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狂妃》 楔子----意外杀戮 位于帝国大厦顶层的健身房大门被人推开,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女人走进来,手上拎着不大的牛皮纸袋子,咣当一声纸袋被扔到水台上,吸引了健身房中所有人的目光。 “0920,这次做得很漂亮嘛!”男人扔下哑铃,向袋子走过去,“我要跟老板说给你加薪!” “闭嘴,蠢货。我是0921。”女人不屑的瞪了男人一眼,“我妹妹呢?” “她应该在34层打电动吧。”男人尴尬的笑了笑,妈的又把她们弄混了,拦在女人面前,“喝一杯如何?不要每次出完任务就急着找妹妹!你这样子可不像是姐姐,倒像是她老妈!”健身房里立即响起一阵哄笑。女人不耐烦的推开他,将头套一摘,拿起桌上的钥匙向外走去。 “喂!”男人追出来,“你就不想再多跟我说几句话?你和你妹妹真不一样,她每次来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你这副表情,根本就像不会说话!你们真的是亲姐妹?” “你我没什么可说的。”说完按下电梯将还想跟下来的男人拦在外面。 女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十九天的任务,九天完成,她是在拼命,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0920,0921分属于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妹两个是孤儿,十年前因双亲豪赌被债主追上家门血溅当场,只有九岁的姐妹两人流落街头被杀手组织捡回去,顺理成章的成为杀手。她是姐姐0921,名列组织杀手排行榜的第二名,第一名是何人直到今日也没人知道。妹妹0920在两个月前的一次任务中意外受伤,可她当时却在原始丛林的一处基地里挪用代码,等她完成任务回来,妹妹的伤势已经开始恶化,面临截肢。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34层,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妹妹,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拼命,自己也要保护好她。十年来每一次接任务,姐妹都同时接一个,互相照应。直到半年前,妹妹说想看看自己的实力究竟如何,单独去做一单,单子很小目标明确,简单的狙击。以为不会有事,可是还是出事了。后来她去看过现场,现场惨不忍睹,脚印杂乱,显然与单子上的任务并不相符。那是一张弄错的单子,组织十年内的错单只有三份,错误率低于0。18%。可是偏偏让妹妹赶上,而且这一次的错单简直错的离谱。 虽然组织对错单负有全部责任,妹妹的腿能不能救得回来还是两说,但是无论如何,这单是她接下的最后一单,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即将带着妹妹永远离开这个圈子。 杀手,永远没有明天。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够活到那一天,妹妹的伤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不是吗?唯一拥有的,应该被藏在怀里,好好珍惜。 帝都大厦34层。 所谓的电玩娱乐游戏,其实也是杀手训练的一部分,提高反应能力和随机应变的游戏,虽然没有危险,但是被燃料弹打中的一刻也是惊心动魄的,杀手这个职业本身没有一刻安宁。 “婠婠。”她站在妹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妹妹懊恼的拍打触控操作屏,“怎么了?” “婉婉!你快来!帮我过了这一关!可恶!我今天已经挑战第二十七次了!”女孩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回头,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立即摇着轮椅上前,拽着她的手磨蹭撒娇。 “婠婠,组织的游戏屏幕都是指纹认证的,”女子无奈的笑笑,其实妹妹也知道这些,只是每一次都缠着她去试,“只要我一接触到屏幕,上面就会变成我的记录,这样无济于事。” “我不管啦!反正你去试试看啊!”女孩不依不饶的摇着她的手,“试试看嘛!我们是双胞胎姐妹诶!为什么就不能共享一个记录!这套破程序!难道它就不理解我们姐妹同心吗?” “好!那我试试看。”女子宠溺的笑着,这个妹妹是自己的心头宝。记忆里关于双亲的那段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这个妹妹,这个跟自己有着同样脸孔的妹妹,当年流落街头将唯一的面包塞进自己嘴里,给自己唱歌,赶走身后的流浪狗。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亲情,都是她给予自己的,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无数次,从惊险的任务中死里逃生时,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妹妹!再看她一眼! 女子将手指放到触控屏幕上的瞬间,大屏显示出的数据认证立即自动修正登陆状态孙箐婉,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声什么,但是随后就被屏幕吸引过去。女子十指娴熟的操作着触控基点,半分钟后,大屏上出现pass的金色字样,游戏通关。 “婠婠,看懂了吗?”女子拿起一旁的冰水喝了一口,看着妹妹脸上寂寞的表情,有些心疼。 妹妹就是妹妹,出生时比自己小六分钟,整个人也就不成熟。可是不成熟也是件好事,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她只要站在自己身后就好,那些血腥的钱只能经过自己的手,绝不沾染她。 她是妹妹,应该像天下所有十九岁的女孩子一样,去念书,去和小男朋友逛街,去看电影,去吃芒果冰,去校外旅行。她应该生活在耀眼的阳光下,健康快乐的长大。 过去十年自己给不了她的,现在通通要弥补给她。 十年,自己出任务赚到的钱,换成现金已经可以堆积成山,那些钱足够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十年来,所有任务目标都被自己杀掉并且就地焚烧,没有人见过自己的脸,早在成为杀手的第一天起,她就为妹妹留好退路。妹妹,一切都是为了她。 女孩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孙箐婉没有听清楚,“婠婠,玩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出门去……” “不要!”女孩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泪水,“我不要!婉婉,我讨厌你!为什么你可以通关我就不可以?为什么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比我完美?为什么从小到大别人看到的都是你?为什么我那么努力都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孙箐婉惊讶的看着女孩,“婠婠……”她的话无法反驳。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小时候妈咪抱着自己的时间更长,那个时候妹妹总是哭得很厉害,可是后来她就总是抱着妹妹。后来两人流落街头,夜市的大婶也总是给自己的面里放上很多的肉,妹妹却只有青菜,后来她就把两人的碗调换过来。再后来成为杀手,负责任务的强尼总是让自己先看任务,但是每一次自己都把妹妹叫到身边。所有的事情,吃穿用度,任务报酬,每一样自己都把妹妹摆在第一位,尽一切可能不让妹妹发现异样。 可是,妹妹今夜却说出这样的话。 “婠婠,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孙箐婉蹲在女孩的轮椅前,直视女孩的双眼,“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明白吗?” 女孩沉默着,小脸上依旧泪水绵延。 “婠婠,我……” “一切吗?”女孩突然打断她的话,“你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我吗?”声音颤抖不确定。 “当然。”孙箐婉笑着拉住女孩的手,“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珍贵!” “所以,无论婠婠做了什么错事,姐姐都不会怪我的,是这样吗?”女孩抹着眼泪,声音很低,“姐姐,你会原谅婠婠吗?” 孙箐婉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叫自己什么?姐姐。 这两个字有多陌生?还记得那个雪夜里,自己外出乞讨险些冻死在路边,婠婠找到自己时,大声的叫着姐姐。在那之后就不曾叫过这两个字。她说她再也不会叫自己姐姐,因为她想要照顾自己,就像自己对她做的那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孙箐婉陷入深沉的回忆中。 有杀机!身体本能的想闪开,却想起妹妹还在身边!不能让人伤害到她! 孙箐婉猛地回神,却发现面前拿枪对着自己的人,正是妹妹孙青婠! 她好好的站在那里,腿上好好的,看不出一点伤痕! “婠婠……”不确定妹妹是怎么回事,孙箐婉不敢异动,勃朗宁的保险栓已经拉开,她手上的那把枪,还是自己在她十五岁那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贱人!你给我闭嘴!”女孩嘴角一抹冷酷的笑容,“你不是排名第二的杀手吗?你不是任务完成率百分百的女一号吗?你很得意是不是?他那样看着你!甚至连睡觉都会喊着你!” “谁?”孙箐婉听得很迷糊,谁喊她名字?怎么可能!组织里所有男人都对她退避三舍! “强尼!你这个贱人!自从两年前跟强尼出过任务之后!他就爱上了你!”女孩低吼着,“我美丽的姐姐,你不是说没有实力在任务中活下来的杀手,就不配活着吗?为什么救他?” 孙箐婉也记起两年前的那次任务,强尼接任务的路上被卷入一场杀手组织的对决中,身负重伤,自己出完任务刚巧从那条路返回,顺手救了他。 可是强尼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每次也都是和婠婠聊得兴高采烈!关她什么事? “你知道他每次缠着我聊天的内容都是你吗?你知道组织里每一人都知道强尼暗恋你吗?他的房间甚至有你等身高的大幅海报!你很得意是吧?” 冰冷的枪口抵上头顶,女孩的笑容绽放开来,“姐姐,知道你为什么动不了吗?因为我在冰水里放了强效麻醉剂,我独家研发的,无药可解。” “姐姐,我美丽的姐姐,你知道组织排行第一的杀手,其实就是我吗?我不是像你一样野蛮的靠着击杀目标数晋级,而是凭头脑!我是组织里研发毒剂的主力。” “姐姐你太强了,强到让我担心只凭着毒药,杀不了你。所以我准备了这个,你送我的勃朗宁,让它送你最后一程!” 孙箐婉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是no。1?难怪。她有着自己的任务完成率,再加上自己没有的研发技术,登上no。1不足为奇。 泪侵心脉,最后入眼的画面,是妹妹灿烂如同烟霞般的笑容。 她从未见到过的笑容。她印象中的妹妹永远都是那个有着阴郁表情的女孩子。 她看到妹妹的唇形微动,随即陷入一片漆黑。 “你早该死了,你死了,他就会只看我一个人。姐姐。永别。” 第一章 金殿休妻 云陌一百三十四年。冬至。 申时未尽,远方的天幕已然阴云连绵,璟月宫中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宫人尽数忙碌。 这一夜,是云陌皇朝二殿下莫少白大婚的日子。 璟月宫东南角卿月阁里,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劝阻,听声音似是哪家小姐的丫鬟。 “小姐!求求你!放手吧!求你求你了!待会儿老爷来了看到小姐这样又该摔东西的!”小丫鬟身着黄裙,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跪在粉裙女子身旁,哭得好不伤心。 “灵儿乖,到一边儿玩去!本小姐今夜就要跟那个混帐大婚,再不玩玩,以后还有机会吗?”粉裙女子转过身来,窈窕柔美的身段,偏偏顶着一张粉饰过多的脸,血红的嘴唇配上通红一片的脸颊,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来。再看女子头上金银混乱的朱钗翠环,至少也得有五六斤重。颈上七八条珍珠项链,手腕上亦是叮当作响的玉镯,远看只觉得十分刺眼,近看根本就是恶心死人不偿命。 女子讲究的温柔端庄,在她身上半分也无。那张通红的脸,只会让人望而生厌。 “小姐!你放了他吧!小姐!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大婚了,小姐的头发没梳,喜服也没换……”小丫鬟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女子十分不耐烦的挥手打断。 “灵儿!你怎么比老妈子还烦?是你嫁还是我嫁啊?大婚大婚!烦不烦啊!爹也真是的,立了那么多的战功,怎么就不知道跟皇上求求情,给我换个人家呢?照我看,那个副将比莫少白好看的多!”提到莫少白的名字,女子目光就是一黯,随即又咬牙大骂,“他以为本小姐想嫁给他不成?哼!要不是先皇早早定下婚约,本小姐这些年会过得这么憋屈?” “小姐啊!”小丫鬟看看一旁地上快要醒来的侍卫,急的团团转,小姐自从九岁那年进宫之后,就性情大变,更是喜欢上欺负没有防备的男子! 云陌国都无人不知,大将军凌辰赟嫡女凌紫沁貌丑人坏花痴好色,最擅长用下三滥的迷香迷翻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拖回府上蹂躏。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女,偏偏其父凌辰赟将军战功赫赫又扶穷帮困,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因此恶女之事只能看在其父面子上暂且不究。 几声沉闷的响声,地上迷翻的侍卫渐渐转醒,一看到面前妆容惊心动魄的女子,险些又吓晕过去,“凌小姐,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弟……” “切!本小姐一没打你,二没杀你的,三没动你家人,你跟我介绍你家里人干嘛?”凌紫沁踢了侍卫一脚,“你长得不错,今年多大?有没有娶亲?本小姐嫁与你,你愿不愿意?” “啊!”侍卫和灵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小姐不要啊!” “凌小姐,小人还不想死啊!”侍卫都快哭出来了,今夜是凌府长小姐和二殿下的大婚,自己算哪门子的货色,也敢插一手?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是吗?”凌紫沁脸色冷下来,声音低沉森冷,“让你娶我,比让你死还难,是吗?” 一把拽过被绑的无力反抗的侍卫,“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你?” “我爹是镇国大将军凌辰赟,我哥哥是大学士凌偌寒,我死去的娘亲是云陌第一美女素心影,你说,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就算你在宫中一辈子勤勤恳恳,也只是伺候主子的下人!你以为你能熬出头吗?” 凌紫沁冷笑一声,“少做梦了!像你这种人,我早看得多了!哪一个被本小姐拖进凌府的时候不是哭爹喊娘?最后还不是乖乖的端茶递水!只要我爹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你们就平步青云了!在我面前装纯情?哼!世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凌小姐!老奴进来为小姐更衣!”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几名嬷嬷随后鱼贯而入。待见到地上躺着衣衫不整脸色惨白的侍卫,心里都是一惊。凌小姐又强迫男子了!她的恶名在云陌早已传开,可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在宫里也敢做这样的事! “看什么看?”凌紫沁横了几名嬷嬷一眼,“本小姐做了什么碍着你们的事儿了吗?没有就给我闭嘴别乱说!他是冲撞了本小姐才被捆在这里的!这种货色,本小姐还不屑上手!” 几名嬷嬷闻言脸色变了几变,低头垂目,不知该说些什么。凌府长小姐不愿意嫁给二殿下之事,早已闹得云陌百姓皆知,天下怕是无人不知!就连中秋节前后,兰若国来访的五殿下六殿下也知道此事,还当场羞辱过凌小姐,不过当时凌小姐可劲的吃鸡腿,吃得一脸油污,似乎根本不知道她被人恶语相向的事儿。 “呵!好大的火气呢!”门外走进一白袍男子,白袍上散落着银线混绣的醉兰,“二皇嫂看来心情不太好,不如跟我说说如何?” “奴婢拜见八殿下,”老嬷嬷跪倒在地,“八殿下请回,凌小姐尚未梳妆,眼看吉时将至,这、这……” 凌紫沁挑眉,来人是云陌八殿下莫绍兰,此人在国都莫倾城中也有一号,唤作银枪魔王,专门挑逗未婚女子,据说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没人能躲过,手段残忍却不强来。往往女子受尽折磨却只能承认是自甘堕落,反倒成全他的风流之名。 莫绍兰与凌紫沁并称云陌皇朝两大祸害,是人人恨得牙痒痒,人人拿他们没办法的魔头。 “八殿下这话奇怪,谁是你二皇嫂?”凌紫沁挑眉,莫绍兰眉眼发灰,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的熊包,这种人也配称为皇子?他的精力怕是全给到女人身上,对政事没有一点上心! “云陌谁人不知,凌府长小姐今夜嫁进皇族,而且还是嫁给云陌女子人人想嫁的二殿下,只要今夜大礼一成,自然就是绍兰的二皇嫂!”莫绍兰对于这桩婚事十分满意,二皇兄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都压过自己一头,父皇也十分看好他,太子皇兄意外溺水身亡之后,就属二皇兄成为太子的呼声最高!哼!二殿下,天下称赞的二殿下?今夜不还是要娶这个花痴丑女? “大婚。呵!八殿下多心了,本小姐既然没穿这身喜服,自然就是不想大婚!更不会成为那个混帐的女人!”凌紫沁眼中闪过一片暗色,他毁了自己,今夜自己就要给他好看! “哦?”莫绍兰笑意盈盈的看向女子,“你不想嫁给二皇兄?我怎么记得你当年第一次进宫时,看着二皇兄连步都迈不动呢?” “那是因为你皇兄长得实在太恶心!本小姐被吓到走不动!”凌紫沁冷笑一声,“八殿下自然不知道,那夜过后,我回府吐了整整三日!” 小丫鬟心说小姐,你明明是哭了三日好不好?长得恶心?二殿下可是云陌第一美男子! “既然这样,绍兰就不耽误凌小姐更衣梳妆,咱们待会儿大殿上见!告辞。”莫绍兰噙着愉快的笑意迈步离开,她不想嫁,皇兄也不想娶,看看他们一会儿要将大殿闹成什么样! 嬷嬷立即围上来,“凌小姐!请更衣!不能在耽搁了!” 凌紫沁一脚踢开嬷嬷,“滚!本小姐说不更衣!你们都是聋子吗?” 说罢,迈步走出卿月阁。 璟月宫,拢月殿。 “殿下,凌小姐大闹卿月阁,不肯穿喜服,此刻正朝着大殿来。”黑衣男子站在主子身后回禀,月白长衫的男子站在窗边,正是今夜大婚主角云陌二皇子莫少白。 “她不配穿那身喜服。”莫少白的目光望向极远处,远方是看不见的暗色夜幕,在夜幕笼罩的另一边,有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唯有她才能配得上他。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她是那样的美好,绝美的侧影远胜当夜坠落一池的繁星。只一面,七年倾情。 若非太子意外身亡,这份活罪自然轮不到他身上。名声败坏花痴丑女,这种人也配活着? “莫少白!”凌紫沁冲进大殿,对于前来观礼的皇亲国戚朝廷官员视若无睹,一眼看到站在窗边的男子,几大步冲过去,“本小姐不想嫁给你!你给我退婚!听到没有!” “本王难道想娶你不成?笑话!”莫少白挑眉,目光却没有落在女子身上,她刚进门就带来一身的廉价胭脂味儿,不知带了多少首饰走的每一步都叮叮当当响不停,像是街头乞儿!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成为他的妃? 他的女人,应该是那个人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姿绰约,安静柔顺的。 “你是先皇指给太子皇兄的妃,不是本王的妃,本王如今接手你,不过是在尽孝道。倒是你这女子无情无义,太子皇兄在世之时,你也记事了。如今为何不追随太子皇兄而去?让他一人在那边孤孤单单,就是你凌府好女儿应该做之事?”莫少白冷声开口,声音低沉,却传遍大殿每个角落,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莫少白质问凌紫沁为何不追随早夭的太子殿下,殉葬自然可以成就一个贤妻之名! “你!”凌紫沁以为自己将心封锁七年,七年里日日闹得鸡飞狗跳,就是为了再见他时,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伤心。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逼着自己去死! 七年前,两两初见。她对他一见钟情,却换来他的绝情。 一夜心冷,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他的冷眼拒绝。 她以为她可以忘记他,她日日忍着恶心烦扰别的男子,却在每一个夜里想起他泪流满面。 七年来,她求着爹到圣上面前提退婚,提了五次。甚至爹还因此下狱,可是每一次都是圣上给出的答案,都是他不愿意退婚,此事休得再提。一拖便拖到了今日。 十六年,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始终连在一起,她想断,断不了,她想忘,忘不掉! 终于到了大婚这日,他亲口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他不退婚是为了他的孝道!逼她去死,却说成成就她的贤名? 莫少白!果然不负云陌第一皇子的称号!好绝情的手段,好狠的心! 大殿退婚?他是想让自己永远背负这个名声,被天下人耻笑终生是吗? “本王如何?”莫少白冷笑,“既然凌小姐不愿嫁与本王,本王也乐得放你自由!” “圣上驾到——”公公拖长了嘶哑的嗓音,云陌帝王缓步走向主位。 “少白,怎么没穿喜服?”莫钦承微微皱眉,目光看向儿子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 “父皇,儿臣不孝,如此女子,儿臣实难笑纳,请父皇允许儿臣退婚!”莫少白走向主位,挺身长跪,“儿臣之前少不更事,对此女了解不深。” “少白,朕之前曾经问过你五次,每一次都是你自己拒绝,今日大婚,容不得你……” “呵!二殿下真是好心机。”凌紫沁一步步走向主位,也不问安,也不跪礼。 “对此女了解不深?”凌紫沁苦笑,“这些年,真是难为二殿下了。民女罪行颇深啊!” 泪眼模糊,七年,曾经的美好早已被他打击得烟消云散,他何曾对她有过半分好脸色? 当年她端庄貌美尚且得不到他的一个笑脸,更何况后来的嚣张跋扈? 了解?或许是她不了解他吧!当年之人,果然只是当年。 当年之事,早该忘得彻底!就当一切从未发生,从未遇见,也好。 “民女告辞。”凌紫沁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收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着冷匕,冰冷直达心头。就让一切的错都在今夜结束吧。 七年,自己终究是累了,痛不欲生。 “一拜天地!”凌紫沁低低的说着那句大婚时的喜言,扬手将冷匕狠狠插进心口! 只愿来世,永不相见!天地为证! 第二章 脱胎换骨 莫倾城,大将军府,东院。 “紫沁,快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哥哥什么都答应你。”俊朗男子伏在床榻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却不减他的俊容。男子紧紧拉住床榻上女子的小手,十分担心她会再也醒不过来。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尽管将军府妾氏生下四男八女,但是只有这一个是他心中认定的妹妹。娘亲早逝,出自同胞的就只有凌紫沁。 无论别人眼中,这个妹妹有多少缺点,多么不堪入目,花痴成性也好,肆无忌惮也好,她都是他妹妹!若不是当年娘亲生产之后早早过世,若不是自己五岁就被送进宫成为太子伴读,妹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人见人厌的模样!都是他的错,他应该在担起抚育妹妹成人的重任。倘若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娘临终前的嘱托? “紫沁,你不是喜欢爹麾下的副将望书吗?只要你醒来,哥哥就算求也要向爹求来那个人!”男子是云陌皇朝大学士,文渊阁第一学士凌偌寒,他常年呆在宫中,除了除夕能回将军府与家人团聚,平日里几乎少有走出文渊阁的机会。知道内情的人都说,凌偌寒虽然顶着第一学士的名号,但在宫中早已失宠。而他的失宠,自然与太子殿下早夭有关。 耳边尖锐的杂音响起,眼前道道白光闪烁,孙箐婉从一片黑如凝夜的暗色中慢慢醒来。身体僵硬,四肢酸涩,一双眼睛更是重逾千斤。排山倒海的痛楚突然袭来,仿佛千百只利爪挠碎胸腔,正在猛烈的撕裂心脏。 “紫沁,你再不醒过来,断续胶也救不了你了!”凌偌寒泪眼模糊,无论妹妹这一次能否活过来,自己都要辞官还乡!带着妹妹游遍山川大河,永远不再回都城!这里是妹妹的伤心地,也是自己的伤心地。什么帝都第一才子?什么武将府里的文臣?那些虚名都是假的! “御医说断续胶只能维持两日,若是你还醒不过来,心口的伤痕就会再次裂开,到时候金仙到来,也是枉然!若是你死了,哥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眼看两日之期就要过去,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你为何还不醒来?你是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吗?紫沁,哥哥真的不能没有你!”凌偌寒响起多年前那个女孩,跟在自己身后一路笑着闹着,缠着自己捉蝴蝶的模样,如果能够永远停在那时该有多好!妹妹永远不会长大!不长大,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杂乱无章的回忆悉数涌进脑海,孙箐婉头疼的凝视着眼前飞速闪过的一幕又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3d电影?似乎不是!下意识的伸手触摸那些飞舞的画面,突然画面化为道道金光径直射向她的额头。暴风般席卷国境,孙箐婉只觉得自己被吸入又一处深渊。 疼!倒吸一口冷气,孙箐婉猛地睁大双眼,入目一片刺眼的大粉色。 恶俗,没品位。微微皱眉,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个年轻的男子紧紧握住,男子哭得泪眼朦胧,还在低声说着什么。眼泪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灼热潮湿。 手一动,那男子立即抬头,随后大喜,“紫沁!你醒了!哥哥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孙箐婉看着面前激动的男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同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占据的这具身体,属于云陌皇朝镇国将军府嫡女,她金殿挥匕自尽,她的身体和记忆都被自己一并接管。面前这个人是这具身体的亲哥哥,也是大将军府长子凌偌寒。 原主记忆中关于这个哥哥的印象不多,但是都很不错。看来兄妹二人感情甚好。 废物。孙箐婉皱眉,原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的几句羞辱自杀?真是够丢人现眼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两条腿的蛤蟆都能找到,就更别说三条腿的男人了!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蠢货。原主的爹可是镇国大将军!她血溅金殿是何等罪过!难道就不怕圣旨一道将大将军府满门抄斩?别说诛九族,历史上不是还有过被诛十族的倒霉鬼吗? 猪头!如果说前面两个问题,孙箐婉还可以勉强容忍原主的作为,毕竟是古人,为情所困想不开,自杀不分地点,自己也就忍了!可是她自降身价的恶俗妆扮又是闹哪样?就因为七年前那个还是小屁孩的二皇子一句拒绝,她就从端庄淑女自甘掉价成为花痴丑女? 你妹的!说出去都嫌给广大女性同胞丢人有木有? 男人!又是男人!孙箐婉头疼不止,自己的人生只要沾上男人这种下等动物,就再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心下黯然,婠婠为了强尼将自己这个双胞胎姐姐一枪爆头,自己却一个正眼都没看过强尼,只有交接任务才和对方交谈,进组织十年自己和男人说话,通常不超过五十个字。可是最后怎样?自己却因为男人被亲生妹妹仇杀!真心天下最可笑的事! 现在倒好,换了身份错过时空来到异世,竟然托身在一个为情自尽的花痴女身上。老天,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你妹的要耍人也不是这么个耍法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顶替了这个身体,就要活下去。不管之前的那个凌紫沁是如何委委屈屈藏起心思,自己绝不会是那个只能自杀的窝囊废! 云陌二皇子莫少白是吧?呵!这个名字,自己记下了! “紫沁?你还认识哥哥吗?我……”凌偌寒看着床榻上女子瞬息万变的脸色,一颗心刚放下又提到嗓子眼,御医说妹妹伤重,能够活命就是吉人天相,万一有什么后遗症也属正常。 “哥哥,沁儿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孙箐婉试着起身,胸前伤口牵扯,疼得她脸色一白。 “沁儿不要起身!你这伤口极深,御医说你能醒过来就是万幸!至少要休养半年之期才能下床!”凌偌寒连忙按住妹妹,这个妹妹自幼活泼好动,总是缠着自己跳着舞着,现在竟然伤到连动一动都不能!自己简直心如刀割!想着眼圈又红了几分。 “哥哥,别哭了。”孙箐婉慢慢抬起手为男子擦着眼泪,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多好,那么自己或许就不会在血海中浸淫十年,“沁儿必须起身。哥哥,你扶我起来!” “沁儿?”凌偌寒闻言一愣,有什么比她的身体更重要?她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哥哥!都是沁儿一时糊涂,”孙箐婉对于这具身体非常满意,纤细匀称,而且胸前那处伤口没有他说得那么严重,最多三个月,一定可以痊愈。 “沁儿当日没有顾及到爹和哥哥,今日醒来很多事都想明白了!沁儿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就算圣上不怪罪,沁儿却不是不懂事了,血溅金殿是要祸及家门的重罪!” 孙箐婉一声叹息,原主怎么就不明白呢,想要报复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有很多种方法,造谣啊果照啊八卦绯闻啊知名人物的无端推测啊!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看重自己的名誉!毁掉一个人,让他臭名远扬,不是更好?一国皇子若是名声臭了,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吧! “沁儿!你!”凌偌寒根本没想到妹妹竟会说出如此明白事理的话来,一时间又是热泪。 “哥哥别哭了,快擦擦眼泪。妹妹这一去,怕是要住上一年半载,哥哥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孙箐婉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如果真是住上一年,不单伤养好了,这具身体也会被锻炼成自己原本的模样。 经过那夜之后,现在的自己已经彻底心冷。任何人都靠不住,自己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要变得更强,强到没人再敢欺凌自己!谋杀,从今以后,也只有自己谋杀别人的份儿! “哥哥,你去把烟彤叫进来给我更衣,我们今日就走!去城外洛灵山上的圆觉寺,多准备一些香油钱,空袖莫求缘,何况沁儿是去避难的。”孙箐婉微微眯上双眼,身边的四个丫鬟只有烟彤是真心跟着凌紫沁,一心为主,其他三个都是墙头草,以前也没少偷将军府上的东西。不过自己现在没闲空去收拾她们,暂时让她们过几天好日子! 凭着直觉,自己总觉得如果今日没有离开大将军府,怕是祸事绵延再无宁日!此地不能久留,大将军说来风光,但是从古至今功高震主者,能有什么好下场?为何原主的哥哥这些年来一直留在宫中?大学士不过是欺人耳目的名号罢了!他是大将军府扣押在宫中的人质。 自己既然来了,就会接下这些乱事,摆不平也要摆平!没有人能再欺辱自己! 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兰若国皇宫紫兰宫。璇玑阁,一道黑影闪入。 “启禀少主,昨夜妖击白宇,神殿已出灵物。族主招少主立即返回,共商大事!” 第三章 趁人之危 洛灵山,圆觉寺,大雪初停。 “烟彤,取沁儿的披风来。”凌偌寒先一步下马车,并未上前叫门,小丫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抱着布包一路小跑,哈出的热气很快就在眉毛上凝结成霜。 “哥,我可以自己来。”孙箐婉接过披风,入手轻软,是难得一见的雪狸毛皮制成。凌偌寒笑着摇头将披风盖在妹妹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 “沁儿,从今以后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凌偌寒眼底亮若星辰,“任何事都有哥哥为你撑腰,你不需要自己来,我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到你。” “恩,沁儿知道。”乖巧的依偎在男子怀中,隔着厚厚的衣物却还是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稳有力。孙箐婉慢慢闭上双眼,如果这个人可以许自己一世长安,何乐不为。 就算这个一辈子只是自以为是的瞬间也好,她愿意为了这个瞬间去做一次凌紫沁。 “施主请这边走。”凌偌寒抱着妹妹刚到寺门前,木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走出一个光头小和尚,小和尚伸手一指寺门旁的小路,“通源大师说今日贵客登门,一律走侧门。” “为何?”凌偌寒微微皱眉,走侧门的是什么人,沁儿不知道,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哥,”凌紫沁伸手将男子额间的不悦抚平,“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大师是世外之人,不理世间纷扰,今日拦路,自然有拦路的用意。并非哥哥心中所想。” “好,一切都听沁儿的。”凌偌寒心中微暖,妹妹还是当年之人,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她是真的想通了。想通就能放下。其实自己一直以为她和二殿下并非好姻缘,如今断了便断了,高攀皇族,自古以来无外乎两个下场。要么外戚做大为皇族所灭,要么终生不仕苟延残喘。自己无惧一死,但是没必要看着妹妹去宫中受罪。自己被囚深宫十七年,皇城如何再清楚不过。一抹胭脂轻挑万缕冤魂。每一寸地,都是血染。肮脏,罪孽。 两人跟在小和尚身后去往圆觉寺东厢房住下。 凌紫沁屏息凝神,紧贴着墙,半个小时之后隔壁房里的凌偌寒呼吸减慢终于陷入深睡眠。 她抱着双膝靠在墙上,星眸望向留有一丝缝隙的木窗,迟迟没有睡意。 嘴角扯动,笑得十分无奈。这具身体若是拿去自己那个世界拍卖,应该能值不少钱吧。不只是自己之前发现的匀称修长那么简单,柔软程度也同样惊人,更让她觉得无可奈何的是这具身体的完美。记忆里原主白昼和夜幕里派若两人。白日里装花痴故意留下恶名,夜里却百般用心习得一身本事,标准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 神经病。凌紫沁低声嘀咕一句。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吗?青春年华,换得几句羞辱。 弱智。依旧是给身体原主,明明是天心若雪聪颖可人的女子,那么难的技艺都学得会,却连一个无情无心的雄性动物都忘不掉。难道要她忘记一个男人,竟然比让她去死还难? “真是让人伤心啊。小沁沁刚一见面就出口伤人。”凌紫沁心中一惊,随即蜷缩身体向床角躲去,木窗不知何时大开,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分辨出木窗上面坐着一个男子,年纪大概二十三岁左右。男子手里玩着一把碧绿色的横笛。 没有这个人!即便这个人就在眼前,但自己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遍寻记忆,还是没有这个人。原主记忆中的男人只有三个,爹,哥哥,天杀的莫少白。 目光向地面扫去,那人似乎也察觉到女子的目光,轻笑一句,不慌不忙的点亮桌上的烛台,“我有影子,不是鬼。小沁沁不用担心被阴魂厉鬼缠上,圆觉寺以前可是皇家专门用来超度战死将士的地方,有法阵埋于寺下,鬼怪不得入。” “别动!”凌紫沁顺手抄起矮几上的砚台,伤口又是一阵刺痛,按照自己的准度…… 下一刻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没看清他如何动作,砚台已经换了主人。 “小沁沁乖,这种东西砸在身上很疼的。最多砸砸核桃就可以了。”男子一身白衣,横笛别在腰间,凌紫沁侧头皱眉。两人挨得太近,如果自己抬头说话,难保不会碰到他身上。 想要退后一步,却是不能。那人的手紧紧揽在自己腰上,没有丝毫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你是谁?”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贴在床角的那刻听得清楚,隔壁厢房里的凌偌寒被人下药,如今睡得正香。想要活命只能靠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一件事,他暂时不会杀自己。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仇人。唯一对她恶言相向的,只有莫少白,如果这人是莫少白派来做掉自己的,那么他应该直接动手,没必要跟自己纠缠下去。 “小沁沁听说过三大世家吗?”男子毫不避讳的将凌紫沁打横抱起坐在床榻上,仔细盖严被子,双臂合围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没有。”凌紫沁想着自己真是没有意志,刚被人抱上床,不过片刻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幽香,竟然瞌睡虫上头就要睡着了。如果现在睡着,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三大世家?记忆里根本没有。凌紫沁再次鄙视原主,她一心想要莫少白看她一眼,一颗心拴在狗身上,当然不知道芸芸众生有多少奇男子。害得自己也跟着做了一次万恶的菜鸟。 “唉!小沁沁你伤了我弱小的心灵!”男子一声叹息,“当今天下四国并立,云陌、兰若、汐夷、永夜,分占东南西北四方。所谓的三大世家,实际上是三个老不死的上古部落,上古医神残留寿命极长的巫医族,据说可以扭转天命的墨书族,还有痴狂铸剑打造天下利刃的酬剑族。小沁沁你猜我来自哪一族?”男子笑意盈盈的执起女子的手,这上面的红色有些掉了,看来明日还要再给她涂一次才行。 “难怪你这么闲,果然长生不死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凌紫沁几次抽回手都被男子握回去,干脆一动不动靠在他怀里,没听说过杀人还要先讲故事的。如果控制住自己,他是有利可图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至少不会让这具身体死。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俯身在凌紫沁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我家小沁沁真聪明!” 凌紫沁一语不发,只觉得一阵恶寒袭来,谁是他家小亲亲?好恶心的称呼! “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不然,本公子就自己来找答案了!”男子见她没有反应,俯身贴的更近,几乎就要碰到她的唇。凌紫沁连忙侧过头,结果对方温热的唇在她脸上拂过。 “无耻!”哪有这么威胁人的!亲一下是不会掉块肉,但是谁愿意被一个陌生人亲? “本公子只对你一个人无耻。”男子笑着将她拥紧,“抱着你真好,我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凌紫沁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等她许多年?还是等原主这具身体很多年? “不说这个!说这个又要伤心了!小沁沁快说,你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男子不依不饶,看样子如果凌紫沁一直不说,他真的会无赖的亲过来。 “你双手光华细腻,双臂匀称,不是酬剑族人,铸剑是体力活,只拉伸局部。”打造冷兵器是一件漫长的工程,通常铸剑师会用一只手握着锤子下砸以保证发力均匀,单边用力持久,手臂不可能一般粗细。 “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很淡,证明你曾经有过一场大病,但是最终活下来。能漫长用药且不留下副作用,证明你在巫医族的地位很高,得到很好的照料。”凌紫沁淡然开口,其实推断的理由还有一样,就是墨书族能够扭转天命,试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等同于自己那个世界的秘法修行人。身体太差就没有被重视的必要,就算一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天赋再高,如果他活不过十二岁,花心思费力气的培养,有何用? 唯有这个孩子在幼时身份尊贵不容有失,又恰好可以得到安心救治的天时地利,才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所以他应该是巫医族的人。 “是啊,”男子突然有些感慨,“能够从当年那场动乱中活下来,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我更要好好疼爱你。小沁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说着又要亲下来,被凌紫沁一手挡住。这人到底是发哪门子的花痴?动不动就要亲来亲去的!还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好不好? “你是谁关我什么事!”凌紫沁挣扎着想要起身,伤口一疼,顿时乖乖躺着不敢动。 “当然关你的事!”男子一脸纠结,“因为你以后会成为我娘子!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翀白素。是这一代巫医族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凌紫沁捂住耳朵使劲摇头,无数血泪经验告诉自己,知道的越多以后麻烦越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巫医族,上古部落?这些东西在自己那个世界早就灭绝了好吗? 就算在这个时空他们是合理合法的存在,那也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凌紫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凌府小姐,你爹掌权一方,若是跟第三方势力有所勾结,难保不会被人陷害!从古至今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人嘴两层皮,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沁沁?”翀白素一脸受伤,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来,让我看看!” 凌紫沁一张小脸顿时惨白,紧紧捂住胸口,“滚开!你不要过来!”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然还有人玩欲拒还迎这一套?不觉得太假了吗?” 森冷孤寂的男声响起,低沉中带着一览无遗的威胁。 翀白素瞬间收起脸上的嬉笑,将凌紫沁推到自己身后挡住,“二殿下来的不是时候!撞破别人好事,竟然朗朗出声,果真是云陌皇族的子嗣,无耻至极!” 来人竟是莫少白?凌紫沁愣住,随即心下一沉,他来这里做什么?想看自己死了没有? “翀公子多虑了。就算是本王看不上眼的野花,也是我云陌的东西,容不得外人插手!” 凌紫沁冷哼一声,好一个看不上眼!他当云陌是他的后花园?沾花惹草无人能管?可惜,越是名贵的花越有刺。他想摘,也要看看他有没有摘花的能耐! “二殿下谦虚,好白菜岂能让猪拱了?依我看来,二殿下还是饿着为好。”凌紫沁淡然开口,只见挡在自己身前的翀白素一抖,低低笑出声来。 第四章 火焰纹身 深夜,圆觉寺,东厢房。 烛火昏黄摇曳,敞开的木窗边站着一身黑衣的男子,男子五官精致,只是那股侵入五脏六腑的森寒杀意遍布全身,让人不会注意到他的俊美,只会在意他的冷。 凌紫沁微微皱眉,戾气深重,即便自己被翀白素身上的暖香护在身后,也能感觉到那人毫不遮掩的杀机。随即微微一笑。杀机,如果他觉得自己会担心这个,那就打错如意算盘。 过去那个凌紫沁都敢仗着胆子站在他面前说出要退婚的话,难道今夜自己躲在别人身后还会怕吗?他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自己知道,他知道,但是夹在中间的翀白素未必知道。 或许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试探一下翀白素刚刚说过的话。他等那么多年,到底是等什么? “凌紫沁,你那夜果然是假自尽真做戏!”收在袖中的左手微动,木窗悄无声息的合上。 莫少白挑起一抹冷笑,目光落在床榻上,“翀公子倒是好兴致,对丑女花痴也能柔情蜜意,本王听说翀公子当年出山第一件事便是钻进永夜青城暖水阁,六月不出。想来也是阅女无数,怎么今夜换了喜好?”只觉得那两人在床榻上互相依靠的身影十分刺眼。 凌紫沁正要开口,突然被翀白素轻轻握住她的手,幽香变为暖香,厢房内暗流汹涌。 莫少白目光一冷,没出声。盯着两人握住的手,脸色不善,气势又冷上几分。 翀白素身上紧绷的气势消解无形,笑意盈盈又成了刚才无赖的模样,把玩着碧绿横笛,“本公子大爱天下女子,美丑不过世人评判,与我无关。世间女子柔弱,都是应被呵护之人,何况这一个,是我未进门的发妻,自然是我心头宝。岂能与寻常女子相提并论?” 随即微皱眉道,“二殿下也说那夜不过一出戏,既然是演戏,当然是假的。郎情妾意也好,因爱生恨也好,只要沁沁喜欢,没什么不可以。她愿意玩,本公子乐得奉陪,只怕这天下愿意陪着她玩的人,从莫倾城能一直站到三千里外的青云碧海。” “就算二殿下想要假戏真做,难道旁人会任由二殿下为所欲为?奉劝二殿下还是早早收手,不要好奇心太盛。十七年前你们损失惨重,如今天下稍安,又要再起乱世不成?” 一道寒光径直射向翀白素,横笛轻动,光华四散,转眼间横笛回到主人腰间。 凌紫沁挑眉,她站在后面翀白素如何出手看得不真切,但是莫少白出手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道寒光是暗器无疑,只是这暗器来的奇怪,不是从莫少白手中脱出,而是在半空中凝成。冷汗瞬间布满掌心,如果刚刚莫少白出手对着的人是自己,根本没有躲开的机会。那种速度,自己达不到,别说是这具没经过训练的身体,就算是以前的自己,也只能勉强躲开要害。这样的暗器,防不胜防。 十七年前的什么事?凌紫沁搜遍记忆没有只言片语,随即想起这具身体刚刚年满十六。 眼前绿光一闪,随即一袭白纱蒙头,已然看不见身旁处境,正要伸手去抓,却被人按住。 “沁沁,不要看。”翀白素的声音很软,带着一些恳求,“你还不能看。” 耳边狂风大作,平地暴起惊天动地的雷霆之声,方寸之外的飞沙走石都被白纱遮挡,不得近身。噼啪作响的断裂声震耳欲聋,片刻之后面前身影微动,随即身体被紧紧抱在怀中。 暖香浮动,翀白素的声音低沉,“抱神守一,天下归元。” 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却闻到那人抱着自己的手臂,隐隐泛着血气的腥甜。 他受伤了?习惯性的抱紧,想将他护到自己身后,却听到极低的哼声,似乎是碰到痛处。 急忙松手,凌紫沁有些尴尬,十年来从未有人挡在自己前面,一直都是自己挡在别人身前,挡住所有的攻击暗算流弹甚至野兽。身体上有多少伤疤连早已数不清,妹妹身上却是白皙无暇。每一次妹妹都会笑着说希望把自己的伤移去她身上,因为她的身体根本不像当过十年杀手的人。 今日时空倒转,竟然换成别人挡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五味杂陈,凌紫沁咬着下唇,半响没出声,几声闷响过后,血腥味更浓。 “翀白素,你倒真不怕死!”突然万籁俱寂,风雨雷霆凭空消失,莫少白低沉的警告声随即传来,“你想护着她,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份本事!巫医族会放任你在外面胡来?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张狂到几时!等正主儿来了,本王再同他谈,你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也配在本王面前谈条件?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黑影已经远去。 头上的白纱慢慢碎成无数粉末,室内昏沉一片烛火不知所踪。 抱着自己的那人也在同时放开手臂,身体软软的向后倒去。 “你怎么样?”凌紫沁扶起那人,这才发现那人一身素白都被染成红色,显然伤得不轻。 “沁沁你在担心我啊?”声音发软,翀白素眯着双眼靠在女子怀里,“是不是我受伤的话,你看着很心疼啊?没事的,这点小伤还不算什么。比起当年他娘扔的那剑,根本不算事,本公子还看不上这点小伤。” “莫少白他娘?贵妃不是数年前就过世了吗?”凌紫沁记忆里是有这个女人,幼年进宫曾经见过她一面,只记得那个女子不同于其他嫔妃的浓妆艳抹,也是一身墨染。 “弄丢了天下第一杀手惊雷,云陌那个老狐狸当然只能说成过世!”翀白素闷哼一声,换了个姿势躺着,“十七年前,四国举兵围剿三大世家,惊雷金纱蒙面阵前倒戈,帮着酬剑族人杀死不少四国精兵强将。后来闹出岔子,老狐狸的旧情人当众揭露惊雷身份,云陌贵妃帮着外人杀自己人。惊雷恼羞成怒,隔空祭出一剑,将那女人穿胸射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凌紫沁听得糊涂,“难道你是那女人的遗腹子?” “咳咳……小沁沁!咳咳……”翀白素一口气没上来险些交代,“本公子清白得很,跟那妖女一点关系也没有!小沁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凌紫沁翻了个白眼,还怪别人想歪?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不清不楚。 “当年惊雷的一剑势头太猛,射穿那女人之后,又贯穿十七人。我娘见势头不对,立即挡在我身前,也被刺穿,侥幸剑势终于停了下来,我站在后面被利剑刺身一半,这才留下一命。后来巫医族族长便封我为神殿神子,掌管巫医族祭祀祈福。我在神殿一住便是六年,日日对着那些难以下咽的苦药。”翀白素合上双眼,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凌紫沁用力摇晃他,不能睡,他受伤不轻,这个时候睡过去,未必还能醒过来! 可是窗外显然还有莫少白未尽的气势,所以他只能咬牙硬挺在这里,而不是立即疗伤。目光冷清,莫少白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不是来杀自己的,为什么要打伤翀白素? 还有刚刚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又是什么?打量四周厢房里一切如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残垣断壁的模样。 “不许睡!翀白素,你醒过来!你现在不能睡!”想把他抱起来,刚一动手,十指尽是黏腻,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两手都是血。 “小沁沁不要吵,让本公子小睡一会儿,只要一下就好。”声音又低了下去。 凌紫沁咬牙,你现在睡了,难保莫少白不会反身杀个回马枪!醒来!心一狠向男子腰间掐去,“翀白素,再不醒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哎呦!疼!疼!疼!”男子瞬间瞪大双眼,眼里泛着水光,倒吸冷气苦笑着看向凌紫沁,“沁沁,你这是谋杀亲夫!这在巫医族是要被活埋进巫山的!虽然你是我未来妻子,没人敢对你动手,但是好歹也温柔一点嘛!我刚刚还帮你挡风来着,真是好心没好报!” 凌紫沁顿时明白过来他刚刚的气若游丝都是装出来的!一把推开男子,冷声道,“巫医族神子,你身份尊贵,我只是平民百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要是你在我房里出意外,我岂不是成了巫医族公敌?不死也要少半条命!翀公子,好走不送!” “小沁沁你个狠心女人!本公子现在流血又流泪,你就连温柔一点都不肯吗?”翀白素立即不依不饶的黏到女子身边,“我这个神子只是摆设,偶尔管管节日祈福,是个人就能做,没什么特别的!又不是巫医族少主,我就算死在外面,也没人会管的!也就是随便一埋嘛!” “你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我不想认识你,这样总可以了吧。”凌紫沁甩开他伸向自己的手。十七年前四国围剿三大世家?这件事单听一个名字就知道绝不是好事。 简单的说,四国与三大世家有旧怨,现在又被莫少白撞见自己和巫医族神子纠缠在一起,难保不会牵连到将军府。叛国罪,这三个字,就是满门抄斩的前奏。 “嘶!疼啊!小沁沁你!”翀白素被甩到地上,右手紧紧扣住左肩,鲜血淋漓。 “你是巫医族人,不会连急救都不懂吧?”凌紫沁冷声,自己不能插手他的事,被卷入其中绝对是不小的麻烦,“自己包扎伤口,失血过多会死人。要死也出去死,不要死在我这里。”她的家是将军府,至少现在凌偌寒是她名义上的亲人,他待她的好,她都记得。 那个世界杀手组队完成任务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能互相牵连,就算队友快死在面前,只要任务还没结束,就不能分心到任务以外的事。 自己要保护的人,只有凌偌寒一人,这个人不在自己保护的范围内。她不是蠢货,看到别人为救自己舍身向前就千方百计的想报答。今夜的形势很清楚,就算没有翀白素,莫少白也不会下杀手。他的挺身而出是出自他对局势把握不稳,自己没必要领情。 翀白素嘴一撇,“小沁沁,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凌紫沁转身不看他,“自己动手,别让我说第二次。”窗外一片静寂,已经没有那人威压。 好半天身后没有响动,凌紫沁微微侧头,就看到男子横卧在地,身下血红一片。 “蠢货!”无奈三两下撕开男子衣袖,却突然看到他身上的被血挡住的图案。 这是?凌紫沁当场愣住,立即拽过干净衣裙将翀白素左肩擦拭干净,图案一览无余。 一道金色的火焰纹身自肩膀一直向下延伸。 凌紫沁难以置信的抚上自己左胸,随即想起这具身体不是自己原来那具。 神色千变百感交集,片刻之后所有混乱的思绪在夜色中消散无形。 有些事情不容多想,可是也不能不去想。相同的纹身,一大一小。自己看了十年的纹身,几乎每天都要见到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弄错。 十年前,凌紫沁走进组织的当天夜里,翻墙偷溜到纹身店里在左胸上刺青,金色火焰。 她的只有巴掌大小,他的却覆盖大半个上身。 如果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那么她又是怎样的人? 第五章 绫罗玉符 清晨,圆觉寺,东厢房。 “滚!”凌紫沁飞起一脚踢向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你没死就滚到一边去,别赖在这里不走。”昨天夜里睡着,明明将他放在床上,自己靠在墙角软榻上,谁知一早醒来那人温热的呼吸吹在自己脸上,两个人竟然纠缠在一起。 他又抱着自己上床!这个推断让凌紫沁瞬间黑了脸。该死的男人,自己就不应该救他。 那人一身白衣,早已不见昨夜血色,身上泛着清浅药香,显然是昨夜伤得不重! “疼啊!”翀白素不躲不闪,苦着一张脸任由女子花拳绣腿向自己身上招呼,“真疼!沁沁,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病人!需要温柔的照顾!” 说着又嘟起嘴来,十分不满又不敢抱怨的模样,让凌紫沁更加窝火,心说你丫卖哪门子萌啊?卖萌是妹子专用的!不是给你一个长得活像妖孽的臭男人鸩占鹊巢的! “你不走?”凌紫沁冷眼看向男子,他昨夜起来做了不少事,可是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有天他想杀掉自己,岂不是自己就要束手待毙?昨夜他被莫少白击伤,怕也是装的! “翀公子!”凌紫沁一把拽住对方衣襟,邪笑着慢慢捏紧,“我想你大概是在神殿数星星数坏了脑子,没听说过本小姐云陌第一花痴的美名吧?呵呵!有多少男子被我蹂躏到终生残疾,翀公子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们巫医族外放到各地的大夫们治疗男人那方面问题的手法是越来越高超吗?啧啧啧!没听过也没关系,本小姐可以现在亲身示范给你看看!让公子你彻底了解一下当不成纯爷们的痛苦!” 伸手拍打对方面颊,眉眼俱是挑逗,“丑话说在前面哈,本小姐可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软妹子!告诉你,滴蜡皮鞭绳艺药水,我都很在行!保证你拥有无与伦比的享受,”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呼出一口温热气息,“哭都哭不出来!” “啊!不要啊!”翀白素被吓了一跳,推开女子的手逃出几步远,随即脸色一红,狠狠跺脚,“沁沁!我、我还是清白之身!就算你要宠幸我,也要等到我们回巫山大婚之后才行,不然我会……总之就是不行嘛!” 翀白素心中惴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她占据凌紫沁的身体之后,竟然连带着继承了原主恶劣到极点的癖好?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子,女子眼中千变万化的光芒勾人心魂。 翀白素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下意识的向床榻走去,好美,她在对自己笑…… 凌紫沁撇撇嘴,什么狗屁神子,看看他这副德性!自己不过一个眼神,他就失魂落魄靠过来任由摆布,看来在那个世界学到的杀招,在这里还是一样管用。 勾魂术是自己几年前外出任务到深山老林里师从一位老者学的,老者早已过了耄耋之年,孤身住在深山中,就是靠勾魂术猎捕山中野味过活。 自己只是随便用了一个眼神,他就晕了?看来应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给他点教训! 凌紫沁笑着,目光流转,四目相接,将男子揽进自己怀里,轻手轻脚解开他的衣襟。抽出靴筒里备好的匕首,准备下手,给他刻上什么字才好呢?巫医族小受技不如人甘被蹂躏?邪笑不止,这个雅号不错,像他这种每分每秒都在卖萌装嫩的货色就应该被人压在下面! “咳咳!老夫的弟子尚未达到半仙之境,姑娘手下留情,你现在开苞了他,他这一身修为就要尽数废了!姑娘!你看在老夫三十年只收这么一名弟子的份上,放过老夫吧!” “你是何人?”不耐烦的瞟向有些破损的木窗,凌紫沁转头瞪过去,这些人好好的有门不走,怎么都习惯跳窗户?贼做多了,只会上房不会走平地是不是? 木窗敞开,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上面晃腿啃鸡腿,一副好不悠闲的模样。 “老夫名叫、叫……”老头举着鸡腿,突然卡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自己叫什么来,一张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总之世人都叫我仙不留不留仙。”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仅有的耐性都要被这对人间奇葩师徒给蹂躏碎了。 不留不留仙?这是人名吗?这是小字吗?这你妹是称号吗?老不正经!你当下副本啊! 上帝!你敢不敢一个雷把本小姐轰晕过去啊?别人穿越都是穿越回已知的时空,靠着悉知各种重大历史事件,占尽上风赚得满盆。为什么自己过来一回,遇到的全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龙套啊?又是一个巨大的白眼,窗上那位仙人,麻烦吃鸡腿吃得文雅一点成么? 啃得满嘴流油,衣服上蹭的五颜六色堪比山寨花仙子,你也好意思说你是仙人? “白素!醒来!”老头将手上的鸡腿啃得干干净净,随即一抹嘴,将鸡骨头扔出窗外。 “想溜?没那么容易!”凌紫沁一把勾住回神想要起身的男子,手臂勒紧的同时,左胸伤口又是一痛,“老头,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徒儿现在在我手上,你必须跟我谈判!” 老者咧咧嘴,随即一瞪眼睛,“白素!你看看你这个丢人!什么样子!你竟然被一个女子抱着威胁?你出去以后千万别说是老夫的弟子!老夫丢不起那个人!还不快点过来!等人家勒死你吗?” “师父你也看到了,沁沁她现在可是勒着弟子呢,弟子不是沁沁的对手,不敢乱动折了小命!”翀白素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的躺在女子怀中,十分无奈的两手一摊,表情各种无辜,“沁沁手往下点,放心,我让你勒着,不会跑的。” 凌紫沁一听这话简直连吐血的心都有了,什么叫让你勒着不会跑?气急之下手上又是一紧,冷着脸威胁道,“别乱动,刀剑无眼,小心你这张脸!” “沁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会弄伤我的。”翀白素笑了笑,两眼一合竟然睡了过去。 “姑娘!有话好说!只要你放开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老头气得白胡子翘起,只能干跺脚,拿自己的好徒弟没办法。 凌紫沁将匕首贴在睡得正香的男子动脉上,“巫医族找上我,到底为了什么?别告诉本小姐说你们三大世家打算弃暗投明,为皇族卖命,所以准备找镇国将军府牵线搭桥!” “这个嘛,”老头撇撇嘴,伸手一指,“不是巫医族找上你,而是这小子自己闹的!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受过一次重伤,伤及神魂,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所以被送进巫医族神殿保命。” “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妄动神殿清凝镜,就从里面看到了你。”老头无可奈何,“他在神殿住了六年,这六年日日看着你刀头舔血的生活……” “够了!”凌紫沁全身发冷,被人当成猴一样围观六年,现在这个人竟然缠上自己了,他什么都知道,自己诈尸还阳的事情,如果传出去,结局难测,“不要再说了。” 双眸一冷,心下犹豫,要不要杀了他?也许杀了他,就没有人再知道这件事了!一道温热的艳红滑过匕首冷硬的开刃,怀里安睡的男子呓语着晃动了几下身子,又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凌紫沁收回匕首,将男子推向大床,“你们可以走了。” “沁沁!”翀白素翻了个身,立即揉着眼睛起来,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不……” “两位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凌紫沁收敛心神,低眉垂目,“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幻象。你们要找什么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好走不送。” “沁沁!”翀白素急了,上前几步又要靠过去,被女子轻巧侧身躲开,“怎么会不是你!你八岁那年拿到泅水奖牌,九岁那年双亲被人追杀,随后你被训练成杀手……” “够了!”凌紫沁轻笑,脸上撤去冰冷,暖意融融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翀公子,就算你寻人心切,也不能见一个女子随随便便编排她的过去。我是凌府嫡女,人人皆知我是恶名昭著的云陌花痴,翀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恶名,不代表小女子就应该感恩戴德。” “也许翀公子前世今生与人有过因缘,但是我劝公子还是不要追求那些虚幻不实的过往。”凌紫沁不单是说给面前的两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过往根本不值得被人惦念不忘。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算紫沁是你们要找的人那又怎样?”笑容涟涟,柔光缱绻,“我已经不记得过去的旧事。御医说我这一次伤及心口,有些后遗症在所难免。” “如今这具身体只是镇国将军府嫡女,年少轻狂事,尽如云烟过眼,我不记得了。” “我不管!”翀白素看着女子脸上淡然的神色心口一疼,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是什么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果她真的放得下就不会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 只是神殿现在被那人夺去,自己无法进入,不知道当日她到底发生什么才会到这里来!但是既然她来了,就是为着自己来的!清凝镜能够实现人间一切心愿,自己当日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见到镜中的女子!现在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让她溜走? “师父!拿来!”翀白素向老头伸手,咬牙道,“我出师时的师门赏赐当日没拿!现在我要师父兑现!” “什么?”老头一愣,不知事情怎么绕到自己身上,“你出师的赏赐自然要回巫山去取,你让为师现在拿什么给你!” “当然是师父身上有什么,就拿什么给徒儿!”翀白素挑起一抹坏笑,师父的东西每件都是好东西,但是历来一人只能要一样,自己当年没来得及要,现在正好讨要那件东西! “那怎么行!”老头连忙向后退,“你这孽徒!那是师娘当年给我的!才不能给你!” “师父!门规第一条就是出师赏赐可以任何时候索取吧?”翀白素奸笑道,“师父如果不乖乖交出来,别说徒儿我一个不留神将当年萧姑娘的那件事……” “给你!给你!”老头一把老泪,“就会欺负我!你个孽徒啊!老夫怎么当年就收了你!”一道紫光向翀白素砸去,老头一转身消失在木窗外,几下便不见人影。 “沁沁,这个给你戴在身上。”紫光潋滟,一块儿巴掌大小的紫玉被塞到凌紫沁手中。 “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何况是他出师的师门赏赐,就算自己不识奇珍异宝,但是这样东西绝非凡品。自己不想与他纠缠不清,最好以后都不用见到他! “来不及了。”翀白素笑笑,挥手间白光四起,将凌紫沁圈入其中。 话音刚落,紫玉散出一道光华,向着女子心口射去,瞬间没入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凌紫沁退后两步,难以置信的摸向自己心口,伤口已然痊愈,周身散发出蒙蒙紫光。片刻之后紫光尽数收敛,一切恢复如初。 “绫罗玉符,能治天下病痛。”翀白素十分得意的挑眉,“这是你我定情信物。” 第六章 雪夜杀机 入夜,圆觉寺外墙。 “施主,夜已深了,既然施主不想离去,不如就在寺里安歇,待明日雪停在离开不迟。” “大师请回。”莫少白依旧是一身黑衣,目光远远的落在圆觉寺东厢房,整个东厢房沉浸在一片雪色之中,显得格外静寂。白雪皑皑中,一抹昏黄的光晕明明灭灭。 “施主,世间所谓情谊,空门亦称因缘。”觉远大师已经陪在云陌二皇子身边站了整整四个时辰,自然也知道他在看什么,“自古因缘若水,水能消散,亦能凝结成冰峰百丈。” “本王倒是不知道,大师什么时候也关心起红尘中的乱事来了。”莫少白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一身袈裟的觉远,“十七年前的乱世,大师想必还记得吧,若不是父皇执意救下圆觉寺,大师觉得今夜你还能在这里跟本王说因缘?” 她在那里,巫医族的神子也在那里,他二人倒是相处融洽,这一切都像是十七年前重现。 莫少白目光渐冷,十七年前的旧债,今时今日的自己又要到哪里去讨回?她不是当年那人,却比那人更加刺眼。父皇当年为何会袒护那个女人?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云陌皇族也不会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阵前倒戈,维护旧情人!那样一个女人,如何能成为父皇的妃? “阿弥陀佛,施主厉色。老衲自认当年之事,无愧于心。今夜所行,亦不负世人。”觉远大师微微一笑,“帝君爱护佛法,圆觉寺上下感念至深,至今仍在每月初五为帝君唱诵长命经文。施主,并非当年旧人,何苦执着于当年旧事。” 莫少白冷哼一声,他就是当年之人,如何能从那件旧事中逃离?若不是那个妖女,父皇又怎会从一代明君变成今日这副昏聩无能的模样!自古红颜祸水,从来害人不浅!从小到大,父皇夜夜对着自己低语,甚至垂泪天明,哪里还有半分帝王之气? “施主,既然不愿放手,不如奋力一搏。虽是孽缘,却也未必不得久长。”觉远大师一声叹息,当年那女子也是在圆觉寺遇到三大世家之人,之后种种纷乱天下涂炭,虽不是那女子本意,但至少也是万事由她而起。如今又有女子借宿圆觉寺,莫非自己要强留她在此地? “百年前天人一语,百年后天下动荡不安,一切都是天意。阿弥陀佛。”觉远大师语毕,缓步走向东厢房,既然劝不动二殿下,不如劝劝那女子,若她有佛心,从此跳脱尘世纷扰,断情弃爱,未必不能阻止这场浩劫。只是,她肯吗? “本王自然不会放手。”莫少白望着远去的大师,十数年光阴荏苒在他身上不见半分痕迹,他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却片雪不沾身,果然是一身好本事。 “孽缘又如何?”身后黑影一闪,莫少白脸色微寒,不再低声叙说,“何事?” “殿下,龙族主修书一封,刚刚送抵都城,为少主龙倾求亲。”黑影低声禀报。 “龙倾属意哪位皇妹?”莫少白有几分惊讶,历年进贡的名册都会先送至自己府邸,并未有什么奇珍异宝值得被人惦记。 酬剑族龙氏向来少与外人通婚,因为他们讲究血祭铸剑,所谓的血祭便是用龙氏族人的骨血祭剑,越是精纯的骨血铸造出来的宝剑就越是锋利。 因此天下有种传言便是龙血带煞,旁人不可与夺。酬剑族的利刃,也不是人人可以挥舞! 数百年来,酬剑族与各国皇族联姻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借由联姻的名义,以宝剑换取国库中的稀有珍宝为己所用。如今云陌国库并无奇珍,勉强可以算的上珍品的,就只有凤沁石。但是这枚凤沁石却不是贡品,而是自己无意中得来的,脸色一冷,府里有他们的奸细? “殿下,龙族主指名大将军府嫡女凌紫沁,酬剑族愿以龙情剑为聘礼,千里相迎,酬剑族少主龙倾已经率领使者启程,不日将至国都,酬剑族对于凌府小姐志在必得!”黑影硬着头皮,眼见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心知此事有变。莫非殿下竟对凌小姐有情?黑影一身恶寒,凌府小姐不堪入目的大红脸盘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云陌第一花痴的名号天下皆知! “够了!”莫少白脸色难看,“凌紫沁是本王的妃子!就算本王不要,也轮不到别人!” “回宫!本王要面见父皇!”莫少白转身下山,巫医族仗着上古至宝清凝镜可见前后三百年河山变迁,神子亲赴云陌插手凌府之事,证明天下纷争又起,自己想轻松解决凌紫沁已经痴人说梦。但是酬剑族为何也来趟这趟浑水? 龙情剑为聘?真是好大的排场! 十七年前四国围攻三大世家,适逢龙情剑出世,酬剑族流光崇宇两位长老以身祭剑,龙情剑在酬剑族族主龙雪焕手中,一夜取尽三万永夜皇朝精锐性命! 如今龙雪焕为了凌紫沁竟然甘心将龙情剑作为聘礼,莫少白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龙情剑与惊雷剑并称世间两大血煞利刃,百年前天下九大名器,一夜之间隐没天山,不知当年的名器与今日的血刃,哪一样现世更能震惊天下? 圆觉寺,东厢房。 “这首诗是数百年前大启皇后孙氏的作品,被传为天人之作。”凌偌寒手把手教妹妹写字,一笔一划,凌紫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哥哥倒是不错,是个十足的妹控。 “据说这首诗是孙氏皇后写给一位美男子的定名诗作,男子的名讳就嵌在这首诗作中。”凌偌寒微微笑道,“孙氏皇后在未嫁之前是云陌公主,封号月舞,曾经一纸奇方救治疫疾百姓,直到今日云陌各地尚有月舞公主祠,未婚男女每逢月圆都会到公主祠祈福。月舞公主未嫁时曾经一语为苍生,化解三国混战于无形,美名传扬天下。” “哥哥,夜已深了,不如今夜就教到这里吧。”瞥了一眼在一旁偷笑不止的翀白素,拜他所赐,说自己伤及心脉不记得当年旧事,这几日哥哥日日教导,自己提笔写字写到手酸! 凌紫沁低头看到凌偌寒清秀有余狠力不足的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额间暴起黑线无数,怎么可能!百年前的公主竟然写下是那个世界的诗作?难道她也是! “沁儿,怎么了?”凌偌寒发现妹妹脸色发黑,顿时心里一急,“沁儿累了,今夜就不要再学了!诗词歌赋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若是沁儿不喜欢,哥哥以后再也不会逼着沁儿学了。忘记便忘记,那些身外物都不重要!”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凌紫沁愣愣的开口,“这月舞公主,真是个妙人!” “沁沁,如果你想见孙皇后,找我就可以啊!”翀白素狗腿的靠过来,“清凝镜可见上下三百年,只要有孙皇后当年旧物在手,牵引神识重现当年情景也不是难事!” “死到一边去!”凌紫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笑得得意的男子,“然后你是不是还要说想进神殿,必须是你们巫医族的族人,必须要嫁进你巫医族,才能进去?翀公子!你想太多了!” “沁儿,为何对翀公子如此不和善?”凌偌寒对于翀白素印象不错,虽然他私闯女子卧房于礼不合,但看在他对妹妹一片痴心的专情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沁儿在云陌的名声不好,现在又闹出金殿退婚的事情来,以后再想好人家嫁了,怕不那么容易。 三大世家的名声响亮,如果这位公子对于沁儿是真心相待,日后沁儿在巫医族可以安身,也是件好事!毕竟头顶着翀夫人的名号,没人敢对沁儿不敬!至少也要看在天下医者十之**出于巫医族的份儿上,给几分薄面。 “哥,他就是个无耻色狼!”凌紫沁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随即被一一否决,自己如果现在就指责翀白素人品有问题,哥哥肯定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因为相处的时日太短,哥哥心软面善,看谁都认为对方是好人,肯定觉得自己是和那人有误会。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有效的办法!说他是好色登徒子,让他有口难辩! “哥!他、他!他对我!呜!你赶他出去,沁儿不要看到他嘛!”凌紫沁眼圈一红,干脆伏案哽咽起来,心里已经将自己各种鄙视遍了,自己多少年没有这样撒娇过了?现在竟然要使出这种小女生用的招数来驱赶苍蝇,简直就是耻辱啊! “哥!我是一时情急才会冒犯沁沁!”凌紫沁怎么也想不到翀白素厚脸皮的程度已经可以媲美长城城墙,只见他一身白衣跪在自己面前,“请将沁沁许配给我,白素发誓终此一生,只为沁沁一人!绝不有负!否则甘受天打雷劈地火焚身!” 翀白素偷偷向凌紫沁眨了眨眼睛,想拿凌偌寒当借口赶自己出去?小沁沁你还是太嫩!娘早就说过,烈女怕缠郎,爹当年为了追娘亲曾经在绝壁冰川中倒挂三日,自家男儿一生只认定一名女子,一旦认定终生不悔!沁沁,你失算了! “小姐!大少爷!”外面响起混乱的脚步声,烟彤顾不得礼数闯进来,“外面走水了!” “诸位施主,圆觉寺今夜走水,看风势正是向着东厢而来,觉远大师请施主尽快离去!”小和尚随后赶来,虽然礼数仍在,但也看出一丝慌乱,“大师已经着人在门外备好马车,请施主随我来,此地不宜久留。” “哥!你先走!我和沁沁随后就到!”翀白素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凌紫沁,压低声音,“今夜这火来的突然,恐怕有异,你重伤初愈,旁人尚不知情,不要走漏风声。” 凌紫沁暗恨他借机占自己便宜,可是也只能咬牙硬挺不动声色,若不是他就站在这里,自己肯定会怀疑这火是他放的!又是一阵暖香袭来,凌紫沁一咬舌尖,瞬间清醒过来,这个时候不能睡着!不知翀白素身上用了什么,只要自己沾上他就觉得十分困倦。 “小睡一下无妨。”翀白素笑笑,“我身上的味道是安魂香,你神魂未定,闻此香可以安魂。你要掌握这具身体,少说也得半年,没有安魂香,就是明年冬日也未必能够身魂合一。” 凌紫沁脸色一白,随即埋头在他怀中,不想被凌偌寒看到自己异样。翀白素,他知道的太多了,他最好不要做有损自己的事,否则自己不在意他成为这双柔荑下的第一个亡魂! “沁沁,你身上有杀气,”翀白素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想杀我?”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门外,远远的看到火光冲天,在静谧的雪夜中十分刺眼。 凌紫沁一惊,心跳加速,被人说中心事的滋味很复杂。特别是那人现在救自己,自己却想杀他!尴尬的侧过头,不言语,合上双眼不去看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唇上一片温热,惊讶的睁眼,正好与翀白素四目相对。 “只要你想,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翀白素苦笑,一见钟情,本以为是最靠不住的感情,谁知这些年来,渐渐深可入骨,她却一无所知,“沁沁,只要我活着,就会保护你。” 凌紫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动情,但她分辨的出那人不是在说谎。 翀白素将女子抱上车,随即自己也进入车厢坐定,“回凌府!” 两名车夫随行八名侍卫立即整装待发。 凌紫沁抬头看了凌偌寒一眼,对方犹豫半响,只能点头,“沁儿,圆觉寺不再安全,我们只能回家。爹,月余之后才能从边关返回。” “哥,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凌紫沁温温柔柔的笑着,如果圆觉寺的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早晚躲不过。至少在都城中他们动手之前要想想,投鼠忌器。就算他们真的动手,自己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护好凌偌寒就好。他是一介书生,无法自保。 “还有我在,本公子保你们无事!”翀白素不顾凌紫沁脸色难看,牵起她的手。 深夜,莫倾城,城外二十里。 噗噗几声闷响之后,马车停下,车外静寂无声。 “小姐!”小丫鬟哆哆嗦嗦,“马车停了。” 凌紫沁一把捂住小丫鬟的嘴,屏住呼吸,用力分辨着车外细若蚊声的脚步声。 那些人的脚步声很轻,一共二十六人,从三个方向慢慢靠近,有暗器。 “交给我。”翀白素侧过身低声说道,同时在凌紫沁脸上偷香,“别出去!” 随即掀开布帘,翻身下车。 凌紫沁小脸暴红,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按在脸上,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那个家伙!他又占自己便宜! 第七章 回府立威 深夜,莫倾城,大将军府。 凌偌寒将凌紫沁抱下车,有些惊讶的看着马车后面串成一串的黑衣蒙面男子。 凌紫沁回过头去,仔仔细细的看着被俘的杀手和尸体,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击杀十六人,生擒八人,死者中有四人筋骨俱断,活着的八个终生残废,只剩下半条命在。翀白素下手不轻,死掉的杀手都是一招毙命,剩下的这些活人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令凌紫沁真正好奇的是,他是怎么做到的?不到一刻钟,而且没有多大响动,翀白素如何动手,或者用了什么武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只能推测是远距离击杀,但是暗器可以让人全身骨骼碎裂的,自己还没听说过。至少在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所有训练中,远程武器要么是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要么就是大范围无差别攻击团灭。 看来这个时空与自己那个世界有着很大的不同,还需要自己慢慢摸索。 “沁沁,你累了吧,”翀白素靠过来,女子星眸闪烁,比起夜空中的繁星更让人沉迷,“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凌紫沁仔细辨认着他身上的气息,除了暖香再无其他,下意识的皱眉,他到底用了什么招数,“那些人,活不过今夜。” 马车后的男子闻言都是一阵哆嗦,腿一软,直接朝着几人跪下,使劲磕头,嘴里呜噜噜的做声。凌紫沁咧咧嘴,走上前一把扯下男子脸上面纱,却见男子嘴里堵着一块黑布。 翀白素紧走几步,低声讨好,“沁沁你看我聪明吧,我怕他们咬舌自尽,塞了布进去。” “恩!是聪明!”凌紫沁没好气的笑了下,“可惜这些人没有死在你手上,也会死在买主手里,到时候结局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指出元凶,或许还能保命,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见男子们都望着自己一脸惊悚,其中两人不时打量着凌府大门,凌紫沁心思通透已经猜到其中原委。大将军威武坐享齐人之福,可惜三妻四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今夜坐在车上的人是自己,如果是原主,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大将军府的夫人们,果然有两把刷子,前因后果算计的十分清楚。只可惜,她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出现自己这个变数。凌紫沁面带冷笑,觉得那些夫人们实在可怜,年轻有几分姿色时,千般算计争宠夺爱,熬到生儿育女,又要为了不成器的儿女们筹谋归属。 “沁儿,这是怎么回事?”凌偌寒走到妹妹身边,那些杀手身上的血腥气让他很不舒服。 “哥,没什么。只是凌府有人想要高攀皇族,所以打算踩着沁儿的尸骨向上爬!”凌紫沁原本不打算说这一些事情去烦凌偌寒,原主这个哥哥就是书上写的大家公子,温驯儒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片名士之风,温润如玉,让人爱不释手。 凌偌寒的喜怒哀乐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习字吟诗赏风弄月,这些才是他应该做的。这些年来他一直远离将军府的纷争,还保持着一颗纯粹质朴的天心,如此男儿实在难得。 可是凌紫沁不得不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凌偌寒说以后他会一直伴在自己身旁。自己的双手早已不知有多少血腥,他要站在自己身边就不可能再保持着一身干净。 他想要干净,就不可能活命。两袖清风和活下去之间,无法兼得。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这个哥哥不是一时动念,一时感慨许诺,那么此时就是考验他的最佳时机。都说将门无犬子,将军不在府上,凌偌寒自然要算半个一家之主。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跪倒在雪地里,“请哥哥为沁儿做主!” 凌偌寒一惊,根本没有想到妹妹会有这样的举动,原以为按妹妹的脾气抓住这些杀手一定会折磨他们,不曾想话锋一转竟转来自己身上。 翀白素上前一把抱起凌紫沁,“哥,沁沁重伤未愈,如今又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埋伏,这事情来的太过蹊跷!不如我们回府再说!”说完抱着女子向将军府大门走去。 “放我下来!”凌紫沁咬牙切齿道,“这是将军府!你抱着我像什么样子?” 人嘴两层皮,知道的说是凌府小姐受伤不能行走,不知道的传成凌府小姐为爱拒婚皇族,那就是重罪!欺君之罪! 确实不成样子,一是自己身份特殊,将军府嫡女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二是自己刚刚血溅金殿,不过十日竟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回府,难保不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对于八卦,虽然自己不畏人言,但不表示将军府能够抵挡得住。凌辰赟将军自己尚未照面,但是记忆里这位将军是铁血男儿,关于他誓死捍卫云陌边关的事迹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越是这样的男人,就越是铁石心肠,能够指挥千军万马不动声色的男人,能够看着无数血腥上演稳如泰山的将军,通通都是疯子。如果不是战争狂人,如果不是热爱杀戮的狂者,任谁也无法叱咤沙场四十载,还不打算离开。 凌辰赟将军看中自己的战功,更看中自己的名声,他绝不会容许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在他的赫赫威名上涂抹一笔污迹。自己既然要借用他的力量,也就要将他诓进自己的圈子里来! “沁沁,不要乱动,门外有莫少白的影卫,你如果不想再被他缠上,就安安静静让我抱进去!”翀白素低声嘱咐,“记得一会儿要表现出重伤模样,我会推着凌大学士,还你公道。” “那是我凌府的家事,不用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凌紫沁恨恨掐向翀白素腰间,就听男子一声闷哼,“放我下来,不然你的腰就别想要了!” “小沁沁你一点都不温柔,”翀白素扁扁嘴,眼圈有些泛红,“没有腰以后如何满足你?你这个坏心眼儿的女人,一点都不为未来夫君着想,打情骂俏下手也不要这么狠!真疼啊!” “呦!我看看,我看看,这是谁啊,大半夜闹得将军府不得安生!”刚绕过小花园走到正厅门外,就有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排着队挡住正门。 “几位夫人,沁儿重伤未愈,不宜在外久留,若是沾染风寒,只怕几位夫人都承担不起!”凌偌寒皱眉,仅有的几次回府探亲,他只知道府上女眷越来越多,但他向来不过问家事。 看今夜的排场,爹平时征战在外,将军府没有大妇,都是这几人做主。顿时气闷,难怪妹妹说要自己做主,她这些年来在将军府里不知受了多少欺负! “沁沁,要不要我帮你教训她们?”翀白素声音如同蚊哼,凌紫沁微眯双眼摇头拒绝。她今夜要扶持的人是凌偌寒,无论他以后回宫里也好,留在将军府也好,总不能再软弱可欺。 何况,自己不是原主,嚣张无忌并不是长久之计,自己需要韬光养晦,需要尽快掌握这个时空的种种消息,弄清楚各个势力的分布和强弱,实在没时间处理将军府女眷争风吃醋的芝麻小事。她们如果聪明,就安分守己的呆着,偌大将军府不差几张嘴吃饭,但是如果她们敢再动手,自己就很难保证,大将军一个月之后回府时,这些女子中还有几个是活口! “大少爷一年未回府,刚进门就要指责我们的不是吗?”凌紫沁闻言慢慢睁开星眸,说话的夫人是凌府五夫人,入府之时就妊娠六月,生下三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凌府除了自己和凌偌寒以外,另有四男八女。二三四六夫人每人一个男孩,年纪相仿都是十一二岁左右。四六七**夫人每人一个女孩,还都只有六七岁。 只有五夫人的三个女儿到了待嫁之年,所以今夜的杀手由何人雇用,再清楚不过。 凌紫沁无奈的合上双眼,这女人实在够蠢,她以为凌府嫡女意外丧命,云陌皇帝就会将空出的名额分给庶女吗?痴心妄想! 凌紫沁是何人?恶名远扬的花痴丑女,大白天就敢用迷香迷翻年轻公子往府里绑人,如果皇族想换人,早就换了!还用等到今日?十几年前的婚约先皇所立,不是那么容易作废的! 就算是作废,皇族大婚,本朝最受宠爱的皇子会迎娶庶女做正妃吗?闹妖! 太傅家的女儿隐隐有莫倾城第一美人之名,老丞相府的嫡女诗画早在几年前就名震云陌,以莫少白的眼界,会看上将军府不上台面的庶女? 凌府的女儿确实都有几分姿色,但是这姿色要分和谁比!凌紫沁觉得很无奈,女为悦己者容是好的,女孩子就应该漂亮。可是如果一个女孩每日只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待男人垂怜,会不会太弱智了些?红颜未老恩先断,这话应该挂在凌府内院门上作为家训才对!一群蠢货! “来人!将五夫人拿下!”凌偌寒的反应比凌紫沁预计中的要强悍许多,以为他会和几位夫人纠缠一会,不曾想凌偌寒直接命人将元凶抓住。 “大胆!我是将军府夫人,你们谁敢靠近!”五夫人不知死活的叫嚣着,凌偌寒身边几人立即不敢再近身,他们不是将军府之人,只是这些年来在宫里服侍大学士的下人,宫中嫔妃柔柔弱弱,没有一人像五夫人这般气势,五夫人见状立即高高仰起头叫嚣,“凌偌寒!别以为你是嫡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外面早就传遍了,你在宫里就是个被……” “来人!掌嘴!”凌紫沁皱眉,从翀白素怀中离开,脸色冰冷,看向五夫人就像在看死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本小姐回府了吗?灵儿!月儿!还不给本小姐出现!” 一声厉喝,顿时从内院跑出六男二女,将五夫人团团围住。 原主留下的人没有几个好用的,只有这八个是好手,平日里跟在原主身后为非作歹的好手。自己现在要装病,不能亲自动手,所以叫他们过来用用也不错! 五夫人见状顿时也扯开脖子喊人,“鸳鸯!锦绣!两个死丫头,都躲到哪里去了!大家快来看啊!下人造反要打主子了!快来人啊!” “五夫人,本小姐什么时候允许你说话了?”凌紫沁冷笑道,“确实应该让人看看!” “说什么夫人?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就是一个妾,竟然敢拦路不让凌府嫡系进门!”凌紫沁一个眼神瞪向赶来的两个丫头,勾魂术一闪而过,两个丫头噗通噗通跪在地上打颤,哆哆嗦嗦再也无法上前,“五夫人倒是厉害!想让丫头冲上来动手殴打我哥哥吗?”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我让她们来是……是扶我回去的!”五夫人被凌紫沁手下的小厮架住,想逃逃不了,“二夫人你快帮妹妹说句话啊!我,我……” 没用的东西!凌二夫人瞪了一眼快哭出来的五夫人,上前两步,拦在要动手的月儿面前,“沁儿,二娘知道你近来心火旺,五妹只是担心府里安危,毕竟老爷远在边关,沁儿又惹下大祸,这万一有人找上门来,我们一众女流……” “掌嘴!”凌紫沁看也不看二夫人,“月儿!你是谁的丫鬟!还不动手!在等本小姐亲自动手吗?”原本想让凌偌寒立威,不想他手下实在太没用! “是!小姐!”月儿得令,毫不犹豫的推开二夫人,向着五夫人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五夫人脸上顿时五道指痕暴起,五夫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凌紫沁!你别得寸进尺!老爷回来绝对不会饶过你的!你以为老爷不知道……”二夫人也慌了神,以往凌家小姐虽然在外面胡作非为,但回到府上总要给自己几分薄面,因为凌府各位小姐少爷的月钱都归自己掌管。 “我爹知道又如何?”凌紫沁冷然笑道,“二夫人,你我的账,明日天明再算不迟!” “来人!给我打!打死了算本小姐的!”凌紫沁一指五夫人,目光森然,翀白素说门外有莫少白的影卫是吧?今夜就让他们看看,自己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凌紫沁了! “盛乐珊,入府十六年,买凶谋杀凌府嫡女凌紫沁未遂,卒。”凌紫沁一字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能杀我!你!啊!”两个丫鬟冷着脸将五夫人推倒在地,老拳神速落下,不一会儿雪地里的五夫人就没了声息。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本小姐不敢做的事!”重重杀意滂湃而起,收在袖中的掌心掐出血痕,凌紫沁,我一定要收回凌府!让你在冥冥之中看着,女人应该怎么活才不算白活! “来人!将二夫人请去柴房!送信给我爹!告诉他凌家要清理门户,十日之内,他不回来,本小姐就全权负责!”十日,凌偌寒惊愕的看着妹妹,爹赶回来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半月! 凌紫沁站在雪地中,冷眼看着凌府内院迅速熄灭的烛火。雇用杀手,绝不只是五夫人一人所为。否则半夜三更,为什么那些夫人小姐们还没睡?圆觉寺起火,她们脱不了干系! “来人!将五夫人和这些人绑在一起送去官衙门外,谁敢阻拦,一并处置!” 大雪纷纷扬扬,翀白素站在女子身后扬起温柔的笑容,凌府要变天了! 第八章 清理门户 天色未明,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 凌紫沁站在巨大的等身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脸微微失神。峨眉清浅,星眸闪烁,粉唇圆润,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似水娇柔。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说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原主竟然下得去手破坏她的美。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这张脸,从今日起就属于自己了,不着粉饰,素颜冷对。 明明是一身无比华贵的紫色,在她身上偏偏穿出了冰封刺骨的威压。 镜中美人气势一变,温婉不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比门外的霜雪还要冷上几分。 凌紫沁迈步离去,经过隔壁房间时脚步未停,里面传出绵长的呼吸声,男子睡得正香。想起昨夜男子潜入房中运功为自己驱寒的举动,只能皱眉。巫医族神子,既然赶不走他,就随他去,只要他不插手自己的事就好,不过就是多了件会动的家具。 天色阴沉,正是不少人仍然沉浸在睡梦中万籁俱寂的时候,紫苑阁正门前却哭喊声响成一片。六个小厮将三名丫鬟围在中央,拳打脚踢片刻不曾停歇,雪地上转眼艳红纷飞。 “沁儿,她们都是跟在你身边的老人儿,这样做不免让人寒心。”凌偌寒微微皱眉,沁儿一早将自己拖来看这些,不知是何用意。但是妹妹总归没有做错事,三个丫鬟刚刚招供的东西,已经足以押去衙门治罪,流放或者充军免不了的。 “哥,如果你看不下去,那就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凌紫沁接过烟彤捧来的暖炉,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素白,在一身紫裙的衬托下更是白得接近透明。胸口的伤虽然痊愈,但是那夜失血过多,短时间看去还是一副身虚体弱的模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沁儿,不如将她们都押去官衙处置吧。”凌偌寒看到小厮们依旧没有停手的打算,担心闹出人命,那些丫鬟不是凌府家奴,真的打死她们凌府也不好办。 “哥,这是家事,闹上官衙,爹还怎么做人?”凌紫沁扬起素白的小脸儿,单纯无辜,星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哥哥也不希望爹从边关辛苦回家之后,还要操心这些小事吧。” “侍妾买凶谋杀嫡女不能不报官,所以才连夜送至衙门。至于这些下人,偷盗,下药,互相栽赃,说出去只会让将军府威名扫地,”凌紫沁微微叹息,“爹征战在外护国安民,却连自己府里几只小猫小狗兴风作浪都管不住,传出去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沁儿说得对,但是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凌偌寒看着一地血色还是心中不忍,他从妹妹眼中只看到一片风雪的清冷,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丫鬟做的恶事恐怕不止交代的那些。 “住手!”小厮得令,立即停手,看向凌紫沁。 “小姐,她们已经晕厥。”为首的小厮挥拳许久满头大汗,向凌紫沁汇报情况。 “来人!去提水将她们泼醒!”还没死,那就继续!心中冷笑,三人真是心齐,忠心护主到这种地步,难能可贵了!可惜,她们站错队,如果她们专心侍奉原主,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跟错主子只能怪她们眼瞎!人不当,偏偏要去当鬼,怪得了谁? 灵儿月儿两人立即跑开,不多时提着两桶冰冷刺骨的井水向三人身上泼去。 “啊!”三名丫鬟相继转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时间连求饶都忘了求。 “还是不肯说实话是吗?”凌紫沁微微皱眉,一道生人的气息突然闯入东院,并且迅速隐蔽起来。天亮之后还敢偷窥,那些影卫倒是胆子不小! “你们三人都是没有亲眷的孤女,凌府对你们视如己出,不曾有半分亏欠。说!为什么要偷盗!”凌紫沁淡淡笑着,“本小姐不差那几样首饰,只是好奇,你们不缺吃穿,又没有亲眷拖累,要那些钱到底是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姐饶命!奴婢只是一时贪财,那些东西早就被奴婢典当了!”三人异口同声。 “骗鬼呢!”凌紫沁冷然,“典当?你们都是内院丫鬟,平日出不了大门,如何典当?” “来人!将她们扒光吊去树上,本小姐今日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将东西藏到哪里去了?”转头看见凌偌寒脸色微红面带尴尬,当即出声,“哥哥,沁儿有些冷。” 凌偌寒会意,长出一口气,“我这就去给沁儿拿披风!”说完逃命一样飞跑着离开。 “等什么?还不动手!”一声令下,小厮们邪笑着逼近三个丫鬟,雪地里立即响起三人惊慌失措的求饶声。 “小姐饶命!老爷去年送的翠玉簪被六小姐看上,绞丝串珠被八小姐拿去送人,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香菱裙子被人撕了一半,脸上青紫,嘴角带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凌紫沁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只见烟彤已经取出纸笔,飞快的记录着招供内容。 “小姐!”玉真衣不蔽体,匍匐在雪地里嘴唇发白,“小姐的耳坠都是被四小姐偷走的,那条流霞飞纱裙是三小姐偷走的,奴婢被两位小姐打落一颗牙齿,实在不敢说啊!” 绿夏也哭着爬向前,“夫人过世时留下的珍珠项链被二小姐扯断,扔进后花园的湖里,小姐的伴月琴是被七小姐和三少爷弄坏的!小姐饶命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你血口喷人!珍珠项链明明是被六小姐偷去,二小姐想要抢回来还给小姐,才会弄断的!”香菱一听绿夏侮蔑主子,立即翻脸,向绿夏打去,绿夏身上的衣裙立即滑落。 “流霞裙现在被七小姐要去,根本就不在三小姐手上!你乱说什么!”绿夏揪住玉真,将她仅剩的肚兜从身上拽落,一地春色被小厮们看个正着。 “翠玉簪早让三少爷送给繁花楼的小红姑娘了,关六小姐什么事!三少爷就是个贼!” 烟彤闻言停笔,同样冷眼看着几个原形毕露的丫鬟。 三个丫鬟各执一词,都偏袒着自家主子,将别人的事情抖落出来,原本还惺惺相惜的抱在一处,转眼间已经扭打在一起。凌紫沁冷眼看着她们厮打,嘴角尽是冷笑。 “都闭嘴!”厉喝一声,“你们这么吵,本小姐哪儿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 “都跪在地上写,谁先写完,谁就穿上衣服!越详细越好!你们交待清楚,本小姐就相信那些事情与你们无关!相信你们是被人逼迫的!”凌紫沁一挥手,月儿立即端上笔墨纸砚,一套棉布衣裙就放在凌紫沁脚边,三个丫鬟立即抓过纸笔刷刷写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绿夏欢呼一声向凌紫沁爬来,“小姐!奴婢写完了!”七张纸,正反面写着无数字迹,“小姐!奴婢可以穿上衣服吗?” 凌紫沁将手中热茶递给绿夏,“别急!看看那两人都写了什么再穿不迟!” “小姐!奴婢写完了!”香菱,玉真两人一前一后声音响起。 “拿过来。”小厮立即上前将三人手中的招供接过来,交给凌紫沁。 二十七页纸上,被偷走损坏的衣裙首饰无数。凌紫沁面无表情的一页一页翻看,待看到最后一页招供,脸色不善。冷珊骨扇四个字跃入眼底。 原主记忆中,对于这件东西的印象十分模糊,只知道是过世的娘亲留下的遗物,那位夫人过世前曾经提起过冷珊骨扇是天下九名器之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原主对于她娘亲百依百顺,将冷珊骨扇收进卧房床榻下的暗格里,后来被三小姐盗走。 其他东西都可以不要,只有这一样,自己非要不可! 天下九名器又如何?在她眼里只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沁儿,披风。”凌偌寒算准时间回来,看也不看地上三个春光四溢的丫鬟,将披风披在妹妹身上。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妹妹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看得凌偌寒十分心疼。 “哥,你来的正好。今日替妹妹做个见证!”凌紫沁目光森寒,“三妹,偷了娘亲的遗物!” “去把付总管叫来,召集全府侍卫,本小姐今日要抄查凌府!”小厮领命飞快跑去前院。 凌紫沁俯身将地上的衣裙扔向三个丫鬟中间,“你们都写的不错。” 三个丫鬟立即撕扯起来,拽着那套完好的衣服不肯松手。 “烟彤!半个时辰之后你去把紫苑阁里的那人叫醒,就说有人欺负本小姐,问他还要不要英雄救美?”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给了那人登门找茬的借口,就不怕他不上套! 面无表情,凌紫沁掐着手中的证据向将军府西院走去,莫少白,既然你要看,就给本小姐仔细看清楚,得罪本小姐的下场。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你现在想躲,或许还来得及! 大将军府,妾氏住处,西院。 数个独立小院都沉浸在一片雪色之中,凌紫沁站在西院拱门前,素手一挥。 “来人!将门口堵住不许任何人出入,每个门口分派十人守卫!有人胆敢硬闯外出,杀!” 凌紫沁运足气劲,冷声霎时传遍整个将军府西院,果然二夫人才是这些乌合之众的头领,自己昨夜将她绑去柴房,剩下的这些女人全都是废物。 目光落在第三个院落上,那是凌府四夫人的住处,不同于其他院落门窗紧闭,开着的窗扇里,有个男孩正冲她使劲招手,“大姐!大姐!” “沁儿,那是四夫人的儿子,凌洛斐。”凌偌寒见妹妹不动,想起她可能不记得一些事情,立即低声介绍,“她母子二人本分老实,平素不出套院,所以沁儿你不要对他们……” “哥,沁儿不是糊涂人。”凌紫沁笑道,“来人,请四少爷过来!” 凌洛斐不用人请,已经飞快跑出院落,停在凌紫沁面前,“大姐!你今天好漂亮啊!大姐你以后都不要化妆了好不好?那个妆画得就像吃人的恶鬼一样!” 凌洛斐的童言无忌,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凌紫沁这次受伤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周身冷冽不可侵,原本轻视她的下人,在她面前都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小姐!求求你!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老爷的事!求小姐高抬贵手!洛斐他还只是个孩子,请小姐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儿上,不要怪罪他!我一定严加管教!”四夫人站在门前闻言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洛斐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实话,何错之有?二娘,沁儿知道你这些年来安分守己,不肯和她们同流合污,所以受了不少冤枉气,沁儿感谢二娘这些年来的辛苦,也谢谢二娘替我爹教养一个知事懂理的好儿子。”凌紫沁上前几步,将妇人扶起身,仔细将她身上的雪拍落,“二娘从今日起,就要成为凌府主事大妇,不能落了身份,见人便跪,可不是好事!” “小姐?”四夫人闻言愣住,“小姐,我、我只是四夫人,不是主事的二夫人。” 凌偌寒也走上前来,“沁儿,这位是四夫人……” 凌紫沁微微一笑,“我说她是二夫人,她就是二夫人。从今日起,凌府只有一位夫人!” “付总管,将府里的账册抱来,从今日起,茗清韵夫人就是府里主事夫人!不得怠慢!”凌府之事自己不想过手,但是也要换上自己人,攘外必先安内,自己倒要看看还有谁敢站出来闹妖! 老总管人老成精,早在来时就准备好一应东西,就等着主子一句话,立即将账册上交。 “沁儿,其他夫人如何安置?”凌偌寒从妹妹的话里,听出冷然的血腥气味儿。 “自然是带着她们生的杂种,从凌府滚出去!”凌紫沁笑道,“大将军府,不养妖孽!” “玉王殿下到!”通传声一路传来,凌府众人不知所措,玉王莫少白十日前金殿退婚闹得举国皆知,现在又来将军府做什么? 一抹冷笑浮上嘴角,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凌紫沁眯起双眼,他终于现身了! 第九章 酬剑龙倾 大将军府,西院。 凌紫沁靠在凌偌寒肩上,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不见血色。 凌偌寒环住妹妹,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一疼,脸色不太好看。 一身极尽压抑的黑色,金丝银线搭配而成暗纹无数纠缠在一袭墨色之中,凌紫沁打量着越走越近的男子,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原来这样的莫少白才是真正的他。记忆中金殿里一身白衣胜雪的人,只是他在外人面前温驯谦恭的假象。 他站在那里,凌紫沁觉得漫天雪色也为之一暗,俊眉朗目之下皆尽黯光流转。 莫少白停住脚步,视线定在女子脸上,俊眉皱起,女子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没有那夜金殿上心痛纠缠,也没有圆觉寺那夜露骨的抵触反感,此刻她脸上只有一种淡漠的冰冷。她也在看自己,但是这种看,仅仅是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念头。 压住心底翻滚的不适,莫少白下意识又走近几步。女子终于有了变化却是慢慢合上双眼。 “微臣参见殿下。”凌偌寒身为人臣,不得不对莫少白行礼。 莫少白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女子眼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女子的容貌。她的名字和大红色的脸盆早已传遍整个云陌,可是直至今日自己才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人间绝色,为何会做出种种有损名誉之事? 她是不愿意嫁入自己的王府,所以故意在大殿上让自己难堪? 莫少白脸色微变,难怪那夜翀白素出现在圆觉寺,巫医族能将死人医活,她是早有准备! “舍妹重伤在身,无法问安,请殿下恕罪。”整个西院,只有凌偌寒一人的声音起伏。 “免礼。”莫少白收回目光,“凌大学士,令妹伤及心脉,为何要站在冰天雪地中?” “莫少白,想杀就杀,不必说这么多废话!”凌紫沁猛地睁开双眼,酝酿着情绪,极力调动自己面部肌肉,摆出痛心模样,“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天夜里没死,担心会有人揪着先皇遗命逼你成婚?如果殿下只是来确认这件事,没那个必要!追上门来索命,殿下真是好心思!” “凌紫沁已经死过一次,活着的这一个,跟殿下再无瓜葛!”真正的凌紫沁早就死了,死在他的百般拒绝下,因为他的一句话性情大变,因为他的一次拒绝生无可恋。 “本王不是来要你命的!”莫少白气结,怒瞪女子,只见女子眸色寂然,唇边一抹苦笑,仿佛对活下去已然没有眷恋。 “本王今日前来,是为了云陌……”莫少白突然觉得七年来关于她的种种传闻都是一场梦,传闻中的那个女子,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孤寂能够冰封任何人,眼中没有暖意,根本不可能为任何人动情,怎么可能去纠缠男子? “我不想听。紫沁一介女流,没资格关心国事。”凌紫沁打断他的话,“殿下不要民女的命,不代表别人不想要!” “本王听说,昨夜凌小姐回府路遇杀手。”影卫回报这些事,自己以为只是凌府侍妾争风吃醋暗下杀手,没成想今日一来竟然看到她堵门算总账。 “是。想要民女这条小命的,大有人在。民女不想要殿下,不代表府上其他女人不会奢望皇族垂怜!所以民女这把没几两重的骨头,挡住了别人爬上殿下床榻的路!” 轻轻推开凌偌寒,凌紫沁走到五夫人居住的院落外,“民女要处理家事,殿下也要看吗?” “本王今日无事,就留在这里看!”女子的话十分刺耳,但是莫少白就是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厌恶自己。似乎从七年前帝君寿宴之后,她的恶名就传扬开去,并且凌将军也三番五次的提出退婚。她不是传言中的那个人,她到底为什么要以死摆脱自己? “抄查各夫人院落!胆敢阻拦者!杀!”凌紫沁将手中的纸重重摔在地上,丢失的衣衫首饰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冷珊骨扇,还有各院夫人谋杀自己的证据! “小姐!二夫人房中搜出龙胆半瓶,末药一瓶!”不多时侍卫返回,手上拿着装有毒药的瓷瓶。凌紫沁没有说话,凌偌寒难以抑制怒火,冲向二夫人小院,被凌紫沁一把拽住。 莫少白暗色眼眸瞬间暗了几分,被凌紫沁看在眼里,轻哼一声。 “小姐!三夫人房中搜出巫术草人两个,鹤顶红一瓶!”又两名侍卫返回,依旧是剧毒。 “小姐!五夫人房中搜出砒霜一盒,断肠草一盒,牵机药一箱!符咒若干!” “小姐!六夫人房中搜出夹竹桃一盒,芷云散一瓶!” “小姐!七夫人房中搜出金刚石粉一瓶,死咒一张!” “小姐!八夫人房中搜出水银大半瓶,寒光匕一把!” “小姐!九夫人房中搜出乌头一箱!” 此时除四夫人带着儿子好好的站在原地,其他各院夫人小姐少爷都被侍卫按在雪地里。 龙倾悄无声息的跃上房顶,刚来就看到这么一出,瞬间有些摸不到头脑,大将军府什么时候变成研制剧毒的毒医住所了?竟然有这么多剧毒之物! 再往下看,一名紫衣女子背对自己房顶,身形单薄,紫衣纷飞,说不出的柔弱。 她就是云陌第一花痴?自己即将迎娶的女子?族中长老们说天星石上流光还转,云陌有奇女子出现,那个人就是她吗? “这些都是剧毒!妇道人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少白一早接到影卫传回的消息说凌紫沁要抄查将军府,是为了被盗取的财物,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三妹四妹,也许你们可以告诉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吧?”凌紫沁一脚踩在凌二小姐凌芊芊脸上,将她粉嫩的脸踩进雪地里,“五夫人平日里教导你们什么?不敢说吗?” 飞起一脚将扑上来的凌四小姐踢向一旁,凌紫沁眼中的杀意让在场所有人心惊。 “你们不敢说,本小姐替你们说!二娘房里的末药用在我卧房的香炉里!三娘的草人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五娘的符咒上面绑着我的头发!砒霜下在紫苑阁的水缸中!六娘的芷云散拌在桂花糖里!整个凌府只有我吃甜食!七娘的死咒里写着我的生辰八字!八娘的水银灌进去年送给我的空心银梳子里!九娘的乌头还没来得及用,因为之前用的都是乌茛!” 凌紫沁转身面对莫少白,脸上突然绽放出灿烂笑容,“殿下看到了吗?这些年来,民女的家人就是这样对待民女的!殿下不觉得民女能活下来,就是一场奇迹吗?” 莫少白惊愕的站在原地,一语皆无,他从未想过她竟然生活在家人的层层毒杀中! “殿下不好奇她们为什么要对民女痛下杀手吗?”凌紫沁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声音阴森冷寂,“她们觉得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殿下面前!取而代之!嫁入皇族!” 凌四小姐再一次扑上来,被凌偌寒一脚踢飞,这一次凌四小姐撞在石阶上顿时昏过去了。 莫少白俊眉紧皱,恨不得将那些女人都杀了!侍妾谋杀嫡女,怪不得她说敢阻拦者,杀! “来人!”凌紫沁脸色平静,仿佛在说毫不相干之事,“将那些东西,喂给各位夫人小姐少爷服用!” 再无人质疑凌紫沁的作法是不是心狠手冷,一时间西院哭喊声响彻大将军府。 “将他们都锁进柴房!让二娘亲眼看看她教唆别人作恶的下场!”唇间冷凝,那个世界里每一个被自己杀掉的目标,最后都会被烧掉,不留证据。在这里,烧掉显然太仁慈了些! 挫骨扬灰,自己要让所有人知道,想对自己出手,要先想想下场! 龙倾瞬间定身原地,目光发直,片刻之后回神,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烫,那抹紫色潋滟的身影落在眼底,勾魂摄魄,皑皑白雪中一抹紫光流转,风华无双。 忽然察觉到有人盯上自己,凌紫沁猛地回头,只见房顶上坐着一个男子。 他什么时候上去的?微微皱眉,她不在意被莫少白看戏,是因为她知道莫少白是个聪明人,就不会趟这趟浑水。但是将军府的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没有发现他,只能证明他的武功很高,至少和翀白素有一拼,气息内敛藏踪匿迹。 莫少白没有抬头,俊眉之间一片暗色,影卫回报的消息有误,原以为三日后那人才会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龙倾,酬剑族的少主可不是巫医族的白痴神子,他必是有备而来。 “要么滚出去,要么滚下来,你自己挑一个。”凌紫沁冷冷的看着房顶上的男子。 她讨厌他,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和强尼一样的神色。以前她不懂那是什么,现在她知道了。 龙倾慢慢站起身,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她讨厌自己,二十年来唯一一个毫不遮掩这种神色的女子。有些可惜,她绝美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 对视片刻,龙倾咬了下嘴唇,不得不做出反应,女子的脸色已经黑得像是暴雪前的阴云,再拖下去只怕她会冲上来将自己撕碎。 众人注目礼下,龙倾飘然落地,青衫飞扬,三千墨丝随意的散落肩上。 “冒昧打扰,在下是……”一句话尚未说完,女子的目光如同刀光一般劈落。 “闭嘴,站到一边去!”凌紫沁收回目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没人问你,就别说话!” “不请自来登堂入室!公子的教养!呵!”声音低沉冷然,清理门户就是扔垃圾,他们一个个都来围观,难道是想捡垃圾不成?他刚一落地,她就闻到他身上新鲜的血腥味儿。 十年里她很少闻到那样的气味儿,因为枪法精准,从没有人能够与她近身肉搏。她讨厌出任务之后弄得一身肮脏的同伴,那会让她觉得是在和低智商的野兽配合。 她是个杀手没错,但她是个有洁癖的杀手。不合口味的气味儿,都会让她觉得反胃。 莫少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觉得女子的话意有所指。 龙倾神情淡然,配合着女子的话,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谁惹我家沁沁生气了?自己站出来让本公子打成猪头!”平地掀起纷飞雪舞,漫天飘雪重新落地后,一身白衣的翀白素出现在凌紫沁身边,顺势拦住女子腰身。 “放手!”凌紫沁推开赖皮小狗一样的男子,光天化日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廉耻吗? “不要!”翀白素嘟着嘴,“沁沁昨晚在我怀里很乖的,怎么一觉醒来就翻脸不认人呢?” 凌紫沁闻言脸色更黑了几分,“昨天夜里你我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翀白素笑眯眯的点头,“沁沁说什么都对!但是本公子绝不会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会对沁沁负责的!等凌将军回府,我就立即提亲!” “翀公子,”龙倾神色依旧淡然,“酬剑族已向帝君请求提亲,凌小姐不会是你的夫人。” “据本王所知,巫医族使者不日将抵达国都,是为何人提亲,尚未可知!”莫少白笑道。 凌紫沁终于转过头来,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翀白素依旧笑意盈盈的站在原地,根本不在意女子眼中的肃杀。 莫少白全身一震,险些向后退去,脚步硬生生停在原地,绝无仅有的一次自己竟然被目光斥退!一瞬间弥漫整个西院,杀意凛然,她是真的想要动手杀掉自己! 龙倾与凌紫沁四目相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有一种被人看透的错觉。 “把你们的提亲都撤回去。”凌紫沁一字一顿,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眼中唯有风雪。 “否则,你们迎回去的,只能是一具尸体!”她绝不会屈服于一道圣旨之下,想要她的人绝无可能,她不会活着成为任何人的傀儡!想得到她,除非他们喜欢冰恋! “就算是一具尸体,酬剑族也势在必得。”龙倾突然笑了,下一刻整个西院冰消雪融。 就算没有长老们的极力提议,他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决定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西院一众侍卫下人夫人悄无声息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气息全无。 翀白素闪身挡在凌紫沁身前,一声听不真切的低语响过,低声嘱咐,“不要看他的眼睛!” 莫少白退后两步,周身红光绵绵,脸色难看。 天旋地转瞬间消散,凌紫沁全身发软,被翀白素抱在怀中,想说什么,脑海中只剩混沌。 “恭喜龙少主灭神咒大成!”翀白素抱起女子,白光骤起将两人圈进柔和的光晕中,“沁沁日前伤及心脉,还禁不起龙少主如此大礼!” 凌紫沁只觉得眼皮发沉,暖香层层,困意袭来。耳边清风拂动,不知身在何处。 第十章 再入璟月 午时一刻,大将军府,紫苑阁。 “婉婉,你来看,我通关了!比你的记录还要快上十分钟!” “婉婉,我才是组织排名第一位的杀手!” “婉婉,我要杀了你!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只看到我一个人!” 梦中女孩的声音愈发尖锐起来,床榻上凌紫沁的身体渐渐蜷缩成团,双手捂住耳朵,一张小脸儿变得惨白,却无法从梦魇中醒来。呼吸急促,柳眉紧皱。 翀白素叹息一声,将凌紫沁消瘦的身体抱在怀里,暖香浮动,祭起淡淡柔光将女子包裹其中,“沁沁别怕,有我在,本公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半响之后凌紫沁的身体慢慢放松,柔光慢慢消隐,只剩下安魂香的气味儿弥漫紫苑阁。 心下微恼,绫罗玉符只能治愈这具身体的创伤,但是她的心伤自己无能为力。 根本不知道她为何事伤筋动骨,想医好无从下手!而且依她现在的情形,对所有人都防备的模样,想要从她嘴里套出话,不比登天容易多少!登天至少还知道天在哪儿呢!怀里的小人儿却让自己束手无策!她让丫环唤醒自己,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不是当做依靠。 只要一想起这事儿,翀白素就觉得心口发闷,她为什么就没有迷上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向师父说的那样,定心不稳才会只从镜中远远看了她一眼从此失魂? 抬头瞪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青衫男子,慢慢磨着牙,“龙倾,你弄伤了她,想如何赔偿!” 龙倾看着那抹紫色被白色缠绕,只觉得无比刺眼,却依旧不动声色,“龙倾自当将凌小姐接回酬剑族好生照顾,倒是翀公子如此抱着一名名分未定的女子,不觉得不妥吗?” 轻哼一声,翀白素不以为然,“谁说她名分未定?”她身上有巫医族至宝,退不回的。 “哦?”莫少白看向窗外雪景的目光收到眼前三人身上,“本王怎么不知,她何时应许翀公子的求亲?圆觉寺不到十日,她移情别故,当真如此,翀公子怕是要多想想是否合适!” “玉王不需要知道其中过程,”白衣将紫色包裹的更紧了几分,“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沁沁她已经答应我,以后会跟我走,就是这样。” 袖中的双手攥紧,脸上依旧清风明月,莫少白微微摇头,“本王岂会相信你?空口无凭!何况无媒苟合,于礼不合,凌将军已经五月未曾回府,翀公子出关不过月余,时日对不上。” “说起于礼不合,无人能和玉王相比吧?凌将军不在,玉王殿下不是也强拖着沁沁去大婚吗?可惜啊!大婚不成,被沁沁当场退婚,还闹到以死相逼的地步,玉王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愧对封号吗?先皇册封,君子如玉,时日一久玉王就抛到脑后了吧!” 翀白素瞥了一眼龙倾,他倒是真坐得住,要是玉王临场变卦,第一个哭的人应该就是他!龙情剑再了不起,也是死物,沁沁身上还有多少奇异之处等着别人去发现,尚未可知!云陌那个老东西只要没老糊涂就不会答应这场交易! “至于本公子,就与玉王大大的不同!凌将军不在府上,常年征战这是必然,所以本公子求亲之时,自然请了凌偌寒大学士作为见证!”翀白素察觉到怀中的女子即将转醒,脸色微暖,“长兄如父,得到兄长大人的认可,名正言顺!何况,沁沁收了我的定情信物,自然不能反悔。” “无论她收了你的什么信物,酬剑族都会原封不动赔给翀公子一份。”龙倾淡淡开口,目光停在女子身上,紫色风华,笑靥无双,这样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停在这局乱事中。 若是自己助她脱身,未必不能长相伴。 “她收了绫罗玉符。”翀白素声音闷闷,带上一些狐狸样的狡猾,“巫医族半个神殿都在她手里,龙少主觉得你赔得起吗?现在就算是本公子,想进巫山神殿,也要经过沁沁的允许才行!龙少主说赔,要拿什么赔?赔上你酬剑族的天星石吗?那东西哪有清凝镜的威力!” 察觉到怀中的人已然转醒,大概一字不落的听到自己的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东西是自己强塞给她的,她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出师赠礼,哪会料到自己当夜将神殿灵引封入其中,就连师父也不会料到自己用了这样的方法,将她留在身边!安魂香只能暂时压制她不肯安分的灵魂,想要身魂合一必须动用神力,可是自己尚未大成神力不稳定,必须借助神殿之力。 果然,怀中的身体动了动,看似翻身,其实暗中一只小手伸到腰间,一把掐了下去。翀白素脸色一白,心口抽了抽,咬牙忍住。以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她,不能往腰上掐!真疼! 莫少白愤而出手,啪的一声矮几坍塌一角,紫苑阁寂静一片,只有一人呼吸声十分清浅。 半响之后,凌紫沁从暖香之中慢慢起身,脸上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朦胧。 察觉到三人目光都停在自己脸上流连不去,顿时眸色清冷几分,“烟彤!” 紫苑阁门外悄无声息,凌紫沁脸色发冷,整个将军府都陷入一片沉寂中,不闻半点人声。 “都滚出去!”他们算什么东西?一个个登堂入室,以为将军府是什么地方! “沁沁,我……”刚出声,一道冷锋袭来,翀白素立即夹紧腿挺胸坐直,她会杀掉自己吗?女子眼中雪光四散,除了冷清便是杀机。 “玉王殿下,矮几送你,你现在可以走了!”凌紫沁懒得再看他,只要莫少白在身边,这具身体就会微微发热,可见当日真正的凌紫沁有多么迷恋他! “凌小姐,酬剑族贵客尚在将军府,本王奉旨迎接,龙少主不肯移步,本王自然也不能离去。皇命难违,凌将军远征在外,还请凌小姐担待。”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吗?莫名烦躁,随即另一个倩影从心底划过,莫少白一个激灵,眼中迷茫变得清明。 她不是以前那个她又如何?比不上那人一颦一笑,只有那个人才配站在自己身边!至于她,她的排斥,只会激起自己的不屑!翀白素刚刚不是说自己被她退婚吗?哼!本王就偏要将她留在身边,让她亲眼看着本王和别人大婚!她痴缠七年,就不信她能说断就断! “好一句皇命难违!”凌紫沁冷眼看向沉默的龙倾,“你确定要在这里住下?” 龙倾心中抽搐片刻,那种被人看光的怪异卷土重来,点点头,“是!在下叨扰。” “本小姐丑话说在前面,镇国将军府包住不包吃,住宿费用一夜五千两黄金!日落之前可以走动,范围限制在北院,日落后最好是呆在房里一动不动!如果龙少主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请问一共住多久?”凌紫沁瞬间换了一副模样,翀白素咬紧牙关忍着不笑出声,在场的另外两人瞬间石化,盯着女子,目光发直。 “五日。”龙倾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眸色柔和,一抹笑意浮现,这样的女子真是有趣! “好!”凌紫沁咬牙切齿,他倒是舍得钱!“一个时辰内,一次性付清所有费用,另外准备一万两黄金作为押金,龙少主若是损坏府中器物,按原价百倍赔偿!” 龙倾脸色变了变,翀白素早已笑得捂着肚子,莫少白依旧目光发直,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凌紫沁微微笑道,“酬剑族不会连住宿费用都付不出吗?如果是这样,龙少主请回!”不是说要赔偿巫医族信物吗?到了自己这里想白吃白住,哪有那么容易! 他龙倾是云陌的贵宾,可不是她凌紫沁的宾客!出手震晕将军府上下所有人,功夫不赖! 当她好欺负吗?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看来紫苑阁应该好好改造一下了!女子闺阁,被一群臭男人进进出出什么样子! “清风!”龙倾低声召唤,窗外立即飘进一抹灰色,“去取五万两黄金的金票来!” “等一下!”凌紫沁出声阻止,“本小姐只收现金,拒绝支票,不收到付!” 灰衣人影闻言一晃,龙倾面露难色,“清风!带上你的人去取五万两黄金来!” “沁儿!你怎么样?”凌偌寒从外面进来,跌跌撞撞扑向凌紫沁,女子眼中闪出一丝惊讶,伸手将哥哥扶稳,“我没事,多亏翀公子出手相助。” 昏倒的前一刻那种震撼她绝不会忘记,那种神魂分离的撕裂感,若不是翀白素的暖香紧紧绕住她的身体,她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哥!你留在府上好好招待龙公子,待会儿有人送住宿费用过来,哥照单收就好,一共三万五千两,多出来的部分让那些人搬走!凌府不替人保管垃圾!”凌紫沁微微笑道。 垃圾?一万五千两黄金,在她口中怎么就成了垃圾?龙倾脸色暗了暗,说不出的古怪。 莫少白噙着淡笑看向女子,自己怎么记得她一直穿着俗不可耐的衣裙,以至于云陌女子人人都以粉色衣裙为耻,如今一夜之间换了紫色,清丽绝决,倒是成就她的锦绣。 “翀公子!本小姐有事找你私聊!”一把拽起满面笑意的白衣男子,向外面扯去。 凌紫沁回头环视众人,“本小姐要解决私人恩怨!谁也不许跟来!” 莫少白转头看龙倾,待看到对方脸色发黑,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稳稳坐着没有起身。 翀白素顿时垮下脸来,不敢出声,跟在女子身后,心里惴惴。 要不是龙倾逼得急,自己怎么会说出神殿之事啊,完了,让小沁沁知道自己算计她,白色的身影一哆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会死得很惨! 紫苑阁后身花园,紫岚亭。 凌紫沁停住脚步,转身瞪向身后亦步亦趋的男子,“把那块玉符取出来!别逼我动手!” “沁沁,取不出来。”翀白素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着。凌紫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装什么无辜! “这块玉符至少转手过三次,怎么会取不出来!”当自己是小白吗?ab锁的钥匙都可以被破解,何况这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玉佩!再神奇也只是死物! “我凌紫沁何德何能,能够收取巫医族半座神殿?翀公子,你想要我死,可以直接动手,用不着使这么多手段!”自己不比翀白素,东西在他手上无人敢觊觎,但是自己在这里毫无依仗,怀璧其罪一定会死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沁沁!我怎么会让你死!”翀白素急了,两步窜到面前,“那时你伤及心脉,命在旦夕,身魂又迟迟不能融合一致,我只有用神力暂时压下它们!绫罗玉符是开启巫山神殿的密匙,上面有历代神子留下最精纯的神力,因此我才……” “因此你这个庸医就将它强塞给我?”凌紫沁脸色变了变,难怪他说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自己成了活钥匙,岂不是拿到自己就可以开启巫医族神殿?“你就不担心我联合外人攻打巫医族吗?三大世家各有秘密,否则也不会引得四国围剿!翀白素,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不可能!”翀白素难得的严肃起来,“绫罗玉符只是半座神殿,要开启神殿,必须神子手持玉符亲临神殿天云阵!玉符在她们手中都只是用作密匙,现在玉符化入你体内,除非我亲自下手将你杀掉,才能取出!其他人就算得到你,也不可能得到玉符!神力纯粹,只有历代神子才拥有神力!沁沁,就算我死,也绝对不会伤害你,所以绫罗玉符绝对不可能取出来!” “你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凌紫沁死死的盯着男子双眸,直觉那里面有瑟缩,显然他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翀公子,你想清楚再开口!本小姐不喜欢打哑谜!” “没有!绝对没有!”一身冷汗,翀白素有些哆嗦,当然还有瞒着她的事,可是那件事现在告诉她,她一定会杀掉自己的! “最好是没有!否则,”凌紫沁冷哼一声,凤眼横过,“家法处置!” 说完转身离开,向着紫苑阁正门走去。翀白素站在满是落雪的紫岚亭中微微发愣。 脸色渐渐泛红,她说要对自己……家法处置? 嗷呜一声,翀白素一蹦多高,向着紫苑阁冲去,她将自己看做家人吗? “圣旨到!”大将军府门外,一名老公公拖着沙哑的嗓音,声音传遍整个府邸。 “宣镇国将军府嫡女凌紫沁即时入宫!”凌紫沁的脚步停在紫苑阁门口,目光犀利瞬间看向莫少白,却见对方闻言也是惊诧,知道不是他从中作梗,顿时脸色难堪几分。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大雪再一次飘落,凌紫沁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着大门走去。 “民女凌紫沁接旨!”问安?问罪?前途茫茫,犹未可知! 第十一章 名驹踏雪 将军府正门。 “公公辛苦了。”凌紫沁起身,手中的圣旨上传来的墨香证明不止一伙人马监视着凌府。 心中不悦,脸色却恭敬得很。自古功高震主的武将都会被掌权者百般刁难,十二道金牌不只是一个昏君的玩笑,更代表着皇权对于江山的绝对统治。她再怎么放肆,也不会逾越那道界限,因为她还不想让大将军府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凌小姐,请即刻随杂家进宫面圣。”老公公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打了个旋儿,声音亦是恭恭敬敬,探子传回的消息无误,凌府小姐不再是当年的痴女。眼前的她周身遍布冷意,不像是大家闺秀,倒像是数月前从边关紧急赶回的凌大将军,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就连征战数十年的凌大将军身上也没有如此冷至心底的冰封之色。果然将门无犬女,这些年来只怕是凌小姐被蒙了心才会自甘堕落,如今倒是因祸得福了。 老公公眼角余光吊到门外那辆马车上,玉王殿下的车驾停在此地,看来也是来探查消息的,只不知道玉王殿下见到今日这人,还会不会舍得退婚? 手握圣旨的凌紫沁看着门外两辆马车愣了一下,一辆缠龙绕凤的自然是玉王殿下的座驾,另一辆没有外在标志通体漆黑的应该是龙倾的座驾,唯独没有凌府车马。 随即脸色一黑,想起一早龙倾震晕将军府上下百十来号侍卫小厮,眼下醒来的只有凌偌寒和自己,当然没有人准备车马。 “凌小姐,请上车。玉王殿下吩咐……”流光看着紫衣女子跨出门栏,只觉得漫天的雪色为之一暗,银装雪舞的茫茫天幕下,那一袭紫色风华流转,瞬间便夺取了自己的呼吸。心跳也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她就是凌府嫡女?这怎么可能! 整个云陌都知道凌府嫡女凌紫沁貌丑花痴,善用迷香,喜好男色,声名狼藉,绝不可能和面前这个天姿卓绝的女子相提并论!岂止是云泥之别?据说她自尽之后性情大变,或许她之前的疯癫只是璞玉蒙尘,现在冷情绝色的她才是返璞归真的那个人? 凌紫沁回神只是片刻,收敛目光,朱颜凝沉,迈步向着璟月宫方向走去。 “凌小姐!请上车!”跟在玉王莫少白身边十九年,流光早已习惯所有女子对于主子的爱慕神色,别说是请上殿下的座驾,就算是让她们俯身在座驾下充当垫脚凳,那些女子也无怨无悔。哪想到今日竟会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 甚至那拒绝不是言语上的侮辱,而是彻底的无视!她对于玉王殿下不屑一顾到连话都懒得说的地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如果她是和殿下同样身份尊贵的人,或许自己还能好上一些,偏偏她还是被玉王殿下当众退婚的女子!流光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顿时下不来台。 “我家沁沁怎么会坐那么恶俗的东西?”流光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平地里白光一闪,翀白素笑意盈盈的出现挡在男子身前,十分夸张的摆了摆手。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沁沁跟你们玉王殿下,现在是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了,干嘛要坐你家的车!再说,你自己看看,镶金带银俗不俗气?我家沁沁天下绝色,怎么能坐这种东西!就算是坐,也要坐世间绝品的踏雪!你有吗?你能弄到四匹踏雪拉车,我就让沁沁上你家玉王殿下!”在场侍卫纷纷变了脸色,什么叫上你家殿下?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人间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四匹踏雪!神子说笑了。”流光脸色发苦,踏雪宝马别说死四匹,就连一匹也难寻! 传说中宝马踏雪日行九百里,夜行一千二里,通体银白,是人间罕见的极品。 即便是在云陌皇宫璟月宫中,也只有一匹踏雪和赤炎交配后生下的霞光,杂交也是人间难得!如今这巫医族神子提出的条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还是请凌小姐不要拒绝殿下一片好意……”流光不死心,硬着头皮继续劝说。 “滚!”凌紫沁蓦地回头,圣旨瞬间展开袭向流光面门,须臾收回。 流光眼前一花,已经结结实实的被打中,顿时一头栽在地上,口鼻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雪地上瞬间红莓花儿开。 “狗仗人势的东西。”面无表情,凌紫沁扫过流光身后冲上来的数名侍卫,“你们还有谁想上来找死?玉王府调教的狗,不过如此!” 玉王府的侍卫功夫这么差?凌紫沁微眯星眸,有些出乎意料,在场的十几名侍卫中连勉强能和自己一战的对手都没有!这个流光五次三番出头,看来应该是侍卫的头,功夫也不过稀松平常,比起他主子来差上许多。 她的拳脚功夫在组织里只能勉强爬进十名,因为她从不近身与人搏斗,学会如何杀人和亲自动手去杀人,完全不同。她的击技仅仅停留在基础训练上,可是即便这样,也高出他们不少。 她无法对抗的只有那抹不知从何而起的光华,莫少白的红光,翀白素的柔光,还有龙倾的黑光。这个时空跟自己认知中的完全不同,至少他们的功夫是自己闻所未闻的。 “凌、咳咳……”流光捂着鼻子站起身,成为玉王殿下的侍卫长已有八年,拳脚功夫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出手,一击命中!甚至他根本就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眼前一片金光!现在回神过来,只能苦笑,自己就算看清也没有还手的余地,女子出手的正是刚刚接到的圣旨!圣旨打人?谁人敢拦?就算是殿下亲临,这怕也要避让三分。 “凌小姐,我没有恶意……” “有没有恶意,你比谁都清楚!”凌紫沁脸色冷凝,“凌紫沁何德何能敢上玉王的车驾?” “金殿退婚天下皆知,紫沁今日只要上了殿下的车,岂不是就要向天下人昭告紫沁仍旧心属玉王?你真是他的好奴才!帮着主子扯皮条,都扯到将军府门前来了!你以为我爹凌将军不在府里,我凌紫沁一介女流就可以任由玉王府的一条狗欺辱吗?” 流光背后冷汗淋漓,若是在今日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子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吓到他的不是那个眼神,而是女子背后汹涌而起的杀意!流光一点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场的看客太多,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掉自己! “流光,给凌小姐赔礼!”莫少白沉着脸走出大门。 “凌小姐……”流光得到主子号令,立即上前。 “滚!”随着女子的一声厉喝,流光腰间的佩剑已经到了凌紫沁手中,“不然本小姐不介意让你成为将军府门前第一具尸体!” 如果自己以后的路,都要踏在别人的尸体上才能走过去,自己不介意大开杀戒。 原主这双手太干净,干净到让她连动手杀人都觉得是一种玷污,只可惜原主无福消受,人间绝色和绝佳的根骨都只能留给自己。 “凌小姐既然不情愿,不如搭乘在下的车驾。”龙倾缓步走出将军府大门,身后跟着一身灰衣的年轻男子脸色潮红,仔细看去还有一丝喘,似乎操劳过度。 清风看到凌紫沁的目光扫向自己,顿时身体僵硬,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多谢龙公子好意。”凌紫沁面不改色,“本小姐不喜欢沾染过其他人味道的东西!我对别人用过的东西没兴趣,相信龙公子应该不会去穿别人穿过的金缕衣,本小姐自然也不会乘坐别人坐过的车驾!” “车驾来不及打造新的,但是踏雪从不肯让人骑乘,如果沁沁不怕烈马难驯,可以试试看!保证是没人用过的!”翀白素歪着头,突然接了一句。 “你有踏雪?”凌紫沁搜寻记忆,宝马踏雪确实不易驯服,但是贵在神速,据说能够达到踏雪无痕的地步,所以得名踏雪。一马十城,说的就是这匹马的价值,五十年前大启亡国之君曾经为了一匹踏雪,用十座城池交换,最后国灭,那人骑着踏雪从云梦山一跃而下,尸骨未存。无数好事之徒去寻找,但是一人一马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踪影全无。 “只要沁沁想要,本公子就有!”翀白素一摆手,只见街角尽头两名身着五颜六色衣袍的男子驾车出现,四匹通体银色的骏马拉着一辆椭圆形的车驾缓缓而来。 凌紫沁嘴角抽了抽,横了一眼臭屁的白衣男子,你妹,你弄一辆南瓜马车来做什么? 一众侍卫和公公都惊讶的长大了嘴,看着这架车,自古车驾都是方形,何来这样圆滚滚? 莫少白脸色变了变,龙倾亦是有些惊讶,两人均不做声。 凌紫沁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猛地收回目光,“我只要一匹踏雪!不要那辆车!” 翀白素扁扁嘴,十分小声的嘀咕着,“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我做了很久呢,唉,怎么会这样?南瓜马车不是很好么?公主不是都应该坐这样的车进宫么?” “你到底要不要把踏雪给我?”凌紫沁瞪着男子,耍白痴也要看时间地点! “廿宛!将踏雪从车上卸下来给沁沁挑选!”凌紫沁听到男子开口,瞬间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热血上涌,咬牙切齿的横了翀白素一眼,他的护卫为什么会叫这种名字? 念婉?他是有多想自己?可恶!他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 “小姐,请挑选!”廿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并不在意凌紫沁瞪向他的眼神。他是自小跟在神子身边的影卫,自然知道神子迷恋幻境中那名女子,甚至还将身边的四大影卫通通改成宛字为名。十几年来,神子有事没事就将四人叫出来,也不做什么就是一个一个叫过来叫过去,足以可见神子有多么迷恋那名女子。如今这人总算被找到,神子可以不必再折腾自己几人,要知道后半夜睡得正香被叫起来只为了叫名字而叫名字,这感觉实在够诡异的! 如今连踏雪都送给她,可见神子两月之前提前结束闭关,定然也是为了她!只是廿宛暂时还不知道那名女子如何变成大将军府嫡女凌紫沁,提起凌紫沁,即便远在巫山,廿宛也有所耳闻,据说这名女子喜好男色,大庭广众也敢迷翻男子拖回将军府蹂躏。 廿宛只看一眼就看到女子眼中的冷冽,她有着这样的神情,就证明心中无情,既然无情,如何能够强行逼迫男子?看来传言只是传言,完全不可信! “放手!”凌紫沁看向廿宛手中的牵绳。 “沁沁,踏雪性烈,还是让廿宛牵着,你挑一匹,我送你上马。”翀白素连忙上前。 “你既然将它送给我,那它就是我的马!难道以后日日都要你送我上去?”凌紫沁横了他一眼,“巫医族神子这么闲吗?” “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随时都很闲!”翀白素依旧笑着,暖暖的像是秋日雨后的阳光。 “你愿意,我不愿意!”凌紫沁看向廿宛,“放手!” “是!小姐!”廿宛立即松开牵着缰绳的手,她是神子的意中人,自然也是自己的主子。 凌紫沁信步走向最高大的那一匹踏雪,伸手抚上踏雪额间,目光直直射进踏雪眼中。 在场众人无不猛吸一口冷气,踏雪性烈,最不能让人触碰的就是额头! 老公公全身一哆嗦,挡上眼睛,不敢去看即将发生的惨事。 “从今日起,你就叫天月。”凌紫沁冷冽的声音如同魔咒低低响起,踏雪耳朵动了动。 片刻之后,凌紫沁翻身上马,没有人仰马翻,没有烈性难驯。 踏雪在原地轻轻踏着步子,温驯的像是被女子养大一般。 翀白素仰起头,嘴角一抹笑意,女子紫裙纷飞,漫天雪舞中骑着一匹银色大马缓缓前行的模样,绝世风华。 飞身骑上另一匹踏雪,翀白素突然咧咧嘴,拍着坐下的踏雪嘀咕,“人家叫天月,夜空明月,难以攀附!你要叫什么才好?真是难为人!” “备车!本王要进宫面圣!”莫少白沉着脸不见多少表情,侍卫整装待发。 龙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走回大将军府,“清风,去将柴房里那些人都唤醒!” 第十二章 副将望书 这是凌紫沁第一次亲眼看到尚未废弃的禁宫。 原主记忆里对于这座宫殿没有系统的描绘,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一池怒放的睡莲,一池碎落其中的星光,她在那里遇见了最终让她丧命的孽缘,也在那里付出了她全部的感情。 她用短暂的生命去应验了那句话,所谓的缘分,便是转过头看到第一眼后,抵死纠缠。 