反正,留着也没有甚么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荒芜偏僻的孤岛上、漆黑阴冷的石洞里待久了,这种阴郁冷酷的氛围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她的性情,施静忽然之间,便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十分痛快地付诸了行动。 想是她此刻的言谈举止与昔日大大不同,无花居然愣怔在了当场。 那淡然闲适、成竹在胸的模样早已经荡然无存,竟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悲伤、脆弱和惊惶来。 施静话一说完,便闭上了嘴巴。本以为她说得如此清楚,以无花那种性子必然会飘然而去——毕竟,她方才已经相当于放了他自由,虽然此刻仍是困在这海岛上,但以他的能力,要出去自然不会是难事儿。至于到了外头,那便更是海阔天空,凭着他施展了。不论是要东山再起也好,卷土重来也罢,想来也都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真要如此,也不能不说是个麻烦,但施静自认为以她和整个神水宫的能力,他再怎么闹腾,也撼动不了他们。至于江湖,乱或是不乱,都不差他一个。 谁知道,让她奇怪的是,他居然既没有走,也没有说话,只是仍挡在两人中间,定定地看着她,不动弹。 那眼神与以往也并不相同,竟好似要看进她的心里一般,让她十分不舒服。 眼见着时间流逝,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施静索性不再同他僵持。 所谓动口不如动手,她连看也不再看,只将水袖那么一抽。一股劲风拂过,无花的整个人便已经被吹出去好远。 不过很快地,他又重新闪身回来,仍是站在那里不动,竟似颇有些牛皮糖的气势。 施静叹了口气,朝着原随云道:“让原公子见笑了。不知道可有没有个清净地方,可供咱们好生单独说一说话。” 如果说她对待无花是严冬般的寒冷,那么换了对着原随云,便是春天般的温暖了。 原随云自始至终都微笑着站在一旁,似乎她方才没有说出任何让他感到惊讶的话。 相比于无花的崩溃,这个人,才是真正沉得住气,完全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摇的存在。 即便是目前已经对男女之事不存在任何幻想的施静,也有些好奇,这样的一个人,他刚才提出的那个要她“留在岛上,做蝙蝠夫人”的提议,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听到施静的话,无花固然大为震动,原随云却也似乎略有些意外。但是施静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看,早已经看出,他这惊讶只不过是如同他的礼貌一样,都是一种客套罢了。 他的眼中并没有惊讶,完全没有意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片刻的惊讶过后,他便微微一笑,朝着施静道:“既然是夫人所愿,在下莫敢不从。” 他这里一面说着话,身上雪白的衣袖已经流云般挥出,无花匆忙出手想要拦住他时,却哪里拦得住,只见那片流云轻柔地卷过来,身边的施静便如同微风一般消失了。 整个洞窟又传来巨大的震动,石屑纷飞中,无花却仿若痴了一般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只手依然纤长秀美,无瑕有力,完美到似乎能够掌控一切。 然则方才他伸出手去,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长久以来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开始有些依赖着的人,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跟着别人走了。 他定定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缓缓倒了下去。 黑暗中似乎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低呼,然后很快便被纷纷落下的巨石“轰隆”声给淹没了。 一切都恢复了寂静,好似方才不过是一场梦。 绝对的黑暗里,摇曳着一丝微弱的灯火。 宽阔的洞窟之中,施静与原随云携手前行。两个人的身量都颇为颀长,身着飘逸的白衣,容貌皆甚出尘,恍若一对神仙眷侣,说不出的登对好看,竟将这洞窟里的冰冷阴郁冲淡了不少。 施静没有说话,原随云也没有开口,一片静谧之中,两人默默漫步——这种气氛,仿若暴风雨将要来临前的最后宁静,虽然有些沉重,但,也十分利于思考。 施静的脚步不紧不慢,刚刚好跟着原随云的节奏,她的思绪却早已经飘远,早又将这整件事好好过了一遍,心中是愈发地清明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原随云终于停了下来。施静抬头看时,却见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 原随云就站在那道石门前,静静朝着她微笑。 他仍拉着施静的手,却仍是不肯先开口,好似一定要等着施静先说点儿什么似的。 他的手温暖,干燥,稳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施静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何带我到这里来?” 原随云笑道:“我以为,你知道。” 施静看了看那石门,又看了看原随云的脸,心中“咯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道:“莫非,此间乃是公子下榻之所?” 原随云笑得愈发灿烂:“夫人果然聪慧,从不令在下失望。” 这气氛,似乎愈发地不妙了。施静轻咳了一声,叹息着道:“公子过奖,妾身不过一乡野愚妇,聪慧二字,切不可再提。” 原随云微笑道:“夫人过谦了。虽则在下目不能视,但在下却知道,若这世上有一女子还可当得上‘聪慧’,那便是夫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静静地“盯”住了施静,竟好似真得能“看”见她一般。那双本来空茫寂寥的美目,也如同忽然有了光明一样,闪闪发亮了起来。 施静愈发觉得面颊有些发烧,忍不住掩饰般地朝着他道:“惭愧,惭愧……不知道公子带妾身来此,就是来看看这石门的么?” 原随云微微一笑,有些抱歉地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叫夫人站在门外呆了这许久,真是失礼之至。” 他一面说,一面足尖轻点,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得一阵岩石的研磨倾轧声响过,那石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原随云上前了半步,轻而易举地便推开了那扇石门。 借着他手上那火折子微弱的光,施静已经大致看清楚了这石门之内的景象。 原来这果然是一间宽阔的卧房。 装饰不多,而且颜色混乱,但是,触手所及,都是极其上佳的质料。 显然,这地方是他自己布置的。 若是说看不见东西有什么地方是怎么都无法克服的,便是这色彩的辨别了。 就算质料再上佳,这混乱的色彩便足以毁了整间房室的品味。 让一派锦绣中,透出一股子凄凉来。 施静一面缓缓走到,一面四处查看,不留神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原随云已经引着她靠近了卧榻。 火光摇曳,映照得他的面色也带了些暖意,不知道怎地,看上去竟有几分春\色\浮动。 施静暗道不好,不由得尴尬一笑,打趣道:“莫非,公子此刻便要‘自荐枕席’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赶上十二点前更新,不杏糊,嘤嘤嘤,滚走碎觉。 第80章 〇八〇衷情 这句话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大胆的,但是,其实施静的原意却不过只是想要开个玩笑,缓解下愈发尴尬紧张起来的气氛罢了。 谁料到,这句话当真这么一说,原本便有些尴尬的气氛,就更是愈发地不对了起来。 原随云定定地“盯”着她,淡淡一笑,看的她更加面红心跳起来。 片刻之后,他那双形状完美的红唇,便轻轻开启,吐露出一句无比轻柔优雅的话语:“若是我说是,夫人可肯赏面?” 天,这位原大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明明长着这样一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脸,居然能连这种话都能如此轻松自在地说出口来么?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桃花攻势的效果十分不错,施静立刻觉得嗓子眼儿有些发痒,也有些口干舌燥,不免愈发地心惊肉跳了起来,居然一个没留神儿,踉跄着栽倒在了卧榻之上。 这一下子摔得虽然不算重,但后腰上也肯定是磕青了好大一块。 施静默默哀嚎了一声,还没等到她假装低调地迅速爬起来,却便已经见到原随云覆过来的身体。 如此近距离地凝视他几乎毫无瑕疵的脸,着实十分有冲击力,更杯具的是,还没等她推拒,他手上那本就渐渐微弱起来的火折子,竟然偏偏在此刻熄灭了。 黑暗,在瞬间降临。 忽然间从有光变成了无光,正常人的眼睛都会出现一瞬间的“失明”状态。 施静自然也也不例外。 这个瞬间,她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很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不明了今夕何夕的迷茫感和恐惧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施静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蝙蝠,甚至,连蝙蝠都不如……即便武功再如何厉害,她却没有蝙蝠的那种可怕的感知力——忽然降临的黑暗里,她成为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种无力感和绝望感,同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困在那口棺材中的感觉十分相似,算起来真是她最最不喜欢的一种感觉了。 而且,不是早就决定,要改变自我,重新做人了么? 想到这里,施静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地便稳住阵脚,定下了心来,微微一笑道:“公子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实非君子之风也。” 这话一说出来,施静便觉得面前的压迫感忽然少了不少。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极低的轻笑。 跟着,一个轻柔温雅的声音,缓缓道:“夫人果然永远不会令在下失望。” 这正是原随云的声音。 从发声的大致位置判断,他想是仍然维持着火折子熄灭前的动作,维持着同她近在咫尺、立刻便要肌肤相亲的状态。 虽然他也算是位英俊潇洒的翩翩美男子,但这种认知,却让人并不是十分愉快。 然则这种不愉快,施静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带出来,反而含笑道:“公子过奖了,妾身不敢当。” 她的语气淡然,呼吸也十分平稳,竟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现下同原随云是如何暧昧的状态——不论是谁,被他这样的人压制在卧榻之上什么的,总是会有各种情绪的。 能做到如同施静现下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甚至,基本可以说是没有。 所以,连原随云也不得不叹息着道:“很好,这一次,我总算没有看错人。” 施静含笑不语。 因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谁说的越少,便代表,谁占据着优势。 原随云本不是个不分场合时间一味话多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其用意所在的——这便是相处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施静摸出来的规律。 有的时候,越是心思复杂的人,其行动规律,反而越容易掌控——你只需要简单地往最不可能的方面去推测便好了——这方法简单之极,但,却不能不说是十分有效的。至少,对付无花的时候,效果是不错的,看来虽然换了人,到了这原随云却好似也是一样的有效果。 他们本就是十分相似的两个人,不是么? 施静如此打定了主意,便按捺住了性子,由得原随云说话。而他也果然不负所望地用着他特有的腔调,缓慢而优雅地款款而谈。 “夫人看似对诸事均不上心,如此看来,却竟是所有人中看得最通透之人。” 施静微笑道:“公子客套了,此间别无二人,有话不妨直言。” 原随云叹了口气,就在施静以为他要倾诉心曲的时候,他居然又沉默了。 片刻之后,施静便觉得身边的锦被有些微微下陷,不用特别去看便就知道,这下子竟是他翻身躺在了自己身边——于是,这是要大被同眠的节奏么? 因着不喜欢这种陌生人忽然靠近的别扭感觉,她心中不快,却也隐隐存了一分好奇,这原随云今夜的表现大异于平常,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不过,他越抽疯,对她便愈有利。在没有弄清楚她要知道的秘密之前,这一场大戏,她终究还是要陪着他继续演下去的。 大被同眠就大被同眠罢,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施静打定了主意,便淡然地面对了原随云躺在了她身边这个事实。既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跳起来反抗,自然得就好像昔年她还在现世的时候,同最要好的闺蜜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卧谈一样。 对于这种情况,原随云显然又有些意外。故而他又刻意停顿了片刻之后,方才叹息着道:“你,果真是不一样。” 好嘛,这一次,连“夫人”都不叫了,进步神速啊,看来离倾诉“衷肠”又进了一步了。 施静心中暗喜,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道:“这个自然。” 原随云顿了顿,却又是轻笑出声:“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施静莞尔,缓缓道:“或者,也只是因为,你见过的女子,还不够多。”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或者,是太多了,也不一定。” 他说到这里,略微沉默,不知道,又想起了谁。 良久,他却忽然道:“原本我留下你,不过是看在神水宫的面上。” 施静冷冷一笑,暗道来了,就知道,什么“自荐枕席”啥的,完全都是瞎话吧?还不是惦记着那块在她手里还没捂热乎的神水宫令牌……想到这里,她索性也不再装淡定,只冷冷道:“这个大可不必,神水宫也好,我也罢,都不是你想要如何,便就如何的。” 她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原随云却也不以为忤,微笑道:“现在我却觉得,留下你,或者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施静愈发觉得气闷,当即冷声道:“这个倒是未必,或者是你最差的决定也不一定。” 大约是她终于有了他预料中的反应,原随云听了她这愈发不耐烦的“冷言冷语”,却反倒是笑了,一面却又柔声道:“我能够确定,因为,只有你,才能担当这蝙蝠岛的女主人。” 施静冷哼了一声道:“我却也能够确定,我对担当这甚么女主人,完全不感兴趣。” 原随云微微一笑,缓缓靠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哦?你不想掌控天下武林豪杰们隐藏最深的秘密么?你不想有朝一日能够‘号令武林、天下莫敢不从’么?你不想将神水宫发扬光大,成为天下第一门派么?你不想……知道你最想要知道的那个秘密了么?” 施静本来对那些什么称霸天下的东西嗤之以鼻,但是,最后的一句话,却显然是说到了她的心里。时至今日,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为了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吗?想起还沉睡在大沙漠湖底的水母阴姬,她默默地咬了咬唇。如果,只有这个人知道的话……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迟疑,原随云笑着,在她耳边柔声道:“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我知道,我这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无法拒绝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轻轻拂过了她的鬓发。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他的动作轻柔,如同在爱抚最亲密的情人。 他的手仿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施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起来,然则,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她居然还有余力问他:“那么我这里呢?可也有你想要的东西?” 原随云微笑,那双手却抚上了她的面颊,缓缓道:“自然是有的。” “你,便是我想要的东西。” …… 这是赤果果地表白了么? 那么,从,还是不从? 这是一个问题。 当然,她绝对不会真地要跟他怎么样的,只不过,装着顺从,或是索性连装都不要装,这确实是个问题了。 好在,这事儿也并没有让她想太久。很快地,空中忽然有一股劲风袭来,直击他们躺着的石榻之上,攻势猛烈,很有些“一击毙命”的意思。 施静和原随云毫无悬念地双双闪开,却也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大约竟然又是个熟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去春游了,累得半死,不过风景好美啊\(^o^)/~ 撑着精神坚持更新,爬走睡~!! 第81章 〇八一火拼 那人一击未中,却仍是不肯放弃,而是疯魔了一般继续攻击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何竟似完全抛开了原随云,只逮着施静拼命。 施静无奈地腾挪闪避,只是对方这种呼吸吐纳的方式,听在她的耳中竟似愈发地熟悉了。虽然此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施静对这种诡异的压迫感记忆十分深刻。等到那人数招都未能取得了她的性命,终究撑不住冷冷哼了一声之后,施静心中微微一动,已经大致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说是“猜”出,但是她也不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同之前在困住她和原随云的那个大石窟中,隔着石壁传音的,是一个人。 她曾经隔着那个石窟顶上的一个小小的洞口同此人通过话,虽然因为太黑没有看到其真面目,不过,正因为拜这“绝对的黑暗”所赐,她的听力得到了空前的激发,居然将这个人的呼吸吐纳声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是因着修习内功已久,所修的两门功法也俱都是高深的内息修炼法门,于这吐纳功夫最为讲究,故而她对这呼吸吐纳的规律总是要分外敏感些,歪打正着之下,倒是也总算是在这黑魆魆的蝙蝠洞里派上了用场。 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东西,双方交手,本来靠的就是“听声辩位”的功夫。高手过招,更是如此。这种时候,若是有这么一样本事,那简直就不只是如虎添翼、甚至,可以说是安身救命的东西了。 此人的武功极高,甚至不在石观音之下,虽则内力尚还不及,但是招式刚猛有力,已隐隐有水母阴姬的修为了。 施静应付的极为吃力,幸而靠着“常春诀”和“神水经”两大内功和充沛内力的加持,总算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如此,她却支撑的极为辛苦。只因那人的体力精力却是十分惊人,对战了这许久,攻势竟似完全不减,自有一种“拼命十三郎”般的气势,好似不弄死她誓不罢休一样。 真不知道这种没头没脑的仇仇大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然则对方步步紧逼,连个喘气儿的时间都不给留,施静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全力应战,居然连开口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到了最后,她已经是咬着牙在奋力火拼了。 幸好,拜黑衣老妇和水母阴姬所赐,她的武功还是靠的住的,不但在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这种时刻濒临死亡威胁的情势之下,反而完全激发了她的潜能,不知不觉竟令她的武功更上了一层楼,虽然九死一生,费尽周折,但终于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那个人中了她不知道第几掌之后,终于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听到这个动静,施静也再支持不住,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但她身上受的伤并不算重,至少,还能撑着不倒下,不管怎么说,她总算还是赢了。 然而她一面喘着气,一面却仍是暗暗调息,完全没有放松的打算,半点儿都不敢大意。 只因,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也从未见过有人能拼命到如此地步。 每一次她击中这个人,寻常人挨上都必定是再也起不来的重伤,这个人却仿若钢筋铁骨一般,总是能迅速挣扎起来,继续同她打……如此反复数次,到了最后,她已经条件反射般地等待着这种“打倒后的反扑”了。 重复的次数多了,到了那个人终于再也没能再爬起来的时候,她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 石室中隐约传来她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虽然室内漆黑,不辨时日,但这一战粗略估计之下也至少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了——这几乎已经是她体力的极限了。 哪怕再多一刻钟,她也必然是如同烂泥巴一样瘫软在地上了。 其实此刻她也已经比烂泥巴好不了多少了,之所以还没有倒下去,完全是靠着一口气在撑着。 麻蛋,哪里来的疯子。 她折腾了这么许久都还侥幸活得好好的,就算真要死也不能死在个疯子手里啊。 一定得把他揍趴下,弄清楚了再弄死他。 施静如此想着,休息了片刻,喘得没那么厉害之后,便准备进行“严刑拷问”了。 未料到,还没等到她问,那个人却先说话了。 “你……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 这声音照旧是沉闷嘶哑的,倒是跟那个时候在石洞里听到的声音没有什么两样,让原本以为那时他是做过变声处理的施静微微诧异了下。 不过,听这话,他认识水母阴姬? 施静稳了稳身体,略略平复了下气息,方才缓缓道:“前辈认识家母?” 那声音喘息着,忽然笑了起来。简直如同一块碎石划过锅底,让人听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施静按捺住想要跳起来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沉默以对,只听他笑道:“我自然是认得的,不过,我没想到,她这样的人也会被那种淫\贱之辈所迷惑,还生下了你来。” 自己生父被人说是淫\贱之人啥的,即便施静从来没见过这个便宜老爹,也听说了他的风评十分不好,但她也还是觉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不过,虽然声音听不出男女,但听这说话的语气,这果然是个老疯婆子吧? 听说她那位便宜的老爹是个长着一张绝世美颜的变态色狼,当年不会是跟这位婆婆有过神马吧…… 施静有些控制不住地神展开,可是不管老爹再混蛋、再渣,为人子女的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当面羞辱他啊。 好不容易拉回了神奇飘远的思绪,施静正想着当场把这话给呛回去,话都已经到嘴边了的时候,她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故而立刻转了话头儿,冷声道:“不知先父同前辈有何过节,竟如此羞辱于他?” 那人听得此言,不由得愣怔了片刻,然后便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咳嗽连连,呕出几滩血来方才罢休。 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重的血腥气,施静略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道:“不知道我神水宫同前辈有何过节,竟要如此深恨,至于不惜自陨也要取我性命?” 那人似乎又要发笑,只是内伤过重,徒有笑意,却已是再也笑不出来,终究只能咳着、喘着,断断续续地道:“可惜了,你居然是那淫\贼的女儿……至于那淫\贼……你既然到了此地来,自然是知道他还未死,何必再装模作样,称什么‘先父’?” 想不到这老东西居然还有这样清晰的思路,施静叹了口气,索性大方承认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正是为了他的下落而来,不知道前辈可否告知?” 那人微微一顿,嘶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施静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就凭你已经败在了我的手里。” 那人冷笑着道:“我活了几十岁年纪,连死都不怕,还怕你?” 施静冷笑道:“我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前辈自然不会怕的,不过……前辈就不怕,你与蝙蝠岛的关系,被人知道么?” 那人冷哼了一句道:“就凭你的一面之词?” 施静连冷笑都懒得笑,索性直接放了大招: “那么原随云呢?” “你不怕,你同他的关系,被人知道么?” “原随云”这三个字仿若有着特别的魔力,一说出来,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妖婆便如同掐到了七寸一般地,蔫了下来。 就说这老婆婆怎么能在这蝙蝠岛上自由出入,来了之后也只追着她一个打,这里面果然有内情吧? 不过,她和原随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说实话,施静也不知道。 连他们是不是有关系这一点,她都是蒙的。 不过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继续蒙下去了。 施静正想着再接再厉,却忽然听见那老妇人惨然一笑道:“无妨,他此刻已不在这里了。”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偌大的石室中,居然只剩下了她同这个神秘人两人。 原随云,居然不见了。 擦,不带这样的,刚刚被表了白,表白那位就玩儿失踪,剩下自己被追杀啥的,这是巧合么? 妈妈,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啊。 施静正在这里准备吐槽,那老妇人却忽然道:“也罢,总归大家也出不去了,就让你知道,也无所谓。” 施静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只淡淡道:“愿闻其详。” 那老妇便轻咳一声,缓缓道:“你的生父‘雄娘子’,这个淫\贼他并没有死,他就在……”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又奇怪的呻\吟。 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风拂过,她似乎喃喃说了句什么话,只不过声音太低,太轻,依稀可以听见的只有“是你”两个字。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施静心中骤然涌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冲过去查看时,她果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便在此刻,一股森冷的杀气铺天盖地般的侵袭过来,施静慌忙闪身看时,却见身边的石壁上,忽然火光一闪,燃起了一盏明灯。 一个人,正自灯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爬走。。。 第82章 〇八二婚约 那个人一身白衣,表情淡然,一双漂亮的凤目中,却满是空茫和寂寥。 这个人赫然正是原随云。 他便那么缓缓地走过来,虽然比不上昔日“妙僧”那种不带半份烟火气的惊艳,但也绝对足够清雅出尘,别有一番清逸隽美。 他此刻的出现,同他方才的消失一样突然。然则施静却仿若一点儿都不感觉到意外,只站在原地,静静盯住他看。 只因她清楚的很:不论是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都不是没事儿出来散步的,即便这个人就是原随云本人,自然也是一样。 施静表示,经历了同那神秘老妇的火拼之后,她的耐心,似乎是愈发地好了。 即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持续到没完没了,她大约也不会如同此前那般按捺不住了。 然则她这一次却并没有等上太久,原随云缓步走至她的身边,便就立即停了下来,微笑着打破了沉默,柔声道:“让夫人受惊了。”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自己方才离奇消失并那忽然出现、疯狂攻击的老妇之死揭了过去,倒也算是无情的紧了。 不管怎么说,这可怜的老妇人总是为他而死的……施静暗暗叹息着,默默把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要是她没料错的话,甚至基本可以肯定,这老妇就是死在他的手上的。 