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不相识》 第1章 杜若(01) 01 七月七日,阵雨转晴。社里通知所有记者、编辑届时参加年会时,郁冬已经踏上了去暮城的大巴。 她衣饰简单,临走前修短了头发,刚好能扎起。 身上背的行李,还没手里提着的礼物重。 暮城地处四川腹地,与云南相连,气候温润。先前因《变形计》农村主人公的淳朴而小火了一把。 但入村的路途遥远、艰险,需得结伴而行。 故而有不少好心人捐资,但鲜有人去到过。 傍晚时分,天色迷蒙,大巴停在暮城长途汽车站。 下车后旅客三两分散,有扛着被褥、手提麻袋的务工者,轻车熟路的继续换车,神色淡然。 也有摊开地图,步伐迟疑的在途旅人。 郁冬下车,给这几天一直跟她接洽的村长打了个电话,“李叔,我到汽车站了,我现在该怎么走啊?” 李叔站在裁缝店前,举着村里唯一的电话,听不大清楚,嚷嚷道:“我派人接你去了!” 郁冬张望,确定没人后,说:“我没看到呢。” “啊?孩子你说哈子?喂——” “……”没声了,郁冬只好无奈的挂了电话。 幸好她要去的暮城杜若村,只有一条路能到。 等了好半天不见人,郁冬只好打开手机导航,沿着闪烁的红点迅速移动,连手机上的手电也不得不打开。 约莫是白天下过雨,城里的地面印得不明显。 但乡间小路格外泥泞,没沾在脚边的湿泥,缓缓沉了下去,泛着光的积水面倒是很清澈。 手机电耗得快,眼见徒步时间从一个半小时缩短到四十分钟时,手机黑屏了。 顷刻间,黑暗袭来,明明只是蒙住了眼,可郁冬觉得,她的四肢,随着感官的迷失,一起失去了知觉。 她不敢往前,亦不能后退。地上有泥,不能席地而坐,更无法在耳畔只有风声的山林间里,睡上一大觉。 郁冬轻笑,原来古人的浪漫,不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 到今年冬至,郁冬就已经大学毕业整整三年了。 两年的前线磨练,早已把这个初入社会的新闻系学生,锻造成如今可以单打独斗、相机不离身的新闻人。 但好在她初心不改,原本选择新闻专业时的满心好奇,也在风雨中化成这两年朴素、坚实的每一步泥泞。 郁冬始终相信—— 做新闻的人凭的是纯粹的良心,别人怎么说,她听不懂,听懂了也无法附和苟同,只愿拿起不离身的相机,用自己看待世界的温存视角,定格不死不灭的瞬间。 三年的前线生活让郁冬早已经习惯了山区的艰苦,她习惯走一步看一步,迷路了便当自己是背包客,被困了也俨然一副寄居天地之间的淡然神态。 所以社里老前辈们常说,郁冬这丫头是天生的好苗子。 大概是新闻人特有的敏感极易被孤独激发,郁冬拿出相机往前迈步,被不远处的一颗卧躺岩边的老树吸引。 “唔——真冷。”郁冬手心捂着镜头,担心跟她并肩作战的小伙伴一露面就被寒冬冽破口。“原来是棵活了上百年的古荔枝树,名唤女贞……” 女贞,倒像是这样封闭山涡里的叫法。郁冬伸手缘着树干的粗皮摸了一圈,踢到东西才拿手机一照,松了口气:“原来是红蜡烛。” 七七八八的残烛围成小圈,烛火灼烧的蜡油淌在树边围砌的石阶上,虽然早被山风吹干,残留的姿态却很是精致,恰好违背了她被挂了百年的名头。 女贞。 深红的一小块枕在干涸地黄土地上,更像处子的血。 郁冬莞尔,在寂静的丛山之中自找乐趣,她念叨树牌上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齿颊留香之际,她又说:“啧,人人都爱念这句。” 可她却独爱卢祖皋的《菩萨蛮》。 和独爱为她一人读诗的少年。 陆自喃。 那一年郁冬刚上大学,南方烟雨里酿出来的她,就连口味也是着实的南方胃,喜甜喜淡,就是学校有时令水果卖,她也要绕远路去后门买婆婆手里的水果篮子。 绕路买水果,导致郁冬每周五晚的德语课都会迟到。次数多了,她也就成了第一个被老师和全班同学记住的同学,堂堂课老师必点她的名。 陆自喃也是那时候开始悄悄注意到了郁冬,他原是替室友答道来的,点完名就可以从后门溜去图书馆自习,所以每次特意早到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 这下倒好,得天独厚的位置让陆自喃每周都能看到郁冬在窗外可怜兮兮求他开门的模样,他心里一动。 就这陪她上了整整一年的德语课,开了整整一年的后门,还习惯在后排替她多留一个座位,多买一份晚餐。 学期结束,老师找遍点名册盛赞陆自喃……的室友。 不仅给他的考试卷毫不吝啬的打了满分,还直白地指着他身边正在吃荔枝的郁冬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教室,同一个梦想,为什么人家陆自喃就能学得好?” 郁冬窘得想把头埋进课桌底下,等老师话头挪到别的同学身上,她才敢微微侧头睥了陆自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咕哝:“你怎么不帮我考试呢,我差点挂了。” 陆自喃笑笑,抬手摸乱她的齐肩短发,温言道:“不怪你,怪我平时帮你把作业、笔记都写了。” “哼,净讽刺我。”郁冬趴在桌上,伸直手臂把一袋还点着露水的荔枝推过去,“喏,今天的荔枝超好吃。” 陆自喃拿了一颗合在手心,两步就把剔透润泽的果肉挑了出来,荔枝还没挪到嘴边,陆自喃就被郁冬期待痴迷的小眼神逗笑,忍不住伸手喂到她嘴边。 郁冬憨笑着张口,却被陆自喃往回一带落入他的怀中,教室没人,可郁冬还是局促地说:“干……干嘛?” “无语只低眉,闲拈双荔枝。”陆自喃沉吟。 郁冬“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陆自喃便欺身覆上了她的唇,郁冬盯着他贴近的眉眼发怔,思绪游离之际耳边已经响起陆自喃温柔的嗓音。 “还想吃吗?” 郁冬愣神,“吃什么?” 陆自喃弯了弯嘴角,印在晚霞里的光晕里,再次用紧致的臂弯和小心翼翼的吻来作答,“我。” …… 深山闻犬吠,惊得郁冬立即回神,她无奈地笑笑,分开五年她都不曾像今晚这样细致地想过他。他的白衬衫,他清亮的双眸,他一切的一切。 “得了,这时候该干活,春天又没来。”郁冬叹了口气,小心抱着伸出头的粗枝往上爬了两步,她将手机藏于仅有的一片枝叶繁茂处,拍拍手跳下来。 手电筒里的白光经由薄叶的分散,霎时间天地全都飘散着星辰一般,幸好有风,心随风动,斑驳的光影在山间流淌,郁冬赶紧拿起相机对准调焦。 天地是沉着光芒的,可照片确实模糊的。 郁冬摇摇头很是可惜,忍不住上前一步又摸上了那层像手心茧的粗质,伸手环住才觉鼻上有浮汗。 “喂!那头是哪家孩子——” “神树不能爬!神树不能爬诶!” “汪!汪!” …… 在郁冬刚一脚踏上树干时,不远处就迅速亮起了灯和火把,灯火摇曳里的村落有种朦胧的美感,高高低低坑在低处,郁冬看愣了眼。 直到她手刚摸黑掏到手机,她就已经被树下的村民团团围住,郁冬倒没慌,反倒想起《还珠格格》里未婚先孕的少女,被村民们绑在火架上的情形。 “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敢上我们的贞女树!” 上?郁冬轻笑,躲在上边不出声。 “我是杜若村的村长,小姑娘你先下来,我们不会伤害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是跟训练队一起来的吧?是队医还是教练呐?啊?” 什么训练队?郁冬不知道该不该下去,但听声音好像就这人讲道理,扬声说:“我是记者,不知道神树不能爬。” “记者——” “原来她是记者啊……” “之前我们村上过电视,我们也是见过记者的人诶……” …… 树下因为一句“记者”聒噪起来,郁冬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阵,想起来之前做功课看到的《变形计》栏目来过。于是讪讪开口:“我是来报道杜若村虫灾的。” “李叔?我是之前跟您电话联系过的郁冬。” 村长说:“是你啊!诶,我们不是坏人,你先下来。” 郁冬从村长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中听到了真诚,况且村民们只是家家领着狼狗来,也不见得就是要难为她。 郁冬沉了口气说:“那我下来了。” “慢点啊,我们为了防虫给神树涂了……” 村长话还没说完郁冬就踩滑了脚,整个人立即失去重心,指甲划到树皮撕拉一响,听得郁冬心惊,爬得不高她很快整个人就都摔下了石阶。 村民们面面相觑,晚上出来的大多都是村里的糙汉子,也不敢贸然上前扶她,只有年逾四十的村长赶紧小跑上去,“你站起来,看看伤着筋骨没有?” 郁冬经常摔跤,摔多了也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 她缓缓站起身,送开握着相机的手撑在屁股后,哎哟了两声便向村长道谢:“谢谢您。” “不客气,不客气。”村长是热心肠,平日里拿家有事他都会搭把手,憨厚地说:“郁记者一路走得辛苦吧,我也不知道二蛋没接到你,以为你明天来。” “没事,平安到了就行。”郁冬抬头看了眼神树,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神树才……” “算了。” “不知道不怪你——” “就是啊,算了啊!” …… 村民们宽和的态度还是让郁冬心生感动,她直起身向大家鞠躬表示歉意,却被风中传来的声音吸引—— 山间泥泞,白天都不好走,况且铺路时村民最多只考虑到出村采买的老爷车。导致车上人油门松弛到底也不过四十多码,却生生响起了跑车的低沉轰鸣。 玛莎拉蒂,车身透着硬朗,车头灯倒是亮得刺眼。 郁冬抬手遮眼,迎着暖黄色的光,逆着方向看过去。车门一开,来人脚撑下地,腿弓得笔直。 逆光里的人,只剩镀着光芒的轮廓,与茫茫黑暗相交。 就像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的日光,伸手捞不着,抬眼却浮在面颊之上,似近实远。 郁冬抬手遮眼看不清来人,那人却径直走过来,阴影拢在她头顶,手臂被他捏住。 “你受伤了?” 郁冬吃疼,却拧不过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她收起眼底的惊讶,垂着头低声私语:“陆自喃……你怎么在这?” 第2章 白芷(02) 白芷(02) “陆自喃,你怎么在这?”郁冬垂眼问道。 身影罩在她头上的陆自喃只顾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怔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怎么还是老摔倒?” 郁冬不自在地抽回手,说:“小伤,不碍事的。”说得干巴巴的怕别人不信,她促狭地笑笑,“我都习惯了。” “也对,忘了你是连地震都赶在前线报道的大记者。” 他语气不温不火,但郁冬听的出来他心情不大好,跟以前一样,他这人啊,就是心里不愠也不会显露在外。 郁冬忍俊不禁,反问道:“你还挺关心……时事新闻。” 陆自喃侧身将她护在身后,淡淡道:“还是先解决你惹的麻烦吧,到哪儿都要闯祸。” 郁冬轻嗤,“我都解决好了,你不是在封闭训练么?” 陆自喃轻笑,“郁大记者对体育新闻也这么有兴趣?” 郁冬懒得吭声了,往后小退一步,冲村长尴尬地点头。 五年前她就知道,眼前这个主修飞行器设计与制造的男生,不仅会打球,嘴巴也溜得跟辩论队种子选手似的。 跟他拌嘴,无疑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就像郁冬曾在日记里写的—— 队长有毒像感冒,郁冬苗条又上道。 啧,就是这样。 趁郁冬跟陆自喃闲聊几句的空隙,二蛋儿已经从车上小跑下来,憨笑着给郁冬赔不是:“郁大记者,真是对不起啊!村长让我去汽车站接你,结果我家母猪今天生了七头崽,我一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郁冬赶紧摆手,也冲二蛋儿微微鞠躬,“真没事呢!” “幸好我去部队找熟人借车子的时候碰到小陆,他一听我急着去接人,就赶紧开车送我来了。” “哦,这样啊!没事呢叔,他是八一队的篮球运动员,既是运动员,又是现役军人。”郁冬朝陆自喃挑眉,“是不?” 陆自喃无语,定定地看着她问:“所以呢?” “这叫为人民服务啊,不客气!” 陆自喃不置可否,伸手在她油亮亮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郁冬气结,绕开头睥他一眼。 二蛋儿看不懂了,不敢乱说话。村长见状冲他往后努努嘴,又朝大家吆喝:“各家都散了吧,明儿一早还有得忙。” 人散后,山里的空气一下子又稀薄冷淡下来。 “走吧,傻愣愣地看着谁。” 郁冬收回村长远去的视线,说:“他就这样……不管我了?” “既不是你爹妈,又不是你男朋友的爹妈,他管你?” 郁冬点头,“有道理,那我走了。” 郁冬刚走两步路,脑袋后头编得齐整的短小麻花辫就被他捉住,他又抓到她的小辫子了! “乌漆抹黑的你往哪儿去!”陆自喃不肯松手,拧着脖子看她,“你们社的记者都住部队,村里又没酒店。” “哦,那走吧,这里黑黢黢的万一有鬼……” 陆自喃好笑,“之前你一个人走那么久不怕?” 郁冬被他问住,面不改色地继续往车边走,一双引人注目的招风耳却红得透,硬生生把她紧张的小心思给出卖了。 可不是吗? 在没有陆自喃的岁月里,郁冬的笑容属于自己,遭受不公而悲愤痛哭时,她也藏得深,第二天照旧乐呵呵地去上班,还不忘发个朋友圈安慰自己:人生大事不过一顿麻辣烫呐。 但一旦陆自喃出现在她身边,那眼泪便是委屈,笑容也似乎能沾染一切,连运气也变好了呢。 郁冬头靠在车窗玻璃上胡思乱想,她时不时眯着眼偷看一只手撑在门上,一只手稳稳把着方向盘的陆自喃,竟不自觉喃喃:“分……长大以后,我好像买可乐都没中过奖。” “嗯?你说什么?”陆自喃看她一眼,“又自言自语。” 郁冬讪讪道:“没什么、没什么的,夸你运气好。” 陆自喃一下子沉了脸,冷冷道:“遇见你以前,是这样。” “切!”郁冬没有纠缠,及时住嘴。 她毕竟不是当年跟在陆自喃身后团团转的小女孩了。 . 车一路顺畅地进入部队,门口几个明晃晃的大匾额上写着——国家乒乓球训练基地、八一队篮球队训练基地等,值班军人脊梁挺立,抬手端正敬礼。再过一段空荡的广场,就到宿舍楼了。 宿舍楼位置偏僻,但环境不错,楼前有巨大的革命家雕像,两边道路开阔,杨树被夜风吹得沙啦啦地响。 车灯散出来的光被宿舍楼折断,郁冬看清前面有人。 “还真是你这个郁冬啊?我以为那人说的……” 郁冬一下车就看起来他的脸,惊喜道:“李湛然?” “是我啊!一晃四五年没见了吧。” “是呀,没想到你真成了医生,还是八一队的队医呢!” 李湛然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迎上前准备拥抱郁冬,手刚一抬起来就被陆自喃紧抓住,“你们很熟吗?” 李湛然偷笑,悻悻地收回手,“是没你们熟。” 郁冬随李湛然先上楼,陆自喃去停车,临上车陆自喃还压低着声音叫了声:“李湛然——” 李湛然回头,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陆自喃在车盖上敲了敲,不爽地说:“你帮我停车去。” “神经病!你急个屁!”李湛然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陆自喃愣在原地,手垂下来撑在车顶上,摇了摇头。 郁冬进屋后很老实地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双人床,桌上电脑还亮着,矿泉水瓶横放,行李箱也挤在床边。 凭小记者的直觉,这乱七八糟的样子—— 肯定不是陆自喃的房间,比郁冬吃海鲜过敏还确信。 “来,郁冬,我给你上点药。” “哦,好。”郁冬伸出手臂,“其实不要紧,你随便涂点。” 李湛然苦笑,“那某人可能要折磨死我。” 郁冬尴尬地笑笑,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就跟当年一样,身为陆自喃室友兼死党的李湛然,应该是第一个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人吧。 “郁冬,这些年还好吗?” “嗯?”李湛然突然的认真让郁冬有些不适应,她笑着说:“很好啊,本来有保研的,但是也考上了报社。” “挺好的,帝都说大不大,这几年竟然一次没碰见过。” “是呐,平时大家都忙自己的。” 李湛然说:“缘分这事很巧妙,不来的时候门对门也碰不到,要是一旦来了,就是天涯海角也能找回来。” 郁冬没搭话,往伤口上的红药水吹吹气,心思沉郁。 “诶!”李湛然一惊一乍道:“想起件事!” “你们当记者的是不是常年在外面跑啊?” 郁冬咦了一声,应道:“是、是啊,我们年轻嘛!” “那你……你痛/经调理好了?平时工作不影响啊?” 郁冬不好意思地甩甩臂,“还行。” 李湛然是医生,自然不会把这当成什么羞于启齿的事,自顾自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哇!当年陆自喃知道你痛/经严重到会昏倒,就天天问我该怎么办,什么中医古书、西学理论书都塞给我,恨不得让我研究出来得个诺贝尔奖!” 郁冬沉下眸子,低声问:“是吗?我都不知道。” “他这人啊,做满分的事情也不会炫耀、标榜自己的,什么都当做理所当然一样。”李湛然说,“不知道他看了多少书,结果还真给他找出来了,红糖、枸杞煮白酒!偏方!” 见郁冬不知声,他又说:“你现在还在喝吧?我后来……嘿嘿,拿这个不知道骗了多少妹子!得亏了喃哥!” 郁冬陪笑,“那你现在安定下来了没?” “没呢——我才哪儿跟哪儿,又不是喃哥那个死心眼。” 李湛然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句:“也不是,姻缘的事说不清楚,是自己的总归是自己的。” 李湛然晃神,倏然发现他这语气、这句话,都是当年从陆自喃那儿学来的。 “她伤得怎么样?”陆自喃进门,顺手把车钥匙丢到床上。 李湛然说:“没怎么样啊,手臂擦伤。” “她从树上摔下来了,身上呢?” “……”李湛然无语,“我能给她检查身体?” 陆自喃拧开水递给郁冬,瞥了李湛然一眼,“所以你在上面这么久都在叙旧?” “是啊,我跟冬冬当年还一起补考过呢!” 郁冬嘿嘿地笑,“战友哇!” 陆自喃把水抢回来,“那你别喝我的水。” 郁冬:“……” 李湛然:“……呵呵。” 凌晨一点多,窗帘都被印上了碎月。 陆自喃看表,使唤李湛然:“去拿点药给她。”又转头对郁冬说:“回去自己对着镜子好好检查一下,别怕麻烦。” “哦,真没事,我又不是——” 门突然一开,两鬓银发的教练卡在门口,冷着脸看了郁冬一眼,蹙眉问:“以前常来捡球的那个丫头?” 郁冬有点怕他,连忙起身说:“是……教练好!” “嗯。”他抿嘴,“自喃,跟我出来!” 门刚合上,郁冬便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 李湛然点头,“没大事,喃哥违背封闭训练的规定,自作主张开车去找你,少不了跑个一百圈吧。” “一百圈?!” “不错了,要不是喃哥是教练一手带大的,就冲他这行为,都该军法处置了,退队都不为过。” 郁冬心里不安,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反倒是李湛然拍拍她的肩说:“没事,我带你去旁边宿舍楼,你好好休息吧,反正喃哥又不是第一次因为你受罚。” 郁冬:“……” 这真的是安慰? 第3章 芍药(03) 芍药(03) “反正陆自喃又不是第一次因为你受罚”。 这句话刚从李湛然嘴里冒出来时,郁冬脸上还挂着苦笑,但三五秒的咀嚼之后,她才发现这句话是真的戳到她心窝子里去了。 从陆自喃开始打cuba(大学生男篮)到现在的cba主力,他一直跟在年逾四十的秦升教练手下,亦父亦兄。但相比从小接受专业训练的选手来说,陆自喃吃的苦自然更多。 陆父当年是名噪一时的国手,跟秦教练并肩征战多年,交情匪浅。虽然陆自喃没经过高强度的专业训练,但他毕竟是名将之后,那可是光着屁股在体校混大的! 所以除了打球路子野,步伐、手法不够规范外,相比专业运动员他在技巧和体能上毫不逊色。 但偏偏就是因为小时候的训练不够系统、规范,导致陆自喃初入八一队时,几乎无法适应高强度的训练环境。几次想放弃时,都是咬破嘴唇硬生生扛了下来。 起初郁冬不理解他的选择,哭红了眼替他揉揉胳膊,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走职业运动员的路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设计飞行器是你高中时候的理想呀。” 陆自喃刚训练完全身是汗,撑开腿坐在地上,紧紧握住郁冬正忙上忙下按摩的手,说:“傻丫头,你哭什么。”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陆自喃牵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上,轻快地说了句:“不痛了,你的眼泪比什么都管用。” “乱说,我又不是唐僧,吃了还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哈?” 陆自喃笑笑,“你是我的止痛片啊,还是家产的。” 郁冬抽回手,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下次再不为你哭了。” 陆自喃手撑着地站起身,单手运球绕到郁冬身后,圈住她的双手教她投篮,郁冬娇嗔道:“我投不进啦。” “有我在怎么会不进?” 陆自喃的唇瓣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郁冬,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将来的某一天,我在赛场上躲过枪林弹雨,拿下比赛时,你在台下为我摇旗呐喊,你好奇地盯着奖杯,快门按个不停,我在人山人海里走向你,亲吻你。” 陆自喃说得温柔,“然后悄悄告诉你,拿了冠军的陆自喃,还是全世界最爱郁冬的那个陆自喃。” 郁冬哽咽,声音都碎在喉咙里,“那是我的梦想啊,可你的呢?你的梦想该怎么办呀?” 陆自喃弯了弯嘴角,“你就是我的梦想。” 郁冬还沉溺在这句话里,手臂却被他猛然举高,漂亮的抛物线从眼前划过,可惜球俏皮地砸到篮筐,弹了出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投进去了! 郁冬泄气,“诶,你别安慰我啦,我是真的不行。” “郁冬,我知道你的梦想是当一名出色的体育记者,所以你上进、热情,甚至做好了倾付一辈子的执着和勇气去追寻的准备。那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郁冬踟蹰,却被陆自喃拽住双腿骑上了他的脖子,“哎呀呀!快放我下来!太高啦,我恐高、恐高啊!” 陆自喃:“……” 陆自喃不理会她的鬼哭狼嚎,抬手把篮球送上去,说得笃定:“郁冬,如果你自己投不进,我就一辈子在底下撑着你,一直到我老了、抱不动你了才舍得停。” 郁冬不敢乱动,眼睛瞟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篮筐,撒娇似的问:“那我要是这样也投不进去怎么办?你还会抱我吗?” “你要是这样都投不进去……”陆自喃捏捏她大腿窝儿里的软肉,痒得郁冬笑出声,“干嘛!我要掉下去了!” “这样都投不进去我就太丢人了!自己老婆不仅球感不好,眼睛也不行,小手就抓着鸡腿的时候才有点力气……” 郁冬“嘭”一拳打到他头顶,哼唧道:“打你喔!” 消停下来,郁冬咋舌,“这样就算投进去也是耍赖啊!” “那我就让你赖一辈子啊。” 郁冬脸上一红,他这个人……怎么老爱说些哄人的话啊! …… 那是身高一米六六的郁冬,第一次用这样甜蜜的方式投篮,也是唯一一次让她觉得:有梦想的人真的是会发光的呀! 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并肩追梦,感觉周身都充满了力量,郁冬当晚一笔一划在日记里写下—— 陆自喃,你赢了,我陪你傲世天下; 你输了,我陪你东山再起,甚至,陪你战死沙场也行。 . 夜色沉沉,当陆自喃从教练宿舍回来时,郁冬已经走了。 李湛然正在洗澡,陆自喃在外面敲门:“郁冬走了?” 水声哗啦,还配着几首小资情/调的纯音乐,哟呵…… 陆自喃直接抄手拉开浴室门,“我问你话。” “我靠!陆自喃你脑子有病吧,别过来、别过来!老子没有肥皂了啊,不对,我还是个处/男,我还是个孩子啊!” 陆自喃:“……”懒得理你。 陆自喃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嫌弃地说:“你有什么可看的?” “……你滚!老子身材这么好!” 陆自喃关上门,轻嗤:“是挺好啊,就是小了点。” “……” “毕竟你还是个孩子,我懂。” “……”不放屁你会死啊! 陆自喃自打从二蛋儿口中听到“郁冬,郁大记者”开始,脑子就一直犯浑,沉沉浮浮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在操场上跑到筋疲力尽才稍好一点。 当年也是这样,身体累了,心里才没力气多想。 再遇见是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多。 郁冬凌晨住进部队女宿,来工作的记者、教练员们都住在四楼,跟断网的运动员们分开。 第二天郁冬起了个大早,跟社里资深的记者虹姐报道,才得知杜若村虫灾的报道被延后了,由于受损良田面积甚大,又有几户村民被毒虫咬伤至今未愈,所以社里特意请来了专门研究农学的专家来,稍后就到。 但跟郁冬没什么关系,因为她资历尚浅,暂时无法接触这样全国共同关注的新闻。 虽然郁冬十分理解社里做的决定,但难免觉得失望,她火急火燎地赶来,又为这条新闻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结果…… 但幸好郁冬也习惯了,就像起初她是以体育新闻为第一志愿考入报社的,但社里体育新闻部不缺人,她就随领导安排跟在了虹姐手下,参与的大多是本地茶余饭后的新闻。 但来都来了,郁冬也不想白走一趟,下午看天色迷蒙,凉风阵阵,就约着虹姐一起去了虫灾田。 起初两个人都十分小心,只是单纯的拍照取景,叶片发黑、全是虫蛀孔的景象也让虹姐一直犯恶心。 老江湖尚且如此,何况郁冬呢? 她走了没半小时就败下阵来,但她也没离开,给虹姐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薄荷糖、湿纸巾和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物,让虹姐也不好再说,只能硬着头皮陪她继续往前走。 可是越走越累,越走头越昏,脖子上也火辣辣的疼。 郁冬回头等了会儿,发现虹姐白皙的脖颈上不知道何时被毒虫咬了一口,红色的脓包很快就鼓了出来。 郁冬赶紧跑过去,“虹姐!你没事吧?” 虹姐脸色发白,嗓子也有灼烧感,嘶哑地说:“头好晕。” “都怪我!”郁冬着急,扶着虹姐大步往外走,“虹姐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医生!” 杜若村有好几户赤脚医生,村里人一看虹姐的晕过去的样子,再一瞅郁冬满头大汗的状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帮忙抬着虹姐往部队去,村民说:“大记者啊你别着急,我们村治不了这个病,送去县城大医院就好了。” 郁冬连连点头,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那我不知道嘞,反正我们去找汽车,汽车跑得快,两个小时就能到大医院,到时候就不怕了。” 郁冬忍住泪,点点头。 一众人围在部队门口,村长还没赶来,郁冬先把事情原委跟门卫快速讲了一遍。他也能理解所有人焦急的心情,但动用军用车不是小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最快、最简便的方法,也得容他打个电话向上级请示。 可是郁冬不能等了,她心急如焚,她似乎能看到虹姐的脸色一点一点在淡下去。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 郁冬急得直哭,工作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这样危急的时刻,之前她跟队去过地震灾区,也切身感受过余震的威力,流过血,却没有流下泪。 但这次,不是她! 而是因为她的坚持而危在旦夕的虹姐。 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去虫灾田…… 心慌意乱之际,郁冬掏出手机翻到最末,却迟疑了。 他还是原来的号码吗? 他会接自己的电话吗? 他手机里还有自己的号码吗? 如果他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郁冬心口一窒,那她会难过的吧。愣了没到几十秒,几个刚结束训练的运动员就闻声走过来,拿着水惊讶地看了看外面。 只有陆自喃走了出来,还是昨晚那样,盛气凌人地捏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问:“就算你死也不想找我帮忙,你也可以给李湛然打电话求助,何必让自己这么无助?” 第4章 当归(04) 当归(04) “虹姐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郁冬的心一直吊着,半刻不敢松懈,坐在后座时不时地替虹姐擦脸、喂水。 虹姐靠在郁冬身上,路上吐了一次,但脸色有所好转。 她拍拍郁冬的小脸,“开年我都参加工作十年了,哪儿能那么金贵。” “我都快吓死了!”郁冬抓着自己头发,紧了紧说:“简直就跟陪产一样!” 虹姐抬手“啪”一下拍到她脑门上,“你这张嘴哦,以前可不这样……” 郁冬嘿嘿笑出声,“我这张嘴啊……全是你遗传的!虹姐帅过金城武,万岁呐!” 虹姐会心一笑,尔后闭眼沉沉睡去。 车是陆自喃主动借的,郁冬头疼以后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李湛然这个老司机也是郁冬厚着脸皮拜托来的,他一路显得没精打采,郁冬也不好搭话。 村长本就是老实人,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回头看看虹姐的情况。 但好在村长办事周全,临走时还不忘叫上了一个手脚伶俐的小姑娘,说是多个姑娘也好帮忙换洗啥的。 到医院后郁冬简直想给村长的明智跪下! 多带个人实在是方便不少,县城大医院比私人门诊大不了太多,只有一条走廊,还挤满了人。 就连待产的孕妇也只能睡大通铺,一间病房里挤了大约十张病床,几张床头柜全堆在门后,放满了药盒、水瓶,和一只大肥喵。 要是挨着三餐饭的点儿,病房里热闹的恨不得拿喇叭说话,就跟春运挤火车似的! 郁冬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发现——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有钱花不掉的地方。 根本不存在任何差异,任何!当然了,除非你当着医生的面儿流血流得跟大姨妈驾到一样。 医生把穿梭在每个病房和病床前的小护士叫过来,叮嘱说:“给她吊两瓶生理盐水就行,你准备一下。” 郁冬急着解释:“医生,她脖子上被毒虫咬了,您不用给她拍个片子看看吗?” 医生忙得焦头烂额,这几天见了不少同样病症的患者,头也不抬地答复:“不用,只是中暑了,没什么大问题。” 