不同于那个世界常常出现的朱墙金瓦,璟月宫几乎融入雪色之中,白色的石砖石板石墙。 凌紫沁策马停在不远处,只觉得眼前所见的禁宫似乎更像是天宫,沉静安详。 “沁沁你喜欢这里吗?”翀白素打马上前,两马并行,他不喜欢她看着璟月宫时的神情,那感觉就像是她被吸引一样。如果她喜欢这里,难保莫少白不会将江山赠美人,到时候自己再想拐走她,更是千难万难。 “你觉得我会喜欢这里?”有些纳闷的侧头看了男子一眼,凌紫沁翻身下马,宫道不能策马而过,那个世界的讲究不知道用在这里合不合适,原主的记忆里都是一乘小轿抬进去的。 察觉到身边那人长出一口气,凌紫沁觉得有些好笑。他好像很担心她会在这里流连忘返,他不是自己,怎么会明白自己对于禁宫的好奇? 她曾经接过的任务里就有一次,也是她第一次受伤的那次,目标躲进禁宫之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游人,她和被她索命的目标闪身进入尚未被人发现的禁宫地道,枪战。她打空四枪,命中两枪,那人打空五枪,命中一枪。她的伤口距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险些丧命。当她拖着身体从地道走出时,已是夜幕降临,偌大的宫殿里再不见一丝人影。她就坐在千年前帝王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往前走。椅子靠背的中央,有一个小巧的龙头,很隔人,坐在上面不得不挺直身体,片刻也不得休息,她却靠在上面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在组织的医疗中心,她是被婠婠扛回去的。 后来她就迷上了禁宫,偶尔休假的时候会在夜里潜入禁宫,抚摸着九五至尊曾经用过的器物,觉得十分有趣,每一样东西都是会说话的历史。 但是她不喜欢面前这座宫殿。璟月宫很美。至少在她眼里,有那么一丝丝没有探究过的新鲜感。但是她讨厌里面的人声鼎沸。她喜欢的宫殿是静寂的,无人的,夜幕下长眠久安的。或许是她早已习惯了走夜路,一个人来无影去无踪,不受任何人牵制,亦不插手任何人的纷扰,所以她不喜欢人气。人太多,则气息杂乱,随波逐流,心无宁日。 “末将望书,拜见小姐!”被身边响起的声音惊醒,凌紫沁瞬间回神。身前不知何时跪着一名男子,一身锋利得如同血刃的气势掩盖不住,虽然他身着天青色的长袍看上去十分内敛,但是他的气场分明是多年浸淫杀戮之人。或许他不好战,但是他绝不会下手犹豫。 望书,这个名字随之而来的记忆只是十分简单的描摹,他是凌大将军手下得力副将,三年前曾经陪同将军回府,被原主纠缠三日,但不同于其他人对原主避如蛇蝎,望书恭敬有礼。 凌紫沁侧过身,未受望书跪拜,眸色清冷,他是怎样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达到常人不能达。三年前凌大将军带他回府,是对他的考验,今日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凌大将军对他十分信任。他的信任,不是她信任别人的依据! 一个奴隶,只能有一个主人!他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应该想清楚,谁才是他的主人! “回去。”凌紫沁沉声开口,“我爹身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拜见?这个词是绝对的敬语,论身份地位,自己确实高过他,但是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这样的话不应该由他说出口。 拜见小姐,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对她的恭敬,又有多少是出自他受命于将军的命令,她听得清清楚楚。好男儿应该征战四方,他觉得将军派他回来保护她,是对他的侮辱! 这样的奴隶,没有留下的必要!自己,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十年杀手生涯,让她十分清楚,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那么谁也保护不了自己! 没有谁能够全天候毫不分神的顾及另一个人的安全,只要稍有闪失,就足以丧命。 组织里的同行们没事总拿各国元首的贴身保镖打趣,编队位置不对,留有死角等等问题。任何人在遇见危险时,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受训再严格的保镖也是一样。是人就会有恐惧,恐惧会让人分神,分神的下场就是被人击杀。 “小姐,这是将军的命令,末将……”望书没有抬头,或者说这一刻的他根本抬不起头,周遭的威压让他觉得是在独自面对千军万马,孤立无援的处境会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崩溃。 她还是三年前纠缠自己要捕蝴蝶的那个纨绔嫡女吗?望书不敢确定。 当年他就觉得她的热情太过异样,没有人能像当年的凌紫沁一样从早闹到晚,那样的喧嚣吵闹不像是出自她情愿,而像是她做给别人看的一场戏。而他在那段时间里整个人颓废的可以,只觉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被她纠缠,不让他反感,只让他觉得自己还被人需要。 “我是谁?”凌紫沁俯身,伸手抬起男子下颌,四目对望,雪光散漫,“说,在你眼里,凌紫沁是谁?” 若不是他城府太深藏得太好,就是自己看错,为什么在他眼中会看到一闪而过的羞涩? “是末将从今往后要跟随的主子。”全身的热力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望书艰难开口,却没有避开女子的视线。他不善言辞,所以不会告诉她,这三年里他夜夜念着她的名字。 就算他文采飞扬,也不会向她诉说半句。 将军早在当年就警告过他,她未出生就和云陌太子定下婚约,先皇赐婚,指腹而成。 后来太子殿下意外夭折,这桩婚事就落在了玉王殿下身上,玉王之所以还没有成为太子,就是因为这桩婚事未成。云陌皇子无人不知,得凌紫沁者得天下! 自己根本不敢去奢望能够和她有过一段怎样的露水姻缘,而今她却被玉王金殿退婚! 消息传到边关的当夜,他留书一封万里奔袭,他是为她而来,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功业,放弃征战建功的好时机。只是为了回到她身边,护她周全!她还不知道她卷入怎样的麻烦里,大将军不出面只怕她无法脱身,就算大将军出面她也未必可以脱身! 只要能够护她周全,哪怕粉身碎骨也好,自己只为多看她一眼。 “你想留在我身边?”凌紫沁直起身,他的答复让她满意,但是满意并不代表就会留下他,她要负担一个凌偌寒就已经觉得是种牵绊,他的出现是福是祸还是未知数。 “望小姐不弃!”望书极力收敛着自己身上的气势,他怕她看清,怕她看清他就会看轻他。他不敢奢望她的回应。 “畔宛!”又一名巫医族影卫瞬间现身,翀白素挑眉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望书,“想留在沁沁身边,至少你得能胜过本公子的护卫,不然如何保护她?” 他讨厌望书身上的气势,那种萧杀让他想起巫医族禁地里的精羡鸟,那种全身血红羽毛的鸟会怪异的保护着它们窝里的东西,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他曾经抢夺过树枝搭成的鸟窝,发现里面不过是一些磨的发亮的石子儿,根本不值得被它们舍生忘死的守护。 有人称颂精羡鸟的执着忠诚,但是在他看来那是愚蠢。 想要保护心中最重,也要看那个最重是否值得,更要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去保护! “望书,起身!”凌紫沁冷眼看向白衣公子,“我没说让你插手我的事!把你的人收回去!” “沁沁,他跟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翀白素脸上笑容转淡,“我不能让你去冒那个险!” 禁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非如此莫少白也不会跑来察言观色,若非如此凌将军也不会派得力副将回来保护她,她怎么就不明白呢?宫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你以为你的侍卫比起莫少白的如何?”凌紫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他能保护得了我?”目光落在畔宛身上,眸色一变,他是不错,比起莫少白的流光强上不止一筹! 可惜,他的水平还没入她的眼,因为她要的不是远程辅助。 而且,她讨厌他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会让她不时记起不堪回首的旧事。 “出手!”凌紫沁将圣旨扔向望书,与此同时眸色一变攻向畔宛,她想试试看,他能在她手下过几招。如果这个时空都是光华闪烁的各种法术,那么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 她就不相信,人人都会有那样的能力! 畔宛不等主子发话,瞬间全力出手,不得不使出全力,因为女子凌厉的杀意瞬间将他整个人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不还手一定会死!还手,也只能抵抗一时! 片刻之后,翀白素一身冷汗,看向女子的背影脸色微变。 望书惊愕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摔在雪地里悄无声息。 凌紫沁嘴角抿起一丝弧度,缓缓收回直指畔宛的目光,只是一个瞬间,巫医族影卫几乎全身上下的衣衫被扒得精光,肌肤胜雪孑然一身的站在雪地中,他脚下是他五颜六色的衣衫,不是完整的一件,而是碎裂成一条一条绝对拼凑不成原本模样的布条。 “啊!”凌紫沁目光收回的片刻,畔宛猛然回神,一声惨叫双臂环抱蹲下身子,脸上红霞飞扬,随即又变成死一样的惨白。 神子还在面前!自己被未来的女主子看光了身子!这! 望书全身一颤,难以置信的看向凌紫沁,这是什么功夫?刚才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一切显得那么匪夷所思! 他听见小姐让畔宛出手,然后将圣旨扔向自己,随后小姐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畔宛却疯狂的撕开贴身衣衫。随后小姐古怪的笑了一下,畔宛抱着身子蹲下全身发抖! 凌紫沁转头看向翀白素,“你的侍卫,不过尔尔!” 白衣公子嘴角抽搐,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本公子的身子,比他的好看!沁沁想看也该看我的!” 随即大袖一挥,一件白纱飞出将衣不蔽体的畔宛包裹住,“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换衣服!你真以为你比本公子俊朗吗?”大袖卷起飘雪,片刻之后侍卫和碎布一并消失。 “你都看到了?”凌紫沁的目光落回望书身上,“想留下来,至少你要比他坚持的长久!” “末将愿意一试!”望书收敛心神,胸中激荡的情绪被尽数压下,他必须守住本心,才不会像畔宛一样被小姐算计。小姐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姐! 察觉到面前男子整个人气势一变,凌紫沁微微颔首,不错,生死战阵走出来的将领,不愧是将军的心腹,确实有两下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是想要赌一局了? 只要他能坚持到两分钟,自己就留下他! 凌紫沁眯起双眼,片刻之后猛地睁开,眸中星云流转,勾魂术尽出。 四目相对,望书脑海中一片空白,手脚不受控制,整个人沉浸在无穷尽的星云之中。 翀白素皱眉片刻,又慢慢舒展,露出柔和的笑意。 这个副将确实不错,能抵抗住沁沁的魅眼,就连自己第一次看到那片星云都未能幸免,他却只是原地一动不动,足可见他的心念坚定!看来自己的影卫确实还需要磨练!一招败北还自己扒光,简直就是在丢巫医族的脸面! “谢小姐不杀之恩。”不知过了多久,望书脸色惨白,一身衣袍如同水洗。 “你今日回府休息,将天月带回去。三天后,本小姐会亲自考校你的拳脚功夫!”凌紫沁扬起笑容,他的定力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上不少,或许自己可以留下他。 “沁沁!我也要试试看!”翀白素拦在转身走向璟月宫的女子身前,“如果我通过,你也得留下我!”如果他再试一次,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去死!”凌紫沁甩也不甩他,他以为自己连续动用勾魂术,就不累吗? “那怎么行!本公子要是死了,以后谁还来逗你开心嘛!”翀白素痞痞的声音响起。 望书身子一软,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气,心几乎跳出胸口,不过片刻,却比激战数日还要疲惫。漫天飞雪下,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望书缓缓闭上双眼。 他以为自己万里奔袭不会错过她,但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来得太晚了。 第十三章 夜宴栽赃 这场宴席来得十分蹊跷。 一道圣旨招自己入宫,凌紫沁却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主位一直空着,圣上头影没露。席间坐着不少朝臣女眷,多数人都痴痴的看向主位下方就坐的玉王莫少白,那种眼神让凌紫沁觉得很奇怪。那是爱慕吗?怎么看上去倒像是她们要吃了他? 凌紫沁坐在席间,位置是角落里不引人瞩目的地方,一袭紫裙在万紫千红的女眷之中略显单薄,她不施粉黛,头上更没有珠钗翠环,素颜的脸孔坐在一众妆容精致的女子身旁有些冷清。她想低调,可是偏偏无法低调下来,身边坐着的那人没有片刻安生。 “沁沁尝尝这个!你身子弱,现在需要多吃一些。”翀白素兴致冲冲的挤在女子身边,不住手的给她夹菜,一边小声嘀咕着别人听不到的话,“那么瘦,抱着都没有肉,不把你喂得肥一点,本公子以后要啃排骨么?” 碍于不时有人回头打量着白衣男子,凌紫沁只能低着头吃饭,偶尔趁着没人注意,将他夹给她的菜撇回盘中,那些东西太油腻她根本无从下嘴。他却偏偏固执的又夹回来。 “够了!你愿意吃你吃!”凌紫沁没好气的夹起一块连肥带瘦的肉,只见油光顺着筷子往下流,全身就是一阵哆嗦。她讨厌肉类,因为职业缘故,她不能吃太多肉食,不然身上会散发出肉类血腥的气味儿,那会让嗅觉敏感的犬只迅速捕捉到她的藏身处。 “沁沁喂我哦!真好!”翀白素就着凌紫沁的筷子一口咬下,吃的格外香甜。暗处的廿宛咧咧嘴,心道不是吧,神子从来不吃带油星的东西,怎么今夜转了性? 凌紫沁厌恶的撇下筷子,这下倒好,干脆不用吃了! 两人的小动作被莫少白尽收眼底,不多时莫少白脸色闪过一丝不悦。 “沁沁,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外面雪停了!”过了一会儿翀白素又黏了过来,“璟月宫有一处有名的景致,就叫夜雪雪月呢!说得就是大雪后俯瞰璟月宫的雪色,宛若仙境!” “好!我出去看看。”主位下方不时看过来的目光让凌紫沁觉得不方便,哪有人吃饭不看菜,一直看人的? 莫少白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坐立难安,却被众朝臣轮番敬酒逼得不得离席。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小公公连滚带爬的冲向莫少白,“殿下!出事了!礼部侍郎之子游方在御花园被歹人强上!污了身子!现在正闹着要寻死!” 咕咚一声,礼部侍郎游大人白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席间,转瞬间出气多入气少。几名侍卫连忙将游大人抬下去找御医救治,一时间席面上众人面面相觑,谁这么大胆,在禁宫中乱来! “何人所为?游方有没有指认是谁?”莫少白起身走向外面,诸位朝臣立即紧跟其后。 “殿下,游方指认是……是凌大将军嫡女凌紫沁所为!而且是先用药迷翻!后奸污……” “凌紫沁现在人在何处?”莫少白收在衣袖中的手攥紧,又是她?她就这么不堪! “臣女就在此地,不知玉王殿下有何事。”刚和翀白素分开,他带着她看月色看到一半说是要去找个有趣的东西给她看,先将她送回来,他去去就回。 不过五分钟,她走回大殿门前等他,结果却撞上莫少白率领众人兴师问罪。 “去看你做的好事!”莫少白一把扣住女子手腕,随即又嫌脏甩开,“跟本王走!” “好啊!看就看!”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他如此动怒? 四下里议论之声悄然而起,声音不大,却十分刺耳。 凌紫沁寒着脸站在人群包围中,耳边尽是朝臣和他们携来的女眷们极尽挖苦之能的讽刺。心口某处一分一秒的冷硬下去,这就是原主记忆中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场景。 人影幢幢,不似人间繁华至极的宫殿,倒像是乱葬岗鬼气森森的坟场。 很想挥袖便走,但是她知道眼下她不能这样做,走了便是心虚,只要她走动一步就是默认了这件宫廷丑事! 思虑只是片刻,凌紫沁上前一步,将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子从地上扶了起来,素手轻拂他的泪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拾起地上的中衣外衫披风,一件一件仔细为男子穿在身上。 “再哭下去,这双眼睛就要毁了。”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她是惜花人,至少对于色相不错的男女都会留有一定的余地,只要他别做的太过分,她会给他留下全尸的。 “不要……不要!”男子紧紧抓着衣襟,惊慌失措的看向她,“凌小姐,我有婚约在身,我不能对不起指腹为婚的妻子!请凌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能入将军府为宠啊!” “你的婚约自然是作废了,你问问她,她会要你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吗?”凌紫沁随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黄裙女子,骠骑校尉家的二小姐与礼部侍郎家大少爷的婚约无人不知,翻过这个冬季就要大婚,连日子都选好了!刚刚自己提出要查看现场时,那个女子第一个冲出来跟上,而且一张小脸儿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自然就是受害人的未婚妻无疑。 “萱萱!我!我对不起你!”游方抱头痛哭,随即扑向凌紫沁脚下,“凌小姐!你已经玩过我了,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黄裙女子瞬间原地晕倒,连带着压倒一片女眷们。凌紫沁冷哼一声,目光清绝,演戏不是这么个演法。游方,你哭得太投入,哭花了妆就不真实了。蠢货! “如果本小姐拒绝呢?”凌紫沁一脚踢开男子,“你也说身子被本小姐玩过了,那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本小姐就给你一个公平!只要你想,本小姐就让你入赘将军府!” “不行!”莫少白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也不想上前阻止。 众人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玉王殿下,随后又看向凌府小姐。 “殿下,礼部侍郎游大人辅佐圣上十余载,从未出现过一丝差错,难道殿下忍心看到游大人从此抬不起头无法见人?臣女说的清楚明白,既然有人指责臣女强宠美男,臣女也愿意担负起饲养他的责任,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有何不可?”凌紫沁目光直指,他跳出来插手,这倒是奇怪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知道今夜栽赃她的人绝不是莫少白,想害凌紫沁的人,一定还藏在暗中,可是自己分明没有察觉到敌意,或许这个人根本没有出席今夜的筵席! 那个人不现身,或许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自己岂会让他如意? “凌紫沁,你别太过分!”莫少白眸色转暗,就算不是她,也跟她脱离不了干系!整个筵席上,只有她一个人离开过,而且时间长达半个时辰,影卫没有发现她的下落,没想到现在竟然闹出这种事情来!她在宫外闹事迷翻男子也就算了,想不到现在还敢闹到宫里来! 真以为她仗着凌大将军,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原本以为白日里看到她确实和从前那个纨绔花痴截然不同,还道是她转性,现在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花痴便是花痴!一个女子做出强迫男子的事情来,她简直就是云陌的耻辱! “臣女不知过分在何处!”眼角余光扫过人群,那道白衣身影依旧没有现身,心中憋着一口气,要不是他非让自己离席,怎么会闹出这种破事来? “你淫秽宫闱,还不知罪?来人!将……”还有不到月余就是太皇太后寿诞,她今夜闹出这种丑事肯定会将父皇气到晕厥,还敢大言不惭的站在这里?莫少白冷声,就要招来侍卫。 “是该来人!只不过不是玉王殿下想叫的人!”凌紫沁一双星眸射出寒光,一切栽赃都是有前提的,就是知己知彼。这具身体,真的不适合被人栽赃,她早说过,这具身体太干净。 反正她早晚要为凌紫沁正名,不如就趁着今夜,文武百官皆在场,一众女眷也都齐全。 “玉王殿下,臣女被重刑下狱之前,只有一事相求,臣女要见十个人!”凌紫沁露出清浅的笑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孔,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辩白,看来原主的恶名确实够深入人心啊!不过这些人还真是够弱智的,如果真的是用药迷翻,游方会这么早醒来? “哼!你若是想见凌大将军,本王还得等上半个月不成?”莫少白面带不屑,她空有一副好皮囊,所做所行却根本不配称为女子!根本就是荡妇所为! “今夜之事,事关大将军府名誉,也关系到臣女一生幸福,自然不能马虎!今夜事了之后,我爹自然会进宫处理后事,殿下不必心急!”凌紫沁寒声,他以为她会依仗凌将军?笑话!如果她那个白捡来的爹对原主有一点点的关心,凌紫沁也不会落到被妾氏下毒的地步!男人会靠得住?猪都会上树!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例外的! “不过臣女不着急见我爹,臣女要见的是璟月宫御医馆中排名前十位的御医!”挑眉看着莫少白惊愕的脸色,“或者,如果玉王殿下不嫌麻烦的话,全部御医请出来也好!” “你到底要做什么?”俊眉紧皱,他不明白叫出御医对她有何好处?游方的模样分明是被人强上,就算御医来了也无法推翻游方被人蹂躏的事实! “臣女只是要还游公子一个公道!”凌紫沁微微笑道,游方的情况她只能猜到六成,赌一局她未必会输。但是她的身体她却有稳赢的把握,所以她有恃无恐。 “好!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来人,去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莫少白冷声吩咐。 不多时,一众气喘吁吁的白胡子老者跟在小公公身后向着人群跑来。 “凌紫沁,现在御医到了,你要怎么还游方的公道!”凌紫沁闻言看了莫少白一眼,好歹她也是他订婚十六载的未婚妻,他就真的不留最后一丝颜面?那也就怪不得她了。 “各位御医,臣女今夜含冤,只能麻烦在场诸位给臣女做个见证,以还臣女清白。”凌紫沁说着素手卷起衣袖,露出里面一段晶莹剔透的手臂。 “请御医当着玉王殿下和诸位大臣的面,为臣女验明正身!”凌紫沁确实善用迷香,但是迷翻之后从来都不曾有过逾礼举动,更别说强宠男子!唯一被她纠缠的便是望书,但是所谓的纠缠仅仅停留在威逼望书捉捕三天蝴蝶的层面上。她的花痴?只是她的伪装。 一语激起千层浪,朝臣们轰然而起的议论声直接将御医们惊讶的吸气声压在下面。 莫少白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她要验身?怎么可能! 凌紫沁的目光落向极远处一片浓墨的夜幕。是啊,怎么可能呢,云陌第一花痴当众验身? 验身的后果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大将军府被多少人觊觎她也清楚,只要她身子清白,日后想要对她出手攀附将军府的人,排出去能绕帝都几圈。但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她也不会背负着她的种种走下去,她想要的只是属于她的一线自由。 她不在意声名狼藉,但是她不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人当做动物园里的稀有灵长类围观。 “殿下,这,这……”喧嚣声一声没有降下去的势头,御医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莫少白面前,“这验明正身一事,微臣不敢贸然……” “验!本王要你们据实以告!”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她的冷清,她的温柔,她的种种反常,似乎都不再是金殿上自尽的那个人!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早已没有那种熟悉的迷恋,有的只是一片雪色茫茫。这样的认知,让莫少白心头一紧,她不看向自己,那么她以后又要看向何人?巫医族的白痴神子吗? 凌紫沁冷眼看着御医们满头大汗的在自己手臂上忙和着,守宫砂,金丝血,银线垂玉,种种方法挨个试了个遍,只差没有当场找个男子来试试看。 莫少白一颗心悬着,迟迟无法落下,目光一直定在她手臂上朱红色的守宫砂上面。 半个时辰,只要过了半个时辰,守宫砂还在,就足以证明她还是处子之身! 不知为何,他在意她的清白,即便她是被他退婚的女子,他却无法将目光移动半分! “玉王殿下,凌小姐已经验明正身,是处子无疑!”御医们异口同声的确认,在场朝臣和女眷又一次沸腾。这件事绝对是当年云陌最大的话题! 云陌第一花痴丑女凌紫沁,不单是艳绝天下的美人儿,而且还是清白之身! 莫少白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女子的目光带着一丝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柔和。 凌紫沁慢慢放下衣袖,再没看众人一眼,转身离去。凌紫沁的名誉,她要回来了! “凌小姐!”莫少白飞身拦在她面前,“游方……” “他是死是活都与臣女没有半点关系!臣女不知他是被何人所害,还是受人指使,臣女只知道自己清白无辜,容不得外人玷污!”凌紫沁字字铿锵,声音清冷,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倒是玉王殿下免不了要去圣上面前自领惩罚,皇宫夜宴闹出这种事来,玉王殿下就不需要反省检讨一番?” 莫少白呼吸顿停,被女子一句话堵得无法出声。他确实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转身面对着一众朝臣,凌紫沁扯出一个略带凄楚的笑容,“诸位,如果今夜被诬陷的女子是你们的妻女,诸位会不会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弱质女流强暴朝廷栋梁?这种笑话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云陌男子无能!” “紫沁思来想去,觉得诸位可能听说过某些不着边际的坊间流言,因此对紫沁无法公平对待,紫沁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配得到诸位百般关注!” “流言止于智者,诸位都是执掌一方的能臣贤士,什么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不用紫沁一个晚辈点拨!” “玉王殿下,臣女告退!”语毕转过身面向莫少白问礼之后迈步离去。 凌紫沁看到前方提着昏黄宫灯的那人,暗自啐了一声,他怎么弄得像是招魂引路人?雪天路滑,看到他真是晦气! 第十四章 绕指柔情 “凌小姐!凌小姐!”老公公一路扭着腰跑向走出没几步的女子。 “李公公,不知还有何事?我重伤未愈,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凌紫沁脸色略微发白,失血过多的虚弱在这具身体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站在雪地里又挽起衣袖,冷风倒灌让她通体彻寒,她是真的想要立即出宫回府休息。 “是啊,宴无好宴,留下我家沁沁干嘛!”白衣纷飞瞬间走到眼前,翀白素的脸上笑容依旧,提着宫灯在她眼前晃了晃,“沁沁,我说的就是这个,你喜不喜欢?” 凌紫沁微微皱眉,兔子造型的宫灯做工十分精巧,甚至那一双长长的耳朵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她拿自己当成小孩子哄吗?横了一眼白衣人,她几乎忘记她的生肖,他记得这些做什么? “凌小姐,太皇太后请小姐现在立即前往湘月殿一叙!杂家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追上凌小姐,要是小姐出了宫,耽搁了时辰,杂家可担当不起呦!”李公公扯着袖子向头上擦去,三九天他愣是跑出一身汗,果然上了年纪这身子骨不比当年。 莫少白迈步走上前,“皇奶奶要见她?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时辰,她验身之事自然传遍整个后宫,如今太皇太后召见她,不知是福是祸! “玉王殿下,就是刚刚的事!太皇太后还说,”李公公斟酌着有些话不能当着凌小姐面说,只能私下里提醒殿下为好,太皇太后的脾气可不是自己能劝得了的,辅佐两代帝君,亲历一场乱世。说是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其实太皇太后早已掌权多年,否则云陌江山岂能如此太平?圣上体弱,太上皇当年驾崩之时圣上晕厥数次,一切政事都由太皇太后处理,井井有条,若非她是女子,恐怕早已执掌江山! “还说什么?”莫少白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父皇自从母妃辞世后,精神一日不及一日,早已无心政事,后宫又未立后,宫中事自然是由太皇太后做主,她的意思等同于圣旨。 “太皇太后还说,明日一早,大殿校技,云陌太子能者居之!”李公公声音发抖,说完噗通跪在雪地里,这话不能说,可是也不能不说,太皇太后刚刚失手摔了最喜欢的翡翠如意。就是因为听闻凌小姐还是处子之身,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有多重要,太皇太后竟说哪位皇子能够赢得凌小姐芳心,就能登上太子宝座! 李公公全身哆嗦,云陌谁人不知,这些年来玉王殿下平叛乱抚民心,已经隐隐有太子威名,如今太皇太后这一招不知是何用意?到底是要继续逼着玉王殿下迎娶凌小姐?还是云陌太子之位要易主?他只是一个公公,不想因此丧命啊。 “哦?皇奶奶说得对,云陌太子确实应该能者居之!本王也顺路到湘月殿问安。”莫少白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等李公公答话,径直离去。 凌紫沁挑眉,他的太子之位如果飞了,会不会怪罪到她头上?她还记得她的婚约并非定在他身上,而是定位在云陌太子身上!若是太子换人,势必她可能会再次被牵连,难保那个太皇太后不会借着这个名目逼她改嫁新人! 柳眉微皱,难怪他在笑!凌紫沁瞪了一眼男子的墨色背影,只能跟在后面走去。 “神子,巫医族使者明日一早将抵达莫倾城。”翀白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摸了摸兔子灯,也跟了上去,刚转过角落避开探头探脑的朝臣,影卫廿宛闪到身侧低声回报。 “打探到什么消息?”手指戳弄着兔耳朵,“派使者提亲,那老家伙还真敢啊,本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有收拾过他了?”也许自己该抽时间回巫山好好跟他谈一谈,脸上的笑容依旧玩世不恭,他现在可不能走,他走了就要错过云陌册立太子的盛事。 错过这一场热闹,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永夜那边听说也不消停,看来死了太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麻烦事儿,汐夷太子倒是活得不错,毕竟汐夷皇帝不成,年年选新贵,偏偏贵人们不争气,至今只有一位皇子,独根独苗被汐夷老皇帝宠得不像样子! “神子,族主放话出来说是不怕神子的咒术,据说十日前白羽少主风雷咒大成。”廿宛有些担心,神子少时咒术进展极快,怎奈最近一年来似乎毫无进境,现在更是被巫医族族长之子翀白羽赶超。少主的天资与神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白羽少主十几年来不出巫山,勤学苦练竟然九死一生通过禁地试炼,如今咒术大成而返。原本依仗神子的族主,也因此挺胸抬头起来。巫山神殿数百年来与巫医族族长互相制约,神子天资卓越向来压过族主一头,可是现在却有逆转之势,廿宛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巫医族咒术完全凭借天赋,神子迟迟无法突破最后的关卡,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恩?”翀白素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又一个大成的?不错嘛!龙倾的灭神咒也大成,你说白羽对上龙倾,哪一个会更厉害?”目光飘向紫衣潋滟的身姿,目光柔柔,她真美,今夜吃到她喂给自己的东西不算白来。 “属下不知。”白羽少主五岁跟随天岁老人结庐修行,十四岁携一名影卫进入禁地试炼,之后数年杳无音讯,如今出山便是风雷咒大成。廿宛这些年来跟在神子身边周游各地的时日远远多过在巫山,神子闭关也不同于其他人修行,不需要借助巫山潋霞,因此他根本不曾见到过少主。风雷咒虽然在巫医族咒术中排名只到第六位,远远不及神子修炼的至尊御雷咒,但是大成之后是何种威力,他不敢妄断。 “有他哭的那天!敢把风雷咒修炼到大成?他还真是勇敢!”翀白素无所谓的甩甩衣袖,快步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不用跟着我,你去看看将军府的大少爷,让他洗了睡吧!今夜沁沁怕是不能回府安眠,本公子就在这里陪着他,你让我未来大舅哥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本公子就好,他可以放一百个心!” “是,神子!属下告退。”廿宛在白衣人影离去后扯扯嘴角,未来大舅哥?怕是凌大学士听到这话会晕倒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凌大学士看向少夫人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只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湘月殿里,凌紫沁屏住呼吸,努力忍住想要暴打老人的冲动! 从来只有她给别人下迷药的份儿,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被人下迷香?她倒是真敢! “沁儿不必拘礼,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凌紫沁不得不移步太皇太后身边,这个辅佐两代帝君的女人绝对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慈祥,她笑得像是毫无攻击的老太太,但是她绝不会是眼前看到的这样。会在自己寝宫里给别人下春药的太皇太后,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给皇奶奶请安。”莫少白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目光从墙角多出的香炉上一闪而过,太皇太后何时用上熏香的?他印象中太皇太后素来不喜那些东西。应该只是个摆设,湘月殿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香气。 “如今天色已晚,皇奶奶应该早些去休息,凤体要紧。”莫少白转头看向凌紫沁,她脸上有一丝意外的红云,难道自己只是晚来一步,错过了什么事? “不急,哀家见到沁儿心中欢喜,想留她在这里多说说话。”太皇太后心里突突直跳,心说还好绕指只对女子有效,男子闻不出那股香味。这个孙儿可不像自己那个儿子没用,让他知道自己算计他,后果不是她愿意承担的。这个孙子自幼就对宫中种种秘药厌恶至极,后来闹出钦定太子妃迷翻美男子强宠的事情,孙儿几乎是听到秘药两字就会挥袖而去的地步。 “臣女驽钝,只怕会惹太皇太后不喜。”好强的药力!凌紫沁察觉到身体从内向外的散发出惊人的热量,不过一刻,这药就已经发作了,看来太皇太后是存心的!可恶! 侧目瞪向莫少白,他奶奶还真是心急!前脚自己才验身,后脚就准备好阵仗让他享用? 莫少白心神一震,秋水剪瞳勾魂摄魄,他的目光定在那抹红云上,她的冷清去了哪里? “沁儿,今夜天色已晚,宫门已经关了,你就留在哀家的湘月殿里住上一夜。”太皇太后站起身来,她要说的其实就是这句话!她下了药自然是为了她的孙儿,不能放她出宫去便宜了别人。先皇没过世时,天人一语她也曾耳闻,当年那位仙人可是将生辰八字留在璟月宫中,天女出世江山一统的断言绝非虚假!凌紫沁的八字正和,就算手段下流,她也要留住她! 数年前早夭的太子性格懦弱,她原本就不喜欢那个孙儿,她总觉得他根本不像皇族中人,现在玉王长大了,心机智谋样样出色,配上天女,成为万世之主正合适! “沁儿,哀家看到你就想起你早逝的娘亲,心影当年常常到宫中问安,哀家很是喜欢她,你这张脸就像是从你娘亲脸上扒下来的一般,哀家……”装模作样的抹泪,太皇太后眼角余光瞟着女子,“总之,你就多留几日再回去,你爹返回莫倾城,也要先进宫问安,你到时候跟凌将军一起回府不迟。哀家,这,哀家头疼又发作,就不多坐了,哀家去休息。少白,你们好好聊聊。” “臣女遵命。太皇太后慢走。”凌紫沁缓缓起身,尽管双腿发软,她还是极力保持常态。 终于挺到太皇太后磨磨蹭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凌紫沁坐回原位,呼吸越发急促。 莫少白也发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她的伤还没有痊愈,刚刚在雪地里受冻,难道是伤势恶化?上前几步,正要查看,却见她脸色泛红,水眸泛光,难道…… “滚!”凌紫沁蓦地起身,乱窜的热流在体内翻来覆去,眼前的景物忽近忽远。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词,绕指。这种迷香千金难求,只对女子有效,男子却全然不受影响。难怪只有她一人苦苦支撑,他却完好无恙!太皇太后真是好心思! 如果自己抵挡不住药力便宜了莫少白,那也只能怪自己倒霉! 该死的翀白素,他死到哪里去了?不是说绫罗玉符是巫医族至宝吗?难道没有抗毒功能?嘴角扯了扯,突然想起春药不是毒药,只得暗自咬牙。 她宁可死也不会便宜了他,绕指无解,除了硬挺别无他法。 “凌紫沁,本王哪里得罪你?让你几次三番激怒本王!”莫少白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子,触手的温度热的惊人,女子发出低低的抽气声。相触只有片刻,女子大力甩开他的手。 “玉王殿下,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还是被你退婚的纨绔女子,玉王殿下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吗?”被他触碰过的手腕散开一片异样的感觉,让她想要更多。 凌紫沁顺手抄起一个杯子向着墙角的香炉掷去,哗啦一声,香炉碎裂,里面的香料散落一地。冷眼看向莫少白,“太皇太后真是好算计,为了玉王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香气越发浓烈,绕指并非通过气味儿令女子无法自持,而是熏香粉末随风沾染肌肤发作。 “本王去叫御医!”莫少白怒目,瞬间明白过来。 “玉王殿下不必麻烦了!臣女风寒,因此这药香对臣女作用不大!臣女告退!”凌紫沁咬紧牙关,随便找了个借口,一定要脱身出去!就算要**,也不能**给他!否则原主血溅金殿岂不是成了笑话?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凌紫沁进宫一夜就勾上玉王,定然是早有预谋!她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唯一的感觉就是厌恶!原主有多迷恋他,她就有多厌恶他! 而且御医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她早就知道,想解绕指,只能交欢。他不配得到她! “凌紫沁,你真没事?”她脸色已经红得像是烟霞,她以为自己是瞎子吗? “臣女自然没事!”凌紫沁走出几步,蓦地回头,脸色冷然,“或者,玉王殿下希望臣女有事?今夜璟月宫已经足够热闹,臣女不想节外生枝!告退!” 莫少白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笔直冷冽,似乎真的没有受到药香沾染。 湘月殿,最远处偏房。 白衣从窗口飘落,木窗无声闭合。 凌紫沁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早已衣衫不整。绕指的威力比她预计中要强悍得多。 “沁沁!呜!”翀白素刚来到床榻边,就被女子一把拽到怀里。 熟悉的暖香袭来,凌紫沁闭着眼睛,环住白衣背后,一双**缠绕在他腰间,不停磨蹭。 朱唇微张,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通体灼烧,只有抱着他感觉是冷的,他带着风清雪冷。 翀白素只觉得一道热流径直冲向头顶,背心处热的烫人,勉强翻身过来。 可是刚一翻身,他就后悔了! 怀中女子春情萌动,娇躯上紫裙根本不足以蔽体,只在关键部位略作遮挡。 翀白素苦着脸伸手在自己腰间狠狠掐了一把,险些掐的眼泪都出来了,才忍住不去动她。 就说那个老太婆叫她过去怎么会有好事?竟然是下药**! “白素……”凌紫沁脑海一片混乱,眼前白光闪动,却看不清来人,只知道那是她的清凉,下意识的向那片白色靠去。 “该死的!本公子还不能破身啊!”翀白素咬着牙,任由女子在自己身上胡乱揉捏,一动不敢动。动了,他便再也忍耐不住了!谁说软玉温香在怀是享受的?这根本就是虐待! “啊……”软软的喘息声抑制不住的涌出,凌紫沁陷在一片白色之中,无力反抗。 “老天!你劈死我吧!回风!定!”翀白素低喝一声,指间一抹柔光,点向女子胸口。 凌紫沁身子一软,在白色的包裹中,终于不再扭动,呼吸也变得绵长,就此睡了过去。 翀白素长出一口气,全身大汗淋漓,某个部位疼得让他想要杀人。 她睡了,可是他今夜不用睡了! 第十五章 毒手胭脂 天光初动,湘月殿偏远客房。 凌紫沁慢慢转醒,猛地后退了一下,面前的男子一脸憔悴,两个暴大的黑眼圈堪比国宝。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声音说不出的沙哑,凌紫沁愣了一下,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沁沁,你是不是把昨天夜里非礼我的事情全都忘记了?”白衣男子缓缓闭上双眼,她平安醒来就好,他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了。她昨夜被人暗算,自己赶来时她已经神志有些不清醒。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还叫着自己的名字,翀白素觉得这一夜辛苦没有白费。 “我!”困意全消,凌紫沁嘴角抽搐,总算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怪异。 她的手紧紧的揽着他的腰,两条腿夹着他的腿,头枕在他手臂上,青丝纠缠在一处。这些都不是让她尴尬的事情,毕竟她的睡相如何,睡着的人根本无法保证。可是她此刻衣不蔽体,春光乍泄,除了重点部位还有里衣的遮掩,其他地方就没有一点点衣料遮盖! 脸上难得的红了半刻,她拉下长裙,收回腿,规规矩矩的躺在床榻上不动了。 耳边传来翀白素长出一口气的喘息声,看来她昨夜将他折磨得够呛,略微尴尬。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说他现在不能破身,那么昨天夜里,是谁帮她解了迷香? “胡思乱想什么呢!”翀白素闭着眼睛也知道女子现在思绪混乱,她难得躺在那里没有将自己踢下去,显然是在考虑昨夜的事,“有本公子从旁照应,怎么会让别人占了你的便宜!” 凌紫沁脸色一黑,不让别人占便宜,那就是他自己照单全收了?心动身动,瞬间翻身双手掐向男子脖颈,头脑还有些晕眩,下手的力道掌握不稳,“昨夜你对我做了什么?” 绕指无解。遍寻记忆还是这句话。她全身酸软,明明已经醒来却还有些浑浑噩噩。 翀白素闭着双眼,呼吸有些急促,“沁沁,你、你先下来说话,别坐在我身上,唔!”叫嚣了一夜的地方又一次精神抖擞的挺胸抬头,根本不顾主人已经被折磨得快要崩溃。 她坐在他备受折磨的地方,他苦碍一夜,险些被她的一个动作弄得丢兵卸甲。 凌紫沁低头看了看两人的造型,只能表示相当无奈,她是个杀手,常年紧身衣裤的打扮,早已形成习惯,用身体各处压制敌人是惯性反应。现在换了随时可能走光的长裙,一时间很难适应。翻身下来,她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心中微微做乱。 “沁沁,你已经将我吃干抹尽,你就要对我负责任。”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本公子的清白,你要怎么还回来……”声音幽幽。 “我?”一片空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记得,唯一的印象就是热,“做了什么?”难道她昨夜被药劲逼得强上了他?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只见白衣凌乱,中间的腰带早已不知去向何方,敞开的衣襟里光洁的胸前有一些散布的可疑红痕。 红痕有几处分明是唇印。小脸儿垮下来,凌紫沁不知说什么,她在他身上种草莓?还是连片的草莓?随即一阵懊恼,他怎么就不知道躲呢?把自己敲晕也好过被自己强行那个…… “你为什么不制止我?”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想控制她易如反掌! “你以为本公子没有出手制止吗?”提到这件事,翀白素就觉得自己说不出的冤枉。他的御雷咒有那么差吗?定身住她不过一刻长短,她竟然就破解开来,然后再一次缠在他身上! 这一夜他根本不曾合眼,被她的热情折磨得身心俱疲,二十九次,前后将她定身二十九次。最长的一次她也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定身,对你无效。我又舍不得绑住你。”语气中满满的无奈,“而且沁沁昨天夜里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想你就算被药效控制,也大概知道身边的人是我。所以只能由着你乱来。” “你做下的事,你自己看看吧。”说完将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白衣整个敞开,从脖颈到小腹,青红交加的吻痕一路蔓延,再往下,被里裤挡住,只有一个模糊的微微隆起的形状。 “你……”凌紫沁任命的将白衣合拢,“你开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 “嗯?”翀白素慢慢睁开双眼,星眸中血丝遍布,目光茫然,“什么条件?” 脸上的表情虽然反应慢半拍,但是心中已经各种偷笑不止,她终于上套了!不枉费昨夜自己被她折磨得几近疯掉! 他被她破身,会不会失去护身神力?他说过神力最纯粹,岂不是他必须保持童身才行? 凌紫沁越想越纠结,最后一闭眼睛干脆不想了,他明明可以躲,但是他没有!他自己也要承担一半责任,不能全部赖在她身上!她是吃了他没错,但是昨夜的一切都是错误,她吃了一次不表示就得吃一辈子! “你的清白,本小姐给你一个条件,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件事情让我做,只要我力所能及。”片刻之后声音恢复冷然,他的神力如何关她什么事,他的死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一夜露水姻缘,他就以为他可以赖上她?呵!愚蠢! “我要你真心实意的拥抱。”她要对他的清白负责?她以为他吃了他?顿时心中窃喜。 忍着疲惫,翀白素从床榻上坐起身,他想要的太多了,他怕一下子说出来会吓到她,他看了她那么多年,执迷不悟,早已没有回头路。 他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所以他不能操之过急吓走她。 真心实意?她可以忍住想揍他的冲动让他靠近,但她不明白他口中的真心实意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要什么样的真心实意?”侧过头看他,他即便颓废,也带着一层淡淡的柔光,似乎真是从画卷中走出的神子。 “没有任何人逼迫,不受药物影响,你想拥抱我的时候,主动拥抱我。”他要的是她的心,信任他依赖他,他想要的便是这样而已。对别人来说,最简单的拥抱,对她而言最难。 他看过她出生入死,看过她九死一生,知道她不会将后背交给任何一个人,就是太清楚她的一切,所以他宁可等下去。等着她慢慢适应他的存在,等着她主动伸手。 “换一个。”凌紫沁起身整理衣裙,“我只能答应我能做到的事情。真心实意?不可能。”她没有心,真心两个字从何谈起?当她被相依为命的亲人面对面枪杀的那夜起,她就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十年相濡以沫,最后换来的却是冷血背叛。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 孙箐婉的存在,就是那个世界最大的笑话!所以上天才安排到重获新生,再来一次。 这一次,只有她负天下人,绝不会再令任何一个人负她! “不换。”翀白素直直的躺在床榻上嘟起嘴,鼻尖传来女子特有的冷香,她不上脂粉,不知道这股香气从何而来,甚至压制住他身上安魂香的气味儿,他喜欢。 “我会等到沁沁能够兑现的那一天。”笑容有些苦,他的一切都可以给她,他只要一个拥抱,这样并不算过分,“真心实意的拥抱我。” 凌紫沁面无表情的转身,床榻上白衣胜雪的男子已然入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以为他会扑上来索要他的报酬,可是他却没有使出惯用的无赖手段。他到底想要什么?她实在想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东西!片刻之后甩袖推门而出。 翀白素蓦地起身,手捂住心口,一丝黑血从嘴角溢出,身形一晃就要摔倒。 “神子!”廿宛从门外闪身而入,稳稳接住脸色淡若金纸的翀白素。 “送我去卿云阁!快!”她身上的绕指被他尽数收取,否则如何能解?可是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昨夜她第一次挣脱开定身时,自己就收取了那些药劲,按说她应该恢复如常,不再被药劲折磨,可是她却有绕指发作的癫狂模样,若非他最后使出定风,一定会被她拆吞入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闭着眼,回想她昨夜呻吟着他名字的模样,身上火热绵延,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璟月宫,磬月殿,书房。 “她现在如何?”莫少白放下看了一夜的奏折,缓步走到敞开的窗扇旁,脸色忽明忽暗。 “殿下,昨夜巫医族神子使出咒术为凌小姐解毒,现在凌小姐出了湘月殿,看样子是去御花园,已经派了人去跟。”流光也是一夜未眠,自从巫医族神子进了那间偏房,他就紧紧盯着里面的动静。可是他想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对凌小姐那么上心。 七年来,殿下心仪之人,只有一人,兰若未来的太子妃朝纭。 七年前,那女子随着兰若太子沐璇到云陌为太皇太后祝寿,殿下一见倾心,苦于身份,只能将感情压在心底。 传言太子妃朝纭当年不过八岁,一舞倾国,技压所有女子被国君当场赐婚太子。 殿下就是在御花园里看到迎雪独舞的朝纭,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巫医族使者何时进宫?”指甲深陷掌心,莫少白脸色冷然,努力克制着想要去御花园见她的冲动!若不是他知道翀白素身为神子不得破身,他一定会亲自去为她解毒。昨夜的迷药是绕指,天下除了巫医族神力可解外,只能交欢! “巫医族使者已到驿馆,明晚入宫。殿下,巫医族派出的使者是少主翀白羽!”流光觉得有必要提醒主子,不同于神子翀白素行游天下,这位少主还是第一次离开巫医族地界。从未有外人见过他,就算巫医族族人也没有多少见过他。 “查到什么?”窗外大雪纷飞,这一年冬月的雪似乎总是下不完,每一次他看到这样的雪色,就会记起七年前的那夜,水蓝色的长裙迎风而起,她迎雪而舞,一舞便是雪色暗淡,仿佛逆转袭来的夏夜清凉。不到月余,又是太皇太后大寿,父皇发出的请柬邀请各国,她也在受邀名册上。她会不会来?一转眼已是七年,她这一次来或许便是自己能见她的最后一次。 兰若太子妃朝纭,十六岁将与太子沐璇完婚。明年此时,她年满十六。 至此之后,他连看她一眼,都再无可能!除非……他颠覆了她的国。 可是,为了一个女人去打碎天下安宁,与昏君何异? “翀白羽师从天岁老人,离开巫山之际,引咒天台留名,深达三寸!”流光听到探子传回的消息时暗暗心惊,天台留名是每个走出巫山的巫医族人都必做之事,巫医族咒术有多强,留下的名字就有多深。此前留名最深的是神子翀白素,深度不过两寸。 巫医族子弟只要能留下一个模糊的痕迹,出山之后足以自保。 “可知他修习何种咒术?”他们都是为她而来,可是他们又是出自何种目的? 百年前真仙飞升,留给云陌皇朝一个生辰八字,据说此女出则天下一统,但是这个秘密只有莫氏皇族才知晓!他们又是为何而来? 巫医族神子少主齐出,酬剑族少主求亲,三大世家只有墨书族还没有异动。 四国之中,动向杂乱。永夜太子新死,举国大丧暂时分身乏术。 汐夷传回的消息是正在准备大礼,莫少白眉头紧锁,什么样的大礼让汐夷礼部准备了一月有余还在准备? 兰若国君入祖庙祈福已有十日,太子代为处理政事。何事重要到国君亲自斋戒祈福? “属下无能,暂时没能查知。”流光低下头,翀白羽出手留名只是一瞬,探子潜伏的很远,看得不够清楚。 “再去查!”莫少白向外面走去,缱绻的蓝色被紫色掩盖,他此时心中记挂着那抹紫色风华。御花园,她身子没有大好,去大雪弥漫的御花园做什么? “殿下,还有一事!龙少主着人救醒将军府一众女眷,要不要通知凌小姐?”流光那日听得清楚,凌小姐已经痛下杀手,如果不是龙倾中途阻拦,那些女人早该死了。 “恩。”莫少白身形一顿,龙倾,他想把水搅浑。 御花园,凌紫沁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色微微失神。 耳边珠钗翠环声音叮咚响起,她回神,已经来不及避过身后喧嚣的胭脂水粉。 “呦,我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云陌第一花痴啊!”一名黄裙女子从人群中出头。 阮霜,凌紫沁转身看到衣着华贵的女子,一个名字跃上心头。 一丝腻人的甜味自空中缓缓飘动,脸色蓦地一沉。昨夜对游方下毒之人就在她们之中! 第十六章 血染银妆 凌紫沁一语不发,等着她的后文。 记忆里关于这位阮小姐,原主似乎印象不错。老丞相三年前过世,嫡女阮霜守重孝,退婚未嫁,三年素白,不食荤腥,在帝都莫倾城里的好名声人尽皆知。 柔柔弱弱的女子在三年守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她有丝好奇。 好奇过后,是更多的不屑一顾。因为脑海中闪现的某个画面,让她突然心中有数。 又一个蠢货,只不过这个女人比起自家府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似乎更加心狠手辣。 “凌紫沁,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你装哑巴,本小姐就会放过你吗?”阮霜掩饰着眼中夺目的恨意,但那只是徒劳。她等了三年,盼了三年,就是为了等来一个靠近他的机会!她重孝脱身的那一天,朝臣无不去相府称赞,独独缺了她心仪已久的那个人! 那日凌府嫡女清理门户,玉王殿下一早便去了凌府,她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她不是被退婚吗?她不是挥匕自尽吗?御医不是都说她没救了吗?为什么她站在这里! 凌紫沁依旧无言,她是很闲,但是没有闲到要和一条疯狗对骂的地步。 更何况,风中传来的气息分分钟都在说明一个事实,阮霜暗恋的那人已经到了,她知道他来了,藏身在某处,可惜盼君怜爱的阮姑娘就没那么聪明!她在她心上人面前丢足了脸,以后再也找不回来。诗画双绝,这样的女子,如此躁动不安的心境,也配有傲世的才华吗? 凌紫沁望着遥远的雪色,暗自掐算的时间,她给她二十分钟,让她在那个人面前好好表演一番。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冷笑,君子如玉,他配得上那样的封号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他吸引的狂蜂浪蝶,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货色? 莫少白一身羽衣站在雪色中,几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于一处,缓缓运功,不远处女子们的话语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 脸色蓦地沉寂,她昨天夜里不是字字珠玑据理力争吗?为何现在一语皆无认人挖苦? 下意识就要上前替她解围,却突然看到那人平静的像是万年冰封的脸色,莫少白止住脚步。他是怎么了?她早已不是当年恶心的花痴女子,她昨夜的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单挽回名誉,更是洗脱前尘与他毫无关系,她的本事足以自保,根本不需要他出头! 嘴角微微挑起,他不会出手,他倒要看看她如何从那些人中脱困! “怎么?难道昨夜强上游公子还没令你满足,今日一大早又跑来御花园装无辜?这又是要勾引谁啊?”阮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上下打量着三年未见的凌紫沁,眉眼分明还是那个眉眼,可是她觉得眼前人似乎与当年的那个人不一样了!说不出的怪异,当年的凌紫沁被自己嘲讽几句就会哭得稀里哗啦,怎么现在这一个竟然无动于衷呢? “本小姐看你是打错如意算盘了吧!你的名声那么坏,长得又丑!看看你那副穷酸相,堂堂大将军府就那么不堪吗?看看你的穿戴!头上连个草标也无!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子啊?别以为你仗着你爹位高权重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在帝都声名狼藉,何人不知?要不是因为先皇赐婚,你以为你配的上殿下吗?你连给玉王殿下提鞋都不配!玉王殿下根本不想娶你,你以为金殿上自尽就可以装可怜赢取殿下的宠爱吗?少做梦了!”阮霜见她依旧不说话,当做是凌紫沁被说中心事羞愧不敢出声,越发猖狂起来。 “玉王殿下可是云陌女子心中人人想嫁的夫婿,岂会白白便宜了你?本小姐可是听说当年先皇赐婚之时,你尚在你娘肚子里,这指腹为婚还当真是件不靠谱的事啊!先皇若是知道你的花痴模样,不知道会将你赐给哪个阿猫阿狗为妻呢?听说城东门那里讨饭的乞丐还缺一个乞丐婆!就凭你这副德性,啧啧,白给人家,人家还未必想要呢?要不要本小姐派人替你问问看啊?或许凌大将军陪嫁金山银山过去,总会有人勉为其难的收你吧!就不知道你这把贱骨头能不能为人家开枝散叶了?要不然嫁去刘员外家做第十九房妾也是不错的!” 莫少白脸色难看,她是何人?敢在宫中猖獗无忌?一个女子竟然能出口如此污言秽语! “还有你的那些妹妹们,真是一个赛过一个极品!凌将军也算为国为民的好将领,怎么就不积德养出那种不肖女来?每隔几日便要拿着各色珠宝跑去典当,大将军府每年得到圣上那么多的封赏都花在狗身上了是不是?要是养不起女儿的话,不如干脆拉出去卖身……啊!” 啪的一声,阮霜摔倒在雪地里,脸上五个通红的指印迅速肿起。 莫少白全身一颤,心中惊疑,她真的不一样了!曾经的凌紫沁虽然嚣张跋扈,敢在他面前大喊大叫,但是她在宫中从未大胆到动手! 眸色深沉,或许他该上前制止这场乱事,否则,她怕是不会那么轻易饶过那些女子。 凌紫沁目光冷然的看着她,这个女人终于惹到她的底线了,凌将军不是她爹,在她没有确定这个捡来的爹是怎样一个人之前,她不会多管闲事,管别人怎么评论凌将军,都与她无关。因为按照原主所受的待遇,那个便宜爹恐怕也没怎么善待凌紫沁!凌将军哪怕有一分为人父的责任,将军府也不会闹出侍妾毒杀嫡女的笑话!凌将军以为每年给嫡女几件贵重的首饰就可以培养亲子关系了?真是可笑至极!他那些首饰到最后还不是被妾氏庶女盗取变卖? 她看重的是凌府,那是她从今以后的家,她的名声她可以一点一滴的争回来,她不在乎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如何造谣生事,但是她不容许别人对凌府指手画脚! 凌大将军的名声有数年征战之功护着,自然无惧流言蜚语。但是凌府,没有男主人的大将军府就是一群无知妇孺,她们若是被人传出什么恶名去,连带着里面所有人都会沦为帝都笑柄!她来自现代社会,对于舆论认知的程度远远超过这些只会八卦造谣的闺中女子,凌大将军的名声是战功,凌府的名声则是女眷,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你!你这贱人!你敢打我?”阮霜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急着起身打回去,脚下打滑怎么也站不起来,立即向周围的女子们呵斥,“看什么看!还不将本小姐扶起来!” 她爹生前是云陌丞相阮裴元,先皇曾说既阮相之后云陌再无可为相者,她守孝三年又得了太皇太后亲自册封的陌上孝女的封号,哪个人见她不是恭恭敬敬,何曾受过这般欺辱! “打的就是你这贱人!”凌紫沁挑眉,面无波澜,“谁让你这贱人不长眼,撞到我面前。” 冷意四散,眸色辗转扫过要去搀扶阮霜的三名女子,三人只觉得全身发冷,谁也不敢再去扶地上的女子。 “你!凌紫沁你要不要脸了!你敢在皇宫内院动手!啊!”又是一个耳光,阮霜眼前天旋地转,再一次扑倒在雪地里,嘴角破损,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嘴里一阵翻滚,舌头生疼,刚一张开嘴,一颗门牙无声滚落。 “脸是自己的,面子是别人给的!”暗光阴森,凌紫沁一一扫过对面的女子,那些大家小姐无不立即退后,还有两人吓得倒在地上,“我的脸好得很,阮小姐的面子倒是保不住了!” “你!我要去见太皇太后!我要把你打我的恶事……我的耳朵!”阮霜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肿的看不出原本的清秀,左耳发热,一伸手竟然摸到许多血水来,顿时恨恨跺脚。 “好啊!你现在就去!”噙着冷笑,她希望太皇太后现在就出现,还免得别人学不出现场,传乱了这一场好戏!莫少白,看看他招惹的都是什么人?低俗! “让太皇太后好好听听相府嫡女是怎么冒犯先皇圣驾的!如何玷污玉王殿下威名的!又是如何侮辱镇国将军的!”她爹生前是盛名在外的丞相,她又是出名的才女孝女,就觉得她高人一等了?凌紫沁倒是有些惊讶,这女子有什么依仗?就凭一个孝女的封号? 太平年代空有一身清名的文臣和镇守边关数十年的武将比起来,孰轻孰重? 别说她爹阮裴元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见了凌将军也要先低头问好! “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冒犯先皇了?我没有!”阮霜气得直哆嗦,伸手就要打向凌紫沁,却被一把抓住,“啊!好疼!放手!你敢……啊!” “阮小姐,要我提醒你吗?你说先皇指腹为婚不靠谱,又说先皇应该将我指给阿猫阿狗。先皇文昌武德万世敬仰,不靠谱这三个字莫非是令尊大人在世时教给你的?”稍加一点力气,阮霜就疼得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嗷嗷乱叫,凌紫沁冷笑连连,她想跟她斗? “不是!我爹生前从没编派过先皇的不是……”阮霜疼得小脸儿发白,可是那些大家小姐都伸耳朵听着,她就是再疼也要解释清楚,不然就是祸及相府的重罪! “哦?是吗?”凌紫沁挑眉,微微颔首,“也对!先皇福泽相府,当年阮丞相应该还是守本分的!那么这是丞相死后托梦给阮小姐的了?还是说阮小姐发癔症胡乱编造的?阮小姐,我提醒你,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在场诸人做见证!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要知道历史上鞭尸的重刑也不是没有过,阮丞相一身清名传世不宜,若是死后被人开棺暴尸,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眠吧!” 阮霜抖着唇,拼命想要甩开凌紫沁的魔爪,她怎么说?她该怎么说!当然不能说是她爹托梦,不然相府就要毁在她手上!可是要她承认她发疯吗?她不想传出那样的名声! “阮小姐不敢说吗?那我替你说!阮小姐守灵三年,一心为丞相诵经,忧伤过度,以致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冒犯先皇圣驾,不是有心为之,姑且不罚!你看这样可好?”凌紫沁依旧没有放手,脸上笑意渐渐浮现。 “对对!就是这样!我、我不是有意的!”阮霜连忙抓紧救命稻草,一口咬定。 “这事暂且不提,你辱骂玉王殿下之事又该如何清算?”凌紫沁淡然而立,一身紫袍显得清华贵气,在一众寻常的翠绿嫣红中格外华贵。 阮霜面无血色,双眼死一般的幽光闪烁,她还能说什么,她不该口不择言被她抓住! “又不说话?阮小姐哑巴了吗?”长长的指甲挑起阮霜没有一丝血色的下颌,“先皇将我指婚给玉王,你却要先皇指婚给阿猫阿狗,这么说,在你眼里玉王等同于猫狗了?不知道这句话传出去,云陌会有多少爱慕玉王殿下的女子会想要将你撕碎呢?阮小姐这张脸,啧啧,真是可惜了!” “阮小姐是有意侮辱玉王殿下吗?还是说这一次也是胡言乱语呢?若是病得这么重,只怕会被送去疯人塔吧?呵!阮小姐倒是说话啊,不敬皇族是死罪,关进疯人塔怕也难活呢!” 修剪的十分圆润的指甲慢慢嵌入阮霜下颌,一道血线顺着凌紫沁白如暖玉般修长的手指向下流,阮霜半个身子瘫软在雪地里,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有目光直直的看向凌紫沁身后。御花园一时万籁俱寂,凌紫沁甩开阮霜手臂,阮霜顿时软倒在地。没死,却像死了一般,了无生机。无趣,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懂得什么生死?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身后,有些话她要说给他听。 “阮小姐,或许云陌如你一般倾慕莫少白的女子可以从帝都一直排到永夜去,那与我毫无关系,我对他没有半分动念。还有,金殿退婚,也是我凌紫沁先退婚他莫少白!” 身后灼热的视线袭来,威压瞬间澎湃而来,平地卷起绵绵白雪,转瞬便将她围在其中。 凌紫沁慢慢转过身子,莫少白如同万丈冰封的脸色十分难看。 “莫少白,你配不上我。”他看到她的唇形微动,仔细看去却是一句直面而来的嘲讽。 正要与她理论,却见她缓缓合上双眼迎雪而立,一抹浅笑,紫裙翩然纷飞。 莫少白僵硬的站在原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卓卓神奕,记忆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她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绝代风华?为何他会对这一刻的她有无比的熟悉? 风雪夹杂的银色掩盖住女子紫裙潋滟后一丝古怪的笑意,莫少白神游天外,一时不察。 凌紫沁通体彻寒,心如冷镜,寒光四射,她要他偿还凌紫沁这七年来所有为他受过的苦!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定心失散,自尽于金殿之中!她对天立誓,绝不会让凌紫沁白死! 第十七章 魔咒星陨 “二皇兄好大的火气,倒是可惜了这些美人儿!冰天雪地的站久了,她们这样单薄的身子骨未必受得了!”御花园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朝臣之女,一片花红柳绿。 玩世不恭的笑脸出现在两人中间,八殿下莫绍兰挑眉打量着那抹紫衣。 风消雪散,凌紫沁蓦地捂住心口,一口血呕出来,身形晃了晃,小脸儿上再不见一点红润,苍白的像是随时会融入漫天飞雪中。 莫少白微楞,那片红色刺痛双眼,她怎会呕血?他根本没用几成功力! “沁儿!你怎么样?”莫绍兰一把扶住险些栽倒的凌紫沁,转头对莫少白抱怨道,“二皇兄,她重伤未愈,经不住你的靳雪咒!她大难不死已经十分不易,难道皇兄还想再下杀手?” 凌紫沁慢慢推开莫绍兰,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莫少白冷脸以对,莫绍兰却像根本没有看到一般,一味数落着皇兄的不是。 靳雪咒?原来莫少白修炼的是一种咒术?想起龙倾的灭神咒,凌紫沁分辨不出哪一个威力更大,她只在他运功时察觉到半空中有瞬间冷凝而成的威压,而那一刻眼前所见的莫少白似乎距离她极远。她到过一些沿袭巫术的村寨,知道缩地成寸这个词,但也仅是个名字。 “多谢八殿下关心,臣女……”刚开口说话,又是一大口血呕出来,凌紫沁望着地上大片大片绵延开来的红色,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伤口已经愈合,绫罗玉符的温润依旧凝聚在心口散发着绵绵热力,她的身体没有问题,甚至比起她原本的身体状态还要好! 如果她真的没有问题也没有受伤,那么这些血,又是从何而来? “沁儿!”她听到耳边焦急的呼唤,却分辨不出是何人。 眼前一片血色,随后无数光华从血色中突围而出,飞散着渐渐形成一幅不知为何的图案。 血色黯淡,耀眼的紫色从血光后冉冉升起,图案慢慢滚动起来,越来越快,最终化为一道星光银链,自紫雾中穿梭。半响之后,光链消散,点点星辰遍布整个紫雾。 “延雪!净!”莫绍兰出手的同时,莫少白同时出手,两人都看出女子情况有异,那样大量的失血,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支持不了多久!何况她十日前刚刚从鬼门关上讨回命来! “回风!定!”一道白影瞬间奔向紫衣,人影未落,咒术却后发先至,柔光骤急。 翀白素衣衫凌乱,劈手从莫绍兰手中夺过女子,狠狠瞪了莫少白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血色终于止住,凌紫沁慢慢恢复神智,身边暖香浮动,却全身酸软,无法移动半分。 “沁沁,别动,你的血只是勉强止住!”翀白素咬牙顶住翻滚到嘴边的腥甜,他半路折回来,若不是绫罗示警,他险些失去她了,“我立刻带你走!” “太皇太后留凌小姐在璟月宫做客,她哪儿也不能去!”莫少白上前一步拦住两人,“她现在的状况,经不起长途跋涉,不如就留在宫里救治。” 他看出她的伤势很重,可他不明白她伤在哪里?他出手只为圈住她,并没有妄动杀机。 “除了卿云阁能救她,玉王以为还有其他方法?”翀白素脸色冷凝,如果他师父不在卿云阁,就算他元灵散尽也未必能够救回她!她的状况很不对,他们看不出,他却知道的相当清楚,因为就在刚才绫罗玉符险些被她体内的一道紫色光华迫出体外!他触她立即察觉她身魂竟然有再度分离的趋势,这怎么可以! 这具身体有异,显然现在的她还没能尽数掌握这具身体,翀白素急的手心微湿。 “去月华殿!”莫少白不作多想,立即动身带路,“本王送你们去月华殿!” 翀白素挑眉,月华殿,亏他想得出来,进了月华殿,她再想离开云陌就不那么容易了。可是他无法拒绝,明知道是毒饵,为了她,他必须去。没有什么地方比起月华殿更加适合养伤,卿云阁的石天医毕竟抵不过龙脉精贵!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去赌。 这一场进出,就算是他翀白素欠莫少白的,日后定当相还! “二皇兄,私闯月华殿是什么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莫绍兰突然插嘴。 莫少白脸色冷凝,他怎会不知道?月华殿是禁地,不同于其他传说中的禁地凶险无比,月华殿是整个云陌皇朝龙脉所在,灵气环绕,是提高修为的大好去处。但是闯龙脉会扰乱云陌运数,因此历来误入月华殿的云陌皇族都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自尽于月华殿前的半月台上! “二皇兄觉得,为了一个被退婚的女子触动龙脉而后丧命,值得吗?”莫绍兰的表情依旧是玩世不恭,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嘴角凝结的血色上,突然觉得如果她现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或许对于云陌皇朝而言,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他直觉这个女子会给云陌带来灭顶之灾,他的预感向来准确,甚至远胜钦天监。 他会被她吸引很正常,但凡女子有些姿色,他都会温柔以对,可是二皇兄会被她吸引,这个女人只怕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二皇兄会捡回一个弃妇吗?他曾经以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看来,结局如何犹未可知。 “让开!”莫少白一掌挥向莫绍兰,这一掌已经使出六成功力。 一声闷哼,莫绍兰身形急退,不得不让出一条路来,嘴角闪过玩味儿的笑意。素来冷静自持的玉王殿下,也有今日?真是有趣了!莫绍兰摸摸自己胸前,这一掌不轻,他要算在她身上,总有她偿还他的时日。 璟月宫正中央,月华殿。 “过来搭把手,不然你就到外面等着!”翀白素将双眼紧闭的女子放在月华殿顶层正中央的玲珑玉台上,头也不回的冷声呵斥莫少白。 “你有多少把握?”莫少白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一路走来,三个人的呼吸渐渐变成两个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心口揪紧,他怕听到是他害了她。 “不到三成。”翀白素咬牙,已经来不及去找师父,而且就算去找也未必找得到!绫罗玉符是师父的心头宝,他上次强行要来,就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没成想今日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御雷咒引动至顶点,整个月华殿内柔光飞散,白衣胜雪,一时间无数白绸飞出将紫衣身影包裹其中。黑血渐渐从嘴角滑落,翀白素闭上双眼,等待着最后一刻降临。 将不相合的躯体和灵魂强行合二为一,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只要能救回她就好,他怎样,并不重要。 莫少白蓦地转身,眸色复杂,他真的不怕死吗? “青雪!起!”指间一抹红光迅速扩散成网状,靳雪咒只擅长攻击并不擅长治愈,只有一种凝神的功效,莫少白出手将身形摇摇欲坠的翀白素笼罩其中,“住手,否则你会死。” 莫少白俊眉紧锁,冲天而起的柔光是巫医族至尊御雷咒,巫医族其他咒术都是青光,唯有位列至尊的御雷咒才是纯白,越是接近顶峰,柔光就会越刺眼,在此之前翀白素一直掩盖着他的实力,刻意将柔光中夹杂道道青丝,而今道道光芒竟然化虚为实成为白绸,可见这一代巫医族神子确实如同传言中所说天赋秉异。巫医族每一种咒术都是攻击和治愈并存,一心二用因此对于修习者的天赋要求极高,就算是最简单的惊雷咒,也非一般人可以研习。 威力虽大,但御雷咒却极难大成,据说百年前巫医族曾有一人大成,大成当日羽化而去。 御雷咒不同于普通咒术,未大成之前不宜随意动用,否则后患无穷! “咳咳,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本公子才没那么容易死!”翀白素手下不停,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时从额间滚落到玲珑玉台上。无穷无尽的白绸层层包裹起紫衣,女子身上絮乱的紫光不时从白绸中冲出,将白绸绞紧撕裂,白绸寸寸断开,翀白素嘴边黑血绵延。 “廿宛!速去找我师父!”最多一个时辰,他就会元灵耗尽,到时候回天乏术,她游魂四散就再也无法收归一处。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是!神子!”一道光影闪过,窗外影卫瞬间飘出数丈开外。 又是一口血吐出来,翀白素蓦地看向莫少白,目光亮若星辰。 莫少白心下疑惑,他盯着自己看什么?他不会认为是他对她下了毒手吧? “如果今天我和沁沁都死在这里,请玉王殿下将我二人送回巫山好生安葬,墓碑简单一点,就写翀氏夫妇合葬墓!”翀白素艰难的扯出笑容,他刚和她同床共枕,指间她的幽香尚未散尽,如今就要和她共赴黄泉,也算是生死鸳鸯!黄泉路上有他相伴,她不会寂寞。他只愿来世早一些遇见她,与她补全这一生未尽的缘。 “哼!”一声冷哼乍然响起,“就凭你,也配让老娘的乖徒儿冠上你的姓氏?老娘觉得你这个巫医族的蠢货改姓凌,倒是勉为其难!” 莫少白脸色一暗,一口血喷出,指间红光消散,两腿一软坐倒在地。是谁在说话? 翀白素身形晃了几晃,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神力险些失控,依旧稳稳的掌控住白绸。 “十年没见,仙不留那个老东西教出来的徒儿倒是越来越混蛋了!你想死,死到一边去!别想拖着老娘我的好徒儿一起死!嗯?你这蠢货把老娘的徒儿弄成什么样子了?可恶!把你那下流的神力收回去!转星!” 话音未落,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从窗口冲进,一掌拍向翀白素,漫天白绸瞬间消散。白衣撞到月华殿的石墙上落下,在地上翻滚出几圈,翀白素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莫少白祭起靳雪咒,直指水蓝色长裙的身影,“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月华殿?” “莫少白,你师父尚且要对老娘毕恭毕敬,你胆子不小,竟敢盘查老娘的身份?”女子水袖一挥,将缚在凌紫沁身上的白绸尽数扫落,回手一指将莫少白定身在原地。 “老娘是斓月阁主月澜煽!”声音邪异,水蓝色一转,半张形似鬼魅的脸庞出现在莫少白面前,“云陌的二皇子,胆量倒是不小!可惜,就是太蠢了些!” “听说老娘的徒儿被你退婚是不是?”月澜煽冷笑,脸上表情狰狞如同地狱恶鬼,“老娘今日便传她星陨咒!让她亲手杀掉你这个负心汉!” 第十八章 临危出手 璟月宫,月华殿顶层。 莫少白惊愕的看向只露出半张脸的妖邪鬼妇,怎么可能! 月澜煽?她竟是月澜煽?五十年前占据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名的月澜煽?她不是身中奇毒坠下绝命崖吗?她竟然还活着?她当年就被国师亲手废去全部修为,怎么会重拾一身魔功?云陌国师也就是当年月澜煽的师兄曾经提起过那段往事,同门屠戮,手足相残,门中弟子死伤过半。剩下的弟子将斓月阁一分为二,一部分人为掌门之女月澜煽殉葬坠崖,另一部分人则托身云陌皇族,逐渐变为红尘中人。 五十年前,引发世间第一清修门派斓月阁分崩离析的就是星陨魔咒,传说魔咒害人不浅,进境神速且让修习者六亲不认!当年月澜煽就是在无意中得到星陨魔咒之后,一夜间屠杀至亲二十七口人命,引得斓月阁上下围剿,最后被掌门师兄率雪废去修为,服毒跳崖。 他会知道这段往事,是因为他师父也就是云陌国师每次提到当年之事都格外悲伤,而他还是幼童时就听说过星陨魔咒的厉害,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咒!师父在他正式拜师的当夜还曾让他对着斓月阁历代掌门的牌位起誓,一旦魔咒再度面世,拼尽全力也要将其毁去。 指间的靳雪咒凝结成硕大的血色光轮,却无法移动分毫。就算凌紫沁不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妖妇毁掉!习星陨魔咒,天下共诛之!他不能看着她死! “怎么?云陌皇朝的玉王看样子对老娘我的作法不太满意啊?这双眼睛真是不错,晶莹剔透的,长在一个臭男人身上实在是可惜了!”妇人指间舞动着的水蓝色中分出一线冰晶,慢慢悬浮在玲珑玉台四周,玉台中央紫色的身影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似乎正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紫衣被鲜血染成大片诡异的黑色,鲜血滋养着冰晶自玉台周围疯长,片刻后冰晶凝结成巨大的银色冰壳,将那抹紫色彻底包裹其中。 “放开她!你要做什么都冲着本王来!”莫少白终于挣脱开定身,靳雪咒瞬间隔空劈落。 月澜煽狞笑着将红光击散,“冲你来?老娘可是听说玉王没心没肺冷血薄情到了极点,对于寻常女子向来不多看一眼,更是在金殿众目睽睽之下当众退婚,逼得将军府嫡女自尽。怎么这么快就改变口风,又关心起一个被玉王一脚踹开的弃妇来了?” “凌大将军戍边有功,本王理应保护好他的亲眷!凌紫沁一日是云陌子民,终身都受云陌眷顾!”莫少白沉下心来将话题引开,师父说过月澜煽当年身中奇毒,不同于寻常毒物损伤五脏六腑,那种名为禁藓的毒物所有的毒性都会直冲天灵。眼前这个鬼妇如果真的就是月澜煽,那么她应该已经疯了! “放屁!玉王好不懂礼数!竟然当着尊长面前放肆!”月澜煽指间蓝光闪烁,朝着莫少白面门袭去,“老娘看上的好徒儿,岂容你个龟孙在一旁指手画脚?滚开!” 莫少白被压制在窗口,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不到三招就被尽数压制。 “老娘的师兄这些年来都在哪个女人肚皮上面打转了是不是?调教的徒儿也是这般派不上大用?这是辱没我斓月阁的威名!听说他成了云陌国师?哼!就他那副不尽人间烟火的模样也配当国师?真是有趣!当年他就和那些贱人不清不楚!你爹老皇帝应该好好查查这些年云陌新添的皇子中到底有几个是冒牌货!率雪那个老不死的,当年就背着老娘跟那个贱人眉来眼去,这些年在禁宫胭脂堆儿中间打混,不弄几个相好的都对不起他当年的花名在外!”月澜煽一把拽起被压在窗口的莫少白上下打量,口中啧啧出声,“这副眉眼,老娘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熟悉呢?难怪!哼!那个贱人!她还真敢啊?” “玉王?哈哈!真是可笑至极!”月澜煽突然扔下莫少白,随手又是一掌,“你是玉王!” 这一掌极重,莫少白被拍在地上,一口血喷将出来,眼前金光乱窜,一时间五内俱焚。 “莫少白,凭你也想欺负老娘看中的弟子?真是这个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老娘今日就要收了这个小丫头!完成她的心愿,让你生不如死!燃星!血祭!”月澜煽挥起的左手臂猛地窜起苍白色的火焰,火焰顶端的苍蓝色苗头飞速脱离,瞬间便钻入玲珑玉台上的冰壳顶端。轰然雷霆,月华殿颤动,冰壳内响起惊天动地的碎裂声,随即冰壳外层无数细小的裂纹越聚越多,又过一会儿冰壳碎成冰粉。 “好徒儿,还不醒来拜见老娘?”月澜煽兴致勃勃的冲向玲珑玉台,正要伸手去拉扯凌紫沁,惊变突生!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同时出手袭向水蓝色的妇人,“休伤我徒!” “你!”月澜煽瞬间将凌紫沁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两人瞬间撤回咒术,在误伤女子前的最后一刻收功。 月澜煽杏眸恨恨的瞪着一身黑袍的老者,“率雪!这些年来你过的真不错!功成名就窝在禁宫里招蜂引蝶,还真是自在逍遥呢?” 瞟一眼旁边白衣凌乱的老头,顺手将凌紫沁扔回玉台,“仙不留你要滚就带上你那个笨蛋徒儿狗屁神子一起滚!趁早消失在老娘眼前,不然就别怪老娘将你当做他的陪葬!” “澜澜,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怨我没有保护好你吗?”仙不留垮下一张老脸,胡子一翘一翘,脸色因激动变得通红,“当年我被困在寒玉冰晶之中,真的无力脱身!要不是你前一夜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又怎么会来不及赶去救你……” “闭嘴!”月澜煽恼羞成怒劈手就是一掌,却被仙不留顺手接过,“不许再提当年之事!” “月澜煽你先放下她再动手不迟!你藏身数年,如今终于躲不住了,老夫岂会再让你祸乱苍生!纳命来!”一身黑衣的国师率雪如同一道狂风般出手打向蓝衣妇人。 “诶?率雪!你无视本仙人的存在!都说了不许你再对澜澜下手!你给我停下!”仙不留也加入混战之中帮着月澜煽攻向率雪,但是月澜煽显然不领情,两掌齐出,分别攻向二人。 “吵够了没有?要打都滚出去打!”玲珑玉台上紫色光华大盛,伴随着一声冷冽的呵斥。 “沁儿!”莫少白几步冲上去,却被月澜煽水袖一甩挡回原地。 “谁是你的沁儿?”凌紫沁缓缓睁开双眼,暗色光华自背后升腾,渐渐化为碎裂的寒星依附在她身体各处,“玉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本小姐和你已经两不相干了吗?” “果然是老娘看上的好徒儿!这就对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我师徒二人就是要杀尽这世间该死的负心汉!”月澜煽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好徒儿快试试你的星陨咒,替为师劈死这个老不要脸的率雪!还有那个小不要脸,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一并劈翻!为师……” “谁是你徒儿?”冷脸从玲珑玉台上下来,凌紫沁只觉得身上的味道让人作呕。从混沌中醒来的一刻,她发现被无数肮脏粘稠的血丝围困在一方看不见尽头的天地,蓝白交杂的滚雷道道袭来,强行进入她体内,剧痛险些将她撕成碎片! 她听的到外面两人的对答,提到星陨魔咒,猜想是被人困在咒术中无法脱身,莫名其妙被人强收为徒,就算那个妇人再厉害,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哪怕这人出手怪异救了她的性命。但是现在看来,她救她,不过是想要将她化作她的傀儡! “老娘刚救你回来!你就想翻脸不认人吗?小娃娃,你真以为没有老娘在,你能活到现在?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还对莫少白长情不忘?你忘了这些年来他是如何折磨你的?”月澜煽脸色一变,半张脸越发恐怖,十指利爪般抓向莫少白,“老娘这就毁了他!你是老娘数年来唯一看得上的徒儿,老娘今日非要带你走不可!” 黑袍老者上前同样的水袖席卷,与月澜煽一般无二,转眼间黑云弥漫,挡住妇人的攻击。 “我的事,与你无关!”凌紫沁丝丝冷笑,“我不会拜入你门下,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确实不一样了,心口绫罗玉符渐渐变得温软,彻底融入的感觉让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经被她收服,只是她还没办法掌控体内的力量。指间乱窜的紫光如同她身体无以名状的沸腾一般,灼烧着她为数不多的耐性。她想要冷静,却很难静的下来。 “哼!小娃娃,你今日让老娘下不来台,日后咒术破体可不要哭喊着求老娘救你!”月澜煽接连弹出十指,却发现女子冷然看着她,根本没有异样,只得作罢。 “好!你的事老娘再也不管了!不当老娘的徒儿是你的损失!老娘也看不上你这种笨蛋!”月澜煽怒气上涌无处发泄,凌空抓向莫少白,表情狰狞,“莫少白,老娘今日心情不爽,就拿你小子出气!” “放开他!”不等黑袍老者有所反应,凌紫沁已经出手,却是她擅长的近身肉搏。 与那个世界不同的是,此时她挥出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腿都带着闪烁不定的紫色光华。 仙不留眼底闪过一道精光,随即咽了一下口水,天啊,他的宝贝徒儿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那抹紫光分明就是禁术!这女娃娃是什么人?仙不留的汗珠刷刷落下,他的好徒儿到底是从清凝镜里拉过来一个什么女子?竟然身怀上古禁术? 紫光乱窜,分明是她还不会运用那样强大的力量!而且,她那是什么招式? 仙不留揉了揉眼睛,干脆忘了地上还卧着他那宝贝徒儿的事情,双眼直直的看着斗在一起的两人。拳脚也可以这样用吗?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一抹冷汗浸湿半件衣衫,仙不留很想提醒凌紫沁,咒术是要拉开一定距离才有效果的,但是根本来不及开口,因为她并不依仗禁术,只用拳脚功夫已经将月澜煽逼到窗前! “你果然还是喜欢莫少白的!他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月澜煽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就算是当年被人围攻,也都是数丈距离间隔,祭起光华相斗,何曾有过这样的拳脚阵势! 手上吃紧,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难不成你现在验明正身就是为了正名之后要玉王重新迎娶你入府?愚蠢!你当莫少白真会喜欢上你不成!他心里早有朝纭!就算他一时动情,也不过就是个骗局!世间男子最不可信!你也是个笨人!” “我的事与你无关!放下莫少白,你要滚没人拦着你!”凌紫沁越打越是游刃有余,渐渐活动开的身体,精力集中引导体内乱窜的热力慢慢集中在拳上。朝纭,又是何人? “想要老娘放下他,好啊!只要你拜在老娘门下,承认自己喜欢莫少白!老娘今日就饶他不死!”月澜煽不退反进,口是心非的女人,她就不信她会承认! “本小姐不会拜一个废物为师!想要当本小姐的师父?”冷然一笑,目光扫向两名老者,“你得表示自己的实力才行!当年你就输在这两个老家伙手下,现在打不过老的,转而欺负小的?我才不要这么没用的师父!” 一脚踢出,心口温热突然转为沁入五内的微凉,通体舒泰,热力已经悉数收归己用。 “凌紫沁喜不喜欢莫少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喜欢他?想要做云陌王妃?” “哼!老娘跟那两个老不死的事情自然要了断,岂会让一个奶娃娃看轻!”月澜煽拎起莫少白,水蓝色直击面门,“老娘要你一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你说不喜欢,老娘现在就废了他!这可不是欺负小辈,老娘与他自有一番恩怨,你知道什么?” 地上的白衣人影微动,翀白素慢慢睁开双眼,紫衣翩跹的背影打得正热闹,让他心中稍安,她没事就好。那个自称老娘的妇人是谁?目光瞟过仙不留,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己的师父正在眨着双水汪汪的眼睛,活像某种动物,实在……没有半分仙人的模样! 莫少白看向女子,见她根本没有看口的意思,心一横闭上双眼,她怎么会为他求情?想他堂堂玉王,竟然沦落到有天需要一名女子求情才能苟活的地步,根本就是丢了云陌的脸! “说!不说,老娘现在就掌毙了他!这块儿云陌美玉,碎了便碎了吧!焚星!”月澜煽怪笑一声,扬手向无力反抗的莫少白劈落! “凌紫沁喜欢莫少白!”一拳使出十成力道,凌紫沁终于出手,赶在最后一刻挡住妇人的单掌,“如果你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现在可以放手了吧!” 凌紫沁冷眼看向月澜煽,她惹到她了,今日之后最好别在撞上她,否则,她不会再一次轻易放她走。 莫少白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的难以置信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翀白素深吸一口气,脸色转暗,又难看几分,她喜欢他? 第十九章 奇异认缘 “小丫头!老娘早晚会回来的!你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来日!老娘非要收你做关门弟子不可!”月澜煽声音还在,水蓝色的人影已经横空而去冲出数丈之远。 “你!你这丫头真是冷血!你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徒儿吗你!”仙不留挥手一道白光将翀白素罩在其中,随即恨恨跺脚也向着窗外冲去,“澜澜!你等等我!我这一次不会再找不到你了!澜澜!老夫这些年来再没去过绚卉阁!不对!老夫当年也没去过!你不要生气了!” 黑袍老者没有追出去,凌紫沁转头就看见他一直盯在自己身上,脸色不善。顿时冷哼一声,不管他在看什么,想打她的主意,他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老夫问你,你可曾习得星陨魔咒!”率雪上前一步,面沉如水,当年惨事他亲眼所见,魔咒星陨毁天灭地,师门不幸出了月澜煽这样的偏才竟然习得魔咒,屠戮亲眷世所不容!当年他修行不足,没法杀掉师妹月澜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崖,他本以为她一身魔功被废又从绝命崖上坠落,无论如何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不曾想她竟然活下来了。 五十年白驹过隙,想不到他今日竟然看到又一个习得星陨魔咒的女子出现,这一次他就算破功被杀,也要拖着她一起死!五十年前斓月阁宗门倾颓,天下修行门派共同歃血立誓,习星陨魔咒者,天下共诛之。他比起旁人更痛恨星陨,因为月澜煽不止毁了师门,更毁了他的家!他是孤儿,率雪是师父赐他的名,他却始终没有姓氏,原本当年师娘说等他出师便要收他进入月氏,不想他尚未出师,师父和师娘就惨死在不孝女手中。月氏一族,除了月澜煽,悉数惨死。他再也没有机会对着疼爱他的师父师娘叩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 “国师!”莫少白慢慢扶着石墙站起身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伤势不容乐观,可是他太清楚国师对于星陨魔咒的痛恨,他担心国师会做下错事,更担心她会和国师硬来。 “她既然救了本王,自然是心中有情,星陨魔咒断情绝爱,连至亲都能手刃,何况是其他人!”莫少白身形有些摇晃,但还是坚定的向女子走去,挡在她和率雪之间。 凌紫沁脸色微寒,她救他,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心中确实有情,如果那股毁天灭地的恨意也能算作感情的话。 “玉王殿下,老夫要听她亲口说!”率雪步步逼近,莫少白退后一步,挡在女子身前。 “国师,本王相信她是无辜的。”莫少白咬紧牙关,不再退后,他已经退无可退。 “滚开!”凌紫沁蓦地出手,将本就摇晃着的玉王猛地推向一旁,“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咳咳……”大片血色从莫少白口中喷涌而出,“沁儿,不要和国师动手!” 只要她不动手,他就能保住她,她不知道父皇有多信赖国师,国师率雪在云陌抵得上半个帝君!国师说的话没有人敢违背,如果国师说她是不祥之人,父皇一定会将她驱逐出境! “莫少白,管好你自己的事,本小姐的生死都与你无关!”眼前的老者全身的衣袍都随着咒术轻轻鼓动,凌紫沁慢慢调动着体内陌生的力量,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当然不会出手。老者全身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看不出哪里有破绽,无法一击致命,就等同于给别人留下反击的余地,她没有那么蠢。逞一时之能,冒险去做吃力不讨好之事。 “老夫问你,你可曾习得星陨魔咒!”率雪全身一颤,像是刚刚注意到女子的长相,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是何人所生?” “怎么?国师不止想杀我,还想株连九族吗?”凌紫沁脸若冰霜,她讨厌他的目光,像是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熟稔之人的神色,有这样的表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当年率雪有亏欠之人,而且还是个刻骨铭心的女子,一段恩怨纠缠的男女之情,要么就是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某个人身死,数年之后却发现这人仍旧好好的活在人世。而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最有可能便是第一种。 “你娘亲是不是过世多年?”率雪全身颤抖,浑浊的双眼中热泪盈眶,“你娘是芸……” “我是凌府嫡女凌紫沁,我爹凌辰赟是镇国将军,我娘亲素心影诞下我之后不久便与世长辞,确实去世多年。”身体的原主长得像谁,身世又有怎样的曲折,她才懒得去了解。 她是凌府嫡女,一天是,一辈子都是!不为别人,只为她醒来时,凌府大少爷凌偌寒落在她手背上的那颗热泪。她不是他妹妹,他却为她哭了。无论她做出怎样的事情,圆觉寺雪夜与陌生男子在床上纠缠声名扫地,甚至在他面前毒杀凌府侍妾以恶惩恶,凌偌寒都没有阻止,甚至根本不怀疑她为何性情大变。 凌偌寒软弱,甚至有些后知后觉,但是在她看来,那些缺点都不算什么。 对于她而言,他就是她哥哥。她不需要被人理解,她只要一个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人。现在他成了她哥哥,她不会容忍任何人可能去伤害他!她要保护凌家,就只是为了保护他。 他的眼泪让她想起当年手无寸铁衣食无着的她,为了保护妹妹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她,那个最后死在双生妹妹手中的她,他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投影,身份对调她被他全力以赴的呵护。 “不!不对!你娘怎么可能是别人?”率雪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黑袖一甩向着女子兜头罩落,“让老夫好好看看你!你一定是芸娘的女儿!芸娘当年一定是有女儿才会逃出的!否则她如何能逃过化血雷池!” 凌紫沁飞身向后躲过黑袖,同时数道紫光从袖中疾驰攻向老者各个死穴。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黑袖瞬间被炸飞小半,率雪愣愣的看着残存的衣袖,脸色变得惨白,甚至比倒在玲珑玉台上的莫少白脸色还要难看。 “你!你怎么能毁了芸娘亲手做的衣衫!你这个不孝女!”率雪老泪纵横,一时间再不出手,只是抱着残存的衣袖心疼落泪。 片刻后,率雪向着窗外冲去,“月澜煽!将芸娘还来!”黑影瞬间飞出,消失在云层之中。 凌紫沁站在原地,眸色晦暗,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她的预计。 月澜煽和仙不留显然有过一段情,似乎是当年月澜煽对仙不留做了什么,之后仙不留被困,以至月澜煽身陷险境时未能及时营救。仙不留对于月澜煽直至今日尚未忘情。 月澜煽和率雪出手时大袖擅舞的模样,显然是同出一宗,师兄妹最后反目成仇,月澜煽似乎记恨率雪与其他女子勾搭,率雪则痛恨月澜煽的魔咒星陨,看来月澜煽当年应该是做下过什么不能被原谅的错事,或许是习得旁门左道的咒术,后来被门里追杀? 至于芸娘,率雪一把年纪,提到芸娘竟然落泪,可见当年对芸娘用情极深,或许芸娘正是死于月澜煽手下。率雪说月澜煽躲了这些年,那么她这些年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芸娘是谁?”凌紫沁转向莫少白,没有出手救他的意思,他是很惨,但是他还死不了,他没死她就没必要出手去救。原主自尽时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没有动手,她不会做的比他差就是。论冷血,怕是天下没有几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 “芸娘是国师这些年来一直寻找的一名女子,年纪大概刚到四十。”凌紫沁闻言一愣,她以为芸娘至少也和仙不留一般年纪。 “沁沁!你要听那些陈年旧事,不用问他!他哪有本公子知道得详细!”翀白素躺在地上,依旧无法起身,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他元灵耗尽,若不是师父刚刚出手,现在他连说话都不能。这一次怕是要休息很久了,少说也得有月余,他无法起身。 “你知道,那你就站起来说!”凌紫沁瞥了一眼地上的白衣男子,他倒是躺的安稳,上前就是一脚踢向男子腰间,“少装死,站起来说话!” “呜!”翀白素闷哼一声,瞬间吐出一口血来,“沁沁,别往腰上踢,疼!”说完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是怎么了?”转头向莫少白,凌紫沁脸色堪比锅底。翻看翀白素的眼皮,发现他是真的昏过去了,不是装假,她有些意外。仔细看去,他脸色几近透明,额间微微泛着黑光。 “元灵耗尽,若不是不留仙人走前已经救治一番,他应该去阎王门前报名。”莫少白没有瞒她,翀白素九死一生,经过这一次大劫,就算能复原,再想御雷咒大成,也难比登天。 “蠢货。”凌紫沁没好气的又踢了白衣男子一脚,抱起男子从窗口一跃而下。 第二十章 尘封旧情 午时一刻,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烟彤将火炭又向着床榻挪动,床榻上白衣胜雪的公子双眉紧锁,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烟彤偷眼向主子看去,一个时辰之前她突然回府,怀里抱着昏迷的巫医族神子,主子将神子扔在地上,吩咐将他收拾干净,之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凌紫沁坐在桌前,随意翻动着一本古籍,柳眉轻挑,紫苑阁中的典籍都是阵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虽然这些阵法不似她在那个世界接触过的玄机难辨,但是却非常系统,由浅入深,正好可以弥补她根基不牢的弱点。 记忆里素心影在世时紫苑阁是她的住处,后来她病逝,凌大将军曾经在这里闭门三日不见外人,三日后一把铜锁将紫苑阁封死。封死之后不久,年幼的凌紫沁一场大病,遍请名医却始终不见好转,凌偌寒抱着妹妹闯入紫苑阁,当夜凌紫沁不医而愈,之后一直住在紫苑阁。 紫苑阁。扯出一丝笑意,她觉得十分有趣。传闻中素心影是当年云陌第一美女,十四岁嫁入大将军府,第二年生下凌府长子,后来生下女儿,生女之后不久病逝。传闻中对于素心影的描述仅仅是貌美温柔,与凌将军恩爱有加,再无其他。传闻,果然并不可信。 当年凌大将军封死紫苑阁究竟出自什么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她今日却看出这栋三层的建筑并不寻常。当她抱着重伤的翀白素迈进紫苑阁第一步,方圆数里云气汇聚,显然紫苑阁下方埋有一方大阵,只是她却找不出阵眼所在。气势或推拒或拉扯,每走一步都遵循一定的规律,她摸索着踏出十九步,终于摸透简单规则,更觉得其中另有玄妙。 六十四路玄机阵法,没有定名,想要破除,必须找到阵眼所在,阵眼可能是一朵花,一块儿石子,甚至只是布阵者当年一段未了的夙愿。紫苑阁中没有阵眼,至少以她现在的水平,她还找不出阵眼所在。她曾经和其他组织的杀手配合执行任务,去一处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狙击r国政要,目标藏身地没有任何活人护卫,只有石墙迷雾,一切像是仍旧停留在过去,他们在里面徘徊四日,最终将目标击毙,而两队十九人只活下四人。那两个人陷在玄机阵法中疯魔,再也没能好转,而她从生死之中走过一遭,从此对古老失传的阵法烂熟于心。 一个徒有艳名的花瓶美人儿会懂得这样高深的阵法,并且这个阵法在没有主阵人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启动,可见素心影并不像传闻中所说只是一个美人那么简单。 想不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会遇见八卦的衍生阵,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凌紫沁一下下敲击着桌面,笑意上浮,有趣,紫苑阁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直接固定在地面上的,可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不是布阵所需,更像是恶作剧为之。 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星星点点的微凉沁入指间,凌紫沁随手将茶杯放下。 素心影,她捡来的便宜娘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连茶杯都是带动阵势推演的结点。 她没有和绫罗玉符融合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紫苑阁的奇异之处,看来阵法对常人无效。 “沁沁……疼……”呓语声打断凌紫沁的思索,床榻上的翀白素依旧没有醒来,修长匀称的身体似乎一个早上消瘦不少。 缓步走到床榻边,伸手搭在他的脖颈见,微凉的手感让她心情大好。她不喜欢他每一次纠缠她时那股烫人的灼热,就像她不喜欢炎炎夏日,热情会让人丧失理智。 窗外一道五颜六色的光华飞入,随即落在女子身旁,廿宛忧心忡忡。 “小姐,手下留情!”未来的少夫人没有一点应有的温柔,在她身上只看得到不近人情。 “怕我杀了他,那就带着他滚!”凌紫沁坐在床边,下意识抚弄着翀白素的青丝,她的长发早在受训时就剪掉了,现在原主的这头长发总是让她觉得不像是她的东西。 “神子昨夜连续使用咒术损耗颇多,今日又为小姐耗损元灵,还请小姐看在神子一片赤诚的份儿上,留神子一命。”廿宛不敢抬头,他怕激怒少夫人,畔宛被扒光的事情他已经确认过,他自认定力不如畔宛,不敢与少夫人对视。 “所以你让我对他感恩戴德?”冷笑一声,她没有求他出手,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他觉得他做出一点牺牲,她就要理所当然的回报他,那他打错如意算盘。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恳求小姐暂时让神子休息一下,再走不迟。”廿宛几乎感觉不到神子的存在,元灵耗尽。巫医族人不是与生俱来就都有元灵,否则四国早被巫医族统治,元灵受损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生机减弱,就像风干的花朵,虽然颜色姿容健在,但内里已经死寂。 “你跟着他几年?”原主记忆里对于阵法咒术一类的东西没有半分印象,她一心只念着莫少白,凌紫沁遍寻记忆,发现除了关于莫少白的种种传闻以外,原主似乎只对奇珍异宝和各色迷药比较感兴趣。她比较好奇的只有天下九名器和一处据说出现过真仙的崇圣谷。 “属下自出生就被选为神子影卫,懂事以来一直跟在神子身边,至今已有二十一年。”廿宛不知少夫人为何会过问此事,他是神子影卫中最年长的一个,向来随行在侧处理杂务。 “这么说他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了?”她想知道一些事,但是不想去问他。 “只要是神子曾经提起过的事情,属下过耳不忘,小姐想问何事?”廿宛目光一变,少夫人该不是要问神子在外面有没有女人的事吧?这叫自己如何对答!神子没有大成之前当然还保有处子之身,可是碧珊小姐那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处理。 “你猜我想问什么!”凌紫沁瞬间出手,一把掐住廿宛脖颈,“他为什么要缠上我?” “神、神子当年养伤对小姐一见钟情,咳咳……”察觉到掐住脖颈的手猛地收紧,廿宛顿时呼吸困难,他依旧跪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神子在巫医族地位崇高,这一代神子比起巫医族少主更是强上不止一个档次,少夫人只要迈进巫山神殿一步,得到神子的认可,即便两人日后不成婚,她在巫医族眼中也是备受尊敬的对象。 凌紫沁不答话,冷着脸渐渐收紧五指力道,廿宛起先咳嗽连连,再后来眼睛翻出白色,呼吸渐停。刚一松手,噗通一声廿宛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不还手?”上前一脚,她出手自有分寸,他还不至于被掐到昏迷。 “咳咳……神子说……见少夫人……咳咳……等同于神子亲临……咳咳……”咽喉生疼,廿宛从地上慢慢坐起,眼前金星四散,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明明是三九天里,廿宛背后却是满满的冷汗,刚刚只要再被多掐住瞬间,恐怕就要真的去了。心中惴惴,神子天人看中的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少夫人寒心冷情,只怕神子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廿宛心中为自己的主子哀悼,这样的少夫人确实配得上神子,一个柔情炙热,一个冷情薄幸。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得这句话?”凌紫沁皱眉,难道仙不留说得竟然是真的,他从清凝镜中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可是他那些影卫的名字要如何解释? “神子进入巫山神殿的第一天夜里,无意中在清凝镜中看到小姐的身影,当时……”廿宛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神子摔倒在清凝镜前,一头血色,却兴高采烈的模样。 “神子立即对着巫医族祖先发下宏愿,日后要娶小姐为妻!”廿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小姐,神子对小姐是一见钟情,按照巫医族的说法,这是世间最纯粹的感情。” “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你倒是说说看,这种以貌取人的感情,纯粹在那?”挑眉看向地上的影卫,他倒真是忠心耿耿,连他主子的老底儿都掀出来说给她听。 “小姐,神子当年看到的小姐远没有今日的美貌,神子是看中小姐至纯之心。”廿宛为主子不平,当年之事他亲眼所见,少夫人衣不保暖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扬起笑脸,在他心中亦是留下无法磨灭的回忆。 “当年之人不是今日的凌紫沁,不必再提!”凌紫沁冷着脸,记忆忽然拉远。 十年出生入死,她根本不可能再保留着那颗心,组织只留下最得力的杀手,受训便是几百个孩子饿上十天,然后扔到一处废弃的工厂里互相厮杀,争夺仅有的一点水和食物。然而也不是找到的水和食物都能食用,想活着就要自己学会辨别哪些食物有毒。 她在里面昏天黑地的杀了多少人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偌大的工厂里血流成河,她靠在妹妹身上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唯一让她骄傲的,就是她保护了妹妹,妹妹身上没有溅到丁点血迹,依旧是干干净净。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从那个时候起妹妹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可她却没察觉。其实她早该想到,妹妹也是从生死一线活下来的人,双手没沾过血,并不代表她不懂得。 “小姐!属下冒昧,有一事想问小姐。”神子曾经为她几度落泪,后来发誓要保护她,御雷咒精进神速。廿宛好奇的是,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来神子暗中对她的窥视。 “如果你是想问我对翀白素抱着什么样的感觉,本小姐奉劝你省省吧。”神色清冷,她对他不可能有什么感觉,她对莫少白的感觉是源于原主至死不休的痴缠,与她无关。 “属下想问的是,小姐这些年来可曾有过察觉,神子在暗中的照看?”廿宛也曾在清凝镜中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据说清凝镜能够圆世间难圆之梦,他想亲自求证一番。 “不曾!”心念一动,难道……蓦地收敛神魂,神色冷凝,她曾经在m**方包围下失血过度而昏迷,以为必死无疑,最后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人所救。 痊愈后她曾经求证,也调动过全息跟踪仪,却发现当时除了自己外,方圆五十里再没有过生命体征。这件事一度被组织调查是何人私自行动,最后查不出所以然只能不了了之。 “属下告退。”廿宛将女子的表情尽数收进眼底,飘身离开。 “也许我该杀了你。”凌紫沁坐回床榻边缘,有些烦躁的将翀白素的长发抓成鸡窝状。 “杀了我,就没人给你讲故事了……”翀白素扬手握住女子微冷的小手,“沁沁,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捂热。” “是吗?”凌紫沁面无表情的将手抽回来,“你确定?” “恩恩!”翀白素前一刻还怅然若失,下一刻立即毫不迟疑的微笑点头。 “如你所愿。”目光瞟向远方,冰冷的双手伸进那人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顿时意料之中的听到白衣男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嘶嘶声。 翀白素脸色一苦,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一番,还是伸出双手将那双冰冷的小手紧紧抱在怀里。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明明让他靠近,还说什么喜欢莫少白! 慢慢合上双眼,就算她现在还喜欢那个君子如玉的家伙,他也会把她的心抢回来。他等了她那么多年,不会由着她被别人抢走。他才不会像他师父那么没用,在他和她大婚之前,无论如何也要修炼至大成,到达不堕境天。然后再和她…… 翀白素嘤咛一声,身体渐渐发烫,脸色越发痛苦,他还要忍到何时才能真正的拥抱她?可恶的女人,根本就是在折磨他!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凌紫沁蓦地甩开男子的手,心绪烦乱,那种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热又一次席卷而来。她讨厌翀白素的触碰,像是在冷冽的清泉中撒下一锅热油,热油浮在水面上,将水慢慢压在下方。 “沁沁,不要。”翀白素扬起几近透明的脸,体内空荡的无力感让他不适应,这是他修习御雷咒之后,第一次体内元灵耗尽。他曾经在古书上面看过元灵耗尽的巫医族人的下场,但他一直以为那是传说,因为没有人会那么傻,与人交手彻底得不留余地。 不想今日这种困境落在他自己身上,四肢发软,腰酸背痛,连开口说话都让他觉得疲惫。 凌紫沁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毫不遮掩,翀白素看得心中一痛,又是一口血涌上心口,顿时压得有些难受,脸色发青。 “沁沁,就一会儿,让我握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不烦你。”慢慢将手伸过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她要将他撇出去易如反掌,他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她摆布。 但是她将他从璟月宫中带回来,显然是对他放心不下,总好过对他无知无觉。挑起一抹笑意,她讨厌他的纠缠也好,无视他的出现也好,至少她把他带回府里,就证明他在她心里和别人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她其实还是他当年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那个瘦小的女孩将食物分给街头同样孤苦伶仃的小动物,大雨里抱着被人遗弃的小狗躲进墙角杂物堆里的女孩。 他相信就算过了许多年,她经历过无数生死之间的考验,但是她的人始终没有变。她的心只是一时被黑暗蒙蔽了,如果他可以给她一方无争的净土,她就可以放下面具做回她自己。 “我要知道月澜煽的事情,越详细越好,还有芸娘是谁。”犹豫片刻,她没有说出素心影之事,大将军府的私事,她会找机会问凌偌寒,如果哥哥不知道,她自会想办法查出来。他只是外人,他没资格插手凌家的家事。 “月澜煽的事情说来话长……”翀白素见她坐在床榻边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安心下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住女子修长的小指,依旧是触感微凉,她身上似乎总是带着霜雪之色,让人兴不起半分亵渎。 他喜欢的女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个,不施胭脂水粉,却艳若朝霞。笑得温柔,她是冷一些,可是他喜欢,她的冷香,她的素颜,她看向他时清冷的神色都让他着迷。 “那就长话短说,我今日还有事,没空陪你拖延。”今日是她遇见望书的第三日,她要考校望书的身手,他的定心是浴血沙场得来的,武将认主自然忠心无二。但她要的不只是一个不会被轻易诱惑的侍卫,她要的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死士,她从他眼中看到深藏的痴迷,她暂时还无法确定他是痴迷于凌府能够带给他的权势,还是凌紫沁本人曾经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澜。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心生厌恶。她厌恶那些人看到她的眼神是**裸的算计。 凌大将军常年戍边安邦,凌大学士又不回府,凌府这些年没有被一群没脑子的女眷搅到四分五裂已经算是局面不错!但是不错,并不代表就很好!总管抱着那一叠账册回来时,她就发觉气味儿有异,十几年的账本,墨痕早已沉积,就算有墨香飘出,也不该是新鲜的气味!分明是有人做的假账。大将军征战在外,自然用不到圣上打赏的珠宝金银,这些年来的积累怕是也能堆积出一座小型金山银山,为何那些小姐少爷要从她房中偷盗东西出去典当?这些事情都有疑点。 她当日不追究,是因为莫少白在一旁看着,她另有计划,不想将家事真的放在皇族面前处理。昨日刚回府烟彤就告诉自己,那些妇人被龙倾救回,眼下半死不活,或许是件好事!她正好空出时间要好好清点失物,冷珊骨扇还没有追查出下落,让那些人死反而太便宜她们。 敢动她凌紫沁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要把凌府当成家,第一件事便是将跗骨之蛆和蟑螂跳蚤一并清理干净!她不要她家里还有些碍眼的杂草,更不想看到有人时刻惦记着她和凌偌寒的地位! 一日为妾,终生为妾!那些女人如果还是不肯安分,她不介意亲自动手让她们永远闭嘴! “千年之前天下尚未有朝代,就已经有八大世家,据说都是上古神族流落人间的子嗣,族人各有神咒护体。八大世家彼此不合,时有纷争伤亡惨重,四个较弱势的世家相继绝迹于人世,无人知道他们仅存的后人去了哪里。剩下的四个世家从此人丁不旺,除了巫医族外,其他三家难以为继,不得不与俗世之人通婚以繁衍子嗣。” 翀白素慢慢合上双眼,他很累,可是他不能睡着,睡了便不知何日才能醒来。元灵耗损得远超过他的预料,他舍不得入睡,他想陪在她身边。 “三个世家对于通婚都有不一样的要求,但是总的来说,有一样却是他们的默契,就是不能将本族至尊咒术传给外人,即便外人有再高的天赋也不可以。咒术关系到世家传承,血缘永远放在第一位。那些通婚诞下的子嗣往往在族中都受到压制,得不到重用,在族人眼中他们始终都是外人,带着尘世的牵绊和烟火气,就算有不错的天分,通常为俗事所累,很难安心修习,因此甚至没有长老愿意去教导那些弟子。” 凌紫沁暗自点头,确实如此,这些听上去和自己接触过的秘法修行人类似,他们讲究因缘,没有入门的引路人,便是没有因缘。世家就是圈子,没有什么比血缘的关系更稳定。 “可是在百年之前,拜月族族长经受不住小妾的耳边风,私自将本族位列第二的指月咒传授,小妾虽然没有天分,可是小妾私通的情人却是一直想要拜师却苦于找不到门径的外围族人。那人天分极高,短短五年时间一跃成为拜月族新一辈弟子中的萧楚,当族长发现时一切都晚了。那人在拜月族进出山的入口布下埋伏,将族里二十名嫡系子嗣一网打尽。随后在拜月族擂台上引动天刑将长老力劈当场,族长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 那段旧事他曾经在神殿的典籍中无意中翻看到,巫医族作为唯一一个不与外人通婚的世家,对此十分忌惮。一旦有族人嫁娶俗人,就会被长老强行废去修为,更会用药物强行洗去关于修行的记忆,往往是回忆被洗掉,人也变得痴傻,极少有族人冒大不韪。 百年来被废去修为之后还活得风生水起的,只有一人,那名神子爱上永夜公主,甘心沦为她的玩物也要相伴一世。被整个巫医族视为奇耻大辱,更是将那人的名字刻在进入巫山的斩缘台上,任由后人千踩万踏,以儆效尤告诫族人不要步他的后尘。那位神子变成凡人后虽然得宠一时风光无限,但是下场却十分凄惨,被公主捉到他与人私通,最后凌迟处死。 “三年后拜月族长暴毙,那人继任成为族长,第一件事就是血洗拜月族,嫡系无分男女皆尽被屠戮。其他三个世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一场混战,拜月族不敌,败退到云梦山上,更名换姓放弃世家声明,开宗立派变为斓月阁,阁主却依旧沿用拜月族姓氏。世家密不外传的咒术从此在人间单独立户,斓月阁广收天分极高的俗世弟子,一时间成为世间第一修行门派。三大世家当时并不插手世间乱事,任由世人咎由自取。” “大概在六十年前,斓月阁发展到顶峰,阁中出现一名奇人,将指月咒一分为二,其一是专门修心没有涉及咒术攻击,其二则是不问心境配合外丹专修咒术,咒术发展到极致便衍生出种种分支。奇人天魔缠心,写出星陨咒,修习此咒需要血煞为媒,是十分邪异的魔咒,威力极大却也异常凶险,会令定心不稳的弟子丧失心智。修行向来讲究心性,如此一来便是坠入魔道,当时的斓月阁阁主也发现不对,于是以传位让贤为名诱杀了那名奇人,可是那本星陨魔咒却从此失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时日一久阁主终于放弃寻找,不曾想他自己的女儿却在后山找到那本咒术,习得魔咒。时隔十年,星陨魔咒重见天日,阁主的女儿便是月澜煽。月澜煽在五十年前屠杀所有血亲后易容逃窜,相继与世家子弟及皇族来往,风流韵事不断,咒术从此传入四国皇族。月澜煽最后被同门师兄率雪暗算身中奇毒,废去魔功,坠落绝命崖。斓月阁分裂,不少弟子殉葬。据说月澜煽当年留下一个女婴,具体是何人子嗣不明,名唤芸娘。芸娘被安置在云陌某处,由率雪亲自教导,避免她走上邪路。但是芸娘二十几岁时离奇失踪,从此音信全无。” “率雪亲自查芸娘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没有人见过她。直到十七年前,四国围剿三大世家,率雪身为国师被召回云陌,芸娘一事就此搁置。” 翀白素渐渐握住女子整个小手,他已经讲了许久,她却依旧微凉,如果不是现在提不起气力,他真的很想将她搂进怀里,将她身上的冰霜融化。 凌紫沁不知不觉中闭上双眼,世家纷争由盛转衰,月澜煽的出现已经搅乱天下格局,她将咒术传给皇族,就是想要借着皇族的手消灭这些上古传承下来的世家。 有些事情很有趣,月澜煽的出身勉强可以算作世家,最后却引狼入室。 她不相信咒术会让人丧失心智,月澜煽手刃血亲,或许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 “沁沁,再陪我一会儿,我睡着你再走。”凌紫沁刚要起身,翀白素立即低声恳求,拽着她的手也微微用力,掌心温润。 低头看见那人的脸色依旧惨白,眸色暗淡,再没有初见时的清灵容光,顿时心中一紧。 对视只片刻,门外传来女子脚步声,烟彤低声通报,“小姐,有人持拜帖登门!” “回了,不见!”凌紫沁皱眉,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清楚,府上还住着一名酬剑族少主,不想再分心应对生人。 “小姐,拜帖名讳是翀白羽,自称巫医族少主!”烟彤眼观鼻鼻观心,直接无视床榻上看似亲密的两人,主子喜欢谁,她做下人的都没资格插嘴。只是据说巫医族向来不与外人通婚,小姐若心仪巫医族神子,势必要征得族长同意才能大婚,没必要得罪登门的巫医族少主。 翀白素脸色发黑,他倒是会落井下石! 凌紫沁甩开手上的温热,他叫白素,来人叫白羽,不请自来还真是他们巫医族的家教! 第二十二章 巫医少主 “沁沁,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不是我叫他来的。”翀白素向着床榻内侧缩了缩,挪动身体想要避开女子快要杀人的视线。 “最好不是你,哼!”她当然知道不是他,他眉间一闪而过的不悦明显说明他不喜欢那个翀白羽,“他是你什么人?”如果他们是兄弟的话,一个神子一个少主,少主才是未来继承巫医族族长之位的那个人。未来的族长亲临?呵!她怎么不知道她何时惹上三大世家的? “他是族长唯一的儿子,我是巫医族天赋稍微异样的族人,没有血缘。沁沁你不要出去,我去赶他走。”翀白素试着起身,刚一动脸色又转青几分,闷咳着喷出少许血丝。 凌紫沁瞥了一眼,将他按回床上,“我还有事要做,没空理会陌生人,你不在将军府。” “你是巫医族人,要怎么调养,应该知道的很清楚,不用我再请医者诊治。”无视他看向自己的期待目光,凌紫沁转身向外走,“烟彤,你留下,不许任何人踏进紫苑阁。望书和我兄长现在何处?” “望书公子人在紫岚亭,大少爷尚未起身。”烟彤一身灰裙,低眉垂目。 “还没起身?”蓦地停住脚步,她进宫两日,回来便守着要死不活的翀白素一夜半日,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凌偌寒交代一番。 “小姐,大少爷在小姐进宫当夜就感染风寒,一直不让奴婢告诉小姐。”烟彤依旧低声,抬头对着凌紫沁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不用跟着我了。你去服侍兄长,这里让灵儿月儿照看。”回身瞟了一眼依旧巴巴看向自己的白衣男子,凌紫沁两道柳眉皱紧,眸色微变勾魂尽出,“睡去。”只见翀白素慢慢合上双眼,头一沉就此睡去,呼吸绵长。 “说吧,我不在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片刻之后凌紫沁确认他已经沉睡开口问道。 “小姐,大少爷接到老爷的飞鸽传书,望书公子临阵逃脱,是从边关不告而别赶回来的!”烟彤眉眼中有几分急迫,当日她看到望书公子牵着天月回府就觉得有些奇怪,老爷从不曾让人先行回府布置,望书又是副将中的翘楚,怎么会不持老爷手书突然返回? 凌紫沁一愣,望书随将军征战多年,不可能阵前逃跑,他到凌府必然是有其他事情。不是将军派他回来,那么是他自己来的?逃脱,说得难听就是叛逃,他回不去了! “大少爷觉得另有原因,拿着老爷亲笔信去问望书公子,望书公子跪地求亲,恳请大少爷将小姐嫁给他为妻!望书公子说小姐金殿退婚,声名扫地,日后无论嫁入哪户人家都会受人白眼,他双亲亡故没有拖累,受将军恩惠多年,不愿小姐再受委屈,因此自愿入赘将军府。” 烟彤越说声音越低,大少爷当夜食不下咽,第二日便染上风寒,望书在紫岚亭中一站便是两日,不言不语亦是水米不沾。望书公子要入赘之事将军府里无人不知,而且当夜龙少主亦在场。总觉得龙少主看向望书公子的目光十分幽暗,似乎不悦,但脸色未改。 嘴角抽了下,又是提亲?她什么时候从被人退婚的弃妇变成百里挑一的女嘉宾?难道他算计的不是将军府的权势,而是自己?云陌律法对于男子入赘一事甚是刻薄,入赘男子不止要更名换姓,更是要相妻教子从此不能抛头露面。就算是贫苦人家的男儿也少有愿意入赘,以望书今日的地位,将军又器重他,难保他不会成为凌将军的继承人。 凌紫沁突然想清楚为何凌偌寒自幼被送入宫中,并且被培养成文臣,并不是起初她以为的那样,将军府文武双全能人辈出。这是凌大将军的保命之道,武将在外征战数十年,没有那个皇帝会不起疑心,他将长子送入宫中,其实就是将军府押在皇族的人质。凌大将军用心良苦,一方面为国献忠,另一方面自己府上无人再涉足行伍,自然可以洗脱谋逆的罪名。 “你去我哥哥那里,告诉他我晚点会去看他,稳住他别让他离开卧房。”有些心烦,她要先解决望书的事,如果他执意纠缠,那她只能踢他出去。他们都有影卫,她却只有三个中看不中用的小丫鬟。烟彤心性不错,可惜不是习武的材料。灵儿月儿资质平平,她不喜欢。 “是,小姐。”烟彤回头看一眼睡着的神子,“小姐,神子如何处置?”小姐再喜欢他,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将他放在闺阁里,“龙少主昨夜曾经差人问过小姐在何处休息。” “照实说。”脸色微寒,他插手她的家事已经够烦了,现在竟然还想管她的私事? “晚膳前后你去告诉龙倾,两天后让他搬出去。将军府都是女眷不再受理贵客投宿。莫少白的面子只够他住五日。他想再住下去,将军府搬迁。”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想看。 “让翀白素睡一会儿不要打扰,吩咐下人炖些补品端过去。”莫少白说他元灵耗尽,几乎有性命之忧,她不想他死在府里,只要他稍好一些就将他送回巫山。 “是,小姐。”烟彤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子吩咐如何处置门外那位少主,“小姐,门外……” “着人将大门关上,告诉他将军府女眷不见外客,他愿意等就让他在那里等!”欺人太甚!拿拜帖登门看似礼数周全,其实他是把将军府置于何地?三大世家,酬剑族修书求亲在前,却是以物易人的交换,将她凌紫沁看做什么人!巫医族更是过分,不先去宫里问安,直接到将军府拜山头?难道将军府比璟月宫还要高出一等吗? 翀白素的作法,她勉强可以容忍,那是因为他深夜现身圆觉寺,而不是凌府门前,他低调靠近不惹人非议,最多只能算与她私下有交情。就算莫少白与他照面,却也无法指责。 翀白羽是巫医族少主,他代表巫医族,她迎他进门就意味着她接受巫医族示好。 十七年前三大世家势弱,十七年后酬剑族率先动念出手,她隐隐闻到乱世将至的气息。 迈步离开,无论门外乱世流觞,都与她无关,她不会插手俗世种种,她只是一缕游魂,没必要去承载别人的期待。她要做她想做的事,绝不会像月澜煽一般,走上不归路。 月澜煽,就算她和她没有什么,但在看到那个疯妇人的一刻,她就确信她会和她纠缠不清。她和原主必定有着某种联系,初见时的心酸冲击百骸被她强行压下。尽管记忆里没有关于月澜煽的分毫,但是她却对她有一种怪异的熟悉。 凌紫沁狠狠一甩头,不再去想那些牵连,就算她和她有关系又如何?她不是凌紫沁。 紫岚亭。 一袭天青色笔挺的站在紫岚亭的风光雪色里,他站了两夜,风雪在他肩上盖了薄薄一层银白。凌紫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自从那日紫光潋滟之后,她就总是觉得冷。 “望书拜见小姐。”望书转身回头,脸色如常,对着紫衣单膝跪地。 “你还知道我是凌府小姐?”凌紫沁没有走近,望书回头的一刻,她的脚步就停在紫岚亭外。无论是原主还是她,都不可能应许他的求亲。 “你想要什么?”雪色无边,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落雪,低温会影响五官灵敏,她的任务少有接触这样的环境。进组织的第一天她就为日后全身而退做好了打算,所以她一直都不是合格的杀手。 “你为什么要入赘凌府?你知不知道,就算哥哥答应你入赘,我也不会答应。”她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讲清楚他的心意,但是机会只是开口的机会,单纯的开口。 “三年前望书双亲被歹人所害,幼妹下落不明。望书经此大劫一度消沉,将军见我无心战事,只得在回乡探亲时将我带回,有幸得遇小姐。”望书目光似水,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看出她眼底如同他一般无二的寂寞,可是那时他只当他是妹妹。 “望书自知配不上小姐,只能一等再等。”他记得她那时缠着他捕蝶,不用纱网。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那日有一只蝴蝶落在她头上,迟迟不肯离去。只要他伸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抓到,但是他犹豫着一直没有出手。他出手,便会触碰到她。他碰到,便再难离手。而他那时心中只能有恨,家仇未报,何谈成家。 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凌大将军将他招到书房,说看重他,说待他视若亲生。之后便说起她的婚事,她大婚之日,将军必须赶回帝都,他则要留在闭关镇守。一晃三年,他心如死水,偶尔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又迷翻哪家男儿蹂躏,顽劣不堪。他与她的因缘,时断时续。 “我要的不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婿,而是一个为我卖命的死士。”这个时空没有正规雇佣军,她甚至没有办法迅速组织起她自己的势力。来源最广的人选其实是直接到凌将军的行伍里去挑,但是那也是最不安全的选择。数万军队,不可能一一核实身份。就算有身手合适的人,她也无法去相信。在她眼里,只有互相制约的平衡关系,没有谁对谁至死不渝的忠诚。 就算望书也是一样,外敌当前他会忠于云陌,但是这种忠诚并不一定惠及到她身上。 “望书只求留在小姐身边。”略微气闷,他料到她一定会拒绝,但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你的身份……”她是挑无可挑选无可选,但凡有第二个人选,她绝不会留下他。他藏得深,但还是不够深。她看得到,别人一样能够看得出来。她不容许任何人成为她的累赘,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 “望书愿意成为死士,只求小姐不弃。”他愿终身不娶侍奉小姐,但他不想说出来给她压力。那日他亲眼看到巫医族神子和她并行离去的背影,一对璧人。甚至连翀公子看向小姐的目光,都与众不同。两日后小姐抱着翀公子回到府里,他连上前搭手的资格都没有。 入赘也好,侍卫也好,甚至最下等的死士也好,只要留在她身边就好。 “你心甘情愿?”她根本不相信情愿这两个字,她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原主也只是闲闲无事将他当做玩伴。 “望书愿为小姐做任何事。”背心微凉,望书抬头打量,四周雪色无双万籁俱寂。 凌紫沁挑眉轻笑,他很好,警觉性够高,她只是动念杀机,他已经有所察觉。 “动手!使出全力!本小姐说过今天要考校你的功夫!”他资质如何,就看他的反应了。凌紫沁话音未落抢先向望书攻去,她要看看他功夫如何,因此没有动用咒术。 “是!”望书原地起身,与凌紫沁战在一处。小姐动手的一刻他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寻常的花拳绣腿,实打实的杀招。他只要一招出错,就会被完全压制。 他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样的杀招,但是招招都置人死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直接攻向各个要害部位,连续不断,她竟然不需要将拳势回收就能打出下一招? 越打越是吃惊,望书根本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在速度和力度上都不照他弱势,甚至比他出手更稳!眼中精光乍现,望书的斗志被整个激发出来,一扫开始的束手缚脚,拳脚生风,一招快过一招。士兵操练讲究配合,望书是副将,早年间得到凌将军真传另有玄机。 凌紫沁慢慢露出笑意,他比自己预计的好上不少,根基很稳,数招过去依旧出手极其稳当,并没有急于求胜。看来凌大将军在用人上面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他说甘愿做任何事?她心底划过一丝凉意,她要看看他的决心到底有多少! 露出破绽,引他攻向软肋,凌紫沁故意挺身上前,他会不会打中自己? 瞬间望书拳头已到身前,凌紫沁眯起双眼,她自然不会让他打中她,她只想知道他的服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休得放肆!”一声陌生的厉喝响起,望书只觉得一阵杀气袭来,转眼间青光已至面前。 “滚!”凌紫沁想也不想,回手便是一掌拍出,紫光鼓荡,两道光华相撞一声巨响。 青光瞬间闪过身形微晃,紫光已然兜头落下,凌紫沁顺势转身,又是一掌击出。 翀白羽身影急闪,还是被紫光扫到衣袖,衣袖纷飞成无数碎片,玉树临风的公子形象毁于一旦。 “私闯将军府内院,你活腻了!”星眸暗色,凌紫沁挥手紫光盈盈,转瞬紫光由绚烂转为幽暗,她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只是她知道她的咒术与别人的不同。 看向青衣男子的目光变得充满算计,正巧找不到人试手,他上门送死,怪不得她! 第二十三章 血债血偿 大将军府,紫岚亭外。 “凌小姐住手!我是……”翀白羽何曾见过这样的攻势,一招接着一招,招招不停。他修习咒术多年,从不曾与人近身相搏。世家子弟与俗世之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上古流传下来的咒术与俗世强身健体的武功有着最本质的区别!近身肉搏在翀白羽看来就是有失颜面的丑事,他是堂堂巫医族少主,族人见他一面也难,哪儿会跟人肉搏交手。 本来他在禁地之中修习,师父也说他近来可以更进一层,不想父主偏要他出山去见天女。 翀白羽飞身向后,目光越发冷淡,面前拳拳相攻的女子不过是个无耻偷师的妖女!她算得上什么天女?看她拳脚上游走不定的紫光,那样忽明忽暗的光泽只能证明她根本不是天赋元灵之人!哼,父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不配成为他的妻子,甚至连做玩物都没资格。 “私闯大将军府,其罪当诛!管你是谁?敢迈进凌府内院女眷住所,你不过就是个下流无耻之徒!”凌紫沁挑眉冷然,掌心微微泛出热汗,渐渐拉伸开肢体,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身体各处的状况,必须要和别人过招。 与望书搭手只是让她对能使出和承受的速度有最基本的了解,至于咒术的威力,她不想用望书实验。望书再皮糙肉厚也只是个普通人,她现在还控制不稳,担心把他劈成焦炭。 但是面前这一位绝对是免费白用的移动活靶子,不用白不用,既然他等不及送上门来,她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要让他长长记性。女子的闺阁在这个时空是外人不能走进的内院,他敢进来就别想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本公子是……喂!你这妖女!你打够了没有!”紫光乱窜,翀白羽躲闪不及,绑住头发的绸带被女子烧掉,顿时青丝飞散糊了一脸。 凌紫沁也不搭话,心说这人脑子有问题,高手过招才会有点到即止的收放自如,她手上脚边都是光华乱窜,显然下手不知轻重。他应该全神贯注的应对,竟然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搭话?真是自找死路!他难道就不知道,只要她手下力道不稳,微微偏过分毫,刚刚打中的就绝对不会是发带吗? “你是存心不罢休了?”翀白羽的耐性终于被耗光,见女子并不答话,一味增强紫光力度,顿时飞身退后跳出圆圈,同时一道耀眼的青光夹杂着滚雷之声向女子劈落。 终于要出绝招了吗?嘴角一抹冷笑,他出手的力道比起莫少白强悍一星半点,但是比起那个龙倾可就要差得远了。凌紫沁祭起紫光,双手高举过头顶,万字手印结成上托。 突然有所感悟,心印阵法由布阵之势化为十指迅速划动,紫光瞬间结成璇玑阵将她罩在其中。心口微热,微眯着的星眸里闪过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凌紫沁咬着下唇皱眉。绫罗,自从他塞给她这件宝物,他就在她眼前阴魂不散。璇玑阵成,紫光化为无形。 “小姐!”两人过手数招只是片刻功夫,望书从地上狼狈起身,就看到凌紫沁被一道青光当头劈落,而她无力反抗只能双手护住头。当即不顾一切扑向女子,上古咒术雷鸣电闪,他认出那是巫医族的咒术,只有巫医族的咒术才会夹带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望书不敢想象,如果青光劈落在她身上会是怎样,或许他的血肉之躯不足以抗衡神咒之威,但他绝不会让她死在他面前! “住手!”相隔数丈,龙倾飞身赶来的同时,黑光自指间轰然而起,对着青光劈去。 一瞬间紫岚亭外电闪雷鸣,璇玑阵一闪而没,青光黑光自半空中爆做一团零散星光。 凌紫沁被望书死死的扑在雪地中。随即闻到一阵烧焦的气味儿,顿时皱眉。他扑上来做什么?他以为他的后背比得上她结成的璇玑阵? 凌紫沁推开身上的人,发现望书整个背部焦黑一片,流血不多,却创面极大,脸色又黑了几分。目光清冷,十指紧扣,如果不是他推倒她致使璇玑阵阵眼倾斜,她完全可以化解青光,他坏了她的事!可是她要如何怨他?他倒是忠心耿耿,不惜牺牲也要护住她! 转头看向缓缓飘落的龙倾,他是故意的。只要他在快一瞬出手,望书就不必受伤! 龙倾心中一冷,猜到她在想什么,眸色转暗,却并不开口解释。 她想让他快一步,却不知他根本不可能快上那一步。 那件事,还有由凌偌寒亲口告诉她为好,他没必要说,即便他说了,她也未必对他和颜悦色。凌紫沁,这个女子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恶名在外,他虽然不相信流言,但是也下意识认定她是纨绔子弟。可是她却和传言不搭边,身上透着一股寒气,让人很难注意到她的美,却在靠近她之前就会被她的气势冻结。 他很好奇长老们说他这次迎回的女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人,她身上还藏着什么玄妙? “龙少主是活人?”翀白羽披散着长发,没好气的开口。她不是说闯入内院就是活腻了吗?为何龙倾会在这里!难道这个妖女不止勾引白素,竟然还和龙倾有一腿? “龙某活得不错,倒是翀少主强闯民宅,不免有些于礼不合。”龙倾目光从不见的衣袖处瞟过,显然是咒术劈碎的,但是空中弥漫着的元灵残余有些古怪,他认不出是哪家咒法。 “龙少主来得,我自然也来得!凌小姐厚此薄彼,引狼入室,却将贵客拒之门外,这又算哪门子的礼数?主人家不守礼在先,我这当客人的只好不请自入了。”昨日午时传回消息,璟月宫中巨响滔天,却并不见血色蔓延,凌府小姐乘坐宫用车驾回府。影卫探不出凌府有何异常,所有探子尽数被蒙面人阻拦。白素头影未露,卿云阁不留仙人昨日音讯全无。 翀白羽噙着冷笑,将长发用碎布系好。凌紫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皱眉不止,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龙某住不惯驿馆,玉王殿下将龙某迎至将军府暂住,不过几日便要入宫。翀少主师从高人,修行未成离开巫山,天岁老人竟然舍得?”龙倾脸色温润,隐隐带着笑意,翀白羽这人不应该禁地出来,巫医族长未免太过心急,只怕这个儿子来日无多。 “族中之事自然由父主大人说的算,何况师父他老人家也说我应该出山历练一番,难道龙少主觉得自己比起别人都英明?”翀白羽瞪向雪地上仍旧查看望书伤势的凌紫沁。 紫裙完好无损的穿在她身上,在一片银光中显得越发华美,空中是刺鼻的烧焦味,雪地里那人显然是不活了。 被风雷咒劈中,三魂尽散只是早晚的事,他下手是想看看天女的实力,如果她连他没尽全力发出的一招都接不下,那么她就不配站在他身边。谁想到半路上跳出一个不怕死的逞能。 “龙某又不是一方霸主,聪明糊涂都是一样。”龙倾俯身将一颗药丸塞进双目紧闭的男子嘴里,“准备后事吧,他最多还能再撑一日。” 凌紫沁蓦地抬头,声音很轻,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紫沁,他被风雷咒劈中,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个痴儿,你要留他在人世受苦吗?”龙倾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他看到她眼底的冷静,她并没有真的被死亡吓住。 “他是谁?”凌紫沁没有看向青衣男子,只是伸手指向他,目光依旧落在龙倾身上。 “他是巫医族少主翀白羽,师从天岁老人,巫医族是天下医者的师门。”龙倾伸手将昏迷的望书抱起,“五脏六腑俱已焚毁,除非金仙在世,否则救不回了。” “龙公子,巫医族的医术很高明吗?”凌紫沁面无表情,保持着原地下蹲的姿势。 “传说巫医族的医术能够起死回生,从阎王手中抢夺生魂。”龙倾想了想终于说道,“你要去巫山吗?巫山神殿已经数年没有女子踏入,就算你去了,也未必能进得去。何况,他经不起长途跋涉。”两人一问一答,视翀白羽若无物。 “我只是在想,世家子弟到底凭借什么肆无忌惮,就凭着他们比普通人多出一些不正常吗?”凌紫沁缓缓起身,手指微红,星眸上依稀泛着水光,她心里憋屈得很。他们都有人帮着,就连这个刚出现的翀白羽,背后也有一个似乎很有名气的师父,可是她却只有一个不堪大用的便宜爹。她捡回他,没弄死他,他就是她的私有物品,凭什么被别人弄坏! 龙倾微一愣,扶着望书的手臂抖了抖,随即无声的笑了,只有她才会将上古神咒说得如此不堪。元灵神咒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不正常,放在她身上更不正常。 她原本只是普通人,在他见到她时,她被灭神咒一晃就会昏迷,如今不过三日,她身上多出一份未知的咒术。紫光缱绻,是他无知吗?他不知道哪一种神咒是以紫光为媒的! “龙公子,麻烦你将他送去屋里,冰天雪地不利于伤口愈合。”凌紫沁突然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龙倾被笑容晃到,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女子早已从身边走开,停步在原地。 片刻之后,龙倾似乎想通了什么,笑着摇头,横抱起望书向紫苑阁大门走去。 “你不要过来!”翀白素退后一步,女子如同修罗一般的脸色十分吓人,让他心下惊骇。 “翀少主,弄坏东西要赔钱,伤人性命要偿命,你说这话对不对?”步步逼近,十指背到身后不停划动,层层阵法在手中凝而不发,她要看看同样的咒术劈在他身上是怎样的场面。 “不过一个下人,又不是凌小姐的夫婿,难道我要给一个庶民偿命?岂有此理!”翀白羽强行停住脚步,脸色发白,铺天盖地的压力将他生生定在原地。 “他的命是命,价值连城。你,不过就是一条狗,确实无法给他偿命!”声音越来越低,眸色暗藏星芒,凌紫沁双手齐出,晴岚阵脱手而出,对着无法闪躲的翀白羽直冲过去。 远处袭来破空之声,凌紫沁脸色森寒笑容邪魅,看在翀白羽眼中一片死寂,流光阵向着爆裂声来处迎头对撞,光华四溅。出手不停,转眼间又是三个阵法掷出,紫衣纷飞步步迈向青衣男子身前。 “就算是一条疯狗咬人,本小姐也绝不会放过。翀白羽,受死吧!” 紫光大盛,凌紫沁单手结出夙尧阵慢慢向血色褪尽的男子脸上按去。 她要毁了他,他毁了望书,即便望书康复,经受过重创的身体也不可能再达到巅峰,这跟毁了他没什么两样。所以她要毁了他这张脸,或许今日,或许再拖个几日不迟。 “手下留情!”耳边传来数人焦急的惊呼,凌紫沁下手速度不减。 翀白羽面色蜡黄,心知必死无疑,干脆沉下心来闭目受死。 第二十四章 八王来访 大将军府,紫岚亭外。 “妖女!放下我族少主!”惊叫声伴随着一道强光袭来,瞬间距离她背心不到一米远,挑眉冷眼看着束手待毙的翀白羽突然睁开双眼露出惊喜的神色,凌紫沁脸上现出一抹不屑。 他以为他的救世主准时赶来,就能逃过必死的命运?可笑至极。她想杀的目标,从来没有一个能够逃过她的掌心,所谓追杀,就是不死不休。 “你死定了。”蓦地收回全部阵法,一把抓过狼狈的青衣男子,转身将他挡在自己身前,流风阵荡漾将周身要穴罩住。她要他死,怎么死并不重要,死在她手上或者别人手里都是一样,唯有一项她在意得很,便是她要他死在她面前! “少主!”老者万万没有料到女子没有停手还击,反而将翀白羽瞬间推上前,手忙脚乱的收回咒术,但是依旧有小半咒术直接打在翀白羽胸腹处,青衫裂成条状,鲜血直流。 老者气血翻滚不止,头上青筋爆起,跌坐在雪地里,一尺厚的积雪顿时化为雪水,半路收手的反噬效果不是常人能受的,也不是每个修习咒术的人都能够半路收手,巨大的反噬会让一个人死在他自己的元灵逆流之下。凌紫沁冷冷的看向老者,若不是他现在神色狰狞,看上去也是仙风道骨的老人,为老不尊,他再敢伸手试试,她不介意让他一起给望书陪葬。 “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废了你好呢?”添炎咒凝结在指间按在男子颈间,只要他稍有异动,她就让他穿肠破腹,好好品尝活着被人烤熟的钻心之痛。 用熟手之后才发现咒术比起枪炮好用,不必担心哑炮走火,威力可控又不需要随身携带。 凌紫沁脸色微暖,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总算心里有几分小小的满意,青衫已经被血色玷污得看不出模样,面如蜡色,比死尸还要难看几分。他应该已经明白过来,就算有帮手,也未必救得了他。他的小命捏在她手里,她想收,随时都可以收走。 “凌紫沁,你、你不要乱来。我是巫医族少主,你杀了我,我族绝不会……呜!”焦糊的味道传来,翀白羽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他在她面前不能撂狠话。 “杀了你又如何?你私闯民宅,按照云陌律法可以当场击杀。何况你是恶意,偷袭凌府侍卫,居心叵测在先,致人死地再后!”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口气如兰却带着死神笼罩的寒气,“我要你为他偿命,今日你逃了,来日我就要你全族为他偿命,血债血偿,一分都不会少。” “我、我、我可以救活他,你不要……咳咳……”眼前一片乱窜的紫光,翀白羽惊讶的张大了嘴,怎么会这样?猛然发现女子抵住自己的紫光根本就不是咒术! “凌小姐,你放开少主,一切好说,否则巫医族绝不会……”老者从地上爬起,转眼间又有三名老者从各方赶来,将凌紫沁团团围住。 “绝不会怎样?”凌紫沁笑容更甚,翀白素是自愿贴过来的,又不是被她拐卖,就算他们要人也可以悄无声息的带走,她绝不会插手,甚至连问都不会问上一句。 “那个,你们随时可以取走,至于这一个,”手指在翀白羽颈部轻轻划动,“他暗算我府上侍卫,自然要偿命!巫医族又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敢出手暗算别人,就应该会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击伤!技不如人受制于人,怪得了别人吗?” “暗算?”翀白羽身体一僵,就想回头,刚一动阵法划过下颌,顿时疼得脸色又变了几分,“本少主什么时候暗算你府上侍卫了!凌紫沁你不要血口喷人!呜!” “望书被你击伤!本小姐亲眼所见,你拿脸当狗用吗?”凌紫沁沉下脸来,“我爹凌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我哥哥凌大学士风寒未愈无法起身,你挑着本小姐刚回宫来不及准备就持拜帖强登门,岂不是欺人太甚?凌府没有男主如何能接拜帖?我娘亲过世多年,府中没有大妇,一众女眷如何能够接待巫医族少主亲临!”紫光下落,翀白素前胸被划伤,血光淋淋。 目光移到插不上话的老者脸上,眼见老者一张脸迅速变色,“听说三大世家都是上古传承而来,紫沁一直以为世家子弟千年修养,比起寻常皇亲国戚,礼数上一定更为周全,不想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持强凌弱,暗算偷袭,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凌紫沁!我!你放开我,本少主是看他对你出手毫不留情,分明是要置于死地,这才……呜!你这黑心的女人,你就不能……呜呜!”翀白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女子的挟持,“你轻点!本少主好心被……呜!被你……” “少主,不要乱动!”老者见血越流越多,越发焦急起来,女子只用一只手制住反剪双手的少主,少主却始终无法挣脱,不知女子用了什么法门。 “妖女!你有话好说,我家少主是千金……”老者上前一步,却见女子立即下手狠一分。 凌紫沁闻言挑眉,“千金?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他这幅德性哪里配得上千金二字?倒是你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就别乱说,平白玷污老祖宗的造字之功!” “还有,你三番五次辱骂我是妖女,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是妖女了?” 生人气息传来,有着丝丝熟悉,凌紫沁心中一沉,他怎么又来了?眼下场景对自己有利,但是对将军府就未必是件好事。 “望书是府上侍卫,我是凌府小姐,想学些防身拳脚有何不对?难道我不能求教于自己人,却要求教于陌生的拳师吗?他奉命指教,我自愿身受,他指点不到位,我如何能知道拳脚威力!他所有招式都是经我容许才出手,受伤也好身死也好,都是我凌府私事,与你何干?你以此为由痛下杀手才是真!”拿捏着时间,摆出一副愤慨神色,瞬间收手扑倒在雪地中,翀白羽的身子一时没有支撑,立即向凌紫沁背心压去。 “你们强闯将军府,打伤侍卫,现在又要强抢嫡女,到底是何居心!啊!救命!” 前半句还是疾声厉色的痛斥,后半句却成了柔声惊呼。摔倒的一刻,果然看见不远处数道身影出现在内院拱门处,向紫岚亭飞驰而来! “妖女!你!”翀白羽以为她是被他砸到,顿时手忙脚乱的从地上起来,同时去扶她。 “大胆歹人!竟敢挟持我云陌未来王妃!还不住手!”莫绍兰只听到最后一句救命,顿时出手劈向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翀白羽。埋伏在将军府的探子只说有一队人马强闯,将一名侍卫打伤,他来不及告诉二皇兄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谁想还是晚了一步! 刚一进内院就看到她被歹人压在身下,梨花带雨的小脸面无血色,直让人心疼不已。 “八殿下为臣女做主啊!”凌紫沁掩着衣襟从雪地上坐起身,像是要推开青衣男子般,其实是接连出手点中对方各处要穴,翀白羽吃暗亏却无处说理,再一次被女子控制住。 这个妖女真是太会演戏了!翀白羽恨恨瞪向凌紫沁,却发现她一张小脸上上满是泪水,不由得心口猛地一抽,怎么会这样?正要说些什么,莫绍兰咒术已到,只能咬牙硬挺着挨了一下,左肩挂彩,雪地上红光无数。 “放开她!”莫绍兰扬手又是一掌劈向翀白羽,从他的角度看去,无耻色狼竟然光天化日还要强行将她按在雪中蹂躏,顿时脸色一黑。二皇兄昨夜醒来后立即差人送去一封手书,让他暂时代为照顾凌紫沁,没想到连一日还没过去,就闹出这种事来。 老者急忙祭起柔光,与莫绍兰战在一处。 “冤枉啊!”翀白羽咬牙切齿,背心处生疼,好不容易才甩开她的魔爪,急忙奔向几名老者身后,气得跳脚,“本少主,早晚会被你这妖女害死!” 莫绍兰见男子放手,顿时收手冲向凌紫沁身边,将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你怎么样?” 他对十分她好奇,先是气势汹汹的在宫中迷翻轮值侍卫意欲非礼,金殿退婚九死一生,然后是御花园被二皇兄的靳雪咒打到险些魂归西天,再来却是被歹人欺负,似乎他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在她最落魄的一刻。可是每一次见面,她都在他面前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刁蛮成性喜好男色?还是紫衣潋滟风姿无双?亦或是此刻眼前的珠泪垂怜楚楚动人? “她根本没有怎么样!八殿下应该问问我家少主的伤势!”老者上前两步,手指着面无血色的凌紫沁,“我家少主被她打伤,如果出了三长两短,八殿下赔得起吗?” 莫绍兰对上老者怒火冲天的双眸,面色平静,“本王只看到你们在云陌大将军府上欲强行非礼未来太子妃未遂,凌府小姐只是寻常人,若是能出手打伤世家子弟,你以为十七年前三大世家还能活得下来?” 他来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直到老者动手,他才确定来人正是从驿馆偷溜的巫医族使者。看向青衣男子的视线暗藏锋芒,随即皱眉。 这就是巫医族少主翀白羽?青衫尽毁,看不出半分出世飘逸,披头散发,从下颌到腰间满是血迹斑斑。难怪巫医族在世家之中势力最弱,无论是天资卓越的神子,还是闭关数年的少主,都没有世家子弟应有的模样。 一个行游世间吟风弄月占尽风流事,一个年少轻狂修炼未成肆无忌惮。 他二人都不是二皇兄的对手,莫绍兰侧头向边上看去,总觉得暗中有人在观望这里的一举一动。将军府上住着酬剑族少主,他倒是真坐得住,龙倾不是要求亲吗?看到她被人凌辱却不现身的话,他的诚意可就要再考虑一下了。 “她算什么寻常人?”翀白羽推开搀扶他的老者,“她用咒术偷袭本少主!” “咒术?”凌紫沁慢慢抬起头,声音低哑,笑容苦涩,“紫沁一介平民,哪会什么咒术?” “我可以作证,凌小姐确实未用咒术出手打伤翀少主!”龙倾缓步走到莫绍兰身边,“八殿下,多谢出手搭救,不知可否放开我的未婚妻?” 凌紫沁死死的盯住龙倾,“龙少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翀白羽上前几步,脸色难看,“龙倾,巫医族已经向云陌提亲,难道酬剑族也想插一手!” 莫绍兰扶着女子向后退开几步,避过龙倾伸出的手,“龙少主,据本王所知,父皇尚未应许二皇兄退婚一事,凌小姐此时还是云陌未来王妃!龙少主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圣旨到!凌府嫡女凌紫沁上前接旨!”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将军府,凌紫沁猛地向正门方向望去,难以置信她刚从璟月宫脱身,竟然又被圣旨招入宫? 龙倾扬起微微笑意,缓缓对上女子瞪大的星眸,酬剑族势在必得,他坐守将军府,不代表长老们不会有别的举动。 龙倾,凌紫沁收敛目光,他倒是好算计!以为可以拿圣旨逼婚不成? 第二十五章 酬剑天师 “紫沁,我陪你一道进宫面圣。”龙倾上前一步,她早晚会站在他身边,在那之前,他不介意她曾经和谁一起,有过怎样的交集。 莫绍兰看向她的眼神落在他眼底,带着一丝熟悉,那是懵懂的情愫,只是眼下清浅的几乎难以被发觉,或许连八殿下本人都没有察觉到。 “多谢龙公子。”五个字咬得极重,她隐约猜到这道圣旨是为他而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急。数日之后是太皇太后大寿,她以为他会到时候趁着喜事提起这事,她甚至想过要在大寿之前寻借口直奔边关去寻凌将军的庇护。现在都被他打乱,难道他看出她想走? “也许过了今夜,你就不必再称呼我为公子。”龙倾的笑容暖暖的荡漾开来,看向女子的星眸,他不喜欢里面的清冷,可是他还是执意对上她的视线,他喜欢那里面映出他的身影。 凌紫沁被晃得瞬间失神,第一反应,他笑得没有那人好看。随即微微恼怒,那人就是个会耍赖皮的大型犬只! “龙公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龙公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为好,免得伤身又伤神。”声音压得只有她和他两人能听到,她猜到他会出面给她做伪证,偏偏算漏他会趁虚而入。如果那人在,自然……停!脚步猛地一顿,怎么会又想起那人!一拳捶向心口,都是绫罗害的! “本少主也要一起去!你们别走那么快!”翀白羽刚迈出两步,一头栽向雪地,被一旁的老者扶稳,“少主!” “不治好他,你的下场就会和他一样,外焦里嫩。本小姐给你五个时辰,我出宫之时,望书没有好转,同心阵就会自动触发。别以为你们可以解得开,这是傀儡道人的绝学,天下唯有神力可解。听说巫医族神子昨日被斓月阁主所伤,元灵耗尽,现在无法出手相救。”凌紫沁头也不回,她在他身上下了同心阵,阵法可以模拟出他打在望书身上的咒术,虽然威力不如,但是至少是七成,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安心入宫面圣? 至于傀儡道人之名,是她信口胡说,素心影留下的阵法古籍上面著有几个名字,其中之一便是傀儡道人,后面的注解只有两字,天师。 他们都师出名门,她自然要找个人名充门面,不然如何解释她的阵法?无师自通在那个世界是天才的代名词,在这里就是没有靠山任人鱼肉。 “傀儡道人?你!你、你竟然……”翀白羽脸色惨白,背心处火烧火燎,两眼一翻晕倒在雪地里。几名老者都愣在原地,面如死灰,连少主倒在地上也忘了去扶。 龙倾亦是神色一变,几步跟在女子身后,“紫沁,傀儡道人真的是你师父?” “龙公子觉得我像是无师自通吗?”凌紫沁挑眉,她的咒术与他们不同,她还没能用得透彻,只是她现在以咒结阵,随手而出的不是他们那种单道的光华。她暗自试过,即便她劈出的是光华,但那也只是表面,内里仍旧是阵法。多层阵法叠加一处,看上去就像是紫光。 “紫沁,你是如何结识傀儡道人的?”龙倾收起笑容,他的严肃感染到她。 “如果我说我是梦中得到他的真传,你会信吗?”难道这个名字还会给她带来麻烦?那本书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傀儡道人自然不可能再活在人世。 “当然!”龙倾脸色微变,天星石的预示竟然成真!她是傀儡道人的弟子,自然非去酬剑族不可!他怎能任由天师弟子流落在外?她去了酬剑族,只怕会比他的地位更高! “紫沁,你得到天师真传,自然就是我酬剑族人,无论今夜之事成与不成,你都要随我回酬剑族走一遭!”当年傀儡道人被情人辜负,怒极伤心一夜消失,自那之后酬剑族融天炉再没人能够开启,他遇见她或许就是上天给酬剑族一次重拾天命的机会。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当真。”冷风袭来,凌紫沁停下脚步看向脸色激动的龙倾,难道她随口一句话竟然也会惹到他?别说她没拜师,就算正式拜师,也没听说过拜师之后就得跟着师父去别家挂名的。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难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这里另作他讲? “紫沁。”龙倾突然出手握住女子冰冷的小手,“天师当年就是梦中得到仙人指点,在她之前,酬剑族无人能将法阵附在兵刃上,在她之后酬剑族想尽办法亦无人能够仿制天师留下的神兵。天师当年遭人背叛,连夜失踪,酬剑族多年寻人未果,对外只得宣称天师升仙。这些事在族中都有记载,龙倾绝不敢胡言乱言侮辱先人至尊。只要你走一趟酬剑山庄,看到数年来酬剑族搜寻各地的记载,就会明白。天师之于我族,如同大圣!” 龙倾眸中荡漾的激动绝非伪装,凌紫沁直觉他话已出口,就算她不想去恐怕也得走一遭。酬剑族天师,没想到她随随便便提到的人也会和他扯上关系,看来真是半分便宜也不能乱占。察觉身后巫医族的几个老头还直愣愣的戳在那里,猛地想起她身上还有棘手的绫罗玉符,顿时脸色一苦,到时候她要带着巫医族玉佩跑去酬剑山庄?像什么样子! “他的阵法有什么特别?”推开龙倾的手,她不适应被人靠的这么近。死去的素心影果然师从高人,凌大将军知道他府里藏龙卧虎吗?恐怕是不知情吧! “天师的阵法是活阵,布阵之后不需要主阵人触发,可以脱手打出,而且可以附着在任何东西上生生不息,我族至今还保留着天师当年逗族里小孩子玩时随手点在一朵曼陀罗花上的阵法。百年来,这朵花一直放在密室,从未枯萎!” 龙倾话音未落就看到女子星眸猛地收缩了一下,顿时安心,就是她!他不会放过她! 百口莫辩,凌紫沁瞥了龙倾一眼,迈步出门接旨去了。有些事情是误会,可是有些不可能是误会。被傀儡道人收徒的大概是素心影,她最后葬身将军府,没有再置身天涯,这其中定然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她该找个机会和凌偌寒好好谈谈。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翀白羽才被回神的老者从地上扶起,“去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救回来!”脚步踉跄,险些又摔在地上。 “送本少主入宫!”翀白羽由着老者扶住自己,“本少主一定要将她娶回巫医族!”然后将她捆在床上百般蹂躏!可恶,她竟然弄伤了他!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不能见血,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败笔,今日竟然被她利用的淋漓尽致,可恶! 入夜,璟月宫,慕月殿。 凌紫沁坐在角落里,依旧是一身紫裙,没有半件珠钗翠环妆点。走时匆忙忘了拿披风,烟彤等人又被她支开,因此身边连个丫鬟也无,坐得久了全身发冷,双手收在袖中交握取暖。 矮几上的菜肴以各种肉类居多,她没有动筷子的食欲,干脆坐在席上默想白日里新学的阵法。既然下旨宣她入宫,就不可能简简单单用顿饭,该来的总要来。 远处几道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微微刺痛,是何人在打量她,她懒得去管。 “凌紫沁何在?”酒过三巡,主位上一身高贵的明黄色身影终于开口。 “圣上万福。”在众人的纷繁的目光里,凌紫沁自席间起身,缓步走到主位前的空地上,对着云陌帝君问安。低眉垂目,小脸儿透着莹白,不见半分情绪。 席间无数吸气声响起,那夜她验明正身是在雪地中,晦暗不明的宫灯照应中她的绝色被掩盖在夜幕下。今夜慕月殿灯火通明,席间女眷或羡慕或妒忌,千人千般模样皆尽显露。 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目光袭来,凌紫沁微微侧目,只见鹅黄色盛装的女子跪坐在席间,眼中尽是狠毒,正是那日在御花园中侥幸逃过一死的阮霜。 “紫沁无须多礼,今夜宣你入宫,是件喜事,酬剑族提亲,朕想听听你的想法。”主位上的帝君慈眉善目,与太皇太后母子极像,凌紫沁闻言觉得有些奇怪,赐婚也有的商量?心中微冷,君无戏言,他说有的商量,那就别怪她当众拒绝。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热切的目光落在肩上,是谁在打量她?顿时心中警觉。 “臣女九死一生,心如死水,对于情之一字再无动心动念。心不在此,付不出寻常夫妇之情,志在天涯,给不了儿女之私。臣女心知如此,不敢应许龙公子的用心良苦。还请圣上收回喜字,臣女愿为龙公子祈福百日,以报公子赏识。提亲之事,臣女无法回应。” 清冷的柔声在大殿中缓缓响起,众人无不停箸,目光都转到大殿中央的女子身上,她竟然会拒婚酬剑族少主?要知道酬剑族是世家之中实力最强劲的一个!凌紫沁被玉王殿下退婚,就算之后证明是清白之身又如何,没人会娶一个被皇族退婚的女子! 莫少白咬着下唇面色微变,她九死一生是为了他,她在疯妇手中救下他时亲口承认喜欢他,他怎会不知她心中情谊。可她却说心如死水!羽衣随着压抑的呼吸轻颤,如果不是夜宴前他被父皇逼着答应不能在三大世家面前出头,他想立即冲上去告诉她,他和她的婚约依旧! 苦闷中一道蓝色身影自脑海中闪现,莫少白脸色一暗,狂热的双眸渐渐转冷,他是怎么了?竟然会对一个他一直排斥的女子动心?他怎会在这几天里将那人抛在脑后? 莫绍兰暗中皱眉,轻咳一声,二皇兄殿上出神,莫不是又想起朝纭?他就看不出那个朝纭又什么好。传说中一舞倾国殿前赐婚,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八岁的女孩,身姿尚未出挑,对于情事也不会有几分感悟,凭什么能舞出天人绝色?传言大多不着边际! 倒是眼前这人才是真的,二皇兄若是再不好好把握,日后被人抢去,可没处后悔。 “龙倾本想可以等凌小姐心属在下之时再做实夫妇之名,在此之前凌小姐不必尽人妻之意,龙倾亦不会以任何借口相逼。但是今夜凌小姐既不愿为人妻子,龙倾不会强人所难。帝君,龙倾冒昧提亲,确是对凌小姐不敬,大婚一事就此作罢!龙倾自罚一杯。” 他明白他追得越紧,她逃得越快。与其如此,不如退一步,勾起她的兴趣。 她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志在天涯,待此间事了他邀请她游遍山水,或许她会应许。 众人闻言皆尽倒吸一口冷气,龙倾坐在席间迎着朝臣明里暗中的目光,脸色如常,起身端起矮几上的纯酿,一饮而尽。一时间风华无双,似乎没有听到女子清冷得近乎无情的拒绝。 凌紫沁眼底划过一丝感激,转瞬即逝。他是聪明人,不纠缠下去是最好的结局,否则就是逼着皇帝将她赐死。血刃龙情剑,她听凌将军提起过,酬剑族的筹码已经足够高。 她的身价似乎一时间被他抬高不少?经过他这么一手,日后自然少了许多觊觎她的人。 阮霜一双眼眸许久才从龙倾的黑袍上收回,随即恨恨瞪向身边一众朝臣之女,却发现无人理睬她的威慑。又抬头去瞪凌紫沁,都是她,每次挡在前面的都是她! “龙少主好气量!在下佩服!”换了一身青衫的翀白羽从席间起身,长发重新梳起,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帝君,白羽向帝君求亲,迎娶凌府嫡女为妻,请求帝君为白羽赐婚!” “巫医族愿以九转还魂丹一枚下聘,求娶凌紫沁小姐为白羽发妻!”翀白羽开口,慕月殿瞬间沸腾,凌紫沁站在原地,脸色依旧清冷,似乎那些人指指点点的不是她。 以长生不死为聘?巫医族真是踩中帝王罩门!她倒要看看,云陌帝君到底会作何选择! 第二十六章 孝女挑衅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莫绍兰从席间起身,眼底暗藏锋芒,二皇兄不做声,他却不想便宜了巫医族不成器的少主。 巫医族人都不太正常,日日与毒物为伍,脑筋不会好用就是! “绍兰有何事?”云陌帝君看向距离他最近的莫少白,很好,这个儿子沉得住气,只要他不表态,今夜之事就可以压下去。 莫少白的身影僵在席间,脸色白了几分,持着酒杯的左手微颤,几滴佳酿自杯中飞出。 “八殿下莫非也心属凌小姐?”翀白羽当即转头,沉下心来对阵,“云陌皇朝不比其余三朝立国时日尚短,皇族多数都是蛮人礼数未全可以胡来。云陌百年基业,礼仪之邦,难道八殿下竟然要迎娶你皇兄退婚的女人?虽然大婚未成,但过礼便是定过名分,八殿下再想示爱,恐怕不合礼数吧。弟娶兄嫂,与蛮族何异!” 凌紫沁侧目看向莫少白,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这就是他做下的好事,就算原主当日没有血染金殿,今日听到这般侮辱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个未知数。退婚,如今她无论走到何处,头上都顶着被他退婚的名号。血溅金殿,被家人毒杀,被朝臣之女辱骂,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莫少白,这笔账通通都要算到他头上。她救下他,她却仍旧因他背负恶名。 莫少白蓦地抬头,发现女子看向他的神情带着隐忍不发的凄苦,四目相对,那人顿时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顿时目光一暗,她在向他求援? 正要起身,却被身侧默不作声的六皇弟出手按住。靛青色的长袖递过一杯佳酿,将莫少白手中的半杯残酒换走,“二皇兄,酒冷伤身。”声音低沉阴冷,莫少白全身一震。 眼角余光扫过主位下的挣扎,那一袭靛青色的身影是六王莫韶南,他察觉出她的勾魂? 莫韶南抬头迎上女子扫来的幽光,墨书族不传外人的秘法竟然会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今日倒是奇了,难怪她伤得那么重竟然未死,看来背后有高人相护才是真的。 三大世家都纠缠在一人身上?定然有古怪。难怪先皇在世时,就要用赐婚留住她。 凌紫沁收回目光,莫韶南身上的阴冷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历尽生死之后的淡漠,他出身禁宫,难道也会如她一般在生死中盘旋度日吗? 她有洁癖,对血腥的气味儿格外排斥,因此她厌恶龙倾。龙倾出现那日,新鲜的血气让她作呕,但是今日却半分也无,似乎只是一时不查蹭上的污秽。莫韶南则不同,他身上的气味儿很陈旧,他没有洗去许久之前留下的痕迹,而是选择保留下来。 靛青色的身影自斟自饮,莫韶南收敛心神,她厌恶他,只是一瞬,他却体会的很透彻。 “翀少主不是也看上凌小姐,既然看中,何必在意她曾经是何人?”莫绍兰四两拨千斤,根本不接礼数一事,“绍兰只看到大将军府嫡女,正值芳龄,尚未婚配。凌将军护国有功,凌小姐天人绝色,按理这样将府嫡女嫁入旁家,本就于云陌不利。名分一事,并不是什么不可解的难事。缘分天定,只要凌小姐愿意,绍兰不惧世人评说!” “这么说八殿下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翀白羽上前两步,与莫绍兰身距不超两尺,“八殿下身份尊贵,旁人当然不敢说三道四,可不知凌小姐是否愿意承担另嫁别枝的恶名!” “紫沁一介女流,名声自然重于性命,不求流芳百世,但求流言无伤。”目光平静,缓缓开口,一抹清寒周身浸染,收在袖中的十指微动。 莫少白全身一颤,流言无伤,她是暗指他对她的伤害? 却见女子目露黯然,只一瞬,又强自镇定,迎着众人神色间的非议微微扬起头。 “待她成为绍兰发妻,绍兰自会昭告天下,她身份尊贵不容玷污,这点翀少主无需操心。”莫绍兰硬着头皮,二皇兄还要忍到何时?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世家子弟围攻! 再争下去,他怕她会落在他身边,到时候这名分还真是不好定了,莫绍兰顿时转向帝君。 “父皇,儿臣以为凌小姐身为凌将军爱女,她花luo4谁jia1直接关系到阵前军心,不能轻易许婚外人!不如遵照太皇太后当日懿旨,金殿比试,胜者可得凌小姐垂青。凌将军已在回帝都的路上,算算时日,太皇太后大寿之前定能如期返回,爱女婚盟,为人父者自然千挑百选。凌小姐向来孝顺,婚姻大事自当听凭将军做主!”莫绍兰咬牙提议,凌辰赟再有十日一定会赶回将军府,他必须拖延下去,否则二皇兄根本没有相争的机会! 莫少白,你再不出声,就真的不用出声了!他就不明白,为了一个名分早定的别国太子妃二皇兄至于痴情苦等吗?莫绍兰恨恨回头,却发现莫少白手中的翠玉酒杯无声碎裂,酒水顺着白玉般的手流下。心中稍安,他还算有点良心,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紫沁,朕想听听你的想法!”凌紫沁再一次被点名,迎上帝君目光,有些莫名,她直觉帝君对于她似乎格外礼遇。 长生不死世间自然没有,但是益寿延年巫医族却做得到,在帝君眼里,她这个将军之女的姻缘竟然比他执掌江山更有吸引力? “臣女不肖,在帝都声名狼藉,不敢高攀世家名门,亦不奢望皇族垂怜。人微言轻,思虑不全,不敢妄自尊大,一切听凭凌将军做主。”凌紫沁看向龙倾,他给了她十日自在。 “臣女有言在先,愿为龙少主祈福,出宫之后直去无着庵清心静念抄写经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只能待将军返回后再做决断。”脱身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但是将军府被层层围困,她想偷溜怕没有那么容易。 “也好。紫沁不愧孝女之名。诸位公子想必也听清楚了,她心无所属,朕不欲强加于人,一切名分等到凌将军回府再议不迟。”主位上的云陌帝君笑容爽朗,凌紫沁垂首退回席间。 席间鹅黄色长裙的阮霜闻言,双眼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孝女?她凭什么配称孝女!她重孝三年,才得到孝女名号,她只是三言两语就被帝君赐孝女!阮霜恨恨瞪向凌紫沁。 又来?席间承受着各方目光如刀的凌紫沁终于觉得有些心烦,这些人到底是有多无聊?想打量她,就光明正大的看!脸长出来就是摆给别人看的,玉王殿下百般羞辱她尚且苟活下来,难道还畏惧他们的目光吗? 想着干脆抬起头,顺着众人打量她的视线一个个看回去,星眸清冷,无悲无喜,只是简单的对视。所有人与她对视之后都猛地收回目光,再不敢转头看向她。 唇角噙着不屑,这就是云陌栋梁,文臣武将皆尽在场,没有一人在她的视线下停留超过半分钟。或许真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他们出入金殿日久,身上的血气早已消磨殆尽。 目光从莫少白身上一闪而过,落在靛青色长衫的六殿下身上,就是这人刚才救莫少白脱困。凌紫沁慢慢收回视线,笑容盈盈而起,又有人想要加入战团?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记忆里莫绍兰对莫少白百般维护是天经地义的好,甚至为了莫少白心甘情愿做任何事,并非皇族少见的血亲之情,而是源于当年玉王对他的救命之恩。五年前,云陌春围,莫绍兰孤身深入虎穴,被路过的玉王扒箭相救,从此兄弟情深。虽说只是莫绍兰单方面的亲热,玉王并无太大的改变。但是帝都人人知晓,只要有玉王殿下出现的地方,就有八殿下身影。 所以刚刚莫绍兰跳出来装模作样一番,她也乐得配合,莫少白会不会想起什么,就看他的造化!虽然她不打算给他留机会,但是她却可以将计就计。 她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容易,在没有力量可以借助之前,最好的攻击就是让他自乱阵脚。 七年前的那个雪夜里,暖池睡莲,星光夜幕,连她在旁观那一刻回忆时,都觉得唯美至极。她不相信,那天夜里凌紫沁在他心底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要他慢慢回想起,然后再亲手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前一瞬一吻定情,后一刻冷眼看着她在池水里险些溺毙。 笑容慢慢消散,清冷尽复,挑眉看向莫少白,还记得七年前那个人吗?她会让他记起! 金殿上一时陷入静默,莫绍兰与龙倾回到席间坐定,莫绍兰目光灼灼,瞪了一眼六皇兄,但是终于没有说什么,但是看他悻悻的模样,似乎不打算就此放下。 翀白羽见无人应声,只得回到席间,脸色不善,却无处发泄,拎起象牙筷子戳弄菜肴,不时抬头瞪向席间紫衣孑然的女子,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龙倾一身黑衫,目光望向女子简单纯粹,看不出什么情绪,殿上无数女眷瞬间心碎。 王公贵族里出类拔萃的男子几乎都是一早就订立婚约,就连痴傻的五殿下身边正妃的名分也早有约定。女眷们入宫之时虽然盛装打扮,但是也都知道即便被选中,最好莫过于侧妃。 帝都四个王府中除了玉王王府空置外,无不是美人儿无数,掰着手指算算,几乎近千人。没有一人有名分。她们不想成为一千分之一,每个人都想成为千般宠爱集于一身的唯一。 与其去费心思招惹皇族,不如嫁入三大世家来的身份尊贵。三大世家,巫医族不与外人通婚,墨书族行踪诡谲常人难见一面,剩下能攀上关系的便是酬剑族。 酬剑族少主龙倾,三年前与巫医族神子望月对决,两人风采绝然,有如神祗。一黑一白身影相缠,光华尽显,虽然面若寒霜,还是一时间迷倒无数女子。 而巫医族神子翀白素在女子心中,却得了个风流之名,传言神子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深入花红柳绿勾栏院,一呆半年有余,花心又花嘴,自然不是良人之选。 凌紫沁拨弄着矮几上的酒杯,搜寻记忆里关于六殿下的零星印象。 莫韶南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原主关于六殿下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之前,他娘亲淑妃新死,莫韶南亲自为其诵经百日。 一身缟素的六殿下形容枯槁,身旁站着几度哭晕的四公主,三日后四公主吞金自尽。 坊间传言四公主贞洁已失,淑妃为其掩盖不成,抑郁而终。 也有人说是淑妃教导不善,六殿下责怪四公主持宠而骄,淑妃自觉难逃其责,一夜病逝。 自那之后莫韶南就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皇族大事祭祖拜天出面之外,就再难见到他的身影。 他今夜出手,显然也是维护莫少白,凌紫沁冷然,敌人的朋友,不是敌人,而是仇人。 他插手她与玉王之间的恩怨,就别怪她日后将他一并算计在内。勾魂术只是雕虫小技,她失手一次,绝不会再用第二次。下一次,被她遇见他,她保证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翀白羽看着女子的视线不时从莫少白身上转到莫韶南身上,就是不看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突然扫到对面席上一个女子粉脸紧皱,幽怨的看着主位下方的玉王,立即明白几分。 啪嗒一声,阮霜怒极攻心持力不稳,失手将筷子落在矮几上,打破了慕月殿中的寂静。 莫少白闻声转头,阮霜立即欣喜若狂,不想玉王殿下的垂青转瞬即逝。 “圣上万福金安。”趁着帝君也看向这边,阮霜心火上涌,瞬间起身离席。她要让那个贱人好看!凭什么贱人不单勾引玉王殿下,还能够得到世家子弟的垂青! 呵!她还真是不甘寂寞啊!之前她还猜测,那女子瞪了自己那么久,怎么会没有动作? 凌紫沁头也不抬,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她从未喝过这样的酒,度数低到不像酒,却有一种辛辣的香气。又倒了一杯,扬手灌下,还是品不出这酒到底是用什么东西酿成。 “臣女听闻凌府嫡女色艺双绝,今夜斗胆,挑战凌小姐指月为诗!”阮霜声音泠泠,回身却见凌紫沁根本没有应战的意思,依旧自斟自饮。 慕月殿中朝臣女眷无不脸色微变,低头不敢直视,唯恐被阮霜点到名字上台出丑。 帝都谁人不知,阮丞相之女,诗画双绝,成名数年!一番交头接耳,众人看向紫衣女子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怜悯。 “既然要比,就定下规矩。”凌紫沁推开翠玉酒壶,星眸微有醉意,她想比就比。 “如果我取胜,你将赐婚玉王殿下之事让给我!”阮霜水眸圆瞪,她要的就是他!一语毕,金殿皆惊。莫少白蓦地抬头看向鹅黄色的身影,眼中厌恶一闪而逝。 “阮小姐好大的口气,以玉王殿下为筹码,是将皇族置于何处?”凌紫沁冷声提醒,既然她要玩,那她们就好好玩玩,开罪莫少白,她还真是不怕死呢? “凌小姐不敢比这一场,就认输好了!”阮霜扬起颈项,笑得得意,“还是凌小姐担心输了这一场,便会输了好姻缘?玉王殿下是云陌女子人人想嫁的两人,阮霜只是想为爱拼尽全力,凌小姐逞一时口舌之利,说到底还不是旧情未断!对玉王殿下有情吗?” 莫少白凤眸一跳,随即沉下心来,不去看紫衣风华,他再看下去,就会背叛那人!他不能!七年痴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要表明心意,就不能被她牵绊! 可是想和真正去下决心却是两回事,莫少白手中酒杯残片被捏成耨粉。 凌紫沁,是他亲手送她离开,他答应过母后,他一生之中,只娶一人。 “我是要你定下规矩,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与我较量,筹码却是第三人,这样并不合理。”凌紫沁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阮霜,两个人打赌,赢的人可以享受第三人? “玉王殿下不是紫沁的私产,如何能为筹码?如果我能做主将他许给你……” “本王应许此事!”莫少白蓦地出声,凌紫沁骤然回首,四目冷然,只听见男子低沉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整个慕月殿中,“若是阮小姐取胜,本王便迎娶其为玉王府正妃。” 凌紫沁收回视线,脸色微凝,她不能输,他就是算准了这一样,所以当众逼她承认她对他有情! 第二十七章 指月为诗 “玉王殿下,三思。”单薄的紫色在慕月殿一片桃红柳绿中显得有几分瘦弱,耳边响起女子冷清的没有一丝情绪的告诫,莫少白却觉得如闻天籁。 柳眉紧皱,片刻之后凌紫沁收回视线,不再看向从席间起身的玉王。羽衣飘然,端的一副尊贵气象,外表华丽贵气,内里却是不堪一击,君子如玉的玉王殿下,似乎配不上传闻中的那般神骏。 他确实是块美玉,可惜是块被金银掩盖住瑕疵的美玉。他的美,禁不住一点考验。 “本王相信你不会输。”声音极低,凌紫沁挑眉,看到前排太傅等人都伸长了脖子,眉眼中的疑惑一览无余,就知道莫少白的话,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外,外人再无法听得。 “玉王殿下可知,臣女无心。”亦是声音极低,神色微动,一闪即收,凌紫沁蓦地后退一步,晶莹剔透的小脸儿上浮出一抹异样的红晕。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刚靠近,她心跳加速。 已经半月有余,她也已悉数接管这具身体,没想到还会闹出这样的怪事来! 顿时冷脸横眉,她对他确实有心,但不是他想的那样,意外的脸红他最好是没看见。 她想让他以为什么都只能私下里进行,像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她必须做得无可挑剔。 “这是自然,你的心,早给……”莫少白温言软语,凤眸乍现的光华将殿中注视着他的女眷勾得魂飞魄散。他终于捕捉到她藏不住心事的瞬间,那抹清浅的红晕尚未退却,吸引得他想要更进一步。下意识的吐露心声,没有发现身后靛青色的人影眉头紧皱,酒杯亦是碎裂。 主位上云陌帝君莫钦承露出一丝笑意,他最宠爱的儿子和那人唯一的女儿,两人果然是天作一对,难怪先皇不顾母后的反对也要用指腹为婚的法子留下那人的骨血,甚至当年驾崩之前还叨念他没有将那人留住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算。若是当年他弃了皇位陪那人行游山水之间,或许眼下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便是他的女儿了吧! 罢了罢了,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紫沁嫁入璟月宫后,他就昭告天下太子莫少白今生不再选妃填充后宫。那人当年对于后宫女子众多耿耿于怀,他有心无力,如今总算有机会弥补。 “凌紫沁,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阮霜大步上前,硬生生插进两人之中,她没有听到莫少白和凌紫沁的对话,只看到两人四目相对,缱绻情丝眉目传情! 贱人,金殿之上还敢抛媚眼勾引玉王殿下,她以为满朝文武皆尽是瞎子吗! 一双璧人缱绻情愫就此被毁,慕月殿众人顿觉阮霜大煞风景,一时间无不低叱其无礼。阮霜怒意更甚,恨恨瞪向紫衣单薄的女子,都是她害她出丑! “既然玉王殿下应许阮小姐的条件,紫沁自然没有异议。阮小姐的赌注是玉王殿下的婚约,紫沁的赌注便是阮小姐的一句话。”一样都是赌一场,她当然不会放弃她应得的那份。 “你想要什么!”阮霜一愣,一句话?哪一句话?她想要她当众开口以后再不纠缠玉王?冷笑一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三年前见到玉王殿下,从此无法自拔,为了退婚甚至…… 猛地回神,她只是退婚而已,那件事没有人会知道。知道的人都被她亲手解决干净。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挡住她看向玉王殿下的目光,就连她爹都不能! 那个老头子当年不肯向圣上求亲,明明凌将军已经三番五次的提出退婚,圣上只是碍于面子才没有应许,他凭什么就认为她配不上玉王殿下?她是帝都闻名的才女,难道她配不上玉王,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就配得上? 水眸泛着凶光,每一次看到凌紫沁,阮霜心里的恨意就更深一分。 她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已经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她一定要得到莫少白,她迷恋他,恨不得将所有看向他的女子通通投入那眼枯井! “紫沁若取胜,阮小姐日后见到我,都要行叩拜礼问安。一句问安换一个如意郎君,阮小姐这一局十分划算。”凌紫沁挑眉轻笑,一时间殿中无数年轻朝臣公子目光发直。 一抹紫气,芳华出尘,静立在金殿之中荣华便是一等,已经吸引无数人的注意。待到笑容绽放,更是贵气无双,风流天成,天人姿容将众人心中那个红粉妆点的俗人身影洗刷殆尽。 “好!随你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阮霜胜券在握,根本没有仔细听女子说些什么,凌紫沁的草包之名早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会赢才怪!她如果有把握赢的话,肯定会借着机会狮子大开口,请求圣上让玉王殿下重新举行大婚。哪会提出什么一句话的条件? 不过就是给她自己找个台阶下!真是死鸭子嘴硬,这副德性还想霸占玉王?恬不知耻! 心中微苦,莫少白的目光越过恼人的鹅黄色,定在那抹紫裙上,她就那么不待见他?对先皇指婚不屑一顾?他不信她对他一丝情愫也无,七年纠缠,当时深恶痛绝的今夜却点点滴滴的记在心间。猛然想起红裙粉衣的女子顶着让人无法直视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恶言恶语的叫嚷让他退婚时,其实是星眸含泪。如果他能早一刻发现她的华清瑰姿,怎会错过! 心无宁日,如果她今夜种种就是为了勾起他对她的愧疚,那么她早已如愿以偿。不只是这一夜,圆觉寺那夜他看到她面无血色的身影依偎在巫医族神子怀中,就已然觉得刺眼! “即是如此,紫沁在这里谢过。阮小姐请。”一旁早有小公公手脚利落的端上笔墨纸砚。 柔光自心底上升至眸间,环顾众人后,如愿见到不分男女此时视线尽数落在她身上,凌紫沁心中冷笑,此前日日传言流言蜚语的就是这些人,眼下翘首期盼的还是这些人。 原本的那个凌紫沁就是活在这些人眼底,最终经受不住一伤再伤,如今她却不觉得这些人有多可恶。有人说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客。他们愿意看,她就让他们仔仔细细的看个够!让他们看着素有才名的丞相府嫡女是如何被一个花痴女子踏在脚下的。 别人的荣宠悲欢就那么好看?须知有些事情可以旁观,有些事情看过了就会恶梦绵延。想看她演戏,那也要看她的心情。她会让云陌记得她凌紫沁的名字,恶名,贤名,原罪之名。 凌紫沁微一皱眉,无视莫少白眼中纠缠,他比她预计的还要不堪一击。她会慢慢让他后悔,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去痛不欲生,她会让他知道他伤害的是怎样一个人! “君家风物自嫣然,子舍修书正妙年。如今白首春风里,玉洞长春华兰鲜。紫阳天上神仙客,月明恰好泛金船。长安尽断春风裹,情根深种有情天。”阮霜提笔便写,娟秀柔美的字迹如同她身上轻巧的鹅黄飘带一般,带给人无数遐想。 见字如人,阮霜的字迹是从小到大勤学苦练而来,将众所周知的女子的秀美温婉尽藏其中。一笔一划都彰显着丞相府的底蕴,名家指点,尽得精髓。 笔落桌案,早有公公将宣纸高举,主位上帝君颔首示意,公公当即高声朗诵。 君子如玉四字暗合莫少白的封号,殿中众人无不啧啧称奇。阮霜扬起头,看着没有动笔的凌紫沁,“凌小姐若是觉得无力落笔,干脆认输算了。事已至此,相信没人会怪你。毕竟各有所长,舞文弄墨风雅事,本就不是一般女子能为的,想我爹在世之时就说,帝都放眼三百里,无人能与……” 话音未完,凌紫沁扬手将面前的宣纸抛向空中,双手执笔,两样字迹同时书就。 整座慕月殿骤然陷入寂静之中,武将尚能自持,不少一辈子挥笔不停的文臣甚至长身而立,双眸死死定在那页飘飞的宣纸之上!怎么可能?世间竟有人能这样写出一笔,不,是两笔好字来?谁人不知,写字最重要便是握笔要稳,落笔要准,挥笔有力。 宣纸乱飞?如何能成字! 片刻之后,宣纸飘落书案上,凌紫沁笔端最后一滴墨色落尽,须臾诗成。 右手字根骨清静,瘦弱娇美,似美人新睡醒,飘然若仙,是原主多年习练而成。 左手字笔走龙蛇,金戈铁马,澎湃浩荡,似铁甲对阵,气势凛然,是她在出任务时自一处山中石洞中学来。 默然放下笔,目光从惊在原地的玉王身上飘过,不知他今夜可否后悔?她才刚刚开始。 公公小心翼翼的捧起宣纸,那模样甚至比捧着圣旨还要小心几分,毕竟圣旨每隔几日便会见到,凌小姐这一副字却是世所罕见,有幸见到,实在是三生之福! 公公没有开口,尽管两旁文武百官俱已伸长脖子期待,一路小心的捧到帝君面前。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莫钦承接过宣纸,蓦地起身双手微颤朗然出声,慕月殿中帝君之声荡然传出,百官惊讶,看向凌紫沁的目光已然从审美上升到敬佩的地步。 一语尽清绝尽显,既不谄媚也无妄自尊大。相比之下,阮霜引以为豪的诗词流于下作。 龙倾扬手又尽了一杯酒,他猜到她轻易接下这桩赌局,就有绝对的把握,只是她做的太完美了。她越是完美,就越是会招人惦记。目光自对面席位的青衫男子身上划过。 翀白羽举杯愣愣的坐在席间,沉浸在那首诗带来的震撼中迟迟未能回神,根本没注意到他失态的模样被人看去。 莫绍兰闻言喜色挑上眉梢,随即又撇撇嘴,有点闷闷不乐,早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他刚才就应该坚持要到身边,怎么会推给二皇兄!真是失算啊失算!他是感谢二皇兄的救命之恩,但是偶尔也很想看看二皇兄吃瘪的模样,谁叫他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 莫韶南板了半夜的冰雕脸终于碎裂开来,如同冰消雪融,看向殿中女子的神情有了欣赏。她若是想要赢回玉王殿下的心,的确不是难事。这样的她,想要得到任何人的疼爱,都值得! 阮霜全身哆嗦着,若不是一旁的公公及时扶住她,她的身子便会立即软倒在地上。 “众卿家觉得今夜指月为诗,何人获胜?”莫钦承看向凌紫沁,目光灼灼,若是他再年轻上二十年,这样的女子他绝不会让给别人!那人的好女儿,比起那人多了一分风雅。 挑眉看向玉王,发现他的好儿子一脸难以置信的僵硬在原地。哼!退婚,退婚,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何大将军会年年替紫沁请求退婚了吧,他的好儿子真未必能配得上紫沁! 看看这手好字!看看这首好诗!莫钦承越是看女子就越是欢喜,他就说嘛,那人无比剔透,如何会有一个花痴貌丑的女儿留在世上!眸色一暗,难道她是真的不喜欢玉王,所以这些年来都在装傻充愣?可是,又觉得有些奇怪,装傻装到自尽的份儿上,有些说不通吧! 朝臣听到帝君开口,这才纷纷从惊异中回神过来,众口同心的认定凌紫沁获胜。 好字好诗好风流!这一夜起,大将军府既凌大学士之后,又出现当朝第一才女! “臣女谢主隆恩。”语毕缓缓垂目,寒意尽收眼底,输赢她并不在意,反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她要做一些事。阮霜的冒失,对她而言刚好是一次机会。 莫少白,她会让凌紫沁这个名字住进他心底,然后从他心底开出一支艳丽的毒枝! 紫沁,紫魅沁润,莫少白眼前微酸,对影成三人。他这些年来是如何糊涂,竟然让她一人独守,只能对影孑然!是他负了她,他…… 刚上前一步,殿外老公公一溜烟儿的快步走进,“启禀圣上,兰若国使者觐见!” 莫少白身形一震,脸色骤变,朝纭,她会不会来? 凌紫沁低眉垂目,冷光压在心底,听到兰若,他的痴狂瞬间飞散,看来她的劲敌,他心中的至宝就在今夜兰若国使者之中了?深夜觐见,这使者倒是有趣。 莫绍兰坏笑连连,瞟了一眼六殿下,“六皇兄,待会要不要赌一场?” “赌你手中的碧水犀,本王就和你赌一场。”莫韶南将面前的酒饮尽,今夜真是漫长。 落雪无声,凌紫沁微微抬头,风雪之中难辨人影,只有两队昏黄宫灯前行。 不知道望书现在如何,龙倾说他只有一日可活,但是翀白羽如今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同心阵未触发,看来望书应该还活着。 兰若国使者,印象中兰若国有一种迷香十分有趣,随即皱眉,她怎么只记得迷香!可恶。 翀白羽眼前一亮,她微微懊恼的神色看在他眼中,小女儿的姿态可比她袭击他时有趣多了!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第二十八章 兰若使者 坐回角落里,凌紫沁戳弄了一下面前油腻微凝的肉类,依旧没有胃口。 一旁早有宫人换下残酒,将温热的新酒填满。辛辣不再,尚未入口,发现味道不对,凌紫沁立即挑眉看向宫人。浅灰色长裙的宫人被看得一哆嗦,立即跪在席间狭小的空隙里,低声说着换酒是八殿下的吩咐,凌小姐刚刚已经喝了不少,再喝下去会醉酒云云。 紫袖一挥,宫人登时住口,虽说只是个小插曲,但是还是引来无数朝臣的注目礼,至于女眷们也有不少大胆的转过头来。 莫绍兰遥遥端起酒杯示意,之后一饮而尽,俊脸微红,却不见那夜的额间青灰。 凌紫沁低声应了一句,宫人立即退下,随手推开酒杯,却是不再动用。美酒佳酿,讲的便是色香味俱全,之前的那几杯酒虽然味道一般,但是色若夕阳,气息辛辣,勉强可以尝尝。 现在面前的这一个,颜色是她不喜欢的草绿,香气清淡散漫,香甜的感觉与果汁有几分相像,哪里有半分的酒意?喝醉,关他什么事,冷意横生,何况她根本不会喝醉。 迎着一道刺人的目光回看过去,这一次却不是莫绍兰,而是翀白羽。凌紫沁被那道出乎意料的炙热眼神灼烧了片刻,心跳快了一拍。他那是什么表情? 果然巫医族的人都有些不太对劲,略微皱眉,正想招来宫人将面前看了就腻人的菜肴撤下,殿门口脚步声已然响起,兰若国使者鱼贯而入。 从粉裙女子踏入大殿起,慕月殿中朝臣无不窃窃私语,声音很低,但是耳力好,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无不是赞叹未来太子妃的明丽无双,有人将四国钦定的太子妃一一说来比较,凌紫沁听得仔细,嘴角微动,片刻之后将面前的草绿色饮下,清辣的酒气中没有一丝甜腻。 莫绍兰挑眉轻笑,对于女子瞬间睁大双眼的神情十分满意,他亲手调制的青梅,岂会让人看不起?他的酒好虽好,但是不能多喝,第一杯只是滋味,第二杯便要醉倒,第三杯下肚睡上三天三夜也是平常。她若喜欢,他可以一日一杯,亲自登门送到她面前。今夜他要看戏,怎能让她就此醉了?微一摇头,正要上前添酒的宫人立即悄无声息的退下。 凌紫沁回味着唇上的辣,星星点点的酥意轮番攻占舌尖,柳眉微皱,嘴边却是浅笑。 莫绍兰特地安排这酒,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不错的,她不喜欢之前的酒,入口便过,没有回香,反倒是这一杯,带着些夏夜的烟火气息,让她流连忘返。 龙倾抬眼看到两人隔着众人举杯共饮,蹙眉片刻,她好酒?似乎比他喝得还多出一杯。 凌紫沁转移视线,与龙倾视线相对,错开之后看到六殿下莫韶南的脸色又恢复冰霜,心下诧异。他对兰若使者心生厌恶? 再看缓步上前的兰若使者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沐璇,这一眼便逗乐了凌紫沁,原来太子团体也并不都是莫少白那样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眼前的这一个一身棕色滚金边的长袍,披肩却是短打扮,同样滚着厚厚一道金边,用料却是墨绿色。 头顶墨玉冠,脸若玉盘,横眉怒目,不怒自威,络腮胡子从耳际直长到下颌,双唇厚实有余,却少见红润,反而有些干枯开裂,更增添几分男子气概。不似年轻有为的太子,却似战阵上走出的武将。收敛目光,她再看下去,也许真的会毫不留情面的笑出声来。到时候又要惹上麻烦,她还有不少事没做,只要没人惹到她头上,短时间她还会维持着这副文雅。 太子沐璇,粘着被人一眼看穿的胡子大喇喇的在人前装老成,其实这胡子还好,她精通易容,别人就未必能够看出端倪。真是让她开眼界,他想遮掩什么?算了,他不关她的事。 身后半步之遥,一名粉裙女子盈盈而立,肩头不见雪色,披肩抱在宫人怀中。 不少女眷只看了一眼,就立即低下头去,自惭形秽香肩耸动不已,那样的妙人站在殿上,站在兰若国太子沐璇身旁,郎才女貌,她们甚至连点缀都不配。 莫少白没有立即抬头,他想了她七年,七年来每一个星光碎落的夜里想起她迎雪而立的独舞,她留给他的是一抹清绝华然,宛如误闯尘世的仙子。 朝纭,七年之后的朝纭,还会不会是那一夜的模样,他无法确定,甚至没有勇气去确定。 那样直入心底的身姿,如今又有一人显露,虽然不是起舞,却依稀可见几分瑰丽。凌紫沁,她抛起宣纸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偏偏与七年前的水蓝色的身影做出的最后舞姿暗合。 他不懂,难道朝纭的舞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还是凌紫沁另有高人传授? 龙倾与莫韶南的视线交错,靛青色的身影有意无意的挡住正在出神的玉王。 蓦地抬头,这道审视来的太过奇异!几分惊讶,她为何要看向自己? 凌紫沁再一次抬头,与粉裙女子看在一处,朝纭停住脚步,小脸上闪过一些惊诧。 满头青丝被不多的几件巧夺天工的发钗别住,耳后两股梳理整齐的长发顺到胸前。 长裙及地,粉色长纱自肩头飘落,如玉的手臂上缠了两圈,说不出的端庄优雅。 沐璇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身瞪了朝纭一眼,朝纭立即乖巧的站直身子跟在后面。 “沐璇太子远道而来辛苦了,朕以为你们会明日一早进宫,今夜倒是失了准备。” 静静的看着朝纭一颦一笑,恭敬有礼的向莫钦承问安,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担得起太子妃之名。这样的女子即便是站在一国之君身边也不见得光彩黯淡。 阮霜恨恨的瞪着朝纭,粉裙又是粉裙,她这一生最恨的便是身着粉裙的女子! 回看玉王,果然见到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正定在朝纭身上一动不动。那样的专情甚至比刚刚看向凌紫沁那个贱人的眼神还要深沉!侧目挑向角落里的紫衣人影,她赢了又如何? 玉王殿下现在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初来乍到的兰若太子妃比她诱人不知多少!哼! 凌紫沁也看向莫少白,入骨三分的痴迷竟毫不遮掩的流露在外,原来他心中的人是她。 “帝君抬爱,沐璇这一次带来兰若五十年佳酿柔彩,到今夜刚好从酒窖中启封九十九日,因此不做耽搁,连夜觐见,是沐璇冒失。”挥手招来侍卫将不大的酒坛抱到前面来,刚一启封,慕月殿中一片惊讶之声,香醇的酒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众人的魂魄引到酒国。 待沐璇将金色的酒液盛出,只听噗通一声,前排三位名门小姐竟然在酒气侵染下倒地。宫人七手八脚的将三人搀扶出去,兰若使团中不少下人面露讥讽之色。 凌紫沁微微皱眉,再看席间,不少年轻女子脸颊泛红,似是酒醉模样。 异香袭来,心口绫罗微热,凌紫沁按捺住想要动手灭掉沐璇的念头,脸色微寒,沐璇太子,当众放毒,真当云陌无人了吗?装作不胜酒力,身子一倾,便向席间的空隙倒去。她倒得很有技术,既没有弄出额头撞矮几的声响惊动别人,也没有弄得一身油腻狼狈下场。 “凌小姐晕倒了!”主位上帝君莫钦承正在品酒,被翀白羽突然出声惊动。 她是凌紫沁?朝纭瞬间转头看去,不见容颜,只见长发三千尽数覆盖在脸上,刚刚她也看过殿上的女眷,自然也包括那人,可她并未觉得有异样。难道钦天监推算有误?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凌紫沁察觉在无数看向她的目光中,有四道目光最是迫人。 莫韶南的视线第一个飞了过来,但是只停留一瞬。龙倾和翀白羽两人同时收回视线起身。 最后一道视线却来得有些突兀。那个方位,分明是兰若太子妃朝纭。 肃杀和惊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凌紫沁在生死两界徘徊多年,直觉早已磨练得炉火纯青,绝不会有错。七年来,原主和朝纭只有一面之缘,便是原主动心的那一夜。 朝纭的眼神来的古怪,按说当年的两个小丫头只是擦身而过,她为什么会记忆深刻? “翀少主有伤在身,不必麻烦了。”两人同时动身,龙倾横抱起女子时,翀白羽只走了一半路程不到。翀白羽被有伤两字气得脸色发白,他是有伤,而且还是被她伤的! “龙少主既然已经放手,何不成人之美,将这份美差让给在下!”翀白羽挡住去路,他们两人都知道凌紫沁不是真的弱不禁风,装醉再像,也是装的。一个人唱独角戏总会有破绽。 “龙某被玉王殿下安置在大将军府,护送凌小姐回家,自然责无旁贷。”凌紫沁呼吸一紧,龙倾的手无意中触动她的柔软,藏在墨丝下的小脸儿顿时一红,暗道这具身体真是害人不浅! 龙倾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顺势换了个姿势,凌紫沁头倚在男子颈间,闻到他身上青草的味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当成小女孩抱着了。 “龙少主无名无份,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府上,觉得合适吗?”翀白羽根本没有让路的打算,龙倾想要带她走,没有那么容易! 莫少白看向朝纭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凌紫沁这丫头打自己的时候毫不留情,现在怎么不敢当场较劲了呢?她就这么点本事!喜欢就去抢,往后躲算什么本事? “龙倾远来是客,客随主便,翀少主发脾气也要选准对手。”脸色微寒,眼见席间莫少白起身,龙倾干脆飞身到大殿中央,“玉王殿下,五日之约你也在场,可否为……” 心底做了个硕大的白眼送给龙倾,客随主便这四个字什么时候用在强登门之后死赖着不走上面,她怎么不知道!腰间男子温热的手臂收紧,凌紫沁顿觉有些烦躁。 她的洁癖屡次被他挑战!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抱着,她都快在他怀里窒息了! 翀白羽忿然飞身,凌紫沁手指微动,牵动同心阵,青衫瞬间一抖直直掉落下来。 “啊!”朝纭被半空突然身形坠落的翀白羽撞到,低呼一声,险些倒地。 羽衣飘飞,惊呼声未落,人已经在靠在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朝纭水眸微红,珠泪在睫毛上迟迟未落,抬头便对上了那双墨玉般深邃的眼眸。 只一瞬,沐璇面无表情,放下酒坛,从莫少白手上接过朝纭。 龙倾摆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帝君,龙某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抱着怀中僵硬的人向外走,将乱成一团的慕月殿甩在身后。 第二十九章 天山雪莲 车驾刚驶出璟月宫侧门,凌紫沁瞬间睁大双眼,从龙倾怀中起身。 “坐过来。”低沉的男声响起,龙倾开口却没抬头,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右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半响之后发现凌紫沁身形未动,依旧静静的立在门帘边上,俊眉轻蹙。 凌紫沁转身面对抬起头的黑衣男子,不可否认,龙倾的五官虽不似莫少白一般精致的如同基因优选后的最佳组合。但是比起今夜大殿上的所有男子,都多了一分席卷天下的威压。 他不像是养尊处优不知疾苦的世家子弟,她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御领天下的王者霸气。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威压,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喜欢,强者之间惺惺相惜,弱者只能任人鱼肉。 总有一天她会站在这个世界的至尊顶峰,不被任何人轻易触碰,今夜的耻辱,她受够了。 “不必。”脱身瞬间,层层寒意袭来,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的,但是这样不清不楚的依靠,她不会要。 凭直觉,龙倾这人的可信度虽然远远高出其他人,但偏是最不能相信的一个。 他会在金殿上潇洒的放手,是因为他想要的比起那些无聊的婚约更加重要。 她明白他,她和他是同一种人,纵然外表可以千变万化,一人独处时还是会由心底向外散发出冷然。骨子里的极寒就像难以消融的坚冰,她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她也不需要知道。他和她一样,会将所有往事尽数压在密不透光的暗处,任由它们腐烂发酵成最后的养分。所有没有将她置之死地的人,最终都会成为她手下凄厉的亡魂。 龙倾终于放下书,整个身体向着后面的软垫靠去,下一瞬指间祭起黑光,将紫衣芳华卷到身旁坐定。 “就算是龙某强迫你的。”凌紫沁仔细的看着身上紧紧缠绕的黑色光华,有如实质,这样的质感和之前她对世界的认知完全不符。这是咒术?还是酬剑族的独门武器? 她刚刚学到手的咒术还不足以对抗他的灭神咒,甚至连半分还手的余地也无。 “光酥,千年以来,只出现过两块。我族天星石千年凝结其一,不过巴掌大小,巫医族神殿清凝镜天时逆转可得。以炼器手法化入体内,咒术化虚为实。”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龙倾松懈黑光,任由女子抓在手中把玩。 “清凝镜天时逆转?”三大世家各有秘宝密法无数,难怪四国会觊觎。她有丝好奇,虽然好奇往往会惹来麻烦,但是她总觉得似乎所有的麻烦都在朝她靠拢。躲得过的,她要优先处理干净,以免养虎为患。躲不过的,那就真刀真枪的来一场。 死都死过了,还会怕什么?以前她惜命,那是有人在等她回去,而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女子周身寒气外溢,龙倾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不出意外的听到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再不见一丝红润。 “放手。”凌紫沁没有挣扎,他能瞬间将她拽过来,自然也能做些别的事情。在她没有实力抗衡之前,她不会冒险去做可能伤害到这具身体的事情。 再死一次,她未必会有那么幸运,身魂合一没有想象中的容易,而且她来到这里,并不是意外。翀白素认识她,甚至知道她的许多事,他能知道的,龙倾或许有天也会知道。 “清凝镜是上古医神一支代代相传的至宝,历来供奉在巫山神殿,以历代神子心血供养。据传,清凝镜能够看透三百载山河变迁,也有传言,说它能够助人打成毕生心愿。天星石能够占卜世间吉凶,自然与清凝镜冥冥相连,清凝镜抛出光酥的同日,天星石也会结出此物。”龙倾的双臂没有收紧,只是轻轻环住,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提醒着女子她逃不脱他的掌控。 “所谓的天时逆转,就是指原本的山河秩序被打乱,天下时局归于混沌。光酥便是一段被原本的秩序抛弃的残留,因此四国无不想要得到清凝镜与天星石。长治久安,是每一个帝王的幻想。三大世家经过斓月阁之乱受创颇深,十七年前的雪夜里,清凝镜光华大盛,四国以为光酥出世,立即发难,不想此物留在人间。”龙倾声音很低沉,听得凌紫沁一度以为她会睡过去,但是最终没有。 十七年前那段旧事,一个人口中便是一般模样。翀白素所讲显然是市井台前之事,而龙倾讲得却是皇族与世家幕后缠绵无休的过往。 “据说当夜一名女子闯入巫山神殿之中,妄动清凝镜,想要扭转乾坤,几乎成功,但是最后还是被巫医族上一代神子打伤。”龙倾慢慢闭上双眼,黑光渐渐消散。 他强迫不来她,她身体一动不动的僵硬在那里,坚硬的骨骼就像她的人一样,硌得生疼。与其被她一万个提高警惕的防备,不如给她自由,有天她累了,他永远都在。 凌紫沁挪动身体,与龙倾并排而坐。 她不相信还有下一次,他放手,就意味着他对她此刻是真的不再有所求。 如果她猜得没错,当年闯进神殿的女子应该就是芸娘,她想要扭转怎样的局面?皇族势强,世家稍弱,她想要帮助世家吗?可是她娘月澜煽却想利用四国剿灭世家。 “夜深了,睡一会儿。到了将军府,我会叫醒你。”凌紫沁尚未搭话,一条轻软的黑色毯子将她整个盖在里面。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不自觉的全身轻颤,黑暗第一次给了她温暖。 不再是千米长街,她藏身暗处狙击十三个目标身中三枪。不再是没有一丝光亮空气稀薄的密道里提心吊胆的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诡异声响。不再是妹妹手中勃朗宁冰冷的枪口。 龙倾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伸手将毯子的四角仔细整理好。 如果她能这样一直在他身边,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拿起一旁被冷落已久的书,待他解决完一切,他一定会站在她身前,挡住所有人看向她的视线。如果可以,他想留下她,自那之后她余下的生命中,只能出现他一人。 他说服长老之前,绝对不会带她去酬剑山庄,更不会让她接触到他的族人。 一刻之后,车驾缓缓停在大将军门前,凌紫沁推开毯子,她没有入睡。 马车里龙倾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两人沉寂下来后,耳边就只剩下车辙压过雪地时的嘎吱声,马车行进很快却十分平稳。凌紫沁喜欢那个声音,证明她还是个活人。那十年,她私闯秘密基地无数次,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现在想要加倍补回来。 “龙倾,你想累死我吗?”两人刚一走到内院东侧,就看到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一身白衣的巫医族神子怒火冲天的坐在紫苑阁门前的石阶上。 翀白素等了大半夜,他知道龙倾一定会送她回来,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离开紫苑阁太久。元灵,除非神力大成,否则他没有办法摆脱对于元灵的依赖。 “你可以滚出去了。”凌紫沁根本不看那抹白色,抬腿就要跨过门槛。 “沁沁,”火气刷的变成受气小媳妇的哀怨,翀白素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女子的衣角,“龙倾的灭神咒不适合沁沁养伤,我……” 闻言停住脚步,凌紫沁挑眉瞪了一眼耍白痴的巫医族神子,他最好是立即说明白。 “我哪里受伤了?”阵阵寒意袭来,她知道这具身体有些不对劲,但是查不出具体是哪。 “我们到里面去说,你现在不适合着凉。”翀白素簇拥着女子进屋,温言细语的同时,回头狠狠瞪向龙倾。嘴唇做出无声的口型,都是你害的,你给我等着。 龙倾默然,跟在两人身后上楼,无视于翀白素拉得比马脸还要长的幽灵脸色。 紫苑阁顶层,凌紫沁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上面还压着一层挡风的毛毯。 “沁沁,你暂时喝这个,过几天他们送来冰莲,我再给你重新熬制一壶新的,帝都的药材真不怎么样。”从翀白素手中接过的玉碗香气四溢,喝下一口之后,仔细回味,发现里面除了甘草和人参的气味儿能辨别出来,其他的药香都是她没有闻过的东西。 “说正事。”凌紫沁放下碗,闻着近在咫尺的安魂香的暖香,困意袭来。 龙倾亮着眼睛虎视眈眈,坐在聚福桌前的木椅上,神色安然,只有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不时游移。翀白素表面上很轻松,但是目光中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发生了什么事? “沁沁,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毒,它哄骗过了绫罗,现在和绫罗纠缠在一处,彼此难分。”翀白素脸色终于难看下几分,一觉睡醒已是傍晚时分,更衣时无疑中看到左手腕上出现无数灰黑色的暗纹。 他被神殿认定为神子的那日,绫罗玉符就是附在那一处,他们之间的联系也都在那里。 “我还能活多久。”她只想知道最后的结局,如果她余下的生命不足一年,那么她还要和别人争什么?不如趁早隐居山水之中。 “没那么严重!沁沁你不要吓我!”翀白素连忙摇头,“只是不能再靠近他而已。”伸手一指龙倾,“他酬剑族的灭神咒是以消解敌人生机为主,你生机不足,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有什么方法可解?”既然不会死,那就不会耽误她想做的事。 “用天下至纯的天山雪莲滋养绫罗,帮助它将黑丝脱去。之后……之后……要与生机完足之人……额……交欢……”低到不能再低,翀白素边说边闭上眼睛,等着被女子暴打。 “为何?”她听得很清楚,脱去毒素并不表示毒不存在了。 “要将毒素排出体外,需要借助男子的男阳之气勾引。”他就是生机完足之人,他没法告诉她,他现在弱的很,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一般人或多或少带着先天而来的缺陷。 三大世家的子嗣里,只有他有如此天赋。 四国皇族之中,早夭的云陌太子也是生机完足,可惜早已死去多年。 “啊!”紫苑阁门外,突然响起女子的惊呼声,凌紫沁瞬间从窗口飞身而下。 那声惊叫是烟彤的声音!身后一黑一白两名男子跟随凌紫沁一并跳落。 “小、小姐?”烟彤端着不旺的炭火从紫苑阁中走出,刚一出门,迎头而来一个小箱子将她砸在原地,额间肿起不小的红包。 “怎么回事?”凌紫沁拾起跌落在一旁的箱子,递还给烟彤,“你掉了东西?” “不是!小姐,这箱子刚刚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将奴婢砸倒!”烟彤心有余悸,摸摸额头,虽然肿了但好歹没有擦破,不然就算是破了相。 凌紫沁顺手将箱子盖打开,一朵半透明的莲花静静的躺在里面,柔光四起,绝对是宝贝。 “天山雪莲?”翀白素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竟然用天山雪莲砸人?谁这么大的排场! 第三十章 深夜惊变 夜色弥漫,啪的一声,凌紫沁冷着脸将箱子盖盖上,面无表情的将箱子扔回原地。 箱子外形古朴,上面星罗密布的法阵不时散发出隐隐光芒,显然并非凡品。 即便没有雪莲,单凭这个箱子,也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冷然孑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何德何能受得了如此大礼! “沁沁,不是我……”翀白素哆嗦了一下,女子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看向墨染的天际,脸色冷凝。冰冷刺骨的寒意宛若层层利刃,从她立足的地方瞬间蔓延至整个紫苑阁范围。 视线落在西南角,随即收回,将军府门外一共有四伙人马,是谁的势力她非常清楚。莫少白和龙倾的人藏身并不隐秘,甚至巡视的线路有三处交点。剩下两支里一支是翀白素的影卫,他们身上药香浓郁,逆风她都能辨认得出,畔宛等人守在一处,很少移动。最后一支人马在她眼里几乎被无视,那是云陌御林军,常备在将军府门外。 云陌帝君的保护也是他对将军府的监视,再正常不过。不说凌大将军正值功名的巅峰,就算是丞相府那个老狐狸死了三年,府外暗藏的三百御林军也没有撤掉一个。 凌紫沁的脸色就代表了她此时的心情,极度恶劣。多年的训练让她变得越是不安,就越冷静。她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注视下,走错就是将自己推上绝路。 冷静的分析着所有可能,她和龙倾进入紫苑阁时,翀白素紧跟其后,周围绝对没有第四个人存在。烟彤在紫苑阁正门被箱子砸到,惊叫出声最慢不会超过五秒,她听到叫声瞬间从顶层窗户跳下,到落地,最多十秒。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里,某个人投下箱子,然后遁走,不留一丝痕迹。 将军府外围适才唯一的破绽就在西南角,但是她注意到那里的同时,龙倾也在注意那里,他没有追过去,她也没有察觉到异样。甚至连迎面而来的风中,也没有陌生人的气味儿。 这些只能说明,要么这件事是烟彤自导自演,要么就是那个人的功夫远远高出龙倾。 烟彤一个丫鬟,能有多少银子去买这种极品药材?如果她能有这样的奇遇,那么她还会甘心留在将军府上做一个丫鬟吗?退一万步讲,如果这朵天山雪莲真的是烟彤的独角戏,那么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目光自紫苑阁三个斑驳褪色的烫金字面上一闪而过,蓦地又转回来。 “烟彤,看着我。”星芒逆转,勾魂术也可以用作催眠术,她要弄清楚,她身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她不容许在她的势力范围内,出现她掌控不了的棋子。 一个合格的棋子,就是完全服从主帅的任何指令,她不需要任何超出她预计的自作聪明,那样只会成为她的拖累,无论这枚棋子有多么的优秀,都会成为她脚下化为飞灰的弃子。 烟彤有成为忠仆的潜质,否则她第一时间就会出手杀掉她。 作为一个跟随原主十几年的贴身丫鬟,烟彤的反应有不少被她怀疑的地方。只是这几日以来她身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她无暇顾及到一个小丫鬟的异样。 烟彤每一次都能辨别出那些夫人下在紫苑阁各处的剧毒,甚至两次为了搭救原主不惜以身试毒暗中警告原主要小心。她继承原主的回忆立即发现其中有异,但是原主却习以为常。 一个能辨认百毒的丫鬟?她的本事从何而来?她只知道,烟彤是她的便宜娘亲素心影留下的故人,看上去只比她大上一丁点的模样,她未出府,又如何懂得毒性?难道这也是素心影暗中传授的? 魅惑!又是魅惑!翀白素心口猛地抽搐一下,女子修习这个法门多少都是为了让暗恋的男子对她动情,就只有她,会将暧昧入骨的缠绕,当成夺人性命的杀招! 烟彤对上凌紫沁双眼的瞬间,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两眼发直。 “刚才发生了什么?”柔情清雅,如同和风细雨,凌紫沁开口的瞬间,翀白素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她到底还有多少种面孔?对待他铁石心肠,然后对别人温柔的逼供? “奴婢想给翀公子更换炭火,然后将小姐吩咐炖给翀公子的补品端来,走到门前,有人拍奴婢肩膀,奴婢回身,后面没有人,然后被一个箱子打中。”烟彤目光直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声音也说不出的怪异,语毕一头栽倒。 凌紫沁伸手将晕厥的丫鬟扶起,晕厥是被她强力催眠的副作用,醒来之后被催眠的人会忘记被催眠的全过程。 “沁沁,你还给我炖补品!”翀白素拾起箱子,将上面的雪色轻轻拍落,脸色顿时红润几分,目光炙热,看得凌紫沁一阵恼火。 凌紫沁脸色不悦,伸手去夺,白衣连退几步,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不着血色的唇嘟起,“沁沁,好疼。” 凌紫沁不理睬他的无辜相,指间紫光流转,瞬间已到箱子前方,翀白素一声怪叫,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凌紫沁骤然收手。正要劈手去抢,龙倾出手,拦在前面。 “你想要,就拿走。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不稀罕。”不是他的东西,他抱那么紧做什么? 凌紫沁冷眼看向脸色又白了几分的翀白素,他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送东西给她,他留下那东西只是因为他是巫医族的人,半个庸医会珍惜药材没什么奇怪。 但是她却不能收,有人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比外面的四支人马还要早下手。 那个藏在暗中的势力,知道她体内古怪的毒性,也算准她会得到绫罗玉符。 一个步步走在她前面的人,如果对她是善意,那么她之前在月华殿濒死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为何不出手?她有八成的把握,那个人现在扔来这个东西是恶意。 她如果不毁了它,定然后患无穷。 云陌帝都,想也知道谁会有如此价值连城的东西!除了皇族,还会有谁? 背心发冷,她几乎能想到随后而来的会是怎样的一场混乱。 她已经置身其中,这一切是一圈套住一圈的疑团,再想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多半个时辰,云陌二殿下的脸孔一定会怒火滔天的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 可以想象得出,她又一次问鼎帝都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榜首。有人在推着她不得不向前走,退婚只是个引子,她头上顶着准王妃的名号,有人想让她是死,脱下这个名号,还是死。 莫少白,她何时才能摆脱他的纠缠!为何阴魂不散?他不是迷恋朝纭吗? 呵!她倒要看看,他如何争取机会,得到他心仪的女子,为了孝顺他拒不退婚,为了他的好名声他逼着一个心仪于他的女子去死!她不懂,这样的男子为何会在百姓心中奉若天神,就凭他没有欺男霸女的恶迹?就凭他只是勉强维持着一个贵族最低层次的外表? 天山雪莲,莹白高贵,让人无力亵渎它的冰清玉洁,甚至有人只为看它一眼不惜踏遍千山万水。记忆中关于这个东西的描述是非常唯美的一段传说。 仙凡相恋,天地不容。被天帝打落的仙子在身死之前用尽最后一抹仙气,化作红莲,盛开在她与他相遇的山顶。从此那座山云雾缭绕,积雪终年不化,再未露出真容。男子不知仙子已经魂飞魄散,寻觅一生,最后来到山顶时已经垂垂老矣。看到红莲,泪如泉涌,哭尽一世眼泪。红莲被眼泪灼烧成纯净的莹白,百年开花,花开一瞬,转眼凋零。 所以天山雪莲不只是一味药材,更是世间痴男怨女心中的一段情缘。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发簪发钗上多以莲花做底,意为长情永存,女子回赠的香囊荷包等物上则是绣上精巧的白色莲花,意为至死不渝。 原主床榻的暗格里放着十二个锦囊,有大有小,绣工精巧,图案却只有一样,便是雪莲。另有一块绣着某人名讳的锦帕包裹着那些锦囊。五岁学女工,她只绣雪莲。一年一个,是她对莫少白全部的相思。相思无处可托,七年来的耻辱最后边化作染血的夜色。 远处传来马蹄声慌乱一片的嘚嘚声,凌紫沁高高的扬起头,闭上双眼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他追来了,这么快。 有人通风报信,她确实在劫难逃。 微一错愕,来的竟然是两人?莫韶南,他跟来做什么? “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眼下还是消失比较好,免得被人当成赃物,嘿嘿。”见女子嘴角微动,翀白素似乎觉察到什么,瞬间祭起咒术,“持风!藏!” 凌紫沁蓦地睁开双眼,只见古朴的小箱子微微挣扎一番,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柳眉皱起几分,元灵耗尽,咒术失灵? 翀白素愣在原地,龙倾侧身抱起木箱,“棉木破解一切神咒,除非神力大成,否则任何人无法对它施咒。” “上面的阵法从何而来?”算准了翀白素会将东西藏起来?凌紫沁星眸森寒,到底是谁! “这个箱子里面原本存放的是酬剑族天书,十七年前,箱子下落不明,天书被人毁坏。”灭神咒燃起,木箱上法阵光芒大盛,刺目的杂光升起。 转眼间火光冲天,木箱噼啪作响,火色尽消,木箱上的花纹变得狰狞扭曲。 “这才是它原本的模样,酬剑族嫡子之血可以唤醒棉木。”龙倾将木箱放在脚边。 “小姐!二殿下和六殿下强闯正门,属下实在拦不住!”轮值侍卫跑进东院拱门,边跑边高声呼和。 “凌紫沁,你好大的胆子!把东西还来!”莫少白一身羽衣,近身的瞬间被龙倾挡住。 凌紫沁侧目,翀白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和无辜,但是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着异样的热。 柔光自两人交握的双手散发出蒙蒙光晕。 漫天席卷的风雪下,紫衣静立。 她不会出手,她要看看,他到底会下怎样的毒手,讨回那朵人间极致的雪莲! 第三十一章 逼他出手 “放手。”凌紫沁盯住翀白素,他的白衣几乎要和雪色混为一处,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润也在上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要,沁沁是我的。”翀白素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勉强使出御雷咒,柔光轻浅若隐若现将两人包裹其中。就算他现在不是莫少白的对手,也绝不会容许别人欺负她! “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想要勾引男人,也不用在本王面前!”莫少白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挡在紫裙前面,心头怒火更旺。他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朝纭倒在他面前发火,还是因为凌紫沁清冷孤寂的字迹放肆的出现在书房的墙上而动怒,也许其中还有一些是因为她和世家子弟纠缠不清。 “笑话,我家沁沁要勾引也会选翩翩公子,怎么会选一个要风度没风度的假权贵!”翀白素瞪了一眼莫少白,他是沁沁勾引他,可是沁沁完全不给他机会啊! “我无心私情,玉王心有所属,婚约早已形同虚设,玉王订婚十六载,连个草标也不曾送过紫沁,显然也是没将先皇赐婚之事放在心上。既然没有效力,男娶女嫁再正常不过,玉王殿下到底在气什么?”任由翀白素握住她的手,两日功夫,他的手冷得比地上的风雪还要冻人。就连他身上催她安眠的香气也淡了几分。 “水性杨花,这四个字,我以为凌紫沁还没有资格担得起。玉王觉得将这种骂名放在一个为爱而死的女子身上,合适吗?”凌紫沁已经死了,或者的这一个是借尸还阳的孙箐婉。 莫少白猛地对视紫衣女子,惊觉那句话确实有些过分,却见女子脸上一片冰雪,无数凄苦压制在紧紧抿住的双唇中,不再露出分毫。 翀白素心口抽了抽,为爱而死啊,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深情,难道自己也要死过一次,才能让她认清他的情谊? 龙倾觉得身后清冷的女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她太轻描淡写,生死都像是再说别人的事! 她无心私情,凌紫沁为爱而死,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她在表示一个怎样的意思? 她,不再是原本的那个大将军府纨绔嫡女? “玉王殿下既然不满紫沁,婚约作废更是理所当然。”她明明还是对他有情,否则就不会说出为爱而死这样一番话!眸色变黯,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欲擒故纵。听到她一句接一句的说婚约作废,他心里瞬间生出无数纠结。 水性杨花?脸上再无一分暖色,他以为他知道凌紫沁什么? 少女怀春,钟情于一人,至死含泪,这具身体直到此刻还对他有着强烈的追捧! 原主为情痴狂的程度,连她单是接受这一份记忆都觉得心酸心疼,但她不会说哪怕一个字,莫少白,他根本就不配知道。她会让他为今夜的口无遮拦做。 “先皇指婚,你以为你想退婚便可以退婚吗?本王倒没有听说过云陌律法中有哪条容许一女侍二夫!”莫少白冷眼瞪向两人交握的手,翀白素,每一次都是他,他毫不掩饰对于她的占有欲。冷哼一声,巫医族神子花丛穿身天下谁人不知,倒是与她绝配! 心有所属,猛地退后一步,堪堪止住脚步。她知道朝纭之事?目光深沉,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婚一定要退,难道玉王要充当陪嫁小厮随着沁沁一起跟本公子去巫山大婚?我巫医族可是不欢迎阿猫阿狗进入的!玉王愿意,本公子还不愿意呢!再说就算要观礼,也是邀请四国君主,轮也轮不到一个小小不然的皇子!玉王还是趁早放手为好!夜长梦多,小心日日算计,早生华发!”翀白素一脸无辜的好心提议,不时还扎扎眼睛,看得凌紫沁顿觉丢人。 “玉王身份高贵,正妃之外,侧妃侍妾玩宠可以拥有无数,玉王府空置未免对不起天下女子爱慕之心。紫沁只是做了云陌女子都期盼着发生的好事。玉王希冀的那人尚未婚配,就算婚配,相信以玉王之姿,想要留她也不是难事。既然玉王身侧暖榻早已为人留守,难道玉王殿下要我为了已经作废的婚约守寡终生吗?我倒真不知道云陌律法中有这一条。” 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翀白素,对方立即知事明理的闭上嘴,不再发出噪音扰民。 朝纭确实很美,平心而论,她与那个女子没有交集,单凭一次对视,她能断定的只有对方的长相。或许朝纭的五官不如数年前的素心影精致到神鬼退避敬畏的地步,但是她身上那股气势,堪比柔情似水的最佳写照,足以让女子看到会自惭形秽,男子见过心向往之。 莫少白会动心确实没什么好说,所谓动心不过就是某一瞬称心如意,钟情于她实属正常。 她厌恶莫少白,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夺走了原本属于凌紫沁奔向幸福的机会,原主的一根筋和玉王的城府极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报复只是因为莫少白本身的作法让她倒尽了胃口。 他有不喜欢她的自由,他有喜欢任何女子的自由,但是他不喜欢她,可以推开她。 作践一个玻璃心的女孩子,就那么有趣吗? 要知道他冷言冷语刺伤的那个人,当年只有九岁,情愫懵懂,满心都是他的模样。 甚至在被他伤了之后,还是一心一意的绣着雪莲,每一朵雪莲绣成都是珠泪浸染。 一国皇子的风度难道就是他所做的那般?不由分说的夺走一个尚未懂事的女子的初吻,然后将她推落莲池?任由她在池水里载浮载沉险些丧命? 如果当日不是一个陌生人跳入水中救她出来,凌紫沁早就死在那片雪色弥漫的星夜下! 莫少白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突然冰封冷凝的女子,紫裙在寒风中猎猎舞动,宛若一面战旗。他讨厌她看向他时的森然,她恨他,恨得毫不遮掩,恨得想要挣脱婚约的束缚。 既然她恨他,为什么要救他? 她为他死过一次,那夜他看过她的伤口,一度以为她活不过,如果不是之后看到巫医族神子出现在她房里,他一定会被她骗住,以为她确实对他一往情深! 有翀白素在,就算死人,也救得回,百年来巫医族第一神子的名号并不是谣传,如果不是他脑子有些问题,他会是最难以对付的敌手。 “本王贵为王爷,三妻四妾理所当然。你以为你可以摆脱本王?笑话!” 莫少白声音更冷,赌气说出违心之语,他早已发誓,绝不会在正妃之后另娶他人,不然也不会对于她当年的粗俗花痴如此厌恶。 莫韶南停在拱门一侧,闻言皱眉,侧目看向不远处四人对峙的场面,他这一句出口,与她怕是再无姻缘牵绊,他在做什么,他真的知道吗? 玉王莫少白,人如温玉,先皇当年封号之时,最喜欢的便是玉王。 可他今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太过反常,遇上她,玉王温润的外表便支离破碎。 目光越过两人肩膀,柳眉微动,莫韶南,跟过来看热闹,为何不距离近一些? 怕被波及就不要跟过来!将军府的热闹就那么好看吗? 凌紫沁横过一眼,再看莫少白,突然心头掠过一丝诧异。 莫少白和莫韶南长得没有一分相似,倒是莫绍兰与莫韶南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看出得自云陌帝君亲传。 “玉王中意谁,不是想娶就能娶,谁想嫁给玉王,也不是想嫁就能嫁,玉王何苦纠缠于此?玉王当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紫沁保证,有生之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踏入玉王府半步!”越是得不到,就会越想要,世间男女,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凌紫沁心底横过不屑,刚刚不是还叫嚣让自己还东西吗?一刻不到就抛到脑后? 玉王殿下的心思也不过如此而已。她一度以为,他是可以与她一较高下的对手,此刻却觉得站在这里酝酿情绪慢慢钓他上钩,根本就是对她超过一百五的智商的侮辱。 他不配做她的对手,他给了她机会,今夜就让他送她一程也好! 幽光闪过指间,被尽数挡在宽大的衣袖之中,一道简单的唬弄小孩子玩的符语凝在掌中,压制不发。她要离开这个是非地,再回来时,便是她血洗新仇旧恨之日。 翀白素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柔光撤去。左腕颤动,绫罗微温,她蓄势待发。 “本王一定要留住你!你不想要名分,很好。本王也觉得如你这般粗野下作的女子,确实配不上玉王正妃的名号!”血光肆意,莫少白一身羽衣在红光中显得有几分妖异。 “玉王要对一个弱质女流动手吗?她顶着玉王妃的名号一十六年,灾祸不断,不是玉王随口一句说配不上就配不上的。”龙倾面无表情,灭神咒的黑光瞬间将身后三人包括其中,黑光犹如无数黑龙穿梭往复。 脚下冰消雪融,扑面而来的炙烤,让凌紫沁有几分不适应。 “紫沁配不上名号,还是顶着名号长大成人,玉王配不上紫沁,却是从今夜起再无半分资格。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的良人,要与我死生与共,白头偕老。玉王以为自己配得上这句话吗?”在这个时空里,想要那样一个人,实在太过苛求。 “本王想要你,自然会留住你!云陌女子,还没出现哪一个胆敢拒绝进入玉王府!”脸色难看,她要死生与共的爱恋?他确实给不了!他是云陌未来的帝君,他的命重于一切。 莫少白终于出手,黑光夹裹层层威压劈面而来,龙倾已经率先出手,他没有理由不还手。 “如果我记得不错,云陌太子之位还没定论,帝君春秋正盛,太子之位不宜早立。玉王如此肯定,未免太过放肆。先皇将我赐婚云陌太子,你既然不是太子,有何颜面站在我这里大呼小叫?别忘了,当年的太子并不是你莫少白!即便今日你也没有太子之名,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入不了你法眼的女子,大开杀戒屠戮血亲?真是可笑!云陌江山最后落在何人手上,不是你莫少白可以做得了主的!” 五指轻弹,符语悄然进入黑光之中,与之混为一谈。 龙倾眸色一暗,察觉到有人在他的咒术中加入符咒,身后呼吸微变,显然是凌紫沁。 她果然可以脱手活阵!她就是酬剑族要找的人无疑! 龙倾欣喜,嘴角扬起一线微暖。 靳雪咒与灭神咒相撞,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将军府地面晃了几晃。 下一瞬惊变突生!一道血光突然冲出黑光包围,直奔女子而来,龙倾阻拦不及。 凌紫沁在最后一刻,阵法脱手而出,将全无招架之功还要死扛在前面的翀白素推出两米开外。随即一声痛呼,只身受了莫少白一掌,身形摇摇欲坠。 倒退两步,一抹艳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再也看不出一丝光彩。 “沁沁!”翀白素起身就是一掌,柔光亮若午后晴阳,御雷咒提制极致,莫少白不得不闪身避让,翀白素拦腰抱住软倒的女子,察觉怀中一沉,女子再无声息。 翀白素脸色难看的快要杀人,却呕出一口黑血,指间柔光登时消散。 “玉王殿下,适可而止!”龙倾挥手将莫少白打出圈外,“玉王今夜是来杀人吗?” “她盗取玉王府天山雪莲,不把东西交出来,本王今夜绝不会放过她!”莫少白生生定住脚步,声音有些沙哑,龙倾灭神咒大成,他却被月澜煽打伤,无法争锋。 他飞骑而来的路上对她恨极,她对朝纭出手,死有余辜,听她适才那些话,她分明知道他苦恋朝纭! 他以为他下手绝不会有任何后悔,可是此时她倒在别人怀里,长发散乱,他的心却突然乱了。他以为慕月殿中挥笔华清四溢的是新生的她,没想到下一刻她使出毒手暗算朝纭,莫少白不知应该如何对她!杀了她,还是留下她,尘心大乱。 朝纭,她命悬一线,根本容不得他再多考虑,今夜他拿不回天山雪莲,明日一早朝纭便会魂飞魄散! 焚情,这种毒天下唯有天山雪莲可解!他倒不知,她除了会用迷药,竟然还会使毒!想起那日大将军府众夫人房中抄检出来的剧毒,现在想来却是她的家学渊源了! 既然她在这种关头盗走天山雪莲,那么对朝纭下毒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第三十二章 捡一条命 “将雪莲交出来!否则,你们今夜谁也别想离开!”莫少白咬牙挡在龙倾面前,眼见那人的紫衣前襟被血色浸润成幽暗的深色,可他不能后退哪怕一步! 他没得选择,于公于私他都要逼她交出天山雪莲。 朝纭是兰若太子妃,觐见当夜死在云陌,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他私心里,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做出伤害朝纭的事,沐璇冷静的看不出一丝表情的脸,像是根本就不顾及朝纭的死活。沐璇是运功护住朝纭的心脉,可是他察觉沐璇并不情愿,似乎一切都只是放在别人眼前的样板戏,一板一眼,最后撇下一句尽力了就可以收手。 他绝对不会看错,太子沐璇只是搭手一下就想放弃,如果不是他脱口而出玉王府有天山雪莲,逼得沐璇不得不继续救朝纭,或许朝纭现在已经成了新死的亡魂! 他不能心软,那抹水蓝色已经住进他心里,七年日日夜夜情愫铭心刻骨。 她就是他心中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一舞清华决绝,纵然世间女子美艳无双,但是都比不过她的柔美她的风姿。她今夜粉裙的模样,虽然和他记忆中有些不同,但那也只是令他更加惊讶于她的美好。朝纭,人如其名,如同栖霞烟岚一般美得令人难以忘记。 “玉王索要的那样东西,她根本没有,玉王未免太强人所难!”龙倾的视线下意识扫过脚边的木箱,莫少白立即察觉到对方的分神。 劈手去夺,却发现龙倾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没有?”声音发冷,“那这又是什么?”莫少白一把抓起棉木箱子上的勾手。 “这自然是没人要的旧物。玉王喜欢,可以取走。”龙倾脸色又沉了几分,天山雪莲确实珍贵,但也没有珍贵过凌紫沁的一条命!莫少白,他对别人有情,为何还要纠缠她? 莫少白拿到手上,突然觉得木箱有些怪异,正要开口,莫韶南那边来人低语几句。 “二皇兄,朝纭闭气,不能再拖延下去!父皇召你立即回宫!”莫韶南大步走过来,“事有轻重缓急,相信凌小姐如果问心无愧自然不会连夜逃走,就算她走,凌府还有嫡子在府上,此事可以等到凌将军回府再议不迟。” 看到紫衣依旧软在白衣之中,莫韶南蓦地住口,他似乎也说多了。 长发掩住眉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用家人威胁她,如果她敢走,便是认下今夜的罪状!凌偌寒也会遭遇不测!他说得直截了当,莫韶南,也许她该仔细查查他的过去。 逼死幼妹之事,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的传闻! “龙少主,本王奉劝你还是离她远些为好!你能护住她一时……”莫少白呼出的白气或急或徐,体内元灵不稳,他的伤根本没有好转,适才贸然出手他是硬挺着不能示弱。 “护她一时一世,都是龙倾的私事,玉王过虑了。”龙倾出手,一道绵延的黑光自银色的地面划过,“玉王好走不送!” 片刻之后大将军府沉寂在雪色之中,凌紫沁蓦地睁开双眼,翀白素正要说什么,凌紫沁转身,手刀急急劈向对方后颈,随手将软倒的白衣接住。 龙倾略微惊异,没有出手阻止。凌紫沁收手,抱着白衣向紫苑阁正门走去。 “去无着庵。”又过片刻清冷的声音幽幽而来,龙倾嘴边一抹淡然,她去,他也去。 整个将军府里除了一些下人还醒着,所有主人和客人尽数睡去,大雪纷繁将所有不甘寂寞的脚印隐去。 凌紫沁登上后门外等候的龙倾的车驾,任由她最厌恶的黑色将紫衣慢慢包裹其中。 最后回头看一眼点燃着稀稀落落灯火的大将军府,敛起脸上的黯淡,十日后,她再回来,不会再是人人可欺的凌府嫡女。 莫少白,她和他之间有一笔账要算,她要让他后悔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她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还有莫韶南,一个传说中无心朝政的人,威胁她的家人,她会一并结清。 慕月殿,偏殿客房。 “璇哥哥,不要走。”莫少白顶着突然而至的大雪急匆匆赶到慕月殿时,刚好看到朝纭从床榻上跌落的一幕,瞬间身影急闪,将朝纭扶回床榻。 “沐璇太子,对于未婚妻如此不闻不问,不觉得太薄情冷性吗?”朝纭脸色惨白,躺回床榻上一双水眸直直的看向背对床榻的太子,梨花带雨甚是可怜,甚至连低声的道谢也没有。 莫少白看在眼里,心中不悦,顾不得一旁还有宫人服侍,开口质问。 “不过一个女人,玉王殿下喜欢,尽可以拿去!”沐璇声音低哑,慢慢自窗口转身面对莫少白冒火的双眼,“兰若女子千千万,蕙质兰心的女儿家无不等着本王临幸,本王想要选出几人填补太子府也不是难事。” 他来晚了,没有见到那人挥笔书写的风华,影卫回报时语气中的异样,让他更是恨透朝纭的误事。如果不是朝纭下车时披风被车辕挂住,他也不会耽搁许久。 七年,他记得他救她上岸后她在他怀里哭得悲戚,他记得他哄她入睡时她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如同珍珠的泪光,他记得雪夜中一舞清泠的绝代芳华,她起舞的同时吟唱着他从未听过的诗,金戈铁马势如腾龙,她身上不只有女子的柔媚,更有一颗不输于男儿的心。 跟她比起来,朝纭的舞姿只能勉强说是顽童的戏耍,徒有模样,只能当做摆设。朝纭美则美矣,可却没有一点灵性,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矫揉造作,悲喜都是假的。他看不到朝纭的真心,他只看到朝纭日日入宫殷勤服侍兰若帝君,孝顺得像是一具活尸。 七年来兰若内乱,纷扰不绝,父皇又缠绵病榻,他甚至无法出宫,从何谈起到云陌再见她一面! 在她出现之前,他并不喜欢舞,轻歌曼舞会让人沉迷于美色,太傅临终前多次上书父皇废去朝纭的太子妃婚约,太子妃这三个字效力等同于未来的兰若皇后,容不得玷污。 未来要母仪天下的女子,如何能是一个只会随歌起舞的伶人! 他要的她,是一个可以站在他身侧,和他共掌江山的女子,就像百年前大启孙皇后一样,扬名万世,让世人不单记住她的美,更记住她的才华,她为子民做出的贡献。 这也是兰若与其他皇朝最为不同的一处,便是女子可以入朝为官。 “本王并非独钟情于她,倒是玉王殿下三番两次出手维护,对朝纭有情有义,本王愿意成全玉王殿下的一番情意。”沐璇打量着莫少白,他身后的污秽,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女子! 听说他们是云陌先皇指腹为婚,她顶着玉王未婚妻的名号十六年,最后就得到一个血溅金殿已死退婚的下场。莫少白,他百般作践,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心头宝!可恨,珠玉蒙尘! “璇哥哥!不要!朝纭不……咳咳……”朝纭扶着床榻起身,又是一口血喷出,“璇哥哥,求你,求求你,不要!朝纭不要离开……” 话未说完,水眸泛白,瞬间晕厥,向地上栽去,莫少白一把将朝纭抱住。 “沐璇,你……”指间的温热是朝纭的血,莫少白眼眶欲裂,他怎么可以如此辜负她! “玉王殿下要管教别人房里的女人,未免太多事了吧!”沐璇脸色暗沉,莫少白有眼无珠才会看上这个蠢女人,“本王绝不会再为她花上一分力气,玉王相救,请便!” 沐璇说完大步离去,用朝纭换她,这笔交易再划算不过。一抹笑容隐没在暗色中,这些年来他纵容她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夜。云陌玉王,不过如此。 “重岚!将朝纭小姐送去湘月殿太皇太后那里!”眼见怀里的女子声息全无,莫少白转头向外面喊去,瞬间一个灰衣女子闪身,接过朝纭立即飞身离去。 “流光!”影卫立即进入偏殿,莫少白深吸一口气,仿佛狠下心做出什么决定。 “去请巫医族少主和长老们过来,就说本王……有事相求。”合上双眼,心口微颤,他猜得出翀白羽会提出怎样的条件作为交换,可是他不能答应也得答应!他不能看着她死! “殿下,请三思。”流光单膝跪地,咬牙硬挺,他不愿看到殿下再执迷不悟。 殿下虽然迷恋朝纭,但是今夜的一切都越发古怪起来,如果朝纭小姐真的如同传言中的那般美好,那么兰若太子为何会一脸厌恶? 或许这其中有外人不知道的隐情,或许朝纭小姐此次来到云陌就是一场阴谋。 “本王的事,你也想做主吗!”莫少白一掌拍出,血光忽明忽暗,流光的身影被拍飞出去,跌倒在雪地里。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请翀少主。”流光从地上迅速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莫少白缓缓低头,看着手上凝固的血色,眼前紫衣软倒的片段浮现,狠狠别过头,将那抹暗色从心中挥去。 莫少白闭上双眼,他不会再摇摆不定,七年来他心中只有朝纭,为了朝纭一切都值得! 这夜一幕幕从他眼前飞过,兰若国使者觐见,沐璇带来的美酒将席间几名女子熏倒,凌紫沁被龙倾抱离席位,追过去的翀白羽将朝纭撞到,凌紫沁刚离开,朝纭就毒发,巫医族长老验出那是焚情,唯有天山雪莲可解。 而他府上总管飞奔来报,玉王府书房被人洗劫,其他东西都没丢,只丢了一味天山雪莲。 他赶回王府,书房强上赫然血书,凌府嫡女借用,三日后归还。 不是她,又会是谁! 第三十三章 无着十日 天色微明,洛灵山,无着庵。 一夜风雪肆虐终于在熹微的晨光中告于段落,龙倾放下手中看了一夜的书,双眼有些酸涩。一夜未眠,他守着她,隔壁房里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她的伤势很轻,昨天夜里在路上服下药很快就睡下,但是他总觉得她睡得并不安稳。 “清风,从今日起,你跟在她身边,暗中照应。”龙倾从古旧的书案前起身,向屋外走去,低沉的嗓音冷若寒泉。 “少主!族主命令属下贴身护卫少主安全。”清风正在整理着披风的手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少主他是不是撞了邪? 少主何曾对待一个女子体贴入微?更别说昨天夜里亲自抱着凌小姐进屋,又仔细压好锦被,少主交代所有影卫将无着庵中的一众女尼尽数下药迷翻,而后不许一人进入无着庵。 酬剑族三千妙龄女子殷殷期盼少主无果,如今少主终于动了尘心,却是对一个外人! “少主,凌小姐实在……实在不宜……成为……”清风在突然而至的威压下有些结巴。 他昨夜跟在少主身边,帮着打下手,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这个梦做得太飘渺,素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少主看向凌小姐时,脸上那抹淡然的笑容,让他恨不得好好揉揉双眼,总觉得是跟错人!这是少主吗?他何时见过少主的笑容,即便是少主在剑池中熔铸第一把利刃出来,也不曾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清风眼中的少主永远是一副清冷模样,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也不会被任何事情干扰。 离开山庄不过半月,一切都变了。少主变得不再像少主,清风蹙眉,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少主更像活人,但是族主在他们动身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少主绝对不能真正动心。 族主和少主密谈一夜的详情外人自然不知,但是清风接到的命令只有一道,龙情剑必须完好无损的带回酬剑山庄,凌紫沁也一并带回,死生勿论。 满满都是不祥的预兆,特别是密令最后死生勿论那四个字,让清风联想到酬剑族的传说。只能盼望少主没有对凌小姐动真情,否则等待他们的结局,未必会像少主殷殷期待的美好。 “我要娶谁不需要向你禀告。”龙倾眸色暗沉,扬手一道黑光将清风卷起,甩向屋外,“你回酬剑山庄去,从今以后不必再出现我面前。” “属下知错!求少主给属下将功补过的机会!”清风停稳身形,立即冲进屋内,赶在龙倾迈步离去之前,跪倒在地。低头垂目,他担心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少主天心尘动。 “少主,凌小姐醒来,过问少主下落。”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介于男子和男孩之间的声音,明月端着一个漆盘从屋外走进来,看样子似乎比清风要小上一些。 “少主,这是炖煮一夜的雾崧蝶兰羹,属下见昨夜凌小姐在筵席上不动碗筷,猜想凌小姐或许不喜欢肉食,特地吩咐他们做些清淡的补品。”明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清风,蹙眉撇嘴。亏他排名还在他之前,笨成这样的影卫绝对人间少见,他怎么就不明白少主才是酬剑族日后的主子!族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道酬剑族还能落在外人手上吗? “明日将雨竹青炖了。”龙倾端起漆盘,脸色微暖,迈步出去。 “行了,别跪了。”待龙倾走远,明月上前没好气的踢了清风一脚。 “少主还没有答应我请求,我不能起身!”清风固执的挺直被明月踢得微疼的脊背。 “我说,大哥,就算你把无着庵每一块石板跪穿,少主也不会原谅你的,你还是省省吧!”明月十分同情的拍拍清风的肩膀,谁让他触到少主的逆鳞呢!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少主不再需要清风,那我不如干脆死在这里来得干净!”他生来就是没有铸剑天赋的废物,被全家视为耻辱,刚会走路就被娘亲赶出家门,在山庄的角落里安身,受尽欺负。 如果不是当年被少主捡回房里,他早就死在顽童的恶作剧下。 清风脸色一片灰败,身形摇摇欲坠,从腰间抽出长剑就要自刎。 “喂!你够了没啊!”明月飞起一脚将长剑踢出,“你死在这里我还要打扫,麻不麻烦!” “我……”清风面露悲色,一时间连寻思也不得,被明月说得生不如死。 “你想再跟少主,也不是难事!”明月又踢了清风一脚,撇撇嘴,这家伙迂腐得要死,一根筋从头通到尾,真不明白少主当年为什么要捡他回来,“不是还有凌小姐吗?她现在是少主的心头宝,你去求凌小姐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凌小姐!”清风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明月紧紧抱住。 明月脸色大窘,一脚将清风踢出,“你这无赖离我远点!” 上次清风冲过来他好心没有推开,结果不出两日整个山庄传遍了他二人有私情的传言,最后连两月未出铸剑池的少主都有所耳闻,谣言风风火火的传了半年才平息,他现在又来!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靠近凌小姐?”清风脸色垮下来,求救般看向明月。 “你可以到一边去死了,”明月恨恨跺脚,“雨竹青!雨竹青!少主刚吩咐完雨竹青!” 无着庵,客房。 凌紫沁站在古旧的铜镜前,一动不动。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有几分熟悉,柳眉皱紧,她有些后悔不该早早问龙倾去了哪里。 他爽快退婚,然后给了她十日难得的自由,又将她连夜带出将军府,已经仁至义尽。 而今只有她亏欠他的,她却不以为报。 龙倾放下漆盘,站在桌前看向女子紫衣的背影,她站在铜镜前青丝微乱,微凉的风从门外吹进,紫裙下摆轻拂。想起他见到她的那日,她一双星眸里写满戒备和敌意,让他滚出去。转眼间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到来。安宁,来得实在太不真实。 龙倾缓步上前,伸手从梳妆台上拿起没有雕花的桃木梳子,一缕一缕将柔如锦缎的青丝梳理整齐。是他准备的欠缺考虑,她是大户小姐,自幼丫鬟婆子跟在后面,对于青丝无从下手也是理所当然。 “多谢龙少主。”凌紫沁面色如常,心跳偷停的那一拍她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龙倾很好,只是她对他无心。她的麻烦,就在她逃离的那座宅院里等着她回去自投罗网,可是她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走。她走前将翀白素留给凌偌寒,就是暗示他不用跟来。 她守不住的,换他来守,巫医族神子作保,至少莫少白不会立即为难凌偌寒。 她若在身边,他无法安心养伤。元灵耗尽,他要多久才能痊愈,还是未知数。 “叫我龙倾。”每一个叫他少主的人,接近他都是有这样那样的目的,而这一次刚好相反,他接近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叫他少主,会让他觉得某些心事似乎再也藏不住。 四目相对时,风雪交加,可是他却觉得她的星眸比风雪更冷上几分,他被她看穿的那一刻,疼痛如同万箭穿心。 “龙倾,我想学酬剑族的阵法。”她认傀儡道人为师,辈分上比他要高出不少,可那只是她的推测,如果他不答应,她却也没有办法逼迫他。 “好。”龙倾噙着的笑意终于缓缓散开,氤氲成一幅绝美的华彩,他喜欢她对于阵法的痴迷,日后她想要继承天师衣钵,就势必要回到山庄。 他想要留住她,但是更想要她的心甘情愿,哪怕她的靠近是她的算计也好! 他不怕她算计于他,只怕她对他没有兴趣。 就像她对玉王莫少白那样,眼神,话语,动作,每一样都是假的。 看似处处藏情,其实处处杀机。他隐约猜测到她要做什么,所以一路相随。 “我施展不出天师的阵法,只能用灭神咒画成阵法模样,但是无法脱手而出。天师留在山庄的阵法一共有八十一种变化,我一一演示给你看,等到你去山庄,我会给你看天师留下的古籍。”两人站在无着庵后山的雪松林里,龙倾说完见凌紫沁微微皱眉,似是不喜。 “那是百年前的旧物,如今早已残破,那本阵法被供奉在天星石上,得天地供养,否则无法善存。你想看,只能去酬剑山庄。”笑容淡淡,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威胁。 “我会尽力将每一个阵法演示清楚,这样你不去,也不碍事。”龙倾说完,飞身跃至松林中的空地上,指间黑光乍起,银装素裹的雪松林转瞬天昏地暗。 凌紫沁盯着每一个阵法与书中记录的相对应,衣袖中的手指轻划,一个接着一个凝聚在指间聚而不发。 雪雾之下,黑色光华如腾龙穿梭,黑如墨染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凌紫沁有瞬间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处处迷阵的原始森林里,每走一步都是靠近热切召唤着生魂的死神。 片刻之后猛地回神,发现龙倾挥舞着的黑光已经亮若星宿,心口绫罗不自觉的抽紧一分,小脸儿略微僵硬。 一个时辰后,龙倾收手,额间一抹热汗,一双凤眸如同星斗熠熠生辉。 凌紫沁牵动嘴角,最终没有出声,方圆五里冰消雪融,五里边缘焦土环环,雪松绝迹。 传说灭神咒大成,神鬼难挡。凌紫沁挑眉,传言之所以能广为流传,确有可信的一面。 当日午后,莫倾城坊间流传一件新鲜事,无着庵闭门,到无着庵进香的百姓被悉数请回。 据说大将军府嫡女捐万两纹银重修无着庵,无着庵将在一年内修葺一新。 第三十四章 妄动天心 两日后,深夜,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风声微起,桌上熄灭已久的烛火发出低低的噼啪声,而后慢慢亮起。 “老夫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笨蛋徒儿!”仙不留自窗口跃入,快步走到床榻边,伸手给床榻上呼吸轻浅的翀白素把脉,“病成这副德性还不回巫山,这是找死呢还是作死呢臭小子!” “谁!”房门外灵儿听到屋内有动静,立即推门而入,刚出口一个字,两眼一翻身子软倒在地,无声无息。 “这小丫头!吓老夫一跳!”仙不留夸张的拍拍胸口,声音压低几分,白胡子一翘一翘,“老夫还要去追心上人呢,才没时间跟你废话,你就先睡一会儿好了!反正半个时辰你就能醒来,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对。” 边说边伸手按住翀白素左胸,柔光层层将床榻上的白衣人影整个包裹其中。 “咳咳……”黑血顺着嘴角流出,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翀白素咳嗽了几声,终于睁开双眼,“师父,你可算来了……咳咳……我……咳咳……绕指……” “笨蛋!”啪的一声,翀白素头上实实在在挨了一下,仙不留伸手又要打,突然发现徒儿额角飞快肿起一个小包,顿时悻悻住手,“下次你再敢玩这么大,你就自己回巫山神殿去!” “多谢师父救命之恩,徒儿来世一定当牛做马以报师父大恩大德,徒儿对师父的……嘶!”摸到额角的包,翀白素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拍马屁的话立即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老夫再告诉你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你给老夫听清楚!你神力没有大成之前,绝对不能沾染女色,否则定境失散再难找回,终此一生也别想将御雷咒修炼至大成!”仙不留心疼徒儿,又偏偏拿他没有办法,当年收他为徒就是看中他天资卓绝,足以问鼎神咒至尊。 而且翀白素小小年纪颇有他年轻时的风范,看似沾染红尘阡陌,对什么都动心对何人都痴缠,实际寒心冷情对一切都不动真情,正是修炼至尊咒术的好人选。 不成想这个徒儿简直就是他自己重活一遭,对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子一见钟情,之后…… 全身一激灵,仙不留打起一百万个警惕,可不能让白素像他当年那样!神力被夺,一生无法问鼎至尊,到后来神力慢慢消散,险些葬身玄冰之中,最后体内只剩下元灵。 “是!师父!徒儿一定谨遵师父教诲!”翀白素揉着心口,总算不疼了,之前绕指缠身的感觉几乎要将身体一寸寸烧毁,内冷外热的不正常,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 “谨遵个屁!你个臭小子!你是活腻了是不是?啊?你还有脸说啊你!”仙不留一听这话,刚压下去的火气转个圈又暴涨不少,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掌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显然不似之前只是拍拍就过的。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翀白素腾地从床榻上翻身躲开,“那是意外!意外!我不吸出来,就得以身饲……” “你还敢说!你干的好事!”仙不留抄起枕头向徒儿撇去,“那丫头吃点春药最多也就是再别人那疼一下就过去了!你不能破身,春药就是毒药!弄不好会出人命!你可是老夫唯一的弟子,顶着为师一生威名,你找死也不要拖累老夫的名声!老夫当年就是……” “别人让沁沁疼一下怎么行,只有我才能让她疼,好便宜才不能让那两个狗东西给占了,呲。”翀白素小声嘀咕了一句,想起那夜女子香艳无边的缠绵拥抱,一双柔荑按在胸膛上的炙热,粉嫩的唇舌如烙铁一般印在胸前,而他竟然坐怀不乱什么也没做,就懊恼得想要撞墙。 实在失算,要是趁着她熟睡时偷亲她一下该有多好,可是他光顾着按捺住不听摆弄的某个家伙,根本来不及考虑旁的事,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 转念又一想,要是当夜真的吻了她,他一定再难把持得住。这根本不是什么定境不定境的问题,而是他看着她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早已一头扎进去,永无回头的可能! 他迷恋她,一颦一笑,甚至她抬起黑色的长管暗杀目标时冷若冰霜的星眸。 翀白素暗淡多日的双眸再次绽放出夺夺光华,如果她对着他那样笑,他保证就算是死在她手里,他也心甘情愿。黑色的紧身衣,柔若无骨的小手,他脑海里有她全部的身影,精细到每一处,他知道她喜欢的每一样事物,了解她所有的习惯,知道她夜里睡得很轻,常常在枕头下放着短小的黑管,那是她的贴身兵刃。 等下一次他回去巫山,一定要找天岁老人好好谈谈,同样都是巫医族的传人,他不能厚此薄彼,好歹也做过他的便宜师父,既然他号称天下没有做不出的兵刃,正好试探一下他的手艺! “师父当年发生过什么!”翀白素瞬间冲到老头面前,一脸好奇的眨眼睛,手指戳弄着仙不留的手臂,“师父,快说说给徒儿听!当年师父也是有神力的,怎么后来突然没有了?” “没有!没有当年!”仙不留老脸一红,咳嗽几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缓步向外走去,“你那是幻觉啊幻觉,愿意玩到一边玩去,别缠着老夫,老夫又不是你这臭小子的老妈子,再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老夫要去寻花问柳,柳烟堆处,别有一番景致上……” “师父!替徒儿向月老前辈问好!”翀白素偷笑不止,果然见到仙不留挺得笔直的背影晃了一下,“徒儿对于月老前辈五十年前无人可及的风姿佩服得五体投地!徒儿听说……” “孽徒!你还敢说!混帐!不许打澜澜的主意!”回手一掌拍出,白胡子气得直翘翘,“不想失去神力,就别做不该做的事!你看上的妖女不比澜澜当年好对付!” “谨遵师父教诲,徒儿一定有样学样,让妖女拜倒在徒儿手下,乖乖去巫山大婚,完成当年师父未遂的夙愿!”翀白素笑得十分得意,眼见仙不留飞出不远的身形猛地向下栽去,险些摔在雪地里,“师父!月老前辈独身多年,这次你要是再错过她,就真的没有机会啦!” 一声闷响,仙不留提气不稳,瞬间栽在雪地里,头发眉毛胡子上尽是雪白。 “孽徒!你你!你敢看老夫的笑话!”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回头要去收拾不肖弟子,紫苑阁顶层悄无声息,只剩下被扶到椅子上还没有醒来的灵儿,没有了那道纯白色的身影。 仙不留恨恨跺脚,抖落了一身雪色,向府外飘身离去,心情不爽之下顺手将打探风声的御林军点倒数人。那个臭小子,把绫罗玉符给了女娃娃,看他下次怎么进神殿!哼! 落雪无声,仙不留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天际后,翀白素闪身飞入东院烟水阁二层。 “月儿!开窗!”正在房里打瞌睡的月儿被窗外突然传来的男声吓了一跳,瞬间自床榻上起身,倒拎匕首靠近紧闭的木窗,屋内没有点火烛,窗纸上一个硕大的人形。 “谁在外面!”月儿眯起双眼,只要他敢闯进来,她一定让他没法活着离开! “我是你家小姐未来夫婿翀白素,你个小丫鬟,怎么连本公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翀白素低斥了一句,随即笑道,“开窗,开窗,外面冻死人了!” “翀公子!你……”月儿闻言难以置信的推开木窗,“你好了?”她和灵儿一替一天照顾大少爷和望书公子,烟彤照管紫苑阁,月儿一早还听烟彤说巫医族神子似乎就要不好,连嘴上都泛着黑色,谁想到现在站在面前这人竟然容光焕发。 这……月儿咽了一下口水,一颗心惴惴不安,看着白衣胜雪的公子上前一步,下意识倒退两步,差点一步绊倒在厚实的地毯上。 翀公子这该不会是老人们说的死前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吧? “呸呸呸!你个小丫头,咒我呢是不是?”翀白素一咧嘴,笑得十分得意,“巫医族长命百岁,死而复生都时有发生,本公子这么年轻当然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再说,我还没有光明正大的迎娶沁沁,还没有跟她生一堆小萝卜头出来,还没有陪她游遍山川江河,看日升月落,我哪舍得死啊!” 月儿闻言一阵哆嗦,竟是一句话也接不上来,他倒是真敢说! 小姐要在这里,听到他的胡言乱语,不撕了他的嘴才怪呢!还小萝卜头?相信小姐十有**会把他打成连萝卜都吞咽不下去的废人! “沁沁人呢?”翀白素一拍额头,突然想起他入睡前,依稀看到龙倾的黑衣摆动,龙倾该不会趁着他睡着,将沁沁单独拐了出去吧? “小姐她和龙少主外出,没交代去哪儿。”月儿被翀白素突然冷凝起来的目光看得一阵哆嗦,不自觉将真话说了出来,随即如梦初醒一双小手捂住嘴,糟了,小姐留下的亲笔信说这件事情不能让翀公子知道的! “没交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公子就不信她一辈子不回将军府!” 翀白素轻哼一声,“我大舅哥在哪?” “大少爷在楼上养病,已经几日没有起身了!”月儿又是一阵哆嗦,翀公子的脸皮之厚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恩?他病了?”翀白素挑眉,“你家小姐走时留没留下什么话来?” “小姐说如果翀公子醒来,就要一副药方,给大少爷好生调养,别的没说。”月儿小心翼翼的答道,这人缠得紧,难保以后不会真的成为小姐的夫婿!小姐和玉王殿下退婚之事早已传开,如果日后没有找到一户名门大族,说不定还会闹出多少事来! “原来如此!我就说沁沁怎么会扔下我不管!原来是要我代她打理将军府啊!甚好甚好!我这就去看凌大学士,本公子神医妙手,保准沁沁回来时,还她一个神采奕奕的兄长大人!”翀白素笑意满满出门向楼梯走去。 月儿咧咧嘴,小姐,好像被很奇怪的人给缠上了。 远在无着庵的凌紫沁突然背心处一阵寒气上窜,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第三十五章 血泪控诉 第五日,深夜,无着庵,东厢客房。 一道灰影无声飘落,正是明月。 “少主,凌将军一行人马已抵达锦绣城,再过五日就会回京面圣。”明月头发挡住的额角肿起一小块儿,在黯淡的烛火下并不突兀,动手的一方很有讲究,完全是偷袭。 “这一次有多少人马随将军进京?”龙倾斜靠在床头宽大的靠垫上,脸上有几分疲惫。 转眼间已是五日,每日两餐饭和夜里的三个时辰是仅有的休息,其他时间都被凌紫沁悉数霸占。龙倾揉了揉发酸的额角,想不透她为何会有那么充足的精力。 无着庵的后山已经彻底夷为平地,对外自然宣称大兴土木要将无着庵整体向后山移动。 她精进神速,他只演示一次,她就全部记住,之后的四日,每一天都是她攻他守,而他发觉,她再如此毫不留情的出手,只怕不出月余,洛灵山会被她削去山顶。 天下阵法大成者,只怕非她莫属,就在午后三刻,她同他一道用膳,随手一圈紫色光芒将他困在其中,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解开脱身。待他脱身,已经是一刻后。 而且最让他觉得惊异的是,她的阵法随心而发,威力也不是一味的强悍,似乎很随意,并不需要漫长的准备,这与天师留下的阵法古籍并不相同。 “算凌将军共计五十二人,其中三名副将,两名校尉,还有一名伍长。”明月不懂凌将军此举何意,据探子回报,凌将军除了最得意的副将望书之外,军中就只有其余三名副将。如今竟然同时抵京,那么边关是何人在守备? 龙倾挥手示意明月离开,瞬间屋内的烛火熄灭,黑暗包裹着他无法安眠的心,略微混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紫沁血溅金殿,凌将军未奉召便从边关,这些都是足以抄家灭门的大罪。 凌将军驰骋沙场数年之久,显然也不是一般人物,拥兵自重容易,但是保全家人却是极难。龙倾猜得到他的用意,却觉得眼下并不是交还兵权的好时机。 凌将军想用手中的兵权保住女儿的性命,他却并不了解她,是为人父对子女的爱。 闭着双眼回想她白日里灵巧腾挪的身姿,对于紫沁而言,有很多东西比起性命还要重要。她曾经为了一段无法企及的爱恋放弃生命,可见在她心中性命比不上另外的存在。 夜色浸染,难得这一夜无雪无风,龙倾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响动,知道她还没有休息,脸色一僵,突然觉得他身为男子,论体力和耐力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女子来得绵长,实在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或许,他该问问她,绫罗的效力真有那么好?滋养她时刻保持着最佳状态。 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被强行打消。 绫罗玉符再强,也只是清凝镜上边角余料的一块儿,酬剑族有最强的炼器手法,待他回到山庄,就将天星石一分为二,为她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刃! 世间两大神器,清凝镜,天星石,虽然并名,但天星石终究比清凝镜弱上些许。 他为她什么都舍得出手,天星石属于历代族主的私物,他想取用随时可以,清凝镜却是巫医族全族的至宝,翀白素做不得主。 他倒要看看,那个巫医族的神子,这一次还要拿什么和他争! 嘴角扬起一抹轻笑,龙倾翻了个身,终于慢慢睡去。 隔壁房中的凌紫沁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猛地向身后的床榻上看去,只见白衣胜雪的男子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一脸的幸福满足,看得她想要一脚踢他出去,偏又无从下脚。 磨着牙瞪着床上那人,这个无赖,怎么就没病死他!又站半刻,终于熬不住疲惫在桌前睡着。 床榻上鼾声顿止,翀白素一个挺身站起,撇撇嘴,将女子抱起放在床榻内侧,然后和衣而卧,躺在她身侧,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慢慢描摹着精致柔和的眉眼。 她这一次见到他,没有叫他滚,好像和他更亲密了一些。 看到她在他面前毫无戒备的入睡,睡颜中冰冷渐渐消散,这样真好,他喜欢她笑着的模样,哪怕那样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 璟月宫,拢月殿。 朝纭醒来时,已是月色高悬。 借着烛火的幽光,她看清桌前端坐着一个羽衣俊朗的男子,却不是太子沐璇,而是云陌玉王。越看越是真切,看得越真切,心口就越是疼痛不已。 为何会是他?为何不是璇哥哥?如果知道守在床前的人不是璇哥哥,她宁愿永远不要醒过来!不醒过来,就不用去面对玉王殿下陌生的脸孔,不醒过来,就不用再一次尝到被璇哥哥拒绝的痛苦! 两道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朝纭慢慢闭上双眼,将眼前所见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也许梦醒了,她还在兰若皇宫之中,伴着体弱的圣上,圣上喜欢她的舞,喜欢她的问安。 圣上有时身体恢复得好上一些,就会开口安慰她,太子忧国忧民日后定然会是明君,只是对情事尚未开窍。圣上曾将太子叫到床榻前仔仔细细说她的好,并且嘱咐太子要好生对她。 那样的嘱咐是身为帝君难得一见的真心,每一次的嘱咐都是一道圣旨,将她与太子紧紧的栓在一处,让她沉迷得更深,也让太子无法真正的回绝她的爱慕! 回绝,从小到大,被太子回绝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她做的糕点被璇哥哥嫌弃难吃,她跳最拿手的舞但是璇哥哥连一个赞赏笑容也没有,她穿着她最厌恶的粉裙只为讨好他,可他日日埋首在奏折之中,不肯抬头看她一眼。 可是这一些小小不然的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两年前的那个雪夜发生的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夜她听信宫人的教唆,故意约太子在她沐浴时前来,但是等待她的不是宫人描述的饿狼扑羊,却是一道冷酷得没有一分动念的表情。 太子站在门前,敞开的大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她看到无数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蜷缩着身子躲在木桶里。太子在门前站了两个时辰,没有踏入她房中半步。起先木桶中的水还微温,后来就冷得刺骨,无数寒冷从每一寸肌肤钻入体内。 她看向他,希望他能解救她,他却根本不看她。最后她冻晕在木桶中,是宫人将她抱出来的。之后很久,她才知道,次日送来的药和暖汤都是圣上赐的,只是瞒着她一人,说是太子送的。宫人说太子也许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在遇见她之前已经遇见了别的女子。 因为太子随身事物中,有一小块儿已经褪色的粉纱。从来没人知道那块儿纱的主人是谁。 她不知道那个霸占了璇哥哥心中位置的女子是谁,她曾经趁着璇哥哥没留神,将粉纱抢到手里,结果被锁进冷宫三日水米未进。之后她大病一场,险些死在那年寒风刺骨的冬夜里。 也是从那之后,她日日穿着粉纱的长裙,顶着最真挚的笑脸,日日出现在太子面前。 那三日静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冷宫幽闭已经足够她想得清清楚楚,她不能和那个女子光明正大的争夺,因为那个女子似乎只是一道影子。如果璇哥哥可以与那人相伴,那么就算有圣上的赐婚,璇哥哥也会千方百计的退婚。 她太了解太子沐璇,他是尽善尽美之人,他绝不容许他的人出任何差错,他虽然日夜思念着那个女子,但是他没有将那个女子领进宫中,就意味着他与那人有缘无分。 她可以等,而且不需要等很久。只要等到明年,她就可以在万民朝拜下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妃!而且璇哥哥突然说带她去云陌,就是默认她太子妃的名分,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她心心念念的盼了一个月,最后盼来的便是一个名字。 而且还是从一向最疼爱她的圣上口中得知。 凌紫沁,这三个字一看便知是一个女子。 太子府的书房里,有厚厚一摞写着这个名字的宣纸。 这些年来,她从不知道原来每一夜太子在书房里忙于政事就是对着这个名字相思。 可笑如她,还曾在无数个夜里为他炖雪梨羹。 那些夜夜香甜的气味儿,如今让她一想起来就作呕。 她陪他穿越冰天雪地千山万水来到云陌,就是为了见这个女子。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凌紫沁的美好,可是初到云陌的那日,她听到的那些传言却让她如同五雷轰顶。 她心心爱恋着的太子殿下,喜欢的人竟然是云陌人尽皆知的花痴丑女,镇国将军的威名毁于那人手里,一介女流偏生喜欢迷翻俊朗男子。 想她朝纭,一舞倾兰若,竟然输在这样一个女子手中! 实是莫大的耻辱!太子分明是故意的!她哪里比不上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她终于在大殿上见到那个女子,一袭紫衣,表情清冷,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偏偏有一种幽光闪烁。她跟在太子身后走进大殿时,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她坐在那里让人很难忽视。被酒气熏晕的那人被其他男子抱起时,她分明看到太子的背影瞬间僵硬。 热泪倒流回心底,整个心浸泡在苦海中,朝纭并不知道桌前的玉王莫少白早已在她合上双眼的瞬间转头看她。 她攥紧的粉拳,珠泪横溢的凄苦面容,通通被她没有正眼看过的男子收入眼中。 莫少白的忍耐在床榻上的朝纭终于哭出声时土崩瓦解,蓦地起身向女子走去,究竟是怎样的心事,会让她从梦中醒来后立即哭得悲伤欲绝? “你……”莫少白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猛地从床榻上起身投入他怀中的女子惊得再也无法出声。 “殿下,救救纭儿。”朝纭的热泪尽数滴落在羽衣前襟,青丝掩住眉眼里的重重杀机。 第三十六章 九转玲珑 第十日,无着庵后山。 龙倾挑眉看着焦土中盈盈孑立的女子,她站在那里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紫裙蹁跹,即便身处废墟上也有一种灼灼其华的美。 眉间一道温暖划过,凌家的车驾等在无着庵正门外,与酬剑族特有的黑色车驾齐头。 来时她靠在他肩上,黑色裹身,龙倾抱着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仿佛抱着的只有一条毯子。十日相对,连番交手,她的一招一式都是从未见过的狠戾,惊异于她的身手。 速度和力量都绝对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够达到的程度,她出手狠辣倒像是天生的杀手。 凌将军能将一个女子训练成这般惊人,那么云陌麾下的将士又会是怎样的锋芒毕露?她的特别不能以常理推断。想来是另有高人传授?头影未露的世外之人,因缘际会下收她为徒。 那日月华殿之乱,清风探到五十年前斓月阁妖女月澜煽重现人世,甫一见面就要收她为徒,并且对她十分中意,但最后却被她拒绝。月澜煽成名已久,除去魔咒,足以称为名师! 魔咒星陨入体,她没有暴毙身亡,已经是件怪事,之后突然拥有元灵,打出紫色光芒将月澜煽逼走,更是古怪之极。 三大世家里,酬剑族咒术分为黑灰两色光芒,巫医族咒术青色为主,历代神子神力柔白,墨书族近些年来一直不见有何举动,但是据记载,墨书族族长上一次出手时翠色光华大盛。 斓月阁一脉驳杂不纯,以瑰红为主,四国皇族咒术皆尽出自其中。 仅有的例外便是月澜煽的水蓝光华,妖邪之色,似水柔波的背后是昏天暗地的血祭成煞。 她太特别,指间或明或暗的紫色,早晚会如同她的人一样被人盯上。 紫气为尊,酬剑族无人开启的天炉终年紫气缭绕,或许她去了,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拂去微乱的心绪,不远处紫衣潋滟的身影沉寂许久后,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女子一手指天,指间微动,六角星形状的阵法显出规模,迅速向周边舒展开来。 阵法覆盖之处,焦土上死寂的黑色一波接着一波散去。 龙倾难以置信的看着乌黑色随风飘散,紫色柔光越来越亮,最终将方圆五里尽数笼罩在光芒之下。扑面而来的冷风里裹挟着青草的气息,若不是脚下积雪仍有一尺厚,他几乎要以为所处的晚春初夏时节。 俊颜微变,十日来与女子无数次交手早已知道她杀伐果断,他以为她的咒术唯有杀机绵延不断,不想今日她竟然又给了他惊喜!生机,紫光之下竟是万物回暖的勃勃生机! 灭神咒斩灭天下因缘,自古以来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更别说是被破解。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任何人讲述这事,龙倾都会自觉归结为不可听信的诳言! 明月站在远处,只觉得身后晃过一阵微风,迅速转头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白衣堪堪停在焦土边缘,眼见焦土转眼成为沃土,翀白素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欢喜。 她终于彻底掌握绫罗玉符的秘密,九转玲珑咒随心而动。 来日师父接回师娘,他一定要好生孝敬一番。 若不是师娘当日星陨出手,绫罗也不会这么快演化出护主的本能。 五百年里只有沁沁一人有本事调动九转玲珑咒,想来她此刻也明白她再也无法逃开他。 巫医族至宝绫罗玉符,内藏九转玲珑咒,唯有历代神子心魂皆许的爱人才能开启。 原本圆觉寺那一夜,他见绫罗护体之后,她没有任何异样,以为她从那个世界来,会不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左右,一度担忧。 现在所有的担忧都云开雾散,她终于在这里安身定魂,不枉费他之前舍命将她的游魂自那个世界牵引到此。要说有遗憾,翀白素只遗憾她醒来时守在床榻边的不是他。 笑得十分得意,说到底还是他妙算无双,早早在她三魂七魄中种下魂引,然后将绫罗讨来为她护身。冥冥之中早有上天注定,他见她第一眼,她便是他的心头血,无从遁逃! 翀白素亮着一双眼睛,喜滋滋的看着紫裙飞扬的身影。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巫山,在神殿万灵的注视下,成为令所有人妒忌的神仙眷侣!那是他一生追求的极致。 绫罗暗合,从今日起,即便是千里之外,他也能与她感同身受。 她的悲欢,她的喜怒,从此他便与她一同分享,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如坠梦中。 师父总说他神力不稳,占卜的结果未必便是最后的结局。 可是师父哪里知道,他神力不稳的根源是因为他总保持着一线神力与她心魂相连,穿越浩瀚无垠的漫长时光,他第一次真切的触碰到她时,险些累倒在清凝镜前! 之后一次比一次轻车熟路,就在两年前的冬至当夜,他终于可以不再依靠清凝镜确定她的位置。魂引终成的第二日,他从巫山破关而出。 人人都以为他闭关是在苦修神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再不断的加强与她的牵绊。 而今日,九转玲珑终于破空而来,她在这里有了足以自保的实力。 “神子,凌将军今夜入京。”五颜六色的华光飘飞,廿宛稳住身形落在翀白素身后。 “妙极!我这就去准备彩礼!”翀白素弯起好看的眉眼喜不自禁。 平地突起的旋风卷起落雪无数,片刻之后已然不见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 闻言瞬间全身一颤,神子真的要提亲?可是看凌小姐的模样未必会答应! 廿宛咧咧嘴,一跺脚,也跟着离开。 一刻后,庞大的阵法终于化为点点星芒消散。 凌紫沁缓缓睁开双眼,放下举得有些发酸的手臂,一点微凉落在眉间,落雪纷纷扬扬。 远处的天际掠过一只大鸟,金喙火翅,盘旋三周,鸣叫飞近。 龙倾微微皱眉,挥手一道黑芒向着大鸟袭去,大鸟发出一声惊叫,似是察觉有人欲对它不利,连忙振翅飞离。 紫光后发先至,拦在黑芒之前,巨响之后,两道光芒同时消散。 “今日凌将军回府,我送你回去。”龙倾走到女子面前,见女子的目光依旧定在早已逃出很远的大鸟身上,隐忧突生。 “不要再看了。”宽大的黑色衣袖挡住女子追随过去的视线,“那是精羡鸟。巫医族禁地的妖禽,据传是为情枉死的女子魂魄所凝,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着无法触碰的爱恋。” 终于收回目光,挡在面前的黑色大袖袖口一朵半开的兰花,暗色的金线绣成,绣工精致。 “死过一次,便不会再畏死。”推开眼前的黑色,一步步向着正门走去。 九转玲珑咒出手,绫罗玉符再也不见踪影,她要如何偿还巫医族密匙。 玲珑咒配合她擅长的阵法如虎添翼,六十四路玄机阵法被她融汇一处,到刚才她出手时的紫色光晕总算不再飘忽不定,通体清凉,略有小成。 是时候该讨回素心影的遗物了,冷珊骨扇,那些没有咒术的姨娘们要那件东西做什么? 待到她去酬剑山庄学会如何锻造利刃,她要亲手打造一把适合她用的贴身武器。 或许她会将冷珊骨扇像龙倾提起过的光酥一般炼化,成为这个身体的一部分。 傍晚时分,玉王府书房。 玉王府上了年纪的总管荣格一路小跑着跟在青衫公子身后,老脸不时泛出青白之色。 “翀少主,王爷此刻不在府里,少主有事可以吩咐老奴……”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掀翻在地,头上口中沾染不少雪色。 “让莫少白出来,否则别怪本少主不再管他小情人的死活!”翀白羽冷笑不止,“玉王以为缩回壳里,就能躲得过去?实在可笑!堂堂一国王爷,躲着一个女子不敢见面,这是哪家的道理?” “翀少主!求你别说了,王爷真的不在府上!”荣总管从雪地里爬起,顾不得拍打整理。 翀白羽运起风雷咒,青光乍现瞬间劈向紧闭的书房正门,惊雷作响,火光冲天而起,一名正在书房门里打扫的丫鬟吓得尖声惊叫。 “走水啦!快来人啊!书房走水啦!”玉王府书房附近顿时乱作一团。 “芷慕!去查查玉王殿下躲去哪儿!”冷哼一声,翀白羽飞身到长廊尽头的亭中落座,冷眼看着王府众人救火,黑衣人影瞬间落地,低声应了一句,又迅速离开。 “少主,玉王此刻在醉情阁。”小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熄,黑影一闪,芷慕已经返回。 “本少主就去会会他!他想躲,没那么容易!”青衫飘飞,转眼间不见踪影。 醉情阁内,莫少白一人独坐,手上白玉精雕成的酒杯摇摇晃晃,不时有些酒水撒到桌上。 冷眼看着眼前各色女子妖娆身姿,十指微寒,愣是提不起丁点儿兴趣。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劈开,舞姬们惊慌的躲到墙角不敢出声。 来人一身青衫,端的是翩翩公子模样,可是黑得如同鬼差的脸色让人不敢靠近! 莫少白扬手将杯中的酒饮下,脸色发苦。翀白羽脸色不善,指间青光成链,向玉王袭去。 流光瞬间抽出佩剑,将青光迎住,只一招,唇间尽是血色。 “出去!”莫少白祭起的血色将流光及一众舞姬一同掀翻出去。 “莫少白,我问你!十天前的夜里,你拿来救兰若太子妃的东海鱼骨,是哪里来的!”声音低沉黯哑,像是从地底深处翻滚出的阴寒。 翀白羽一掌拍在铺着上好锦缎的圆桌上,“百年前,东海神殿倾塌,神潭龙鱼灭绝,玉王从何得来的鱼骨?” 见莫少白依旧不言语,翀白羽突然收手,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 “玉王殿下,本少主不管那毁成一团的鱼骨是不是赃物,从何而来,本少主只知道玉王殿下十日前,为救心上人,答应巫医族一个条件!”已经成形的法器被毁,他倒是下得了手! “这个条件,很快就会揭晓!玉王殿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希望玉王的为人如同云陌先皇所赐的封号一般,君子如玉!”冷眼将莫少白的挣扎看在眼里,翀白羽大笑转身离去。 莫少白眯起双眼,心口炸裂般疼痛。 只是十日而已,他却仿佛备受煎熬整整十年。 下意识抚过唇角,直到此时,他还是无法相信,那一夜发生的美好。 朝纭,为她倾覆天下,他亦是无悔! 第三十七章 恍若隔世 深夜,紫苑阁内,香雾弥漫。 凌紫沁直接飘身到顶层,熟悉的安魂香里,一袭白衣的男子睡得无比香甜。 烟紫色的锦被被踢到一旁,男子双手环着双臂,脸色微微泛红。 看样子他比那日出现在无着庵时又好上不少,与湘月殿偏房里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几乎派若两人。下意识走近几步,伸手去拉锦被,蓦地又停住手,脸上飘起一缕淡红。 凌紫沁站在床榻前,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的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暗道一声习惯果然不是件好事。 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慢慢习惯翀白素那张总是泛着笑容的脸。 他的存在就像是数年里总是徘徊在她房门外的流浪大型犬,夹起尾巴,一脸无辜求包养模样的讨要一些吃的,不声不响不惹她心烦,柔顺的长毛很干净,看上去不像无主物品。 “沁沁……”床榻上的男子翻了个身,抱着锦被磨蹭着,呓语声极轻,温柔得像是在哄只有几岁大的小女孩,“不要怕,有我在……” 有他在?他就是她躲不过去的麻烦!玲珑咒初成的那日她已经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是一颗心脏里挤入两个灵魂,同频跳动。 凌紫沁扯动嘴角,终于坐在床榻边缘,伸手将团成一团的锦被扯平,盖在男子身上。 翀白素,如果知道他这般纠缠不清,她一定会在刚一见面就把他给…… 神色微恼,她见他第一面时,重伤未愈,那副随时可能倒地气绝的虚弱身子,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还有他师父那个古怪的老头在一旁守着他,她能得手,除非他自杀! 凌紫沁想着心事,错过男子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翀白素努力按捺住心绪,他们心心相印,他心绪波动过剧,会被她发现他是在装睡!鼻尖传来锦被上女子的冷香,翀白素慢慢深吸一口气,他以后要每天夜里都盖着这床被子。 “将军刚回府,要见小姐。”付总管将声音压得很低,脚步停在紫苑阁大门外,向烟彤小声通报,小姐将府上的账本转交给二夫人之后,他就觉得这个总管就快要做到头了。 “小姐吩咐过,今夜任何人不得打扰。”烟彤犹豫了一下,将军若是亲自来,她当然只要应景一番即可,此时冒然上去通报怕是会坏了小姐和翀公子的好事。 “烟彤,将军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小姐这一次闹出这种事,总归要过将军这关的!”付总管心急如焚,他也不想将军这么早见小姐,以往哪一次父女二人相见到最后都是闹得不欢而散。将军很少过问府里的事,唯有对小姐十分关心,偏偏小姐却不给将军好脸色看。 “那我去试试看,就这一次。”烟彤咬咬牙,转身向楼梯走去。 付总管长出了一口气,忐忑不安的等着消息。将军刚回府,还不知道府里早已天翻地覆。 四夫人变成二夫人,凌洛斐的称呼也变成小少爷,府里的事情无分大小概由二夫人掌管,四个账房都被清退,下人也陆续更换成陌生面孔,一众侍卫听命于望书公子,无需他操心劳力的安排巡夜。往日众夫人在时,大将军府门前总是车马不断,要么是哪家绸缎庄新上的布匹拿到府上让哪位夫人过目,要么是哪家酒楼的掌柜亲自到府上收取哪位少爷小姐未结清的账单,甚至还有几次连当铺掌柜的也上门。 如今骤然沉寂下来,将军府正门前除了偶尔出现的皇亲国戚的车架外,再无其他。 偌大将军府,临近年关不见大红色灯笼喜气洋洋的高悬,头一次冷冷清清,付总管一时间还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 他终生都在这座府邸里,第一次觉得他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如此陌生。 付总管擦着一头热汗,小姐的喜好他一直以为他了解得清楚,七年来全部都是铺天盖地的粉红色。各家掌柜甚至不需要多费心思,只要把粉红色的东西拿出来,小姐一定会买。 可是自从小姐重病一场从圆觉寺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府内再也见不到一丝粉红,紫苑阁恢复成数年前夫人还在世时的模样,烟紫水蓝并存。 如果小姐这些年来有夫人的一丝风骨也不会被人欺负到自尽,付总管抬头看向紫苑阁最顶层留有一丝缝隙的木窗,换了是以前的纨绔嫡女,他还会硬着头皮去劝说,可是如今他连劝说的勇气都没有。那日小姐索要账册时,他甚至不敢与那双清冷无情的星眸相对。 夫人临终前再三嘱咐他一定要让小姐嫁给玉王殿下,但是玉王退婚闹得举国皆知,酬剑族少主下榻在此,巫医族神子又一副死赖着不走的模样。 该嫁的嫁不了,不能招惹的偏偏又排着队前来。 世家子弟得罪不得,皇族更是开罪不起!付总管额间又添了不少潮湿。 “小姐!老爷回府,说要见小姐。”烟彤轻声敲了两下门,没敢进去。 火烛没熄,证明小姐和翀公子还没有睡下。烟彤脸色红了半分,低着头不敢乱看乱想。 “就说我睡了。”啪的一声,凌紫沁将手中的书扔到不远处的桌上,挥手灭掉桌上猛地跳动了一下的烛火。正要走去角落里的软榻凑合一夜,一阵微风拂过,随即身子被暖香缠住。 “松手!”没好气的在男子额头上敲了一记,翀白素的怀抱总是很热,烫得她心底发软。 “我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你睡了,就不用管外面的人。”