施静早在灯火燃起的时候便已经看了那老妇一眼,果然见她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唇角带血,早就是气息全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断绝了生机的原因,她整个人看上去瘦小干枯,加上身带残疾,如同一个已经枯萎了一半的柴棒一般,她完全无法想象,方才那些偏于勇猛刚强的招式,这看上去衰老又羸弱的老妇人到底是怎么使出来的。 强敌已逝,施静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也不胜唏嘘。看着那老妇面上的表情,加上她临死前那声似是了悟又似痛惜的惊呼,施静已经能够更加肯定地推断出到底是谁下的这个手了。 而此刻那个准“罪魁祸首”正站在她的面前,笑得云淡风轻。 就算不看在其他面上,就单看方才这老妇为了他同自己死磕这份儿劲头,也不至于就这么着送人家上路罢? 这位原公子,果然是外表温润如玉,内心黑如墨汁的又一典范。 施静在心里默默为那位已经壮烈了的老妇人点了根蜡烛,又顺便哀悼了下自己的运气——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连着遇到俩腹黑演技帝啥的,真心不是一般的“好运”啊,回去一定要跟小白、三姐和九妹他们好好吐槽一番,才能纾解纾解她此刻心中的郁闷之情。 一念未了,那原随云已经缓缓伸出手来,似乎又要抚上她的头发、甚至是面颊,施静一时走神,居然没有注意,只凭着本、能躲避,甚至还顺手反击了一下子——于是,事情就变成了她直接扣住了原随云的手腕,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摔倒在地上……还压了上去。 等到她发现的时候,整个动作已经一气呵成地做完了。 看着躺在自己身下,那位翩翩佳公子一脸温柔的笑意,施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是吧,这货跟无花,真的不是兄弟关系么? 其实,他才是无花失散多年的胞弟,南宫灵是捡来充数的吧? 明明以他的武功,绝对不可能被自己就这么摔倒来着,还是说,他们都喜欢被人压倒的感觉? 呃……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施静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缓缓放开了手,偏偏这位原公子脸上还带着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柔声道:“我不知道夫人竟如此豪爽,倒是在下招待不周了。” “招待”泥煤! 施静的脸腾地红了,她深深地意识到,这位原公子赫然也是位泡妞高手啊,不过,再高明的泡妞技巧,到姐姐这里也是行不通的。咱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绝对不会在阴沟里再翻一次船的。 想到这里,她勉强笑了一笑,颇有些言不由衷地道:“让公子见笑了,妾身一时手快,想是还沉浸在方才与那位前辈的过招里,未醒过神来呢。” 原随云微微一笑,缓缓道:“夫人过谦了,能打败枯梅大师的人,原也可以对在下为所欲为的。” 这话说得,越发过了劲儿了——神马叫“为所欲为”啊……看着他含笑的面容,施静却只感觉心中有一百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姐都说过多少次了,美男计啥的,对姐真心无效的啊。 真是怎么说都说不听啊。 想来自己脸上的表情定然也是十分僵硬,那原随云微微一笑,倒也见好就收,忽地敛容正色道:“不知道夫人可否再考虑一番在下方才的提议?如夫人一般的妙人,原就是要当世之人杰方可匹配。在下虽不才,愿为梧桐,候卿来栖。” 施静冷冷一笑,欲待狠狠拒绝掉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当即含笑道:“妾本蒲柳之姿,承蒙公子不弃,本当欣然从之,然则……” 原随云含笑道:“夫人有话请讲。” 施静默默吐了口血,暗道,大公子您老可真会装傻啊,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她心中想定,便索性直接问道:“我要知道‘雄娘子’的下落。” 原随云笑道:“既然是泰山大人所在,身为人婿,又怎会任由他老人家下落不明,夫人放心,届时我定会与夫人同往,亲自相迎。” 这话说的,合着还是要先嫁给他啊。 不过,施静心中十分不解的是,这孩子,未免对自己也太过执着了吧?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而且也不是那种惊才绝艳的高智商才女型,最要命的是,还带着个孩子…… 这种条件还死活要求娶,他到底是咋想的呢? 难道,就为了个神水宫么? 想到神水宫,施静默默望了下天,总部那里有宫大姐安排的人镇守应该没事,水母阴姬那里更是有宫大姐亲自掠阵,更是不用担心,就不知道小白、三姐、九妹她们怎么样了。 有三姐照看,小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九妹不知道还昏迷着呢没有? 从踏上这该死的蝙蝠岛开始,施静便陷入一种空前的紧张状态中,居然连好好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此前更是经历了数场恶战,到了这个时候,方才得了片刻的空闲。 一想到亲友们,她的心中便满是勇气,同时也涌上了些愧疚——作为唯一一个勇闯蝙蝠岛的人,大约也是被记挂着的吧? 无花从之前在山洞中“不欢而散”之后就没了音讯,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看着分开的时候他那一脸痛彻心扉的模样,想来是再也指望不上的。 虽然说,继续通过其他的办法打探情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肯定还要费上更多的周折。 那么,如果能够早点儿达到目的,顺利返回的话,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可以的吧? 假装结个婚而已。 怕啥?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弄清楚她想要弄清楚的事情还有原随云的真实目的,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法子了。 反正,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施静默默地做好了决定。抬头看时,却见原随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却也并未说话,只静静站在了一旁,仿佛知道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却也很体贴地由着她深思熟虑似的。 不管怎么说,在气度上,他总是无愧于他浊世佳公子的称号。 那就这样罢。 施静叹了口气,缓缓道:“让公子久候了。公子既然有如此美意,妾虽鄙薄之身,固不敢辞也。” 她话音方落,便见到原随云的脸上绽开了一朵极其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所有的花儿都开放了一般,令人感到由衷的暖意。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是个杀伤力极大的人形兵器,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心,就这样沉沦在这微笑中了。 好在,姐的心脏很强壮,对这种绝色,早已经基本免疫了。 不过,话虽如此,未来的夫君能够找个看着赏心悦目,也总是好的。虽然大约不过是个形式婚姻,她也感到十分满意。 原随云微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她僵直了一下,便也索性由得他牵着,听着他柔声道:“随云本是不足之人,未料到今日竟真能够一偿所愿,得夫人如此佳人相伴,实乃人生第一幸事。” 施静一面抖着浑身争先恐后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一面拼命按捺住想要甩开他,将他打翻在地的冲动,扯出一个微笑来,缓缓道:“公子过谦了,能得公子青眼,也是小静之幸。” 原随云微笑,携着她的手径直走向墙壁,又只一按,眼前便豁然开朗,露出一间更大的石室来。 虽然仍没有烛火,但原随云却早自怀中摸出一粒明珠来。 借着珠光,施静略微打量了下这石室,却发现,这石室中遍堆锦绣,满是珍玩,竟是个宝库的模样。 她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没有太在意——她原本对这些东西便不甚在意的,所以,也并未表现得如何大惊小怪。 原随云朝着她微微一笑,脚步却不停,拉着她又走过了几间石室。 却都是些兵器库,甚至火器馆之类。 最后,他终于带着她停了下来,却是一间空的石室。 他轻轻击掌,便有几个人影掠出,齐声道:“见过主人,夫人这边请。” 第83章 〇八三拜堂 蝙蝠岛的办事效率一向是很高的,甚至有些高得出乎了施静的意料。所以,当施静被带到另外一间石室,不过只是休息完了剩下的半晚上,次日起来之后,便看见了布置好的喜堂,很是有些吃了一惊的。 所有的东西都是最上等的,也都是用的最喜庆的颜色。只见原本黑乎乎的岛上,居然已经是铺天盖地的一片红,恍然间,让施静有了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然则,男主人原随云却没有出现,只有几个看上去像是服侍她的使女恭敬地回禀说“这是古礼”,成亲当日新人夫妇要避免碰面什么的。 弄得还真是正式啊。 这种环境和氛围之下,不知不觉间,施静倒还真是有了一丝紧张。 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嫁人了一样。 说来也是件不胜唏嘘的事儿,她上辈子没有结过婚,这辈子虽然连孩子都生了,却也没有成过亲。所以说,算起来,这竟然是她两辈子里,第一次拜堂呢。 第一次的感觉,总是很微妙。 即便对原随云本人没有什么爱慕之情,但是,这种待嫁新娘的心情,却也不少分毫。 虽然说时间仓促,但好似该有的东西都有。至少施静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缺的了,但是使女头领仍是温柔地代表原随云向她致歉,说是“仓促之间,弄得简陋,让夫人委屈了”。 有那样的主子,仆人们自然也是一样的风格,这种淡然、有礼却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着实让人十分安心。 如果,他们真是自己要嫁的世家的子弟,倒也不错,可惜,即便他们原来真是无争山庄的人,到了这个地方,也早就变成了“蝙蝠岛”门人了。 就正如,那“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蝙蝠公子”了一样。 施静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按照侍女们的安排,去此前她休息过的石室里用了早膳。 稍事休息过之后,便开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俨然是按着新嫁娘的程序,在朝着洞房花烛夜方向进发了。 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出嫁,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特别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体现对她的尊重,让婚礼操办得更有隆重性,所有的礼节都是按照最严格,最庄重的标准来的。 所以,光光是梳妆打扮,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等到她早晨那点儿东西都消化完了,只剩下点酸水可以继续消化之后,才终于被准许从石凳上站起来,舒缓下筋骨。 当然,说是舒缓下筋骨,其实,不过是要让她进行下一个程序——穿嫁衣。 大红的嫁衣,安静地陈列在石室中,虽然仍是那个石室,但已经再没有昨夜那种漆黑阴森的感觉了。 仿若一室都被这嫁衣的鲜红给照亮了。 施静看着那精美的刺绣,还有华丽的饰物,心中愈发觉得五味陈杂。 然则,不管她如何想,这繁琐而细致的婚礼筹备工作,还是在天黑的时候,顺利地完成了。 她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的巨大铜镜中,在夜明珠的微光下摇曳的那个大红的身影,都有些认不出来这是自己了。 这么一装扮,还真是,大大不一样啊。 如果说,之前的司徒静不过是朵清雅的雏菊,那么现在,已经蜕变成了华丽的牡丹了。 每个女子在这一天都是最美的,美得毫无遮拦,肆无忌惮。 只因,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所有的美丽。 那袭大红的嫁衣,映衬得她整个人神采飞扬,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连一直忙东忙西,服侍着她的那群侍女们,在完工之后,也似看得呆住了一般,屏气凝神,盯着她看,好似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她的美丽一般。 如果,是这等的佳人,倒也担当的起“无争山庄”少夫人的名分。 施静分明在她们的眼中看到了这种潜台词,不过,对于这个意思,她最后大约,也只有付之一笑了。 如同刻意计算好了一般,她装扮完没多久,石室之外,便已经有拜堂的信号传进来了。施静由着侍女们给自己放下凤冠上的珠帘,然后便被搀扶着往室外走去。 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次到了白日里见到的喜堂的时候,她却还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那里,自然早就是已经灯火通明了。 满目喜红之中,红红喜烛高燃,欢快地爆着烛花。 这喜堂之上,居然还坐满了宾客。 定睛细看,赫然正是此次前来参加拍卖的众人。 楚留香等人也在其中,除了他和胡铁花,以及那两个同胡铁花一起被俘虏的青年男女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少女。只不过,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胡铁花不时轻声同她说话,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没话找话,大抵是在安慰着她的样子。而这么一来,那坐在她另一侧的青年女子的脸色便也渐渐不太好看了起来。 仔细看去,其实她的面色有些差,双目还有些红肿,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样子,这么看来,倒似比那少女还要更可怜。 即便觉得胡铁花压根儿不是那种招蜂引蝶的料儿,但是这种情形看起来,偏偏就有那种“两女争一男”的狗血即视感——只是,此刻实在不是什么八卦的好时机,施静便只不过是默默吐了两句槽,就丢过了手去,再往旁边看去。 楚留香是一贯的从容淡定,他旁边那个青年男子却是一脸苦色。不过,这都引不起施静的神马主意了,吸引了她的目光的,是楚留香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位少女。 这位少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容姿自然也是极其出众的,只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明亮得让人赞叹,以施静今日的眼力,一看便知道,她身负极其高明的武功——至少与楚留香是不相上下的,甚至还在他之上。 这等的人物,却竟似忽然出现一般地,坐在了这喜堂之上。看情况似乎是跟楚留香等人是一伙儿的,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来历了。 她这里正打量着众人,众人自然也在打量着她。 不过即便他们心中再如何好奇,如何惊惧,如何愤怒,却也都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不知道是被制住了穴道,还是被灌了特制的迷药,总之,表面很和平。 当然,总是有人是异类,被“特别照顾”的。 楚留香一行人,至少还能说话,这就是明证。 本来正体验着“左拥右抱、双美在怀”这种痛并快乐着的待遇的胡铁花,终于发现了场上气氛的变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总算看到她了。 这一看到她不要紧,他居然立刻甩了那两个小美人,似乎想要“腾”地一声站起来,结果,却不过只是“腾”地一声憋红了脸,无奈地坐在凳子上喊道:“施……司徒妹子,你可算出来了,你还安好罢?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是豪爽惯了的人,说话也一向是直来直去,故而这一番话,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低调地私下说,而是直接就喊了出来。 楚留香等人显然有些尴尬,施静却不以为意,只微笑着道:“小妹无事,劳胡大哥费心了。” 胡铁花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便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没事就好,你胡大哥虽然是个老粗,但是,若是有人敢欺负咱妹子,我可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这话说得倒是铿锵有力,可惜他现在自己都被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固定”在了石凳子上,如此,这番“狠话”便真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倒是让人联想起那种张牙舞爪,但是基本没有啥杀伤力的小兽,真真好笑的紧。 施静有些忍俊不禁,却也感怀于他的赤子之心,方待出声感谢安慰他几句,便忽然听得有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彬彬有礼地道:“胡兄此言差矣,司徒姑娘乃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何会在这里被人欺负了去?”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声音仍有着无限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朝着他望过去。 就连叫嚣得正大声的胡铁花也是如此。 施静默默叹了口气,也跟着转头看去,这一看,却不免也略愣了愣。 但见原随云身着新服,大红的颜色映衬得他原本就清俊的面容更见出众,而且整个人都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加之身姿挺拔,举止文秀,便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他便这样站在喜堂之上,却好似将满场锦绣都比了下去,让人再看不见其他,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似乎早已经“看”到了施静,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柔声道:“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拜堂罢。”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他们如果真的成了,一定很般配。泪奔爬走。不好意思拖延症的某鱼又超时了。。。 第84章 〇八四贺礼 拜堂么? 好吧,那便拜堂罢。 施静拖着满身沉重的嫁衣,缓缓朝着原随云走去。 她能感觉到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经过胡铁花的时候,她略停了下,方才柔声道:“今儿是妾身的大日子,胡大哥及诸位能赏面到场,妾身不胜荣幸,十分感激。妾身今日能与原公子结秦晋之好,本是幸事,请诸位暂将旧事抛却,共赴喜宴,开怀畅饮一番。妾身同夫君,必定记在心中,永志不忘。” 原随云原本含笑“看着”她,听了这话,当即也附和道:“夫人说得极是,请诸位莫要客气,不醉无归。” 胡铁花听了这话,倒似愣了一愣,好像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楚留香却眼明手快地将他按住了。 他的脸上倒也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笑容,其他人似乎也被他这种淡然所感染,加上施静的言谈举止也正常的很,所以诸人便也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不过,别人倒还罢了,只是胡铁花身边那个原本一直盯着原随云的明艳逼人的少女看着她的凤冠霞帔,却好似忽然被火烧着了一般,浑身战抖了起来。 于是胡铁花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这一次确确实实是在柔声安慰的节奏了,而他们旁边,那痴痴盯着他们看的青衣少女,也确确实实地隐隐有些“羡慕嫉妒”的模样,更是落实了这“三角恋”的关系。 施静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谁能想到,胡铁花这般的汉子,也成了这么抢手的货了呢? 只是,这位明艳贵气的少女,你这么看着姐是为哪般? 姐是要跟原随云成亲啊,又不是跟胡铁花……莫非…… 莫非其实妹纸你跟原大公子也有一腿? 天,不是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 妈妈,这个世界太乱了…… 施静默默地被自己这种想法给震惊了一下子,不过,也仅此而已,她对这些宾客们的关注也就到此为止了。 原随云自始至终都在喜堂上静静站立,默默等候着她。 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那表情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完美到无可挑剔。恍然间,让施静有了种“便就真的如此嫁给他了,也很不错”的错觉。 这充作了喜堂的石室很是宽阔,从门口到他站着的地方,距离并不算很近。但,即便是如此,这一段距离还是很快便走完了。 原随云在她踏上石阶上的时候,适时地伸出手来,施静看了看他沉静的面容,终究还是伸出手去,任由他牢牢握住,踏上了最后几级阶梯。 喜烛高燃,伊人如玉。 她听着司仪的门人高唱着“一拜天地”,不免愈发有些恍然了,难道,真的就这么嫁了么? 正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已经被搀扶着,拜了下去。 然则,这一拜还没拜完,却忽然听得喜堂外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跟着,整个石室便摇晃着,开始崩塌了下来。 原随云紧紧把施静护在怀中,终究还是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话语未落,施静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赫然竟正是那无花。 他的面上仍是带着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态度也仍是那么从容自信,只是,如若你仔细看他的眼神,便会发现,那里面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多了一些东西。 施静一向是个仔细的人,自然没有漏过这一点去,只是,她颇为奇怪,怎么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那一次他在山洞中的“被甩”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完全不想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么? 怎么居然又巴巴地跑来……难道说,他有被虐倾向? 施静正在那里疑惑不解,原随云却已经微笑着开了口,缓缓道:“你还是来了。” 无花也微笑着道:“我自然是要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施静,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重新聚焦在了原随云的脸上,淡淡地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另嫁做他人妇,只要我还没有死,我就一定会来的。” 噗,不是吧大哥? “心爱的女人”啥的,这是真的么? 您老这一番的真爱,这一脸的深情,当真是闻者伤怀,见者动容啊。只可惜,姐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还是少在这里玩弄演技了罢。 她这里心中不爽,嘴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听的话,淡淡道:“兄台也是来为敝夫妇贺喜的么?只是,这贺礼似乎也太贵重了些。” 她不无讥诮地看了看还在坍塌的石室,言外之意,是在嫌弃他弄的动静太大了。 原随云听了她这话,当即微微一笑,点头道:“夫人说得极是,吴兄既然专程来喝咱们的喜酒,咱们又怎么能让贵客失望,如此,请兄台上座罢。夫人您看,咱们这堂可还要继续拜么?” 施静笑道:“这个自然,我既然答应了夫君,那么自然是要礼成才算完满。凡事定是要有始有终才好,吴兄说是不是?” 无花的表情微微一滞,他似乎比前些日子又略消瘦了些,那双本就很大的凤目,看着更大了。此刻内中情绪纷杂,更要燃起火来,然则,他却仍是在这火燃起来之前,强自按捺了下来。末了居然也微笑着道:“夫人好狠的心,正所谓‘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知道,昔日的情分,夫人可还记得?你我的稚子,夫人可还挂心?” 你还敢提昔日的情分? 施静想起刚来的时候那口漆黑的棺材就气不打一处来,思及小白和自己那几年的杯具生活,更是愈发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了。故此只冷笑了一声道:“我是重活过一回的人,昔日种种,已成过眼云烟,至于小白,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这个自是不你挂念了。” 原随云也适时道:“夫人今日既然已是我原家妇,那么小白自然也就是我原家的儿子,在下自当会将他视为己出,此事还是不劳兄台费心了。”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竟然默契异常,活似已经成婚多年的眷侣,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无花的目光立刻便黯淡了下去,正当施静以为他就此放弃了的时候,冷不丁地底又是一个大震传来,整个石室的屋顶居然都一起掉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施静才发现,原来被制住的满堂宾客,居然大半都已经恢复了自由,正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去。 无花出现的时机很巧妙,想来也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解开了楚留香等人的禁制,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去营救宾客们,故此方才专门到了此处缠着原随云和施静款款而谈。 虽然不知道他居然忽然同楚留香等人合作的目的为何,但是显然,他居然已经跟他们混在了一起了。 这算是成功“洗白”的节奏么? 按下施静的心思不谈,楚留香等人自然还是在静悄悄地救助宾客,可惜这震动来得太剧烈,就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都救出来了。 如此混乱的情形之下,原随云的双腿却仍稳稳站在地上,他的双臂也牢牢抱着施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只不过,他毕竟不能视物,虽然保得住自身的平衡,却忽略了施静站的位置,恰好是那地面新出现的一个凹陷处。 为了避免直接成为跛腿娘,施静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避开那个坑,原随云其他的感官何其敏锐,自然没有忽略她的这点动静,当即便略用了点儿力气,想要扶着让她重新站稳。 施静有些感激地握紧他的手,正想着借力调整下方向,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忽生。她刚刚开始移动的时候,冷不丁忽然从旁边冲过来一个人,直登登朝着原随云撞了过去。 却正是此前坐在胡铁花旁边的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想来是终于恢复了自由,所以才会四处乱跑吧。 施静之前虽然看出有些不对,却也并没有特别去留意她,此刻见她如同疯了一般地冲过来,施静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她来的太突然,动作也太快,再想要调整位置避开她的冲撞,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事发突然,又赶上施静和这少女她们两人两下里夹击,原随云却显然有些没料到,居然被这少女忽然的动作“偷袭”成功了。 那少女撞过来之后,便死死抱住了原随云,施静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却终究还是来不及再避开那个大坑了。 眼看着她一个趔趄就要跌进坑里,施静忍不住默默地暗叹了下自己杯催的命运。一面准备迎接掉坑的命运,一面却还是挣扎着想要捞住点儿什么东西当做救命稻草。 就在这个时候,无花瞅准了机会伸手揽过她,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 施静还来不及喘上口气儿,便是在这个当口儿上,石室顶端最后几块巨石落了下来,将他们两人“活埋”在了已经坍塌得一塌糊涂的石洞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抢亲的来了,哈哈哈,下章会发生啥呢?敬请期待吧【滚 其实,今天算双更呢【揍飞 第85章 〇八五演技 碎石和尘埃落完的时候,施静只觉得一阵窒息。即便以她现在的内力修为,仍然无法抵抗这种瞬间降临的黑暗带来的绝望和压抑——跟那个时候刚刚在棺材中醒来的状况实在是太相似了。 她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那种恐惧感和无助感。 若是你也死过一次,然后在棺材中苏醒,却险些又被闷死过去的话,那么,就一定会稍微理解下她现下的处境。 即便再如何幸运地能够重获新生,那种濒死的绝望,却仍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的回忆。 