郁冬语塞,“那……那万一有毒呢?而且她头晕、恶心的症状到现在也没好转。” “从目前来看,她应该只是中暑,可能还受了点惊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长期生活不规律导致的身体机能疲乏。”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小护士拿着笔挤上前,直接打断郁冬,“病人那么多,医生费口舌跟你讲了,你听得懂么?” 虹姐咯噔一声放下手里的水杯,“你这小护士是什么服务态度!” “好——您是大人物,跟我们不一样。像我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护士啊,可就这点水平。” 小护士说完走到临床掸了惮药瓶,回头冲郁冬挑眉,“等下跟我去拿药,别问东问西的,看不到这儿全是病人么?要是耽误了医生问诊,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郁冬:“……”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开腔打圆场:“你们要是不放心就留院观察一晚,我们整晚都会有医护人员值班。” 郁冬撇开眼,走到床前拍拍虹姐的肩膀,“算了,各有各的难处。” 医生既然说了留院观察,那他们就照办。 李湛然留在车里吹空调懒得出去凑热闹,村长和帮忙的丫头忙前忙后,趁郁冬拿药的功夫就把日用品给添置好了。 等了好一会儿,护士也没再回病房查看,贴着多份病例药单的药推车停在门外走廊上。 郁冬闲着没事出去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便顺手往回推着药推车,手背却突然被人一巴掌打了下去,白皙的手背乍时红了一大片。 “你乱拿什么!”小护士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郁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已经气红了脸,抓着她的手一路拖她到没人的楼梯口。 “你想干嘛!我手要被你拉断了,你再这样撒泼我可要叫人来了!” “到底是谁在撒泼?” 郁冬冷着脸,“刚刚在病房里我不想影响病人休息,已经足够容忍你了。” “你是觉得医院离了你不能转了是不是?”郁冬步步逼近,“还是你的教养停在了小学?” “你!你别想吓唬我!” “我有必要吓唬你吗?我真不太乐意跟你这样的人计较,我看你指甲油涂得不错,看样子上班很轻松吧,病人等得及你救命么?” “身上涂的不知道什么刺鼻味道的香水,糊一脸劣质化妆品,这难道都是病患要求的?” 小护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指甲直打架,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一句:“用不着你管!” 郁冬退一步,甩甩被拍红的手,无所谓地说道:“我当然不管,只是希望你对病患好一点。” “我每天那么多事情做,医生,病人,还有家属!一个个有事就叫我,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会觉得烦躁的啊,你少教训我!” 郁冬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不容易,你要知道,你忙,你累,是因为他们需要你。你说一句放心,好多了,就能让他们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你多他们对笑一笑,他们就会觉得这个世界满满都是善意和温暖。” 小护士哽咽,“我……” 郁冬笑明朗,“我为自己的语气不善道歉,但也请你改善态度,因为被人需要,给别人希望,是多好的事情啊。” …… . 前一秒李湛然还在手机游戏里跟陌生人拼得你死我活,后一秒车窗玻璃就被敲响。 “我靠!你有病吧!拉链前难得有一天假你不好好休息,还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车窗玻璃缓缓淹下去,外头伏天的热浪涌过来,李湛然开门说:“赶紧进来,热得我全身都湿了。” 陆自喃轻笑,“那你挺容易湿的啊。” 李湛然说:“……那是没你的葵花宝典厉害啊,这么些年了还眼巴巴想上同一个女人。” 陆自喃懒得理他,靠在车窗上问:“他们怎么样了?” “你问我?”李湛然低头玩手机,闷哼了句:“我怎么知道。” “……那要你来干嘛?乘凉?” “要不是你说送我一双绝版的aj篮球鞋,你以为我愿意在唯一一天假里给人当司机?老子又不是狗粮吃坏了脑子!” 陆自喃:“……” 李湛然气不过把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替他抱屈道:“喃哥,真不是我嘲讽你,你说你这死心塌地的也不知道图什么,你才是脑子真的坏了!她考试你忙前忙后比谁跑图书馆都勤快,她生个小病你担心的一夜不睡,她三千米测试不合格你是连哄带骗陪着她练,她皱个眉你都舍不得,从当年的室友到现在的同事,但凡出点什么事,你都跟着瞎操心,我他妈都看不过去!” “你说你豁出命去的爱她,可她呢?她知道吗?” 陆自喃沉着眸子,黯哑着嗓音说:“她过得好,我才能放心。” “你也知道的,郁冬……她胆子小,又迷糊。” “啧,我看郁冬那丫头过得是挺好的,工作稳定、体面,长得也比以前更水灵,你这样默默为她付出,她呢?搞不好今年就要跟卢宇结婚了。” 李湛然自知失言提到了卢宇,讪讪改口道:“诶,兄弟一场,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 陆自喃点头,“也对,卢宇……” “也不是,我这都是从本科同学那儿听来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可能是我脑子烧坏了。”陆自喃苦笑,“还不止。” 李湛然问:“什么?” “脑子坏了还能去医院,心坏了不知道能不能换一颗新的。” 换一颗没有郁冬的心,蓬勃、敞亮的心。 李湛然闻言手动再见,按下关闭车窗按钮,大声嚎了句:“陆自喃你大爷!跟你讲话简直对牛弹琴!” 陆自喃面露笑意,摆手往医院里走,身后却又传来李湛然悲愤的对天长啸—— “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你前程似锦,心眼儿全长死,头顶全是内蒙古大草原!” 陆自喃低声,“这个混账……” 难怪郁冬当年经常吐槽李湛然,说他看陆自喃的眼光里总带着幽幽的绿光。 像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在黑夜中闪烁着所有萤火虫聚合在一起的光芒。 啊……果然是因为…… 男人们抑制不住的感情,真可怕啊! . “社里决定了吗?我……我可能不太适合……” “你当时考杂志社不就是想当体育记者么?现在犹豫什么?” “我……”我有点私事,但这话不好说出口。 ……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部队跟体育组的同事交接。” “你也是的,别没事瞎折腾。” “嗯,主编我……我知道了。” “行了,我也能理解你对虫灾这个案子付出的心血,但是你毕竟还年轻啊,路还长着呢。” “谢谢主编,您别怪我莽撞就行。” “嗯,那你准备交接工作吧,也让陈虹好好休息几天,农科所的专家很快就到杜若。” “好……” 趁护士配药的功夫,郁冬避开人群、躲在楼梯拐角里给报社主编打了个电话,谁知她非但没有受到责怪,还被调去了体育组! 这曾经是点燃郁冬平淡岁月里的一抹光芒,是预示绿光降临的未来,可命运的阴差阳错让人措手不及。 当郁冬已经说服自己,假装再也没有力气追寻孤勇的梦想时,主编又给她开了一盏灯。 郁冬收拾好心情,捏了捏自己保持微笑的脸,转身回了病房。背影清冷,却给楼下的人一记敞亮的耳光,她话语中的推辞和排斥溢于言表,她就真的那么不想再跟自己有交集吗? 时光走了又回,春来夏秋去,留冬一片白。 穿行四季,景色分明却又给人温暖的寄托,大概就是这样他才会天真的以为……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吧。 陆自喃背脊僵直,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酸辣粉“咚”一声从攥紧的手指间落下。 现在,她不需要这些了。 第5章 苏叶(05) 苏叶(05) 到体育新闻组报道后,一连几天郁冬都没露面,一来是组长军哥没布置任务,再则就是郁冬也确实很久没有休过假,正好趁这次工作交接的机会,熟悉一下新工作的具体内容。 杜若村地处四川边陲,沟沟里的雨季就像拖拉机迟缓的犁地声,踏实、闷沉,费力起一阵,又退上几步泥,麦苗就压倒一片。 七月初,雨势不小,一阵阵倾倒下来连成织锦。郁冬站在窗前,丢下手里的资料,静静闻了一冒花香,听了一瓢雨声。 真该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郁冬笑容匀静,一颗心也倏然沉了又沉。 纷扰尽消时,她才发觉这天地还是海蓝、水青,只等晴天来,明晃晃一轮月照样东边起。 郁冬还记得,在大学那段最颓废、最看不见光的日子里,她偶然看过一个沁人心脾的小故事。 传说佛陀在世时曾有一位非同寻常的弟子,出家前他本是贵族子弟,精通琴棋不说,为人大气宽厚且盛含抱负。 因为想不清人活一世,除却行善,还有什么值得立世长存之物,才出的家。 佛陀听了,淡然一笑,挥手指琴,问道:“你可知琴弦紧,弹出的是何韵律?” 弟子规矩答道:“不知,但有声。” “那太紧,可会断裂?” “当如是。” 佛陀随即抚琴,琴声刺耳,弦划破人心。 佛陀又问:“你可知弦松时,可有声?” 弟子这回自己试探了一番,道:“声音疲软,实在难听,浪费了这把好琴。” 佛陀会心一笑,“弦是弦,琴是琴。好琴未必配好弦,弦是松是紧,都需附在琴上。” 弟子不明白,忙问:“您这是何意?” 佛陀摇头,“我问你弦紧时,有何韵律,你且没试过便答有声。我问你弦松时是否有声,你答疲软无趣,浪费一把好琴。这岂非诳语在前,答非所问在后?” “况且,弦松弦紧,都是琴上物。” 弟子顿时了悟,谢过佛陀,此生留名。 郁冬起初不懂佛陀何意,但这几年下来,她见过不少人世苍凉,也走过不少满目疮痍,读了些好书,保持了那份良善的初心。 她这才明白道—— 眼,耳,鼻,舌,身,意乃是六根,六根未尽不打紧,可守不好初心便是烦恼纷扰。人活一世,无论是优良的琴,或是永远只能是调和的弦,都是尘世造物的恩宠。 是精进,已然背对愚蠢。 犹如面对着光芒,永远不跟地上那般肮脏的影子为伍,可说到底,影子也是归属自己的。 人以肉眼看世事,自当物欲迷心,与其开阔心境,返璞归真,不如先做心口相一的事。 好比,说是休息几天,其实郁冬不过是一直躲着陆自喃,是害怕还他借车的人情? 还是唯恐自己要还的太多。 . 周二晚上,拉练前一天全队组织动员大会。 郁冬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去了部队会场,台下座无虚席,无论是坐姿端正的部队军人,还是坐在前排刚拿到手机左顾右盼的运动员,清一色都装着军装。 据说除了拉链动员大会外,今晚还有各排排练多时的□□大赛,兵哥哥的风采一览无余。 引得在场年长的记者姐姐们抱拳挤到观众席。 其他媒体工作人员坐在前排一侧,跟训练队的队医、教练坐在一起。社里提前跟训练队打好招呼,由郁冬来做新一期的杂志专访,所以全场就她忙个不停。 “这一期杂志专访对象主要是新时代青年队员。” 郁冬认真记下军哥的话,问:“主题我定吗?” “你定吧,等素材都收集好,晚上再开个小会。” “好,那我尽量多准备一些。” “嗯,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大方向,采访年轻队员要注意问题的角度,多层面体现他们跟普通孩子的区别。” 郁冬点头,“军哥,你说的我记下了。这一期专访我还有个想法,希望能从新老队员的交替切入,也好体现青年队员在比赛和训练中的新生代后起力量。” 军哥赞赏道:“就按你说的做!” 红/歌赛精彩绝伦,高亢嘹亮的战歌在点着血色的红旗上飘扬,今夜灯火不灭,用真诚和赤诚歌颂祖国母亲。 也有麦田和杏花的阵阵飘香,从希望的田野上游走,在南泥湾里驰骋,心口热血沸腾,来生再聚首。 郁冬听得分外认真,她毕业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这样静静看一场演出,更不要说是这样特别嘹抗的表演。但时间安排得紧凑,她只得分批请几个小队员出去。 八一青年队今年选拔了不少好苗子上来,年仅十五岁的小队员也已经长到伸手可摘星月的地步。 年纪虽小,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封闭训练,也不是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所有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无论郁冬问训练、比赛还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们都回答得游刃有余。尤其是当郁冬问到情感方面的问题时,所有人都表示——不拿冠军,不谈恋爱。 郁冬付之一笑,采访得差不多了,便收了相机和录音笔,好奇地抓着一个一直喊她“仙女姐姐”的张旭问:“这不是采访哈,就是特别好奇篮球对于你们的意义。” 张旭外号“和尚”,因为从小留着一头检验是否是真男神的小平头,当然了,也有人戏称他为“监狱头头”。 但他长得不像,和尚长得格外白嫩、招人喜欢,他是队里最小的队员,笑起来时一堆小虎牙露得可爱。 郁冬问完以后,和尚想了半天,才说:“我就是喜欢打球,嘴巴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想家,半夜睡不着也问过喃哥这个问题。” 郁冬好奇道:“那……那他是怎么说的?” 和尚噗嗤笑出声,“记者姐姐,你怎么还结巴了啊?” “啊?没……没有啊。” “你看你!” 郁冬垂着眼往回走,莫名为自己的结巴懊恼。 和尚却只是随口一提,说道:“喃哥说,最初他打篮球是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只要一想到青春里除了心爱的姑娘,就是值得为之拼尽全力的篮球,觉得很热血。” 郁冬禁不住弯了弯唇角,“好像是这样。” “后来啊,我记得喃哥后来又说,当他真正爱上篮球的时候,他才发现篮球的意义,大概是人活一世,足以立世的信仰。我给忘了,他当时说了好多。” “只有当人有了微小而确切的信仰,才算是有了名副其实的品行和生命,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和尚惊叹,“仙女姐姐果然是神仙下凡!对对对,喃哥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自打那时候起,他就我的信仰。” 郁冬似乎也被这句热血的话语鼓舞到,拍拍和尚的肩膀说:“加油哦,你以后也会跟他一样厉害的,这样你也会成为别人青春里的信仰。” 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觉得瘦瘦高高的郁冬很可爱,尤其是她发呆点头的时候,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很像隔壁家的大姐姐。 他仗着自己个子高,伸手虚揽住郁冬,拍拍她的头说:“仙女姐姐,你比我姐高多啦。” 郁冬之前听过他想家的事,也没好意思推开他,反而安慰似的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乖的弟弟就好了。” 和尚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就是啊!” “咳!” 和尚松开手,郁冬向左一探头才看清是谁。 “抱够了没有?” 和尚扒拉几下寸头,“喃哥?到你采访了啊?” “嗯。” 郁冬无奈地摊手,“没有采访老队员的准备。” “喃哥,人家仙女姐姐不采访你。” 陆自喃侧身撇了郁冬一眼,“我来看你好了没有。” “我?好了啊。” “那你去跑步吧,五十圈。”陆自喃依旧盯着郁冬,和尚这下摸不着头脑了,急着问:“为啥我要跑圈?” 陆自喃面不改色道:“教练说的。” 和尚“哦”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上吊前应该死个明白,嚎道:“不应该啊!我今天又没犯错!”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和尚:“真的假的?我真要跑圈啊?” 陆自喃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瞪了郁冬一眼,定定地说:“随便跟人家搂搂抱抱,你这还不是犯错?” “哦……” 郁冬:“……” 和尚冤枉地跑出了马拉松的绝望,郁冬脸上挂不住却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无奈地对着陆自喃公报私仇的笑脸叹气,但转念一想又突然笑出声,“幼稚。” “还是那么幼稚,总是这样欺负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自喃语气温柔,郁冬不由得一愣神,别开眼不看他,怕被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夺了自由去。 “我没说什么啊,说你长得帅,都能去演电影男九号了。” 陆自喃:“……” 趁着明月有心,陆自喃仰头看星空,说得漫不经心:“当记者的,是不是经常可以借职权便利占运动员便宜啊?” “什么意思?” “你说呢?” 高大的身影对着朗月伸出手臂,放下时恰好足够揽住清瘦的女孩,坚实的怀抱有些陌生,但军装上的柔情却跟当年白衬衫的清香,一模一样。 第6章 杏仁(06) 杏仁(06) 拉链前一天晚上,陆自喃累到失眠。 他仰头看天边卷起的乌云,发觉拢塌的暮色让人心生郁结,怀里的温度倒还是暖的。 可他这样做真的对吗?此刻又为何会生出这样的迟疑呢? 是拥抱的错,还是拥抱他人女朋友的错。 一贯理性、矜持的陆自喃,也拎不清楚了。 郁冬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喜欢用牛奶味道的沐浴露,周身透着奶香,脖颈肌肤白皙、丝滑,让人很有舔舐的*。 像夏天冒着气泡的柠檬水,像甜而不腻的糯米丸子。 更像是精致点缀精心的西式甜点——欧培拉。 要不是郁冬当年一直在他耳边嚷嚷,陆自喃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欧培拉的滋味。 现在回想起来,赏味细节难以再次回味,但唇齿之间却净是郁冬的味道。 就像《拉鲁斯美食》里的定义一样,欧培拉是夹着浓咖啡糖浆和巧克力爽口杏仁的奶油蛋糕。 是dalloyau的经典款,六层的欧培拉是冲破感官的味觉交响,杏仁的坚忍和巧克力的浓稠辗转在口舌之间。 香气四溢,层层化开,从舌尖满眼至大脑深层的满满甜酸。 郁冬说过,欧培拉是最像爱情的甜点。 分手以后,陆自喃再也没有独自品尝过,他们的过往太过繁复、胶着,回想什么也比念及这些小事好。 可动员大会结束当晚,陆自喃没缘由地想起了当时第一次舔到欧培拉的味道。 此刻他想再细细赏味时,却只有部队的杨树与他为伴,影子斜长,一大一小。 和尚跑了三十圈就准备躲回宿舍,陆自喃见了也不阻拦,只是自己一圈又一圈地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反正操场只有那么大,却兀自围城。纵使你有再好的功夫,只要方向不变,就很难逃出城去。 和尚看傻了眼,加快速度迎上去,“喃哥,你犯啥事了?” “管好你自己。” “啧,兄弟一场,你有心事尽管跟弟弟我说啊,憋着对亲弟弟不好!” “我没事,你要再废话……”陆自喃往他身下戏谑地看了一眼。 和尚打了个哈欠,丝毫不胆怯。 迎着风眼睛眯出水汽,他抬手糊了一把,说:“看出来了,没事个鬼。” “你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你最近不正常啊,心情好的时候想送我们上天,情绪差的时候恨不得把我们都给活埋了!” “……” 上天入地,生死两重,全是你说了算。 陆自喃喉咙里闷哼一声,加快速度背离了和尚的跑道,“喂——” 和尚顿住脚步,手撑着腰弯身喘着粗气,咕哝道:“又不是赶着去参加奥运会,跑这么快干嘛……” 和尚走后,陆自喃凝神又跑了不知道多少圈,额前、耳后全是黏密的汗水,随手甩了短袖,露出半身引人遐想的好身材。 当年郁冬第一次看他裸/着上身时,红着脸轻声问:“我……想摸一下。” 陆自喃轻笑,用牵引她手指的动作代替了默许的回答。 郁冬紧张地手指绷得老直,轻戳了一下他的腹肌就吓得收回手,心有余悸的模样着实讨喜。 陆自喃故意挑明了问:“手感怎么样?” “啊?”郁冬回神,抿着嘴唇一本正经地说:“嗯……还行吧。” “这样是还行?” 陆自喃不服气,拉着她的手再次覆上自己用力绷紧的八块腹肌。 “诶呀!别别别……” 郁冬急着抽挥手,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气鼓鼓地指着他说:“别闹!再闹我想脱裤子了!” “……不是嫌弃我身材一般么?” “哼。” 陆自喃摸摸她的小脸,“你一生气脸就会皱成小包子,总想揉揉捏捏再吃个干净。” “我这是肉包子打狗!狗!”郁冬愤愤地朝他肩上打了一拳。 陆自喃却借势握住她的手,“哦——那你可是有去无回,注定要跟我姓了。” “……” . 因为那个不远不近拥抱而失眠的,不只是陆自喃,同一片星空下陪全世界星星遮眼的,还有郁冬。 她加入体育新闻组的时间晚,但跟社里的同事关系维系得还算熟络,至少打照面时还能寒暄几句。 体育组的人数相对时事新闻组要少得多,加组长军哥在内,统共也就刘个人。 不加郁冬,四男两女,穿得人模狗样倒不像是上前线的记者,但胳膊膀子一伸出来,黝黑锃亮就露了怯。 到底是混在体育圈的人…… 高中数学老师常常在黑板前念叨“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郁冬以前觉得这样粗暴的口诀简直可怕。 但现在想想,还真是一语成谶。 数学老师的谢顶果然是太聪明导致的…… 奇变嘛,偶不变嘛,所以郁冬加入体育组的第一天就落了单,吃饭时与军哥同桌,住宿也跟女同事隔开。 不过也好,失眠了也不怕影响别人休息,郁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站在窗前等头发被夏夜熏人的暖风吹干,郁冬盯着操场上一圈一圈扬着汗水的身影,眼睛一阵发酸。 但她也不至于真的能流下泪来,毕竟时光都知道,那些遗憾的事早晚被风化。 就像郁冬特别中意王菲的《迷路》一样,上来便浅吟低唱—— “黄像雨后黄昏,便知写给谁。东京雪,路灯黄,已是路人皆知的景象”。 郁冬戴上耳机,闭眼闻风,耳畔流过的这首歌亦然璀璨。 这么多年了,就这么几个意向,诗人也用,歌手也用,用了又用,念了又念。 可知真正的好时光并不多,共处和独处的美妙全都在恋人身上获得时,就更难了。 郁冬掰着指头细细数,翻来又拂去,拂过又扭曲在一起,怎么说,都是陆自喃。 无论怎么偏执、孤勇地去寻找,郁冬都骗不过自己,那些年最无忧、最灿盛的时光,都是陆自喃。 肩膊之间有,唇齿之间也有。 “噔噔噔——”门外有声,“郁冬你睡了吗?” 郁冬却断音乐声,拽下耳机刮得耳朵生疼,急匆匆跑去开门。 “还没睡呢!苏叶姐,你有事找我吗?” 苏叶进门,毫不见外地替她关上阳台门:“外边全是毒蚊子,别开门啊你。” “好呢。” 郁冬蹦蹦哒哒地跳到苏叶旁边,伸出小拳头作势捶了捶她的肩,苏叶笑得敞亮,抬脚吓得郁冬立即跳开。 整个体育组郁冬就跟苏叶和军哥最熟,苏叶是典型的陕北榆林人,说话声细条条的,一双剑眉透着英气,跟她的性子大相径庭。 听军哥说,苏叶打小励志要当一名出色的娱乐记者,简称“狗仔”,不为别的,只为男神周渝民被爆出轨的时候她能第一时间知道,好打死那个小贱/人。 不过给郁冬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不拘小节,除了平日跟虹姐一碰面就打嘴仗以外,她所有的温柔全然献给了她热爱的新闻事业。 她会毫不介意的把水杯拿给满头大汗的农民工大哥喝,她会自己倒贴钱慰问孤寡老人,她会用最温柔的话语去顾及所有残疾儿童的自尊心。 这些郁冬早有耳闻,她钦佩在心,所以这些年,她也是这样做的,从模仿开始的自我修炼。 至于为什么她们俩现在都变成了体育记者…… 啊,缘分。 郁冬笑着摇摇头,相比当年陆自喃算好题量,不多不少考了个520给郁冬,她那个四六级都考了425分的绝杀,似乎也是蛮值得得瑟一辈子的啊! 可惜的是,到现在她还是拼不对destiny。 命运,大概会因为未知而变得让人期待和神秘。 也大概会因为阴差阳错,变成每个人生命里的绝杀吧。 趁郁冬愣神的功夫,苏叶扫了扫房里的环境,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我说哪儿不对劲呢!原来是你这儿啊,空了张床,显得宽敞多了!” 郁冬给她端了杯鲜榨的西红柿汁来,“苏叶姐,没看见水果,你将就喝吧。” “行啊,早听说冬冬你是我们社里的小机器猫,连迷你榨汁机都有呢?” 郁冬吐舌,俏皮说道:“我老乱爱买些小玩意带着。” 苏叶仰头喝了一大口,“味道不错,回去我也买一个。” “好呢,我回去给你找找链接。” “诶!你瞧我这破记性!” 苏叶盘腿坐在郁冬对面的空床上,说:“我跟你说啊,明天训练队拉练,我们去不去都行。” “哦,那军哥他们都去吗?” 苏叶说:“那当然啊,我们女生一个个练得都跟北方爷们似的,那他们那群男同志,还不得当畜/生使啊! 郁冬噗嗤笑出声,“说得像军哥他们随时变身小精灵一样。” 看苏叶脸色和气,郁冬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大学那会儿拉练也挺有意思的。” “行吧,你自己决定,反正我是跑不动了。” 郁冬也不想拂她面子,小心地问道:“那陈冉呢?她也不去吗?” 苏叶说:“她就更不会去了,最近累得够呛。” “哦,那我看情况吧,睡过了就不去。” 苏叶抠完脚上的死皮,抖了抖床单:“行,那我回去睡杨洋了。” “诶?” 苏叶挑眉,故作生气状:“咋的啊!我还不能睡我洋宝了!” 迷妹的世界,好可怕。 郁冬冲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推着她往外走。 “苏叶姐晚安!您慢慢睡,多来几次……” 苏叶说:“……” “毕竟不要钱……” “说得对哇!”苏叶大力回转,“说得很对,可我为什么那么想打你啊!” 我靠! 我们家洋宝是可以用庸俗的金钱来玷污的吗! 第7章 沉香(07) 沉香(07) 有这样一个故事。 传闻在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里,郁冬变成了正殿横梁上一只日夜结网的蜘蛛,围困丝网之中,日如一日地替自己遮掩庇护,但求有一日能找到新的生命意义。 尤其是那些信徒的心中所求,贪欲,对。 由于常年受香火跪拜和晨钟暮鼓诵经的熏陶,这只可爱的蜘蛛早已经有了佛性。 一日,主持打坐时闻声仰头,见蜘蛛网快要结好,便开口问道:“你在我寺中结网多日,受佛祖庇护多时,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你可知这世间最珍贵的是何物?” 郁冬化身而成的蜘蛛顿住触角,想了想,捻了捻,还没有想出答案时,却从屋顶的破落处吹来一阵晚风。大约是凉风有信,竟然给蜘蛛网上刮来一颗透亮晶莹的露珠,蜘蛛见了,顿觉全世界再没有如此纯净之物。 它便开口回答:“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并非每日香炉前燃起的欲/望,而是最纯净的美好。” 住持赞赏地点点头,却抬手扇起一阵风,风把露水吹散成小颗露珠,顺着缠结在一起的蜘蛛网一路下滑。透亮的一小颗,又一小颗,接二连三消失在夜色中。 蜘蛛急了,伸出自己所有的触角,却一个也捞不着。 郁冬睁不开眼,周身疲乏,她是房梁上那只无助失落的蜘蛛,她心疼地对住持说:“这次我明白了,原这世上最真珍贵的是求不得和已失去。” 住持手掌合十:“阿弥陀佛,郁冬,你太贪心了,明知陆自喃既是你的求不得,也是你的已失去,却还是不肯死心。你忘了那颗透亮的露珠吗?” “你若是这样偏执,克制不住你的贪念,总有一天你会跟那颗露珠一样,消失于无声。” 郁冬全身被虚汗印湿,手指抓在被单上无助地乱使劲,她忙说:“我没忘,我没忘,我……” 梦境破碎,郁冬猛然坐起身,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下。 明明不是噩梦,明明滑稽可笑,但郁冬却犹如万蛊噬心般刻骨。这几年她能梦见陆自喃的时候少之又少,却无数次在不同的环境里听见他的名字。 虚幻的住持,无法直视的内心。 郁冬沉着头用冷水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的自己,和一颗颗沾湿发丝的水珠,释然地摸了摸自己的泪痕:“住持啊,你看,我没了露珠。” 可我还有滚烫的眼泪啊。 . “郁冬?你大清早哪儿去?” 郁冬背了个“万能口袋”,忘了关阳台门,导致穿堂风蓄着劲儿好一阵翻过,房门哐当一声关上。 郁冬抱歉地朝还没睡醒的陈冉不住地点头:“对不起啊,我手没来得及拧住,吵醒你了吧。” “还行吧。”陈冉打了个哈欠,伸手捋了捋自己保养得润泽的长发,问:“你是打算跟着训练队去拉练?” “嗯,我醒得早。” “这样——”陈冉的声音不轻不重,神色却难掩轻蔑。 郁冬本不想纠缠于此,但念及日后同为体育组的同事,而她们俩又正好同龄,便多嘴解释道:“苏叶姐说可去可不去,全凭自愿,我反正闲着也是闲……” “呵。”陈冉打断,“我还以为昨晚上大家说好了不去呢。” 陈冉摆摆手,看了眼楼正在集合的运动员,哂笑道:“不用解释了,整个报社谁不知道你郁冬最会抢活儿干?你要是真闲着了就去吧,反正累的又不是我。” 郁冬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和善的笑意,就算陈冉话里有话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扛起背包淡然地从她身边经过,点头之间说了句:“怎么勤快也是错?” 陈冉还没开腔,郁冬便立即恢复往常的软嫩语气,“我先走喽,抱歉打扰到你睡觉了,回北京我请吃饭哈。” 陈冉指甲错在一起刮得直响,凭她父母都是北京反贪局领导的身份,难道还需要把一个小小的郁冬放在眼里?呵,不至于。 一想到这里,陈冉就宽心了不少。随意一撩头发,朝郁冬身影消失的楼梯口深深看了一眼,鼻间碎哼。 天色还是哑暗的黛青色,天边的光芒分不清是太阳初升,还是月辰未落。但郁冬一出门就贪婪地呼吸了一口闷沉的空气,在心里默念道:千万别下雨啊。 “噗嗤”一笑化解郁冬之前有些不悦的小情绪,她被自己刚刚担忧下雨的默念萌到,简直跟小学生春游一样。 呐,这有什么好担心,下雨天跟军哥哥更配啊。 “喔呦!这是谁啊?”换好军装的李湛然跳到郁冬身后。 和尚也贼兮兮地跑到郁冬跟前,抬手把脑袋拍得直响:“那谁,就那谁来着?那个,那个穿军装的女神……” 李湛然配合道:“可不嘛?就在嘴边了!” “那可不嘛!”众人齐呼。 和尚被大家起哄得顿时来了劲,现在就是给他一匹野猪他也能奔驰出大仲马的感觉来。