温热的气息吐在女子柔软的颈间,暗中捏着回风,他怕她出手,现在她打出的可不是花拳绣腿。 九转玲珑天生压制御雷咒,他想再如从前那般轻而易举的抱住她,绝不是容易的事! 感叹一声,为什么第一代神子要将这种不利于夫妇和谐的咒术神念印在巫医族密匙中。 “无耻。”凌紫沁推开烫人的高温,拉过锦被,不再言语。 翀白素轻哼一声,尾音拖得极长,似乎很受用。不多一会儿又缠上来,做小鸟依人状,双手挽住女子手臂,头依偎在香肩上。 凌紫沁无奈的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推了两把,这人永远不会懂什么叫中规中矩。 烟彤眨眨眼,调整了呼吸向楼下走去,小姐说歇下了……小姐和翀公子一起歇下了。 睡意袭来,凌紫沁蓦地睁开双眼,阁外两名女子的脚步声十分清晰。她怎么会来? 抽出被翀白素抱得有些麻的手臂,起身穿好外衫,“睡你的,不用等我。明日一早有事和你说。”绫罗之事应该给他个交代。巫医族的东西,并非私物,即便他是身份崇高的神子。 留下一句话给床榻上没睡的那人,推门出去。 凌紫沁走下楼时,二夫人茗清韵刚好走到门外,一身雪色,身后跟着一个不大的丫鬟。 “二娘这么晚还没休息?找我有何事?”两人走到偏房,挥退下人后,开门见山。 “紫沁,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对老爷总是不亲近,但是老爷总归是疼你的,老爷毕竟是将军,武将建功立业,总是不在府中,难免你……”二夫人肩头有不少雪化开后氤氲的水迹。 将军何时回府,消息早已送回府里,想来她等了很久,将军是她的夫婿,甭管这个夫婿是一年只见一面也好,还是有时连一面也不到,总归是被她殷殷惦念着的。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现在听到将军要见的不是她,而是嫡女,竟然没有半分抱怨? 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心胸,确实可以担当凌府大妇,总算没有看错人。 凌紫沁挑眉看着二夫人,离开十日,二夫人瘦了很多,当即浅笑了下。 “二娘,我没说不见爹,只是让他等一等。等他想通,他是何人,他想见的又是何人。二娘,说一句托底的话,凌大将军的战功不适用在十丈软红里,紫沁是他的女儿,不是他麾下的将士。他的铁血他的雄心,都用错了地方。既然过去的他不过问家事,那么现在就不该插手!”过去她对男人后知后觉,而今她突然发现她能看懂他们的一招一式,没什么特别。 凌大将军回府的第一面,不是立即探望重伤初愈的女儿,反而是将她招去书房见面。 一来一去之中的差别,她会不清楚吗? 凌将军对于这个女儿的关心,还没有超过他对名声的在意,在他眼中,被退婚的嫡女,丢人现眼。辱没他的赫赫威名,或许曾经一度欲除之而后快? 她走下马车的一刻已然察觉将军府中气氛遽变,武将身上携带的狠戾血腥充斥。 凌将军回府是依旧是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大将军,不是她的爹,也不是二夫人口中的依靠。 等待她的绝对不会是父女久别重逢的温暖,十有**会走上记忆里无数次重演的过去。 她暂时还不清楚捡来的这个爹对她有着怎样的感觉,但是她非常清楚,原主对他的恨。 素心影临终前百病缠身,凌大将军却正纳新欢进门。 红白喜事撞在一起,在年幼的凌紫沁眼中便是一场永远也无法落幕的恨。 她可以不管素心影过世的离奇,也可以不理凌紫沁这十六年来被他扔在府中不闻不问的委屈,但她不会容许他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摆出一副家长模样指手画脚! 她从来没有过家长,没有被长辈精心呵护的回忆,她的亲生父母是一对亡命赌徒,捡来的这个爹也不是什么慈父,她不会成为他威名之下的牺牲品! 如果他是为着这个目的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她一定会给他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回忆! 茗清韵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才能劝和这对父女,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嚣。 凌紫沁柳眉微蹙,“二娘,你先回去,今夜之事,紫沁感激二娘的好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烟彤脸色发白的走进来。 “小姐!老爷亲自来紫苑阁,要见小姐!” 凌紫沁闻言星眸含霜,“请将军上二楼!” 第三十八章 镇国将军 丑时一刻,紫苑阁二楼。 “烟彤,给将军上茶,上碧血。”身后响起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凌紫沁站在敞开的木窗前没有回头,冷声唤来贴身侍女。 碧血是冷茶,一身柔绿,茶叶根根如尖刺,就算用滚沸的水浸泡,香味儿依旧是冷冽不可侵犯。 碧血是她娘陪嫁的嫁妆,据说是她娘亲手炒制的极品。 这道茶是素心影的最爱,紫苑阁内贮藏着不少碧血茶,烟彤说夫人生前舍不得喝,每一年也只有中秋节的那夜会拿出来细细的品味。 别人吃着瓜果聚在一处闲聊,她却一个人坐在紫苑阁顶层,痴痴的看着月亮。 烟彤说起过,她听府上的旧人说将军和夫人就是在一个月夜倾心相许,后来将军远征,夫人便留在府里生儿育女,一夜一夜守着皎洁的月色。 凌紫沁不喜欢这道茶,回府的第一日烟彤取出碧血,她喝了两杯,从此碧血被打入冷宫。 碧血,初尝时清冷中带着微妙的清甜,然而冷若冰霜的香气后是无穷无尽的苦涩。 她今夜用这道茶招待名义上的爹,就是想让他明白,这些年来,素心影熬过慢慢的长夜。 碧血相伴,十数年前的女子在每一个中秋夜品着苦到心底的碧血,心中都是近乎死寂的孤独。这份孤独,即便不是为凌将军,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是她的夫,如果他的存在解不了她的忧愁,反而只是让她顶着他的名号在空荡的府里独守明月,那么就是他不称职!无论她娘心里想的是谁,他既然明媒正娶,就应该取代那个人在她娘心中的位置!否则这一场婚姻,不过是图有外表的虚情假意。 柳眉微蹙,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想亲自验证一番,她直觉凌大将军和素心影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若是相知相爱,素心影没有理由不用阵法帮助自己的爱人退敌立威。 素心影藏起她会阵法之事,也同时隐藏她是傀儡道人弟子的身份,远离世事纷扰,躲在将军府里做一个空闺清冷的女子,尔后香魂消散,只留下一对少不更事的儿女,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太不合理。唯有素心影当年心不在此,日夜思念着的对象,其实另有其人。 深吸一口气,如果原主不是凌辰赟的女儿,那么凌将军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将军,请用茶。”烟彤端起翠色的茶杯,提心吊胆的等着将军的雷霆之怒。 凌辰赟一身风霜雪色,花白的双鬓一层薄薄的冰雪转眼间化为水汽,慢慢滴落。铁甲散发着幽幽冷光,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有几分骇人。两名副将守在门外,知情识趣的没有走进,这是将军府的家事,他们再亲近也不比望书得到将军的赏识和真传,没有命令就不能入内。 “烟彤,给将军上茶!”凌紫沁寒声再起,他在回避什么?既然敢走进紫苑阁,就不应该怕她兴师问罪!她用碧血招待他,本就是说清道明的意思。她是何人,他应该清楚了! “将军,请用茶!”烟彤咬牙走到凌辰赟面前,双膝跪地,将碧血双手托举至眉间。 凌辰赟接过茶杯,烟彤悬着的心落地,长出一口气,立即躬身退下,仔细关上房门。 “你娘亲在世时,不许我碰碧血。”他曾经在数年之前喝过,那是他迎娶素心影的洞房花烛夜。第一口很甜,之后的每一口都是又苦又涩。 凌辰赟脸色凄苦,这些年来他始终知道心影所爱之人不是他,他甚至连那个人的替身都不配。碧血是为他不知道名姓的男子而做,心影死前一直望着窗外,而不是看着他。 紫苑阁一年四季,顶层的木窗都留着一丝缝隙,他知道她是在等着那个人将她带走。 这一等就等了几年,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御医却诊不出那是什么病。 最后她终于走了,走时换上那身已经旧了的水蓝长裙,苍白的脸上上了一层桃红淡妆。 她为他留下了这个女儿,在她离开后的这些年,如果不是这个女儿还在府里,他甚至根本都不会兴起回府的念头,每一年都是为了看看她。 他不敢留在女儿身边看她牙牙学语,他怕见到女儿与心影越来越像的容颜,有些伤,痛过一次便是死过一次。他亲手将心影下葬的那日起,他的心便死了大半。 只是当日女儿太小,她还不能理解他的心伤。她只看到他年年迎娶新人进门,于是便处处和他作对。他试图向她解释,但是她却从未给他机会。 “我娘已经死了,我不是她。”凌紫沁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挑眉,痛心疾首?她竟然会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是。你不是她。”凌辰赟将手中的碧血一饮而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凌紫沁挑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星目剑眉,尽管身上带着无数沧桑,但是从他挺得笔直的脊背上,依稀可见当年英姿。她娘当年若真的选择他,或许不会困守一生英年早逝。 这人便是云陌的镇国将军,他用数十年的浴血奋战守护云陌江山。 她知道百年前,天下三分,大启,云陌,风浣并存。 风浣更名为风幻后二十年,和平演化为大启的河山,可是强大的大启皇朝仅存世数十年。 孙皇后的儿女去世后不久,大启便四分五裂,最终变为今日的兰若,汐夷,永夜三国。 唯有云陌皇朝,独立百年不倒,若非十七年前围攻世家大伤元气,精兵强将死伤无数,云陌吞并三国只是早晚之事。 “沁儿,爹送你走!”凌辰赟猛地放下茶杯,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凌紫沁微凉的小手。 “走?又能走去哪里?将军想清楚了吗?”凌紫沁推开粗糙的大手,笑容清浅,她这个爹,总归还是有个当爹的样子,人是笨了些,但是心地却是不错!至少,没有刚一见面就对她动刀动枪,她以为他会追究大婚那夜的事,她的莽撞足以害他失去兵权,又或者满门抄斩! “去建木!”凌辰赟三两下扯开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块火红色的小巧玉坠,这是心影当年留给他的东西,凤沁石,说是给他护身之用。 飞速搜索着记忆,随即皱眉,没有这个地方!原主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你娘临走前,把这个留给我,说是有天没有立足之地,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去碧海青云找一位名唤画扇的老仙人,他会带我去安全的地方,据说就是东海中的建木城!” 凌紫沁摇头,“将军,这是娘留给你的退路,镇国将军功高震主,就算将军没有异心,不代表别人不会有异心,古往今来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到最后都难有好下场,娘的一片苦心,将军不应该辜负。” “可是,如今你被玉王殿下退婚,世家子弟接连闯入帝都,爹担心你会……”凌辰赟眼里尽是焦急,若是他当年早些遇到心影,绝不会任由那些人一再伤害她! 如今世家皇族纠缠的目标是她和他的女儿,他们唯一的女儿!他发誓不会让当年之事重演!他们想伤害紫沁,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当年先皇指腹为婚的人并非玉王,而是本朝太子,太子未定,这门婚事自然可以拖延下去,将军不必担心。”心中微微作暖,他愿意把活命的机会留给她,那么今夜带回府的这些人便是他的心腹手下了?他们不同于她曾经的杀手身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领,他们会甘愿为了一个女子断送大好前程? “至于三大世家,酬剑族龙倾此时就住在府上,他已经放手。巫医族神子和少主之间总要决出胜负,不可能两人共侍一妻,将军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就好。” 不吝啬脸上的微暖,她终于发现她的眉目中依稀有着凌辰赟的模样,不多,但是却十分相像,“将军以为紫沁能够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女吗?紫沁不过寻常女子,没有先皇当年指腹为婚,三大世家不会多看紫沁一眼!他们不过想借着联姻的借口,插手天下大势。” 凌辰赟惊讶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女子,她是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又哭又闹吵着要为他娘亲讨回公道的那个女孩吗?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不同! “将军!”凌紫沁略微拔高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门外两名副将心头一紧,纷纷用手按住佩剑,担心父女二人反目。凌大将军与凌小姐素来不和,众人皆知。 凌紫沁不动声色,伸手将玉坠放回凌将军衣襟内,“娘留给你的东西,便是你的。这是你的退路,不是我的。你或许会有用到的一日,我的问题不是它能解得了的。” 躲吗?她如果真的去建木,她能找到,没理由别人找不到!玉坠只是进门的钥匙,一道门锁,怎么可能只有一把钥匙?她不能拿那块玉坠还有另外的理由,她认出那是凤沁石。 凤沁石,传说可以召唤出九天玄鸟的凤沁石,素心影留下的随便一样东西都是至宝! 而今留给她的冷珊骨扇却下落不明,她离去前留下手书,早已叫烟彤带着人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下落。 “沁儿,你……你的伤势如何了?”凌辰赟老泪纵横,这个女儿再怎么恨他,还是为他着想的!他知道她向来对于玉王殿下都很排斥,更是几次要求退婚,现在他拼着老命不要送她逃脱,她竟然拒绝,定然是不想拖累他。 “没事了。”她瞒下翀白素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绫罗玉符是烫手山芋,“将军不用担心。将军无事,可以请回了。” “沁儿,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爹吗?”凌辰赟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过去她只有三分像心影,今夜却不再只是长相,就连身上清冷无比的气势也像极了她娘! “望书从今夜起不再是将军麾下副将,他卸甲归田,从此不再插手行伍之事。”凌紫沁微微皱眉,他也知道原主始终没有认下他的身份?想得到她的认可,不是一次示好就可以。 “好!沁儿,只要你喜欢,想要哪一个都好,爹麾下所有副将,这一次都带回府中,任你挑选!”凌将军一脸容光焕发,这些年来,女儿第一次问他要东西。 凌紫沁闻言身形一晃,挑眉看向凌将军微红的脸色,这话的味道听着这般奇怪!她要他的副将做什么?她要的只是对她死心塌地献忠的死士! 再说,她将他的心腹都调走,他以后要单枪匹马的上战场吗?他的副将确实不错,门外两人身上锋芒毕露的气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是她不打算用他的人!望书是个例外,并不代表每个副将都会拜倒她裙下,甘心放弃大好前程。 她身边的人,自然要她亲自挑选,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容许任何人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爹,明夜璟月宫夜宴,紫沁有一事相求!”凌紫沁眯起双眼,想当她的爹,就要配合她,否则她就送他回边关,他若不能助她一臂之力,留在帝都便成了她受制于皇族的把柄! “沁儿!”凌辰赟的脚步猛地停在门前,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一身紫裙的冷容女子,瞬间热泪盈眶,十六年,他终于听到她叫他一声爹! 附在凌辰赟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凌紫沁不等凌辰赟拒绝,“按我说的做,否则你现在就走!我绝不会走上我娘当年的老路,皇族相逼世家为难,你保护不了我!” 凌辰赟脸色煞白,好半天才狠下心来,“好!爹答应你!” 翀白素蹑手蹑脚的躺回床榻上,装作睡得很香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望书对沁沁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他以为她只把他当成下人呢!看来敌手又多了一个,他应该挑个机会,把廿宛送去…… 不行!廿宛也是个男的!难道要先阉了他再送去给沁沁当影卫? 远处休息的廿宛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第三十九章 初吻之殇 天色大亮,紫苑阁顶层。 推开缠在腰间的白色,凌紫沁有些懊恼的瞥了一眼依旧睡着的男子,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他以为她连一个人是真睡还是装睡都分不清吗?谁睡得正香会是胸式呼吸啊? 装也装得像样一点,活生生在这丢人现眼!不耐烦的伸手一把掐向男子腰间。 翀白素瞬间睁开眼睛,无辜的躲向一边,扁扁嘴,“沁沁,能不能换个地方掐,每一次都掐一个地方,疼!你看看,你上次掐的地方还没好呢!” 说着动手宽衣解带,脸上笑得十分奸诈,“沁沁给我揉揉嘛!” “不能!把衣服穿好!谁要看你的**!”眸色一沉,横着飞起一脚踢向床榻外侧的男子,这个无耻的家伙,他是赖上她的床了是不是? 打从他在她面前出现,就死赖在她床上,要不就是赖在她怀里,他又不是她养的狗,那么粘她做什么!同时拽起枕头向那人拍去,“别死赖在床上,这不是你的床!” 一句话说完,凌紫沁真想找块儿豆腐拍头拍到死算了,智商被他拉低超多,快要变成他的同类了!粉脸顿时沉下去,咬着下唇,恶狠狠的瞪了翀白素的白衣一眼。 他这身白衣还真是适合他的人!衣服纯白,人小白,整个就是纯种白货绝配! “好吧,那我就把身体养好再给沁沁享用!不过下次对我温柔些,反正我不会反抗,真的不用那么暴力,被沁沁蹂躏一夜很疼的!”躲过踢向重点部位的飞腿,慢悠悠的系上腰带,翀白素优哉游哉的躺在床上,就是不肯起身。 笑嘻嘻的看着女子星眸圆瞪,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生气也好,好过面无表情! 冷香扑面而来,翀白素十分受用的用力闻了闻,他再纵容她暴力下去,只怕他以后受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可是要动手欺负她,还真是有些下不去手! 翀白素将身上的锦被推到一旁,暗自琢磨着应该怎么让她温柔一些,整个将军府,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床和这条锦被,上面满满的都是沁沁身上的冷香。 “滚下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凌紫沁坐起身,脸色更是难看,谁要享用他的身体! 那夜若不是绕指作祟,她怎会破了他的身!可是条件他也开了,没理由容他再纠缠不清。 柔光大作,床榻上高下立分,凌紫沁脸色冷然的看着覆身压在上面的白衣男子。 她玲珑咒初成,他却是早已成名多年的巫医族神子,她此时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他似乎早知道她的招数,压制身体的同时,与她十指交缠,让她无法使出阵法。 翀白素,她就知道他看上去是最好对付的一个,其实他的无辜可笑都是骗人的假象! “沁沁,你想要我如何,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不能让我离开。”声音依旧喏喏。 翀白素脸上却再也见不到一丝往日的笑意,认真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离开你,我生不如死。”每一个字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却字字有力的敲击着心口。 “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死,也绝不会离开你!”她何时才能明白他的心意,慢慢欺身向下,越是靠近她那双星光流转的双眸,他就越是心凉,那里面没有他想要看到的眷恋。 暖香随着他的靠近,尽数吹散在她唇齿之间,凌紫沁感觉到压在自己胸前的那人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竟是与她的心跳同频同率,身体交叠一处有着奇怪的共鸣。 不动声色,想看看他究竟要对她做些什么,任由白衣越靠越近,暖香包裹她的身体。 翀白素缓缓压低上身,吻上女子冷若薄冰的粉唇,仔细品尝着她柔软的唇舌,收回指间用以压制她阵法的柔光,他不想让她觉得这一吻,是他强迫她来的。 心头微苦,他迷恋她,每一瞬都比前一瞬更加深沉,他纵容她所有的刻薄,唯独不能承受她让他从身边滚开!轻缠的吻慢慢变为带有惩罚性质的啃噬,浅色的粉唇变得红润。 岂会只有他缠绵于此,翀白素心中一苦,吻得更深,清凝镜中一见钟情,他不要独守着对她的爱恋,他要她陪着他一并陷入情海痴缠! 他不要只有他苦苦等着她偶尔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他要她爱上他,就像他爱她一般! 凌紫沁星眸渐渐变得迷离,唇间鼻尖萦绕着安魂香的暖意,任由他在她唇间肆虐,她却不知应该如何拒绝或者回应。温软的触感并不让她厌恶,只是除了温软,再无其他。 这就是吻,这就是他挂在嘴边的对她的情分?可她只闻到暖香阵阵。 男欢女爱,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难! 她感受到他的投入,白衣裹挟着的身体越发烫人,可是她不懂他为何会如此? 嘴唇碰在一起便是吻吗?心跳一声映着一声又如何? 她确实心跳微快,似乎心口那里比起平时多了一些什么,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她还是她,她也只能是她! 半响之后,翀白素终于停下所有动作,趴在女子身上,神色凄凉。 “亲够了,就滚。”凌紫沁半闭着双眼,唇角微微发酸,却神识清明,没有半分沉迷。 “你就那么讨厌我!动不动就让我滚?”翀白素蓦地起身,脸色发青,死死的盯着女子微微肿起的红唇,三千青丝散乱,衣衫不整,明明是被他刚刚滋润过一番。 可是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云梦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如果不是这一刻他还坐在她床上,他忍不住怀疑刚刚亲下去的到底是不是她! “你到底想要什么?别说你来是毫无企图!受你援手之恩,我必会相报!”闭上双眼,不去看翀白素悲伤满溢的瞳仁,心口猛地跳动的一瞬被刻意无视,她只知道她不能动心。 不能动心的理由有很多,她的来历是不能说的秘密,原主身世只怕比起她来更加不能见光,那个世界她被唯一的亲人一枪爆头就是因为一个男人,原主金殿自尽也是为了一个男人。 两个世界,两段原本毫无关系的人生,最终都因为男人变成一段刻骨铭心的悲剧收场。 她还能奢望什么?她拼了命也要维护的至亲,尚且能够在她眼前上演一场屠戮胞姐的血腥大戏,她的人生除了骗局和背叛,就只剩下复仇! 她的仇,无法再报,跨越千年时空颠倒,她没有机会亦没有能力。 凌紫沁的仇,她却一定要报!那个一心为爱的女子,最终被逼得走上绝路,给她重获新生的机会,算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不分情由对她好的人!她活命的机会是凌紫沁给她的! 利用凌辰赟,利用龙倾,利用每一个靠近她的人,他们是有目的而来,她难道就应该是一张白纸任由他们捏扁捶圆?她受着他们对她的好,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千方百计想从她身上讨回应有的报酬,他们暂时还没有明显的举动,是因为在盘算各自的利息。 凌辰赟想要补偿素心影的心,龙倾背后暂时没有显露出来的阴谋,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她承认翀白素的绫罗确实救她一命,但是这能证明他就是一心为她?她绝不会相信! 这个世界,活人死人,都会骗人!最不可信的便是人心! 以巫医族密匙投石问路,他翀白素想要谋夺的,只会比龙倾更甚! 她是不懂世事,不问前情,但是她并不傻。 杀手便是头别在腰间随时都会死,但那是死于能力不足,死于对目标形势的误判,死于无法完成的任务里,没有一个杀手会死得像她一样窝囊! 为什么组织一直对所有的杀手洗脑说不能动情?她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才算彻底明白! 动心动情便是弱点,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失去,心底有惦记就会放不开手脚,越是警觉越是小心,就越是会犯错!她曾经的弱点,最终将她置于死地。 死过一次,她绝不会一错再错! 翀白素第一次觉得被女子身上冰封的冷凝是刺进心底的利刃,一下下撕裂着他的神经。 她问他要什么,他想要什么?笑得支离破碎,数年准备,他甚至做好被她拒绝的打算! 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作践他!将他的一番好意当做与她交换的条件! “我只要你!”一把将女子提起恶狠狠的按在怀中,呼吸错乱,神色凄迷,翀白素没有想过他也会有为情所苦的一天!她问他?他要说过多少次,她才能懂? 他曾经以为她拒绝他,是心里有着莫少白的影子,到今日才明白,她心里谁也没有,甚至没有她自己!她没有为任何人打算,她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戏! “我给不了。”凌紫沁挑眉,紧贴在一起的心口狂乱的跳动,他恼羞成怒了吗? 他说想要她,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给不了,她当日便说了,她只能给她力所能及的东西。 “你!”翀白素颓然推开女子微冷的娇躯,“你到底有没有心?” 九转玲珑咒已经开启,没有理由她依旧无动于衷,可是他看得分明,星眸雪色,一切并未有改变!他所期待的那些,仍旧没有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我没有心。”蹙眉,心头一紧,起身离开床榻,粉脸再无一丝血色,她不可能再有心。 心为何物?她的心已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践踏成无法拼起的粉末,他问她的心?可笑! “好一句没有!是本公子看错了你!”翀白素恨恨扔下一句话,白光一闪,从窗口冲出。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请问小姐起了吗?大少爷请小姐过去烟水阁。” “起了。”啪的一声合上木窗,凌紫沁脸色沉郁,“烟彤,进来给我梳头。” “是,小姐。”烟彤立即推门而入,挑眉见到主子脸色不好,咬着下唇不敢多言语。 铜镜中三千青丝在烟彤的巧手搭理下慢慢成形,凌紫沁心绪平静下来,脸色好了几分。 “小姐,翀公子留给大少爷的药只够用到今日,不知……”烟彤仔细将紫裙底摆对齐,声音很轻,看小姐的脸色,似乎是一大早与翀公子闹得不愉快,本来昨夜就该和小姐说这事,可是昨夜老爷回府,与小姐谈了许久,后来小姐径直上去休息,她没找到机会。 “帝都最有名的医馆是哪一家?请人来给大少爷诊脉!”凌紫沁小脸瞬间冷了下去,“没有那个庸医,别人家的病也没见治不了!将军府还不差这点小钱,大少爷用的一切都挑最好最贵的准备!帝都医者若是无能为力,重金悬赏天下名医!” “是,小姐。”烟彤心中惴惴,看来主子果然是和翀公子生气了,主子就算被玉王殿下退婚,也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哪里有过这般疾声厉色。 “别在我面前提他,世家子弟,与将军府从未有过半点关联!”起身瞥了一眼烟彤,“记住你是谁的人,你若想跟着他,随时可以走!我绝不会挡着你的大好前途!” “小姐!奴婢绝对没有二心!”烟彤立即跪在地上,她不能离开小姐,小姐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总有一天会知道。 她是正式认过主子的奴婢,就算身死,魂魄依旧无法脱身,一切都是她命中注定。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凌紫沁皱眉,“随我去烟水阁。你忠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烟彤利落起身不再多言,小姐不再是从前的小姐,从前的小姐虽然对下人好,但是不会讲得如此明白,她更喜欢这样的小姐。她隐约察觉,小姐日后会比夫人更加厉害。 夫人这一生再没回去过东海,她希望小姐有一天能够带她一起回去,那才是她们的家。 烟水阁二层卧房,一股淡淡的香甜扑面而来。 “沁儿,来,坐到这里,让哥哥好好看看我的沁儿。”一别便是十数日没见,凌偌寒听说昨夜将军回府,担心妹妹会受委屈,一大早便遣月儿去看,却得到消息说妹妹还没起床。 “哥,怎么瘦了这么多。”乖巧的坐在床榻边缘,见凌偌寒脸色微微泛白,怀中还捧着小巧精致的暖炉,他病了这些日,她却始终被身后穷追不舍的皇族和世家逼得无法探望他,顿时有些愧疚。 偌大将军府,唯有这个人让她觉得安全,他是凌紫沁的哥哥,如今也是她的哥哥。 “我没事,过几日就好了,沁儿不在府上,我也不想吃什么东西。”凌偌寒没有提那夜巫医族神子诊脉之后说的那些话,他百般央求神子不要将那件事告诉沁儿,免得她担心。 “哥,今日沁儿陪你一道用膳。”星眸一转,凌紫沁温柔的笑了下,“沁儿亲自下厨,让哥哥尝尝沁儿的手艺!” “沁儿你何时学会下厨了?”凌偌寒惊喜连连,他印象里妹妹平日里甚少在府里用膳,就连时令瓜果也少有食用,竟不知她是何时学会操弄俗事。 “小秘密,哥,沁儿已经长大了,总不能每一件事情都要哥哥过问才能做吧!”心底的压抑一扫而空,凌紫沁笑着起身,她当然会做菜,任务需要她持有各类执照,以备不时之需。 “唉!怎么会这样?”凌偌寒微微皱眉,似乎是很伤心的样子,“沁儿长大了,已经有了哥哥不能知道的秘密了!看来我这个哥哥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哪有!哥哥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沁儿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哥哥!”凌紫沁双手揽过凌偌寒消瘦的肩膀,一个吻轻轻落在他面颊上,“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恩。”凌偌寒应声,待女子快步离去后,捂着心口激动得难以自持。 沁儿终于又亲他了!上一次被她叫着哥哥,如此亲近,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娘亲还在世,那时候妹妹走路还有些摇晃,那时候他以为他可以陪着妹妹度过漫长平静的一生。 可是现在…… 凌偌寒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他要为妹妹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 在他离开之后,那个人要像他一样,将妹妹奉为心头宝,呵护备至! 微眯双眼,四国皇族子嗣无人不是三妻四妾,唯有玉王洁身自好,偏偏他与沁儿姻缘已断。要在三大世家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男人,眼下除酬剑族少主龙倾之外,再无第二人选。 暗叹一声,巫医族神子翀白素虽然对沁儿很好,可是他风流不羁早已名传四海,而且巫医族不与外人通婚。 更让凌偌寒担忧的则是,历代巫医族神子,到最后的命运都是无法善终。 外界传言,神子短寿命运多舛,便是得到神力的报应。 他怎能让妹妹年纪轻轻就为翀白素守活寡?就算那人再好,也不是沁儿的良人! 第四十章 追悔莫及 烟水阁二层。 凌紫沁端着亲手做的几道小菜返回时,凌偌寒正靠在床榻一侧的软垫上看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看得十分专心,连凌紫沁推门而入都没有察觉。 “哥,吃饭吧。”砂锅盖一掀起,浓郁的香味儿立即充斥整个卧房。 凌偌寒笑着放下手中的薄册,起身下床,凌紫沁拿起一旁的外衫为他披上。 “哥,尝尝这个。”夹起一小段排骨放进凌偌寒碗里,又舀出一小碗清汤轻放在他左手边上,她做的菜都很清淡,适合他现在滋养。 “沁儿,真好吃。”凌偌寒尝了一口汤,眼圈微红,不是这几日吃惯的北院厨娘做出的味道。妹妹真的长大了,他不在的这些年来妹妹除了针织女红竟然还学会了下厨熬汤。 “只要哥喜欢吃,沁儿以后每天都做给哥哥吃。”凌紫沁笑得温温柔柔,小脸儿上尽是绚烂的光彩,她想让凌偌寒安心,不知为何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凌偌寒脸色虽然不错,但她总觉得有些古怪。哥哥心里藏着事情,只是他不说,她也不好问些什么。她是拥有原主的全部回忆,但那并不代表她就能了解凌紫沁原本的生活。 “哥哥当然希望能够每天都和沁儿在一起,”凌偌寒亦笑得温暖,他能看到沁儿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任由别人欺凌的小丫头,就已经放心很多。 “但是沁儿长大了,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爹常年在外,府里事难以顾及,沁儿不要怪他。”自知时日无多,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在他离开前,看到妹妹有个安稳的归宿。 “哥,沁儿还小,”凌紫沁正给凌偌寒夹菜,闻言筷子一抖,几根绿油油的青菜滑落回盘中,“沁儿还想跟在哥哥身边再玩几年,哥哥是不是嫌弃沁儿不懂事,总给哥哥添乱了?” 凌偌寒伸手拉住妹妹的手,脸色白了几分,“哥哥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沁儿乱说!” “那为什么要赶沁儿走?难道哥哥现在有了意中人,所以急着把沁儿推出去吗?”扁扁嘴,放下筷子,凌紫沁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十指拧着圆桌上铺着的锦缎桌布。 “好沁儿!我的傻妹妹!女儿家大了总归要嫁人的!”凌偌寒侧身将妹妹搂在怀里,如果可以,他宁愿将妹妹养在身边一辈子,他也曾想过,与其将妹妹推给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还不如亲自来照顾妹妹的一生! 可是他不能!他的身体不容许他再耽搁下去!在他有生之年,若是妹妹没有一个着落,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心。 “沁儿才不要嫁人呢!”凌紫沁粉脸微红,她手下亡魂无数,尸骸从稚嫩的顽童到雄武的成年人,早已没有任何新鲜感。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活人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停留在哪个男人身边,十年杀手,多活一日都是侥幸得命,朝不保夕才是漫漫前路。那一双使用任何武器都可以瞬间置人于死地的手,下厨作羹汤也带着血腥。 凌紫沁微微皱眉,嫁与不嫁对她而言都是一样,她心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存在。 孙青婠被剔除干净之后,就只剩下面前的凌偌寒,可是心里非常清楚,对凌偌寒,她永远做不到当年对胞妹的投入和付出。那样刻骨铭心的牺牲,十年如一日,她给不出第二次。 不是凌偌寒不够好,相反,凌偌寒对凌紫沁的好,已经超乎亲情。 他太好,好到她担心她报答不了,所以她宁愿只做表面功夫,却不想走进他的心。 “沁儿,爹有老的那天,哥哥也会老会死,到那天谁来照顾你保护你?”凌偌寒轻声劝说,他有私心,如果可以他希望带着妹妹远走高飞,离开云陌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这样的念头只能想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他们的爹是镇国将军,凌府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能随意离开云陌帝都,否则便是凌将军转移亲眷,有异心!即便是人死,也要等到宫中派来的御医亲自验尸确认是尸体后,方能下葬。 皇族不单对握有兵权的武将如此,便是对文官也搜查甚严,稍有异动就会派出御林军。 “沁儿嫁不出的!”凌紫沁磨蹭着凌偌寒的肩膀,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因为沁儿找不到像哥哥一样完美无瑕的男人啊!像哥哥一样风轻云淡,风流不下流的男儿世间难寻!” “我哪有沁儿说得那么好!”凌偌寒白皙的脸色染上一丝红晕,指间点在凌紫沁小巧的鼻头上,“沁儿倒是说说你喜欢哥哥什么?说不出就是在骗哥哥!哥哥可是会伤心的!” “哥哥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单是这副相貌就有多少女子要拜倒在哥哥的长衫之下,得不到哥哥的回眸便削发出家。而且哥哥年纪轻轻便名列文渊阁第一学士,别的学士哪一个不是聪明到绝顶头发掉光的调书柜老古董,哪比得上哥哥的风采无双!哥哥的性情是天下一流,对下人宽容,对家人温柔,这一点沁儿体会最深,最有发言权!” 凌紫沁说得认真,暗自长出一口气,凌偌寒这关是最不好过的,逼婚,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敢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都有百般借口,唯有凌偌寒,她不忍伤害。 “如此说来,沁儿喜欢俊朗神奕的男子,而且这人还要相当文雅待人有礼?”凌偌寒勾起一抹笑意,只要他问出沁儿喜欢怎样的男子,得了她的首肯,想找这样一个人就不难! “那是当然!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儿家会不喜欢?”凌紫沁随口应道,背心处薄薄一层冷汗,心中默念着赶快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凌偌寒的温柔攻势比千军万马的杀伤力还强! “沁儿觉得……”凌偌寒准备继续问下去,却被凌紫沁红着脸打断。 “哥哥!不许再问了!女儿家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哥哥这样问的,沁儿该羞回紫苑阁去了!”凌紫沁拿起筷子放到凌偌寒手中,“哥哥才吃一口就扯东扯西,难道沁儿的饭菜就那么难吃?哥哥根本不喜欢,只是随口应付沁儿的?沁儿可是会伤心的!” 将话原封不动的塞回给凌偌寒,凌紫沁闷头吃饭,错过凌偌寒眼底闪过的暗色光芒。 “小姐!李公公来接小姐和老爷入宫!”付总管一路小跑到烟水阁,打破了兄妹二人间的宁静。 凌紫沁应了一声,“哥哥,沁儿换身衣服,这就跟爹一起进宫去,哥哥你好生休息。” “沁儿一切小心,哥哥就在这等你回来!”凌偌寒尽量轻松的笑了笑。 凌紫沁跟着付总管离开后,凌偌寒放下筷子,“月儿,去将龙少主请来烟水阁!” 午后一刻,璟月宫御花园。 朝纭小脸儿惨白,焚情依旧没有解开,但她经过十日的调养已经比那日好上许多。巫医族少主原本根本不想插手,后来玉王约谈巫医族长老,她才捡回一条命。 命虽然捡回来了,可是她也同时失去站在太子哥哥身边的资格,因为玉王出现精心照料,太子沐璇反而一天到晚不见踪影,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 今日她约了莫少白前来赏雪,又派人去传话给太子,说她想要自尽,就是要引出沐璇! 莫少白没有发现走在身边的女子神色异样,一心沉浸在难以抑制的激动之中,自从服下鱼骨清醒之后,朝纭就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偶尔看他一眼也是面无表情。 没想到朝纭竟然会相约出来赏雪!莫少白几次想要牵住女子白嫩的小手,却不敢唐突佳人。 璇哥哥来了!朝纭仿佛突然被灌下十全大补汤一般神采奕奕,眼神迷离的看向远方,她绝不会认错人,来人定然是璇哥哥没错! “朝纭,本王这些天以来,一直以为你……”朝纭眼神偷溜着沐璇太子的身影,根本没在听莫少白说些什么,只看到太子哥哥越走越近,心里噼啪作响的打着如意算盘。 沐璇停步,终于注意到远处那抹让他厌恶的粉红色,嘴角扬起几分冰冷的笑容。 很好,朝纭那个下贱的女人,总算勾搭上玉王,不枉费他一番筹谋,待二人做出什么好事来,他正好可以一举两得。冷眼瞥过身侧错后几步的侍卫,朝纭传话说不想活了,就是为演这样一出郎才女貌的戏目,这些笨人还心急火燎,当真以为他一定要娶那个贱女人不成? 璇哥哥为什么要停下脚步!朝纭心头揪紧,眼见沐璇就要离去,干脆豁出去双手搭上莫少白的肩膀,对着连看都没有仔细看过的薄唇凑上前去! 朝纭眼角余光停在沐璇身上,璇哥哥心里就算有别人,也不可能对她完全无情!她不相信这些年来,她在他身边做过的点点滴滴都是过眼云烟!璇哥哥只是还没有认清他的心意。 忍着触碰一个陌生人的恶心和恐惧,朝纭在莫少白唇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轻到不能再轻的吻,璇哥哥,他看到她亲近别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朝纭狠心又一次轻吻莫少白。 莫少白痴痴的站在雪地里,唇间尽是朝纭留下的香气。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盼了多年的人儿竟然主动吻了他! 下腹猛地闪过一丝莫名的燥热,上前一步将单薄的粉裙揽进怀里。 “朝纭,本王这一生绝对不会有负于你!”不由分说紧紧抱住朝纭,再一次吻了下去。 沐璇脸上冷笑散去,换上少许亮色,很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朝纭确实下贱得可以,两年前脱衣勾引他不成,来到云陌不到半月就将玉王莫少白的魂儿勾走了。 朝纭会利用天生的本钱得到她想要的荣华富贵,玉王倒是替他挡下一个大麻烦! “太子殿下!那、那女子是、是……”侍卫的功夫远不及主子,看了半响才看出远处春情火热的女子似乎是未来太子妃朝纭小姐!当下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完整,半句没说完,被主子回看了一眼,顿时跪在雪地里脸色发青,不敢再多话。 “是朝纭。”沐璇微微笑道,侍卫闻言惊讶的抬头却从主子脸上看不到半分怒气,主子对于朝纭小姐真的是一分情谊也无?难怪这些年来朝纭小姐一直住在宫中而非玉王府上。 “太子殿下,这,朝纭小姐如此……如此于礼不合!”侍卫额间豆大的冷汗沿着面颊滴落,十日前云陌玉王取出至宝东海鱼骨相救兰若未来太子妃,还勉强可以说成是为了两国安定,毕竟朝纭小姐是在慕月殿上身中剧毒,玉王出手相救并无不妥。 可是今日,玉王殿下与朝纭小姐竟然踏出禁忌的一步!御花园拥吻,这叫太子如何回朝复命?帝君向来疼爱朝纭,自那年赵云霞小姐一舞倾兰若后,帝君对朝纭小姐月月有封赏,日日召至身边,兰若有十二位公主,可是没有一位公主像朝纭小姐那般得宠。 “你也觉得不合礼数,那就不用看了。”沐璇笑笑,转身便走。 “太子殿下!”侍卫急忙起身追上主子,“他们……” 沐璇挑眉,笑容瞬间消失不见,脸色阴郁,“当然是放着这一对冰天雪地中恩爱,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看活春宫?” 侍卫脸色一变,不再说话,跟在大步离去的主子身后,偶尔瞥过主子阴沉得堪比天际的脸色,心知主子不悦。 两年前太子殿下曾经下令,没有他的手谕,朝纭小姐不得迈入太子府一步。 如今,朝纭小姐这一次随太子殿下出使云陌,怕是再也无法回到兰若。 “唔!”朝纭睁大双眼,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水眸圆瞪看到不远处沐璇迈步离去的身影顿时急了,粉拳打在莫少白肩上,想要停下这一场闹剧,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莫少白完全没有想过暗恋七年的朝纭会对他有着同样的感觉,一时再难控制得住心底火热的情愫,不顾朝纭挣扎扭动的抗议,从微凉的红唇一直吻到颈间。 “放……放开我……放开……呜!”朝纭得到喘息的机会,断断续续的出声拒绝,滚烫的泪水从眼眸中滚落,沐璇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树墙之后,他甚至没有上前质问她一句! 莫少白终于喘息着放开朝纭,却惊讶的看到女子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小脸儿上挂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朝纭,你不要怪本王!本王想了你七年,为你受尽相思之苦!” 朝纭哪里听得进去什么解释,连连后退,脚步踉跄的躲避着莫少白,“你不要靠过来!你……你走开……我要去找……找……” 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粉裙染雪,尽是狼狈,朝纭心慌意乱,两次想要站起来最后力不从心摔回地上。 “朝纭!”莫少白一把抱起女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本王不是故意想要对你无礼,只是本王情不自禁,朝纭,本王这就去和沐璇太子说清楚!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本王会对你负责!” 莫少白狠心将眼前突然闪过的包裹在雪色中紫衣纷飞的身影拂去,他不能一错再错! 他守着朝纭数个日夜,璟月宫中早已传扬的无人不知他对朝纭有情。 何况他当夜强行将冷珊骨扇拆成东海鱼骨入药时就已经明白,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能比朝纭重要!七年,他的人生不可能再有一个七年用来痴恋着一个女子,就算他可以等,世上也绝无可能再出现另一个朝纭一样玲珑剔透的女子! 朝纭,只有这个女子才是值得他穷尽一生的挚爱,也唯有这个女子有资格成为他的正妃! “不要!”朝纭的疯癫在耳边响起沐璇太子名讳时猛地惊醒过来,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使足全身的力气拽住莫少白衣襟,她不能让他去!他去了,她就再也不能回到璇哥哥身边! 她知道这些年来,璇哥哥心中一直有那个女子,现在璇哥哥一定恨不能立即到那人身边!她不会放手的,朝纭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她绝对不会将璇哥哥让给那个凌紫沁! 凌紫沁害她中毒,又害她失去璇哥哥的心,现在竟然还害得她要留在云陌被人缠上! 她不会放过将军府那个妖女,璇哥哥只能是她朝纭的,她看见太子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他,他只能迎娶她!她朝纭才是名正言顺的兰若太子妃! “朝纭,本王……”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蓦地捂住莫少白的嘴,朝纭珠泪点点。 “殿下,纭儿命苦,很多事由不得纭儿自己做主。纭儿的命,在太子眼里一文不值,殿下若将纭儿之事提起,太子一定会以纭儿不忠不贞为名,将纭儿碎尸万段。” 脸色凄然,两年前的那夜,她若没有做那件事,是不是今日她站在璇哥哥面前说她是被玉王强吻的,璇哥哥也会将信将疑?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 朝纭慢慢放开双手,虚弱的靠在莫少白胸前,“殿下,求殿下将纭儿带到席间!” “好!本王什么都答应你!”横抱起泪光涟涟的女子,莫少白强自按捺住酸楚,这样的女子,沐璇竟然舍得抛弃! 兰若太子的铁石心肠,果然如同传言中一夜斩杀三宫六院的兰若帝君一般无二! 深吸一口气,抱着朝纭向拢月殿走去,从今日起,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她便是他要爱护一生的妻子,玉王妃之名,有天必将冠在她的头上! 他会爱她疼她将她捧在手心,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莫少白轻抚着朝纭柔顺光泽的长发,露出自懂事之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二人肩头,两人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没有看到远处角落里一道灰影闪身向远处飘远。 朝纭伏在莫少白怀中,如烟水般清亮的眼眸渐渐染上一抹阴郁,随即闪过浓浓的恨意。 第四十一章 再入璟月 大将军府,正门。 门前停着两副车驾,凌紫沁缓步走向停在后面的一辆,却意外听到身后传来凌将军的声音,“紫沁,坐到这里来。” “是。”柔声细语的应答让凌辰赟瞬间挑眉,却在看到女儿光华内敛的星眸之后,兀自将心思落地,淡然处之。 凌紫沁纤纤素手搭在凌辰赟粗糙有力的大手上登上车驾,看似小儿女姿态,柔若无骨,没有几分力道。暗地里只有凌辰赟知道,女儿搭在他掌心中的青葱玉指没有一丝借力,她只是做做样子。凌辰赟微一沉吟,决定便是一瞬间之事,紫沁如今越发与她娘当年相像。 昨夜在烛火下看得不够明显,只知道女儿不再是那些年来痴痴傻傻爱慕着玉王殿下的疯癫女子,在将军府总管的描述中依稀察觉到女儿有了几分心影的风骨。 却不曾想到,女儿与心影那么像!只是比起心影更多了一分冷,凌辰赟有些错愕,紫沁身上的冷意并非被人辜负之后的伤心,倒是更像他麾下征战数年历尽劫难的将士,那是一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的看穿。仿佛天地之间万事皆休,除了眼前上一刻的杀伐,再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们!紫沁接触过的生死,只有她娘那一桩,怎会给人如此淡泊的感觉? “爹,再不启程,怕是要迟了。”凌紫沁等了半响没有看到凌辰赟上车,脸色微沉。 车驾一旁的侧窗布帘被掀开,凌辰赟看到女儿没有表情的脸孔,心中一痛。紫沁脸上的表情正是心影当年中秋夜的落寞,时光荏苒,他曾经一度以为那样刻骨铭心的为情所伤,他再也不会从第二个女子脸上窥到,不成想今日再见,却是在他自己的女儿脸上! 凌辰赟从翻江倒海的记忆中回神过来,进入车驾与女子对坐,随即下人上前,将厚重的布幔落下,车夫一声清亮的鞭响过后,马车缓缓驶离大将军府朝着远处的璟月宫驶去。 “将军。”凌紫沁待凌辰赟上车之后便合上双眼闭目养神,凌将军脸上殷殷期盼着的神色让她觉得有些荒诞,抛下儿女这么多年,如今却渴望得到她的原谅?实在可笑又可耻。 “沁儿,你、你怎么不叫我……”凌辰赟全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怎么会这样?女儿适才招呼登车时还柔声细语的唤爹,一刻不到为何又变回那声人人都可以出口的爹! 自从沁儿懂事之后,凌辰赟每每听到她稚嫩的女声冷笑嘲讽般的叫他将军,就如坐针毡。他是对不起她娘,可是心影之事,并非他能做主,当年一个接着一个的收纳新人,并非他所愿,只是迫不得已!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枉为人父。”星眸蓦地睁开,森然冷寂的幽光迸射而出。 凌紫沁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凌辰赟心口,冷眼看着对坐的男人面露悲戚,却兴不起报复的快意。报复一个人,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痛不欲生,才会有胜利的喜悦。 可是像凌辰赟这样的人,日日在死生之间纵横跨越,只怕早已麻木了,他懂什么叫痛吗? 从他沧桑的面容里,凌紫沁看到一种与她类似的感觉,那是久经生死后的泰然处之。 他和她一样冷血绝情,手起刀落从不计较谁是下一个倒毙街角的亡魂。 他对素心影的感情,就是在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病重时红衣迎新人。 他对凌紫沁的疼爱,就是每一年回府时一箱子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 她看得再明白不过,眼前这个人,始终都是镇国将军,不是凌偌寒和凌紫沁的爹。 两人不过是可取所需,凌辰赟如果连这件显而易见的事都看不开,煎熬的日子还在后面。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可是……”凌辰赟心如死灰,粗糙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双目赤红,悔恨交加似狂浪席卷脑海。他想弥补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只要沁儿给他一个机会! “没有那个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将军欠我娘的责任,今生无法弥补,更不必提来世。”凌紫沁平静得诉说着他们的过往,除了亏欠,凌辰赟还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的责任,他的肩膀,他的心思,一切都奉献给了云陌皇朝江山永固。 于国于民,凌将军配得上镇国二字的称号,而对于她们母女,他却是一道填不平的天堑。 她是外人,凌紫沁微眯双眼,就算是原主还活着,作为子女,她也是双亲夫妻关系中的外人,没资格插手他们的私事。因此她开口为素心影讨回的公道,只能是凌将军亏欠的责任。 而非凌辰赟脱去镇国将军身份之后,亏欠她娘的感情。 大婚成亲,便是夫妇相守一世的相许,便是没有感情,只要顶着那个名号一日,也要对得起这个关系。凌辰赟的所作所为,既不配成为一名丈夫,也不配作为一名父亲。 “不!沁儿!你不要这样对我!”凌辰赟攥住凌紫沁微凉的小手,“给我一次机会!爹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不是想退婚玉王殿下吗?爹这次一定让你如愿以偿!你喜欢望书……” “莫少白之事,将军不必再插手,退婚也好,完婚也好,我自有分寸。” 她要对玉王做的那些事,让一心维护云陌皇朝的将军知晓,或许会先下手为强除去她。 君要臣死臣万死不辞,这句话放在凌辰赟身上再合适不过,一个连长子都能送出去抵为人质的将军,她能指望他顾及亲情?她能指望在死生存亡的大事上他站在她这一边对抗皇族?冷笑一声,她没有那么蠢!蠢到相信他心血来潮的愧疚和补偿。 不动声色的将男人潮湿黏腻的大手推开,皱眉不悦,声音越发冷冽如同寒泉叮咚作响,“望书已经不是将军的副将,由不得将军擅自做主!何况他被巫医族少主打伤之时早该命丧黄泉,我留他一命,是日后另有用途。” 挑眉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可有半分战场上杀气凛然的将军气势?老泪纵横?他此时落泪又如何?悔不当初又如何?素心影已死,凌紫沁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人,他永远无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会在那所废弃的工厂里杀掉婠婠,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 凌辰赟见女儿不悦,冷眼看向他,下意识向发热的脸上抹了一把,才发现不知何时落泪。 “好!沁儿说什么,爹就做什么。”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儿乌黑的令牌塞进凌紫沁手中,“沁儿,这个给你拿着,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或许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是女子,兵符无用。”掂量着手中的令牌,通体乌黑,精致的雕工,半指长的令牌上面雕刻着九条形态各异的龙。 这种腾龙九天的图案似乎不是一般的兵符,倒像是皇帝御驾亲征的调度信物。 “这不是兵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影没说这个叫什么名字。”凌辰赟摇头,“只是托我保管这东西,你娘说如果你和云陌太子大婚,这令牌就留给我做个念想,但是如果你年满十六却没有大婚,那么这样东西就是你的助力。” 非金非玉,似乎也不是哪一种木质。凌紫沁无声的抚摸半响,终于放弃。 她从未见过的材质,这个世界与她熟悉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娘知道我十六岁会有一场劫难,所以留下这个东西?”凌紫沁有些莫名,收起令牌。 素心影,这个女子如果有着未卜先知的天赋,就不会最终落得凄惨悲凉的下场! “心影说,这是你们家族女子的本命,十六岁那年若无法大婚,从此之后劫难重重,再无宁日。”凌辰赟一声长叹,遇见心影时,她已过廿年,如果能够早一些遇见该有多好! 凌紫沁默然,上车时想问凌辰赟关于凌偌寒的事,现在却被他打岔过去。 车驾缓缓停下,璟月宫门外,人多嘈杂,无法再多说什么,一切只能等到回府再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森寒四散,星眸乍现凄厉的光晕,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低沉如同乱葬岗中鬼魅冤魂,“将军,记住你昨夜答应紫沁的事!紫沁不需要一个无用的爹!” “好!紫沁,你相信爹!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凌辰赟眼中闪过无所畏惧的坚定,他一定要保护好女儿! 下一刻凌紫沁微红的小脸儿如同艳绝世事的牡丹,一抹笑意清浅带着出尘的飘渺,柔光流岚萦绕期间,星眸却无半分温暖,微凉的小手缓缓搭上凌辰赟的大手上,“爹,下车吧。” 凌辰赟心神一震,目光亦坚毅起来,她是他的女儿! 通体透白的璟月宫,宛若慵懒的靠在云朵间的仙子。 喜欢璟月宫吗?白衣身影连同那句有些奇怪的话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凌紫沁蹙眉不语。 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停滞,下一刻绽放得更加绚烂。 想起那人又如何?说什么定情,说什么生不如死,还不是一样会走得无影无踪。 撕扯着心口的微痛只刹那,就被冷入心脉的警觉击碎。 朝臣的车驾不少已经到达宫门外,见到将军府的马车驶到,立即纷纷避让开来。 凌辰赟下车之后没有与同僚们寒暄,而是立即将手抬起,让凌紫沁一并从车上下来。 一众朝臣俱是第一次在白日里见到将军府嫡女的面容,喧嚣声骤然止住,不少年轻的文臣渐渐脸色绯红,暗生倾慕之心。只是众人皆知,凌府嫡女与玉王的婚约仍旧有效,圣上直到今日没有松口,即便玉王当殿拒婚,凌小姐自尽明志,后来又闹出玉王舍命救兰若太子妃,这才无人敢上前搭讪。 就算凌府嫡女褪去先皇指腹为婚的婚盟,这样的女子也不是他们可以沾染亵渎的。 血染之后化蝶重生,三次露面,三条深浅不一的紫色裹身,衣带随风雪起舞,曼妙身姿如仙子降临,清丽绝然,不袭扰尘世烟火之色。 三千青丝随意的披在肩上,不为任何俗世首饰所累,眉眼间微凉,似无情又似有情,朱唇粉润微翘,华清天然。让人觉得这样的女子本就不需要任何金银珠玉点缀,破坏她的美。 不少朝臣暗恨当年为何没有像凌将军一般行游天下,没有机会遇到素心影那样的绝世女子,偏安一隅迎娶的都是庸脂俗粉,府里的子女既蠢又笨,男子比不上凌府长子大才撼世,女子抵不过凌府嫡女姿容蹁跹。 “凌将军,凌小姐,这边请,圣上正在桓月殿等着二位过去。”李公公从后面赶上带路。 “有劳公公辛苦。”凌紫沁盈盈柔声,对李公公印象不错,他是宫中的老公公,却没有狗仗人势,记忆里原主在宫中没有得过莫少白好脸色,李公公几次故意找借口为凌紫沁脱困。 脚步不停,揽住凌将军的手臂前进,被她甩在身后的那些眼睛,就是人心。 她是帝都一害时,所有人都用有色眼镜看她,看不出凌紫沁的真心,也看不到她的美。他们不知道也不想了解她的伤痛,男女都是一般无二用尖牙利齿相对。 现在他们倒吸冷气又是何意?惊讶于她的天人姿容吗? 十六年,凌紫沁也曾有过天真可爱的时节,他们有记得过吗?美人最怕红颜易逝,她娘当年人间绝色名冠天下,转瞬被人遗忘,她一副丑颜示人,他们就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不过就是群见色动意的蠢货罢了,余光将周围朝臣的种种反应收入眼底。 蠢蠢欲动的男人,怀恨在心的女人,陌生的脸孔,熟悉的恶心,她会仔细记住今日一切! “凌将军,凌小姐!”远处响起公公气喘吁吁的招呼声。 不得不停步,背后刺痛神经的目光又聚集过来,凌紫沁突然有种想要出手打飞太监的冲动。他喑哑的嗓音将刚刚从她身上撤走的那些猥琐下流的视线又尽数吸引过来,实在该死! “海公公,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走在父女二人前面带路的李公公立即走过来,压低声音,“圣上正在桓月殿等人,玉王殿下之事要推后些时辰才行。” “不是玉王殿下召见将军和小姐,是太皇太后!哪里拖得起啊!”海公公抹了一把热汗,转向二人,“凌将军,凌小姐,太皇太后请两位立即去湘月殿!” 凌紫沁脸上的笑容再没有半分,揽着凌辰赟的手有一丝颤抖。 第四十二章 声名狼藉 不多时湘月殿出现在不远处的风雪尽头,凌紫沁的脚步却是越走越慢。 海公公两次停下脚步等着父女两人跟上来,心急火燎想要回去复命,偏又不敢催促。 凌大将军脸色难看,凌小姐的长发遮挡住大半脸蛋儿还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步子上看来似乎是非常不情愿,但不得不随他前来。 “海公公,你可以先去复命,我们随后便到。”凌辰赟见女儿粉脸微沉,察觉其中有异,抢先开口挡回海公公可能会有的疑问。 “这、这,凌将军,杂家跟将军交个底细,太皇太后之前提起过,如今太子之位还没有定论。今日招将军前来,或许是想探探小姐的口风,毕竟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太子殿下,太皇太后喜欢小姐,小姐的选择说不准会……总之,将军还是要早作准备。” 海公公压低声音,看得出凌紫沁的不对劲,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日将绕指放入香炉里的不是别人,第二日玉王与太皇太后不欢而散。似乎也是为了绕指暗算凌府嫡女之事。一双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凌紫沁,凌府嫡女善用迷药,却不曾听说也擅解迷药。 那夜的绕指焚烧过半,按说这女子吸入不少,断没有不破身解毒的理由。但是今日凌紫沁刚一下车,步履轻盈,仍旧是完璧之姿,那夜的毒究竟是何人解的?绕指向来无解! “多谢公公劳心。”凌辰赟上前两步,将薄薄的一纸银票塞进海公公手中,“公公还请笑纳,小女来日若当真入宫,还有待公公多费心照料。” “凌将军多心了!”海公公哪里敢收,立即将银票推了回去,“小姐福泽绵延,将军战功赫赫,杂家还要请两位多多关照。杂家这就去太皇太后那儿复命,还请将军不要耽搁太久。” 海公公扭着腰一步三晃的离开,四名跟在一旁的小公公也一并跟着离开,只留父女二人。 “沁儿,你为何不愿去见太皇太后?”凌辰赟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确定没人这才开口。 “她对我用绕指,如此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不知母仪天下四个字怎会用在这等人身上。”尽管数米之内没有第三人,但是凌紫沁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万事小心为妙。 “绕指?”凌辰赟一时不解,见女儿脸色不善,猜测是某种后宫秘药。 “她用春药,然后将我和玉王推到一起,绕指只对女子有效。”扯出一抹冷笑,能坐上太皇太后的位置,后宫之事再明白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既保全玉王的名声,又能让他如愿以偿。女子身中绕指,就算再贞烈,最后也难逃被凌辱的命运。 这就是太皇太后对她的喜爱?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笑话! “紫沁你!你有没有和玉王……”凌辰赟一把抓住女儿手臂,她怎么不早说!难怪她不肯再走一步,短短半月,竟然发生这么多事!该死的,他就不应该将紫沁一个人留在都城。 “就算死,我也绝对不会接受他!”凌紫沁银牙交错,星眸中的恨意直白得让凌辰赟不自觉的倒退半步,“莫少白,他不配成为我的夫婿!” 一个顶着君子如玉名号的男人,做的事却是和君子半分不沾边的虚伪做作,这样的男人如何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时间过得越久,凌紫沁就越感谢那天夜里将她从欲海中拖出来的翀白素,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为她解毒,如今她还是完璧,他那夜却饱受折磨。 何为君子?不强人所难,龙倾磊落退婚,翀白素倾身相救,都比莫少白要符合君子二字! 何为君子所为?单凭他教唆凌紫沁一死以圆贞女之名的逼迫,他就是个伪君子假道学! 将那抹恼人的白色从眼前挥走,凌紫沁撇撇嘴,翀白素还算不上君子,他手握条件,不知何时会兑现。若他从此消失,自然最好。就算他缠在这里也没用,她给不了的就是给不了。 真心实意,翀白素的条件于她而言,不是索赔,更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玩笑! 她是真的想要报答他出手相救的好心,他却当玩笑,开出天价交换条件,分明没有认真。 她的真心,就是毁掉玉王莫少白,为凌紫沁讨回一个公道,若说还有什么意外,那个意外也与他翀白素无关,而是她的一点小兴趣,对于二十年前云陌第一美女素心影的好奇。 “沁儿,爹今日一定会和太皇太后说清楚,将先皇赐婚的婚约……”凌辰赟顿时明白过来,多年伤害,紫沁对玉王殿下的感情,由爱生恨。如今恨深入骨,难怪会做出自尽之事! “将军,这不是凌府私事,玉王是云陌的玉王,不是紫沁的玉王,紫沁的婚约,是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不是与玉王的婚约。只要玉王一日不是云陌太子,先皇指婚,便是一纸空文。” 凌紫沁摇头,“将军,没必要为了这种悬而未决的事情开罪皇族。将军身为人臣,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重兵在握,有资格与皇族谈条件,但是这个条件,不能硬来,否则就是谋逆叛国!凌府若被抄家,紫沁流落人手,只怕将军也不愿见到吧。”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重兵在握,等同于手拿把掐着云陌皇族的咽喉,若镇国将军谋逆作乱,成功便是江山易主,失败也是山河变色。 但是无论成功或者失败,对于百姓庶民而言,都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 而战争,从来都没有正义或者邪恶的区别,不管是怎样的师出有名,都只是借口而已。 她凌紫沁要报复的那个人,只是玉王莫少白,没有必要拖累云陌数以万计的百姓一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是在那个世界,她早已利落的解决他! “沁儿,可是你这样与玉王纠缠下去,爹怕以后……”凌辰赟当然知道,所以这次才会将全部亲信带回,他不奉诏进京,若带兵,皇城内无数文臣怕是连笔杆都要写断无数! 年年都有朝臣私下奏本,上书削减镇国将军府兵权,每逢春荒之时扣押戍边将士的粮草,他怎么不知?因此这些年来,他由着将军府被妾氏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授意心腹放出风声说他风流不羁,掠美无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皇族派出的无穷无尽的探子。 凌辰赟眼中闪过一丝暗恨,他忠心耿耿,想不到为云陌皇朝戎马一生,到最后却落得一个嫡女险些命丧禁宫的结局!到底还要他怎样忠心奉主?他们才能放过他的家人。 凌辰赟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这一次女儿没有活下来,他要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心影! “怕什么?”凌紫沁冷然看向远处出现的一抹鹅黄色身影,“以凌紫沁现在炙手可热的程度,不至于嫁不出,死赖在将军府上吃白饭。将军怕玉王殿下怪罪?就算他日后真的成为太子,甚至云陌之主,也不会迎娶紫沁。他根本不喜欢紫沁,玉王早已心属旁人。” “什么!沁儿,玉王有心上人?他们现在难道已经大婚?”当时边关战事吃紧,凌辰赟无法返回出席女儿大婚,之后接到千里传信,说女儿金殿自尽,生死未卜。 “还没来得及大婚。紫沁再不堪,也不至于要去和另一个女子争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玉王,我绝对不会要!”唯有一声叹息,就算她不插手干预,莫少白也无法与朝纭大婚。 朝纭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凌紫沁不懂情事,但她懂得察言观色,朝纭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兰若太子那里。那种感觉不是爱,更像是她出任务时在y国见过的信徒对于神的狂热。 爱,或者不爱,于她而言都是镜花水月,做不得真。 感情,最是害人不浅。 曾经被她深刻信赖和期望的双亲,被黑帮逼入绝境,身死前的最后一刻,试图将她们姐妹卖给讨债的打手,去做黑市上待价而沽的稚嫩玩物,用以抵债。 那个时候她才几岁?干干瘪瘪的身材,干枯发黄的头发,两只小手甚至拎不动大一点的提包!趁着那些人放肆大笑的空档,她带着妹妹没命的逃跑,才躲过被卖去黑市的命运。 她顾念感情的结局,就是被一枪爆头,然后成为某条阴沟中被煮熟肢解分尸处置的残骸,婠婠或许会用dna断链药剂注射尸体,让尸体变得彻底无法辨认,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的亲生妹妹。 错过千年的时间如何?更换十二象限的空间又如何?她始终都是当年那个险些在街头冻饿而死的女孩。能进她眼底的,不会再是随时可以被轻易推翻抛之脑后的所谓的情和爱。 凌紫沁缓缓吸入一口冬月里凛冽无羁的寒风,她只相信她自己! 时空的跨度再大,也大不过人心横亘的沟壑,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有感同身受这个词。一个人就算和另外一个人再像,也不可能就是那个人,同样的经历,不同样的创伤。 她不会再把后背交给任何一个人,就像来自苍茫雪原的孤狼,没有同伴,站立一分钟便多活一分钟,她不会指望有人帮她摆平麻烦。一切妄图插手干预她未来走向的人,都是敌人。 她的字典里,没有同伴,没有合作,只有恐怖平衡。利用人心,善于交易,活下去。 “婚约自然要解除,但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本朝明君正式昭告天下,确立太子之后。”凌紫沁扬起笑脸,任由微凉的雪粒落在眉间心上。 “我要的不是退婚,而是婚约无效,是太子殿下亲手写下的承诺,与玉王莫少白无关!” 凌辰赟心头猛地一颤,紫沁难道是在暗示他,玉王当不上云陌太子? 湘月殿内,香雾缭绕。 凌辰赟甫一走进,便是一惊。侧头看见女儿脸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迈步。 海公公早已等在门前,见二人总算到来,立即走上前,将二人带到佛香阁门外。 “启禀太皇太后,凌将军,凌小姐到。”佛香阁门外没有宫人,海公公低声通报后,里面的木鱼声顿时停下。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公将木门拉开一道缝隙,从里面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太皇太后请两位进去说话。海公公,太皇太后吩咐取来这些东西,待凌小姐今夜离开时,一并送到府上。” 凌辰赟闻言安心不少,至少今夜太皇太后没有将紫沁留下扣押在宫里的打算。当年他带着只有五岁的长子偌寒进宫问安,被太子当场看中,自那之后儿子与凌府几乎断绝亲缘。 十几年一晃如同烟波浩渺中一片碎叶,虽突兀,却身不由己,他最看重的儿子没有像他所想一般称为他最得力的助力,反而在宫中成为文渊阁大学士,执笔浓墨,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再踏上沙场。 而今他老了,两鬓斑白,他可以放弃征战沙场的功绩,他想要的只是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紫沁是心影留下的骨肉,也是他最看重的子女,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海公公领了那张纸,立即告退,凌紫沁余光瞟过那卷手书,层层卷起,少说也有一米长。 那个女人要送她什么东西?封赏?还是那夜的补偿?何其可笑,一名女子视为生命的贞洁,在母仪天下的顶层权者看来,只有一纸赏赐,就可以轻易的一笔带过! 她算是什么东西?欺辱暗算在先,弄虚示好在后,三岁顽童也不会在短短几日里上当! “末将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佛香阁,太皇太后从软垫上起身,一旁的小公公端上三盏香茶。 “紫沁,坐到哀家身边来,上一次你走的太急,哀家有些事还没有同你说清楚。”太皇太后发话,凌紫沁轻应一声,只得缓步上前坐到主位下首。 “来人!给凌将军赐座!”一声令下,小公公手脚麻利的搬出一个木椅,凌辰赟谢过落座。眼见太皇太后紧紧牵着紫沁的手,不免有些心急。 紫沁不知道,他却记忆犹新,当年太皇太后心高气盛,也是这样拉住心影的手不愿放开。 只怕当年之事要重演,圣上明君,当年执意维护君臣之义,才有心影入住璟月宫月余,仍得回府完婚的侥幸之事。所以如今紫沁指腹为婚的婚约,也算是先皇对于圣上的补偿。 “紫沁,哀家今日召你入宫,便是为了本朝将来打算,紫沁觉得再为难,也要给哀家一个确切的说法!”太皇太后仔细看着凌紫沁脸上每一分微动,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底细来。 “哀家有四个皇孙,莫氏皇族旁支世子与你年纪相仿的也有五六个,紫沁究竟喜欢哪一个,今日就和哀家交个底!”凌紫沁咬住下唇,小脸儿上血色皆无。 “紫沁看上哪一个,哀家便让皇上将他封为太子!”太皇太后笑道,只是那笑意并没有传递到眼底。 窗外风雪骤起,凌紫沁全身一抖,六神无主的看向太皇太后,脸色惶然。 第四十三章 云陌太子 湘月殿,佛香阁内。 惨白的小脸儿上惊慌失措的表情渐渐化为席卷全身的颤抖,凌紫沁几乎坐不稳。 “太皇太后,臣女不知道……”太皇太后的视线绵里藏针,她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勉强挤出几个字,声若寒蝉,哆哆嗦嗦说得不够利索,玉兰般的十指揪住衣襟,不安的来回扭绞,星眸水光涟涟,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动不停。 装无辜,这本事她是现学现用,虽然做不出巫医族神子那样收放自如,但是好在女子的长发能够弥补这一样,只要略微低头,就能挡住不够慌乱的双眼。 “太皇太后,小女胡闹惯了,她自幼没有娘亲教管,这些年来,末将又一直远在边关,因此对于此事没有涉及,她的话,不能做得准。”凌辰赟接到女儿暗中递来的眼神,立即起身帮着凌紫沁打圆场。 太皇太后优雅的端起温热的香茶品了一口,“凌将军稍安勿躁,哀家不是逼她做一个抉择,哀家只是要紫沁为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只要紫沁心中欢喜,无论是喜欢这个男子的什么,样貌也好,才华也好,哪怕就是骑马射箭一概不通,文韬武略全然不懂,也无妨!” “哀家只是想在没入土之前,替先皇圆了这桩婚事,哀家的孙儿若是不争气,那么紫沁大可以选择那些旁支的世子,他们也是莫氏皇族,身份上差了些倒也不是大事,最不济还可以过继到宫中哪位无所出的嫔妃名下,先封王,再赐封地。总之哀家绝不会委屈了紫沁!” 太皇太后凤目一挑,见凌紫沁已经不表态,又开口劝道,“紫沁,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看到你,就心里欢喜得很。你这副容颜,比起你娘亲在世时也不遑多让,你指月为诗的那首诗,圣上连夜着人送到哀家身边,这份才气就算是世间男子,也没有几人能够赶上!相信无论是哪个男子有幸娶到你,都会好生对你!” 凌紫沁闻言心中发冷,容貌才华,单凭这两样足以置于死地。一国皇族就是人间极致,坐拥天下奇珍异宝,后宫娇艳如花,只要被皇族看上,断没有脱身逃离的可能。太皇太后明着是在夸奖她,暗地里点出的意思却是她若敢说爱上寻常男子的话,那人就要立即被除去! 她是在暗示,最好不要出口害了别人!她是后宫之主,后宫的生杀大权尽数掌握在手。 “玉王不懂得你的好,那是他没有那个福分。”太皇太后长叹一声,这些天璟月宫里早已传开了,玉王痴缠兰若未来太子妃朝纭,甚至为了救朝纭,不惜求着巫医族少主出手相救。 太皇太后虽然不知玉王付出怎样的代价换来翀白羽救治,但是也猜得出,那个代价绝对与面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脱不了干系。暗叹一声皇孙糊涂!亏得她这些年来一直以为这个孙儿比起原本宅心仁厚的皇长子要出息许多,更有帝王必备的冷血风范,不曾想玉王的冷血仅仅是因为他心中另有所爱。 如今之计,只能让凌紫沁回心转意,无论她看上莫氏皇族哪一支血脉,都随她挑选! 玉王难以回头,太皇太后一想起这事便要头疼,这个孙儿到底知不知道他错过什么? 凌紫沁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哪里比不过兰若那个舞女太子妃? 玉王一定是被迷惑了,才会看上那样一个女子! 一个被早已定下名分的未婚夫嫌弃的女子,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她派去的宫人回来学着朝纭的样子,那份举止根本没有半分贵气!难怪兰若太子看不上眼!偏偏她的皇孙就眯了眼,连向来洁身自好的名号都舍弃不要,就为了救一个舞女。 这根本就是莫氏皇族的不幸!太皇太后轻揉额间,玉王不成,八王莫绍兰也勉强可以。虽说年纪是小,举止略有轻浮玩世不恭,但他总有脱开孩童心性的那一日。 巫医族舍出九转还魂丹提亲,可见比起酬剑族的诚意还深,更是志在必得。 酬剑族的龙情剑虽然世所罕见,但毕竟是人力所为,终究还能复制出一把。但是九转还魂丹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丹药,是传说中能将死人复活的奇药。圣上自十七年前那场大劫后,龙体受损,虽不至于缠绵病榻,却也再无法骑马仗剑,就算得不到九转还魂丹,能得到巫医族的仙方调养也是不错。 如果不是天人一语的生辰八字就是凌紫沁,实在不能拿云陌国运去换圣上龙体,太皇太后不会犹豫半分就会答应巫医族的提亲。 云陌国运,绵延千年盛世繁华,她不能让任何人挡在前面,即便那个人是她的皇儿!她要的是云陌皇朝,呕心沥血辅佐两代帝君,她老了也累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儿孙的小情绪,她只要她的云陌皇朝一代一代传下去! 太皇太后思来想去辗转难眠,能够回绝世家提亲的便只有一个方法,便是凌紫沁亲自选中皇族中人,这样一方面可以回绝世家纠缠,另一方面又圆了百年前的天人一语。 “紫沁,哀家知道这些天来,你躲去洛灵山,不是抄写经书,而是为了避开玉王。”太皇太后想开此事后,拉着凌紫沁的手,道歉确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之前那些事,都是哀家自顾自想出来的,以为紫沁和玉王毕竟是多年缘分,想着里面或许有些小误会,又或者被有心人刻意挑拨,总想着你们亲密后,玉王知道你的好,就不会再……算了!如今这些都不必提了,过去就是过去的旧事,一切都是哀家不对。哀家知道那夜做的过分,险些害了你,所以今日将你父女二人一并召来,就是为了给你择一门好姻缘。” “得蒙太皇太后恩泽,这是臣女的福分,只是臣女心伤未愈,算算时日月余未过,一时间再难接受不相干的陌生男子。”凌紫沁低头垂目,星眸迅速泛起泪光,新仇旧恨算在一起,她一心都铺在复仇上面,哪有心情和空闲去陪一个陌生人玩什么你不情我不愿的游戏? 心伤未愈自然要拖上玉王殿下,他是最好的挡箭牌,安全又可靠!试想一下,现在原主如果听到第三方拼命给她介绍新男人会是什么反应?不拍桌子摔碗才怪吧!分手不过一个月,名分还没还回去,前任未婚夫的长辈就卯足力气介绍别的男人,而且还是前任未婚夫家里亲戚,不是哥哥便是弟弟,关系一环套一环,甩不开的血缘之亲。 这种诡异的事情落在任何女子身上,恐怕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吧! 好姻缘?呵!心底泛起层层冷笑,真不知是这个老到牙齿快要掉光的太皇太后已经糊涂了,还是她没有听清楚明白! 在莫氏皇族的皇子或者世子中间挑选一个?在已经划定好的范围内做出选择,看似开明,其实完全是一场预谋好的逼婚!凭什么她就非得在莫氏皇族的草包废柴中间挑一个? 莫氏皇族的子嗣都是什么样?玉王莫少白伪君子,六王莫韶南逼死亲妹,八王莫绍兰风流在外,仅有一个名声略好些的五殿下,偏还是个心智发育障碍,从不见外人的痴人! 皇族嫡系基因强强联合,出产的男子不过如此,难道她还能对那些不知是何人所出的世子抱有美好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又没有头脑进水! “紫沁,是否依旧对玉王有情?”太皇太后顿时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只待凌紫沁亲口承认,如果她这般说,那么朝纭绝对活不过今夜!即便为此要与兰若开战,也在所不惜! 察觉到太皇太后身上气场瞬息变得粘稠凝重,凌紫沁没有立即答话。以她的反应来看,她还是希望能将莫少白推过来,不然就不会如此认真! 身体微微发热,凌紫沁低头垂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一个问题,最难应对。 面对疯妇人月澜煽,她可以信口开河,承认她救下莫少白是因为私情难了。 但是面前这人是云陌太皇太后,说错一个字,哪怕是被人家会错意,都会引发轩然大波。 热量慢慢聚上心口,平添几分烦躁,身体依旧对于莫少白有所反应,单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微疼,殊不知这样的本能反应,只会让她对莫少白的恨意越发深沉难解。 要爱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在三魂七魄尽灭之后,听到对方的名字还会激发惯性反应? 玉王莫少白,不过是空长了一副君子如玉的好脸蛋,值得被人这样深刻的爱吗? 指甲陷入掌心里,冰冷刺痛着柔嫩,每到这样的时刻,只有疼痛才能让身体冷静下来。 她的心没乱,身体却不受控制,也许她该请个医者号脉,开副安神定魂的补药调理一番。 佛香阁门外,羽衣翩跹的身影蓦地停下脚步。 莫少白决定和太皇太后摊牌,他要退婚,迎娶朝纭为妻! 佛香阁今日竟无木鱼之声,也听不到往日的诵经,只有一道几不可闻的哽咽声慢慢响起。 莫少白站在原地愣住,一分莫名难解的情愫自心底悄然升起。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木门紧紧闭合,看不到屋内的情景,只能猜测凌紫沁此时的脸色定然不好看。 她哭了!得知凌紫沁仍是心中藏情,莫少白只觉得心口微热,突然很想见她一面! 脚步未动,却听到屋内又有了声音,女子压抑到极点的轻声应答,声音初起,似微风拂水,最后的两句话却像万丈冰峰轰然倾塌。 巨大的痛楚当头袭来,将他镇压在佛香阁外无法挪动脚步分毫。 佛香阁内,凌紫沁缓缓抬头,珠泪一颗一颗自眼底翻滚而出,瘦弱的身子长跪在地上。 “太皇太后,臣女无法抉择。十六年前先皇赐婚之时,臣女尚在娘亲腹中,不知会有今日磨难重重!”她要说,便说清楚,这不是她的选择,她是被迫。 “臣女出身将门,举止粗俗,言谈乏味,为殿下嫌弃,臣女无话可说。臣女只是寻常女子,天资蠢钝,不敢高攀皇族。然先皇之约,信物未过,臣女依然苦等,眼见殿下痴心旁人,臣女唯有祝福!还请太皇太后恩准臣女落发出家!臣女愿终生不嫁,以全玉王君子之名!” 凌紫沁抛出筹码,她可以走,成全莫少白的名声,又能得到自由。落发出家最多两年,她做做样子,假死脱身也好,埋名易容重入红尘也好,甚至与大将军府斩断亲缘! 只要跳出云陌皇族的围攻,世家逼迫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世外之人不问世间乱事,任由凡夫俗子咎由自取,皇族无法用将军府威胁她,世家亦无法用云陌皇朝左右她的选择。 太皇太后失手打翻茶杯,翠玉精雕而成的茶杯瞬间落地粉身碎骨,一把抓起凌紫沁的手腕,“不!你不能出家!哀家绝不会恩准你落发出家!是玉王有眼无珠错爱旁人,怎能由你去承受!紫沁,出家便是斩缘,你的父兄尚在世,你如何能做怎样断情绝义之事?” “凌将军!紫沁是素心影留下的骨血,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她出家再也不见你!”太皇太后转向凌辰赟,凌辰赟脸色发苦,早在女儿跪地时,他就已然长跪。 “末将,末将自是不舍,可是也不忍看着女儿为情所苦,在非议中熬尽一生!” 佛香阁门外的莫少白胸口闷痛,没想到凌紫沁为了摆脱他,竟然愿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他到底伤她有多深?让她连活着再见他一面都不愿意!她就那么恨他?如果他愿意收回退婚的话,将她纳入玉王府……心头一震,不行!他早已答应过母妃,只能迎娶一人终生厮守! 而今朝纭因为他再也无法回到兰若,他也苦等七年,不能再有变数!他若不娶朝纭,朝纭回到兰若必死无疑!兰若太子冷心无情,绝不会善待朝纭。他救她,不能推她赴死。 “求太皇太后开恩,臣女愿一死,臣女福薄,担不起先皇赐婚!”凌紫沁半伏在地上。 “你福薄,云陌就没有任何女子有资格坐稳皇后之位!”太皇太后怫然大怒,不顾身份提起凌紫沁的衣襟,“你是云陌圣女!仙人当年早已说过,你必须嫁入皇族,才能……” 莫少白猛地回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太皇太后将天人预言之事说出去! “够了!皇奶奶!既然凌府嫡女不愿嫁入玉王府,孙儿也不愿强求佳人!”推门而入,莫少白一眼便看到半伏在地上紫裙,珠泪横流,玉臂被抓得通红,清绝艳艳的小脸儿不见半分血色。柔软的再也不是当日挡在月澜煽面前讨人的将府嫡女。 大步上前将女子扶起,转身面对太皇太后,“皇奶奶,孙儿愿意退婚!” “臣女多谢玉王殿下成全……”四目相对,泪眼朦胧,凌紫沁揪紧衣襟,一语未完晕倒在莫少白怀中。 云陌圣女?仙人?心底千思百转,冷意蓦地内敛成殇。 难怪凌紫沁恶名昭彰却始终没有被云陌皇族退婚,难怪云陌帝君对她关怀备至!却是早有妖言在先!原来整件事,并非莫少白一人所为,而是整个云陌皇族!人心寒凉,竟是如此! 第四十四章 长跪祖庙 湘月殿,佛香阁。 “来人!将玉王和凌小姐送去祖庙!”太皇太后凤眸凝愠,“玉王,哀家怜惜的是紫沁这孩子命苦,自幼丧母,仍旧长成冰清玉洁知书达理的好女儿!因此百般劝说让她在皇族子嗣中挑选一人为夫婿,紫沁却为着玉王的声名甘愿落发出家,甚至身死!这样的气质高节,玉王扪心自问是否配得上!玉王身在帝王家,却迷恋一个下贱女子,几番不顾世人非议与兰若舞女相持相守,将莫氏皇族的颜面尽数抛在脑后,如今该好好想清楚的人是玉王!”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一队侍卫快步走到佛香阁门外待命。 莫少白脸色发白,咬牙扶着晕厥过去的凌紫沁,悔恨悄然从眼底划过,“皇奶奶,朝纭早在多年前便是内定的兰若太子妃,不是舞女。她觐见父皇,代表的就是兰若,当殿身染剧毒,事关兰若云陌两国安危,孙儿不得不救!” “同样都是女子,玉王对那人思前想后顾虑多多,对紫沁难道就不曾想过半分?”太皇太后上前几步,看着晕倒在玉王怀中的女子,暗恨美人儿在抱孙儿竟还是执迷不悟! “凌大将军数十年如一日,边关岁月无法与家人相守,一双儿女几番生死长大成人是多么不易,玉王可曾想过,将军本不必如此!云陌江山是莫氏的江山,不是将军的江山!凌将军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在替莫氏皇族效力!哀家倒想问问,将玉王派去守寒月城,玉王能呆得几日?月前大婚,紫沁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云陌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名绝世无双的女子,更是一名安邦定国的将军!玉王赔得起吗?单凭玉王,守的住云陌万里边关吗?” 太皇太后恨极,这个孙儿向来是她最疼爱的,她也一直以为这个孙儿与故去的先皇最是相像,不想玉王越大,越像圣上!没有先皇的果决英武,倒越发像圣上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若继续这般颓废下去,云陌天下断然不会交在他手中,云陌太子之位早晚要定下来,太皇太后此时凤目冷凝,看来圣上当年执意不再立太子,确是另有深意,难道圣上早知道玉王要败在情事上?知子莫若父,看来果然如此!嫡系不成,就是旁支的世子也好! 天命圣女选中哪人,哪人便是未来天下之主,仙人早已说过,圣女天赋异禀,有惊世之才,可辅佐帝王一统,百年来仙人亲笔的那纸生辰八字就供奉在莫氏祖庙最顶层,保佑莫氏。 圣女已经出现,她绝不会任由圣女流落外姓手中! 凌紫沁就是不爱,也要选择一个莫氏男儿大婚,倘若爱上异族,就别怪她狠心,无论那人是谁,名门之后也好,世家子弟也好,都必须除去! 凌府嫡女只能留在云陌,当年若不是圣上心软放走素心影,怎会有紫沁花落别家的结局! “孙儿自会去祖庙领罚,但她不能进祖庙!”莫少白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自从那夜大婚未成之后,凌紫沁就彻底闯入他的生活,看得出她想逃,可是他又不想让她就这样走! 不放她走,他却又不能留下她!心事散乱,偏又赶上太皇太后下药暗算,眼睁睁看她投向翀白素的怀抱,他只能含恨跺脚,没有理由亦没有身份去救。 天人预言的生辰八字,这种无稽之谈他不信却也得信!依稀记得凌府嫡女幼时似乎长得清丽可人,总是偷看当时还在世的太子皇兄,待后来太子夭折,她也长大,便失了女子应有的美好。莫少白自是不愿接受一个村野女子为妻,何况梦中萦绕的都是朝纭一舞绝然的出尘。 举止堪比粗野村妇的女子如何能是天命圣女?他以为早已看透凌紫沁,却不料生死轮回过一场,她浴火重生糟粕尽去,终于显露出风华绝代之姿。 莫少白当然知道她的好,只是他的心给了朝纭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自幼就是被母妃作为储君栽培,早些年事事都要做到强于太子皇兄,待后来母妃辞世,太子皇兄亦夭折,他也没有轻松过一日,年少心性早去,圣上体衰,他代为批改奏折,已是朝臣中人人皆知的常事。 登基只是早晚之事,他不能一再动摇,金口玉言,便是所做的决定没有对错,只有结果。 立威也好,真心也好,他已经出口退婚,与凌紫沁间的缘分便是断了! “哀家说她可以进祖庙,她就可以进!”太皇太后大袖一挥,“紫沁早晚都是莫氏皇族的贵人,玉王不娶,难道哀家不能让其他皇嗣迎娶?哀家今日便将话与玉王说清楚!” 蓦地心口抽紧,莫少白扶着女子的双臂一颤,这么说来太皇太后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凌紫沁是本朝天命圣女,哀家会择日将所有莫氏皇族适龄子嗣招进宫中,任由她择婿,她选中谁,谁就是云陌太子!玉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不要挽回她的心,玉王自取!” “来人,送凌将军去卿月阁品茶。”太皇太后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末将遵旨。”凌辰赟起身,看向抱着女儿的玉王,脸色忽明忽暗,最终叹息一声离去。 “玉王殿下,请随奴才去祖庙领罚。”片刻之后,海公公从佛香阁里面出来,立即走到莫少白面前,“太皇太后有命,玉王殿下跪到今夜夜宴开席前一刻方可离去,凌府嫡女晕厥失礼,一并陪同殿下领罚!” 莫少白一言不发,横抱起瘦弱无骨的紫衣,大步向璟月宫北角的莫氏祖庙走去。 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顶层。 凌偌寒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零星的雪花从木窗留下的一丝缝隙中飘入,转眼间化为雪水,又过片刻,水迹亦消失。 凌偌寒微眯着双眼,一席悲凉自心头盈盈升起,他的生命也像这些雪花一般,即将消散,再也留不下半分痕迹。也许这是他能看到的最后一场雪,也许这是他命中最后一季冬月。 连巫医族神子都无法辨认得出体内的毒素,这一次他是真的药石罔顾。 自从那年入宫第一次发病后,每隔三年就会有一次徘徊在阴阳两界,短则几日,长则月余。每一次他都想着妹妹,想要再看一眼妹妹笑着的脸。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妹妹。如今他以为终于可以陪在妹妹身边,不想陪伴却是这样短暂。 世家势强,四国奈何不得,妹妹跟着酬剑族少主离开,好过在皇族胁迫下成婚。 龙倾踏入烟水阁的一瞬,脚步停住。 一股凝重的死气扑面而来,烟水阁何时藏了一具活尸? “龙少主,我家少爷在顶层,请这边走。”月儿听到身后脚步声皆无,立即转身提醒。 龙倾颔首,跟在月儿身后向楼梯走去,“凌公子病得很重吗?” 月儿低声应道,“大少爷自那日望书公子返回后便染了风寒,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未曾下床,翀公子之前为大少爷诊脉,没说是什么病,留下十天的药量,之后一去无影踪,这药便停了。大少爷不许下人告诉小姐。小姐说不许再提巫医族之事,吩咐下人请都城名医来看,医者也没看出是什么病来。只说……”月儿觉得大少爷的病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知道天下医者皆出自巫医族,巫医族神子神力天赐,是天下至尊的医者,翀公子没说是什么病,大少爷下了封口令下人们守口如瓶不敢告诉小姐知晓,月儿隐隐觉得不祥。 “说什么?”龙倾挑眉,两人转眼间已经走上二楼,半空中飘散着一缕淡淡的药香,他对草药了解不多,只辨认出一味月见,用于重病吊命。凌偌寒没有受伤,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医者说大少爷的病症似是中毒,但脉象平稳,是何毒素,校验不出。”月儿忧心,再厉害的毒也有世外高人可解,可是看不出是什么毒,这样如何解? “你就留在这里,我自去见凌公子。”眼中闪现阴郁,这是他住在将军府的最后一日,明日一早便要搬去驿馆,凌偌寒重病在身,不寻医问药,却要约他来此,应该是为凌紫沁。 “龙少主,奴婢冒昧,请问龙少主是真心想娶我家小姐吗?”月儿鼓足勇气开口,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鞋尖,烟彤姐早已吩咐下来,只要有单独与世家子弟接触的机会,就要问这个问题,并且牢牢记住回答,一个字也不能差的向她回报。 “龙倾确实想要迎娶凌小姐,不过已经被她拒绝,龙倾自问算是半个君子,故此不愿强人所难,婚事自然不会再提。凌小姐与我酬剑族另有因缘,即便没有婚事,也是酬剑族贵客!” 龙倾低语,月儿侧身一步,让他同行。 酬剑族少主亲口说亲事不会再提!待龙倾上楼后,月儿一溜烟儿的跑向紫苑阁。 “凌公子……”顶层大门敞开,龙倾开口的同时发现凌偌寒靠在软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清浅,已然熟睡过去。当即放轻脚步,来到软榻跟前。 伸手搭在凌偌寒手腕处,片刻之后收回手,心下惊异,那是垂死之人的脉象! 搭手时脉象有力,却只在手腕那一处,略微探进一些,里面是一片缠绕而成的混乱,根本看不出脉象何处。凌偌寒的脉象似有力似无力的挣扎,不似常人越靠近心口越是勃勃有力。 “龙少主不必费心,偌寒自知没有几日可活。”软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将手腕从龙倾指下移开。 “凌公子召龙倾前来,是为紫沁打算。但是龙倾未必能够尽善尽美,紫沁眼下也不愿离开帝都。”他是紫沁的哥哥,看得出来紫沁很在意这个哥哥,她的事不喜外人插手,但是为了凌偌寒,她还是将翀白素送到他身边,可见凌偌寒对她的重要。 若是此时将凌紫沁强行从他身边带走,龙倾随即否定这个念头,不可能,她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用借口轻而易举的骗离帝都。她开始着手寻找名医,就是说她也知道凌偌寒病得不轻,只是还不清楚他的病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 “龙少主果然通透。”凌偌寒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没有看错人,以龙倾的资质配上妹妹,总归没有辱没沁儿。 “紫沁那孩子还小,许多事情看不开,我不想眼看着她与玉王殿下纠缠下去,所以想请龙少主将紫沁带走。”凌偌寒费力的坐起身,龙倾立即扶稳他,将一旁的靠垫取来放好。 凌偌寒俊眉轻挑,千年世家,百代皇族,假以时日龙倾的成就和光芒必然凌驾于莫少白之上。未来的世家霸主,在他许婚的如此时刻还能静下心来,着手于小处,确实非同一般。 “凌公子放心,龙某自当尽全力保护紫沁。紫沁与我族另有因缘,龙倾这个少主之位,或许他日还要仰仗紫沁费心照料!”天师单传的入室弟子,单凭这个身份,凌紫沁在酬剑族的地位比起他来,只会更高!梦中传法,这样的悟性就不是常人能有的,至少三大世家百年里尚未出现一人有此奇遇。 “龙少主,如果我做主,今夜将沁儿许配于你,你可会好生待她?”凌偌寒挺直身体,脸上暖意尽失,谨慎的注视眼前一身黑衫,神气内敛的男子。 他不想赌,也不能用妹妹一生的幸福去赌。可是他没有办法,爹身为镇国将军,身不由己,他头顶大学士之名,也无一日自由!若非即将魂归九泉,也不会做下形同叛国之事! 将赐婚未退的妹妹许配给世家少主,这是他仅有的办法,再有一步可走,他也不会让他的沁儿落在世家子弟手上!十七年前四国围剿三大世家之事,总会有重演的一日,四国君王哪一个不贪图世家秘传的至宝?传说中巫医族更改天下秩序,酬剑族锻造神兵利刃,墨书族扭转天定命数,如此种种,没有一个君王不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这些年混迹文渊阁,零星查阅到一些关于世家的古籍记载,世家血脉源于神族千年之前与人族相溶而成。所谓神族似乎来自东海某一处,神族自称体内鲜血为暗红,有别于常人的鲜红。记载寥寥数语,涉及到神族,只说是神族不能与寻常人交媾,后果不堪设想。 龙倾全身一震,神色复杂的看向凌偌寒,“紫沁不会允许,龙倾不愿相逼!” 凌偌寒轻笑,“我只问龙少主,若是沁儿愿意随你去酬剑族,你是否愿意娶为正妻!” “龙倾自然愿意!”如墨点染的眸子精光乍现,龙倾脸色微红,一字一顿表明心迹。 凌偌寒微微颔首,疲倦的合上双眼,“龙少主,信物。” 龙倾从袖中取出一颗明珠放在凌偌寒手上,“这是碎月,开启我族顶层剑池密室的信物。” 烟水阁窗外,灰色包裹着的清风暗自咬牙,少主动情了!竟将碎月给了外人! 此事到底要不要禀告族主大人知晓?随即闪身飘远。 第四十五章 绝情应许 璟月宫北角,莫氏祖庙。 莫少白遣散祖庙外轮值的侍卫,一人抱着仍旧没有醒来的凌紫沁缓步走进祖庙最中央,面朝莫氏历代帝君跪下。 “凌紫沁,你让本王拿你如何是好?”祖庙里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素白的通天石铺天盖地,冷硬无情的如同历代帝君之心,唯有他跪地的蒲团算是柔软,可是千纤草编制的蒲团还没有脸盆大小。将她放上去无济于事,莫少白只能横抱女子,就算再不喜欢她,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将一个女子扔在冰冷的石板上受冻。 伸手将凌紫沁脸上散乱的青丝拂去,一张姿容艳艳的小脸儿出现在莫少白眼前。 柳眉弯弯,藏情其中,忧愁欢喜尽在眉梢,淡一分则嫌太浅,浓一分却压过眉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里面星河流转的深邃,几番与凌紫沁的双眸相对,魂魄都似乎被吸走一般。粉唇微显苍白,可却并不破坏她的美,平添几分楚楚动人,让人更加怜惜。小巧的耳垂上点缀着星星两两的瑰红,映衬得整张脸孔娇小可爱。 精致而静止,莫少白想不通为何那些年里,她要顶着一张丑颜任由世人肆意辱骂。 这样一个女子,如此天人姿容,就算他再如何偏心于朝纭,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比朝纭更美。朝纭的美艳若烟霞,是人间烟火极致的绚烂,而凌紫沁的美,却是出离尘世,不沾染半分火光的清冷绝迹。宛若误闯凡间的仙子,不问凡间私情,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她面对他只有清冷,再没有以往的痴缠,他却难以藏住心中所想,甚至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愿距离她更近一分。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将她揽在怀中,看着她的睡颜,守着她醒来。 莫少白记得她曾经看向他时的狂热追逐,与今日怀中柔若无骨的娇躯,派若两人。 眉眼间轻描淡写的悲戚和惶恐让他忍不住想要抚平,这些就是他给她的伤害吗? 生死一番,性情大变,她终于显出璞玉之姿,慢慢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却与他再无牵连。 下意识的叹息一声,他似乎又一次伤害了她。 在他想放她自由的时候,却将她推上另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皇太后一定要她留在皇族,甚至将在她身上赌下云陌国运,太子夭折后,皇子并行,太子之位本应贤能者居之,她的出现却将此事变为太子之位归属于谁,将军嫡女任意挑选? 天命圣女,真仙一语万民流离,她若当真能够辅佐明君一统天下,他到底要不要强留她? 手指像是有另外的意识控制,轻轻按在女子的粉唇上,莫少白心神一晃,险些将手中的柔软摔在地上。 心头激起的陌生情愫如同潮涌,瞬间将神思没顶,慌乱的将凌紫沁的身子放在地上,莫少白狼狈起身,惊异于体内翻滚的阵阵情潮,脸色微变。 怎会如此?只是一点触碰,竟然会让他意乱情迷?她什么都没做,错全在他! 脸色微寒,就算是朝纭突如其来的吻,也不曾让他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持! 胸口剧烈起伏,狂乱的心跳声自心头传来,生生不息的将莫少白推向悬崖绝壁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通天石板上紫衣瑟瑟发抖,一声嘤咛响起。 莫少白骤然回神,一把将凌紫沁抱在怀中,眼见她脸色白了几分,不由得心生怜悯。 一线水光缓缓滑落,与此同时女子长长的睫毛抖动,转醒之时,星眸黯淡无光。 熏香冲击着每一寸敏感,本想再装片刻,看看玉王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却被他羽衣上的香料恶心到反胃。凌紫沁暗自鄙夷,同样在衣物上熏香,龙倾和莫绍兰身上的香气十分淡雅,就只有他身上散发着堪比劣质香水的浓香。 “你醒了。”凌紫沁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蓦地转向一旁。莫少白皱眉,犹豫再三也只说出一句话。 相对无言,凌紫沁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她装作晕倒之后,太皇太后才说出要罚跪之事,凌紫沁环顾一圈之后,发现根本无法离开,只得走回蒲团左右。 “太皇太后将你我二人罚跪,这是莫氏祖庙,非莫氏血脉不得入。”莫少白见到女子的脸色更加难看,轻声补了一句,“跪到今夜夜宴开始,就可以离开。” “我不是莫氏子孙,为何要跪?”凌紫沁闻言一愣,随即面露悲戚,恨恨转身,“不过一死而已,云陌女子千千万,为什么非要这般强人所难!” 大步上前抓起最近的一个牌位,向头上拍去,凌紫沁恨得咬牙切齿。 “紫沁!”瞬间起身揽住女子腰身,莫少白劈手夺下她手中金丝楠木的厚重灵位。 “放开!”祭起忽明忽暗的紫光将莫少白推出三尺远,凌紫沁全身轻颤,“玉王殿下,就算我出身卑微比不上殿下尊贵,却也不甘沦为殿下掌中玩物!” “你何出此言!本王何时将你当做玩物!”莫少白大步上前,红光四散,将凌紫沁困在桌案前。紧紧的定住那双含恨星眸,却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喜气,她还是在意他的!她若不在意他,就不会觉得与他独处是一件难以忍受之事,她不看他,可是心里还有他。 “玉王心里清楚得很,七载年华,玉王从不曾给过我半分好脸色,万民之口可以立神,也可以毁灭一个人,何况我只是一个无人照管的孤女。紫沁还能期盼那纸婚约来救我于水火吗?本以为与玉王的孽缘,总归可以了结。不想世家争婚,玉王却又横插一手……” “玉王不要的,也不许别人要,不是玩物又是什么!”不见清泪,只存恨意。 放手,她听到他说要退婚,这一次不是出自对凌紫沁恶名的厌恶,而是为他意中人争取一个名分。他若放手,她的复仇就成了空谈,岂能由他如愿! 情场爱恨,他将凌紫沁逼得涅槃重生,便是他死期将近,她绝不会让他脱身而出。 这一场往复悲欢,她要全盘掌握,将他一步步逼入绝境!从此之后天下再无玉王! “本王与朝纭……”玩物两字重重敲击在莫少白心头,就算他不爱她,也不许她诋毁她。她是太子皇兄的妃,不是他的妃,他自幼便对朝纭一见倾心,却来不及告白。 “住口!我不要听!”抡起粉拳打在羽衣肩头,用上三分力道,“我知道我是太子的未婚妻,是玉王的累赘,玉王另有所爱,是我没有成人之美,阻挡了玉王追求真爱的路,所以我应该早些年就陪着太子一并入土!” “凌紫沁!”大掌制住女子瘦弱的手腕,莫少白怒目而视,“你到底想要本王怎样对你!” 那夜的话,他逼着她圆名分为太子皇兄殉葬,确实是他说得过分,但是她在群臣面前五次三番落他颜面,也难怪他对她心生厌恶。 “本王已经向太皇太后说明,要与你退婚,还你自由身!本王不想看着你为了本王的名声去出家,也不愿你身死化为孤魂野鬼!你到底懂不懂?本王不想让你有三长两短!”莫少白喑哑着嗓音,这一些都不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样? 他想留下她!甚至看到她落泪,他心口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压抑得无法呼吸。 可是他不能!他恨母妃到处留情风流无羁,当年阵前倒戈害得云陌皇朝颜面扫地,因此才发下重誓,这一世他只钟情一人,也只迎娶一人为妻!他的王府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 朝纭中毒命在旦夕他疼得如同烈焰嗜骨,恨不能代替朝纭身重焚情,恨不能代替朝纭去死。他以为世间唯有朝纭会让他痛不欲生,却不曾想他一向厌恶的凌紫沁落泪时,他的心也控制不住的抽痛起来。 “退婚!还我自由身?”苦笑绵延开来,凌紫沁全身颤抖,唇间再无一丝血色,“莫少白,你还要骗我到何时?你是玉王,不是太子,如何能退婚!玉王可知太皇太后今日逼着紫沁嫁入皇族,无论何人,只要大婚礼成,就是云陌太子!玉王以为,这个婚,你退得了吗?” “本王答应你,定会成为云陌太子,这场婚约,一定会为你退掉!”莫少白一把将女子拉扯进怀中,“本王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一定要还你自由!不再为莫氏婚约所累!” “紫沁多谢殿下成全!”陷在莫少白香气刺鼻的怀抱里,嘴角扯过一抹冷然,待他成为太子之后,她会在云陌万民的朝拜下,成为他的妃!玉王莫少白,她发誓要毁了他!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她会慢慢让他偿还欠凌紫沁的全部,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怀中的柔软在他尚未察觉时,已然侵入心念。此时的莫少白尚且不知,凌紫沁的名字会从此与他相伴一生,只记得软玉温香在抱,不知仙乡何处。 凌紫沁微眯双眼,她要的就是他的许诺。原本她想要毁掉的只是玉王,而现在她要毁掉整个莫氏皇族!那个女人几番逼迫她,又下药暗算,玉王的虚伪,莫韶南的威胁,她通通记在心里!唯一能让她放过的只有八王莫绍兰,他虽然出面将水搅浑,但终究没有落井下石。他最好是安分守己的呆着,她会留他一命,否则她不介意多一具为万人唾骂的尸首。 任由莫少白抱住,心口微微发热,这是凌紫沁毕生的梦想,至死也没有得到莫少白的温柔怀抱。莫大的讽刺,这具身体终于被他小心翼翼的抱住,里面的灵魂却不是曾经的那一个。 “玉王殿下,太皇太后为何非要紫沁不可?”她给原主最后的回报,就是这一刻与玉王相拥,从此之后,她就是凌紫沁,原主心愿已了,可以放手了! 心口热度猛地下降,她不再亏欠原主什么了!送她最后一程,是时候说永别了。 “只是一个无稽之谈,不料却被人奉为天人预言。”莫少白沉声诉说起往事,这一刻与她安静的相守,忘记朝纭,也忘记世家,只有他和她。若非当年的巧遇改变一生,为了太子之位,他会迎娶她,可是现在,两人之间只有半日。 离开祖庙,他就要做回玉王,他要承担起他的责任。争夺太子之位,还她自由身,与朝纭大婚,而后登基,大赦天下,实行新政。等待他的事情千千万,与她有关的却只有一件。 “百年之前,曾有一位仙人在月华殿借助云陌龙脉之力历劫成仙,当时的云陌帝君苦苦哀求仙人将他带走一并成仙,仙人却说帝君并无仙缘。挨不住帝君苦求,仙人最后留下一纸生辰八字,说此女会在百年后出现,保佑云陌一统天下,千年盛世不衰。”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笑容苦涩,“在你出生的一年前,眼看仙人留下的八字临近,先皇请来巫医族的天岁老人占卜天机。天岁老人在月华殿外静立三日,临走前指出一个方向,说是云陌贵人一年内必会出现。先皇派人去查,当时这个方向上,除了将军府夫人刚刚怀上身孕外,其他家都是人丁凋零白事连连。” “派去为将军夫人诊脉的御医回宫复命,说将军夫人会诞下女婴。先皇大喜,待将军夫人妊娠三月后,指腹为婚,将未出生的你指婚给云陌太子。再后来,太子早夭。” 百年前仙人留下百年后的生辰八字?凌紫沁得知原委,却觉得更是古怪。难道真的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仙人飞升?三大世家是神族之后?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她熟悉的那一个! “多谢玉王,玉王若无事,可以放开我了。”一双白皙柔嫩的小手抵上莫少白的胸膛。低下头,声音微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要吊得玉王上钩,一步一步,急不来。 “好。”迷蒙氤氲的情丝终于被理智逼退,莫少白慢慢放开环住凌紫沁的双臂,他不知道那是多大的毅力支持着他放开,他只知道再多一刻相拥,他就再也无法放手! “玉王殿下,云陌国运不会落在一个女子身上,而是要靠国之栋梁,此事出玉王之口,入紫沁之耳,紫沁只把它当做百年前的故事。”自古愚夫愚妇对于怪力乱神的崇拜都是盲目而且疯狂的,她当然可以借力打力将天命圣女之事做实,但靠着那样的名目上位太简单!她要的是莫少白清醒的遭受痛苦,分分秒秒的沦陷进去!她要他清醒的面对死亡! “本王当然知道!”莫少白缓缓转身,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激烈起来。 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向黑暗的转交望去,不多时莫绍兰自黑暗中现身。 “紫沁,父皇召你过去!”转头看向玉王,“二皇兄,父皇说二皇兄酒令智昏,罚你今夜筵席上不许吃喝!禁酒半年!” 凌紫沁挑眉,酒令智昏,云陌帝君处罚玉王用的竟是这种借口?没多说什么,跟在莫绍兰身后离开祖庙,将微弱的烛火甩在身后的黑暗中,也同时甩掉莫少白定在她背后的视线。 第四十六章 莫名相让 两人一路无话,莫绍兰心中藏着无数问题想盘查清楚,又怕唐突佳人。转眼间两人来到御花园,莫绍兰的好奇心终于达到顶点,再不问怕是会把他憋出病来。 凌紫沁蓦地停下脚步,悄无声息的后退半步,果然下一瞬前面好好走着的男子猛地转身。 见鬼了!明明觉得她就在身后,不到一尺距离!还想突然转身会吓她一跳的!没想到一回头却发现凌紫沁与他的距离有一人开外!难道是错觉? 莫绍兰有些尴尬的轻咳几声,见凌紫沁根本没有搭话的意向,只得上前两步寻找话题。 刚一上前,就见到女子默不作声的后退两步,两人之间保持着刚刚的距离,似乎根本未动过一般。莫绍兰咧咧嘴,顿时脸色微变有些挂不住。 目光定在雪地上凌紫沁的脚印,那个脚印只有一个指节的深度,小巧可爱,却有说不出来的古怪。莫绍兰歪着头,许久之后一拍额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向自己的脚印看去。 凌紫沁心口一沉,沿着莫绍兰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脚印都足有半指深,而她留下的,深度只有他的一半。柳眉微蹙,千头万绪袭上心来,莫绍兰知道她也学会咒术的话,恐怕又是一件麻烦。可是……四下打量,御花园空旷没有遮挡,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分明是正有宫人侍卫向这边走来,她下手击杀皇族,也不能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 “紫沁,将军府的饭菜到底是有多差啊?”将她的排斥视若无睹,莫绍兰上前几步,拽住紫色的水袖,“看看你瘦的,本王看了都心疼。” 边说边无意的踩过女子小巧的脚印,将那些痕迹遮盖掉,想起翀白羽那夜说她有咒术的那些话,当夜他将信将疑,现在却是落实这桩事。只是,她何时突然有了咒术的? “臣女食欲不振,有劳八殿下费心。”将衣袖抽出来,莫绍兰明明看出异样,却什么都没说,他是什么意思?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挑明。云里雾中,越是混乱越好。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传言中莫绍兰与她并称帝都两害,蹂躏女子无数,恶名在外。 看似油头粉面,双眼中却另有锋芒不露,他和她一样,在隐藏着什么。 他能藏着什么?无外乎就是历朝历代排名靠后的皇子那点小伎俩,不是谋权篡位干掉前面的兄长,就是示弱讨好强者想要保全荣华富贵。排在他之前的三位皇兄,除了五殿下出生便是痴呆,没有竞争皇位的资本,玉王和莫韶南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不费心啊!反正八王府就本王一个人,平日里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紫沁要不要去王府做客?本王酷爱天下奇珍异宝,好玩好吃的东西有不少,其中也有不少女儿家喜欢的珠宝玉器,保证紫沁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莫绍兰亮着眼睛,看得凌紫沁有些毛骨悚然。 她只要踏进八王府一步,他莫绍兰就成了云陌太子!他倒是好算计,不怕玉王对他下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臣女不敢冒然叨扰,还请八殿下谅解。”清绝艳艳的小脸儿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又来一个? 云陌的皇子还真是够闲的!一个在祖庙罚跪,一个站在这里缠着她说些不着四六的话,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个?莫韶南,每一次看戏都有他,他还真是会凑热闹! 莫绍兰瞬间看得呆在原地,心跳偷停了一拍儿,目光定在那抹笑容里,再难回神。 “八皇弟不是说父皇要见凌小姐,如今你二人滞留于此,父皇何在?”莫韶南面无表情,冷言相向,莫绍兰全身一震,这才回神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父皇当然在慕月殿等着凌小姐,我见凌小姐似乎有心事,所以特地带她前来……赏雪!总不能让父皇见到凌小姐一脸愁苦无处排解!倒是六皇兄今日悠闲得很,白日竟然外出,是帝都一桩奇事了!”莫绍兰一字一句,咬着牙,眯起眼睛瞪向莫韶南。 又来坏他的好事!每次都是莫韶南!上一次拦着二皇兄,这一次又拦着他! 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是个无血无泪,暗害母妃逼死皇妹的畜生吗? 冷哼一声,莫绍兰一把拉住凌紫沁的手,“紫沁,本王送你去见父皇!今夜筵席结束之后,本王邀请你和凌将军一道前往王府,去赏玩一番!本王最近新收不少女儿家的配饰,你看看你,头上没有一件发簪珠花,腕上也没有玉石手镯,哪里有半分将府嫡女的样子!平白让人看轻了你!” 莫绍兰眼珠一转,有些懊恼,她总是穿着紫裙,想来是喜欢紫色,可他偏偏没有几件紫色的器物!倒是火红色的珠宝玉石藏了不少,希望她能看得上眼。 “臣女多谢八殿下费心,臣女不爱珠玉……”暗中使力想要挣脱桎梏,却被莫绍兰察觉她的用意,却兀自不肯放手,攥着皓腕的手力度加重。 “紫沁你跟本王不用客气,本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要你喜欢,就是搬空八王府,也无所谓!哪有女子不爱珠玉的?”无可奈何的笑了下,凌紫沁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处境? 帝都莫倾城里有几人不知将军府庶女常年典当钗环珠翠?几人不知她凌紫沁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是劣质廉价的替代品?几人不知将军府的姨娘庶女们比她这个嫡女吃穿用度都好! 她到现在还在包庇她们?不想她们的恶名从她口中传扬出去? 看来那夜将军府家变,一名姨娘和一队杀手深夜被扔去官衙之事,是她忍无可忍出手的! 凌紫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女子爱珠玉?别人爱,她就非得喜欢不可? 珠光宝气不过就是一堆碳元素结晶,有什么了不起? 对!她是女子,她也喜欢珠宝玉石,但是她喜欢的珍宝是经过雕琢的人间极致! 就比如那个世界里的非洲之星、柯伊诺尔,还有她曾经亲手盗取的厄运之石希望。这个时空里,唯一能被她看得上眼的,就是巫医族的绫罗玉符,那一抹艳绝世间的紫。 虽然放在她掌心中只有一瞬便化入心口,但是她仍旧被玉符上浑然天成的精雕折服。 巫医族历代神子最纯粹的力量尽藏其中,现在这些力量与她渐渐融为一体,提供着对抗寒意的微暖,闭上双眼就能看到绫罗玉符的模样,让她爱不释手的,就只有绫罗。 “就这么说定了!父皇说过,紫沁是孝女,只要凌将军去,紫沁没有理由不去!”莫绍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看得凌紫沁心头火起,但也不想辩驳。 莫绍兰这人再烦再闹,至少还没有做出威胁她的事来!他的无理取闹好过莫韶南的阴沉冷凝,她讨厌莫韶南身上的血腥气息,就像原始森林里最低等的生物,周身浴血狰狞恶心。 “六皇兄,现在我要送紫沁去父皇那里,你满意了吧?”莫绍兰不等莫韶南搭话,拉着女子就走,不差这半日,反正他们以后常常能见面! 听说龙倾的五日之约到今天就要了结,莫绍兰怪笑一下,他为什么就不能住进将军府? 莫韶南一语不发,侧身任由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尽头。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在凌紫沁身上感受到的生机不像是重伤初愈之人! 他不急,还可以再等下去,如果凌紫沁真的是墨书族流落在外的族人,那么他一定要占有她!不管用怎样的方式!眸中一抹晦暗不明闪过,莫韶南缓缓转身离开。 慕月殿偏殿角落。 “紫沁,待会儿如果父皇问你中意莫氏的哪个子嗣,你一定要说是玉王。”偏殿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宫人,不远处轮值的侍卫正在换班,莫绍兰将凌紫沁扯到角落里低声嘱咐。 莫韶南盯得很紧,紧得有些异样,六皇兄奇怪的眼神总是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种感觉好像紫沁是被六皇兄看上的猎物,莫绍兰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凌紫沁一时没有搭话,挑眉看向男子,他也感觉到了?看来灵触敏感的人,不止她一个。 “玉王殿下已经答应臣女,会还臣女自由,臣女感恩不尽,如何能再拖累他。”避开莫绍兰殷殷期待的眼神,眼角余光扫过远处没有遮挡的雪地。 什么都没有,没有生人的气味儿,没有异样的热量波动,但是她就是觉得很古怪。 莫绍兰见凌紫沁反应淡淡,顿时急了,压低声音,攥着女子的手腕不放。 “紫沁,你听话,待会儿见到父皇,一定要说你无法忘情!否则、否则,本王说不出来,总之这几日宫里有些不对!”两句话声音压得像是从地底钻出,听上去十分别扭。 “兰若使者觐见之后,因为闹出太子妃朝纭中毒之事,所以一行人没有住进驿馆,而是住在宫中。”莫绍兰只犹豫一瞬,决定将部分情况告诉她,还是让她有所准备为好。 “这几日璟月宫失踪了三名宫人,两名侍卫。其中一名宫人的尸首被人发现在枯井里,身体里没有一点血!发现尸首的知情人已经被暗中处斩,但是剩下的四具尸首还没有找到。”莫绍兰脸色有些难堪,这是禁宫丑事,可是如今之计,他不能看着她被纠缠其中,他要尽一切可能送她离开璟月宫! 说出邀请她去八王府做客的话,只是借口。如果他保不住她,那么云陌能保住凌紫沁的就只有玉王。每隔两年,璟月宫中就会有人离奇死去,每次都是一名宫人,这次却死了五个! 无法说出口的是,他担心有人在宫中修习需要血祭的邪法,但是苦于没有找到证据。 “现在宫中不太平,你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各国使者觐见历来都会引出异人,将军府又无人守卫,今天龙倾就要搬离,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莫绍兰咬牙。 “所以,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要么你随本王回府,要么你求父皇将你送去玉王府暂避,要不然就只能留下龙倾!他虽然是世家中人,但威望在外,四国不敢轻易招惹!酬剑族杀伐果决,神兵血刃无数,只要不是活腻了,没人愿意与灭神咒大成的龙倾为敌。” 莫绍兰无法可想,三人之中他的修为最差,靳雪咒只学了一半,说出保护凌紫沁的话,大半是凭借王府里机关阵法。玉王府里另有秘密,他知道二皇兄府上有一处藏身之地,外人无法进入,二皇兄平素修炼闭关都会躲进那一处所在,算起来应该够隐蔽。 至于龙倾,他只带着两名影卫随侍,同来的长老们住在驿馆,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多谢八殿下好意。”凌紫沁扯出一丝清浅的笑容,他的好意,她心领了! “紫沁,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太皇太后大寿,四国风云再起,世家这次也插手纷争,你就是他们争夺的中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莫绍兰恨透眼前这人清清淡淡的模样,她身处漩涡中心,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担心,担心她根本不知道世间险恶,担心她被卷入意外的麻烦之中! 玉王府书房血书一事虽然被二皇兄压下来,但是总归走漏风声,他能知道,自然别人的探子也能打探的到!他相信对朝纭下毒的不是她,但是别人会相信吗? “八殿下,紫沁只是一介女流,国事政事天下事,都与我无关。”轻微的震动自脚下传来,凌紫沁蓦地飘身向后。 “多谢八殿下送臣女至此。”瞬间与莫绍兰保持两米开外,朗声让来人听到清亮的女声。 “紫沁,到朕身边来!”莫绍兰心头一震,来人正是云陌帝君莫钦承。 “儿臣参见父皇!”莫绍兰脸色微变,他心慌意乱,竟然不及她反应迅速。 “绍兰,你可以离去了,朕有话要和紫沁单独说。”莫钦承打发走小儿子,转向凌紫沁。 “绍兰虽身为皇子,却没有半分贵气,平日里玩得心野,总是给朕惹麻烦!”凌紫沁挑起嘴角,这话从何说都是莫氏家事,她只能倾听,不能插嘴。 莫钦承见凌紫沁没有接口,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直接说到她身上。 “紫沁,太皇太后今日可有为难你?”后宫诸位妃子今日一并迎至慕月殿,莫钦承猜到是他母后暗中指使。太皇太后就是看不明白,当年他留不住心影,现在轮到他的儿子留不住心影的女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氏与她无缘,太皇太后又何苦强求! “太皇太后仁慈,不曾为难臣女。”眸色内敛,他们母子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倒是双簧! “紫沁,朕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选择真正爱你之人,不要为外界所累。太皇太后那边,有朕替你扛着,你不必非得在莫氏子孙中挑选!云陌国运在于明君,不在女子身上!朕希望能看到你为心爱之人披上凤冠霞帔,而不是勉强嫁给一个陌生人!”莫钦承一声长叹。 瞬间风雪突起,凌紫沁突然觉得这情景有些莫名,眼前这人长情至此,竟也能成为帝王? 第四十七章 红颜祸水 入夜,慕月殿。 这一场筵席太皇太后不曾出面,帝君莫钦承亦称病不出。 主位空着,下首坐着玉王莫少白,身侧原本属于王妃的席位,如今却端坐着兰若太子妃朝纭。筵席上气氛凝重,私语声一时响起,一时又归于寂静。 美酒佳肴早已摆上,席间却无几人动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玉王与兰若太子身上。凌紫沁的目光没有随着众朝臣一样落在主位下方,反倒是心事重重,不时看向身侧的凌辰赟。 卿月阁品茶,不知凌将军品出何种滋味,凌紫沁见到他时,凌将军脸色黑得堪比烧炭。 扁着嘴看向身旁脸色冷凝的凌辰赟,凌将军脸上隐忍不发的怒气早已波及到席间的不少武将,慢慢垂下头,嘴角轻挑,他是真的动怒,这样更好。 让凌将军亲眼见到各种名目层出不穷的逼婚,就是她的用意。 她要自由,需要借力打力,凌将军虽然给不了她,却可以推波助澜。 莫钦承为何不出面?凌紫沁能猜个大概,帝君若出面,那么就必须给出云陌皇朝的明确答复,称病不出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却为她赢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莫钦承说,要她选择一个如意郎君,不用委委屈屈的嫁给一个不中意的人。 身为帝君,难道首先想到的不应该是将她送出去做和亲公主来稳固云陌边关吗?他那一番话,确实让她倍感惊讶! 今夜,兰若太子和云陌玉王就要在众人面前分出高下来,她倒要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凌紫沁唇角微动,眼见面前的肉汁已然冷凝在一起,这两人究竟还要拖到何时去? “玉王殿下默不作声是何意?朝纭名分早定,现在玉王要了朝纭,云陌理当赔一个太子妃给本王!”沐璇扬手饮尽一杯,随即起身朗声质问。 凌紫沁水米未沾,眸色清冷,静静的坐在席间,这出戏总算开始了! 慕月殿上文武百官议论声骤然而起,有说陪嫁公主的,有说朝纭中毒蹊跷的,殿上群臣交头接耳,后排就坐的女眷们亦是含恨瞪向朝纭,人人欲杀她而后快。 阮霜咬着银牙,凌紫沁那个贱人的婚事毕竟是来自先皇指婚,怪只能怪她娘亲在世时常常进宫,算是个意外。可眼前这个朝纭,一个别国的太子妃,竟然恬不知耻的坐在玉王殿下身边,她算什么东西!刚来云陌几天又敢妄想玉王殿下,哼!她会让朝纭这个小浪蹄子知道想的到玉王殿下的垂青,先要过了她这一关!心念一转,毒计突生。 阮霜低下头,拿起面前的翠玉杯,将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璟月宫中还留着不少丞相在位时的旧人,这三年她不动他们,就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根基,今夜总算到了他们要派上用场的时候,朝纭,她一定要杀了这个卑贱的女人! 什么一舞倾兰若?听说她还有个白兰仙子之名?说到底不就是个舞姬!她一个兰若蛮族之女,也配坐在玉王殿下身边吗?哼!贱人想嫁入玉王府,好啊,她就让这朵白兰有去无回! 朝纭全身的粉纱一颤,大大的水眸里透着生不如死的绝望,只一刻声音尽数沙哑,令在场无数人心疼她的娇弱,“璇哥哥,你要纭儿留在云陌吗……” “玉王舍命救你,难道你不该以身相许偿还玉王的救命之恩?我兰若国没有不知报恩的蠢钝女子!何况玉王这些天一直贴身照顾你,对你精心呵护至极,早已有肌肤之亲,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在焚情剧毒之下活命?” 沐璇脸色如常,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一场误会,朝纭这样的女子没有资格成为国母,莫少白会认错,只能怪他自己有眼无珠!今日做实这件事,就是要让莫少白永无翻身之日! 待玉王想通其中种种,早已失了先机,何况有朝纭之事,相信紫沁就算对玉王有情,也不会再接受他! “不!璇哥哥,纭儿不曾失了……”贞洁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朝纭从席间起身,她不该为了让太子吃醋故意去吻云陌玉王!她的心里,由始至终只有璇哥哥一人。 “不必多言,本王亲眼所见,自是不会假了!你虽是本王定名的太子妃,但本王向来对你持礼守节,这些年你一直住在宫中,也不曾在太子府过夜,事到如今太子妃一事不必再提,本王自会禀明父皇,将你封为公主,你以公主之名嫁到玉王府,也是件美事!” 沐璇挑眉,她两年前做下那件淫秽宫闱的丑事,还有什么贞洁可言?今日又在他面前,勾引莫少白,他们之间更是没什么可说!就算没有紫沁当年惊才绝艳的回眸,他也绝不会迎娶朝纭,朝纭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宫中,她只配去最下贱的勾栏院倚门卖笑! 冷眼看向莫少白,沐璇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讽刺,玉王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下作女子百般作践紫沁,终于逼得紫沁血溅金殿,他可曾有过一日后悔?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朝纭嘤咛一声,珠泪垂目,眼见就要摔倒,莫少白立即起身将朝纭扶稳,却被朝纭用力推开,“玉王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救命之恩,朝纭定当粉身相报,这,大婚一事,朝纭不能……不能相允!” “朝纭,长兄为父,本王定下的事便是兰若圣旨!就算你不嫁,也别想再踏上兰若土地半步!本王绝不会要一个对别国皇子投怀送抱的女子,你今日在御花园内挑逗玉王之事,以为别人不知吗?玉王君子,没有声张此事,本王却容你不得!” 沐璇怒目沉声,她还想纠缠他? 他这些年来纵容她顶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号为非作歹,就是为了今日将她推出去! “璇哥哥……好!纭儿愿意听从皇兄安排……嫁与玉王……”皇兄二字出口,朝纭闻言承受不住打击,身形一晃倒在矮几上,嘤嘤出声,哭得梨花带雨。 却除了她带来的侍女外,再无人理睬她。 朝臣女眷无不鄙夷,难怪兰若太子如此绝情,兰若太子妃勾引玉王? 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会闹得两国兵戈再起,何况是太子亲眼所见! 朝纭若不嫁玉王做全这段姻缘,兰若与云陌势必无法安然处之。 “够了!本王自会好生照顾她,沐璇太子不必如此。”莫少白眼见朝纭落泪,早已心疼得无以复加,“太子想要云陌哪位公主出嫁,不如明言!” “玉王殿下,本王听说云陌太子妃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有所定名,凌府嫡女原定夫婿早夭多年,既然云陌太子之位迟迟没有定论,不如就让出她来,与朝纭交换!”啪的一声轻响,沐璇未完的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凌紫沁折断的象牙筷子上。 只见一袭风流直逼殿上诸位公子的紫裙起身,将府嫡女面带寒霜,自席间起身。 “沐璇太子可知太子妃便是未来要母仪天下的国母,兰若云陌互换太子妃,与荒山野岭的禽兽何异?”凌紫沁清冷的声音自大殿中央层层荡开,瞬间散发的寒意让适才言辞激烈的两国文臣一齐屏住呼吸,只觉得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紫沁,本王……”沐璇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他大错特错! “沐璇太子,紫沁的闺名不是一个外人可以随意称呼的,请叫我凌小姐。”朝纭的出现确实有些异样,她以为提出太子妃互换的那个人应该是莫少白,至少他有这样的选择权。 眼前的种种,让她预感不妙,兰若竟然也要插一手?世家子弟接连而来她可以揣测他们的用意,不是借由她入世,便是以她为引子光明正大的出入朝堂。她却不懂,沐璇想要什么。 心底冷笑一声,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不会让他如愿,她讨厌这些人对她的算计。 “凌小姐,本王不是要……”沐璇嘴里发苦,他没想到,七年不见她已经不再是当时爱哭爱笑的小女孩,如今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让他觉得无比陌生,却也有些新奇! “沐璇太子想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想在慕月殿中讨得什么好处,都与我无关。紫沁虽为一介女流,却也明白女子不得干政,太子如何,诸王如何,都不是紫沁可以指手画脚的!但紫沁上有父兄,婚姻大事,也轮不到外人做主!玉王殿下虽贵为本朝王爷,却并非紫沁兄长,无权决定紫沁归属!沐璇太子问玉王殿下索要,强人所难!” 一句话堵死沐璇所有想要倾诉的借口,他说得再美,道歉再真挚,在她看来也是虚伪。 一个人的无心之语才是暗藏不露的真实想法,没有所谓的气话或者无心之失,一切偶然背后都有着必然的关联,他提出**,就证明他早有预谋。 这个预谋至少也是十日前的事,朝纭中毒之事早在无着庵她就从龙倾口中得知,莫少白雪夜登门大打出手索要天山雪莲,刚巧是上了沐璇的圈套。也许,朝纭中毒,就是他所为! 朝纭身死,他可以理所当然的向云陌皇朝索要一名太子妃,朝纭不死,玉王殿下出手相救之情也要算在朝纭头上,打着两国联姻结盟友好的大旗,他自然也能开口要求。 转身看向正含泪看向沐璇的朝纭,粉色的长裙在大殿上显得十分柔弱,她便是莫少白痴缠七年的人!好一副冰肌玉骨的模样,只可惜她的存在是凌紫沁不幸的根源。 本来还想着这人若是真的只是被莫少白的一厢情愿所牵扯,索性就放过她,偏偏她在今夜站了出来。 “朝纭小姐,我与玉王殿下的婚约早已形同虚设,只等圣上龙颜大悦之时略作可怜,就能彻底还回玉王妃之名。朝纭小姐与玉王殿下姻缘天定,玉王愿为朝纭小姐舍命相救,确实天作之合,旁人无法企及。紫沁亦心向往之。”星眸转暗,语意清泠,停顿片刻又起。 莫少白眸中闪过一丝不舍,舍命相救四个字从她嘴里出口,分明带着悲凉! 别人不懂,他却听得出来!思及她那日对他有救命之恩,今夜却落入如此敌视,心中凄凉竟压过可以迎娶朝纭的激动。 “朝纭小姐欲与玉王修夫妻之缘,是两朝大喜之事,一切礼数应以两朝皇族结亲之礼筹备,而非今夜以人易人以物易物的交换!一国国母若能交换,云陌兰若两朝国威何存?就算朝纭小姐愿意自降身价,成全两国结盟,也不该将紫沁牵扯其中!紫沁无福,不愿为了成就别人的好事,作践自己一生幸福!更不愿为了成全无关紧要的人,变成万夫所指的下作女子!” 满朝文武闻言皆惊,凌府嫡女这话虽然说得婉转,但是分明暗合前言**是禽兽所为! “你!你!”朝纭脸色惨白,在莫少白的及时搀扶下才没有摔倒在地。 “凌紫沁,慕月殿岂容你放肆!朝纭一番好意,竟然被你贬低的如此不堪!两国联姻,平分天下指日可待!你百般阻挠意欲何为?难道你想看着兰若出兵?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谁才是下作女子?”莫少白将朝纭交给一旁的宫人,剑眉倒竖。就算是她,也不能辱没朝纭! “玉王殿下,臣女以为我云陌皇朝绵延百年,历代明君励精图治,才有今日之规模。”星眸与玉王对视,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莫少白全身一震。 星眸缓缓错开,不再与其对视,莫少白猛然惊觉心底火气全消,看到她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眸避开他的视线时,竟然有种异样的痛楚,生生撕裂心底。 “臣女以为,云陌的万里河山,是皇族先祖铺就无数云陌勇士的血肉铸成的铜墙铁壁。”凌紫沁星眸怒瞪,一字一句,同时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文臣武将的面孔。 “今夜才知道,原来千万百姓赖以依靠的云陌皇族,竟然要靠着出卖一个女子,去换得和平安宁的盛世假象!臣女为成千上万在边关战死的冤魂感到不值!他们的命,还比不上臣女委曲求全的一袭嫁衣!如果玉王殿下坚持要用臣女**,臣女宁愿一死!” “玉王殿下可知,一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事二主,玉王殿下今夜逼着臣女毁节改嫁,可是君子所为!”凄迷的笑容连同星眸中闪烁的水光一并碎裂,眼底闪过异样的华彩,被随风飘飞的青丝尽数遮挡。 一时间慕月殿中万籁俱寂,莫少白死死的盯着女子眼角始终不肯滴落的冰泪。 “逆女!出言冒犯皇族,得罪兰若贵客,两国交战,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担当得起吗!云陌万里河山岂容你一个小女子颠覆!留你祸国殃民何用!” 一声暴呵平地而起,坐在最前排的镇国将军凌辰赟突然起身,拔出佩剑向着女子当头劈落。 凌紫沁全身一震,星眸瞬间黯淡无光,冰泪滑落,嘴角散出层层苦笑,束手待毙。 第四十八章 难以如愿 第四十八章难以如愿 “住手!”凌辰赟剑势不减,慕月殿中同时响起四道惊呼,在场的四名皇子倒是心齐。 四道深浅不一的红光渐次祭起,最亮的一道却来得最晚,莫少白俊眉紧皱,心绪狂乱。他被伤势所累,至今仍无法使出全力,若非被月澜煽那个妖女击伤,紫沁也不会…… 朝纭见到殿上惊变,刚要惊呼,却被莫少白飞身而起的身形刮住,扑倒在地。 凌紫沁闭着眼只觉得一阵劲风自背后袭来,片刻之后暖香环绕,一线清泠金兵相交,当啷一声,凌将军的佩剑被当场打断。 星眸蓦地睁开,眼前白衣纷飞,白衣胜雪的人影挡在前面,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一管碧绿色的横笛被他抓在手里。横笛尾部一道白痕,格外刺眼。 地上一截断剑,再看凌辰赟脸色发白,虎口震裂,额间早已布满冷汗。 他还是来了。凌紫沁垂下眼眸,翀白素离开,却留了廿宛在将军府左近,廿宛藏身之处十分隐秘。若非那日风向忽转,一缕药香飘至紫苑阁,她就以为真的摆脱他了! 今夜筵席只有皇族,世家子弟没有受到邀请,她算准他是唯一的变数,他若不现身,她只能一人唱独角戏,好在这一次她赌赢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赌局,没有万全把握,她不会去赌,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凌辰赟手握半截残剑,几乎站立不稳,早在紫沁当夜告诉他要当场挥剑时,他就想立即回绝,可是他不能!能听到紫沁叫他一声爹,实在太过不宜! 翀白素瞪了一眼凌辰赟,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个女儿你不想要,不如送给本公子!” “你是何人!本将教管自家女儿,与你何干!”躲在白衣男子身后的凌紫沁星眸微动,凌辰赟当即会意,手持半截断剑直指,却使出睥睨千军万马的气势。 凌紫沁十分满意凌辰赟此时震慑人心的气魄,这人确实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看他那夜提起素心影的老泪纵横,被她三言两语逼迫到脸孔变色,曾经一度疑惑这样的男人如何能成为统领云陌铁骑的镇国将军。今夜一见,才明白,这人与莫钦承一般,也是为情所苦的男人。 “本公子是谁与你何干!你就是沁沁那个不中用的爹?那你听清楚,本公子决定收了你这个女儿,凌紫沁以后一定会成为我翀白素的夫人!到时候她冠上夫姓,自然与你凌府再无瓜葛!别妄想对我的女人动刀动剑的,本公子可不介意让你的壬字营陪葬!” 翀白素收回横笛,鄙夷的瞟了一眼凌辰赟,云陌将军如此无能,连自家女儿都保护不了!害得他提前现身!这笔账以后一定要好生清算。 “本将的女儿是云陌未来太子妃,如何能嫁与你,口出诳言,你以为今夜还能走出璟月宫!紫沁!还不到爹身边来!小心被疯子缠上!” 凌辰赟心下惊愕,脸色却未变,依旧是暴怒之色。翀白素?紫沁竟然又惹上巫医族的人?府上住着一个酬剑族少主,如今竟然又来一个? “沁沁只能留在本公子身边,哪儿也不能去!”凌紫沁莲步才动,就被翀白素的柔光带回身边,“我不许你去!他根本不是沁沁的亲爹!哪一个爹会不顾女儿死活挥剑便砍的!” “紫沁言行失当,确实辱没云陌颜面,将军一心为国,紫沁死得其所……”女声清冷,星眸黯淡,抬头应答时,无意中与玉王相对,只一瞬便错开。 莫少白心头一震,她竟然还想死?他已经答应她会还她自由身!难道她另有难言之隐? “如果说错一句话,就要引咎自尽的话,那玉王殿下抱错人,岂不是要被挫骨扬灰?”横笛别回腰间,伸手在凌紫沁额头上敲了一记,用上三分力道,什么死不死的,她还没有和他白头偕老,就算她死了,他也会将她救回来!这个可恶的女人,她到底要折磨他到何时? 翀白素不顾殿上众人各异的神色,将女子柔若无骨的身子搂在怀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才多久没见她,就觉得度日如年。暖香浮动,凌紫沁心神微晃,片刻后又恢复冷静。 “翀白素?”“他也姓翀,莫非是巫医族之人?”“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好像是巫医族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巫医族的神仙?”“这么年轻的神仙?”“巫医族驻颜有术?” 朝臣议论纷纷不绝于耳,身处漩涡中的几人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目光交错,各怀心事。 凌紫沁暗自动了动嘴角,他的疯病没好不说,现在看着倒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巫医族无理取闹的本事在神子身上确是发挥到极致,沐璇佩服!”目光停在白衣身后的紫色上,沐璇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如今只能尽力弥补。 “无理取闹的本事,本公子可是得了玉王殿下的真传,不敢自称第一!”翀白素瞟了一眼兰若太子,好好的俊美少年,弄成一副络腮胡子的模样,他的审美实在扭曲。 “本王洁身自好,不曾有遗落在外的骨肉!”莫少白冷眼看着翀白素,他的伤竟然好得这么快?巫医族擅长此道,伤口可以医治,难道那日耗光的元灵也能复原? 凌紫沁低下头,任由青丝挡住脸孔,嘴角抽搐,想笑,最终又忍了下去。 翀白素这次讨不得半分好,反倒被玉王占了口头便宜去! “本公子只是照猫画虎学得三分模样,玉王这样说来,无理取闹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倒是从云陌帝君那儿得来的了?佩服佩服!玉王家学渊源,本公子不敢相争。”察觉到身边人的轻微抖动,凌紫沁与他心神相牵,她心生喜悦,他怎会不知? “翀白素!你敢辱没圣上……”靳雪咒瞬间出手,莫绍兰抢先发难。 “无关人站一边去!毛没长齐的小皇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回风!定!”没好气的白了莫绍兰一眼,柔光大盛,瞬间将莫绍兰定在原地。翀白素眯起双眼,这小子今日下午拉着沁沁的手了,还没追究他倒是先出来送死。他翀白素的女人是谁想碰就可以碰的吗? 想着又有些恼怒,一不做二不休的下黑手,平地起风将莫绍兰的身子刮倒,让他暂时消失在眼前。莫绍兰的贴身侍卫急急上前,将气得脸色爆红的主子抬了下去。 “玉王,你女人身上的焚情还没解,你就带着她抛头露面,不怕她的身子扛不住吗?玉王不是怜香惜玉人啊!”瞟了一身脸色惨白的朝纭,翀白素挑眉示意莫少白多关心身边人。 莫少白惊觉他话里有话,立即回头看去,朝纭此时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小脸儿上尽是泪痕,妆容花成一片,再也见不到之前端坐在席间的美人姿容。 狠狠的抽痛一瞬,不知为何明明眼前更需要他挂怀的人是盼了千日的朝纭,他却止不住想去到凌紫沁身边。他是怎么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怎么了? 一步步走向朝纭,双腿却像灌铅一般,莫少白从侍女手中接过朝纭,脸色微变。 “本公子如果没看错,玉王为了别国太子妃倒是舍得下血本来,可惜,东海鱼骨只能暂时压制焚情,想解这毒,非要天山雪莲不可!”翀白素挑眉,轻描淡写一字一句将莫少白脸色逼得十分难看。 东海鱼骨?三千青丝遮挡着的小脸儿略微扬起,凌紫沁这次对他们的交锋上了心。 又是东海?素心影的令牌在她衣衫里层,黑如墨染的令牌不见一丝光亮,没有精雕,没有刀劈斧凿,圆润光滑。会不会就是翀白素口中的东海鱼骨? 搜索着旧时回忆,素心影直接留给她的东西,便只有冷珊骨扇一样。 一层红绸仔仔细细的包裹着那样宝物,而后藏入床榻暗格里。看不到里面的模样,只朦胧的记得那件东西很沉重,幼时的凌紫沁抱着它额角微微出汗,红绸下的物件有成年人的半个手臂长短。现在想来,倒是隐隐觉得手感极像! “玉王不是惜花人,救人也藏一手,这样做有趣吗?”一抹轻笑自唇边扬起,瞬间这个慕月殿中温暖如春,不少朝臣女眷瞬间便被风流名声在外的巫医族神子勾去七分魂魄。 “你想如何!”莫少白冷言开口,看着紫衣被白色包裹,心尖的刺痛几乎是撕心裂肺。 再任由翀白素在这里站下去,他不知道还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他只知道这一刻心若油煎,恨不能冲上去将两人撕扯开来。殿中朝臣已然议论纷纷,说得都是他二人的相携之情。 越听越是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二人郎情妾意,那他堂堂一国王爷杵在这里又算何人? “医者父母心,本公子身为巫医族神子,悬壶济世,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玉王以为,本公子会想做什么?”伸手将凌紫沁略显凌乱的长发整理好,目光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凌紫沁闻言肩头轻颤,深深的体会到了何为巫医族的不正常。 