所以,当她被人紧紧抱住的时候,她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跟那个时候不太一样,那个时候她是孤独的一个人,冰冷而寂静的棺木中,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活物。 被恐惧和绝望冰冻住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它应该有的功能,她这才发现,抱住她的那个人是谁。 无花。 居然是无花。 也只有无花。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迅速地从本能地让她迷恋的温暖中回过了神,想要奋力挣脱时,却听见他的苦笑道:“若是你不想上面那块石头将咱俩一起砸成肉酱的话,最好不要乱动——当然,若是夫人想要与我一起殉情于此的话,我也没有甚么意见。” 施静本能地想要反驳,甚至发飙,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之后,她已经适应了黑暗。至少,已经适应地足够她看清楚他们现下的处境。 因着无花他们方才的活跃——大概是用了火药一类的东西,这个宽大的石头洞穴整个地坍塌了下来。 因为喜案的位置在石洞的正中心,所以他们很不幸地站在“重灾区”。这个极大的不利条件加上施静当时那个快要跌倒的状态,原本肯定是要给活活埋在石堆里砸死的。 谁料到无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护她周全呢? 施静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是把那件外衫抖开了罩在头上,还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柄短剑做了支撑,这才堪堪为他们两人撑起了一小片安全区域,避免了沦为肉酱的下场。 虽然上面还是有巨石高悬,这可怜的平衡分分钟都可能崩溃,但总算是不至于立刻遭殃,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万万没想到,在那么危急的时候,他居然还留着这么样的一手儿。 可以说,她现在还能够活命,完全在于,刚刚那个关键的时刻无花的出手相救。 虽然再怎么不想承认都好,她居然就这样欠了无花一条命。 她从来不喜欢欠人家东西,特别是,当这个人是无花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故而,她虽然停止了挣动,却还是冷冷道:“难为你了,算我欠你这一次。” 当她以为无花多半又会趁机装可怜,扮深情的时候,未料到,他这一次居然沉默了。 施静很有些诧异,她甚至连继续对他的妆模作样冷嘲热讽的台词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事临头,他居然没有按照剧情走。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诧异,无花终于微笑着开了口,叹息着道:“你从来不欠我甚么,我只求,能够少欠你一些,便罢了。” 咦? 这次风格真的不一样了啊。 施静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居然忘记了接话。半晌之后,才干咳了一声,掩饰性地道:“这两件事,又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无花苦笑着道:“也是,我欠你的,大约是永远都还不清了罢。” 不对啊,这画风越发不对了。 那个无花,不应该死皮赖脸地继续施展他的演技么? 或是说,这也是他演技的一种?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虽然说,这种类似的话他以前确实没有直接说过,可类似的也说过了不少了啊。但是,这一次,怎么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呢? 很快地,她便发现到底有什么不对了。 无花的声音,很明显地有些有气无力。这并不是那种装可怜就能装出来的,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施静甚至就躺在他的怀中,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和脉搏。 那是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身上听见过的,所有生命迹象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 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的节奏。 淡淡的血腥味儿传来的时候,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无花受了伤。 而且,似乎不轻。 想来,这“英雄救美”的壮举,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伸手捉住了他的脉门,果不其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的症候。 就算之前他受过些内伤,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恶化成这个样子啊。 也就是说,他在一个人用内力支撑着那块巨石不落下来么? 该说他是勇敢呢?还是莽撞呢? 话虽如此说,施静却也不敢乱动,摸着黑略略查看了半天周边地形,也没看出啥所以然来。 只得一手按住无花托着外衫的那只手掌,帮着他支撑,另一只手按上他的胸口随手输了点儿内力进去。 本来是想帮他梳理下紊乱的经脉,没想到居然引起他更剧烈地吐血。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似乎是承受不了“常春诀”的阳刚之力的。好在这次她还有“神水经”,水乃世间至阴至柔之物,这个功夫总算属于阴柔类,他应该不会承受不了了罢。 果然,换过了“神水经”之后,无花的脉象略有了些起色。偏偏他还咳嗽着道:“不必浪费气力了,我此次大约是凶多吉少了……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了,小静你不必管我,还是想想,自己要如何脱身罢。” 施静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说这种话。不知道是不是他越发微弱的脉搏给这番话增加了不少真实度,总之,她再没有平素里那种“听起来就很假”的感觉了。 她见输入内力的功效果然越发微弱,却也不敢随便撤手,反而愈发加大了输入力度。只可惜,到了最后,她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只得叹了口气,半是安慰,半是哄骗地缓缓道:“这个倒是不必了,你欠我的,总是要活着,才能还。” 无花咳嗽了几声,缓缓道:“这个是自然,只是……恐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小小的空间中,血腥气愈发浓了。 死亡马上就要降临的意味,愈发清晰了。施静忽然觉得有些揪心,忍不住打断他,故意粗声粗气地道:“莫非,你就想这么算了?” 无花的声音愈发无力了些,却仍是挣扎着道:“我……我自是不敢的,只是……” 看着他这个样子,是愈发不行了。施静叹了口气,也无心再跟他打嘴仗,只柔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 听得她这么说,无花却忽然笑了,缓缓道:“这下子,我倒是更明白了些……我果然是要死了罢。若不是我要死了,你必定不会这般待我。” 施静默然无语。 沉默能代表很多意思,在这里,她的沉默,显然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他之前本来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方才竟然又忽然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大约是有个回光返照的意思了。 他的脉搏已经几乎感受不到,呼吸也已经几不可闻,可惜,即便她用了十成的内力,他却仍没有任何的起色,显然,是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候了。 这个人在她心中,一直是个讨厌的存在来着。想到此前司徒静因他而落得那个悲惨的下场,还有自己和小白那几年艰辛的生活,甚至初见的时候他的筹谋和暗算,她也曾恨得牙痒痒,盼着他不得好死的。 可是,现下真到了这个时候,施静却发现,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大约,果然她这种性子,是完全做不了那种干干脆脆,心硬如铁的女中豪杰了罢。 也罢,人都要死了,索性,让他去的高兴点儿罢,就当“日行一善”了。 想到这里,施静便撤回了大半给他输着的内力,只留下一成左右,算是个维持最后生命体征的安慰,转而抱住了他渐渐冰冷起来的身体。 恰好无花低低呻吟着,瑟缩了起来,似乎是很冷的样子。施静便将那点子不情愿和敷衍完全抛在了脑后,这拥抱,便愈发有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听说要死的时候,都会感觉很冷的,这样,就算是发扬发扬人道主义精神罢。 就当,看着小白的面子上好了…… 她这里将他紧紧抱住,却听见他又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说了句什么话。 待要细听时,他的声音却愈发低了下去。施静慌忙靠近他的唇边,屏息细听,却听见他小声喃喃道:“那个时候,小静你……也一定是这么冷的吧?如果……能这么死在你的怀中,倒也……” 他话未说完,已经没有了气息。 施静只觉得心中一痛,险些撑不住那块巨石。 就在这个时候,石堆外又是一阵巨响,她忽然觉得力量骤减,抬头看时,却恍惚见到了天光。 有许多人影在天光处摇晃,看得她头昏眼花,却仍是借着这一震之力,拼力跳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噗,其实,如果我说,无花就这么shi了,全文完结,大家有木有觉得很好呀【揍飞 第86章 〇八六归途 施静刚刚落地,还没站稳脚跟儿,便被人扶住了。抬头看去,却见是楚留香、胡铁花等人。离着她最近的、扶住了她还顺手输了些内力给她的,却是那原来坐在楚留香身边的安静少女。 看着她外表娇娇弱弱的模样,倒是果然有一身深厚的内力。 施静暗叹自己到底是没看走眼,这位妹子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幸好,她不是原随云那边儿的。 不过,即便她真是原随云那边儿的,于施静也无碍,只要,别跟先前那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小姐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横冲直撞便好了。 施静勉强朝着这姑娘露出一个微笑,脚底下却仍是有些踉跄。那姑娘原本也回了她一个腼腆的微笑来着,不想施静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儿,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虽然如此,但她的反应却是不慢,居然一把便扶住了施静。等到施静重新稳住身体之后,她却忽然低声道:“你把他放下吧,我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施静这才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紧紧抱着无花。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她略觉尴尬,几乎想要当场把他扔出去。但好在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事实上,也不算是克制住了。 因为她很快地也当真脱力了。 那少女忽然出手,在她身上点了几处大穴,她连吭都没吭一声儿,便昏了过去。 据说便是不点她的穴道,她也撑不了多久就会昏死过去,理由是缺氧和内力透支…… 这是在她醒来以后,华真真同她说的。 华真真,自然便是那安静少女的名字。施静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居然是华山派中身份极其贵重的弟子,论起来,要比高亚男的辈分还要高,她的地位,甚至还在枯梅大师之上。 施静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那日在原随云的石室中跟自己拼杀得你死我活的那位老妇人便是华山派的掌门枯梅大师。 这也便难怪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能险险获胜了。一派的掌门,又有着一身勇于拼命的铮铮铁骨,又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能拿下的人物。 不管她因为什么做到这一步,就冲着这种精气神儿,她也仍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华山前掌门。而这位华真真姑娘年纪轻轻的在华山派的地位就居然比枯梅老太太的地位还高,只因为,她是华山派的祖师级人物——华琼凤祖师奶奶家族的血脉传人,算是目前华山派中自掌门枯梅大师亡故后最有资格继承华山派的人。 当然,这里说的“最有资格”自然也包括枯梅大师的亲传弟子高亚男。 在枯梅大师做出将华山派的镇山之宝“清风九剑”心法送给了原随云这种背叛师门的事情之后,作为她的爱徒和帮凶,高亚男从发现了枯梅大师的尸体的时候,便一直陷入了悲伤愧疚不能自拔的情绪里。 除了真心为教养她成人的师父枯梅大师之死感到伤心之外,大约还是因为阴谋被揭穿而觉得无颜面对众人,特别是胡铁花了。 这当然不是华真真说的。 跟她牛叉哄哄的背景和武功相比,这孩子的性格倒真是太过沉默安静了些。每当看见她那小兔子一般的眼神,和那一低头的温柔,施静总是默默叹息。自己也好,楚留香他们也好,没想到,他们最后,居然都是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给救了,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这当然也不是高亚男自己说的,她忙着伤心难过、愧疚后悔,根本没有心情跟施静聊天。 虽然胡铁花跟施静挺谈得来,也喜欢跟她聊天,但这一次却也不是胡铁花说的。自从金灵芝和原随云一起失踪了之后,他忽然就变得忧郁而沉默起来,每日里只躲在角落里喝酒,连面都很少露,这让施静也不由得认为,他对这金灵芝大约是动了真感情。 只是,听说了他同高亚男过去的纠葛,施静果断还是停止了自己的同情。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货色,真不愧是楚留香的朋友。 对此,讲述人也表示了同意。如此恣意谈笑,不忌讳后果的人,当然只有九妹。虽然同行的人不少,但此刻能真正做到这样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看着九妹脸上毫无掩饰的鄙视,施静不由莞尔,果然,陪床什么的,还是自己人最好了。听着九妹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讲述这些事儿,即便是天天躺在床上,日子好似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是了,她现在是“伤员”,是要被迫卧床休养的。 从那个坍塌掉的蝙蝠洞中出来,在脱力内伤后被人点倒,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这床十分精致,但却并不算太大。这倒不是有人故意要苛责她,只因,她们此刻是在船上。 原随云送的那艘大海船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倒也不枉费她折腾了这么许久。 看到舷窗外的碧波,她已经知道她们安全地离开了蝙蝠岛,只是,原随云等人如何了,她却不知道。 好在,一切有九妹。 这几日发生的事儿,居然意外地消除了她和九妹之间的那点儿隔阂,两个人重新变成了好姐妹,当真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了。 据说在她离开的第二日,九妹便醒来了。她昏迷过去的原因,除了在满是蝙蝠的蝙蝠洞中被有心人故意惊吓之外,当然还有被人用巧妙的手法点住了昏睡穴道的缘故——能够如此天衣无缝地将九妹的战斗力控制住,让她撑到将必要的信息带回来,却又确保她在施静离开她们,单独赴岛之前都不会醒来,但又不伤害她的性命,如此精准的计算能力和控制能力,除了原随云,大约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了。 而这件事的起因,自然是九妹忽然被无花和原随云两个人联手制住,然后共同绑架到了蝙蝠岛了。 施静听着九妹激动地描述着她那日的遭遇,言语之中毫不掩饰对那两个臭男人的鄙视,不胜唏嘘之余,也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但她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仍是耐着性子安慰因为她这次的受伤而明显受到了强烈的挫败、十分自责到心灰意冷的九妹。反正,她的伤根本不碍事,都是这几个姐姐妹妹们太小题大做了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重新出海,躺在床上静养什么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十分好的对抗旅途无聊的方式。特别是,还有重新恢复了活泼话痨属性的九妹在旁边为她讲解这些八卦趣闻,简直让她恍然有种正在海滩疗养的错觉——当然,如果她能够不要这么寸步不离地跟随着自己,就更好了。 虽然她也是好心,似乎生怕同样的事情再一次上演,但是明明,施静自认为自己的武功更高些。而且,论起跟无花、原随云这种类型的腹黑帝们打交道,她也更有经验些。但是,九妹是认准了之后,便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跟她争论,施静自然是完败的。 九妹既然来了,三姐和小白自然不会不到。三姐照旧是那种淡定的性子,只在看着她刚醒来的时候略微激动了一阵子,便就恢复了正常,忠心地继续履行她“管家婆”的职能,该干嘛干嘛了。 而小白,在抱着她痛哭了一场之后,便干脆地跑出去了。经历了这一次的分离之后,他好似长大了好多,不知道怎地得了楚留香的青眼,居然有板有眼地练起武功来。 施静原本不想他这么小就习武,但是看他态度很坚决,而且她不过随便说了他一句,他便有一番大道理要同自己说,什么“不会武功就不能保护妈妈”了啊,还有“如果会武功就不会被妈妈扔下了”啊……说到动情处,居然还会泪流满面,真是一晃眼儿,那个小小的,只会躲在自己怀中酣睡撒娇的小白宝贝,就长成小男子汉了。 施静心情略觉复杂,却也笑着夸赞叮嘱了他几句,然后又郑重拜托感谢了楚留香——这年代,好似并不流行自己教自己的孩子。大约秉承着“严师出高徒”的古训,怕自己不忍心让孩子受入门的苦,很多高手,都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来教的——当然,后来的提高强化阶段,就会换成自己的秘籍了。 此前,施静本来想着小白还小,就并没有怎么教他武功方面的东西。再加上说实话,她自己的武功都有些像是作弊得来的一般不是很搞得清楚,这一次他自己有兴趣,偏巧又跟楚留香相互看对了眼儿,她便也就顺水推舟了。 如此,小白总算是不再每日里盯着她不放,而是开始刻苦练功了,只是每天必须一日三点卯,慰问施静的情况,愈发似个小大人一般了。 九妹和三姐轮番看护她和小白,也轮流跟她说些江湖事或是八卦。但三姐主要是说江湖事,九妹便基本都是八卦了。华真真,楚留香,胡铁花,高亚男,甚至金灵芝,就是胡铁花喜欢的那位,当然,也就是在蝙蝠洞里那个忽然冲出来的姑娘。每个人的底细,还有绯闻,她都八得很是痛快。 施静听着有趣,当成是个消遣,不过,她也渐渐发现了,九妹说来说去,谁都说到了,就是不提原随云和无花。 原随云大约是行踪成谜,跟金灵芝一起神秘失踪了。反正,她们现在全员都安全回归,施静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他的下落。 但是无花呢?为何不单九妹,就连三姐,甚至华真真,还有偶尔来看望她的楚留香等人也不提呢? 施静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免往最不好的方向猜想了。 莫非…… 莫非他已经死了么? 只是,就算如此,也要跟她有个交待吧。虽然她也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到底,也是小白的老爸啊,说起来,怎么小白也不问呢? 她起先是没注意这一点,后来想起了还以为九妹他们必然会跟她说,到了第七日上,她终于忍不住了,抓着九妹天花乱坠的武林八卦史的空隙,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对了,那无花呢?他死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求能更上~~!! 第87章 〇八七虚实 未料到,这一句话问出来,九妹的面色便忽然一变,有些像是掩饰地愤然道:“你还问那臭男人做甚?还嫌被他害的不够惨么?” 施静苦笑着道:“九妹你言重了,我怎会关心他的死活。只是……你也知道,他此前还是咱们神水宫的阶下囚,若是连下落都不知道,我回去如何跟宫师姐交待。” 九妹的面色仍是不太自然,不过语气已经比方才的略微好了些,听见施静如此说,便不咸不淡地应道:“这个小静你便不必担心了,自有我和三姐去同四姐回禀的。” 得,感情人家早就想好了说辞了,只是,就是不告诉她知道是吧? 而且,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连三姐那边儿也同意瞒着她了,这同一阵线工作,搞得真是好啊。 迅速评估完了现下的情况之后,施静明白无论是从她还是从三姐那里估计都是问不出来无花的情况了,只得继续苦笑,旋即换了个话题,顺口问起了原随云来。 没想到,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九妹倒是更动怒了:“那个男人更是可恶,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的富家公子样儿,结果,居然是一肚子坏水儿,此番是落在了金灵芝手里了,若是落在我的手里……哼!” 施静看着她这怒火冲天的模样,虽然略微有些错愕,但是很快地就明白了过来。要说这次谁害的九妹最惨,那就非这位原公子莫属了,九妹一向是个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姑娘,也就难怪,她一提起他来,就是这等气得要命的模样了。 施静只得又暗暗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放弃的,结果,九妹看了她一眼,却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面色古怪、语气凉凉地说了句:“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小静你在岛上,跟他成了亲?” 不用猜测她心中怎么想的,单是看这脸色就再明白不过了,看来原随云也不是个好话题啊。 一定是她躺了太久,脑子都秀逗了才会专门挑这种敏感话题来问的吧? 施静一面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一面干笑着道:“呃,那个,那个不过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啦,哈哈。” 九妹的面色更黑了,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小静,你是说,你堂堂神水宫宫主,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也实在是太过儿戏了罢?” 施静愈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只得继续干笑着道:“都说了是权宜之计,不是为了知道他掌握的情报,我才不会这么做的。” 这话一说,九妹却忽然沉默了。 她看着施静,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知道……” 她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道:“小静,你放心罢,只要是你和宫主的心愿,我们一定会帮助你们达成的。” 她说完了,便站起身来,暂时告退了。 施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地跟她挥手告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舱门之外,才忽然想了起来,自己那两个话题都相当于就这么着被她技巧性地回避过去了。 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总之,结果就是,这次的主动询问,也以失败告终了。 不过好在,一旦她要知道什么事情,总是有其他的办法,当然,这是要等到华真真神医恩准她可以下床活动了之后才行的。 活动的范围一扩大,她立刻便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原来原随云那日被金灵芝紧紧抱住了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了。 虽然因为胡铁花的坚持,他们那些人几乎把那个坍塌的蝙蝠岛挖了个底儿朝天,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两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而,更神奇的,便就是无花了。 他居然,真的死了。 又一次地。 而且是重伤昏迷了几天之后,才咽气的。 至少这一次没有人看出来他是诈死的,因为,他已经被装进了棺材。 现在,施静便站在了无花的棺材前面。 老实说,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候,她一个人钻进停放棺材的甲板底层,还真是有些恐怖。 即便是对他这一次的死是真是假仍然抱有怀疑的态度,施静看着那口似乎在昏暗的月光中微微泛着荧光的棺材,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而且,虽然说不过四五日的时间,但是,现在这种天气,真的不会腐烂么?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这舱里的气味儿也愈发难闻了起来,竟似真得好像是尸臭了。 即便是如此,该验证的事儿也得验证完。鉴于无花昔日那华丽丽的假死演技,在没有见到尸首前,不管是谁说,她都很难相信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想到这里,她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然后便屏住呼吸,小心而迅速地,掀开了棺材盖儿。 月光之下,其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即便施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原来,里面真的躺着个死尸,也真的是无花。 虽然尸体的面貌已经因为腐烂肿胀而看不太清楚,但至少,它穿着的,正是她最后见到无花时,他穿的那件衣服。 难道这一次他真的死了? 这个认知让施静,愣了愣,一时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转过身去的时候,却看见楚留香正站在船舱门边,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楚。 施静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真的是他?” 楚留香点了点头。 她有些下意识地顺口道:“我还是不太能够相信。” 楚留香此时也已经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盯着那尸体,淡淡道:“我也不相信。但是,这一次,是我们所有人都看见的——真真的武功和医术,你总是见过的。那一日,她都已经再三确认过了。而且,实不相瞒,自从将他装在棺材中后,我每天晚上都要来看他一次。” 虽然光是想象着“楚留香一个人在深更半夜溜进这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底层中,来看棺材中的死尸会不会忽然诈尸”的这种画面,便已经足以让施静不寒而栗,但是,她还是强行忍耐住了想要发抖、甚至呕吐的冲动,沉声问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 “确定已经死了?” “不能再确定。”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然而楚留香停了一会儿,却又补充道:“我每晚都注意看过了,那钉着棺材的钉子,没有一枚移动过位置。” 她就是说,为啥刚才没有见到棺材盖儿被钉上,原来是他先来看过了么?唉,害的她虚惊了一场,还做好了迎接某人华丽诈尸的准备的。 不过,这也足够能再一次说明“楚留香是个极其细心的人”这个事实。但是,如果跟他交锋的这个人是无花的话……想起上一次的经历,施静便只静静地看着楚留香,没有说话。 楚留香只好接着道:“就连当时我撒在他身上的郁金香粉,也没有变化过。” 施静终于叹了口气,如果人真的被掉了包,那至少在这一点上,恐怕基本上是无法维持的了。要知道,在这种细节上要瞒过楚留香的眼力,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儿。 而且她相信,楚留香必然是用了不止这一种法子,来确定这个人就是无花,而且,这不止一种法子试验了下来,都证明无花他已经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有四五天了。 所以,即便再如何不敢相信,无花他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死了。 只是,她忽然发现,对于这个事实,她居然毫无感觉。 既不觉得高兴,当然,也不觉得难过。 好似自始至终,他们两人便是陌路,即便同在一处相处,也从未走进过对方心里。爱也罢,恨也罢,终究,是司徒静一个人的事。 与她也好,同他也罢,都似毫无瓜葛。 多么讽刺。 施静微微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做出了一个决断。 “既然已经确认他死了,为何不早早处置了?” 楚留香看了她一眼,方才苦笑着道:“这个……原本是该立即处置了的。但我们大家都觉得,总得让你看过了,才能做决断。”他顿了顿,目光中似乎隐约有些悲伤:“况且……这件事,小白还不知道。” 施静微微一愣,便也明白,为何那日她无意间问起小白无花的下落,他会是那等诧异的表情了。 幸好她已经猜到不好,圆的及时,这才有惊无险地避过了小白的反问,没有让他发现什么异常。 