郁冬静静地笑,也十分上道地问:“那请问我是谁啊?” “啧!刘亦菲啊!” “噗嗤”郁冬再一次笑喷,无力地抬手吓唬和尚:“胡说什么呢,还以为你要说我穿军装像□□呢。” 和尚憨憨地笑:“那我可不敢说,小心被逮起来。” 郁冬正欲开口,却被迎面走来的陆自喃无声打断。陆自喃的头发还没干,*的头发压上帽子显得更加乌亮,他还保留着早晨起床要洗澡的习惯? 郁冬随便一想。 “早。”陆自喃挽起袖口,“都到了?” “嗯。”郁冬发觉这话不应该由她来说,扫了眼站得七七八八的运动员们,愣愣地说了句:“陆自喃。” “嗯?” “哦。”郁冬懊恼,“没事,想跟你说早安而已。” 陆自喃弯了弯嘴角,在所有人各归各位迎接教练和部队班长讲话时,他轻轻低头对郁冬说:“我听到了。” 郁冬笑着坑下头,默默走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拉练进行得十分顺利,闷热的天气比每个月流血、每年都要重感冒发高烧的郁冬还要顽强。乌云都翻涌到触手可及的低空,却硬扛着没起雨来。 郁冬起初还能走在队伍中间,跟女运动员们一起低声偷偷说话,但到底身体不如她们,很快便落在了队尾。加上她有点大小脚,所以从小很难买鞋。 所以还很费钱,如果不买正规码数的鞋穿,那郁冬八成有一只脚要遭殃,何况这次还是粗制磨脚的胶鞋? “幸好我有''八宝袋''。” 郁冬朝前人摆摆手,自己停下树下掏出背包,挑了几个印着小樱桃图案的创口贴来。但一脱鞋,郁冬才发现她磨破的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吓人。 磨在脚后跟和拇趾上的水泡走着走着就也被压爆了,要是撕掉恐怕就是粘腻的皮肉了。 但是郁冬时间有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把所有伤口都给包裹上了,虽然脚是舒服了不少,但穿鞋却有些麻烦,走路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脚怎么样了?” “啊——”郁冬没留意到身边来了人,吓得立即把脚塞进鞋里,“我没事啊,只是鞋带松了。” 陆自喃懒得戳穿,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在郁冬身前蹲了下来:“上来,他们走远了。” 郁冬说:“……” 陆自喃不耐烦地转头:“快点。” “不用了,我能走,就是新鞋磨脚而已。” 陆自喃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大学军训的时候是这样,大一我们买一样的篮球鞋,你也是这样。你喜欢穿什么鞋,你穿多大鞋,鞋会不会磨脚,我都知道。” 郁冬愣在原地。 “还是你打算让我直接公主抱?” 郁冬只要一想到和尚和李湛然八卦到想把她扒光的眼神,吓得立即指了指地上:“那你快点蹲下啊。” 陆自喃无语地笑笑,“你还真是不客气。” “嗯,你自己要求的。” 郁冬小心地趴在她曾经靠了无数次的肩膀上,下巴不小心抵上去,她即刻点头抱歉,发觉陆自喃根本看不见,说:“不好意思啊,又撞到你了。” “……” 突然扶住郁冬大腿的手往上提了提,又惯性似的落了下来,郁冬整个下巴磕了上去,疼得她直乱叫:“喂——陆自喃!你不要趁机打击报复啊。” 陆自喃讳莫如深地说:“不好意思啊,又赚到你了。” “算了,谁让路不平呢。”郁冬大方地说。 陆自喃却在心里默念了句:不止是路不平,心也不静。 第8章 半夏(08) 半夏(08) 从清晨五点半出发,走到下午三点半,才算扛到了目的地。别说是扛着机器的军哥,就连一路甩手跟队的队医和教练员都有些吃不消。 四肢随着惯性抬起、落下再踏步,已经全然失去了控制方向的能力,只能垂着眼一路往前行走。 到达插/着红旗的目的地时,众人才缓过劲来,和尚带头脱了军装,粗鲁地撸起裤管,贼眉鼠眼地瞟了下四周,扑腾一声跳到水里:“我靠!这水好凉快!” 李湛然拿下帽子扇风:“我不去,等下全身都是鱼腥味。” “就你屁事多!”和尚伸长手臂呼号道:“你们快来哇。” 教练习惯似笑非笑,跟当年给了郁冬59分的英国传统诗歌精华赏析课老师一样,笑得人头皮发麻,一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抢了鸡腿就要赔一整只鸡”的神圣。 “去吧,都凉快凉快。” 教练一发话,所有热血沸腾的小伙子们就立刻相继跳下海,霎时杨树林边只剩下几个正在分配帐篷的人。 “喃哥。”李湛然绕到陆自喃身后,手指比枪,用《无间道》里梁朝伟的语气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郁冬说:“……”看不懂男九号和他的官配在演什么。 郁冬本以为陆自喃应该看都不看他一眼,挑眉转身,傲慢的留下一句:“语言是沟通心灵的桥梁,耐心是无私的奉献,可我还是没办法跟一只狗谈论人生。” 但现实却是—— 陆自喃一把接过李湛然递过来的空矿泉水瓶,瞄着眼指了指湛灰阴沉却溢出青草香的劳修湖,喉咙里碎出一句:“差不多了,动手吧。” 郁冬看傻了眼,李湛然点头,迈着正步走到郁冬面前,敬了个少先队礼:“请问郁冬同志你笑什么?” 郁冬回过神,“啊?我没笑啊。” 李湛然干笑不止,夸张到极致,不等郁冬开口又立即恢复正常的神色,说道:“哦,我也没笑。” 郁冬:“……” 陆自喃带着李湛然迈着有的没的的正步跨到湖边,装逼不过三秒,李湛然一沾到水立刻兴奋起来:“喃哥!看到祖国大好河山,你难道不想跟我鸳鸯戏水一场吗?” 陆自喃习惯了他的嘴贱,只是弓着腰装水,李湛然泼来一大把水,漾在他深邃的眉宇间闪着光。 “有病。” 李湛然也懒得跟他较劲,一把扑到和尚背上,嚷嚷着:“老子今天好好给你洗个澡,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我靠!然哥你这是日了王可可吧……” “哈哈哈哈哈!老子的脸倒映在水里好美啊!” “……滚你!” 和尚和李湛然扭打在水里,围在四周的哥们全都趁机这里摸一把,那里踢一脚。姑娘们看花了眼,匆匆忙往岸上走,被人发现了又嘶喊着被拖回到水里去。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脸嫌弃地说才不下水的,这叫什么来着?打脸?还是啪啪啪停不下来的那种。 陆自喃回到郁冬身边,她刚领好自己住的帐篷,拆了封却收不回去,尴尬地往里胡乱塞了塞,呼了口气问:“你装水干嘛?怕带的矿泉水不够喝啊。” 陆自喃摇头,说得笃定:“刷牙。” 郁冬说:“……什么东西?” “刷牙啊!教练每个人只发三瓶喝的水,等下洗澡、刷牙都得在湖里解决,等下水里全是他们的臭脚丫味。” 郁冬微微张口,情不自禁冒了句:“有病。” 陆自喃轻轻拧着她的耳朵问:“你说谁呢。” “你啊!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陆自喃说:“……”清楚。 为了掩盖他跟李湛然做的傻事真的一点都不智障,陆自喃不肯松开拧着郁冬那双招风耳的手,说:“我说真的,你也快点装点干净的水备着。” 郁冬一拳头打到他的腹肌上,手指发酸,她气呼呼地说:“我跟你们用的水又不一样,我等下喝多少都管够。” “那你不早说。” 郁冬白他一眼,“那你又没问!” 陆自喃满不在乎地揉了揉小腹,“还是这么几招。” “反正对付你绰绰有余啊。” 嗯?好像是这样。 陆自喃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不疾不徐地说:“那是因为我对着你压根没有任何防护的铠甲,你打哪里都是死穴。” 你就是这场你追我赶游戏里的bug。 无解版的那种。 . 闹了一阵,郁冬率先着手搭帐篷的事。 随行记者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不好跟任何人同住,但也乐得清净,不然狭窄空间里侧个身就要跟陌生人对视,彼此客套一笑,一晚上上演无数遍。 郁冬想想就觉得麻烦。 好在有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军哥帮忙,郁冬的帐篷搭得很顺利,帐篷里头还特意铺了一层披肩。这样就算晚上真有山雨袭来,也不至于太冷。 住在水边,一直是郁冬的小愿望。 儿时读简嫃的《水问》,郁冬便知山水滋养脾气秉性,花开得好了,人心也长得清明。要不怎么说,张爱玲走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枕畔的简嫃呢。 《水问》有一版的封面是一颗带着问号之姿的水,请让她带着河床日夜奔赴,奔到天与地泯,悲与喜到无的地方去,用守候的姿态迎接生命里的寂寥。 诚然郁冬所写—— 等待是一个人的战役。她愿意与天地的缥缈搏斗,用忠诚和封闭来抵御本该顺应流水而去的钟爱,她更愿意为爱人征战,赌一把他心底的缺口。 到底是不是她。 帐篷是乱扎的位置,陆自喃跟和尚共住,李湛然死气白赖地先睡了一觉,气得和尚四处嚷嚷:“然哥缺德啊,你这就跟睡了我没□□的媳妇一样。” 李湛然翻了个身,两条细长的腿翘在一起,邪魅地冲外面獠牙,声音却爷们得不行:“要不是喃哥有事找我,你以为我乐意来睡你这1.0低版本low逼床啊!” 和尚:“……” “喃哥,想好了没?到底是要老婆还是要篮球鞋?” 和尚见他们俩有悄悄话要说,诡异地笑了眼。陆自喃踢开李湛然妖娆的腿:“少废话,快点去送。” “没绝版的篮球鞋来换,天王老子的面子我也不给。” “除非我脑子坏了,不然绝对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送你一双绝版的篮球鞋。”陆自喃误拿从湖里装的水,气味诡异得他一口喷到李湛然脸上。 李湛然抹了把脸,心如死灰地说:“你这是要投毒啊。” 陆自喃:“……” . 十分钟后,李湛然又挤到了和尚和陆自喃的睡袋中间。 散开的饼干屑撒了陆自喃一身,李湛然知道他这人素来爱干净,吓得屁股一抖就滚了出去,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好悄悄把头伸进帐篷里:“她不在。” “那你还回来干嘛。” 这真的不是东厂厂花要杀小喽啰的台词? 李湛然委屈,但胜在嘴皮子溜,他仔细给陆自喃分析道:“你看啊,我把药放下就走,那不是白送了?这送东西啊不重要,送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谁送的。” 陆自喃沉默,想了想觉得还是在理。 “所以啊,你自己去送最合适。”李湛然打了个哈欠,“我送当然也可以,毕竟收人钱财□□,不过……她要是误以为我暗恋她,或者情不自禁爱上温柔帅气的我,并对我展开死缠烂打的攻势,那我……” “滚吧你,她只是心盲,眼睛又不瞎。” “你!”被一脚踹出帐篷的李湛然拍拍屁股,冷哼道:“要不是看在绝版篮球鞋的份上,老子今晚干死你!” “嗯?”帐篷内发声。 李湛然咽了下口水,用力踢了个石子进去,大喊一声:“和尚!老子说你呢,你以为你不说话就不会被收了吗!” 和尚立即装睡,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哥哥们的世界好可怕啊,难道是三角恋? 陆自喃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捏紧药盒出了帐篷,高大的身躯缩在帐篷里果然憋屈,一颗躁动不止的心密封在蜂蜜罐里就跟是一路招蜂引蝶。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径直朝郁冬的帐篷走去。 “真的呀,那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呢?”郁冬站在水边正打着电话,笑意盈盈,比夏夜的蝉鸣都来得清脆。 “当然要回去啦,没了我你还怎么结婚呐!” 电话那头的男人正加着班,冲了杯速溶咖啡,问郁冬:“最近回得来吗?妈老念叨你,你今年可太忙了。” 郁冬沉吟:“回得去,最晚一周后到家。” “行,正好婚期定在七月二十号。” “好嘞,等我回去试穿美美的礼服哈~” …… 陆自喃听得心头一窒,转身就走却被郁冬叫住:“陆自喃?你有事找我吗?” 陆自喃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脸上的失望和压抑,回头扬了扬手里的药盒:“怕你的猪蹄煮过火。” 郁冬切了一声,“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说什么?祝福你跟卢宇新婚快乐?” 陆自喃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郁冬的眸子,有种不亲口听到答案绝不相信的孤勇。像黑夜里漫过光的银河,数千万年的孤寂,让他只能看着所有的星体继续旋转,却没人知道,他才是最恒久的陪伴。 郁冬丝毫不胆怯,仰面迎上他炽热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卢宇结婚,这跟祝福我有什么关系?” 第9章 茯苓(09) 茯苓(09) 一夜卧床听雨,梦里千回百转全是桐乡花水,行也安宁,坐也空灵。郁冬满足地伸了个懒腰:“雨过天晴吃早餐,管他什么陆自喃呢。” 外边的水色还迷拢在湖面上,烟波袅袅,按照教练员的安排,今天所有人要完成跨越断桥的勇气练习。郁冬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她一样,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脖颈上,长大趴在恋人的背上,都觉得离地千里。 她真的好怕高。 帐篷里传来的熟睡鼾声正甚,郁冬习惯晚睡早起,每天一到七点,闹钟总会准时响起—— legirl,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 her, 我问妈妈, whatwillibe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ywilliberich 我是否会变得美丽、富有? here'': 她对我说: quesera,sera, 世事不可强求, verwillbe,willbe. 顺其自然吧。 thefuture''. 我们不能预见未来。 这是郁冬小时候学会的第一首英文歌,在摇摇欲坠的老楼里安抚了她那颗飘摇的心。楼下音像店总爱在夜间循环,老板娘穿着深紫色的长裙斜靠在门边,眼神精明,腰肢却松软慵懒。 她酗酒,却不抽烟。郁冬被爸爸半夜差去买烟时,她总是挑着眼说:“小姑娘,你可别抽烟,接吻的时候味道不好。” “那你呢?你抽烟吗?” 她抚了抚自己的长发,轻飘飘地摇开头:“verwillbe,willbe。” 郁冬学过剑桥英语,她知道这句叫“顺其自然”,好比,无能为力的等待。像她那样,眯着眼虚空焦点时,便让人琢磨不出她是在想念爱人,还是思念母亲。 “在想什么?” “嗯?”郁冬叉腰弯了弯身子,“没什么,在想这次跟大二野营一样,挺有意思的。” “嗯,我记得篝火晚会的时候你唱了歌。” 郁冬看着远处的水鸟飞起,羞赧地笑笑:“儿歌而已。” “嗯……” 陆自喃问:“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郁冬伸懒腰,“你呢?” 陆自喃扯扯嘴角,苦笑道:“应该是没你好。” 两个人并肩而立,站在清晨的薄暮里静静聆听大自然的呼吸,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却出奇的舒适,郁冬闭上眼,展开手臂:“心情好到像放飞了一千只蝴蝶。” 陆自喃笑而不言,似乎还沉浸在大二那年篝火晚会的红光里。沉默须臾,他淡淡地说:“郁冬,你唱歌跟你说话一样好听。” “真的?” 陆自喃耸肩,“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话。” 郁冬不自然地撇看眼,用余光扫了眼陆自喃正看着自己的神色,局促地收回眼,低声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陆自喃摸过郁冬的后脑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从和尚嘴上抢下来的巧克力,塞到郁冬手里,轻描淡写地留了句:“郁冬,我想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让少女脸红的话就走,这跟耍流氓、脱了裤子就撤有什么两样! 鸡鸣长扬,早晨的安宁被即将到来的恐高任务敲碎,不止郁冬吓得胃疼,就连一向生龙活虎的李湛然跟和尚也发怵。 断桥设在劳修湖中央,湖面宛若明镜刺人,远观像是平缓涓涓的细流,上了桥才发觉耳畔都是夏水涨潮的窸窣声。 风在耳边刮过,短桥上一次走上十个队员,秦教练说了,队医和记者同志自愿参加体验,但所有运动员和教练员必须参加,且务必克服自己的恐惧心理。 有人认为,恐高的关键不在于“高”,到底归结在一个“恐”字上。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心理实验,假设将人的眼睛蒙上,并在其手腕上割出一道伤口,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在血液流尽之前就死亡呢? 在他的“ialsofpsychology:”一书中也提及了该实验,这样看来,这个实验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据称该实验发生在印度,发生时间是1936年,当时当地并没有什么保护人权的实验政策,所以该实验至少是可能发生的,至少具备实验条件。 该实验的对象是一名死囚,他获得了在失血过多而死和吊死之间做选择的机会,而这个死囚选择了前者,这就是实验被试的获得过程。 实验过程中,死囚被捆在床上,并蒙住眼睛。实验科学家让死囚相信在他旁边滴的水事实上是他自己的血,死囚看不见自然也无法求证。实验结果是就这样的设置过了一段时间,实验对象真的死掉了在他的书中对这个实验的解释是副交感神经反弹(icrebound)致死。当这种由恐惧引发的激活状态过去之后,副交感神经系统重新启动,企图镇静身体反应,并重新启动消化和免疫系统。但如果之前的交感神经激活过度,副交感神经就可能会出现过度的反弹反应。 一般情况下,这种反弹反应可能导致胃溃疡、头痛、发烧等等。死囚对于死亡的恐惧是超出常人所要面对的应激条件的,所以猜测是其副交感神经反弹也异常强烈,可能镇静过度,比如:过度企图减缓心跳,导致心脏停跳之类,最终导致肌体死亡。 说白了,人是会被自己的恐惧吓死的。 所以当运动员们一个一个咬着牙从断桥上跨过去时,郁冬的心悸并非毫无缘由,每当木质的吊桥晃动一次,她就跟着碎片撞击声抖了抖。 一步之遥,犹如千万里远。 铁马冰河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郁冬觉得:她宁可去淌水杀敌战死沙场,也不愿意硬生生挨过这样的时间凌迟。眼见一个一个过去,竟然没人落下。 所有人或悲壮或戏谑,看台上青烟水袖一同飘起大戏似的,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还没过来的人。 “郁冬,你能行不?”军哥和郁冬落在最后,他看着郁冬煞白的小脸,宽慰道:“没事,过不去咱们就从这边下。” “没事,军哥你先跟他们过去吧。” “其实真别怕,闭着眼一抬脚就过去了。” “嗯。”郁冬发颤,腿几乎要站不住。 军哥过去了,秦教练带着大部队往桥对面的山上走,正值麓川山的大好时节,随意走两步路就能见着好几处旖旎的风光。拉练的疲惫,彼时全消。 “来,我握着你的手。”陆自喃没走,他站在桥那头伸出手,鼓励的眼神灼热起来,“郁冬,我在这边呢。” 郁冬摆摆手:“我不行的,我真的有恐高症。” “你行的,你还记得你以前为我蹦极的事吗?” 郁冬半身倚在揽绳上,她仰着脸根本不敢往下看,连吸了几口冷气后,才发觉背脊早已经汗涔涔。她硬撑着站起来:“我没忘,可是……” 郁冬后退一步:“我还是一个人从那边下去吧。” 陆自喃着急地跨过来,桥身顿时剧烈摇动起来,郁冬吓得直往后退,伸出五指阻止道:“别过来了!你快点跟上他们,我一个人能回去。” 陆自喃闻言站定不动,笑着说:“郁冬,当年我训练拉伤大腿肌肉,医生说我暂时无法再接受高强度的训练,可能永远也打不了职业篮球。” “那段时间我颓废、消沉,我觉得人在生死别离面前显得太过渺小,甚至无能为力。我开始给自己灌迷汤,好说服自己其实这一切原本就是阴差阳错,篮球是不属于我的,而我的未来还有无数种选择。” 郁冬冷着脸抿唇,“可你后来还是克服了。” “不是的郁冬,没有你我克服不了,永远克服不了。” 陆自喃回忆道:“是你站在欢乐谷的蹦极台上对我喊:''陆自喃,我连全世界最害怕的事都敢做,还怕你不是那个掌控球场的陆自喃吗?'',现在我也一样。” 他再次向郁冬伸出双手,郁冬迟疑了一会儿,胆怯地伸出一只手来,右手依旧死命地攥着绳索。她说:“走的时候跟我说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郁冬以为陆自喃要牵着她、护着她走过断桥。 却没想到陆自喃只是握紧她的手,引着她走下断桥,郁冬怏然:“不是要带我克服恐惧吗?” 陆自喃摇头:“当年你跟我说,如果陆自喃不打球了,也还是陆自喃。现在我跟你说,郁冬,你想克服恐高,我就一直护你周全,你要是害怕,我就陪你一起后退。” “这样你就会脱离大部队。”郁冬抽出手,“别为了我而背离你该走的路,就跟当年一样。” “路是我自己选的。” “可我会不安心。” 陆自喃蹙眉:“可你还是当年的郁冬吗?” “你看到了啊,我好像还是那个废柴的郁冬。” 看着郁冬懊恼的神情,气氛稍微缓和了些,陆自喃抬手替她撩开黏在嘴边的丝发:“那很好啊,正好我也还是当年那个破原则一大堆,但遇到你就没办法计较的陆自喃。” 郁冬笑而不言。 并肩走下断桥,沿着上来的小径往扎营的地方走,郁冬心情渐趋明媚,采了一路的小野花,插/了一朵白中透着杏色的花瓣别在耳后,问陆自喃好不好看。 陆自喃温言:“嗯,花好看。” “切。” 陆自喃看着她被熙光敷上的毛绒光影,一时入了神,脱口而出:“你怎么样都好看。” “真的?” 陆自喃不答,郁冬也就是随便一问,她低头闻了闻这些在角落里开出来的无名花,侧过头轻巧地问道:“陆自喃,你说别人分手以后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啊?” 提到分手陆自喃叹了口气,问:“哪样?” “这样啊,彼此像多年未见的故友,能轻松自在地谈笑,还能一起回忆那些年热血的青春。”郁冬忍着心口上刺痛,故作平淡地说:“爱过就是不一样,都释然了。” 陆自喃顿住脚步,胸口的压抑让他很想狠狠地亲吻郁冬,但残存的理性却让他伸手钳住郁冬的下巴,他眼神泠冽,一字一顿地说:“谁他妈跟你是故友?” 第10章 琥珀(10) 琥珀(10) 四川腹地多阴雨,人们埋着头不动也扛不住伏天的燥热,虚汗漆面。郁冬起了个大早,只要一想到昨天陆自喃冒火的眼神,她就难过。 尤其是他愈发靠近的眸子,生生想要吃了她,愤怒的语气逼近心底,他却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路再也没有搭理过她。 但时间有限,她换了身宽松的t恤裙赶紧上路。 简约的学院派设计,纯黑的棉质布料,透气舒适又极其适合郁冬这样的敏感肤质。 在她胸口咧嘴大笑的米奇绑着滑稽的大蝴蝶结,一看就是郁冬加夜班回来,随手在路边摊上淘的。乍一看,嗯……这姑娘五官长得真精巧,小樱桃似的水灵。 也就没人在意这条三十块钱的裙子了,不过脚下这双阿迪达斯的小白鞋是真的!横看竖看都是正品!这大概是今年已经过完的七个月里,郁冬给自己花的最大一笔钱。 小白鞋脚跟后那里印着淡粉色樱花,鞋身也十分秀气,配休闲可爱的裙子正合适!郁冬低头看了看,满意地笑笑:幸好她的小白没在这次外出任务中被“玷污”呐。 登机牌握在郁冬手上,登机口已经开始列起了有序的长队,要不是婚礼提前,她就是徒步绕地球一圈也绝不会订机票的。 郁冬心疼地按了按自己咕咚直叫唤的肚子,禁不住扁扁嘴:“这一张薄纸要是换成一毛钱的纸币……大概能装一麻袋吧!” “咕噜噜——”肚皮又闷吼一声,原本郁冬耳机里轻快、清新的民谣《春风十里》顿时变成了……春风十里…… 别说十里,就是五十里,一百里,体测八百米,海底两万里,也抵不过那些年我们做梦都能饿醒的德芙巧克力,香草味八喜,可可布朗尼,榴莲菠萝蜜,芝士玉米粒,鸡汁土豆泥,黑椒牛里脊,黄焖辣子鸡…… 何止是不如你啊,郁冬饿得一脸生无可恋。 临登机前手机响了起来,郁冬立即接通,像变了个人似的扬起声音:“妈!我们好久没打电话啦,你最近怎么样呀?” “你这次出差都过了半个月了。” 郁冬妈妈手里还剥着毛豆,耳朵夹紧电话,吃力地抬了抬肩膀:“我还是老样子,你呢?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没呢,没呢!我们工作餐可丰盛了。” “诶,怪妈顾不上你。”郁冬妈妈抖了抖盛着毛豆的碗,估摸着够一家人吃了,才说:“你晚上回北京吧?你一个人回家行不行?不行我让舅舅或者卢宇去接你。” “别啦,舅舅是给老板开车,私自去机场接人不大好,被老板知道了还以为舅舅平时老做这样的事呢,卢宇哥就更忙啦。” “也是。”郁冬犹豫,“那你一个女孩子……” “没事的,妈,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郁冬妈妈闻言心里酸楚,愧疚之情又翻涌上来,心疼地说:“要不是你爸走得早,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娘儿俩……” 郁冬沉下脸,她不爱听这档子陈年旧事,更不乐意这话从她妈口中提到,促狭道:“妈,我登机了,你们好好忙婚礼的事。” “我的事……我一个人都能搞定。” “诶,那卢宇……” “嗯?”郁冬一愣,手掌心里捏紧的纸团被汗渍打湿,她低声说:“妈,你的事情我都记得,你不用特意打电话提醒我。” “你这孩子!我打电话是问你几点到……” 郁冬懒得再听,兀自冷着声打断:“我晚上十点半到北京,明天下午去看你,五万块钱我也准备好了,你拿给卢宇吧。” “哦,还有,你就说是娘家人凑的。” 郁冬妈妈为难:“那怎么行呢?” “妈——你要是跟卢宇哥说钱是我借的,他肯定不会收,就算,就算他真的好意思收,让叔叔知道了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再说,自己哥哥结婚,我这个当妹妹的多送点礼钱怎么了?” “现在帝都房价涨得比跳楼的人都着急,五万块钱我存着也是存在,让卢宇哥先拿去还房贷吧。” “诶。” 郁冬排在队末,扫了眼10086这个老贱人不定时发来的欠费短信,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妈,我登机了。” 怕她这个没主见,自小本分、贤良的妈妈为这事寝食难安,郁冬无奈缓和了语气:“你安心过日子吧,等我回北京见了面再说。” 诶,正当郁冬情绪低沉,还恰逢手机单曲随机到一首奇奇怪怪旋律的歌—— 大龄文艺女青年, 该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不是也该找个搞艺术的? 这样就比较合适呢。 可是搞艺术的男青年, 有一部分只爱他的艺术, 还有极少部分搞艺术的男青年, 搞艺术是为了搞姑娘, 搞姑娘又不只搞她一个, 那嫁给他干什么呢? …… ! 诶,连豆瓣音乐都在嘲笑她…… 郁冬愤愤地切断下一首,“同呀船呀两相好,一把雨伞遮娇容,见你稳呀重呀君子风,少年书气志气宏……” 这是? 旋律好熟悉,郁冬拧着眉跟随音乐情不自禁哼唱出来,引得前后旅客惊诧万分,还有人憋笑憋得恨不得去厕所解决尿性。 “姐姐,你刚刚是在唱蛇精白娘娘唱的歌吗?”被抱在爷爷怀里的小女孩拉拉郁冬的头发,“好好听哦。” 蛇精? 郁冬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侧身摸了摸她的小脸,道:“姐姐是六娃,会隐身。” 你看不见我!你们一定都看不见我! . 当郁冬搭乘的国航划过流行弦的时候,秦教练在星辰落幕前开完了总结大会,点名表扬所有参训人员的坚持和理解。 陆自喃从军哥口中听到郁冬赶回家参加婚礼的消息,一天都兴致缺缺,恍恍惚惚有些头疼。 拿到手的奖状被他随意丢到床上。拉链一结束,接下来的cba常规赛就算正式开始了。 但军哥说的是“参加婚礼”,陆自喃暗自窃喜,她一定是赶回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卢宇要娶别人了? 那郁冬呢…… 诶,比赛在即,他又分神了。硬战只能一场一场地扛,尽管这些年赛后陆自喃都要盯着比赛回放看上数十遍,仔仔细细检查从导播间直接拿过来的全场镜头。 但,怎么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自喃收拾好行李,摊开手平躺在床上,没开灯室内漆黑一片,只露出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回味。回味一个人的娇纵。 她喜欢你时,爱屋及乌,连中外的任何大小比赛都会陪你认真观看,哪怕她毫无兴趣,哪怕起初她连得分后卫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一旦离了心,就再也无法偶遇。 几百块钱的一张篮球赛门票,周末假期就能约人同看,明明随便散个步就能到体育场馆前,可她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同在帝都的地平线上,他见到的是夜晚因心有牵挂而悬挂天际皎月,而她呢? 她应该是迎着上班高/潮在挤地铁的郁冬吧,修身优雅的ol职业套装,配上一双不合时宜的球鞋,手里提着装有高跟鞋的袋子。路过鸡蛋煎饼摊,还不忘咬上一份。 他的一轮皎月,是她顶头的一片骄阳。 没有陆自喃的日子里,郁冬就过着这样温馨不足,却简约有余的安稳日子吧。 陆自喃只要一想到这样平静的生活里,是另一个男人陪伴在郁冬身边,耐心包容她一切的小抱怨和小任性,温柔地哄她入睡,似笑非笑地替她挑出不爱吃的菜……他就嫉妒得发狂,他就难过得心里一窒。 就差一口气,就差一口气他就要疯了。 陆自喃猛然坐起身,心口像是被郁冬笑容里的蜜意下了蛊,怎么也爬不出墙头,他懊恼地拨通李湛然电话:“带几瓶酒过来。” “what?” “快点。”陆自喃挂断。 “喂喂喂!到底怎么了?” 陆自喃抿唇,摸了把脸:“郁冬走了。” “什么叫走了?” “挂了。”陆自喃淡淡地说。 不止是举着手机的李湛然吓呆了,就连偷听电话的和尚也怔在原地,愣愣地问:“然哥?我没听错吧!喃哥竟然要喝酒啊!” 李湛然啧啧两声,“间歇性发疯。” 和尚问:“那上一次发疯是啥时候?” 李湛无奈地摇摇头,从床下掏出一扎易拉罐啤酒,兀自仰头一口气喝了一罐下去:“靠,真不给劲……” “你又怎么了?”和尚莫名,“哦呦!难道是传说中的……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这是什么鸟歌?《牵手》?还是《西湖多风雨》?老子妈妈都改听《法海你不懂爱了》。” 和尚呕了一声,“烧死你们这些基佬最好。” “烧死你异性恋的喃哥最好,省得这次又跟五年前一样,喝醉了就要出大事。” “上次出了啥事?”和尚趴过来。 好像也没什么大事,李湛然随便想想,也就是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喝醉酒突然哭红了眼。 