他这样的人,是如何得到神力的?明明是一颗黑心,竟然厚着脸皮说悬壶济世? 知道翀白素是为她解围,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她的长发手感比起他的也不差。 “说说看你的条件。”明知道对方会趁机扔出毒饵,莫少白却不得不咬牙一口吞下! 朝纭之事,已经不再是他的私情,沐璇不开口,摆明是不会插手,不顾朝纭死活。 他却不能不管。凌紫沁的剧变确实吸引他,但他也不能做个无情无义之人! 当年那个错误的开始,他不该错吻凌紫沁,不该被云陌恶名昭彰的丑女纠缠,也不该在看到她卸妆后清绝姿容被勾得心魂荡漾! 好在这一切的错误,终究被朝纭七年后一吻定情弥补回来。 如果没有御花园中那样出乎意料的吻,或许他还有回头的余地,可是如今…… “本公子妙手回春,还玉王一个活蹦乱跳的太子妃,条件就是换玉王一个承诺!玉王从此以后,不得再以任何借口骚扰凌府嫡女!除去云陌太子的婚约不提,玉王不得以任何手段威胁凌紫沁!” 收敛笑意,翀白素微眯着双眼,精光一瞬乍现,直指莫少白。 他再不情愿,也得答应!至于凌府其他人,又不是沁沁真正的亲人,她会为了挂名门户的乌合之众挂心,骗鬼鬼也不信。她连一个简单的称呼都不愿意给凌将军,怎会在意那些人? “本王没有天山雪莲,如何能救朝纭!”脸色沉暗下去,心也随着眸色渐渐发冷。 当夜取回棉木宝箱,他就尝试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打不开! 天山雪莲原本散发出的层层冷韵,现在连半分也感觉不到,若非如此,他怎会毁掉天下九名器之一去救人!强行将已经成形的法器,再次打回原形,元灵反噬的那一瞬,他几乎握不住变幻多端的东海鱼骨。 “听说玉王府上有一只棉木宝箱,只要玉王拿出来,本公子保证朝纭小姐无碍!”谁说一定要开启才能用的?翀白素闻着怀中女子身上的冷香,心神一晃。 安魂香会让她着迷,她身上的香气也会令他沉沦!但是她身上的香气,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他该趁着她睡着好好探究一番,最好是她愿意陪着他一起……身体一热,翀白素蓦地收敛心神,暗道一声惭愧,他的自制力,碰到她只会尽数崩溃。 凌紫沁察觉靠着的部位又热了起来,顿时有些不耐,向外推一把,巫医族属火盆是不是! “璇哥哥,我……”朝纭挣扎着从莫少白怀中抬头,她不想受莫少白的恩情。她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缠在一起? “玉王殿下好心救你,朝纭你不要不知好歹,枉费玉王舍身相救的一番美意!”沐璇脸色微暖,倒也算温言细语,目光自朝纭脸上滑过,却没有半分暖意。 “来人!取棉木宝箱来!”莫少白沉声下令,翀白素能打开,那夜之事自然就与他脱不了干系。不管怎样,先将朝纭治好再说。 流光去而复返,不到一刻,棉木宝箱放在翀白素眼前。 “天山雪莲对沁沁一样是件好东西,但是我不想让你受玉王的恩,你会不会怪我?”翀白素声音低沉,对着怀中的女子,却是无比温柔。 “不会。”凌紫沁淡淡应声。没有反驳翀白素的话,谁的恩,其实她都不想受。 “我就知道,沁沁你懂我。”一语话音落,翀白素揽着女子面露绚烂的笑容。 柔光自指间盈盈而起,须臾分为两股,一股袭向朝纭额间,一股慢慢侵入棉木宝箱。 片刻之后,朝纭一声惊呼,自口中呕出一滩黑血,焚情终于被彻底解毒。棉木宝箱闷响过后,碎成一地木屑,随风而逝,不留半分痕迹。 第四十九章 争斗未尽 第四十九章争斗未尽 入夜,慕月殿。 “凌紫沁!我要同你比一场!”翀白素缓缓收手,尚未说医嘱,朝纭就迫不及待开了口。 朝纭全身乏力,额间冷汗连连,焚情毒解,体内乱窜的热流激荡心神不稳,水眸迷离氤氲。却来不及调养,她必须站出来,否则祝寿一过,她就再无机会挽回璇哥哥的心。 凌紫沁蓦地抬头,星眸直视朝纭,只见朝纭双眸发红,带着些零散的狂乱。 须臾,露出一抹冷笑,“你要比就比吗?你以为你是何人?” “朝纭身为兰若太子妃,难道不能与云陌一个将军之女当殿比试吗?朝纭自兰若远道而来,为太皇太后祝寿,代表的自然就是兰若。或许凌小姐不知道,朝纭在兰若的身份比公主尊贵许多!”朝纭立即接口,同样是太子妃的身份,她自认比被休离的凌紫沁要高贵! 女子言辞间的锋利让莫少白一愣,目光转向朝纭,却只见一抹粉红,被泪水花了的妆容遮挡住小脸儿上的神色,让他看不清她此刻的心情。 这是他熟悉的那个朝纭吗?莫少白有瞬间的恍惚,他记忆里的朝纭一舞清泠,柔软甜美。 不是这般,周身散发出一种怨怼的戾气。凤目微寒,心神恍然被记忆牵扯。 朝纭眸中闪过一分恨意,既然那副娇弱的模样已经无法挽回璇哥哥的心,那么她就要让璇哥哥看个真真切切!纭儿是冠绝兰若的女中之凤,比武将府中的粗野女子强上百套! 她要将凌紫沁踩在脚下,然后光明正大的赢回璇哥哥的心! 沐璇面无表情的看着朝纭一人敲锣又唱戏,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跳出来,之前的梨花带雨偏偏莫少白可以,想骗他可就太过牵强! 越发觉得朝纭玷污了那抹粉色,一个下贱之人也配穿这样的衣裙吗? 余光瞟到凌紫沁潋滟艳艳的紫裙风华,沐璇心中微暖,好在她现在换成紫色,即便不是那年模样,他还是喜欢她。她的冷,她的傲骨,甚至她毫不留情的回绝。 如果能够征服这样一名女子,相信这天下对他沐璇而言,再无难事! “那又如何?此地并非兰若。”冷眼看着朝纭的趾高气扬,可笑她还没看清形势。 推开烫人的怀抱,凌紫沁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手抚过翀白素胸前时,对方突然飘起几分红润的脸色。 嘴角挑起冷然不屑,心底闪过一丝烦躁,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真多! 就算今夜站在大殿中的人不是她,而是原本的那个凌紫沁,也不是她们可以挑战的女子。 挑眉看向尚未回神的莫少白,论吸引狂蜂浪蝶,玉王自称天下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你同我比一场!赢的一方,可以挑选心上人,输的一方,嫁给获胜方指定的人!” 朝纭高傲的扬起头,慕月殿席间不少女眷看到那张花到看不出五官的脸都忍不住发出嗤笑,尽管觉得有些奇怪,但朝纭依旧扬着头,不屈不挠的瞪视着凌紫沁。 她不会输,因为她要同凌紫沁比试的,自然是她最擅长的舞! 谁人不知兰若地处中原南部,是四国之中的仙音水乡,兰若女子人人能歌善舞,肤如凝脂,眉眼如丝,舞一曲倾城者,不再少数。 而她朝纭,年纪轻轻就被帝君看中,封为一舞倾兰若的玉兰仙子,她的舞就是这个世间的极致!她每一年都会在帝君的寿宴上起舞,帝君赏赐无数奇珍异宝,王孙贵族哪一个不是将眼睛粘在她身上,而她想要的只有太子沐璇的一颗心。 “指定?呵!让你嫁给北城门外茶饼摊上卖烧麦五十开外的老伙计,你敢嫁吗?” 凌紫沁口气不善,当着众人面前全无一丝余地。突然觉得无聊至极,只想掀桌子走人。 冷笑开口,放着好好的兰若太子妃不当,当场挑衅,凌紫沁实在不懂,这样做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这就是兰若未来的国母?既然她口出狂言在先,就不能怪人不着四六在后。 奚落只是最初的开始,等待朝纭的绝不会只是奚落而已,既然敢提出比试,安了什么心,难道她会不知道吗?落了凌紫沁的面子,便是打了云陌皇朝的脸! 只要她身上还背着云陌太子妃的名号,她就不能输,她输就是云陌输。 等待她的不是三尺白绫便是流放塞外!这个朝纭倒是好心机,打着挑选心上人的名义挑战,实则想将她逼入绝境。云陌皇朝谁人不知,大将军府嫡女花痴只擅长一样,便是迷药! 冷眼看向沐璇,脸色也无一丝暖意,能选中她这样的太子妃,太子如何不言而喻吧。 沐璇全身一颤,被女子犀利冷绝的目光扫过,顿时觉得颜面无光。 凌紫沁看向他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却写满鄙夷和挖苦!侧目瞪了一眼朝纭,她倒是敢说,也不怕落了兰若国威!眸色晦暗,这女子不能再留。 男人!凌紫沁此时深刻的察觉到这些女子的可悲,花样年华不想着如何取悦自己,却想着一个祈求不到的男人的垂怜。 日日守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却不知需要仰望的爱,原本就有一段无法跨越的沟渠! 当她们仰望那些人时,就将自身放置在泥潭中,云泥又岂能相守! “凌紫沁!你欺人太甚!你凭什么让……”朝纭瞬间暴怒,脸色涨得通红,她贵为太子妃,怎么能嫁给贱民? “同样是尚未大婚的太子妃,这个名号我顶了十六年,比起你来又如何?所以,要比就比得公平公正!要赌这一场,就拿出全部的筹码做赌注!别说,你只在皇亲国戚中选择适龄男子!你想选,也要别人愿意让你选!我云陌皇族早在幼年之时几乎都已有了合适的伴侣人选,破坏别人的幸福,朝纭小姐是不知人言可畏,还是另怀居心?” “朝纭小姐,既然你出使云陌身上代表的是兰若国威,要赢就赢的惊天动地,尚未比试就想到输的下场,兰若女子气短至此的话,不如不比!” 冷言落下结论,凌紫沁挑眉,她就是要逼得她退无可退。 转身面对莫少白,星眸风雪骤起,“不过朝纭小姐也不必急着放弃,本朝没有婚约的皇子,就只有玉王殿下!倘若玉王殿下愿意成为你的夫婿,我就跟你比这一场!朝纭小姐也不必担心紫沁会将你另许旁人。赢的一方,自然可以拥有优先选择权!” 凌紫沁眸色寒凉,再一次落在莫少白身上,他许诺的自由身,她根本不稀罕。 倒是翀白素的行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引得天山雪莲竟然可以透出棉木宝箱? 压下好奇,她有很多事要问他,东海鱼骨为何物他也许会知道一二。眼下先解决朝纭。 迎娶朝纭,这样的筹码放在眼前,她不信莫少白不上套! 朝纭咬着银牙,不得不为了一时权宜,转身面对莫少白这个对于她而言还陌生的男人。 “玉王殿下……”求一个陌生人许婚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朝纭瞬间红了眼圈,泪珠散发出夺目的璀璨,莫少白却觉得眼前这人再无一丝诱人之处。 不出声响默默点头,随即闭上双眼,剑眉中皱起一个川字。 朝纭得了他的默许,立刻破涕为笑,“好!你我比舞!” “不可!”话音未落,莫少白与翀白素两人同时出声制止。 “我家沁沁重伤初愈,如今尚未过月,不能做激烈运动!否则伤及心脉,金仙也难救!”翀白素再次伸手将凌紫沁拉回身边,“雨竹青滋养心脉,待今夜事毕,我回去亲手炖给你喝。” 眉眼之间一片和风细雨,柔情融融,将殿中一众女眷看得春心萌动,这是传说中万花丛中过的巫医族神子吗?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痴情的好男儿!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但看白衣如云将紫色的烟霞包裹其中,众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殿上无数风流子弟,不及二人柔情万千。天定佳人,一冷一热,一冰一火,天上神仙人世鸳鸯,确是无人能及。 凌紫沁暗中使力,挣了几次都挣不脱翀白素火热的大手,只能冷着脸忍受。 “朝纭,焚情初解,你现在身体正虚,不能大动干戈!”不再痴迷是一回事,但是长情于她却是另一回事。莫少白念着那段痴缠,终是忍不下心来抛弃那一抹沁入心扉的水蓝色。 当年她一舞倾兰若,他不曾得见,今日她终于要再舞,他相信朝纭会带给他无限惊喜。 凌紫沁闻言默然,粉唇蓦地白了几分,亲疏远近尽在这两句话里。 待察觉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顿时收敛心神,垂目观心,青丝慢慢掩住容颜。 她要莫少白看得清楚,凌紫沁是被迫应战。她也要云陌见证,一朵娇柔玉兰花的凋零。 朝纭见此情形,愤恨不平的心总算得了些甜蜜,凌紫沁喜欢的是玉王,待她赢了,她一定要得到璇哥哥,但是也绝不会让凌紫沁重回玉王身边! “多谢公子美意。”指间微凉,凌紫沁又一次推开翀白素,他此刻最好站得远些,免得误了她的事。她要夺玉王妃的名号,他插一手,对她的名节有损。 “谢什么,我又不是外人。”心口一热,左腕处微温,知道凌紫沁此时着恼,只得放手。 翀白素唇角抽搐,他要陪着她演下去,但是要他看着她为争夺莫少白显露出最美好的那一面,他却是不甘心! 她心念微动,他尚且有感应,何况是她对上莫少白是那种出自心底的恨意?他岂会不知! 她要报复,不毁了玉王,誓不罢休。他便陪着她,一并下手,送莫少白最后一段路。 片刻之后似是想通了什么,扬手将头上的的发簪取下,任由黑绸般的发丝披在肩上。 趁着凌紫沁抬起头的瞬间,手脚利落的将她用来遮挡着绝世容颜的长发盘起,发簪横插。 凌紫沁抬头,星眸看进翀白素温润泛着柔光的美眸中,一时晃神,星眸迷离,如陷雾中,任由他为她绾发,鼻尖传来安魂香轻软缠绵的暖香。 慕月殿角落中站立的烟彤急的快要跳脚,小姐在做什么?由着翀公子为她当众绾发!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女子秀发只能让夫婿盘起!翀公子上手,小姐又未拒绝,摆明是接受他! “圣上驾到——”沙哑的嗓音拖着极长的回响,响彻在慕月殿上。 身着金色龙袍的云陌帝君莫钦承缓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九龙盘桓,气势无双。 “吾皇万岁!”席间文武百官起身离席,跪倒一片。 “众卿家平身。”莫钦承的视线停在殿中的几人身上,只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 一众皇子都注视着紫衣潋滟,巫医族神子视旁人于无物,自顾自整理着女子的一头秀发。 “朕错过了什么吗?玉王你为朕说说。”莫钦承看向莫少白,后者脸色微变,当即上前一步,沉声将兰若太子换妃,凌紫沁大义拒绝,翀白素妙手回春,朝纭比舞择夫一一道来。 “如此说来,倒是云陌的盛事了!”莫钦承端坐主位,脸色不变,暗中瞪了一眼莫少白。看他干得好事!紫沁若是输了,这个玉王也不必继续当了! “沐璇太子,云陌兰若两国太子妃归属于国于民都是大事,太子能否一意做主?”莫钦承微微一笑,目光自殿上一众器宇不凡的年轻男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回紫衣孑立的女子脸上。 “帝君无需多虑!沐璇自然能够做主皇妹的终身大事!”沐璇朗声应答,朝纭的身子一软再也无力支持,只得靠在莫少白肩上。殿上女眷神色各异,妒忌担忧不一而足。 “好!如此美景不应拘束大殿方寸之地,朕决定在五日后寿宴当夜在都城举行比舞盛事,此事就交给玉王负责!”威严的脸庞转向垂首恭立的玉王,莫钦承脸上再无一丝笑容。 “儿臣遵旨!定不辱使命!”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凌紫沁,五天之后,便是他与她断缘之时。再舍不得,他也要留下朝纭。 胸口闷痛,莫少白已经后悔,可是一切已成定局,断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就算凌紫沁再如何出色,惊才艳艳,也绝不是朝纭的对手!这一场,她必输无疑。 第五十章 素手纤纤 第五十章素手纤纤 之后的筵席善法可陈,众人各自归位,落在地上的半截残剑早被公公捡走修复,席间一众宫人忙碌穿梭,将冷掉的菜肴换掉,端上热气腾腾的新菜,美酒斟满,又添了几味果品。 朝纭在侍女的提醒下,得知妆容已毁,不敢抬头去看太子沐璇,顿时小脸儿上失了颜色,做回小儿女模样,很快就找了借口离席而去。 殿中女眷目光落在朝纭身上,俱是鄙夷,倒是看向凌紫沁时,多了一些同情。 沐璇坐回席间,脸色虽不愉,但在看到主位下首的莫少白俊颜发青后,转瞬心情大好,举杯畅饮,将刚刚朝纭冒然失礼之事抛之脑后。心道那夜留得朝纭一条贱命总归是件不错之事,至少因为她的殿前失礼,送给他一个能够再见凌紫沁独舞的机会! 莫少白目光灼灼的定在紫裙女子身上,却不敢看她的容颜,心底翻涌着阵阵苦涩,几乎要将他灭顶。他要亲手送走她,父皇要他搭建高台为二人比舞,五日之后莫倾城所有百姓都会目睹她落败,到那时她又要如何在人前立足? 突然想通了那日她血溅金殿时的决然,猛地脸色由青转白,短短一月未尽,难道她要再一次在他面前被逼到自尽不成?不!他绝不能容许她再来一次! 再有一次,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 “二皇兄,这一味儿素珍是云梦山特有的雪茸,要佐以美酒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莫韶南挨着莫少白坐定,伸手为莫少白夹了一些菜。原本这位置是八殿下莫绍兰的,但是莫绍兰被翀白素掀翻在地之后就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去,再未转回。 莫韶南喑哑开口,夹了三成持宁咒清心镇魂,莫少白闻言回神,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凌紫沁身边原本属于凌辰赟的位置现下被一袭白衣占据,白衣似雪,却胜雪三分。 殿上女眷不少为白衣倾心,但也只能看看,无人敢肖想于他。 笔挺傲然的素白,与传闻中处处留情风月无边的那人根本无法匹配一处,翀白素看向外人时美眸不见半分暖色,只有在揽住将府嫡女时才冰消雪融柔情似水,让众女羡慕又嫉妒。 翀白素沉着脸,一掌将凌将军推出两丈远,但是终于没下狠手。主位上的莫钦承随即招来宫人将一张老脸发黑的凌将军安置在玉王下首就坐。宫中教坊精心调教的丝竹曼舞又起,香风缭绕,花红柳绿,殿上却无几人有心于此,无不对五日后的帝都比舞一事议论纷纷。 “沁沁,跟我回巫山。”翀白素声音压下几分,只留得凌紫沁一人听得见。 “不可能。”简短的应了一声,星眸闪出微弱的暗芒,他以为她会离开? 这一场好戏刚刚上演,幕布拉起,她要做台上风流尽染的黑天鹅,带着莫氏皇族众人一步步坠入暗无天日的暗渊黄泉,她要用凌紫沁的绝美卓然,为他们肮脏卑劣的灵魂一一送葬。 香魂消散,浴火重生,继而风华无双勾魂摄魄,让曾经无情奚落挖苦过她的人为之折服! 莫少白的每一分动摇,她都要用凌紫沁这双曾经心碎落泪的星眸看得尽然! 凌紫沁,她会让这个名字响彻在九霄云天之上,让她的在天之灵好生看着,她如何将那些不可一世的人踩在脚下,她又是如何将山河变色!莫少白伤了她,她就毁了他!莫氏皇族为了一语无稽之谈暗算于她,她便要整个莫氏为那个荒诞怪异的骗人鬼话付出代价! 从今往后,只有她负尽天下人,没有天下人欺辱于她! “好!沁沁要留下,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走一遭!”翀白素扬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二话不说又伸手将凌紫沁面前的酒拿到眼前,又是一口入腹,半是果断半是亲昵的不容拒绝,“沁沁重伤初愈,不宜饮酒,这一杯我替你喝。” “想上刀山下火海,你自己去,我不奉陪。”凌紫沁挑眉,粉唇微动,星眸之间一片冷色,她是要推着别人去死,没说她也得陪着下地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她做不出。十年生死徘徊,她学的都是如何以最低的损失造成目标最多的伤害。 “沁沁,你、你又欺负我!坏人!”翀白素嘴角狠狠抽了抽,让他占些便宜会怎样? 要不要每一次都分得这么清楚!亏她刚刚还随声附和他动用天山雪莲的决定,害他以为她多少肯在人前为他留分颜面,现在倒好转眼间扒得一干二净。 莫钦承看向两人并坐的身影,目光沉蕴几分,余光扫过下首的玉王,见玉王俊颜发白,皇族贵气风姿瞬间被殿上白衣卓然的人影比了下去,神色之中便多了一分气恼。 他当年被那人抢了先机,好歹也是皇族平齐,如今他的皇儿竟然还抢不过一个世家子弟! 凌辰赟坐在玉王下首隔了两个位置,黑脸顶着背后朝臣层层袭来的目光,不知玉王可有后悔!他的女儿今夜落落大方占尽风头却明理守节,相比那位兰若太子妃不知高出多少! 凌辰赟虽然板着脸,心中却对凌紫沁十分赞赏,他这个女儿为着玉王执迷不悟了七年,几乎将最宝贵的青春尽数断送在玉王身上,现在总算清醒过来! 他不会再由着外人欺辱她,就算是皇族也不成。 筵席在众人的沉默中散场,莫钦承离去,朝臣起身问安,随即三五成群的离开。 烟彤在殿外白玉台阶处等候,见主子出来,立即将轻软的雪狸披肩披在主子肩上。 凌紫沁跟在凌辰赟身后刚要登车,手臂一紧,瞬间被带至一个温暖的怀抱。 “沁沁,我送你回府!”扯住凌紫沁的手臂,将她护在怀中。 翀白素冷眼看着凌辰赟,他们父女的戏还没演完,朝臣也未尽数散去,不用猜也知道暗中各处还有不少眼线等着看这对父女如何和好,太快太容易,自然假了! “翀公子还不放开小女!难道翀公子不知小女五日后要当众比舞招亲!翀公子这是何意?”凌辰赟老脸变色,连忙看向女儿,却发现对方星眸黯然,显然是纵容翀白素的举止。 “本公子是天下第一妙手,沁沁的伤势若没有我出手,凌将军以为她舞得起来?倘若沁沁输了,被指名给北城门外的阿猫阿狗,凌将军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凌紫沁闻言脸色一沉,他是找借口要入住凌府,如今她接下比舞之事,无数人明里暗中的盯上将军府,这人也知道再想大摇大摆的进进出出有些不便。 “将军,是紫沁请了神子为我医治。”低眉顺目轻应一声,将这事暂且压了下去。 “沁沁,你的伤,五日之内,我一定治好!”应景一句,翀白素乐见其成,她也知道那么重的伤没有名医救治不可能好得这么快,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自然莫过于他。 “好!就暂且相信你!”凌辰赟不再耽搁上了车驾,车夫一声鞭响,凌府马车绝尘而去。 “沁沁,我们也回吧。”翀白素板着的脸终于露出笑容,不等凌紫沁反驳,将她打横抱起,登上等候多时的通体雪白的车驾。 在众人无比惊奇的目光中,两匹全身上下不见一分杂色的踏雪宝马拉着一辆绘有祥云暗纹的马车缓缓驶离璟月宫。 厚重的帘幕遮挡住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雪。马车行驶的很慢,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凌紫沁端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可是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直的定在她脸上。暖香扑鼻,越发浓郁起来,甚至可以听到另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的声响。 心下顿时升起几分厌恶,猛地出手掐住男子脖颈,星眸冷凝,“你不想死,就离远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翀白素眨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缠上女子的手腕,触碰的动作被羽毛还要轻,慢慢包裹住,“能死在你手里,我死得其所。” 她是不讨厌他的,那一双寒如墨夜的星眸虽冷,里面却没有致人死地的狠戾,他在她眼中看见他白衣素然的投影,突然觉得是那么美。被她瞪视着,竟然是种那么好的感觉。 好过她那日根本不为之所动的默然,嘴角扬起,试探着分开女子清瘦的骨骼尽显的小手,想着以后要将她养得圆润一些,不能总是这样没几两肉,活像是在将军府上受了虐待。 “无耻!”心神一晃,凌紫沁蓦地抽回手,长长的睫毛瞬间垂落将星眸掩住,不想再看那人的无赖嘴脸。他不是很了解她的过去吗?他难道不知道她喜欢毁尸灭迹吗?纵火烧尸的事情她可是没少做,手法纯熟。 “这是恩爱!恩爱!”翀白素扁扁嘴,小声的抗议着,依旧握着柔若无骨的手腕不放,悄悄挪动身体又靠近一分,女子身上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冷香阵阵袭来,让他十分受用。 “凌偌寒得了什么病?”猛地睁眼,凌紫沁突然想起凌偌寒不太自然的神色。 “他没得病。”翀白素听她提起这事,顿时一个激灵,美眸中的迷离朦胧悉数褪去。凌偌寒那夜苦苦哀求他不能将此事声张出去,看样子凌大学士应该早有察觉。 “没得病,你这庸医会给他开十天药?”手腕翻转,猛然发力,将毫无防备的翀白素死死的按在车壁上,居高临下呈威压逼供之势,“说,不然你就去给他陪葬。” 星眸散发出森然的幽光,翀白素只觉得心魂震颤,知道她对他用了魅惑,但两人心魂相连,凌紫沁的魅惑之术对他终于失了效力。晃神只一瞬,神思再度清醒过来。 凌紫沁脸色微寒,烟水阁中清浅的药香闻着轻轻甜甜,旁人会以为那是普通的补药,但是她不会被轻易骗过去!那种微甜根本不是甘草一类的常见药材,相反是一种很稀有的草药。 让她起疑心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翀白素的反应。望闻问切之后,一个医者最常规的反应,应该是开药方,说医嘱要忌口什么要如何煎药如何休息。抓药这样的事是下人的活计。 翀白素却没有这样做,他留下十日药量,没有留下那一纸药方。摆明是不想被人知道凌偌寒得了什么病!如果不是濒死的绝症,他身为巫医族神子,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开药辱没他自己的名声吗?事若反常必有妖! “他真的没得病……咳咳……沁沁,你轻一点。”艰难的转动一下脖颈,发现女子大有越掐越使劲的势头,翀白素只得双手齐出,将横在自己上方的女子拦腰抱住。 凌紫沁小脸儿上顿时闪过一片黑云,立手成刀,朝着翀白素后脑劈落。 “他是中毒!”察觉到脑后风声作响,翀白素立即嗷嗷出声,凌紫沁闻言生生收住力道。 “他中了什么毒!”心头揪紧,凌紫沁脸色越发难看几分,她身上有毒不足为奇,毕竟将军府那些姨娘们日日黑心毒手,就算烟彤次次防范,但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凌偌寒中毒?这毒又从何而来?身形猛地一晃,低头看向一抹素白,零散片段最终组合在一起。璟月宫!凌偌寒一年才回府一次,又是和凌将军同桌吃饭,没理由那些姨娘们的毒下在年夜饭里!那么他中毒是在璟月宫中! 又是皇族作孽!星眸中暗芒流转不停,骤然而起的杀机将翀白素刺得全身一抖。 “不是一种毒,而且那些毒潜伏的时间很长,现在缠在一处,巧妙的平衡在一起,难以解开。除非有擎天草,否则根本探不出其中究竟是哪一种药性占据主导。”小心翼翼的措着词,翀白素将头慢慢靠上女子僵硬的身体。 “沁沁,擎天草只在烟岚谷中才有生长,十七年前四国围剿三大世家时,烟岚谷被永夜国师付之一炬……擎天草人间绝迹。”声音沉闷,待说到人间绝迹四个字时,察觉到凌紫沁的身子猛地打颤,翀白素亦心口揪痛。 僵硬的身子刹那间像是被抽干了全部气力,凌紫沁推开男子,背靠着车壁慢慢滑落,星眸黯淡无光。翀白素挺身将失魂落魄的女子抱在怀中,只觉得像是抱着一块儿寒冰。 “他……是没得救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哽咽的女声响起,闭着双眼,收在袖中的双手僵硬的攥紧,一线艳红色自掌心滑落。 “我尽量用药拖延他的时间,但是……最多也只能是三年。”翀白素紧紧抱住凌紫沁,暖香盈盈环绕在两人之中,他本是不想告诉她的,凌偌寒的意思也是不让沁沁知道。但是三年转眼便会到来,他知道她一心想着要报仇,少有时日能够陪着凌偌寒,最后会留下遗憾。 虽然兄妹二人相处时日短暂,但是凌偌寒待她极好,那种好不问情由。 “三年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长叹一声,凌紫沁的悲伤,他感同身受。 “哪两个选择?”选择如何死吗?鼻尖酸涩,凌紫沁将侧过脸,将所有的软弱埋进暖香的白衣中。抽出一只手将头上的发簪拔掉,任由青丝滑落挡住露在外面的半边侧脸。 “将他炼化成药人,但是不保证他在药力侵蚀下还能神智清醒,九死一生活下来,也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嗜血而生。如果像现在这样一直用药维系生命,三年之后,他无法下床,再过两年,无法言语,这药本身也是一种奇毒,最多连续服用十日,一季只能服用一次。” 翀白素心疼至极,抱着轻颤的娇躯一并躺下,察觉怀中的人越发冰冷,恨不能将她揉进怀中。 “不行!”凌紫沁猛地颤了一下,厉声否决这两种选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凌偌寒成为低等的怪物,更不能看着他缠绵病榻,像一株植物一样无知无觉的死去!不能让他死,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哥哥,她多希望他真的是她哥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狂乱的从白衣中起身,凌紫沁一把攥住翀白素衣襟。 “沁沁!”翀白素深吸一口气,美眸亦被悲伤缠满,“擎天草已经绝迹了!你醒来!” 他不能看着她陷入癫狂的幻想中,一指柔光点向凌紫沁额间。 双手搭在女子消瘦的双肩上,触手便是硬气的骨骼,她的气力似乎都在这副小巧的骨骼上,他不知道她还能承受得住多少悲伤,翀白素摇晃着星眸迷茫的凌紫沁,“醒来!” 躁动不安的心绪终于在额间刺痛时平静下来,粗重混乱的喘息声自凌紫沁粉唇中传出。 云陌皇族!她一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凌家满门忠烈,仅有的两个嫡系后人,一个将死,一个重伤,这就是莫氏皇族对待忠臣的赏赐! 强烈的恨意自心底涌起,失去焦距的双眼慢慢回神,片刻之后尽显杀机。 “你会为我做任何事吗?”凌紫沁眯起双眼,听到她的声音细细的成了一道冷线传出。 “沁沁,只要我活着,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马车在将军府门前缓缓停下,翀白素抱起泪光凝结的女子向着凌府大门走去,他知道她心中的恨,为了她血雨腥风又如何! 他活着,便是只为她一人! 风雪骤停,云幕拉开,一夜繁星闪烁。凌紫沁被翀白素抱着进入紫苑阁的最后一瞬,抬头看向星光碎落如同墨染一般的天幕,一道冷气直逼心底最深处。 第五十一章 拒而不见 第五十一章拒而不见 一夜无梦,醒来时风雪初霁,凌紫沁睁开酸涩的双眼,习惯性的向木窗望去。 木窗紧闭,不曾留有一丝缝隙。床榻上浓浓的暖香尚未散去,身边却已然没有白衣缠绵。 起身半响,掀起轻软的锦被,身侧的另一半床单皱起,触手微温,显示着那人离开不久。 一时微愣,深冬的寒气袭来,角落里的火盆熄灭只余一抹青烟袅袅,肩头微冷心亦如此。 “小姐,您醒了。”烟彤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个不大的砂锅,脸上还泛着些许红润,快步走到桌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取过一旁的干净衣裙仔细为凌紫沁穿戴。 “他人呢?”没等到她睡醒,翀白素就走了,可是她还有事没来得及问。 “翀公子一早起来亲自炖了雨竹青,端来的路上被灵儿请去烟水阁,说是大少爷请他过去。”烟彤将砂锅掀盖,用勺子舀出一碗放在桌上。 凌紫沁走到桌前,柳眉一挑,有些惊讶,只见翠色小碗中莹白温润的汤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与那人的白衣有几分神似。可是,这一味雨竹青究竟是什么颜色? 无着庵住十日,龙倾日日端着雨竹青为她补身子,她以为这味儿药材炖煮出来的颜色就如它的名字一般是天青色的。舀起一小口闻了闻,味道还是那个味道,里面没有放其他辅料。 “小姐,翀公子交代小姐醒了先喝一碗,然后再用膳。”烟彤低头小声提醒,一边却抿着嘴轻笑,本想着巫医族神子在族中地位崇高,比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族子嗣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到他会起个大早为小姐炖补品,这份心意真是不错。 这补品炖的也是有滋有味,出手便是世间难寻的雨竹青,而且还将这一味十有**都会熬成黑灰色的药材给熬成了晶莹剔透的凝脂柔光,这是怎样的心意! 烟彤笑意更浓,小姐若是当真嫁去巫医族,想来神子对小姐绝不会差了。小姐嫁入世家,比嫁给普通人好得多,烟彤心底叹息,夫人当年若是嫁与世家子弟,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眼见着凌紫沁难得的受了别人的好,一口一口将碗里的补品喝了大半,烟彤喜笑颜开。 “小姐,您喜欢翀公子吗?”突然想起月儿灵儿昨天夜里告诉她的事,烟彤小脸儿一白,脱口而出心底的疑问,凌紫沁顿时放下玉碗,挑眉冷眼对视。 “没有下一次,否则我就将你送去巫医族!”脸色不悦,凌紫沁心头冷了几分,起身就像外面走去,“备车!” “奴婢不敢了!求小姐不要将奴婢送走!”烟彤背后冷汗涔涔,“小姐,奴婢是听说大少爷欲将小姐许配给龙少主,这才、才……” “备车!别让我说第三次!”脸上再不见一分暖意,昨夜翀白素抱着她一进东院,她就闻到龙倾身上的气味儿,味道浓郁经久不散,不在紫苑阁,自然就在凌偌寒的烟水阁里。 她倒是错看了他,原来他的放手竟然是以退为进,想要从哥哥那边抢下先机,难怪他昨夜不进宫。进宫的路上察觉到身后跟着两伙人马,一伙是翀白素的影卫廿宛,一行七人,另一伙便是龙倾的影卫清风,只有三人。 念着龙倾那十日里被她折腾得不轻,她尚未回报,因此对清风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想他是安了这般心思!星眸冷凝,她现在没心情应对他,他最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是!小姐!”烟彤急忙起身向外走,刚一拉开房门,就和匆匆赶来的灵儿撞在一起。 “小姐!小姐!玉王殿下来了!付总管在前院拦着,但是眼看就要拦不住了!”灵儿身子被撞得一歪,一把抓住门栓,这才没有被烟彤撞倒。 “去告诉将军,让他出去拦住玉王!若是拦不住,这个女儿,他也就不用再认!” 冷脸转身向木窗走去,木窗推开一丝缝隙,正好瞧见东院拱门前,莫少白身边贴身侍卫流光拔剑抵在将军府总管的脖子上。 付总管老脸变色,却死死的挡在前面,不肯退后一步,藏青色棉袍的身体在寒风中微颤。 “是!小姐!”灵儿立即跑出紫苑阁,翻过矮墙,向凌将军居住的南院送信。 “烟彤,备车!从后门走!”啪的一声将木窗闭合,寒风侵身,扬手拎起披风系好,移步出门。莫少白,他不守着他的小情人,跑到她这里做什么?她昨日得了他的承诺,自然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必要再跟他在众人面前纠缠,说到底她头上还顶着被休离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没有正名之前,玉王这条船,她断然不会再上前一步。 她就是要让帝都百姓都知晓,不是她凌紫沁厮缠玉王,而是玉王不顾身份纠缠于她! 东院拱门前,凌辰赟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赶在付总管被流光击杀前现身。 “末将见过玉王殿下!”凌辰赟一个眼神,付总管立即退到一旁,但也只是退开半步远,两人俱是堵在东院只容两人同时通过的拱门前,寸步不让。 “大将军府好大的排场!本王今日方知,武将府中另有千秋,将军不在府里,一应礼数便少有合乎身份,如今将军回府,这礼数倒是连要都不要了!” 莫少白出宫便又恢复一身墨染,自幼养成的皇族威严灼灼逼人,云陌百姓无不被其风采折服,只除一件不完美,便是玉王十余载仍是云陌玉王,至今没有成为太子。 头顶墨玉冠,其上一颗罕见的墨色宝石闪出惑人的暗芒,脚蹬黑锦流岚靴,一身黑衫上暗色的金丝针脚细密的绣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色兰花,衣襟衣袖上则各有金兰云纹,奢华中带着雅致。墨色如夜,将莫少白的脸色映衬得欺霜赛雪,一双凤目不怒自威。 此时凤目微眯,莫少白抬头看向东院内三层高的紫苑阁顶层,目光灼灼。 他思虑一夜辗转无法入睡,还是不愿看到那抹紫色于千万人面前凋零,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渐明,顾不得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政事,就赶来劝她放弃那场比舞!谁知她竟然避而不见! 云陌国威,向来在他心中重于一切,可如今,他已不是月前那人,无法冷眼任她去死。 过去他不了解她,只记得皇族亲眷三番五次羞辱她时,她总是充耳不闻,直到她血溅金殿,他才知道她的血性傲骨,容不得一再玷污。 她若输了,绝不会任由朝纭将她指给任意一人!必是自尽以慰云陌颜面! 就是想通这一点,他更不能让她登台,朝纭的舞是世间绝色景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他是好心好意,却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区区一个将军府总管都敢拦他,胆大包天! “玉王殿下赎罪!”凌辰赟伸手一撩衣摆,长跪雪中,一张老脸由红转白。 “末将武夫粗人,只懂粗浅功夫,府上下人也都是老家带来的旧人不懂规矩,冲撞玉王殿下实为无心之举!东院是府上女眷住所,一干侍卫小厮等男子不经允许不得入内,因此才拦住殿下,还请殿下赎罪!”凌辰赟沉声应对,头虽然低着,但后背挺得笔直,气势未因长跪而有所减弱。 流光倒吸一口冷气,凌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大胆?先是自降身价,说不懂礼,实则暗指殿下私闯女眷住处不合礼。转头看向主子,但见玉王脸色如霜,凤目闪现精光,已是不悦至极。 凌辰赟咬紧牙关,见玉王一时未开口,也只能继续跪着。他是武将,常年征战,日日想的都是杀敌护国,向来不善言辞,如今被女儿推到玉王面前,无异于赶鸭子上架。 心提上七分,一字一句都要斟酌半天才能出口,唯恐被抓住把柄,抄家问斩他不怕,只怕会害了紫沁。 “将军这是不知礼?本王看将军在外多年,对于府里之事不上心,但对女眷门前的礼数倒是知道得甚是清楚!难怪将军府上香火旺盛,想来将军虽然人在边关大营,但是心还挂记着温柔乡!有情有义让本王不得不佩服!”莫少白脚步停在原地,冷冷的盯着凌辰赟,她为了躲着他连向来不和睦的凌将军都搬出来挡门,他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何时! “玉王殿下抬举,末将鲁莽确是不识礼数!”听到莫少白暗讽他沉迷女色,凌辰赟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待想起紫沁她娘的容颜,更是悲从中来,无法自持。 心影刚走的那几年,他每年一两次回府停留数日,都是迎娶新人。一双儿女为此无不怨恨于他,帝都百姓无不传言镇国将军不念旧情,结发夫人入土尸骨未寒,新人已经登堂入室。 他的苦楚无人知,心影弥留之时除了念着沁儿,便是嘱咐他一定要多娶新人。 心影的苦心他都清楚,可是娶再多女子入府,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心里永远都执念于她。 “本王当然不会做失礼之人,”莫少白眸色沉暗如冰封的湖面,声音亦冷冽刺骨,“既是女眷住处,外人不方便进入,凌将军就陪本王在这里一起等!” 凌辰赟闻言,跪在雪地里的身躯猛地抖动一下,抬头见到玉王殿下扫视过来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剜心刺骨,顿时心下大惊,再不敢多言多语。 心中的担忧在看到烟水阁门前走出的龙倾和翀白素二人时,尽数化作滔天怒火。 “凌将军,本王看你的镇国将军之位是坐不了多久了!女眷住所外人不得进?哼!这么说来,龙少主和翀公子都不是你府上外人?就只有本王不受将军待见!” 一掌掀翻同样脸色发黑的凌辰赟,莫少白怒极攻心,不打招呼,黑袖飞扬,白玉般的手指向前直指,指间一道浓重的血光冲出,在半空中暴涨成为一道血龙扑向迎面走来的两人。 龙倾脸色不变,食指中指连弹几下,平地突起漫天飞雪将没有咒术护身的凌大将军卷出三人之间的空地,随即灭神咒黑光绚烂而出,骤然压制成无数细丝攻向莫少白周身要穴。 “一大早动手动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你这人真是倒胃口!难怪沁沁不想见到你!”翀白素抖抖白衣,仔细拂去上面的褶皱,举手投足间似一副艳绝山水的画,柔光四起却不是还手攻向莫少白,只在身前形成一扇光彩流转的盾面,看看挡住血光攻势。 “玉王殿下一言不发偷袭于人,当酬剑族软弱可欺?还是觉得龙某五日之约过了仍旧住在将军府里,不合适?”龙倾还手只一招,莫少白面前冰雪无踪,冻得结实的地面生生被劈开一尺深的豁口。 “凌紫沁人呢!”莫少白懒得跟他们废话,一黑一白两人身上气势凛然,挡住他探查紫苑阁,目光森然从两人身上划过。 翀白素风流名声在外,缠上谁都是情理之中,何况是眼下风头正盛的凌府嫡女,他不出现才是怪事! 可是龙倾,传说酬剑族少主痴迷于铸剑,素来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他现身就是绝不会轻易放手。可是他为何要缠上她?在她声名狼藉自绝人世之时求亲?一切未免太过古怪! “龙少主,本公子今日与你对弈不够尽兴,不如你我改日再战!”翀白素转身对着龙倾,根本不理睬莫少白。心说同样都是黑如墨染的长衫,穿在龙倾身上是一株清新雅致的墨兰,穿在莫少白身上就成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那个黑。他对沁沁不怀好意,昨天夜里不是护着兰若太子妃当殿厮缠嘛,那就让他们慢慢缠去吧! “与翀公子对弈七星局确是有趣之事!龙倾今日尚有要事无法继续,待春暖水绿之日,洛灵山香风四起,你我再手谈一番,到时也该决出胜负!”龙倾挑起一抹笑意,心道翀白素这人绝非外界传言那般风流无羁是个纵身情海之人,观棋如观其人,他步步皆有后招,心思细腻,手段百出。翀白素才是挡住他得到她的最大阻力,倒是莫少白未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碧山云树之日,不过两月而已,我以为龙少主所需时日准备妥当,少说也要半年!”精光自美眸中一闪而过,翀白素暗自磨着牙,龙倾这厮摆明没安好心,他敢宣称两个月就能赢到沁沁的心?哼!真是不知死活! “莫非翀公子觉得要半年才行?只是龙倾心急如焚,等不了那么多时日,还请翀公子多担待。今日将军府多事之秋,龙倾告辞。”龙倾收手,对凌辰赟施礼,如一抹黑光飘然离去。 “就你会做人情!哼!”翀白素亦收手,转眼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瓶塞进凌辰赟手中,“一日一丸,这东西后劲足,不能多吃,将军小心你的腰!” “龙倾你等等我!跑什么跑!”白衣一抹蹁跹,转眼间卷风带雪而去,风中遥遥传来不甚清楚的声音,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瞬间飞远。 莫少白正要去追,一抹灰影自紫苑阁后身袭来,落在一丈开外。 “殿下!凌小姐不再紫苑阁中!踏雪宝马奔城西去了!”重岚自后门围堵,结果被两伙人马逼退不说,还被围困其中,简直是丢脸到家。 特别是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尤为勇猛,似是龙倾的贴身影卫,名唤清风,重岚险些被他当场斩落。重岚单膝跪地,手臂被清风出手的灰色光芒刺伤,鲜血直流。 “想躲!没那么容易!”莫少白转身便走,刚好对上凌辰赟的视线,“凌将军欺骗皇族,有失礼数,罚跪!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起身!重岚,你留下好生照顾凌将军!” 话音一落,身影化为一道黑光向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流光亦追着主子转身飘远。 “爹!”变故只一瞬,凌偌寒听到外面响动,立即让人扶着他出门,出来就看到玉王殿下的贴身侍卫重岚灰衣被血色浸染,手提宝剑,冷脸站在跪地不起的凌将军身边。 “偌寒回去!”凌辰赟老脸更是挂不住,他虽贵为镇国将军执掌云陌兵权,但是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云陌真正的掌权者。皇族随意一人都是臣子百姓的主子,生杀予夺,天赋君权。 “不!孩儿怎能让爹一人独跪!”凌偌寒推开搀扶他的下人,一撩衣摆,也跪倒在凌辰赟身边。他当然知道玉王殿下震怒,若是将军府再无一分表示,只怕祸事就要临门。 付总管见状,暗中命人去追小姐的踏雪,一面领着将军府眼下为数不多的侍卫小厮丫鬟婆子们齐齐出场,二话不说跪了一地。放眼望去,东院拱门前黑压压跪着数人俱是低眉顺目。 重岚连忙让开站到一旁,他是玉王贴身影卫,跟在主子身边没少见世面,主子刚刚却是盛怒之下严惩凌将军,但那是急火攻心,如今凌府全体跪地,怕是这事要闹大! “赶快去寻殿下,就说将军府有事,请殿下速回!”重岚挥手招人送信,玉王殿下一定要赶在凌小姐回府之前赶回将这事处理干净,不然被凌小姐看到,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一道冷汗顺着背心往下流,重岚直觉今日这事,凌小姐不会善罢甘休!殿下怕是错了,可是殿下贵为皇族,又是云陌排名第一的玉王,金口玉言便是错了也是没错! 风雪交加,滚滚而来,凌偌寒的脸色渐渐白得近乎透明,身子也晃动不已,几番恍惚,都咬牙硬挺着。凌辰赟几次想要开口劝说他回去休息,都被凌偌寒用目光制止。紫沁还没回来,他是要让她看到今日将军府屈于人下的耻辱,凌偌寒心中苦笑,希望沁儿亲眼看到这一幕后,能够按照他所想一般,跟着龙倾远走高飞,远离皇族漩涡! 第五十二章 精心围杀 第五十二章精心围杀 趁着三人纠缠不清无暇分身,凌紫沁低声召唤天月到身边,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烟彤备好车驾时,紫裙蹁跹的女子身影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烟彤不等车夫,立即驾车便追。可是笨重的车驾哪里比得上名驹踏雪的脚程,只追了不到一刻,便将人追丢了。 烟彤小脸儿急的煞白,小姐身子刚好,没交代去哪儿,不带一人出门若是再遇上不长眼的歹人如何是好?当即驱车返回,向将军府疾行,翀公子尚在烟水阁,或许可以请他出面! 城西景兰坊,帝都莫倾城最大的珠宝玉石商铺,凌紫沁凭着记忆策马飞奔,她要去的便是那里。时辰尚早,冬日百姓起得略晚,街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户商铺开门,起早开门的小厮们脸上还挂着惺忪睡意。踏雪脚步轻快,动作灵活,白雪深达一尺,飞驰也不曾扰人清梦。 五日后的比舞是在夜里,前有人老成精的太皇太后目光逼人,后有十万云陌百姓围观,她自然是只能赢不能输。凌紫沁的绝色舞姿美则美矣,但是在黑夜之中却不够显眼。 她要赢得光彩夺目,在世人面前彻底展露出这具身体的绝色绝艺,有些东西自然要迎合大多数人的心理。她要成为暗夜冷月下一抹耀眼的清泠流光,击碎所有人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云陌第一花痴丑女的形象。 浴火而归,凰起九霄,这一场舞根本不是比试,是她要借名灼烧世人污秽不堪的双眼! 星眸一冷,风中传来躁动不安的澎湃杀意。 蓦地勒紧缰绳,坐下天月极通人性,猛地止住身形。 再往前一步,便陷入弓箭手的包围之中,道道寒气已然迎面而来,清浅的血腥气亦随风起舞,一场腥风血雨近在咫尺。身后是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九人持剑结阵,天星阵眼上那人锋芒暗藏,足以称得上绝世高手。 星眸暗光流转,想不到她今日才出府,就有人派出如此强大的阵容围杀她。她的身价何时涨得如此惊人?她怎么不知道呢!云陌帝都真是藏龙卧虎,看来有异心者大有人在。 若非她临时改变主意,为了甩掉可能跟上来的三人而放弃乘车,今日必定葬身此地! 心中闪过一丝懊恼,凌紫沁再张狂无忌外出的范围也还是停留在将军府一代,她如今策马奔出这许多路程,到了不曾到过的地方,终于被逼入死路。 万籁俱寂,凌紫沁星眸微眯,收在袖中的双手无声的放开缰绳,十指连动,同样的阵法自指间悄无声息凝结而成,暗色紫芒被尽数拢在长袖之中,不引人注意。 坐下天月似乎有所察觉,四蹄一动不动,呼气放轻,似乎唯恐惊扰到身上的女子。 须臾,身后不远处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响,又有两人进入剑阵。 凌紫沁垂目观心,青丝滑落挡住隐隐泛起紫芒的星眸,如玉般的双手结成天星之势,向地面指去。法阵脱手而出,沉入地下,嘴角泛起一丝清浅的笑容,笑容极冷且短,犹如昙花一现。 埋伏在屋顶各处的弓箭手只觉得背后猛地掀起一道杀机,俱是心魂震颤,不由自主转头向后看去,这一眼便是他们看到红尘阡陌的最后一眼! 清脆刺耳的炸裂声由远及近层叠交纵,无数血花从各个屋顶上爆出一朵朵绚丽多姿的魅惑!少顷,二十具尸体自屋顶滚落,没有挣扎,没有痛呼,只有沉闷的落地声。 天光变色,风呼雪啸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气随风飘散,前路尽数被清理干净。 凌紫沁微微侧头,向后看去,身后剑阵已然成形,十一名黑衣男子齐齐向前跨进一步。 “找死!”冷哼一声,女声低沉幽然,似从无名深渊凛然而起,剑阵中除阵眼那人脸色未变,其余人等尽是心头一震,三人脚步错开,随即回神,阵势不稳,却已然来不及修正! 没有回身正对,双手交叠十指成爪,搭上肩头,这一次却不是成阵,而是虚空直指点出! “结阵抵挡!浮星耀空!”主阵人沉声厉喝,黑纱蒙脸,看不出年纪,声音沧桑,听上去似是年长之人,阵眼不动,其余十人迅速移动。 “蠢货!”灿若朝霞的笑容缓缓升起,不转身就是在等他们移步时露出破绽,听觉早已在长年累月的暗杀中变得敏锐,看不看见并不妨碍她击中目标。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她根本不屑于看清他们的真容再动手?因为他们在她心中,早成为一具具臭不可闻的尸首。 视觉,听觉,嗅觉,论五官之触,谁会比一个杀手对于外界的变化更敏锐? 可笑他们以为看不到阵型变化,就无法还手,却不知脚步声衣袂擦过寒风的轻微响动早已将站位身形暴露得无所遁形!再精妙的阵法,也要因地制宜才能发挥最强大的效力。 可惜他们这一刻懂了,却是晚了。想验证所学,只能等到再世为人的二十年后! 凌紫沁十指连弹,动作轻柔如同拨弄最爱的绝世名琴,长发迎风飞舞,将十指的细微动作悉数藏于其中,杀机亦被暗藏。 身后惊天动地的惨叫响起,声声不止,剑阵未出一招,已然被破解的淋漓尽致。 血染长街,主阵老者仰面朝天倒在阵眼中央,七窍流血,心口开出刺出三道手臂粗细的冰峰利刃,浊白混沌的双眼至死未曾闭上,依稀透着难以置信和刻骨铭心的绝望,死不瞑目! 余下十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筋骨寸断,连逃命也不能。 风雪之中,只见绝世姿容迎风而笑,烟紫色的衣带追风逐雪而舞,青丝三千宛如一匹上好的墨色锦缎,绵绵披在清瘦的香肩上。 绝美与血腥并存,下一刻,清绝艳艳的小脸儿上猛地收回所有笑容,收回冻得微微发红的十指,挽住缰绳,策马前行,将身后唉唉痛叫一时还未断气的杀手留在原地。 杀了他们太过容易,她要让藏在暗处不曾现身的主谋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便是这般,生不如死!她不杀他们,自会有人取他们的狗命。暗算不成,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奇耻大辱,那人早晚会有坐不住凳子现身的一日!她便等着他,看看他到底是何人! 敢在云陌帝都围堵将府嫡女,熟悉地形,又知道她的动向,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为了让朝纭获胜,甚至不惜做出偷袭暗算的毒手,还生生堵到将府内院伪造不在场证明! 柳眉轻蹙,为凌辰赟感到不值。这就是他抛妻弃女也要保住的云陌江山! 皇恩浩荡,妻死子散,大将军赫赫威名,数十载征战沙场。 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实则腐朽不堪。 值得吗? 素心影死在最美的年华孤寂而终,值得吗? 凌偌寒十数年身陷禁宫奇毒缠身,值得吗? 凌紫沁七年苦恋最终却血染金殿,值得吗? 星眸泛出暗色杀机,一现即隐,她曾听人说过,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大将军凌辰赟心甘情愿成为皇族脚下呕心沥血的忠仆,她却不愿成为莫氏掌中玩物! 打马飞驰,坐下天月踏雪无声,苦涩炙热的心口被凛冽寒风吹得再无半分温软。 笔笔血债,她总有一日要他们千百倍偿还! 城西卿云阁,一名老者匆匆赶往二楼临窗雅座,步履轻盈,看上去似是功夫不错。 名为雅座,实则是景致最好的一处包房,也是整个帝都最贵的一处包房,千金一日。 杳杳琴音传出,似涓涓清泉流走,不少过往百姓商旅被琴音吸引,纷纷驻足抬头张望,只见一名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背窗而坐,琴声就是从公子手下传出。 一众少女芳心暗许,只苦于卿云阁入门便要百两纹银,寻常百姓不得其门而入,想要与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攀谈,实则千难万难难比登天。卿云阁只受权贵,能够进门的,俱是云陌三品以上大员,要么就是有名有号的皇亲国戚,因此众人只能看看作罢,甚至连议论也没有一句。想要谈论这样一位公子,至少也要焚香沐浴,躲去无人知晓的地方,当众信口开河,是对于公子的亵渎。 “殿下,派去的使者说没有请到凌小姐。”老者刚开口,清雅柔润的琴声戛然而止。 天青色的身影起身,眉眼中闪出一线沉暗,“一群废物。” “殿下息怒,老奴这就派人再去……”老者头上大汗淋漓,立即跪地。 “不必!本王今日要亲自会会她,一个女子,能有多大本事!” 声音喑哑,男子蓦地转身面朝窗外,楼下尚未散去的百姓立即发出一阵惊呼之声! 天下略有名气的公子有如繁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只有一人身着天青色万年不变。 兰臻!人如其名,空谷幽兰,天青色长衫幽然,贵气与空灵之气相携相持,不分轩轾。 不少人见过两年前到访云陌的汐夷皇朝太子,无不将兰臻与玉王莫少白相提并论。 两朝皇子,声名俱是如日中天,并称暖玉幽兰。 凌紫沁策马至城西商街,再无法前进一步,只见人潮向着卿云阁聚集,转眼间商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一道明丽的目光落在身上,星眸染上寸许不悦,卿云阁上那人在打量她。 看来也是个声名在外的主儿,环顾周围激动的百姓,心底不屑的啐了一声,招蜂引蝶,与莫少白一般无二,一样是个无聊之人! 他是何人,都与她无关,她根本不想知道他是谁,天下男子俱是一般,惹人生厌。 当即冷下脸来,调转马头便要离去。 想走?兰臻望着紫裙白马的身影,他还没有见到她的真容,岂能放她离开! 远远看去,只能粗略的辨别那女子身姿曼妙,气息内敛冷若冰霜,不似传言中花痴貌丑。 “凌小姐,慢走!我家公子请凌小姐共饮一杯!”老者得到兰臻授意,立即运功传声,方圆数里,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凌紫沁冷哼一声,天月脚步不停,一人一马毫无停留之意。 百姓闻言纷纷转身看向人群身后不远处的紫裙潋滟,虽说看到的只是侧脸,但也为之折服。只见通体银白的高头大马上,一名紫裙女子端坐,青丝遮挡住大半脸孔,隐约可见十指有如完美无瑕的白玉一般。紫裙除两根飘带外再无多余装饰,素颜未见一分胭脂,一抹清绝浑然天成,端的是出尘仙子之姿,天下女子莫能与其相争! 不少百姓从惊愕中回神,低声的议论渐渐转为热烈的赞美,凌府嫡女不愧为当年云陌第一美人儿素心影的后人,天姿绝色,竟比其母还要美上七分!说一句天下第一美人儿不为过! 这样一个空灵娟秀不沾烟火的人,竟然是在帝都祸患七年的凌府嫡女?怎么可能!百姓纷纷摇头,一定是传言有误!想来凌府嫡女虽是武将之后,但出身名门如何能够当街掳人,而且七年来虽然被时常听说有人被迷翻,但是却无人真正受伤。果真是传言不可信! 凌紫沁打马便走,脸色未变,心却一分分沉了下去。 越是听到百姓赞许她的话,就越是觉得可笑可悲。都说人言可畏,在她看来其实是世人太蠢!一分傲骨二分衣装三分姿容,不过是卸妆冷眼,在他们眼中就被奉若天仙下凡,曾有的污秽不堪瞬间被剥离的干干净净,仿佛七年的日日夜夜冷眼挖苦避若妖魔都只是一场梦。 七年嘲讽恶名满天下,一朝姿容绝色遍人间!这是对那个死去的女子多大的讽刺? 凌紫沁惊才艳艳无人知,世人单凭她貌丑就断定她人亦不堪! 这就是人心?冷笑一瞬,若是如此,也就难怪。难怪莫少白在帝都百姓中声望极高。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如何?世人要看得便是皇亲国戚外在的金包玉裹,他们不在意这人到底是如何,看的只是那人戴在脸上笑对世人的假面,就算摆出来的就是假的,也是真的。 所谓眼见为实,当真是最骗人不浅!哪里会有人将一颗黑心曝光于世任人嘲骂的? “拦住她!”兰臻面沉如水,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凌紫沁吸引,低声吩咐老者。 “是!”老者飞身,脚尖轻点众人肩头,几个纵身,落地挡在女子身前。 “凌小姐,我家公子请凌小姐上阁品茶!”老者展露身手之后十分有礼,向着凌紫沁躬身,低眉顺目,声音却十分洪亮。 “我不愿。”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就算隔着千百人,她也能感觉到卿云阁临窗那人身上的气势,与莫少白如出一辙!那是皇族天生的优越感,养尊处优自恃高人一等的俯视苍生。 四国之中如今没有露面的,只剩汐夷和永夜,却不知这人是哪国皇子。 皇子如何?何况还是个没有觐见直接跑来胡吃海塞的皇子! “凌小姐,我家公子是……”老者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微微抬起头似恳切又似敬意,浑浊的老眼发出蒙蒙微光,声音转瞬压低几分。 啪的一声脆响,凌紫沁想也不想扬手便是一马鞭向着老者脸上抽去。 身侧百姓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整个商街陷入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人知道那老者低声说了什么,竟会引得凌府嫡女勃然大怒,当街挥鞭! 粉脸冷凝,再不见半分暖意,竟然敢对她使用勾魂术?他真是胆大包天! 老者全力施法,中途被打断,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顿时嘴角泛出血色。 柳眉一挑,星眸微怒,又是一鞭摔过去,清脆的声响再次响起,这一鞭劈头盖脸落下,夹上六成力道。 “我管你是谁!谁给你的权力,可以踩在别人肩上!既然你白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学会走路!那干脆就不要走了!狗仗人势的东西!凭你也配欺辱云陌百姓吗?” 凌紫沁一语未落,百姓中立即爆发出轰然谴责,将府嫡女当众出手惩戒,竟然是为了他们讨回公道。原本几名被老者轻踩肩头的男女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还不觉得是多大事情,眼下被下凡仙子一般的女子这么一提醒,立即回神纷纷附和出声。 “有趣。”出手伤人,还占尽道理,这女子还真是有趣!兰臻眸色一亮,也许她比传言中色迷心智的那人要有趣的多。 一抹天青色凌空而来,落在凌紫沁面前,兰臻风度翩然,一时间百姓噤声,看看骑在马上的绝色女子,再看看凌雪而立器宇轩昂的男子,无比觉得二人站在一处极为相配。 人间绝色。兰臻落地的一瞬,看见女子的正脸,突然愣住,话到嘴边的讽刺尽数吞回。 一路上影卫回报过无数关于凌紫沁的传言,无不是妆容骇人,金粉银饰,品位恶俗。 刚刚远远的看到她的侧脸,只觉得素颜清秀,断没有想过直面她时,竟会心底一颤。 兰臻打量着凌紫沁的同时,凌紫沁亦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神色冰冷。 天青色的长衫上绣着无数朵半开的鸢尾,脚蹬一双流云卷浪靴。额间一点朱砂,两道秀气的眉毛放在男子脸上挂未免有些单薄,水眸微寒,朱唇丹红,脸色柔粉中透着丝丝光亮。 柔美之色略多,若非周身气质冷凝,这副极好女子姿容,偏生在一个男子身上。 够美,却不讨她喜欢。凌紫沁脸色更沉几分,突然猜到面前这人是谁。 汐夷皇朝太子,也是唯一一名皇子,男生女相,三代单传,兰臻。 “凌小姐可知我是谁?”兰臻开口,半空中飘散出淡淡香气,似幽兰之触。 “本小姐当然知道!”凌紫沁挑眉,“公子自然就是那条贱狗背后的主子。” 有什么样的下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所谓物似主人,向来如此! “诶?沁沁讨厌犬类啊,那本公子帮你打狗可好?”人未至声先到,漫天飞雪随风而舞,风消雪散过后,一抹素白出现在紫裙身边,正是一脸笑意盈盈的翀白素。 “哪条贱狗惹得我家沁沁动怒,本公子这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他扔去河里喂鱼!”翀白素满面春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多么瘆人,将天月的缰绳拿在手中,眼巴巴的抬头看向凌紫沁,似乎在等待着女子发号施令。 “巫医族神子,好久不见!”兰臻脸色变了几变,终于也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就是那条!”凌紫沁充耳不闻兰臻的话,马鞭直指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的老者。 “不过你最好小心些,打狗也要看主人,仔细些,免得打了狗,反倒被狗主反咬一口!” 星眸瞥向兰臻再次变色的容颜,“这位公子,我不管你是何人,今日教你一句话。” “入乡随俗!”凌紫沁粉唇微张,声音清泠,如夜半钟声,“这是我云陌国境,云陌子民远远贵于别国贵族!今日你的狗践踏云陌威仪,来日云陌定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数倍奉还!”兰臻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半响才哑着嗓子开口,“多谢凌小姐不吝赐教!” 第五十三章 暗夜明珠 第五十三章暗夜明珠 沁沁,他的沁沁又摆出一副臭脸对着别的男人了!翀白素仰起头,一双美眸泛着闪闪发亮的柔光,心想着这女人真好,已经学会为了他冷脸拒绝别人。 如果不是旁边站着这么多无辜的好奇百姓,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抱住她仔细亲上一亲。 想着要亲她,下意识伸手去拽女子紫裙的一角,嘴角扬起掐出水的柔情蜜意,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冷冽的星眸看个不休。她再冷也有一天会被他融化! “松手。”瞥见他又当众耍白痴拽住她衣服不放,凌紫沁粉脸一沉,夺过缰绳就要离去。 “沁沁,你不看打狗了吗?”缰绳脱手,翀白素总算从变换流转的星眸中回过神来,眼见凌紫沁脸色不善,顿时赔上三分小心,唯恐女子的怒气波及到身上。 被沁沁蹂躏当然是件美事,翀白素咧咧嘴,目光从继续瞪大眼睛围观的百姓身上扫过,他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疼爱,沁沁的小手又白又嫩,但是掐起人来疼可不是假的! “我又不想溅一身血,你想留下看虐打,你随意,我不奉陪。”星眸微寒,白了素色衣衫的男子一眼,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沁沁!坏人!每次都扔下我!”翀白素见女子仗着踏雪脚程快,转眼分开人群向前走去,立即不顾形象的跟了上去,飞身跳上马背,从背后环住凌紫沁。 “下去!”眸色一暗,单手挽住缰绳,空出右手肘击缠在身上的赖皮男子。 “疼!”翀白素腰间挨了一下,顿时嗷嗷怪叫一声,引得路人驻足围观。 “疼就下去!别让我说第二次!”凌紫沁厉色低语,一抹古怪的感觉自心底冉冉升起,小巧冰凉的耳垂被身后那人呼出的热气熏得微温,心跳加剧。 “才不呢!沁沁你想甩谁,我就帮你甩谁,就是不许你甩开我!”翀白素恨恨低哼一声,环着女子腰间的双臂收紧,指间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顿时脸色发红,身体发热。 “翀白素!”背心处传来灼烧的热量,凌紫沁全身一颤,咬牙抵挡着胸口猛然共鸣的跳动,这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禽兽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发春,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双腿夹紧马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过身来,双手抓住翀白素肩膀,发力将他扔了出去。 “沁沁……我……”一声闷响过后,白衣胜雪的男子四脚朝天状被扔进一尺深的雪地中央,翀白素痛呼一声,也不起身,将两只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适才就是它们真切的触碰到女子胸前两团的柔软,那种感觉与沁沁给他的冷硬截然不同,像是一场梦幻。 围观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叫不准雪地里正笑得痴痴傻傻的男子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无人上前搀扶,任由翀白素一脸温柔的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摸个没完。 “神子!”五颜六色的光芒闪过,廿宛飘身落地,见主子竟然躺在雪地上发花痴,还被人边围观边指指点点,顿时神色尴尬,急忙上前将翀白素扶起来。 “她……”美眸柔光散乱,翀白素只知道胸口心跳剧烈,声声不停,几乎要将他逼至绝地。柔柔的触感,星眸微怒的光华,四目相对时他在她眼里看到的不再是一片雪色…… “神子!”两道鲜红色的热流顺着人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像是瞬间绽放的梅蕊。难道神子被摔得这下太重伤到头了?廿宛手忙脚乱的拿出一条绸巾将翀白素口鼻捂住。 “嗯?”美眸半响才认出面前脸色微变的影卫,翀白素直愣愣的盯着廿宛,“你怎么在这里?你……”声音沉闷,低头才发现口鼻正被廿宛用绸巾堵住,顿时脸色红了片刻。 “神子你的……”廿宛刚要松手,翀白素猛地呕出一口血来,瞬间雪地上零星的血沫化为一整片绵延不绝的鲜艳。 白衣晃了两晃,伸手在身上要穴轻点三下,翀白素脸色发白,头上层层热气盘旋。 “不碍事!我……”刚走出一步,左脚绊右脚,险些又趴回雪中,幸好被廿宛接住。 “呜……沁沁……我……”脸色又了几分,翀白素终于不甘心的哼唧了几声放弃向女子消失的方向再追,“送我回去闭关!快点!” 翀白素心知当日逆天施法,神力元灵损耗太大,后来又急着护她,加上凌偌寒之事,始终来不及调养,今日一并找上门来。再不闭关,怕是坚持不到五日后她高台起舞。 “是!”廿宛得令,横抱起合上双眸的翀白素,几个纵身两人消失在众人眼前。 待两人消失后,帝都百姓的注意力终于再一次落在刚刚被忽略的兰臻和老者身上。 “殿下……”老者缓了半天,才慢慢有力气从雪地里爬起身,脸上一道红痕见血,心中对女子恨极,两鞭落下,力度速度截然不同,位置却拿捏得分毫不差! “本王要一条无用犬类何用?”兰臻飘身离去,如一道天青色的流光闪过,却是朝着与凌紫沁相反的方向,话音未落,人已飘远。 “殿下……”老者踉踉跄跄的迈步要追,只一步,猛地摔倒,再也没能站起来。 天月轻快的步子停在景兰坊门前,马头微微摆动,极其温顺。 凌紫沁脸色缓和几分,翻身下马,伸手在天月额间轻柔抚摸,天月原地踏步片刻。 此时风雪初霁,只剩零星雪粒随风飘散,紫裙上不沾半分雪色,轻身落地飘然无声。一时间左右百姓都停下脚步,无分男女老幼,目光齐齐的看向女子。一声轻响,引得凌紫沁下意识的侧目,只见一名少年手中提着的油纸包掉在雪地里,却似毫无察觉一般痴迷的站在原地。被凌紫沁清冷的目光刺得猛然回神,连忙红着脸拾起东西,逃也似的跑远。 景兰坊掌柜早已带着手脚麻利的活计迎了出来,热切的搓着双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珠宝玉石做的就是达官贵人的生意,镇国将军府的数位小姐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儿,但是这一位绝对是其中最节俭的。不过今时不比往昔,今日一大早宫中派人在四处城门张贴告示,五日之后凌府嫡女凌紫沁与兰若太子妃朝纭当众比舞为太皇太后祝寿! “凌小姐,不知今日要看哪些宝贝?”掌柜老眼放光,这可是为太皇太后祝寿,她选的东西必然是不同凡响之物,很赚一笔绝对不是问题,而且凌府嫡女上门,这日后的生意必是如日中天,差不了的!昨夜虽然挣了一笔好钱,但是哪里会有人嫌钱多的是不是? “夜明珠。”低应一声,迈步走进,看也不看掌柜谄媚的笑脸。 “是!是!”掌柜连忙跟着进去,指挥着一众伙计,“打烊!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到凌小姐挑选明珠!快!将所有的夜明珠搬上来请凌小姐挑选!” 伙计们训练有素,齐齐应声,立即便奔走拿起实木窗板就要闭店,另有四人急急奔向二楼,去取夜明珠。 “不必如此麻烦。”凌紫沁蓦地转身,“我只要一枚夜明珠,取了就走。” “是!是!”掌柜立即陪着笑脸,心下却是十分遗憾,“将店里最大最好的夜明珠都搬出来给凌小姐挑选!磨蹭个什么!还不快去!” 一边又转头对着凌紫沁低声建议,“凌小姐,五日之后祝寿马虎不得,这独独一枚明珠,怕是显示不出小姐的姿容,不如再配些朱钗翠玉手镯一类……” “哦,是吗?”凌紫沁挑眉,转身正对掌柜,“你还有哪些珠宝能在夜里发光,不如全拿出来吧!” “这、有!快将双蝶璇舞簪请出来!”掌柜陪着笑容,笑容却是要多僵硬就有多僵硬。 能在暗夜中发光的宝贝不是没有,价格也都是天价,向来不曾摆到店面上让人挑选,可是偏偏昨天夜里被玉王府上的荣总管尽数买去,连着九颗又大又圆的夜明珠一并买走。 如今景兰坊剩下的都是些只有指甲大小的珠子,还有两件荣总管挑剩下的残品。 昨夜卖出一笔好价钱,掌柜也来不及多想,谁知今日一早见了皇榜告示,这才知道是两国未来太子妃比舞要用的!难道玉王殿下购置那么多的珠宝竟然不是给凌小姐用的?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间滚落,掌柜轻颤,在女子微冷的目光注视下,几乎站不稳。 伙计三步并两步,不多时就抱着一个雕工精致的小箱子返回。 凌紫沁无视掌柜一脸冷汗,伸手将箱盖打开,星眸冷色,啪的一声将箱盖合上。 此时之前去取夜明珠的四名伙计也一并返回,凌紫沁二话不说,一个个开箱验货。 掌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双手搓得又红又肿,眼见女子脸色越来越沉,更是不敢搭话。 “这就是景兰坊的镇店之宝?你觉得我很好骗,还是觉得将军府出不起银子买你的狗命?”凌紫沁猛地转身,两步走到掌柜面前,星眸闪过暗芒。 “凌小姐饶命啊!昨天夜里玉王府总管将景兰坊里的镇店之宝一并买了去!小的只是一名小小商贩,哪儿敢得罪玉王殿下!”掌柜只觉得眼前一暗头脑一阵发热,什么都说出来了。 “也对,这倒是怪不得你了。哪有金主上门不卖的道理!”凌紫沁脸色转暖,笑意盈盈,“让人将这些东西都包了吧,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归,这些东西也算是不错了,配一个被皇族退婚的卑微女子,若是用那些无价之宝,反倒是辱了它们的价值。” “凌小姐,景兰坊还有一批珍宝玉石在运来的路上,如今风大雪猛,车马难行,若是十日后,那批东西到了,一定不会玷污小姐的美貌!”掌柜的连连擦汗,小心陪着不是,那一批东西本就不是为冬日备下的货色,那是为了立春后的百花节准备进贡各宫娘娘的珍品。名册倒是早到了他手上,因此知道有里面有三样东西是能够发出莹莹之光的宝贝。可是车马最快也要十日后才能抵达帝都,比舞却在五日之后,时日来不及了。 “不必麻烦了,就算有那些又如何,必输无疑,倒是埋没那些奇珍异宝。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去将军府,一共多少银两,现在我就结清。”凌紫沁笑得更暖,被人挑剩下的东西,她怎会看得上眼,倒是外面那人实在够无聊,这么快就坐不住,打算在人前耀武扬威吗? 地面微微震动,一架马车停在景兰坊门外。凌紫沁微微皱眉,却没打算避开来人。 沐璇下车,目光定在景兰坊外通体银白的踏雪身上,没有一分杂色的踏雪,呼出的白汽在眼毛上凝成一道白霜。天月偶尔在原地踏步,并不理睬外人,高昂着马头,视旁人于无物。 影卫早已回报,这匹马是凌府嫡女的坐骑,巫医族神子相赠,据说当日凌紫沁无惧劝阻,素手纤纤将踏雪驯服。沐璇初闻此事十分惊奇,现在亲眼所见,踏雪确实是宝马,通灵认主。 凌紫沁那样清灵特别的女子,却是也只有神驹踏雪能够匹配。 朝纭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转眼间就被天月吸引,“踏雪!人间竟然真的有踏雪!” 关于踏雪的传闻只在古籍中翻看过,朝纭曾经求着帝君想要一匹,但是时至今日帝君万金悬赏的皇榜仍然贴在各大主城城门处,却无人牵马前来。 朝纭以为踏雪早在当年便随着大启灭国而不见踪迹,慢慢也就死心,只当是旧时传说,不想今日却亲眼见到纯种的踏雪宝马。 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伸手便想摸,确认不是幻觉。 沐璇冷眼看着朝纭步步上前,也不劝阻,踏雪性烈,越是无杂色的纯种,就越是暴戾,朝纭贸然上前,不被踢翻才怪。不过他却也没有阻拦她的必要,她就是这种女人,总以为天下的好东西都应该归她所有,否则就不肯安分。不让她吃些苦头,她就不会长记性。 天月鼻头微动,呼出的白汽猛然粗了三分,四蹄向后退了一步,避过朝纭纤细的小手。 朝纭小脸儿泛红,固执的又上前两步,她得不到璇哥哥,难道连一匹马也要轻视于她! 天月马头高扬,瞬间上前一步,突然抬起前蹄,向着朝纭脸上蹬去。 “啊!”朝纭吓得花容失色,瞬间跌坐在雪地里,来不及躲闪,只能徒劳的用双手挡脸。 “小姐!”两名侍女立即从马车一侧向着朝纭跑去,可是又哪里来得及! 沐璇侧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景兰坊古朴典雅的金字招牌,根本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一阵疾风掠过,黑色铺天盖地而来,一道黑影覆在朝纭瑟瑟发抖的身子上,将朝纭护在身下,同时一掌击出,血光大盛,攻向天月腹部。来人正是玉王莫少白! 沐璇皱眉,同样的血色掌风,却是后发先至,堪堪迎向莫少白,却不是维护朝纭,而是保护天月!两掌相对,炸雷般的声响将四周围观百姓震得两耳发麻,不少女子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好在地上积雪够深,才免去破相。 天月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落下,正好踢中莫少白背心处,莫少白脸色一暗,一丝腥甜涌上口中。天月一击即中,立即后退数步,躁动不安的瞪视着雪地里一对惺惺相惜的男女。 “玉王殿下,我……你有没有怎么样?”朝纭惨白着小脸儿,杏眸惊慌不安,一颗心扑通扑通就要跳出心口,不多时热泪盈眶,珍珠一般的泪珠顺着没有血色的面颊滚落,两只小手贴上莫少白黑衫胸口,心酸惊恐阵阵摧毁着她的心。 莫少白护住她的一瞬,她就睁开眼睛,她以为会是璇哥哥,却看到沐璇出手攻向玉王。 璇哥哥不顾她的死活,她在璇哥哥心中甚至还比不上一匹马! 朝纭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匹踏雪定然是凌紫沁的坐骑,景兰坊是云陌闻名的珠宝商铺,凌紫沁又是云陌子民,自然比她来得快上一步!难怪今日她求着璇哥哥带她外出挑选比舞所用的一应杂物,璇哥哥没像往常一样拒绝,是她太笨,竟然带着璇哥哥来见凌紫沁! “我没事。”莫少白将朝纭扶起,忍着背心处的闷痛,仔细将朝纭裙摆上的雪色弹落。 “沐璇太子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吗!”莫少白转身怒视一脸平静的沐璇,“难道兰若公主,还不上一匹马在太子心中来的重要!” 如果他刚刚没有赶来,那么朝纭……莫少白心头一冷,不敢去想朝纭会变得怎样。 踏雪性烈,生人不得近身,更别说想要触碰,朝纭身为女子自然不懂,但是沐璇明知朝纭有危险,竟然不阻止,任由她身陷险境,实在过分! 就算朝纭不是他的妃子,他也不必做的如此绝情薄幸。 “兰若嫡系公主共计二十一名,外姓公主也有七名之多,玉王殿下为了一名尚未得到正式册封的无名女子向本王问罪,不觉得可笑吗?” 沐璇缓缓转身,眉眼不见半分愧意,声音低沉有力,“何况在本王心中,一名伶人,确实比不上凌府嫡女的爱马!”“璇哥哥!”朝纭难以置信的退后几步,身形摇摇欲坠,颤抖着嘴唇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五十四章 寒魄冰丝 第五十四章寒魄冰丝 景兰坊门外。 莫少白心头一紧,伸手便揽过朝纭纤细的腰身,轻言软语,“纭儿,本王陪你去挑选首饰。”朝纭一颗心浸在苦涩中,被沐璇刚刚的话伤得不轻,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莫少白拉着她迈步离开。 跟在两人身后的流光闻言皱眉,殿下难道忘记昨日连夜命荣总管将景兰坊镇店之宝买走之事?抬眼看去,沐璇太子没有进屋的意思,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正仔细打量踏雪。 沐璇转头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笑容冷然,朝纭的眼泪只会让他心生厌恶,这两人倒是绝配,一个虚伪,一个做作,难怪他们会惺惺相惜。 流光见沐璇不动声色亦不动脚步,躬身片刻,也跟在莫少白身后进屋。 莫少白甫一踏入景兰坊,就见店中央站着一抹亮色的紫衣,景兰坊无数奇珍异宝珠钗翠环在那人霜雪之姿的映衬下,都变得黯淡无光。揽在朝纭腰间的手,顿时松开。 灼灼目光停留在凌紫沁背影上,心头微苦,她躲着他不见他,趁着他被人缠住偷溜出府,可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他堵住!她就那么不待见他? 想起龙倾和翀白素两人自东院并肩走出时畅快无比的笑意,莫少白眸色又暗了几分。 朝纭随着莫少白走进景兰坊,不过几步,就察觉到身边男子呼吸一滞,下意识抬头,就看见玉王痴痴的看着一名女子。定睛一看,正是她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人。 “你……”突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莫少白上前两步,所有的话却在女子转身的一瞬尽数堵回心底。女子星眸无光,青丝带着几分凌乱,粉唇透着莹白,让人见之生怜。 “臣女参见玉王殿下。”凌紫沁缓缓施礼,目光自朝纭的粉裙上一闪而过,脸色微变,眉眼之间一瞬悲伤四散,下一瞬星眸颤动,似乎是将所有不该流露的情绪尽数收敛。 对莫少白眼中的痴缠视而不见,惺惺作态,刚派了杀手围杀,转眼又在人前装痴情?就算那些人不是他莫少白的手下,至少也和莫氏皇族脱不了干系。 “臣女告退。”不等莫少白开口,凌紫沁立即迈步向外走去,一张银票放进掌柜手中,伸手抱了最近的一小箱夜明珠离开。 待走过朝纭身边时,被突然伸手的朝纭拦住,身形一滞。 “凌小姐何必急着走呢?”朝纭使劲攥住凌紫沁的衣袖,缓缓转身,眉眼尽是恨意。 “我一来,凌小姐便逃开,倒像是朝纭不懂事,赶走凌小姐一般了!”逼近一步,目光自小箱子上面扫过,转头对着掌柜,笑容如同春风送暖,“请问掌柜,刚卖出什么好东西去?” “朝纭小姐多心了。景兰坊狭小,人多挡住珠光宝气,不宜挑选。”凌紫沁挑眉,后退一步,将衣袖从朝纭手中扯出,见袖口处被攥出几道褶皱,顿时沉下脸,不动声色站在原地。 “这、这……”掌柜刚刚落下的一头冷汗,转眼间又冒了出来。将府嫡女就站在一边,虽然没说不让他答话,但是他开口可是要得罪将军府的。但是不开口,余光偷偷看向玉王殿下,兰若太子妃是被玉王带来,不答就是落了玉王殿下的颜面,冒犯皇族罪过更大! “怎么?莫非,刚刚卖出去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朝纭径直走到掌柜面前,温柔的女声如同和风细雨,“掌柜的,同样都是做生意,一国皇族和平民百姓,谁更有闲钱来光顾景兰坊的生意,掌柜的不会不知道吧!还是有人仗着位高权重为难掌柜不敢开口?” “世间珍宝向来是价高者得之,掌柜的难道会把到手的金银往外推不成?”朝纭笑意盈盈,瞥了一眼掌柜手中单薄的银票,虽未看到上面的数额,但想来不会太多。 将军府捉襟见肘,府上侍妾所出庶女常常典当东西,人人皆知,凌紫沁虽然是嫡女,但毕竟不是掌管账册的当家人,她能拿出几个钱来?最多不过千两纹银! 掌柜闻言脸色更白,不住手的擦着额间汗水,这兰若太子妃虽然看似温柔,但是句句逼人,这可叫他怎么作答? “朝纭,够了。”凌紫沁眸色一暗,贝齿紧扣粉唇,星眸微敛,没有还口。 莫少白沉声开口,不想朝纭再咄咄逼人。朝纭不是这样不知礼数的女子,她只是被踏雪惊到,现在见了踏雪的主人,自然免不了要说上几句出气。 “掌柜的怎么不说话?难道紫沁当真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不成?还是这景兰坊中的东西来路不正,你不敢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贩卖,所以强卖给我?”凌紫沁闻言突然转头看了莫少白一眼,神情复杂,似天际流岚一般千变万化,只一刹又强自收敛。 声音清泠,如金石断裂,掌柜的全身一颤,抬头便陷入一阵瞬息万变的星芒之中。 “凌小姐买的是四箱夜明珠,一只双蝶璇舞簪。夜明珠是东海渔村收来的,双蝶璇舞簪是玉碎阁出货,小的手上都有上货的记录,绝对是干干净净的东西。”掌柜颤声应道,说完哆哆嗦嗦的捏紧手中银票,唯恐待会儿几人争抢,波及到他已经到手的银两,无意中看到银票上的数额,心口猛地一颤,凌小姐怎么会开出如此银票?顿时老脸抽搐,不敢抬头。 “四箱?”朝纭一愣,这才注意到,除了凌紫沁怀里抱着的小箱子外,身后另有四人各抱着一只箱子。想起之后的比舞,粉脸顿时冷了下来。 “凌小姐,买这么多夜明珠你用得完吗?该不是你为了取胜,将整个景兰坊中的夜明珠尽数买回去了吧!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就不怕丢了云陌皇朝的颜面吗?”朝纭狠狠瞪了一眼凌紫沁,若不是她来时匆忙忘记带帝君赏赐的翠玉出来,哪里用得上现在跟这贱人去争! “卑劣?朝纭小姐刚刚不是也说世间珍宝向来是价高者得之,紫沁买卖公平,又无强人所难,卑劣二字从何谈起?”凌紫沁冷眼看向朝纭,天姿绝色不知善存,这样的女子留她活命只是污了别人的眼。动不动就说别人卑劣,她几次挑衅,难道就是品格高尚? 本想再看一眼莫少白,做做姿态,诱他执迷更深,此时却连这番心情都丧失的一干二净。就让玉王好生看着他的意中人种种不堪也好,她倒是省心又省力,由着朝纭唱独角戏就好。 “好啊!凌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朝纭几步冲到一名伙计面前,一把夺过小箱子,“既是如此,朝纭就不客气了!反正这些夜明珠还没出景兰坊的门,我自然可以再买!” “掌柜的!凌小姐适才出了多少纹银买这些夜明珠,我出百倍高价买下!”朝纭趾高气扬,将险些被天月毁容的账一起算在夜明珠身上。 “朝纭!本王府上有……”莫少白一开口,就被朝纭打断,杏眸中水光泛泛,朱唇一扁。 “玉王殿下,纭儿远路而来,没有这些夜明珠要如何登台为太皇太后祝寿?难道玉王殿下要纭儿返回兰若去取首饰回来吗?凌小姐是云陌子民,大将军之女这些年来得了圣上多少赏赐,没有一千总有八百,难道一定要和纭儿抢这些珠子不成?” 凌紫沁冷眼看着朝纭,心说莫少白一定是瞎的,不然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明明是她出手强取,偏偏说成别人强要她的东西一般,怪不得兰若太子不喜欢她,拼着落下兰若国威也要将她推给别人,看来是对朝纭种种作态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这女子就是这样,沐璇也纵容她顶着兰若太子妃的名号整整八年,心底溢出丝丝寒意,兰若太子说不定也是莫少白这种人。不愿受退婚恶名所累,所以不管不顾别人死活。 “朝纭小姐想买,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出手才行。掌柜收了我的银子,这东西自然就是我的,原本让出一半分给朝纭小姐也不是不可,只是朝纭小姐确定要以百倍价格买回?”心思微转,凌紫沁只觉得眼前女子不仅蠢而且笨,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竟然兀自不知。 “朝纭,本王府上有更好的珍宝玉石,绝不会辱没你的容颜,这些夜明珠你就让给凌小姐,本王自会补偿于你。”流光一直在旁边打手势急的只眨眼,莫少白侧目看了半响,才记起府上早有无数珠玉之事。那些东西是昨天夜里他连夜命人买回,想要朝纭挑选称心的佩戴,派人进宫接朝纭时,却听说朝纭昨夜赶去兰若使者下榻的驿馆,因此暂且撂下。 “不!纭儿就要这些珠子!”朝纭捧着小箱走回莫少白面前,小脸儿上挂着梨花带雨的珠泪,杏眸水光楚楚可怜,“玉王殿下若是嫌弃纭儿,纭儿不如……不如直接回兰若算了!好过在这里被人欺凌侮辱!纭儿精心准备,还不是为给太皇太后祝寿!纭儿在兰若虽然是外姓,可也是帝君心尖上呵护宠爱的珍宝,万千赏赐尚且不放在心上,哪里会强要这些身外物!纭儿今日就是百倍重金买了它们去,待寿宴结束,立即送给凌小姐,一个也不留!” 凌紫沁挑眉,眼中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流露几分,抱着箱子的手略微松懈,似是心动。 朝纭将女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这个贪财的下贱女,听说她要送明珠,立即就动心了是不是?哼!等她用完这些珠子,自然会送给她,全部敲碎成粉送给她!让想占尽景兰坊的珠子,让她在璇哥哥心中停留七年,一定要在寿宴当夜好好落了她的面子,将她许给烂人! 莫少白转头去看凌紫沁,见她粉唇微张,动了几动,似是有话要说,但终于没有开口。却不见脸色有变,以为是她听说朝纭送还明珠一事,已然心动,当下做了决定。 “凌小姐,朝纭远来是客,不如……”那些首饰珠玉朝纭自然用不了全部,待会儿他命人将珍宝送去驿馆让朝纭挑选,剩下的就全部送去将军府给她,就当是奖赏她的知名守礼。 朝纭将莫少白转向去劝凌紫沁,立即粉脸微扬,水眸十分得意。凌紫沁再喜欢又如何?哼!玉王殿下对她一见钟情,甫一见面就愿意舍去至宝为她解毒,相比被金殿退婚的凌紫沁,她在玉王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璇哥哥迷恋,只是一时的,早晚也会被她抢回来,朝纭眉开眼笑,心说若是璇哥哥真那么喜欢这个下贱女子,现在就不会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了!还不是不想再见到她吗?凌紫沁,她以为她是谁? 璟月宫中住了十余日,侍女早使了银子从多嘴的宫人处得知这些日子以来帝都莫倾城人人谈论之事。将军府嫡女双手秀字,金殿挥毫力敌丞相府孝女,雪夜验身更正名誉,酬剑族少主龙倾被婉拒婚约,巫医族少主出世就亲赴云陌提亲,八殿下不顾名分愿迎娶她为正妃。 种种传闻皆是围绕这名曾经声名狼藉的女子而来,百姓善忘,早忘记七年来凌紫沁花痴好色善用迷香,只知道凌府嫡女天姿绝色,不止人美,更有一颗善心! 重金修葺无着庵,广布善缘,之后又严惩汐夷太子身边人,为云陌百姓讨回公道,这样的女子无论从哪儿看去,都是一等一的天人!才色双绝,已经隐隐有了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朝纭小姐身份尊贵,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不能出尔反尔。”凌紫沁消瘦的香肩一抖,脸色白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声音清泠,不刺耳,却带着霜音雪意,自落脚地点向外远远传去,一整条商街上的百姓俱是听得清清楚楚。 景兰坊外的沐璇闻言微微一笑,看来今日玉王要破财。便是失了这些不入眼的夜明珠又如何?他早为她备下无数奇珍异宝,算算时辰应该已经送到将军府去了。 “既然朝纭小姐为太皇太后大寿,愿以百倍价格购下这四箱夜明珠,紫沁只得忍痛割爱!掌柜,我刚刚给你多少银两,如实告诉朝纭小姐和玉王殿下知晓!”容不得两人再搬弄口舌出尔反尔,凌紫沁立即走到掌柜身边。 “是!凌小姐刚刚给了小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纹银的银票,用来购买……”掌柜哆哆嗦嗦展开银票,声音剧变又尖又利,连掌柜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的声音。 “什么?”朝纭脸色大变,将箱子向莫少白怀中一放,横眉厉色怒瞪凌紫沁,“你是有心骗财!就这种不上台面的货色,凭什么能卖十万纹银!凌紫沁你……” 莫少白亦是全身一颤,凤目猛地变色,上前一步,就要和凌紫沁理论,却被朝纭抢先。 “我怎样?”凌紫沁顺手将箱子塞给一旁呆立的景兰坊伙计,“朝纭小姐,我见你远来是客,所以才好心将这些夜明珠让给你!你倒是说说看,我如何存心偏财了?” “你!你强词夺理!这些东西……”朝纭气得小脸儿发白,帝君赏她的夜明珠足有脸盆大小,也不过才七万纹银,如今这些小小不然的残品,还没有箱子大,凭什么能卖十万! “要我提醒朝纭小姐吗?”凌紫沁唇边笑容发冷,“你没来之前,这些珠子我已经交钱买下正要离去,我愿意花多少钱买是我自愿,与你何干?你想买时,我也三番阻拦,倒是你仗着玉王殿下的威仪强人所难,非要以百倍重金购去,玉王殿下亦是劝过你!你不肯听,怨得了何人?如今价钱谈妥,朝纭小姐又想毁约,众目睽睽之下,不觉得兰若国威扫地吗?” “我、我……”朝纭恨恨咬牙,水眸盈泪,转身看着莫少白呐呐出声,“玉王殿下,我……” 莫少白亦是皱眉,这价格根本就是天价,就算是他玉王府,一时间想要拿出如此多的银票也有些为难,少说也要三五日,才能拿出银票来。 “玉王殿下如今是想逼着朝纭小姐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了?”星眸冷然,脸上似笑非笑,凌紫沁的态度瞬间就激起莫少白心头不悦。 “本王何时说不!倒是这张银票的真伪值得商榷,本王到是不知道,凌将军这些年来的封赏养活数十人家亲女眷之后,还能余下这么多!本王这就检验一番!”说着大步上前,一把从掌柜手中抽走银票,凌紫沁冷眼看着也不阻止。 掌柜见玉王殿下朝他而来,哆嗦的更加厉害,手中银票烫人,几乎拿不稳。 两人两手一上一下,一声纸张断裂的轻响,银票被撕成两半,成了不能兑换的废纸! 莫少白脸色顿时一变,望着手中的残片,眼见上面清楚的盖着银庄印信,显然不是假的。 掌柜见银票已毁,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晕过去倒在地上,伙计亦是惊在原地无人敢动。 “呵,玉王殿下帮着外人欺负凌小姐,难道就不觉得太过分吗?”沐璇缓步走进景兰坊,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质宝匣。 朝纭见到,立即快步拦在沐璇与凌紫沁中间,粉唇惨白,“璇哥哥,你不能将这个给她!” “哦?本王为何不能给?”沐璇笑容淡淡,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玉匣一开,瞬间珠光宝气大作,将整座景兰坊映照的荧荧发亮!“那是、那是……”朝纭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璇哥哥,那是兰若至宝不能传给外人!” 第五十五章 侵心之寒 第五十五章侵心之寒 朝纭一语未尽已经哭倒在沐璇面前,凌紫沁冷眼看着粉裙沾染污浊,星眸闪过厉色。 “凌小姐不是外人,倒是你身份未明,这些年来始终不知你出身哪家哪户,说不定不是兰若子民。难道要本王将它传给皇妹你吗?” 沐璇依旧清清淡淡,侧身一步让过扑倒的朝纭。 “帝君不会同意……”朝纭泪眼模糊,话音尖利,无力起身,跪在地上只觉得越来越冷。 “皇妹这些年来求着父皇,父皇不是也没将它传给你吗?”沐璇笑容微凉,伸手拿起玉匣中荧光四射的项链,“何况东西在本王手上,本王自然可以做主,想给谁便给谁!” 凌紫沁眯起双眼,目光凝凝,落在那条通体翠色泛出荧光的项链上,面不改色。 莫少白上前一步,将朝纭自地上扶起,“纭儿不必求他!天下珍宝无数,你想要什么尽可以和本王说!”不过一条荧光石链,还不放在他眼里! “不!那是兰若国宝寒魄冰丝!天下独一无二的一件!玉王要去哪里寻?”朝纭使劲摇晃着身子,珠泪噼噼啪啪落在地面上,目光一动不动的定在寒魄冰丝上。 冷眼看着朝纭极其煽情的泪眼,凌紫沁瞬间无言,笑话,世间哪样东西不是独一无二? 莫少白凤目变色,难以置信的看向沐璇,天下荧光宝石无数,寒魄却只有一件! 寒魄冰丝不只是一件首饰那么简单,它更是百年前闻名天下的九名器之一!相传早已不见踪影,却是落在兰若皇族手中。天下九名器各有各的厉害,不知这一样独特在何处! 天下九名器,除被他毁掉的那一件外,如今又有一件面世,不知剩下七件又在何人手中?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若上天垂怜让他再得到一件,他定会赔偿……心神微晃,突然想起龙情剑,脸色微苦,就算他找到又如何?如今酬剑血刃之名不下于九名器。龙倾若是抢先送她,他还能拿什么……猛然回神,目光定在柔弱无依的朝纭身上,她才是他要呵护的人! 凌紫沁将莫少白几变的脸色尽收眼底,粉唇挑起冷意,只觉得女子的哭声十分刺耳。 哭向来是女子最有利的武器,可是那也要分怎么哭,天时地利人和皆有,一哭便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否则便是六月飞雪,太过不切实际。显然朝纭的哭声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眸色清凉,须臾落在沐璇脸上,四目相对,里面只有浓浓的厌恶和绝然。心头一凉,沐璇的抵触来得倒是毫不虚假,只是,不爱便不爱,至于对一个苦恋他的女子如此狠心? 余光扫到一旁俊眉紧皱的莫少白,凌紫沁顿时了然,沐璇的绝情,总好过莫少白的藕断丝连。让一个一心只有情情爱爱的女子从苦恋中解脱,方法无外乎两个,要么毫不留情的拒绝她,长痛不如短痛,要么就委曲求全迎娶她,虚情假意的过一生。沐璇显然选择了第一种。 至于莫少白,冷笑如昙花一现,所有的冷意被一丝不漏的收在心中,他为了君子如玉的封号当真是什么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逼人去死,云陌玉王,心如顽石,死不足惜。 察觉到女子利刃一般逼人的视线,莫少白侧目回看凌紫沁,这一次她的视线没有闪开,而是执着的与他对视。蓦地心神荡漾,星芒流转,一双没有温度的眸子里是万劫的绝然。 “皇妹不懂事,夺人所爱,我作为兄长,自当替她向凌小姐赔罪。这条项链,就当作是沐璇给凌小姐的赔罪之礼。”沐璇走到凌紫沁面前,极力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脸色温和,动作亦是十分有礼。 “太子殿下言重,朝纭小姐贵为皇亲国戚确实有强压紫沁一头的资格,而且公平买卖,紫沁虽然失了明珠,却也得到补偿,没有赔罪一说。寒魄冰丝贵为兰若国宝,紫沁何德何能有资格佩戴,才疏学浅只会辱没世间珍宝。” 凌紫沁笑得亦温柔,沐璇越是靠近,那条泛着荧光的项链光芒就越是迫人,翠色沁入整件项链各处,色泽均匀,精雕细致,确是人间至宝。珍宝,却也是邪气至极的物件! 星眸微眯,莹莹翠色幽光极尽所能的挑逗着凌紫沁体内的勾魂术。外冷内热,这件宝物的功用,瞬间了然于胸。想起兰若使者觐见当夜,酒香中异样的香料,必是与它有关。 “它在沐璇眼中,不过一条寻常项链,倘若没有美人相衬,与顽石何异?”沐璇又上前一步,双手捧着寒魄冰丝,与凌紫沁的距离极近,触手可及。 呼吸微变,凤目渐渐染上一抹惊异和疑惑,她竟能在寒魄冰丝的魅惑下抵挡这么久? “天下美人犹若繁星,紫沁不过其中最不为人看好的那一颗,太子谬赞。”猛地收回五官之触,心口微温,绫罗示警,清淡的异香自沐璇身上传来,凌紫沁星眸转暗。 又是魅惑,又是投毒,面前这人究竟是兰若太子,还是街边不入流的游方术士? “凌小姐如此自贬,天下女子怕是有颜面存活的人,不多!”沐璇声音放缓,手中玉石的荧光渐渐盛放,绿意幽然,似雨后新竹,清翠得让人无法直视。 莫少白身形一晃,心口眉心同时隐隐作痛,连忙错开视线,心知寒魄冰丝有异。 “既是如此,紫沁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沐璇太子美意!这份赔礼,我收下!但是朝纭小姐要付的百倍纹银,一文也不能少!兰若国威,朝纭小姐盛名,紫沁不敢玷污!” 跟她玩勾魂术?男子的魅惑再强,强得过女子骨子里天赋带来的勾魂摄魄吗?愚蠢! 一抹讽刺的笑意自粉唇间缓缓溢出,清浅的如同指间烟云,凌紫沁蓦地抬头,星眸暗芒,迎上沐璇的视线。与此同时,伸手去接寒魄冰丝,他的魅惑来源于它,失它,他算什么? 眼前天旋地转,层层星光闪烁,一念间似回到七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星光坠落,她躺在他怀里低声啜泣,他抱着她像是抱住了这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 星光刹那消散,猛地回神过来,沐璇愣愣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冷汗瞬间顺着后背流落,怎么会这样? 寒魄冰丝近十年来都是以他的血供养,名器认主之后,与主人心魂共鸣,怎么可能断了联系! 抬头就看见凌紫沁如玉的五指间,寒魄冰丝正散发出蒙蒙光亮,却不再是他熟悉的翠色,而是带了一丝尊贵无比的紫气环绕。 沐璇脸色微变,只瞬息,她竟然让寒魄冰丝易主? 下一刻,融融笑意略带苦涩,也好。沐璇收起惊讶,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自在。 她既然收下他的东西,自然就是他的人,只要寒魄冰丝在她手上,世间少有女子能够抗衡它的诱惑。只要她佩戴在胸口,就再也无法离他而去! 他以心血饲养,拼着损耗生机,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本打算拿了东西就走,多一分钟都不耽搁,可是寒魄冰丝刚一入手,身形蓦地被定在原地,半步也无法移动。 一道寒意自玉石中刺来,直逼心口,一道温热自心口缓缓而出,堪堪挡住寒意。 星眸出现剧烈的挣扎,一冷一热两种感觉在体内交战,呼吸慢慢变得有些凌乱。 “凌紫沁!把寒魄冰丝还回来!”心底的恨意终于酝酿成最猛烈的力量,朝纭从地上起身,向着依旧无法移动分毫的凌紫沁扑去。 柳眉轻蹙,凌紫沁微眯双眼,不是不想躲,却是躲闪不开。 “朝纭!不得胡闹!”一阵玫红色的疾风掠过,沐璇出手毫不留情,朝纭的身子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一般,啪的一声撞向景兰坊的墙上。 朝纭哪里受过这般蛮力,当即撞晕过去,连痛呼一声也不曾。 “小姐!”两名侍女候在门外,此时见主子竟被打飞,惊叫一声连忙冲进屋来。 “滚开!”沐璇也不转身,回手便是一掌,将两名侍女一并打至窗外,瞬间便没了声息。 “紫沁?”莫少白与沐璇同时发现凌紫沁有些不妥,两人互不相让,横眉怒视对方,一时间无人注意到墙角昏迷的朝纭。景兰坊伙计见贵客动手,纷纷躲了开去,唯恐被波及。 唇齿之间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心口炸裂,剧烈的疼痛让凌紫沁将星眸迷成一条细细的缝隙,却连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绫罗不安,苦苦忍耐,一股强大而陌生的热流自胸腹处涌出,带着焚天灭地的诡异力量。 莫少白抢先出手握住女子左手手腕,只一瞬,被烈焰灼烧一般的疼痛刺伤,猛地松手,惊愕的看到他掌心里一片血红,转眼间无数水泡现形。须臾,水泡破裂,血流墨色。 沐璇见状立即出手握住女子拿着寒魄冰丝的右手,寒气迫人,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咬牙硬挺,也只比莫少白多了片刻,不得不松手。再看手上,肌肤皲裂,条条血丝渗出。 “沐璇!你竟然对她下毒!”莫少白怒火攻心,想也不想掐着靳雪咒就向沐璇攻去。景兰坊中血光大盛,无数珠宝玉器被扫落,碎裂一地。 “我没有!”沐璇百口莫辩,凌紫沁是他苦苦等待数年的女子,日夜相思如何能够下毒!偏偏寒魄冰丝又是他亲手递给她的,当真是说不清楚! 凌紫沁呼吸紊乱,星眸紧闭,片刻之后柳眉紧紧皱在一处,黑血自唇角滴落,突然身子一软,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整个人陷入暗色深渊之中浮浮沉沉。 一道黑光破窗而入,龙倾脸色冷凝,伸手环住女子腰身,指间灭神咒一分为二向着景兰坊中两名男子打去,将两人逼退,挥手一片黑云如山向着景兰坊压下,转瞬之间景兰坊前院在无数百姓眼前轰然坍塌!惊呼声瞬间响做一片! 莫少白在最后一刻出手将墙角昏厥过去的朝纭护在怀里,靳雪咒凝结成盾勉强抵挡住落下的土石。沐璇出手卷起一道红光,将窗外躁动不安的天月推出两丈开外。 待莫少白与沐璇狼狈至极的从废墟中脱身而出,哪里还有二人身影! 莫倾城外三十里,一处幽静的别院,运功至中途的翀白素蓦地睁开双眼,左腕巨震,心口闷痛,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沁沁!她出事了! 急着起身,元灵不受控制,反噬回心的剧痛让翀白素闷哼一声,自床榻上一头栽下。 “神子!”守在门外的廿宛听到房里声音有异,立即推门而入,飞身将其抱住。 “沁沁!快!派人去保护沁沁……呜……”翀白素咬牙起身,眼前一片金星闪过,鲜血自口中狂涌。心魂相连,他是主体,他受伤不会影响到她,她身怀绫罗,却是他神力的一部分,如今凌紫沁受伤,他是伤上加伤。 “是!”廿宛将翀白素扶回床上,伸手连点数下,勉强止血。转身出门,吩咐畔宛等人照顾神子,卷起一道劲风向着莫倾城飘去。 莫倾城外,天阑谷。 “明月!去准备九仙散!”一道黑光闪过,龙倾抱着已然昏迷的女子落地,两人衣襟上俱被黑血浸染。龙倾落地不停步,立即向谷内快步走去,同时伸手按在凌紫沁颈部试探。 “是!少主!”明月应声立即向着天阑谷内奔去,一颗心悬在半空,隐隐有不祥之感。 九仙散,是一味猛药,用来给垂死之人吊命。凌小姐被何人打伤,竟然需要九仙散续命? 更让明月不安的是,少主明明就住在将军府上,难道竟然没保住凌小姐? 不多时,清风一身烟尘落地,“少主,圣旨临门,凌小姐此时不在府中……” 龙倾头也不回,声音低沉,“拦住那道圣旨!谁敢靠近将军府,一律就地击杀!” “是!少主!”清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立即飘身赶往莫倾城,少主终于又认下他了!自从那日他惹恼少主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少主从未跟他说一句话,更别提下命令。如今少主肯下命令,就是重新认下他影卫的身份。 云陌皇族欺人太甚!龙倾脸色阴沉,他与翀白素从两条路上分别赶来,他路过的那条路上,长街染血,虽然不见尸首,但浓郁的血腥味示意着曾经发生过什么!阵法残存的焦灼感十分熟悉,分明就是她的阵法,十日相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实力。 虽然知道那些不入流的杀手伤不了她,但是知道不意味着他不担心!这一次她侥幸逃脱,那么下一次呢?莫氏派出的杀手只会越来越强! 果不其然,刚赶到景兰坊,就看到她脸色惨白,身边两人正大打出手。 抱着凌紫沁快步来到天阑谷套院最后,龙倾纵身而起,轻巧的跳过一圈密闭的石墙。 石墙内是一片白雾缭绕的水池,白雾下是层层翻滚的血色热浪。 “少主!您的身体不可以……”明月取回九仙散,跃过石墙落地,正好看到龙倾怀抱女子跳入血池中,身子一抖险些将九仙散摔倒地上。 血池对身体百利无一害,是酬剑族历代族主强身健体提升修为之处,族人不得入,外族人靠近,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律杀无赦。 少主向来厌恶血池中翻滚无休的血腥气息,甚少到血池中修炼,这些年来也只有灭神咒大成当夜在血池里停留不到半个时辰。但血池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入内,神咒大成之后,周身神气遽变,再入血池则对身体有害,虽然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但是神气衰弱总是免不了的! 如今少主竟然为了凌小姐再入血池,明月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突然回过神来,少主抱着凌小姐进血池?凌小姐可是外人啊!这可怎么得了? “九仙散拿来!”龙倾不想多说,黑光一闪卷走明月手中的玉瓶。 拧开玉瓶,从里面倒出赭色药粉,均匀涂抹上女子五官各处,又将剩下的药粉尽数溶于血池之中。血浪瞬间化为无色,白雾缭绕,热气腾腾,转瞬间石墙内的温度暴涨。 明月呼吸艰难,靠在石墙上,不多时脸色由白转红,又变为爆红色。 血池能够激发最强烈的药效,九仙散大补,单是扑面而来的药香就让明月几乎受不住。 黑光骤起,龙倾总算想起明月之事,转手将其送出石墙,明月落地,身形一晃,险些直接跪在地上。半响脸色才慢慢转为正常,腿脚却酸软无力,只能慢慢扶着石墙向前院走去。 血池内,龙倾额间青筋暴起,苦苦忍耐着剜心刺骨的炙热灼烧。 一刻后,凌紫沁两手掌心的温度总算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呼吸清浅到随时可能中断一般,让龙倾根本不敢将她抱出血池,咬牙硬挺。 半个时辰后,凌紫沁呼吸渐渐绵长,脸色也由白转红,龙倾双手与其十指相扣,内息周天旋转,却不敢动用元灵为她救治。灭神咒与她身上的咒术并非同源。 两个时辰后,凌紫沁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软绵绵的靠在龙倾怀中,龙倾此时已经脸色发灰,却扬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终于抱着衣衫湿透的女子缓步走出血池,跃出石墙,向着前院卧房走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口中腥甜,龙倾苦笑片刻,他总算将她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 第五十六章 万劫诛心 第五十六章万劫诛心 天阑谷内院卧房。 凌紫沁瘦弱的身子躺在暖榻上,脸色白里泛红煞是好看,但仔细看去眉心处隐隐黑光。 呼吸渐渐由清浅转为粗重,柳眉亦是慢慢皱紧,似是在睡梦中被梦魇缠住,双手攥紧。 蒙蒙光影闪过,似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着什么,声音悲戚,似悲鸣似哀唱,男女莫辨。 什么人?雾霭沉沉,转瞬之间天地静寂无声,仿佛刚刚的声响只是幻觉。 凌紫沁双手提着一件十分沉重的木箱,凭着直觉向后退再退,下意识避开声音来源。 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她,对于未知的声音要保持全程戒备,无论那一处是死物还是活物。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不知从何处慢慢飘过一阵微风,风中血腥气味儿十足,像是有无数冤魂厉鬼纠缠其中,新死不久的亡魂往往带着最强大的恨意,攻击身边经过的所有生魂活物。扔下箱子,然后迅速离开这里!心底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凌紫沁犹豫一瞬,随即否定这种想法。箱子里是她的全部武器装备,能不能活着完成这次的任务,全凭这些东西。接下任务的那天她就知道这次的目标十分难以对付,目标是有名的异人。数十年前凭借一套十分邪门的阵法相助r国政府一举击毙k组织排名前十的特工七名,卷走大量金条后凭空消失,这一消失就消失了四十年。 她接下这个任务时,组织里不少人都极力反对,他们是杀手,杀手的使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的对手应该是与政府不沾边的正常人,毒枭或者地下党,浪费最少的子弹收取最高额度的报酬。而这个任务,违背组织的初衷,这是去挑战生命的极限。 活着回来,绝对是侥幸。 但是她还是来了,因为这个任务的报酬,高的惊人。任务资料袋里另外附着一封盖有组织首领碎金火漆的亲笔信,上面说,如果能够完好无损的活着回去,可以随时离开组织,并且带上任何她想要带走的东西和人。 这是组织绝无仅有的一次诱惑,她觉得是专门为她而设定的。 组织里想离开的杀手,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人,其余的全都死在各种任务里。 做杀手是没有退路可以走的,想活下去就必须拼命杀掉每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人,所有想后退的,出手时都会有所顾忌,慢了偏了,身死就没有下一次。 她是唯一的意外。她要活着回去,她也必须活着回去,有人在背后掌灯等她回家。 那是她一生无法抛下的人,甜蜜的负担,温暖的依靠。婠婠的笑容,在她眼中胜过朝阳。 阴风阵阵,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郁,迷雾中有一道生人的热量缓缓靠近。 屏住呼吸,星眸微敛,一道疾风向着左手腕处袭来,凌紫沁猛地出手成爪,抓向左侧。 龙倾伸出两指挑了不少莹润的药膏,正准备给女子的双手上药,没想到一直昏睡的凌紫沁会突然发难,瞬间身子一晃,已经被人压在身下,双手被举过头顶死死攥住,下意识想要还手,待看清压在身上的是何人后,脸色微红,不动声色。 眼睑似有千斤重负,凌紫沁死死的压制着身下的目标,半响猛地睁开星眸,脸色骤变,随即身体僵硬,贝齿扣住粉唇。心生尴尬,呼吸微乱。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梦到几年前的旧事?已经再没有人提着灯等她回家。 龙倾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女子裸露在外的香肩上,眼前一片珠光似雪。 女子青丝似墨染锦缎,随意披散,星眸闪着层层微光,光华流转,似羞涩又似微恼,别有一番风情。他熟悉的凌紫沁是沉静的,那种沉静由心而生,是心如死水不掀波澜的静止。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人是动的,一抹清泠,如寒风朔雪下的一泉暖水,盈盈娇媚。 视线温润,突然发现这一刻的她似乎比他见她的第一面更美上三分。 龙倾心头震颤,须臾强自收敛,轻笑如烟,也不说话,就任由凌紫沁继续压制住他。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侧目看清龙倾手指上的伤药,凌紫沁慢慢松手,试图转移话题。 “我到景兰坊时,正好看到你昏迷倒地,玉王和太子互相攻击,景兰坊毁于一旦。”凌紫沁翻身坐回暖榻,龙倾轻声应答,一边也从暖榻上起身,两指上的药膏最外层已经微微发干,起身离开暖榻,拿过挡在一旁木架上的布巾擦拭干净。 “你昏迷时,手里握着这个。”龙倾拿过放在桌上的寒魄冰丝,玉质项链散发出微弱的荧光,紫色很浅很淡,入手时触感温润,是块好玉。 “兰若太子的赔罪礼。”凌紫沁瞥了一眼项链,见紫色荧光闪烁不停,似是委屈,顿时轻哼一声,它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委屈的!是她睡昏头,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龙倾不置可否,随手将项链放回桌上,伸手取了盛放药膏的瓷瓶,倒出一些在掌心里,走回软榻坐下,拿过女子的手,十指交缠,催动内息,一点点修复着上面水泡挑破后的伤痕。 这样一双如玉的手,弄伤一分都是暴殄天物,龙倾皱眉,景兰坊中那两人,都该死。 凌紫沁侧头望向窗外,出乎意料窗外三分暖阳绵绵,没有这些天缠绵无尽的风雪肆虐。 不去看龙倾脸上的表情,那样的珍视太过耀眼,会给她造成错觉,错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珍惜她。也许在踏入组织的那一天起刀头舔血才是她的未来,太过温暖的幸福,她不配再拥有,也不会想奢望去拥有。 “现在是什么时候?”自暖光的柔彩中回神过来,突然记起几日后太皇太后的寿宴。周身酸软让她知道她昏迷一天不止,若是错过那场比舞,麻烦只会更多。 “你昏睡了两日。”龙倾停顿片刻,据实以告,“莫倾城乱作一团。他们都在四下找你。” “嗯。”手上一片清凉,幽香四溢,这份触感必是上好伤药。 低头看去,药膏所过之处像是蒙上一层珠粉,显得如梦如幻。只是不能看掌心,那里血肉模糊,依稀记得当日冷热交战时的焚心刺骨之痛,这一双手伤得最是厉害。 “你现在还不能回去。”龙倾将手上残留的药膏擦去,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取出一枚鹅黄色的丹药化入温水中,转眼间温水变为血色,淡淡的血腥气泛起。 “嗯。”凌紫沁低应一声,她身上的毒害没有解,回到虎狼环饲的将军府确实无法修养。 龙倾转身脚步停在原地,暖榻上的女子粉脸变色,星眸微眯,小巧精致的鼻尖不住翕动,目光直直的定在他手中的杯子上,毫不遮挡心底的厌恶。 凌紫沁慢慢调整呼吸,将心思情绪一并收回,烟彤说起过,凌偌寒似乎答应了龙倾许婚。 “喝下它。”龙倾走回暖榻边,将手中的玉杯递到凌紫沁眼前。 血腥刺鼻,记起龙倾初次现身时周身环绕的气味儿,大抵就是这种药物,凌紫沁皱着眉不想去接,突然发现整间房屋里都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龙倾轻笑,坐在暖榻外侧,出其不意的伸手揽过女子纤细的腰肢,她和他一样都讨厌那样的腥味。看上去似乎她对这样的气味儿比他还要厌恶几分。 幼时他日日在长老们群起围攻下被逼着喝下各种奇怪的补药,今日倒是换成他逼别人。 柳眉轻挑,接过玉杯一饮而尽,顺手推开龙倾,唇齿间血腥一片。 龙倾不以为意,自暖榻一侧的暗格里取出小包,从里面拿出两片蜜饯放到女子眼前。 凌紫沁神色一动,接过蜜饯,含在口中。口舌生津,如霜蜜糖很快盖过血水的腥气。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身子依旧酸软无力,斜靠在软垫上,暖榻下面不知放了什么,温温软软,合上双眼,倦意渐渐笼罩。 “明日一早。”龙倾靠在床榻边缘的床柱上,侧目看向窗外的雪色,只见窗外那一片晶莹的雪色被阳光映照成淡淡一层金色,确实好看。 “嗯。”很好,只要在比舞之前返回将军府就好,梳妆打扮,毕竟贺寿是场面上的礼仪,太随意怕是交代不过……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身上的黑衣,她来时不是这身衣裙。 “你的衣服,送去洗了。”龙倾听到身后的响动,没回头,低声说了一句。 凌紫沁咬着下唇,半响磨着牙,声音微变,“谁换的?” “随行影卫没有女子。”龙倾背后根根寒毛倒竖,察觉身后的女子动了杀机,也只是一笑。他不能将她交在别人手上。 这么说他承认是他动手了!凌紫沁粉脸微沉,须臾将锦被拉过头顶,背对龙倾躺下,不再做声。他救她一命,让她怎么说? “我要休息。”困意全消,等了一刻,暖榻外侧那人却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双眉紧锁,他已经在金殿上当众收回提亲,现在又是怎样?难道他以为她真的会听从凌偌寒的安排嫁给他?做梦! 一把掀开锦被,想要驱逐龙倾的话却尽数卡住,粉唇微动,最终没有出声。 龙倾呼吸绵长靠在床柱上睡着,双眸下两个极深的黑圈,暗示着近来没有好生休息。 凌紫沁磨着牙,慢慢吐出一口恶气,愤愤转身躺下,闭目养神,空气中飘着淡淡血腥气。 天色刚擦黑时,明月在外面轻声敲门,暖榻上的两人同时醒来,龙倾转身就看到女子抱着那床锦被已经躲到了暖榻最里面,紧贴着墙壁。和他之间空出的距离,再躺两个人足够。 凌紫沁默默起身,两眼发涩,这一次睡得并不好,也许是身边的气味儿太过刺激。 想着那气味儿不是暖香。整理衣服的手略停,小脸儿上闪过一丝惊愕,转眼间消散无形。 龙倾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雪狸披肩搭在女子肩上,仔细系好。 “我送你去后面的血池,一个时辰之后接你回来。明日一早才能用膳,忍着点。”细心叮嘱过后,横抱起女子没几两重的身子,向后院走去。 两人离去,明月站在门边上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吧?凌小姐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怎么少主还抱着她不放?这可怎么得了!族主和长老那边…… 明月一跺脚,也向着后院跟去,少主的事情还是得他自己争取才行,长老今夜就要来了! 后院血池。 龙倾小心翼翼的将凌紫沁放入血池内,被热气一熏,脸色微白。 凌紫沁皱眉不语,任由血色的暖泉冲刷四肢百骸,周身要穴寒去顿去,融融暖意渐起。 “我留下陪你。”龙倾坐在血池边缘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玉石阶上,看着女子纤细的背影,想起那日抱着她下血池时的柔软。他宁愿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即便她不说一句话,时间停滞不前,夜幕星光下,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都被埋葬,他想拥住她,永驻她心底。 “少主!大长老拜访天阑谷!请少主到前院一叙!”石墙外的明月转了三圈,左等右等不见主子出来,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去吧,我没事。”凌紫沁淡然开口,酬剑族长老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明月在外面候着,随你调用。”龙倾飞身越过石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天阑谷前院正厅。 同样是一身黑袍的老者在正厅中背手踱步,看脸色十分不悦,两道剑眉花白,面容虽老,却神气十足,当得上老当益壮。来人正是酬剑族大长老龙堂语。 龙倾落地,脸色亦不太好看,快步向老者走去。 “少主招老朽前来若是为了那个女子,就不必……”龙堂语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龙倾打断。 “诛心锁如何解?”龙倾脸色发黑,血池激发九仙散最强势的药效,也只能勉强将她身上的毒压制不到一年。翀白素只认出她身上的毒,他却在抱着她下血池时清楚看到她额间的黑气,分明就是酬剑族禁咒诛心锁! 她不说,他也认出那条项链是天下九名器之一的寒魄冰丝,极寒之物与绫罗相克,引得她毒发。但是现在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诛心锁压制剧毒,没有强烈的刺激不会发作,可是诛心锁若发作,只怕比毒发还令人痛不欲生! 看到诛心锁的一刻,龙倾彻底确认凌紫沁就是酬剑族遗落在外的族人,可是到底是谁对她下了诛心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离开过莫倾城的女子会惹上什么仇家? 脸色一变,难道是天师入梦传法所为? 只有一年。那一年后怎么办?天山雪莲可以再寻,但是生机完足的男子要去哪里找? 就算真的找到那样的男子,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圆房不成! “诛心锁?谁对少主下此毒手!”龙堂语一惊,连忙伸手探向龙倾额间。 “不是我!是紫沁!”挥手挡下大长老的手,龙倾皱眉道,“天师后继有人,凌紫沁身怀六十四路玄机阵法,我与她交手过,她的阵法随心所欲比起天师来似乎更胜一筹!” “什么?竟然会有这种事!”大长老顿时老眼放光,惊讶之情转眼间被疑惑取代,探子回报少主自从见过凌府嫡女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乎是被迷了心窍,也许少主只是为了护住心上人,所以编出这话。思及此处,顿时目光一转,看向龙倾。 毕竟用天材地宝布阵已是难事,阵法脱手而出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即便是酬剑族精于阵法,千年以来也只出现了一名阵法大成的傀儡道人!傀儡道人天资卓绝,早在幼时就已经显露出与众不同,阵法大成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凌府嫡女既不是世家中人,十几年来没有半分阵法上的天赋显露,如何一日精通阵法? “少主,此事不能儿戏!”龙堂语上前一步,“少主应该知道,世家咒术不能外传……” “我没有将灭神咒传授她!”龙倾皱眉,颇为不悦,与大长老怒目对视,“半年之内,她可以出手将我困住!不出一年,她的阵法就会超过酬剑族的任何人!” “这!”龙堂语大惊失色,少主的阵法是现在酬剑族新一辈族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如果连他也不是那个女子的对手,就更不能留她活命。 天星石上的预兆尽是不祥,她是云陌皇朝天女,逆天命而来,就是世家最大的敌人。 “少主,此女不能留!”龙堂语狠下心来,此事攸关世家存亡,少主私情只能放置一旁。 “她若是天师入室弟子,自然能够开启剑池天炉,必须留下她!”龙倾微眯双眼,神色十分复杂,半响开口,声音越发低沉,“龙情剑为聘,实在委屈了她。” “少主!你不能迎娶一个外族人为妻!”龙堂语闻言脸色大变,少主竟然当真要下聘迎娶?这怎么可以!“我族以血祭剑,她就算诞下子嗣也未必有天赋咒术!资质难定!” “愚不可及!”龙倾猛地睁开双眼,“她若是天师弟子,自然就是我族族人,她天资绝顶,若论骨血资质,难道天师的眼光还不及你我?只要她随我去剑池开启天炉,到时她是否为我族族人自然就有定论!我现在只问你诛心锁如何能解!” 她的子嗣,她和他的子嗣,若有一日,她诞下他的骨肉,他一定再难舍得她离他而去。 龙倾脸色微暖,天下女子千万,酬剑亦有娇颜三千,可是哪有一人敌得过她回眸轻笑? “诛心锁压制心魔,心魔困顿则成寒露入骨,彼此相生相融,寻常元灵神咒根本无法触及诛心锁谜心。传说诛心锁真仙能解,”大长老遍寻记忆,许久出声,“巫医族神子若神力大成,亦可解锁。但是百年来,巫医族神子皆短命,无人大成!” 龙倾深吸一口气,周身冷凝,翀白素神力不稳,这一代巫医族神子根本就难成大器!黑光一闪转身向外走去,无论如何,至少还有一年时间,也许到那时会出现转机。 第五十七章 久别重逢 第五十七章久别重逢 石墙外衣袂飘飞,龙倾低声吩咐明月几句,明月立即离开。 俊眉皱了几皱,纵身越过石墙来到血池边上,女子的身形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似暗夜中偷溜下凡的仙子,龙倾看的痴了,一时间没有出声惊动。 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将凌紫沁从神游天外的幻境中拉回来,他不说话,她也不问他去哪里。 龙倾去时脚步急促,返回去却多了一分沉重,不说也猜得到那位长老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神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调整着表情慢慢恢复常态,龙倾决定先将诛心锁之事压下。 凌紫沁身形微动,慢慢向后靠去,浓墨点染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如同散乱漫天的希望。微微仰起头,星眸凝视着深沉的夜幕,心中的烦乱体内的燥热渐渐平息下来。 在那个世界里她就喜欢这样的夜,静谧的夜晚是她少有的安宁藏身处。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无法生活在耀眼的阳光下,就像乱葬岗中的幽魂,天光大亮时灰飞烟灭。 换了一个时空又如何?她还是她,为夜而生。 夜色还是一样动人,万年不变的星河,比起瞬息万变的世界来得更加安全可靠。粉唇微微翘起,一分不悦,二分无奈,如果此时是泡在凉入心脾的寒泉之中,就更完美了。 龙倾刚收拾好心绪,转眼间看到女子脸上如夜凝沉的寂寥,又是心神一晃。 如雪容颜被热气氤氲成微红,星眸圆润依稀泛着微光,这一个侧脸便是人间绝迹的美。 他在看什么?凌紫沁挑眉,转头看向龙倾,这张脸有这么好看吗?让他看了几日还不觉得厌倦?唇角一个毫无暖意的笑容缓缓荡漾开来,果然眼睛最会欺骗一个人的心。 “时辰到了,龙倾。”女声清泠,比石墙外的雪夜还要凉上几分。她能给他的只有这一夜,她可以清醒的去面对他,应对他即将出口的种种条件或者要求。救她一命,不可能白白出手,就算他不要,难道酬剑族长老会高抬贵手? 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坚硬。龙倾脸上笑容淡淡,俯下身下,将一身湿透的女子自血池中抱起,双臂环住,片刻之后潮湿的衣衫尽数变得干燥温热。 “多谢。”凌紫沁低声开口,龙倾颔首,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径直抱着她走回卧房。 两人不在时,卧房早被人整理一番,锦被叠起,桌上的温水也被重新填满。 龙倾将她放到暖榻上斜倚靠垫,伸手解开披肩,放在一旁,随即伸手扣住手腕,把脉之后脸色微暖。她的伤势确实稳定下来,青玉观留下的丹方都是不世奇药。只是炼制九仙散的药材实在太难寻,酬剑族历尽数年搜集,也只得一瓶,不然多备出几瓶给她,总是有备无患。 眯着双眼,凌紫沁等着龙倾开口,他留下没走,自然是有话要说。 半响之后,龙倾调暗烛火,转身准备离开。 “不管凌偌寒应许你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他的承诺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柳眉微皱,他不开口,那就换她开口将事情说清楚。 “龙倾知道,不会强人所难。”转身看向暖榻上星眸微寒的女子,她眼里,他是那种人? 他没有不甘心。凌紫沁坐直身子,须臾,笑得十分开心。 “待云陌事毕,我会去酬剑山庄拜访,如果到那时龙少主还愿意招待不速之客。” 龙倾眼前一晃,女子粉颜上略有俏皮,星眸闪闪发亮,顿时不受控制上前一步。 “龙倾随时恭候小姐大驾。”堪堪停住脚步,亦是轻笑。 “龙少主如此轻许,不觉得对不起酬剑族吗?我去叨扰,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要去偷师你族的炼器之道。”她是光明正大的去学习,不想到时候学到半路被人赶出。 她原本想要打造的那样东西已经没有再做的必要,九转玲珑取人性命悄无声息,比起枪械弹药轻便得多。倒是绫罗中浮现出的那份古怪的图样,让她心生向往,准备尝试。 眼下只知道那件兵刃叫做玲珑金丝,似是要配合玲珑心法使用,可攻可守。 “能为凌小姐看中,是酬剑族的荣幸,龙倾当倾囊相授。”龙倾笑容更胜,倘若她真去酬剑山庄,他又怎会放她离开?待她成为族人后,自然可以学得炼器。 “多谢龙少主盛情。”颔首相谢,凌紫沁心知有异,龙倾必有图谋,当下也不戳破。 “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府,”龙倾笑笑,走到暖榻边上,伸手将锦被向上拉起一些,盖住女子肩膀,“叫我龙倾,龙少主可不是在下的名字。” “好。”凌紫沁顺势躺回暖榻,合上眼睫毛挡住流光溢彩的星眸,“龙倾。” 龙倾放下暖榻外的纱幕,挥手一阵微风,桌上的烛火熄灭,转身离开。 黑暗之中,凌紫沁蓦地睁开星眸,桌上的寒魄冰丝发出莹莹紫光,薄纱挡不住绚烂光华。片刻之后紫光忽明忽暗,寒意四散,心口处绫罗亦是渐渐升温,柔光升腾,护住周身要穴。 妖孽。兰若太子行事磊落在外内里妖邪,这件东西就是佐证! 背身躺下,任身后紫光潋潋,沐璇将这件邪气凛然的东西送到她手,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色未明,凌紫沁才渐渐睡着。 次日一早醒来,窗边矮几上放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紫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 凌紫沁穿戴一新,随意吃了几口,菜肴清香可口,只是她没有食欲,放下碗筷。 桌上的寒魄冰丝不见踪影,原处放着一张字条,龙倾手书说是借用片刻。 看看天色大亮到了该离去的时候,推门就看到一身灰衣的明月敬立门外。 “凌小姐,少主吩咐属下送小姐先登车,少主稍后会赶上来。”明月屏住呼吸,目光停在女子身上只一瞬便立即低下头去,心说少主见到凌小姐天人绝色尚且把持不住,昨夜面壁对坐一夜,何况是他。如此美人,面带霜雪就已是勾魂摄魄,若是笑靥如花,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嗯。”凌紫沁轻应一声,不再多言随着明月出门登车。 挑起帘幕向外看去,天阑谷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并不起眼,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四周环山,冷风不入,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隐居之处。 明月递过一个小巧精致的玉质暖炉,只有巴掌大小,凌紫沁顺手接过,十分喜爱。酬剑族不愧为炼器世家,就连普通用途的俗物也做的精工细致。当下不推辞,抱在怀里把玩欣赏。 马车驶出天阑谷后约有半个时辰,车外劲风袭来,帘幕啪的一声轻响被挑开,龙倾肩头覆雪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天阑谷外依旧风雪弥漫,谷内外似乎是两处毫无瓜葛的世界。 凌紫沁抬头,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挪了挪,空出地方示意龙倾坐下。 “寒魄冰丝极寒,与绫罗这等暖玉不合,我取了这个给你。”龙倾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以黑绸为底,上面绣着一朵半开的血色花朵,花朵亦是十分邪气之物。 “让你费心了。”接过锦囊,摸着里面的物件被团成一团,正是寒魄冰丝。只是其中的冷意微弱似是被锦囊压制,凌紫沁将锦囊举到眼前,终于认出上面的花为何物。 血色荼蘼,有身死魂散心魂不一之说,是巫术的一种,以花灵为阵,往往用来压制新死不久,怨气难消有异变可能的亡魂。荼蘼染血,死气成煞,难怪能够压制寒魄冰丝的邪气。 这一朵半开荼蘼,既压制寒魄冰丝的邪气,又没有破坏它的灵性,是阵法旁支所出极品。 “紫沁,你一定要和我这么生疏吗?”龙倾坐定,取过窗边小桌上的香茶一饮而尽。 “紫沁位卑言轻,不敢高攀。”她应该怎样对他?挑眉淡然。 不过各取所需,他的恩情她自然会还,所以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更不想有私下里的交情。 龙倾于她,不过一场交易,她既然敢收下他的东西当然也就还得起! 星眸微冷,青丝垂落,将如玉容颜遮挡大半,这世上还真没有她不敢的事,连巫医族那个不太正常的神子,一个大活人她都敢收下,何况一个小小锦囊? “芸芸众生,独紫沁在龙倾心中与众不同。”龙倾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蒙公子错爱,紫沁不配。”话语清泠,不骄不躁,却也听不出何种情绪。 与众不同?凌紫沁眯起双眼,她和其他女子并无不同,唯有一处,就是她冷心寒情,不为他们的权势所动。 “三日后的寿宴比舞,你准备的如何?”龙倾侧目看向凌紫沁,虽然看不到她的容颜,但是长发如丝,亮如锦缎,也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 天下第一仙琴煽月琴已毁,余下古琴至多也只能称为名琴,齐名的古琴有四张。 他手中的洛羽琴是最古老的一张,若能为她弹奏,看她踩着音律舞动,想来应该很美。 “不牢费心。衣裳自会有人送到将军府上,至于首饰,不要也罢。”凌紫沁想了想,“独缺琴音相伴。如果你手中有琴,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记忆回旋而至,素心影在世时独坐紫苑阁顶层窗前,常常是通宵抚琴,琴音泠泠而起,尽是凄绝哀婉。音律随心,寂寥清冷,到最后香魂消散,她娘亲一人孤寂而终。 凌紫沁指下的琴曲,指法尽得素心影真传,带着求而不得的苦闷。母女二人,一般无二。 “洛羽琴待会儿就会送到府上,紫沁打算邀何人弹奏?”她只借琴,心中定是已有人选。 “自然是家兄为紫沁伴奏。”心道有个哥哥真是件好事,她可以借着凌偌寒的名义,将其他男子远远推开,而且推得名正言顺。 任何人为她抚琴,都没有凌偌寒抚琴来的光明正大,不会被人怀疑。 “既是如此,龙倾也可安心。”龙倾闭目休息,她抬出凌偌寒的用意不言而喻,委婉的拒绝已经顾及到他的脸面,看来为她抚琴的另有其人。说不出那一处微微涩意突然而起。 云陌皇子中琴音造诣最高那人便是玉王,她为云陌应战,琴舞相配之人轮不到他龙倾。 两人再无话。马车一路畅通无比的驶入莫倾城内,直奔将军府正门而去。 车速减缓,帘幕外声音渐渐吵杂。凌紫沁睁开星眸,伸手挑起窗上的布帘向外望去,粉唇轻动,小脸儿莹白,三分暖色。她还是喜欢身处人群中,纵然人世纷繁浑浊不堪,但总归能够看到活着的生灵,那么就可以证明她也是活着的。 将军府近在咫尺,突然一丝浅淡的血腥气自面前飘过,柳眉轻蹙,她离开这两日,看来将军府周围又添了不少新死亡魂。 赶车的明月只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来人已经挑开帘幕冲进马车里。 “沁沁!”翀白素冲势不停,直向着紫衣扑去,同时挥手一阵掌风向着龙倾袭去。 凌紫沁闪身避过席卷而来的白衣,扬手一掌劈向翀白素面门,紫光瞬间自指间萦绕。 龙倾亦是向一旁闪去,嘴角扬起一抹令翀白素微恼的笑意,也不还手,堪堪避过柔光。 “龙倾!你这卑鄙小人!明明说好是两个月之后再论输赢!你现在拐走沁沁是什么意思!”掌风一击即收,冲势猛地停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回身将思念已久的人儿揽在怀中。 顿时变了脸色,“沁沁!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明知道我……” “闭上嘴!”凌紫沁心下微恼,想也不想伸出微凉的小手捂住翀白素那一张惹是生非的嘴,“不然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冷香依旧,躁动不安的心偷停一拍,翀白素突然张嘴含住如玉般莹润的手指,一双美眸上下打量着女子,盈盈发光。她知不知道他这两日是如何熬过来的? 廿宛带着数十影卫奔波两日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他闭关中途而止,赶来将军府上等她,却等来她伴着龙倾一起返回的消息!龙倾是何人,她竟在他身边呆了两日!怕是…… 银牙暗扣,却又舍不得咬下,翀白素恨恨盯着脸色如常的凌紫沁,她还要怎样折磨他?在他面前演一出与不着干系的外人亲亲热热坐在一起的好戏,她就那么喜欢作践他的心? 玉指吃痛,星眸蓦地对上一双满是忧伤的瞳仁,有些莫名的情绪自心间划过。指尖抵触着那人温软湿热的舌尖,一股异样的感觉霎时间传遍全身。须臾,面颊泛出些许烟霞。 “少主,洛羽琴到。”马车外明月出声通报,打断了三人相持的场景。 “龙倾,离她远些,她还不是你的人!”翀白素松口前,依依不舍的用舌尖舔弄着微凉的指尖,胸中窜起阵阵火热,好想吻住她,让她为他面红耳赤。 侧目瞪了一眼龙倾,翀白素磨着牙,心说等寿宴那夜朝臣女眷众多,应该趁此良机给龙少主物色一个欲求不满的女子,最好像朝纭缠着沐璇那样,将龙倾困住,免得他总骚扰沁沁。 “翀公子,你怀中抱着的可是云陌未来的太子妃,龙倾再不守礼,也知道人前不能如此行事。”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点向马车外,翀白素顺着手势看去,见不少帝都百姓都围在不远不近不被波及的安全距离,对着三人指指点点,顿时脸色黑了一分。 “放开我。”凌紫沁自然也看到那一幕,粉脸微沉,伸手推开翀白素,指尖依旧湿热。 “看就看!本公子今日还就是抱了!沁沁早晚都是我的人!”翀白素一咬牙,邪笑片刻,突然打横抱起女子,不管不顾的跳下马车,白衣瞬间卷起地上的雪光向两旁袭去。 片刻之后,翀白素身形一闪,两人自窗口进入紫苑阁顶层,大袖一挥,木窗啪的闭合。 “放开!你还要抱到何时!”凌紫沁恼羞成怒,紫光乍起向着白衣袭去。 “他一路抱着你回来,你就那么乖的认他抱着。我抱一下就不行?”翀白素顿时红了眼睛,柔光大盛,迅速扣上女子十指,将她没来得及成形的微型法阵击散,声音涩涩苍凉。 “沁沁!我不要你和龙倾走得那么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 “我管你是妖魔鬼怪!翀白素!你给我放手!”凌紫沁心头火起,他仗着对绫罗玉符的了解,招招都能将她制住,欺人太甚。她的紫芒确实来自绫罗玉符,但那是因缘巧合,她学来是为了保护这具身体,不是为了招招被他提前洞悉然后百般欺辱于她的。 “我不放!一刻没有照顾到你,你就受了那么重的伤!沁沁你知道我听说沐璇那个混蛋把寒魄冰丝给你时气得吐血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翀白素收手,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回来就好,无论她和别人怎样,只要她回来就好,他再不会离开她身边。 听到凌紫沁晕厥被龙倾带走下落不明,那种挖心裂肺的疼痛,任何人都不会懂! 翀白素眼中的狂热让凌紫沁暗自心惊,熟悉的暖香里带着一丝苦涩,她不知道这一刻体会到他的失魂落魄到底是不是幻觉。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如果、如果……”两眼发酸,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担心失去她的难过在压制了两日两夜之后总算有了宣泄的渠道。 翀白素紧紧抱着纤细的紫色身影,唯恐下一瞬她又会从她眼前消失,让他遍寻不到。缓缓低下头,如玉容颜埋进女子白皙的颈项间,白衣胜雪的身影微微发抖。 这一生一世,他绝对不能失去她。她若有事,他也无法独活。 “乌鸦嘴。”凌紫沁被抱得呼吸困难,交叠在一处的心跳剧烈跳动,颈间一道温热。 蓦地身形僵硬得定在原地,星眸迸射出惊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心魂瞬间混乱至极,星眸光华散乱。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响起,都是这人的名字,白素。凌紫沁粉唇微张,却无法发出声响,须臾,身子一抖,贝齿扣紧,一口咬在男子肩上。 第五十八章 绣锦鸳鸯 第五十八章绣锦鸳鸯 紫苑阁顶层。 沉浸在悲凉中的翀白素被凌紫沁狠力一咬顿时疼得嗷嗷,瞬间抱着女子的双臂松开一丝缝隙。肩膀一定被咬破了!这个女人真是狠心,一双美眸渐渐失去光华。 “沁沁……”声音很轻,喏喏的像是被风雪蹂躏过的花朵。似乎失去了继续环抱住她的力量,心口闷痛,每一次都是他抱着她,求着她,渴望她的温柔,什么时候能轮到她主动靠近他一些?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好。 翀白素咬着下唇,神情落寞,他夸下海口要带她去巫山大婚,可是这一刻他心里突然没有一丝光亮,也许他最后还比不上师父当年。师父当年再顽劣,好歹也与月澜煽有过一夜姻缘,虽说是月澜煽暗算于他,害得仙不留定境失散失去神力。但是每次师父提起那一夜,脸上都闪过格外幸福的神色,永远无法问鼎咒术极致的遗憾显然抵不过那夜的温柔缠绵。 师父尚且有那一夜的美好可以回想,可是他呢?唇上再无一丝血色,只剩下萦绕心底的痛,像是有人用金刚杵猛击着脆弱的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招招见血。 凌紫沁压着心头莫名的感觉,推开热得烫人的暖香,眼见那人脸色发白,美眸黯淡,有一丝不忍。吐出一口恶气,伸手扯住白色绣着金丝的衣袖,将男子引到桌前坐定。 想安抚他的不安,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犹豫再三,恨恨作罢,终于发现她在遣词造句上没有天赋,最后只得将微凉的手慢慢探入男子的手心中。 “沁沁……”片刻之后,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翀白素慢慢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掌心里微微颤动的女子莹白细腻的小手,美眸失神。 余光瞥到一抹意外的红色渐渐出现在那人的白衣上,凌紫沁惊讶侧目,登时咬着粉唇不知如何是好。翀白素肩头的白衣上慢慢显出血色,位置刚好是被她咬过的那处。 “你受伤了。”凌紫沁转身就要去问烟彤拿伤药,身形刚一动弹,小手就被那人紧紧攥住。翀白素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将头靠在凌紫沁腰侧,双肩轻颤。 “沁沁……”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凌紫沁无奈,靠在她身上的那人一直都以擅长恶作剧不通世事的顽童嘴脸纠缠,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无助的像个孩子。 让她无法再狠心将他推开。 “别走。”一刻之后,凌紫沁站得有些腰酸,两只手慢慢搭在翀白素肩上,小心的避过伤口,肩头少许鲜红色已经转为暗红。刚一动,不安的声音立即响起,声调略高。 “我累了。”凌紫沁长出一口气,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她确实站得有些疲乏,但还不至于累。只是说不清心底的感受,这样软绵绵靠过来的翀白素让她太陌生,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悲伤,他的颤抖,会让她错误的以为,他依赖她。 他知道什么?呵。心口窜过一阵寒凉,如今的她,已经不配再被人依赖。 女声中饱含疲惫,翀白素闻言终于回神,默默放手,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凌紫沁皱眉,下意识出手抓住那人白色的衣袖,心口突然空了一瞬。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衣袖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脚步停在原地,翀白素咬紧牙关低应一声,却没有回头。 “寒魄冰丝挑动绫罗,我在血池里泡了两日,昨日午后才转醒。”一语未尽,凌紫沁猛地放开扯住衣袖的手,脸色微变。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翀白素缓缓转过身来,层层光华渐渐从美眸中兴起,努力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 “你出去!我要休息了!”粉脸沉下几分,他是她什么人?说什么离开她生不如死,说什么要保护她?她那日在景兰坊中被莫少白和沐璇联手逼迫时,他人又在哪里! 恨恨转身,她不知道她在气什么。气他没有及时出现将她带离险境?还是气她被一块儿破石头弄得险些丧命?如果那日来的人是他,她就不会被龙倾借着换衣服为由看光了身子! 唇间微苦,凌紫沁深吸一口气,是她犯傻,就不该有那种相信别人的念头!他只是外人。 “我……”翀白素眨眨眼,一步上前,从后面将女子一把抱起,放到床榻上,伸手便要查看她的伤势。绫罗性温,只是表面,内力暖心如烈焰,她身子娇弱怎能受得了!万不要被两件宝物相斗留下内伤隐忧才好,想着就去拉扯紫衣腰间的裙带。 “翀白素!”凌紫沁又急又羞,脸色蓦地发红,“你无耻!” 扬手挥出一掌,紫光灼灼而起,翀白素连忙侧身避让,“沁沁!你让我检查一下!” “去死!”凌紫沁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除了更衣那件无法开口的事情外,龙倾对她一直都是以礼相待,算得上半个君子。他以为人人都像他一般,是好色登徒子吗? “我清白得很!就是要查,也轮不到你来查!”胸前起起伏伏,她凭什么让他验证她的清白?他只是闯入她房中死赖着不走的无耻之徒,又不是她什么人! “不行!沁沁此事不能儿戏,寒魄冰丝和绫罗相克,万一留下内伤……”翀白素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美眸中闪过不解。沁沁适才说了什么?清白? 相克?内伤? 凌紫沁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一道热气顺着额间直奔颈部而去,面红耳赤尴尬至极。 他是要验伤?她竟然当做是……她在心底收回刚刚说他无耻的那句话。他不无耻。 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凌紫沁两眼一闭,伸手拉起锦被将头脸紧紧盖住。这叫什么事! 笑意渐渐爬上翀白素的嘴角,所有的悲戚难过如同冰雪在阳春三月的天里被耀眼的阳光带走。她在害羞,他的沁沁竟然也会像小女孩一样害羞? “沁沁,我想你了。”坐在床榻边缘,翀白素慢慢俯下身子,一个吻,落在锦被上。 锦被下的凌紫沁面若桃花,粉唇微微翘起,感受着那人隔着锦被压在唇上的温热。 她是泡热水泡到昏头才会任由翀白素为所欲为,好一会儿凌紫沁转头避过那道异样的压力。这只是个意外,她是看他可怜才会……恨恨咬了下舌尖,理他做什么?没用的东西! “寒魄冰丝是什么东西?”锦被下的声音有些沉闷,凌紫沁缩在锦被里不出头。 “沁沁,”翀白素坏笑着伸手去戳团成一团的锦被,“你出来我就说给你听。”大白天就捂在被子里,她也不怕被人看见了误以为她在床榻上干嘛干嘛。 见凌紫沁装没听见,一动也不动,翀白素笑容连连,脱下靴子上床,连锦被带人直接抱在怀里,“既然沁沁困了,那我们就一起睡吧,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你我分开两日,我……” “去死!”凌紫沁闻言掀起锦被,挥手一拳打向翀白素欠扁的俊颜,可恶,难怪都说他们巫医族的人脑筋不正常!什么一起睡!谁要跟他一起睡? “那怎么行?本公子死了,沁沁你可就要守活寡了!到时候长夜漫漫,没人把你圈在怀中温存,多可怜啊!再说了,我们还没大婚,还没游遍天下山河,我哪儿舍得死嘛!”翀白素一边躲开凌紫沁毫不留情的粉拳,一边嘴里不停,尽一切可能占口头便宜。 “你去死!我马上嫁给、嫁给……”手下不停,招招都是攻向要害,粉脸微沉,言辞都卡在嘴边,嫁了半天也不知要说嫁给谁。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她可以去嫁的那个人。 星眸道道寒光闪过,一个个男子的身影自脑海中闪过,始终没有能说出口的人名,皇族不计入考虑范围,世家子弟又是一个赛过一个的变态。就算他们都是正常人又如何? 她根本就不想跟任何人扯上亲密关系!以婚姻的名义,让她的名字从此变成某某氏?后半生的几十年里都要顶着一个雄性动物的姓氏,围着锅碗瓢盆去相夫教子?绝对不可能! “你要嫁人只能嫁给我!这一世,你休想摆脱我!小沁沁,你只能是我的!”一个翻身将眸色凌乱的女子压制在身下,翀白素似真似假的威胁利诱。 “不许你想着别人!这里只能有我!你要是想着别人,我会伤心到死掉的!你舍得我悲惨的死掉吗?沁沁!”低头在女子颈间慢慢磨蹭,再听到她的心跳声真好,一声快过一声,那是为他跳动的声响。 “翀白素,你!”双手都被裹在锦被里抽不出来,凌紫沁气得脸色微变,“你还能不能再无耻一些?”她自认十年来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但是没有一个像翀白素这样难搞! “嗯?”美眸十分纯情的眨了眨,抬头温柔至极的笑道,“如果沁沁想要,我当然可以!虽说这样有损本公子的形象,不过只要沁沁喜欢,我愿意做任何事!” 说着就要蹭上女子胸前的柔软,翀白素偷笑这可是她允许他无耻的,不能怪他。他看了她六年,记得她的点点滴滴,知道她冰冷的外壳下有一颗最柔软的心,身下外冷内热的人儿,需要他用最漫长的缠绵才能一点点撬开她的心门。 他才不会让他的沁沁知道,他现在对她的百般纠缠是他钻研数年之久,最后得出最易于拿下她的手段。谁说死缠烂打不是一种好办法呢?他就是要让她没办法推开他! 翀白素暗暗磨牙,莫少白,龙倾,沐璇,还有巫医族那个老不死的混蛋儿子,哼哼,他们一个都别想沾沁沁的边儿!他会好好的守住沁沁,那些个讨人厌的苍蝇蚊子,早晚得拍飞! “你给我起来!大白天的谁要和你赖在床上!”他笑得一脸白痴样是在干嘛?凌紫沁终于抽出手来,一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正中翀白素面门。素手向下,顺势在他腰间狠掐一把。 “嗷!沁沁!”