不管怎么样,老爹死掉这种事儿,还是不要随便跟孩子说,即便这老爹很渣,但是,在孩子心中,总是老爹——更何况,那个时候,他们还根本没法儿判断无花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小白再聪明,也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这种明明告诉他他爹死了,万一过两天再活过来了啥的事儿,影响实在是太不好了,一定会扭曲他的三观的。 故此,施静几乎是秒懂了当时楚留香等人纠结的心情。这种事儿,也只有等到她醒来了才好处理。 这应该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惜冒着尸体*的危险也要留着无花的尸体的原因了吧? 想到这里,施静不免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楚兄,让你们费心了。” 楚留香苦笑着道:“这倒是无妨,只是,不知道司徒姑娘想要如何处置他?” 施静顺着他的目光,再一次看了眼无花的尸体。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小白那边,我来同他说。至于这个东西,留着也是无用,明日放火烧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卡过来啦,哈哈哈,花花已死,明日火化,全文完结【话说,我说这样就结局了有人相信么? 顶着锅盖爬走【喂,愚人节已经过完了~~ 第88章 〇八八火化 楚留香略微愣了一愣,苦笑道:“现下我们在海上,如何火化?” 施静叹息着道:“我也知道此刻在海上,用火艰难,但,若非如此,又怎能确定,他这一次是死透了的呢?” 楚留香默然了,片刻后,方才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憎恨于他。” 施静苦笑道:“说是憎恨,这倒是言重了。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用同样的招数再骗一次罢了。” 楚留香似是欲言又止,终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这个疯狂的主意。 想必心中却是一直在暗自吐槽着:在海上把人火化了啥的,恐怕,也就只有施静她这样的蛇精病才想的出来了。 其实这个提议说起疯狂,但是真的操作起来的时候,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听到了这个指令,九妹和三姐早就从甲板底下找到了几块废旧木板——这居然是从施静他们来的时候那条大船的残骸里收集来的。要不是此行实在是经历了颇多意料不到的事,施静几乎就要以为她们早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甚至都知道回程路上还要死人了。 话说回来,好似无花的那个棺材,也是此等物件儿所制。神水宫同仁们的智慧和创造力,倒也实在是让施静佩服。 总而言之,继组装了一口棺材之后,三姐九妹她们又组装好了一条小小的救生舟。虽然看着简陋了些,但是出门在外,又是航行海上,也不能太穷讲究了不是? 反正无花也不能跳起来反对,而活着的人,自然也没有人来寻施静的晦气了。 于是,这就是火化无花的简易场所了。 本来施静还很担心小白会反应过激啥的来着,未料道,那孩子一看那棺材里无花的遗容,就只含着眼泪说了句“这丑八怪才不是爹爹”,然后,便冲回自己的舱房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施静无奈,只得请九妹暂时跟着去照看一番,然后,自己继续呆在舱外,看着三姐指挥众人操办火化事宜。 此刻天气晴朗,海上风平浪静,阳光也十分耀眼,倒似正好为了方便她们做事一般地给力。等到三姐前来回禀,说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点火的时候,施静便上前了两步,最后去看了看那口棺材。 那口棺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艘简易的木舟上,木舟以长绳子系在他们这艘大船的下方。 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正好能够将棺材里面的情形俯瞰地清清楚楚。 棺材盖儿自然是早就取了大半的,露出无花那肿胀可怕的头和半个身子来。除了脸上之外,整个棺材已经塞满了木头刨花儿、干燥的枯草、甚至还有几根松枝,全都是易燃物品,倒也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三姐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 估摸着一个火把扔上去,这个人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施静看着那张早已经面目全非了的脸,心中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天知道,她一直想着,昨晚那种惊世骇俗的言语一出,若是这无花未死,必然就会有所行动。谁知道,居然一夜无事,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了棺材里。 这是不是说明,这一次,大约他便是真的死了,再也没有诈尸的可能性了呢? 无论如何,化为灰烬,融入大海这种方式,大约也不算是辱没了他了。上一次她没机会插手他的丧事,那么,这一次,就由她亲自送他上路罢。 时隔这么久,当年的往事,她也大抵猜到了一些,即便是相互利用的临时苟合,大约也难得有几分真情的,就是不知道司徒静这妹纸,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反正,一切,到此为止了。 施静挥了挥手,三姐便立刻上前,送上了火把。 这火把上淋了不少油,居然也是松枝制成,可以缓慢而稳定地燃烧很久很久,就算是起风了,也不怕的。 施静感激地朝着三姐点了点头,然后接过火把,最后看了无花一眼,将火把丢了上去。 干燥的填充物立刻“噼噼啪啪”地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缓缓引燃了整个棺材。三姐等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一截一截地放系着小舟的缆绳。 施静终于还是觉得这样太慢,她看着那棺材基本上已经快被烧完了,马上就要烧到小舟上了,便索性挥起一刀,将那缆绳割断。 众人对此表示习以为常了,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施静看着那一叶火舟飘荡着渐行渐远,化为一个火球不见了,这才转身返回了舱内。 外面自有神水宫宫众料理残局,她只需要确定无花这一次,是真的消失了便可以了。 想来她的脸色太过平静,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反常了起来。楚留香几人跟在她身后,似乎想要安慰她两句,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华真真轻声说了句:“咱们还是散了吧,让司徒宫主一个人静一静。” 施静看了看华真真温柔秀美的脸,终究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今日,劳烦诸位了。” 于是众人立刻每人客套了几句,然后从善如流地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舱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气,出门一看,对面小白的房间还是紧紧闭着,似乎听得到小白小声的啜泣声,九妹正如同个门神一般守在那船舱门外,偶尔小声安慰几句。她看见施静也愣了愣,指了指小白的舱门,似乎是示意需不需要她回避。施静朝着她笑笑,摇了摇头,低声道:“小白此刻未必想见我,他就拜托你了,我上去吹吹风。” 无视九妹欲言又止的模样,施静索性直接顺着悬梯爬上了甲板,在背风处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倚着栏杆站立。 没想到,没站多久,身后便来了个人。 竟然却是那高亚男。 她的怀里抱着几坛子酒,看见施静望向她,便举起一个酒坛子,淡然道:“要不要来一点儿?” 于是,一个女人的独处,就变成了两个女人的对酌。 高亚男的酒量很不错,其实,若以女人来说,算得上是非常好的了。然则施静的酒量却更是惊人,一坛子酒喝完了,居然连面色都没有红。 于是,自然开始第二坛子。 这一坛子干完了,高亚男的舌头就有点儿大了。 她看着施静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色,忽然笑着道:“你果然是不一样的,怪不得他一直说你……” 她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只是又狠狠干了一口酒。施静便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了。想到那一次同胡铁花喝酒时,某人还在,而今已经化为了灰烬,沉入海中便做了尘埃,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了起来。当下便也跟着干了一大口酒,*辣的酒下了肚,她的心情便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关于高亚男这个姑娘,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施静其实一直还是觉得她人是不错的。虽然她帮着枯梅大师做了一些事儿,但是,施静绝对有理由相信,这姑娘的本心不坏——说实话,就连枯梅大师,施静也并不觉得她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个孤独寂寞的老人,为了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情感,而倾尽她的所有想要抓住他而已。 即便对她的做事方式不认同,但是,施静却仍然觉得,她能够理解她。 就如同,她能够理解此刻的高亚男一样。 所谓的“求不得”,原本就是极其苦涩的事儿,何况,这个人是胡铁花那样,似乎如同花蝴蝶一样的人——你爱的男人,宁愿爱所有其他的女人,就是不爱你,如果你还能撑着没有疯狂,继续那样地爱下去,那么,其实,原本便是已经疯狂了罢。 高亚男如是,枯梅大师如是,金灵芝更是如是。 这年头,真是碰啥都别碰毒药,玩儿啥都别玩儿感情啊。 她一面叹息着,一面继续同高亚男喝酒,果然,下一坛子酒还没喝上一半儿,这姑娘就开始口齿不甚清楚地絮叨起她和胡铁花的过去来了。 什么那年夏天宁静的荷花池里大家一起喝酒啊,什么他那个时候明明说过要娶她为妻、但是酒醒了之后就抵死不认、抱头鼠窜啦…… 说到这里,高亚男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施静问道:“小静,我有那么难看么?”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高亚男还是很是矜持的。只是因为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坛子酒的缘故,称呼什么的,便自然由“司徒宫主”,变成了“小静”了。 施静于是含笑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就如同她之前一直做的那样,其实,高亚男并不需要她的意见,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就像她以为施静也一定需要的那样。 不过,在这一点上,她却没有猜对。 倾诉对象什么的,施静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她的内心足够清醒和强大,想不通的事情,自己想想,也便就能通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抚慰。 这一点,或许比她的“千杯不醉”的酒量,更让人觉得恐惧。 所以,她并不排斥做人家的倾听者,以示她还是个正常的人,就如同,现在对高亚男做的一样。 喝酒和倾诉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高亚男一头栽倒在甲板上的时候,暮色已经缓缓降临。 施静将手里的那坛子酒喝了一大口,缓缓朝着角落里道:“听了这么久,已经听够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留言和地雷,晚点儿应该还有一更,不过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明天再来看\(^o^)/~ 第89章 〇八九诈尸 其实,喝酒怎么都喝不醉,有的时候并不是件感觉很好的事儿,特别是,这个怎么都喝不醉的人,恰好有着一副过人的耳力和眼力的时候。 这一点,施静表示,她深有感触。 比如,在一整个下午的对酌拼酒中,高亚男在第三坛子酒见底的时候,便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地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她和胡铁花那点子事儿大肆肆地宣扬出来。 甚至连很细节、很细节的东西都说到了。 这样爽了固然是爽了,但是,她也就没有发现,其实她除了施静之外,还有其他的听众。 而且还不止一个。 甚至连其中那个她最不想要自己这种状态被看到的那位,也在。 好在,她反正已经喝得烂醉,几乎已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何况,这些人,原本就都是武功极厉害的高手,平时要发现他们的行踪,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但是,即便是如此,喝得比她还要多的施静,却是一个都没错过的。 不论是最开始不放心来查看她的情况的三姐,还是显然有同样目的的华真真,最后甚至是那位高姑娘的梦中情人胡铁花,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一清二楚。 虽然到了最后楚留香居然都没有出现,这让她略觉意外,但是想到那位公子那副极其懂得人情世故的样子,想来他是不想来趟这趟浑水了——左右华真真来了也是一样。 如果说喝了酒有什么好处,那便是,她的脑子比平时好像是更清楚了一点儿了。这些天来华真真和楚留香之间那丝若有似无的暧昧,现在想来,就显得更加清晰了。对于楚老师这十分爆棚的桃花运,施静表示,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人,搁在现世来看,其实,那就是传说中的“种马男”吧?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虽然来了,却也不过只是站在四周各个角落里悄悄看她们两眼,便就立刻走掉了。他们都算是正人君子,即便是同为女子的三姐和华真真,也不太好打扰这种表面上看起来的两个“伤心之极”的女人的借酒浇愁。反正这甲板上护栏围得十分好,也不怕她们醉得掉进海里去。 而且,这种时候,如果呆得太久的话,恐怕是会被怀疑听壁角的。那样,就十分不妙了。就算不被怀疑,万一不小心听到什么惊悚的内幕,以后再见也会难免尴尬。这就是不打算以后都不再见的熟人的悲哀啊。故此,他们一个一个,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特别是,胡铁花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亚男的深情告白——被一个酒醉的女人连哭带笑地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告白,这滋味想必不是十分好受。他恐怕是躲来躲不及呢,当然,就更不要说出来主动刷存在感了——这一点倒是让施静颇觉可惜。她原想着,如果胡铁花敢来,她一定“借酒装疯”,帮着高亚男将他收拾了。 或者高亚男将他弄到手之后,就也没有那么迷恋他了也不一定,到时候,若是换成胡铁花满世界追着高亚男跑,也是挺不错的啊,就当是弥补了她这么多年的苦恋不得了。 这当然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很快地,胡铁花就消失了,速度比三姐和华真真加起来都要快得多。施静略觉惋惜之余,也更加确认了一点,那就是:他们好像都没有发现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喝醉,也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们的行踪,早就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胡铁花狼狈逃走了之后,施静她们俩的这方小天地,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施静就快要以为没有人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听见船舷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非常非常轻盈,就好似雪花落在腊梅骨朵上的声音一样轻。 这个世间,能有如此漂亮的轻功的人,实在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特别是在这里。 虽然,在这条船上并不是没有,但是,那两个人,一个已经来过了,一个就算来,也不会从船舷上上来。 那么,这个人,便不是船上的人了。 这个认知,一时间让施静有些兴奋。说是兴奋,也并不是那么准确,其实只不过是酒喝得太多,偏偏脑子还异常清楚,又没有借酒装疯的可能性,所以总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来疏散一下罢了。 只是,那个人没有动,她便也没有动,而是继续同高亚男喝酒。 高亚男已经进入了语无伦次期,虽然已经基本上没有剩下什么理智,但是攻击力显然还在。这种时候,施静如果出手,想必会惊动她,继而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惊动其他很多人倒是还在其次,若是打草惊蛇,把船舷上爬上来这位惊走了,她可就没有啥好玩儿的了。 出于这种心理,施静便没有轻举妄动,然则很奇怪的是,那个人也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站在船舱后面的角落里,将自己隐在阴影中,默默注视着她。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连带着口中的美酒,都没有什么滋味儿来了。 而高亚男,却还在倾诉。 施静面无表情地听着,间或点点头或是摇摇头,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到了后来,那已经不能算是喝酒,而是应该叫做灌酒了。 在所有人看来,她们两个都是已经快要醉死的模样。可是偏偏的,只要施静没有动作,那个人也就一直没有动。 直到高亚男躺倒在甲板上,醉得睡死了过去,而施静也摇晃着,干掉了最后一口酒的时候。 本来若是有什么企图,这个时候下手是最好的。偏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那个人却还是没有动。施静想着待会儿恐怕胡铁花脑子一抽,说不定又会摸上来,而时间要是再拖得久,说不定楚留香都会来,那样,就真的麻烦了。所以,这种情形之下,她只好先开了口。 “听了这么久,已经听够了罢?” 这句话一说,那个人果然动了。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从船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定定看着施静的眼睛,苦笑着道:“早就听够了,只是,她都已经醉了,为何你还没有醉?” 这声音温柔而优雅,带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意。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说出的话,能够产生这样的魔力来,据她所知,好似就只有一个人。 而且,这唯一的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一具尸首,并且在今天晌午时分被她给烧了。 但是显然,即便是火化,也没有能抹杀这个人的存在。 他诈尸了。 又一次地。 看着那个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施静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说实话,亲眼目睹“诈尸”的现场版本,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由你亲手烧掉的时候。 然则那个人却似对此毫无知觉,居然还微笑着道:“看见我,你似乎很不高兴。” 施静叹了口气,手已经捏紧了拳头,面色却居然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无论是谁,看见有人诈尸,都不会很高兴的。特别是,这个人是你的时候。” 那个人似乎有些失落,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你表现的太平淡了,哪怕你惊声尖叫一下,我也不会如此失望。” 施静冷笑道:“笑话,就凭你么?” 他深深看了施静一眼,叹息了一声道:“是啊,我早知道你会如此,但为何,还是会如此失望呢?”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缓缓走到施静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微笑道:“夫人真是好狠的心啊,今日那火势实在是大,几乎已经快将我烤化了。不知道夫人可还有残酒,赏我一口压压惊可好?” 他话音方落,未等施静说话,便已经伸出手,握住了施静的手,居然就那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酒。 施静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反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未料到,这手才扬起来,便被他紧紧捉住了。不但如此,他居然还轻轻在上面印上了一个吻,如此明目张胆地调戏,真是让施静连肺都要气炸了。 她当即低声怒喝道:“无花你够了,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诈死成功,还能够转头就如此轻车熟路地调戏她的,除了无花,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了。 月光初上,照在他的脸上,竟似让他的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魅力。这是混合了佛性和魔性的、已经近似妖异了的特别吸引力,施静几乎当场中招,虽然片刻间便已经回神,但是,比这更可怕的是,她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浑身无力,内力尽失了。 浑身瘫软着往地上倒去的时候,无花恰到好处地扶起她,角度找的太好,倒似是她专门“投怀送抱”了一般。 施静气得快要爆炸,偏偏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连骂都骂不出来,真是郁闷到家了。 无花却好似对待一件无价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柔声叹道:“小静你不要怪我,只有如此,我才能像这样抱抱你,让你好好听我说一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唉,终于更出来了。洗洗睡。大家晚安 第90章 〇九〇幕后 无花自是深情款款、柔声细语,施静却几乎要气疯,又很忽然地感觉到自己与无花身体相触的地方火烧火燎地,如同着火了一般,让她十分难过,焦躁难耐。 偏偏方才不过是内力尽失、浑身无力,此刻居然却是连声音都已发不出了,而且照现在自己这奇怪的反应看,怕是根本不是醉酒,而是早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而且,这道儿,还不是那么单纯的软骨散之类克制内力和武功的,居然还有些春心散之类的药效,真是十分棘手,有够下作。 想到这个,她又怒又怕,几乎用眼神将无花给凌迟了,无花却似浑不在意,只微笑着抱紧了她,顺着来路又翻下了船去。 施静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得任由无花摆布,由着他抱着自己跳下了甲板,轻轻落在一叶小舟上。 原来他居然有一艘小船,这小船通体黑漆漆的,无花一落在船上,便拉起了乌黑的篷子,将施静放好。 施静躺在船舱中,仔细一看,便竟吓了一跳。原来这小船,与其说是船,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简易潜水艇,只不过动力是人而已。 她心念才转,就见到无花自己也已经脱下了他外边的那件月白色袍子,露出了内里穿着的一身黑色夜行水靠来,然后便游鱼一般地迅速跃入水下,无声无息地推着船,开船起拔。 如此快速巧妙,又趁着夜色,便是船上有楚留香、无花、九妹、三姐等高手,也根本注意不到这节孤零零飘零在海上的破烂木头中间居然暗藏玄机,只能由着无花在眼皮子底下将施静带走了。 可恨的无花!居然又栽在他手里了。 施静心中如同有把火在烧,但是脑子却是异常地清醒,她反复想着无花此次诈死的经过,他如此大费周章地玩儿了这一出儿,死后复生却不逃走,反倒来找她,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纵使他那一统武林的野心仍未死,绑架她也没有什么用吧? 联想起她此刻中的这奇怪的迷药,莫非他是想再一次强占她,以泄心头之恨? 即便不十分相信他会如此短视,但是越来越凶猛的燥热和渐渐迷离起来的神智,却让她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只是她现在浑身无力,想要做点儿什么,也都是无能为力的。不过是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 如此,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时而愤怒、时而悔恨,不知道过了多久,施静感觉身子底下的船终于停下来了。跟着,便见到一片朦胧中,无花朝着她笑道:“小静,咱们到了。” 她有心睁眼细看,却实在是看不清,便索性继续装着晕了过去,实则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只听得无花叹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抱起了她。这一次,却是在水里了。热身子碰到了冰冷的海水,施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然则之前的燥热却在缓缓褪去,神智也渐渐清明了起来,她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药效大约不是她想的那样,却是不过是为了她驱寒用的。 睁开眼睛看时,果见无花正含笑看着她,那双眼睛里,似乎将一切都看得分明。施静心中便有些赧然,微微低下了头去。无花却什么都不问,只柔声说了句:“小心闭气。”然后,便带着她朝着海底潜去。 施静虽然武功未恢复,眼力不如从前,但也隐约看到这片海域并不太深,海底礁石林立,似乎近在不远处、触手可及。 毕竟得过水母阴姬的指点,她的水性算是相当不错的,但是无花的水性却似乎更好,进了海中,便真似游鱼一般,轻盈矫健。如此一来,他们两人动作都不慢,故而片刻之后,便潜到了底儿,停在了一片礁石旁边。 施静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无花上前,轻轻叩击了几块礁石,然后闪身退开。只听得轰隆隆几声轻响,那礁石竟似活了一般,忽然自己动弹了起来。 上下分开,左右相错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来。无花回头朝着施静微微一笑,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牵着她的手,游了进去。 游过最初的黑暗狭长的走廊样石廊后,里面渐渐地没有水了,也渐渐地明亮了起来,施静凝神细看,见此中竟是别有洞天,像是个厅堂的模样。 一念未了,已经听见有人惊喜地唤道:“小静,是你么?” 这声音柔和清丽,十分好听,但却略显哽咽,显然其中蕴含着极其深厚的感情。施静下意识地转头,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已经被紧紧拥在了怀里。 施静整张脸都被盖住,只闻得一股淡雅的清香缓缓传来。初时还以为这抱住她的是个女子,但片刻后,她却已经感觉到贴近她的那副胸膛坚硬平整毫无曲线。再略略对比了□量,此人也远高于她自己,显然多半是个男子了。 此前刚刚经历过了无花的诈尸和绑架,又是在此种情景之下,骤然间被制住,完全动弹不得,让施静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对这男人的身份也十分疑惑。 但那男人紧紧抱着她,半响都不肯放手,她也只有默默地任由他抱着,不知道怎地,竟渐渐也有些安心的感觉了。 良久,大约终于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只听得有人轻声道:“泰山大人,您老再如此不松手,小静便要被您老给闷杀了。” 这居然是无花的声音。 他居然跟此人这么熟么? 等等,他刚刚叫他什么? 泰山大人? 天啊,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好似终于被无花的这一声惊醒了似的,那男子终于放开了紧紧搂着施静的手臂。不过却仍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地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 终于恢复了自由,施静总算是有机会一睹这位热情如火的汉子的真容了。然则,她不过才只看了一眼,就震惊在了当场。 这真的是男人么? 明明是个大美女啊,虽然说眉梢眼角看得出来一些岁月的痕迹,但精致出尘的容貌却完全弥补了青春的流逝,反倒更添了几分风韵。他的模样晃眼儿看上去有些眼熟,竟与宫南燕有些相似,但是,宫南燕却绝对没有他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只看你一眼便能带走你的魂魄的魔眼。 这个人,就是昔日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也就是司徒静的亲生父亲——“雄娘子”。 然则此刻,他却不过是个终于与女儿团聚的普通父亲,满眼满脸的喜悦,毫无掩饰,情真意切。 似乎终于留意到了施静的异常,那“雄娘子”伸手搭上了施静的脉搏,然后面色一沉,朝着无花道:“你给小静用了什么?” 