除了一直念着“想郁冬”,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湛然闭上嘴,趁和尚听的认真给了他屁股一脚:“小屁孩管那么多干嘛!早睡早起好打/飞机,我给陆大爷做心理疏导去。” 和尚痛得哎哟直叫,揉着屁股说:“再问一个问题,我今儿听女队那边说,喃哥好像对郁冬姐有点意思,你知道啥内情不?” 有点意思? 李湛然指指自己的脑子:“你觉得呢?” “我?”和尚说,“我觉得喃哥对郁冬姐可能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毕竟郁冬姐人美心善啊,又能谅解我们运动员的工作。” “连你都看出来了。” 李湛然讽刺地笑笑:“喃哥何止是对她有意思,郁冬一出现,你喃哥命都能丢了,”他抬手朝和尚肩上一揽,“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亲个嘴都能回宿舍乐一晚上的那种初恋,懂了吗?” 和尚说:“……懂。” 李湛然无所谓地摇摇头:“你懂个屁!” . 李湛然拎着几罐啤酒走到陆自喃房间门口,抬手敲门,里面没人应。 他却不经意回想起当年郁冬和他在台下的一段对话—— 当年cuba打得火热,李湛然见郁冬看球看得昏昏欲睡,忍不住吐槽道:“冬冬啊,你喃哥就是这样,台下有千万人愿意为他摇旗呐喊,这世上也没有人能算计他分毫,可他就喜欢这么简单的你。” 郁冬“诶”一声,答非所问:“你说他这么聪明的人,会不会有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时候呀?” 不等李湛然回答,三步上篮命中的陆自喃就在不远处朝着郁冬扬声喊道:“现在不就是了,就像现在这样。”就像陆自喃对郁冬那样。 那一刻,不仅当众做了他曾经最看不起的秀恩爱的事,还笑得跟傻/逼一样开心。 真可怕。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的理智顷刻崩塌。 哪怕你排斥、抗拒,甚至不断自控,但是没有人可以逃开的—— 总有一个这样的人,把你变成了刚刚好的你。 没了他,大概你也不会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普通,普通到找到喜欢的人,就想炫耀。 第11章 连翘(11) 连翘(11) 回北京的第二天,郁冬所在的老城区暮霭沉沉,眼见一场倾盆的大雨就要来,乌云却低迷地压在行人头顶,闷得郁冬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胳膊肘里都寸着汗。 难得有假,郁冬却常年早起,天还泛着乌青,她已经在花鸟市场里溜了一圈。 虽然只身赴会,但也从不会失了兴致,郁冬喜欢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她不仅熟悉植物的种类、脾性,就是雨打花瓣落的吴侬软语她也听得格外留心。 说起来,为这事郁冬还闹过一个小笑话。 大一那年隆冬,圣诞节将至,那是郁冬跟陆自喃在一起的一个月纪念日。 正当郁冬盘算着如何趁零点抢购《英雄联盟》圣诞版英雄皮肤时,陆自喃递过来一张纸条:“思修老师发的,你随便帮我写一下,类似中国梦、少年强这种。” “哦。”郁冬嘟嘴,“那你干嘛?” “帮师兄写模拟火灾实验报告。” “……那是什么?” 陆自喃停笔,侧过头摸了摸郁冬发愣的小脸:“不重要,乖,你写完自己玩一会儿。” “那好吧,看在你经常帮我写作业的份上。” 陆自喃轻嗤:“我又不止帮你写作业……” 郁冬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往窗外的黄昏里看,突然飘起的白雪也没能勾起她的兴趣,默念道:“也对哦,你好像还帮我抄笔记,排队买大鸡排,提醒我按时睡觉,给我煮红糖水,每天晚上唱歌哄我睡觉……” 咦?她这是在念什么咒? 郁冬讪讪收回自己花痴的眼神,窘迫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却被忍不住看过来的陆自喃逮个正着:“饿到流口水了?” 郁冬愤愤:“那我也不吃你。” “……那你这是还想吃别人?” 郁冬闻言端坐在一边,下巴抵在笔杆上,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同学,请你收起你极速上升、即将迸发的肾上腺素,不要打扰一只从小立志要拿下诺贝尔奖的女青年。” 陆自喃也十分配合,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问道:“那你主要研究哪方面呢?” “哦,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我想你是听不懂的,毕竟我才是得奖的人嘛!” “……那是哪一项诺贝尔奖呢?” 郁冬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诺贝尔农学奖吧,我想研究出能开花的蔬菜。” 陆自喃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被蜂蜜糊住了,又问:“现在的蔬菜不开花?”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想研究那种结果之前是玫瑰花啊,百合花啊,山茶花啊,但是结果子以后变成水果和蔬菜的植物。” 陆自喃:“……” 也是宏伟得匪夷所思…… 但是听起来还挺让人期待的啊!靠! 幸好陆自喃再怎么痴汉脸也还是个有脑子的痴汉,他看郁冬说得一脸神往,忍不住提醒道:“咳,诺尔贝好像没有农学奖。” “哦,不要紧的啊!”郁冬冲他眨眨眼,“我还可以研究其他的啊,医学奖总有吧?” “这倒是有。” 郁冬学着外国小青年打招呼的方式,也挥着拳头在自己胸口堵了堵:“靠谱!以后我就专门研究你和我宿舍那只王八……” 陆自喃汗颜,“为什么研究对象是我和那只……大……乌龟?” “诶呀!兽医不研究这个研究哪个?” 陆自喃不等她说完便大手一抄,用力将郁冬扣在怀中,按了按她乱动的小脑袋:“让你给我瞎嘚瑟!说好的医学奖呢?” “哼!”郁冬从他怀中探出小脸,一口咬在陆自喃下巴上:“兽医不能拿诺贝尔医学奖?怎么地!你歧视我们兽医啊!” 陆自喃斤斤计较地在郁冬脸上“咬”了回去,似笑非笑地说:“我不歧视兽医啊,我歧视的是……家养小禽/兽。” 小禽/兽…… 有这么形容自己女朋友的人嘛! 过分! 想到当时的情景,郁冬站在一株白兰花前啼笑皆非,不得不说,她以前真的…… 真的是太闹腾了! 尤其是跟陆自喃闹在一起的时候,她那张小嘴几乎就没停过,除了吃东西,就是在巴拉巴拉叨个不听,不然就是…… 嗯,忙着呢。 .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郁冬去了趟国贸附近的火锅店,原本她跟妈妈约好见面,聊聊近况,顺带把钱捎上。 结果郁冬妈妈一时忘了她每逢初一和十五就要去庙里吃素,她知道她这个女儿平时工作忙,也不信这些,就连邀请同去的口都没开。 郁冬收到短信时菜已经上了七七八八,全是她和妈妈爱吃的,眼见只剩自己一个人倒也没在意,吃不完打包就是了。 没想到她刚起身去拿个酱料的功夫,座位上便多了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身影。 她静静走过去,绕过座位一探头:“卢宇哥?” “你来了啊,快坐下。” “你怎么来了啊?婚礼都准备好了吗?” 卢宇微笑着点点头:“都准备好了,也不是大操大办,两家人的亲朋好友都不多。” “一辈子就一次的婚礼,还是多费心的好。”郁冬往火锅里下肉,“哥,你多吃点哈,最近忙婚礼的事肯定累着了。” “你才是真累,又瘦了,脸色也不水润。” 郁冬满眼只剩午餐肉和虾滑,支吾应着声:“我这不是昨天才到的家嘛,路上可能累着了,明儿就又活蹦乱跳了。” “成吧,反正讲了你也不听,听了又不做。”卢宇细心地挑开鱼刺,递了一片鱼肉到郁冬的碟子里,随口一提:“听妈说,你调动工作了?” 郁冬笑着摇摇头:“没调动,就是换了个部门,我本来学的就是体育新闻。” “那以后是不是经常碰见运动员啊?” “别套我话了,哥,我已经见过陆自喃了,正常的工作往来,还能说上几句话罢了。” 卢宇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丫头顾虑太多了,当年你跟陆自喃是多好的一对儿啊,俩人往那儿一搁就让人羡慕得不行。” 郁冬眼角一颤,“都过去了。” 她顿了顿,说:“跟绝大部分校园情侣一样,我们一起自习,一起打打闹闹,跌跌撞撞一路,我陪他度过漫长的训练,他用真诚和小心翼翼来纵容我的一切,他待我很好,好到我觉得我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但是,或许所有人的初恋都是这样。” 卢宇叹了口气,撇下筷子急着说:“那你为什么执意要跟他分手?还说……”你喜欢我。 他禁不住咂咂嘴,“我们俩一起长大,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当然了。”郁冬偷笑,“就算你不是我哥,我也不会喜欢你的好吧……” 卢宇无意挖苦:“那是,你都能把陆自喃甩了,眼光能好到哪里去。” “……” “那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吗?”卢宇强调,“我们的关系。” 郁冬摇头:“谁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 “也是,我也很少提。” “没什么好说的。”郁冬收拾心情,扬声问:“你看我像单亲家庭的孩子嘛?一点都不像对吧……” 静默几秒,卢宇突然恍然大悟地问:“难道是因为……因为当年我爸的事情?” 卢宇顿了顿,“也不应该啊,事情都过去了,也怪不上陆自喃吧。” 郁冬被一口辣椒油呛得直流泪,“咳咳咳!辣死我了!没,卢宇哥你别多想,跟你爸没关系。” “看样子是了。” 郁冬懒得解释,“随你怎么想。” 卢宇拿起筷子往嘴边送了一块牛肉,还没吃到嘴里,他又吧嗒一声放下筷子:“我说郁冬,你这丫头从小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不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我是你大哥,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再不行,你还能跟妈和你嫂子说说。” 郁冬动容,却依旧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哥!你说到哪儿去了,吃饭、吃饭!” “那你倒是说啊,大二那年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把人家陆自喃给甩了?也不给个解释,他那时候……” 他那时候像是被挖空了心思,整个人看起来空荡、颓废,明明每天等在女生宿舍楼下,却又固执地不肯吐露心声,明明是那样骄傲、优质的人,却始终不肯死心。 这些郁冬都知道。 她当年突然残忍地以“她喜欢的一直是卢宇”为由,决绝地跟陆自喃提了分手,明知道陆自喃一个字都不信,但她却还是自欺欺人地硬扛了下去。 她看不得陆自喃为她放下高傲的自尊心,她也舍不得看到陆自喃痛苦不堪的面容,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挑断了他的退路。 当着众人的面冷脸嘲讽不肯放弃的陆自喃—— 你离开了我郁冬难道活不下去吗? 自那以后,陆自喃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下是真的被彻底伤到心了吧? 郁冬失神地想。 “算了。”卢宇见郁冬愣神,不再深问,“不提这些破事了,你们现在各自安好,就行。” “嗯,以前的事,不说了。” 郁冬安静地吃起来,不再开口,猛喝了好几口冰啤酒才冷静下来。她最近真的太爱回忆了,也真的回忆得太多了。 你懂那种感觉吗? 曾经被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平时从不叫嚣,被铺满了灰尘和碎屑,让你误以为它们都随着时间消失了,甚至已经分不清它们是否发生过。 可自欺欺人到底是有限度的。 好比陆自喃和郁冬的重逢。 回忆的闸口一旦被打开,便像洪水猛兽般袭来。自此,对陆自喃来说,天边云是郁冬,水也是郁冬,行是郁冬,卧也是郁冬。 而对郁冬来说,好像也是如此。 原来他们之间所有的细碎,都没有人遗忘。 第12章 阿胶(12) 阿胶(12) 翌日,郁冬早起去做头发。 卢宇的婚礼定在帝都郊区的一处农场里,从市区开车大约一个半小时,还不算太远。 那地方是卢宇未婚妻徐沁挑的,收费公道,场地又宽敞,碧水绿茵经婚庆公司的人一打扮,花球、红毯摆摆齐,还真给她弄成了欧式的室外婚礼。 但是两家人都守礼,宴请亲朋好友的事不能含糊,该订酒席还是要照办,所以晚上的婚宴又得赶回市里。 徐沁挑农场办婚礼为的就是节省经费,没想到被二老这么一闹,反倒来了个中西合璧的婚礼。 虽说房贷可以慢慢还,急也急不得,但加上在酒店的宴席摆桌后,这么一算下来无端端得多花三、四万。 对外地来的徐沁来说,这可不是笔小钱。 郁冬妈妈朱颜本来是不想跟女儿开这个口的,但卢宇父亲脾气躁,硬是要她回娘家借钱充场面。朱颜一把年纪拉不下脸,只好问刚工作的女儿借。 说是借,但郁冬听了却不是滋味。 按卢宇父亲卢其同的德性,朱颜这日子一定过得好不到哪去,说不定一把年纪还要撒泼吵闹。 郁冬心思多,尤其是这两年。 她原先答应徐沁去给她当伴娘,可只要一想到卢其同看到她时恨不得剜出她眼珠子来的凶恶,她就犯怵。倒不是郁冬胆子小,她只是怕扫了人家婚礼的兴致。 毕竟这是卢宇的婚礼。一辈子就一次的婚礼。 郁冬还记得,小时候挨打总是卢宇护在她前头。 卢其同本性不坏,没喝醉的时候也算是个老实人,在家还能帮着做做家务。可只要他在单位受了气,回来一准喝个烂醉,醉了就像脱了缰的野驴,控制不住。 郁冬的亲生父亲死得早,身后一屁股豆腐渣工程的赔偿款没人善后,他前脚一蹬,受害者找不到维权的途径,就只能找郁冬她们娘儿俩算账。 郁冬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得跟着朱颜四处躲,直到郁冬快上小学要办户口,才被朱颜送回娘家。 卢其同是朱颜的老同学,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子。 当时一听她家里出事,好心帮她介绍工作,还把她接过去跟他老母亲同住,说是有个人照顾老人和孩子也好,房租权当抵了看护费。 这么一来二去的过了两年,他们就扯了证。 郁冬那时候一直跟外婆舅舅同住,虽然经常半夜偷偷给朱颜打电话,哭得小脸直发红,但朱颜扯证当天,娘家人谁也没去,谁都没跟郁冬支会。 这些都是大了以后,郁冬自己知道的。 大了就更没什么可说,朱颜毕竟是个女人,嫁给卢其同无可厚非,郁冬自问没有立场能指责。 只是她很庆幸,她没有成为所谓的拖油瓶。 再后来,舅舅也结了婚,家里多了一个可爱的妹妹——小泽,郁冬便觉满地玩具的客厅简直就是豆腐块大,不过多余的不是玩具,而是她。 于是,从初中开始,郁冬就住校了。 两周一循环,放三天假,路上就得耽搁大半天,所以郁冬在外婆家的时间,主要也就集中在了寒暑假。 虽然舅舅、舅妈心善,从来不分小泽和郁冬的亲昵,但郁冬自己知道,寄人篱下这样的词,只是在形容一种无法辩驳的事实,而非真带有什么悲剧色彩。 但所幸,郁冬野蛮生长得不错。 虽然在校成绩只属中上,但一到大考总能得到神明眷顾,大约是其父在天有灵吧。 性格也开朗、迷糊,没什么所谓的“阴影魔障”,就算是跟她当了十几年闺蜜的同学,也很难从她脸上看出“单亲”这样的字眼。反倒觉得她乐观极了。 这不是郁冬缺心眼,也不算装出来的乐观,只是郁冬觉得:父亲的离世她没来得及参与,母亲改嫁她又被蒙在鼓里……她也无能无力。 那便只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了。 起初,郁冬也是有盼头的。 卢其同带着卢宇每周五接她回家吃饭,她跟卢宇本来就是同学,不过卢宇读书晚,长她一岁多。 郁冬那时候懂事、乖巧,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虽说平日在学校里跟卢宇都是互叫名字,但一到卢家,郁冬便改口叫他“卢宇哥哥”。 看得出来卢其同对朱颜很好,偶尔连饭都不让她做,还允诺会尽快从娘家那边接回郁冬。 虽然这话扯了快十年,但总算在卢宇去外地上大学那天兑现。家里空出了一张床,郁冬周末回来住正好。 …… 谁知后来又惹出了那些破事…… 诶,郁冬那时候结结实实挨了卢其同一巴掌,打得她眼睛发花,跑到马路边大哭了一场,心疼她竟然长这么大再也没有跟朱颜同床过。小时候朱颜喜欢带着郁冬睡,一到冬天就把小小的她揽在怀里,说悄悄话。 现在大了,发觉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 竟拖了十几年,也没能重现。 …… . 给郁冬打理头发的发型师手艺不错,忙活了近两个小时竟然毫无差别,不过发色倒是油亮了些。 郁冬讪笑:“我这是去参加婚宴,又不是拍毕业照。” 长发被高高束在她脑后,一双招风耳显露无疑,鼻尖上的一颗小火气疙瘩点在上头,显得还蛮可爱。 “就这样吧,显小,”郁冬掏钱包心疼她这三百块钱,“打个折吧要不,你看我来这么早,滴滴首单还一折呢。” 理发师放下吹风机开始给自己的杀马特发型喷胶,随意一挑眉:“行行行,看在你长得像初恋的份上。” 郁冬说:“……”您还是别给我打折了。 自打上大学开始,男同学眼里的郁冬就是这样的:郁冬啊,大二换到新闻系那个……哦,长得挺漂亮的啊,性格应该也还行吧,还挺像我初恋。 身边人搭腔:“可不,你要不说我还不觉得,她长得可真像我高中那个小女友……” 头一次听郁冬还能自恋一回,要么是自己长得嫩,要么是自己长得清纯,后来听多了就烦了。 恨不得冲他们喊一句—— 你们的初恋,都他妈是同一个人吧? 郁冬做好头发,换了身普通的米色连衣裙,这还是去年开年会时,郁冬特意买了充场面的。 她原本想问苏叶借车开去农场参加婚礼,转念一想,去农场的都是些正儿八经的亲戚死党,人少,感情深。郁冬迟疑,她这下要是去了,一准得跟卢其同打照面,到时候让朱颜难做就不好了。 还是晚上去参加人多的婚宴吧,方便送礼。 郁冬闲着没事,看时间还早就去报社溜了一圈,正好把新搬过去的办公桌收拾收拾。社里周末双休,只有赶工的人直接睡在办公室的隔间里。 郁冬到的时候军哥也在,他赶着回来拿录音笔:“哟,我北京大妞就是漂亮啊!” “得了吧,我这就是喝喜酒去没办法。” “你就该多打扮打扮,看我们社里这一个两个的,”军哥玩笑道:“都跟男人婆似的,比我们皮肤都差。” 郁冬说:“那我可不干活了哈,公家时间敷面膜去。” “成啊,到时候被炒了我给你收拾东西。” 郁冬陪着笑笑,“哦对了,前几天采买来统计办公用具,陈冉忘了报你的,你缺一台电脑,过几天到。”军哥说,“还有那个新人培训的讲座,陈冉先请了假,说是家里也有人结婚。郁冬你刚来,就吃点亏,这个月的周末都空出来给新人讲讲课,ppt可以用以前的没事。” 郁冬哭丧着脸,“军哥……” “她就是那个大小姐调调,没恶意的,业务水平也不错,你们俩好好处,习惯就好了。” “诶,好吧。” 从社里出来,郁冬翻了翻日历,平时本来工作就忙,她都已经好久没去看朱颜和小泽他们了。 这下倒好,又冒出个新人培训,没加班工资的活儿全给她揽了,难怪陈冉说她喜欢抢活儿干…… 还有前两天回帝都的体育组聚餐,都快到吃饭的点儿了陈冉才不冷不热地发来短信,郁冬的泡面都快吃完了,只好婉拒说下次再约。 谁知道那是聚餐啊…… 头一次正式聚餐郁冬就没去,估摸着以后在体育部不好混了啊,陈冉这人……诶,不该惹她的。 郁冬郁闷。 郁冬绕了半天还在五道口,所幸去了清华后门的陈记吃麻辣烫,反正晚上还有一顿好的,中午将就着吃个中式快餐也不错。 等饭的时候来了一对小情侣,女孩子头上戴着猫耳朵发夹,很像郁冬当年用来盘头发洗脸用的。 女孩子娇俏地说:“那我就想吃这个嘛!” 男生高大的身影罩在女生头上,很有耐心地解释说:“不是不让你吃,是你嗓子发炎了,吃麻辣烫不好。” “可我就想吃嘛!我喜欢吃这个……” 时光一下子晃神到过去。 郁冬也曾压着嗓子捏陆自喃的手,站在麻辣烫小摊车前不肯走,“我想吃嘛,就一次!我保证!” “不行,再不走我打屁股了。” “……不可能,”郁冬轻哼,“男人打女人对吗? “不对。” “那你会真的打我嘛?” “怎么可能。” 郁冬笑出声:“那你说个屁!我就要吃麻辣烫!” “……”陆自喃无奈地摸摸郁冬的头,“好吧,最后一次,下次嗓子发炎不能吃了,多难受啊。” “好~” 郁冬捂嘴偷笑,每次都说下一次…… 只要你还是陆自喃,就永远有下一次。 麻辣烫出锅,还是当年的塑料碗,十五块钱一份。可以加辣椒,放麻油,还可以大把大把丢香菜。 约莫是辣着了,郁冬突然落下泪。 第13章 桑叶(13) 桑叶(13) 将近晚上七点,华灯初上。 酒店门口放置的婚纱照广告牌被点得透亮,除了新人脸上藏匿不住的笑意,就只剩入口处呼啦啦的空调风。 郁冬溜达了一下午,刻意挑了个人最少的时候到席。 “卢宇、徐沁百年好合”的字样循环晃在酒店大厅的电子屏上头,这就是挑低档酒店办婚礼的好处。 虽然明显外头气派不足,但噱头还有的一样不少,加上宴客厅容量不大,十几桌挤在一起,抬个手都能碰到后座,反倒显得到场贺喜的宾客众多。 中国人办喜事,向来图个门面上的功夫。 一伙人谁也不认识谁,同桌一桌还不是照样能从天南聊到海北去,再不行,起哄新郎亲一个的时候还能搭把手。这婚,就是这么一路喝过来的,累人得很。 要么怎么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呢,撇了自由的爱情来说,婚姻也是个密不透风、还不渗水的棺材木。 日后相安无事还好,要是谁家出点什么漏子,一拍板,准能说到“结婚的时候我就不看好,你看你看,现在这俩人……”,好似当年鼓掌鼓得手通红的人不是自己。 宾客落座,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婚礼司仪已经上台。老掉牙的台词涮一遍,底下人还能乐呵地拍掌。 郁冬不知道后台休息室在哪儿,乱摸了几家包厢,幸好这家酒店今晚只有一场婚宴。 郁冬小心地推门,探着脑袋问:“小嫂子?” 化妆师闻声挪开身,徐沁回头,一间是郁冬来了,摞着蓬松费力的婚纱就外迎,“怎么才来?” “下午回单位加班去了。”郁冬替她整理好头发,“恭喜哈!你今天太美啦,还是我哥眼光好!” 徐沁拉郁冬到镜子前,白她一眼:“我比你小一岁都嫁人了,你怎么还天天加班,也是找男朋友的时候了。” 郁冬惺惺:“小嫂子,你可别跟我妈站一边儿哈。” 时间有限,郁冬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又叮嘱了几遍升降台的站位和视频播放的问题。 等婚礼进行到切蛋糕环节,徐沁就得及时把捧花交给伴娘,跟卢宇一同站到升降台上。升降台地方小,徐沁又穿着费劲的婚纱和高跟鞋,十分麻烦。 制作成公主裙的婚礼蛋糕在前,升降时得提醒卢宇扶着点,加上婚礼全程都在摄影,所以最好保持微笑,不要露出胆怯的姿态来…… …… 郁冬听的头大,摆摆手对徐沁说:“你先忙,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好好准备呀,别紧张~” “诶呀,我这都忘得差不多了……” “……行的,行的。”郁冬给她打气。 快出门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郁冬拨不开围在候场新娘身边的工作人员,只好把伴娘拉了出来。 伴娘是徐沁的亲妹妹徐眠,还在读高中,时常从姐姐口中听到郁冬的能干,今日一见,果然差不离。 徐眠捻了捻自己的裙子,有些不太适应这身打扮,客气地叫了声“郁冬姐姐”,郁冬笑笑,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给,替你姐收着。” “这是礼钱么?”徐眠听话地接下来,扭头想问徐沁,但新娘已经绷着笑容上了台,她怯怯地问:“能收吗?” “傻姑娘,当然能收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 “别犹豫了,等下你也该上台了!”郁冬按着她的肩转了个身,推着她往前:“放心吧,你姐和我哥都知道的,等婚礼结束你拿给他们就行。” “那行吧。” 给钱的时候很痛快…… 但一转身就是黄土高原啊。 郁冬泪眼朦胧地摸摸自己又瘪下去的肚子,不满地嘟囔道:“中午不是才吃的豪华麻辣烫套餐,怎么这会儿又饿,诶,我辛辛苦苦存了三年的卖命钱……” 刷一下就没了,连面儿都没看着,郁冬往宾客地上走,想着幸好黄土高原还有遍地黄土可以啃! 啊,还是算一下好了,司仪正在台上带动气氛,郁冬掏出手机,打开密密麻麻的备忘录,又新建一条: 1.房租一千五,这个月蹭了好多次房东老太太的芋圆宵夜吃,中秋节再送她一盒月饼好了。 2.给哥嫂送礼钱五万,靠,送完穷得连我的手指都想泡了当鸡爪啃。不过算了,毕竟妈妈还在卢家,卢宇这些年也待我不薄,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多这五万块钱也还是那个扛着摄像机的女民工… 3.一发工资就去给林叔打两千,最近太忙,都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诶,听说小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那我再给他买一套变形金刚的玩具吧。 4.啊……今天过去,我就是那个存款全无,每个月工资只剩两千五,管完自己吃喝拉撒还想存钱的冬哥了! 想想好开心啊……贯彻艰苦奋斗的精神…… 5.以上都是废话,摘自千篇一律的其他备忘录,我还是去找个兼职吧,可是累死了怎么办? 啊,最可怕的是,好像怎么也累不死。 …… 郁冬写着写着倒把自己给逗乐了,被安排在拐角的位置正好也看不到台上,郁冬自顾自地喝了一大杯红酒。 原本以为她一直不到场会有人打电话催她的,像卢宇呀,毕竟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呢,不过他是今晚的主角,肯定忙晕过去了,郁冬宽慰自己。 那妈妈呢?妈妈为什么也一点都没想起她来? 朱颜提着儿媳妇的裙子,笑得很清楚。 刺疼了郁冬的眼,她黯然地离开座位,无人知晓。 她曾经多盼望朱颜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以前每周五晚上跟卢宇回家吃饭的时光,几乎抵消了郁冬童年里缺失朱颜的全部思念,她这人就是这样,狗尾巴草属性,一点点小恩惠就能记一辈子。 后来卢其同出事,她去一次都会被打一次,连累朱颜也要挨打,郁冬不怕一身伤连衣服都遮不住,可她害怕看见朱颜为了她委曲求全,恨不得跪下的委屈。 那就只能不再去了。 朱颜听话,卢其同又鸡贼,每个月话费、家用都是朱颜管,但卢其同要查个明白,导致郁冬连电话也没得打。 后来卢宇偷偷把旧手机塞给朱颜,充好了话费让她们母女俩通话,才算有了点联系。 但好景不长,朱颜毕竟跟卢其同每晚睡在一张床上,喝的都是一管子流进来的自来水,没过几天就给逮住了,旧手机给摔个粉碎,这事还没完。 卢其同越想越气不过,后来还去郁冬学校闹了一通,让郁冬颜面扫地不说,还打伤了几个拉架的男同学。 说来可笑,好好的母女俩,同在帝都,相距不过两条街、半小时车程,竟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面。 有时候朱颜趁卢其同上早班才能去学校看郁冬两眼,但她为人本分,总是念着卢其同平日里待她的好,不想无端惹事,只好趁寒暑假卢宇在家,托他给郁冬稍些水果、零食和她亲手织的毛衣去。 有时候卢宇看不过去也会跟卢其同理论一番,但卢其同只在郁冬的事情上脾气暴躁,平日里待人不错,又因为废了一只右手,朱颜和卢宇也就不好多说。 趁卢宇在家,他也会骑着电瓶车送朱颜偷偷跟郁冬见面,回去就说是到附近中学的操场锻炼去了。 没给卢其同捉到把柄,他也就摆个脸子作罢。 这些事郁冬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尤其是陆自喃,他那么光芒万丈的人,不适合知道这些,郁冬认为。只是倒霉的是,每次卢宇来替朱颜送东西,总是被他逮个正着。 郁冬无数次想吧家里的事情都说清楚,但搜肠刮肚,再反复筛选,最后无论用怎样平淡或是文艺的自我催眠,她都没办法跟陆自喃开口。 她不需要多余的关怀,也不需要陆自喃的心疼,她只要陆自喃。 二十岁的郁冬,太过一根筋。现在想来,确实如此。 但郁冬并不后悔。 古人在兵临城下时不苟言儿女私情,当她家庭破碎、只身一人还背负着好几个因她而改变的人生的苦债时,她又能拿什么去支撑她年轻的爱情呢? 其实都是些残缺破碎的生活琐事,要说多难过,其实真算不上,至少郁冬很少为这事哭,也没真觉得多委屈,大概是自出生起过的就是这样不安生的日子。 但郁冬就是觉得累,年轻时没有依靠和底气,就不能像同龄女生那样娇纵,因为郁冬从小就知道,如果她犯错,没有人会护着她说:“孩子小,不懂事。” 但说来也奇怪,这样的成长环境竟然没能把郁冬调/教成畏手畏脚的人,就像夹缝中的野草,郁冬活得赤诚、爽朗,极端的另一端,反倒生出了对生命的热情。 只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她有点想家;只是面对陆自喃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光芒灼烧。 郁冬失神地走在灯火旖旎的大街上,抬眼望去净是笑意盈盈,怎么别人都有人陪伴呢? 糖炒栗子的老伯还没收摊,红红火火的一团煤烧得正旺,老伯手艺娴熟,不断翻炒铁锅里的栗子,香气浓郁,咧开嘴的栗子更是透着诱人的甜。 郁冬倏然收起之前惆怅慵懒的小心思,走到老伯跟前,笑眯眯地说:“伯伯,你给我现炒一份栗子好嘛?我喜欢吃刚炒好的,烫烫的那种!” 嗯,像第一次在教室被陆自喃亲吻时那样,整个舌头都因为紧张而发烫,她喜欢那种热到头皮的感觉。 老伯手臂挥动,应道:“好嘞!” 第14章 皂角(14) 皂角(14) 大概是一天哭两场伤着了胃,郁冬买了一份糖炒栗子后,又大手大脚地点了一碗隔壁摊上的凉皮。 一边滴溜着嘬了两大口凉皮下去,一边继续往凉皮里浇花椒油,郁冬吃得一把鼻涕,一包眼泪。 她静静吃了好一会儿,不管饱又来了一份。 “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 陆自喃赶到时被一桌狼藉给怔住了,他知道郁冬胃口大能吃,但从不知道她能吃到这般。 “不多啊,我还没饱。”郁冬一口酸梅汤咕咚下去,“对不起啊,我出来得着急,竟然把背包落在酒店了。” “那你还敢乱点这么多?” “那我又不怕你不来。” 陆自喃靠着郁冬坐下:“你哪来的自信?” 郁冬识趣地扁扁嘴:“因为我长得漂亮,自恋。” 陆自喃扯扯嘴角:“看出来了,”扫了眼郁冬红肿的眼睛,忍不住嘲讽道:“你哥结婚你哭什么?” “……你知道他是我哥啊。” “废话,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心盲么?” 不带这样拐弯抹角骂人的哈! 郁冬坑着头继续吃,买凉皮的阿姨见了,笑盈盈的端了被冰酸梅汁过来,放到陆自喃面前:“喝吧,算阿姨送你们的。” 郁冬还没来得及抬头道谢,阿姨又拿她开玩笑:“你可算来得快,小姑娘坐着快急死了,一边吃一边往前头看,生怕你不来。” “才没有呢,那是因为……”郁冬语塞。 “因为什么?” 