疼得俊颜发白,心中的美梦瞬间飘得无影无踪,翀白素怪叫一声,翻身向一旁躲去,“沁沁你不能这样!这是谋杀亲夫!嗷!我的腰!” 本来就躺在床榻外侧,这么一躲,直接摔去地上,正好压到刚被凌紫沁蹂躏过的腰部。 “活该!”凌紫沁压下笑意,见那人惨兮兮的倒在地上,脸上一道红印,总算有些解气。 “沁沁你个坏人,一点都不疼我!还打我打得这么卖力!”翀白素从地上爬起身,白衣已经一层灰,不能再穿,几下将外衣脱下扔到地上,抬腿又上床。 凌紫沁眯着星眸打算再偷袭出手,想着干脆将他一掌从窗口拍出去算了。 翀白素左腕一跳,见到女子邪邪的神情,顿时上了三分小心,陪着笑脸只坐在床榻边上,没有再向里靠近。再挨一下,又要肿上几日,沁沁这手掐功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稳!准!狠! “少废话,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出去!”滚字在唇间酝酿了一刻,还是最终没有出口,凌紫沁没好气的坐起身靠在软垫上,双手抱膝,冷声说道。 “说!当然要说!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沁沁听到满意!”慢慢向床榻里挪了挪,见女子玉指微动,翀白素立即无辜的停下动作,美眸水汪汪的看着那双玉手。 “寒魄冰丝,天下九名器之一。天下九名器源于世间清修门派瑶台山青玉观,相传是由青玉观最后一任掌门太叔蔚潼炼制。百年前青玉观掌门飞升之后,门中无人主事,后来不知触动哪件法宝竟然引发天刑,天劫滚雷落地,青玉观毁于一旦,门中弟子一夜之间灰飞烟灭,青玉观一门尽毁,九名器化作流光散落四方从此失踪。” 翀白素见凌紫沁听得十分专心,星眸发亮,心道他准备送她的那样东西应该会讨她欢心才对。他手上也有一件,无意中得来,一看便知是女子贴身之物,送给她正合适。 “另外七件都是什么?”凌紫沁挑眉看向翀白素,忍着想要补他一拳的冲动。除了素心影留下的冷珊骨扇,现在手上的寒魄冰丝,另外七件倒是挑起她的兴趣。 “九名器中只有三样性暖,缳金陵,段凌风,鸳鸯锦。缳金陵,能够将天下补药变为毒药,早在百年前就被人毁掉,拿到缳金陵的那位高僧认为此物不应出现在人世,以**力毁掉。段凌风,一面小旗,据传能够挥风落雨,下落不明,有人猜测当年引发天劫的就是这件宝物。鸳鸯锦,水火不入,相传是天下最美的衣衫……鸳鸯锦在我手上,沁沁,这个送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锦缎递到凌紫沁面前,美眸里十成十的讨好,向着床榻内侧挪了挪。翀白素亮着眼睛,他已经试过,这东西只对女子有用,性暖正好匹配绫罗玉符。 “收回去,我不要。”凌紫沁看也不看,沉下脸来,声音亦冷然,她是收了他的绫罗,可那是当时被他偷袭,没办法拒绝。日后还是要想办法取出还给他,而且九转玲珑也要说明白,她不是有心偷学巫医族的咒术。她不想以后因此惹来祸事。 “好。”翀白素随手将锦缎扔到地上。凌紫沁侧目看他,看不出他脸上有几分情绪。 “收回去,在别人家里乱扔东西就是你巫医族的教养吗?”柳眉轻皱,白了翀白素一眼。 “沁沁不要,它就是块破布,留着无用,我不稀罕,扔了就扔了。巫医族的教养嘛从来都是没有的,我以为沁沁早知道了。”翀白素好脾气的笑着,就像丢掉的东西真是破布一样。 “沁沁不要管了,待会儿叫下人捡了去扔就好。”依旧是轻描淡写。 “好。”凌紫沁不动声色,心口微温,鸳鸯锦一出,绫罗玉符就有所反应。看来这东西确实是件宝物,但是那又如何?不是她的东西,她根本不想要! “剩下的六件名器分别是醉欲金枝,妖风阴络,凰月天玄,夜露凝霜,寒魄冰丝,冷珊骨扇。醉欲金枝和妖风阴络是一对负有妖灵的长鞭,两人齐心才能发挥出最大实力,据说有人在永夜边城见过一对无名散修出手,不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凰月天玄和夜露凝霜没人见过,只传说是和凤沁石一样,能够召唤出上古异兽。寒魄冰丝天生魅惑人心,需要宿主心血供养。冷珊骨扇能化虚无洞天,东海鱼骨所制,能益寿延年。” “绫罗玉符性暖,与寒魄冰丝不合,不能同时佩戴在身上。沁沁你想要首饰,我可以送你别的东西,荧光宝石巫山也有不少,足够你挑选。”就算不相克,她也不能戴沐璇的东西! 翀白素说完,长出一口气,慢慢靠在床柱上,冷珊骨扇已毁,他那日引动天山雪莲时就已经看出朝纭勉强吊命的东西是东海鱼骨。东海神殿倾塌,龙鱼绝迹,莫少白从哪里找来东海鱼骨为朝纭延命不言而喻。他不点明,是因为那不是他出手。 翀白羽那个混蛋,每次做事都不动大脑,这些年来把禁地搞得鸡飞狗跳,现在被老不死的放出巫山,根本就是为祸一方。翀白素想到那位少主就觉得头疼,只希望他能少惹麻烦,就算惹麻烦也不要拖累别人就好。巫医族少主出世就是疯魔,若非天岁老人倾力相救,如何能活到今日?可怜天岁老人一身修为,尽数废在这个混蛋身上,翀白素替他不值。 美眸瞟过地上的鸳鸯锦,翀白素觉得有丝古怪,天下九名器里八件都是法器,鸳鸯锦却只是一件衣衫?实在不合常理。可是他是男子,拿着鸳鸯锦也研究不出什么来。元灵神力一并无效,族中女子又无一人修为到达能够触动鸳鸯锦的程度。 “这是什么东西?”凌紫沁自动忽略翀白素的示好,从怀里拿出那日凌辰赟给她的令牌。 “龙骨!”翀白素猛地挺身,俊颜剧变,伸手抓向令牌,手伸到一半蓦地收回去。 “沁沁!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他没有看错?竟然是龙骨! 翀白素咽下一口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有这样东西在手上,什么天下九名器,根本不值一提!难怪沁沁看不上鸳鸯锦呢,敢情是有这么件东西在手里! “你认识它,它是做什么用的?”看着翀白素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模样,凌紫沁觉得十分好笑,这人真是不正常。不过倒也不烦,至少他出手又缩回去,还是知道分寸的,不然以她现在的速度,一拳落下,他绝对逃不了。 “沁沁,借给我看看好不好。”龙骨!这是龙骨!翀白素兴奋得直搓手。 “嗯。”凌紫沁低声默许,总觉得翀白素背后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使劲摇着卖乖。 下一刻,翀白素瞬间将凌紫沁整个人抱在怀里,十指交缠。凌紫沁背心贴上那人温热的胸膛,默默的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心说果然不能太纵容他。 第五十九章 丰厚赏赐 第五十九章丰厚赏赐 乌黑的令牌触手温润,却依旧辨认不出是什么材质。翀白素借着女子的手缓缓抚过令牌上九龙飞腾的图案,更加确认他的眼光不差。美眸一动不动定在令牌上,试探着注入少许神力,令牌纹丝不动,又不死心的换了元灵去挑弄龙骨令牌,令牌依旧没有反应。 神色微恼,翀白素伸出修长的手指赏了龙骨令牌一个爆栗。沁沁可以耍脾气不理他,他的女人他乐意宠着惯着,恨不得能宠上天才好,它一块儿骨头跟着凑什么热闹! “看出什么门道来?”凌紫沁挺直脊背,尽量与身后的高温不明物体保持距离,想着她应该没有找错人,至少翀白素能认出这件东西是什么,好过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不是我说看不出,沁沁你就不打算理我了。”翀白素引着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在心口上,“沁沁,你不能这么折磨我,我是活人会难受的,难受就会生病,生病你就要心疼的。” 凌紫沁蓦地甩手挣脱,“你个庸医。”边说边准备起身离开。 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名医吗?生病对他而言不算大事吧,伤得那么重还不是几日就养回来了。既然他不知道龙骨令牌的门道,她何必还要陪他在这儿浪费时间? “沁沁,就算是医神也不能自医,何况我这是心病,只有你能治!”翀白素无辜眨眼,挺身自背后环住女子腰身。 “你若没有利用价值,我还留你在身边何用?”凌紫沁冷言,由着他搂抱,周身暖香浮动,容颜却无一丝暖意,“翀白素,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你!”翀白素闻言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双手一动,将凌紫沁的身子扳正四目相对,女子容颜清冷,霜雪泠泠,“你就、就只是在利用我?” “不然你觉得是怎样?喜欢你?迷恋你?还是没有你活不成?”星眸如冰峰千丈,没有一丝波澜,柳眉微扬,她以为他一直以来都知道。他说过他自愿,她也跟他确认过。 “凌紫沁!我……”心乱至极,明明是暖玉温香在抱,却瞬间整个人被推向冰川。 “你说过什么都愿意去做,是不是?你若反悔,现在就从紫苑阁滚出去,以后也不必再来!”法阵瞬发脱手而出,紫裙纷飞,翩然落地。她要个不安分因子在身边做什么? “你默许我靠近你,就是因为想差遣我为你所用吗?”白衣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未动,声音再不见半分温润,反倒一如凌紫沁的冷冽无情。 “自然。”应声的瞬间,心跳快过一拍。粉脸微沉,她想要什么,她非常清楚。容不得他指手画脚,这事再简单不过,你情我愿,她纵容他的种种无礼,怎会是毫无所求? “如果今日换做别人,只要能够为你所用,你也会由着他们……”后半句再也说不出口,翀白素缓缓低头,是不是应该挖开心口,看一看他的心还跳不跳?跳,为什么能听到她亲口说出的拒绝,还活在人世?不跳,为什么还会疼得这般剜心刺骨? “我身边不留没用的废物。你若不愿,现在就滚。”转身向门口走去,咬着下唇。 她怎么可能由着别人抱她?蠢货就是蠢货,问这种白痴问题,他就那么自在,他就那么想听她亲口承认跟别的男人有一腿?翀白素,他一再考验她的耐性,到底想试探什么? 凌紫沁恨恨跺脚,他有本事招惹她,就别怪她弄伤他! “你休想赶我走!”一道白光闪过,凌紫沁即将推门而出的最后一刻,翀白素身形闪动,挡在门前,美眸沉沉,压制不住其中无数惊涛骇浪,“我是不是废物,总要试过才知道!” “好!”冷哼一声,玄机阵凝结在指间紫光一闪化为暗芒,话音未落业已想向推去。 柔光大盛,堪堪迎住紫芒,翀白素唇间发苦,她竟然真的动手?短短两日她实力大增!他到底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应该觉得悲哀?她有了自保之力,就不必担心一般人能够伤到她,可是她越厉害,也就越不需要他! 星眸乍现精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三成功力瞬间提到七成,她倒要看看他怎么拦她! 胸口一阵闷痛,柔光碎裂,俊颜瞬间发白,双眸溢出无限痛苦,再提不起神力抵挡。 “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你若连我都胜不了,我留你何用?”转身向窗口走去,她这一生跳窗户比走门还要轻车熟路,他想拦住她?除非她死。 推窗轻身跳到上面,凌紫沁停了片刻,星眸闪过挣扎,“你走吧,别再趟这趟浑水。” 翀白素猛地抬头,追到窗前,只见紫衣潋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雪地上没有半个脚印。 转眼间身形一晃,心神俱震,双手扶住窗框,一口鲜血涌出,眼前一片漆黑。 “神子!”廿宛自窗口跳进,伸手扶住脸色惨白的翀白素。 “廿宛,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招人待见?”寒风猎猎,虚弱的靠在影卫身上,为什么他以前就没觉得冬天的风雪这么冷,冷到从骨头到心都冻在一起。 “神子身份尊贵,怎么会有人厌恶神子!”廿宛小心翼翼的扶住主子,转眼看到一旁落在地上的鸳鸯锦,顿时了然,敢情神子是在少夫人那里又受了打击。可怜神子拖着病怏怏的身体苦等两日,与少夫人团聚不到一个时辰,就惹火了少夫人。 “她嫌我没用。”痛苦得不能自持,翀白素闭上双眼,“送我回去闭关!” “是!神子!”廿宛卷起光色光芒,抱着白衣跳出窗外。 片刻之后,凌紫沁自紫苑阁另一侧现出身形,收敛星眸,看不出脸上的表情,缓步向烟水阁走去。紫色的裙带被寒风吹起,脚步在雪地中留下两行深深的足迹。 烟水阁二层,凌偌寒放下药碗,揉着额角靠在床柱上。 灵儿端着药碗离开,走前偷眼看了看身如墨染的男子,心中不安,这些日子以来明明都是神子对大少爷百般照顾,又是煎药又是诊脉,怎么大少爷就偏偏看中龙少主?收敛目光向外走去,她还是觉得神子温柔亲切。 “沁儿她,这两日如何?”凌偌寒脸色灰白,似是精力不济,体力只够勉强支撑。 站在窗前的龙倾慢慢转身,声音寒凉,“她已经没事了,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龙少主,你何时能将沁儿带离云陌?”凌偌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头脑一片昏沉,却记挂着妹妹的事情不想入睡。沁儿为什么还不来? “等她不再躲闪时,龙倾自会带她离开。”须臾,龙倾走到床榻前,伸手将已然睡去的凌偌寒的身体扶到床中央,将锦被向上提了提。 “清风!”低喝一声,一道灰衣人影瞬间应声飘至龙倾身侧单膝跪地。 “这两日将军府上发生什么事?”凌偌寒虽然没到奄奄一息,但也去了半条命。龙倾皱眉,他来烟水阁就发现凌偌寒的状态很差,好在没受伤。只是病成这样,怕是又要将养月余。 “回禀少主,玉王殿下那日到将军府求见凌小姐,被凌将军拦下,待少主离开后,玉王恼羞成怒将凌将军罚跪,至次日一早才得以起身。凌大学士听闻此事,一并陪跪,因此病倒。将军府总管带着下人也跪到第二日日出时分。” 清风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少主,昨日一早,玉王殿下差人将一箱首饰送至将军府上。前日早些时候,沐璇太子和八殿下亦差人送过首饰。昨天夜里,有身份不明之人闯入南院凌将军住处,随身携带拜帖和小箱子,似乎也是首饰。” “身份不明?”龙倾挑眉,目光灼灼,“再去查!”脸色沉了几分,盯上她的人还真多。 “是!少主!”清风领命,立即飘身离去。 清风刚走,一阵冷香扑面而来,龙倾回头,便看见一抹紫色自窗口跃进。 凌紫沁咧咧嘴,小脸儿上泛出少许尴尬,微微颔首,伸手将长裙的皱褶抚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搬去驿馆吗?看来一夜五千两,还是太便宜他了! “凌公子日前着凉,已经睡下,你来晚了。”不问她为何耽误一个时辰才到,龙倾不想点破她的私事,巫医族人向来难缠得很,她能脱身定然需要费些功夫。 视线温润自女子眉眼上扫过,淡淡的怒意和懊恼被很好的掩饰在太过平静的容颜里,若不是他与她朝夕相处过数日之久,太熟悉她的眉眼,想分辨出来也是不能。 翀白素惹她动怒。这个认知让龙倾有些不舒服,凌紫沁应该是淡然的,处事不惊。被任何人拨动心弦,喜怒都不是件好事。诛心锁阴寒,绫罗玉符性暖,两两抗衡只是勉强维持,如果她心绪大起大落,难说不会触动诛心锁。龙倾眸色转暗,如果翀白素再纠缠不清,危及到紫沁的性命,他不介意毁约先行动手除掉他。巫医族神子,毕竟不是巫医族少主。 龙倾缓步走到女子面前,脸色慢慢变暖,这一身紫衣他看不厌,她是唯一一个让他不厌恶的女子。再靠近一些,脚步突然停住,淡淡的暖香自凌紫沁身上传来,转瞬被冷香替代。 仔细看去,女子白皙的颈部还带着一块儿不大的红润,被垂落的青丝盖住大半。 他在看哪里?察觉到龙倾目光凝重,凌紫沁挑眉,下意识伸手抚上颈间,突然想通。随即伸手将长发拢到背后,仰起玉颜正视龙倾。他想看,就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她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她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她的决定! “我们出去说话,不要打扰到他休息。”龙倾回神放轻声音,伸手牵住女子微凉的小手,脸色未变,目光自红痕上一闪而过,没有质问,但也没有刻意避开。 “嗯。”凌紫沁低应一句,低头由着青丝遮挡表情,抽回手跟在龙倾身后向外走去。 紫苑阁一楼客房。 龙倾引着凌紫沁走回紫苑阁,烟彤早早预备了炭火在房里。 矮几上笔墨纸砚被撤去,通体焦黑的洛羽琴安置在上面,不时闪过层层幽光。 “试试看。”龙倾在一旁坐定,抬头柔声看向女子。 “好。”缓步走到洛羽琴前端坐,伤势未好的十指尽数伸直,略有酸痛。 洛羽琴,面板与琴弦皆是焦黑,比起墨染多了一丝古意,少了二分寒凉。琴尾处一抹黯淡的金色,与龙倾衣衫上的图案一般无二。一眼看去便知此琴是龙倾随身私物。 龙倾脸上笑容渐收,凌紫沁坐在琴前半响没有动作。 指法可以达到世间极致,可是她却没有那份心意。与原主弹琴伤心不同,她当年学琴只是任务需要,一为触景生情伤感忧思,一为绕魂摄魄魔音催眠。她的琴意若弹奏出去,很难保证比舞那日听过琴曲之后有多少人会陷入幻觉中疯癫痴傻。 凌紫沁慢慢闭上双眼,尽一切可能调动记忆里原主对于情爱痴缠的刻骨铭心。她要借助另一个人的感情来抚琴,洗去杀机尽作绕指柔情。她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尘心不再。 动情不动情心,猛然将思绪沉浸在回忆中。 数不清多少年以前,她第一次看到那抹羽衣的小小身影,目光就被吸引过去。宫人在前面带路,却将她送到另一个男孩身边,她转身向他跑去,看到侍卫对他行礼,口称玉王殿下。 时光荏苒,她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那夜他坐在玉阶上,身形修长,玉颜较之其他皇子已然初现俊朗。他看向她,她羞怯的夺路而逃,最后跑到一处开遍睡莲的暖池旁边。那一夜飞雪初霁,星光碎落,她觉得他比夜色更美。一次意外,一场注定的殇。 她明知道飞蛾扑火的结局比起粉身碎骨还要悲催,却再也收不回心,日日痴缠夜夜落泪,却仍是执迷不悔。既然留不下,就干脆离开,他却始终不愿松口,一次次希望换次次绝望。 再后来,那人一身羽衣站在慕月殿上,朗声质问她为什么还苟活人世,贪生怕死…… “凌公子身体欠安,不如由我代为弹奏……”又过一刻,龙倾沉声开口。 他当然不相信外界传言凌府嫡女无才无德,但是即便她的琴意得过名师指点,也排不上用场,因为三日后她要上场比舞。琴舞不能双行,她还是要找人代为弹奏。 话音未完,琴声突起,紫衣涟涟,十指灵动。 这一幅绝美的画面却禁不起细看,前奏一过琴音由高转低,唱词亦起,勾起无数辛酸。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星眸睁开一丝缝隙,柔肠百折。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粉唇再无半分血色,心灰意冷。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一世情爱葬送,香魂消散。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蓦然回首缘断,孤灯不见残阳。 唱词已尽,琴音未完,龙倾蓦地起身,两步走到女子身后,大掌扣住如玉十指,将琴音止住。玉颜变色,他一直以为她对玉王之情早已了尽,不想今日却亲眼所见她的情殇! 星眸微酸,凌紫沁一动不动,任由心底波澜四起,没空理睬龙倾突如其来的动作。她要记住动情时心若油烹最终为爱而死的疼痛,只有她弹得出的那样视死如归的执迷不悟,才能最终将那些人一个个推进永无翻身之日的深渊。被伤透才能去伤人,看透才资格看不起。 每一个百毒不侵的女子背后都是早已百毒侵身的伤疤纵横,她自问两世为情所伤为情而死,动情事此生此世再不必提及!她要看着他的亡魂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枕,她一定要毁掉他,全然不留余地,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像他当年对她做的那样,逼上绝路。 她要用凌紫沁对他的爱意,将他埋葬。世间真情,如利刃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沁,忘了他。”龙倾双臂收紧,将女子圈入怀中。 这一刻龙倾终于明白凌偌寒为什么不顾性命也要跪在雪地里一心求死,若没人将她从那片暗夜中拯救出来,那么她一定会拖着整个莫氏皇族去死! 凌紫沁之所以容颜清冷不沾一点烟火气息,是因为她将所有焚心般炙热的恨意都压在心底!龙倾深吸一口气,死而复生她却并不恋生,难道说她是因为大仇没报所以逆天而来? “不可能。”用力分开龙倾缠在身上的双臂,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只会激起她心底埋葬最深的恨意。皇族的身份并不能带给莫少白免死金牌,她会在意皇族,只是担心皇族威胁到凌偌寒。可是总有一天,凌偌寒会离她而去,到那时莫少白还有什么值得被顾忌? 她已经忘了怎么去爱,他们教会她的,只有如何去恨! “圣旨到——”龙倾正要再说,一声嘹亮的呼喊声自前院正门径直传入紫苑阁。 凌紫沁笑靥如花,紫裙飞扬,轻移莲步自龙倾身侧擦肩而过,“龙少主,不如放手。”龙倾的身影僵在原地,好一会儿之后紫色再也看不见,猛地出声,“不可能!” 第六十章 不如不见 第六十章不如不见 “臣女凌紫沁接旨!”凌紫沁现身,将军府正门外已经跪了一地下人。缓步走到人群最前面跪下,只见那日引路的李公公眉开眼笑,似是有什么好事要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凌府嫡女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于人前彰显云陌礼仪,是为云陌女子典范。特赐月盈翡翠簪一对,玉珑雕单凤纹镯一对,金华翠络珠花六支,玛瑙胜华一组,金雀镶玉步摇一对,寻仙鎏金碧月珠花六支,以备日后取用。钦此。” 将军府下人立即长跪挺身,虽然得了封赏的不是他们,但是小姐之名向来狼藉,如今被圣上钦赐女子典范之名,还有谁敢轻视!而且今日的赏赐绝不是平时随便赏给朝臣之女的玉璧玉镯一类的零散物件,分明是为三日后比舞一事特赐的!这些东西通通都是后宫极受宠的女子才能得的赏赐,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夫人在世时也只是得过一件金华翠络珠花而已。 凌紫沁长跪在雪地里,星眸微敛,看来两日前景兰坊之事已经传到帝君那里。如此说来,这些东西都是补偿给她的了?该说莫钦承太过宠溺她呢?还是该说莫氏皇族吃准她逃脱不了呢?分分秒秒脸色变得苍白僵硬,她不是无知女子,怎会不知这赏赐的意思? 凤纹镯,历代帝后册封当日,由帝君亲手为其佩戴,没有封后的后宫贵人若有缘得见此物,日后必被封为后宫之主!寻仙鎏金碧月珠花,历代长公主专宠,这一代的云陌长公主体弱多病向来不在人前现身,不得帝君宠爱,人人皆知。 月盈翡翠簪,太子妃内定之物,是太子用来盟定婚约的定情信物,凌紫沁头顶太子妃之名一十六年却始终不曾得到的分内之物! 她千方百计的让出那些不入眼的夜明珠,确是为了贤女之名,但不是为了皇族恩宠!莫钦承赐下这些东西来,是在暗示她什么?她若输了,难道能带着后妃之物活着离开云陌吗? 心一点一点冷下去,这就是帝王,明里说她可以跟爱人厮守不顾及其他,暗中使手段逼她不能落败,更别妄想与皇族脱离干系! “凌小姐,快接旨啊!”李公公见女子一动不动跪在地上,顿时小声提醒,如今这位小姐身份不比以往,圣上隆恩浩荡,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连凤纹镯都赏赐下来,看来凌府嫡女必是太子妃无疑。 “臣女不能接旨!臣女不是后宫中人,不敢取用后妃之物!”挑眉望向远处,只见风雪之中一骑黑马飞速奔向将军府正门,转眼间已到眼前。 “奴才拜见八殿下。”李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妙,八殿下这气势像是来闹事的? “让开!”莫绍兰下马一把将凌紫沁从地上拽起来,“跪什么跪,你身上有伤不用跪!” “我问你,二皇兄他来了没有!”扯着女子手腕,莫绍兰脸色难看,“他要是不把东西给你,三日后你就不用去比舞了!比什么比,让那个舞女自个跳去吧!我问过景兰坊那个老头子,他说镇店的东西一早就被玉王府总管荣格买走了!你拿什么去和朝纭比?” “太皇太后大寿,臣女献舞,并非斗宝。”手腕被捏得微疼,凌紫沁低声应道。 “凌紫沁,你不是去买夜明珠了吗?祝寿实在夜里,你没有荧光之物,如何能够让别人看清你的舞姿?”莫绍兰瞪了一眼伸长脖子盯着两人不放的将军府下人,众人瞬间缩回脖子,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再看。 “沐璇太子借给臣女一条荧光玉链,臣女并非一无所有。”虽然她不能用,但寒魄冰丝确实是荧光之物。 “一条项链最多不过巴掌大的光芒,你在说笑吗?不行!二皇兄不能这样欺负于你,我今日一定要找他说个清楚!”莫绍兰说完就要扯着凌紫沁离开。 “八殿下,玉王殿下昨夜就送来两个箱子,说让我家小姐挑选。”烟彤立即抬头出声。 “昨夜?”凌紫沁挑眉,脸色发冷,“昨夜我根本不在府上,谁容许你们接下馈赠?说!还有谁送了什么东西来!” 伸手猛地拽过烟彤,星眸中的厉色狰狞得令所有人心冷。 “小姐!奴婢不敢接!东西还在玉王殿下的侍卫手上!”烟彤身子一抖,“前日一早,兰若太子殿下差人送来一箱首饰,说是给小姐赔罪,放下东西就走了。不多时又有一人自称汐夷太子殿下的侍卫送来一箱东西,布匹和首饰一应俱全,说是太子车马尚未进城就听闻比舞盛宴,因此送与小姐穿用,奴婢拦不住。今日又有两人送来洛羽琴。” “够了!把那些首饰都退回去,找不到正主儿的一律扔出去!我受不起!”凌紫沁脸色发苦,心中却是恼怒。莫少白和朝纭不清不楚已被传得十分不堪,沐璇送礼又是何意?却想不到兰臻竟然也玩这一手!皇族之人无论哪国都是一副德性!动不动就强塞东西,以为他们手上的就是宝贝,别人家里的便都是糟粕不成? “是!小姐!”烟彤起身向着偏房走去,暂时收下的东西都堆在那里,老爷说一切等小姐回府再议,因此无论是付总管还是她们,都没动过那些东西。 “凌小姐三思!”藏在暗处的流光急忙现身阻拦,殿下为了凌小姐的下落两夜未眠。 “三思?你让我三思?玉王府的奴才也敢教导我应该怎样做?笑话!”挥手打出一掌。 “这是玉王殿下的一片心意!还请小姐收下!”流光忍着嘴里翻滚而出的腥甜,硬是一步也不肯后退,笔直的挺着脊背,拦在女子身前,递上宝箱。 “滚开!我不需要他的同情!”凌紫沁身子一颤,拎起箱子使劲向流光身上砸去,这一手用上七分巧劲。 “凌小姐,您误会殿下了!其实殿下早在前一天夜里就已经买下景兰坊所有荧光宝石……”流光急着为主子辩解,手下不稳,宝箱摔在地上,顿时一片珠光散落。 话未说完猛地住口,眼前冷若冰霜的女子突然停下所有抵挡,泪光如珍珠一般,垂在长长的睫毛上,颤了几颤始终不肯坠落。 “够了!你现在闭上嘴,滚!再也别让我见到你!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凌紫沁双肩轻颤,倒退两步伸手指向流光,脸色渐渐变白,最后白得像是天际看不到尽头的落雪。 流光正要再说,莫绍兰沉下脸,血光祭起,化为光圈向流光推去,流光只能停步。 “三天前的夜里,玉王殿下买下这些珠宝,却是送与外人,已然将云陌国威置于不顾。两天前玉王殿下在景兰坊众人面前帮着兰若太子妃,向我施压让我不得不放弃夜明珠,我凌紫沁早已声名扫地,再无颜面可提!一天前,又趁我不在府上,强行将这些东西塞过来。”她不会掉一滴眼泪,云陌玉王,他不配让她落泪,她还是当日那句话,莫少白他配不上她! 李公公站在一旁不住手的擦着额间的冷汗,心说哎呦呦,怎个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难怪宫外传来消息说帝都最大的珠宝玉石老店景兰坊被毁,原来是这几人聚在一处。虽然不知道当日发生过什么,但是玉王殿下对兰若太子妃也未免太上心了些,听说朝纭是舞倾兰若的白兰仙子,现在看来只怕是徒有虚名!若朝纭当真舞技惊人,哪里用得上这些个珠宝点缀,何况还唆使玉王买下所有珠宝,让凌小姐无物可用?分明就是技不如人使出下流手段罢了! 李公公想着圣旨无法交差,得马上回宫复命,这事他可不敢瞒着,一定要禀告圣上知晓。 “求而不得,是我与这些东西有缘无分,我不怪任何人,怪只能怪我无权无势,无法先下手为强!但是玉王殿下今日所做,分明是故意作践,凌紫沁虽为平民,却也不受这等屈辱!” 凌紫沁一双星眸闪过凌厉的暗芒,瞬间迸发出的恨意将流光逼得连连后退。 “玉王殿下疼爱谁,都与我无关,紫沁的婚事亦与玉王殿下无关!两国太子妃比舞,攸关国体颜面,不能因为任何人的一己之私,未比先输!” 笑容如同炸裂的碎玉般,泠泠落落绝美中带着凄楚,“把别人挑过之后看不上眼的废物强加给我,未免欺人太甚!玉王殿下为着外人宁愿赔上云陌举国名誉,紫沁却不想葬送性命!” 欺人太甚四个字一字一顿,每说出一个字,凌紫沁便向前走上一步。 “玉王殿下输得起颜面,紫沁输不起这条命!李公公!我这就随你入宫面圣!今日之事,定要讨回公道!”说完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流光,扯紧披风,就向着等在门外的车驾走去。 “玉王殿下到——”与此同时,沙哑的通报声再次响彻将军府。 “凌小姐,殿下已经到了,有什么误会不如……”流光连忙上前拦住女子。 “我和他之间,没有误会!滚开!”凌紫沁挑起冷笑,没想到失踪两日就让她变得这么重要,先是莫钦承,现在竟然连应该忙着的玉王都来了。莫氏皇族,上阵父子兵用到一个女人身上,不愧是皇族风范,统治者的霸权被他们演绎得淋漓尽致! “流光让开。”莫少白翻身下马走进将军府,刚一进门就看到流光挡在女子身前,一旁李公公捧着圣旨哆哆嗦嗦,还有脸色阴沉的八皇弟,但他此刻没工夫应对闲人。 “奴才拜见玉王殿下,殿下千岁。”李公公连忙上前问礼,转头一看凌紫沁站在原地根本没有问礼的意思,顿时心提到嗓子眼上,玉王殿下再不对,那也是皇族!凌小姐就是有理,该做的礼数也不能缺少一分,不然失礼人前,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让开!”莫少白低喝一声,下人立即闪开,上前一把握住凌紫沁左腕,就向内院拽去。 “放手!”凌紫沁卯足力气甩开钳制她的大掌,星眸直直的看向银装一片的远处,声音压制不住的上扬,又猛地沉下去,忽高忽低的女声渐渐哽咽,显示出她内心满溢的悲伤,“圣上召我入宫,玉王殿下想说,只能等到出宫之后。” “你别想拿父皇当借口躲开本王!”莫少白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还在原地打转的李公公,挥袖一阵血光成风,连着莫绍兰流光等人一并卷离将军府正门。 “借口?论借口有人比得过你吗?”侧身避过莫少白再次抓来的大手,指间掐着法阵蓄势待发,脸色却越来越惨淡,“玉王可知,这一次的比舞,紫沁若是输了会如何?” “朝纭心地善良,根本不会将你怎样!”莫少白一抓不中,立即再次出手,这一次,只听嘶啦一声,凌紫沁左袖被他从手肘处撕下大半个衣袖,一截晶莹剔透凝脂柔光的手臂裸露在寒风之中,片刻便被冻得青红交加。 “她不会将我怎样?”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声音忽而高亢起来。 “是我想得太多,头脑不清楚。是我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是我以为那日围杀……”戛然而止,凌紫沁抱着手臂,扯出一个苦涩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那日什么?”莫少白立即听出其中有异,不顾正门前有人探头探脑,顺势将女子大力拽紧怀中,“把你刚才那句话说完!凌紫沁,你为什么五次三番拒绝本王?说!只要你说,本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没什么!玉王殿下,你放过我吧!”双手抵在莫少白胸前,抗拒着他的靠近,眼泪终于缓缓滑落,“我要不起你的交代!”心中冷意四溅,她不要他的交代,她想要他的命! 难道那日围杀她的人不是莫少白的人马?几十弓箭手加上天星阵,幕后那人没少费心思!但是莫少白此时的反应似乎是对那日的事一无所知? “凌紫沁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看着本王!”扳正泪水盈盈的小脸儿,莫少白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她被龙倾救走后失踪两日,他派出所有影卫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如果不是酬剑族使者还住在驿馆,他以为是龙倾趁机拐走了她! 今日刚从宫里回府,重岚就回报说莫绍兰跑去纠缠她,两人险些动手,她将他送去的珠宝玉石摔了一地。赶过来就看到她要进宫面圣,去讨回公道! 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哪里欺压她,逼得她要进宫面圣报复于他? “玉王应许过我,待玉王成为太子之后会退婚还我自由,这句话还做不做得准?”凌紫沁固执的扭头向另一侧,根本不看莫少白的眼睛。她不想与他对视,不是怕了他,而是担心他会从她眼中看出所有的狂躁悲伤都只是一场未尽的梨园折子云袖凄凉,与他一样虚假。 戏要做足,她要他沉沦,她要用尽属于这具身体的全部感情,亦要陷入其中。 不疯魔不成活,她怎会不知这一句话的精髓?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模样,想要做成哪一件不为人拆穿的勾当,神魂相合归根到底便是这一句话。她若扮作虞姬,必会手刃项羽! “本王一诺千金,怎会有负于你!”莫少白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没多想立即应道。 “是吗?玉王殿下千金一诺,为何我却觉得根本是场骗局!”紫光压抑成殇,长袖之下暗芒流转,猛然发力终于推开莫少白。凌紫沁抱着半截手臂,站在雪地里身形微抖,仿佛负伤的天鹅,形单影只,孤立无依。 “朝纭若胜,必会和玉王成就一段佳缘,到时候紫沁安在?少不了要被远发塞外,不然便是指给别国贵族,云陌皇子皆尽有内定之人,难道要我去做拆散人姻缘的刽子手?若是如此,紫沁的处境与现在有何区别?不过是从云陌换至别国,还是没有半刻自由,而且从此背井离乡,再难与父兄团圆!” “玉王殿下处处帮着朝纭,自是对朝纭宠爱有爱,紫沁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不过三两日,比舞结束玉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朝纭,紫沁亦可得清静悠闲,两不相欠!为何玉王偏要苦苦相逼?”玉指颤动,指向散落一地的珠宝玉器。 “玉王前一夜为朝纭买尽景兰坊所有荧光玉石,次日带着朝纭到景兰坊演一出争抢夜明珠的好戏,逼得紫沁拱手将最后一丝机会让与她!今日又将她不要的挑剩的强塞给我?”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最后一滴心血,“这就是玉王殿下所谓的一诺千金?” “紫沁,我……”莫少白闻言倒退两步,在女子锋利得如同刀割一般的目光下心惊不已。 他所行有偏,他连夜买下荧光玉石确实是要送去给朝纭挑选,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那么多,没想过没有那些珠宝会害了凌紫沁无法登台。待后来想到这事立即命流光将珠宝送至将军府,那时她下落不明,他忙着找她疲于奔命,哪能想到这些事! 至于争抢夜明珠就更是一场巧合,朝纭一早就去找沐璇,他根本没见到朝纭又怎知朝纭会去景兰坊?他出现在景兰坊是为了找她,因为她一直躲在紫苑阁中不见他,他被龙倾和翀白素阻拦,当时怒火冲天,才做下错事。 “玉王殿下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玉王殿下想让朝纭取胜,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紫沁从未想过要和别人争宠,每一次都是被逼上架,相府孝女,兰若太子妃,哪一个是我招惹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没有逼迫,没有钳制,连这样简单的希望,也不可以吗?” “玉王殿下,紫沁为了这份安稳,宁愿自绝人世,名分又算的了什么……” 没有逼问,只有心凉,女声低沉下去,幽幽而起,转瞬被冽冽寒风吹散。 “本王思虑不周,确实有愧于你。”莫少白无力的垂下手,俊眉拧成一团,无从辩驳。 凌紫沁闻言默然转身,一步步向着内院走去,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唇角却噙着一抹轻笑。愧疚,这是多么完美的陷阱? “凌小姐!这圣旨还没接……”李公公见两位主子总算消停下来,连忙从正门后探头。 紫衣一颤,脚步不停,“李公公,无论圣上要赐给紫沁何物,紫沁一律转赠朝纭小姐!反正紫沁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何苦玷污了世间珍宝,令奇珍蒙尘暴殄天物!” 莫少白猛地追出一步,却看到女子的背影如轻烟一抹,渐渐走远。 李公公捧着圣旨,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会玉王殿下,发现他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只得长叹一声捧着圣旨转身登车回宫。 “殿下,朝纭小姐到驿馆滋事,被沐璇太子打伤!”灰色的光影一闪落地,重岚低声。 “朝纭人在何处?”莫少白凤目微寒,“不是叫你们看好她?” “属下失职,朝纭小姐以死相逼,属下等人不敢再拦。朝纭小姐不肯回宫,眼下还在驿馆门外逗留。沐璇太子下令,若有人胆敢放她入内,凌迟处死!”重岚实在不愿去想那一幕,朝纭苦缠兰若太子,被当众一掌掀翻的惨象。妆容花脸,头发凌乱,不管不顾别人围观,哀求告饶什么招数都用的出来,难怪兰若太子不喜欢她。简直是丢尽女子颜面! 不由暗想自家殿下怎会看中那样不上台面的女子?重岚实在看不出朝纭有什么地方好。 “去驿馆!”莫少白看一眼不远处藏于雪色后的紫苑阁,猛地转身离开。 “重岚!”人影已至远处,莫少白的声音远远传来,“去查两日前发生过什么!”“是!殿下!”重岚身影急闪,灰影闪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一心两用 第六十一章一心两用 紫苑阁正门。 凌紫沁走回紫苑阁时,龙倾十分随意的倚在门上,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天交界的灰白色泽上。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沉声开口,“我让明月备下饭菜,一起用可好?” “好。”身形停住,凌紫沁转头看向龙倾侧脸,“我以为你会离开。”这句话自然是假的,凌偌寒许婚,龙倾若无意,应该早就离去,也不用等到现在。 “你希望我走?”龙倾缓缓转身,对上女子清凉如水的视线,她太冷静,尽管睫毛上还垂着一线水光,可是就算那水光,也是冷凝。伸手将水光挑落,指腹一点透彻,确是冰晶。 “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你们还不是一个个来了?”凌紫沁挑眉,“现在想做好人,当时就别做梁上君子。龙少……你现在不觉得后悔也来不及吗?第一印象,确是很差。” 龙倾屏住呼吸,面颊微微泛红,她的话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可是也没有说错什么,让他不好反驳。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子,一时语塞,薄唇动了几动,依旧无声。 “用膳。”凌紫沁与他对视片刻,龙倾的目光执着中带着一丝丝怅然,似有心事却无从说。当下也不再细想,等他出手再说,她知道他是有目的而来,她又何尝不是。 龙倾沉浸在女子一双星眸之中,被其中流转的光华吸引,充耳不闻。 凌紫沁微眯双眼,星光压成一线,伸手扯过龙倾黑色长袖,生生将龙倾笔挺的身子拉扯得晃了几晃,声音猛然间提高一个八度,“龙倾,你不吃就不用吃了,将军府今日没有晚膳。” “我……你、你不先去换身衣裙?”龙倾回神,目光灼灼落在凌紫沁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声音多了一分干涩。莹白剔透的半截手臂上,一点朱砂红得鲜艳。玉指扯着他的衣袖,只要他略一动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呼吸微乱,她没有半分媚态,他却已然被勾走三魂七魄。 凌紫沁耐心耗尽,瞥了男子一眼,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手臂上,干脆将手臂举到龙倾眼前。 “很丑?”声音幽怨,真是迂腐的古人,她只是露出一小截手臂,又不是穿比基尼大跳艳舞,他脸红直眼是怎么回事?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人的爱好真是独特。 “不!”龙倾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握住凌紫沁纤细的玉腕,“很美,让人难以忘记。” “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淡然开口,抽回手臂向着紫苑阁内走去。距离立夏,不过三月,到时候家家女儿换衣装,就连名门大户的女子也是如此,他想看当然可以看个够。 龙倾愣愣站在原地,须臾,脸红如血,眸色散乱。她和他,来日方长? 璟月宫,湘月殿。 太皇太后小口小口品着茶,一旁听着教坊里调教出的最出色的琴师弹着一首小曲。 琴师是个尚未长大的孤女,不会说话亦不会笑,脸上的神情亦是喏喏的,总带着一副小心翼翼努力讨人欢心的模样。平日里安分守己,从不私密赏赐,因此教坊嬷嬷很是喜欢她,调教一番便送到湘月殿内专门伺候太皇太后。琴师虽然得了太皇太后的宠,依旧是原先模样,乖巧可人,将赏赐的金银尽数献给嬷嬷,只有几样小东西实在没法直接给的,也都暗中变卖成现钱,买了嬷嬷喜欢的东西送去。嬷嬷更是将一身本事倾力相授,不过两度春秋,孤女就成了璟月宫中名列第一的琴师。 太皇太后腰腿上盖着一条轻薄的雪狸小毯,斜靠软榻,听到兴起处不由得眯起双眼,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一下下轻点在木质小炕桌坚硬光滑的桌面上,嘴里哼着曲调。 琴师手指灵动,音律如同高山清泉,声声入耳,不知太皇太后痴迷,就连湘月殿不懂音律的宫人们也纷纷被吸引得魂魄幽幽。琴师目光微敛,没有半分沉迷之色,一曲接着一曲弹奏,竟没有半分停歇,似乎根本不知何为疲惫。 湘月殿沉浸在幽幽琴音之中,侍卫忘了轮值换岗,宫人忘了添茶加炭,甚至连太皇太后最喜爱的黄莺都站在金丝楠木精雕而成的鸟笼里,歪着头侧耳倾听人间难寻的天籁之声。 直到殿外突然脚步声,琴师指法急转,众人渐渐自音律缠魂中转醒过来,却无一人发现其中异样。太皇太后只觉得口渴难耐,伸手去拿茶杯,入口的茶却已经凉透心底。 “圣上驾到——”海公公的声音拖得老长,太皇太后挺直身子,思及半响才想起圣上为何前来,登时面带愠色,不耐的挥手,琴师立即停手微一施礼,随即抱琴离去。 “圣上今日不问安,是来兴师问罪吗?”太皇太后先发制人,趁着莫钦承还没开口,立即挑明赏赐之事,圣上说要赏赐凌府嫡女,她只不过将其中几样东西微做调换,有何不可? “太皇太后,凤纹镯,寻仙鎏金碧月珠花,这两样东西怎能赏赐给紫沁?”莫钦承脸色难看,李公公不敢有所隐瞒,将玉王逼哭凌府嫡女之事皆尽说了出来。月盈翡翠簪,本是十六年前就应该送去给紫沁的,起初是想等到她成年之后再给,不想她未成年凌将军就几次退婚,这事就压了下来。 现在女儿家大了,身边一个个男子出现,她能不能成为皇族中人尚且没有定论,贸然送去这几件东西会被她如何想?分明就是莫氏皇族仗势欺人!莫钦承想着就头疼,他的儿子就没有一个成器,有眼无珠错看美人不说,竟然还闹出大庭广众之下为着外人打压本朝太子妃之事,丢尽云陌颜面! “哀家就是想不明白,这两样东西为何不能赏赐给她?圣上可知玉王心思?圣上可知凌紫沁心思?”太皇太后脸色一沉,凤目射出狠绝之色。 “玉王是哀家最疼爱的皇孙,也是莫氏皇族这一辈子嗣中最出色的一个,这云陌圣女非他娶不可!何况哀家那日看得分明,玉王并非对凌紫沁无情,只是这女子之前名声不好,玉王才会百般阻挠!圣上偏袒凌紫沁,难道玉王便不是你的皇儿?为何不想着撮合他们?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圣上是天下百姓的明君,难道就不是玉王的父皇吗?” “先皇赐婚并不是将凌紫沁赐给玉王,何况玉王长情别人,人人看得分明……”莫钦承怎会不知圣女一事对于云陌的重要,但是想起当年心影之事,他实在不忍再逼迫她的女儿再受一次罪。 “人人看得分明?圣上这是指责哀家强人所难了?”太皇太后将毯子推到一旁,伸手拍击桌面,啪啪作响,湘月殿宫人立即跪了一地,无人敢弄出响动。 “圣上有三千后宫,可有一名女子笑靥如花?圣上的心给了别人,任由宫中众女厮杀你死我活,置她们于不顾!偶尔龙幸一两夜,不过是做做样子不得不尽到开枝散叶的责任!若非哀家一力相挺求着圣上,莫氏今日可有子孙在?难道圣上想看着玉王也过着如此生活?也像圣上一样虚度华年?圣上当年一时心软放素心影离开,此后一生郁郁寡欢!你当哀家看不出你心中所想何人吗?那凌辰赟哪里比圣上好?若真好,素心影岂会英年早逝?圣上一念之差,不止害了自己,还害了她,更害了多少宫嫔贵妃?圣上数的过来吗?” 莫钦承闻言脸色发白,太皇太后说得不错,若他当年留住心影,即便得了君抢臣妻夺人所爱的恶名,也好过心影嫁人几年就香魂消散的结局。是他心软,最终害人害己。 太皇太后见莫钦承被勾起伤心事态度软化,立即趁热打铁,又柔声劝说到。 “玉王现下是被那个兰若妖女蒙了眼,才会认为她好!但是蒙眼又能蒙着几日?玉王总有清醒过来的那一日,到时候枕边人的位置被个不入流的女子占据,眼看着心上人远嫁他乡,少不了会伤心伤情!玉王不比圣上这般软弱,到时候为夺爱人难保不会掀起战事,圣上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云陌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成?为了一个女子,赔上整个云陌,圣上觉得此时纵容她一再放肆,是为人父所为吗?是明君应为吗?” 太皇太后舌灿莲花,一时间莫钦承确实也找不到理由反驳,玉王像他的地方本就不多,玉王批阅的奏折处事果决,有先皇之风,不像他怀柔施德。倘若凌紫沁比舞落败被送去兰若,难说玉王不会兴兵动乱。 “话说回来,云陌天下是莫氏天下,莫氏心意就是天下万民的意旨,无人敢说句不字,为了所爱战祸难免,也要看看这一场乱世刀兵是否合适!哀家那日试探过她的心意,就算她不要玉王,也可以另外挑选皇族子嗣,哀家许给她无数优待,圣上知道她的反应吗?”太皇太后脸色转暖,一下下抚弄着拇指上通透的扳指。 莫钦承摇头,凌紫沁这样的女子,敢作敢为,七年前后派若两人,她若当真喜欢玉王,不会故意留下恶名弄得天下皆知,此事本身就不合常理。 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但若说凌紫沁做了这些深爱玉王,他绝不会相信。 “紫沁丫头说,为着玉王的君子之名着想她愿意青灯古佛落发出家,甚至身死相报!圣上觉得如果不是她爱极了玉王,会甘愿为了一个名号去死吗?哀家想着或许之前有过什么误会,让她冷了心,这才放弃玉王,不然就是这丫头太聪明,早知道玉王私情之事,所以才不得不退婚!玉王现在糊涂,总不会一直糊涂下去,早晚会看到她的好!远了不说,就说近的,哀家大寿,紫沁若想挽回玉王,定会取胜!”太皇太后示意莫钦承坐到一旁,不必急着离开。 “那丫头是非常人,哀家绝对不会看错,她心中必对玉王有情,否则不会说出那些话!这男女之事,女追男如同流萤破纱,朦胧总归有挑破的一日。玉王若是到最后还看不清眼前人谁优谁劣,莫氏江山怕也无法教在他手上!所以哀家才说,后宫之物早晚都是丫头的!给了便是她的了,难道她还能退回来不成?哪有女子不爱珠玉,何况还是皇后佩戴的珍品。她对玉王有情,收下这些东西顺水推舟再正常不过,只待寿宴一过,玉王就要大婚,不能再拖!” “紫沁那丫头确实非常人,朕也希望她能与玉王结成姻缘。”莫钦承沉寂半响,起身施礼,“朕还有事先走一步,儿孙之事随他们去,朕不想多问,太皇太后亦不必多管。今日之事暂且放下不提,三日之后紫沁对玉王之心自然可见天日。”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圣上觉得哀家言辞有偏?”太皇太后立即起身,凤目微眯,圣上就是糊涂,只要沾上情事,就失了准心,如此这般还不如尽早立下太子,去做太上皇! “宣旨的李公公将圣旨和赏赐一并搬回来,凌紫沁以于礼不合为由,拒而不受!”莫钦承大步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太皇太后失手将茶杯碰翻,残茶冷香肆意,湘月殿中一片静寂。 紫苑阁一楼偏房。 凌紫沁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看书。龙倾吃得慢条斯理,偶尔抬起头看向窗前的女子,只道是秀色可餐,这一顿饭最好永远不要吃完。 烟彤坐在角落里的矮几旁边,摆弄着一件零散的东西满头大汗,五官几乎要皱到一起。自从那日她在小姐面前多嘴提了句翀公子之后,小姐回府就扔给她一件东西,说是不拼在一处就不要主动说话。这样东西也没说名字,檀木所制,一共二十七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木条。小姐当日拿在手上是一个完整的木球,转眼间成了木条,她却怎么也拼不成原样。 凌紫沁翻着手上的古籍,一页页极快,古籍上蝇头小字少说也有几十年,字迹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其中穿插不少配图,纸页虽泛黄,但是其中字迹没有半个模糊,想来这墨也不是一般人家所用。古籍自然是素心影留在阁里的旧物,一招一式都是阵法,如今无人演示,阵法都是生硬的图画,看着有些吃力,都在似懂非懂之间。 凌紫沁偶尔抬头柳眉轻蹙,伸出左手到眼前,五指齐动,忽明忽暗的紫色光华自指间流转,却没有法阵成型。间或出现一些轻微的噼啪声,每到这时指间舞出的速度都会变缓,直到杂音消失。龙倾知道这是她在试探新学会的阵法,心底不禁升起暖意,她没有背着他。 龙倾十分好奇,他还是初次看到有人像凌紫沁一般看书。每一页书,无论是纯粹的图案还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女子都是用相同的时间看过,说是看,其实不如说是翻。因为右手翻书的动作极快,女子看书的速度不能用一目十行来形容。她,竟然是过目不忘吗? 过了一刻,龙倾终于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凌紫沁面前不远处停步。目露惊讶,眼见她两手齐出?越看越是心惊,即使是最简单的法阵,也少有人能够一心二用!何况她现在起手的阵法已经复杂到就算是他也未必可以一次成型的地步!龙倾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凌紫沁此时早已放下书,头也不抬的轻动着十根玉指。一个个精巧的法阵凝结在指间,紫色越发浅淡,最后渐渐化为无色。星眸乍现精光,须臾,左右两手同时弹出半边法阵,一声轻响过后,两个法阵竟然没有互相抵消,反而严丝合缝的拼插在一处。 紫色光华瞬间将整个房间照亮,凌紫沁慢慢闭上双眼,脸色由红变白,贝齿扣着粉唇,双肩轻颤,似是有些不适,放下双手调整呼吸。又过片刻,法阵没有元灵支持,无以为继,终于闪了几下,消失无形。烟彤眨眨眼,看着手上的木条,似有所悟,飞快的拼装起木球来。 龙倾压制着想要将女子叫醒一问究竟的冲动,她刚刚出手的分明是一种前人从未用过的法阵!法阵可以叠加,但是从未有过两个法阵各自成型之后,再次拼插的可能!龙倾自幼熟知各式法阵,法阵各处元灵互相牵制,只要稍有改变就会失去稳定的形态,不攻自破!但是凌紫沁刚刚出手的法阵,分明是将两个法阵外围结点重合一处,如此精准的控制力,在她之前根本无人能想,在她之后只怕也无人能够临摹!至少龙倾自问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心二用已是极难,就算他勉强出手,也只能各自成型简单的法阵,不可能每处注入的元灵一般无二,不稳定的法阵自然无法拼插。更不用说是凌紫沁绘出的那种异常繁复的法阵! 更让龙倾惊心的是,女子绘出的法阵他闻所未闻,看不出阵眼何处,而阵中又是瞬息万变。让他不得不再一次确信,凌紫沁确是天师门中弟子。酬剑族无人能敌。 美中不足便是凌紫沁掌握神咒的时日尚短,否则以她对元灵的精准拿捏,假以时日必是名震天下的一代宗师。 龙倾蹲下身子,执起柔若无骨的小手,将元灵送至凌紫沁体内,看得出绘制这样一个法阵她很疲惫。这样的她,太过出色,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此时的凌紫沁,比他之前看到的那个站在焦土中央润物无声的女子,多了一分易碎的柔美。唇角慢慢扬起,元灵充沛,心口微温,轻蹙的柳眉舒展开来,凌紫沁睁开星眸,给了龙倾一个清浅的笑容。 第六十二章 再行封赏 第六十二章再行封赏 莫少白快马加鞭的赶到驿馆门外时,驿馆正门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团团围住,百姓议论纷纷,不时伸手对着驿馆门前指指点点。粗野汉子下流的哄笑声,七姑八婆尖酸的讽刺声,顽童稚子的发问声,声声混在一处,仿佛驿馆是新开的菜市一般。 驿馆大门紧闭,门里悄无声息,有胆大的少年攀着驿馆围墙,人踩人探头向内望去,发现驿馆内亦是房门紧闭,外面连半个人影也无。 马匹的嘶鸣声让本就看不到前面景象的外围百姓好奇回头,转身就看见玉王殿下冷脸骑在马上,凤目冷然,百姓立即噤若寒蝉,纷纷向两旁让去。转眼间,驿馆门前重归清静。 一抹粉色的身影跌坐在驿馆门前的雪地中,一双又青又红的小手正在一下一下砸向驿馆紧闭的大门,雪地里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朝纭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粉裙,对于周围的人群视若无睹。粉唇微动似是正在说着些什么,声音很低,谁也听不清楚。 见玉王驾到,一身披风戴雪风姿绝然,云陌百姓无不为玉王感到可惜,再联想起两日前出现在城西商街上仗义执言人间绝色的凌府嫡女,都觉得二人是天作之合。 传闻中玉王殿下为兰若太子妃一见倾心,众人一致认为传说中的舞倾兰若的女子,只怕会比将府长女美上一分,不曾想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兰若太子妃当街被兰若太子叱责,被拒之门外不得入驿馆。瞬间从高高在上的仙子跌到尘埃之中,此刻更是不顾形象双手砸门到血肉模糊,再也无法与出尘绝美的凌府嫡女相提并论。百姓中不少女子暗暗咒骂朝纭,凭她也敢妄想玉王,真是恬不知耻,最好这个卑贱的兰若舞姬输掉三日后的比舞,趁早滚回兰若去,云陌百年基业,舞姬嫁与王爷实在贻笑大方! 莫少白翻身下马,见朝纭受伤,先是心中一痛,随即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闷。 此刻的朝纭,与记忆里七年前那个迎雪独舞的女子身影渐渐分开。心神微晃,莫少白有一瞬间的茫然。当年那个铮铮傲骨才艺双绝的女子真的就是今日动不动就会哭晕倒地的朝纭吗?疑惑只是刹那,苦笑连绵,不是她又会是何人? 天下女子善舞者屈指可数。那年参加寿宴的女孩,只有朝纭善舞。 “玉王殿下,璇哥哥他、他又不理睬纭儿……”一双温热的大手放到肩头,朝纭缓缓转身,随即看到莫少白蹲下身子,如玉容颜上带着一丝温暖。 “朝纭,沐璇太子他另有要事在身,你先随本王入宫好生休养。”莫少白按捺着心底翻涌的不耐,横抱起朝纭的身子。一阵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下意识转头避过,面带厌恶。 须臾回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朝纭一直在服药,想来是为了掩盖住身上的苦味才扑粉。顿时脸色暖上几分,若非他没有保护好她,她怎会中毒又受伤?抱着朝纭的动作更加温柔。 “纭儿要在这里等璇哥哥出来,玉王殿下,求求你去和璇哥哥说,纭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动璇哥哥的东西了。”水眸一转,朝纭计上心来,两只沾血的小手紧紧抓着莫少白的衣襟。总算记得温温柔柔的女子应该是何等模样,低声哽咽更显娇弱。 “你动了什么东西,惹他生气?”莫少白俊眉紧皱,沐璇太过吹毛求疵,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比得过朝纭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冰天雪地,他就任由朝纭坐在雪地里跪求他的原谅? “是一块儿碎布,”朝纭的眼泪噼噼啪啪的落下,哭得不能自抑,“自从七年前璇哥哥在寿宴上得到那块碎布之后,就再没给过纭儿一分好脸色,不是打就是骂,再不然就是要将纭儿送给村夫野人!玉王殿下,你救救纭儿,纭儿真的知道错了!” 一阵灰色的疾风掠过,流光赶到驿馆门前,“殿下!汐夷太子率领使者车队停在城门外十里处,圣上命殿下率百官迎接!” 朝纭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止住,不得不从莫少白怀中下地站稳,可恶,这时竟然有人来! “朝纭,你先回宫将养,此事本王一定代你向沐璇太子问明。”脸色微沉,一块儿破布引得沐璇对她要打要杀?他是迷恋朝纭,却也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流光,护送朝纭回宫好生安置,再有意外,本王为你是问!”莫少白翻身上马,马蹄带起一阵莹白雪光,向着城门而去。 “朝纭小姐,请随属下回宫。”流光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朝纭脸上未干的泪痕。 “嗯。”朝纭数次见到流光,知道他是玉王亲信,自然不敢放肆,整理衣裙随流光离去。 驿馆内,沐璇正坐在一张通体暗黄色的古琴前,细细的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殿下,门外百姓越聚越多,再不放朝纭小姐进来,怕是驿馆外墙要被百姓挤坏了。”一身黑衣的侍卫走到沐璇身边,轻声提醒。 “坏了才好,”沐璇头也不抬,“外墙坏了,本王就不用住在这里了。” “殿下想住何处,相信云陌帝君应该不会拒绝。”侍卫恭恭敬敬从沐璇手中接过绒布。 “本王想住进将军府,苦于没有借口。”沐璇伸手拨弄了一番,琴音泠泠而起,无比凄厉。同样是闻名天下的古琴,他手上的这一张却根本无法在寿宴上弹奏。 逐日琴,四大名琴之末,琴如其名,驱赶天日后只留暗夜幽风,琴音响则阴风四起,遮天蔽日鬼气森森。相传为百年前百仙谷一脉遗落之物,百仙谷正邪难辨,此琴亦邪气凛然。 屋外的喧嚣声猛地沉寂下去,黑衣侍卫立即向窗口靠近,“殿下,玉王到。” “不必理会,备车,等他离开,本王要去将军府。”沐璇信手抚弄琴弦,侍卫身形微晃,猛地跪在地上,脸色发青。片刻之后,沐璇停手,侍卫立即飞也似地冲出去。 “废物!”沐璇微眯双眼,十指交纵,琴音似阴风苦雨,几声闷响远近不一的响起,驿馆里几名靠近卧房的下人齐齐闭气晕厥。沐璇不住手的弹奏逐日琴,层层杀机自卧房蔓延开来,一刻之后猛地收手,脸色阴郁。太傅生前曾说,终此一生他也无法将琴艺再提升半分,冷笑森然,神情亦似鬼魅,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家伙,他懂什么?逐日琴本就是取人性命的法器,根本不是其他供人娱乐的所谓名琴能比的! 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用琴音杀死任何人,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起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更让人觉得刺激?龙倾,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洛羽琴厉害,还是逐日琴更胜一筹! 莫倾城南城门外,汐夷皇朝蓝若天际的车队原地休整。 远远望去一片沁人心魄的天蓝色,将银装素素的风雪也照映的黯淡几分。 车队正中央,一架八匹骏马的车驾赫然其中,八匹骏马清一色通体黑亮,车驾外饰腾龙祥云,通体湖蓝,在雪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腾龙四爪,细看上去四爪各不相同,精雕细琢一应姿态俱全,龙睛处皆尽朱笔点燃,似水龙持火眸,正是汐夷太子兰臻的车辇。 车队前后无数将士腰佩宝剑,手持大旗而来,从头到脚包裹在靛青色之中。大旗上一条蓝色巨龙,巨龙嘴边一个古朴大气的臻字,大旗迎风飘扬,仿佛划破冰雪的一道水光。 不少百姓在城门处探头探脑,想要一睹汐夷太子风采,今日的阵仗比起两年前更加奢华,传言说汐夷太子即将登基,如今用上腾龙车辇似乎传言不虚。只不知道两年过去,暖玉幽兰的名号是否该置换顺序?毕竟近来玉王的威名被太子妃丑闻之事拉低不少。 “殿下,云陌玉王率百官前来迎接。”一袭天青色长衫横卧在车内宽大的软榻上,软榻外挂着几曾绵绵青纱,只能隐约看到内里的人裸着一双**。侍卫不敢抬头,单膝跪在车驾最外层的软垫上。 “让他等着,本王不想入城。”兰臻姣好的容颜浮上一层寒光,此时正伏在软榻上享受,杏眸微眯,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软榻两侧各跪着一名随侍宫女,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同一副容貌,额间大汗淋漓,挽着衣袖,四只小手涂着油膏,不停按摩着兰臻两腿各处。 “是,殿下。”侍卫应声立即出去,车辇内香气四溢,每到这个时候任何靠近车辇的人都不能抬头,即便隔着纱帘亦是不可。太子殿下自八岁那年隆冬之后,每年此时都要斩杀数人,罪名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冒犯皇族。侍卫跟在太子身边已有十余年,自然知道那些人因何而死,汐夷太子美艳无双,可谓妖魅,太子爱惜肌肤,却不愿别人亵渎,就是看上一眼也要被车裂而死。汐夷皇族嫡系男子俱是这般男生女相,天下人虽面上恭敬,暗地里称之为妖。 “回来!”兰臻突然坐起身来,抬脚踩在宫人脸上,侍卫立即转身跪回原地。 “将军府那个女人现在何处?”也许他觐见之前应该先去看看她,这几日影卫传回的消息越来越不靠谱,短短一月之间,她从一个没人要的花痴丑女变成炙手可热的人间绝色,更是隐隐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他那日一见之下觉得确实不错,只是太冷了些。 看惯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或许她能给他带来几分新奇的趣味?冷才好,她越是冷,就越勾起他的兴趣!如果她识相些陪他玩到尽兴,或许他能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兰臻伸手抓过另一名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两人是临行前大公主送给他的玩物,说是大公主府上最美的侍女。看了片刻只觉得俗不可耐,甩手将宫人扔到一旁。一声闷响,宫人的身子顺着车壁慢慢滑下,一动不动。被踩在下面的宫人全身颤抖,惊呼一声就要逃离,刚扯开纱帘,侍卫手起刀落,宫人颈间一道血痕,身子晃了几晃,倒在一旁也呼吸已绝。 “回禀殿下,凌小姐在府里休息。”侍卫脸色微变,声音依旧低沉,只多了分颤抖。瞬间跪回原地,然而纱帘已经被宫人扯落,兰臻妖媚至极的白皙**春光乍泄,再无一分遮挡。 兰臻不置可否,起身缓步走到侍卫面前,伸手抬起侍卫棱角分明的脸。 “本王与凌紫沁,谁更美上一分?”兰臻的声音很轻很柔,似是对着情郎撒娇低语耳鬓厮磨。如果没有看到他开口,任何人都以为这句话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回禀殿下,属下以为,凌小姐更美!”侍卫心思百转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咬牙对答。 “哦?是吗?”兰臻轻笑出声,柔声如同三月烟花,绚烂至极。须臾,挥手打了侍卫一巴掌,脆生生的一击耳光声音很响,侍卫顿时跌倒在地。 “青峰你是本王的贴身侍卫,竟然敢说别人更美?”柔声似娇嗔又似埋怨,玉足踢了踢再次跪回原地的侍卫,“本王如此对你,你是不是心中埋怨本王?暗骂本王是蛇蝎心肠?” “回禀殿下,属下以为,凌小姐是女子,自然可以称之为美。殿下身为本朝太子,俊朗非凡自然无需与凡夫俗子相争!殿下以国事为先,比美只是一时笑谈,不会放在心上!殿下天赐英明,属下没有做错事,殿下不会出手惩戒,属下心悦诚服,绝不会有半点埋怨。”侍卫额间冷汗连连,他一直以来万般小心不去惹怒殿下,不料今日却还是被人无端牵连。 “如此说来,本王倒是有几分好奇,凌府小姐究竟长成何种相貌,能够担得起这个美字!你倒是会讨本王欢欣,今夜到本王住处当班,只要你做得好,赏赐自然少不了。” 兰臻转身走回软榻,“去告诉莫少白,本王累了今日不进宫,就在将军府里歇下。” “是!殿下。”侍卫逃出升天,立即拖着宫人尸体下了太子车辇。 莫少白策马刚行到城门处,流光返回复命,一骑靛蓝色飞马而来,流光立即上前阻拦。 “玉王殿下请慢,我家太子今日不进宫。”青峰勒马停在流光坐前,面朝玉王朗声开口。 “本王奉命迎太子入宫觐见,此时天寒地冻风雪无常,岂能将太子安置在城外?”莫少白挑眉,冷脸望向不远处的蓝色车队,“莫非太子觉得本王招待不周,因此不愿进宫?” 影卫探回消息兰臻早在四日前就已悄然入城,今日不觐见,难道他不在车队之中? 一众朝臣暗中互使眼色,无不暗暗猜测汐夷太子此举莫不是要重复两年前那件事?两年前,汐夷太子到访云陌,与玉王殿下一较高下,起先两人平分秋色,但交手一刻后,兰臻明显不敌,额间青丝被莫少白靳雪咒削落寸许。两人一青一白身影纵横,血光深浅交错,一时间风华无双,得了暖玉幽兰的称号。虽是并称,但终究有前后,暖玉终是在幽兰之前。 “太子殿下不习惯驿馆简陋,决定夜宿镇国将军府,还请玉王殿下早作安排。”青峰极尽恭敬,但话语一出,众官员均是倒吸一口冷气,莫少白脸色更沉几分,兰臻为她而来? “镇国将军府并非皇族之地,乃是凌将军私人住所,本王不能强行安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玉王殿下如果无法做主,还请入宫请旨,若帝君不许,我家太子就在城外安歇,直至寿宴结束!”青峰分毫不让,躬身施礼。 “来人!回宫请旨!”莫少白大袖一挥,凤目眯成一条缝隙,暗芒狠戾的扫过侍卫。 青峰如老僧入定,笔挺的身姿站在雪地中,任由云陌大小官员目光如利刃刀刀入骨。 不多时,前去请旨的朝臣尚未折返,汐夷车队中一骑骏马离队,径直向城门内奔去。 马上一名侍卫胸前绑着一个小布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莫少白冷眼看过,未加阻拦。朝臣面面相觑,但看玉王殿下不开口,只得闭口不谈。 青峰与马上侍卫对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太子殿下之心神鬼难测,如今走出这一步又是为何?那凌府嫡女虽然浴火重生,才艺姿容俱为百姓津津乐道,但毕竟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一个被云陌玉王退婚的女子,就算再惊艳又如何?太子殿下显然不会捡被人扔开的废物。 就算太子殿下当真因为那日凌紫沁鞭打侍从一事对她上心,大公主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女子进门。汐夷皇室阴盛阳衰,大公主之威尚在太子之上,若不是女子无法继位,太子之位归属于谁犹未可知。青峰暗自打量玉王,两年未见,玉王殿下风华未改,不知再战之时,太子与玉王谁能获胜?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内。 龙倾坐在洛羽琴前,笑容清浅,十指轻抚琴弦,轻柔的像是在抚弄情人的腰身。 坐在墙角的烟彤偶尔抬头活动酸疼的颈部,随即低头摆弄起还没找到合适位置的木条。 凌紫沁窝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雪狸毛皮的毯子,星眸半睁半闭,双手抱在胸前,呼吸几不可闻。小脸儿白里透红,耗损的元灵经由龙倾补足之后周身通畅。 继而风声突起,音律顿停,龙倾指间黑光乍现,冷眼看向闭合的木窗,柔情不再。 与此同时,凌紫沁猛地从软榻上起身,星眸微寒,紫色法阵随手挥出。 闷响过后,一抹艳红溅上木窗,窗外那人吃痛,随即出声,“凌小姐,夜渡资……” 凌紫沁等的就是这一刻,以手做枪,虚空一指,蠢货,出声就别想再活命。 霎时间紫芒如丝线,凌厉而出,木窗窗纸上出现一个米粒大小的洞,血腥四起,窗外没有活人,只剩一具新鲜尸体,尚在微温。 烟彤此时才惊觉状况有异,得到主子默许,立即冲了出去,随即一声低呼。“小姐!有刺客!” 第六十三章 闭门谢客 第六十三章闭门谢客 紫苑阁内,凌紫沁冷眼看向脸色微变的烟彤,“再说一次。” “小姐,窗外有、有刺客!他还……”烟彤不知何意,立即重复道,却被凌紫沁打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云陌太皇太后即将大寿广赦天下,隆恩浩荡天赐祥瑞,待风消雪融,这一年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盛世光景,何来刺客一说?”柔声阵阵,全是喜庆。 烟彤愣在原地,一时间听不出小姐的话外音,这些言辞无一不是赞许,可是与刺客又有什么关系?烟彤咬着下唇,神情十分迷茫。 不长进的东西,星眸闪过三分凉薄,烟彤跟在她身边时日尚短,需要从头调教。烟彤见她留下龙倾,就以为什么话都可以在龙倾面前说吗?将军府无人守护,闯入刺客,这种事情是可以当着敌友不明的外人面前说的事情吗? “将军府武将居所,内外防护严密,若有刺客轻易闯入,你我这些年来岂有命在?将军后宅失火,阵前岂能安心杀敌?此等不着边际的诳言,休得再提!”粉唇微动,言语皆凝冰。 “罚你三日不得用膳,去北院柴房看守被废之人,去吧!”长袖一挥,紫芒卷起烟彤和角落里尚未成型的木球小块,一并向北院扔去。 “希望她能够如你所愿。”烟彤的身影消失后,龙倾起身轻笑。 凌紫沁柳眉微挑,他看懂她的用意,就不知道烟彤是否能懂,那个木球是她做来考验烟彤悟性的,再有三日,烟彤若是始终无法将木球还原,那么也就没有再留的必要。 她从生死之间侥幸逃生,凭借的不是数年如一日的训练,每个杀手在组织里接受的训练都差不多,能够活命凭借的其实只是面对危机时最本能的反应。勤能补拙,不过是蠢货自欺欺人,用来自我催眠的骗人鬼话。烟彤若能悟到其中奥妙,自然就有活命的资本。 “承你吉言。”凌紫沁淡然应声,灵儿月儿两人已经开始接受最基础的训练,多少以后也能成为助力,但是烟彤却很难说,烟彤身上有一股散乱的力量,不是内息也不是元灵。 “小姐,沐璇太子登门拜访!”灵儿一溜烟儿的跑进东院,付总管自那日长跪一日一夜后就受凉病倒,将军府上不少下人也一并病倒,眼下可用之人少之又少。 “回了,就说我不在府上。”灵儿得令,立即跑了回去。凌紫沁收在袖中的双手攥紧,脸色难看,叫个人就来走一遭,都来将军府拜山头?她想要安宁一日,都不行是吗? “回房换件衣裙,不要着凉。等我回来。”龙倾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片刻松开。 凌紫沁张开五指,掌心中一块儿蜜饯,顿时嘴角扯动,转身快步上楼。 她不在府上,自然不可能穿着随意的居家内裙,她的直觉告诉她,今日来的绝不止沐璇。 烟水阁内二层,小丫鬟快步走到主卧隔壁的暖房里,月儿正端坐在软榻上修习心法。 “月儿姐姐,将军府外面来了兰若太子,要见小姐,灵儿姐姐已经带人去拦。”小丫鬟脸色发红,一路从前院跑到内院,小胸脯起起伏伏,有些喘息。 “什么?”月儿顿时睁开双眼,神色焦急,“老爷人呢?”说着就要向外走去。 “老爷一早被孙太傅请去,现下不在府上。付总管卧病在床,没有三五日怕也无法起身。”小丫鬟有些慌乱,近来到府的无一不是权倾一方的人物。 巫医族神子才被小姐答对离开,府上还长住着一位世家少主,玉王殿下三天两头跑来,一个时辰之前刚刚送走,眼下又来了兰若太子。小姐醒来后的这个月,天下才俊几乎都来过府上,算算只剩下汐夷和永夜尚未有人前来。不过刚刚传来消息说汐夷太子今日进京,只希望人称幽兰的汐夷太子能够不要跟着凑热闹才好。 “小姐那边怎么说?”月儿压低声音,隔壁大少爷睡下不久,大少爷身虚体弱,经不起这样三番两次的折腾。 “小姐说她不在府上,可是、可是灵儿姐姐一人哪儿拦得住兰若太子?”小丫鬟急的跺脚,“万一惹恼太子殿下,老爷未必能保护灵儿姐姐啊!月儿姐姐,你快去前院看看吧!” “不行!”月儿咬牙,走出两步又猛地停住,“小姐让灵儿去,就算身死,灵儿也得拦住!小姐让我守着大少爷,我不能离开烟水阁一步!这样!你现在立刻派人去找老爷回来!” 小丫鬟撒腿就要跑,月儿出手一把拽住她,“不!待会儿再去通知老爷,你现在去顶层请望书公子下楼!”小丫鬟愣了愣,月儿放手沉声低喝,“快去!晚了灵儿就真活不了了!” 小丫鬟踉跄两步,稳住身形,飞也似的向楼上跑去,脚步又轻又快,楼梯发出轻响。月儿推开木窗,深吸一口气,却刚好看到对面紫苑阁顶层,窗边紫衣纷飞,木窗随即紧闭。 紫苑阁窗外。 龙倾祭起灭神咒,黑光如同焚烧一切的冥域鬼火,瞬间包裹住一身青衫的尸首,连同散落一地的散着异样幽光的珠宝玉器。焦糊的气味儿随即被寒风吹散,地上只余下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粉末。龙倾沉下俊颜,低声唤来影卫,影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瓷瓶,自瓶中倒出少许磷粉,不多时最后一丝异味连同粉末一起消失,抹去青衫侍卫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分存在。 影卫随即闪身离去,龙倾站了一会儿,黑光卷起身形,跃上紫苑阁顶层。 “窗外没有人,烟彤听错了。”龙倾推窗而入,轻声说道,甫一抬头,眼前一片晶莹雪肤,脚步停在窗前,口干舌燥,再难挪动一步。 凌紫沁刚刚换好里衣,听到身后轻响,立即闪身靠在墙上,小脸上泛出一抹异样的红润。 “你,你还没换好……”龙倾靠在木窗上,背心处一片冰冷,胸前却热如烧心。 “那你还看!”凌紫沁一咬下唇,难得的尴尬起来,见龙倾一动不动,声音扬高,“转身!” “嗯。”龙倾低头,乖乖转过身去。下意识的抬手放在心口,扑通扑通的声响,极为剧烈,甚至比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女子的娇躯时,还要紧张。 房内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响了一会儿,凌紫沁暗哼一声,龙倾如闻大赦方才转身。 “拿来!”一身新裙的女子坐在桌前,遥遥伸出素手,龙倾不自觉走向前两步又停下。 “龙公子的五日之约早过了,超期一日,黄金万两。”脸色三分凉薄,看不出是真讨债还是假要账。 “好。”龙倾笑着点头,迎着女子的目光落座,看着她的眉眼笑得温柔,却无动作。 “龙公子这是准备赖账的意思?”凌紫沁挑眉,指尖凌空虚点,一个小巧的法阵凝结其中流转不停,如同一道紫色火焰,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玉指逗弄着紫焰,互相追逐像是一场有趣的戏法。紫光邪气凛然,时明时暗不时从中窜起一道紫火。 “龙倾不敢。”轻笑收敛,龙倾缓缓伸出一指,黑光压至极点,也学着凌紫沁的模样,虚空点出精巧法阵。瞬时体内元灵流转不畅,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精巧与他平日修习全然不同。龙倾面沉如水,这才发觉看似简单的动作,真正做起来有多苦难。法阵历来讲究的都是澎湃而出,如今将汹涌尽收,徐徐而发,对于元灵的控制精准到骇人的程度,实在太难! “龙公子当着主人家面前偷师,是不是太过胆大妄为?以为紫沁女流之辈好欺负吗?”他倒是好学?挥手向前,法阵一扭顺势离手,直向龙倾而去。 龙倾亦挥手使法阵迎向紫芒,一声闷雷滚动之声响起,紫芒将黑光围困,龙倾吃痛,猛地收手,须臾黑光尽数被紫芒撕裂转眼不见,紫芒又闪烁了一会儿,也渐渐消失在半空之中。 “这一手阵法尽出,天下无人敢再欺辱你。”半响,龙倾起身,“龙倾无心冒犯,告辞。” 凌紫沁猛地起身,一道紫光封住门窗,“酬剑族没有补齐龙公子的食宿费用之前,龙公子哪儿也别想去!当日想来就来,今日想走就走,你当镇国将军府是什么地方!” 龙倾沉下脸来,蓦地转身,灭神咒腾空而起,黑光向着女子砸去。 凌紫沁挑起笑容,邪意凛凛,紫光如虹,一分为九向龙倾袭去。 大将军府正门前。 灵儿身子如风中枯枝不停摇摆,却始终不肯退后一步,惨白着脸不停咳血,右手紧紧捂住左臂,衣袖尽毁,左臂上一道深及骨骼的伤口,猩红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让开。”黑衣侍卫持剑上前,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不可能。”灵儿撕下裙摆将伤口勒紧,“我家小姐不在府内,请回!” “太子贵为兰若未来储君,见一个将军之女竟被推三阻四,这就是云陌皇朝的礼数?”黑衣侍卫怒意更胜,握剑直指周身浴血的小丫鬟。 “笑话!太子殿下如今何在?我只看到有人狗仗人势,主子未至就想强登门!” 灵儿侧目扫视身后六名小厮,这些人都是过去跟着小姐恶作剧的旧人,连同她跟在小姐身边已有多年,她不相信小姐会由着她们白死!今日就算挡不住也要挡,兰若太子想进这个门,就从她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黑衣侍卫冷笑一声,“一个平民也妄想太子殿下亲自来接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我家殿下在卿云阁摆下酒宴,请将府嫡女前去赴宴!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莫倾城南城门,去请旨的官员终于迟迟而来。 “玉王殿下,这……”官员面带悲愤之色,声音低哑,眼圈发红。他自封玉王亲信,看到未来可能要成为玉王妃的凌紫沁被汐夷太子惦记,自然心情不忿。自告奋勇去请旨,本想请回的旨意是圣上愤然拒绝兰臻的无理要求,不想他一番言辞尚未说完,圣上却开口应许。 “云陌只有一位帝君,父皇的意旨不容任何人质疑!”莫少白深吸一口气,目露森然将官员逼退。沐璇威胁,兰臻要求,父皇竟然一再应许?难道父皇当真要将凌紫沁外嫁他人?云陌百年国运,到底是否落在凌紫沁身上,现下犹未可知,父皇真的不在意百年前真仙预言? “玉王殿下,既然如此,还请带路,我家太子舟车劳顿,禁不起左等右等。”青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不带悲喜,略一整理衣袍躬身施礼,“玉王殿下人如其名,不负众望!属下这就去回禀太子殿下,云陌不愧为百年盛世,礼数周全!” 前来迎接的云陌官员无不怒目而视,汐夷一个小小侍卫竟敢直指玉王殿下封号,实在过分!两人从队伍中打马而出,却见玉王右手一挥,只得悻悻归队。数十人不分文官武将,难得的一致对外,纷纷对着青衣侍卫腹诽不止,暗中咒骂,恨不得抽其筋断其骨。 “太子殿下远来是客,云陌上下自当遵礼尽心招待。”莫少白缓缓放手,收敛心神,寒意褪尽,脸色渐渐转暖,瞬间尽复风流。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父皇此举必有用意,比舞之后便是太子之争,帝都暗流涌动,不宜在此时树敌。 待他成为太子之后,就会与朝纭大婚,到时候凌紫沁要何去何从……心口蓦地揪紧,莫少白的视线落在雪光遮天的远方,与朝纭大婚的心思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强烈,反倒是夜夜梦中紫裙翩跹的身影纠缠。凌紫沁,要他放开她,真的很难,只是他心意已决,不能辜负朝纭。 青峰最后看一眼城门,微微皱眉,片刻后翻身上马向着一片水色的车队奔去。 不多时,汐夷使者车队终于缓缓而动,径直驶向大将军府。 莫少白骑在马上,位置在整个仪仗队伍的最前端。莫倾城无数百姓想要一睹暖玉幽兰的风采,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待看到只有玉王一人出场,汐夷太子兰臻在车辇中头影未露,无不觉得遗憾。仪仗队越是向前行进,百姓中的议论声也就越响亮,朝臣个个怒目圆瞪,不像去接别国使者,反倒像是去捉拿大奸大恶之人。 仪仗队带着汐夷使团车队入城一刻后,百姓中终于有人率先醒悟看出汐夷使团前行方向似乎有变,既不是驿馆,也非直接入宫,似乎是奔着镇国将军府而去! 各种猜测谣言立即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眼见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而来,渐渐将长街拥堵,朝臣更是脸色难看至极。几名武将顿时便要冲到前面,但都被文官死死拉住。 “听说朝纭早在数年前就在兰若成名,更有玉兰仙子之称,这一场比舞怕是凌小姐要输啊!” “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没见到那日将府嫡女在卿云阁外的风采吗?那才是真正的下凡仙子!朝纭再美能美得过凌小姐吗?” “这倒是实话!你们消息不灵通,来来听我说,刚刚朝纭去驿馆闹事,被他们本国的太子殿下当众给甩到地上,别提多丢人了!她那副模样,给凌小姐提鞋都不配!” “你们说,这次兰臻太子进京,直奔大将军府去,是不是为了一睹凌小姐的人间绝色?” “这可真难说!凌小姐现在盛名在外,除去兰若太子不曾登门,还有何人没去拜会?就连月前退婚的玉王殿下,近来不是也总往镇国将军府跑吗?说不定是回心转意,要将凌小姐迎入玉王府呢!不过玉王殿下若是不娶凌小姐,兰臻太子去娶,不就是捡剩下的了?” “那可未必!听说世家子弟也纷纷提亲,那酬剑族的龙少主一表人才,也在将军府住了好些日子,难说不对凌小姐有情!毕竟凌小姐不比从前,才色双绝,玉王殿下若是错过她……” 几人聊得兴起,根本没有注意到莫少白脸色已然漆黑如夜,自顾自猜想着几人的关系。越聊越是热闹,参与其中的百姓越来越多,将街头巷尾八卦卖嘴的劲头显露十足。 莫少白一挥手,身后仪仗队立即停步。 冷眼看向兴高采烈的百姓,云陌玉王脸上再无一丝暖意,他倒要看看在百姓心中,凌紫沁最终会归属于谁?一个女子的风头之盛竟然压过几朝皇子,这样的女子就算再美也难被称为仙女,反倒是更像妖女!祸国妖女,就像十七年前她娘亲云陌第一美人素心影一样。 百官看着突然止步不前的莫少白,再看看仍旧争论不休的百姓,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须臾半空中飘起晶莹剔透的雪花,不多时转为鹅毛大雪,议论声终于渐渐停止,不少人转头回看仪仗队,这才发现仪仗队已经许久没有前行一步。 为首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见玉王殿下肩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色,面沉似水。 “来人!赏给他们每人五十两纹银。”莫少白开口,几人一愣随即跪地谢恩。 流光翻身下马,自怀中取出银票分发给地上众人,马上的莫少白挥手,仪仗队前进。 流光冷眼看向跪地领赏的百姓,当众议论皇族私事,死有余辜。玉王殿下的银子可是那么好拿的?可怜这些愚人,竟然还在谢恩?五十两,那是他们的命钱!纷纷落雪,云陌百姓齐颂玉王殿下之恩,无人知晓月余之内,当日得了银票的众人相继离奇死去。坊间传言向来报喜不报忧,何况是无名庶民,便是死上一打儿,亦不为人知。 第六十四章 万两赎身 第六十四章万两赎身 大将军府正门外不远处。 仪仗队尚未行至正门,莫少白就发现将军府有异,雪地上零散着不少血迹,正门一侧的石狮被掀翻在地,石狮胸腹碎裂,石料上亦是有不少血色。正门外无数木板凌乱在地,勉强能看出是一辆马车模样,车身土黄色,零星带着血迹,却是陈旧的深色。 他离开不过一个时辰,竟然有人在白日袭击将军府?莫少白猛地抬头望向内院,此时却狂风大作平地里刮起漫天飞雪,落雪疾风竟将东院掩在风雪之中,再也无法看清。 “停!”莫少白挥手,冷声叫停仪仗队,一众朝臣皆尽愣在将军府门前不远处,不少武将凭依稀看到正门外的狼狈乱状,不由得心惊,文臣见状立即纷纷低声询问武将。 “没有本王口谕,任何人不得上前,违反者杀无赦!”莫少白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向将军府冲去,“流光,看好正门!任何人不得闯入!” “是!殿下!”流光应声,挽住缰绳,立即策马挡住将军府正门。 靠近之后更是心惊,地上和石狮上的血终究太少,余光瞥见正门内的石阶上,大团大团已经干涸凝结成黑色的血遍地都是,其中三道自血迹中踩踏过的脚印,一直通往内院而去。 流光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都城境内大开杀戒,何况杀的还不是市井小民,而是镇国将军府之人!镇国将军凌辰赟,数十年来戍边有功,少有败绩,隐隐有着云陌战神之称。除去皇族或世家中人,天下无人敢轻易触动镇国将军。凌辰赟的将军之名是骨与血之间得来,没有世袭,没有武举夺魁,只有一身肝胆。 汐夷车队停在云陌仪仗队身后,距离大将军府正门尚有数丈之远,看不到前面状况。青峰策马向前,马头对上流光身下坐骑,流光面无表情,拔出佩剑,冷眼相向。青峰也不理会,更没有开口相问,皱眉扫视过正门外的一地狼藉,片刻之后打马归队,下马登上太子车驾。 车驾内,纱帘已被重新挂起,较之从前更多挂上两层,纱帘后兰臻的身形愈发模糊。青峰抖落干净身上的雪色,这才走到纱帘前单膝跪下,“殿下,将军府遭人袭击,玉王已入内查看,不许任何人进入。” “袭击?”软榻上的兰臻极尽慵懒的声音响起,似笑非笑,“本王要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她府上便遭袭?若是凌府嫡女意外受伤毁了容貌,本王岂不是白来!” “大将军府凶险难测,恳请殿下不要贸然前往!”青峰恭敬至极,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能跟在殿下身边,多亏当年殿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舍去前尘入宫守卫。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殿下为何人如此上心,太子府邸美眷舞姬无数,貌美男童小侍亦是应有尽有,殿下从未提起过一人名字。向来都是闭眼自牌子里面挑一个,而且侍寝之后不会再召。 今日殿下数次提及凌紫沁之名,怕是势在必得,青峰暗暗心惊,若太子殿下当真动心,怕是这位尚未被天下人耳闻能详的美人儿即将殒命!这一次随行使团里有不少各位公主身边之人,皆尽貌美能歌善舞,都是公主们担心殿下路上乏味特地送来的美人儿。说是伶人,却也是公主们想要安插进太子府的眼线。 殿下一路上不动她们,忍着她们暗下通风报信,直到今日进京之时突然出手击杀,分明是敲山震虎之意。青峰紧闭双唇,一时间无数念头自脑海中划过,最终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你这么怕死?”声音阴柔,兰臻推枕而起,三分不屑,一分嘲讽。 “属下不惧一死,属下只是担忧殿下安危!”青峰低头应声。他的身份,在汐夷人人皆知,皇族旁支府中庶子,当年被嫡系踩在脚下欺凌,当时尚未有封号的殿下挺身相救,才从柴火堆上侥幸得回一命。自那日后他便没有姓氏,殿下赐名青峰,意为青色山峦,宛若新生。 不知从何时而起,四国之中没有正名身份的下人影卫死士一律除姓易名,而世家之中,除去嫡系一支骨血保有姓氏外,其余闲人一律无姓。 青峰自更名那日起,就再没想过未来,他是殿下的贴身侍卫,随时为殿下而死是他的使命,更是他的荣耀。他自问比任何人都了解兰臻,了解兰臻虽然身为太子,看似尊贵,暗地里却受尽三位公主欺凌的不幸遭遇。 青峰心中,太子殿下永远都是那日逆光而来,却独力击退六人的王者。无论殿下手上沾染多少血腥,有过多少孤魂野鬼,也是他心中最纯白无暇的那朵幽兰。 “如此,你倒是忠心耿耿,本王错怪你了。”一道清风袭来,层层纱帘片片纷飞,话音未落,兰臻的身影已到青峰眼前。俯身伸手挑起青峰下颌,细细摩挲着侍卫棱角分明的脸。 “殿下恕罪,属下……”青峰蓦地咬住下唇,仍有一丝血色自唇边滑落。 “恕罪?恕什么罪?你要本王以安危为重,哪里有罪?本王还要谢你,若不是你三番几次的提醒本王,本王怕是早已身死人手。你对本王的一片赤诚,本王怎会不知?”兰臻蹲下身来,比女子还要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按在侍卫心口,口气如兰,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青峰脸上,笑意融融。手指一下下轻按,侍卫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殿下……”青峰身形摇摇欲坠,声音中压抑着无数痛苦,却又不敢释放发泄出来。 啪的一声脆响,兰臻一掌将侍卫打翻在地,青峰脸上迅速肿起五道红痕。 “凭你也配指使本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哼!不知死活!”笑意依旧,话音却失了娇柔,变得十分阴沉,兰臻一把拽起地上抽搐的侍卫,“本王就偏要去见凌府嫡女,看看到底是她美艳无双,还是本王天姿绝色!好生在车里休息,哪儿也别想去,本王今夜不会放过你!” “是,殿下……”青峰双眼紧闭,被兰臻扔到软榻上,低应一声一动不动。 兰臻仔细抚平天青色长衫上的皱褶,轻身出了马车。流光见状,只得翻身下马。 “将军府上出了何事?”兰臻脚步不停,径直走到流光面前,伸手抵住流光胸膛,两人站得极近,兰臻身材高挑,恰好挡住身后众人视线。 “太子殿下,唔!”流光脸色巨变,然而被兰臻按住胸前,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众朝臣觉得奇怪,只见兰臻太子上前一步,流光便后退一步,两人一进一退,转眼间已经到了将军府正门里。玉王殿下不是一刻前才吩咐任何人入内杀无赦吗?看这架势,杀无赦的对象自然不包括汐夷太子在内。 将军府正门随即在众人面前缓缓闭合,留下风雪中纠结揣测的文武官员和一地狼藉石狮残骸。 正门内,兰臻猛地收手,笑得温暖如春,柔声阴寒,“玉王影卫,不过如此。扫兴之至。” 流光脸色惨白,胸口闷痛,几次开口,动了几动却依旧无声。 “你若不想死,就闭上嘴,三日之后自然开口能言。听说巫医族少主此时也在云陌?”兰臻无所谓的笑笑,声音极低,“这是本王独门手法,你不怕死,大可以找他试试,看看下一任巫医族族主是否比这一任的老不死还要无用!” “倒!”兰臻虚空一指,一道浅红色的光芒打出,流光应声而倒。 兰臻转身看向风雪身后影影幢幢的紫苑阁,白皙的脸庞上风雨欲来之势无遮无拦。 凌紫沁,他倒是好奇她如何能得到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名!天下之大万里河山山光水色,美人之多多若浩瀚天河中繁星点点。她娘亲素心影当年占据云陌第一美人儿的名号勉强可为,毕竟云陌只数城一国,凌紫沁今日却占了天下二字,实在令人不齿!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 望书身上血迹斑斑,以一敌四,又要保护身后已然昏迷过去的灵儿,想要自保都是困难,但是望书岿然不动,仗剑相向。除去两名侍卫自后门溜走去宫中求援外,其余侍卫都死在了正门到东院的路上。来人打着兰若名号而来,却并非兰若之人。 甚至可以说,面前的四人,根本就不是人。四人眸色赤红,皆尽泛出奇怪的腥味儿。 望书不知他还能守住东院多久,他只知道紫苑阁内万籁俱寂,他的大小姐说不在府里,烟水阁中凌府嫡子重病卧床,就算身强体健,凌偌寒也只是肩不能挑的文士,无法持剑。 他要守住东院,至少也要挺到圣上派来救兵,他不能倒下。紫苑阁不能被妖物侵袭! “你们是何人手下!”莫少白羽衣飘然落地,一路上看到无数侍卫尸首,俱是被一剑穿胸而死,心中又惊又震,立即飞奔至东院,就看到凌将军的得意门生副将望书仗剑抵在门前。 四人蓦地转过身来,周身妖气横溢,胸前四肢都有无数剑伤,并无血水流出。 莫少白顿时骇然,下意识退了一步。妖人?怎么会有妖人? “我家太子请凌小姐到卿云阁赴宴,你们这些人好不知好歹,竟然打伤我等……” 话音未落,望书趁着四人分神,手起剑落砍下妖人头颅。妖人身体倒地,一抹腥臭的黑水自断头处流出。莫少白同时出手,血光一分为三,袭向三人颈部。 四具尸体倒在东院门外,腥臭慢慢散开,尸体在两人面前变为干尸,再也看不出面容。 望书全身脱力,跪在雪地中大口大口喘气,肩上的伤口由黑转红。 莫少白上前几步扶起望书,“怎么回事?凌紫沁人在何处?” “大小姐人在……”望书话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玉王殿下光天化日屠戮镇国将军府,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青光闪烁,兰臻人未至声音先来。莫少白立即转身,将望书放到一旁。 “兰太子说笑了。本王来时见……刺客行凶,出手制止。”莫少白冷眼看着面前三分男子七分女相的汐夷太子,流光自然挡不住他,但是流光竟然连通知一声也没有,看来他们已经交过手了。两年未见,兰臻身上凛冽不可侵的气势消解无形,更添几分媚态。 “本王不知玉王在说些什么,”兰臻伸出一根手指夸张的指向昏迷的望书,“本王只看到玉王动了将军府内院侍卫,现在又要强闯内院女眷住所。” “兰太子此话何意?”莫少白上前一步,“待他醒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兰太子平白栽赃本王,想要以此挑拨君臣,太不明智了些。” 兰臻似乎很是无奈的摇头,“这人真能醒过来?玉王没有暗下杀手?待本王检验一番,必会……啊!玉王这是何意?”面颊柔柔泛红,兰臻低声惊呼,手腕已被莫少白扣住。 “兰太子的霏絮针,不是寻常人可受,兰太子还是站远些为好,免得误伤无辜。”莫少白脸色如常,凤目对上兰臻一双杏眸,觉得兰臻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玉王实在奇怪,”兰臻也不挣脱,反而向前半步,与莫少白靠的更近,“凌府嫡女被玉王金殿退婚,冷心薄幸。不过一月,玉王几次登堂入室,如今又为了她的下人出手。难道又回心转意想要食言迎娶她?” 鼻尖传来玉王身上清新的香气,兰臻忽而觉得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三日后凌紫沁与朝纭寿宴比舞,两女最终花落谁家犹未可知,本王要迎娶何人,似乎都与兰太子没有关系。这是云陌与兰若间的国事,而非私情。”莫少白松开兰臻手腕,“本王出手相救,不过是不想让凌紫沁被影响,到时候舞步有失,玷污我云陌之名!” “哼!”一声轻哼,兰臻收回银针,杏眸带着几分痴然,“骗人的鬼话!莫少白,你喜欢凌紫沁就直说无妨,什么寿宴比舞,什么云陌国事,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借着名目将她换个身份重新收入玉王府中!你敢说这一个月来你从未对她有过分毫心动?” “玉王封号君子如玉,你爱惜名号胜过性命,自然不愿迎娶的女子曾经顶着已经死去的云陌太子的太子妃之名嫁入玉王府中!就算没有这场比舞,你也会将她送去出家或者找个借口换了身份再行大婚!莫少白,你骗得了别人,可偏不了我!你的心已经乱了!” 兰臻恨恨说完,猛地愣在原地,胸前剧烈的起伏着,杏眸闪烁着不可思议的怪异光芒,似乎很是困惑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莫少白顿时震惊,没有想到他藏了数年的心事竟会被兰臻点破,他与兰臻见面的次数屈指而数,不超过五次,兰臻怎会知晓他的心思? 脸色红白交加,他当年排斥凌紫沁,就是因为凌紫沁是指给太子皇兄的女子,先皇指腹为婚对于太子皇兄是荣耀。但是她之后落在他身边,就意味着他是捡了太子之位,连带着捡了一个现成的太子妃,她根本就不是指给他的人!他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女子?之后凌紫沁的种种表现更是差劲至极,让他提不起胃口。 没有除去她,不是因为他不想动手,而是因为镇国将军府门外三千御林军镇守,他若派出影卫,难说不会被父皇抓个正着。而且他不动手,还有另一方面的考虑,百年前真仙预言,到底是真是假?花痴貌丑的凌紫沁竟是天命圣女,不得不留她一命。 “我……我今夜就住在将军府上,替玉王好生保护凌小姐,以免她有三长两短,无法上场!”兰臻心乱如麻,转身就走。 莫少白看着天青色的背影离开,须臾俊眉紧皱,兰臻偏要住在这里,难道他要将凌紫沁送去宫中……或许,可以将她带回他的王府,至少,比起这里安全许多! 正要进入东院去紫苑阁找她,就听见一声巨响自半空中传来。 莫少白猛地抬头,只见紫苑阁顶层木窗碎裂,一紫一黑两团人影齐飞。她果然在府上! 龙倾在前,凌紫沁紧追在后,两人指间紫光黑芒交缠相斗,招招都是杀招,只片刻看得莫少白背心一片冷汗。龙倾灭神咒大成,竟被凌紫沁怪异的手法逼得无从反击。 须臾,龙倾发现拱门处的莫少白,瞬间向下冲来,临到莫少白身前身形一扭躲在后面。 “龙少主,欠债不还,打不过就跑,这就是你酬剑族的修养?千年世家,颜面丢尽啊!”凌紫沁随即落地,冷笑连连,视莫少白于无物,隔空指向龙倾。 “今日你不把黄金拿来,休怪本小姐不给你留颜面!龙少主身段不错,应该卖得出好价钱!” “凌小姐,有话好说!百万黄金毕竟不是小数,我一时没有带在身边,明月已经回去拿银票,三日后一定送到!”龙倾微微喘息,脸色发青。 “好!我就等你三日!三日一过,他若不来赎你,我就将你拖去宜春院拍卖!”凌紫沁恨恨说道,“敢赖本小姐的银子!你以为你是谁?”目光自莫少白身上扫过,冷意四射。 第六十五章 太子造访 第六十五章太子造访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内。 龙倾面露尴尬,站在莫少白身后,想说些什么,却也没开口。 莫少白上下打量一番,发现龙倾头上的玉簪被打断一截,肩头和腰腹处黑衫上的金丝也崩断不少,左手掌似乎还泛着一丝血色。看来两人动手时间不短,他二人到底因何起了争执? 万两黄金又是从何而来?转头看向面前女子,凌紫沁小脸儿微红,指间紫芒忽隐忽现似是不稳定,照比那日月华殿中的一番拳脚倒是更加厉害,不过她这后天得来的元灵似乎不受控制。光华忽明忽暗,国师曾经给说过这样的状况往往意味着强取他人元灵禁锢在体内,并非长久之计。可是凌紫沁的紫光独一无二,又是从何人身上得来? “凌小姐,我一定如期交足黄金,还请高抬贵手。”龙倾低声,认错服软。 “本王愿为龙少主作保,你不必这般为难他人,君子爱财,不是强取豪夺从他人身上亏来的!凌紫沁,就算你是武将后人,也要知礼明事……”莫少白面沉若水,冷声叱责。 龙倾刚巧侧过一步,自莫少白身后走出,闻言立即转头,刚要开口就被女声打断。 “玉王殿下凭什么为龙少主作保人?玉王殿下当日可是一力承当下朝纭小姐的天价夜明珠,直到今日也未拿来一两纹银!”凌紫沁倒退一步,声音虽柔和几分,目光依旧犀利。 “凌紫沁!你不要欺人太甚!”莫少白顿时脸色难看,突然开始怀念她在他怀中落泪的画面,而不是眼前这一个出手能将酬剑少主逼退的狠戾女子。 “皇族世家,”冷眼看向两名男子,“果然都是一丘之貉!下作!不堪!”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向紫苑阁走去。 “什么一丘之貉!凌紫沁,把话说清楚!”莫少白一口闷气压在心底,顿时大步上前扣住女子手腕,“本王如何不堪?你……” 眼见一线细若游丝的水光自女子面颊滑落,耳边却传来毫不留情的质问,莫少白心乱如绞。他心底期待着她的温柔以对,但是为何看到她落泪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日朝纭夺人所爱,就不是强取豪夺?玉王百般纵容,就是皇族典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玉王红唇白齿却想赖账,既是不情愿,今日何不将明珠还回?我可以不要银两,只要明珠,那是我最初的选择。”声音幽幽,适才掷地有声的气势转眼间消解无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话是不假。只可惜用错了地方,我是女子,比小人还难养的下等人。玉王大概忘记,这个将门出身的,不只有紫沁这般粗野无礼的女子,更有云陌皇朝文渊阁位列第一的大学士凌偌寒!紫沁自幼诗书棋琴无一不精,年幼时几次被先生打肿手心,皆尽因为紫沁顶着云陌未来太子妃的名号,无法过上寻常生活。宫廷礼数不敢说万里挑一,也绝不会落于人后为人耻笑。过去种种今日种种皆是为人所逼。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 “龙少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情我愿公道自在人心。紫沁动手也好,龙少主还手也罢,都在这紫苑阁左近,是紫沁的私事,不是云陌的国事。倘若紫沁学艺未精失手丧命,也怨不得别人。玉王身为云陌未来之主,不为云陌百姓出头,反而找尽借口百般刁难欺凌难以服众!” “说到底还是玉王不想让我与朝纭公平比舞,所以出此下策,反正明珠在手,至于朝纭用是不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为我所用。”声音泠泠,渐渐消散在风雪尽头。 “玉王为爱,不惜自贬身价,抛弃君子之名。卑鄙事做尽,也要朝纭获胜,如此真爱,紫沁无话可说。好走不送!”甩开莫少白冷若冰峰的大掌,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轻轻颤抖。 莫少白下意识伸出手想揽回凌紫沁,却终是没有再说一个字。 三千青丝随风飞舞,走出十步,又停在原地,“龙少主,今日之事,你若不愿,大可离开。紫沁不过一介女子,位卑言轻,自然不敢强求于你。万金之事,玉王作证,当日之约。紫沁无愧于心,任龙少主来去自取!将军府既是人人可来,于闹市何异?不如干脆充公。今日之人,既是殿下送来,这笔黄金,自然也要同玉王讨要!” “龙倾自会信守承诺,不负小姐收容。留在小姐身边一日万金,我酬剑族还付得起!”龙倾朗声应道,声音如清泠剑锋,传遍将军府各处。 刚走到北院的兰臻猛地停住身形,恨恨回头,只见紫苑阁遥遥而立,屋顶落雪足有两尺来厚。兰臻一跺脚,再次向北院走去。 “龙少主随意。”凌紫沁淡然应道,缓步走进紫苑阁。 “适才多谢玉王,若无余事,龙倾先行离去。”龙倾低声道谢,随即也不等莫少白开口,转身向前院走去。 莫少白定睛望向紫苑阁,须臾深吸一口气,慢慢向正门走去。 龙倾所过之处,一路上焦糊气味儿随风飘散,道道黑烟在银色的风雪中若隐若现,不多时将军府内尸体挨个被黑焰包围,二十一堆灰白色的飞灰渐渐被漫天飞雪掩盖。 奇毒,妖人,到底是谁几次三番要至凌紫沁于死地?龙倾脸色微沉,灭神咒凝结在指间,焚化最后一具尸首。不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直奔将军府而来,止不住心生烦躁。 大将军府北院。 一道黑影闪进,兰臻浅笑盈然,缓缓转身,靠进黑衣侍卫怀中。 “你怎么现在才来?父皇倒是舍得你?”指尖戳在侍卫胸前,随即紧贴在侍卫身上。 “帝君命卑职贴身保护太子殿下,卑职来晚,请殿下责罚。”黑衣侍卫不为所动,退后一步,躲开兰臻的纠缠,声音虽恭恭敬敬,却压得极低,听不出是男是女。 “呵,请罚?今日请罚的人还真多!本王进门之前,青峰亦是请罚来着,你二人数年未照面,行事作风怎么还如此默契?也许本王不该多管闲事,将你二人一并送进宫中伺候父皇,或许父皇会让大皇姐搬离公主府。本王喜欢那栋府邸已久,还真是有些犹豫。”柔情蜜意不再,兰臻大步上前,拽住侍卫的衣襟,“父皇已是暮年,能满足得了你吗?” “太子殿下自重。”黑衣侍卫冷声,双手发力硬是掰开兰臻十指,兰臻也不运功抵抗,任由侍卫毫不留情的将手指掰开。 “你要我自重?”兰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转身背对侍卫,“你回父皇身边去吧,本王身边高手如云,不差你一人。” 身后卷起一阵风声,侍卫一语不发离开。兰臻脸色微苦,许久才转身,痴痴的看向黑衣侍卫离开的地方。“来人!” 疾风掠过,两人出现在房中,落地无声,看样子功夫更在刚刚那人之上。 “今夜将青峰洗干净送来!你们去驿馆留宿,不必操心这里!” “是!殿下!”两人齐齐应声,立即离开。 须臾,兰臻伸手将桌面上的茶杯茶壶扫到地上,清脆的响声中无数瓷器粉身碎骨。 “青峥,你以为本王当真非你不可吗?”兰臻慢慢闭上双眼,将无数汹涌澎湃的暗芒尽数收藏。争不过父皇,难道他还争不过一个被休离的粗野女子吗? 大将军府正门外。 凌辰赟策马狂奔回府,远远的就看到仪仗队停在府邸门前,心念急转,想要勒马却已然来不及,正和从正门走出的莫少白撞个正脸。 “末将参见玉王殿下。”凌辰赟下马施礼,目光落在正门前凝固在雪地里的斑斑血迹上,更是焦急。一双儿女尚未有自保之能,却几次三番遭遇危险,料想是他霸占将军之位日久,有人心生不忿。他今日进宫面圣,就是求圣上准他告老还乡,不曾想圣上一口否决,还撤去府外常年驻守的御林军。但是刚刚撤走御林军,府邸就闹出血光之灾,这让他如何是好? 他是戍边将领,冬季一过自然就要返回寒月城,难道要再请回御林军看门护院? “凌将军不必多礼,将军常年在外,府上侍卫管教不当,为夺赏银白日械斗,死伤多人,好在没有伤及云陌贵客。待本王禀明帝君,凌将军自去请罚不迟。”冷言两句,算是交代,亦是莫少白封住朝臣悠悠之口的盖棺定论。 “玉王殿下教训的是,末将一定严加管教,不会再闹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凌辰赟琢磨片刻,只要紫沁无事,又没有伤到留宿府上的酬剑少主,那么死多少人都不是大事。 莫少白翻身上马,仪仗队中百官见玉王脸色不善纷纷噤声,人人都看得出镇国将军府今日之事绝非侍卫相争所致,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想在庙堂上活到告老还乡,最好便是少说少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听了当做没听到,是一门保命技术。 汐夷太子未归,又未留下随从,却也无人敢提。 车马行程过半,流光从后面赶上来,对着玉王连番打手势。莫少白脸色微变,伸手扣住流光手腕,流光急忙摇头示意,随即又打出几个手势,莫少白默许之后,流光策马离队。 过不多时,莫少白招来礼部官员将汐夷使者安排至驿馆安歇,孤身回宫复命。 紫苑阁正门前。 凌辰赟起先还边走边查看情况,血迹和被毁掉的草木都令他暗暗惊心,待走到东院拱门时,一团团火烧过的痕迹,几乎让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抬腿便向紫苑阁跑去。 他的女儿!紫沁到底出了何事?不去想那些火焰灼烧过的地方,整个将军府陷入一片死寂,这些都不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紫沁有没有受伤! “凌将军。在下保证凌小姐无事。”龙倾闪身到紫苑阁正门外,伸手拦住凌辰赟。 “龙少主!我只有紫沁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让我进去看看她,哪怕只见一面也好!”凌辰赟此时顾不得身份,侧身想要避过拦路之人。 “凌将军,龙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得罪了!”龙倾低声致歉,同时极快的伸出一指,瞬间点向凌辰赟肋下。 “龙少主!莫非紫沁她、她……”凌辰赟身形止步,老眼泛红,难道紫沁已经遭遇不测? 龙倾侧目望向远方,他若开口,今日的功夫就算是白做了。 “将军以为,紫沁如此无用吗?”凌辰赟还要再问,凌紫沁已经抱着几本古籍自门中走出。柳眉微蹙,粉唇略白几分,上下打量一番,抬手扯住凌辰赟衣袖,桎梏顿时解开。 “紫沁,你有没有怎么样?外面那些……”手臂一阵酥麻,凌辰赟立即住口。 “将军该操心的是府中侍卫,私自械斗,闹得帝都皆知,实在丢人现眼。”凌紫沁随口一句,望书和灵儿身上的伤根本不是刀剑伤痕,那是利爪所留。古有异术流传千年不断,这个时空照比那个世界秘术密法只会更多,她看得出自然别人也看得出。惹上半人半妖,这种事情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凌辰赟也好,凌偌寒也好,他们都是普通人。 她今日才会派灵儿去,就是要灵儿经过这一遭阴阳两界的徘徊,修习心法时才不会被迷失心性。她给灵儿月儿的心法速成,但对心性要求极高。该来的考验一项不少,甚至几项叠加,修行一世最大的考验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发自本心。两个小丫鬟不像她经历过十年生死,所以面对的最大困难,就是生与死的交涉。不畏死才能有生,不恋生才能不死。 “紫沁,爹看过外面,那些根本不是械斗留下的痕迹!你到底在爹什么事?为何你与玉王殿下都说是府上侍卫为私械斗?”凌辰赟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他要保护这个女儿,也许他真的该辞官,然后带着紫沁隐姓埋名。什么国泰民安,什么隆恩浩荡,都比不上这个女儿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紫沁走上心影当年的老路! 莫少白也这么说?星眸闪过精光,凌紫沁淡然道,“玉王殿下金口玉言,何来欺骗?” “爹就算不信紫沁,也应该相信玉王。今日之事,紫沁保证绝不会再有第二次。”闪身离开,这不是凌将军该管之事,他要坐的是他数十年奔波操劳才得来的的镇国将军之位,多坐一日便是不枉此生。 至于她,也许有朝一日,她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上,父女反目。 如果这一切,就是莫氏皇族想要看到的最后结局,那么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如常所愿。 傍晚时分,莫倾城外三十里别院。 翀白素在日落时分收功,一双美眸闪闪发亮,周身莹莹柔光,似水汽般自头顶蒸腾而出。 暖香浮动,整座别院中都能闻到安魂香柔和幽然的气味儿。 廿宛守在门外,终于松了一口气,神子不愧为医神族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清修一日功力已然恢复大半!如此休养,不过十日,神子一定可以恢复到顶峰状态。想到这里,廿宛咧了咧嘴,十日并不长,可是对于神子而言,几乎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再过两日,便是少夫人登台比舞的大日子,神子怎会安心养伤? 廿宛无奈扶额,私下里他倒是希望少夫人输掉比舞,最好是兰若太子妃获胜之后被诸位公子环绕,神子趁此良机带着少夫人悄悄溜走。不过也是想想,神子说过少夫人稳赢不输。 而且为了证明此话当真,神子还在帝都最大的赌坊里押重金买少夫人取胜。 少夫人若是输了,他们就连回巫山的盘缠都没有了。廿宛混乱的想着,眨眨眼,突然一巴掌打在头上,真是笨蛋,如果不幸少夫人输了,他去把那些银票偷回来不就好了? “你中邪了?”翀白素推门而出一身轻爽,心情正好,猛然见到廿宛在门前自我虐打,顿时嘴角抽了抽,十分疑惑的出声询问。 “神子!”廿宛脸色尴尬,顿时挺直身体,“传来消息说少夫人……不!是凌小姐,小姐今日殴打龙少主,索要万两黄金,汐夷太子兰臻入住将军府北院。” “沁沁殴打龙倾?”翀白素嘴角再次抽了抽,歪头想着什么,随即十分开心的笑了,“打得好!打就打了,反正沁沁不打,我也要打他!好色无赖登徒子一个,沁沁干脆给他破相算了!省得他日日顶着那张妖孽的嘴脸祸乱苍生!” 廿宛咽了下口水,好色无赖,还有妖孽,这三个词是少夫人用来形容神子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神子活学活用都用在龙少主身上了。 “廿宛,你今夜去紫苑阁外面转转,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闯入紫苑阁,弄脏了沁沁的地方,就让他有来无回!本公子累了,要美美的睡上一觉,后天夜里那东西送来再去看沁沁不迟。”翀白素推了推贴身侍卫,“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廿宛被冲天而起的疾风卷到半空中时,十分无奈的长叹一声,少夫人还没进门,神子就开始管起将军府上的杂事,待少夫人……算了,照今日种种来看,以后进门的未必是少夫人,许是神子入赘!廿宛就是想不通,千年以来历代神子皆不沾情事,为何近百年巫医族神子每每为情所困为情所伤,还伤得甘之如饴?难道男女情爱真的比神咒通天还要令人执迷不悟? 真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可怜他为了神子的痴情,深夜还要顶风冒雪去给少夫人看家护院! 第六十六章 暗夜落血 第六十六章暗夜落血 入夜,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顶层。 “把上衣解开。”凌紫沁开口,飞快的打开月儿送来的药匣子,挑了几样半生的药材放入药碾中,慢慢碾成药粉,将药粉罩在纱布中,放入软油里,不多时药膏初成。 龙倾慢慢解开腰带,将上半身裸露出来,看着凌紫沁异常熟练的将纱布撕扯成布条,感觉有些怪异。那样娴熟的动作,就连普通的医家子弟都无法得心应手,她却做得如此完美,就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般。她常常受伤?还是她曾近长时间的照顾受伤之人? 三分紫火自指尖点燃,凌紫沁手持药膏边缘,慢慢将火焰外围靠近药膏中心,药香瞬间溢满整间卧房。待药香最浓时,轻移莲步素手飞扬,一声轻响,药膏贴附于男子肩上。 龙倾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苦。白日里交手时一板一眼并非虚张声势,他使出六成咒术,对抗凌紫沁脱手而成的法阵,时间拖得越长,越没有胜算。起初两人在紫苑阁顶层交手,顾忌着房中的器物,还算有些分寸。 到后来凌紫沁打得兴起,双手结阵分分合合变幻莫测,他只有抵御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再提起两成功力,又怕毁了卧房或是一不留神伤了她。可是最后的一刻里,女子打红了眼,咒术法阵齐出,双手并用,逼得他不得不从窗口跃出。若是不躲,两人法阵相对,只怕紫苑阁瞬间便会被夷为平地。他虽然轻身躲闪,却还是挨了她几下狠招。 一整个下午,龙倾看着渐渐昏黄的日光,回想两人交手时凌紫沁的一招一式,不自觉暗暗心惊。她出手没有留一分回旋余地,如果他当时被打中,绝对是非死即。明知道他是心甘情愿陪着她演这一场赎金扣人的戏目,此刻龙倾却叫不准这里面有多少假戏真做,又有多少是她顺水推舟的筹谋。 凌紫沁对他,没有半分怜惜是吗?胸前闷痛,龙倾微眯双眼,指尖微凉。 缓缓转头对上女子凉薄的粉颜,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却只看到星眸微敛不沾烟尘。 龙倾薄唇微扬,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他心中升起陌生的挫败感,这在以前很难想象。 凌紫沁在阵法上的天赋比他更胜一筹,这样的女子很特别,世间少有。如果可以拥有她……心口微酸,独处数夜,她与他的距离,触手难及。大概,是不喜欢他吧。 疼傻了?凌紫沁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在龙倾面前晃了几晃,见男子没有反应,顿时翻了个白眼。玉手芊芊,搭上敷药的肩头,逆转元灵推送生机。 九转玲珑,润物无声。她当日玲珑咒初成之时在洛灵山无着庵的后山以咒成阵,将灭神咒洗去。当日耗神颇多,今夜再次施展依然有些吃力,果然是天道无亲,妄动生机伤及自身。 龙倾回神,药膏尽数融入体内,痛楚伴随着阵阵暖流自肩膀处涌入。 半盏茶的功夫,凌紫沁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颗颗晶莹剔透,粉颜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憔悴。收手之后再去整理药匣,手指轻颤,微有些力不从心。 龙倾重新系好腰带,目光灼灼落在女子身上,她对他,是否有几分不同?却见女子背过脸去,根本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似乎那些精心上药为他疗伤,只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挑眉推开面前的零散杂物,凌紫沁冷脸走向软榻,和衣而卧。片刻之后,又从软榻上起身,取过一旁的古籍慢慢翻看。星眸黯淡无光,强打起精神。 心下有些着恼,九转玲珑咒虽然十分精妙,但也有弊端,就是越复杂越精妙的阵法,耗费的元灵也就越多。以她现在的水平,与龙倾全力交手半个时辰,再加上逆势而为的输送生机,体内元灵已经消耗到极限。元灵空耗引发的疲倦让她周身难受。 目光虽停在古籍上,但是心思却飘的极远。想起那日她初习咒术时抱着白衣胜雪的那人自月华殿回府,莫少白告诉她说那人为了救她,元灵耗尽。当日她来不及多想,今日轮到她身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耗尽。那是一种比起全身的血液被抽空更加虚弱的感觉。 那人当日在月华殿里,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耗尽元灵?当真是甘愿为她而死吗? 一丝异香自窗缝飘入,凌紫沁猛然抬头,星眸圆瞪。 龙倾闪身到女子身边,一把将她从软榻上拽进怀中。黑光成盖,将两人罩在其中。 然而异香只是一瞬,并未冲入烟水阁顶层,转而向紫苑阁而去。 “不必。”龙倾身形刚动,凌紫沁伸手扯住黑色长袖。 龙倾神色复杂,沉声应对,“那里面有翀白素的影卫,我不去,他必死无疑。你舍得?” 玉指瞬间松脱,星眸光华流转,清泠却压抑到极点,“那又怎样?” “他的人就不能死?”粉颜微沉,贝齿轻叩丹唇,转身坐回软榻上,随手指向窗外。 “你想去救大可以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夜到紫苑阁送死的,绝不止巫医族一支,玉王影卫,汐夷兰若的随从,再加上白日里那伙妖人的头目,他们都会来!以你现在的状态,想从群狼之中救出一人平安脱身,有多少胜算?你找死也死到将军府门外去,否则酬剑族的报复我怕凌将军担当不起。”冷眼看向龙倾,他何时也开始多管闲事了? 廿宛来了又如何?翀白素派他送死关她什么事?心弦微动也只是一瞬而已,如果那人真像他说的那样了解她,那么今夜无论是谁在紫苑阁中死无葬身之地,都绝对轮不到廿宛死! 翀白素,他人都走了,还不肯给她半分清静,真是该杀!恨恨收敛星眸,凌紫沁压制着翻腾的情绪,遇上他记得他,根本就是她命中的劫数。翀白素这人,比伪君子莫少白还令她心烦。转念间想起那人白衣微温的怀抱,顿时双肩微颤,只觉得入夜后房中更冷上几分。 眼见女子脸色阴沉,龙倾却觉得如闻天籁。他宁愿见到她无情,也不愿看到她维护别人。 “我留在这里陪你。”龙倾轻笑,“长夜漫漫,不如你我手谈一番。凌公子棋艺之高,龙倾望尘莫及,输得心服口服,不知紫沁与令兄谁更胜一筹?” 闻言柳眉微动,他以为烟彤没有将那日他们对弈之事告诉她?凌偌寒的棋艺确实不错,但是仁心有余杀伐不足,龙倾几番暗中让子,凌偌寒也只是险胜。烟彤是不懂棋,但是小丫鬟记忆力很是不错,记得住他们落子的先后。凌偌寒许婚之后,龙倾就对他格外上心,给杆儿就上倒是轻车熟路。她是很在意这个兄长没错,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绝非龙倾猜测的那样。想以凌偌寒作为接近她的垫脚石,他只是在枉费心机。 “自然是兄长远胜紫沁。你倒是悠闲,不担心明月他们卷入其中?”软榻微凉,凌紫沁半闭着星眸,想着要不要唤烟彤过来将屋内的炭火添上新的。辗转再三还是觉得软榻实在太冷无法躺卧,终于闷闷起身,等着龙倾未完的话。 龙倾挡住凌辰赟,当然也就知道她在莫少白离开后,立即返回紫苑阁所为何事。 这一夜,紫苑阁中开启绝杀法阵,凡是进入顶层之人,必死无疑。待明日天光微动,她就要去验收成果,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暗中盯着她。这些天她实在有够烦的,什么人都敢进将军府,她今夜就要他们有来无回! “清风明月都是本族长老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也活不到今日。倒是你手下那三个小丫头,今日折损一人,紫沁难道不心疼?”龙倾推门,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绣工精巧的锦布口袋放在门边。 窗外凛冽的风声突起,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金兵相接的响动,两人却不再留心。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她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如何保护得了我?而且她只是失血,并未伤及性命,有望书在,她死不了。”龙倾抬头见女子脸色依旧凉薄,不见半分悲喜,到底何人能够让她放在心底惦念?她留下望书,望书当日的提亲,她做何想? 凌紫沁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灵儿也好,望书也好,都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并不是日后能够久留身边之人,她要调教他们的只是冷静自持遇事做事,算烟彤在内,那四人里没有一人能够成为日后与龙倾等人抗衡的高手。要她分神照管他们?然后被他们拖累?不可能。 就像是现在在紫苑阁顶层缠斗不休的那些人一样,如果他们无法从一个死阵中逃脱,那么在他们的主子眼中,这些人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起身坐到桌前,圆桌上龙倾已经铺好棋盘,精铁铸成的棋盘不见半分厚重,一片一片拼插而成,极为精巧。精铁泛着幽幽青光,暗金色的接缝刚好组成棋盘的格线,烛火不时跳动,青金色交错,似玄机流转。指尖点在棋盘上,入手却是微温,顿时脸色转暖。 “这副棋盘是天师所留,内含无名阵法,不能久观,久观则迷失心智裹足不前。”龙倾伸手握住女子修长玉指,那夜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经痊愈,只留下掌心中淡淡的微红,玉肌新生。指尖微凉,龙倾轻握,四目相对,不见她拒绝,龙倾挑眉。她容忍他,大概不厌恶她? 得不到她的喜欢,只要她不厌恶他,就好。 “嗯。”任由龙倾握住小手,星眸平静无波,牵手拥抱甚至接吻,不心动就是不心动。在他之前,那人已经挨个放在她身上实验过。她的心静若死水,绝不会交付给任何人。 同样是握住手,若说一定有何不同,只能说那人白衣上的安魂香气味儿好过龙倾身上的味道。龙倾洗得再干净,还是有股淡淡的血腥气,陈旧的腥甜。 凌紫沁伸出另一只手捻起放在一旁的棋子。棋子无分黑白,放眼看去一片乌黑之色,触手瞬间棋子闪现黑光,黑光散尽一片夺目的金芒自棋子正中央散出,迅速将整个棋子染成金色。金色徐徐翻滚,一抹幽蓝自顶部开出丝丝光华,胜似鸢尾。 有趣。凌紫沁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棋子,棋子上一个精巧的法阵若隐若现。傀儡道人当年真有闲情逸致,竟然连这么小的棋子都揉捏进法阵上去。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颗颗都放进法阵的话,这是怎样的耐心?就算法阵再简单,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也会有腻的那天。 “天师留下的这副棋名为幽星夜火。”龙倾也不放手,惊异之色一闪而逝。大掌中的小手柔若无骨,就是这样一双手却能绘制出无人可比的杀招,她真的太让他难以放开。伸手执起一枚棋子,棋子化作幽蓝之色,一线暗金自底部升起,似火焰将幽蓝包裹其中。 她与酬剑族缘分颇深,五十年前月澜煽与仙不留盗取幽星夜火,月澜煽激发出金丝幽蓝,仙不留却没能使出星夜光焰,当年世家之人无不引以为憾。 五十年后,凌紫沁只是伸手执棋,幽蓝尽显,看来她的天资比起月澜煽更加夺目。 凌紫沁露出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棋美,名字更美。换做她,三百多枚棋子,能做完十分之一已经算不错。不知当年的傀儡道人是在怎样的悠闲午后做出这样一副棋,酬剑山庄听上去似是兵家之地,如今看来倒像是世外桃源。这一副棋子浑然不沾烟火气。 随手落下一子,在棋盘的角落里,她棋艺不精,只知道几个难解的残局。原主倒是精通,可是她这些日来只顾着咒术阵法,尚未来得及认真琢磨。用别人的技艺对阵龙倾,她不屑。 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她的心意,应为未必就是愿为。 “你确定要落子此处?”龙倾虽轻声开口,却立即落手一子,紧跟金色棋子身后,容不得她反悔。棋如人生,落子无悔,人生无法重新来过,手谈自然也无可以悔棋一说。 他问她,并不意味着会让她,直觉告诉他,她的棋艺远在凌偌寒之上,他想赢绝非易事。她的阵法能逼退他,不知在这寸许方圆里厮杀,是否也能将他压制手下。 她若胜了,他立即动身返回酬剑山庄,再不会介入她的生活,她不是他能左右的女子。也会禀明族主,不让酬剑族的任何人去扰乱她的清静,避免不必要的死伤。妖星莅临,是福是祸谁人能够说得清?他想留住她,不去管天星石上的不祥预言。 “你与家兄对弈,也如此瞻前顾后思虑甚多?”凌紫沁轻笑,“我若输了,便是技不如人,我若胜了,也不过是一场游戏。难道你要四处张贴告示,说赢了云陌第一草包丑女?” “紫沁若想借我洗去草包之名,龙倾十分乐意。”他更希望能够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龙倾指指棋盘,“只怕今夜这盘棋,下不完。你我还要来日继续。” “没有不散的筵席,自然没有未完的棋局。”收敛笑意,凌紫沁飞快执起一子,入手猛地停下,随即缓缓放入棋盘中。心下惊异,棋子虽同样金底幽光,上面附着的法阵却不是之前的那一个!被龙倾握住的小手顿时攥紧几分,难道这百余枚棋子上的法阵竟然各个不同? 压下惊异,凌紫沁飞快落子,仅凭着多年前对几局残棋的印象,迅速计算着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指尖扫过一颗颗棋子,同时将阵法收进心中。 星眸森然,眼见龙倾落子越来越快,凌紫沁却是出手越来越慢。 一刻之后,紫衣纷飞,凌紫沁捂住心口猛地起身,倒退几步脸色微变,粉唇失了颜色。 “我输了。”唇间泛出浓浓的血腥气息。幽星夜火,果然不是一盘棋那么简单。 “抱元守一。”龙倾起身将神色痛苦的女子抱到床榻上,双手交握将元灵缓缓输送。 贝齿紧咬下唇,极度的痛楚席卷四肢百骸,凌紫沁却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能发出声响。 报应总是来得特别快,从她冒名顶替傀儡道人的弟子开始,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傀儡道人的阵法与她所学并非出自同宗同源,她一直以来都是用九转玲珑咒强行模仿玄机阵法,没理由会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的咒术源自绫罗,阵法则来自另一个世界,所谓的脱手而出,完全是龙倾误认!她的法阵之所以可以离手打出,是因为那些法阵用的是玲珑咒凝结而成。而龙倾那日演示时,分明是以灭神咒为根基。今夜是她贪心偷学阵法,以为都是零散小阵,才会铸成大错。 龙倾一开始就提醒过她,幽星夜火不能凝视过一刻,可是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龙倾,放开。”半响之后勉强开口,下唇上一排发紫的牙印,喑哑低沉的不像是她的声音。 龙倾微微皱眉,目光扫过棋盘,随即了然,她天赋再高也是初习神咒,很难掌控幽星夜火。三百六十一个法阵生生不息,就算是天师当年也花了五年光景才铸成。今夜凌紫沁一共下了六十九枚金丝幽蓝,已经算得上奇才!比起他当年,尚且多了三枚。 “你受伤了,别动。”斜倚床榻上的软垫,将凌紫沁簌簌发抖的身子抱在怀中。 “龙倾……”背心贴上微温的怀抱,眯起双眼抵抗着一波接一波的痛楚,他的体温对她无效。也许是那人给她养成了习惯,她习惯于略微烫人的高温。 “明日一早心火将息,紫沁忍着点。”挥袖卷起丝丝黑光将棋盘拆回零散模样,阵风熄灭烛火,龙倾在床榻上躺平,将女子抱到身上锦被裹身。 “睡吧。”两个字似魔咒一般响起,凌紫沁抵不过黑暗中铺天盖地的疲惫终于闭上双眼。 紫苑阁顶层暗处,藏身暗处下黑手偷袭的廿宛突然猛地回头,见烟水阁顶层烛火熄灭,登时脸色难看。少夫人她竟然将龙少主留宿房中?这让神子知道可如何是好! 身形稍一迟疑,险些被人打中,廿宛急忙转身腾挪,却见偷袭他的正是龙倾影卫明月。 两人互看不喜瞬间战在一处,两道身影在风雪之中上下纷飞,直至夜色渐深,紫苑阁内再无声息。 一声低语遥遥传来,明月得令立即收手,撇下廿宛,闪身冲进烟水阁。“无耻!”廿宛低声咒骂,看看天色,只得悻悻收手,擦拭着唇间血色,飘身离去。 第六十七章 白素回归 第六十七章白素回归 次日一早,月儿冲到门外脸色难看至极,只是一夜而已,紫苑阁顶层一片狼藉。凡是入眼可及的摆设,无论是床榻还是桌椅,甚至小到墙角上放着的小盆栽,都被打翻在地。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姐醒来,好不容易大小姐醒了,月儿敲门两次里面都没有招呼她进去。月儿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嘴角扯了扯,十分为难。想起小姐之前留宿翀公子,如今又夜宿龙少主,不知到底哪一位才是小姐心仪之人。当即不敢进去打扰,怕冲撞了两人的好事。 凌紫沁揉着额头,坐在梳妆台前脸色发白。昨夜的虚弱感尚未过去,龙倾送入体内的元灵似乎并未被很好的有效利用。滞在心口,胸前憋闷着一口气,一整夜也没能顺过来。 龙倾起身,伸手按在女子额角两侧,缓缓使着手劲。 一刻之后,凌紫沁伸手按住龙倾的手,“算了,我出去走走。” “小姐,昨天夜里有人闯进紫苑阁顶层……”门声一响,月儿立即从地上跳起来。 “待会儿我出了紫苑阁,你就带人去整理。”凌紫沁不停步,也不用膳,径直奔向烟水阁门外,直接飘身到紫苑阁顶层窗外,玉指凌空虚点收了里面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绝杀阵。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紫苑阁顶层卧房无处落脚,凌紫沁坐在窗框上,整个紫苑阁顶层也只有窗框还是不沾血腥的干净。地上一片浓稠黏着的暗红色,看不见一件完好的摆设,凌紫沁蹙眉不语,来人比她预计中的要少许多。 她布下的绝杀阵最多能容纳百具尸骨,血腥越浓,杀机越重。连环触发的阵法是交叠的二十一个一摸一样的小阵组成。本以为昨夜怎么也会来上百人开外,最好是破了绝杀阵,引动素心影多年前在紫苑阁布下的阵法,没想到最后只来了八十几人,高手只有四名。 撤去绝杀阵后紫苑阁内除了原本的元灵波动外,再没有多余的陌生元灵出现。空气中的气味儿十分混杂,除了众人的骨血外,还有一种古怪的气息。一半以上的尸体都带着这样的气息。凌紫沁冷笑一声,不管他们是谁的手下,如今全部折损在这里,背后的那个人都不会再轻举妄动。除非那个人是执意让人来送死。 管他是谁,反正杀也杀了,还有一日而已,只要熬过这一日,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想取她性命的人再多,也跑不出皇族和世家这两支人马来。倒是后日的比舞原本兴趣乏乏,此刻却勾起她的兴趣。绝杀阵中有古怪,只有血腥气,却没有人味儿。凌紫沁有瞬间的动念,这种感觉似乎曾在哪人身上感应过,只是太微弱,一时回想不起。 指尖点燃一抹紫焰,将紫苑阁顶层的腥风血雨随手抹去,阵阵恶臭在紫火中狰狞跳跃,被掩盖的冤魂顿时丢兵卸甲再无藏身之地。须臾,血色褪尽,紫苑阁又恢复到原本的一尘不染。飘身落地,月儿早已带人等在正门外,见凌紫沁颔首默许,立即飞速上楼打扫。 烟水阁顶层,龙倾瞥了一眼明月,神色淡然,“回去闭关。” “是!少主。属下知错。”明月脸色难看,八个人围攻一个,竟然还让那人逃之夭夭,简直就是丢尽了酬剑族的脸面。双手攥紧成拳,巫医族影卫实在狡诈,早知如此昨天夜里就应该杀掉他。竟然一早动手去偷少主的东西,巫医族神子到底想做什么! 凌紫沁站在雪地里,默默回想着幽星夜火中的阵法,心口又涌起一阵烦闷,傀儡道人的阵法环环相扣,定心不足确实不能久观,看来她真的要亲自去一趟酬剑山庄才能弄清楚其中奥妙。不多时,不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意外的看到几日未见的付总管。 “大小姐!”付总管在床榻上躺了几日,今日才能起身就急忙来见小姐,老爷说以后府里的事都交给小姐处理,他要尽快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小姐。 “付总管尚未痊愈,不应该这么早起身。”打眼一看,凌紫沁微愣,付总管虽老,但是身体不错精神矍铄,眼下竟然瘦了一圈,眼窝凹陷面若枯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老奴不打紧,可是大少爷病得很重不能再耽搁下去,那日玉王殿下走后,大少爷就一病不起,请了不少名医来看也不见起色,老奴担心大少爷熬不过今年冬月。大小姐,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小姐与巫医族神子多少有些交情,不如请神子再开些补药,效力肯定好过医馆那些个庸医。”付总管边说边咳嗽,一日一夜长跪雪中,他没冻晕过去已经算是不错,毕竟比不上将军那样强壮的身体。如今虽然能起身,但是双膝冰冷到现在都在抖。 “莫少白对我哥哥做了什么?”蓦地星眸圆瞪,凌偌寒的状况比起前几日更糟糕,但是她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莫少白的一份功劳! “那日大小姐离开,玉王殿下将老爷罚跪,留下侍卫重岚看守,说没有玉王口谕不得起身。大少爷为了孝道一并跪在东院门外,跪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一早大少爷晕厥,玉王才松口撤了对老爷的重罚。”付总管小心翼翼,没敢说大少爷次日一早两次闭气都是被重岚救活。重岚是玉王的人,如果不是玉王下令,大少爷何止如此,重岚那一点点事儿做不得数。 紫光炸裂,立足之地瞬间一片焦土,付总管被突如其来的热气波及,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黑光急闪,龙倾闪身拦在付总管身前,单手一提将老者放去一旁,示意他可以离开。 付总管还有事要说,可是看样子,大小姐面如黑云遮天蔽日,出手显然失了分寸,北院被废之人的破烂事情,只能等到大小姐平静之后再说。 “紫沁,静心。”龙倾扫视过地上一丈方圆的焦黑色,心中惊异。灭神咒灭尽天下生机,被她随手而破,原以为她的咒术与巫医族同出一宗,以救治为主,现在看来死生相生相克竟然尽数集于一体。不由分说出手将女子揽在怀里,龙倾紧紧抱着再无一分温暖的娇躯。 凌紫沁额头抵在龙倾肩上,心底杀机肆意,莫少白这人竟然虚伪至此!一面许诺,一面登门欺人太甚。收在袖中的双手青筋暴起,她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莫少白,他想要好姻缘,还作恶不止?不积德的东西!她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龙倾卷起黑云,抱着女子跃向烟水阁顶层卧房。一日一夜两人背对而卧,终是无话。 暗夜里龙倾听着耳边传来的清浅呼吸,慢慢睡去。待他睡熟后,凌紫沁猛地睁开双眼,又是一夜难眠。扰人清梦的不再只是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更是纠缠不放的头疼。 天色微亮,凌紫沁轻步离开,床榻上的另一人依旧安眠,睡得正香。 体内烦乱的内息终于安稳下来,心情却再难平复。雪地里长裙飞舞,双手法阵尽出,足足半个时辰,整个东院冰雪无踪。可是依然心烦气躁,轻身跃上古树枝头,背靠树干,寒意瞬间裹挟四肢。冷眸扫视沉浸在静谧中的大将军府,这样的冷清萧索她不喜欢,记得她当日在凌偌寒的哭求中醒来时,只一刻便喜欢上了这里,就是因为将军府里勃勃生机,活人的气息,尘世的喧嚣,那一切都令她甘心沉沦。不过一月,竟然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心底想要潜入玉王府杀人的冲动左右互搏,周身杀机若隐若现。 烟水阁顶层,龙倾自梦里惊醒,身侧冰冷。窗外突起的凛然杀机让人心惊,瞬间推窗而出,就见到古树上一抹烟紫色格外醒目。飘身向下,停在两丈远的地方,一步步走近古树。 “天冷,别在外面耽搁太久。”龙倾扬起头,一抹紫衣潋滟立于霜雪堆积的枝头,孤影孑立比起雪色更冷上几分。一早醒来她不见踪影,床榻上她留下的褶皱早已冰冷,两夜相拥她未发一语,像是一场梦。明明她就在他怀里,可是却很难听到她的呼吸,甚至连睡着也呈现警觉戒备,绷紧的身子没有一刻放松。仿佛他的靠近是强迫她。 强迫。轻叹一声,明知是强迫,他也不愿放手。 “嗯。坐一会儿就回去。”一整日将军府上下寂静无声,当渴望已久的安宁终于姗姗来迟,那种感觉不是放松,而是心满意足后大段大段难以名状的空虚和寂寥。还有无法言喻的强烈到足以将整个云陌灭顶的恨意。凌紫沁低下头,龙倾的黑衫略显凌乱,眉眼中尚有朦胧。 龙倾走后,凌紫沁慢慢闭上双眼,背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滚云落雪的天际。指尖捏着柔柔的紫光,一下下戳弄着枝头的积雪。不知坐了多久,心头着恼,玉指早已冻得冰冷。紫光骤然消失,星眸眯成一道缝隙,眼前除了雪色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银光。巨大的清冷自半空中随着雪色一并压下,凌紫沁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极慢极慢的伸出食指按上粉唇。 一片冰冷,她的唇又冷又薄,薄情冷性的连她自己都不喜欢,想不通那人的目光为何总是定在这处痴痴傻傻的想靠近。舌尖探出,慢慢舔过粉唇,除了冷还是冷。 她现在还不能动手,时机不对,也许玉王就在府上等着她自投罗网。可是要压制住心底的恨意,比杀了她更难上几分。除了想起那人的一身白痴外,无法解脱。 深吸一口气,来了一月有余,她还是没法真正适应这个世界冰封一切的严寒,分分秒秒都在切身感受着骨血凝结成冰的疼痛。星眸黯然无光,不知这一季的风雪何时才能过去? 她在想什么?翀白素藏身在枝头落雪间,远远看着女子脸上忽明忽暗的神色,廿宛那家伙还说她这几日与龙倾相处的十分融洽?当真像他说得那样,沁沁就不会寂寞如斯!廿宛就是不靠谱,难说他下次回巫山要不要将这个不中用的影卫给换掉。 一大早跑来赏雪,赏的是什么雪?根本就是寂寞。正要上前,却看见女子细小的动作,翀白素顿时身形一晃,美眸瞪得又圆又亮。沁沁,他想等到夜里才现身给她一个惊喜的,可是现在他被她的小动作刺激得再也等不下去了! 有人!翀白素身形刚动,一道凌厉的紫光袭来,连忙闪身,紫光贴着面颊擦过。俊颜火辣辣的疼痛起来,翀白素也不以为意,现身向着凌紫沁所在的古树上飞身。 是他?小脸儿立即垮了下去,凌紫沁眯着星眸恨恨瞪了那人欺霜赛雪的妖孽脸,他来了多久?她刚才那些小动作是不是都被他看见了?他……他什么他!都是他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害得她胡思乱想!他不是滚出很远吗?不是失踪不见吗?滚出去就别再滚回来!她又不是非他不可……停!猛地翻了个白眼,心口揪紧,她干嘛一直想着他的事情? 飘身向紫苑阁顶层敞开的木窗而去,凌紫沁冷哼一声,他要是敢跟来,她一定要他好看。紫苑阁顶层昨日才刚刚休整一新,她不介意再弄乱一次。 翀白素偷笑,她怎么见了他就躲?一张小脸儿红如烟霞,眼波荡漾几分懵懂,说她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会相信才怪!沁沁见到他时,某种微温自左腕缓缓盘旋可是骗不了他的。让她承认心里有他就那么难吗?脑筋急转难道她躲着他推开他,只是因为面对他时会害羞? 柔光大盛,在凌紫沁冲入的最后一瞬,翀白素堪堪挡在紫苑阁木窗前,顿时胸前一阵冷香扑鼻。女子冲势太猛,一头装进怀中,像是投怀送抱一般。翀白素心情大好顺手推窗而入,单手将女子锁在怀里,转身压在墙上,急切的吻下,顾不得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古怪。 “滚开!”凌紫沁又惊又气,连忙侧脸躲避,炙热的唇舌从面颊上擦过,反倒是落在小巧莹白的耳垂上,一阵酥麻瞬间传遍全身。伸手便打,抡起粉拳也忘了用咒,恼羞成怒下手更是狠上几分。只觉得心口处响起微微的碎裂之声,陌生的愉悦让她顿感不安。 挥袖啪的一声甩上木窗,美眸里尽是灼灼燃烧的欲念,大掌迅速钳制住两只反抗的小手,翀白素轻身抱起女子身形一转就压在床榻上。这一次却不急着再吻,伸手细细描摹着粉颜上含羞的红云。胸前印着她为他而剧烈的心跳声,笑容止不住的温柔起来。她是喜欢他的。 他一定没看错,刚刚她在树上舔弄嘴唇出神的寂寞,也是因为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沁沁,你想不想我?”唇齿间的热气慢慢融合在一起,凌紫沁转头不去理睬那人。 翀白素脸上阴谋得逞的笑容十分刺眼,她在他不在的这些天里时常会想起他,身边不管站着谁,她都会不自觉的拿他和那些人去比较。如果这就是他的目的,让她再得不到一刻安宁,那他确实如愿以偿了!她是想着他,但但都是想起他的惹人厌,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翀白素俯身压下,舌尖逗弄着冰冷的粉唇,冷香袭人,美眸笑得弯成两道新月。 “想。”冷眼斜视,贝齿恨恨咬去,“想你这妖孽怎么还没死!” 想着拿他出口恶气,临到真正动手时,偏又下不去手。脸色忽明忽暗,心绪飘飞,凌紫沁转头瞪着压在身上的人,他总笑什么,以为笑得很美吗?这么愿意笑,怎么不去卖笑! “狠心的女人!”翀白素笑着低骂一句,由着凌紫沁咬得泛出血色,“口是心非这四个字,不知道沁沁会不会写?本公子就让你咬,咬得越使劲就代表沁沁想我想得越深!我就知道沁沁不喜欢开口说,女儿家脸皮薄,我们直接用做的!来吧,放心大胆的咬我吧!” “无耻!”闻言凌紫沁咬不下去,转念抬腿去踢向男子下半身,“滚下去!” 翀白素早知女子一招不中肯定会有后招,长腿一伸抢先压制住女子修长的**,两两纠缠,“沁沁,你这么热情,我实在招架不住。你我尚未大婚,要亲热也要等到天黑之后。现在只要沁沁就好,投怀送抱也是我主动,沁沁只要乖乖躺下享受就好。” “你知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声音顿时提高几分,“这世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沁沁声音可以再大些,反正被人撞见我正好向将军提亲。就算沁沁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想我。至于讨厌我嘛,也没什么,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耗在一起,到时候孩子都生了一大把,看你还舍不舍得讨厌我。”嘿嘿笑了几声,眼见凌紫沁粉脸变色,话音刚落,立即压下双唇热吻滚烫。 第六十八章 午夜侍寝 第六十八章午夜侍寝 房内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凌紫沁挣扎未果,只能由着那人在唇间百般蹂躏。说不上喜欢,倒也不觉得讨厌,只知道暖香萦绕通体顺畅,闹了两夜的头疼在安魂香的气味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由得暗暗憋闷,难道她睡不好的原因竟然是与龙倾的荷尔蒙不匹配造成的?腕上的钳制不知何时松脱,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上男子肩头,吻得越久越难保持清醒,像是肺里的空气都被人抽走全身脱力。唇间的暖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体内寒意褪尽十分舒服。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凌紫沁终于回神,推拒依旧吻得没完没了的男子。翀白素皱眉,又是那个小丫鬟!她到底有完没完?每次都来坏他的好事!眼见身下这人已经星眸迷离,只要再多一刻就会化为柔情似水,可是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前,只得暂时停下,不甘心的又在女子白皙的颈部使劲亲了一下。这一下啃咬的成分多过亲吻,女子顿时粉唇微嘟。 刺痛传来,凌紫沁没好气的使劲推了一把,翻身下床站在铜镜前一看粉脸瞬间黑了下去。 “能让你如此,只有我一人。”翀白素亦起身,自背后环住凌紫沁的腰身。好香,刚刚急着亲她还不觉得冷香有多诱人,此时激情稍退,反而觉得女子颈间的香气魅入骨骼,真能要了他的命去。沁沁就是他的命,他逃不开的痴缠。 想起当年为了挣脱她对他的刻骨吸引而做出的种种风流事,翀白素只觉得蠢透了,青楼花娘算的了什么!枉费他出师后半年光景纠缠其中,想要试试看到底是世间女子皆如她,还是只有她一人对他而言勾魂摄魄。 铜镜中的女子面若烟霞,白里透红泛着柔光,一双星眸柔波似水,荡漾出几点光华,整个人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冰消雪融后潋滟春色,再不见半分冷冽冰封。 凌紫沁死死的盯着铜镜中的人影,目光最后落在颈间鲜红的吻痕上。翀白素他是故意的! “小姐,大少爷醒了请小姐过去烟水阁。”烟彤竖起耳朵听着房内的声响,明明听到里面有响动,龙少主也说小姐回房取东西,难道小姐又离开了?烟彤熬了两日好不容易拼出木球,刚从北院出来就在门前遇上月儿,立即打发走月儿然后上楼通报。 等了半响,房中依旧无声无息,难道小姐已经从窗口离开?烟彤立即转身直奔楼梯。 “鸳鸯锦穿在沁沁身上真美。”翀白素贴在凌紫沁耳边亲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别以为你穿在里面本公子就认不出来,你是我的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凌紫沁气得回身一把捂住男子那张惹祸的嘴,压低声音恨恨说道,“住口!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让你的存在变为这个世界的曾经!……你在干什么!” 微凉的手指竟被吃进口中,脸色腾腾的又红上几分,星眸闪着说不清的情绪。 她前天夜里拾回被扔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鸳鸯锦,巴掌大的锦缎不是翀白素所说的水火不入那般简单,而是一件法器,以元灵唤醒后瞬间化为一件华丽动人的流仙裙。 层层紫光流转不停,星辉碎月光华夺目,衣襟上绣着两只上古异兽头尾交缠栩栩如生极尽欢愉,腰间祥云流水缵玉纹式内外九转似云霞缠身飘飘欲仙,是人间帝王才能穿戴的规格,长袖自上而下暗色金丝交错,远看是一朵蔓延看来的天山雪莲,近看却是无数小型的奇花异草拼凑而成的图案。整件流仙裙上暗丝无数,凌紫沁直觉这是件可以防身的法宝,但是一时却不知如何启用。 凌紫沁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将它穿出去,手指轻点正要去收,不想长裙立即变作里衣模样无光无华,竟是件随心而变的宝物! 触手融融十分温暖,冻了两三日终于抵不过诱惑,将它套在里面。她以为翀白素不会认出它来!至少这两日她穿着它在龙倾眼前晃过几晃都安然无事。毕竟它现在的模样同传言中的第一华服相差甚远,不想还是被他认出来。心下尴尬,毕竟是被她推出去说不要的东西。 翀白素盯着女子,笑得十分温柔又无奈,收了他的东西还是无动于衷,这女人果然黑心。抢了他的心去还是如此,他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想到日后可能要遭受的折磨,又使坏舔了舔手指这才松口,“当然是亲你啊!” “你!”抬手要打,凌紫沁蓦地又收手,片刻又伸手将他一把推到墙角,“不许动!” “为什么不动?我要是不动,怎么能让沁沁舒服?”笑得邪恶,虚空点出数指,神力柔光四起,慢慢引导着凌紫沁体内乱窜的异样元灵,翀白素斜斜挑眉,“都说了龙倾那家伙的灭神咒与你不合,沁沁你怎么就是学不乖?九转为生,灭神属杀,就算元灵匮乏,沁沁你也无法转化龙倾的元灵,让他出手只是饮鸩止渴。下次偷嘴也要找个好些的宿主嘛,比如说我的神力就是纯粹无伤了,我很乐意被沁沁吃掉的!真的不用找别人!” 翀白素暗笑九转玲珑咒与神力相伴而生,本就是巫医族神子与爱侣双修之术,越是恩爱进境就越快,一人提升,两人同时受益,境界越高两人心念越是相通。巫医族数百年前就有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人同时修炼,最后结为爱侣的先例。第一代神子妙算无双,推演千年之势,算尽天下分分合合,最后历劫成仙,比起酬剑族那颗破占卜石不知要高明多少! 龙倾想在里面横插一脚,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玲珑与灭神背道而驰,只会越行越远。 “你有完没完!”凌紫沁挑眉怒对,他竟然又偷窥她! “没完,等你回来,我们再继续。香一个!”翀白素指指面颊,“总得有个告别吻吧?” “少臭美!无赖!”