无花笑道:“泰山大人请无须焦虑,不过是些许散香,与身子无碍,只是为了平安迅速地将小静带来此处之用而已。” “雄娘子”冷冷一笑,然后袖袍一展,无花应声倒地。施静看着他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倒是有些惊奇,看来他同司徒静的生父倒是十分熟悉,所以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习以为常了么?只是,两个人是何时搭上线的? 被“雄娘子”亲自扶着进到厅堂后的一间雅致的闺房中,躺在绣榻上,服下了他亲自取来的解药之后,调息了不到一刻钟,施静的身体便恢复了正常。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第一件事情本来想去抓着无花揍一顿,奈何他比猴子还精,压根儿就没跟着进房,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而施静一抬头,便见到“雄娘子”灼热又慈爱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饶是她素来脸皮厚,此刻也有些顶不住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那“雄娘子”已经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柔声道:“静儿,真的是你,你怎地不叫我?” 虽然已经大致猜测了出来,但说没有经过本人证实也好,对着几乎完全是陌生人的这位“父亲”实在开不了口也好,施静习惯性地装起了鸵鸟,有些尴尬地道:“前几年遭逢剧变,险些没了性命,故此前尘往事,俱都不记得了。” “雄娘子”浑身微微一震,忽然怒发冲冠道:“这个我知道,都是阴姬那毒妇,害得我们父女久别无法相见之外,居然还差点儿害了乖女儿的性命。” 听见他这么说,施静只得叹息着劝解道:“虽说不记得前事,但想来母亲也不是有意的。”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雄娘子”暴跳如雷地打断:“那毒妇,有何好说,我不过是要见你最后一面,她推脱不见不说,竟还派了门下弟子来暗算我……若不是我运气好,命不该绝,小静你今日便已再见不着爹爹了。” 他看着美好如女子,但脾气却居然如此火爆。见他在火头上,施静也只有暂时闭上嘴。却不料,他痛斥完了水母阴姬的“暴行”之后,却又“含情脉脉”地看着施静道:“小静,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爹爹啊。” 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施静想着这位怎么着也算是司徒妹子的生父,她替她叫声“爹”倒也不为过,故此便硬着头皮,小声喊道:“爹爹。” 她话音方落,便又被紧紧抱在了怀中。施静摸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有些无奈地想,水母阴姬明明是母亲,从外表到内心倒似个严父的模样,“雄娘子”明明是父亲,由表及里却都像个慈母的做派,所以说,其实,他们两位,倒还真是挺般配的。还是想个法子化解化解再说,总之不能要他们仇人似的,一照面就兵戎相见吧。 这想法刚刚露了个头,便听得有人在门外笑道:“听说,小静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筋疲力尽,更新,爬走。 第91章 〇九一再见 施静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个人。这种惊讶的程度竟似远远超过了看见无花在她眼前诈尸、还有看见她老爹“雄娘子”之类,大约也只有见到无花居然跟着她老爹“雄娘子”混在一起这种事情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按照此人那神通广大的属性,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事儿。毕竟,当年这位可是一个人就敢冲进石观音在大沙漠里的秘谷,瞬间将里面的门人全灭的主儿。 没错,这个人如同个熟人儿一般笑着叫她的名字的人,就是无花的师姐、石观音的大弟子——“画眉鸟”。 只见她缓缓从门外走进来,如同一朵洁白的云彩,坠入凡间。她的脸上已经不再蒙着轻纱,露出一张绝美中带着些英气的脸,虽然说起来施静还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但一见她这通身的气派,一听她那个独特的、柔媚中带了些爽朗的声音,关于这位就是那“画眉鸟”本人这件事儿,施静自认为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画眉鸟居然也跟她这便宜老爹混在了一起,这个多少显得有些突兀的现实,让施静对这位才认回来的老爹有了新的认知。 说起来雄娘子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啊,所以说,这就是她为啥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发发花痴的原因么?爹妈都是这种样子,遗传基因果然是强大的。忽然有些理解司徒妹子为毛见到无花就扑上去了——妹子,不是你的错,有这种爹妈,你真的辛苦了。 施静一面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身体的前主妹子点了根蜡烛,然后淡定地看着画眉鸟走近自己,轻轻压下澎湃的心情,尽量不动声色地同她打了个招呼:“这位姐姐看起来有些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 在看不清楚对方用意的时候,她通常都会选择“装傻”这种比较保险的方法,引导对方多说话,总会能多收集一些信息的,她一向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不过这个法子,在画眉鸟的身上,好似却并不怎么有效。 只见她在施静面前站定,细细看了她一眼,便微微一笑道:“数月不见,小静倒是长进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前辈您说是不是?” 这前一句是跟施静说的,后一句就是对着雄娘子说的了。雄娘子作为“女控”,对这种恭维他宝贝女儿的话,当然十分爱听,故此大笑道:“眉儿说的好,小静,这是你柳如眉、柳姐姐,她也是同咱们父女一般,被阴姬那贱人害的很惨的。” 甚么叫“也被阴姬害的很惨”,据她暗中调查的结果看,给画眉鸟下毒的,不明明是石观音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施静心中疑惑不已,面上却也不露出什么来,只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柳姐姐。” 柳如眉笑道:“小静居然如此客套见外了,还是同无花一般,唤我师姐便好。” 施静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要同那妖僧一样。只是到底碍着旧日她总算是帮过自己的忙,看今天这样子,她好似跟雄娘子的关系也不错?如此,大约还不能马上翻脸,这中间的曲折必得要先探听明白才行。 想到这里,施静立刻微笑道:“能在此时此地与柳姐姐重逢,实乃幸事。只是我同父亲久别未见,尚有许多话要说,恕我不能多陪了。” 这话一说,柳如眉还没有说什么,雄娘子却道:“小静与眉儿此前果然相识?如此甚好,咱们父女久别重逢,本待同你好好叙叙离别之情,只是……”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 柳如眉见状立刻飞身过去点中了他几处大穴,施静也忙冲过去扶住他,一面暗自诧异柳如眉那堪称熟练的动作,一面悄悄为雄娘子把了脉。 等到搭上他的脉门时,施静心中却顿时一凉。这位便宜老爹看上去虽然与个好人无异,但他原来竟好像是受了十分重的内伤,而且是积年旧患,十分棘手不说,恐怕这几年来也早已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施静的情绪变化,雄娘子撑着身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抚着她的头发缓缓道:“小静不必担忧,爹这是老毛病了,幸得你眉姐姐和无花照料……” 他说到这里,又咳了起来。柳如眉慌忙扶着他,柔声道:“前辈还是先略躺一躺,歇息歇息。” 雄娘子咳得厉害,目光却仍是看着施静。柳如眉会意,忙道:“小静这里有我照应,前辈只管放心休息。” 施静看他已经是这样子,当即道:“父亲不必忧心,我先扶您休息。” 她只同雄娘子说话,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然后便借着扶雄娘子的机会巧妙地回避了话题,没接柳如眉的话。柳如眉却微微一笑,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但是雄娘子却已经撑不住了,还没等到了卧房便就昏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她们面前便忽然出现了一个面容清瘦、满脸正气的布衣老者。见到他,柳如眉立刻恭敬地垂头施礼道:“黄老前辈。”然后又介绍施静道:“这便是小静。” 那老者微微一怔,朝着施静点了点头,似乎神色很是焦急,并没有同她寒暄,便径直接过了雄娘子,亲自抱起了他。 施静有些目瞪口呆地同着柳如眉一道儿将他们护送回了卧房,看着那老者将他在床上安置好了之后,仍久久回不过神来。 看着那老者旁若无人地坐在雄娘子的床边守候,丝毫没有同施静说话,或是让她来照料的意思,施静便愈发觉得气氛十分诡异。柳如眉却仍微笑着,朝着施静道:“小静是要在此同黄老前辈一起陪伴前辈?还是要同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处所在。我猜,你定有许多问题要问我。” 看着她含笑的面容和仿若能够洞悉一切的双眼,施静叹息了一声,只好帮雄娘子掩好了被角,然后客客气气地同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照顾雄娘子的氛围中的那位黄老前辈告了辞,然后便随着柳如眉退了出去。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这地方,居然也是一个小小的岛屿。因着附近海流湍急,寻常船只无法靠近,只有无花带着她来此的那一条路径。如此巧夺天工的岛屿,真心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的,也真心不知道,他们几个到底是如何到的这处地方。 柳如眉一贯擅长察言观色,见施静打量四周,便笑道:“小静觉得这岛屿如何?” 施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不错,是个清静的好所在。” 柳如眉笑道:“这还是黄老前辈和司徒老前辈寻到的呢。”她提到雄娘子,不由得微微顿了顿,片刻之后,方才接着道:“当时前辈伤得甚重,幸而有他的故友黄老前辈相助,才逃得性命,我当时也才从大沙漠中逃出,因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两位前辈,一路漂泊,九死一生,终究到得了此处。” 大约是知道施静最想要了解的就是她和雄娘子怎么认识的,柳如眉便直接从这里开始讲述。她自是侃侃而谈,施静便也就静静地听着。 原来当日司徒静自杀之后,雄娘子曾去神水宫找过女儿,可惜水母阴姬因为伤心正在闭关,雄娘子就没能见到她的面儿,后来不知道怎地,便同神水宫门人发生了冲突,大约是言语有些误会,大家打斗起来,他一不留神就中了神水宫的埋伏,受了重伤,跌进了谷中深潭。 这也是他命不该绝,幸好他跌下去的深潭通向谷外,而他的一个好友就是那位黄老前辈因担心他的安危又正好顺水路赶过来相助,这才好歹帮着他捡回了一条命。 毕竟涉及施静一家子的*,画眉鸟说的不甚详细。但施静略想一想,也猜到是雄娘子因为知道了司徒静死了的消息,爱女心切,要去看看她的墓。只是当时无人知晓司徒静居然是水母阴姬同他所生,偏偏水母阴姬又闭关不在,他一个外人要闯入宫中禁地,自然是要被奋力抵抗了。 只是,雄娘子到底是如何被伤的?起先她猜测会不会是宫南燕因为嫉妒他而暗下杀手,但听见他方才口口声声说是阴姬害他,这个猜测就有些不通了。不过就算是宫南燕动手,因为她是阴姬身边儿的红人和爱徒,估计也会被算到阴姬头上吧? 想起这一对儿活宝爸妈,和他们那怎么听怎么诡异的人际关系,施静默默地为自己点了根蜡。宫南燕跟水母阴姬那赤果果的眉来眼去她是亲眼看见的,方才看了那位黄老前辈对雄娘子的模样,她也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觉得,前方的路好长,膝盖也好痛。司徒妹子虽然扑倒的是无花这妖僧,他长得也娘了些,但至少他还是个男人,是不是证明,她还是很用力地反抗过了家族的遗传基因——没有个美少女、美妇人之类的旧情人,真是太好了。 她在这里不受控制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边柳如眉的故事却已经讲完了。想来是看见施静的表情有些古怪,柳如眉便忽然笑着道:“小静可是有哪里不甚明白?” 施静回过头来,目光中犹似带着些茫然,但一开口问出的话,却让柳如眉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出来了,到了最后,总是各种艰难。 第92章 〇九二人情 面对柳如眉那成竹在胸的微笑,施静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很简单,也很直接。只是,柳如眉大约没想到,施静竟然就这样问了出来。毕竟,施静从未表现得像个有心机的样子,到了现在,忽然换上这种似乎洞悉了一切的模样,倒也当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柳如眉毕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只愣怔了片刻,便就回过了神来。微笑着道:“小静果然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兜圈子了。不错,我做了这么多事,为的,也不过是要你帮我做件事。” 施静笑着道:“你本身便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又已经卖了这么多的人情给我,想来这件事定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柳如眉笑着道:“我并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她说到这里,却似想起了什么十分痛苦悲伤的东西一般,微微蹙起了眉头道:“想必小静你已经知道,我身中了十分古怪的毒物,每次发作,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得用罂粟止痛?” 施静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注意到,她那形状美好的眉毛,居然是画上去的,难怪这蹙眉的动作,她做出来看着那么奇怪。按照这时候的说法,眉毛稀疏是身体不好的表现,那么压根儿就没有眉毛,又是说明什么呢?怕是……施静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叹,不愿再盯着她那眉毛看,便只点了点头道:“你毒发的样子,我上次已见到过,不知你最近可好些了?那毒解了没有?” 柳如眉苦笑道:“既是她下的毒,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解的了?若要寻那叫人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可再没有人能比的上她。” 施静心知她说的是石观音,但料定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必定会有后续的,所以也不动声色,只听她继续说。 那柳如眉果然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上一次在大沙漠,我与你相见的那个时候,我其实本是为了求她给我解药而去的。” 施静点了点头道:“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想要那么痛苦地死去,特别是还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柳如眉苦笑了一声道:“我本来早已经生不如死,便是死了也没有甚么好可惜的。若不是遇到了他,我便是就死了,也就罢了。只是,因着有他在,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只要想着我若死了,他断然不会独活,我便也只有挣着这条命,去了大沙漠。” 施静这才恍然,原来这柳如眉,居然也遇到了心爱的人。但凡是遇到了心心相印的爱人,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忍心抛下心上人去死的。只不知道,俘获了柳如眉这样的女人的芳心的,又是怎样的一位年轻俊杰呢?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爱人,柳如眉本就姣好的面容上绽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更显得她韵味十足,魅力四射,教人移不开眼去。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沉浸在爱河中的女子,总是有种奇特的感染力的。施静此刻看着她,竟也有些不忍心打断她的回忆。只是,这美好的回忆,似乎总是太短暂,很快地,柳如眉便回过了神来,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悲苦的表情。 她看着施静,缓缓道:“我素日同她的关系不错,这一次本想着豁出脸面,跪着求求她,说不定,还有转机。谁知道,我赶到的时候,发现神水宫的人也到了。我就知道,我这一次,必定要白跑了。” 她苦笑着垂下了头,淡然地接着道:“想必小静你也知道,你母亲水母阴姬前辈的武功有多么高深。只是,大约你不知道的是,我的师父石观音,虽雄霸一方沙漠,但生平最怕的却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你的母亲,水母阴姬。” 施静默然不语,心中却也不由得感叹,难怪当时石观音见了水母阴姬是那副表情,也难怪水母阴姬拖着只剩下三成功力的伤体还能将石观音困在水下。实力的差别太过巨大,这也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 施静一面感叹,一面却仍是紧紧盯住了柳如眉,却忽然发现,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一件十分悲痛和怨恨的事,那种愤怒和怨毒,竟似从她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渗透了出来,让施静只在旁边看着,便觉得有些浑身发冷起来。 但是她仍是牢牢地站在了原地,纹丝未动,连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等着柳如眉继续讲述她这过去的故事。 果然,柳如眉略停顿了一下之后,便继续道:“她们两人比试的结果,你当然已经知道,但我当时其实也并未离去。我见到你母亲亲自来了,便知道石观音此次凶多吉少。只是如此一来,我却想着,说不定,这反倒是我夫妇的一条生路。” 原来她已经同她的心上人成亲了,那么,想必,这悲愤之事,同她的夫君便不无关系了。 施静一面暗自揣测,一面继续静静倾听,柳如眉的叙述也在继续。只听得她一字一句地道:“只可惜,当时我见场面纷乱,兼且因着我还想再先去做一件事,故此便没有立刻出来同你们相见。” 施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去救了胡铁花他们。”只是,按照她这种性格和做事的习惯,去救胡铁花他们,想必也是为了“先施恩、再望报”了。她想到这个,再想到自己早已经被迫欠了柳如眉许多人情,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她卖了这么多人情给自己,就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柳如眉却似乎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施静的这点儿表情变化,只点了点头道:“不错。”然后继续道:“谁知道,我同他们分开不久,身上的毒便发作,好容易撑着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联络上了我夫君,还未等他赶过来,便即昏了过去。” 她苦笑着道:“因这次毒发,十分疼痛难忍,痛的紧了时,我便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了几句,想是被他听见了你母亲的名字,故此,见我一直昏迷不醒,便寻了家中稳妥的人照料我,然后终究忍不住独自去寻了那处秘谷。” 施静有些吃惊,却听那柳如眉道:“我一醒来,便追着他去了,然则却晚了一步,他已经通过了秘谷,到了你母亲闭关的湖边,同神水宫弟子们混战了起来。” 施静暗道,这个宫南燕倒是没说,不过,左右她也没有过问宫中事务,想来,水母阴姬仍平安无事,她们便也就并未向她回报。故此,她竟不知道,她们离开这数月之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只是,那柳如眉的神情既然是如此悲苦,又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莫非,她夫君…… 施静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听得柳如眉缓缓道:“我帮着他从神水宫的阵法中全力冲出,本待劝说他且不要正面冲突,从长计议,却不料防不胜防,还是让他跟水母阴姬见了面。” 施静的感觉愈发不好,那柳如眉却还在继续说话:“他只道这是条可以救我的生路,谁知道,这并不是条生路,反倒是条不归路。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如何对待他的?” 施静下意识地接了句:“如何了?” 柳如眉冷笑着道:“她说,若要她帮我医治,除非他肯替我死。”她平静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嘶声道:“我们跪下来求她,她都不肯,最后,他只有跳湖明志。” 她死死地盯住了施静,目光早已经不复开始时的温柔和煦,而是充满了悲伤和痛苦。或者,更准确地说,除了悲苦之外,竟似还有怨愤。那么,她到底在怨恨着谁?是给她下毒的石观音,还是拒绝医治她的水母阴姬? 只是,她那位夫君,也未免太过偏执了些,居然真的跳进了湖中……这种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终究因我而死的事情,着实狗血,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只是,照这个样子看,莫非她是要自己去帮她杀掉阴姬? 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的。施静刚想到这里,那柳如眉似乎也已经看出了她面色大变,居然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做出弑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的。”她顿了顿,却又补充道:“只不过,届时请你不要出手助她便是了。” 施静冷笑了一声道:“柳姐姐说得倒真是轻松,试问若一个人明知道旁人要去杀自己的母亲,却还能够安安稳稳地袖手旁观,那这还算是一个人么?” 柳如眉笑道:“如此说来,小静是准备不顾昔日情分,定要插手此事了?” 施静叹了口气道:“虽则身受柳姐姐许多恩惠,但此事,却恕难从命。” 柳如眉也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真是可惜,我本不想如此,但看来,今日,却也不得不得罪了。” 她话未说完,已经身形一晃,朝着施静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终于更出来了。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还有w君和龙凛君的留言,因为*抽得后台都看不见评论,暂时没办法回复大家,但是,不管肿么样,这个坑都会好好地完结滴。爱乃们\(^o^)/~ 第93章 〇九三劲敌 施静在江湖中磨练了这么许久,早就不是昔日随随便便就能暗算得手的江湖小菜鸟了。故此她眼见着柳如眉朝她袭来,却是不慌不忙,只待她那一双纤纤玉指快要抓上自己要害的时候,方才巧妙地拧身一闪,便即避开了她的攻击,整个人如同一片随风起舞的树叶一般斜斜滑了出去,轻盈而利落。 柳如眉一击未中,虽然心下微惊,但却也是面不改色,脸上甚至仍带着最迷人的微笑。她一面笑着,一面继续攻击,招招狠辣,竟似要夺了施静的性命,偏偏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好似不过是想要同施静过过招,切磋切磋,随便玩玩儿。 施静先时还不动声色地接了她几招,想要顺便探探她的底细。结果几个回合下来,她发现柳如眉这女人的攻击竟似滴水不漏,招式也看不出深浅,她便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种没事儿就扑过来跟你打一架的模式也实在是有些厌烦了,故此,她便也不再啰嗦,直接用了水母阴姬传给她的武功,挑了俩大招直接往柳如眉身上一招呼…… 眼瞅着柳如眉如同被水冲走一般斜飞了出去,她才满意地收了手,世界瞬间便安静了。 那柳如眉中了她两掌一脚,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待到施静觉得有些不对,慢慢走过去查看虚实的时候,却见她默默躺在地上,竟然早已经泪流满面。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施静觉得略微有些囧囧有神,正在暗暗猜测她又有些什么花样儿,却见柳如眉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她露出一个凄惨无比的笑容,异常苦涩地道:“你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士别三日,居然已经成为了如此的高手……只是,若是不能救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到这里,居然一口朝着自己的舌尖咬去,施静吓了一跳,慌忙出手封了她的穴道,却仍是迟了一点儿,她已经把自己的舌头咬破,鲜血顺着嘴角儿流了下来,带着一股子惊悚感和奇异的妖艳魅惑之力。 施静又顺手点了她另外几个穴道,帮她止了血,方才叹息着道:“你又何苦如此?” 见柳如眉不说话,而且方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居然完全不在了,施静心中便也不由得有些不舒服。说来她本人也罢,才认回来的便宜老爹雄娘子也好,都是受过这位“画眉鸟”不少恩惠的。虽然说她的动机大约不纯,但无论怎样都不能否认她曾经救过他们的事实。 这种被人“挟恩图报”的事儿,真心纠结。施静自认自己还不够心狠手辣,她又素来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所以,略微想了想之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朝着柳如眉道:“你既然有恩于我们父女,这件事,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我没有听错,你方才是在说,‘若是不能救他’,亦即是说,你家夫君还活着?” 她见柳如眉呜呜咽咽地,似乎想说话,便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再自寻短见,我便解了你的穴道,叫你好好说话。” 柳如眉微微愣怔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施静倒也不拖泥带水,径直解开了她的哑穴,但是却仍是留着几个大穴,以便保证在谈话的过程中,不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因素。 柳如眉见她如此细致,目光中更添了几分复杂,叹息着道:“我在湖边徘徊了数日,并未见到他……他的尸首,故此他自是还活着,只是,落在令堂水母阴姬手中,大约已是生不如死了。” 施静冷冷道:“母亲素来讨厌男子,想必除了跳湖,他还做了什么惹恼了她的事扒……我且问你,你们既然知道她在沙漠幽谷中闭关,为何还要前去打扰她清修?” 柳如眉苦笑道:“水母阴姬的名头,江湖中谁人没有听说过,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又怎敢去打扰她老人家……实不相瞒,我此前曾去神水宫求见过宫主,但只可惜,未能得见。这些年,为着我的这种毒,外子与我想尽了各种法子,奈何,均是徒劳无功。这一次,外子听说了宫主就在那沙漠谷中闭关,因实在不忍我再受这种毒素所苦,更加不忍我因此而丧命,故此才……” 施静冷笑道:“好个夫妻情深、生死相随。只是,既然他如此不舍得你,却又肯为你跳湖,必然是深谙水性的。以你们这种诡计多疑的性子,说是要老老实实跳湖,恐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的,必定是佯装跳湖,继而伺机暗算了我母亲罢。” 柳如眉未料到她居然能猜测出此中内情,略顿了顿,方才道:“既然小静已经猜到,我便也不再隐瞒。这也是我们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只道宫主经过上月一番恶战,必定功力受损,原来也不过是想着要外子下去,做个谈交易的砝码。谁知道,外子方才接近那湖面,便见到水柱冲天而起,将他卷了进去。我欲相救时,却听见水母阴姬警示我道:‘若是要活命,便速速远离此地’。然后便见一重水幕将那湖面牢牢封住,竟是再进去也难。” 柳如眉说到这里,又不免继续哭泣了起来。而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大约是实在在水母阴姬和神水宫那里找不到突破口,故此想着来个“围魏救赵”了。 对于后面的剧情,施静并不怎么关心,只是那暗算水母阴姬的事儿,柳如眉既然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原来这对男女居然真的为了逼迫水母阴姬给她们解毒而下手暗算,施静只觉得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又想着水母阴姬忽然用了这么霸道的武功,会不会又加重她的内伤?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施静却不免又暗自担忧了起来。那柳如眉却似无暇再看她的神色,只是凄凄惨惨地继续哭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的……只是被令堂水母阴姬扣押,我又实在无力夺回他,不知道小静能不能替我求求令堂,将我夫君放了。我现下也别无他求,只想最后的时日,能同我家夫君一起过活。” 施静听得她终于说出对自己的请求,倒也有些诧异。