郁冬盯着桌上的烤面筋,拿筷子戳了又戳:“那还不是因为我不记得别人的号码。” 郁冬的答案让陆自喃心头一暖,这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除了他的号码,连自己的都记不住。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这五年已经换了三五个新手机,却从没换号,也从没有挪动过通讯录排第一的人。 郁冬闷头吃了一阵,之前的郁闷差不多都被一顿美食给治愈了。她抬头时陆自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娇嗔:“你看我做什么?我那么好看?” 陆自喃拿起板栗剥开:“我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女鬼,还找我来买单,我还不能多看几眼?” 郁冬哼唧:“……谁女鬼了!” “你啊,哭得脸上妆都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把新郎给吓跑了。”陆自喃把剥好的板栗放在空的碗碟里,突然一转口:“说起来,还真挺羡慕卢宇。” 以前常听郁冬说,卢宇自小成绩好,为人斯文踏实,不仅有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还有一个爱慕了很久的女生。如今,好像还结了婚。 郁冬却被卢宇这事说回了神,“你什么时候知道卢宇是我哥的?”大学时候,郁冬一直称卢宇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并没有提过母亲再婚的事。 但她也不确定陆自喃的用意,可能他就是指青梅竹马这一层面的哥哥呢。 “分手之前就知道。” 陆自喃把剥开的板栗推到郁冬面前,苦笑道:“我们分手之后,卢宇也特意找我解释过。” “我靠!他就这么把我是风中孤身一匹狼的事情给你说了?”郁冬远比他想象的镇定,“诶,其实也是我当年自尊心太强了,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现在说也不晚。” “会么……” 陆自喃蹙眉,突然握住郁冬的手:“郁冬,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行这件事,连体校门口那只狗都看得出来。这五年我一有空就会在你宿舍、你家、你单位楼下等着你经过,看两眼才能放心。” “我答应分手不再来打扰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了,不是因为我认命了,更不是我信了你爱卢宇这样的鬼话……”陆自喃顿了顿,“而是我不想你为难。” 而是因为我他妈爱惨了你。 “……我,”郁冬没出息地哽咽。 “你不愿意说真正的原因,那我就不问,是自卑还是其他原因,我想破脑子也想不通,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自喃……”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也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分开五年,陆自喃没有一刻想过放弃。 这五年的每一天他都可以去找郁冬谈复合,谈爱情,但他没有。当年郁冬狠下心怎么也不肯见他,甚至躲在宿舍不肯下楼,那时候他就笃定:真正爱一个人,你就会真心的祝福她,希望她过得比自己更好。 所以这些年他暗暗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郁冬的保研,郁冬的入职考试,郁冬的体育记者梦。 还有突然降价租给她的房子,周末偶尔送错的丰盛外卖,以及那些请所有加班人员吃的蛋挞。 他在等,他也有耐性等下去。就像一场大雨困住彼此,有人等雨停,也有人等伞来。 可陆自喃都不是,他愿意迎风泼面雨,奔向郁冬。 郁冬闻言心里一真翻涌,有疼有酸有甜,滋味丰富得比她吃过的所有好吃的都多。 她慌张地塞了一个栗子到嘴里:“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又……又想告诉我这些了呢?” 陆自喃说:“我每一天都想跟你说啊。” “骗人。”郁冬心里高兴。 “没骗过你,其实我也没想到这番话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口的,”陆自喃笑笑,“想了千万种重逢和表白的场景,结果一点都没碰上。” 郁冬捂嘴笑。 于她而言,坚硬的生活摩挲得太过用力,偶尔发疼,可只要好好吃一顿,或者两顿饭就会被治愈呐。 所谓人生大事,不过是那些细碎的灶边事。 正当郁冬心里闸口慢慢泄洪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说不想复合是假的。但是,现在这样的她…… 连自己都顾不上,哪能又陷入恋爱中呢? 郁冬自知:她这个人在外面像只打不死的小强,怎么死皮赖脸都行,可一到陆自喃身边,她就不自觉什么都娇弱起来,不仅黏人,还特没安全感。 就喜欢做什么都跟陆自喃在一起。 可现在不行,时机没给她最好的选择,郁冬看了眼卖凉皮的中年阿姨,又想起朱颜、卢其同和林叔一家人,无疑直接能将他们等价于工/资卡上的透支。 她担子重,可陆自喃应当也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但,这样想太自私了!郁冬胡乱摇摇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其实这根本是逃避现实的惯常结局——生离。 可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就算她对当年的事再怎么难以释怀,也终究不是陆自喃的错。何况,她一个人替他们两个人阻断了未来,这不公平。 而且,当人觉得自己是拖累的时候,那也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主观臆断,郁冬,你没想过陆自喃愿不愿意,你凭什么就断定这是为他好。 你是麻烦,是包袱,是残缺的月。 可谁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被你需要和拥抱呢? 郁冬笑出泪来。 “怎么又哭了?”陆自喃捏捏她红红的鼻尖,“没逼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忍不住跟你先说了。” 郁冬哭得更凶:“这个板栗……冷了就不好吃了。” “……”老子一段好好的表白还比不过一个板栗? “还哭?” 郁冬抽抽嗒嗒:“还想哭,好久没哭了” “……我给你重买。” 郁冬小声问:“还给剥好了吗?” “……嗯,”陆自喃起身,“老子烦死了你这个死丫头。” “哦,那我还哭。” “……又没和好,撒什么娇。” 郁冬冷声:“哦——” 现在是没和好,可是这不来日方长嘛。 可是……你傲娇个鬼啊! 第15章 儿茶(15) 儿茶(15) “echo”酒吧是陆自喃去年买下来的。 冬雪圣诞夜,一如五年前跟郁冬在一起度过的恋爱一百天纪念日,天气冷得人捋不直舌头,透骨的风驰往人心。 陆自喃这几年的这一天,都会在凌晨十二点准时给郁冬发去短信—— 有一年,他轻描淡写说了些近况,絮叨两句自己通过试训顺利进入八一队的事。 有一年,他唱了一首李宗盛的老歌。 “唱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莫名的恐惧。 直到某年某月遇见了你,见你在人群中独自美丽,见你仿佛有一种魔力,那一刻无他竟法言语。 从此为爱受委屈,不能再躲避,于是你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甜蜜的言语,怎么说也说不腻。 ……” 有一年,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删了又改,最好只是发了短短一句话过去: 郁冬,你还好吗? 像尽了当年他们一起看《情书》的心情,那一刻,陆自喃终于明白,岩井俊二真正想表达的情怀。 《情书》中,那个把人约到山上,捧着一束花等到太阳落山了也一言不发的男人。 和那个不停借阅没人看的书,默默写下心爱女孩名字的男孩。 终究都还是同一个人呐。 就好像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不被现实和时间改变的人,可一旦他出现了,才配得上真正永恒的爱情吧。 还有一年,陆自喃在圣诞夜参加队里聚餐喝多了酒,差点、差一点就按下了那个刻在心里的名字。 可是不知不觉眉上沾着雪,眼角轻轻淌着泪,他就不舍得再动这样的念头了。 星辰为证,白雪为伴,当晚的郁冬高烧一夜,睡梦中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滴在手机屏幕上。 还有一年,陆自喃就买下了这间酒吧,取名“echo”,因为郁冬说过,她极爱三毛。 她极爱至纯至善的爱情,尤其是在冬夜,如果手边有热茶,耳畔有琴声,枕边配以心爱的人和三毛的书。 那就足够她快乐一辈子了。 这是郁冬说的。 . 当陆自喃领着郁冬来到酒吧门前的时候,郁冬近乎怔在原地无法挪步。 不同于一般商业街的酒吧装修,echo的字样很规整,青色的led灯简单的燃着,没什么修饰。 仔细看才能看到e字上方有一片雪花。 冬天的echo,像三毛,像郁冬。 郁冬扯了扯陆自喃的黑色t恤,低头看自己的小白鞋:“这个名字……” “很特别对吧,”陆自喃笑笑,“回声。” “哦,这样。”郁冬松开手,“我还以为是……” 陆自喃故意问:“是什么?” 郁冬扬起脸,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什么啊,还以为你跟我想的是一样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郁冬往里走,步伐轻快,语气却透着失落:“这有什么好说。” 陆自喃伸手将她带回怀里,四目对视,郁冬讶然地想往后躲,却被陆自喃拧住腰。 陆自喃饶有兴致的说:“不就希望你有话直说,真就这么难?” 郁冬不傻,自然懂得他话里的意思,不肯吭声,眼神四处乱飘。 “还记得荷西跟三毛说过他的愿望吗?” 郁冬点头,“记得,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小确幸吧。” 微小但确定的幸福。 陆自喃学着荷西诚恳的语气说:“echo,你等我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就娶你。” 郁冬一怔,却生生被戳到泪点,胡乱摆手:“别玩了。” “echo,我的愿望是拥有一栋小小的公寓。我外出赚钱,你在家煮饭给我吃,这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事。” 郁冬:“我不记得了。” “你刚刚说你记得的。” 郁冬抿紧嘴唇,忍不住淡淡地说:“我们都还年轻,荷西你更年轻,怎么就想结婚了呢?” 陆自喃会心一笑,亲吻郁冬眼角泛光的眼泪,笃定地说:“郁冬,我是碰到你之后才想结婚的。” “咳!” 陆自喃本能地将郁冬护在身后,遮住她被羞红的小脸,冷声说:“怎么哪里都有你。” “……”李湛然染了一头青绿色头发,“我这不是给你捧场来了嘛。” 呵,这头发喜庆啊,头顶大草原…… 绿油油,绿茵茵,绿莹莹…… 郁冬探出头,朝李湛然伸出两根拇指挥了挥:“嗨。” 李湛然瞥她一眼:“所以这货大半路把我丢下来是去找你了?”他假装吐血状哭号道,“我好不容易活着从封闭训练那个、那个杜康村儿里爬出来,说好了不醉不归,胡吃海喝一顿的,结果呢?啊?说你呢!” “这……应该是来找我了,”郁冬悄悄指正说,“那个村儿,就叫杜若村。” “哦,没事,不怪你,真不怪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兄弟就是用来捅的,”郁冬闻言惊讶道,“他捅……你?” 李湛然嫌弃地点点头。 只有陆自喃秒懂郁冬脑子里转动的小马达是什么,立即按了按她的小脑袋:“不许瞎想。” 郁冬偷笑,乖巧地点点头:“哦……”随即意犹未尽地补了句,“这个‘捅’字用得真形象呐……” 李湛然:“……毕竟有文化。” 陆自喃:“哦,走了。” echo内部的装饰很优雅,倒不像是一般摇头晃脑的舞曲风格,来的人不算多,还有打着灯在一旁复习的学生。 舒缓的民谣静静流淌,郁冬惊喜:“是《米店》呀!好喜欢!” 走了没两步,郁冬就近坐在吧台上,指了指柜子上各式各样古旧款式的手作陶瓷杯,兴奋得不行。 “诶呀,那个杯子好像我大学做的那个,好丑啊哈哈!” “还有那个兰花吊灯,是我说过想放在儿童房里的对不对!” “三角钢琴诶……” 陆自喃摸摸郁冬歆羡的小脑袋,说:“都是你喜欢的?” “对啊,都是我喜欢的!这家店老板真有品位,就像为我设计的一样。” 陆自喃笑而不言,替郁冬调好一杯西瓜色“米塔”,酒精少,酸得难以入口,却是郁冬喜欢的口味。 郁冬猛吸一口,吐吐舌头呼口气:“真想认识这家店的老板。” “一定有机会的。” “诶?” “嗯。” 陆自喃牵起郁冬的手,往那架从来没有人弹过的三角钢琴旁边走,按着郁冬的肩膀坐下。 “准备好了吗?” 郁冬今晚得到的惊喜太多,从麻辣烫救急开始,她已经有些喝醉了。 陆自喃知道她不会弹钢琴,却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我们要开始了。” “什么、什么啊?”郁冬着急,“别闹,我不会……” “嘘——”陆自喃缓缓靠近,紧握住郁冬的手不曾放开,另一手轻弹起来。 “唔……” 耳边是为她一人独奏的《卡农》,像已经逝去的爱情致敬的《卡农》。 这个黑暗中的吻很儒雅,陆自喃小心翼翼地在郁冬的唇上啄着,舌尖一点一点地带过去,犹如《卡农》舒缓的节奏,毫不着切入正题。两人只是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舔舐,仿佛在品尝一道绝无仅有的甜点。 直到钢琴曲的高/潮来临,陆自喃才汹涌地探了进去,手指的速度加快,舌尖的力度也在翻搅中翻山越岭地加重。 《卡农》背后是barbaragabler一生只爱pachelbel的守候,是至死不悔的爱情。 是陆自喃午夜梦回牵挂的郁冬,也是一吻缄默里的所有深情难负。 郁冬的泪沾在他脸上,陆自喃便觉,只要有这样一个默契的吻,这五年,也就值了。 一曲完毕,余味未消。 郁冬从脸红到耳后根,却顾不上像以前那样四处张望,只是湿眼凝视着陆自喃。 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挪开,这个男人,这个像少女漫画里花泽类的男人。 懂得她所有的小心思,随便一拿捏就是命中要害的感动,郁冬第一次觉得,这五年过得好辛苦。 比起被家庭逼得走投无路的艰辛,似乎没有陆自喃的空白才更难填补。 陆自喃禁不住亲了亲郁冬的额头,“傻姑娘,怎么老爱哭。” “都是你害的,”郁冬胡乱抹抹脸,“我这五年都没哭过一次。” “我们不提过去了,李湛然那只狗腿子说得对,就算我们重逢,时光也不会倒退。” 郁冬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他的用意,难道刚刚那个吻是goodbyekiss? “陆同学……”久违的称呼,让陆自喃心头一热。 像郁冬第一次偷偷在课堂上探过脑袋那样,“陆同学……借我抄个作业呗?” 陆同学,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他,只有郁冬,也只有她能叫得这么好听。 “郁冬,虽然时光不会为我们倒流,可是这样也好。” 郁冬轻笑,“什么?” 陆自喃一手抵心,与郁冬额头相碰,温柔地说:“因为我更想拥有你将来的每一天。” . 李湛然歪头看着钢琴旁的这一对璧人,突然有些懂了,虽然什么也听不到,可眼神是热的,心是诚的。 似乎只有跟郁冬在一起的陆自喃,才是那个会笑、会闹,像个孩子的陆自喃。 感动之余又想起自家老妈的嘱托,只好立即给陈冉发去短信: 今天喃哥有事,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第16章 刀豆(16) 刀豆(16) 凌晨陆自喃送郁冬回家,绕着小区里的石子路走了近两个小时。 从儿时看过的天,跑过的田野,苍山,清水,讲到近来汗湿的球衣,写废的稿。 有些话听着新鲜,有些事俩人早已经分享过,但今夜一提,还是分外有意思。 两个人并肩而行,从路灯的暖黄到晨光熹微,陆自喃催了好几次,郁冬也肯上楼。 郁冬一闹小别扭就爱扯着陆自喃的一脚不放,嘟囔道:“就,再走一圈嘛。” 陆自喃有点心软,“你总有下一圈要走。” “那多好呀,我就这样圈住你一辈子。”郁冬比个胜利的手势,“对不对?” “……你这么说我等下该失眠了,”陆自喃笑笑。 “为什么呀?高兴的?” 陆自喃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难过的,你勾勾手我就回到你身边,像只小狗一样。” “那多好呐,你想象一只雪白毛绒的萨摩耶,在你耳边蹭来蹭去的柔软……” 郁冬抬手,嬉笑着往陆自喃耳朵上拧。 一圈完毕,回到原点。 郁冬又想耍赖,拖着陆自喃说要上去喝茶,可又不想打扰合租的考研学生和房东夫妻,便开口撒娇:“这样……” “嗯?”陆自喃饶有兴致的想听听她的新理由,“还有什么理由?” “刚刚算我陪你走一圈,现在还你陪我呀。” “……不行,”晨曦有微风,陆自喃清醒得多,“实在太晚了。” “那好吧。”郁冬扁扁嘴。 陆自喃盯着她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看,心头一动,半蹲在郁冬身前:“算了,上来吧。” 郁冬狡黠一笑:“嘿嘿,做什么呀?” “怕你脚疼想让你早点回去,”陆自喃叹气,“谁知道你从来都不听话。” 郁冬大力地趴到陆自喃肩上,“好喜欢被你背着。” “那我多背一会儿,就当晨练了。” 郁冬轻笑,“谁拿这个当晨练啊?我那么重,压坏了你可怎么办……” 陆自喃耳边被热气撩得难受,倏地调/戏说:“那应该拿什么当晨练?” “跑步啊,打打太极啊……” 郁冬自顾自地数着,陆自喃却讳莫如深地说:“我腰不错,不用练那些。” “那你晨练都干嘛?” “……现在不晨练,以后你就知道了。” “哦。” 哦…… 您这是黄得不显山不露水? . 到凌晨四点半,郁冬才倒头蒙进被窝里,临睡之前还不忘硬撑着眼皮给陆自喃发去短信。 跟大学时候一样,郁冬极其喜欢用表情和各自语气词,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少女气息。 以至于入职初期写稿件时,郁冬总要因为不能用颜文字而惆怅好半天。 这么好用的东西…… 简直就跟小龙虾盖饭一样神圣呐! 一觉昏睡到下午一点半,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郁冬坐在床上迷迷糊糊了好一阵。 脚趾开始有些发酸的反应,尤其是脚后跟,感觉又硬又难受。 郁冬傻乎乎地笑了笑,心想:尤其跋山涉水去山区都没喊累,这会儿走给路就给心疼着了…… 都怪那个陆自喃,陆自喃,陆自喃…… 郁冬起床时,房东太太正准备午睡,考研的女学生早就没了身影。 她同房东太太在厨房碰见,笑着聊了聊最近的娱乐新闻,配一碗麦片正好。 郁冬喝着麦片,给手机充上电,期初两秒还是正常的,手机刚一出现信号格数,就炸出来几十条短信和未接电话。 除了陆自喃的保平安短信,其他全是军哥…… 军哥…… 噗!郁冬昨晚闹得太开心,竟然忘了军哥交代给她的入职培训任务! 郁冬死盯着手机时间,13:49,两点半的入职培训,完了……这下死定了…… 只要一想到会议室里等她半天的新人同事,她就能脑补出日后工作里受到的排挤有多严重。 郁冬拿起只有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准备用打车软件叫个顺风车,对,只能是顺风车。 绝对不能是专车,因为这个月出行比较多,打折券根本不够用。 郁冬也顾不上画个淡妆,直接将白衬衫塞进牛仔短裤,头发松散在耳侧,往镜子前面一看—— 咦,还可以。 再多看两眼—— 哦,好像真的挺好看的! 临走前回眸一撇—— 算了,别骗自己了,就这么着吧…… 郁冬刚拉开背包,边急匆匆往外走,边拉扯出来的一长串钥匙、数据线和纸笔掉了一地。 “怎么毛手毛脚的?”郁冬头上被罩住阴影。 她抬头惊讶说:“陆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陆自喃往后退一步拾起地上花花绿绿的便利贴递过去:“等你啊。” “啊?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 他才不肯告诉郁冬,他这个人啊昨晚失眠了,一高兴就原路返回在郁冬家楼下等了大半天。 “诶呀,你给我打电话呀!干嘛傻等……”虽然手机好像没电。 “……怕打扰你睡觉。” 郁冬踮起脚迅速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嗯,奖励陆同学。” 郁冬急促地把东西乱塞进包里,跟着陆自喃上车,猛喝了一口水:“快送我去报社!我忘了我有活儿要干!” “……行,那你几点下班?” 郁冬抿唇想了想,“大概五点半吧,最迟六点,得看培训安排,”她抱怨说,“你不知道这种新人入职培训有多烦人,每次都得打卡进教室,一进去就得在新人面前装领导,在领导面前装新人,一瓶水得扛三、五个小时的胡扯时间。” 陆自喃发动车子,目不斜视地单车倒车,另一只手腾出来捏捏郁冬的耳垂。 “我这周放假,放完假就得回队里训练,”陆自喃宠溺地笑笑,“这周都陪你。” 郁冬也嘿嘿嘿地笑,“那好呀,姐姐给你管饭。” “姐姐?”陆自喃平稳地刹车,摆出你不改口我就不启动的架势。 郁冬继续闹他,“嗯呢,乖!姐姐……”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陆自喃捏过下巴狠狠吻了上去,陆自喃朝着她的唇角轻咬。 “唔——”郁冬顺势扣紧他的脖颈,“来不及……来不……” 唇齿稍微游离,陆自喃低声说:“再多做一点事情也来得及。” 郁冬害羞地使劲推他,但对身体强健的陆自喃来说根本是蚊子力气,他又欺身覆上郁冬的唇。 相比昨晚的温柔细腻,今天的吻带着晌午炎热的急躁,陆自喃急冲莽撞地在郁冬口中冲撞。 短兵相接,郁冬柔软的唇舌被陆自喃强势地包裹,她呼吸急促,连脚趾都紧张得蜷了起来。 身上的白衬衫被陆自喃扯开,摊手进去,覆在虚汗层起的柔润之上,一点一点地用力夹紧,再不住地揉捏。 郁冬嘴里细碎地流出几个字,咿咿呀呀地感受着陆自喃手掌心的温度。 不聊两点钟的闹钟一响,陆自喃就喘着粗气抽开手。 郁冬领口张开,露出白皙的肩膀和一点点若隐若现的乳,陆自喃摸摸她发热的小脸,替她撩好头发。 郁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眼神却不闪躲,亮亮地凝视着陆自喃。 大约是情到深处难自控,郁冬不知道被一股什么样的勇气牵引,她径直伸出手再次揽住陆自喃,急不可耐地往他脖子上亲。 陆自喃扫了眼小区周围的环境,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蝉鸣定在头顶,热得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他按住郁冬的小脑袋,也不急着回吻,等了好半天才觉得脖子上有点感觉。 这丫头……又开始胡乱咬人了。 郁冬送开口,不好意思地抹去陆自喃脖子上的口水,懊恼地说:“诶呀,又失败了。” 陆自喃笑着说:“这么久了,你还是对种草莓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啧,那还不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成功过。” “你吸酸奶不是挺快的么?” 郁冬认真地歪着头想了想喝酸奶的感觉,说:“也是哈……” 趁郁冬还在愣神之际,陆自喃俯下头,往下再解开郁冬的一颗衬衫衣扣,朝着她的酥/胸上亲了下去。 他不敢使劲,但郁冬皮肤敏感,稍微一用力就透着殷红的印记。 郁冬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捂住胸口,娇俏地说:“流氓,哼!” 陆自喃好笑地隔着衣料又摸了一把,“不闹了,开车送你去上班。” “啊?啊对!我是要去上班的人啊……” 郁冬愤愤,一路上都在嘟囔:“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跟电视剧里的傻白甜一样!” 可不是么?你以为你还有高冷、理性的画风 第17章 赤豆(17) 赤豆(17) 郁冬气喘吁吁跑到指定培训地时,教室里挤满的一锅热蚂蚁令她霎时看傻了眼。 陆自喃跟在她身后,伸手替她松了松被汗打湿紧贴着背脊的衬衫,“时间刚刚好,别急。” “这什么情况?” “……什么?”陆自喃往里探了一眼,立刻引起内场不小的骚动,“你先进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呢,你忙你的去吧,我行的。” “嗯,我等你。” 陆自喃临走还拍了一把郁冬的屁股,恼得她脸上挂不住绯红一阵,她走上台做了点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侧过头才发现投影幕布右边钻出头来,“过来。” “你怎么在这啊?” 陈冉额上薄汗熏人,忍不住白她一眼:“你说呢?要不是你跟军哥瞎掰咧,我能在这儿活受罪?” 郁冬咕哝:“我都不知道你要来。” “得了吧,赶紧开始,这破地方太热了……”陈冉也就是随口一抱怨,没真动气,拉过郁冬:“这底下坐了不少暑期实习生,你悠着点,别什么都往外说。” 郁冬沉沉地答应下来,看她确实热得不行,汗珠滚着粉底液滑下脸颊,说:“我先上课,你找个电扇底下的位置坐着去,明天换你。” “……不然呢?我就是来打个卡,顺路等到spa的预约时间,加班费什么的都给你好了,我无所谓啊。” 陈冉见投影幕布不上不下地吊着,抬手不耐烦地用力一扯,“这破东西,年年没人修。” “诶,别弄了,我看着说吧。”这大小姐脾气…… 幕布哗啦呼啦滑下来几寸,勉强能看到大半个电脑桌面,郁冬打开课件,陈冉一撩头发径直走了出去。 郁冬站在台前扫了台下一圈,年轻而又张扬的面容很像几年前刚入职的自己,被人注目的赤诚让郁冬很受鼓舞,她刚想开口,却被台下小姑娘打断。 “郁冬姐,刚刚那是陆自喃吗?” “嗯?”郁冬一愣,随即应道:“不是呢。” “看着好像啊!” “可不是嘛,感觉就是陆自喃啊,就是cuba当年最吸粉的得分后卫吧,感觉真人好帅啊啊啊……” “郁冬姐我们不会乱说的哦……” 郁冬汗颜,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我们继续上课,大家都是即将或已经成为记者的同僚。” “日后大家会面对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有些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干着我们不易察觉的重要工作,也有一些暴露在大众视野中的名人,”郁冬顿了顿,“无论我们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纷杂的世界、怎样玲珑的人心,都不能影响我们要成为一名怎样的记者。”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完全被眼前这个声音稚嫩却有力,同样长着一张青春脸庞的女孩所吸引。她说得平淡,但众人皆知这背后的辛酸。 郁冬坦诚地说:“其实这样的入职培训实在没有多少意义,我参加工作已经好几年了,现实作业中能用到的课本知识也非常有限。” “但也不尽靠着一腔热情和孤勇,每个人的职业生涯是不同的,境遇、真相以及最炽烈的人心会给予你们这份职业最特殊的意义。” 台下掌声不断,每一个行业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和无法言语的意义,但郁冬的表述字字珠玑,点在少年人的心头很像一把不旺盛却长久灼烧的火苗。 郁冬定定地继续说:“送大家一句话,是我入职培训时的老师说的,算作一个传承吧,大家有兴趣可以听听,”她直接翻到ppt的末页,郑重地念出:“一颗热心,一双冷眼,一双勤劳的双手,两条忙碌的双腿。” “和一个自由的心灵境界。” 要知道,懒惰的人成为不了记者,极会讲故事的人成为不了一名好记者。 这几句话郁冬铭记在心,这样想,就这样做。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做的事情很多,心心念念的事情也不少。可最难得的,不过是一直在坚持做的事,一直有可以为之倾尽全力的事。 好比,坦诚做人,抵达别人的内心深处。 陆自喃站在窗外良久,本想回车里等郁冬下班,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细细聆听。 这样独当一面的郁冬他很少见到,以前她是那个上台演讲也要紧张一整夜睡不着的小姑娘,同人说话会害羞,遇到粗鲁直接的人会躲闪,有空便喜欢黏在他身边“陆同学、陆同学”的叫唤。 现在她变得更美了,独立,有韧性。像蒲苇,像赤豆,短短一丝,小小一颗,却比蚊子血红得扎眼,却比白月光更皎然明亮。 只是,黏人的小性子倒是一直没变。 陆自喃隔着窗户向郁冬投去赞赏的目光,趁旁人听得聚精会神没发现他,便退回到下楼的地方。 “哟,难得见你有空啊。” 陈冉抱臂半靠在楼梯扶手上:“李湛然都约了我好几次了,回回都听说你忙,今天怎么有空?” 陆自喃垂眼一看,细细在脑海中搜刮了一番,好半天才开口:“陈冉?”又怕自己说得不对,不确定地补了句:“你是李湛然常说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吧?” 陈冉无所谓地笑笑,“不止。” 陆自喃不知道如何搭腔,索性随她一起往下走。 “我们见过好几次,大学里我跟你一起参加过辩论赛,不过你是对方一辩,我们是对手;之前封闭训练,我也给你们做过专访,跟郁冬是同事。” “哦,好像是。” 陈冉放慢脚步,一段楼梯走出了一圈操场那么长,陆自喃不动声色地走到前面,陈冉停下,不悦地提及:“还有小时候啊,七、八岁吧,你爸妈邀请我爸妈去度假村消暑,我们一起学过高尔夫球。” “我爸妈就是反贪局那个……你应该记得吧?”陈冉试探道:“我爸妈跟你爸妈工作上往来还挺多的,小时候你妈常说要认我当干女儿呢。” 陆自喃神色淡淡的,抬眼笑了笑,没什么反应,看不出他到底是记得,还是当真一点也没印象。 见陆自喃对她这样的大美人没什么反应,陈冉心里犯怵,她可不想让陆自喃觉得她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于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好意思啊,也是我这个人太冒昧了,可能平时李湛然跟我常念叨你,我就总对你有一股熟悉感,都忘了我们也不认识。” 陆自喃掏出一包烟,点上,无所谓地抬眼:“没什么,我跟李湛然就跟亲兄弟一样,你也别见外。” “那行,有空去你酒吧玩,我可真不跟你客气,”陈冉说得落落大方,露出一丝笑意,开始舍得挪脚往下走,“常听李湛然说你的酒吧怎么怎么好,下次有机会真得去看看,我这人还没去过酒吧呢。” “行,随时欢迎,让李湛然带你去。” 