挥手一道紫光打出,凌紫沁整理好衣裙,仔细将衣襟提到上方盖住吻痕,随即推门而去。房门啪的一声闭合,翀白素摸摸鼻子,身形一晃就躺倒在床榻上。 伸手摸向衣袖中的宝贝,等沁沁回来,就将这件东西送给她,女儿家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怎么成?明日比舞,他要看着她穿戴他送的衣裙带着他送的首饰登台! 转念想起入城时看到的白玉石台,明晚过后,只怕天下无人不知凌紫沁的大名。闭上美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与她大婚之时一定要在巫山上修建比白玉石台更精美绝伦的天梯,从山脚一直修到山顶,让她站在最顶上,成为万众瞩目的仙子。 烟彤刚下楼梯,转眼见到凌紫沁从房中走出,顿时眨眨眼,小姐这是……从哪儿来啊? 却见凌紫沁一语不发柳眉几乎要拧在一起,悄悄吐舌头不敢多问,跟在小姐身后直奔烟水阁。 烟水阁二层。 凌偌寒穿戴一新,气色比起前日好上许多。 “哥。”凌紫沁推门而入,长发随意挽起,瞬间便看到面窗而立的黑衣身影,心底一冷已经猜到凌偌寒的用意。 龙倾未回身,站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际,想着今日的一场大雪又躲不过,不知明日入夜后的比舞是否会被风雪阻止。他从未见过她的舞,但是她既然答应应战应该错不了。 凌紫沁身上的气势太过硬朗,不像是女子,如果不是那日亲眼看到她弹奏凤求凰时的泣血悲恸,龙倾绝不会相信这样的女子也会随歌起舞。他心中的凌紫沁,如同酬剑山庄剑池外的冰峰冻土一般,永远不会有消融的那一日。 “沁儿,坐到哥哥身边来。哥哥今日有事要和你说。”凌偌寒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哥!什么事情非要你大早说不可!不是好事情的话,沁儿才不要听呢,早膳还没用,才不要听哥哥说什么影响胃口的大道理!如果哥哥要说的还是上次那个事情就算了吧,住口,不许说!敢说一个字,沁儿以后就不要理哥哥了!” 一副小儿女扮相,脸色带着几分狡黠,又藏着几分羞涩,反正龙倾不回头,她大可以卖力演绎。逼婚就逼婚,弄出眼下三方对峙的形势,就不怕被当面拒绝之后丢人现眼吗? 龙倾闻言背影就是一僵,脸色微变,她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温柔可人? 龙倾的反应尽收眼底,凌紫沁面颊泛红,她是哄着凌偌寒,可没说让他在一旁偷听! “好好好,哥哥不说还不行嘛。”凌偌寒拉过妹妹的小手,“沁儿,哥哥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着哥哥出去游览一番?百花节后万物复苏,沁儿早先不是缠着哥哥要去行游天下吗?如今我辞官在家,正是好时机。” “好啊!能跟哥哥出去游玩当然好!”凌紫沁一听里面没有皇族世家什么事儿,悬着的心落地,浑然不知凌偌寒等的就是这句话。 凌紫沁挽着凌偌寒的手臂笑意盈盈,她要顾虑的事情不比他少,凌偌寒瞒病的事情没必要挑明,他现在提起游玩至少能证明他的身体还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比预计中的好上许多。待会儿要问问那个白货,哥哥的身体能否承受长途跋涉。 “哥你要带沁儿去哪儿?”心情变好,笑容越发灿烂,想到能够离开帝都,一段时间里不用再见到莫氏皇族的人,凌紫沁就觉得寒冷的冬日不再难熬。百花节距离寿宴极尽,这段时间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总之她离开前将军府要给到二夫人茗清韵手中,否则她无法安心。 “天下名山无数,当属云梦山秀甲天下,山水怀抱雪峰温泉,天露山巍峨巉岩,陡峭无双视野开阔。大水名泽,自然非东海莫属,波浪滔天滚滚水势汹涌澎湃。沁儿喜欢哪一个,我们就去哪一个。”凌偌寒亦是笑容灿烂,妹妹看似缠人,其实和之前的沁儿已经不一样了。 凌偌寒清楚的知道,面前的女子经过金殿自尽那件事后,再也回不去当年懵懂无知的时光。虽然她笑着跳着闹着他,但那些都是做给他看,让他安心的。每每回想起凌紫沁转醒时精光毕露的冷眸,凌偌寒就心生怯意,那样的沁儿是他陌生的。他的妹妹是个傻丫头,不是现在这个看上去事事被人逼迫,暗地里却推波助澜的精明女子。 但是这张脸不会有错,他守着她醒来,一直陪在她身边,自然知道她就是他的妹妹。睡着的时候他偶尔梦见沁儿小时候,一身水蓝色花裙,那是妹妹最爱的颜色。醒来后看到沁儿一身贵气内敛的紫裙,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妹妹如今长大了懂事了,可是他却弄不清他的心,到底是喜欢当年笨笨傻傻的小丫头,还是喜欢今日可以独当一面的妖娆女子。 可是那又怎样?凌紫沁始终是他的妹妹,就算性情大变,对他还是一般无二,甚至比起从前更体贴。就像此刻,他要她挑一个,沁儿一定会选他想让她选择的那一个! “那就去云梦山好了!”十分欢愉,同时手指悄悄扯了扯凌偌寒的衣袖,附在耳边低声道,“哥,你是不是有意的?龙少主在那里听着,你若不想邀请他,为何来这一手!哼哼!别以为哥的小伎俩,沁儿不知道!哥就是乱点鸳鸯谱!龙少主已经在金殿上当众撤销提亲了!” 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被龙倾听个清楚,苦笑一下,这是她委婉的拒绝,凌紫沁是故意让他听见的。她若知道酬剑山庄就建在云梦山中,会不会拂袖而去? “只要沁儿喜欢就好!”凌偌寒说了一句,立即压低声音道,“沁儿,哥哥是文弱书生没几分气力,沁儿又是女子,一路上少不了打尖住店的杂事,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子出面。单说露宿野外一事,没有几个男子跟着怎么行?哥哥知道沁儿有功夫在身,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翀公子虽然常常到府上,可他毕竟是世家神子,入春之后立夏之前要留在神殿占卜……” 凌偌寒话未说完就被妹妹打断,凌紫沁万分纠结嘴角抽搐,敢情她这个温柔朴实的哥哥凌偌寒也有黑心算计人的时候,他这是把酬剑族少主当做贴身保镖用吗? “哥!这关翀白素什么事儿?你想哪儿去了!沁儿是想说,爹麾下那么多将士,你我带几人出去也不是大事儿!再说我们是去游山玩水,走的都是官道大路,哥哥怕什么?翀白素有事不能去,难道龙少主就日日闲散能够陪着你我一路闲逛?” 正说着,门外突然冲进一人。屋内三人立即转头向门口看去。 “望书恳请随侍小姐身边,天涯海角至死方休。”望书单膝跪地,目光直视女子星眸。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凌紫沁蓦地挑眉,起身走到望书面前,“望书当日我为何留下你,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以你今日之力,自问有资格站在我身边随侍吗?” 望书低头不语,神色悲戚。他确实不够格站在大小姐身边,如今的凌紫沁不再是他能够肖想的。可是难道他就不能为她做些什么?鞍前马后,出外行游总是需要一个随侍照顾杂事。 “烟彤!将他带下去!”星眸微寒,望书太迟钝,根本没察觉到龙倾周身气息徒变! “望书公子,请跟奴婢离开。”烟彤立即从门外进来。 “他不再是将军麾下的副将,不过是紫苑阁中暂时派不上用场的下人,公子二字,从今日起废去。”凌紫沁冷然出声,挡在凌偌寒开口之前,做实望书的身份。 龙倾面无表情,她在警告他不要动她的人吗?望书是她的人,不再是壬字营副将。 望书的资质照比清风差上许多,而且年纪也大,龙倾不喜欢望书看向凌紫沁时的神色,执着而缠绵。那样的神情绝不是一个仆人看向主子时应有的恭敬,那是一个男人看向挚爱的女人时才有的死心塌地。看来他在凌偌寒明确拒绝他的提亲之后,并未死心。 “是,小姐!”烟彤立即应声,脚步停住,转身面对望书,“小姐在等你的回答,说话!” “是,望书明白,多谢小姐收留!”望书全身一抖,转眼间将所有表情收敛回去。 “站住!我还没说你可以离开。”望书身形刚动,凌紫沁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男子肩膀。 “请小姐吩咐。”望书身形僵在原地,声音低哑干涩,已经感觉不到心痛。 “今夜到紫苑阁来,我要你侍寝。”既然留下他,就不能再放着他不用,冷眼扫过男子修长笔挺的身姿,他的伤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紫沁!”凌偌寒脸色大变,转眼看向龙倾,怎么也没想到妹妹竟会在龙倾面前说出这句话!龙倾蓦地转头与凌紫沁对视,两双寒眸冰花凝结,没有一分笑意。只一瞬,心口抽痛,她是认真的。 第六十九章 改头换面 第六十九章改头换面 入夜后,紫苑阁顶层。 凌紫沁坐在软榻上运功,紫气缭绕不散,紫气渐渐由龙胆之色化作青莲之姿,自头顶落下将整个人身形包裹其中。自烟水阁回来之后,凌紫沁就开始练功,九转玲珑生生不息。 翀白素坐在桌前摆弄着烟彤交还回来的木球,戳戳这儿弄弄那儿,嘴角噙着暖暖的笑意。 余光瞟着女子的紫气,不时从指尖分出一抹淡淡柔光,引导紫气流转顺畅。越看越觉得有趣,好像没有人是像沁沁这样的修炼咒术的。将咒术放到体外修炼,紫气中一个个深色的光斑,仔细看上去似乎有些是阵法,有些是符咒,有些是他辨认不出的东西。 虽然看不太明白,但是紫气精纯,没有一分杂质,就证明沁沁没有走火入魔。九转玲珑本就没有定型可言,练成什么样子都是个人心性所致,只要不走火入魔就一切好说。沁沁的紫气中有如此多的夹杂,还能如此精纯,证明她的天资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不愧是他翀白素看上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心情大好,祭出一线柔光逗弄着紫气中一个小巧温和的符咒,看样子完全无害的符咒下一瞬猛地显露出狰狞恐怖的原形,暴增数倍将柔光尽数吞没。指尖酥麻,翀白素蓦地收手,长出一口气,不由自主的伸手按向心口,刚才那一幕真是恐怖! 沁沁的符咒竟然可以吞噬掉他的神力,而且…… 嘴角使劲抽了抽,再次看向紫气中的符咒,发现符咒似乎变大了一些,怎么觉得它一副意犹未尽没吃够的样子?难怪师父他老人家说神力大成之前不能破身,原来真的有吞噬神力的咒术!如此说来,师父当年失去神力,大概就是被月老前辈给吃了吧?暗笑一声,师父不说难道他就猜不到吗?不知道师父当年和月老前辈有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来。 凌紫沁缓缓睁开双眼,紫气淡去,分作两股收回掌心中,“你找死,死去外面。” 翀白素立即狗腿的蹿到软榻前面,伸手将凌紫沁的小手放在怀中捂热,“不要这样嘛,动不动就让我去死,我死了就没人给沁沁暖床了。” “厚颜无耻。”白了他一眼,这个白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正常人? “沁沁欺负人,刚才吃了我,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真让人伤心。”扁嘴眨眼,一双美眸十分无辜的睁大,翀白素坐在垫脚凳上歪头看着女子的脸,觉得真是赏心悦目的美事。 “我感觉不到绫罗玉符的存在,九转玲珑如果是你巫医族的不传之秘,那就收回去。”没有任何犹豫,绫罗玉符毕竟不是翀白素的私物,就算是他的东西,她也不想受这份人情。 “沁沁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翀白素无可奈何的磨着牙,“收不回去这是其一,其二绫罗玉符虽然是巫医族的,但是九转玲珑咒归神子私有,你的咒术好像还不止是玲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巫医族绝对没人敢逼着你废掉咒术。因为,根本没人认识玲珑咒。这不是巫医族的不传之秘,这是历代神子心印的秘密,除神子外,只有习练玲珑咒之人自己知道。” “怎样才能把绫罗逼出来?”柳眉拧到一处,踢了踢脚边上那人。 “玲珑咒大成,自然可以召出绫罗,否则绫罗就会一直融于体内作为玲珑咒的本源护主。换句话说,只要绫罗不离开身体,沁沁就永远不会有元灵彻底耗尽的一天。”起身蹭到软榻边上,翀白素温柔的凝视着女子,他才不会告诉她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取回绫罗玉符。 “一个拥抱换历代神子不传之秘,值得吗?”如果目光能杀人,翀白素早已尸骨无存。 凌紫沁低下头,目光落在他握住小手的大掌上,皮包骨头有什么好摸?她不懂的,怕是永远不会懂了。情字为何物,她曾经以为她懂,但那只是她的自以为。 “当然不值。”翀白素直直看向凌紫沁的星眸,她的迷茫他过去不懂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凌紫沁星眸染上一层寒意,贝齿咬着粉唇,寸寸深陷。既然不值,他还想得到什么? “你的真心,比这个世间的一切都珍贵,区区咒术算的了什么。”淡淡应了一句,翀白素转身背对凌紫沁躺在软榻上,白衣将身影勾勒出好看的模样。沁沁真是,能气死他。 “你怎知我的拥抱是不是出自真心?”语气有些不确定,只要她想,她可以掩盖住所有情绪,她可以通过所有测谎仪的检验。 蓦地翻身,伸手拉过凌紫沁的小手按在心口,“如此而已。如果你不是真心,这里会疼。” 美眸失了三分温柔,染上一抹陌生的寂寥,“沁沁,如果为难,不用勉强。我会一直等。” 凌紫沁愣了一瞬,心念微动,缓缓俯身靠近白衣,几乎半压在翀白素身上。 身下男子呼吸微乱,却始终没有伸手,一双眸子直直的看着她,未开口却似已口出万言。 他能无动于衷多久?心头转过一丝邪念,伸出小舌慢慢探向翀白素双唇间的缝隙,一下下逗弄着他的反应。他不是喜欢黏着她亲来亲去吗?怎么今夜失了反应。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凌紫沁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翀白素彻底定身在原地无法移动。 不由自主的张嘴,迎接着小舌的戏耍,美眸氤氲迷离光晕,细碎的喘息从唇间溢出,炙热的体温一点一滴侵蚀着不多的自制力。明知道是毒药,还是百般回味。 玉指落在胸前,凌紫沁不知应该如何挑动他的情绪,凭着本能慢慢摩挲试探着翀白素的底线,他说他会等,能等到何时?她不相信一个男人的自制力会强过她。 “不要!”翀白素猛地伸手握住微凉的小手,眸中闪过异色,焦灼和痛苦并存。 “沁沁,你想要我怎样?直说无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做!不用这样!”将凌紫沁按在怀中,翀白素喘息着身体抖得厉害,绫罗没有异动,证明她根本没有动念,只是在折磨他!她根本不懂,对他而言,她的主动靠近是多大的吸引,更别说是献吻! 沁沁留他在房里没有赶出去,只会是一种可能,就是今夜,她有事相求。 无论何事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她的吻是他难以抗拒的恩典,怎能用来作为交换条件! 魅惑瞬间收回,再不见一分娇柔之姿,霜清雪冷的面容一如窗外正悬在夜色中的寒月。 “我要你为望书永久易容,任何人都辨认不出。”凌紫沁挺直身体背靠软垫,双手横抱胸前,星眸寂然,赤着一双玉足,抵在翀白素温热的腰侧。 “好。”翀白素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小瓶蔻丹来,仔细涂抹上女子是个晶莹剔透的指甲上。 凌紫沁蹙眉半响,还是没有阻止,权当是紫苑阁多一个下人,心沉下去,小脸转到一旁。 翀白素噙着明丽的耀眼的笑,每涂完一个指甲就祭起莹白的火焰轻轻灼烧,蔻丹立即紧贴在甲片上,不多时是个甲片都闪着瑰红色的光泽,蔻丹衬着白如玉质的小脚愈发小巧可爱。 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烟彤在门外低声通报,“小姐,八殿下求见,眼下等在正门外,说是有东西要给小姐看,如果小姐不去见他,就一直等到小姐明日出门为止。” “毛还没张全的奶娃娃也敢肖想我家沁沁,哼!本公子去赶他走!”翀白素一骨碌从软榻上起身,黑着脸就要从窗口跳出。 “我不养乱咬人的狗。”凌紫沁扬手一道紫芒缠住他的手臂,“你若再不分里外……” “我再不分里外你就要打我吗?你打我我也要去赶他!沁沁为了一个外人对我动手,本来我只是想教训他,现在恨不得杀了他。在你心里,别人是内人,我是外人是不是?”翀白素接过话,不甘心的回身,声音又轻又软。 “你若狠得下心,就打死我。省得我见到你和别人亲近,伤身又伤心。”走回软榻跟前,伸手拽住女子一双柔荑按在胸前,“动手吧。” “闹够没有?”听到翀白素装可怜卖无辜的话,凌紫沁身子顿时一僵,声音轻的像是随时会飘散,没出口的狠话咬在唇上不由自由吞了下去。抬眼看着白衣胜雪的男子,突然发现这人裁剪合身的白衫似乎宽松了几分,比初见时消瘦不少,冷冽的推斥出口成无奈的轻责。 “我一刻之内就回来,你呆在这里。”抽手,凌紫沁开口立即后悔,沉着脸从推窗而去。 翀白素站在原地,唇边渐渐浮起温柔的笑意,那一瞬间的温暖,让他喜不自禁。直到窗外飘进的轻风冷雪一直刮到脸上,他才慢慢回神,踱步到窗前将木窗虚掩。 凌紫沁刚离开,门外猛地响起吵杂之声。翀白素冷脸推门而出,居高临下顺着楼梯看去。 “公子,外人不能上去!上面是我家小姐闺阁!”烟彤拦在男子身前,神色焦急。 小姐吩咐过,这位公子是不请自来又未报名号,因此知道也要装不知。烟彤知道来人是汐夷太子,但是小姐的命令高于一切,拦不住也得拦!明日就是太皇太后大寿,小姐的归宿也会在明夜比舞之后有最终定论,今夜若被兰臻太子闯入闺阁,明日难说这位太子会不会像兰若太子一样在金殿上妖言惑众。 兰臻停步抬头,冷眼看向上面白衣纷飞的男子,挥手将烟彤推开,神色阴柔,白嫩有余的食指伸手凌空虚点,暗红色直奔而上,“他能上去,凭什么我就不能!” 兰臻斜眼瞪向烟彤,“外人不能上,那他算什么?不算人,难道是将军府养的狗吗?” 烟彤低呼一声,双手立即捂住咽喉,**的疼痛让她再无法出声,后退一步扶住木柱,只剩喘息之力。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意泛着阵阵恶臭,呕出的血尽是乌黑。心乱如麻,想不到兰太子竟然一见面就对她下毒! “只要沁沁愿意留下我,做人还是当狗本公子都十分乐意。好过某些人,想要当狗还当不上。幽兰之名来之不易,这支兰花没折在天祀城长公主府上,凋零在外可就太可惜了。” 翀白素纹丝未动,素色大袖轻挥,半空中暗红顿消。心中偷笑,这是他刚从沁沁那里偷师来的本事,虽说不能像沁沁一般狠戾,嘎巴嘎巴将元灵吞掉,但是光是这一手化实为虚已经足够震慑住各国皇族。他们的心法咒术都是得自斓月阁一派驳杂不精的道统,只要没有修炼到大成返璞归真,都不是神力的对手。 果不其然,兰臻一击不中立即收手,杏眸温润娇柔之色瞬间化为冷绝。 “皇姊府邸,岂是你这种旁门左道的妖人可以妄称的!翀白素,巫医族还轮不到你做主!如今登堂入室,他日风水轮流转,小心他们父子二人将你剥皮抽筋!”兰臻收在衣袖中的手指陷在掌心里,攥得骨节青白,脸色亦是青白交加。 兰臻恼怒却不敢再贸然动手,巫医族神子素好风流不堪大用,他怎会知道公主府之事?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偷师偷得不伦不类,有脸说别人是旁门左道?想将本公子剥皮抽筋的人虽多,但也多不过天祀城三位公主府上的奇人异士。以兰公子的三流身法尚能保命不死贻害人间,混迹胭脂堆中当牛做马数十年如一日,安然无恙没拖垮了身子,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妖人!本公子实在好奇得很,到底怎样铜铸铁打的身体能经得起三位公主轮番滋养!” 翀白素挑眉低笑,飞身向下如厉风袭境,挥手一道柔绫将烟彤卷出大门。 烟彤踉跄两步摔倒在雪地里,哇的吐出一口血,却是鲜艳至极的赤色。啪啪声顿起,回头一看只见紫苑阁门窗须臾之间全部闭合,一白一青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内。 “翀公子……咳咳……”烟彤开口能言,这才发现身上的毒竟被解了,连忙跑向紫苑阁大门,尚未上台阶,就被利刃般的劲风卷出五丈开外,一屁股坐回雪地里。 烟彤摔得头昏眼花眼前金星乱窜,心里却冷静下来,爬起来就向将军府前院正门跑去。 夜色深沉,将军府正门外。 莫绍兰身后只跟着两名侍卫,三人都是骑马而来。翻身下马后,云陌八殿下抱着怀里的小包向大门内探头探脑,两名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站在不远处。 凌紫沁飘身落在门内石阶上,稍作整理迈步出门。想不出这个时候莫绍兰能有什么事。 “紫沁!”莫绍兰见紫衣清绝的身影现身,立即大步上前,一把将怀里的小包塞过去。 双手一沉,小包中窸窸窣窣的声响闷闷传来,凌紫沁脸色顿时暖了几分,“多谢八殿下。” 探手便摸出里面是珠宝玉石,凌紫沁当下也不推辞,照单全收。莫绍兰心性不坏,就是孩子气太重。他的心思与那个白货不同,白货是装无辜,八殿下却是真顽童。 “谢什么谢!要不是那天夜里你被翀白素给拖走,本王早就要请你到府上挑选合适的衣衫首饰!你就不必受朝纭那个狐狸精的窝囊气!你离开几日不太清楚,现在整个都城已经传遍了,兰若太子妃为嫁玉王不择手段,在景兰坊中强抢夜明珠,大打出手将将府嫡女打伤。无论是帝都百姓还是来观礼的皇族世家都盯上了这次的比舞!紫沁你这一次登台比舞可是代表万千云陌女子,千万不能有闪失!这些是本王精挑细的配饰,如果不行,王府还有!” 莫绍兰正要拉着女子说别跟他客气,突然心中一惊,他来做什么?他是要撮合二皇兄和未来的皇嫂。这叔嫂之间,自然是要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可是,为何想到此事会突然觉得十分难忍?莫绍兰言语涩住,脸色微变,凤目一片茫然。 “多谢八殿下费心,臣女一定会尽全力。”凌紫沁扬起小脸儿给了莫绍兰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莫绍兰倒退两步,呼出的白汽将眉眼中的炙热收藏。 “那个狐狸精早在多年前就舞倾兰若,二皇兄也是因为她的舞才会……”喏喏开口,莫绍兰觉得脸上烫人,“紫沁无论你跳得怎样,都不会远嫁他乡,他要是不回头,本王、本王……本王那日说的话依然算数,绝不会让朝纭欺负你!二皇兄是瞎了眼,他一定会回头的!” 星眸微敛,凌紫沁默默颔首,莫绍兰长出一口气,话一说完立即转身上马,消失在茫茫雪色中。两名侍卫立即翻身上马跟着离去。 粉颜沉寂,怀中的小包散着莫绍兰身上的淡香,慢慢转身往回走。 突然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凌紫沁下意识回头看向远处的风雪,他又返回做什么? 却见一骑飞速本来,马蹄卷起无数飞雪,黑衫越近越是刺眼,却不是刚刚离去的莫绍兰。 莫少白跨在马背上,凤目只剩一条缝隙,衣袂飞扬,骏马止步在距离紫衣一丈远的地方。 凌紫沁不躲不闪,紫衣被风雪卷起,三千青丝随雪轻舞,静立原地。 “明夜寿宴玉屏台,朝纭献舞阳春白雪。”两人对望许久,莫少白猛地收回目光,沉声开口。酗酒误事,莫少白知道他今夜做下错事错到离谱,却根本来不及收手。 明夜胜负立分,她就会被远嫁兰若,父皇亲口所说断无更改,他求了,可还是无能为力。 “玉王殿下以为臣女能赢?”星眸清冷,依旧定在莫少白身上,凌紫沁淡然出声缓缓道。 莫少白缓缓摇头,他能骗她多久?朝纭今日身着盛装在偏殿起舞,虽然只一段,却令他惊艳!比起七年前的那一场迎雪傲立更多了一分水波潋滟。玉兰仙子,成名已久,名符其实。 “玉王殿下请回,臣女输赢,都与殿下无关,不牢殿下费心。”转身就走,冷意盈目。 莫少白是想怎样?认定朝纭会赢,又向她示好,玉王坐享齐人之福,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如果凌紫沁胜出,他又会如何……莫少白望着渐渐走远的紫衣,按捺着心底的挣扎。 紧绷的神色渐渐碎裂开来,苦涩难当,没有如果,朝纭天姿绝艺,这一场舞胜券在握。 他应该去爱的人是朝纭,今夜的反常只为云陌。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莫少白策马离去。 刚走到前院长廊,就被赶来的月儿拦住,“小姐,老爷请小姐立刻过去南院。” “好!”走出几步,挑眉想了想,凌紫沁低声道,“望书去紫苑阁没有?” “奴婢离开时,望书在陪着老爷说话,说是马上就去!”月儿立即应道。 “我自去南院见将军,你去紫苑阁守着,一切按白素说得去做,不用再来问我。这些东西收好,不用和别人说。”吩咐一声,转身将包裹放进月儿怀中。“是!小姐!”月儿抱紧包裹立即向东院岔路走去,心想小姐对翀公子真是不一样,竟然省去姓氏,看来大少爷许婚龙少主之事怕是要另生枝节。 第七十章 故人旧物 第七十章故人旧物 深夜玉王府,南院偏房。 流光自夜探紫苑阁受伤被人抬回玉王府后就一直没有再转醒,伤得不重,却是不醒。当即连夜请了巫医族长老来看,四名长老围着流光整整一个时辰,最后终于确定流光无法醒来的原因不是伤到头脑,而是被某种奇异的符咒锁住五官之触。神识对于身体失去控制,无法与外界交流。除非流光能在昏沉中自行突破,不然就只能等到下咒之人将符咒收回。 接到流光醒来的消息酒意顿消,立即赶了过来,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生腥血气混杂着酸臭的药味儿,让莫少白瞬间屏住呼吸。 “玉王殿下,他月余之内不能再动杀机,否则必死无疑,老朽开出一副药方,静心调养一月,他才能再次动武。老朽告辞。”巫医族长老挥手一笔书就,将药方留下转身离开。 “殿下!”流光急着从床榻上起身,刚一动立即天旋地转,又重重的摔回床榻上。 “躺下休息,本王让你休整一月,你不用管任何事。”莫少白沉声道,“本王只问你两件事,那天夜里在紫苑阁埋伏了多少好手?你又是被何人所伤?” “没有!属下一跃进紫苑阁顶层窗口,就触动暗藏的阵法,根本没有人埋伏!”流光脸色惨白,说完一句话已经耗尽仅存的气力,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莫少白脸色骤变,紫苑阁内一番杀机竟然全凭符咒阵法? 试问天下除了龙倾,还有何人能够布下这种闻所未闻的阵势! 一夜之间数名高手丧命紫苑阁,而且死得悄无声息,龙倾一举震慑所有妄想再踏入将军府的宵小之辈。龙倾如此是想杀一儆百,心狠手辣至极!酬剑族的野心亦是昭然若揭。 莫少白脸色阴沉,他派去的七人,只有流光一人侥幸逃脱升天,被人自将军府外角落中抬回时狼狈不堪,其余六人的身手各有所长互相配合,受伤的次数一个手数的过来。有去无回,而且还不知道是死在何人手上!他查看过流光换下的衣衫,上面的伤痕有抓撕有刀剑,也有咒术留下的,可见当夜紫苑阁的腥风血雨,各方影卫杀手尽数凑齐,却被龙倾一网打尽。 她自以为背靠酬剑少主,就可以将他视若无物吗?想从云陌脱身谈何容易!他不会放手! 凌紫沁!莫少白突然心底生恨,待明日比舞一完,他就当场提婚,无论输赢,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她已经搅乱了他的心,别想他轻易放她走!他要留下她,让她成为玉王侧妃! 璟月宫,拢月殿偏房。 “小姐!快些服药!”朝纭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又开始了一季一次的呕吐,守夜随侍的老侍女早已习惯此事,听到房里声音不对立即将药递上。 “不!我不能吃!”朝纭推开侍女,苦苦忍耐着剧烈的呕吐感,话音未落又干呕起来,直呕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药服用就会三日臭气缠身,明日她就要回到璇哥哥身边怎能臭气冲天。朝纭紧咬下唇咬得血流不止,她绝不能让璇哥哥知道她的美貌是靠着那些药来维系! 侍女将药仔细收好,伸手在朝纭背上慢慢按压,朝纭伏在床榻上,半响才呕出两滩黑水。 呕过之后朝纭变得十分虚弱,侍女服侍她躺回睡下,站在床前一声长叹。 她看着朝纭一路走来,几番生死过后终究还是没法得到幸福,如果当年知道朝纭沦落至此,她绝不会将驻颜丹方交给朝纭。是她害了朝纭,可是今日再无回旋余地,五年蚕食丹毒入骨。便是天山雪莲亦救不得,她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告诉给朝纭知晓,便是赢了比舞,她的芳名在世人心中也只是昙花一现,终是天妒红颜。 她初识朝纭那年,朝纭的笑容倒映在水中看不真切,待后来看真切了,她却发现朝纭早已对太子情根深种,竟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本想着抚养朝纭成人,然后嫁与她多年前私生下的儿子,不想朝纭几岁,儿子就意外身亡。两相交叠,让她做了错事,一怒之下将丹方给了朝纭,那纸丹方是驻颜之物,却也是剧毒之物。待她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她早已将朝纭当做亲生女儿,可是一切都晚了。她是控制了药量,但是朝纭显然承受不住,命如风中灯烛。 侍女将地上的污物收拾干净,便转身离去,全然不觉长廊尽头的黑暗中有人虎视眈眈。 不多时自角落中走出一道健硕的黑影闪身入内,黑影全副黑衣,面容亦用黑纱遮挡。 快步走到床榻边,双手拉开朝纭衣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两根手指挑了不少药膏均匀的抹在朝纭胸前。又取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了两颗米粒大小的墨绿色药丸,塞进朝纭口中。伸手抵住女子背心,片刻之后收手,仔细将一切恢复原状,悄声离去。 床榻上的朝纭慢慢呼吸绵长,脸色也由苍白变得微红,待侍女返回时见朝纭情况大好微感惊异,伸手把脉没有半分异常,顿时放下心来,靠在桌前打盹。 驿馆二层主卧房。 沐璇全身僵硬的躺在床榻上已经整整两日,左肩一片青紫,那日登车出门刚走了一刻便遭到妖人埋伏,妖人虽然来势汹汹,但似乎并无取沐璇性命的打算,只是划破了他的肩膀。 随行御医束手无策,但毒素未见扩散便是好事。只待寿宴一结束,就要立即将太子送回兰若医治。本来巫医族少主就住在璟月宫中,但是沐璇执意不肯请翀白羽来看,也不请云陌医者,更是命令所有人封锁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走漏风声。 御医自然也不放心将太子托付外人,于是此事便一拖再拖,好在沐璇身强体壮可以硬挨。 闭上双眼,困意刚刚袭来,就听到一阵骨骼咯噔咯噔的作响声,沐璇疼得一头冷汗瞬间清醒过来,一挺腰坐起身来,突然发现他已经可以起身。冲到铜镜前一看,肩上青紫尽消,不见半分颜色。御医检查后啧啧称奇,沐璇冷哼一声,一掌劈裂铜镜。 沐璇突然想通为何奇毒不药而愈,派出妖人暗算,就为拦住他,不让他去见凌紫沁! 面沉似水,沐璇站在窗前看着晴朗的夜色,一口怨气憋在心底,到底是何人坏他好事? 午夜一刻,大将军府南院。 刚一进南院,正在雪地里焦急等待的付总管就立即迎上前去,“大小姐,老爷等很久了。” “所以,你想让我如何?”挑眉停步,凌紫沁粉颜微沉,“一步一叩首,跪进去请罪?” “老奴不敢!”付总管全身一哆嗦,顿时明白小姐今夜心情不好,他少说少错。 “付总管在府里主事多少年了?”凌紫沁对于这位总管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凌将军的老家人,自她懂事起就在府里。按说也是府里的老人,比起烟彤那些个小丫鬟应该是更加知事明理,这些年就是在府上吃闲饭也该识时务,没想到他身为将军府总管还是如此糊涂! 难怪这些年里将军府乱做一团也没人出面,将军远征,主母早亡,总管昏庸,下人作乱,将军府不倒实是万幸。暗中磨牙,贝齿轻咬,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这乱就要乱到头了。凌辰赟能忍的不能忍的,纵容的被蒙在鼓里的,总该有个说法。那些人一日未死,她就不会让她们活得安心!不是都以将军夫人自称吗?有种就别躲在柴房中苟延残喘! “回大小姐的话,老奴在自从廿年三被将军救回来后,蒙将军不弃一直在府上代为管事,如今已有二十七年整。”付总管额间一抹冷汗,小姐若是让他卷铺盖走人,他该如何是好。 “二十七年,确实够久了。”轻笑一声,逼近一步,凛冽的威压瞬间蔓延开来,“付总管,你在府上二十七年,将军府一共有多少位主子?” “这、这!”付总管的冷汗自额间一直顺到脚板,两只手越搓就越是焦心,“大小姐,老奴实在数不过来,将军带到府上的女眷实在是太、太多,这还不算同僚们送来的伶人……” “我问你一共有多少主子!付总管,什么叫主子,你听不懂吗?侍妾歌姬青楼女子,如果这些人也配当将军府里的主子,那么将军府干脆改名叫立春院不是更好!” “老奴知错,再不会犯!小姐恕罪!”付总管说着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他是错了,这些年来大错特错,错到今日竟然还不知悔改。如果不是大小姐说清,他还会一直错下去! 凌紫沁脸色平静,“再犯?你想我会给你再犯一次的机会?既然你说知错,错在何处?” “老奴有负将军的恩情,有负夫人生前的嘱托,老奴是个浑人!这些年来没有照顾好大小姐,竟然让那些下贱之人爬到大小姐头上作威作福,下毒暗害偷盗成性,老奴罪该万死!” 付总管认错认得是心服口服,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对将军领回来的女眷一视同仁,尽心尽力满足各位小姐少爷们越来越过分的要求,就是尽职尽责。今夜才明白,哪有那么多他以为的主子?将军府的主子一直以来都只有四人!旁的女子和庶出子嗣就是府里下人! “你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做该做之事。将军府不养闲人,时至年关府上不少下人都返乡探亲,多出不少活需要人手来做。除去东院不得贱人入内,余下杂事尽可以安排。下人刺儿头找茬,一视同仁。付总管,这些话可是听懂了?”凌紫沁望向远处的紫苑阁,只见顶层木窗内的光亮瞬间熄灭,暗暗皱眉,白货今晚要替望书易容改面,吹灯灭火如何看得见? 女子的声音温软至极,脸上的笑容亦是芙蓉花开,可是那些吩咐却让他不寒而栗,付总管咽下一口口水咬牙应道,“老奴听懂了!” “是吗?付总管这一下就听懂了?”依旧是浅言轻笑的柔柔之姿,凌紫沁柳眉轻挑,“听说府里今日买进几个生人,付总管说来听听。” “回小姐的话,今日府上到了几名不懂事的生手,老奴命人将他们一并关去北院柴房里好生训练,明日一早这些生手就会被送到府上各院操弄杂事。”付总管心领神会立即应声。 “从今日起,除烟彤灵儿月儿楚烬四人外,任何下人不得再踏入东院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付总管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有些发愣,这个楚烬又是何人? 南院书房中,凌辰赟神色悲凉,手上紧紧握着一枚小巧的银簪,想不到这许多年便如过眼云烟,当年第一次见到这物件时,那人娇艳无双乱了他的眼。再见银簪,独存银簪。 礼节性的敲了两下,凌紫沁也不待凌将军招呼,推门而入,“将军找我何事?” “紫沁你来了。”声音格外喑哑,凌紫沁闻言顿时抬头,只见烛火中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年,再不见武将英姿,站在她面前的此时只是一个老人。 “将军找我来,如果是为了明夜的比舞,还是算了吧。玉王来了刚走不久,他已经警告过紫沁,只能输不能赢。”凌紫沁挑了最远的一把椅子坐下,椅子冰冷瞬间通体彻寒。 “什么?玉王他怎能如此!”凌辰赟老脸一黑,顿时又难看几分。那日宫里来人秘密将箱子送入南院,还带了帝君的口谕,他以为女儿胜券在握,不想今夜玉王竟然登门警告! “怕什么,他说了我便要去做吗?哪有那么容易!说是君要臣死不死不忠,可他不一定是云陌日后的君王,我却一定不是云陌的臣子,我的未来只掌握在自己手上。” 凌紫沁轻言几句,凌将军最好心里有数,日后不要以忠君爱国之类的理由劝说她为国牺牲,她这一生绝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活。 “玉王殿下确实不是紫沁的良缘,爹自然也不会逼着你受委屈!”呼出一口恶气,凌辰赟将箱子搬到女儿面前,“紫沁,这些东西是几日前圣上所赐,让你挑几件寿宴之时穿在身上。爹听总管说起,这些年来你的东西被那些人盗取所剩无几,爹以后再补给你,如今勉强挑选几件应应急也好。寿宴不比平日,你披散着头发上台不合礼数。” “宫中之物,我一样也不想穿戴,穿了就是认命。将军可知圣上赐的不只有这些,更有凤纹镯,寻仙鎏金碧月珠花和月盈翡翠簪。从帝后贴身之物一直赏赐到历代太子妃的定情之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无论是输是赢,我都绝对逃不过莫氏皇族的层层围困。皇后,公主,太子妃,三重身份怎能同时拥有?不像是圣上的赏赐,倒像是太皇太后的威胁。” 莫钦承长情于谁不言而喻,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她也十分纵容,因此才会说出让她自择夫婿这种话来。 凌紫沁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支珠花,目光瞬间被珠花顶端金丝缠成的花枝吸引,花枝繁复的程度令人发指,巧夺天工的拉花提丝工艺就算是现代模具浇注成型也并非易事。 “这是别人用过的东西,帝君赐这些旧物来做什么?”星眸眯起,指尖细细的摩挲着珠花边缘,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胭脂,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东西。胭脂细碎的浅色几乎与珠花最外围的金丝融于一体,极难辨认。拽起箱中衣裙,袖口同样有些清浅的胭脂。 “这是你娘生前的衣裙,她与我成亲之前曾在宫中住过一月,当时……我一度以为她会长留宫中,可是最后她还是回来了,赶在成亲当日。这枚发簪是我与她定情之物,当年她回府只穿着一件素白长裙,首饰外衫都无影无踪,我也没有问过。现在才知道是被留在宫中。” 凌辰赟紧握着银簪,凌紫沁侧目去看,发现银簪只是街边摊子上随处可以买到的东西,磨损却比她从箱中取出的珠花要严重的多。看来当年素心影常常佩戴那支发簪,念着凌将军的定情之义。心中诧异,难道她当年不是心中另有其人? 转念又想到,素心影当年为了从宫中脱身,要表明长情凌辰赟,常带银簪不足为奇。 笑意满满浮上面颊,莫钦承这人实在长情,用这样的方式来暗示她?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势力看来胜过帝君不止一筹。 凌紫沁起身,将箱子啪的一声扣上,“将东西收了吧,我知道帝君的用意。” “紫沁?帝君用意为何?”凌辰赟只看到女儿脸色含笑,却根本不知喜从何来。 “将军急什么,距离比舞不过半日,明夜自会知晓。将军早些休息,太皇太后的寿宴是云陌大事,将军是武将之首,不能狼狈而去。”上前几步,走到凌辰赟面前,伸手将他的衣襟抚平,凌紫沁难得的给了他一个自然的笑容,“爹,你放心,我不会给将军府丢人现眼。” 转身离开,莫钦承,莫绍兰,这两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单纯。 午夜三刻,大将军府紫苑阁。 “从今日起,你就是紫苑阁侍卫,单名烬,意为灰烬中重生,望你能人如其名。本公子只给你赐名,因为姓氏要等到沁沁回来才能定下,如果她不愿给你姓氏,你的身份就是将府家奴。”翀白素缓缓收手,无数莹白细丝撤回掌心,脸色白了几分,美眸染上疲惫。 “多谢翀公子大恩!”面前跪地的年轻男子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只剩清明。 紫苑阁外,凌紫沁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来,一旁窜起的黑影让她习惯性的退后一步。 “小姐!刚才兰……”烟彤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回来,刚窜起身来要说汐夷太子之事,一阵轻灵的笛声自紫苑阁顶层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向顶层望去,只见顶层木窗推开半扇,白衣背影斜靠在窗口,通体翠色的横笛露出一截,袅袅笛声正是从那处传来,忽高忽低,时缓时急,似雨后新生引人入胜。 落雪寂然,笛声悦耳,凌紫沁噙着笑意,目光柔柔的看向翀白素的背影。 一刻之后,音律渐渐低沉下去,紫苑阁沉浸在夜色中,整座将军府一片安宁。 稀稀落落的几颗星光转瞬为云层遮掩,须臾大雪纷飞,渐渐将紫苑阁裸露的地面再次覆盖上一层浅浅的银光。雪色将一切过往尽数埋葬,就像曾经的那人,苦求无果的痴缠。笑容收敛,凌紫沁一步步走向紫苑阁大门,这也许是她在紫苑阁的最后一夜。 第七十一章 进香风波 第七十一章进香风波 紫苑阁顶层。 天色未亮,烟彤就将房中睡着的两人叫醒。凌紫沁尚未睡醒晕头涨脑的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翀白素兴高采烈的为她穿戴一新。不多时,铜镜中出现一个十分素雅的女子形象。 依旧是一身紫裙,只是上面没有一丝暗线勾花的点缀,长发上多了一丝星光并不明显。 “沁沁,你今日要随着那个老妖婆去灵隐寺上香,我不能跟在身边,你要万事小心!”翀白素自背后环住凌紫沁,万事小心反反复复说了几次,终于将女子说得恼火,被一把推开。 “你不在身边,我也死不了。”恼怒的瞪了那人的白衣一眼,上香这事在他嘴里过一次听着味道就变了,像是上战场!转念想到太皇太后不入流的迷香,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别生气嘛!”蹑手蹑脚的过去蹭蹭凌紫沁,翀白素笑得一脸无赖相,“等午时我去灵隐寺接你回来。总之不能让你一整日都和老妖婆在一起就是了!对了,不要在灵隐寺里面乱走,据说那个破寺阴森的很,是历代云陌无所出的嫔妃终老之处!还有等你回来,我下午送沁沁点小东西!” “小姐,宫里派人来接小姐的车已经等在门外。”烟彤站在门外低声通报。 “恩,知道了,我这就去。”推开翀白素,星眸闪过幽光,“别再是取不出来的东西!” “怎么会!乖!不要急,午后就知道了!你一定用得上!”翀白素嘴角抽了抽,凌空一指点开木窗,“要不要我送沁沁下楼?” “有门不走,偏走窗户,巫医族神子何时弃暗投明改行做贼了?”凌紫沁瞥了他一眼,推门出去,步子轻快。烟彤无声偷笑,跟在小姐身后离开。 “坏人!就会欺负我!”翀白素扁扁嘴,闷哼一声,转瞬飞身自窗口飘落直奔烟水阁。 天山脚下。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终于缓缓停在山脚下。众女下车莺莺燕燕,不时有人好奇张望。众女都是自乘马车而来,只有凌府嫡女被宫中的马车接来,圣上隆恩羡煞旁人。 天色依旧停留在墨染之中,凌紫沁抬头望去,山势巍峨巉岩险峻,是皇家祭天封神之地,寻常人不得靠近。只见山顶上一抹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百年古寺灵隐便坐落在天上山顶。 灵隐寺,传说中曾经埋葬过无数嫔妃最后年华的所在,更有人传说此地原本便是阴气极重,因此才要立寺镇压。远远看去灯火幽幽,风雪之中未见真容,同天山一般皇家之地。 凌紫沁收回目光,淡然至极,有没有异样要到内里才能知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翀白素暗示灵隐寺有异,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 “凌小姐,这是八殿下让奴才交给您的信。”随车的宫女是个年纪不大,偷偷将一封信递给凌紫沁,见凌紫沁接过,立即红着脸跑开。 凌紫沁走到马车另一面将信拆开,寥寥几行转眼看遍,背风祭起微弱的紫火将信烧尽。 心中暗付莫绍兰这人真是比老婆子还要啰嗦,特地写信告诉她今日随太皇太后进香的男子只有玉王一人,还嘱咐她一定要看住玉王,别被朝纭给勾走。勾走?她倒希望他被勾走! “快看!是玉王殿下的车驾到了!”女子中不知何人发出一声欣喜的低叫,顿时众人的目光皆尽落在四匹骏马疾驰而来车驾上。凌紫沁侧头看去,只见车辙在雪中留下的印记很深,顿时心中了然,这些无聊的女人马上就要心碎了! 玉王车驾停步,一身羽衣的莫少白自车上落地,众女顿时面露桃花,待看到车驾又掀起帘子,粉妆银饰打扮得格外艳丽的朝纭自车里走出,桃花立即转成飞刀。 不多时众女又转头看向将府嫡女,纷纷报以同情的目光,圣上再恩宠,玉王另有所爱。 朝纭在莫少白伸手搀扶下落地,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素装紫裙,脸色一沉,转瞬又笑如春风,不顾旁人指点非议,当众挽住莫少白手臂,“少白哥哥,纭儿怕黑。” 凌紫沁顿时一阵恶寒,这蹩脚的理由!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以免止不住的笑意被人窥视。 朝纭更是得意,将府嫡女又如何?看到她挽住玉王,心痛到要死掉吧!哼! 莫少白顺着朝纭的目光看去,只见宫用马车旁站着在他脑海里折腾了一夜的凌紫沁。 “少白哥哥,我们上山去吧,误了吉时,怕太皇太后会怪罪。”朝纭扯紧莫少白。 莫少白默许了朝纭的动作,收回目光,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心中还想着龙倾是吗? 天山通天石天梯,共计八百一十一,石阶又窄又滑,天暖气清之时想要登顶尚且万难,何况是今日飘雪路滑,再加上天色未亮,众人摸黑向上更加艰难。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玉王与朝纭,朝纭脚步虚浮,左顾右盼没有半分安宁,登上通天石阶只一刻就险些跌落,幸好被玉王及时接住。 凌紫沁走在最后,每当有女眷脚步不稳身形发晃,就悄然送出一道暗芒,将其扶正。 众人皆称奇,往年祝寿前进香少不了要有几人笨手笨脚从石阶上摔落,今年却无一人。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累得气喘吁吁,终于爬上天山山顶,灵隐寺近在眼前。 莫少白侧目自众女中穿过,直看向最后的紫裙,紫裙随风微动,那个欺霜赛雪的人儿却并不看向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记挂着谁,不由得升起一丝暗恨,扭头带着朝纭向前走去。 灵隐寺大门敞开,凌紫沁抬头去看,依旧是灯火昏黄看不真切,只看到两只青石巨狮。 跟在众人身后进入第一座大殿,大殿中没有僧人,只在佛像前放着一个香案,再前面摆着一个黄色蒲团。便搜记忆,凌紫沁知道众人要在第一座大殿里等到晨钟之后天色大亮才能继续向后,当下也不急着四处打量。 青灯古佛,想起她为了脱身而说的借口,凌紫沁慢慢移步走到香案前,仔细打量起大殿中不多的摆设。凌紫沁十分专注,没留心香案之前的位置只能是宫中贵人站立。 朝纭原本与莫少白站在另一边,见凌紫沁一步步走上近前,立即开口,声音尖锐,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凌紫沁身上。 “你站到一旁去!你凭什么杵在这里?这是主位!不是你这种卑贱之人可以站的!你以为自己长得很美就可以高攀吗?太皇太后寿宴大喜之日,你竟然还穿着一身素服披散乱发,这大不敬之罪想来是逃不了的!将军府真是囊中羞涩,难怪那日你会狮子大开口要出百倍天价呢!穷鬼投胎,缺衣少食真是可怜,出门连件像样的衣裙都没有,也配称小姐吗?” 朝纭粉妆银饰的小脸儿十分得意,璇哥哥不在又如何?玉王一样对她疼爱有加! 众女眷窃窃私语,整个帝都无人不知百倍天价是朝纭为夺夜明珠自己提出,当时景兰坊门外无数百姓亲耳听到,更有景兰坊内伙计作证,如今这个兰若妖女竟然敢信口胡言,她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众女眷转头去看凌紫沁,只见女子脸色平静的站在原地,并没有让出主位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心说还是本朝太子妃知大体守古礼,没被跳梁小丑比下去! 凌紫沁微扬着头,目光静静的落在大殿上经年缭绕的香雾中,无悲无喜。 任由朝纭一人红唇贝齿的唱单簧。莫少白,今日她就要他看清楚,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他梦中无数次缠绕不去的芳踪倩影,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金殿之中迫人决斗,为争夺男子,丝毫不顾及女子颜面,之后假装较弱实则明取豪夺。 大殿之上喧哗吵闹,以外人身份,大言不惭的霸占主位,还要自以为是行得正坐得直。 她凌紫沁做了什么?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玉王不是她的心头宝,她怎会为了一块儿满是苔藓的假玉弄污她的名号?不值得。实在是不值得。 凌紫沁的名号有朝一日是要凤翔九霄之上的,没必要与沟壑中的烂泥厮缠。 朝纭冷哼一声,不敢答话就是认怂怕了她,凌紫沁越是不说话,她就越要说!她要好好让众人认清楚,这个在金殿上勾得天下公子青睐的,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草包花痴! “玉王殿下今日一早就进宫亲自迎我到此,就算你装作不知,也没道理站在前面!我知道你是当朝钦定的太子妃,可是你也别忘了,你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只是徒有虚名,不嫁入皇族,你就永远只能是武将府里的下等人。云陌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已有数载,太子未定,自然当属玉王殿下为尊。本小姐是玉王钦定之人,你说这个位置应由谁站?哼!自不量力的东西。” 玉王亲自去接?一众女眷瞬间转看玉王,无不是心若油烹,就算凌紫沁赢不了这一场,玉王殿下也不该如此!顿时对玉王殿下的所作所为有些看不过,凌紫沁若是输了,就是兰若在云陌皇朝脸上狠狠打了一掌!这与阮霜为爱出手约战将府嫡女,根本就是两回事!人人都明白的道理,玉王殿下怎能如此糊涂!看来传言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向来英明的玉王殿下如今被兰若舞女迷了心智,竟然连云陌的国威都可以置之度外!众人齐瞪朝纭只觉得妖女该杀! 莫少白顾不得朝纭出口胡言,目光直指紫衣潋滟身影,她难道就对他再不抱半分期许? 凌紫沁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似霜胜雪的容颜有一瞬的碎裂,悲伤难抑,星眸散乱似有水光流转,转瞬又强自冰封,却无法再平静如初,直看得殿中无数女眷为其不平。 身形退后一步,将主位让出,粉唇失了颜色动了几动却未还口。须臾低下头,三千青丝遮挡住脸上大半表情,一双星眸欲语还休,只是闪了几闪后眸色发暗,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纭儿,够了。”莫少白心口一紧,一早赌气进宫,本是想要跟父皇提亲,不想半路被朝纭拦下,说要跟着进香,父皇又在湘月殿迟迟未出,他这才接了朝纭出来。 进山门时看凌紫沁神色如常,他自然更气,纵容朝纭肆意挑衅。他并不是想让凌紫沁在一众朝臣女眷面前受辱,他只是想看到她像那夜应战时一样开口辩驳。 只要她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证明她在意他,他就会拦住朝纭。可是她没有。凌紫沁,难道她连一个字都不肯为他说?莫少白凤目深邃,她知道他一直看着她,从她轻微颤动的背影上,他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而今,他终于如愿见到她的反应,却猛然发现他太过分。 他当夜推开她时毫不留情逼得她自尽,祖庙里她星眸垂泪求他还她自由身时已经藏不住感情,明知道她心中有他,还逼她在众人面前承认,无异于将她逼上死路。 凌紫沁终究是要被他退婚的女子,失去太子妃的名号,至少也要为她留一分尊严。莫少白长叹一声,此女终究是心性极高,否则就不会做出自尽之事,他不能逼得太紧。 “玉王殿下,纭儿为殿下不值,也为云陌不值。一个不知礼数缺少教养的卑贱之人,如何能成为太子妃?这样的女子就应该……”朝纭话音未落,大殿上一众皇亲内人朝臣女眷见到素服现身的太皇太后都立即噤声,只有朝纭还在喋喋不休。 “玉王,哀家今日进香,不想见到无关之人在大殿上指手画脚!玉王忘记祖制将外人带上大殿,堂堂皇族礼数还不如一个官家女子周全,哀家真是颜面尽失!” 朝纭瞬间脸色惨白,转头就看到门前一抹素白,太皇太后在两名同样素服的嫔妃扶持下迈步走进大殿。下意识的向莫少白身后躲去,躲了两步就见到太皇太后凤目圆瞪略带鄙夷,只得强自镇定,又走了一步,从莫少白的羽衣后站出一步。 “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玉王上前半步躬身施礼,同时将朝纭挡在身后。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凤体安泰万寿无疆。”凌紫沁微微抬头看向一身素服无妆无饰的太皇太后,星眸泛着清浅的微红,与一众皇亲内人朝臣女眷一并做万福之姿。 “紫沁,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停在朝纭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凤目再抬时已是面含春风,众人登时明白,眼下大殿上形势已经翻天覆地。朝纭再如何挑衅,玉王再如何纵容,也比不上太皇太后这一句召唤。太皇太后身侧之位,宫中女眷能占者非皇后及长公主莫属,历代太子妃中从未有人得到过如此赏识。换句话说,凌紫沁今日身份就是皇族之人,太子未立,太子妃却已然正名。一种女眷都是各殿各府上的精明人儿,怎会看不清此时的形势? 莫少白极慢极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大殿外风雪未曾有一刻停止,紫裙靠近门前,墨缎般的青丝连同裙带一同飘飞,似是要走进无垠的雪色里,更显得单薄无依。 凌紫沁自殿前香案旁的角落里缓步走向大门,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了很久,从玉王莫少白痴缠的目光中经过,从朝纭含恨带怨的视线里闪身,也从云陌顶层的女子面前走过。 羡慕的,惊艳的,鄙夷的,同情的,甚至还有又恨又爱又恨不能顶替的,世间种种七情六欲在这一刻自眼底滑落心中。凌紫沁最后停步在太皇太后身侧时神色安宁,再不见一丝慌乱,一身暗色紫藤的素裙将清绝的面容映衬得端庄尊贵。 众女无不暗生羡慕,都道是本朝太子妃天生贵气,即便是站在辅佐两朝明君的太皇太后身侧,也毫不显得轻佻。暗色紫衣暗藏尊贵,瞬间将香案前光彩夺目的粉裙比了下去。 太皇太后微微抬手,凌紫沁伸手去扶,接替嫔妃的站位,两名嫔妃俱是人精,齐齐向后无声走退一步,将位置让给凌紫沁一人独享。 一时间大殿静寂无声,凌紫沁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在外,清泠于心,不好奇外界纷繁。 凤目将莫少白眼中挣扎一览无余,太皇太后暗哼一声,玉王实在糊涂,放着如此识大体又绝色的紫沁丫头不爱,偏偏选个兰若的舞姬伶人,她今日就让他好生看看丫头的绝艺无双! “来人!”太皇太后缓步走到香案跟前,沉声开口,“请兰若太子妃到山下等候,哀家进香,是云陌内事,与外人无关。” 立即便有两名健妇自门外走进,快步走到朝纭面前,“奴婢奉命送朝纭小姐下山等候!”“玉王殿下!纭儿、纭儿不要一个人下山!”朝纭白着小脸儿,连忙伸出青葱十指揪住莫少白羽衣大袖,刚刚八百一十一步的通天石阶已经走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还险些摔下去惊魂未定,如果不是莫少白眼疾手快的揽住她,定然要摔得头破血流! 第七十二章 西厢之约 第七十二章西厢之约 “太皇太后,雪天路滑,孙儿先……”莫少白拦在健妇面前,通天石阶俱是白玉打磨而成,沾上雨雪便十分湿滑,几乎是寸步难行,朝纭一人下山万一摔伤伤及骨骼极难调养。 太皇太后闻言瞬间冷下脸来,他还知道雪天路滑!宫人回报,玉王一路上都牵着朝纭的手,不管不顾云陌未来太子妃的死活!幸好紫沁丫头脚步极稳,一路平安无事的到达山顶,不然看她不将朝纭那个小狐狸精给扒皮抽筋!不!就算是扒皮抽筋也难解心头恨! 一个兰若舞姬,如何比得过主宰云陌千年盛世的天命圣女! 莫少白话到中途,灵隐寺晨钟响起,绵延悠长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停,众人皆面露安宁慈悲。太皇太后口称佛号,自小和尚手里接过第一炷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插在香案中央古朴雅致的香炉中。除朝纭外,殿中男女皆尽口称佛号,双手向上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金色晨光自云层之中喷薄而出,刹那间将大殿染上一层金漆熠熠生辉。八十一响晨钟,每一道钟声都象征着一次神佛赐福,太皇太后长跪佛前,口中喃喃。 凌紫沁跪在一旁,随着众人诵佛,一抹安详自心底缓缓滑过,却是烟云一场,并未停留。 诵佛清心,素心影在生命尽头的最后光阴里便不时翻动佛经,可是这些对她无济于事。 如果一次佛光罩顶就能将她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拯救出来,那么她手中长眠的无数冤魂岂不是要尽数飞散?星眸转瞬清冷,再不见半分慈悲,她在何处她是何人,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她的心,永远不可能被人拯救。就算世人皆慈悲,她也不会是芸芸众生中被救赎的幸运儿。从过去到现在,她身上从未有过半刻幸运降临,命运从不曾给过她可以选择的机会。 晨钟消散已是两刻之后,凌紫沁伸手将跪了许久的太皇太后扶起身来,仔细将素白长裙上的褶皱抚平。而后起身,迅速整理妥当,立于一旁。 太皇太后越看就越是心生欢喜,更是认定凌紫沁才是能够在云陌母仪天下之人。正准备向大殿后的妙宇殿进香,猛然间看到朝纭竟然还站在原地,衣裙整齐没有跪过的痕迹,登时怒从心生。莫少白起身就看到太皇太后凤目深沉,面色发黑,顿时暗道不妙。 “来人!哀家说送她下山,她为何还在这里!”凤颜瞬间盛怒,两名健妇立即上前拉扯朝纭,不由分说将她向殿外拖去,莫少白来不及伸手拉住朝纭,眼睁睁看着她被拉走。 就在大殿上一众女眷等着看好戏上演的时候,健妇三两下将朝纭拉扯到门前,变故突生。 凌紫沁转眼又跪下,此时金光未退,紫裙尽数为金丝点染,竟似天赐凤冠一般光华夺目。 “太皇太后息怒,今日大寿盛事,上天降福我朝云陌,佛染金光,故人存善心。我佛慈悲,好生与求,保佑太皇太后长命百岁。朝纭小姐虽不通云陌礼制,但终是前来贺寿,远来是客。云陌百代皆兴,太皇太后凤体至尊,无需于小处动怒。” 不少女眷惊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为朝纭出头的竟然会是几番被朝纭羞辱的凌紫沁!健妇立即住手,此时朝纭一条腿已经被拖出了大殿,朝纭难以置信回头看向凌紫沁。 莫少白亦目光追随,不得不承认,普天之下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的光华敢与此刻的凌紫沁相争!未着金石,人间绝色!天赋之姿,将入世尊贵与飘逸出尘两种极致的美融合在一起。 “紫沁觉得今日之事应该如何善了?”太皇太后淡笑,伸手将女子扶起,荣宠无限。 “臣女以为,此时不宜驱逐贵客下山。进香祈福是本朝要事,无论男女但凡进殿上香,晨钟过后便不得回头退走旧路,必要将灵隐寺全部走完,才能下山离去,否则有损福泽绵延。因此将朝纭小姐安排至客房西厢,最为合适。待进香完毕,一并下山不迟。” 一番话说得大殿中人纷纷点头附和,都道是将府嫡女知事明理,如此确是两全其美。莫少白慢慢收回目光,紫光潋滟自胸中萦绕不去,这样的凌紫沁让他移不开眼,尽善尽美! 怎能让朝纭先行离开?凌紫沁心底冷笑,脸色却恭敬有加,朝纭若是走了,她不就要承莫少白通风报信的情?莫少白,她要让他知道,从今日起只有他亏欠她的,她不欠他分毫! 想拿阳春白雪来祝寿,本就不是文不对题!她要赢的不是一场舞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势! 皇族之威在于当众立信,废立都是大事,她就是要让莫少白成为天下皆知的无德无信之人!说君子如玉,她就让众人将这一块儿美玉敲碎,看看里面的糟粕不堪玉藓绵亘! “好!紫沁果然有大智,就依紫沁所言!来人!将兰若太子妃送去西厢!”太皇太后一声令下,又跑进两名健妇直奔朝纭而去。凌紫沁看向莫少白,只一眼便收敛神色。 “玉王殿下,纭儿要下山!”朝纭哭丧着脸,直觉凌紫沁话里有话,挣脱开健妇躲回莫少白身后,“玉王殿下,纭儿不要一个人去坐西厢,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朝纭的身子微微颤抖,早就听说过灵隐寺的种种传闻,坊间传言灵隐寺除了大殿的佛像请高僧开光以外,之后的所有佛像都是没开过光的木雕泥塑。有多少后宫嫔妃是在灵隐寺花容凋谢无法计数,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游魂厉鬼?她今日来得匆忙未带一人,没有人陪她去西厢,她才不要一个人坐在那里等死! “朝纭,本王送你去西厢客房,重岚会留下保护你。”莫少白不待朝纭再说,牵起朝纭的手向外走去。朝纭还要说什么,却在莫少白冷然的目光下闭上嘴乖乖离开。 凌紫沁起身,见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猛地闭上星眸。 玉王的身影消失的刹那间,云层中的金光为阴云遮挡,转眼又是飘雪无声。 大殿上众女眷见此情景纷纷噤声,却止不住暗中思索倘若将玉王殿下比作云陌江山,谁是金光谁是阴云一目了然。太皇太后没有放手,此时暗暗攥紧,凌紫沁报以颔首苦笑。 不多时一名刚剃头的小和尚嫩声嫩气的自殿后走出,说是吉时已到灵隐寺寺众皆在正殿诵经为云陌祈福,请太皇太后及众人去往妙宇殿进香。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头顶的金凤亦是微晃,“哀家要在这里等着玉王回来!” 凤眸清冷似雪,兰若妖女,魅惑玉王,必须除去! 凌紫沁望着殿外的雪色,星眸中风雪流转,察觉到身边人肆意升起的杀机,不动声色。 太皇太后要杀朝纭吗?呵!怎么会?就算真要杀,也未必杀得了! 大殿外雪光猛然直落,星眸乍现精光,不知这一场飞雪落尽后,她又将身在何处? 一刻之后,莫少白返回,凌紫沁抬头只见莫少白脸色微红,胸前微有起伏。 两年前,凌紫沁曾来过灵隐寺,自第一重大殿到西厢客房,层层长廊,依女子步伐最少也要走上半个时辰。莫少白却只一刻就返回,自然是怀抱朝纭腾空而起。 心思更冷,美人在抱,还能从温柔乡中脱身?看来玉王之情,也不过如此。 “玉王今日有失礼数,哀家罚你半年自去将军府向紫沁丫头学习礼仪之道,礼数未成之前不奉诏则不得进宫!”太皇太后瞪了一眼莫少白,这个孙儿怎么就是不肯回头? “太皇太后今日大寿,玉王殿下作为皇嗣之首陪同进香,若是因臣女之错处罚玉王,臣女愧不敢当!臣女出身武将之家,论才论教都不及文臣学士高门大户,还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不待莫少白接口,凌紫沁立即低声拒绝,太皇太后由始至终都想把玉王塞给她,根本没有什么自主选择的余地! 难道非得逼着她真的去故意迎合另一名皇亲国戚,太皇太后才能收手吗? 脑海中一闪而过莫绍兰的身影,如果一定要在莫氏中挑选一人,也就只有他,至少莫绍兰是女人堆儿中走出来的,群花赏毕不会专情一人。不专情就不会纠缠她不放,她也不求相知相守,只要相安无事就好!还没想清楚转瞬就被恼人的白衣替代,轻啐一声就他乱吃飞醋。 “孙儿领罚!”莫少白上前一步,站到凌紫沁身边,沉声开口,“凌小姐大才艳艳,礼数气度都非寻常贵族子嗣可比,少白恳请凌小姐不吝赐教!” “玉王殿下,臣女徒有虚名,不敢造次,言语无趣会惹殿下生厌。”侧身一步女声微哑。 “将军府上有本朝第一学士,才艺礼数冠绝云陌,紫沁再说就是看轻莫氏皇族!哀家的孙儿不是让人推来送去的!”太皇太后适时开口,凌紫沁微冷的小手有一瞬间的轻颤,她老婆子就是眼花,心里可像明镜一般。若说紫沁对玉王之情已死,她绝对不信! “臣女不敢。”凌紫沁垂首低应,莫少白将女子星眸中的水光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刻只想将她轻拥入怀,好生安慰。 他其实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绝情背义,当年对朝纭一见生情虽然无法抹去,但这并不阻碍他对她的痴迷。她每每被人挡在身后时,他都忍不住想要将她夺回,困锁在玉王府里!那日重岚探听回来的消息竟然是她在前往景兰坊的路上遭人围杀,莫少白不敢去想如果当日她身死人手,他又会怎样。锥心刺骨?痛不欲生?不!他是根本就不敢去想! 他曾经发誓玉王府只有一位女主人,可是如今他甘愿为了她打破这个誓言。他可以不计较她与世家子弟的纠缠,可以不计较她曾经留宿在外,甚至可以不计较将军府里现在藏着数名正值婚龄的壬字营将领。待她嫁入玉王府后,他会百般宠爱她,让她忘了那些人。 眼中只看着他一人,心里只想着他一人。 莫少白蓦地回神,脸上微烫。却看见凌紫沁正巧抬起头,星眸闪着微弱的光亮,光芒一闪即收,但是他绝不会认错!她是喜欢他的,虽然经历了那夜之后变得深沉内敛,但是她心中依然有情!她看了他七年,那种狂热曾经让他一度觉得是作呕的纠缠,而今却异常珍视。 凌紫沁尽一切可能调动着心底被雪藏的感情,回想当日弹奏时的种种心酸,只一会就觉得头昏脑胀,心口发闷。暗道一声难怪都说动情会让女人变笨,动情之后做出什么样的蠢事都是情有可原!十指收在袖中紧紧攥拳,她不是演戏为生的伶人,做不到朝纭那般收发自如! “哀家要去妙宇殿进香,你二人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太皇太后见状脸色转暖,凌紫沁粉脸微红,站回太皇太后身后,两名嫔妃立即上前左右搀扶。 “紫沁,待进香事毕,本王有事同你说。”太皇太后大喜而去,莫少白与凌紫沁二人并行紧跟其后向着妙宇殿走去,与身后众女拉开一段距离。 “玉王殿下,进香之后臣女要回府准备比舞所用的零碎……”侧头看向莫少白,凌紫沁心寒,这就是被人痴恋数年求而不得的男子,厌恶与喜欢的间隔,只是一层薄薄的胭脂水粉。 如果他连这一张真容假面都分辨不出,苟活或是身死于他有何分别?突然同情莫少白,云陌玉王是个瞎眼人,眼瞎心更瞎,当日真心换绝情,今日绝情换真心! 可笑!可悲! “本王只说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多久。”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底滚来滚去的念头,很想此刻就告诉她,可是前后都是太皇太后的眼线,他只能一等再等。 当日推开她时不曾想过,今日要将她拽回身边,竟是如此艰难!太子妃,她是云陌太子妃,他最初厌恶她就是因为她是云陌太子妃,今日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仍是这个太子妃之名! “嗯。”凌紫沁应声之后故意错后两步与莫少白拉开距离。身后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像是被人盯上一般,但是风中没有半个陌生人的气息。那日天星阵围杀之前,也有这样的怪异感觉。她的直觉从不会出错,一定有人在暗中盯梢,只是她找不出他的藏身之地。 再看莫少白,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丁点异样,来人恐怕不是他的人。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人,最后停在两人身上,心底冷笑一分,那两人若凑成一对,只怕云陌再无宁日! 一人身上血腥肆意毫不遮掩,另一人面若桃李妖魅邪气,都不是什么善与的主儿。 妙宇殿进香另有一番说辞,殿外有小和尚为众女派发香,一进殿又有小和尚手里拿着一根香烛,将众女手上的香点燃。随即一名僧人领着一名女眷走进妙宇殿内,里面不同于其他寺庙的通堂,而是一个个独立分隔开的小间,房间里一个蒲团一张矮几一卷经文。 待女子开始诵读经文,僧人即从小间中退出,将小间从外面锁上。 待门外脚步声销声匿迹,凌紫沁立即住口,随手翻了翻经文,经文很长,全部诵完至少也要半个时辰,将经文往怀中一放,推开木窗轻身跳了出去。 西厢客房外。 一道身影夹风卷雪自远处奔袭而过,重岚立即飘身追出。 片刻之后,凌紫沁现身西厢客房,冷眼看向追去的影卫,心想这人也是一个蠢货。 “谁!”身后意外的轻响让朝纭猛然转身花容失色,却在看到凌紫沁时化作浓浓恨意。 “你来做什么?怎么?莫不是自知比不过本小姐所以前来求饶的!都说将门无犬女,凌紫沁你人前应战人后认怂就不怕给你爹凌大将军丢人现眼吗?” 朝纭恨恨出声,却向后躲了几步,凌紫沁是北方女子身形高挑,足足高过她五寸有余。若是凌紫沁撕破脸皮跟她动手,朝纭自认一定吃亏。她不能破相!不是为了什么寿宴,而是为了熬过冬月就可以完婚嫁与太子殿下。 “呵!谁告诉你说,我是来认输的?”凌紫沁挑眉轻笑,朝纭也好,莫少白也好,他们两人的出现只是在她眼前充分印证了人是有猴子进化而来的这个推论。 “我不想赢得不光彩,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不要跳阳春白雪。”平静对视,凌紫沁看着朝纭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就知道莫少白没有说谎。 “你!你怎么会知道!”朝纭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紫裙女子,恨不能立即杀掉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赢得谁的心都与我无关,我也懒得管。”凌紫沁转身,朝纭必输无疑,乱心则神魂分散,她一语,朝纭就乱了阵脚,比她预想得还要不如! “我只想告诉你,要赢我,就跳七年前的那支舞!你若赢我,那人的目光自会落在你身上!告辞!”西厢外脚步声响起,凌紫沁飞身离去。朝纭贴着墙壁滑落到地面上,水眸之中光华乱窜,她说得没错,七年前璇哥哥就是因为看到她的一支舞才会沉迷于她…… 猛地站起身来,朝纭身形轻动长裙水袖,努力回想着七年前的点点滴滴,她一定要赢! 重岚追出很远才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飞一般赶回西厢客房,看到朝纭好生生的呆在房里,这才安心。额间一道冷汗,只要朝纭无事就好,刚才是何人戏弄于他并不重要。 妙宇殿小间,凌紫沁刚刚自窗口跃进坐定将经书放到矮几上,就听到房门外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一名僧人将门锁开启,“凌小姐,方丈请小姐移步莲台殿。” “好。”凌紫沁将经书合上,起身略整衣裙就跟着僧人离开。 两人身形刚消失在妙宇殿门前,一名青衣僧人瞬间闪进小间将经书拿起,两道剑眉收紧,经书温热,还带着女子身上的冷香,显然刚刚离去的女子一直呆在小间里诵经并未离去。难道方丈的天眼竟然有误?怎么可能!青衣僧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经书收到怀中,回去复命。 第七十三章 十丈软红 第七十三章十丈软红 灵隐寺,莲台殿内。 香雾缭绕中木鱼声诵经声俱是极低,长明灯东西两排渐次点亮,两名小和尚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洞悉沉稳,收起手中的香烛。细看上去,两人点灯的手法一般无二,竟是连分毫也不差。两人身形面容只有五六岁上下,同样的脸孔上看不出一分稚嫩,身形随即隐去。 一名老僧背对大佛坐在蒲团上,长眉似雪双眼如炬,双手结印面含慈悲,口中喃喃诵经。 “方丈师兄,今日将府嫡女登门,不知是福是祸。”莲台殿侧门被一黄衣僧人急急推开。 “妖星命相贵胄,是云陌贵人。本不该与你我有相见之缘,强请而来有失礼数,自是福中带祸。”老僧沉声开口,正是灵隐寺方丈天心。 “方丈师兄,这女子本命妖星脱身下凡,这一番到云陌只怕会引来天下动荡,不如今日你我合力将她留在此地,再作打算。最不济后山还有当年酬剑族天师留下的魍魉剑阵,取一个凡人性命还不是难事!总不能由着她祸乱万民生灵涂炭。”黄衣僧人见老僧面不改色立即焦急。黄衣僧人腰间别着一根金刚杵,青光不时自上闪过。 妖星莅临绝非小事,何况这女子浴火重生之后已非当年懵懂之人。天下诸公子齐聚云陌,这是十七年来未有之事,夜观星象只见众星纷繁此起彼伏生消皆无定数。比起当年芸小姐引动天下惊雷掀血光之灾时的星象,更加乱上几分。只怕天下大乱,百姓又要流离失所。 “慧明回来了吗?”老僧也不搭话,师弟于佛理上的精通虽然远远高于他,但是仁心慈悲却欠缺不少。上一任方丈也是因此才不愿立师弟为继任,而是选了悟性略差一等的他。 “慧明一回来就说凌小姐翻看过经书,经书微温,上面亦有女子所用的胭脂气味儿,想来那女子于太皇太后进香之时也不敢为乱作恶。”黄衣僧人亦是低声,此事与料想略有出入。佛经正念,那女子既能翻看佛经,月余之内可保无事。 “师弟,她是妖星转世,并非妖女,何来作恶之名?”老僧微微抬眼,无悲无喜。 “那女子与诸位皇嗣世家子弟来往慎密,几番留宿不同男子,难道不是采取阳气的妖女所为?如若不是,她如何凭空得来神咒?其生身父母都是寻常人,没有上古神族的血脉,这十六年来也不见她有何异样,显然神咒是从外人身上夺来!方丈师兄不要为其才名迷惑!” “妖星宿体主拨乱归离,并非人行邪念,师弟所言偏颇。凌小姐虽与众人私交甚密,却并无阳气混乱之姿,否则通天石阶她也无法稳步而上。”老僧淡然应道,黄衣僧人略有所悟。 “方丈师兄,通天石阶已历百年,沟通阴阳之功仍旧那般强劲吗?”黄衣僧人微有疑惑。 “通天石名为通天,是为通达天意,阴阳自在其中是少见的中和之物,是以用来兴建这灵隐庙宇,佐以众生心愿方能镇压百年来游魂孤鬼。灵隐尚存,则石可通天,并非虚妄。” “方丈,凌府长小姐到。”方丈天心话音刚落,殿外一声通传。黄衣僧人立即隐去身形。 “请凌小姐进来。”天心方丈立即起身,殿门缓缓开启,一线雪色随风袭来。 黄衣僧人藏身佛像后身,一颗心提起再未落下,莲台殿并非正殿,十七年前曾经开启过一次,之后就被当年的方丈也是两人的师父落锁封印,今日重启,等来的却非当年之人。 凌紫沁轻移莲步,大殿里灯火昏黄,无有木窗,一尊大佛横卧莲台之上。白莲为座,莲台九孔,大佛双眼怒目手结莲印宝相庄严,脚边卧着一只垂耳巨口的异兽,异兽头顶红绫腰间一串珠玉。与她此前所见的佛像有极大的区别,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佛前自东向西两排长明灯一式排开,灯火之间不留空隙,光晕相连。青色石莲为座,石莲之上青石为柱雕饰奇花异草,再往上又是一朵半开的小莲,小莲中光晕昏黄。放眼望去莲台殿如其名处处莲花开,地面的青砖上皆饰以莲花暗纹,就连唯一的蒲团亦绣有莲花。 依旧是香雾缭绕,一名老僧慈眉善目,凌紫沁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大师邀紫沁前来所为何事?”目光终于转到老僧身上,老僧一身白袍,长眉雪色。 “凌小姐与佛有缘,可愿常伴我佛出尘离世?”天心席地而坐,手指蒲团示意凌紫沁落座。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为不智。可是明知是不智,也要为之,如此才是应为。 若妖星随缘出世,是灵隐之功德,更是天下苍生之幸事,他一生镇守寺中诵经加持不休机缘终是与大成无望,但若得度化此两人,自是功德圆满或许可以白日飞升,因此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方丈天心自幼童时剃度出家,如今已有八十四载光景,知天命而时日无多。 心中一紧,出家?难道太皇太后回心转意,准备让她全玉王君子之名?等等!凌紫沁屏息凝神,飞快回想着太皇太后之前的反应,她分明还要撮合玉王婚事,没理由中途变卦! 太皇太后不变卦,那么今日之事就是这些和尚弄出来的?顿时星眸一冷。即便她出家也不可能选择灵隐寺,有哪座寺庙会像这里一般被黑气笼罩不见天光?又有哪座寺庙处处地缚?她刚才飞天直奔西厢客房而去,早已有所察觉。灵隐有古怪,僧众移步都有特殊的规矩,长廊依势修建,显然是为镇压什么东西。难怪翀白素和莫绍兰都提醒她不能乱动乱走。 “大师可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家父虽身体康健为国征战,但毕竟也已人之暮年,家兄多年深宫积劳成疾,紫沁理应绕膝窗前,令父兄尽享天伦之乐。大师却劝紫沁做离家背德之人,如此有违佛法劝人向善的初衷。”凌紫沁也不推辞,却也不坐蒲团,而是坐在地上。 天心不看蒲团,不愿受而不受,心性由己行事亦不由人,自是成败不由天定,果决自制,确实非寻常女子能及。这一扇蒲团当年就是芸小姐亦无法推脱,她却连看也不看。 “红尘贪恋,不过十丈方圆,喜乐悲欢观人及己,无有不同。”天心开口,凌紫沁不语。 “众生所喜所悲无外乎得失荣辱,明灭自去,施主何须挂怀?”云陌皇族动荡,除五皇子天生痴傻不涉其中,再难有一人不被牵连,虽是自甘堕落,却也并非与她无关。 “芸芸众生如同这莲台殿的明灯,看似长明不灭,其实早已内里空荡,就算我不收,难道他们就不灭不死吗?大师既是出家人就应该明白,众生如蝼蚁,蝼蚁之命尽在旦夕,无有分别。”从老僧眼底,她看到了一抹熟悉,那是一种看向极其熟悉之人才会有的亲近和怅然,立即便猜到了他看的是何人。而她此时,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熟稔。 斯人已逝,香魂消散,世人之眼却依旧痴迷。生前不挂怀,难道偏要死后殉葬作情深? 而她一直觉得对于死者最好的便是遗忘。不忘又能怎样?生前没能做到的,死后就算再如何弥补,也是于事无补。越是百般留恋睹物伤感,就越是令她轻看看轻! 人在世外,心恋红尘?哼!不如她今日心在尘世之外,身在紫陌之中,来的畅快! 凌紫沁微眯星眸,忽而八十盏长明灯无风自灭,整个殿内就只剩下方丈背后的那盏烛火兀自跳动两下,又缓缓亮起。那一盏不灭之灯又与其他明灯不同,青莲石座底部隐隐泛着金光,灯芯一抹赤红,似动非动。凌紫沁觉得灯座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每个字都紧凑并靠,烛火跳动下也看不清晰。只倒是那一行小字似是名字,而且隐隐透着一阵熟悉。 心中冷笑一分,天山为皇族私地,灵隐亦是莫氏祭天之所,长明灯明的又是谁的名字,自然不言而喻。方丈天心作保,不外乎一人之名,便是来日云陌帝君。再看一眼青莲石灯,朦胧尽去,露出的三个字果然如她所料。天心想护那人,便护得住吗?她想杀那人,却一定杀得了!挡她前路者,是神是佛是妖是魔,她都要斗上一番! “我佛慈悲,芸芸众生就如同这灯火,自有灯枯油尽的一日,施主逆天而行,恐是有损福报。”黑暗中方丈低诵一声佛号,转瞬间长明灯又渐次熄灭,一盏亮过一盏,到的最后一盏灯几乎是被耀眼的火焰包裹其中。妖星心中有恨,眼中亦有情,天心却看不清这恨与情是否殊途同归。若同归,则大势一统,若不同,那人必死无疑。 “大师以为我今生会有福报吗?”劝她放下?她若放得下,便没有今日的她! 星眸深邃,面沉似水。老和尚这一手虚空点灯,点的自然是虚无之灯,若真是灯枯油尽,那是无论如何也点不起来的,除非引火自燃。他能点灯,她却也无须再灭,明灭有何区别? 须臾,殿中昏黄的灯火悉数转为苍蓝之色,蓝色上还星着点点的紫气,却不妖魅,只觉得贵气凛然不可侵犯。女子一身素紫色的长裙微微摆动,青丝如缎披散开来,一切如同数年之前的那日重现。方丈屏息凝神目光卓然,当年他劝住了芸小姐,今日却劝不回将府嫡女。 两名女子皆有妖异之象,可也俱是佛心在怀,他绝不会看错。 芸小姐佛心在外,杀机压制于心万物无伤,只是为红尘所累,情肠难释。其后不久就传来芸小姐英年早逝的噩耗,再无彻夜对谈佛理之期,让他引为憾事。 如今眼观凌紫沁却发现佛心在内,杀伐果决在外,怕是红尘阡陌会因此女再起刀兵。今日相约凌紫沁,她谈的不是禅机,而是生杀之道,他却看不清如此生杀又有几人能够躲过。 天道无心,佛心就是尘心,众生蝼蚁,浮沉自诩。灯灭尚能再点,身死却无法重新来过。 凌小姐今日只灭灯却无毁殿之举是谓清心未灭,未必不能导之以正道,只是这名能够将妖星导入正途之人,不再是他。方丈脸色初霁,总归还有一人能够让她尘心未灭,苍生之难积重难返,十七年前天下已现乱象,大乱大治,或许就集于此女身上。 纵观天下公子,皇族子嗣玉王有力无德定心不稳,永夜太子仁心善行却命该早亡,三皇子亦是仁心之主却仁慈有余杀伐不足,兰若太子有心无力必将中途而废,汐夷太子妖行斜视无法长久。世家后裔之中,酬剑少主犹如明珠虽灼灼光华却为世所累,巫医少主癫狂不明延命不易,神子天人之姿入世出世如同儿戏自是无心于此,墨书族少主如天际流云落雪这些年来从未显出真容。 在她之前,唯有酬剑少主可堪大用,却始终未得良机。十七年前动乱一番,皇族折损无数强将,世家亦人丁凋零,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者十之有四,是为天人之殇。 “阿弥陀佛,施主心存善念必会有善报相随,施主身具大因缘是为天人,不应为凡尘俗世纠葛荼毒己身。”方丈听出女子之意,立即转念开口劝说。 一声轻笑响起,凌紫沁蓦地起身,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对她说善?何其可笑! “天人?大师可知我如何而来?”人力有尽时,不如意十之**。说善报她血腥无数何来善报?说福缘她若是有福之人也不会沦落至此! 方丈缓缓摇头,他夜观星象只道妖星莅临,却看不出她是从何而来,来去皆藏夜幕中央。 “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相还!世人今日欺我骂我笑我弃我,强人所难胁迫于我,我便由他们评说指责。但是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今日之难他日数倍偿还!便是引动落雷劈天裂地又如何?世人安分守己醉卧门前亦无伤。触逆鳞者,虽隔千里而必究!” 话音一落,殿中灯火皆尽金光,慈悲安宁,凌紫沁立身于大殿门前,双手合十未称佛号。 殿门无风自开,殿外天色大亮,金光映衬雪色,将女子紫裙罩上二分色泽。一分金光尊贵慈悲,一分雪色凄清寒露,素白栖顶于上力压金尘粉饰,宛若下凡仙子清泠无情暗合天意。 “阿弥陀佛,施主善念,老衲受教。”方丈起身相送,只走出一步眉心刺痛。 “天心大师不必远送。”点出名号,紫光闪动如烟霞飘飞,瞬间踪影皆无。 方丈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黄衣僧人立即自暗处走出扶住方丈,“方丈师兄,身体要紧!” “无妨,再拖上三年五载绝非难事,红尘动乱就在这方寸之间,不出一载光景!”方丈缓缓运功平息体内乱流,妖星尚未大成已是凶险难测,他日若大开杀戒,天下又有何人能拦? “方丈师兄为何不让我等结阵阻拦!妖星祸乱,苍生危难……”方丈挥手僧人当即住口。 “苍生自有苍生之福,苍生无惧则相安无伤!妖星亦有佛性,并非血煞修罗。何况,今日这一手生杀予夺,不同于世间任何咒术阵法,似是天外而来,结阵阻拦也未必拦得住。灵隐立寺为镇守妖邪,人行邪道不见我佛则镇压于塔下度化而去,如今妖星入世不为恶如何强留?佛性妖心,自有另一番分说,不是你我之流可以诳言一语。她自来自去,自然有所领悟。” “我佛慈悲,方丈师兄大智。佛性妖心历劫而来,苍生安危自取。”黄衣僧人双手合十,扶着方丈慢慢走出莲台殿,两名小和尚紧随其后,殿门随即闭合落锁。 四人离开后不久,莲台殿中八十一盏长明灯骤然熄灭,半开的石莲之内没有半点灯油,整座莲台殿内香雾无踪,只剩尘土飞灰蒙蒙,地上石板碎裂,唯有蒲团完好如新。 暮色四合,待灵隐寺鼓声过后,大佛上惊现无数裂纹,异兽不知所踪。又过不久,长明灯尽数无声化为粉末,以白日里被方丈天心罩住的那一盏灯为尾最后湮灭。 当夜莲台殿无名火起,火光冲天风势顺遂不多时便将莲台殿尽数吞没,僧众数人提水奔走,仍然无法拦截火势凶凶。火光只在莲台殿一处,赤色熄而天降落雪,转瞬将废墟雪藏。 方丈天心不顾众僧阻拦执意走进废墟中,翻捡许久一无所得,八十一盏青石制成的长明灯尽数碎为石粉,根本不是火烧所致。 脸色微变,原地打坐长诵经文,僧众目露悲戚皆尽绕行诵经念佛。方丈天心水米未进,诵经至几番晕厥,灵隐寺上方云气盘亘不去,雪雾升腾。 三日后,灵隐寺天心大师圆寂。灵隐寺哀钟长鸣,是这一年立春之前第一场丧事。 第七十四章 未存侥幸 第七十四章未存侥幸 由妙宇殿而起,环绕灵隐寺一周,至度经殿而止,共计十八座大殿。 凌紫沁返回妙宇殿后又过一刻,众女眷纷纷诵经完毕自小间中走出,又列队而行。凌紫沁也跟着向前走去,左手边站得自然仍是玉王。这一次走在最前面的是灵隐寺僧众,并列四队,人人手持大卷经文边走边诵,目慈面善。其后是太皇太后在两名嫔妃扶持下移步,口诵佛号声声不绝。众女眷亦随同念佛,唯玉王与凌紫沁住口不语。 出妙宇殿后便是长廊,长廊十分狭窄,并行只得两人通过,每走一段,便有一道门落锁,需两人同时通过,更将前后两队隔绝,前后不能相视,待进香队伍最前面的太皇太后诵经完毕方可放行。众人自觉变队,凌紫沁心中微恼,她与玉王并行,这一场长廊之行,抬眼望去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要她和他私下接触许久,难说她不会动手干脆做掉莫少白。多番思索想着去报复他是一回事,真正去面对面相处要控制着不杀他又是另一回事。 太皇太后在临行之前,默默转头望向两人,只见玉王羽衣纷飞,面若冠玉,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再看凌紫沁星眸内敛,大方得体,实在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心中着实为两人能够有这一次私下里相对相处的机缘觉得欣慰,想着待会儿要走得慢些为他二人多留些时机。 两人跨过第一道门,身后立即被僧众落锁。 凌紫沁面墙而立,背对玉王,开始研究墙上的字画。佛寺画作自然是佛渡众生,再无第二种可能。记忆里灵隐寺已过百年,墙上画作却似新作。色泽均匀,笔触细致,没有半分风霜,想来毕竟是皇族之地,或许是年年翻新。伸手去摸,发现画墙阴冷潮湿,立即收回手来。 莫少白立于一旁,心思全落在背后的女子身上,小小的间隔中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在寒风之中作响,听不到她的响动。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却见女子正低头对着一双玉手哈气。 白汽自十指中穿过,指尖微红,楚楚动人。 当即不作多想,伸手将女子双手握在掌中,触手一片冰冷,心中亦被冷气沾染。 “玉王殿下请自重。”手指被莫少白握的微疼,一张小脸儿顿时失了两分红润。声音清泠,却是压得极低。星眸落在旁处,不见半分欣喜。蓦地抽回手来,后退一步正抵在墙上。 “你就只对本王如此疏离。”莫少白上前一步,两人面对而立,站得极近。 “是。”她在他心中占了多少分量?凌紫沁低应一声,早在莫少白说出进香之后私会时,她就已然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无外乎一件事,就是他要食言而肥。 暗道一声皇族败类,无耻下流,想要占尽天下。细想后顿时觉得这念头当真可笑,普天之下的皇族又有哪个不是这般?一朝皇亲国戚身居万民供给的顶端,吃用都是精挑细选,身边的美女佳人自然也要是绝世之姿,貌丑如贾南风钟离春者一只手数的过来。 “你就这么厌恶本王?如果本王愿意娶你入府……”莫少白微愣,随即几分怒意燃起,她心里那人是谁?为她不惜大开杀戒开罪皇族的龙倾吗?酬剑族的位置并不隐蔽,她以为他会放她与龙倾远走高飞?还是她觉得龙倾势大,酬剑族会由着少主迎娶一个寻常女子为妻? “玉王殿下此语,不会伤了朝纭小姐的心吗?天下女子无不希望被人捧在手心中,三千宠爱并不值得被人惦念,被人珍惜的是宠爱尽在一身的抵死缠绵。”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没有欣喜,只有一闪而逝的悲凉。他竟然连娶她入府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果然颜面不存! 冷意沁入心底,真应该让云陌百姓都来听听他们的玉王殿下说些什么,提婚用“如果”? 莫少白全身一震,他确实在这一瞬忘了朝纭,只看到眼前的她。 “就算玉王不怕伤了朝纭小姐的心,难道就能收得回殿下放在她那里的心吗?殿下七年如一日朝思暮想,徒然收手,难道就不会觉得痛不可忍吗?殿下若收得回心,无关痛痒,那么怎能令人相信殿下是有真心真情之人?” 慢慢吸入一口寒气,寒气中混合着莫少白身上刺鼻的熏香,不由自主蹙眉。 没人会比她更明白这种感觉,给了多年的心再也收不回,咬牙放弃时剜心刺骨的疼痛,不提他不看他甚至一再放逐贴近别人,都无法将他从心底剔除干净。爱了就是爱了,明知道爱上的那个人不会回应,明知道是在奢望一份不可能有结局的感情,还是执迷不悟。 如果凌紫沁活着,有天亲眼目睹玉王与朝纭风光大婚,会心疼得死去活来。还好她死了。 否则她的痴缠或许会有淡去的一日,但那并非不爱,只是多少年爱而不得最终累了。 两世所爱,皆将她逼入绝境,亲手送她魂归虚无,终是令她爱极生恨。 所以她说,如果玉王能收心,不痛不痒的不叫爱,只是他自以为情深。 “本王只问你,你的心痛不痛?”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玉王殿下,臣女今夜输了比舞,来日自会远嫁他乡,臣女应该去爱的,是未来的夫婿,不应该……再痴缠过往。臣女,无心可痛。” 问她的心会不会痛?当然不痛!死人不会心痛,连同身体一起死掉的还有这颗心! 四目相对,凌紫沁从莫少白眼中看到迷惘和期待,唯独没有爱恋。 莫少白,他自诩有情人,七年专情只为一人,而今又如何? 难怪有人说漂亮的女子生来就是祸水,再坚固不催的感情,还是抵不过一张天人绝色的脸。如果当日凌紫沁聪明一些,单只要露出这一张脸孔,与玉王大婚必然顺利礼成。 只可惜她想要的太多,世间最难的不是相爱,而是相知相守。 出于一张皮囊的爱最是容易唾手可得,所以才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心。 莫少白猛地收手将女子抱在怀中,心底闷痛,低哑阴霾,“不许再说!凌紫沁,本王绝不会容许你嫁给别人!你的心……本王会还给你!你无需如此!” 他怎能看她嫁给别人!不!他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龙倾还是沐璇,她都绝对不能嫁出去!让他看着她像赌注一样被从一地推到另一地,他一定会动手杀了那些人! “玉王殿下是否忘记,答应过要还臣女自由身之事?”心定然要不回,但是身体却可以! 不推拒但也不回抱,任由莫少白的下颌抵在肩上,硌得微微吃痛。 “本王不曾忘记。”莫少白心中慌乱,抱着她在怀中,却像抱着一缕随时会飘散的轻烟。懊悔不已,他为何到今日才发现她竟然瘦的没有几两肉? “既然不忘,就请玉王按约而行。臣女半生飘零,终有累得不想再独力面对的一日。经不起莫氏再一次始乱终弃。”僧众在外打开落锁的声音响起,凌紫沁猛地推开莫少白,踉跄这倒退几步,远远的站在门旁。 门被从外打开,凌紫沁抢先一步离去,身后始终没有传来脚步声。之后的每一扇门,都是她一人独守,莫少白再未跟上前来。走在前面的太皇太后似乎很快便得到消息,不再拖延时间,长廊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抬眼便看见玉王等在门前,见她走来,无声站到身侧。 之后各殿进香,身后始终都有一道忽明忽暗的视线落在身上,只要她微微转头就能看到玉王眼底深沉的愧意和想要弥补她的一颗心,但是凌紫沁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莫少白一眼。 凌紫沁将所有的笑意都收在星眸最深处,报复的快感是如此美味,让她真的很想再给他下一味儿狠药,只不过三个时辰,就让他觉得难以承受吗?那么日后呢?当她真正靠近他的时候,当他看到她的真面目时,会不会也会有想要在金殿上自裁的冲动? 他苦闷,他心痛,他得而复失,与凌紫沁七年心碎一朝身死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她断不会给他半分怜悯!就像他当年对她所做的那样,若即若离,渴望可不可求! 莫少白心中百味杂陈,仅存的自制力一点点消磨殆尽,顾不得身后皇亲内人朝臣女眷看他的目光已然变味窃窃私语,他眼中此时只存一人,便是将府嫡女。 这个被他几番推出去的女子,这个被他推下莲池险些丧命的女子,终成他心中的魔。 当凌紫沁的脚步跨出最后一座宝殿度经殿时,天色已是午时,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眼前黑暗散尽,灵台浮尘无踪。回望灵隐寺只见一片灼灼金红之色,红墙金顶,黄澄澄的琉璃瓦片上一抹薄薄的清雪,更似初冬时节。 突然玩心大起,径自走到一旁,将裙摆略微提起,迈步在无人驻足的雪地上踩过,身后顿时留下一行小巧轻灵的脚印。脚跟并拢,脚掌向外,一个个心形跃然雪中。 莫少白的视线痴痴的定格在紫裙潋滟的身影上,一众女眷很快发觉玉王的不对劲,立即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抹紫光在银色之中徘徊,本是十分粗鲁失礼的举止,但放在凌紫沁身上突然变得可爱起来。女眷纷纷掩嘴而笑,都道是女子年纪还小爱玩爱闹,只有一人眼中迸射出弄弄恨意。阮霜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大袖下,双手紧紧攥住。 凌紫沁蓦地回首看向不远处的阮霜,众女眷的目光也立即跟了过来,阮霜被众人猛地注视,心下一惊,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待发现玉王也在看她时,止不住又变得爆红。 莫少白只看一眼便无动于衷的转过头去,阮霜顿时心中恨恨,都是那个贱人害她出丑! 凌紫沁低头翻个白眼,心说蠢货永远都是蠢货,连给她创造机会也不会利用!看到莫少白就只会脸红,可是脸红又什么用?扮个娇弱装冻晕,也好过不堪大用的脸红! 度经殿另一侧便是下山石阶,僧众早已将石阶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半分雪色。 凌紫沁一边玩一边悄悄打量四周,找准下山的方向就打算溜走。放眼望去,一抹银白正是天月等在石阶下方,可是她贸然下去只怕会惊动他人。 正苦于没有机会离去,眼见原本站在另一侧的莫少白频频看向这边似乎有走过来的意思,就看见不远处两名小和尚连滚带爬的大声嚷嚷,“太皇太后礼佛之心感天动地,文禄殿后院飞霜开花了!大家快去看啊!” 凌紫沁嘴角抽搐,想也知道飞霜树开花是怎么回事!能让花期在炎炎八月的飞霜树提前绽放的,除了那人还会有谁?那白货说要接她下山,不料却是用这种方法! 脚步刚巧移到石阶左近,见众人注意力瞬间被小和尚吸引过去,立即祭起一阵疾风飘身向下,直奔山脚下的天月而去!心道进香之后除用斋饭外再无其他,她何苦留在这里演戏! 莫少白直觉有异,却被好奇心大起的众女挡住视线,待飞身跃出,哪里还觅得紫衣身影? 天山脚下。 在距离天月马背不到三米的地方,一道白光闪过,紫衣下落的身影被白光蓦地缠绕卷起,瞬间冲进一辆马车之中。车夫立即挥鞭,两匹骏马启程。山脚下的天月哼哼几声,踢踢蹄子带起一溜烟的风雪,轻巧而去。 马车里四面都贴着厚厚一层雪狸毛皮,没有落脚之处,暖香裹挟着紫衣,直接躺倒在暖榻上,整个马车内部就是一张四面顶着车厢壁的暖榻。 “沁沁,我想死你了。进个香怎么进那么久?”颈间一丝刺痛,凌紫沁推开身上的男子,猛然想起一句话,用来形容他最是合适不过,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方丈天心,劝我出家。”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回想着莲台殿中种种怪异,只觉得里面定有古怪,卧佛异兽,没有灯油的长明灯,只有一扇门却没有窗户的大殿。 不像佛家宝殿,而像是另一种存在。灵隐虽是以寺庙为形,但是未必就是一座佛寺。 “什么!你见过天心!”翀白素蓦地自暖榻上坐起,神色微变,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退的干干净净。 郑重其事到让凌紫沁觉得诧异的地步,当即也从暖榻上坐起,“怎么,难道我不能见他?” 翀白素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十年前,灵隐寺方丈天心带师弟天尘下山采药,莫名失踪,只剩下一只药篓遗落在一处山崖下,一同失踪的还有两名刚刚剃度的小和尚,是天心的关门弟子。十年来,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灵隐寺便选出新方丈,也就是持恒大师。”美眸深邃,如果天心不死,为何要见沁沁?又或者当年失踪只是天心的障眼法?凌紫沁沉默不语,无论是天心或是持恒都与她无关。死而复生又如何?她自己便是死了一次的人,没什么特别,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沁沁,他与你在何处见面?你都看到了什么?”翀白素心中焦急,拉着女子问个没完。 “莲台殿卧佛,八十一盏长明灯,他没说什么。”话音刚落,就听到男子暗哼一声。 “装神弄鬼!莲台殿十年之前就离奇烧毁,之后再未重修!原来是这老和尚搞的鬼!装死脱身,亏他想得出来!沁沁你看到佛眼是睁还是闭?”翀白素瞬间想通其中种种十分不屑。 “半睁半闭!不,我离开时,好像佛眼又睁开了一些。”凌紫沁努力回想着。 “待今年除夕,我会多给他烧些金银元宝,让他好生投胎去的!度化不成,他也活不成了,修什么不好偏以人身修妖道!活该!”翀白素噙着冷笑,转眼冷意褪尽,又厚着脸皮往凌紫沁身上贴去。头一下下磨蹭着肩膀稍微靠下面一点的地方,只觉得口鼻生香,顿时身子热了几分。 “把你刚才的话说清楚再耍贱。”凌紫沁面不改色,伸手揪住白衣后脖颈,一个使力将大型犬拽到车壁另一侧,自己靠向这边软绵绵的靠垫堆里,舒舒服服找了一个姿势。 “坏人!又凶我!”翀白素原地翻身,打了个滚又磨蹭回女子身边,并排挨着躺下。 “灵隐寺的方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哦,不对,应该说是整个灵隐寺里就没有一个真和尚,通通都是皇族的走狗。打着佛法的旗号,其实是为了修炼镇妖术。沁沁你别看璟月宫纯白无暇,其实以前出过一些骇人听闻的惨事,但是年代已经不可考,究竟是厌胜之术还是旁门左道遗毒偏门秘法,无人知晓。总之就是一些很血腥的过去,有人在禁宫之中修炼妖术结果引火烧身。有些冤魂厉鬼纠缠不去,找去超度的高僧反而被精怪吞噬,一度失控,莫氏皇族甚至想到迁都避祸。” “后来佛门南北两派相争,北派传人因为失势而投靠皇族寻求庇护,皇族便提出要他们超度怨灵,北派倾尽全力也无法超度,但是却将怨灵通过宫中怨嫔之身引到山顶镇压。当时酬剑族天师被邀请去布下天罗地网绝灭大阵,将怨灵尽数压制,北派传人便在山上依阵势而修建寺庙号称灵隐。这些年来,北派传人日益凋零,终于只剩下如今不足百人,他们的使命就是修炼石心咒,然后引出绝灭大阵中的残余怨灵到己身,身死后胁迫怨灵一并重入轮回。” “方丈天心据说吸取怨灵一百零九只,是历代方丈之最,十七年前定心失守,曾经一度险些被怨灵操纵,后来侥幸逃生。我未见过天心,这些都是师父所说,师父说天心已经不能算人。勉强维持人形,可以算作半妖之身,如非定心恒持,早该被妖灵夺舍。” 男声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再无一点声息。半起身看向软垫堆中呼吸绵长的女子,目光柔柔有神,半响伸手将凌紫沁身子放平圈进怀中,又拉过一边的雪狸毛皮盖在身上。 怀中女子呓语一声,翻身靠了过来,柔若无骨的小手环在翀白素腰间,莹莹发光的小脸儿贴在胸前,睡的正香。 翀白素慢慢闭上美眸,不由得有些担心,天心能看出沁沁的身份,看来她的身体和灵魂尚未完全结合。绫罗玉符不能抗衡,凌紫沁这具身体怕是另有怪异。 暗哼一声,怕什么,反正老和尚必死无疑,他这个转捉妖之人都没下手,天下还有何人敢出手对沁沁不利? 马车外,大雪纷繁而至。说是瑞雪丰年,偏偏这一年的雪色未免多得有些沉重。 卿云阁二层,一抹天青色的身影脸色阴沉,半边脸上绑着纱布。 浓重的苦味儿将满桌可口佳肴的香气尽数压制。黑衣侍卫跪在桌前,为男子夹菜的手微微颤抖,细看上去手背上尽是红紫交加,不知是如何弄伤的。 “翀白素,敢弄伤本王的脸,真以为本王伤不了你吗?”兰臻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扬起一掌将青峰打下卿云阁。一声闷响,青峰落在卿云阁门前的雪地里,大片鲜艳的红色自嘴角涌出,路过的百姓纷纷躲闪。青峰咳了许久才慢慢喘匀气息,自雪地中爬起身,按着胸口缓步向门口走去。 第七十五章 私人印信 第七十五章私人印信 “婠婠,你喜欢哪一个?告诉姐姐,姐姐一定会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姐妹两人站在路灯下,远远的望着洋果子店高大透亮的橱窗。橱窗里亮晶晶的小点心即便隔着一条大街也勾得人食指大动。孙箐婉拉着妹妹的手,站在橱窗对面,远远的看着它们就像是看着幸福。 “那个!上面有草莓的那一个!还有那个!不要那个樱桃,我只要那个蛋糕!”婠婠努力踮起脚尖,伸手隔空指着两个并排的点心。拉着姐姐就往到对面的洋果子店走去,离得近一点,或许还能够闻到里面香甜的味道。这是姐妹两人最喜欢的一家店,因为他们的点心全部都展示在橱窗里,放眼望去都是美味。 “去去去!小乞丐滚到一边去!”两人刚过街没等走到近前,立即有两名穿着花心围裙的店员倒拎着拖板从店里跑出,扬起拖板气势汹汹对着两人自头上打落。 孙箐婉立即挡在妹妹身前,痛叫一声,额头上被打了一个不长却很深的伤口,鲜血顺着额间滴落。店员见状愣在原地,片刻之后立即呜嗷喊叫的重回店里,再也不肯出门一步。 孙箐婉晃了几晃,慢慢坐倒在橱窗前面,血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瞬间将整张脸染成红色。 不少路人纷纷停步指指点点,可是始终无人上前。谁都看得出,两姐妹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是街边没有人要的小乞丐。店员一直站在橱窗里面偷看,眼见橱窗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二十分钟后终于有人拿着两块儿点心从里面走出来,说是送给两个可爱的小朋友尝尝。 “我不要吃这个!我要草莓的和樱桃的!”婠婠大声说着,同时用手比划着。 店员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悻悻返回,将那两块蛋糕放在盒子里装好,递给婠婠。 “还不快滚!我家店长看你们可怜才施舍给你们吃的!拿了东西就不要在这里啰嗦!”店员给了东西态度瞬间变了很多。婠婠将姐姐从地上扶起来,慢慢走回两人藏身的街角。 “小乞丐!不要脸!偷东西!让人打!”一群街头小混混跟在两人身后叫骂奚落,随即捡起石头向两人扔来,婠婠手腕被打中,哇的一声痛叫将蛋糕摔在地上。婉婉头上的伤口再一次被打中,剧痛袭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疼昏过去,顿时不顾一切打向前面的混混。 紫苑阁顶层卧房。 翀白素刚将睡得正香的女子放在床上,女子呼吸一变柳眉紧皱,似有无限痛苦,猛地握手成拳正冲胸口打来。拳上紫光如焰灼灼烧人,当即不敢小觑,立时祭起柔光以柔克刚,将这一紫电青光般的拳势接了下来。暗骂一声妖僧,早死不死的,肯定是天心搞鬼害得沁沁做恶梦了!只不知道沁沁梦魇为何,竟然如此心魂不宁? 床榻上凌紫沁蓦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惊魂未定,收手抹上额间,触手温热微微泛着热汗,但是平整光滑,没有任何伤口。没有鲜血流了整张脸都是,也没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别怕,都过去了。”美眸闪过痛楚,翀白素将一身香汗淋漓的女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知道,那是她十岁那年被人打破额头留下的伤口,虽然换了一副身子,她的伤口早已不在,但是那颗心却从未有一日愈合。惦念着天心那个妖僧有自知之明的话,最好现在就去死,不然下次让他逮住,他绝不会只出手让一棵飞霜树开花那么简单,他要让妖僧头顶开花! “嗯。”声音清泠,星眸微敛,一身潮湿的汗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凌紫沁微动了一下,想要从白衣温柔的捆缚中脱身,却转眼间被抱得更紧。 “别怕,还有我在。”怀中瘦弱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翀白素自然不会放手。 “放手。”凌紫沁推了推身边人,这人随时都在加重存在感,让她很难不注意他, “不放。除非你不抖,否则别想让我放手。”固执的又抱紧一些,冷香变得有些柔软。 “我要沐浴更衣,然后准备比舞,你这样缠着不放,要我怎么办?”凌紫沁戳戳白衣。 “沐浴……不放!”翀白素愣愣放手,面颊飘过一律艳丽的绯红,兀自抱着不肯放手。 “你不放我要怎么洗?”伸手一个爆栗敲在额头,男子嗷呜一声,双手一抖还是没放。 “不放,就是不放。我才不要看着你为别人梳洗打扮!哼!坏女人!伤我心!”凌紫沁瞬间黑了脸,难道她以后洗澡换衣服他也要随侍在旁? 星眸一冷,粉唇恨恨咬了一口白衣肩膀,“你确定你留下……看我沐浴?” “嗷!疼疼疼!沁沁轻点!”倒吸一口冷气,翀白素暗想她怎么每次都往同一个地方咬?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黑心的女人,除了欺负他,还会蹂躏他! 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心思慢慢转了回来,沁沁刚刚说了什么?看她沐浴…… 男子一双美眸瞬间闪闪发光,凌紫沁只觉得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夺目得刺眼,突然有些后悔她刚刚的话到底是挖坑让他跳?还是挖了一个坑结果她自己也跟着一并掉下去了? “出去!”冷声低斥,同时甩手将翀白素从窗口扔了出去,窗外一声闷响,凌紫沁顿时嘴角抽搐半刻,须臾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烟彤!备水,我要沐浴!”起身离开床榻,头脑还有些昏沉,一场梦做得太过真实,真实到再次勾起她心底焚烧一切的恨意。 脚步猛地停在原地,心头一紧脸色发黑。上一次回想起旧事,是在龙倾身边,灭神咒与她不合,恶梦实属正常。那么刚刚是怎么回事?难道巫医族的安魂香和绫罗玉符失效了吗?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黑衣男子将足以坐三人的大号浴桶搬进房间,灌满温水。 “大小姐,请沐浴更衣。”男子面生,一身紧身黑衣将修长的身形勾勒的十分醒目,凤目淡眉,左眼下方一颗小巧的黑痣,落在滴泪位置。男子转身要走,被凌紫沁伸手扯住。 “你是他?”那个名字已是被废之人,大将军麾下壬字营副将里再无那人的身影,普天之下也绝不会再有人觅得那人。凌紫沁只看一眼就认出来,凭的是直觉,女人对男人的直觉。 “属下恳请大小姐赐姓。”男子俯身便拜,水汽氤氲中身形亦晃晃。 “你从今日起就叫楚烬,意为灰烬中重生,是我紫苑阁护院侍卫,除我以外,任何人不得命令你。”伸手挑起楚烬下颌,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你有何不满?” “属下没有不满,只是当夜巫医族神子也曾赐名烬,说待大小姐返回后再赐姓氏。”楚烬低下头去,那夜大小姐留宿神子,将军府无人不知。改头换面后,他连心痛的资格也没有。 大小姐与巫医族神子心心相惜,竟然到了连起名都巧合到一起的程度,他无话可说。 “你去吧,那夜你刚到府上,没遇到什么事,也没看到什么人。你的名字是长者所起,长者多年前寿终正寝葬于洛灵山山阴,你是没有亲眷的孤儿,卖身到将军府里,是无意中见到东院大丫鬟烟彤,暗中倾心。听懂没有?”音容淡漠,伸手撩起一捧水,水温正合适。 “属下谨记大小姐教诲。”楚烬亦淡然应道,随即起身离开,顶层房门紧紧闭合。 一阵冷风袭来,落雪无声自窗外飘入,尚未落到地面,已然化作水滴。 凌紫沁也不回头,刚才扔了白货下去时木窗没关,现在她也懒得关了。那个白货不是什么都想试试吗?趁着她今日心情不错,倒是可以陪着他好好玩玩,最好是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玩火**,以后不要再三天两头的往她身上沾来蹭去! 站在屏风后三两下将长裙解开,直接甩到地中央,里衣一拽扔去一旁。然后只穿着一件绣着雪莲的轻薄肚兜自屏风后走出,跃入浴桶中哗啦啦一声水响,与此同时粉唇勾起一抹冷笑。风中尽是那人的香气,暗笑一声想装狐狸都没装成,一大条尾巴露在外面,不抓他才怪! 窗外的翀白素全身热血翻滚,悄悄探头去看,只见三千青丝覆盖在雪肌香肩上,凌紫沁背对他坐在浴桶中,不时用银质小瓢承起一些温水浇在手臂上。玉臂晶莹剔透,没有半分瑕疵,连个黑点也不曾有,如同上好的白玉精雕而成,一举一动都带动他的心跳。 风中传来的气息略微凌乱,凌紫沁无声的笑了,随即翻了个白眼,有胆儿偷窥没胆儿进来偷袭,他算哪门子的男人?他不敢,可是她敢!今日他做梁上君子还是个胆小如鼠的空壳,她却想做实那句贼不走空的话,让他有来无回! 紫光猛然凝成两道紫绫向窗外袭去,翀白素正痴痴的看着女子曼妙背影,只觉得能看到一个香肩毕露的背影就已是莫大的福缘,不成想却被偷袭。 翀白素一声惊叫噗通一声被摔进浴桶,木窗随即啪的闭合。 白衣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手忙脚乱的从温水中刚一露头,旋即颈部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掐住,呼吸困难脸色慢慢涨红。待眼前水滴落尽,却瞬间全身僵硬在浴桶中,再难移动寸许。 一声轻笑低低响起,凌紫沁居高临下将男子压在浴桶边缘,唇舌灵巧落下一个细密的吻。 一身水色,肚兜早已贴在胸前,虽然没有半丝春光外泄,但是紧紧贴着的肚兜将她的身形突显一览无余。水下的情景如何,翀白素早已不敢想象,胸口下腹紧绷到闷痛。最要命的却不是某处不听话的地方,而是女子掐在颈间的小手,至今尚未放开。 天旋地转,热吻伴随着窒息的束缚让他美眸氤氲,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细细的喘息声渐渐响起,翀白素不由自主的环住女子腰身摩挲着如玉的肌肤,美眸失神整个人靠在浴桶边缘,除了被动的接受凌紫沁的蹂躏外,再无还手之力。 不再是此前某一处疼得厉害,而是全身都疼得厉害,疼到颤抖不已。 “白素,我今日要废了你的神子之名。”冰冷的小手攀上男子的肩膀,嘶的一声,白衣被撕裂。凌紫沁面无表情的将撕裂的衣衫抛向一旁,刚好落在紫衣之上。 “沁沁……求你……哈啊……不要……”不知被点中哪一处,翀白素全身酥麻颓然靠在浴桶上,没有还手之力。颈部被松开,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甚至连唤来廿宛救他脱身也不能。眼看着凌紫沁如玉的手指抚到胸前,心中既惊惶又兴奋。 停手挑眉,冷眼相向,“你若后悔,现在就滚,不想成为我的人,一直纠缠我做什么!” “我不后悔,我只怕自己从今以后对沁沁而言是个无用废人。”美眸乍现清明,翀白素淡淡笑道,随即脸上泛着红润,将女子打横抱在怀中,俯身吻下。 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师父为何会心甘情愿失去神力,甚至在神力被夺之后还对月澜煽恋恋不忘,神力随心,神子之心便如同神力一般,一旦爱上就不可能再回头,心甘情愿至死不渝。 唇上炙热的啃噬让凌紫沁无从招架,她的吻跟他的比起来根本无法相抗衡。紧贴在一起的胸膛心跳声此起彼伏,除了热还是热,就连浴桶中的水也被他带的不冷反热起来。脑海陷入混乱前的最后一刻,指尖紫芒大盛骤然成线,落在男子肩头滋滋作响,一阵淡淡的烧焦气味儿传来。 唇上的热吻顿时停歇,翀白素疼得嘴角抽搐,氤氲迷离之色慢慢从美眸中退去。下意识向崭新的铜镜里看去,只见肩上红肿了一小块,似乎是三个字,但是偏偏这种文字他不认识。 “沁沁,你写了什么?”好奇的转头回看女子,却见凌紫沁双臂横抱在胸前,老老实实的坐回浴桶中,脸色绯红粉唇微肿,模样煞是娇艳,顿时心底蠢蠢欲动。 “没什么。你没看过买马匹之后都要在屁股上面烙上主人家的姓氏吗?就是这个意思。”淡淡应声,目光落在远处,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就不要将他的衣服撕开了,如今坐在对面的男子,身形修长诗骨玉神,四肢匀称美玉无瑕,周身肌肤莹莹柔光。心中顿时暗叹一声,好色之心,男女皆有。她以前没发现她有这样的潜质,那是因为没遇见他。他就是她的克星。 凌紫沁暗下决心,绝对不会告诉他,那三个字是用失传已久的密语写成的沁私宠。 她说要废了他的神子之名,就是因为她要让他变为她的私有物,而非高高在上受万众膜拜的巫医族神子。他的肩上烙印着她的落款,他这一生都会为她所用。这个世界与她的联系实在太少太浅薄,而她却无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为她私有,是不是她就可以安心的留在这里? “这样啊!”笑意盈盈,趁着凌紫沁不备,翀白素拖长了声音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沁沁既然我已经是你的私有物,那么做仆人的服侍主人沐浴再正常不过!”坏笑着捧起温水向女子泼去,顿时紫苑阁顶层响起一片水声。 一桶水泼完,凌紫沁最终也没能如愿沐浴,紫裙披身后紫光一挑将撕碎的白衣扔出窗外。 “沁沁你好坏,想留住我过夜直说无妨,干嘛要将衣服撕坏,这样我没法离开了!你知道我的,这具身子你想什么时候要,我都会毫不抵抗的奉献给你!”柔光一闪,身上的长裤已然干爽,翀白素大摇大摆的往床榻上一横,美眸勾人,“沁沁,我还没抱够,要亲一下嘛!” “去死你!谁要留你过夜!你!”没说完的话卡在嘴里,回想一下他赖在她床上过夜的次数好像已经数不清了,顿时脸色黑了三分,推门就走。 “急什么!”翀白素顺手扬出一道银光,向着女子兜头罩落,“我的女人怎么能不戴一件首饰就上台比舞!沁沁,你不用拽了,那东西没有神力绝对拿不下来的!” 凌紫沁蓦地回头,只见铜镜中的人儿长发中散着星星点点的银光,似繁星点点,顿时白了男子一眼,恨恨离去,“下流!” 翀白素闻言当即一骨碌从床榻上起身追出门去,对着楼梯下高声笑道,“错了!是无耻!” 回应他的是一道耀眼的紫光快如利剑直冲面门而来,翀白素不以为意顺手接过紫光,优哉游哉转身走回房中,啪的一声轻响关上了房门。 楼梯左近的烟彤咽下一口口水,眨眨眼,小心肝越跳越快。 神子裸着上身从小姐房中出来,小姐刚刚黑着脸离开,两位主子到底在楼上做了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就听凌紫沁在二层偏房低声召唤她拿衣服,顿时快步去取衣裙。心说这两位主子间的事情,还是由主子们自行决定为好,她有多远就应该躲多远! 第七十六章 雪夜玉兰 第七十六章雪夜玉兰 天色擦黑,帝都莫倾城,玉台寿宴。 早有御林军将这一片圈圈围起不让百姓靠近,但是依然阻止不了百姓的热情。 凌紫沁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只觉得不长的一段路程,今日却走得更外缓慢,也许下一次她会骑着天月过来。马车停下,凌紫沁伸手轻搭凌辰赟大掌,走下车来。 “紫沁,你终于来了……你!你怎么没戴首饰?”莫绍兰早早等在玉台外,见女子依旧是素衣长裙的装扮,顿时脸色一黑,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一件都没有中意的?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命人回府去取,一定让你挑得称心如意。” 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掌声大的惊人,几人纷纷转过身去,就见玉王府马车停在不远处,莫少白带着朝纭缓步而来,皆是羽衣大袖的模样。朝纭身上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夜明珠,都是名匠加工出的稀世奇珍。凌紫沁淡笑看过莫少白,这就是他从景兰坊天价买走的镇店之宝?不错,用来衬朝纭,最是合适不过。 “凌小姐的勇气,朝纭佩服之至。”朝纭一声冷哼,“凌府出不起好衣裙?要不要我送你几件拿来充充场面,一副穷酸相,如何祝寿?你该不是真要穿成这样登台比舞吧?” “首饰要配以朝纭小姐如此人儿,才能显示出不同凡响,紫沁自知不适,何苦为难它们?爹,我们进去吧。”凌紫沁虚应一声,先行一步离开。 “末将告退。”凌辰赟低声告辞,追着女儿的脚步走远。 朝纭恨恨跺脚,拉着莫少白从另一边离开,距离寿宴尚有一刻,她已经穿戴整齐自然不急着进去。 转眼间只剩莫绍兰一人还站在原地,愣了半响,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好她个凌紫沁!怪不得只说一句就走!常人都说是首饰衬人貌美如花,她却说朝纭将首饰衬得不同凡响?里外里是说朝纭长得难看吧! “八殿下何事如此开怀?”乌黑的马车停步,龙倾自车上下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刚才就进去了,你不在,今夜何人为她配乐?”莫绍兰见到龙倾刚下车,顿时笑不出来,“翀白素人呢?今天夜里到底是谁为紫沁配乐?” “配乐人并非龙某,翀公子有事耽搁,稍后会到。”龙倾颔首离去,面不改色。 莫绍兰咬牙,但也无法可想,猛然想起兰若太子怎么还不到场,转身便看到沐璇自另一边缓步走入,根本没有与他打招呼的意思。 须臾,吉时已至。 太皇太后入座主位,玉阶上众皇亲国戚到访使者起身问礼,台下百姓跪地叩首齐祝长寿。 太皇太后落座挥手示意,顿时一名公公快步走上玉台,“有请兰若使者登台祝寿!” 玉阶上一阵疾风,玉王转眼间飘身到玉台一侧,十指轻落。 音律响起清霜似雪,指下三千冰风凝结成一段至纯至美的乐章。 玉台四周照亮的灯火徒然灭尽,只余琴音响起,距离玉台最近的五千御林军皆是心魂一震,没有想到玉王指下的音律竟是如此奇妙。御林军外,帝都百姓鸦雀无声,无论男女老幼,一众伸长脖子静静的等待着舞着登场。 音律由低转高,似明珠落于玉盘,叮咚作响,继而霜消雪尽化为潺潺流水,冬去春来似是一年早春时节。万民翘首以待,对于兰若太子妃更是好奇,要知道玉王殿下如此琴音天下少有,看样子是将四季之美融合在琴音之中,此曲无名却胜过天籁,这样的一首曲子又要怎样的舞姿才能与之匹配?不少人暗中摇头心事重重,如果朝纭能够跳的出这样的舞来,凌小姐又该如何是好? 别说将府嫡女从未在万民眼前展示过所学,就算她也有一身的好本领,又要去何处找来一个在音律造诣上超过玉王殿下的公子配乐?众人皆知酬剑少主龙倾擅长音律,但今夜龙倾已经明言不会出手,巫医族少主翀白羽好箜篌也未带来,神子翀白素横笛根本是个摆件从未有人听他吹起,至于剩下的几人,兰臻太子不喜音律,沐璇太子造诣不足。 云陌另外两名出席的皇子似乎也都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那么今夜为凌小姐伴奏的到底是何人?众人想来想去始终想不通所以然来,间或有人提及凌偌寒,文渊阁第一学士若为妹妹伴奏,也在情理之中,百姓渐渐认定这一夜为凌紫沁伴琴的再无第二人可选。 玉阶之上,沐璇脸色微冷,根本不去看玉台边泠泠抚琴的莫少白,除龙倾之外,竟然又有一人音律造诣如此?他要何时才能赢过他二人! 龙倾不动声色,端起翠玉酒杯一饮而尽,莫少白这一夜只怕是要输得一无所有。如此音律,云陌玉王自认对于天道已有不俗的见地,实为好高骛远,必然以惨败收场。 翀白羽瞪一眼旁边埋头苦吃的翀白素,待他回到族里一定要向父主大人禀明将翀白素此人从族中驱逐!好歹也顶着神子的名号,此前逛青楼捧花魁的行为父主大人能忍,他不能忍! 翀白素被瞪得全身一哆嗦,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头随手一扔,骨头啪的一声落到翀白羽面前的矮几上,顿时一片油光。翀白羽脸色暴黑就要动手,却被急忙赶来收拾残局的宫女挡住视线,又惦记着巫医族的颜面,不得不强自按捺。但是两人的小动作,还是引来不少云陌皇亲国戚或好奇或谴责的目光。 翀白素挑眉低笑一声,“你想吃你就就吃吧,唉,谁叫我这么好心呢,看你吃不饱也怪可怜的!”拿起宫女递上的布巾,将一双玉手擦拭干净,旋即又拎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面前的白果,吃了两口呸呸吐出,然后又伸手抓鸡腿,直看得一众宫女想要晕倒而不能。 莫绍兰赶走身边添酒的宫女,止不住心烦意乱,二皇兄到底想怎样,配乐有必要配的如此尽心尽力吗?难道他就那么希望凌紫沁输掉这一次的比舞?然后嫁到兰若去? 不!绝对不行!莫绍兰脸上泛红,如果二皇兄再不迷途知返,那么他就……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紫沁嫁出云陌!如果再也见不到她,莫绍兰眼底泛酸,反正就是不行! 莫韶南坐在玉阶最末,根本不看玉台,他要等的只有凌紫沁一人,她的舞才值得他看。 太皇太后的笑容尽数僵硬在脸上,全部心思都落在孙儿身上,没心情再顾及其余人。 挥手招过待命的公公,低声嘱咐道,“去将教坊那个哑乐师带来,让她给紫沁丫头伴奏!” 不多时公公急急返回,低声回复,“太皇太后,奴才刚才被凌小姐拦住,说伴奏另有其人,无需费心。凌小姐还说,她选的那支曲子教坊乐师怕是从未学过,难以配合。” “那怎么行!告诉她,这不单是她的终身大事,更是云陌国威,不能有半点差错!”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只见玉台上一抹柔光冉冉而起,竟没有看到朝纭是从玉台何处登上去的。 公公听命,脚步刚刚挪动半步,就见玉台上一片柔光,如空谷绝壁之上玉兰新生,顿时惊呆杵在原地一动也无法动,瞬间将太皇太后的命令抛在脑后。 夜幕刚落,星光稀薄,天际仍然泛着浅浅的一抹幽光。 琴音清泠,如初春细雨,洋洋洒洒随风而来,玉台正中央一抹柔彩微动。 动作不多,却极柔极美,柔美得像是巧手女子织出的柔光锦缎,自下而上光华亦是由弱到强。台下百姓痴痴看着,终于明白朝纭舞倾兰若的玉兰仙子之名从何得来。 莫少白望着女子纤细柔弱的背影不由得心生爱怜,午时朝纭告诉他要换曲时,他也曾有过疑问,朝纭跳起阳春白雪时的美无人能及,他想不通为何朝纭突然变了主意。 而现在容不得他再多想,如此女子,一舞倾国绝非浪得虚名,她的无名之舞跳的便是她自己,幽静纯美天姿艳艳,玉兰生光,初春而发。 朝纭姿容艳艳,一舞清泠娇柔,七年前的那一场舞她自问可以跳出七成模样,而且这些年来她于音律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她的感情就隐藏在舞步之中,希望璇哥哥可以看出来! 她对他的感情,七年来从未有过一刻改变,就算被他百般拒绝,她仍是初心不改! 玉兰之上点点柔光渐渐再潺潺水声的滋润下枝繁叶茂,长成一副我见犹怜的花容月貌。 沐璇挑眉,唇间扯出淡淡笑意,对于女子的蠢不可及不置一词。 这样的一场舞,不适合祝寿,反而适合放在春花楼花魁拍卖的烟花柳巷里。妖娆之色,搔首弄姿,空见玉兰之色,不见迎风傲骨。一国太子妃若低贱如此,国之将破山河沦丧! 微微侧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玉王侧脸,但见莫少白十指连番,也想得到玉王对于这样的女子却是动了真情。沐璇轻笑,玉王便是动心,其实也没什么,舞姬伶人当然可以入宫受宠,单是宫中教坊就有不少女子承恩受宠,甚至诞下皇嗣也不足为奇,只要她们保得命在。 只是自古以来,明媒正娶伶人为太子妃的,恐怕也就只有云陌玉王一人而已。 这一场姻缘,是玉王的孽缘,却是他的好姻缘,错把珍珠当鱼目,普天下只有玉王一人! 朝纭轻舞回身,舞步猛地一顿,水眸瞬间泛泪,沐璇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菜肴上,根本就没有看向她!怎么会这样?她跳的就是当年那支舞,为何璇哥哥却连看都不看? 莫少白距离最近看得也是最为真切,朝纭舞步一散,立即琴音扭转,生生将女子带回情境之中。无论她在别人心中如何,她就是他心中最美的那一人,再也无人能及。他知道她心中有别人,但是那人不知珍惜,她何苦还要自树藩篱与世隔绝的枯等一人?沐璇能给她的,他一样能给她,而且还可以给的更多!云陌百年国泰民安,近年来更是连天灾地裂都不曾有,她留在云陌好过回到常年被水患困扰的兰若去!南地女子多柔情,沐璇却是无心无情之人。 所有的温情透过琴音尽数向朝纭袭去,玉台上下皆是沉醉其中,琴声如春水融融,较之前一刻多了一分暖意,少了一抹清泠。 玉阶上众人神色各异,此时都看出朝纭脚步已乱,但也未阻拦她继续跳下去。这一场不只是比舞招婿,更是太皇太后大寿。能够制止这一切的只有云陌帝君,但是帝君今日称病,主位上端坐的就是寿星,她不叫停,自然无人敢叫。 朝纭微微喘息,身影僵硬,几乎是舞不下去,却在对上玉王温柔似水的凤目时猛地回神。 是了。这一次起舞并非舞给沐璇看,而是为赢那个贱人!只要她赢了凌紫沁,他就再也没有理由推开她了!最不济她赢了还可以选择云陌玉王,她不爱玉王又如何,她只要让凌紫沁得不到玉王就好!害她得不到想爱的那个人,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赢得所有人的注意?她这一次赢了,就要嫁给玉王,然后将那个贱人指给戍边武夫! 朝纭双眸重新燃起炙热的光芒,什么将府嫡女,不过就是个武夫家的粗野丫头,她不会被任何人阻拦,她一定要赢!然后将凌紫沁打回原形,然后永世不得翻身! 朝纭舞步再起的瞬间,翀白素停下啃鸡腿的动作,默默抬头赏了个巨大的白眼给她。心想这女人真是让人倒尽胃口,跳舞就好好跳舞,虽说跳的不怎么样,但是麻烦她也专心一些,东想西想的也不怕待会儿扭脚,还有就是想也不要想他的人,以为他感觉不到她的恶意吗? 夜幕下,莹白华彩,珠光将朝纭整个人映衬成飘飘欲仙的玉兰,一如她的封号。 莫少白坐在古琴前,十指连动音律袅袅,越看越是痴情难收,此刻再也没有何人能够赶超他心中朝纭的地位。七年前迎雪独舞,朝纭舞的是一抹清泠,孑然傲宇的风姿无人能敌,七年后同一只舞同一个人,她却舞出新篇光华艳艳,似划破天际的柔色光绫。 不是美之一字可以描摹,更不是仙子一词可以概括,应该说有生之年再无可能见到如此夜色如此舞姿,如此佳人如此风情!这一舞足以倾尽云陌! 音律渐入佳境,冬去春来,夏送春归,初秋微寒,严冬冰霜,四时分明而阴阳成双。 玉台之上柔光缱绻,白衣风姿无双,舞的是一抹幽静柔情似水,霜雪不催宜室宜家。 凌紫沁站在玉台另一侧,将窗上厚重的布帘拨开一道缝隙,只看了朝纭一眼就扭头转回。 自顾自慢慢脱下外裙,站到巨大的铜镜跟前,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这具身子无论何时看去都是极美,连她自己都爱不释手,也就难怪别人垂涎欲滴。 星眸闪过无奈,本以为盛名之下,朝纭的舞多少可以与凌紫沁有相争之力。不成想朝纭动作扭捏神形无存,起手时的第一个手势便大错特错,这样的舞姿如果也算是舞,最多只能说是妖魔乱舞!难怪兰若太子看不上她,换了任何一个懂舞爱舞的人都不可能会喜欢! 七年前凌紫沁空谷幽兰,迎风傲雪挺立其中,任凭寒露欺霜百般摧残而枝繁叶茂。 七年后的朝纭温室赝品,假意柔美徒有其表,造作空灵幽静却全无傲然争锋之心。 冷笑一声,又是一个蠢货,缠在玉王身边或被玉王厮缠之人,看来都是一并蠢钝不可及! 凌紫沁突然觉得今夜的比舞实在无趣,她给了机会,她甚至大度到蹑手蹑脚跑去西厢客房告诉朝纭应该如何取胜!到最后又是怎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就是因为她知道,她两世所学能带给这个世间任何一名女子的都是一场欺负,一场蹂躏,一场不容抗争的失败。 所以她总是先给她们机会,给她们可以收手的选择余地,她不想看到别人如她一般,被世事变迁命运多舛给逼到没有生还可能的绝路上!可是,直到今夜,还是没有人如她所愿的退出。她给她们留下的生机,在别人心里一文不值。 紫芒柔柔升起,自脚下慢慢包裹住身体,片刻之后,鸳鸯锦化作长袖高襟紫裙,裙摆无风而起,两根细长衣带自腰间飘飞透出暗芒银色。层层紫光由内而外,道道飞光自水袖上滑过,随手一甩,百寸水袖自半空中飘落,伴着角铃轻响之声。 铜镜中青丝漫漫,暗色星光渐次亮起,似有一双无形之手在青丝间灵巧穿梭,青丝顶部盘起,星光似网笼罩其上,下方依旧披肩落下,丝丝光滑柔顺,露出白皙姣好的粉颜。 神色微恼的翻了个白眼,铜镜中女子披散的长发再无法遮挡住容颜,心说那个白货根本就是有意让她为难。凌紫沁的脸无论放到何处,都太过招人妒恨,因此她才常常披头散发,就是为了挡住脸孔,如今被他这件东西一弄,再也挡不住!今夜过后,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粉颜微沉,她绝不介意将他撇去将军府正门阻挡豺狼虎豹,看他还能有几日逍遥! 帘幕外,琴音渐渐低沉,最终夜色沉寂。玉台周围唯有风声,随即响起高声赏赐。 雪夜玉兰妖娆绽放,舞至最后,朝纭脚尖点地,娇软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前弯曲做顶礼之姿,再无一人敢质疑朝纭的绝美舞姿。 须臾,公公苍老的声音传遍玉台,“大将军府嫡女凌紫沁,登台祝寿!” 飞舞的白雪在此刻猛然停滞,深冬的寒风拂过白玉台,似是将玉台上所有的繁华一夕吹散。主位上的太皇太后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脸色有几分发白。她那愚蠢至极的皇孙竟然弹得一手好琴,今夜却让紫沁丫头如何获胜? 第七十七章 紫魅韶华 第七十七章紫魅韶华 公公长声通报后,玉台上下一片寂静无声,凌府嫡女仍旧未登场。 半响之后,坐在玉阶席位边的朝纭扬起笑意十足的小脸儿,挑衅得瞪向翀白素,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凌紫沁,现在连登场的勇气都没有,真是给云陌千万女子丢脸。 瞬间收回视线,小脸儿上神情狰狞至极,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放荡之人?他就毫不顾忌巫医族的颜面吗?白衣胜雪的巫医族神子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大口大口啃着鸡腿,而且那鸡腿根本不是饿了才吃,而是为了羞辱她的舞才吃的! 翀白羽轻咳一声,挪动一下身子,侧目看去,只见翀白素身前的矮几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少说也有十余只。又暗中瞪了一眼翀白素,就知道吃鸡腿,跟他师父仙不留一副德性,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瞪了一眼朝纭,就算翀白素再不济,那也是巫医族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挤眉弄眼。双眼寒光四射,直将朝纭瞪得不由自主向后靠险些从玉阶边缘仰翻过去。 龙倾侧目看去,正与沐璇视线撞到一处,随即两人各自回首转向一旁,未有言语。 太皇太后两手在矮几之下死死的攥着一块儿锦帕,主位上背影虽端庄尊贵,却也十分僵硬。挣扎半响终于忍不住招来公公一番低语,在得到准确回报女子安在后,又开始担忧紫沁丫头为何还不登场。余光扫向玉王,发现孙儿正情深的望向兰若妖女,顿时脸色发黑。 天际阴云散开,淡淡星光洒落玉台,与此同时玉台突然自东向西渐渐亮起清浅的莹白柔光。忽而,音律平地而起,也是古琴独奏,却无清冷原声,却是流岚如焰点染三千华年! 莫少白猛地回头去看翀白素,嘴角抽搐,只见巫医族神子一手一只鸡腿啃得正香,根本不可能出手。再看龙倾,龙倾在此时夜刚好夹起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也未出手。 到底是何人相助凌紫沁为她点起玉台?又是何人竟然在音律上有如此造诣! 莫少白神思混乱,玉台下突然响起万众惊呼,蓦地抬头,只见紫衣自夜幕之下伴随星光缓缓而落,百寸水袖飘然随风,落于玉台之上。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登台? 凌紫沁一手捏着早已成形的压制成暗芒的法阵瞬间而发,不时击向玉台下方角落里藏匿的洛羽琴,玲珑咒拨弄下,琴音如落羽,不似一般古琴音声单薄,反而有和声之感。 同时舞动身形,合着音律,遥遥起舞。青丝微盘暗芒与天幕下的星光对衬,紫裙飘带铺盖玉台,似暗夜中猛然升起天光一线,凝结成一道静止极致的繁华。 莫少白猛然起身,凤目间的难以置信再难掩盖。他自认音律造诣极高,对乐舞之事更是有着与众不同的见地,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怎么可能?她竟然比朝纭还美! 朝纭死死瞪着玉台上舞动的女子,面如寒霜,全身闷痛到无法站起。同样的舞步,却颠倒反作重新编排,再无孑然之势,尽是烟霞艳丽之姿!此时心中懊恼至极,她怎么会相信那个贱人的鬼话!跳什么七年前见鬼的舞! 舞一曲韶华尽逝,三千杀机。 美吗?凌紫沁淡淡笑着,从莫少白痴迷成狂的眼神中已然看到所有,她一定很美。 飞天之姿,千年间将无数人吸引到石窟中殒命。天人度化,妖人夺命,本无区别。 可是玉王知道,再美的舞姿也是虚妄吗?她此刻玲珑心只剩绵延不断的冰封杀机吗。 舞的越是娇媚动人,心中越是杀机四伏。道道绝杀穿过玉台向地面暗藏,拼接成阵。 阳奉阴违,尔虞我诈,曾经她以为永远跟她绝缘的两个词语,为了他屡屡破戒。 为了他,她做尽最厌恶之事,一度成为她最厌恶之人,便都是为了这一晚夜幕下旋身而起的舞步。一步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泥潭之中,失心失信,最后失去一切! 他用七年时间在凌紫沁心中划下无数伤痕,然后任由这些伤痕变成碎心断魂的裂痕,他以为他保全了他的好名声,并为之洋洋得意。她却只用一月,便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完美之名,手段高出他数倍。他与她的差距,是八十四比一,如果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遇上她,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他高估玉王这个名号的价值以为人人想进玉王府,她高估他的自制力智商。 这才有了她略微后悔的对他下狠药,她应该再慢一些,让他在虚无缥缈中患得患失的再长一些,留下足够撕心裂肺的回忆,虚假的幸福越多,美好的回忆越久,最终戳穿一切时痛楚才会越刻骨!如果不是朝纭的意外出现,那么她单凭言语完全可以击碎莫少白的心智,只是耗时颇久。朝纭推动了一切进展神速,而她要做的就是顺水推舟,即便她再厌恶当众做戏。 演不下去也要演到落幕,跳不下去也还得跳完一曲。 莫少白,这支舞就是送给他的最后献礼,今夜之后他断无再回头的可能。 回首遥望,七年过往自凌紫沁心中缓缓滑过,美好尽失,只剩下锥心刺骨的恨意,他的存在让七年漫长的像是千年。当年爱而不得,如今一朝得手却忘了应该如何去爱。 说是命运多舛,世人徒劳无功,可是命运也当真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聚散云烟。 这一曲霓裳羽衣便是以葬送了凌紫沁毕生骨血为弦,谱就的血色荼蘼。眼见玉王及一众莫氏皇族共同沉醉在音律舞姿布下的陷坑之中,心底翻卷起层层复仇的快意。 他只觉得美,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目却是有眼无珠,他可知道霓裳羽衣是为盛世悲歌! 千年之前,盛世唐族,玄宗望月入妄,被方士罗公远以莫名之法接引至玄妙之境。妄境中月境凄清,唯有广寒仙宫仙乐飘渺。仙子携香风而来,绫罗锦缎水袖柳腰,月影中起舞,舞尽星光月色,亦舞尽人间荣宠衰败。荣衰两相生,荣极必衰,衰极则必有复苏之日。 此后,六爻扶乩一并反乱,钦天倾颓再难两全。玄宗专宠妄佞繁华如水唐族由盛转衰,四甲过后一夕不如一夕,终于在熬过七七之数后,为赵氏取代。 宝玉遇警幻,天机书简一目十行,只见红尘女子颠沛流离,不见世家大族树倒猢狲散。 所谓妄境,便是不切实之境,境中万事由心而生,妄境中能够成就的一切都是虚无,妄境在于修炼心性助人脱离颠倒梦想。故破妄之法,只有一条正途,便是真心实景,以真心如妄境,何人便做何事,无有对错,只有一颗赤诚之心。玄宗当年却以妄心入实景,将广寒仙乐带回宫中,谱出霓裳羽衣之曲。此曲便是唐氏皇族盛世葬送国破族亡的祭魂曲! 他觉得仙乐飘飘不知何来何往吗?心底侵润的森寒如霜刃割裂柔骨绵情,她怎会为他的家族弹奏盛世之歌?她怎会忘记他幼时毫不遮掩对她的厌恶想要将她溺毙池中,她怎会忘记他冷眼嘲讽问她为何不圆贞女长情之名,她怎会忘记他在答应还她自由身后一再相逼? 空口只说君子如玉,他却只有一张如玉容颜,既非美玉,又非君子。她给过机会,无论是容许他反悔,还是劝他放手,她都给过不止一次。可是他由始至终,执迷不悔。 莫少白,她今夜就要尽数还他的缠心纠缠。还给他的便是七年之中她所有为他受过的伤痛毒害,因果种种最终压抑酿出的辛辣苦酒,她不会再一人独尝,要同他一并分享! 星眸缱绻,直指一人。今夜她就要尽数还给他,认错错认,既是认错便是有缘无分。 这世间说大也不大,大不过须弥芥子,再大的野心终抵不过时光流转,说小也不小,至少也有十丈方圆,可是云陌皇族却容不下一个女子小小的渴求。爱与自由,人世间最常被期待的两种立身之本,莫少白亲手毁去前者,莫氏皇族碾碎后者,那么就别怪她也容不下他的些许私心。她不是后宫中没用的花瓶,为了一个男人困守在方寸之间争个你死我活。 她凌紫沁要的是广阔天地龙游凤舞的自由,万丈悬崖虚渡一步的气度。孑然独立,不留寸心于红尘,方能从红尘中来去自由。留情不留情心,以女子之身占尽天下风流之名。 她要让他明白,鱼与熊掌从来不可得兼,他莫少白既然不懂珍惜,那就一个也不可得! 凌紫沁目光华然,如同万星汇聚,玉阶上所有人都随着女子执着魅眼看去,只见坐回主位下首最近处席位上的羽衣男子,正是云陌玉王。凌府嫡女痴恋玉王之事早有传闻,今夜众人见到她的目光,哪怕是之前没有耳闻过此事的人也突然懂了。 更何况禁宫之中无秘事,一个小女儿家的心事藏得再深,也抵不过女人堆中打旋儿迎高踩低的主儿们。后宫之人,但凡能够活过三年不疯不癫,不管受宠与否都是女中豪杰。宫中首重保命,而后才是争宠,众女尽是从辛酸苦痛中走出来的胜者,对于痴缠之事心如明镜。见如此夜色,斯人长情,只一眼便看透其间种种。 欣赏的,叹惋的,同情的,鄙夷的,勾起伤情事的,不一而足。周遭众生心念杂乱,情感纷繁,只看得玉阶上的翀白素面似黑锅。即便明知道玉台中央翩然起舞的女子所做的一切不过逢场作戏,但是他就是很小心眼的不喜欢看她为了别人的目光做不甘愿之事。 他左腕发凉,眼见沁沁自玉台上盈盈而落时,就一瞬冷过一瞬,曲子未过半,他却结结实实的打了几个寒颤,险些将矮几撞翻,整个人从手腕凉到心底。 一阵莺歌燕舞中,沁沁的杀机化于无形,只有他才能感觉得到。 俄顷长风自平地突起,卷起不远处新雪无数,并不冷冽却漫天而来,夹杂着摧枯拉朽之势,却是无人闻得。音律过半,天姿绝然里,台上台下尽数惊叹。 叹一声芳菲荏苒,再无回忆。 见莫少白笔挺的身形微微晃动,暗付玉王今日最好是仔仔细细看着她,因为从此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一场倾世之舞。 她不爱舞,就如同她不爱浓妆艳抹,甚至连淡妆都极少勾勒。 妆便是装,她半生沉浮,做的都是别人眼中应该如何的女子,没有一日属于她自己。这一份妆,是装模作样,更是欺世假面,总有一日她会脱得一干二净。 玉王好生看着,朝纭可以舞的,凌紫沁一样可以,朝纭舞不出的,凌紫沁也可以。 今日的凌紫沁比起顺遂度日的朝纭,多的不只是一份心伤,更是死生一场的看透。 与朝纭面对玉台之下的黎民苍生起舞不同,凌紫沁正对着玉阶,动作轻盈,每一个动作都很慢,慢到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定格成为一处绝美的风景。 轻巧如同酷夏时令一抹凉风袭来,正是落雨之际,竹笋新生,鸟鸣风轻,虫声嘤嘤。 须臾,千钧之力泰山压顶,却是群山暮雪鸟尽林空,石台冰封清泠,又是一季时节。 舞的是同一番四季轮转阴阳相生,舞的却是另一番万物生情盛世乐章之象!紫裙翩跹,水袖横陈,百寸紫气卷卷而来,势若奔袭,东来西去阵阵卓然。 朝纭身做空谷幽兰之姿,独求一人赏识,荣宠三千盛衰只为一人,一生一世盼君怜。 凌紫沁便是百花至尊的牡丹,国色天香,气势磅礴,荣宠自盛,不畏人言或捧或贬。 天籁之声过半,众人刚想收回伸长许久已然酸疼的脖颈,突然变数突生! 玉台上底层的莹白之光蓦地消散,只见紫裙上星星点点的光华似繁星升起,星光渐亮,凸显出女子纤细修长的身形。无数绛紫衣带飞舞,女子双手向上做擎天之姿,一手收在脑后,玉足离地腾空跃起。半空之中腰身扭转,十指结出莲华之印,瞬间紫气自玉指指尖结出朵朵雪莲,向空中散去,雪莲随风飘飞,大小不一而足。音律由凡入圣,琴音梵律雪莲渐染金光。 台下万民虽只看得到背影,却仍是看得发痴,如此绝色之舞,从未听闻! 不少善男信女跪地叩首,口称佛号。一时间琴音带动诵经之声,玉台之上似有天女落入凡尘。凌紫沁默然,民心最良善,以众生心愿暗下绝灭之阵,生机转杀机,她只能冒险为之。 莫绍兰愣愣的看着玉台中央的女子,心底柔软,脸色微红,难怪她不带那些珍宝,原来她的美根本不需要俗物映衬。可是那些金光雪莲又是从何而来? 莫韶南微微皱眉目光如炬,扫视过玉台周围,未见异样。难道雪莲是她自己出手打出? 太皇太后脸色红润,慢慢品着佳酿,越看越是欢喜,更是坚定不能让凌紫沁离开云陌。就算天人一语算不得准,这样的女子也绝对可以辅佐云陌两代明君,她在紫沁丫头身上见到她年轻时的影子。却比她当年才华横溢敢爱敢恨,正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玉阶上,面不改色唯有三人。 龙倾看到金莲微愣,转瞬扯动一个轻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一日不见就令他刮目相看,凌紫沁的进境实在太过神速。他看过她凭空祭出又收回的小阵,今夜紫芒却做金莲之色,若被大长老知道怕是用明抢的也会将她抢回酬剑山庄。起初以龙情剑为聘,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旁人不知,酬剑族并非如世俗中所言为人丁兴旺而与常人通婚,选择通婚只是下策,或者女子出身显赫,不得不给以名号。通常来说,寻常女子被长老们认定根骨悟性奇佳,都会被强行掳进山庄,咒术镇压心智,与族中嫡系男子同房受孕。诞下的子嗣天赋神咒,那么女子才会被放回家中,若诞下的子嗣只是寻常人,那么等待母子二人的就不会是欢喜结局。 翀白素脸上的盈盈笑意停顿了一下,心底升起短短一瞬的怪异感,沁沁的杀机似乎透过玉台深入地下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兰臻冷眼旁观,既不欣赏也不鄙夷,静静的端起玉杯,仰头又是一杯烈酒。 瞬间音律斗转,由华丽瞬间过渡到沙场驰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玉台之上,音律响过第三转,紫衣舞动第三重,英气飒爽,娇柔无踪。舞,更似厮杀! 一重醉里挑灯看剑,二重九月轮台冷风,三重旌旗十万斩阎罗。 太皇太后亦从主位上起身,浊白的凤目闪着万分激动的神色,她一生之中辅佐两位明君,为国为民她劳心沥血,可是圣上并不懂她的一番苦心,原本看好的皇孙近来也屡屡让她失望。 不成想真正懂她的人却是从未有过深交的凌紫沁!她想要一统天下之心,就要寄托在这名将府出身的不凡女子身上!一捧热泪,先皇定然是早料到将府嫡女会有大智才会赐婚太子,如此女子留在云陌必是云陌之福!她心中所藏,远远超过任何人。 凌辰赟坐在下首,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奔腾,他以为女儿永远不会谅解他的辛苦,不想今夜却亲眼所见女儿风华绝代,不为粉饰,不只为盛世,更是为了千千万万为国的将士! 绝灭之阵暗中布下,霓裳羽衣音律妄境亦同时完结,凌紫沁缓缓露出姿容艳绝的轻笑。 飞天而起,与此同时指间最后九个法阵同时打出,瞬间紫芒大盛。 玉台为座,自下而上呈现白莲柔光,半空中一道卓然紫衣尊贵无比,紫衣之外九个大小相同的紫色圆圈中,各有一只吉禽。九只吉禽将女子围绕其中,显出百鸟朝凤之态! “臣女祝太皇太后仙寿永昌。”须臾紫光灭去,女子飘落玉台中央,大礼及地。一夜寿宴比舞,凌紫沁之名远传海内,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名如日中天,无人能与之争。 第七十八章 君子如玉 第七十八章君子如玉 风雪悄然飘落,星辰却未曾隐去,浅浅的星辉连同雪色一起落在玉台上,形成一幅人间少见的绝美寒夜。凌紫沁微微扬起头,看向天际深沉的漆黑,夜幕低垂,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周而复始的未必全部都是爱,否极泰来后的不是福缘便是孽缘。 但是她非常确信,无论即将到来的是哪一种,对于莫少白而言都绝对是一场摧毁。 玉台下方的百姓被疏散离去,俱是依依不舍频频回头看向玉台正中央的国色天香的将府嫡女。平日里凌紫沁总是披肩长发遮住大半脸孔,今夜长发盘起少许,露出一抹白里透着浅红色的面颊,一双星眸与天上的星辰相映,微露寒凉,不生情事却犹胜含情。 玉阶上太皇太后挥挥手,早有公公拎着一长溜儿的礼单上前核对。见主子凤目一沉,李公公不等太皇太后下旨,立即捧着礼单又撒腿麻溜儿的向着礼部侍郎冲去,不用说也知道,主子的意思必然是赏得还不够多! 苍白粗糙的大掌中掐着一抹潮湿,李公公背心被热汗浸湿,额间脖颈尽是豆大的汗珠。早知道就不该由着游大人去写,这游大人为官数十年,早该告老还乡去了。特别是上一次在璟月宫中游公子闹出丢人之事被退婚之后,游大人的精力便一日不济一日。 但是又一想,这事也怨不得游大人,谁能想到向来不学无术的将府嫡女竟然能够获胜?日前指月赋诗力压丞相府孝女阮霜虽然也是技惊四座,但那毕竟只是在宫中比试,寥寥数人知晓,就算传扬出去,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真正去相信,只道是小道消息。哪里比得上今夜的白玉石台上万人见证的璀璨夺目? 游大人颤颤巍巍的接过礼单,遥遥看向玉台中央的女子,只觉得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难以抉择的一刻。寒夜碎星清冷无垠,紫魅繁华三千盛世,凌府嫡女跳的是百鸟朝凤!根本就是未来的皇后之姿,他一个小小不起眼的侍郎,如何能开出礼单去赏赐未来的一国之母? 掐着礼单半响不知从何落笔,干脆一咬牙,迈开小碎步直奔不远处武将坐席之首的镇国将军而去。甭管凌小姐喜不喜欢,只要过了凌大将军那一关,太皇太后总归不会再为难。 凌紫沁缓缓自起身,收手的自后一个动作是十指万字结,琴音多响了一瞬,渐渐无声。 玉阶下方待命的明月立即无声潜行,直奔玉台下的洛羽琴而去。偷偷看一眼凌紫沁的正脸,暗付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家主子,原本以为族中三千妙龄女子论姿容论天赋都是人上人,今日才知是鼠目寸光未见天亮。 朝纭全身哆嗦着,粉唇失色,水眸盈盈,摇摇欲坠。侍女扶着才没有摔倒,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不只是输了,而且整个人都跨了。 她输了。额间心口阵阵闷痛,下意识去看沐璇,尚未看到就不敢再看,将实现收了回来。朝纭不懂,为何她苦练七年,却比不过一个无名无姓的花痴丑女。 她输了。就再也得不到璇哥哥的心,她知道太子迷恋这个丑女已久,丑颜尚且让太子倾心,何况是如今毫无瑕疵的天人绝色,反差之大让人太难相信,只是月余的变化。 璇哥哥,这天下除了沐璇身边,她还能去哪儿……云陌玉王!朝纭记起御花园那日的吻! 玉王喜欢她,听闻玉王府空置从未有一名女子入住,难道玉王这些年都来在等她? 猛然扭头去看莫少白,只见玉王已经缓步离开玉阶席位,一步步向着玉台中央的女子走去,那样的神色却是不曾有过的痴情!那样炙热的双眸即便是吻着她时也未有! 裂心之痛瞬间席卷全身,朝纭身子一颤再无站住的气力。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她…… 璇哥哥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玉王如今又被别人抢去,她哪里不好?他们都看不到她吗? 凌紫沁微微低下头,见莫少白一步步向她走来,心底升起无数厌恶,只能低头掩饰。 须臾,只觉得头上的暗色星芒一松,青丝滑落将粉颜遮住,刚好挡住眼底的冷意四射。 片刻后,莫少白停步在凌紫沁身前,只见她粉唇微张,呼出少许白汽,蒙蒙的一层水雾之上,将她的脸色笼罩其中亦是朦朦胧胧。 莫少白又靠近一步,却见凌紫沁十指交叠,微微抖动。顿时心底柔软,千言万语酝酿,想要同她说。她真的太出乎他的意料,今夜她赢得的不只是一场舞,更是他的心。 虽然让朝纭成为侧妃,有些委屈,但是愿赌服输,她既然输给沁儿,自然无话可说。沁儿才是世间舞得最美的女子,这一舞真真正正的打动了他,远胜那夜双手成书的震惊。双手书是奇巧,胜在闻所未闻,而这支舞却是实在的真本事。 凌紫沁心中的真才实学,被这一支舞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看懂了她的心,自然不会放手。 莫少白目光柔柔,看得凌紫沁心中阵阵生寒,顿时心底生出不屑。 情之一字,千百年来多少人为之生死,她曾以为那是世间最珍贵的所在,一个情字将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牵连一处厮守终生,像是一局美不胜收的梦幻,原来却是这般容易。 姿容胜出旁的女子一分,才华又胜出一分,便能赢得别人的喜爱,得到别人的赏识赞美。 如果这样的感情就是所谓的爱,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怀抱一个会说话的提线木偶?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流露出讽刺的笑容,她再美与他何干?云陌玉王,只是众皇子之一。 