原来这柳如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那么当时直接跟水母阴姬说她救过自己不就完了,就算当时没把握让水母阴姬相信她,这回见了她,也可以直说啊?犯得着要攻过来偷袭制服这招儿么? 虽然似乎每一个疑点,柳如眉都给了她解释,比如夫妻情深啊,水母阴姬的武功太高啊,怕施静不肯答应啊、甚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但是,正是这种看似什么都很合理的东西,微妙地让施静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这所有的事情里,最不对劲儿的,恐怕就是无花了。她想到这里,便干脆地打断了柳如眉的话,径直问道:“你想要的,只是叫我母亲饶了你夫君的性命?” 柳如眉道:“正是。” 施静淡淡道:“帮你传个话儿倒是没有什么要紧,若是你夫君还没被我母亲处置了的话,或者我还能帮你说这个情。” 柳如眉的面上立刻染上喜色,不过她也不是蠢钝之人,见了施静这副表情,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话中还有话,故此,当即继续表态道:“若是小静真能帮着将我夫君放回,我夫妇自当肝脑涂地、结环以报。” 施静微微一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但只是,你应的如此之满,不怕你到时候做不到?” 柳如眉笑道:“或者能做到也不一定。” 面对她的自信,施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虽然日后被她丈夫那亮瞎人眼的背景狠狠震惊了一把,但当时她却并没预见到这一点。 在此时此刻,话说到了这里,却是已经够了的,本无需再多说了。故此施静只淡淡道:“那件事等做成了再说。现下却另有一件事,我要的很简单,想必,这个你也早已经猜到了。” 柳如眉微笑道:“虽然不敢说全部都能猜中,但至少猜对十之*总差不多。” 她说完,便笑着拍了拍手,朝着外面柔声道:“师弟,你还不出来,想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已经见到一个人自角落中转了出来。一袭月白色的长衫,一张洁白如玉的容颜,映衬着石壁上的珠光,竟似画中仙人,美得毫无瑕疵。 果然正是无花。 他静静地盯着施静,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如同才自山泉中清洗过的一般,清澈温润得好似快要滴出水来。他便那样站在那里,朝着施静柔声问道:“小静,你是要寻我说话?” 注意到柳如眉已经在无花现身的那个刹那“识趣”地离开了,施静微微一笑,上前了两步,抬起头定定盯住了他的双眼,缓缓道:“不错,咱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感谢大家的坚持,不会放弃治疗的。 第94章 〇九四倾心 无花听得施静如此说,也微微一笑,袖袍轻挥,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跟着自己往旁边来,一面柔声道:“不知道小静想要谈些什么?” 施静从容地随着他走到了一旁的石亭中,款款落座,看着他美得让人心醉的容颜,淡然道:“我以为,你知道我想要知道甚么。” 无花也缓缓坐在了她的对面,微笑着道:“可是要听一听我的故事?” 施静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厌倦了同他这样绕来绕去的说话,便噙起一抹冷笑,缓缓道:“你猜的不错。只是从头开始讲未免太冗长,故此不妨就从你背弃信约,逼死了我那个时候开始说起吧。” 这话的杀伤力似乎不错,无花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住了,然后,他便再也无法维持住那种从容和淡定,终究还是苦笑了一声,低下头道:“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 施静淡然道:“也没有甚么原不原谅的。只是,我虽然失了那时的记忆,却也还是有些替那个时候的自己不值,故此想要替那个时候的自己问一问,为何你要如此做的原因罢了。”她顿了顿,看了无花一眼,却又补了一句道:“当然,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反正其中的曲折,我也大约都已经能猜得个差不多了。” 听了这话,无花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沉默了片刻,却忽然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仍是带着那种奇异的魅惑之力,但是他的目光中却透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似乎已经完全超出了负荷,顷刻间便要满溢出来一般。 他便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施静,然后忽然开口,凄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一说:这些年来,我对当年那件事,有多么的悔恨。” 依着施静原本的性子,是要冷笑一声,当即呛回去的。然则此时看着他这样的目光,她却是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居然竟是说不出口了。不过她倒也还不至于就这么着将他说的这话信以为真,故此便仍是不动声色,只将石桌上精致的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香茶,然后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无花见她如此,不免又是凄然一笑,也举起手中的茶杯,却并没有喝,目光恍然间带了些朦胧,似乎是低喃又似乎是呓语着道:“那一年,我应神水宫主水母阴姬之邀约,去到神水宫谈禅说法。宫主武学造诣极高,礼佛也甚为虔诚,但对男子却十分憎恶,故此只限定我在谷中停留一个时辰。待说法终了,便立时送我出谷。这件事本来与谷中弟子算来并无甚么特别的缘法,但,谁料那时候,却偏叫我见到了你。” 他说到这里,便将目光转到了施静的身上,眼波微漾,竟似含着无限的情愫。他的声音也愈发空灵飘渺,司徒静与他的这一段露水般的情缘,便也在这样的讲述中,带上了几分浪漫与美感。 不过,再如何的浪漫和美感,也掩盖不了其下冰冷的真相。那就是:果然还是司徒妹子如同飞蛾扑火般地自愿献身给了只见了几面的无花吧。这个早就隐约猜到的事实让施静心中不免有些怅然。然则还没有等这怅然过去,她的手却已经被无花握住。 她本能地想要抽出手来,却被握得更紧。与此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一声叹息:“小静,若是我说,我从未负你,你可相信?” 这声音如同入梦的梵音,似乎带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施静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便正正撞进无花那双漂亮的凤目里。那其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几乎要将她溺死在当场,一直以来,她那颗坚定不移地痛恨着他的心,此刻便好像如同冰山消融一般,不知不觉化开了一角。 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但却也没有再挣扎,任由无花握着她的手。这毫无疑问是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她想尝试着听他解释的信号。 无花素来聪明之极,见了这个样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思的变化。故此,他当即微笑着,将另一个重磅消息抛了出来:“其实,泰山大人是我救下来的。” 施静一愣,却因这个话题牵扯到她最关心的问题,却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甚么?” 无花便握着她的手,一五一十地将当日的详情讲述了出来。原来他与司徒静那日果真是有个信约的。山脚破庙中的一个时辰,的确不能算是太短,除了共赴巫山之外,还恰好足够能达成一笔交易。 身体的原主,司徒静那妹子毕竟不是真的见到漂亮男人就犯花痴的傻瓜。她果然还是有过一番计划的——那便是,除掉她的师父水母阴姬——这个她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是她的生身母亲的人。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个柔美不足、刚强有余的女子只是她的师父。而且,是个几乎不近人情,只能每五年才放她见一次生身父亲的霸道而跋扈的、还有着喜爱女弟子服侍癖好的师父。 大约是因着终于能够有机会同施静细说当年,无花便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的都很详细。详细到了甚至包括当时司徒静跟他讲的这种细节也无一遗漏,当然,神水宫对待门下叛徒的残酷手段,她也没有隐瞒过他。施静便也就忽然理解了,为啥这妹子在等不到无花归来的时候,竟会那么绝望,甚至愤而自杀。 因为她大约宁愿死,也不想如宫南燕和其他的师姐妹一般,沦为水母阴姬的玩物,或是被她用极端的方法处死。 她不知道的是,她想象的这些可怕的事,是水母阴姬永远都不可能对她做的——因为,她是水母阴姬唯一的、亲生女儿。 当然,这件事,除了水母阴姬和雄娘子,恐怕谁都不知道。至少,身为他们唯一骨血的司徒静不知道。 可以说,司徒静妹子的杯具,在于摊上了一对不靠谱的父母和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当然,说句不客气的话,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自己也够不靠谱的了。所谓的卧薪尝胆、东山再起之类的典故,她难道都不知道么?竟然就那么自我了断了,真够干净利落的,这到底是有多不想活了呢。 施静一边听着无花讲述,一边暗自嗟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阴霾,至此也终于开始慢慢消散。她总算知道了当年司徒静妹子自杀的部分真相——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不管无花说得再动听,她还是无法完全信任他这个人。鉴于他的那些数不胜数的黑历史,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能够知道部分真相,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她大可以见到水母阴姬后,直接问她。 她并不是司徒静,她已经认可了水母阴姬做她的母亲,所以,她是不会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然后一直钻牛角尖,最后搞到无法收场,造成不能挽回的损失的。当然,她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不管这个男人在这一刻看起来有多么诚挚,都不行。 这一点,无花显然也很快便发现了。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似乎也并不怎么介怀。在说着与她的“过去”相关的事的时候,他的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一种奇异的安详、宁静和愉悦之中。恍然间,竟有些佛光普照的错觉。 所以这一次,施静破天荒地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既没有打断他,也没有炸毛,甚至连冷笑都没有。毕竟,不论真假,她的老爹雄娘子,果真还是活了下来了。 而且,她有些固执地觉得,那些过去,属于司徒静。无花能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说着那段时光,总算是对司徒静有了个交代。 哪怕是假的,哪怕都是骗她的,至少,他还肯骗不是么? 不知道,已经去了天国的司徒姑娘,听了她唯一倾心过的男子这样的剖白,会不会稍觉安慰? 反正施静觉得,以无花的性子,能够做到这个样子,也算难为他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听着这些事情,她感慨之余,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明晰,大约在无花的面前也根本无从遁形,所以,片刻之后,她发现无花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他那种梦幻般的表情,也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缓缓地熄灭了。他静静看着施静,眼中所有的深情和光芒,都在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总是过分聪明,他对施静对这一段感情的态度,或者比施静自己,认识得更加清楚。 施静看着瞬间从云端跌落尘埃般的无花,忽然微笑道:“你的故事好像还没有讲完。” 无花叹了口气,方待再说句什么,却忽然面色一变,朝着施静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更,有些手生,但素绝对不会坑。 第95章 〇九五痴恋 一个人的爱恋,到底能够痴狂到什么程度呢? 施静以前一直不知道,不过,在经历了她此生最漫长的一天之后,她总算大概有了一些了解。 原来,最极致的痴恋,当真能够让人生,让人死,让一切毁灭。 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正孤身一个人泡在海水里,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汪洋和渐渐黑下去的天色,欲哭无泪。 虽然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是个好事儿,但是,也得分时间和场合不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特别是在她已经至少独自一个人在这块儿海里扑腾了一个多时辰、浑身冰冷、手脚都已经有点开始抽筋儿的时候。 如果神水宫的宫主居然是淹死在水里的,那一定是件轰动江湖的奇闻罢。而且,竟然还是先后两任宫主一起葬身海底了神马的,简直不要太讽刺。 施静看着不远处已经空茫了一片,仅仅残留着些许旋涡的海面,一直笼罩在心间的浓烈的悲伤又不由得化作泪水涌上了眼眶。混合着疲累与寒冷,感觉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如同死亡降临前最后的空濛,她感觉她正在经历着灵魂和身体的分离。 意识逐渐迷离,回忆却愈发清晰。不可避免地,她想到了她短暂又漫长的人生,想到了她的亲人、朋友、她的对手、仇敌,当然,更是想到了就这一天之中,在这汪洋之中发生的、让她永生都无法忘记的那些事。 诸人的面容和身影在眼前走马灯似得一一飘过:小白纯真的笑容和泪水、水母阴姬慈爱庄严的面庞,雄娘子堪比绝色佳人的容颜,甚至是柳如眉诡异而奇特的微笑,黄鲁直呆板憨厚却深情不悔的眼眸,还有一片火海飞石之中,那个人疯狂而偏执的毁灭……最后的最后,一切却都慢慢飘远,她的回忆,竟就那么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她绝没有想到的人。 却也是意料之中的、须臾便可了然的、并不会十分意外的人。 说来说去,到了最后,这世上能让她驻足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他有着最难懂的心、却有着最夺人心魄的眼睛。 妙僧无花、恶贼吴名。 他最后的眼神,虽复杂而悲伤,但仍清澈而澄明、却又似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和释然,一如既往地叫人移不开眼去。 如同魔咒,永世相随。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为何,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如同忽然被按了回放键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又仔仔细细地回忆起了这一天来。 除了开头略曲折之外,这本该是个就算不能说是极其普通、但也至少会是十分正常的一天的。 她被无花自楚留香的大船上“绑架”了下来,漂洋过海地到达这处隐秘的小岛之上,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占便宜,还同“素未谋面”的生父重逢,一切本来也算得上十分顺利。 就算中途遇到了柳如眉这位熟人,交谈的不甚投机,也并不影响到她的心情。甚至是在听不知不觉就赢得了生父认可的、自己曾经十分痛恨的无花讲那过去的事情之时,她虽然心绪难免起伏,却也并不觉得十分难熬。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呢? 好像,就是从无花扑过来的时候,才开始的吧? 她从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便竟然有人能够有劈山开石、翻江倒海的能力。再加上那个时候,她正是心绪起伏的时候,所以在对周遭儿环境变化的感知上,她便稍微迟钝了一点儿。 然则无花自然是不同的。 不但是因为他一直保有那种奇异的对危险的感知力,恐怕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罢。 来的人,是些从未见过的人。 他们身着清一色的白衣,虽然人数不少,但行动迅速而无声,显然都是受过严苛的训练,想必是出自某个武林世家。自从在蝙蝠岛上同无争山庄的人交过手后,施静已经知道,这种武林世家出来的精英,便是武功不够高,也绝对不会让人小觑的。更何况,他们居然有强过霹雳堂的火药、歹毒过唐门的暗器。 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中,施静被无花护在怀中退至安全的角落,漫天飞散的石屑和烟尘中,她见到一个白衣的老人缓缓行来,虽鹤发童颜,但已宛若行尸走肉。 他走至施静面前,眼神冰冷而锋利,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司徒静?” 他的声音嘶哑而阴沉,配合上干枯的身形,真个儿如同鬼魅。施静还未及答言,无花已经冷声道:“不知道原老庄主找内子有何贵干?” 这一声“原老庄主”喊出来,施静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竟也是来自无争山庄。然则看着眼前这位“原老庄主”的脸,她好半天也没把他同那位俊美飘逸的蝙蝠公子原随云联系起来——这位居然就是那位原公子的爹?看年纪和模样,这位“原老庄主”当他的爷爷也绰绰有余了。 想到原随云,还有跟他一道儿生死未卜的金灵芝,施静瞬间明白了为何这位老庄主会杀气腾腾了。所谓“我不杀伯仁”的悲哀,就在于此了。 想到这个,她不免屏气敛容,方待挣脱了无花,好好打个招呼。谁知道那老者听了无花的话,愣怔了片刻,竟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好你个毒妇!不但害吾儿死于非命,竟然还立刻另嫁了他人。果然不枉费我倾全族之力,送你们归天。” 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施静微微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礼貌地颔首道:“原老庄主想是有所误会,原公子的事,晚辈也甚觉遗憾。只是他乃是同金姑娘一道儿失足落海,并非晚辈所为。”她顿了顿,顺势挣脱了无花的怀抱,又添了一句:“再者说,我虽同原公子有过婚约,但并未礼成,故此并无缘做夫妻。而同此人,更是毫无瓜葛,并无另嫁之事。” 真相虽然如此,但那老人痛失爱子、又不知自何处听得了其中一鳞半爪的内情,早已认定原随云因她而死,听得她这么一辩白,愈发愠怒,当即怒叱了一声,便挥袖击来。 施静只觉一道劲风袭来,立刻闪身后退,还想着要不要再劝两句,一不留神,无花已经冲将上去,同他战在了一处儿。 此间动静如此之大,雄娘子和黄鲁直早已经赶了出来。黄鲁直同这位原老庄主似乎是旧识,先时还本待要规劝他两句,奈何老爷子已经杀红了眼,竟完全无视了他,他无奈,只得一边照应着重伤未愈的雄娘子,一边抵御无争山庄的进攻。 诚如原老爷子所言,为了给他们家少主报仇,无争山庄几乎是倾巢出动,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施静当然也无法置身事外,早被其中几个顶尖儿高手围住,交起手来。 于是,场面一时十分混乱,当真是好一场乱斗。施静功力不弱,应付五六个高手还尚且不成问题,但是雄娘子和黄鲁直那边儿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起来。 本来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应付这些人也不是问题,但偏偏雄娘子积年旧伤未愈、黄鲁直关心则乱、加上这位大叔不但要恪守他自己那不伤正道中人的条律,还不断地抽空儿朝着原老爷子喊话,要求停火。这么一来,他们那边儿便难免处处掣肘,完全被压制得死死的了。 眼看着他们两人就要被疯狂的无争山庄大军碾压成齑粉,施静心中焦急,偏偏又抽不出身去相救,正是无奈的时候,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竟是柳如眉翩然而至了。 雄娘子似乎明显地松了口气,正待招呼她帮忙,却不料,她忽然一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事出突然,她的身手又本就十分不错,故此,竟真得被她一击得手,黄鲁直惊呼了一声,正待相救,却见她反手又刺了过来。 施静听见黄鲁直惊呼,早已觉得不好。然则等到她奋力震飞了围攻她的几人,冲到雄娘子和黄鲁直面前时,却已经迟了。柳如眉成功刺了他们二人各一剑,虽然也被黄鲁直反击成功,但显然跟他们俩相比,她伤得根本不算重。 施静看着雄娘子胸前喷血不止的伤口,只觉得心口也开始疼痛了起来。她几乎是半跪着封住了他几个大穴,但是不知道是柳如眉刺入的位置太精准,还是牵动了旧时的伤患,血仍是奔流不已,根本止不住。 明白自己大限将至,雄娘子的面色却很平静。他看着施静,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半生作恶,于女子身上造孽无数,最终却也不免死于女子之手,倒也怨不得人……索性上苍怜悯,临死前还能再见到静儿你,吾愿足矣……只可惜……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不免咳嗽数声,鲜血自口中呛出,虽眼中无限怨毒,但竟似已经不能再说下去。施静见势不好,赶紧又多封住了他的几个大穴,然后朝着他的心脉中输入了一段真气,徒劳地想要多留住他一会儿。而他如此,黄鲁直早停止了反击,手握宝剑跪倒在地。一向板正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十分惶急的神情,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更加倍地往雄娘子的经脉中输入起真气来。 他们彼此对望,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深情。施静看着这个情形,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她却也不想这老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故而在他也开始吐血的时候,终于出手,也封住了他的穴道。 她们这里虽然混乱无比,但居然也没有人来打搅,虽然知道此前黄鲁直愤怒中的疯狂攻击起了很大的震慑作用,但施静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只是此前实在顾不上,加上确实没有人再攻击她们这个角落,她便也只得专心应付这两位的伤。待到好容易暂时保住了生父和他挚友的性命,总算让她可以喘息片刻的时候,她才终于觉出哪里不对来。 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似这里已经成为了死城。 安静得连海浪声都已经听不见。 就如同,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似得。 仿若回应她的想法一般地,空气中开始凝聚起湿气,混合着十分熟悉的气息。 难道是她来了?这可真是个“好”时机啊。 施静心中酸涩,有些僵直地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一个白衣的人影,正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本来说今晚一下子写完的,实在太困了。后半截明天补上。滚走。大家晚安。 第96章 〇九六终章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出神圣而庄严的模样。 那便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面对的是什么,她的身姿都永远挺拔笔直,似乎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 数十名白衣的少女侍立在外面,银带束腰、轻纱蒙面,静默无声。而方才生龙活虎的无争山庄众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包括那位疯狂而执拗的老庄主。他们已然没有了生气的面上还残留着一丝茫然,好似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已经命陨身死了。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到了“神水宫”这个传说中的牛叉门派的强大威力,施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着满地的尸首,她心中虽然涌上了些许不忍,但更多的却是强敌终于逝去的如释重负。略略平复了下心绪之后,她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朝着水母阴姬迎了上去。然则意料之外的是,她满心重逢的喜悦,却不过只得到了阴姬一个若有似无的微微颔首。同之前在大沙漠的山谷中不同,她此刻竟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但浑身的气势强大到让人无法呼吸,还冷酷高傲到竟似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尘世。 饶是施静早已经见过她几面,也因着亲生女儿的身份受到了不少照拂,此时却仍是被迫得沉默了片刻,有刹那间竟似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行动。 这种几乎是屈从于生物本能的反应异常虽然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却已经足够。只这一霎那,水母阴姬便那么飘然地从她身边掠过,径直朝着雄娘子和黄鲁直而去。 施静略愣了愣,扭头看了看黄鲁直抱着雄娘子那一脸警惕的模样,不知道怎地觉得浑身有些发冷,便也连忙转回身去,跟在水母阴姬身后,一道儿站在了那两个人面前。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黄鲁直和施静方才下死力输入的那些真气终于起了作用,雄娘子恰好在此时缓过了一口气来。他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水母阴姬。然后,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那是一双无法定义爱与恨、喜悦和悲哀、痛苦或欢愉的眼睛。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其中蕴含的那份目不转睛的专注,就好似这天地之间,除了这一个人之外,其他的所有,他都已经无暇再关注了一般。 这份关注竟似拥有实质,牢牢地压住了在场众人。竟也仿若一种另类而高深的武功,虽然同水母阴姬身上所有的气势并不一样,但震慑的效果却是毫无二致。 这种氛围之下,没有人动。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自己却忽然动了。 迅速,敏捷,仿若迅雷一般,朝着水母阴姬袭去。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快,所有的人都几乎来不及反应。 施静本来站在距离他们不足三步的地方,然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事情便已经忽然发生了。 一切快得好似闪电,又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无论是雄娘子忽然跳起身来,死死地掐住了水母阴姬的脖子,还是水母阴姬迅速出手,后来居上,将雄娘子重新制住,狠狠摔倒在地……这所有的动作,都好似发生在须臾之间,施静连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上一下,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雄娘子已经被水母阴姬踩在脚下,旁边站着也才刚刚回过神,便就开始暴跳如雷了的黄鲁直。 施静默默地擦了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上前了两步,息事宁人地道:“呃,娘亲,爹爹,黄老前辈,大家先冷静一下……”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打断。 这个说:“什么?小静你竟已认了这恶贼做爹?” 那个道:“荒唐,小静你竟还叫这毒妇做娘?” 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却又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只在那里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喘着气儿愤然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施静骤然被这三位如此盯住,简直觉得头皮发麻,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正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恰在此刻,有人在旁边接话道:“诸位前辈还请稍安勿躁,大家有话且好好说。” 这声音温文尔雅,十分悦耳,听起来也是相当熟悉。