陈冉心里一紧,面上却保持笑意,“行啊,到时候我一定记得找你,可记得给我免单。” “嗯。” 两人分道,陈冉一直没等到家里的司机来接,便等在陆自喃停车附近,陆自喃也不爱装作看不见,下车主动询问情况,陈冉却一副欲迎还拒的态度。 陆自喃看看时间,也懒得纠缠,便说道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车里慢慢等,不行还可以用打车软件叫一辆。 陈冉婉拒,等不到陆自喃主动开口说送,她也就不愿再多做自降身价的事。 郁冬上课休息的间隙,她趴到窗户上吹风,往下探着身子,恰好看到陆自喃的车还在。 她默默发了条短信过去:喵^_^陆同学你的车要被太阳晒黑啦!你的郁冬同学也要被热成气球飞走啦! 陆自喃在车里听歌,看到短信时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嘴角,立即回复:等下带你吃满血复活的好吃的。 郁冬:包括冰啤酒吗?包括大份的小龙虾吗?包括酱排骨吗?包括爆浆大鸡排吗?好的呀,好的呀! 陆自喃:不可以吃那些。 郁冬:可是宝宝好热,可是宝宝想喝。 陆自喃:……不许卖萌。 郁冬:哦,原来我不是宝宝啊……诶,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一个傻瓜,风吹雨打都不怕,啊——啊——啊,他姓陆哇,他是傻瓜,啦——啦——啦……” 陆自喃摸了摸屏幕上的“宝宝”,又情不自禁地哼了两声,丢人的情绪瞬间蔓延上头,他赶紧住嘴,回复说:好了,宝宝乖,好好上课吧,我等你下班。 隔了一会儿,郁冬才回:好像一直让你等。 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同心一刻,蝉鸣顶在头上也不显得聒噪,陆自喃没回。 却在手机上按下了:分开时,我就想过要等你一辈子,这会儿不算什么,这几年都不算什么。 但怕他家的傻姑娘太感动,还是算啦。 第18章 广白(18) 广白(18) 吃过晚饭,陆自喃开车带郁冬回了趟母校。 自从他们和好以后,每天短信腻歪时总要不经意提到几句,这毕竟是包容了他们整个青春的地方。跟耳濡目染的家庭熏陶一般,学生时代的记忆总是轻而易举融进每个人的骨血,无论沧海桑田,周身琢磨过的学生气都总会在心底泛起。 尤其是对郁冬而言,大学是她真正找到归属感的地方。 仲夏夜正是校园情侣出没的好时机,月夜微风怡人,牵小手、香香嘴巴顺理成章。 模糊光影里的男女轮廓迷蒙,从彼此眼中仿佛能看透此生缠绵,女生不必再矜持地垂眼、低眉,仰起脸便能勇敢的亲吻。 郁冬蹦蹦哒哒走在前面,一手拉着陆自喃,一手在夜色里胡乱挥舞着。 “毕业后回来看过吗?”陆自喃被兴奋的小姑娘一路带快脚步,忍不住提醒道:“慢点走,看路。” 郁冬索性倒着走,好凝视着陆自喃说话,“是呀,经过好多回,但是每次都是上班迟到的时候。” “像你啊,以前每天叫你起床得打上十几遍电话,叫早了会被你骂,叫晚了又会被你碎碎念一整天。” “嫌弃我了是不是?”郁冬轻哼。 陆自喃捏捏她的手指:“没有,喜欢叫你起床,听你早晨奶声奶气的跟我撒娇。” “哪有奶声奶气的!”郁冬偷笑,“我明明是个很严肃的老干部少女。” “可能……” 陆自喃思忖片刻,直到自己的嘴角比迎着路灯拉长的身影更有倩丽的弧度,才说:“大概是审美问题吧,我自从喜欢上你,就会把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自动转化为情话,把你跟我闹的小脾气自动理解为撒娇。” “才没有呢……” “诶,审美不好我也认了。”毕竟是自己老婆…… 郁冬傻笑了半天才发觉这句话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瞪圆了眼睛说:“你是不是在骂我啊?” “……没,我在骂我自己。” “哦……” 郁冬点点头觉得甚至有理,蓦地想起张小娴给自己灌过的热滚滚的鸡汤,说道:“我记得我大学看过一本书,书里说一个男人的最高品味,不是从他的衣着、打扮和身份着手观察的,而是要去考察他选择的与之并肩的女人的品味。” 陆自喃细细想来,如实说道:“你的品味我不敢说特别好,这样未免有自夸的嫌疑。” “可是你本来就超级好的呀!”她举手发誓,“超级超级超级好的陆自喃,是郁冬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郁冬眉眼得意,让陆自喃看得心头一动,嘴上却忍不住笑话她“王/八看绿豆恰好对上眼”。 “哼,你是王/八,我才不是绿豆呢。” 陆自喃也不辩驳,就这样由着她对自己补刀耍嘴皮子。 直到郁冬见路边的山楂树结了果,随手摘下一颗往他身上蹭了蹭,丢进嘴里酸倒牙,急得她连吐都来不及吐,陆自喃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你的品味不错,可我的品味还真是不太好的样子。” 郁冬酸得直吐舌头,顿时抱紧他的腰:“我性价比可高了……嗯……” 静静相拥数秒,陆自喃便领着郁冬往学校著名的情人湖方向走去。 情人湖。 这地方对郁冬和陆自喃来说很特别。 大一那年因为选修课相识的陆自喃和郁冬,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同学关系。 也不是没有熟络的时候,能一起在教室偷吃零食,虽然大多数是郁冬硬塞给他吃的,也能在大冬天煲上三、五个小时的电话粥,不过不是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而是高数考试在即,郁冬求了好半天陆自喃才肯教她做题。 尽管到最后…… 郁冬还是全程抄了陆自喃的试卷,连选择题都不肯修改,保持了试卷的高度完整性。 及,雷同性。 但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陆自喃大学唯一一次挂科,就是大一那年的高数。 他跟郁冬的考试时间重合,学校开启了屏蔽网络的设施,导致他想好的短信救急套路被完美打断。郁冬又急得像是一只脚已经被拖进热锅里的蚂蚁,他就只好弃考去了郁冬所在的考场,先将卷子做了一遍,待郁冬抄完才回到自己的考场。 时间有限,但也足够陆自喃再写一份试卷。 只可惜当时考试不交卷不能离席,导致陆自喃提交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考卷。 …… 郁冬当然不知道,陆自喃也懒得说,反正于他而言,没什么比郁冬开心更重要。 这样的念头在现在看来自然而然,可在当时却着实让陆自喃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做了这样冲动的事。 但比挂科更让人无法预料的是,他后来竟然因为郁冬吃荔枝的样子太可爱而…… 而……擅自吻了她……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郁冬都没有来上课,两个人的初吻在荔枝晶莹的微甜中弥散。 直到某一天情人湖畔升起不少孔明灯的夜晚—— 陆自喃再也按耐不住想见郁冬的心情,便将她约到情人湖附近,谁知半路遇到熟人聊了几句的功夫,郁冬就闹出了岔子。 帝都的冬天阴冷刺骨,湖面结冰是常态,没落雪时就分外透亮。 郁冬原本只是好奇地在冰上走了几步,傻傻地想起《甄嬛传》中的冰上献舞,越想越出神,越想越欢脱,走得离岸边台阶都快二十步时才有些发怵。恰巧陆自喃赶到,站在岸边激动地喊了声:“郁冬!” 吓得她一个脚滑就踩进了半个冰窟窿里,棉靴湿了大半,郁冬惊叫:“怎么办、怎么办啊!” 陆自喃也试着往前走两步,可无奈薄冰无法承受他的重量,他刚一落脚便出现窸窣的嘎吱声。 “别!陆自喃你别过来了!” 他只能小心地退回到岸上,急促地说:“你慢慢走,慢慢走回来。” 郁冬抬脚,两只脚的重量不知如何分配,如履薄冰原来就是这样的胆战心惊。冒着随时一脚踩塌下去的危险,郁冬慢慢挪向岸边,直到还剩五步路时,薄冰嘎吱一声断裂开去,郁冬被冻得鼻涕眼泪一把流。 陆自喃四肢修长,尽可能朝郁冬伸出手:“把手给我。” “陆……陆同学,我要是掉下去,你会跳下来救我吗?” 陆自喃抓不到郁冬的手,却不假思索地说:“会!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掉下去……” “哦——”郁冬耸耸鼻子,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那……那你还会像上次那样偷亲我吗?” “……可能会。” 陆自喃脸上一热,好不容易握住郁冬的手,不敢使劲将她往自己身边带,只得引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像中世纪婚礼中的新娘,穿着最朴素的羊毛大衣,徐徐走向属于她的少年,伸出手的那一刻,即是嘱托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会的。”陆自喃笃信。 郁冬“诶”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陆自喃是土生土长的北京爷们,毫不墨迹地用力将只剩最后两步的郁冬拉进怀中,按住她的脑袋,用自己脖颈间的温热贴紧郁冬冻得冰冷的小脸,亲亲她的耳侧说:“以后,以后我都只亲你。” 郁冬傻愣愣地被他拥在怀中,好半天才哈出一口热气,问道:“陆同学……你刚刚算是在跟我表白吗?” 陆自喃揉揉她的头发,一颗刚刚落定的心又被她撩得沸腾起来,他没有敢跟郁冬对视,依旧保持着取暖的姿势,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是在跟你表白,我喜欢那个勇敢又迷糊,不爱吃胡萝卜,上课爱睡觉,爱撒娇,爱吃零食的郁冬。” “嘿,那太好了。”郁冬在他怀了蹭了蹭。 “嗯?” “因为我也正好喜欢你啊。” ……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节,冬景,夏夜,景色却一样熏得游人醉。 幸好我也正好喜欢你啊。 幸好我当年喜欢的人,现在还在我身边呀。 幸而我们在一起时,从过去走到未来,是我的还是我的,是你的还是命中注定。 郁冬,陆自喃。 越过时间的拥抱还带着当年的少年气,郁冬躲在陆自喃怀中,动容地说:“陆同学……你真好。” 第19章 山茶(19) 山茶(19) 周日晌午下了一载及时雨,恰好浇灭了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热气,没过一会儿天气就朗清多了。 郁冬近来一直早起晚睡,手机搜索里净是些“如何避免猝死”、“二十五岁少女如何延迟衰老”之类,答案百出,不乏颇有科学道理的言论。 但郁冬不过看看而已,该早起还得早起,晚上该跟陆自喃腻歪还是得抓紧时间。他这个人啊,读书的时候就时常忙得不见人影,现在多少也算个明星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能自主安排,郁冬就变着法蹭到他身边,这小姑娘总归是有想不尽的办法。 以前陆自喃每天晚上都要训练,她就乖巧的待在台下看剧,时不时递上毛巾和水,见其他队友眼神暧昧,郁冬便吐吐舌头笑着跑开。 有时候连教练也忍不住调侃陆自喃:“你家这小媳妇还挺乖的啊,每次在台下一等就是五个小时,”郁冬闻言害羞地躲在陆自喃身后,忙说:“我没课嘛……” 众人心照不宣,念在陆自喃这人一贯不喜欢拿郁冬开玩笑,他们才消停下来,一般说到郁冬脸红也就算了,可不敢动真格的。 陆自喃本身就是话少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自从和好以后,郁冬每晚都要跟他打上很久的电话,耳机塞到耳廓都发热、发酸,也舍不得挂断。 有时候郁冬说着说着就不小心睡着了,陆自喃也不挂电话,就这样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仿佛两人此刻隔的不是五环,而是一张薄被,遮住了害羞的人。 早晨醒来郁冬也舍不得挂断,起初还嫌陆自喃这样太浪费话费了,但现在不同于当年宿舍里的不稳定公共网络,有了永远不会断开的wifi后,再有一个夜晚用低沉的嗓音哄你入睡的人,再好不过。 郁冬记得,那时候陆自喃怎么也不肯让郁冬给他打电话,总是先按断再回拨过去。别人的家人也会这样,郁冬以前很羡慕她的舍友,有这样细心平和的父母,她就从来没享受过家人之间这样温馨的小举动。 所以直到陆自喃做了,郁冬才知道这样安心、被人需要的感觉,可以用来解释她幻想已久却语焉不详的词汇——家人。 陆自喃的脚步很轻,郁冬却是噪音制造体,尽管她已经尽力蹑手蹑脚,也仍然是那种“她醒了全世界都睡不了”的典型,大学为这事,她不知道被舍友坑了多少次“救命饭”。不给吃的,杀无赦。 陆自喃在电话那头轻笑,虽然人才睡醒,声音却不像郁冬那么沙哑,他翻了个身,问:“睡得好吗?” 郁冬抱歉地点头,后知后觉他看不见自己的举动,忙说:“可好啦,还梦见小时候暗恋的男同学了。” “他长得好看吗?”陆自喃语气平常。 “嗯——那时候我们班女生都觉得他很普通,黑黑瘦瘦的,但我觉得他超级清秀啊!” 郁冬觉得按陆自喃这爱吃醋的小性子一定有陷阱等着她,先发制人道:“我有那么肤浅么?我不看脸。” 陆自喃了然,哈了口气:“你只看长得帅的脸。” “妈呀,果然了解我……” 郁冬一边说话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十分钟就可以化个简单的妆容,她唇色粉嫩,几乎用不上口红。随便涂个唇膏就能显得气色水嫩。 “你还不起床嘛?”郁冬兑好存/折和信用/卡里的存款,小心的塞进背包里的夹层,“我要出去一趟,陆同学,我们晚上再一起吃饭吧。” 陆自喃起身看了眼时钟,才上午八点二十,按郁冬的性子,她除了工作应该也没什么可忙的。 “现在呢?需不需要专属司机?” 郁冬笑得眉眼弯弯,答应得很是爽快:“那你得快点啦,我赶着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迟到可不好。” “……你舅舅家的孩子?” 郁冬有心跟他开玩笑,故意沉下嗓音:“嗯,一直没敢跟你说,其实……其实我已经有孩子了。” 这五年陆自喃根本不曾真正远离过她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依然了如指掌,郁冬有没有孩子,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但陆自喃倒是很配合地问:“哦?” “嗯……”郁冬继续演,“我如果有孩子了,你还会爱我吗?还会跟我结婚吗?” “如果你有孩子……”陆自喃沉吟,“那百分之一万是我的孩子,我会绑着你立即去登记结婚。” “啊?” 郁冬明明喝了一大口清肠胃的柠檬汁却丝毫不觉得酸涩,反而甜甜的笑出声,“谁要跟你结婚啊!” 陆自喃穿好衣服,系上袖口,“就冲你这句话,我怎么也得加把劲让你快点怀个小猴子。” “才不要呢,喂喂喂,陆自喃你的脸呢……” 到学校正好九点二十,距离家长会还有十分钟。郁冬特意穿了件成熟的雪纺衫配牛仔长裤,不想给老师留下一个孩子父母都很年轻、轻佻的感觉。 林叔的儿子林森树今年十二岁,就读于帝都的一所普通小学,再开学就该是六年级的小学生了。 桌上贴着林森树的名字,陆自喃牵着郁冬坐下,教室很大,来的家长却很少,整个教室看起来空荡荡的,郁冬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学生,郁冬悄悄对陆自喃说:“我那时候开家长会都不敢来学校,特怕老师把我那些糗事都给抖落出来,我外婆是急性子,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郁冬想想都心有余悸。 虽然陆自喃并非有意显摆,但事实听起来就是那么装/逼,他自然理解不了郁冬这样普通学生的日常。 陆自喃笑着说:“我那时候会被老师叫去家长会啊,我爸要代表家长发言,我要代表学生发言。” “哦……”郁冬轻哼,“最烦学霸了。” “没学霸你大学能不挂科?” 郁冬脸上挂笑,默默缠上他的手臂:“我讨厌其他学霸,除了你,我最喜欢你了。” 陆自喃满意地笑笑。 郁冬嘿嘿嘿地补了句:“尤其是给我抄答案,给我掏钱包,给我当免费劳动力的时候。” “真矫情啊姐!我昨天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郁冬不用看也知道身后这个小鬼头是谁,她头也不回,只是伸手直接将他耳朵拧到耳边:“说谁矫情呢?等下老师批评你我可原话转告给你妈。” “谁跟你一样到处闯祸。”小树嫌弃地推开郁冬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老师表扬我还来不及呢。” 姐夫…… 陆自喃有印象了,他跟郁冬刚在一起那会儿见过小树,郁冬时常周五回家顺路接他下幼儿园,那时候他还是幼儿园大班的熊孩子吧。 这会儿都会叫姐夫了……上道…… 小树妈妈白天在校办工厂给人当厨子,傍晚还得去一户人家做小时工,事情倒不多,就是给人家看着两个孩子写作业,不许他们偷看电视,或者吵架、打架啥的,顺带把饭给做了。 但这两个活儿都占时间,小树妈妈陈美珍几乎每天连轴转,尽管小树从来不需要人操心,但家里林叔瘫痪在床,小树毕竟是个孩子,她又到底只是个身单力薄的女人。没了主心骨,日子也就只能凑合过。 林叔跟郁冬妈妈是老同学兼老同事,她爸出事那会儿也是林叔夫妻俩接济了不少。如今林叔……诶,别说这事跟郁冬有关,就是无关也该她管管。 小树随陆自喃坐在教室后排,郁冬端端正正坐在贴着小树名字的座位上,拿出纸笔认真记下老师布置的事项,好完完整整给小树妈妈汇报。 其实也不是什么家长会,就是小学生航模比赛需要去外地参加,小树报了名,还没交钱,老师一时联系不上他的父母,就只好让小树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小树这孩子早慧,知道家里人经济条件都一般,谁不愿替他出这份闲钱,无奈想到了郁冬。 “你跟老师聊聊小树平时的学习状况。”陆自喃强行牵住小树的手,继而转向老师:“我这就带孩子去交报名费,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们平时太忙,劳你费心。” “不要紧、不要紧,小树平时很乖。” “行,你们聊。” 郁冬听话的点点头,顿时有种“我男人掏钱好帅”的自豪感,一时没忍住就笑眯眯问老师:“老师,你看他们俩长得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师没见过小树妈妈,狐疑地打量了郁冬一番,确定她成年后,才弱弱地说:“是、是挺像的。那个,小树家庭好像比较复杂,我跟他妈妈经常通电话。” “嗯?”郁冬说,“哦,那我不多问了哈。” 老师误以为自己多言,立即拍拍郁冬的肩膀:“我也就是一说,你别介意,大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好。” 郁冬对老师有本能的自动屏蔽属性,哪怕老师温和大方,哪怕她已经毕业多年,可怎么也改变不了对着老师就毕恭毕敬的尿性。 见陆自喃迟迟没回来,她急着说:“老师,那我们家小树就交给你了,他要是在学校里不乖,你尽管好好教育他,我们做家长的都能理解。” “哦,好的,我们保持联系。” 郁冬前脚还没走出教室,年迈的班主任就惋惜地感慨道:这么年轻,长得漂亮,谈吐也很不错,怎么就直接当了人家孩子的后妈…… “不过那个小伙子倒是挺帅,”老师摇摇头,“算了,现在年轻人流行年纪差,两人看着也合适……” 第20章 剑麻(20) 剑麻(20) 陆自喃领着林森树站在教学楼前的樟树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印在枝桠斑驳的光影之中,老少年半身倚靠树干,小少年抱臂冷目而视,像是因为支持不同球队而僵持不下的父子俩,谁也不肯退步。 少年则稍显老成,父亲反倒玩性大发。 郁冬不知将来她会以怎样的方式与陆自喃相守一生,也无法预料自己何时开始同孩子渐行渐远,徐徐目送。但,她心底倏然有了答案。 所谓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大概就是此刻静悄悄的一幅画,我也能想尽对未来的期许。 因为有你,爱情绝不仅仅只是这样。 站在树下庇荫的陆自喃很少接触小孩,一路无话,顺顺当当替小树交完了报名费。小树腿上照了太阳光,陆自喃将他往旁边拉了拉,随口问道:“你是郁冬的邻居?” “以前是,”小树坑着头想了一下,“现在也不算远,不过你不能从我嘴里套话,关于郁冬姐姐的任何事情都不行,虽然我知道你是郁冬姐姐的男朋友。” “没打算问,”陆自喃好笑,“你也放轻松,小孩子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 “要你管。” “没想管你,以为你们住得近,”陆自喃伸手点烟,见小树还站在一侧,又把烟收了回去,“要是你们住得近,还能请你帮我个忙。” 小树被陆自喃的话语吸引,又想到陆自喃刚刚替他交了的报名费,拍拍胸脯说:“你先说是什么忙。” “给我当间谍,特拉风的那种。” “呵,”小树怏然,“你把我当小孩哄呢?你不就是想让我帮你监视郁冬姐姐嘛,还间谍,三岁小孩都不信。” “……小鬼头。” 陆自喃没想到现在的孩子懂这么多,无奈地摸摸他的头说,“就想麻烦你周末没事就去她家吃饭,她做饭手艺不错,你去了,她一定得好好准备。” 这样……她就不会将就着吃了吧? 小树虽然满脸不乐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郁冬下来,他打量了一下陆自喃的身高,问到:“你是运动员?还是消防员?” “怎么?个子高的就是运动员和消防员?” 小树挑眉,“不止个子高,还有长得帅。” 陆自喃朝着空气比划了个投篮的动作,说:“这么会说话,人精啊你,以后带你去现场看球赛。” “现场。” “你们大人就爱开空头支票,什么以后、将来啊,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陆自喃扒拉几下小树的寸头,“你又知道了。” “小树、小树,”陆自喃默念几遍,“全是木头,你爹妈给你起名带这么多木,你说你是不是五行缺木?” 小树跟他像熟识多年的亲兄弟一般,反唇相讥:“你才五行缺心眼,我这根木头好歹有朝一日会变成为祖国添砖加瓦的栋梁,你呢?” 陆自喃也觉得他讲得在理,小小年纪,一本正经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唬人的架势在,也不跟他计较,突然想起交钱时会计老师不悦的神色。 “全校就你们家孩子一直拖着不交报名费”的话语还飘在陆自喃脑海,他没有多问小树的家庭情况,也没想打听。三言两语下来,小树早慧的性子一目了然。 若非家境催人,这孩子也很难如此懂事。 陆自喃这人就这点好,不该问的事情绝不探寻,予人以自我保护的空间,绝不带着好意造成伤害。 反倒是小树先提起钱的事,说他一回家就回跟他妈妈说,到时候让郁冬把报名费带给他。 陆自喃没说不用了,也没答应,反倒从钱包里又拿出几百块钱,直接塞到小树的口袋里,“装好了。” “你做什么?”小树立即掏出来,像是手掌心被热水烫着了一般,“我不要,这是你的钱。” “姐夫给你的门票钱。” “什么?” “不是说大人们都喜欢哄小孩么,”陆自喃沉吟,蹲下身与小树平视,手按在他肩上:“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不会食言的,他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除了生离和死别他无能为力。其他的,你可以相信。” “真的可以相信你吗?”小树这下才像个孩子。 问得真诚,无助,手里紧紧攥着钱,小树的眼神却很倔强,他能懂陆自喃照顾他自尊心的善意。 陆自喃点头,说:“给了你的你就自己看着用。” 从小到大,小树都知道,他需要做到最好才能不给家里添麻烦。无论是美术比赛还是奥数竞赛,他都无法跟其他同学一样,把比赛当作是全家人的旅行。 航模比赛是小树最喜欢做的事,航模是郁冬在网上给他买的材料,一点一点拼了三个多月才竣工。 遥控器、马达、迷你发电机等,都涉及郁冬不懂的物理知识,小树知道的也只是十万个为什么上的物理常识,但两个人一点一点摸索,也就弄出来了。 还挺行,为了区别于其他人的航模,郁冬特意将它涂上了大红色,命名为“乌冬茶树菇号”。 其实小树早就应该向家里拿钱报名,不知如此,还有去外地参加比赛的食宿费,合计约六百块钱。 小树对六百块钱没有太大的概念,可只要一想到这是妈妈半个月的工资,是商场里一套崭新变形金刚的价格,他心里就有了数。 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小树也没敢开口。 他并不害怕被妈妈抱怨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比赛,他就算真的不能去外地,也就算了,睡一觉,明天起来他的航模飞机照样能在广场上飞起。 他只是害怕看到妈妈自责的样子,陈美珍没读过什么书,老林又在五年前故瘫痪在床,家里没了主心骨,陈美珍只能一个人硬生生扛下去。 赤脚走在玻璃渣子上过日子,说多疼也不至于,结了痂再走,死不了。可小树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好的馈赠,她舍不得孩子跟着她吃苦,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连孩子都没办法过一个像样子的暑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郁冬慢悠悠地走过去,笑着问:“两位小朋友有没有打架呀?” 陆自喃朝小树撇撇嘴,小树也回敬他一个“你老婆真智障”的神情,两个人都以同样双腿分开站立,手插口袋的姿势,“哟,几分钟不见你们就结成了革/命友谊。” “走了,吃好吃的去。” “喂,你没良心啊,这么几分钟就被陆同学收买了,是谁从小一嘴巴一个枣儿的把你拉扯大。” 小树走在前头,陆自喃也不怕热,依旧揽着郁冬的腰,郁冬还在后头念叨:“以后绝对不要生儿子……” “真的,生儿子跟爸爸亲,以后还要娶媳妇!” “天哪,那我这个妈妈得多伤心啊……” 郁冬说得正激动,小树扭过头一脸嫌弃的说:“生儿生女不重要,关键看遗传了谁。” “什么意思?” 郁冬一脸茫然的问陆自喃,小眼神迷离得很,陆自喃忍不住伸手按住小树的头,另一手带紧郁冬的腰,顿住脚吻了上去,二话不说便在她的口中发力。陆自喃含住她的柔软,忍不住用力的吸。 不到十秒的间隙,郁冬便觉舌尖酸麻,唇上也红红肿肿的,干涸了一般。陆自喃替她舔了舔湿润了一下,说:“小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的孩子遗传了你的话,那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 “……哦,”郁冬点头,“那、那他一定很可爱。” 小树、陆自喃:“……” “跟你们一样!” 中午吃过饭,陆自喃开车先送小树回去,路上说好了今天休假最后一天,他们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窝在郁冬房间看电影,顺带……聊聊天? 陆自喃休完假,下半年就该全身心投入到训练之中,比赛在即,郁冬也十分理解。 所以……也暗暗下定决定,就今天吧。 小树一走,陆自喃就飞车赶回郁冬家,像他这样最亲密也只是在郁冬胸口上种个草莓的少年,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要说真有多紧张,远不及兴奋。 昨晚在电话里听到郁冬小声说“那个,要不……你明天留在我这睡吧”,他差点兴奋得从床上跳起来,还没按耐住情绪,郁冬又磕磕巴巴解释说,“啊,记得带衣服,我是觉得……你马上又要住回运动员公寓……” 具体的他也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郁冬那张害羞的小脸,和扭扭捏捏不让他乱亲的小手。 就连车上的广播也正好放到—— 协和医院专治男性健康,童叟无欺,真诚为各位推荐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大表弟”,保证您吃完神清气爽,随时随地全方位抵抗早/泄…… …… what? 陆自喃一把关了广播,老子还需要这东西? 第21章 入v(21) 南烛(21) 窗外一点斑驳的树影,一片孤零的落叶,和一个满脑子开飞机的老少年。 郁冬原是闹着玩的,她闲着无聊躺在床上刷知乎,正好看到一条热门问答——如何逼死你的老干部男朋友,顿时被吸引了兴趣。 回复多达数千条,郁冬随意翻几条就笑得比门口的京巴还欢脱,“趁男朋友熟睡时拍下自己半遮半掩的裸/照……”郁冬立即脑补了一下陆自喃那张“你再胡来我就亲你”的神情,偷笑道:“还是换一下一个好了……嗯……穿性感睡衣隔屏撩人?” 这个……郁冬觉得可行。 虽然她身材不错,腰身细瘦却紧致,陆自喃用“剥了壳的荔枝”形容过,不同于常年不运动所带来的细腻、柔软的质感,郁冬的皮肤是吹弹可破的。 还……还有嚼劲? 虽然这好像不是什么形容词。 郁冬翻箱倒柜好好折腾了一番,最后在衣柜最下角找到一件求职面试时穿的短裙和黑丝袜,她眯眼偷笑,换好后在床上合拢双腿曲在一侧,用手机从上往下拍,不仅显得双腿细长,还能从短裙遮住的地方还是绵延想象。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一出果然对谁都是极其好使的,就算是陆自喃这样当初交往两年也不曾戳破那层灯笼纸的老少年,在收到图片时,也莫名动了动喉咙,挤出一句:“靠……老子总有一天死在你手里……” 开车门,连楼下的京巴他也懒得逗了,径直大步往楼上走,连蝉鸣都消停了一阵。 陆自喃知道郁冬家没其他人在,却还是整了整衣服正欲抬手,想着头一回在郁冬家留宿,怎么能空手而来?于是他又原路折返,在所有已经被打断的脑回路中摩挲郁冬喜欢的一切—— 花?郁冬最喜欢的应该是香槟玫瑰,象征高贵和我足以与你相配,这丫头很在乎“匹敌”所带给她的平等感觉,大概是大学时人人都道“郁冬你真幸运”。 短短一句便让郁冬心中苦涩,为什么是她足够幸运得到上帝垂怜,而非陆自喃的好福气呢? 酒?啧,这丫头酒品可不太好,大学时喝完酒缠了他一夜,嘟着嘴一直念叨“陆同学……你给我讲故事吧,我要听好听的故事,像七个小矮人大战牛魔王啊,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争夺红孩儿……” 陆自喃那会儿要是稍带敷衍,郁冬一准眨巴她那双水汽迷蒙的眼睛说:“你不给我讲故事我就哭,真的,我哭起来可凶啦,就跟自来水龙头坏了一样……” 陆自喃那时候不知道郁冬的家境,凭外在的乐观和良善,以及平日里的没心没肺,他就主观臆断郁冬是个小公主。她应当跟自己一样,被父母呵护、保护,是那种皱个眉头都有一群人哄着、捧着的小姑娘。 现在他倒是能明白郁冬执着于听童话故事的原因了,大概人醉时,心反而明朗了。 佛说人生七苦,无非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和求不得。郁冬年纪轻轻却早已占据不少。 对寻常人家的孩子而言,睡前卧床听父母悉心讲童话故事的小习惯,温情不减,但就现在更专注于往pad小游戏的孩子们来说,被故事引领情绪、天真的去幻想另一个世界的魔力却不多。 可郁冬恰好保留那一份迷失的童真,她小时候除了自己得到过一本《格林童话》外,几乎就只有电视剧版的《西游记》一路陪伴。 以至于郁冬可以清楚的记得每一只妖精的名字、法术、法宝和来头,甚至是哪九九八十一难。