施静转头一看,果然见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正是无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面带微笑,似乎也是要同施静一起做和事老的架势。可惜他的运气就没有施静的好了,这一语还未了,他便已经被三人整齐一致地排除出了队伍。 这三位的年纪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岁,平日里看着也没有什么,但一旦发起飙来,脾气却是一个比一个大。故此这一回对付无花,他们用的便是极其极端暴力的手法——于是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他们三人共同的怒火的无花,没有任何悬念的,再一次地杯具了。 看着他闷哼一声飞出了老远,施静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点了根蜡烛。但同时,她却也并没有十分担忧——这世上能同时挨上水母阴姬的一袖子、雄娘子的一脚还有黄鲁直的一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原处的人,大概是绝对没有的。好在无花别的本事不行,保命的本事总是不错的。反正也死不了,不如就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用了一秒种就做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施静便再也没有闲暇关注无花的后续。因为方才的那一系列的目瞪口呆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见证神迹的时刻。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水母阴姬和黄鲁直已经战在了一起。与其说是战,倒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打压。水母阴姬上次被迫闭关之后,又神出鬼没地忽然驾临在这汪洋中的小岛上,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恢复昔日的风采,但此时看着的确比之前功力深厚了不少。她此前已经能险胜石观音,此刻对着武功本就略差,还已经受了些伤的黄鲁直,更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那边儿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再劝架便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施静见到雄娘子仍躺在地上,便连忙飞身上去将他扶了起来,先略检查了下他的伤势,见也没有怎么恶化,便小心地将他安顿在了一旁——他此时已经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盯着水母阴姬和黄鲁直。如秋水一般的眸中波光粼粼,爱恨交织,散发着一种独特而奇异的魅力——这种魅力,超越了年龄、模糊了性别,几乎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昔年江湖中的第一美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只是,红颜素来命薄,痴心自古错付。那对战中的一男一女,他看的到底是哪一个,心中记挂的又是谁,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罢。施静看他如此,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是觉得,若再让他这样痴痴地看下去,恐怕他还没疯,自己已经先疯了。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冲进了战圈儿,堪堪擦着水母阴姬和黄鲁直两人的招式缝隙之间,拼力拍出两掌,终究还是把那激斗的两个人分开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把黄鲁直从水母阴姬的手底下抢救回来了。 不过这么一盏茶的功夫,黄鲁直身上的伤却增加了不知凡几。而且,除了之前便已经受过的外伤之外,更多的是淤血乌青,显见得是拜水母阴姬那霸气四溢的内力所赐,受了不少的内伤了。 施静不敢大意,正想着为他输几段真气,帮他略略疏导下,未料到他却忽然死命挣动了起来。施静有些郁闷地想要封住他的穴道,谁知还没等她动手,忽然便觉得自己身子一麻,手上一空,却是雄娘子上来封住了她的穴道,然后将黄鲁直的身体接了过去。 虽然如此,他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抱歉和愧疚,蕴藏着深深的痛苦和绝望,仿若要死的不是黄鲁直,而是他自己一般。然而重伤的黄鲁直却终于平静下来,看着抱着自己的雄娘子一眼,竟忽然笑了。这个笑容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面咳着血,一面伸出手抚上了雄娘子的面颊,低声同他说了句什么之后,便垂下了头,停止了呼吸。 一切快得好似幻觉,又慢得好像坠落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四周寂静得好像一切都已经寂灭,施静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起来,正想着赶紧冲开穴道,然后赶在更疯狂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冲过去打晕了雄娘子先,却不料,下一瞬,她便忽然见到他抱着黄鲁直的尸体放声狂笑了起来。 饶是她早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此刻见了这个阵势也难免有些发憷。这位才认了半天多的便宜老爹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疯狂,偏偏这种疯狂却丝毫无损他容颜的美丽,反而让他带上了一丝残酷而致命的吸引力——在这种时候居然还会这么想,她大约也跟着他们一起疯了罢? 她奋力将这些疯狂的念头驱逐出脑海,打算专心地先恢复自己的自由再说。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是着急,被雄娘子不知道以什么特别的手法封住的穴道她就越是解不开。仓促之间,她竟险些将内息走岔,差点儿受了内伤。幸好在关键时刻她堪堪散去了所有内力,虽然侥幸没自己弄出内伤来,但被封住的内息便愈发紊乱了起来,愈发让短时间内冲解成功变得不可能了。 施静急得额头直冒汗,偏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雄娘子疯狂地冲到水母阴姬面前,大笑着道:“你杀了他了,你杀了他了,你终于还是杀了他了。” 四周安静的可怕,训练有素的神水宫众早已经退出了山洞之外,将这一方天地留给她们这奇特又怪异的一家。水母阴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那样冷冷地看着疯狂的雄娘子,施静却在被迫的沉默中濒临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雄娘子的疯狂哭笑终于停止了。他轻轻理了理黄鲁直的头发,然后抱着他摇晃着站起身,朝着水母阴姬道:“你杀了我罢。” 听到这话,施静的心都悬起来了。今日已经足够狗血,难道还要上演父母相杀的剧码么? 几乎与此同时,她发现石雕一样的水母阴姬动了。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施静的心便也愈发冰冷了起来。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位便宜老妈终于被惹火了,要一袖子将那位便宜老爹雄娘子扇飞的时候,却见水母阴姬只不过是轻轻挥了挥手,然后,雄娘子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她就那样看着雄娘子,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该来的。” 杀气顿时四溢,施静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力冲击穴道,只觉得周身血脉逆流,险些吐出血来,然则此刻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眼看着老爹被老妈砍死在自己眼前吧? 不要命似得乱冲乱撞了几次之后,施静仿佛终于找到了解开穴道的法子,她心中一喜,拼着受内伤的风险加大了冲击的力道,然则冷不丁的,剧变又生。 头顶的山壁上再一次传来巨大的爆破声,眨眼之间,满身鲜血的宫南燕已经如同地狱罗刹一般从天而降。她的手里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而刺中的竟不是雄娘子。水母阴姬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雄娘子的身前,胸前的白衣,已经被血色染红。 而她的身后的要害上,也插着一柄匕首。鲜血缓缓地自她的唇角滴落,她的眼中,却终于不再冰冷,沉寂庄严如法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奇特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的微笑。 世界变化的实在太快,施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懵了。然则这却也不妨碍她听见从山体坍塌的轰响声中听见宫南燕嘶声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他,你,你竟然为了他……我……”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切都在坍塌,以施静的目力,却仍能透过腾起的烟尘隐约看到不远处那生死纠结的人们:美丽的宫南燕如同玩偶一般摔倒在远处破损的石壁上,重伤的水母阴姬正在缓缓站起身,她的身后,是面露惊愕、痛惜和悔恨的雄娘子。 他似乎在叫她的名字,然则她却头也不回地朝着施静走来。 看她的样子,好似是要飞身过来救施静,但比她更快的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眨眼间轰然降落下来,将她的路径完全封死。情急之下,她竟立刻运功,想径直将那山岩劈开。与此同时,有另外一双手,却已经将施静抱了起来。 毫无意外地感受到了此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施静破天荒地没有挣扎。她心中牵挂着水母阴姬和雄娘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正好见到满身鲜血的水母阴姬劈开了那块山岩。 看见施静完好无损,她释然地一笑,跟着,便趔趄了一下,朝着脚下忽然出现的缝隙栽了下去。 施静惊呼了一声,却见也是浑身是血的雄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她的身边,牢牢地拉住了她的手。 水母阴姬似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想要挣脱,然而看见他的瞬间,她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在一片坍塌中,他的目光中仍是痛苦和怨恨,然则却仍有愈发浓烈的痴心和爱恋蕴含其中,他用唯一还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拉着阴姬,虽然无比吃力,但仍死死不肯放手。 这样一对奇特的人,便是她的父母。 他们终究还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纵使不能相敬如宾,但仍同生共死,不再分离。 山体终于完全崩溃,施静被护在怀中朝着外围飞退,眼看着他们随着小岛的残骸沉了下去,直到最后也无能为力。 还来不及从茫然和悲痛中回过神来,她却忽然发现今天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座小小的海中孤岛抵不住如此频繁的轰炸,已经整个的分崩离析,坍塌入海。然则这爆破同时还不知道是打破了海底深处的什么平衡,竟如发生连锁反应一般,让整个海域都翻涌了起来。 眼看着他们两人就要被忽然出现的巨大漩涡吞噬,施静总算冲破了部分的穴道,吐出一口鲜血,苦笑了一声道:“你走吧,别管我了……帮我照顾小白。” 那个人却没有动,只伸手抚上了她身上的几个大穴。 施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这件事,还是你来做比较好……你一直做得那么好,现在若是换人,岂不可惜。” 她苦笑,待要继续再说句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发力,将她一掌推了出去。施静猝不及防,已经被他一掌推出了老远。 再次落水的同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穴道全被解开,本能地扑腾了几下,便堪堪远离了那片危险的海域。然则她心中却暗道不好,转过头看时,果然见到力竭的无花正被旋涡吞噬。 他的眼中,也是复杂无比的情绪,但面上却仍是带着微笑。 施静看着他缓缓沉没下去,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花,你个混蛋,你想就这么算了么?这辈子的账,咱们还没算完呢。” …… 没有回应。 只有海浪声在一片空寂中分外刺耳。 回忆和现实反复交织,施静迷迷糊糊地一个人漂流在海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快晕过去前,居然好似听见了小白的呼唤。 她强撑着喃喃地回应了几句,却又不免嘲笑自己大约是濒死的幻觉,昏昏沉沉之间,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盖着被子躺在了床上。 后来据三姐说,她整整昏迷了十天。 小白也就不吃不动地守了她十天。 从此之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心智成熟得飞快还不止,武功也突飞猛进了起来。再没有因为任何事让她费过心不说,还俨然成为了她的保护人。 没有人再提起过那片海上发生的事,那里从此成为了他们所有人的禁忌。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施静的身体复原了之后,却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带着最亲信的门人出海,漂泊在那片海域之上。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看着海面,过完一天后便回航。 她回来之后,搜罗了不少山河地理志,也暗暗走访了不少奇人异士,终于知道那片海域和那个小岛的奇特之处。 那是一个会消失的岛屿。 会消失,便可能会重现。 即便希望渺茫,她还是每年都想来看看。 算起来一晃,也都已经过了四年了。 她的这种出行也由单独的秘密行动,变成了很多人都知道并且参与的大型活动。 楚留香带着他不知道第几个红颜知己和那三个小妹妹一起挤在船头甲板上嬉戏,胡铁花和高亚男继续玩儿着你追我躲的游戏,姬冰雁沉默地喝着闷酒,感觉好似比她还要苦大仇深似得。 施静意识到自己跟整个热闹的船头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就缓缓退到了后舱,站在船尾随便吹吹风、发发呆。小白则照旧默默地跟过来,瞪着大眼睛站在不远处,如同一个小小的守护神。 施静看着空寂的海面,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叹息着对小白道:“行了,别总盯着娘了,咱们回去还不行么?” 就在这个瞬间,她却忽然发现小白那少年老成的脸上竟露出一个孩子一般灿烂欣喜的笑容。他笑着咧了咧嘴,促狭地道:“这回不行了娘亲,就算我答应了,有人也不会答应的。” 施静心中一动,缓缓地转过身时,果见远远的海面上,不知道何时竟现出一叶扁舟。舟上一个人,白衣乌发,迎风独坐,仿若谪仙。 一阵悠扬的琴声顺着海风飘荡而来,如同九天梵曲,让人沉醉。 如此风姿,如此韵律,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有。 而这个人,她恰好认识。 看着那个人缓缓靠近,施静脸上的微笑终于慢慢消失,然后,她便随意挥了挥衣袖,在小白惊诧的目光中转身准备回舱房。 才刚刚转身,便听得一个熟悉的清朗的声音含笑道:“姑娘走的如此之急,可是另有什么要事去做?” 施静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头也不回地道:“自然是有的。” 那声音含笑道:“可否请姑娘微微止步,在下的事,也很是紧要。” 施静冷冷道:“何事如此重要?比诈尸还重要?” 这话一说出口,施静就险些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麻蛋,说好的高贵冷艳呢? 这一下子就全毁了。 大约也是觉得她这话实在太过无厘头,在场的其他两人没有一个开口接话,施静便也只好继续装深沉。 于是整个甲板便沉寂了下来,直到一个轻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噗。 这是哪个大胆的人居然敢公然嘲笑她? 施静转头一看,见到果然是小白那个没良心的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他带着满眼的“歉意”飞快地告退,施静觉得自己这个娘亲当得着实很没有面子,故而对着那个神出鬼没,不停诈尸的人便更是没有好声气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转个身重新闪亮登场,顺便占据下制高点,把那个害的她在儿子面前出丑的人狠狠教训一番。却不料才一动,整个人便被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了。 她浑身一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大约是不是还要再挣扎一下什么的,却忽然听得他在耳畔轻声道: “这件事当然比那些重要。” “比这世上的所有都重要。” “因为我答应了她,这辈子的账,一定要在这辈子还。” 施静先还在走神想着怎么收拾他,听到了这里,却不由得还是软化了下来。 妙僧无花,妙语连珠。这番话说的虽然动听,但大约却是他对着所有人所说的那些个甜言蜜语里,最逊色的一段儿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些欢喜。 大约,终究还是不知不觉地重新沦陷了吧? 施静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转过头去,见到的便是他美丽又幽深的眼睛。 那里面一如既往地看不透彻,然则却有着似曾相识的专注和执着。 她于是轻轻笑了: “原来是来还账的么?” “那么,便让我瞧瞧,你的诚意罢。” 甲板上好似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便归于沉寂。 一直静静地为母亲“护法”的小白,这个时候也终于默默地从舱门的缝隙退开,朝着围拢过来的众人摆了摆手,然后维持着一贯的面瘫脸往自己的舱房走去。 然则他的唇角却是微微翘起来的,看起来那两个人还有挺长的一截儿路要走啊!不过,这总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不是么? 娘亲说,知足者长乐。他深以为然,只是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了。 希望,他也是这么觉得罢。 如此,方才不辜负如此的良辰吉日。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噗。 这次真的完了。 这样超长夜用型的二合一章节大家还满意吧? 如果还不满意的话,咱再考虑要不要放几个番外上来…… 滚走!!! 第97章 番外公子小白的忧郁 我的名字叫做施小白。 你也可以叫我司徒白。 当然,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天枫白。 但,如果你当真胆敢这么叫我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因为这个名字,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愿意,并且能够叫。 相信我,那个人,你也绝对不会想要招惹。 否则,就不是杀了你这么简单就可以了结的事情了。 所以,这种危险的举动,奉劝诸位还是不要尝试好了。 况且,虽然这两个都是我的名字,但通常大家称呼我的,却并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作为一个很早就混迹在江湖中的男人,我当然还有一个被大家广泛使用的、特别而响亮的外号——“公子小白”。 江湖中,但凡能被称为“公子”的,都是很早就已经成名的翩翩少年郎。而在一大票的各色“公子”和少侠们中,我大约是最为有名的一个了。不但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甚至都还有人把我同昔年名动江湖的移花宫“无缺公子”相提并论。 那位“无缺公子”固然是完美无缺的,不过我却是知道,这种“相提并论”,除了因为我的武功和品行也几乎没差之外,还因为,同花无缺当年在移花宫中的情况一样,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是闻名天下的神水宫里唯一的男人。 然则,同他不一样的是,虽然我长着一张还算完美的脸,但你要是觉得我是神水宫里这群江湖中最厉害的女人们的宠物、复仇工具或是禁脔,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不定都不会等到我动手,你便已经被她们砍成了碎块。 因为我是公子小白。 神水宫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公子。 闻名天下的神水宫,上一任的宫主是我外婆、这一任的宫主是我娘亲,下一任的宫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会是我的妹妹阴素素。 跟装神弄鬼、说谎不打草稿的移花宫不同,我们家这些血缘关系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可以说,整个神水宫,都是我们家的。 如果不信的话,你尽管可以来试试。 如果你当真不怕死的话。 只是,即便你真的敢如此,想必也没什么机会。 因为说不定都还轮不到她们出手,你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撕烂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那个给了我“天枫白”这个秘密名字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天枫花太郎了。 请你注意,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笑出来。 因为这个听上去有些傻的名字,确实是他的本名。 否则我保证,等你的脑袋在他的微笑中同你的身体分家的时候,你肯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其实并不是个如同他的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慈悲为怀的人。 怎么说呢,或者你对他这个名字不大熟悉,但你一定知道他另外的那个名字。 “妙僧”无花。 这是个曾经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名号,也是曾经作为一个隐藏很深的大恶人被“盗帅”楚留香以及其友人揭露出真面目而自杀谢罪的那个可悲的少林弟子。 我想这么一来,你们大概就都明白了我之前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不论你们是否曾经亲眼目睹过他当年的风采,大抵你们也都不能不承认,他老人家在当年的武林中,可是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然则他后来诈死逃生、又在大沙漠再次败在了别人手下,甚至同大名鼎鼎的蝙蝠岛主人合谋大干了一场、将武林弄得天翻地覆、腥风血雨,却仍是没能东山再起的事儿,大约江湖中便是鲜少有人知道了。 而他和我母亲司徒静之间的爱恨情仇,便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了。 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即便是我这个做他们儿子的,在旁看了十多年了,也从未看明白过。 只是,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也的确是有着微妙而奇异的感情联系的。 至少在父亲那里,他仍是将母亲放在了心里。 因为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也不论母亲如何对他,即便她让他终生不得进入神水宫,但他却仍然如同影子一般守护在附近的山里,从未离开过。 这一份心思,就我看来,的确相当难得。 他的武功本就十分高强,隐居山中将近十载,更是大有进益。他少时本就入过禅门,这十年来在佛法上更是有所大成,反而不再钻研艰深的佛理,而进入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时隔多年之后,根本无颜面对昔日师友的他反倒进入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一直期望他能达到的那种佛学大境界。 而正所谓禅武相通,互为依仗。他的佛法既然大成,他的武功便也就愈发地可怕了起来。 据宫里头除了外婆之外资历最老的三姑姑说,他现在的武功,大约已经同娘不相上下了。甚至偶有会心一击,还能入得了外婆的眼。 对了。说起外婆,就不能不提她那传奇的人生和出神入化的武功了。可以说,她大约是这世上除了我母亲之外,我最佩服的女人了。 可惜她的武功虽然很高,但是心性太过冷硬,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对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冷冰冰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她的尊敬和爱戴,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她老人家,就没有我和我妹妹的出生了。 更何况,当年母亲要将父亲赶出去的时候,也还多亏了她,才得以幸免。 甚至连我现在的武功,也多得了她的帮助。 这些事说起来倒是有些话长了。不过左右今日略微有些忧郁,也没有练功做事的心情,倒也可以追忆一下往事。 说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当年母亲自海上将父亲捡了回来之后,却是并没有如我们这些围观群众猜想的那样,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母亲看着性子温和,其实骨子里却同外婆一样,最是心硬如铁。明明之前每年都要去那片她们一干人出事的海域找人,但真的找到了人之后,还没等我们一群围观的人感动够呢,她竟然转头就将父亲扔在了路上,还美其名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更令人惊异的是,父亲居然对此也淡然接受,然后却转头便在神水宫外的那座山上修起了一间茅屋,从此如无要事再没出过那座山,当真也奇特的很。 他那茅屋修在山顶,跟谷中的神水宫遥遥相对,依山傍水,雅致高洁,倒是颇有些默默守护的意思。 虽然那不过只是一间茅屋,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一个人亲手所做,便让我觉得多了几分好奇、几分亲切。 小时候我也曾经偷偷去看过几回,虽然那些东西不过是用的寻常所见的竹子木头石块儿制成的,但不知道为何,就是比那些甚至是大名远扬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东西,更多了几分灵性。 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的表情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让我到底没有了常去的兴致。 他的忧郁从何而来,我也十分清楚。 说来说起,源头还是在母亲那里。 虽然母亲以神水宫宫主的身份废除了不准男人入谷的禁令,即便仍守着外婆定下的不收男弟子的规矩,但也到底放开了此前的那些禁制,也因此而促成了很多对姻缘。 只是纵使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能入谷,她偏偏就不准父亲来。 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几位相熟的叔叔自然是不必说,连什么朱砂门的冷掌门都能自由来去,这叫父亲如何不抑郁? 我看着他落落寡欢的模样,心中虽然很是同情,但也爱莫能助。 因为我知道,母亲这么做,总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独自一人将我拉扯大,一向是个独立坚强又很有想法的女子。而他们当年的感情纠葛,虽然我不过也只知道了一鳞半爪,但,母亲险些因此而带着尚未出世的我自尽身亡这事儿,让我无条件地站在母亲这一边儿。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也慢慢觉得了父亲的不易。 只是,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即便我是他们的儿子,也没有办法随意置喙。 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确是跟我见过的所有人不同的。 原本牵牵绊绊数载便已经够让人看不明白了,再加上妹妹的意外出生,和此后他们俩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毫无进展的关系,让他们的感情愈发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所以说,大人的世界真是诸多麻烦,让人搞不清楚。 父母亲的事情已经够让人混乱的了,更加让人看不清楚的却是外婆对父亲的态度。 明明在其他各个方面她都表现得憎恶他到了极点的样子,却偏偏就喜欢听他说佛法。 她最喜欢叫他坐在神水宫外的深水潭里那块大石头上,一说就说上好几个时辰。 虽然我本人其实完全都不喜欢八卦,但是神水宫近几年新收的那几个小姑娘们简直是八卦到不行——好吧,其实主要是负责教导她们的那两位姑姑比较八卦。