这样异于常人的记忆让陆自喃很是歆羡,但与此同时,他又心疼得不行。这个小姑娘并非如他所想。 到底是看了多少遍,才能如此烂熟于心呢? 陆自喃恍惚中买好花,零食、啤酒还有酱板鸭,几大袋子拎在手上摇摇晃晃的响着。手机上却“叮”一声又出现一张图片,郁冬在家有些仓皇,尤其是陆自喃没回她短信的每一次。 随即一条短信跳入:想要高清图片请先发红包哟,白嫩嫩,香滑滑的郁小冬在这里呐! 陆自喃点开图片,是郁冬穿着吊带的上身,可惜的是……该打马赛克的地方都打了马赛克,露出来的肩膀和小腹其实也能起到差不多的点火功效,至少对陆自喃来说,只要是郁冬,怎么都是死穴。 回到郁冬家楼下,陆自喃客套地轻轻敲门,发愣之际才发现门上贴了张兔子状便利贴:钥匙在门口鞋盒里面,嘿嘿,哈哈,呵呵,哟哟。 哟呵,一看到这样的字样,陆自喃就自动在脑海里演了一出《舌尖上的郁冬》,“她,是生命开始的地方,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断的寻找落地的种子。” 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生火、切菜,煮米、做/爱,用食物凝聚家庭,慰藉爱人。平淡无亲的锅碗瓢盆里,盛满了中国家庭的伦理,更折射出中国式夫妻的爱意。 人们成长、相爱、别离,互相践行、目送,既是家常,也是日常,更是人生百味。 陆自喃沉下心,满身大汗地赶去浴室洗了把脸,有些燥热,直接拿冷水浇了头。板寸的好处就在此,女人动情时手指无法插/入发丝之间,好给男人们动手反扣在床头的间隙。 知道郁冬此刻正贴在门后偷听,陆自喃不疾不徐地呼了口气,把刚买的零食放入冰箱,一层一层的装好,还细心地考虑到郁冬生活上的小迷糊,于是随意找了张纸,写好了冰箱里所装的食材。 至于花,还是带进房间的好,倘若郁冬躺下身,头枕在他的胳膊下,抬眼便是一束娇嫩的香槟玫瑰盛放在床头,那……那心情大概会更好,情动大概会更甚,专属他们的第一次记忆大概也会永生铭记。 算了,就是想方设法又想不出什么花样,只好拿花哄她而已嘛……陆自喃无奈地想。 准备待发,陆自喃觉得当军人的,是时候拿出“亮剑”精神了!他推门而入,却见郁冬穿了套高中的蓝白校服,呈大字型平躺在床上,一脸可怜地歪着头对他嚷嚷:“李湛然说……他等下来接你……” “……干什么?” 郁冬懊恼,“说是你们家的酒会。” “我说你这穿的什么?” “校服啊,”郁冬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无奈地说:“我想闹个制服诱惑来着,可我又没制服……我们报社的衣服就别提了,楼下大润发搞活动送的文化衫……” 文化衫上还印着“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南海只属于我国观音,跪!”给跪…… 陆自喃走过去,直勾勾地压在了郁冬身上,跟她鼻子贴鼻子,嘴巴沾着嘴巴,轻声说:“酒会不用管。” “不行呀,我都替你答应了。” “……”陆自喃抬头。 郁冬见状生怕他真动气,赶紧动手拉下他,哄小孩似的在他唇舌上乖乖舔了一会儿,才说:“真不怪我,是李湛然说,说他可以帮我弄到加内特的签名,我这才一个见利忘义……” “你想要签名怎么不直接问我要?” 郁冬想了想,理直气壮得反问道:“你会给我别的男人的签名吗?” “我当然不会啊!” 郁冬说:“……我就知道。” 陆自喃这人啊,爱党爱国好青年,爱家爱老婆好迷夫,主要毛病就是爱吃小醋,吃了小醋还不说,说了还非得郁冬卖身求饶好好哄,哄好了还得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绝对是有原则—— 好比,加内特或者杨洋跟陆自喃一起掉进水里,那必须是救陆自喃哇! 郁冬要是敢说第二种答案,陆自喃就会冷着眼默默丢出一句:“嗯,很好,我果然是不能指望你……” 陆自喃闻言哭笑不得,开始徐徐解开郁冬的睡衣纽扣,郁冬羞得赶紧别过脸,却又被他钳住下巴捏了回来,“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睡衣里细腻的肤色一览无余,看文和看人一样,喜好连绵起伏,就像鳗鱼,煎炸烹煮都可以保持其原汁原味的呈现在食客面前。 但若是配上顶级的酱料,再将最接近人体肌肤质感的鳗鱼卷起,一口含住,让酱汁淋到口中慢慢融化肉质,让鳗鱼稍微凸起的不平整在舌尖流连,一点一点的吞噬这种美妙的感觉。 就像陆自喃一点一点舔红郁冬的乳,颜色愈来愈深,舌尖轻颤,郁冬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可是这家伙太坏了! 陆自喃一路慢火轻吻,却在手指来回抚摸腰身,向上引到乳,他常年训练手指粗糙,以至于抚摸时带有一种特定的触感,有些霸道的侵占,却又舒服的来来回回,撩得郁冬连发丝间都是黏腻的汗。 “陆同学……”郁冬呢喃,“我身上都湿透了……” 陆自喃声音黯哑,“那我帮你脱掉好不好?” “好,”郁冬乖巧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那你真的不去酒会了吗?你家主办的诶……” 陆自喃笑得讳莫如深,他刨了之前一贯的温柔细腻,直接伸手探到郁冬身下,摸了一手糖浆,他探进去两根手指,郁冬难受得直蹬腿,陆自喃抽出手来按住乱扑腾的旱鸭子。 陆自喃拉过被角,“睡前小甜点,”他欺身亲了一下眼神迷离的郁冬,说:“睡吧,我准备一下去参加酒会。” “哦……那好吧……” 陆自喃的话语像是某种催眠的咒语,郁冬乖乖地合上眼,可怎么说郁冬也是根正苗红的党/员啊,怎么能在男/色面前抛弃我党原则和底线呢,她猛然惊醒,委屈地说:“哦!你竟然纯撩我!” 陆自喃暧昧的笑笑,“怎么?急了?” “谁……谁急了……”郁冬语塞,“我只是、只是怕你烧着自己!” “……你再说一遍?”陆自喃俯下身,原本郁冬下身就被他压着,现在手臂也被钳在头顶。 郁冬服软,撒娇说:“我疼——” 陆自喃急着松开手,“哪儿疼?” 郁冬学着赵丽蓉的调调说道:“一杯你开胃,二杯你肾不亏,三杯五杯下了肚,保证你的小脸儿呀,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吧唧儿,蓝哇哇儿地,紫不溜湫,粉嘟嘟儿地透着那个美……” 越说越心虚,郁冬装傻偷笑:“那什么,我心疼……心疼……心疼你这么好却瞎了眼看上我……” 啊呸!心疼你烧着自己! 心疼你枪都上了膛却没能走火! 烧死你得了! 忍冬(22) 郁冬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陆自喃已经离开了,但床头柜上晾着的白开水还是温的。 柠檬片飘在水面,这是陆自喃的习惯,知道郁冬扁桃体时常发炎,一句“多喝热水”就像蒲扇之余冬日,多余而让人哭笑不得。陆自喃不同,他习惯言胜于行。 分开五年,郁冬很多时候不经意回想起时,满眼尽是陆自喃各式各样的小习惯。 像将零钱按面值分类装在钱包,像手机备忘录里满满关于对郁冬的提醒,像是路边转角偶然邂逅的、眉眼与郁冬相似的小小小姑娘。 那时候郁冬的室友总爱夜谈时给她做各种恋爱战略指导,几个女生就着一碗泡面或是一盒鸭脖,就能轻易把男人的心思分析得头头是道。 哪怕明知自己在感情里输得一败涂地,也好似从没受过伤似的用过来人的语气,说爱情的无畏,说爱情的无所谓。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能有多难。 郁冬那时候是信的,一切看起来华而不实的名言佳句,从爱情歌颂到自由的控诉,她都读得认真。在陆自喃面前,她一贯没有自信,有些来自于家境烙印在她背上的屈辱感,也有一些源于自己。 撇开陆自喃父亲是国家篮球队教练,和传闻其母是荣光影视的董事长外,陆自喃本身并没有过多享受,甚至是预知家庭所带能给他的更多光环。 被教练挑去八一队试训时,陆自喃每天在高压的训练强度下,自我苛刻,每夜加训两小时。纵使筋疲力尽,甚至蒙受不公时,他也没有跟家里抱怨过一秒。 直到大学开始职业生涯后,他更是没有再问家里伸手要过一分钱,他从没送过郁冬以金钱衡量尤其贵重的东西,每一次的礼物都融在生活的细腻里。 一顿亲手做的饭菜,一次不远不近的郊区旅行,一场午夜电影,直至十二点跟郁冬亲吻,一本贴满比赛所到国家风景照片的纪念册…… 无一不是以手抵心,平淡细长。 按陆同学的说法,他对于郁冬全然是完整的一个灵魂个体,除了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点扒光郁冬这件事上,其他时候,他都可以向电影念的那样—— ''shand. it’sabouthayouarone''dlove. 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大鱼大肉,不是权倾朝野。幸福是每一个微小的生活愿望达成。当你想吃的时候有得吃,想被爱的时候有人来爱你。 当郁冬每日清晨醒来,手边总有一杯温水。 思来想去郁冬还是有些迟疑,以前恋爱时陆自喃就带郁冬回家见家长的念头,只是郁冬一直跟他打马虎眼,他也不便勉强。 如今他临走前再提陪同他参加酒会的事,郁冬不是没有动心的,只要她一想到陆自喃身边出现的落落大方的富家小姐,她就急得直想哭。 没有比较时,她还能够保管好自己的自尊心。一旦有了鲜明的对比,她就害怕得不行。 陆自喃这次依旧把选择权交给了郁冬自己,手机上有陆自喃发过来的造型店地址,无论是礼服还是首饰,他早已经精心挑好。 前提是,郁冬肯去。 车子在楼下一直候着,陆自喃先回家帮忙,没有主人家跟客人一同进场的道理。陆家只有他一个少爷,但凡出点小毛病,就是给人直戳脊梁骨的机会。 但所幸陆自喃的父母还算开明、本分,这些年家里丝毫没有沾染外界的权钱纷争,至少家里没有。 对于陆自喃的生活他们也向来不会多加干涉,尤其是常年在外训练、比赛的陆父,就更少跟儿子谈论职业篮球方面的事。 几个人卸去假面,一回家就全然是另一番样子。 其实陆家极少办酒会,一来是儿子、先生不迎合这样的场合,再者陆母佟立模特出身,独自经营一家享誉全国的影视制作公司,要说真有多大的利益往来,倒也不至于,无非是跟圈内人打打交道。 这一出酒会请的也大多是公司艺人和陆家的好友,门外记者围堵,各路不太冒头的小花旦抓住时机挡在门外各种搔首弄姿。 但风头反倒被迟来的几位世家小姐抢了空。 陈冉祖父一辈都是生意人,实打实的做事业发家的生意人,家庭背景深不可测,尤其是官政皆通。 佟立这一出戏,到底还是为陈冉演。 无论是从小跟陆自喃一起长大的李湛然,还是小时候多有接触的陈冉,陆立都有打算。无论如何,这丫头绝不能落到旁人家里去。 陈冉父母皆是反贪局管理层,今晚的酒会不宜出席,但陈家也是给足了佟立面子,不仅来了一位不靠家里的陈冉小姐,连陈家老太太也到访。 佟立赶紧迎上去,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说:“您来了真让我受宠若惊,”摆手拍拍陈冉,“冉冉越来越水灵了!” 老太太客气道:“哪里,这丫头天天在外头跑新闻,皮肤又黑又干燥,可心疼坏我了。” “哪能啊,冉冉放哪里那都是拔尖儿的好,孩子嘛,靠自己也好,我们呐,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自喃更是如此。” 陈冉乖巧的跟在一侧,一路大方的举杯与其他人打招呼,笑而不言,很快吸引了一众目光。佟立看在眼里,递了句话给老太太:“冉冉今年多大了?” 老太太何等眼尖,瞄了眼向她们走来的陆自喃,提高音量:“不小了,正是该结婚成家的时候。” “陈奶奶,陈冉。”陆自喃站定,同他们点头。 “你们俩认识?”佟立问。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意会说:“从小冉冉就爱跟着自喃后头跑,这哪能长大了就不认识了?” “是、是,孩子们私下里的事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清楚,”佟立给陆自喃使了个眼色,“你今晚好好招待冉冉,我跟你陈奶奶要到里面歇会儿了。” 陈冉答应,陆自喃看她一眼,没开腔。 陈冉自然而然挽过陆自喃的胳膊,一路皮笑肉不笑的问:“没带女朋友来?” 陆自喃笑笑,“时间还早。” 陈冉挑眉,憋了一口闷气,停在长桌边把玩手里的高脚杯,晃了晃里面只剩一口的香槟,“跳舞吗?” “不太会。” “我看你是不想跟我跳。”陈冉似笑非笑,看不出语意里是否带着愠气,“真当你只是运动员呢?” 陆自喃对她语气中的鄙夷有些不快,放下手里的酒杯,“我确实不会跳舞,运动员肢体不协调。” 陈冉轻哧,“今天是什么场合你我都明白,你不愿意请我跳舞我自然不勉强,只是等下你女朋友来了,这开场舞轮到谁也轮不到她。” 陈冉在心里哂笑,你以为我不知道郁冬是什么货色? 龙葵(23) 陆自喃骨节泛白,捏着玻璃杯的手有些置气,他目光飘远了一会儿,说:“劳你费心。” “你好自为之,”陈冉气不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次、两次拒绝我的机会。” “抱歉,我并不以此为荣幸。” “哼!” 裙角飞扬,对着油盐不进的陆自喃,陈冉第一次体味挫败感,这人油盐不进,他不同于其他*的圆滑世故,他像只充满少年气的风筝。 飘飘荡荡却有着绳索的羁绊,绝不随波逐流,就算是一两句唬人的敷衍,他都不屑。 说完便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郁冬并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遇到陈冉,她听同事嚼过舌根,只知陈冉家境优渥,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南瓜马车已经驶到门口,水晶鞋也牢牢套在脚上,郁冬每挪一步,每一次惶恐的接受别人的注目,都分外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 有些事情不是换了华服就可以彻头彻骨改变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披在身上,虚弱浮泛的步伐,骤然的敏感的自尊,堆积在一起的某一刻。 都会让郁冬弃甲而逃,只有当自己足够自信时,旁人的眼光里才不是鄙夷和不屑,而是歆羡和赞赏。 尽管她越夜越美丽。 郁冬游走在场地边缘,担心自己吃相不好,唯恐自己酒品太差,以至于绕了一刻钟也没敢碰任何点心和酒水。 郁冬连同自己和手机、衣服一起落在造型店,手不知该如何摆放,来搭讪的人也不知如何得体的回应。 一袭水蓝色抹胸纱裙,紧贴在郁冬身上衬出腰身极曲致,下身蓬松感的衣料让郁冬整个人看起来优雅、清新,水晶鞋灼着光亮。 尽管她一直低调地在进口处溜达,但还是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殊不知手她的高定礼服太扎眼,还是她举手投足间的羞怯难得一见。 陈冉眼尖,近乎一眼撇过去就看清了来人,本能地冷笑道:“穿了条裙子就以为自己是公主。” 站在陈冉身后的男孩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话头却接的好:“冉姐认识?看着不像跟你玩得上的啊。” “同事。” 他眯着眼往郁冬方向看了看,郁冬正笑着婉拒别人的邀约,“报社的同事?哪家的小姐?” 陈冉捂嘴而笑,姿态娇媚,“哪家的小姐?那我可真是不知道了,问你喃哥吧,你喃哥比谁都了解。” 见陈冉语气阴阴沉沉,男生也不多问,只是松口一说:“长得倒是真漂亮。” 陈冉抱臂冷眼看着郁冬,她还在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往人少的地方躲,陈冉玩味的说道:“漂亮,是真的漂亮,琉弟,你不妨去请她跳支舞。” “嘿,我才不去,刚刚那些哥哥们溜一圈儿全被她给拒绝了,我可不自讨没趣。” “怂!”陈冉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那你想不想邀请她跳开场舞?” “想啊,”宋琉整了整自己的领结,“我想也没用,等下喃哥来了,肯定要把全场最美的女人挑走。” 陈冉眼神凌厉,宋琉耍个小聪明舌尖一卷,“冉姐你可准备好了哈,开场舞非你莫属。” “哼,算你脑子转得快。” 陈冉也不多废话,直接附到宋琉耳边说:“你放心去邀请她跳开场舞,她要是不同意,你就问她认不认识卢其同和林振义,问她清不清楚当年……” “真的假的?!”宋琉憋得脸通红。 陈冉睥他一眼,一口红酒灌下去,不耐烦地催促:“什么真的假的?让你去你就去!” “得令!冉姐我这就去!” …… 红酒是怎么泼到宋琉脸上的,郁冬也不知道,她大概是气昏了头才会在做出如此鲁莽的举动。 “妈/的!你竟然敢泼我!”宋琉捏紧郁冬的胳膊,疼得她直往后踉跄,“你放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到底是谁让你这样的人混进来的?嗯?!” “你给我放开……”郁冬委屈得小脸通红,头发也送散开来,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大声呼号,又心寒于所有人保持笑意的冷眼旁观。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泼我,你可以啊,你有种啊,”宋琉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闹起来没个限度,无论管家怎么阻拦,他都不肯撒手。“舔干净!” “什么?”郁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宋琉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点一点舔干净。” “哟嚯!宋少这是假公济私啊?” “舔哪儿呢?哈哈哈哈!” “宋少这招高明……” ……起哄声越来越大。 郁冬强忍着眼泪,挺起身站稳,毫不畏惧地回瞪过去:“你——做——梦!” 宋琉沉下脸冷笑一声:“好啊,那我就当众来讲讲你的出身好了,看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小姐有多高贵。” “听说你爸爸挪用公款购置低价不符合标准的建筑材料,导致众多民工意外身亡,随后畏罪自杀。你母亲从小就抛下你跟别人跑了,宁可守着别人家的孩子,也从不去看你。” “够了!”郁冬咬着牙说出,“不许你说我父亲。” “哦?好啊,那我们说说继父,听说你继父在陆家的印刷厂工作,时常偷厂里的废铁钢筋出去卖,被工友发现还死不承认。” “还不止呢,我还知道……” 不需要宋琉钳住她的手臂,她也实在站不住了,宋琉一松手,她就整个人倾跪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众人将他们围在一起,只有刚跟行长谈完一笔大生意的陆自喃一家人站在别墅二楼,佟立还在竭力推荐自己儿子,好让他跟这些老伙计认识认识。 殊不知陆自喃陡然脸色一沉,猛地奔下楼。 陆自喃个高、力气大,他冲进围观人群的速度极快,近乎撞到了不少名媛,怨声连连。 “都给我滚。”陆自喃俯下身,心疼得一时不知道怎么抱郁冬好,郁冬只是哭红了眼看向他,什么也不说。 “滚!” 众人吓得后退一步,宋琉摸不清状况,还不怕死地拉了拉陆自喃的胳膊:“哥,这女的不是什么好人!她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听说她以前还被她继父……” 陆自喃把郁冬护在怀里,抱住她的头,“不怕,有我在,是我不好,是我让你看到这些恶心的人和事。” 宋琉闻言脸色煞白,一脸惶恐的看着陈冉,她却无能为力的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自喃横抱起郁冬,不顾姗姗来迟的佟立,及在场所有宾客的质疑,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才复又转身,一一扫过所有人或惊讶或看笑话的神色,冷冽的留下一句:“今天的账,我们稍后再算。” 陆自喃放下郁冬,将他护在身后,几乎是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抄起手边的啤酒瓶就冲宋琉头上砸去,直到触碰的最后一刻才停下。 “啊——”连郁冬也惊叫一声。 “陆自喃!你混帐!”佟立稳住脚,气得胸口直突突。 宋琉则是吓愣在原地,陈冉涌上去抱着宋琉的头四处查看,汩汩血流从宋琉的脸颊顺流而下。 郁冬担心地拉拉陆自喃的胳膊,他用力回握住,眼神还是凉薄的,立在原地一字一顿的说:“伤害郁冬的人,就算是孩子,我也不会放过。” “再有下次,你——你们——尽管试试看。” 烂摊子丢下,陆自喃重新打横抱起郁冬,回到车中,他搂紧郁冬连胳膊都在颤抖。 反倒是郁冬沉静下来,拍拍他的背,像哄受了惊吓的小朋友一般,说:“我没事,真没事。” 沉默须臾,陆自喃吃痛的眼神让郁冬心悸,他心疼地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郁冬笑中带泪,“不怪你,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总是因为家庭而矮人一等,无论多么努力都会被区别对待,哪怕有些区分是善意的,好心人觉得我更需要关爱。” “我小时候特奇怪,现在离婚率那么高,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来自单亲家庭,为什么我就要因为父辈的过错而羞于提及家庭呢?” “郁冬……” 思来想去郁冬还是决定带陆自喃回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那里才是真正完满的郁冬。 前几天郁冬回过老房子一趟,准确来说她早就想搬回去住了,房子里的陈设都一如二十年前,镜子模糊了,桌椅泛黄发旧色,没有电器,该搬走的、当初能变卖的都没了。 但郁冬就是喜欢这里,这是唯一让她觉得心安的地方。 父亲生前所拍的全家福还挂在墙上,玻璃罩被人砸了个稀巴烂,照片边角也倦了起来,但郁冬却指着相片对陆自喃说:“看!我爸爸妈妈是不是都很好看?” 神色骄傲的郁冬,陆自喃很喜欢。 郁冬喃喃:“其实那个孩子没说错,我爸爸确实挪用公款购置了一批劣质建筑材料,导致好几十人家破人亡,那时候他们每天都上门要债,要不到钱就殴打我跟我妈。” “虽然都是皮外伤,但那是夏天,身上一大片青的、紫的,害我连门都不敢出。” 陆自喃找不到抹布,只好摊开几个郁冬添置电器用剩的瓦楞纸盒,搂着郁冬坐下,郁冬却笑着拉起他,说:“我赔你一个开场舞吧。” 三分钟愈合伤口,止住眼泪,这是郁冬这些年锻造出来的厚脸皮。 拿手机放不合适的音乐,没有观众,陆自喃早已经脱了西装,郁冬也把高跟鞋甩到一边。 他们虽不擅长跳舞,只是依偎在一起,郁冬不必踮脚,陆自喃低头搂着她的脖子,贴着耳朵、连着心说起悄悄话来。 郁冬说:“后来我妈把我丢在外婆家,她不声不响就跟卢宇的爸爸结了婚,起初日子过得不错,我大多时间都在住校。到暑假就没办法了,学校不让住只能回家,但平时省下来的零花钱也足够让我在大通铺撑上几天。” 陆自喃知道郁冬说这些不是需要安慰,只是静静地听,心跟着她轻快的语调隐隐疼。 “然后呢?” “然后……妈妈再嫁过得还行,卢叔其实人不错,至于偷钢材废铁的事我不清楚了,大概是想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吧,那时候我妈在家照顾老人,还流产了一回,没法工作。 郁冬不知不觉又流了眼泪,全湿在陆自喃颈间。 耸耸鼻子,她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在一起,我的生活刚有点起色,原以为上天终于在我耗尽好运气遇见你以后,肯再满足我想要一个家的愿望,”郁冬自嘲,“大概是我太贪心了,才莫名又一次毁了短暂的平静。” …… 具体的郁冬也解释不清楚。 当初郁冬正在学校跟陆自喃腻歪,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上完夜班的卢叔和隔壁的林叔在路上被人殴打,现在满身是血,警/察和救护车刚到…… 郁冬连夜赶了过去,却被告知卢其同的左手手筋被人挑断,林叔至今昏迷不醒。 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卢其同才醒过来,见到郁冬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和陆自喃都是杀人凶手…… “但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他要说我跟你是……” 郁冬突然回神,急忙收住口,陆自喃还想追问,郁冬自己好好咬了咬陆自喃的耳朵,心一横贴上他的下身,转移话题地问:“我们……还做不做?” “嗯?”陆自喃明显一怔,“……你行吗?” 郁冬傻乎乎地笑起来:“你才不行呢!” “等下你就知道我行不行。” 陆自喃抱了些瓦楞纸盒去房顶,树边的铁梯子风吹日晒早已经生锈,陆自喃扶着郁冬先上去,他站在上边还能看见郁冬小时候起的四个轮自行车和挖土的小铁锹。 “这里?”陆自喃有些迟疑,“确定吗?” 郁冬可怜兮兮地点头,“我喜欢这里,这是我小时候的秘密花园。” 仪式感太强,陆自喃干咳两声,铺上柜子里剩下的军大衣,反扣在地上,内衬都是干净粗制的,郁冬缓缓躺下去,手指摁在陆自喃的脖颈上,像弹琴一般带着节奏感。 大约是今晚的气氛太过凝重,陆自喃的吻也落得格外郑重,一点一滴尽是陆自喃想要照顾郁冬一辈子的真心,从洁白的乳/房一路舔到腿窝,郁冬周身透着淡淡的奶香。无论含一口哪里,都能让他贪婪地吮吸出声。 “别忍着,这里都荒废了,没人。”陆自喃诱哄郁冬叫出声,手摸到下面,花苞微微张开,他手指进入得很顺利,丛丛的绒毛很柔顺,像是摸喵星人的手感。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陆自喃无师自通却不敢陡然冲撞进去,只得继续哄着、揉着,郁冬的腿很细,随意弓起来就能夹紧陆自喃的腰。 郁冬仰头看着星空,嘴里不自觉碎出:“大象……游乐场……” 她的声音变得更软,眼神空洞,陆自喃抬起她翘挺的屁股,蓄力一送…… 慢慢地,人在抖,天上的飞的象也在晃。 第22章 商陆(24) 商陆(24) 早晨醒来,日光斑驳在薄暮前头。 郁冬胳膊肘压在枕头下几乎抬不起来,腰间细肉被某人掐得粉紫嫩红,身上却是洁净的。 胸口上深深浅浅的压印和痕迹,无不在告诉陆自喃,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完完整整属于了他。 她还想侧个身继续睡,大腿却扯着被子疼得她冒冷汗,口中咛咛:“混蛋……陆……同学……” 陆自喃换好衣服,看时间还早,坐在床边凝视郁冬好半天。 喜欢看她皱眉,喜欢看她嘟囔小嘴,喜欢看她梦中似醒非醒时念着自己的名字。 仿佛时光不再游走,钟摆定格在每一个清宁的举止间。 陆自喃欺身上去,在郁冬的唇边落下一个轻浅的吻,手伸进去,替她不重不轻地揉捏嫩草丛生处。 郁冬弯了弯眉,下意识地伸手揽住陆自喃的后颈,“你要走了?” “嗯……今天要按时归队,”陆自喃半倚在郁冬身边,“舍不得我走?” 郁冬没有睁眼,只是眼珠子咕噜咕噜直打转,她睡得迷糊,声音也缥缈:“嗯……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陆自喃轻笑,“我还比不过你的蛋炒饭。” “……我就想吃蛋炒饭。”郁冬娇嗔。 “乖,你多睡会儿,我去做。”陆自喃慢慢松开郁冬的手,替她掖好被角。 刚要蹑手蹑脚关房门,突然想到似的,拉开抽屉找了一番,无果,随手便将自己的钥匙放下。 陆自喃出去后抬手看表,按帝都六点半的堵车状况看,他还有那么点做早餐的时间。 但陆自喃独居已久,平日里吃喝都在队里,家里几乎没有开锅的机会。 不过他自视厨艺不错,最先学会的几个菜也全是郁冬爱吃的。 陆自喃掌勺,打蛋的声音清清脆脆,青花瓷碗叮当响,撒上葱花和橄榄菜作料。 再轻声在砧板上切几片火腿,掩在喷香的炒饭上头,滋啦油响。 郁冬当年曾经说过,就冲这蛋炒饭恰到好处的火候,她能爱他一辈子。 这碗炒饭到底是给郁冬吃到嘴里了,晚是晚了点,但来了就好。 陆自喃担心郁冬醒来时吃饭已经凉了,便盛在便当盒里,放在微波炉旁。 出门前再设定好闹钟,郁冬周一去报社一般都会比平时早一些,虽然已经不是刚入职的小年轻人,但郁冬还是坚持替大家清扫办公室、烧壶热水。都是手边小事,但事事必需。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陆自喃才放下心来,临走前还不忘回房间狠狠亲了郁冬一通。 撩得她嘴里碎碎地流出不少娇气的话,陆自喃也不扰她了,轻轻离开。 归队后,陆自喃将换洗的运动服丢到自己寝室,换了双训练用的篮球鞋。 和尚嘴里还留着一口肉包子,一见队长回来了,打了个嗝问:“喃哥早!你脖子咋了?红红的一片。” 陆自喃伸手遮住,“家里毒蚊子咬的。” “让你每周都回去,还是咱们公寓环境好,连只母蚊子都不来光顾。” “还不是给你们熏的。”陆自喃系好鞋带,站起身松了松腿。 俱乐部联赛马上就要打响,八、九月份的训练耽误不得。 和尚年轻还是替补队员,没机会上场,但陆自喃的职业生涯正是攀登顶峰的上升期,如果他不抓住机会在近两年内躁出名堂,那日后的路将很难有搏杀下去的劲头。 陆自喃很清楚,现阶段的加量针对训练和避免受伤,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八一队的全体队员在八点半时集合,所有教练员都在场,说了几句车轱辘话,训练开始。 封闭训练后众人的身体机能有所下降,故而第一天训练的热身时间较长,所有人从成圈状轮番上篮换成先慢跑五公里,再一个一个运球过障碍。 在室外操场跑完五公里,和尚明显起色不佳,陆自喃估摸着他昨晚熬夜了,打开矿泉水浇到他头上,“怎么样?虚的不行……难怪母蚊子都不光顾。” 和尚甩甩头发,就着半瓶水喝下去,“昨儿晚上我给郁冬姐发短信,她一直没回,我睡得不踏实。” 她当然没时间回你短信…… 陆自喃问:“你给她发什么短信?” 和尚如实回答:“我问她微/信号是多少,以后有时间咱们可以聊聊啊。” 没注意到陆自喃玩味的笑意,他还傻兮兮的补了句:“我觉得郁冬姐可喜欢我了。” 十六岁的少年,你可长点心吧…… 陆自喃不动声色地从和尚手中抢过水,和尚问:“喃哥,你还留着郁冬姐微信吗?” “我为什么不留着?” 和尚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然哥都跟我说了,我懂的我懂的!” “他说什么了?” 和尚“啧啧”两声,“这还用说么,封闭训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哟……” 陆自喃好笑,“我怎么了?” “你想……”和尚冲他招招手,待陆自喃无奈地弯腰去听,他才说:“你那眼神……” 想上了她。 “……”陆自喃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他妈脑子里就装的这些?” 和尚委屈地摸摸头:“又、又不是我想上郁……” “嗯?”陆自喃挑眉。 和尚急促道:“都是你前女友了怎么还不能说了?!” 在陆自喃抬脚之前,和尚早有防备,一跳老远。 陆自喃懒得搭理他,自嘲封闭训练短短不过几周,竟然连和尚都能看穿他的心思。 那其他人…… 喔唷,原来其他人都把他不仅把他牲/口使唤,还真把他当牲/口看! 小憩结束,队员们轮流绕圈练习上篮的时候,和尚又偷偷黏到陆自喃身边,喘着粗气问:“真不给我?” 陆自喃加快步伐,跃起一记扣篮,落地稳健。 