所以,遥远的过去那些相关的轶事也就被我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外婆以前也曾经这么干过,听说父亲那个时候作为少林最春风得意的弟子,以“妙僧”的名号扬名天下,因为佛法精妙而被外婆相中,专门请进谷中来说法。 那个时候父亲便也是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谈禅说法的,外婆便在水底的宫室内静听,其他弟子们都远远的回避开去。如此,大家本来也算是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父亲从那大石头上面失足摔进了水里,外婆便叫人带他去山下小庙里换衣服,这才起了个因果。 母亲和父亲的初见便是因了这个缘法,而我的出生也都靠着这么个契机。 据说其中还别有隐情,但大抵是“为长者讳”,即便是最八卦的姑姑们也没有人敢同我说。 总之,不知道是佛法日益精深,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现在父亲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已经完全是面沉似水,不动如山,不管坐多久,也再也没有掉下来过一回。 我小时随着楚叔叔和母亲练习内功,也曾这么打坐过。但至多也就一两个时辰,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坐得这么长过。故此,我便对他们如此的功力表示无比拜服。 再说佛法这事儿,本来说来说去,都是很玄乎的玩意儿。他们俩不管是听的还是说的,居然能在这么无聊的一个事儿上,坚持那么久的时间,也实在是“非常人”也。 然而小时候常常和三姑姑换着带我的九姑姑却说,他们不过才只是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哪里值得什么大惊小怪?这点子功夫同外婆平日闭关的功夫相比,简直是差远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深以为然。 因为我知道外婆每次闭关的时间都够长的,特别是她一个人在海底呆了六年那事儿,简直就更是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文暗搓搓地包含高[bian]能[tai]内容,现在不看了还来得及 说起来这也就是在妹妹出生那一年,与父亲同时失踪的外婆也被他和母亲从那个消失后又再次重现的岛上弄回来了。 不过外公和他的那位老友,还有那位原来替代母亲和外婆执掌过神水宫的姑姑,却没有回来。 毕竟离着出事儿的时候已经过了六年,他们又没有外婆和父亲那么幸运,能靠着自己熟知水性寻到水流平缓的漩涡处藏身。加上他们那个时候好似本就受了重伤,武功修为和心性定力也远远不够,想来是熬不过那么久的水下生活,大抵是已经永远葬身在那片海底了。 逝者已矣,生活却还是要继续。 这本就是正理。 其实本来外婆的归来就是个意料之外的奇迹。因为她是父亲回来之后,又过了三年,才被母亲在那片海域中发现的。 六年的时间,能够独自一人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当真是个奇迹。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件事。 除了父亲之外。 因为母亲是一个人做这件事的。 她瞒过了所有的人,但是居然没能躲过父亲的眼睛。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到底还是夫妻,终归与别人不同呢? 说起来,我也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有了微妙的不同的。 母亲那几年对什么事儿都不大上心的,连我的武功也是托了楚叔叔,又被他托来托去,不知道托了好几个江湖中有名气的侠士们指导的。 神水宫虽然是外婆传给她的基业,但她也是打理的十分随意。不过即便如此,她却也没有忙其他事情,每日里就呆在神水宫里,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状态。她的日子过得着实惬意的很,连楚叔叔等人来访,也接待得十分勉强。只是,即便如此,她一年里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月要出门,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稀奇,但是她去的是哪里,却是从来不同大家说的。 几乎全神水宫的人都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但是,因着她轻飘飘的一句“不必跟从”的吩咐,所有的人便不敢造次——别看母亲是平日里是那个样子的性子,她在整个神水宫中却是极为有威严的。宫众对她的尊敬和爱戴,有目共睹,似乎她什么都不必做,便已经足够好了。 宫众们既然已经靠不住,我便只有靠自己了。只是到底是为人子的,也不好公然违背她的意思,只能偷偷跟着。 如此便收效甚微,所以,到了后来,虽然我也曾试图跟着她,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但是试了几次之后,才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虽然此前父亲没回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有几回成功地跟踪了她出海,但想来是她默许了的,故此十分顺利。 这一回她既然是执意要隐藏行踪,又明令不准跟从,大家伙儿便都无可奈何,只有静静呆在神水宫等她回来——她的武功一向突飞猛进,这几年到了什么程度了,没有人知道。但是就跟踪总是失败来看,是绝对高出我们所有人的了。 等到我也终于放弃了跟踪母亲之后,这个事儿便就没有了下文,我们也就默认了母亲这种每年间的秘密活动,当成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特别事项,不再多加注意。 然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每次母亲出去,父亲竟然都是悄悄跟着去了的。真不知道,他离得那么远,是怎么把握住母亲的动向的。 不过因为他一个人隐居在山中,除了我之外不见其他人,我也是四处瞎跑的时候多,倒也并不是每天都见,故此这件事儿,我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的。 我发现这个事儿,说起来也都是偶然。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跟踪母亲失败,恹恹地回到神水宫里,忽发奇想地偷偷去山里找他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的。 他住的地方是山间唯一的一所茅屋,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然则,就好像是预料到我会来一样,雅致的竹桌上压着一张洒金笺,上面用漂亮的草书写着:追寻汝慈芳踪,勿念。 我看着这行字,心中百感交集。 敢情你们俩这是私奔的节奏么? 明明看着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还用这么肉麻的话,最讨厌的是还不带上我,那以后咱们一家人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那一次确实让我略为伤心。于是我略觉惆怅地在心里吐了个槽,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屋子。跟着就赌气下了山,开始了我自六岁回到神水宫之后,首次漫无目的的江湖之旅。 因为早就跟着母亲在江湖中混过几年,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不知不觉地,闲逛着就到了海边儿。 想起那两次找回母亲和父亲都是在海里,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动了心思,寻了条船,自个儿出了海。 如果早知道我会遇到那个人,我想我肯定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的。 那个晚上风平浪静,我把舵用绳子固定好,然后一个人躺在甲板上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忽然见到前面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堆礁石。我连忙跳起来要转舵避开,却发现之前不小心把绳子系得太紧了,一时间竟然解不开了。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干脆一剑砍断了绳子先,整个船却忽然微微一颤,然后,十分神奇地,以一个十分巧妙的角度倾斜着避开了那丛礁石。 这个时候,我也终于解开了缆绳,转身看时,便见到一位白衣的公子站在礁石上,星光之下,他的微笑美好皎洁,明亮如月。 如果当时就知道他是谁,我肯定就不会招呼他上船了。但是,想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微笑,我又忍不住苦笑了。这世上的人,能够拒绝那样的微笑的,大约根本就没有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好像有种跟父亲相似的气质,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戒心。同他交谈也是十分愉快的,一天一夜的同行之后,我甚至都想将这艘一时兴起买下来的船送给他了。被他婉拒之后,我也坚持将他送到了陆地上,然后方才依依惜别。 他看着是如此的温文尔雅,谦逊有礼,让我根本就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当年弄得江湖中天翻地覆的“蝙蝠公子”。所以,后来这几年武林中因为他的归来而引起的轩然大波,虽然算是无心之失,但我也的确难辞其咎。 然则不论如何,我当时的的确确是得到了他状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细致安慰的。那种忽如其来的被父母亲抛下剩了一个人的孤单感,被很好地抚平了。 就冲着这一点,我便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了——何况,他当时不过只是想要回到陆地上去,这么样简单而又再自然不过的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拒绝呢? 而且,他看着我的时候,那样悲伤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如果拒绝他,那完全是太残忍了。 对了。 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恢复了。 这也是我一直都没把他跟“蝙蝠公子”联系起来的原因。 即便当年年纪小,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但既然是曾经被叫做“蝙蝠公子”的人,那么,眼睛看不见这一点,自然是他最具有标志性的识别符号了。 当这个标志符号都没有了的时候,又怎么能说他就是“蝙蝠公子”呢? 何况他的风度是那般的好。 好到让人完全无法将任何邪恶的事情同他联系在一起。 那么好看的男子,我至今只见到过父亲一个。 而他甚至比父亲还要多了几分从容和优雅。只是神情之中,也一样带了些落寞和哀伤,让人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好让他能开怀一点儿。 于是我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艄公。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他笑起来的时候,也真如春风一般,让人连心都要暖起来了。 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同我说“会后有期”,因为他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他留下了他的名字,叫我回去问候父母安好,然后便转过身,如同一朵云一样飘走了。 那一手儿轻功之高,身法之美,倒是真同他的名字相配。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的名字有些不够有范儿。施小白也好,司徒白也罢,都太普通了些。如果一定要说,我倒是觉得,“天枫白”这名字,还勉强配得上他的格调。 于是带着这样微妙而奇异的心情,我没有卖掉那条陪伴了我和他好一程的船,而是在港口小心托人照管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来“故地重游”一番。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不好随便处置荒废了去,又怕太隆重了教人觊觎起这船,故此还是略费了一番心思的。 弄完了这事儿,因天色渐晚,便又自己跑到海边看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就这么几下里耽搁下来,便竟然叫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相携着被海浪卷着朝岸边推过来。 我吃了一吓,连忙跳下海去将他们捞上来,却见父亲倒是还好,虽然气息微弱,筋疲力尽,但到底还撑着没失去知觉。而母亲却竟似已经晕了过去,然则,即便是她晕了,怀里却居然还抱着一个比她身材还要高大的多的人。 居然还是个女人。 她那白色的长袍子已经生满了海藻,头发上也挂满了贝壳,脸上也被海水侵泡的有些惨白,又静静闭着双眼,简直仿若一个雕塑一般,但不知道为何却偏偏充满着生气。 这样一个奇异而特别的女人,当然就是我的外婆,水母阴姬了。 这当然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我正忙着救治父母亲,当然也不好放下她,所以就一起救了回来。 母亲醒来之后,看了父亲一眼,便转过了头去。虽然仍没有接受父亲的意思,但破天荒地没有再说什么“相忘于江湖”的话。 而外婆则是又过了三个月,方才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们之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总之最后,又恢复了父亲住在谷外山中的茅屋,母亲和外婆带着我们神水宫众一起住在神水宫的状态。 后来妹妹就出生了。 因着她的面子,外婆暂时放下了待我们父亲如仇敌的态度,视妹妹如珠如宝,更甚于母亲和我。说是她看着长得有些像阴家祖上的一位前辈,所以亲自为她起了名字,跟了她的姓,叫做“阴素素”。 母亲对此不置可否,仍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对妹妹就如同对我一样,是十分在意的。而我虽然最开始并没有意料到妹妹的到来,但也很快便也如同所有的长兄一样,成为了一名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而妹妹也不负众望地在各方面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据外婆说,她练武的资质,比母亲和我的都要好,如无意外,神水宫将在她的手中发扬光大。 对于神水宫,母亲本就无可无不可的,要不是碍于外婆讨厌男子到了根深蒂固的状态,她恐怕早就直接将宫主之位传给了我了。因着妹妹的降生,外婆终于有了满意的人选来继承她的衣钵,我当然就乐的轻松,从此做个闲散的“小白公子”。独自浪迹江湖,岂不逍遥快活? 只是,此后几年,竟一次都没遇到过那个人,直到某天楚叔叔风尘仆仆地跑到神水宫里来,跟娘亲说什么“原随云”,“蝙蝠公子”,我才知道,他又去做了几件轰动江湖的大事儿。 虽然我们家中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正邪之分,对善恶之类的东西也不太在意。不过大是大非上,还是很重视的。所以,听说了那位神仙般的哥哥竟然是“蝙蝠公子”,那一天我还是很不开心地独自溜了出去。一个人傻子似地跋涉了好远回到那日的海边,乘着那天的船又出了一次海。 晚上,海风如昨,星月依旧,但是那白衣飘飘的公子却不在了。 纵使再能同舟,大抵也没有了当时的心情了吧。 朦胧睡去的时候,总觉得床前似乎有人轻叹,有昙花一般的幽香掠过鼻端,然后却又悄然消失在梦中了。 次日醒来,发现船上空无一人,想来昨夜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我看了看这艘其实并不怎么样好的木船,然后,便将它丢在了那日的岛上,另外搭了条过路的渔船回到了岸边。 回来之后,自己想想这一次的事情,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心情也莫名好了不少。 等到再回到神水宫,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宫中收集的消息说。原随云在一个月前又忽然销声匿迹了。 这一次却是漂亮地赢了楚留香,带着他想要的东西走了。 至于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不关心,所以一点儿都没有仔细听。于我,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几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事儿。除了丐帮某天忽然上门来,说有个人,很想请宫主和公子去见见。 宫主当时还是母亲在做,公子,便就是我了。 丐帮同我们素无瓜葛,又是听起来这么奇怪的要求,我本来以为母亲是不会理会的。谁料她略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次日便带着我启程,前往济南府。 我一路走着,倒是觉得景物有些熟悉,风土人情也还有趣。不过很快地,我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跟了过来。 一家三口人,倒是有两个常常不说话。弄得我一个人十分尴尬,而丐帮那位前来送信的小哥儿更是如此。长久的沉默总是让人难以忍受,我们两个小的只好在一起拼命找话题暖场。偏偏那两位不为所动,显得我们俩更是傻到不能再傻。 好不容易到了济南府之后,我们总算松了口气。然则还没等缓过第二口气儿来,便给一群人围上了。 丐帮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连长老们都一来一大堆。现任的帮主是个很豪爽的汉子,大约四十来岁,那位送信的小哥儿竟然是他的徒弟兼义子。虽然大了我好几岁,不过看着好像还没我成熟。如果按照丐帮父子师徒、一脉相承的惯例,这位小哥儿大约就是未来的丐帮帮主了。看着小哥儿憨厚的笑脸,我真心替他们丐帮的未来略微有些担忧了。 要知道,就连我这样算是正常偏上一点儿的水准的,外婆都是根本看不上眼的,神水宫那是留给我妹妹那种三岁就学的会“神水经”这种高深武功的天才怪物的。 所以说,我感觉在我宝贝妹妹的带领下,神水宫还能再碾轧武林几十年。完全无压力啊。 就在我那里有的没的乱想的时候,从里面院子里却出来了一个人。 同正常人不一样,这个人是坐在木椅上被推出来的。 一看到这个人,父亲的面色就变了。 说实话,除了很少几次事关母亲的事情之外,我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 母亲却很淡然,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去细细看了那人几眼,然后闪电般地出手,点中了他的几个大穴。 看着他吐血倒下。众人一阵惊呼,还是豪爽大叔挥了挥手,院子里这才平静了下来。 大叔打了个哈哈,便叫人带着我们分别安歇。我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和父亲,却见他们表情依然如故,便也就配合地去了隔壁房间睡。 次日起来,却见到昨日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好端端地站了起来,同父亲大打出手了。 我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了下来,但母亲却仍是很淡然,竟然招呼我去同她一起吃早饭,顺便看看他们打架。 我素来不会忤逆母亲,故此便也就听话地坐了过去。不过这饭总归是吃得不太安心,看着父亲同那个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儿,总觉得哪里怪怪地。 很快地,我便发现,父亲用的功夫竟不是他平时用的那些高深的武功,而是最普通之极的外家功夫。而那个人,用的一对奇怪的兵器不说,开始时动作也十分滞缓,后来倒是愈发流利了起来。 于是很快地,这场比试就分出了胜负。父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飞出去半丈远,虽然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摔在地上,但总归还是吐了血。 我有些忧心地想要起身去看看他,却听见母亲轻描淡写道:“不必去了,死不了。以前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 她话音方落,那人已经快步走到父亲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叫了声“大哥”之后,两人大力握了握手,竟然一笑泯恩仇了。 于是从此后我便就多了个嫡亲的叔叔。他虽然是被丐帮除了名的,但也是个“无袋”长老的地位,大部分时间仍留在济南府,暗中为丐帮效力。 这都是后话了。 华山派的高亚男姑姑风光大嫁,是当地的一户名门望族,据说胡叔叔为此抑郁颓废了好久,只是终究还是靠着酒撑了过来。 姬叔叔照旧在兰州,除了赚了愈来愈多的钱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什么新闻。 楚叔叔这几年虽然年纪稍长了些,却也没少折腾。红颜知己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都相当轰轰烈烈,但一直也都没有安定下来。 直到有一天,有位叫做楚楚的小姑娘满天下找他,这才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她的年纪太小了,又不明说找人要干嘛,楚叔叔素来又是个风流人物,愈发弄得江湖中沸沸扬扬地,说什么的都有。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小姑娘竟然真地追寻到了楚叔叔的踪迹。可是楚叔叔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摸着鼻子跑掉了。他越跑,那小姑娘越追,他为此还曾经躲到过我们谷中来,然后便被外婆一袖子抽走了。 说是怕带坏了我妹妹。 我想着自家妹妹那愈发可怕的武功和怪力,心想,真不知道是谁该怕。外婆您难道不知道,妹妹她这个年龄段儿的小姑娘,似乎正是楚叔叔的克星呢。 不管江湖中热闹了多久,后来楚楚的娘出来之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原来楚楚真是楚叔叔的女儿,她的娘是某个奇异山谷中的“圣女”,原本一生都不能再出谷,但为了楚楚也不得不出来了一趟。 我当时恰巧被楚叔叔抓着掩护他同行,所以有幸目睹了他们一家团聚的一幕。虽然说并没有热泪奔涌、抱头痛哭的煽情场面,但看着他们两人四目相对的样子,我想,楚叔叔大约终于要结束他逍遥自在的单身生活了。 不过,看着旁边的楚楚,我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完全正确,楚楚继承了她母亲的执着和楚叔叔的聪慧,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弄得我们神水宫每天都鸡犬不宁。 谁料即便是这样,她也意外地被外婆看中,成为了她的关门小弟子之一,陪着妹妹一起练功。 而且,我不幸地成为了日后名动江湖的女神楚楚姑娘,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最难消受美人恩。 特别是这美人是楚楚那样一个小姑娘的时候。 话说妹子你再国色天香,但是才九岁就出来泡男人啥的,真的没关系么? 楚叔叔、张姨姨你们那一脸欣慰的笑容是何意? 千万别是大家想的那样啊!!! 一想到这事儿,我不免又有些忧郁了。 不过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竟然就这么麻烦,人生真是艰难啊。 而且明明我是神水宫的人,叔叔你不要老想着教我打狗棒法好不? 丐帮帮主有人选了,就算那个傻……咳咳,那位少主小哥儿憨直了些,也是好事不是,这样的帮主才符合天下第一大帮的气概啊。 中原江湖简直令我窒息了,我便临时跑到沙漠中透透气。 这也是我没告诉过别人的一个秘密。 在早已废弃的大沙漠山谷中,隐居着我的另外一个至亲。我偷偷来看她已经有十年了。虽然她内伤已经渐渐痊愈,但当年伤的太重,早已经无法恢复她昔年的武功了。 所以,她的脾气便有些不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罢。 虽然她不是很耐烦见到我,但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总是隔着一段时间便来看望她,偶尔也陪着她说说话。 谁料到今日一来,她竟不在谷中。 她平素休憩的石洞已经人去楼空,却是连信笺都没留一片,当真绝情的很。 三姑姑常说,外婆心性刚强、硬如磐石,父亲性子薄凉、佛口蛇心。我倒似像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最是多情善感、偏又执着得不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我想着现今淡薄又随遇而安的母亲,多少也明白是什么让她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只是原本对此还没有什么体会,但此刻看着自己一心奉养着的奶奶就这么离开,心中到底也不是个滋味儿。 怏怏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谷中那个废弃的大湖,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好似奶奶和外婆昔年是死对头,曾经在这湖里大战了数百回合,很有“同归于尽”的意思的来着。这么想着,我倒是心里一凉,便赶紧又往神水宫里赶。 不过毕竟路途遥远,赶回去的时候,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我站在一片横七竖八的花树丛中,看着满目疮痍的神水宫,有些欲哭无泪。 然则转头就见到父亲与母亲携手而来,含笑轻语,俨然已是亲密夫妻的模样。 见他们一路走一路轻声耳语,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我便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因恐怕他们撞见我尴尬,反倒慌忙蹑手蹑脚地退避了开。 直到退到了我认为足够远的地方,方才停下。谁料刚松了口气,一转过头,便远远见到楚楚和素素并肩而来。 于是赶忙又躲,忙乱中,虽险些绊倒,但总算有惊无险地退到了谷中大湖边。 湖水澄澈如镜,我蹲下来想略洗洗手脸,压压惊,却正好看见……外婆雪白的袍子如莲花般在水中绽放,她怀中的,竟然是外婆那亮瞎眼睛的红裙衫。 我瞬间呆在了当场,几乎与此同时,收到了外婆凌厉的眼神示意。 再留下怎么都不合适了。 我于是比来时更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不知不觉便又出了谷,胡乱寻了座山爬上去,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吧? 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我已经疯了? 这一天的信息量略大,我感觉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不知名的山上吹了一夜的风之后,脑子更混乱了。我于是又摸索着出了山,昏昏沉沉地随便上了辆马车,叫他将我拉到他能拉到的最远的镇子上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抬眼看时,那赶车的竟然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着背影竟然有些眼熟。 我的心中又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顾不得嗓子干的冒烟,便带着点儿嘶哑的音先道了个谢。 那个人缓缓回过头来,一面递上一个小巧的白玉壶,一面微笑着道:“上回你为我做艄公,这回换我做个车把势,也不值什么。” 白衣如雪,乌发似墨,一双眼睛亮过夜空星子,果然正是“蝙蝠公子”。 我干笑了一声,接过壶来一口喝完,然后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壶酒。 好在,虽然算起来是第一次喝酒,但我的酒量居然还很不错。到了最后,我也没倒下,倒是他先倒下了。 船上除了我们,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此刻海风有些急,船便如一片枯叶,在汪洋中打转儿。颠簸得头都有些晕了起来。 没有船工,我只好摇晃着起来,独自去掌舵。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船,竟然是我丢在岛上的那艘。既然是熟悉的船只,操作起来就十分顺畅了,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我竟然成功靠了岸。 看到了陆地,便是要跟船说再会的时候了。 下船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就在船中看我。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心中不免也有些忧郁,只是终究没有回头,继续一个人前行。 母亲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即便是躺进了棺材,也有可能活转来,所以,其实这些,都不是事儿。 即便总有些小事叫我忧郁,但是继续往前走,总会好的吧? 其实这么想想,楚楚也不是那么可怕。 而原叔叔,咱们以后,还会再见的吧? 一切都会好的。 忧郁,就先忧郁着罢。 —fin 欠了好久的番外,终于出来了。一万二千字的长度,写了很久,内容也很多,是一贯的侧面角度,交代下主要人物的结局。但素仍然没有写到想要的样子。不过不完美也是一种结束,下一本一定会更好的,我是这么坚信着的。虽然工作越来越忙,码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但素对写作爱一直如初。感谢大家陪着我和文文一路走到完结,希望下一本书,咱们江湖再见。 点这里穿越到咱的专栏,新文旧文一扫光,求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