话语也十分笃定,“不给。” 要老子女人的联系方式?我这能给你? “真不给?”和尚七绕八饶的就又跟到了陆自喃身后,“你余情未了你的,我又不想干嘛。” “你还想干嘛……呵,我看你是皮痒……” “人家郁冬姐姐都没说不肯给,她昨晚一定是太累先睡了!” 那可不……是挺累…… 陆自喃此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边顿住脚调整呼吸,一边弓着身子扫了眼场上的人。 约莫是大家对郁冬和他的事情都有兴趣,只是同为老队员早有不过问私隐的习惯,但年轻队员就跟他们的亲手足一样,十五六岁,幸运的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他们这一批老大哥。 说到郁冬,陆自喃向来不爱开玩笑,也不打马虎眼。 他从不羞于向众人介绍他的小姑娘,哪怕她简简单单,平平凡凡。 在陆自喃的眼中,也是萤火虫上的光芒,夜里微弱闪烁,靠近时,拥入怀中,却有着点亮夏夜的燃。 陆自喃在指尖转起篮球,说得稀松平常:“以后除了工作需要,都别加郁冬了。” “……妈/的,隔了好几年又犯病了!”当年知道陆自喃跟郁冬恋爱始终的队友嗤笑道。 陆自喃却不经意弯了弯嘴角,说:“她答不答应我不知道,反正我先警告你们。” “……咋地啊?!”和尚逞完威风就跑,“心疼我郁冬姐!” “你想试试?” 哥哥们摊手,“和尚你去被轮一遍就知道你喃哥有多可怕了。” “行吧,谁让郁冬姐跟你这个禽/兽,”陆自喃一个眼神切过去,刀尖划水,和尚即刻改口:“野兽、野兽派。” 专门把漂亮小姑娘吃干抹净的那种…… “我的事郁冬管,我们家其他事都归我管。” 和尚及众人:“……尼玛!虐狗!” 陆自喃一字一顿地说:“还有,已经加了微信的麻烦删掉。” 和尚:“哦,幸好我从来没有拥有。” 众人突起一声:“哦,幸好我曾经拥有。” 陆自喃:“现在删给发红包。” “……来了!秒秒钟给你删了!” …… 说好的都拿郁冬这样理解运动员辛苦又可爱的少女当女神呢? . 闹钟循环响到第六遍郁冬才醒,太困了! 真的已经困到拿擀面杖都挣不开眼皮的地步,要说第一次有多痛,也不至于,虽然陆自喃力大如禽/兽,又喜欢咬人,又喜欢深吻,忍耐力又跟他的职业一样强大…… 但到底是一路极尽温柔,郁冬不知道别人的初/夜如何,但她的…… 好像蛮不错,尤其是手指从陆自喃的腹肌一路摸下去的踏实感,让人心安。 陆自喃家的钥匙放在灯下,郁冬拿起来看了一会儿,挂件还是一只穿着羽绒服的樱桃小丸子。 除了长得像郁冬刚上大学的样子外,最重要的是…… 没什么最重要的,就是郁冬逼迫他一个一米八八行走荷尔蒙挂上的! 没想到他还留着,完好无缺,连颜色都没褪。 这世上真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除了人心,更甚的是那些小物件。 当我们以为自己赶不上潮流,再也不愿筋疲力尽、无怨无悔地去追逐时,猛然一回头,发现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早已拥有,又或者时间娇俏的给她们戴上了假面。 你看,当年歆羡妈妈们可以穿着黑色阔腿裤上街…… 到中学时代我们嫌弃至极,也不过短短三五年。 谁又知,还没到我们变成母亲,阔腿裤就这样轰轰烈烈重见天日…… 郁冬笑得灿然,她也不想矫情,这房子跟echo酒吧一样,全都是陆自喃当年跟她一起幻想的模样。 如今,全都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她还能拥有,她便全部揽入怀中,紧紧的再也不肯松手。 郁冬扭扭身子伸了个懒腰,突然有种好像忘了什么事情的念头—— 嗯…… 迟到了? 郁冬摇摇头,今天一定是周末,周一才需要外出采访呢! 难道今天是周一? 咦——我靠!今天周一哇! 郁冬眼前一黑倒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这一定是错觉,这一定是骗我的,这个世界很温柔的……” 第23章 石榴(25) 石榴(2) 郁冬起得着急,身上的痕迹又无不喧嚣某人的归属,以致她还没下就一头栽到台灯上。 “喔唷……”郁冬盘腿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灼烧的眼角,拿起来钥匙来。 这是陆自喃留下的家门钥匙,底下垫着印有“不撸不如骚/猪”的ll周年纪念文化衫。 ll,这是高大上的英文名,在我们伟大祖国的热忱土地上,它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英雄联盟》。 这是除了即时战略、团队作战外,还拥有一百多位特色各异的英雄、丰富的地图及玩法、自动匹配的战网平台,包括天赋树、召唤师系统、符文等元素的电子竞技游戏。 除了掌握基本的补刀、走位等基本技能外,每个英雄都有其独特的技能和适合装备,地图简单,但设计精巧,四通八达让玩家防不胜防。这时候就需要队友之间的默契和沟通,以及玩家的……灵气? 天赋吧,通常巅峰操作都能给职业选手带来比赛契机,一旦走上职业道路,那么电子竞技将不再是游戏那么简单,它承载的同样是为之拼命和日夜兼程的沉甸甸。 郁冬轻笑,思绪不禁飘忽到好几年前。 那时候的陆自喃,简直是个吃醋小能手,但凡能占据郁冬心思和时间的,他都不喜欢。 尤其是那种要和队友并肩作战到深夜,光是郁冬软嫩的语音就让痴汉们跑好几趟洗手间的游戏。 陆自喃不喜欢,极其不喜欢。 夏雨晚来急,一瓢一瓢浇到地心。 原本说好的陆自喃去训练,郁冬留在他寝室听网课补习英语新闻写作课。 当然了,这是陆自喃单方面理解的版本。 当陆自喃训练完回到寝室,郁冬游戏打得正欢,丝毫没觉察身后的人情绪不佳。 她顾不上回头看,从背后绕来的手指就径自覆在她胸上,“干嘛?好痒……” “你在干嘛?玩了一下午?”陆自喃手上不轻不重,隔着衣料没伸进去。 “哪有,我就玩了一局,”郁冬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鼠标被按得啪嗒直响,“对面那个傻/逼中单在河道附近,是时候rak一波带一下节奏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察觉了,还在往下路跑,准备送塔……” “靠!老子就是‘传送’也要搞死他!” …… 耳机不断出现这些让陆自喃极度不适应的粗话,尤其是郁冬那身印着不知所谓字样的文化衫。 陆自喃沉着眸子,埋在郁冬颈间轻咬,见她没多大反应才使劲吸了几口。 皮肤发烫,郁冬有些忸怩地躲了躲,陆自喃伸手掰过她的脸,给她一记直捣黄龙的吻。 注:rak指召集己方人数合力击杀对方落单英雄。 传送是…… 就一普通技能,双传送就是套路了。 中单是占据地图中央兵线的玩家,此位置占据了游戏中最好的资源,因此需要玩家有着较高的综合素质,能有凯瑞队友的能力和较强的支援意识,是队伍中的中流砥柱。 “疼……”郁冬眼睛还在往电脑屏幕上瞟,陆自喃“啪”一声合上电脑,“专心点。” 唇齿稍微分开,“这样我会死——”郁冬一看电脑已经合上,索性眼睛一闭随他去了。 衣服几乎是从领口被撕扯开的,郁冬脖子上被勒出一小道红痕,有些酥麻的疼,她这下才知道陆自喃是真动了气。 不过他这动不动就会撕扯衣服的坏习惯…… 诶。 路边摊十五块钱一件的t恤看来是不能再买了,不然根本不够他撕的,可他每次扯坏又不肯动真格。 尼玛!这不是白浪费一件衣服嘛! 郁冬那时候不是没有期待的,每次看到陆自喃红着眼的渴求,她都想重重地点头。 可人家力极强,又是一祖国的好青年,绝不做跨越雷池半步之事,导致郁冬从小说里看来的套路……技术……姿势……根本都用不上。 深吻了半天,房间里都能听到羞人的声响时,郁冬才想起她这件衣服是好不容易抽奖抽到的! 貌似连去tb走定制都买不到的低版本限量款,郁冬顿时炸了毛,大力在陆自喃唇舌咬了一口,负气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每次一不高兴就那我撒气!” 陆自喃被她气得不轻,捏紧她的腰往自己腿上一抱:“因为我每次不高兴都是因为你。” “……谁、谁说的!” “难道不是?”陆自喃自嘲,“除了你还有人能让我不高兴?” “那你也不能撕我衣服啊!” 陆自喃手指摩挲郁冬红肿的下唇,倏然笑说:“我不止要撕你衣服。” 嗯? 陆自喃埋下头,舌尖灵巧地钻进郁冬的,什么也没探到,他不耐烦地扯下郁冬左肩的衣带。 “……你?” “嗯。” 简单一句沉吟,郁冬便觉身前苞心一凉,乳/尖被人含住的感觉很奇妙,连着手指、身下和心脏都被打通。 郁冬莫名地觉得小腹也一阵一阵地收紧,陆自喃不敢用力咬,但吸起来还是让郁冬微微发疼。 半晌,陆自喃才停下。 他把郁冬搂紧在怀中,两个人心房相对,十指相扣,粗粗喘着气。 不继续了?不做了? 郁冬想问,但她脸皮薄,只能任由陆自喃掌控。 陆自喃平复好呼吸,摸了摸郁冬的小脸,说:“还好吗?” 郁冬低头说“没事”,陆自喃亲亲她的额头,“还早,我不着急。” 不知如何应答,郁冬只好转移话题,说道游戏上:“我真的就玩了几局。” 只不过一局五十分钟而已。嗯。 “说好的来自习呢?”陆自喃指了指桌上的课本。 “啊?”郁冬轻嗤,“那个是用来垫电脑的啊,这样看起来比较舒服!” “……” “我的书都分开放的,像英语书就用来垫桌角,单词书用来压泡面,这本……哦,这本《新闻英语写作》是专门用来垫笔记本的,厚度正好,特别适合打游戏。” “……” 陆自喃实在理解不了网瘾少女对游戏的痴迷,舌头一卷,问:“如果是小龙虾和游戏,你选什么?” 郁冬抱拳:“这么残忍!这就跟让我在你和杨洋之间做出选择!” “……你别回答我,我知道答案。” “诶呀,你自信一点嘛!” 陆自喃白她一眼,“我怕我听到答案会气得做出什么暴力的运动。” 运动…… 举动还是运动? 郁冬耳根一红,又不敢让陆自喃发现她胡思乱想的小心思,急促地接话:“我选小龙虾。” “乖,这还差不多,”陆自喃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我正好订了大盒的小龙虾,本来想犒劳你自习了一下午,现在……现在就当是奖励你迷途知返。” “哦,已经订好了吗?” “嗯,半小时前就订了。” 郁冬点点头,眼睛一弯,“那太好了!退不了了哈哈哈!其实我选的是游戏里的小龙虾……” 陆自喃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郁冬便耐心解释:“ll里出了一套小龙虾皮肤,我抽奖抽了好几次才得到嘞!我现在每次看到别人的原装皮肤就忍不住嘲讽:哟呵,都来看我的龙虾宝宝哇!” 陆自喃笑得讳莫如深,“哦……我看你是不教训不行了……” 陆自喃觉得还是别给她说话的机会比较好。 唔—— 郁冬换好跟原来那件一模一样的文化衫,迅速给陆自喃发了一条短信:嘿,原来你找到了珍藏版“骚/猪”! 陆自喃在训练无暇回复,郁冬也能想象得到,又连着发了一条:哼,你找到了竟然不给我? 后来一想,一定是因为当年她任性分手才没机会…… 于是她赶紧又发了一条过去:哈,没有求婚给我钥匙干嘛?!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用钱就能打发的女人!你不要以为你被我睡了就可以给我房子,给我车子,给我孩子,我的尊严不允许我…… 不答应! 第24章 银杏(26) 银杏(26) 立秋后陆自喃按时归队,每天只有晚上十点以后才有时间给郁冬打电话,偏偏通常那时候郁冬都在写稿。 那个点儿,郁冬大多写得昏昏欲睡,一盏钨丝超黑灯头的台灯一亮就是一夜。 和尚生在八月八号,恰逢七夕,队里加训,外头世界灯火通明,但队里一旦开始集训就不再允许请假。 陆自喃早先就跟郁冬提过这茬,说不想出去约会肯定是假的,但一想到郁冬也有外景任务,他也就勉强宽心了些。好歹这小丫头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加训到晚上九点二十,比往常要早上近一小时,和尚建议点个外卖,哥儿几个喝杯小酒。 “喃哥你吃辣的不?要不我给你多点一份凉皮。” 和尚训练完随意冲了个凉,周身水淋,不像洗澡,更像是洗了件衣服,男孩子习气展现淋漓。 电话刚接通,陆自喃摆手往房间走,“到家了吗?” “啧,你俩这比牛郎织女还辛苦,隔着大半个北京……”和尚懒得系鞋带,踩着拖鞋就往外走。 见陆自喃倚窗朝外看,背影岸然,只有湿透了的红色运动衫印出健硕的身线。 “喃哥呢?”同样身上淋水的队友走来,扬了扬手里的啤酒,“我们拿到器材室去喝,地方宽敞些。” “都成,我先下去拿外卖。”和尚朝里努努嘴,“喃哥在发/骚,那声音跟哄小孩玩儿似的。” “我看你是想死……” 和尚嘘他两声,队友不禁感慨,“每天都这样?” “可不,每天都这样湿着汗打电话。” “打完还有热水澡洗么?” 和尚没多说,只听队友笑得诡异,“也是,他打完电话正好要灭火,哪用洗热水澡。” 和尚陪着笑了笑,趿拉着拖鞋往电梯里走。 篮球队所在的天坛公寓就是一般的运动员公寓,不仅有篮球队,其他整个为国争光的队员也大多居住于此。 虽然所属体育项目不同,比赛、训练时间不同,但来往都是熟脸,一进到这公寓里头,自然也就不分什么所谓的“明星运动员”了。 一间寝室住两个人,大多是按先后顺序抽签安排的,当然也不缺像和尚这种主动抱陆自喃大腿,死皮赖脸不肯撒手住进来的。 公寓陈设跟一般宾馆差不多,顶多就是多了些装行李的柜子,浴室随时可用,不断电,但超过十一点就不再供应热水。冬天更早。这些对平常居家来说从不需要拿到台面上说的事,对于运动员们来说,已经是打小就习惯的规矩。 郁冬晚上一贯没法好好睡觉,写稿到深夜本就是常态,加上一沾枕头没睡着她就总想伸手把枕头底下的手机掏出来。朋友圈翻到底,再上知乎从一个链接跳入另一个链接,指缝之间时间流逝,一晃就到天明。 陆自喃深知她的生活习惯,归队后每晚煲电话粥时无论有多舍不得,总要赶在十一点之前敦促郁冬睡觉。今晚七夕,郁冬倒不像平常那样磨磨蹭蹭,反倒是干脆利落地说:“那我先挂电话啦,今天出外景太累了。” 陆自喃轻笑,认真道:“行吧,精力充沛的美少女难得主动说犯困,”话刚说完,窗外突然遥遥飘远一盏孔明灯,陆自喃说,“想翻墙出去。” 见你。 像中学时代为了见加特内一眼通宵排队,像为了讨心爱女生的欢心打破原则纵情逗乐,更像为了在第一时间抓拍昙花绽放时的心动。 陆自喃在全世界狂欢时静静发现,只要他想到郁冬,他的小姑娘,他总是会联想起一切与少年气相关的美好词汇。语焉不详,唯恐不能形容万分。 郁冬以前毫不在意这些节日,也从不需要陆自喃跟其他男生一样变着花样来哄自己。换句话说,郁冬更愿意花心思去哄陆自喃。 挂电话前,郁冬突然想起来似的忙说道:“陆陆陆陆陆……小的还有事情要汇报!很重要的事!” “准奏。” “我不是有个出版社的同学嘛,她得知我们和好以后……嗯,想跟我约稿,写一本类似传记的段子集。” 郁冬怀里抱满了东西,沉得一直往地上掉,郁冬半身倾斜往上提,手机几乎握不住,“诶呀,就是类似秀恩爱的那种~吼吼明星球星的撩妹指南!肯定能大卖!” 陆自喃从没想过藏着掖着,无论是当年毫无名气的他,还是如今有可能成为cba挑大梁球员的他,说起郁冬他无法掩盖内心的骄傲。 如此平凡,微小,却像星星之火,刚好能点燃他的心。 陆自喃听到电话里雀跃的语调,肯定说:“好,不耽误你休息的情况下,我同意你写。而且你一直写下去,等我们老了再一起晒太阳回忆,你可以到时候考考我,看我是不是记得每个爱你的细节。” 郁冬心里一暖,却故意破坏气氛,说:“写到老的话……那我得赚多少钱啊!!!” “小财迷,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 “好啦,我就是一说,其实我不打算写段子集。”郁冬沉声,像往常对待工作一样的陈恳,“我只是想跟你炫耀一下嘛,你看,我们的感情有人羡慕呢。” “陆自喃,我想跟你说……” “宝宝你说什么?”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窗外夜色清明,孔明灯跃升,月光柔柔的印在每个路人的脸上。烟花易冷却在此刻粲然,郁冬这几年没认真过过情人节,甚至没在意过任何节日。 人短暂失忆这种事,从前看剧郁冬不信,这几年她信了,深信不疑。但回忆从不说谎,每当路过桥下见少女窝在男朋友怀里甜甜的笑,郁冬总是羡慕。 羡慕到噬心,反骨一点一点嶙峋而起。 “宝宝你说什么?”陆自喃走离床边,烟花四起,“我这边有烟花声,很吵。” 郁冬愤愤说:“陆自喃!你竟然敢说我放的烟花很吵!” “……” “这是我冒着随时自然危险一路抱过来的诶!哼!大笨蛋你不懂浪漫还不懂欣赏浪漫!” 陆自喃用力一拍后脑勺,满心难以言说的温柔,他说,她听。他用心说,她用心听。 “站着别动。”让我走向你。 陆自喃下楼,清瘦的身影裹在长裙里,他放慢脚步,好笑的看着她头上的熊猫耳朵,郁冬伸出食指,朝他勾一下,“快点过来~要抱抱才会不生气~” 陆自喃张开双臂,难得俏皮地冲她扬声:“过来吧。” 郁冬不应,抱臂立在原地。 “郁冬——” “……” “郁冬——” 郁冬无语,“你到底怎么了……” “郁冬——” “在这里~”郁冬忍不住摇摇手,“要干嘛啦?” 陆自喃张开双臂一点一点的笑开,郁冬缓缓走向他,烟花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陆自喃的名和姓。 郁冬指了指天上,看了看眼前,她忍住小跑奔进陆自喃怀中的冲动,忸怩的踢着裙子,手靠在背后,像高傲的公主,走啊走,摇啊摇,容光满面。 “郁冬。” 一步之遥。 “到底叫我干什么?” “除了干你不干别的。”郁冬朝他肩上就是一拳,陆自喃握住,说:“我想象过一千次、一万次你披着白纱,穿着我亲手帮你穿上的婚纱,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以为我会像拥有了全世界那么开心。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你每一次走向我,都能让我想到婚礼和家庭。” 郁冬暧昧地笑笑,“你在变相求婚呀?” 陆自喃搂紧怀里期待的小姑娘,低头吻下去,不留余地,尽情地在她唇上摩挲,吮吸,一点一点的融到她的口中,惊醒她脑中那晚缠绵的回忆。 手松开,嘴巴还贴着,陆自喃似笑非笑地说:“嗯,我就是在求婚啊,你不是已经答应了?” “哪有?!” “怎么没有?第一声郁冬,我问你爱不爱我,第二声郁冬,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第三声郁冬,我问你能不能给这个不美好的我一个放肆的机会,去爱你,去保护你,去承担一个男人对家庭一切的责任。” “你默认了。”陆自喃乘胜追击,“难道你不答应?” “……哼!” “二次默认。” “你!”郁冬气结,“你……” 陆自喃再一次笑着讲起红小脸的人抱在怀中,哄道:“好了,你知道你想说爱我。” 郁冬噗嗤笑出声,懒得与这个幼稚的大男孩争辩。以爱之名的圈养和逮捕,霸道一点,强势一点,大男子主义一点,似乎一点都不让人讨厌了呢~ 相拥而立,烟花落尽。 除了烟花,郁冬还抱了一大摞东西来,献宝一样从口袋中掏出手作家常菜,都是陆自喃爱吃的,还有一些常规药,其实她知道陆自喃不缺这些,但她就跟所有持家的太太一样,做一切力所能及的小事。 “别忙活了,我不缺这些。” 郁冬喂他吃一口山药木耳清炒,“知道你不缺。” “嗯,除了缺你,我什么都不缺。” 郁冬咬唇,低头拨弄饭盒里的菜,咕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全是哄我的话,知道我写段子想凑素材?” “不想,只是希望我家太太每天都能过得开心。” 郁冬考虑到陆自喃公众人物的身份才一直没有答应下来,此时他这样只替自己着想的言语让她更加迟疑,弱弱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高调?” “其实我可以用笔名,但是也有点困难,毕竟你身份特殊,很容易就被读者对号入座。” 郁冬自言自语:“也对,万一真的被读者们扒皮,到时候我们的生活估计很难再像正在这样简单,被镁光灯注视的人生,很容易放大缺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郁冬。”陆自喃轻轻揉一下她的头,“不要考虑这些,你知道的,我有多骄傲可以娶到校花。” “谁说你娶到了?!” 郁冬低头收拾东西,默默觉得不正当,又抬头问:“谁说我是校花啦?你……你封的不算!” 陆自喃不应声,心情大好的大口吃起来,眼神却不离开郁冬。 一眼也不离开。 . 郁冬回家已经将近凌晨,陆自喃回宿舍被队友调侃,他心情欢愉,无论旁人怎么开玩笑,他都只是笑笑,临会房间之前还忍不住探头问:“你们看烟花了没?” 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咋了?烟花炸成人民币了?” “……没,就是显摆一下我老婆的品味。” “什么东西?这是郁冬姐放的?” 陆自喃回味无穷,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窗外星辰为证,答非所问:“没觉得这是你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的烟火?”这可是见证我求婚时刻的吉祥物。 虽然老套,可是又怎样,那种满天洒满“陆自喃”字样的闪亮璀璨,是郁冬心里的陆自喃。与星辰为伴,照亮夜空,在灼灼时成为郁冬人生夜航里的灯。 不死不灭。 郁冬想了又想,还是在手机上给了出版社编辑一个回复。她想好了,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有些人,是爱人,是朋友,是父,是兄。他有多美好,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再需要记录过往的美好,因为每一天她都有甜言和蜜语,她有未来可走近。 或许外人会因为字里行间的甜蜜而羡慕不已,或许这份段子集的礼物会让憧憬爱情的少女们心动难忘,可是呀,被自己自带滤镜的所描绘的美好,仍然不及爱情的奇妙和伟大。 像沙漠里的雨。 雨里的虹。 虹里的人生姿色。 他从来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眼中,也从不需要因为“美好” 而可以保持形象,唯恐做的不能更好。爱情兜兜转转,哪有什么比得上两个人丝丝入扣的觉察呢。 一颦一笑,都是爱情的觉察呢。 发完短信,郁冬眼泪滴花屏幕,放大“爱”和“未来”,顺带打开备忘录,记下—— 从明天起,做一位好的太太。 陆太太。 第25章 桑葚(27) 桑葚(27) 七夕相会后,同在帝都“自强不吸”的郁织女和陆牛郎隔了大半个月没见着面,连每晚一个电话都成了奢望,全国联赛在即,陆自喃不再有精力分心。 郁冬时常借着采访任务到训练基地溜达,但自从备战倒计时开始,新闻媒体从业人员就很难再见到首发主力队员。无论是他们的竞技状态,还是身体状况,都成为内外关注的焦点,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信息点,都有可能被其他队伍抓住逆转的先机。 好不容易等到八一队公布联赛首发阵容的记者招待会,原本职责以内的郁冬却临时被叫去主编办公室。 空降的副主编姓甚名谁,有过什么任职经历,是男是女,郁冬一概不知。她做好分内之事,准备好外出采访的材料后,捋好通勤衬衫,轻声敲门。 “进来。”声音很清朗,应当是个年轻人。 郁冬走进去,规矩地立在办公桌前,面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遥遥欣赏风景的副主编,没有出声催促,尽量保持不别扭的神色。 “主编,您有事找我。” 那人不答,一头金黄色短发晃在眼前,跟这间普通黑白色办公室格格不入的不仅于此,还有他那条宝蓝色紧身西裤,裤脚挽起稍显不羁。 报社这样的办公地点,说好听点是白领大厦,说直白点就是码字民工,通勤装除了偶尔开会和领导检查时必备,其他时间还不如文化衫来得舒畅。 郁冬在心里轻笑,这人恐怕是外行啊要不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苗头初初要烧到自己眉毛了。 “你说,人为什么宁可克服恐高,也不愿意放弃高楼大厦呢?”他感慨道,“啧,风景倒是真不错。” 郁冬摸不着他的心思,只是客气应付:“人各有志吧。” “你也过来看,看一下就知道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有多让人上瘾,就像万物臣服于脚下的快感。” “”郁冬不知如何接话,只觉这人语调轻狂,带着年少无知的大无畏,她没有走过去,只是淡淡道:“主编,我等下还有外采任务,您看” “就这么急着去见喃哥?” 他轻佻的语气让郁冬不悦,却在他转身那刻突然明白过来,是是陆家酒宴当日对她百般刁难的宋琉? “原来新上任的副主编是你。” “怎么?看到老朋友你就是这样的反应?” 郁冬瞟了眼宋琉随意勾起的皮鞋,反唇相讥道:“不然呢?我是应该在门口贴个福还是放挂鞭炮?” 宋琉比当日看起来成熟不少,挨了陆自喃一玻璃瓶也不知道后续如何,郁冬不打算与他争辩,也不想日后为难,心一沉,打定主意:如果宋琉走这趟浑水是为了刁难她,那她大不了辞职另谋高就。 就算宋琉是名门出身,家大业大,凡事都能只手遮天,但这天也不过是郁冬头上的一方乌云。要说真是往整个天际奔去,论谁也没这个本事打倒她这个小虾米。 “毕竟相识一场,我暂时没心思找你麻烦,今天叫你来是有任务要布置。”宋琉坐下,装样子翻翻眼前的文件,“我呢,对纸媒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但既然这家报社是我家的产业,那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经营好。” “你是什么部的来着?” 郁冬答:“体育部。” “哦那正好,这次城北有一个湿地公园的大型项目落实,你去做现场报道,能约到私人采访更好。” 宋琉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约到更好,而是必须给我约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郁冬无语,忍不住提醒他:“主编,我是体育部的,这方面的报道会有其他部门的同事跟进,我今天的任务军哥已经布置了,是关于联赛首发阵容方面的。” “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要用车就跟社里申请。” “我是说我今天还有任务在身,我还没跟军哥商量好,半途也不可能有其他同事接班!” 宋琉转动椅背再次面向窗外,胸有成竹的幽幽吐出一句:“郁冬,谁离了你都能活,社里是这样,人就更是这样,你不要自以为是。你的活儿,我自有安排。” 郁冬对宋琉如此不专业的安排很是不满,但也明白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少爷此行的目的,既然捧着人家的饭碗,郁冬也不便多说,“行,那我先走了。” . 城北的湿地公园项目是市里特批的环保工程之一,有政策扶持,又有本市名商联合投资,不仅解决了大量就业问题,促进城市文化发展,更多的是这样的项目已经被炒热,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郁冬跟随摄像大哥随其他单位媒体人员进场,天气不佳,路上下了一阵暴雨,进休息室后所有人一窝蜂都在检查各种昂贵的机器设备。 郁冬坐在门边,抓紧一切时间准备着有关湿地公园项目的一切资料,生怕等下发布会开始时挖不到有价值的新闻信息点。 工作人员进来,念了十几家受邀请的媒体单位名称,郁冬所在报社并不在列。郁冬询问同行才知,这次的发布会涉及各行各业代表,政府部门也会派人出席,具体人员保密,多方无法打听到,故而只有受邀媒体可以进内场进行提问、观礼,其余人只能在外场采集。 这就意味着,外场媒体几乎捞不着任何有用的新闻。 郁冬对没合作过的摄像大哥说:“你先去拍几张照片吧,我去问问工作人员,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素材。” “行,但我们傍晚七点之前一定要在这里汇合。” 要说随便交几张照片交差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不在发布会内场受邀之列的事无关郁冬和摄像大哥的事,但若是宋琉有心为难,这事就会祸及他人。 诶……哪来的这么个毛孩子!原本郁冬打算等这阵忙完就趁中秋假期带小树去邻市度假村旅行,现在对付完自己的工作,还得应对宋琉的暗招。 郁冬心里无奈,宋琉之前所说的“自有安排”,一定就是让陈冉接替她的工作与陆自喃接触。 正当郁冬在湿地公园开放区域漫无目的漫步时,陌生电话恰好打进来:“喂——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太入神了,我都跟在你后面好一阵了。” “哈?”郁冬听到陆自喃的声音回头张望,“你在哪里啊?我后面才没有人!你逗我呢吧!你这时候不应该在跟美女记者打得火热?” “……美女记者不是去湿地公园了么?” “哦,你还真的来了啊?在哪里?怎么用新号了?” 陆自喃轻笑,“别人的手机。就你这警觉程度我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才把你拖上床,也不知道是我遇到你就犯蠢,还是你一遇到我智商就被拉高。” “切——自恋啊你!” 陆自喃不言语了,只说:“我在体验馆里,你朝小路走五百二十步,然后有一个人工湖,坐船,会有人带你来体验馆这边。” 郁冬一一记下,想起自己的报道工作,顾不上问陆自喃怎么会出现在体验馆,先问到时候能不能让她行个拍照取景的方便,陆自喃迟疑着不答,一反常态地嘴贫:“那要看你回家怎么表现了。” “流氓!”郁冬笑红了脸。 按照陆自喃的说法,郁冬走到湖边上船,开船的人一言不发,只是寻着湖泊的波纹一路向前航行,虽说是人工湖,但跑起来如临真象,桥拱、远山仿佛近在眼前,郁冬没多想,一路欣赏。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郁冬下船,还没站稳脚问话时,开船的人一溜烟驶远。郁冬往四周围张望,突然发现她竟然身在小树林初始口,道路泥泞,路边的站牌还标示着“禁止进入,前方施工”。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湿地公园的体验馆和度假区快要远在天边,湖面波澜无痕,繁茂的小树林遮天蔽日,连风也比城市里要凉上不少。 郁冬叫天不应,朝陆自喃的手机拨过去,空号,再朝旧号打过去,无人接听。糟了!郁冬突然反应过来,陆自喃这人说话自带正儿八经气场,就算是撩人的悄悄话也说得理直气壮,根本不可能是刚刚那般轻佻的语气。 何况他怎么可能到湿地公园呢…… 一定是宋琉!这个人真是够幼稚的啊!竟然还能找配音来模仿陆自喃的声音引她上钩! 郁冬继续打电话,信号越来越弱,打了四五个电话竟然都叫不到人,通了的似乎又完全不能理解郁冬身处困境的表述。无奈之下,郁冬只好发短信求救。 可是均被当成了诈骗短信…… 无奈之下,郁冬只好报警,网络信号太差,以致于说不清位置成了大问题,接线民警态度恶劣,没等郁冬说完就表示自己会根据定位查找,让她耐心等候。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虽然郁冬身体轻松,但心情却像是被压在废墟之下的沉重,她不敢往小树林瞎跑,手机没电,有电没信号,可也不敢待在原地,天一黑下来,就更难有人发现她了。 明明只是沿湖而立,却偏偏没人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