女子突然露出的一丝笑意,看在莫少白眼中更是柔情万千,她还是第一次对他笑,笑得暖意融融如同三千春水东流尽。如果日后能够常常见到她的笑颜,他愿意为她放弃朝纭。 为她,玉王府从此独留一人。 龙倾冷起俊颜,剑眉微蹙,凌紫沁眼中并无喜悦,那抹笑,不是善意。她是准备当着莫氏皇族所有人面前算计玉王了?这样做合适吗?冷意一横,只要她喜欢,未尝不可。 翀白素撇下鸡腿骨,抓起矮几上的布巾擦净手指,心底为玉王默哀,沁沁的笑容是谁都看得了的吗?无知的可怜人,总有一天会被愚蠢给害死! 心道沁沁哪一次笑容过后会有好事发生?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的玉王殿下,像是勇者一样上前,必然会落得一个灰头土脸的结局收场!相信他的推论,绝不会有错!谁叫他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沁沁蹂躏过后,才悟出真理呢? 翀白素暗自偷笑一声,显然,莫少白想要悟出这样的真理,远着呢! 兰臻看着沐璇自席间站起,顿时冷哼一声,他承认她的舞确实惊人,但是未必就比他美!这些无聊的男人,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儿,为了一个小女子挣得头破血流,不怕失了身份? 朝纭见沐璇亦是动身,心头再也压不住火气,暖流瞬间自心底涌向全身,不知从何而起一股蛮力,将侍女推开,几步从席间冲到玉台上。 “凌紫沁!我不服!我们再比过!”朝纭暗恨,是这个贱人暗算她,不然她绝不会输! “朝纭,退下!”沐璇凝眉冷声,此时上有不少云陌百姓没有疏散,传扬出去国威何存。 “不!璇哥哥,你不知道,都是她害我的!都是她这个贱人……”朝纭泪眼朦胧,她若跳回阳春白雪,未必不是凌紫沁的对手,她是被她骗上当! “本王的话,你若不听,现在就回兰若去!”冷眼一瞥,甩袖一阵冷风将朝纭推向后方。 “璇哥哥!你不能让她欺负纭儿!她一定会将纭儿嫁给烂人!纭儿不要!”朝纭踉跄几步,扑倒在玉台边缘的积雪中,却顾不得狼狈,哭喊的更是大声。 莫少白被朝纭的尖叫声唤回神,凌紫沁终于拜托那股烫人的视线,松了一口气。莫少白再看下去,她或许会忍不住想要立时出手毁了那张欺世盗名的俊颜。心头一丝疑惑,她的冷静似乎被这具身子抹煞不少,近日来连番兴起杀机,不是好事。 太过强烈的感情或者感觉,都会影响理性判断,内敛心神,心口微热,似有挣扎。 柳眉一动,难道是……那个白货同频的心率会影响到她? “朝纭小姐身为兰若外姓皇族,如今之言,是想当众毁约无德无信吗?” 泠泠而起,却为咄咄逼人,凌紫沁平静转身面对沐璇。朝纭只是傀儡,无权做主。朝纭挑衅而起的比舞,如果没有兰若太子的支持,根本无法成行。所以她要面对的不是朝纭。 朝纭死死咬住下唇,暗红色的炙热顺着白皙的下颌流下,“你不要欺人太甚,我……” “太子殿下,虽然兰若立国日短,但也是礼仪之邦。由古至今长兄如父,兄长所言幼妹不敢不从,也不能不从。皇族之威在于立信维律,太子殿下心中立国根本与女子私情比较起来,孰轻孰重,殿下自知。如今皇妹毁约,不知太子殿下做为皇兄会不会由她毁掉兰若国威?” “凌紫沁!你……”朝纭气得方寸尽失,刚要从雪地里跳将起来冲向紫衣,平地里鬼魅的红色眨眼间向朝纭袭去,生生将她逼回原地。 众人皆看向出手的沐璇,兰若太子当真不喜欢订婚八年的太子妃,与玉王同出一辙! 沐璇也发觉刚刚的失态,怎么说朝纭还有利用价值,只得忍着恶心走到朝纭面前。 凌紫沁冷眼看着他二人双簧,又瞥向莫少白,不想视线正和玉王相对,立即收敛目光。 “纭儿,不得无礼。”沐璇俯身将朝纭自雪地中扶起,神色尽是温柔,在只有朝纭一人看得到的角落里却冰冷如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纭儿之舞在兰若也未必是第一人,何况云陌向来才女辈出。皇妹愿赌服输,自然不会拖累皇族之名,本王相信凌小姐会给皇妹一个合乎身份的归宿,父皇向来宠爱你,兰若嫁女岂会亏待皇妹。” 凌紫沁看着沐璇一举一动,心付他终究还是有意维护朝纭,前一刻说愿赌服输,堵住悠悠众口,下一刻便是合乎身份的归宿,暗指她不能将头顶公主之名的朝纭随随便便指给一个没名没分的路人。说的是场面话,做的却是表里不一的好本事。 她不能吗?噙着一抹冷笑,她并非不能,只是没必要。没必要为了一个木偶,损害云陌帝君圣旨书写的知事明理的贤名。凌紫沁的好名声,比朝纭一条烂命,贵重得多! “太子殿下信守承诺,如此甚好。” 淡淡开口,余光瞥向莫少白,她就让他好好看着,她如何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莫绍兰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总觉得事情似乎在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紫沁赢了…… 紫沁赢了就要成为他的二皇嫂,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也是他一时心心念念的喜事。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心中却没有一分欢喜? 胸口微微发酸,不由自主伸手按向那里,莫绍兰眼中拢上一层迷蒙白雾。他不懂。 “可是心疼?”翀白素怪笑着伸手按向莫绍兰手腕,“脉象乱势,你这么担心她的归宿,不如现在就把她抢回去金屋藏娇,免得以后佳人成为人妇,高墙大院一围,想见一面也难。” “你!”莫绍兰脸色一红,顿时甩手像躲瘟疫一样躲开翀白素,声音压低,“你乱说!” “鬼扯!本公子说话向来都是有根据的,八殿下心里没鬼躲什么?喜欢她就直说嘛!你现在不动手,小心来日咫尺变天涯!你这是真爱吗?胆小鼠辈,能抱得佳人归才怪!” 翀白素继续围追堵截,反正他二人站在后面,小动作都被人挡住。 “巫医族神子什么时候成皮条客的?哼!本王才不屑与你多说!本王根本就没有什么心上人!”莫绍兰恨恨跺脚,转身离开。心口通通跳动,却是瞒不了人,越走越快。 翀白素笑得嘴角抽搐,低声一语,“本公子何时说你有心上人了?毛没长齐的小东西!” 转头又看向前面的四人,只见沁沁已经迈步上前,站到朝纭面前不到一丈远,不由自主有些担忧,沁沁还是离那个舞姬远一些为好。 翀白素见过朝纭几次,每一次都觉得女子身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气,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人身之外蒙了一层瘴气。这样的瘴气,不是妖术就是秘法,总之不是好东西。兰若太子血供寒魄冰丝,算是一半炼器一半秘法。如今朝纭身上也有这种东西,看来兰若皇宫暗藏妖人。 凌紫沁清浅的笑容如三月之风,玉指凌空虚点,所有人屏息凝神倾听。 “既然太子如此说,那么紫沁就不客气了!朝纭不能嫁与玉王殿下!余者自取!这就是我比舞赢来的条件!” 无论莫少白是否还念着朝纭,她都不会再给她机会留在云陌,朝纭带来的变数太多。将兰若皇朝卷进来,于她没有半点好处。何况她内宅未安,身边又有世家纠缠。 玉台上下皆惊,寂静无声。 朝纭愣住,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条件。 兰臻挑眉,脸色瞬间变得柔和起来,有趣,这女子确是有趣之人。 翀白素噗嗤笑出声来,真有她的!原来这个比舞之约,还可以这样用! 龙倾亦是轻笑,心知玉王逃不过这一劫,换做任何人亦逃不过,她对人心弱点的把握极准。这样的对手,就是他也不敢小觑。 太皇太后自席间起身,笑意盈然,紫沁丫头真是不错,这一手推拒,全了云陌之名又将那兰若舞姬逼退。看来她爱恋玉王之心,始终未变,已经为进入玉王府开始扫除万难。 须臾,莫少白才回神过来,“凌紫沁!你到底想要本王迎娶何人?你又要嫁与何人?” 凤目乍现痛苦,声音霎时转为喑哑。他在意的不是朝纭,而是她的选择她的归宿! 却见女子闻言,神色一变,嘲讽之意溢于言表。星眸清冷,无一丝缱绻,徒留冷然对视。 下一瞬,莫少白头脑终于由热转冷,凤目一片清明,迷雾尽散。 他早该想到的…… 她不爱他。她说过他配不上她,御花园一语虽然无声,但他不会错看。 是他几番为她乱了心,才会忘记她那日冷冽的不见半点柔情的眼神,忘记她与多人厮缠的下流场景。 月华殿中她挡在妖妇人前救他一命,他就是从那一刻为她心动,此时才知她是刻意为之。 刚刚那一瞬万世俱灭的威压,绝不是一个心中有情的女子能够展现的! 莫少白突然看透这一点,很简单的一件事,他却痴缠其中许久不得脱身。 凤目蓦地寒光四溅,下意识上前一步,寒风冷冽吹过肩头,同时吹过心口。痛楚渐渐蔓延到全身每一处,比起母妃辞世的那夜还要疼痛难忍。她对他,如今竟然半分感情也无? 她想对他如何?毁掉他心中所爱,就那么让她觉得痛快吗? 迷茫终于消散,却止不住心中的苦闷。被蒙在鼓里,似乎比起清醒要好受些许。 凤目不错眼珠的看着紫裙潋滟,一寸冷过一寸,寸寸尽断。自她清醒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为了让他深陷其中,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狠狠推开他吧? 眼前一道粉红色身影闪过,朝纭虽然舞艺不如她精进,却胜在一颗真心七年未改。 他苦守的七年一夜之间成为她嘲笑他的笑柄,她将他心中朝纭的身影抹去,然后亲自告诉他,她对他没有爱,只有恨。如果这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报复,他愿意陪她一同入地狱! 俊颜挂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他等着她宣判他的罪无可恕。 凌紫沁停住脚步,缓缓转身,星眸不见悲喜。 他凭什么问她?一切因果,都是他与朝纭的自愿,与她何干? 而且,他那一瞬的愧意,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他已经认定七年前那支舞就是朝纭跳的。 “玉王殿下说笑了,臣女一介平民何德何能,有资格插手玉王殿下大婚?如果不是玉王殿下应了朝纭小姐的请求,这一场比舞根本就不会有。今夜是为太皇太后祝寿,敢问一句在场诸位,除紫沁外,可有一人诚心祝寿?” “至于臣女的归属,自是太子殿下,如今苟活数年是圣上隆恩浩荡。玉王殿下若不愿见到太子在天之灵孤苦无依,可以请旨赐紫沁送去陪伴太子殿下。臣女,死而无憾。” 风雪之中,两人的身形孑然对立,四目相对,将周遭所有人世嘈杂一并隔绝在外。 莫少白双肩震颤,她竟说死而无憾,他怎会让她去死?凤目冷然,悲伤郁结于心。 凌紫沁收起粉颜上所有不情愿的笑意,他终于看穿她的戏,很好。 总算是没有让她的一番苦心白费,欺霜赛雪的容颜渐渐变得温暖如春。 莫少白,自他看穿后,断无躲过去的可能。 她就是要逼着他走上这条不归路,明知是万丈深渊也要纵身而落的绝境。爱上不该爱的人,徒惹一身伤痕。 冷笑三分,心底森然杀机终于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让玉王看个清楚。 她恨他,他却再也无法恨她,凌紫沁挑起邪笑,莫少白只看得凤目欲裂,却无法开口。 笑意冷冽,转瞬即逝。这一幕相爱相杀,她要拖着他一起演绎,绝不会容他逃离! 他的错爱,她的屠杀。凌紫沁发誓要为这一段荼蘼染血的皇族,绝不止玉王一人! 莫少白,他爱上应该去恨的人,是不是比让他恨一个爱他的人更痛苦?这就是她要给他的报复,心痛,心殇,心碎而死。她要让这块儿云陌假玉,碎为齑粉! 第七十九章 譬如云泥 第七十九章譬如云泥 天色未明,玉王府门外。 刮了一整夜的风刃刚刚停歇,雪色却没有停下的迹象,放眼望去远处的天际依旧如铅色灌满,玉王府门前的两展大红色的纸灯在雪中微微晃动。 虽是耀眼的红色,可是在冰天雪地里也显不出有多少喜庆,反而将大门显得更加冷清。 玉王莫少白贵为云陌最得宠的皇嗣,玉王府正门向来少有车马,登门的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皇亲旁系,都是远远看到王府就下车步行。 玉王殿下喜静不喜闹,门前一字站开的四名王府侍卫俱是面无表情,如门外石狮一般。 今日却不同,有人在天色未亮正门未开之时就要强行登门拜访。 王府总管荣格老脸上滑下一颗豆大的冷汗,须臾,冷汗顺着面颊落在雪地中,悄无声息。 他是被守夜的小厮叫醒的,小厮说的兰若公主登门造访时,荣格还没反应过来,兰若使者团数十人觐见,不知是哪位公主一早来访,当即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此时站在门前,荣格心中咯噔一声,这哪是什么公主,根本就是兰若来的缠人泼妇! 守门的四名侍卫彼此对视一眼,不待总管下令,当啷一声手中的长戟齐齐相交,将正门拦住。守夜的小厮探头看了一眼,随即身形隐没在暗色中匆匆奔向内院去了。 街上的行人还很少,但是已经远远的有了一些百姓驻足旁观,不时向这边指指点点。 凌紫沁一曲百鸟朝凤,九霄紫气结为凤凰之势,一曲天籁之音奏响盛世繁华,无妆无饰出水天然呈现风华绝代,轻灵姿态舞出尘世间所有旖旎美好。 她的人就像她的舞一样,从天际缓缓飘落,仙音妙曲光华溢彩着色授魂与的蚀骨荣华。 论世间才貌双全,她已经是无人能及的顶峰。这样的女子天下绝没有第二人,别说并名而立,就算是站在数丈之远,只要看到她身上的天姿卓然,都会为之折服。 坊间流言,口口相传最快的就是艳名,何况凌紫沁是近百年来云陌水土孕育而出的最美貌动人的女子。她的大名,她的出身,她的才貌,都成为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不过一夜之间,凌紫沁的绝色舞姿和她比舞获胜后的大度礼让,就传遍帝都附近的主城,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传播。不单做实她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更书写了浓重的一笔才气,美人难寻却非人间绝迹,而那样与世无双的才华却注定再无人能及! 城中无数女子暗暗羡慕,姿容与才艺集于一人之身的将府嫡女,早将她七年来在帝都顽劣不堪喜好男色的事情给抛到脑后。 曾经被凌紫沁沾手过的男子无不以此为荣,甚至有人日日穿着华服锦缎在将军府正门外十丈处徘徊,就等着凌小姐出府时看上一眼,最好是能收了他们去。 相比于凌紫沁的风光,百姓留给朝纭的则是数之不尽的嘲讽挖苦,不少人亲眼见过朝纭在驿馆门外要死要活的狼狈,无不鄙夷她这样的糟粕怎能霸占太子妃之名多年。 如今失了兰若太子的保护,立即就缠上他们曾经奉之神明的玉王殿下,果然恬不知耻! “此时天色尚早,殿下忧心国事,才刚歇下不久,暂时无法接待,朝纭小姐请回,待殿下起身后,再登门不迟。”荣格皱眉,人人都知玉王殿下与朝纭之情在寿宴比舞之后便再不会有以后,殿下对于名声向来爱护有加,朝纭一大早就登门闹事成何体统! 换了别人他早就命人当场拿下,但朝纭偏是兰若太子亲口认定身份的皇妹,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要引发两国嫌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总管能够担待得起的。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住本小姐的去路!待本小姐成为玉王妃,就将你们通通砍头!滚!老东西!” 朝纭一身红粉袭人的长裙,肩上围着一条雪狐裘,小脸儿上神色极冷,不像是登门拜访,反倒像阴魂索命。一双水眸早没有了初见时的柔美,恶狠狠的瞪着荣格。 昨夜她跟随沐璇回到驿馆,一夜难眠,最终觉得要留在玉王身边。她现在回兰若,就是一死,还不如留在云陌,只要搅得凌紫沁不得安生,沐璇就一定不会走! 如果她的贴身侍女没有看错,太子沐璇似乎是中毒颇深,她要拖到沐璇毒发,不让他返回兰若,这样她没有被圣旨正式封为公主前,还有挽回败局的可能! 气势汹汹的迈步上前,视线扫过门前几人,脸色难看,心里却很是得意。 心中暗暗掂量起莫少白,如果她不能夺回沐璇的心,云陌玉王也是个好人选。 她在寿宴上见了暖玉幽兰,汐夷幽兰太阴冷,她不喜欢也就没多留神,可是云陌玉王就渐渐入了她的眼。玉阶上其他人她也瞥了几眼,唯一合胃口的就是龙倾,但龙倾不转头,她只看到个侧脸,已是凤目薄唇比在场诸人皆俊朗几分。 不过她并不打算去追求龙倾,龙倾身上有一种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回避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比起巫医族的疯神子翀白素身上的圣洁,还要令她厌恶!退而求其次,她看好莫少白。 云陌玉王,过去她一心扑在沐璇身上,只知道莫少白有个君子如玉的封号,如今上心命人打探,得知玉王府至今还没有一位女主人,可见玉王洁身自好,比起大多数的皇族子嗣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莫少白比起沐璇好得多,太子府虽然也没有歌姬舞女之流,但是沐璇在外却另有一名相好。 沐璇以为她不知道,她怎会不知道?七月十五但凡赶上雨夜,沐璇便会无故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影卫也被扔在太子府里。次日现身倒头便睡,一身胭脂味儿,而且还是街边最便宜的那种胭脂,不是外出鬼混,又能是什么? 朝纭冷笑着,水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华,太子玉王两个她都要,那个贱人别想从她手中夺人。就算她不要,也会毁了他二人,沐璇不爱她早该死,莫少白若是敢变心,也该杀! 她一定要让凌紫沁知道跟她抢人的后果是什么!她的宝贝儿可是一路都带在身边,昨夜离得那么近,早就记住贱人的气味儿,今夜她就要姓凌的好看。 朝纭正想着,正门后传来靴子踩过雪地的声响,顿时收敛表情,全神贯注向着正门。 正门打开的瞬间,朝纭柔情似水的甜美笑脸,看得门前几人都是心底一寒,这个女人太会做戏,幸好殿下此时已经迷途知返,不然后果难料。 “朝纭小姐请回,玉王殿下不想见你。”正门只开了一道缝隙,一身漆黑长袍的流光出现在门前,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朝纭,撇下一句话又闪身返回,正门瞬间关闭。 总管见状倒是略有惊讶,流光虽是王府侍卫长,但向来对人和气,如此面如冰封实属少见。他知道殿下昨夜回府就打着闭关的旗号不让任何人打扰,但荣格猜测,殿下并非真正闭关练功,只怕是看了凌紫沁那支百鸟朝凤的舞后乱了分寸。 朝纭的笑容全部僵在脸上,水眸猛地溢出剧烈的痛苦,痛苦尚未濒临崩溃,变故又生。 远处百姓渐渐聚集,虽然看热闹的众人听不到几人说了什么,但是看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失去兰若太子妃之名的舞姬朝纭,行事下贱,明明已经被剥夺嫁入玉王府的资格,还兀自纠缠不清,将兰若的脸面都丢光了! “朝纭小姐请回,殿下与小姐今生无缘,请小姐好生保重。”流光消失片刻之后,只见闭合的大门再次被打开,神色尴尬的重岚回头瞪了一眼流光,转身面对朝纭又补了一句。 话说完,重岚突然伸手一把拽过总管荣格,两人一并消失在正门后,随即大门紧闭。 这是朝纭一生之中遭受的最大羞辱,从来没有人能够连续羞辱她两次! 朝纭突然歇斯底里的冲向再次闭合的大门,尚未冲上台阶,就被守夜侍卫挡住。 正门内,荣格伸手擦汗,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被拽走的最后一刻,朝纭脸上的表情狰狞的像是来自地底的恶鬼。 他一定是没睡醒看花了眼,也是这两日太过劳累所致,他毕竟老了,没有早些年的精力旺盛。荣格慢慢吸进一口冷气,摇头试图忘记眼前闪来闪去的鬼婆嘴脸。 朝纭小姐虽为兰若公主,兰若却有无数公主,外姓公主功臣之女都没得到什么实际权力,何况是她这样的舞姬公主。荣格渐渐放下心来来,说到底朝纭的公主身份只是太子沐璇的应急之词,说不准等两人回去,朝纭连公主之名也不能正。太子许诺,与一纸圣旨终是有区别。 “殿下刚刚睡下,无论如何不能被人打扰,一定要熬过三日,无论何人,就算圣上亲临,你我也必须拦住。那朝纭是兰若之人,如今凌小姐断了她的妄想,你也不必再礼遇她。” 阴影中的流光一脸疲惫,他陪着莫少白煎熬一整夜,眼见主子人瘦了一圈周身浴血,才从烈焰沸血的丧命边缘侥幸保命,三魂七魄都快要被吓得没影儿了。 “怎会如此早?不是还有两年之期!这,凤沁石还没凑全,如今要拿什么再去请天岁老人出山?”荣格再顾不得朝纭怎样,昨夜他看到殿下脸色不好,却没想到竟然是旧病发作。 “这几年影卫只找到一块凤沁石,可惜石中有裂品相不好,若有一块儿完好无损的凤沁石,这块儿算作添头,定能请动天岁老人再出手镇压。”重岚无奈的摇摇头。 “没有凤沁石又如何,巫医族少主和神子此时都在都城,只要拿下他二人,不怕天岁老人不出手相助!天岁老人只有这两名弟子,他会置他们死活于不顾?” 流光冷声开口,“须弥剑阵已成,如果困不住他们,干脆就地击杀,影卫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筛选,不如今夜就动手分别拿下!” “死了这条心吧,就算巫医族人都死绝,天岁老人也不会出手相救,何况是被人威胁!”重岚瞟了流光一眼,这人就会出馊主意。他二人分工不同,流光跟在殿下身边打交道的人多是皇亲国戚,而他常年在外多与世家族人有过接触。 “天岁老人根本不是巫医族人,我听人说起过他的来历。据传数年前天岁老人曾救过当时的巫医族长性命,族长想报恩,但是天岁是方外人,无欲无求。族长一再恳求,天岁才最终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留在巫山借助神殿内盘旋的灵气修炼仙道。那一任的族长以**力将他送入神殿,引动巫医族五位长老围攻,险些造成内乱,后来长老们终于确认天岁所修也确实是正道法门,不会玷污神殿之灵,才勉强容忍他一个外人踏入神殿。” “十几年前,巫山神殿突然夜放光华,新一任神子正式继任,得到神明认可,触动神殿自发将清扫里面前任神子遗留下的废物,正在神殿内修炼的天岁被甩出。巫山神殿没有神子主持时,可由族长代为开启,但只能进入第一层,一旦神子出现,族长认可就会失效。所以,天岁老人现在仍旧留在巫山,只是为了借助巫山灵脉,不会真的插手巫医族之事。” 重岚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一阵闷响,随即惊天动地的女子哭喊之声刺耳传来。 总管荣格全身一抖,立即转身从门孔看去,只见四名侍卫好好的站在原地,朝纭一人四仰八叉的摔在雪地上哭得正凶,地上两道长长的拖痕,看样子她是被侍卫扔出去的。 不远处百姓的哄笑声此起彼伏,须臾,女子的哭声顿了顿,突然停下,门外一片死寂。 “总管,兰若公主哭晕。”门外侍卫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刚巧让周边所有人都听清楚。 “来人!快将公主送回驿馆!”荣格沉声下令,脸色冷寂,立即便有四名侍女从阴影里现身,拉开侧面的小门就要出去抬朝纭。 “住手!”冷若寒泉的男声传来,门旁众人皆是一愣,重岚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上前。 侍女们顿时停在原地,没想到玉王殿下会在此时出现,为了一个颜面尽失的女子出头。 “殿下!您此刻还不能外出!”止不住的焦急起来,为了一个兰若舞女,殿下竟然糟蹋身子,这怎么可以!赤毒一出,随时都会发作,殿下没有密室中的天心阵源源汇集灵气护身,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而且这一次赤毒提前发作十分怪异,绝不能掉以轻心。 莫少白如玉的容颜经过一夜的煎熬挣扎略显疲惫,没有理睬重岚的劝阻,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外。 “殿下!朝纭已经输了……”流光猛地上前阻拦,直挺的跪在门槛处。 疾风平地卷起,一声闷响过后,血色的狂风卷起流光摔在十丈开外的百姓眼前口鼻出血。 “在本王心里,她还没有输!”莫少白冷然开口,荣格与重岚对视一眼,齐齐跪地。 “请殿下回房休息!”话音刚落,又是两声闷响,重岚脸色发白,荣格直接晕了过去。 “还有谁要阻止本王?”莫少白每进一步,百姓就争相向后退去。 “纭儿,你感觉如何?”声音又轻又柔,半空中凝结的肃杀瞬间消散于无形。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得不到回应。 云陌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升起怪异的感觉,玉王殿下竟然当众与女子厮缠? 莫少白温柔的抱起朝纭,玉指轻轻摩挲掉小脸儿上的泪光,转身回府,玉王府正门随即闭合。 围观的人群猛然间炸锅一样四散奔跑,都想着第一个将看到的奇事传言开去,这一年冬月比起此前十年还要热闹!即凌紫沁当众验明正身之后,再没有什么比玉王破戒更让人激动! 从未有一名女子有幸进入的玉王府今日开荤!玉王殿下亲自抱着兰若公主入府了! 正门内,莫少白俊颜上再无一丝血色,一抹黑血自唇角滴落,怀中抱着的朝纭猛然摔在地上,随即身形一晃也跪地不起。 晕厥的最后一刻,凤目闪过凄冷苍凉。 紫苑阁顶层。 翀白素自微薄的晨曦中醒来,美眸中还带着一丝困意未脱的慵懒。 怀中的人儿还在安睡,但他知道,最多不过一刻,凌紫沁就会醒来。 有时候他也会抱怨她为何总是醒的那么早,还他想睡个安生觉都难,两人同频心跳心魂相连,距离远的时候还能各自休息,如今这样搂在一起作息同步,他想多睡一会儿也不行。 侧过头温柔的看着女子的睡颜,青丝微乱,长长的睫毛遮挡住星眸,忍不住想亲昵一番。 这样的沁沁,真是很难见到,俏皮中添了一分温暖,香雾云鬓都只属于他一人。 翀白素慢慢靠近,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女子微嘟的粉唇,出乎意料的得到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顿时全身像被烈焰点燃般,腾地烧了起来。 床榻上,凌紫沁猛地睁开双眸,片刻后楼梯上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一大早的扰人清梦!烟彤准没好事!”翀白素气嘟嘟的闷哼一声。 凌紫沁翻了个白眼,一大早他就非礼她,难道就是好事? “小姐,宫里来人要接小姐进宫。”烟彤表情有些僵硬,她刚开口就听到里面翀白素的声音,忿忿不平的说了一句沁沁不去,然后声音又低了下去,吱吱呜呜听不清说了什么。 “乌鸦嘴!”凌紫沁黑了脸,伸手在白衣上掐了一把,翀白素疼得眼泪汪汪扭着腰躲闪。 烟彤竖起耳朵等着房内的回应,片刻之后,女声响起,“回了,就说我昨夜乏了身子着凉,今日还没醒!” “是,小姐!”烟彤急急离去,小姐又夜宿巫医族神子,他二人到底是假戏还是真做?抹一把额间热汗,无论真假,这事都是小姐的私事,不能被外人知晓,她得赶快回了李公公去! 第八十章 倾尽所有 第八十章倾尽所有 烟彤自紫苑阁刚一出来迎面遇上了急急赶来的付总管。 “烟彤,大小姐起身没有?老爷现在要见她!”付总管额间大汗淋漓,不时抬手擦拭,自从那夜冻病之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大小姐昨夜累了着凉,如今还没起身!”烟彤朗声答道,将军府外暗流涌动,说话都要小心谨慎,声音压得极低,“总管别去东院打扰,小姐昨夜又睡了翀公子此刻还没起身,适才门外来了宫中之人,要接小姐进宫,小姐说让回了不去。” “又来接?这叫什么事儿!昨夜里不是说的好好的,难道还要逼着小姐完婚?” 付总管闻言脸色难看几分,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他直觉大小姐不想高攀皇族,不只是厌恶玉王莫少白,而是漠视所有皇族之人。 汐夷幽兰在府上多日,换了别人家的女儿,早已吵着闹着要见太子,可是大小姐连提都不曾提一句。他还从灵儿那里得知,将军府从未有人给兰臻太子送过吃用,除了这几日刚放出来的姨娘庶女窃窃谈论兰臻外,其他人都淡然以对,就当府里没有那人。 “谁知道呢,反正我看这事儿难办,正要去南院告诉老爷。大小姐说回了,必须得回了,可是你我谁能回得了这话?这事儿你我做不得主,还是老爷出面压一压才好!还有,昨天夜里根本就没说好,大小姐摆了道儿,只说了朝纭不嫁玉王,没说挑选何人!这事儿算是打了皇族的脸,宫里不找,那才是怪事!” 烟彤也是小脸儿发苦,她跟着去了昨夜的寿宴,远远的看着小姐起舞,也看到玉王为小姐情动时的痴迷,可是后来两人站在一处时,脸色都是一般寒霜笼罩。 再后来小姐回府,神子从后面追上来挤进一辆马车,别人各回各家,这事根本就没完! “什么?你说大小姐留了半句话没说?这就难怪了!老爷一夜没睡,熬到天亮就让我去请大小姐,依我看定是为此事!”付总管恍然大悟,他留在府里没看比舞,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只说大小姐赢了兰若舞姬,现在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出! “总管,你赶快回去找老爷,让他去打发堵门的公公,大小姐说了着凉没起身,但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响动,小姐可能要出门,别让外人冲进去!”烟彤推一把付总管,老者立即步履匆匆转身向南院走去。 将军府大门外。 李公公叫苦不迭,这种差事每次都是他,其他人都躲得要多远就有多远。本想着这次凌紫沁一舞扬名天下,以后来将军府接人宣旨的事情别的公公都会抢着做,他再也不用趟这趟浑水。不想他奸别人也不傻,都知道玉王殿下与凌小姐的事情悬而未决,生怕两边都得罪两边不讨好,因此一有这事还是一股脑的塞到他手上,他是不想来也得来。 只盼着玉王殿下早日迎娶,娶谁无所谓。或者凌小姐可怜他的老骨头没几两肉,早些出嫁,嫁谁都可以。将军府上现在可是住着皇子又留宿世家子弟,怎么还没传点喜事出来? 李公公心中迫切的希冀着凌小姐能够大婚,管他皇族世家,只要她嫁人,他就不必再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一想起昨夜刚躺下就被冰凉的刀刃抵住脖子的惊悚,李公公就暗道一声命苦,凌紫沁被人盯上不稀奇,他被人盯上可就太稀奇了。他能有什么消息,还不就是赏罚那点事儿嘛!至于那人如此大动干戈,非要第一个知道?他能知道的,宫中所有人都能知道。实在想不通。 李公公探头探脑的向着门内看去,不时在雪地里跺着脚,等了有一刻还是不见有人返回,只得抬眼望天又低头观察起门前两只新换的石狮。只看一眼就看出其中有异,顿时来了兴趣。 云陌百官门外的狮子也是一门学问,武将讲究雌雄成对安家镇宅,文臣则多为两只雄狮彼此对视,大将军府侍卫内讧砸坏石狮,眼下门前的这两只便是新买回来的,样式却新鲜得很,他自负见过无数石狮,还没见过哪对儿狮子被雕成这般模样。 左边一只头顶如意背附花绫,嘴里叼着一味不知名的仙草,脚下踩着两只小狮子。 右边一只额间新月颈戴繁星,嘴里噙着一朵半开放的雪莲,脚下也是两只小狮子。 李公公抹了抹额头,有些莫名,两只雄狮是何意他还可以猜猜,武将门前摆放两只雌狮又是何意?这合适吗?待他下次见到凌将军一定要暗中问问。 正想着凌将军,一抬头正好看到凌辰赟跨步从门里出来,“李公公,有劳久等。” “将军,这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杂家不急,可是圣上等不了啊!”李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面看去,见凌紫沁头影未露,顿时老脸发白。 “李公公,小女紫沁昨夜在雪地里冻了半宿,圣上也是知道的!怎么会一大早就要招小女进宫?还烦李公公给指一条明路!”凌辰赟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府外无风无浪,雪色遮掩暗流汹涌,总管只说紫沁还未起床,不能再多说。 可是他毕竟是为人父的,不常住府里不等于什么都不知道,紫苑阁为何不许府里下人入内,就因为他的好女儿,在里面豢养了一个男人! 名门望族的纨绔女子在府上暗自养一两个侍宠并非大事,但是紫沁的身份名声早已不比当年,今日的她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整座皇城的视线。皇族在看,世家在看,就连万千百姓也在看。每个人都想知道紫沁最后归属于谁,所以她更应该谨慎小心! 巫医族神子翀白素,他最不想让紫沁招惹的就是世家子弟,不喜欢玉王不要紧,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以女儿的惊世之才和天人姿容,想要找到一个疼她爱她之人并不难。 私心里说,当年先皇赐婚时,凌辰赟就十分不愿,但是熬不过皇命难违。心影能够回到身边已经十分不易,紫沁的婚事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有弥补莫氏皇族的意思。未来储君有成人之美,指腹为婚彰显皇族恩威,既是恩宠也是禁锢。 深宫禁忌颇多,宠妃粉墨争宠实属寻常,凌辰赟知道心影当年心中有另一个人,虽然不是莫钦承,但一定也是皇族之人,所以她不愿身居璟月,为了一个不爱的帝君,与一群大墙内的怨妇斗个你死我活。因此他也不愿看到女儿走上那条路,皇亲国戚稍有不慎就是谋逆。 凌辰赟希望看到女儿有一个好归宿,嫁给一个平凡温柔的男子生儿育女,不再和人间权贵有任何牵连。可是当昨天夜里紫沁舞出百鸟朝凤时,凌辰赟就知道女儿这一生不可能再拥有平静的生活。她想脱身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她没有,他的女儿一脚踏入皇族禁地,而且越走越远。 “凌将军,这可不是杂家能做主的,跟将军通个气,将军心里有数些。”李公公压低了声音,顿时声音如同蚊子哼哼,“昨天夜里寿宴一结束,太皇太后就将圣上召到身边密谈一夜,杂家猜测这次宣凌小姐进宫,一定是要凌小姐给出切确消息。如果凌小姐选择的不是主家心仪之人,凌将军以为那男人还有活命的道理吗?” 凌辰赟脸色为难,“李公公,你也知道我多年在外,府里的事向来不过问,对于一双儿女也不曾教导。小女生母已经亡故十余载,她在府上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无,到底心仪何人,我这当爹的根本不好去问女儿的心意。” “哎呦喂,将军啊!这怎么行!”李公公急的直拍大腿,“不知道也得知道!” “老爷!快!神子让老爷立刻去东院放血救人!大小姐她、她……咳咳……大小姐不知怎么突然咳了血!神子说,小姐昨夜舞得太过,以至伤口震裂有性命之忧,已经请了大少爷过去,万一情形不对就、就要见最后一面了!”两人话音未落,远处稚嫩未脱的女声将两人喊回神。 李公公转身,只见一个粉裙丫鬟急匆匆跑来,还没到门口就摔了一跤。丫鬟一头一身的白雪,小脸儿早已哭得花了,迎风而来面颊通红,衣襟前也哭湿了一大片。 “什么?我这就过去!”凌辰赟走出两步,又转身对李公公道,“李公公,麻烦你回宫复命,小女旧伤发作不能进宫!” “这、这……”两人的身影立即消失在雪色中,李公公刚落下的冷汗,转眼又冒出一头,“回宫!快回宫!”转身向马车扭着腰跑去,就说没好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紫苑阁顶层。 凌辰赟刚一进房就见到翀白素晃了几晃虚弱的靠在床榻边缘坐下脸色发白,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正在给凌偌寒包扎手腕,纤细的手指上一抹暗红色覆盖。 “紫沁你怎么样?”凌辰赟立即走近床榻,发现床榻已经被红一块黑一块的血色弄得乌七八糟,凌紫沁紧闭着双眼躺在血泊中脸色惨白,唇角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翀白素扶着床榻边缘慢慢站起身,一手又抓住女子冰冷的小手,音声沙哑,“滚。” 柔光盈盈而起,将整件染血的紫衣包裹其中,脸色又白了一分。翀白素闷哼一声,该死的,龙倾不是说可以压制一年,这么快就失效,他们酬剑族的人,果然还像当年一样靠不住! “你!”凌辰赟刚要说些什么,凌偌寒蓦地抬起头,“爹,不要惊扰到翀公子救治。” 凌偌寒自软榻上起身,一瞬之后又跌坐回原地,腕上的白纱渐渐被血染红。楚烬皱眉上前,将白纱拆开,只见伤口微微发黑,仔细闻上去似乎还有异味散出。 “接着!”翀白素头也不抬,顺手扔过一个小巧的瓷瓶,楚烬一把接过,倒出一些药粉洒到伤口上,凌偌寒瘦弱的身子抖了抖,慢慢闭上双眼靠在软榻上不再动弹。 “偌寒……”凌辰赟刚走到软榻边上,想要查看儿子的状况,身后突然狂风席卷,手腕瞬间被一只冰冷修长的手紧紧抓住,心中一惊,手腕处一阵剧痛,鲜血长流。 翀白素的手指接触到鲜血时有一瞬的愕然,柔光扫过每一丝血色,美眸冷然看向凌辰赟。怎么会这样?凌偌寒的血与沁沁相溶,为何凌辰赟的却不行?冷下心来,不行也得行!柔光自伤口直逆而上,将伤口团团包住,极快的净化着抽取出的鲜血。 凌辰赟倒吸一口冷气,体内源源不断卸去的鲜血极快的带走了他的气力。兀自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退后,凌辰赟咬紧牙关,对上巫医族神子的视线,只要他能救紫沁,身死又何妨! 翀白素美眸清冷的盯着凌辰赟,无论他是沁沁的什么人,今日之后,他配得上那个字。或许沁沁曾经的不情愿是因为知道些什么,但是凌辰赟显然不知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已经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心中暗付,日后他会给予凌将军适当的尊重。 半响之后,猛地撤回柔光凝成一道莹白绸缎,绵绵鲜血包裹其中,绸缎飞舞不停,须臾鲜红转为暗红,暗红渐渐压缩成黄豆大小的圆球。 伸手接过圆球含在口中,抱起凌紫沁冰冷的身子覆上她的唇,霎时间血光暴涨,房中柔光消散,白衣胜雪的身影如狂风中的落叶抖动无休。 待血色慢慢散去,凌紫沁的脸色终于慢慢显出一抹清浅的薄粉,翀白素如释负重,头一歪倒在紫裙身上,呼吸声几不可闻。 一阵疾风闪过,五颜六色的光芒停住身形,廿宛快步上前扶起翀白素,又是把脉又是按揉心口,好一会儿听到轻微的咳嗽声,立即掏出一枚丹丸碾碎成粉,对着主子口鼻吹去。 “神子,醒醒。”廿宛低声唤了几次,翀白素始终没有睁开双眼,只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凌辰赟踉跄几步,被身后的楚烬扶稳,楚烬不由分说就要搀扶凌辰赟离开,“将军,请到隔壁房间休息。” “不!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你又是何人?”凌辰赟甩开楚烬有力的双手,目光扫过楚烬掌心,那样的茧子他再熟悉不过,就算此人低眉顺目一身小厮的打扮,也遮挡不了略微凌厉的气势。凌辰赟心底浮起疑惑,为何这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何处见过? “楚烬,紫苑阁侍卫。请将军到隔壁房间休息,大小姐有命,没有她的允许,将军不得登楼!”面无表情的看向凌辰赟,他的恩师亦是他的恩人,他曾经想要用一生征战来报答凌将军的恩情,但是现在他找到了更加适合的方式。 当他不为大小姐接受,甚至退给别人时,唯一能够留下的理由,就是他还有事没完成。 没有完成,就不能离开。楚烬知道,这是他自找的借口,借口也是理由。 “凌将军,请稍事休息,小姐和神子都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廿宛开口的同时,挥手一阵柔风将正在说话的两人送出门外,随即啪的一声顶层房门闭合。 翀白素浑浑噩噩,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不时响起,凌偌寒。 璟月宫内。 莫钦承揉着发酸的额角,两眼酸涩至极,已是一夜未眠,他的气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 靠在软榻上默默无语的看着太皇太后走了一圈又一圈,自寿宴结束后,她就没有休息过,身上仍然穿着昨夜的袍子,精神矍铄。太皇太后越是神采奕奕,他就越是担心。 太皇太后见了昨夜那支舞后就抱定一切信念,更是非紫沁不可,莫钦承自然也知道紫沁好,可是紫沁太好,他的皇儿就未必配得上她。能舞出百鸟朝凤的舞姿,就算暗中有人相助,也绝非易事,她的玲珑心会不会还牵挂在少白身上,更是云里雾中。 莫钦承担心到婚事闹到最后,也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会有结果。 他有种很不祥的直觉,探子回来说紫沁丫头那一曲百鸟朝凤之后开出的条件很特别,太皇太后认为那是她在捍卫太子妃的地位,可他却觉得那是一种暗示。 紫沁丫头在暗示着什么,他说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那句话绝非针对朝纭,而是针对所有想要靠近玉王的女子。 太皇太后正满心盘算着要撮合孙儿的婚事,一转眼看见莫钦承灰暗的脸色顿时不喜。 “等一会儿紫沁丫头来了,圣上不要说话,那丫头面皮薄得很,不要被圣上吓走了!所有的话都由哀家来说,哀家一定要将她……” “圣上!太皇太后!出事了!出大事了!凌小姐她、她昨夜献舞之后旧伤复发伤口崩裂,此刻命在旦夕!”太皇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李公公人未到,远远的声音已经传来。 莫钦承猛地从软榻上起身,额间隐隐作痛,与脸色蓦地发白的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心底都是猛地一沉。 “宣御医!快!让他们全去将军府!一个也不许落下!”太皇太后立即尖声召唤,湘月殿外待命的宫女立即提起裙子飞快的向外跑去。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浊白的老眼慢慢合上,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晦暗难明。 第八十一章 御驾入宫 第八十一章御驾入宫 璟月宫内。 “圣上,你说这……圣上?”太皇太后心慌意乱的在原地踱步,刚开口,就见到莫钦承自软榻上起身,一张脸已经黑如焦炭。 “稍安勿躁,朕觉得此事有古怪,巫医族神子就是巫医族医术至尊,如果连他都不能救治痊愈,那么御医去了也是于事无补。”莫钦承两道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 “国师日前来信说回宫就在这一两日,为着百花节祈福之事而来,之后不日就要离开,看来这次只能寄希望于国师身上。朕亲自去将军府与凌辰赟去说,否则……” 莫钦承忧心忡忡,话还没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断。 “否则如何?难道招紫沁丫头进宫诊治会是对她不利吗?哀家相信凌将军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粗人!何况哀家和圣上都是真心实意心疼紫沁丫头,想她嫁入莫氏有何不好?哀家那日的话也不是全然儿戏,她看中何人,何人就是天下未来之主,就算不是玉王也可以!” “紫沁样样都好,姿容端庄,才情一流,心性亦是坚韧,这样懂礼守矩的女子玉王配得上吗?朝三暮四心神涣散,他若再和舞姬歌女搅在一起,无外乎就是皇室的纨绔子弟!” 莫钦承恨铁不成钢,“待紫沁脱离危险后,不!待会儿朕就命人将玉王召进宫来!让他好好看看他自己犯下的错,将紫沁害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莫氏亏欠她的,绝不只是一场大婚!” 太皇太后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莫钦承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不只是大婚?那么圣上还想要哀家的金孙如何偿还丫头受的苦?难道要一命抵一命不成?圣上可知,玉王才是圣上的亲子啊!难道这些年来,圣上始终没有对心影丫头忘情吗?” 将军府东院。 付总管一溜烟儿的跑向紫苑阁,在门口被灵儿拦了下来,“总管,发生了何事?” “快!快告诉老爷!圣上来了!已经进了大门要接小姐进宫!”付总管顾不得擦汗,一把将灵儿向屋内推去,“快去啊!快点!” 灵儿小脸儿煞白,立即转身向楼梯跑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不多时凌辰赟一脸惊异的从楼上下来,正好赶上莫钦承带着几个随行的宫人侍卫已经走进东院拱门。 “末将恭迎圣上!”凌辰赟万万没有想到圣上会亲临。 “凌将军不必多礼,紫沁现在怎么样了?”莫钦承一边问一边往紫苑阁里走。 “回圣上,小女还未清醒,呼吸微弱,只怕是……”凌辰赟摇摇头,已经说不下去了。 “朕这次来就是接她回宫医治,国师今日回宫,相信借助月华殿龙脉,紫沁一定可以转危为安!”莫钦承迈步向楼梯走去,凌辰赟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圣上!再往上就是小女闺房,小女衣衫不整,无法见驾,请圣上稍等片刻,待末将上去通知下人将小女搭理一番!” “好!一刻之后,朕命人上去接人!”莫钦承微一沉吟,觉得凌辰赟说得在理。 “谢圣上开恩!”凌辰赟立即向上走去,心如擂鼓,为何要接紫沁进宫,那国师听说不是好相与之人。不只是云陌国师率雪,各国国师都非寻常人,虽不在朝中掌事,却主管所有占卜祭祀的大典。让国师出手救女儿,凌辰赟觉得十分不妥,可是君命难违! 顶层主卧房。 凌辰赟一进房,守在床榻边的烟彤立即起身,十分惊喜的道,“老爷,小姐醒了!” “你先去外面候着,我有事要和她单独说。”凌辰赟沉声,烟彤虽不放心也只得离开。 “紫沁,爹问你,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人?”凌辰赟焦急的握住女儿的手,她能够再醒来,就已经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大的福泽!凌辰赟不敢再奢望的更多,只要女儿好,其他都不重要。 “没有。”床榻上的凌紫沁慢慢摇头,一丝黑血自唇边溢出,声音沙哑得像是随时会飘散在寒风厉雪中,“我是无心人,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将军,多心了……” 粉唇透着一丝浅到几乎看不见的柔粉,凌紫沁缓缓转过头去,星眸变得寒凉,脑海中某个影子一身而过,随即被她抛弃到万丈深渊之中。 那只是幻觉,她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如果爱是一种能力,那么她早就被剥夺了这种能力。 “那翀公子呢?”女儿的声音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不掀波澜,凌辰赟的心却在这一刻揪紧到再也无法松开! 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答案,紫沁没有爱上任何人的话,那么谁才是留在她身边,最后保护她的那个人?无论女儿爱上谁,酬剑少主也好,巫医族神子也好,甚至是玉王殿下…… 都好过那句“绝对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是她不愿意,还是眼下这些人里没有她中意之人?女儿喜欢的到底是何人? 凌紫沁默不作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凌辰赟却不能再等下去,自从女儿大难不死,任何事情他都由着女儿做主,顺从她的每一个心意,因为他知道他亏欠她们母女的已经太多! 但是唯有这一次不行!圣上就等在楼梯那里,御辇停在将军府门口,他必须知道谁才是那个能从璟月宫中将紫沁救回来的人!如果紫沁想入宫,想要名正言顺的进入玉王府,那么早在昨天夜里她就可以,不必等到现在,不必等到此时。 他是人臣,她是云陌子民,圣上一语金口玉言,就是皇命难违的威严! 他救不出,可是别人未必救不出,他冒着欺君之罪强求来的这一刻,就是为了知道那个人是谁!谁才是紫沁心中能够保护她的那个人! “紫沁,爹求求你,你一定要说出这个人!到底是……”心中七上八下,失了分寸。 “将军!”凌紫沁蓦地转头,星眸厉色,嗓音依旧嘶哑,“没有那个人!我夜宿巫医族之人,只是为了偿还他数次搭救之情,再无其他!将军一定要问,能够引活僵局的,只有龙倾。” 在凌紫沁没能发现的空隙里,星眸猛地向后收缩,这些通通都只是骗人的鬼话。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偿还什么救命之恩,她不欠翀白素什么,因为这一切都那个人心甘情愿的。她的所作所为,都是顺了他的心意,他了解她全部的想法,洞悉她每一处着眼的线索。他太了解她,也许是真的认识曾经死过一次的那个人。 因此,翀白素从来没有问过昨天夜里为她起舞弹奏的那个人是谁,翀白素知道她全部的弱点,并且将一切手段都用到了她身上,让她无法赶他走甚至无法出手攻击他。 他不是能够逆转时局的人,他的存在只会让她束手缚脚行动不便,没有任何一个杀手,会习惯于在动手前被人知悉全部的暗算方式,即便这个人是组织里配给的后援,也绝对不行! 所以她才说,这个僵局,只有龙倾可以破解。 可是龙倾此刻不在府上,她的直觉告诉她,昨天夜里龙倾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将军府,但是没有带上任何一个人,清风明月都在暗处,唯独没有龙倾的声息。 风中一丝陌生的气味儿传来,那是淡淡的血腥气,也许是天阑谷来人将龙倾引走了。 太皇太后大寿已过,酬剑族少主也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他的离开,再正常不过。 留下他的人,就证明龙倾还会再回来!只要他还念着她答应过去酬剑山庄,那么他就不会不回头!凌紫沁要等的,就是龙倾回身,她说不出理由,但她不希望翀白素蹚这趟浑水。 心头猛地一震,呼吸尽数停止,思绪混乱,两只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微微颤动。 “紫沁,你何苦委屈自己!”凌辰赟长叹一声,女儿说完话就闭上双眸,但是他看得真切,紫沁提到神子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分明是心中有他!龙少主只是她挡箭牌! 他是老了,可是还没有老到连这一分再明显不过的儿女情长也看不分明的地步! 紫沁这样做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但是凌辰赟却有另一番打算。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结束了凌家父女的交谈,房门被推开,一身金龙缠身的莫钦承大步走进房中,随即一名健妇跟进,小心翼翼的床榻上抱起凌紫沁瘦弱的身子向外走去。 凌辰赟的目光也一路跟着女儿向外看去,直到健妇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才缓缓收回。 “凌将军,你的女儿朕带走了,这一场病由始至终都是莫氏亏欠她的,朕向将军保证,一定还你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儿!紫沁在宫中,朕定不会让人欺负她!” “圣上隆恩,末将……”凌辰赟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也只得忍住。 “辰赟,朕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很后悔没能送心影最后一程,因此她留下的这个女儿,朕很想尽力补偿。朕知道紫沁为了少白没少吃苦头,少白少不更事,比起他皇兄在世时,确实不尽如人意。但是朕的皇儿朕了解,他只是犯了朕当年也犯过的错,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认清心意,善待紫沁丫头。你是国之栋梁,紫沁是云陌才女,朕之心爱才惜才,相信你会了解。少白之事,朕一定会给紫沁一个交代,绝不会委屈了她!” 莫钦承说完,转身离开。凌辰赟站在房中长叹一声,圣上没有看清,紫沁怕是已经不再眷恋玉王殿下。这一场儿女间的小情事,恐怕最后会变为祸及整个云陌的再难。 他在女儿眼中看到的那一抹绝然,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冷冽杀机! 烟水阁二楼,偏房。 “神子!您总算醒了!”廿宛扑到床榻边,神色慌乱,“刚刚云陌帝君亲临,将小姐带走了!” “什么?”翀白素刚刚醒来,头脑一片空白,美眸还带着朦胧的倦意,闻言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那老家伙来干什么!除了他还有谁!莫少白来了没有!” “只有帝君一人,说是将小姐接进宫去诊治,据说云陌国师率雪回宫!”廿宛立即应答。 “哼!率雪何时会治病救人,我怎么不知道!可恶!”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翀白素晃了一下猛地坐回床榻边缘,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把血燊给我!”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廿宛,翀白素咬牙低喝。 “神子!您的身子经不起……”廿宛脸色骤变,血燊是补药可也是剧毒,就算是神子神力元灵皆鼎盛时,也不曾用过血燊,何况现在神力透支! “让你给我就给我!”翀白素眸中赤色猩红,他怎会不知道血燊入骨九死一生,可是他不能看着沁沁坠入魔掌!璟月宫内妖邪之气满溢,他根本无法安心!而且他到现在也没能分辨出到底谁才是那个修炼旁门秘法之人! 廿宛不得已交出血燊,看着神子将大凶之物囫囵入腹,之后在床榻上翻滚足足一炷香之久,神子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额间豆大的汗珠滚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一炷香后,翀白素自床榻上起身,神采奕奕,只是美眸略显疲惫,面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浅红。挥袖间,木窗啪的一声打开,白光闪过,人已不再烟水阁里。 东院拱门。 翀白素冷眼看着拦在身前的凌辰赟,四目相对,并不意外镇国将军能在他冷若刀锋的视线下毫不退缩。凌辰赟是戍边数十年的老将,呈现在他眼前的生生死死已经太多太多,如果他会被一道目光逼退,那才是奇怪的事! “让开。”美眸闪过凛然幽光,翀白素面无表情的瞪着凌辰赟,如果说刚刚他还因为凌辰赟不顾一切也要救活沁沁的那颗心,生出不少的敬意。 现在,他只离开一个时辰,凌辰赟转眼间就将亲生女儿推进火坑,让翀白素很想直接动手绞死眼前这人。难怪凌家的两个嫡系子女都不亲近这个人,凌辰赟他根本就不配让人同情,他的一切不幸,都是他自找的! 没有人阻拦将军忠君爱国,但是,就算他是沁沁的生父,他也没有资格强迫沁沁做不喜欢的事!何况,他的身份,还有待商议。 翀白素暗自磨牙,收在长袖中的手攥紧到关节泛白。 “巫医族神子,这是我云陌之事,多谢神子连日出手相救,凌某他日定当数倍报答!”凌辰赟不退半步,翀白素不动他也不动,只要翀白素移动分毫他就立即跟上,就是不许白衣通过。紫沁留宿他,那是报答,也是自保,但是凌辰赟不能肯定这人若是知道紫沁的心意不在他身上,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保护她! “本公子出手救她,你身为沁沁的生父却推她去死,凌将军为了高官厚禄,抵押嫡子出卖长女,溜须拍马的本事,堪称云陌百官之首,不亚于当年的阮丞相!” 翀白素冷哼一声,“凌辰赟,我不会让你卖女求荣,凌紫沁这个人,本公子要定了!” “神子今日的自信从何而来?”凌辰赟微微一笑,突然闪身让开一直挡着的东院拱门。 “就凭我和沁沁有三生三世未了姻缘,她只能属于我。”挥手一道疾风卷起白雪,将地上杂乱不堪的脚印卷走,翀白素眯起美眸,斜斜看去,只见男人的笑容有些古怪。 “神子对小女可是真爱?”凌辰赟望着远方,一脸风轻云淡。他不想放手,也不行。 直到适才圣上的御辇亲临,他才明白一切早已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紫沁是他的女儿,他却无力再保护她。电光石火间,凌辰赟总算彻悟,他不能再纵容女儿的一意孤行,他猜到她要做什么,既然无力阻止,那么不如就为她寻找一个合适的助力,将她推得更高! 没有人比翀白素更适合,也许紫沁此时还没能看清,也许她已经看清只是屈于形势不能公开,但是凌辰赟非常清楚,女儿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所以他必须在紫沁羽翼未丰之前,为她找一个能够在皇族世家双重围困下仍旧我行我素之人,这个人就是翀白素。巫医族神子的身份可以抵抗皇族的压迫,也可以无视世家的手段。 “凌将军,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翀白素停住脚步,冷然以对,“但是本公子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是真的爱沁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还爱她,包括双亲在内!” 凌辰赟就是那种说书人口中的负心汉,建功立业却抛妻弃女,翀白素向来讨厌这类人。为了一个自以为高尚的目标,无情无义的毁掉别人的一生,还要大言不惭的标榜牺牲,完全无视于种种功绩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冷眼看着凌辰赟的笑脸,越看越觉得作呕,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就不应该成家,他不配! 这个在战场上双手浸染过无数人鲜血的男人,不会懂得什么是家人和爱,他的世界只有杀戮。一个不会爱人的人,一个只懂得玩弄权术的人,根本没资格身为人父。 翀白素突然很想掀翻面前人的假笑,儿女不是他利用的工具,而是他一生的责任,他如果始终看不懂,那么最后的下场只能是众叛亲离。 “那神子可知小女今日对你的种种,只是为了以报救命之恩,并非男女私情。” 凌辰赟淡然而立,笑容凝在脸上,眼角眉梢俱是冷意,翀白素的冷是鄙夷,他的冷是杀机。拿出在沙场上对阵的杀气凛然,凌辰赟死死的盯着白衣,同样感受到了胜雪白衣的仇视。 翀白素上前一步,与凌辰赟相距不过一寸,两人一般身量,视线几乎将周围万物冻结。 “沁沁对我如何,都与你无关。就算只是利用,我也甘之如饴。如果天下就是沁沁手下的一盘棋,她对任何人都不动心不留情,那本公子就要做她掌中最有用的那枚棋子!” “如果她没有心,我就把这颗心给她,如果她不懂情不动心,我就教会她如何情动心动!” “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得到凌紫沁!她的人,她的心,都只能属于我!” 凌辰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翀白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之中,雪地上一串清浅脚印。 “紫沁,爹没法保护你,只能将你托付给他,希望他真的人如其名,像神明般眷顾你!” 凌辰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无数忏悔,最后化为两道老泪。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这个女儿,就算牺牲他,牺牲偌寒,葬送凌家,都在所不惜! 第八十二章 焚心碎玉 第八十二章焚心碎玉 拢月殿。 在帝君莫钦承的注视下,御医馆的御医全体出动,光是诊脉就诊了小半个时辰之久。会诊后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到帝君面前说出结论。 也许是他们看错了,也许一切都只是误会,也许昨夜起舞的根本不是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子,毕竟离得那么远他们谁也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外人的传闻,将府嫡女昨夜跳的是百鸟朝凤,凌空而来似仙子下凡。可是今日这样虚弱的脉象,如此身子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站不起来,自然就不可能有那样的一场舞!但是太皇太后在场,凌家敢找人替舞犯下欺君之罪吗?就算凌家真吃了雄心豹子胆,那凌小姐也是在都城长大的,几乎是人人识得,就算想作假也是做不了的!御医们人人自危,最后在床榻前一字排开低头顺目不言语。 “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看出是什么病?说话啊!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是做什么的!”莫钦承见状怒从心起,顿时厉喝一声,拿出少见的帝君威严来。 噗通噗通几声之后,御医们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为首的老御医一头一脸热汗不住落地。 “圣上!微臣无能!凌小姐伤及心脉,如今心血枯竭,只剩下一口气在,已经救不活了!最多也就只能熬过今夜,还是、是为凌小姐准备后事吧!叶落归根,凌夫人虽然辞世已久,但凌将军还健在,不如赶紧将凌小姐送回将军府,让他们父女见最后一面吧!” 老御医声如蚊哼,说完伏在地上,哆嗦不停。凌紫沁咽不咽气老御医不知道,但是他就快吓得断气了,自从一个月之前拿出断续胶之后,御医馆里就人心惶惶。 没有御医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救不回来凌大将军绝不会放过他们,救回来玉王殿下又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他们不敢尽全力,只得救个半死半活的送回将军府上去! 现在倒好,只消停了一个月,凌小姐又被抬回来了,而且还是帝君亲自去接的,他们哪儿还敢掉以轻心,可是他们真的爱莫能助!这次是想救却救不了!甚至就连凌紫沁现在为何能够活命,他们也不明所以,脉象虚弱气血两虚,印堂一道浓重的黑雾。按说这已经是已死之人,可是凌紫沁偏偏还吊着一口气在,这口气时断时续说不准何时接不上就会一命呜呼。 “巫医族说她是跳舞震开旧伤,既然之前能救,为什么现在救不了!说!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除了会说救不了还会说什么!朕告诉你们,凌紫沁不会死,也不能死!你们必须把她救回来!”莫钦承重重的一拍桌子,御医们身子就是一晃。 莫钦承头脑一片混乱,他赶往将军府时甚至还想过,紫沁是不是因为想要拒绝玉王,又没有合适的借口,所以才会假借跳舞震裂伤口为由。他原本是想着去劝劝紫沁,找个借口给她自由,或者问问她是否有心仪之人,莫钦承就会当场许婚。 不想这伤竟是真的!当他踏进将军府的瞬间看到下人们满脸的焦急,就知道紫沁并非装病,将军府人心惶惶,内院闺阁一片荒凉。向来热闹喧嚣的将军府竟比入夜后的璟月宫还要冷清,这让莫钦承心里发慌!他已经失去心影,不能再看着心影的女儿走上不归路! “圣上!恕微臣直言,凌小姐的伤势沉重,根本不可能起舞,昨天夜里恐怕登台献寿之人并非……”为首的御医已经吓得一身冷汗,这么重的伤势根本不可能起舞!不!应该说是根本就不可能起身! 凌紫沁心口伤势,他们之中唯一的一个女官验看过,绝不止旧伤震裂那么简单,倒像是从未愈合,只是勉强用别的东西硬黏在一起的,很难想象凌紫沁是怎样忍着剧痛跳完那支舞! “住口!昨夜太皇太后大寿,百官皆在,难道人人都会认错不成?医术不精,还找什么借口!凌紫沁现在人就在这里!救不活她,你们就都为她陪葬!”莫钦承大袖一甩,桌上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这并非伤口……而是、是……有妖人暗中作怪……”跪在后面的御医犹豫半响,终于呐呐出声,“圣上,这巫医族长老还在宫里未走,不如请长老们用巫卜之法算一番,凌小姐之脉象游离不定,我们真是无能为力啊!只能求上天垂怜!” “圣上福泽天下,凌小姐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一众御医立即抓住救命稻草,齐齐高声开口,众口一词,将重担又扔回巫医族身上。 莫钦承闻言气得凤目圆瞪,大手一挥,等在一旁的公公立即上前,声音冷凝干涩。 “去请巫医族少主前来诊治,还有,把四位长老一并请来!好生礼遇,就说……朕答应任何条件,只要他们能够救活紫沁,那桩婚事,朕准了!” 李公公全身一震,帝君竟然要准了巫医族提亲?这怎么可以!太皇太后不是说让玉王殿下迎娶凌小姐吗?偷眼瞟向全无声息的床榻,御医们跪了一地,这次怕是真的救不了了。 待看到帝君脸色发黑,知道此事性命攸关,只得咬牙转身去请人。 莫钦承眼前一片金光,慢慢扶着桌边坐下,可是也顾不得身体如何,只觉得心火上窜。 “你们!通通都给朕跪在这里!一个也不许走!凌紫沁是云陌百姓还是巫医族人……” “圣上……”床榻上女声幽幽响起,立即打断了莫钦承的盛怒,背对着床榻的御医们纷纷回头,瞪大眼睛直直看向床榻间,忘了守礼忘了回避,难以置信女子还能清醒过来。 莫钦承亦是十分惊愕,立即起身分开御医走到床榻前,不由自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年心影也是这样,被接进宫时奄奄一息,想不到数年之后一切再次重演。依旧是拢月殿,依旧是漫天飘雪,只是那时他不被允许守护在病榻前,而今守在这里的也不应该是他! “紫沁你醒了,你有没有好一些?朕已经让人去请巫医族长老,今日国师也会回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朕绝不容许你有事!”莫钦承很想将床榻上的人抱在怀里,可是他不能!他是一国之君,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她是心影和凌辰赟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 如果紫沁是他的女儿,他绝不会任何人欺负她,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玉王人呢?”莫钦承猛地回头,“朕不是让他进宫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到!他又在跟什么人鬼混!”这个时候应该守着紫沁丫头的人是玉王!可是玉王那个不成器的人又在哪里? 没有人应声,跪地发抖的御医们不敢出声,门外的侍卫们暗中对视一眼也无人应答。在场众人没有人知道玉王殿下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到场,更不清楚玉王与伤势有什么关系。立即就有待命的小公公看清形势悄声抛开,远远的有轮值侍卫得到吩咐,飞快走脱去找玉王。 “圣上……”凌紫沁轻声咳嗽着,冷若寒冰的小手极慢的挪动,最后搭上莫钦承的大掌。 “臣女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咳咳……”五指冰冷无力,莫钦承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伤害她的还是他的不孝子! “不会的!朕说过一定要治好你!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紫沁你还年轻,一定会好起来!” 凌紫沁苍白的小脸上上渐渐浮起一抹轻笑,“圣上,臣女有一事相求……圣上……咳咳。” “紫沁只要你说,无论什么事,朕都答应你!”莫钦承终于忍不住垂泪,没人知道他对紫沁的感情,他极为纵容这个孩子,纵容她远远胜过喜欢他的子女。 凌紫沁见状心下微凉,话到嘴边终于扣下一半,帝王多情怕是难久存,或许她会放过他。 “臣女这一次若是大难……咳咳……不死……请圣上赐……落发出家……” “紫沁!你何苦如此!”莫钦承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是不是玉王害了你?” 星眸泛起一抹水雾,清泠无声,最后变得黯淡无光,长长的睫毛慢慢遮挡住清浅悲戚,凌紫沁慢慢摇头,一线淡若云烟的苦笑慢慢浮上嘴角,终是化作虚无。 “臣女配不上玉王……”女声几不可闻,悲切感染了每一个人,话落星眸彻底闭合。 “紫沁!”莫钦承掌中的小手突然猛地一沉,再探去,女子竟然断了气息。 “快!你们快救救她!”莫钦承慌张起身,不由分说将地上的御医们拽起身,个个推向床榻边缘。御医们挤作一团,连忙又是把脉又是针灸,一刻过后见凌紫沁还是没有半分反应,御医们只得住手,“圣上,这、这凌小姐已经去了……” “救她!朕说她不会死,她就不会死!你们听到了没有!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莫钦承尚未说完,额间剧痛,突然一头向地上栽去,幸好还有没起身的御医跪着,七手八脚接住帝君,连忙送往隔壁的房间救治。 一时间拢月殿内乱作一团,有小公公跑去湘月殿通知太皇太后出事的,也有轮值侍卫刚巧换班却不得走脱又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更有小宫女吓得六神无主往后面躲的结果雪天路滑撞倒一连串行走不便的宫人。 众人正乱着,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见莫少白一身羽衣出现,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额间透着微微汗意,身后跟着脸色比衣衫还黑上几分的侍卫流光。 “玉王殿下!您终于来了!”御医立即上前,忐忑不安的开口,“凌小姐刚刚断气,是不是要立即送回将军府上?还是抬去冷宫再做打算?拢月殿是殿下所属,微臣……” 莫少白刚进门,闻言全身的血瞬间凝结,脸色微变,转眼间悲伤化作暴怒。 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死光了,她凌紫沁也绝不会死!说什么旧伤复发?她若不能支持,翀白素和龙倾会放任她昨夜流光溢彩的人前现身?笑话! 所有人都被凌紫沁蒙蔽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妖女!仗着一张天人绝色的脸孔到处勾引男子,比任何人都会演戏,就连他……就连他都险些上了她的当! “都让开!”众御医被莫少白掀起的疾风卷至一旁,羽衣快步走到床榻前,一把将女子从床榻间拽起身来,凤目凉薄没有一丝柔情,“凌紫沁,你给本王醒过来,否则将军府今夜抄家灭门!你听到没有!凌紫沁!你站起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玉王殿下,请不要这样,凌小姐已经过世了……啊!”御医才开口,就被一脚踢翻。 “滚!都给本王滚!谁说她死了!凌紫沁是装死!你们懂什么!”莫少白脸色更加难看,已经从苍白转为惨白,大力摇晃着紫衣,可是无论如何摇晃,女子依旧是无声无息。 “你以为你装死就可以躲过本王吗?告诉你不可能!你已经害得本王失去朝纭,现在又想装死脱身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死,你也是我莫家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再不醒过来,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就作废!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你是本王的妃子!注定要和我一生纠缠!” 紫衣单薄,在莫少白的晃动下,时左时右的摇摆,砰地一声撞到床榻边缘。 莫少白不敢相信女子竟然就这样死了,心口猛地一痛,一口血翻涌而上。 她死了?难以置信,凤目一片迷茫,她怎么可以死! “凌紫沁,你给本王醒过来!你不是要报复本王吗?你不是恨我吗?来啊!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醒来,本王任你千刀万剐都不会还手!醒来啊!” 终于一口血呕出,晶莹如羽的衣襟上顿时一片血红。 莫少白眼前一黑,抱着凌紫沁重重跌坐在地上,热泪滚滚与血色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玉王殿下疯了!一众御医都远远的躲了开去,这样的玉王他们从未见过,那样的癫狂只有在失去挚爱时才会有,可是云陌谁人不知玉王喜欢的人是兰若朝纭公主!如今唱的是哪一出,却把所有人都闹糊涂了。难道玉王竟然是爱着凌小姐吗? “殿下,”流光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来想要将主子扶起,“凌小姐已经去了,不如就让她安静的离开吧,殿下如此悲恸,凌小姐在天之灵看着多少也会感到慰藉。” 莫少白推开流光的手,紧紧抱住单薄瘦弱的紫衣,每个字都嘶哑的听不真切,“她没有死,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凌紫沁……她只是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双臂中环住的那具身子渐渐发凉,莫少白心急如焚,越抱越紧。她怎么能死?如果她死了,黄土一埋岂不是再也看不见她!他要去哪里再找她回来? “殿下,节哀。”流光侧目看去就见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色染得斑斓,黑红相间的血迹像是一场无声的控诉。流光不敢想象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流,更不敢想象凌紫沁昨夜是忍着怎样的剧痛去跳那一场舞!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本王没有赶她走,她就哪儿也不能去!”莫少白狂乱的否认,沙哑的嗓音悲恸到撕心裂肺,她怎么可以死?她还没有和他算账!她还有一笔心心念念总是挂在嘴上的银两没有拿到手,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殿下!醒醒吧!殿下忘了昨夜凌小姐昨夜说的话吗?”流光亦是脸色发白。 “沁儿昨夜说了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莫少白愣愣抬头,看向侍卫,十分疑惑。 “殿下,凌小姐比舞获胜之后,指明朝纭公主的出路,却没有说她自己的归属。恐怕是当时就已经知道会有今日的……”流光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不可能!凌紫沁怎么可能明知道会死还要去跳!她进香时明明还……”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莫少白紧紧抱着女子,那重量似乎只剩下一件紫衣的轻重。 不明白这些年来他为什么会那么深刻的厌恶凌紫沁,他在恨谁?恨什么?恨她的舞跳得比朝纭出色?还是恨她这些年来掩盖住的天人姿容?是恨她的七年痴缠,每一次看向他时灼灼光华的眼神?还是恨她九死一生后为众人竞相追逐的来者不拒? 这一刻莫少白万念俱灰,突然觉得他才是世上最可笑的那个人! 同样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一次!当年他就是这样的恨着母妃,最后母妃临终前,两人才见了一面,那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今日他已然又错一次,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他?先是夺走最爱他的人,然后又抢走了他最爱的人! 啪的一声脆响在拢月殿中响起,莫钦承好不容易转醒过来,正看见莫少白使劲摇晃着紫衣无休无止的画面,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莫少白顿时扑倒在地,可即便是扑倒,也还是将紫衣抱在怀中,没让女子落地。 “从今日起,玉王封号废除!云陌再无玉王!”帝君沉痛的声音响起,莫钦承恨不能杀了眼前这个混账,可是偏偏这个混账是他的儿子!他莫钦承的混蛋儿子谋害了心影唯一的女儿!让他以后到九泉之下,还如何与心影团聚? 莫钦承后悔当年没有应许凌辰赟的退婚,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紫沁丫头,跟着她娘去了。 “父皇,儿臣请命与凌紫沁结为一世夫妻,终生不续娶!请父皇将她赐婚与儿臣!”莫少白紧紧抱着紫衣,热泪和血色一并滑落,他要她,无论她要不要他,他都要娶她为妻! 终此一生,莫少白只要凌紫沁一人相伴!哪怕……她再也不能跟他说一句话。“莫少白!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根本配不上凌紫沁!”莫钦承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第八十三章 死而复生 第八十三章死而复生 入夜,璟月宫。 拢月殿内阴暗的角落里,无声卷起的疾风将消瘦的白衣钉进墙里,幽幽叹气随即响起。 “龙少主,大半夜你不睡觉,偷溜禁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翀白素慢慢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龙倾。一早他就压低了神力,反应和警觉都降低不少,但是他的眼力可没下降,黑衣上压轧的暗金色丝线熠熠发光,被他一眼看到。 否则刚刚被钉在墙上的就不是一只袖子,而是左胸,灭神咒向来瞄得很准。 翀白素毫不怀疑,只要被龙倾逮着机会,一定会将他置于死。 “翀公子不是也没有休息吗?难道龙某担心的,你就不担心?”龙倾收手,窸窸窣窣的轻响随即消失,钉上一只衣袖,看来他猜测的事情未必毫无关系。 他今夜来,也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而已。 翀白素的身体状况与凌紫沁的重伤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龙倾淡然转身,拢月殿外三尺迷阵已成,所有靠近拢月殿的普通人都会下意识的躲开这处,直到一刻之后迷阵失效。 迷烟成阵,他能控制一刻,换了紫沁出手,也许会更持久,改日他会和她再切磋。 翀白素进的来就证明神力仍是灭神咒最大的克星,他对于阵法的掌握似乎不比他差。 龙倾有一丝好奇,如果是紫沁布下的法阵,翀白素是否也能如此轻易破阵而出? “废话,本公子当然担心!因为沁沁迟早都是我的人!眼看着她在别人怀里受委屈,我怎么会好过?不过龙少主的担心就比较没有理由吧?不是已经说了要放手撤回提亲吗?” 目光放肆的在龙倾身上扫过,翀白素低低的笑出声,“难道龙少主看到美人又回心转意准备哭着喊着说后悔了?啧啧,酬剑族向来一诺千金,龙少主更是曾与墨书族有过婚约的,据我所知墨书族十分中意你这个上门女婿!现在如果想要另娶他人,恐怕墨书族不会轻易放过你吧?还是说五年前那一场变故之后,龙少主已经找到可以取代的方法或是人?不用再受制于墨书族?那可就真是奇了!听说墨书族女子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尤物,特别是南宫洛!” 斜眼去看龙倾,翀白素笑得十分开心,“我以为龙少主会对她食髓知味也难说!毕竟当年你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剑池要了她,这么猴急的事情也做得出,可就说不上怜香惜玉了吧!如果不是刻骨的痴迷,那就是好色成性,龙少主觉得哪个词与事实更相符?” 龙倾冷眼瞥去,一瞬间几乎按捺不住心底层层涌动的杀机,翀白素知道的越多,活得也就越短。南宫洛之事是墨书族与酬剑族共守之密,当年目睹此事的两族长老早就一并入了生死关,根本不可能有人泄露消息。翀白素以为仗着清凝镜就可以随意查探别人的秘事,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早已不是五年前的他,别说一个南宫洛,就是整个墨书族,敢拦在他面前,他也要一并毁去!他的人生,不会再放到别人手中,他也不会再过事事被人钳制的生活。 五年前的那三个月,是他一生都无法磨灭的耻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午后,南宫洛向他扑过来的画面……这一世,他永远都只能从背后抱人,都是拜墨书族的妖女所赐! 收在衣袖中的手指慢慢陷入柔软的掌心,掐出泛白的指印,刺痛刺激着每一寸回忆,教唆着想要立即冲上前去毁灭一切的念头。 南宫洛,墨书族妖女,百年来逆天改命之后妖化的第一人,自以为能够掌控别人的人生,周身泛出令人作呕的野兽的气息。龙倾微眯双眼,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杀了她,让她永不超生! 翀白素敏锐的察觉到龙倾气息微变,黑暗中慢慢扬起坏心思得逞的笑容,冷若精铁的龙倾也有不愿回首的过去,看来他应该抽空去一次墨书族,试试看神力能否消融玄铁冰晶。最好是把南宫洛从幻境中救出来,让她缠住龙倾,最好是将龙倾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慢慢磨着牙,想着沁沁给莫少白布下的局太麻烦,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龙倾玩,翀白素偷笑,他曾见过南宫洛一面,被那样的女子看上,龙倾那张妖孽惑人的脸算是没白张。 “龙某与南宫家的婚约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作废,既然翀公子提起此事,想来也知道墨书族早已不比当年,传闻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相信没人比翀公子更想弄清楚!” 男声低沉,龙倾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笑容凉薄,“南宫洛倒是个美人,只可惜是个傻子!” “既然觉得可惜,为何不救她于水火中?龙少主不是向来喜欢搜罗天下美人吗?酬剑山庄三千妙龄少女都在等着盼着龙少主雨露恩泽,四国帝君也没有如此大的阵仗!龙少主不要不惜福,听说酬剑族女子柔中带刚,别有一番滋味,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的。” 翀白素从墙里拽出衣袖,白衣被弄皱了一些,好在没有破掉,皱着眉瞥一眼龙倾,总找他麻烦做什么?在里面抱着亲亲要死要活的碍眼鬼又不是他! 心底抽了抽,翀白素暗自叹气,为了讨回这场公道,他真是牺牲太大了,要看着他的女人被那个假玉抱着又哭又闹又上吊的,真是伤心。等这会儿答对走龙倾之后,他一定要进去好好教训一下假玉。想着要收拾莫少白,脸上不自觉就浮出一些笑容。 龙倾暗自皱眉,当年墨书族南宫洛的事无论是在墨书族还是酬剑族都是绝密,翀白素到底是从何得知?他确实栽在妖女南宫洛手中一次,得了一些好处,但是酬剑族也付出巨大的代价,他自问并不亏欠南宫洛什么。那场婚约本身就是个错误,是墨书族暗算于他。 五年前已经结束的错误,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将他与妖女连在一起! “龙某与南宫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世人心从来新人换旧人,龙某就算喜新厌旧恋上新人,也不足为奇。”淡然开口,轻描淡写说着不在意,却在听到翀白素嘲讽般的低笑时,嘴角狠狠抽搐。当年之事,他是被迫,后来也是南宫洛自愿放手,不然他根本无法脱身。 那样的秘法实在太过狰狞恐怖,龙倾自问,就算是今日的他,对上全盛时的南宫洛,也未必是对手。墨书族咒术向来神秘,如果倾族而出,恐怕天下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龙倾曾经仔细思索过墨书族深居简出的理由,到最后也只能推测是人丁不旺所致。 “这么说也对!反正那南宫洛就算死了也是白死!酬剑少主心如精铁,对于破了自己童子身的女子也可以只用一句新人换旧人来描摹,果然够冷酷够绝情!” 翀白素嘿嘿一笑,“可怜风华绝代的美人儿,至今还在雪峰顶上痴痴等着情郎回去,不想痴情换绝情,一身骨血换得一个忘恩负义的薄情人!” 黑光凝为厉风向着白衣袭去,龙倾一招即收,只一招却使出七成力道,杀心顿起,眸色如夜。 话音未落,翀白素已经向着不可能的方向闪去,笑容邪异,“龙倾,你封得住本公子的嘴,可是你管得了天下人悠悠众口吗?杀一儆百这件事,怕会适得其反!” 飘出两步就被一道黑光猛地钉在地上,翀白素恨恨翻了个白眼,被沁沁钉在地上那是情趣,被龙倾钉在地上就是耻辱啊!可是谁叫他为了配合沁沁的行动,不得不压制力量呢!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连忙侧身双手抱头护住脸,就知道刚刚门外有法阵,就是龙倾又不干好事的最佳证明。 一声闷响后,黑衣缓缓回到原地,龙倾嘴角扯动,“翀白素,你敢将南宫洛之事说出去,龙某保证踏平巫医族!”声音低沉阴冷,卷起黑光瞬间消失。 “龙倾!你混蛋!”翀白素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夜之间暗算他两次! “你不让我说?我就偏说!忘恩负义的龙少主!始乱终弃抛弃发妻!”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黑光闪过,翀白素捂着脸颊怪叫一声,一道火辣辣的疼。 “龙倾!本公子跟你没完!”翀白素气得祭出柔光,又瞬间猛地收回,不停的磨牙。 龙倾是故意的!根本就是为了来算计他特地布的法阵!灭神咒是黑光,当然在暗夜里怎么飘都不会被人发现,可是他的神力却是莹白柔光,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立即被人发现! 可恶!龙倾这个小人!翀白素恨恨跺脚,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化入地面的束缚法阵。 偏巧此时,不远处的长廊里传来巡夜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翀白素的脸色立即变了。拢月殿外确实有三尺迷阵,可是里面却一切如常,难道他要被人抓住夜闯禁宫吗? “听说玉王殿下今日已经三次请命要与凌小姐大婚,你们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冥婚倒也不是没有,皇族冥婚的也不少见,之前玉王殿下不是还逼着凌小姐殉葬?” “算起来凌小姐之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现在又成了玉王殿下的……” “去去去!不知道就别乱说!我听说,凌将军曾经数次进宫请求退婚,凌小姐不是不想嫁给太子,只是不想嫁给玉王殿下!我猜,十有**是凌小姐以前就知道玉王殿下心属旁人!” “那个舞姬有什么好的?她要是真那么好,兰若太子会将她推出来送人?” “依我看是兰若太子玩腻了才会推出来不要的货色,你们看看那个朝纭,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那天我在大殿轮值,看她装模作样的不是往地上扑就是靠在殿下身上,简直就是不知廉耻!比起烟花巷里的娘们儿还要风骚!” “对对!还有她跳的那个什么舞!说是比舞祝寿,其实她就是趁机卖弄,那个腰肢那个身段确实不错,可是她的舞往凌小姐面前一放,根本就是轻挑!” “真不知道玉王殿下到底是看中那个舞姬什么?相貌才艺样样都比不过凌小姐!” “你懂什么?男人当然要夺取别人怀里的女人才有胜利的喜悦!凌小姐再好,也是土生土长的本朝女子,殿下当然是觉得早晚都能吃到口,所以才不用着急啊!” “哪像朝纭,如果这一次不拿下的话,下一次再见到搞不好孩子都生一堆了!” “我看那个朝纭就是假惺惺,不知道实在滋味如何?说不定是伺候得殿下舒服了,殿下才会中意她!我听说她今天一早还跑去玉王府门前又哭又闹的,别提多丢人。” “破裤子缠腿了吧!她之前不是还哭跪过驿馆吗?结果被兰若太子当众掀翻。” 侍卫越走越近,翀白素咬着牙跟钉在地上的脚搏斗,终于在最后一刻将法阵解开,闪身躲进一旁的黑影里,侍卫们边说边走远,说话声渐渐几不可闻。 翀白素长出了一口气,暗自皱眉,冥婚,亏莫少白想得出来! 要死玉王自己去死吧,他才不会让他的女人去陪别人死!翀白素猛地甩了甩头,暗骂笨蛋,思绪都被龙倾那个破法阵给弄乱套了,沁沁是他的女人,就算他死也不能让她出事! 看着四下无人,翀白素随手整理一下略微凌乱的白衣,飞身向着早已打探好的房间飘身而去。房外两名守夜的侍卫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悄无声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屋内一片素白,两根白色的蜡烛早已烧了大半,棺椁前放着一个火盆,火盆尚有余温,黄纸尚未全部烧尽。翀白素闪身进入,屋内静寂无声,又上前两步,只见一道羽衣身影倒在地上,呼吸微弱,正是独自守灵的玉王莫少白。 “你也有今日啊?”踢了踢羽衣,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反应,翀白素冷哼一声,“活该!” 本来已经走出几步,又转身补了一脚,“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蠢货,我家沁沁受了多少罪?要不是今夜本公子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脏了手,一定让你好看!” 祭起柔光凝于指间,翀白素收敛心神划开棺椁上的墨线,厚实的金丝楠木立即碎了一地。 伸手从破木片中小心翼翼的抱起紫衣,也不顾女子惨白的小脸上仍有血色,一个缠绵的热吻印了上去,唇舌间水声阵阵,十指相扣缓缓将神力送入女子体内。 不多时,怀中冰冷纤细的身子慢慢回暖,轻巧的呼吸声渐渐响起。翀白素一把横抱起女子在怀中耳鬓厮磨,极尽亲昵,只是一个白日未见,他的心就要被想念没顶。 怀中的女子仍未醒来,翀白素呼吸微乱,兀自亲个不停,最多也不过一刻,沁沁就会醒过来,到时候他再想这样亲昵的抱着她吻,一定会惹恼她。 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想亲一下都弄得好像偷袭一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沁沁才会爱上他! “唔……”屋内突然响起一声闷哼,很轻,翀白素立即停下吻,侧头看向伏在地上的羽衣,他醒得这么早做什么?随即抬脚对着莫少白的后脑又补了一下。 屋内顿时归于静寂,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重混乱的呼吸声,身体某一处又开始闷闷的灼烧起来。翀白素扁着嘴,心说又来了,他实在是忍不住,可是忍不住也得忍着! 就在他纠结时,凌紫沁长长的睫毛缓缓睁开,星眸闪过一片暗色,直直看向翀白素。 “亲够了没有?”清泠的女声冷若寒泉,翀白素一惊,立即老老实实的不敢乱动。 “还没。”怎么可能亲够?永远没有亲够的那一日!目光沉浸在星眸间的亮色中,不由自主出口的真心话,没有半分亵渎的意味。 凌紫沁目光冷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突然抬起一双玉臂环住男子脖颈。 口气如兰,轻柔的拂过耳际,突如其来的笑容明媚如三月春光,暖意融融,“既然没亲够,不如就把你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翀白素全身一抖,还没来得及拒绝,唇齿之间已经被冷香入侵,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被诱惑的快感席卷着身体的每一处,最后猛地转为辛辣的炙热。 “呜!”不要!再这样下去,他会……美眸显出痛苦之色,翀白素猛然推开怀中娇躯。 “沁沁!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终于服软,翀白素不得不承认,她的吻技现在已经被调教得远远超过他能控制的范围。原本的生疏变为十足的撩人之后,他根本无从抵抗。 或许是他从心底不想抗拒,即便知道**于她的后果,也还是贪恋她主动靠近他的温软。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星眸依旧冷然,凌紫沁暗恨这人的举止轻佻,偏又拿他无可奈何,每当翀白素摆出一副任打任杀的可怜相时,她就痛恨为何下不去手!“沁沁……”轻轻的环住女子的腰身,美眸柔柔闪光,“我好想你。” 第八十四章 得不偿失 第八十四章得不偿失 凌紫沁侧目看向一地碎掉的木板,脸色有几分难看,“你故意的。” 语气十分肯定,不给翀白素辩驳的机会,扬手一个爆栗砸在他头上,“粘回去。” “不要。”揉着额头嘟嘴,翀白素一脸委屈,左右看看无处泻火,干脆一脚将地上的羽衣踢到墙角。一声闷响之后,地上有多了些零散的血色。 “再踢,我就踢你出去。”凌紫沁柳眉轻蹙,他这一脚没个轻重,好巧不巧将莫少白踢死,那她不就白挨累了? “沁沁!这样根本就不公平!”气闷半响,翀白素一把抱过紫衣盘腿坐在停放棺椁的玉台上,仗着胆子一口衔住小巧晶莹的耳垂。 凌紫沁翻了翻白眼,慢慢活动着四肢,一整天闭气不说,还要忍受着莫少白疯魔一般在耳边念咒,灵魂被困在躯体里的感觉简直糟透了。就像是植物状态,明明能够感知周遭一切,却什么都不能做,也无法有所反应。 “他缠着你一天了!又抱又哭的!我……”翀白素嘟嘴,慢慢将头压在紫衣消瘦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带着轻微的沙哑,“不要再来了,他没怎么样,我快疯了……” “你走。”星眸闪过一丝焦虑,凌紫沁猛地闭上双眼,他不好受,难道她就好受? 她要承受的不只是莫少白靠近时带来的恶心,更有翀白素异样的心绪。不知何时开始,每当身边这人思绪起伏强烈,她就会有同样的感应,甚至是他头影不露的藏身在不远处,她都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波动。更别说他身上的暖香经常会影响她的判断,有时会造成一种幻觉,明明他并不在,可是她却能闻到那股安魂香熟悉的气味儿。 “不可能!”翀白素恨恨磨牙,又咬了一口,随即看到莹白转为微红,暗自心疼起来,伸出温热的舌尖去安抚那一处惊惶不安的耳垂,“你别想又赶我走!” “那就别添乱。”言简意赅,凌紫沁收敛心神,冷声下着命令。同时挣脱开太过温暖的怀抱,她不能沉醉其中。她更怕的是,他那样炙热的温度太让她着迷,会不自觉想要靠近。 凌将军问时她说得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有些事情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磨灭了最初的想法,她对他,也许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相欠,似乎有了其他的情愫在她没能及时发现的角落里疯狂滋长。 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样的感情是有多么禁忌,多么的不能被允许。 越是茂盛,就越是要拦腰一刀,彻底的,毫不留情的,从心底连根拔去。 她只能一个人存活,依靠任何人,都会养成不应有的依赖,最后就会沦落到失去这个人就无法继续生存的境地。十年浴血,一朝凌虐,没人比她更明白相信别人的下场会是如何。 翀白素也好,龙倾也好,都只是她利用的对象,到访酬剑山庄与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这两件事情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同样都是交换条件,如此而已。 心口越发沉闷,原本如暖泉般的美眸突然萦绕上一瞬的冷寂,翀白素猛地抬头看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只觉得全身泛起无比的寂寥。生硬疏远的距离感,渐渐传来。 她在想什么,他怎会不知道?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垂死,被他用魂引羁绊到这个世界来,但是翀白素猜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凌紫沁的心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是一个泛着冷冽的紫光的水雾弥漫的心湖,她将一切心事和过往都埋葬在那片冰冷死寂的湖面下,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触碰她的心。 那是她的禁区,也是她的心结,翀白素几次都想开口问清楚,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就算问她也不会说,他更清楚的是,如果不是身死,即便有魂引的巨大力量,也绝不可能将一个生机完足的生魂从另一个世界拽过来。 凌紫沁的铁石心肠是她自保的手段,是她最坚不可摧的强势,却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一段伤痛被反复回想起,确实能够激发出一个人最强的求生信念,但是也会同时毁了她。 “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执拗的将女子扯回面前,翀白素冷下脸来,“凌紫沁,你已经有我了,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想接受,我都不会离开。我不是没用的废物,会因为你的拒绝,就放手不管。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翀白素,你放手吧。”凌紫沁一字一句,他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她身边时日越久,她就越是想要将他推远。 不想让他继续插手她的事,不想让他在靠近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网开一面,顾及他的情绪,只会让她在动手时无法全力施展。时光倒流,错觉再现,让她下意识的有所保留,错误的以为一如当年,还有人点起一盏昏黄的灯等她回家。 不!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得去了!凌紫沁猛地摇头,她不能再死一次,绝对不能! 何况,她不想接受他,还有另外的原因。她的直觉不容许她再一味放纵下去。 那是一种直觉,不祥的预感,她一定会害死他。而她的直觉,向来很灵验。 “不可能!”翀白素紧紧的抱住她,心口贴得那么近,却听不到女子的心跳声。 “我会害死你的……”声音幽幽响起,凌紫沁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心里想着应该顺水推舟,他是生是死根本不干她的事,可是话一出口,还是不由自主的吐露真心。 “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额头抵着额头,心中空旷得堪比夜幕下风雪飘摇的牧野。 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凌紫沁明白他的心意,他愿意为她做出任何牺牲,即便是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他爱她,不顾一切,哪怕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可能是冷血的背叛。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一线星光自眼底滚落,低下头瞬间青丝掩盖住所有心绪。 “为你,一切都值得。”翀白素突然笑出声来,“不想跟我说说你下一步的打算吗?” 凌紫沁还沉浸在悲伤中,一时尚未回神,星眸有些犹疑不定的看向男子一双情愫暗藏的美眸。四目相对的一瞬,心头微颤,又转瞬平息。 “你,想要顺势进入玉王府?”轻笑着点了点女子微冷的鼻尖,指尖是无限宠溺和一点点莫名的心酸,“不知道莫少白有没有勇气迎娶一具死而复生的活尸啊!” “那你现在抱着活尸,感觉如何?还是说,在巫医族人眼中,活人和死人一样可以调戏?”难得的调笑过后,凌紫沁笑着咬住修长的手指,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感觉很不赖,只是——”舌尖挑逗着粉唇,“我想要的,不只是拥抱。” “连尸体都不放过,你的兴趣还真是够奇特的。”轻咬着舌尖,凌紫沁亲了一下,然后推开男子,眸中星芒流转渐起暖色,“他刚才晕过去了。” “管他去死!”翀白素磨蹭着不肯放手,“别理他,你亲近别人,我心疼。” “那我要是嫁给莫少白,你岂不是要跳楼跳桥投井自尽?”撇了撇嘴,嘴花花的人不知能有多少深情,无奈的戳弄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她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就算是他也一样。 暗自皱眉,不,这句话仍旧十分奇怪,否定心底某一处微热的触感,翀白素和其他人都没有区别。逗弄他的心情渐渐淡去,似霜飘雪的眸子转冷之后,默然看向角落里闪烁着幽光的羽衣。 “你不可能嫁给他。”翀白素脸上笑容褪尽,美眸浮上一层莫名的寒光。 “他敢动你,就绝对活不过当天。”冷言相向,他厌恶那块假玉,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讨厌那个人多一些,还是讨厌那人缠着沁沁时的理所当然多一些。 莫少白会死,只是不应该现在死,也不应该死在他手里,所以他会留着假玉一段时间。 “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许插手我的事。”同样的话重复一次是告诫,第二次就是无奈。凌紫沁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这人根本就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不许插手。他太过理所当然的出现在她身边,介入了她的生活。而她似乎慢慢开始习惯他的存在,这种习惯本身就是件错事。 “怎么可能不插手?”两道俊眉几乎拧在一起,“沁沁你别忘了这次假死就是我配合你才能做的!” 话音刚落,女子凌厉的目光杀来,翀白素立即乖巧的住口,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你别太过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心中盘算着种种关节,他能做到的龙倾也许无法做到一般无二,但是没有他,她的报复也还是要继续,只是换一种方式。 “没有过分!”讨好的抬起双手伸向紫衣大袖,“我会全力以赴做到沁沁要求的每一件事情!做沁沁最忠诚的……呜!” 表决心的话刚出口,紫芒闪过,腰间袭来剧痛,脸色顿时白了三分。 翀白素一口老血险些吐出去,又来!每次都是同一个位置! “住口!今夜召你来,不是听你扯这些无用的事情。”脸色不悦,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跟一个杀手讲忠诚?他知道她心里会对什么忠诚?她早已没有可以作为信念的坚持,忠诚又要从何谈起!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认识的那个女子,是没死之前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她。现在这个人,不会顺从任何人的意念,走任何人想要逼迫她走上的那条路。她要做她自己,只为她自己而活。 “我要你为玉王织梦,玲珑咒里有这样的说法,若逆转神力则化虚为实。”冷眼瞪着演戏演上瘾的白衣男子,她现在利用他的每一件事,都要经过他本人的当面同意,这样她就不会亏欠他什么。 “沁沁!你精进神速!竟然可以看到……等一下!你知道织梦?”翀白素兴高采烈的劲头猛地被生生掐住,惊喜一转变为惊愕。 怎么会这样?她竟然领悟到织梦这样的禁术!巫医族咒术生杀对半,九转玲珑咒属于生机,可是生机也同样是杀机。千年来,历代神子都知道九转玲珑随心而动,生杀予夺时刻变化,但是从未有人能够练出织梦。 化虚为实的是为妄,妄境一出则人心祸乱。 她竟然在如此平静的表象下起了杀心?为何他却没有半点感觉? 难道她的妖心已然开启?可以避过绫罗的禁锢,不再与他同心同频?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巫医族神子怎会是寻常痴情人?医者之心,在于冷静自处。你是巫医族至尊神力的拥有者,百年来修炼御雷咒唯一接近大成之人,这样的一个人,会有全然的真心?你以为,我会一再被你欺骗吗?再骗,你又骗得了我多久!” “翀白素,你为何不敢将御雷咒大成?巫医族救死扶伤,御雷咒崩天灭地,本心与修为相抵抗,你忍得很痛苦吧!”绫罗玉符是他布下的疑阵,更是他不能宣之于外的软肋,如果不是他将她唤醒时,神力冲击绫罗,她也许会被他一直欺骗下去。 凌紫沁冷冷推开骤然变冷的双手,从前他知道她,她却不知道他。可是经过这一日的沉寂,她闲来无事时时挑逗绫罗玉符,有些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终于云开月明。 “沁沁,我……”翀白素脸色发暗,他确实有不少事情瞒着她,而且没有一件是可以跟她开诚布公的交代的。她既然没有对他动心,按说就不可能通过绫罗了解他的想法,翀白素苦恼的皱眉,到底是哪一处出了岔子? 脸色发苦,凌紫沁误会他的用心他却根本无法解释,如何能说那是他留给她保命的法门! 他怎么能说,他一旦御雷咒大成,就会引发神力冲击天劫,若神力一发不可收拾,那么他当日用神力为根基留在她灵魂中的魂引就会破体而出,与他重新合为一体! 他的修为原本就是逆天而来,御雷咒名为御雷,事实上驾驭的是天下云气,配合清凝镜,可以扭转万里河山!世家至尊的咒术都是顺应天意的生杀予夺,但是杀机都是远远大于生机。 可那样的生杀都是对事不对人,难道说因为他学会杀人,他就不懂如何再爱人吗? “住口!我不想听你再废话!”凌紫沁粉颜微沉,“我只问你一句话,织梦你到底会不会!” 心底分分秒秒冷了下去,冷到最后化为死一般的静寂,她曾经问过他,在他最开始靠近她的时候,问他还有没有事情瞒着她。他亲口认定的没有,在这一天化作荒诞不经的谎言。 她已经不想再听不想再去一次又一次的确认,他对她的心意是如何! 累了,就不想知道身边人枕边人到底抱着一颗怎样的心相处,她要的只是一场报复,他想从她身上索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能给她想要的助力,她不在乎将身外物作为等价交换。 凌紫沁离开那个曾经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温暖怀抱,那样的温暖太梦幻太奢侈,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属于她。她和他们之间,通通都是交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不对等的交易,尽量变得没有亏欠。 左腕除了瘆人的冷意还是冷意,翀白素难忍心底层层逼近的悲凉,深吸一口气。 只要她想,只要他可以,他的一切都是她的,就算被误解又如何,再深的误会也有解开的那一日。他可以等下去,等她看清一切,等她看清他的真心! 如果她心里现在除了报复,再也容不下其他,那么他就陪着她,将莫氏皇族一并埋葬! “会!”美眸渐渐平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白衣微晃几下,呼吸平稳。 “好!你去织一个梦境给他,让他回到七年前的寿宴当夜,璟月宫御花园西南角的莲池!” 凌紫沁俯身一把拽起地上的莫少白,小脸儿上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随即将羽衣扶回昏倒的地方,“我要他在梦中再一次看到当年那支舞,看到舞者转身正面对着他藏身的方向,让他看清朝纭的脸!” “好!”翀白素忍着逆转神力的不适,沉声应道,与此同时一阵莹白的柔光自指尖缓缓生成一张巨大的蚕茧,将莫少白包裹其中。 淡淡的琴音响起,蚕茧由白转黑,半柱香后,骤然消散,散落成一地零散的星芒。 白衣挥动长袖,地上散乱的金丝楠木碎片重新拼凑成棺椁,完好无损的停放于原地。 只除了墨线处有几分松脱外,再无异样。清风席卷,灵堂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人到访,白烛依旧,冷清寂寥。 凌紫沁抬腿迈入棺椁中平躺,星眸微暗,须臾抬眼看向翀白素,“你怎么样?” 翀白素缓缓摇头,却未有应答。随即棺椁合上,熟悉的黑暗将紫衣尽数掩住。 时间早过了龙倾设下的迷阵,为何迟迟没有声响? 翀白素慢慢皱眉,今天的璟月宫似乎特别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凌紫沁在棺椁中静静躺着,半睁半闭的星眸猛地睁开,一缕极淡的血腥气传来! 第八十五章 如何负责 第八十五章如何负责 夜色依旧深沉,拢月殿内外一片静寂无声。 莫少白猛地从地上惊醒,头脑昏沉,伸手摸上额角,闷痛酸涩,指尖黏腻暗红色蔓延开来。再看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干枯的黑色血迹。 不知何时昏了过去,恶梦和现实绵延成一处后巨大的空虚自心头层层缭绕。 莫少白靠在停放棺椁的石台下方,开口时声音喑哑,几乎无从辨认是他的话。 “紫沁,你知道吗?刚刚我在梦里又见到了七年前的那夜。” 棺椁中静静躺着的女子嘴角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他当然会梦见,她精心安排的一切会将他一圈一圈套牢,就像是蜘蛛吐丝包裹住猎物,慢慢密封进素白的世界。 隔绝阳光,隔绝空气,最后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杀戮,不再是多年受训养成的手起刀落,她要一点点的将他推向死亡的边缘。 把玩够了再杀掉,这样对待猎物,比起干净利落的屠戮暗算,更有趣也更加刺激。 “可是,那场梦很怪。”莫少白背心处的寒意渐渐浸透周身各处,将心头上炙热了一天一夜的火气尽数压制直到熄灭,冷到心底。 凌紫沁心下警惕,那一场由神力逆转而成的梦境是幻境更是妄境,就是要篡改他七年前不曾见到过跳舞的女子的正脸这一段,她为他布下的迷局,绝不容许他逃脱。 朝纭本来只是无辜之人,可是她竟然驱使妖人袭击将军府,打伤楚烬,就是自找死路。她与朝纭之间,也许没有旧恨,如今却有新愁。 大殿借势威逼是朝纭的私心,景兰坊倚强凌弱是朝纭的恶意,比舞落败想要逃脱是朝纭的言而无信。凌紫沁不容许,一个根本不配身为她对手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麻烦!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放过朝纭,朝纭和莫少白一样都要被她拽上战场。 莫少白洗练靳雪咒,天赋资质不会太差,能察觉到记忆被人篡改并不奇怪,翀白素的神力尚未大成,留下可以供莫少白醒悟的关卡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会醒悟吗?薄唇上一线冷笑,绝对不可能!一个定心不稳的人,能懂得坚持什么? “紫沁你知道吗?虽然……朝纭在寿宴上跳得是当年那支舞……可是,”莫少白苦笑一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跳那一支舞的人,应该是你。” 凌紫沁心头蓦地一紧,短暂的惊愕随即化为冷淡的嘲讽。他觉得?他觉得应该跳舞的是她,她就应该去跳那支舞吗?他又如何知道,那支舞是她给朝纭最后一次的逃生机会! 如果朝纭只是想要凭借舞姿去挽回太子的心,那么就根本不会被教唆去跳七年前的舞!那是莫少白定情于她的舞,跟沐璇没有任何关系!她之所以跳,就是为了压凌紫沁一头! 如果朝纭有足够的自信,就会跳回原本的阳春白雪,光明正大的取胜。而不是利用莫少白错乱的回忆,占尽便宜。 可是没有如果,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我以为我很痴迷于朝纭,可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当真错的离谱。” 冷意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莫少白从地上起身,摇摇欲坠的身子承受不住更多的悲伤。 永远也无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根本无法想象凌紫沁是怎样勉强维持住最后一口气,坚持跳完这一支舞。甚至无法想象,这一个月来她是靠着怎样的意志,硬撑着熬过一个又一个寒风四起的夜色。 他只是背心处靠到一点,那么她呢?她整个人都被寒冷包围,会不会像他一样窒息? 费力的推开沉重的棺盖,紫衣女子安然躺在其中,薄唇惨白。 一瞬间的错觉,莫少白突然伸手将女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她还活着!他感觉得到! 一片冰冷入怀,被他亲手推开的幸福,此时此刻还有机会重新追回来吗? 生同寝,他和她从未有过,分分合合仅有的一次拥抱,是她向他哭求还给她自由。 现在他只能渴求死同穴,如此卑微的希冀,却成了最大的奢望。 父皇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刺进心底,只说是他不配。 可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不是不配陪她走最后一程,而是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凤目干涸,辛酸苦涩尽数倒流回心底,当漫长的回忆终于结丝成网,当他终于看到身边人惊如天人,她却心血沥干弃他而去。 “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喑哑出声,心痛到再也哭不出来,痴痴的抱着瘦弱的女子。 凌紫沁心如荒原,闻言只剩下无数冰冷的讽刺,说她残忍?那么他逼她去死就不残忍? 无论过去的凌紫沁曾经做过多少让他丢脸的事,至少现在的她挡在妖妇面前救他一命,好过他几次三番的逼她去死!莫少白,他竟然还腆着脸说她残忍? 蓦地断了五官之触,她懒得再听他的胡言乱语,那只会污了她的耳朵。 她倒要看看,他要怎样救她回来?或者陪她去死! 云陌不是有个成名多年的国师吗?那老东西也对她下过手,窗外除了血腥还有杀机,莫少白心乱了没有察觉,不等于她也被他乱了心! 率雪,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能够将一个死人,招魂还阳! 拢月殿外。 一道藏青色的暗光裹挟着无数风雪在长廊尽头停住脚步,率雪脸色灰败,带着几分多日奔波的深深倦意。冽冽寒风吹卷而来,他却没有急着进屋,反而面风而立,原本深沉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两道俊眉皱成一道川字,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无法分辨到底是从何而来。 自他入宫之后,几乎每年都会在璟月宫中闻到这样的味道,但是没有一次能够抓到那个人。率雪脸色难看,与以往陈旧的气息不同,今夜的腥甜十分新鲜。 暗夜静寂,一刻驻足后,率雪皱了皱眉,终于收敛了威压向正门走去。 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死气与杀机定在原地。 挥手将气息拂去,脑海中浮现的俱是月澜煽毫不留情的打出那一掌时说过的话。 周身疲惫,在漫长的追逐之后,得来的就只有芸娘的死讯。 世事无常,有时候就是如此讽刺,当年他以为芸娘是仙不留的女儿,百般凌辱,以至她懂事之后不堪折磨从身边逃离,偏偏就在十日前,他才知道芸娘竟然是他的骨肉。 五十年前,她毁了他极力想要融入的那个家,却也给他留下了一个真正的家人。 五十年后,他亲手葬送了一切,无论是情人,还是女儿,他都亲手推给了别人。 也许这是他在云陌停留的最后一个冬天,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芸娘的消息,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也就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率雪慢慢合上双眼,忘不了当日月澜煽被仙不留带走的画面,忘不了芸娘当日自浅渊失踪未留只言片语的画面,她们都是一样的恨他。 当数以万计的风雪径自砸向率雪,寂寥冷清瞬间灭顶,尘封已久的石心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很多事是不能细想的,细想就会明白,他不是今日才输得如此彻底,早在若干年前,他就已经输了。不是输给仙不留,而是输给他自己。 脚步停在门外,最后看一眼没有尽头的飞雪,已然看到数年后他最后的结局是晚景凄凉。 拢月殿内,莫少白怀抱着女子愣愣出神,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直到一只手搭在肩上,他才缓缓转头。 “玉王殿下,将她教给我。”率雪低头,只见女子额间泛着浓重的黑气,伸手探向眉心,虽然呼吸已绝,却三魂未散。 “国师,她已经去了。”莫少白许久才开口说出那句话,他一直不想承认的事实。 “凌小姐新死,心愿未了,三魂尚存,你若不想与她再有纠葛,不救也罢。”率雪收手,神色淡然,再见月澜煽一面,他看开了许多过去不曾看开的事,情爱痴缠与他无缘。 当年月澜煽没有选择他,今日就算救醒凌紫沁,玉王也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结局。 既然得不到,何必再一头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错过一次的错,害了不止一人的一生。 如今他不会让玉王同样错下去,莫少白心性不如他,未必熬得过数十年绵延不断的恶梦。 “不!”莫少白猛地从地上起身,“国师!救救她!” “玉王可曾想过,救醒她之后,她也不会再爱你。”率雪看着莫少白,心底闪过一瞬间的压抑,这个徒儿未免太过像他,当年算出莫少白命中有情劫难过,当即请先皇为其赐号为玉,就是希望玉王能够有一颗玉石般坚硬冷凝的心肠。偏是世事难以如愿,玉王徒有其名。 “可是我爱她!”莫少白苦笑一声,两行清泪终于自凤目中滑落。 “玉王觉得什么是爱?”率雪扬手一道淡若飞樱的光芒笼罩在紫衣身上,没有玉王相求,他也会救,只是凭那日月澜煽想要强行收徒,他就知道凌紫沁定然与月澜煽暗中有瓜葛。 “国师!”莫少白心如油烹,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师竟然还在问他这些细枝末节! “若是日后死在她手上,你愿是不愿!”率雪冷眼看向莫少白,他的心已经乱了。 心口猛地缩紧,三魂七魄霎时惊醒,却也只有一瞬,沉默片刻,莫少白缓缓点头。 “血祭会抽取你两成的元灵根基,损伤根本,永远无法复原,你愿是不愿!” 命运还会留给他回头的余地吗?莫少白深吸一口气,笑容悲伤至极,又是慢慢颔首。 他已经没有退路可以选了,第一次看到她落泪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一切都有冥冥之中的那双手在掌控着,遇上她,就是他一生最大的错。可是他只能一错再错。 废物!当断不断!莫少白没有半分他的模样,简直就不配再做他的弟子! 率雪浑浊的双目乍现精光, “靳雪!收!”率雪一指点在莫少白眉心,时空仿佛瞬间定格。 呼吸凝滞,羽衣顿止,一线血光自眉心滴落。沉闷的疼痛袭来,莫少白十指紧扣。 须臾,平地风起,漫天风雪突然凭空卷起,将羽衣憔悴的身影包裹住,扔出窗外。 拢月殿外雪松树上,翀白素百无聊赖的蹲在树上,指尖亮起星星点点微光,忽明忽暗。不放心率雪那个老东西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因此他守在殿外。 哗啦啦一声脆响,一团银色羽衣夹杂着风雪自屋内砸出。莫少白的身形极其沉重的落在雪地上,咳血声时断时续,却不见有人来扶。 拢月殿内外一片怪异,除了玉王殿下轻微响动外,再无声响, 翀白素咧了咧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活该,摇了摇头随即又笑得十分得意。第一个见尊贵无比的玉王殿下被国师打出来的精彩场面,他也算是没有白来。 笑容更甚,很好,非常好,玉王殿下越是狼狈,也就距离沁沁心愿达成更近了一步。翀白素巴不得此间事了,他好赶快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游山玩水,想到美处嘴角挂上几分笑意。 血腥气猛然浓烈了几分。拢月殿上空渐渐漂浮起朦胧的赤色,将一众银妆尽数阻隔。 翀白素不屑一顾,瞥了一眼地上的羽衣,心说怎么没摔死莫少白这个祸害? “连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用得出来,果然,斓月阁的没落不是偶然啊!看来国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血祭续命,一个生魂入阵,哼!旁门左道就是旁门左道,下作!” 屋内,凌紫沁静静的躺在地上,断绝五官之触后没听到率雪与玉王的一番对话,九转玲珑在心中蠢蠢欲动,几次想要冲出去又被压制回心底。 那是一种很奇怪同时也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心里住进了另外的一个灵魂,它有时候会安分守己的蹲在角落里,只要一回头就看到它在那里,温暖又安全。 可是有时候,它又不肯给她半刻消停,就比如此时此刻,凌紫沁就被闹腾的有些无奈。 那是翀白素不肯安生的躁动,让她时时刻刻都知晓,他就在她身边,随时待命。 脑海中闪过白衣呐呐的模样,突然一线剧痛自肩头迅速席卷过每一寸肌肤。 断绝的五官之触瞬间回到身上,与此同时带来的痛楚由内到外,就在玲珑咒自发破体而出的最后一刻,凌紫沁堪堪收拢心神,将一切异状压制在一双星眸下。 “凌小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妄动生死,这一次有玉王救你,下一次未必就有这么幸运。” 率雪脸上的疲惫又多了几分,“老夫问你,你爱玉王吗?” “这是他要你问我的?”星眸含霜,笑容渐冷,他们在做什么美梦? 率雪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双老眼直直的盯着女子,她的玲珑心难以琢磨。 “国师以为,什么样的感情,能经受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生死?就算凌紫沁曾经疯狂的渴求,得到玉王殿下的垂怜,现在站在国师面前的人,死过两次,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 “你不再纠缠他,你要什么老夫都可以给你。”率雪开出条件,莫少白总归是他的弟子。 “好。”凌紫沁淡淡应了一声,背对率雪坐回原地。 “国师!紫沁怎么样了?”莫少白脚步踉跄着冲进屋内。 刚一进门就被翻滚的热浪直接拍到门上,嘴角尽是血色,眼前的景致模糊到难以辨认。 或许对于他而言,此时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晕过去。但是即便视线模糊,莫少白也无法拥有这样的幸运,恍惚中一片猩红狰狞。炙烤躯体的热灼烧着每一处,凤目干涸被每一分血色刺得入眼生疼。铺天盖地的血色寂静得如同修罗坟场,似乎随时都会从其中冲出一只妖异怪兽,将一切撕裂。 率雪的身形定在原地,几丝碎发缓缓自额间飘落,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被莫少白带进来的冷风一吹,顿时费力的睁开双眼。 “她醒了。”开口时声音几乎喑哑的听不出是何人,“你走吧。她不想见你。” “不!”莫少白脸上立即失了血色,“她不会的!她爱我!我知道她到现在还爱着我!” “她两次因你而死,再深的情意深得过她的两条命吗?”率雪自地上起身,看向莫少白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转瞬即逝。当年的他就像是今日的玉王,总以为那些盛名之下的人事都会永远在,只要他转身回头,无论何时都会属于他。直到他眼见澜澜坠落山崖,一世纠葛终于羽化成此生最为沉重的伤,才知晓错的离谱,可是却仍旧无法收手。 他的徒儿,在十七年后,也踏上了同他一样的绝路。 可是今日的凌紫沁比起当年的月澜煽却心思更冷。绝然中没有半分温存,这样的女子,无论到了何处都是一场灾难。因为她心中无生情事,一个没有情心之人,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真正收到伤害,对她的所有触动,不会抵达她的心。 不会心动,自然也就没有心痛。 率雪思索良久,终于想通,他要做的,就只有一样,便是带走玉王。 莫少白再想活命,就要远离凌紫沁,否则二人纠缠不清,最终害人害己。 可是率雪心中也有疑惑,便是当日的她到底对玉王有着怎样深达骨髓的情,才会在身死之后变成无心之人。“莫少白,我不爱你,你放手吧。”半侧过头,欺霜赛雪的容颜比冰雪更冷。 第八十六章 言之凿凿 第八十六章言之凿凿 拢月殿内,率雪挡在凌紫沁的紫衣身前,挡住两人交结纠缠的视线。 “凌紫沁!你到底知不知道……”话音未落,就被女子尖利刺耳的高音打断。 “我不想知道!凌紫沁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应该知道!”星眸内敛,率雪身上的敌意,莫少白慌乱的气息,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有拢月殿内异样的寂静。 这一切堆积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意思,就是今夜有异。 率雪是来救她,可是这样的救,并不需要她领他的情,因为率雪不是为她而来。 他想杀她的心,从见她第一面,从未有过任何改变,而且愈发深沉。 整个殿内都是率雪欲除她而后快的强烈杀心。曾经她不知道这样的杀机从何而来,凌紫沁这个人,和率雪,应该是从未有过交集的两种人。现在,她根本不想知道。 一个死人,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没有付诸行动的那天。 凌紫沁不知道的,她没有必要再去探究,他有他的杀机,她有她的算计。 她之所以容许率雪这样类似于定时炸弹般的不确定因素在周围,就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在最后时刻尚未来临之前,她绝不会暴露任何可以被别人揣摩的可能。 在云陌皇朝说一不二的国师,受万民敬仰的程度甚至一度凌驾于皇族之上,率雪对她那种抑制不住掩盖不了的杀心,让凌紫沁心生厌恶。 她当然也想除掉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时机往往比理由更合适去杀掉一个人。 能伤到国师的时机,只会比暗算皇族子嗣更加困难,所以她只能等下去。 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余地,让率雪在最合情合理的时机里,去赴一场明知是死也推脱不掉的大义凛然。 率雪的结局,一定会早于莫少白。这就是她为他们师徒二人安排好的最终命运。 云陌国师,只是她手中跑龙套的小白鼠,跑得再远,脖颈上依旧拴着松脱不得的锁链。 尊贵的,不可一世的,将江山百姓骗得团团转的半个仙人?她要让他沦为云陌笑柄。 “玉王救了……”率雪皱眉,沉声开口。她的恨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多上几分。 “国师,同一件事,不可能卖两份价钱。”再一次冷声打断,他们以为她是什么人? 皇族搭救,国师出手,所以这就是她必须感恩戴德的恩典?呵!何其可笑! “如果当日死的人是庶民之女,玉王殿下会请动国师相救吗?”话音清泠,不着边际。 “我……”莫少白被问题猛然间扯动思绪,一时间没听懂。 “别人热烈期望的,我不稀罕。玉王殿下的多管闲事,在我看来,不是救命之恩。” 率雪蓦地转身,凌紫沁抬头,四目相对,率雪心中一片刺骨的闷痛,她的拒绝未免来得太过绝情!星眸中霜色雪光流转,不见一丝温柔,她竟然真的对玉王半点情愫也无? 一时间很难断定眼前女子的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爱极生恨的前提是爱。 可是,她爱吗?他从她眼中看不到哪怕是一点点她曾经为玉王两度生死的炙热感情。 “紫沁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说清楚,我们之间……”未完的话戛然而止,莫少白惨白着一张脸,突然觉得剩下的话说了也是无济于事。她没有误会他什么,他确是想过让她死。 不止一次,他坐在星宿点缀的夜色里,想着与太子的权势同时接过的还有一个名分未定的丑陋太子妃,心底都会兴起恨不得她暴毙的念头。 曾经不堪回首,今日全部扭转成他心底最为致命的殇。莫少白不知道何时起,他不能再失去她,连看到她身边站着其他人,都会让他心烦意乱。 “够了!莫少白,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没有我们这个身份,凌紫沁被指婚的对象是云陌太子,不是你!”凌紫沁从地上起身,推开挡在前面的率雪。 说清楚,玉王殿下竟然还以为他们能够说清楚?他绝对是她见过的,最荒诞的笑料! “我受够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失信,受够了你自以为是的自恃甚高,更受够了你们皇族的欺人太甚!”清浅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情绪,退一步倚在棺椁上。 “对你,我很难既往不咎。前尘后世一概不提,今夜我只要玉王兑现当日放我自由这句承诺,殿下给得了吗?我早就说过我可以隐姓埋名,可以远迁塞外,甚至一死!你以为一个人最大的牺牲能是什么?也不过就是一条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看着莫少白,心中再没有半分波动,她的身体终于完完全全的归于掌控。心底尽是寂寥清冷,他当然不知道,甚至连翀白素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 她要掌握凌紫沁的身体,不会再由着这具身体向莫少白一再的投诚。如果死过一次还是没有办法停下那样炙热的感情,那么就再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这具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负担。 “你宁可死,也要躲开我。”压抑在心口的苦涩渐渐漫长无尽,难道他就不能再爱吗? “沧海尚能化桑田,人心易变再正常不过。”上前一步,她与他目光交接的瞬间,看到其中满溢而出的痛苦如同惊涛骇浪将他淹没,终于扬起微微的暖意。 “殿下难道还看不出,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人。”说了又怎样,他今夜想不透的事情,再也没有机会再想清楚。凌紫沁极尽讽刺的看着眼前就快崩溃的人,就算她把一切都告诉他,她的心思,她的算计,她想要他不得好死的决心,他还是一样无法放手。 这就是感情用事的愚蠢。无论现实是怎样的鲜血淋漓,感性的人还是会将心思宣之于口。 她犯过一次的错,眼下一幕幕仿佛重演般在她面前重新来过,将别人教会她的种种手段一招一式的使出来,竟然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曾经的束缚松脱,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咒语,自我救赎。明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还是一如既往。 越是报复,心底的恨意就越深,凌紫沁再清楚不过,那些话不仅仅是对莫少白说,更是对那个永远不可能再见面的人说不出口的怀恨在心。应该去恨她,可是感情和回忆一样,在许多的梦魇纠缠的幻境中,根本无法顺心如愿。彻骨的恨意中另有杂质,这才是让凌紫沁迟迟无法接受的残酷。 莫少白永远不会懂,他还想活命,此时就应该将所有的念头埋葬。 对于他这种人,她不会给一点怜悯,他越是挽留她越如鲠在喉,她和她之间永恒的是那道解不开的死结。这一个双向的结,有朝一日会令他窒息,死亡如厄运般无解。 “你真的……连听我解释都不能吗?”声音哑的连莫少白自己都难以听清。 “不能。”笑意盈盈,“因为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不想为了不值得的人,败坏心情又破财。” 他是不值得她再动心动念的人。这样的认知让莫少白通体彻寒。 凤目一片黯淡,凄楚惊惶,为什么他没有早一些醒悟,如果他在她甫一醒来的夜里将她从洛灵山带回来完婚,是不是现在等待他的,就不会是此时此刻的分离? “其实,玉王殿下不必如此挂怀,我所做的一切,从过去到现在,都和你没关系。” 走出几步远,紫衣慢慢转身,“想不开的是凌紫沁的一颗心,如今生死已过,心已不再,自然不会再有什么解不开的宿怨。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执迷不悟不会有好下场。” “你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生生撕裂的骨血,凤目悲伤,“再不想与我相见?” “既然这一切的起始,就是一段错误,那就没理由再继续下去。有些因缘,只是孽缘。想来这是凌紫沁与殿下最后一次见面,就谢了这份不该谢的谢意。臣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迈步离去,微凉的十指忽然被一阵暖风包裹纠纠缠缠,心口沉稳的跳动继而乱了一分。 脚步不停,柳眉微微皱起,一道暗芒扫向不远处的树影,不多时身后一声沉闷的痛呼。 拢月殿外,一片风飘血色,素色长衫自干枯多时的树丛中起身,低声嘟囔着什么,半响恨恨跺脚,又向着远方急急追了过去。 凌晨一刻,大将军府门外。 一袭天青色的长袍肩头早已覆盖上厚厚一层莹白,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仔细辨认,怕是会当做石狮外的摆设。 “殿下,凌小姐怕是回不来了。”青峰策马而回,跪在雪地里压低声音。 兰臻瞥了眼侍卫,不置一词。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抵挡弥漫在冷风中的血腥气,骨血中躁动不安的杀意十分亢奋,他站在将军府门外整整半个时辰,仍旧无法彻底压制。 “殿下,夜已经深了……”青峰低声提醒,仍旧跪着,他不是侍卫,而是死士。没有殿下的命令,就不能有任何一分出于个人的念头。即便殿下和他的关系,早已超出单纯的主仆之情。心底一声长叹,那夜之后,殿下对他的态度似有微乎其微的改变,不知是不是他多心? “住口。”杏眸直直的看向风雪遮掩中的远方,故意为之的低沉嗓音中夹杂着少许清冷。 “只要巫医族人还没有死光,这世上就没有他们救不回的人。诈尸还阳的事,这百年间也不是……哼!”话尚未说完,远远的就看到两匹白马并行而来,素白伴着凝紫渐渐靠近。 青峰闻声转身,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只见女子绝美的容颜在暗夜天幕下十分苍白,浑身上下那份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却没有半点折损,历经一次生死大劫后,那双星眸更加如冰晶莹。通体银色的高头大马上紫裙随风轻摇,他注视着她的同时,凌紫沁也正以同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青峰只觉得如坠冰窟,对视瞬间僵立当场。 怎么可能!凌紫沁明明死了!他潜伏在紫苑阁外打探得再真切的不过,那天紫苑阁外法阵晃了几晃后骤然消散,顶层主卧中的呼吸声只剩下一人。巫医族神子脸上颠倒狂乱的神色,整个紫苑阁哀声连连的悲戚,凌大将军被云陌帝君叱责到抬不起头。 这一切都将凌府嫡女丧命的消息再三确认,为何今夜她竟然会死而复生? 兰臻脸色平静,扯紧肩上的披风,突然扬起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看向凌紫沁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缓步退后,正好挡在正门前不到一丈的地方。 “凌小姐。兰臻冒昧,请给我一刻。”笑容极尽华美,天青色染雪更添清凉。 “好。”收在袖中的手紧了一分,兰臻精致的脸孔早已看不出被翀白素弄出的伤口,但是她绝不会天真到以为一国太子能够如此轻易的谅解触犯天威之人。 这笔账,兰臻既然没有向白素讨要,今夜拦住她,自然是打算跟她谈条件的。 璟月宫,湘月殿外围。 莫绍兰一身紫衣推门而出,径直奔向殿外石阶上跪了一夜的雪人,“六皇兄你还是快走吧,太皇太后说此事再提,就……就逐出莫氏,远发边关!” 莫韶南低声咳嗽着,零星的血迹溅落在雪地里,似红梅点点。莫绍兰边说边使眼色,一旁早有侍卫过来软硬兼施的将六殿下搀扶起身。 “放开我!”莫韶南挣脱侍卫,踉跄着跪回原地,“不能如此!父皇不能如此对待二皇兄!” “父皇是云陌帝君,帝君是不会做错的!”莫绍兰脸色微变,立时便扬高了声响,同时一把捂住六殿下的嘴,压低声音警告,“父皇就在殿内,正与太皇太后对弈,你不想活了?” “我活不活对于云陌根本没有不同!可是玉王是先皇钦封,如何能够随随便便说废就废!”莫韶南面露悲戚,“那个凌紫沁根本就是祸国妖女!自从她疯疯傻傻在金殿自杀不成后,云陌就也没有过一夕宁日!父皇为什么不下旨除去……” “住口!”莫绍兰气得脸色发青,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莫韶南的衣襟,“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她不是什么妖女!她是云陌天女!她几番生死都是因为二皇兄,如果不是当年的指婚,也许她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她……只有我们莫氏亏欠她的,她从来都没欠过我们什么!” “莫绍兰!我看你也被妖女迷惑了!”脸色因呼吸困难而渐渐憋红,比容颜更红的却是那双毫不掩饰恨意的双眼,“先皇赐婚那是她的福分!好!就算她清高,看不上莫氏,那她为什么不借机离开?你说啊!她为什么要在朝纭的事情中横插一刀!如果她不喜欢二皇兄,就让朝纭嫁入莫氏,她自然可以自由!” “疯了的人是你!”莫绍兰一把将兄长摔到雪地中,“亏我还为了你苦苦哀求父皇,原来你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思!你到底知不知道凌紫沁是什么人!” “谁知道那是不是凌家人教唆游方道人弄出来的!什么金仙!什么天女!我呸!就只有你们才会被她耍的团团转!”莫韶南怒吼,“玉王才是未来太子,云陌之主!” “谁说莫少白那个逆子是云陌之主!圣上春秋正盛!哀家也还没死!倒是反了你了!”殿门轰然大开,太皇太后一身金色凤袍,在帝君莫钦承的扶持下踱步而出,凤目凝沉,看向莫韶南的眼神仿佛是再看一个死人。 “云陌皇嗣不过数人,除了二皇兄早有贤名,无一不是……”莫韶南长跪挺身。 “你做不到的,别人未必也做不到!你没有贤名,难道别人就如你一般无用?”太皇太后大袖一甩,已是十足的不悦,“哀家现在就告诉你,莫少白永远不可能是云陌太子!” “父皇!”莫韶南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以对的莫钦承,“父皇!这不是真的!云陌不能没有玉王!我、我……咳咳……”气血翻涌,朵朵艳红在暗夜中徐徐绽放。 “朕已经决定,立绍兰为太子!”莫钦承沉声确认,“来人!将八殿下送去文渊阁学习大礼!” “什、什么?这!这怎么可以!”莫绍兰身形摇晃,脸色遽变。 “父皇!儿臣无能!无法担任太子之位!”电光石火间,一抹绛紫色缓缓而过平添燥乱。 心乱如麻,怎会如此?他若成了太子,二皇兄何去何从! “朕的江山,朕想交给谁都是由朕决定!容不得你等多言!” 莫钦承不顾莫绍兰的狂乱,挥手间数名御前侍卫从暗处冲出将还要反抗的八殿下拖走。 “圣上,天女之命,是命定,是凌紫沁的命,也是云陌之命。”太皇太后脸色微微泛白,呼出的热气在长夜中一片莹白。她云陌江山,不能为任何人更改!就算是她的儿孙,也不行! “圣上在云陌不过数载,这江山却要万代千秋,圣上可明白?”太皇太后冷眼看向帝君。“朕。”莫钦承眯起双眼,不知看向何处,喑哑干涩,“明白。” 第八十七章 风光赐婚 第八十七章风光赐婚 莫绍兰被侍卫架走后,帝君随即被急急赶来的老公公叫走,边关十万火急一刻也等不得。 雪地里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太皇太后和仍旧跪着难以置信的六殿下。 “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离宫回府去吧!没有召唤,以后哀家的寝宫你就不要来了。”太皇太后冷眼看着一脸惊愕失魂落魄的孙儿,没有一丝怜悯。 圣上早已颓废多年,不问后宫之事,大半国事也都交与莫少白手中,甚至对几个皇嗣也不如何上心。他不上心,她却上心得很。她一辈子都在后宫之中,很多莫钦承不知道没到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太皇太后都熟悉得很。 圣上主政,管的是群臣,权衡利弊。她坐镇后宫,自然要操心的就是后宫女子和她们日渐成年的皇嗣。这些年来帝君甚少娶纳,妃嫔们年纪大了,眼看着一国之母的后位空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归属,渐渐也都淡了心思,都在各自的寝宫中颐享天年甚少走动。 宫中本就是是非之地,相较于圣上的不闻不问,太皇太后却是知之甚详。哪位皇子暗地里对支持其他势力的大臣使绊子,哪位皇女炼丹服药永葆青春,哪位皇亲国戚斋戒沐浴求神拜鬼,这些事情通通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也年轻过,踩着别人的头骨问鼎皇族其中有多少艰辛,没人比她更清楚。也正是因为她知道得太清楚,所以她不愿点破许多不入流的小伎俩,谁知道此刻的不入流,会不会是以后的翻身杀招? 宫,就是将活人圈进死人踢出的围栏。 权势,就是以命相搏后可以肆意凌虐他人的资格。 手段有高低之分,心思有粗细之隔,但并不是说手段高心思细就能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掌权者。一切都在于与生俱来的命运,天佑万民,自然会选定应该选定的那个人。 所以每一个真正的掌权者,都无一例外的是嗜血好杀的疯子,因为没有人不会在靠近权势的那一刻,被它耀眼夺目的光华吸引。无数人去挑衅天命,逆天而行,胜者就会成为最后的人间之主。 明君,是做给草莽百姓的障眼法,再贤明的君主,双手的血腥也可以轻易毁掉别人。 太皇太后本以为可以将立太子之事放缓些,可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废立之事迫在眉睫。 所以今夜当她与圣上对弈时,莫韶南在外面那副忠心护国的模样,让她觉得再拖拉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莫韶南在这座恢弘华美的宫殿里,到底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有她知道。 “绍兰年纪还小,长兄尚在,有德有才,如此于礼法不合。”莫韶南目光灼灼。 莫氏为了所谓的天女,到底还能做出多少牺牲?太子,玉王,绍兰,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太皇太后被绫罗绸缎包裹着的脸孔在寒风中略显狰狞,带着垂死般的挣扎,那是赌徒脸上最常出现的神情。显而易见,她已经等不及想要看到最后的结局。 莫氏一统天下苍生,天女辅佐盛世明君,如此种种听上去美得就像是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莫韶南突然掀起恶毒的念头,不知道太皇太后筹谋已久,如果到最后看到的是亡国灭 “能够继位太子的嫡亲子嗣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旁支子嗣不少,无论是哪一个,都绝不会是你。你今日贤名也做够了,不必再演了。后宫是哀家的后宫,不是圣上的后宫,更不是你等该来之地!莫氏皇嗣少说也有十数人,凭你那点心机,讨不到什么好去!哀家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太皇太后缓缓收回迫人的威压,凤目凝沉,冷峻得没有丝毫血亲之情。 最后看一眼面色如土的莫韶南,慢慢转身走回殿中,随即沉重的殿门无声闭合。 莫韶南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太皇太后对他的厌恶向来隐藏得极深,没有一次表露得如此清楚明了。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十指瞬间攥紧,掌心刺痛。 为什么不能是他?就因为他的母妃出身卑微,在宫中不受待见,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未得过太皇太后的好脸色。尽管父皇这些年来一直对皇嗣们看上去是一视同仁,但是真正的差距在刚刚已经显露无疑。谁得到太子的位置,谁就是帝君没有明说的最中意的儿子。 太子夭折,立长立嫡自然不会再有。剩下的一众皇嗣中,玉王涉政已久,早已有了成为太子的贤名和才能。若不是现在闹出天女之事,太子非他莫属。 玉王之后的嫡系子嗣中,如今最被看好的便是八殿下莫绍兰。在父皇心中,他只是被排在最后的可有可无的儿子,甚至都比不上痴傻的五皇子。过去他不确定,如今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莫韶南这个人,也许从来就不该出现在这座皎洁如月的宫殿中,这座经年累月月色凄迷的禁宫,是他不应该踏入的禁地。 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如果当年不是轮值侍卫失职,他就不会误打误撞到那个地方,就不会遇见那个人,不遇见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夜色中风雪渐渐冷入骨髓,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莫韶南收起情绪。 “殿下,事情都办好了。”侍卫跟在主子后面,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 六王府中无人不知,殿下的侍卫一年总要更换几次,以贴身侍卫更换的最为频繁。当他是一个毛头小子时,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王府侍卫,是一件何其荣耀之事!可是今夜当总管突然吩咐他随侍殿下时,他就知道死期到了。 知道了殿下不能被人知晓的绝密,在他不是殿下心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除了死,他实在想象不出,等待他的还能有什么下场。 “你很怕本王?”莫韶南猛然回头,面色凝重,“你又是何人?” “回秉殿下,卑职是洛总管临时派来跑腿的巡夜侍卫。”侍卫避重就轻,平静的现在原地。好在他只有一个人,无牵无挂,不会连累家人。 “本王今夜要你做了什么?”莫韶南在侍卫眼中看到一份解脱。 “殿下命卑职搬运花土,以备百花节之用。”侍卫依旧恭敬,渐渐冷静下来。花土里面藏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侍卫,奉命行事。 “滚回去,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告诉总管,以后不许再安排你……” “请殿下留下卑职。”侍卫全身一震,顶着层层威压硬着头皮开口。 “本王不要一个没用的废物。”莫韶南脸色不愉,转身离开。 “殿下,卑职刚刚听到李公公等人念叨着要准备双份大典礼服!”侍卫沉声开口,仍是跪在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哦?”脚步略停,随即一声冷哼。双份? “还不跟过来!”走出数丈后,身后没有脚步声,莫韶南冷凝的声音瞬间拔高。 侍卫长出一口气,急忙起身追着离去。身后一阵黑色的光华掠过,无人察觉。 天色微明,大将军府东院后墙。 一道灰色的身影笨手拙脚的翻墙而过,噗通一声闷响过后,闯入者被人早已在阴影中等待的楚烬一拳撂倒,随即被拖入紫苑阁小门。 “放开!我是……呜!”灰衣人刚开口,一句没说完,就被侍卫顺手塞了东西在嘴里。 楚烬冷眼看了看灰衣人,“不想死,就闭嘴。” 大小姐昨夜才回府,将军府外又是层层围困,这人从何而来? 一指点上灰衣人背心,指间带了三分狠劲,灰衣人顿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紫苑阁二层走廊。 烟彤听到脚步声,立即向楼下望去,只见楚烬倒拽着一个左右挣扎拧动着的人正要上楼。 “大小姐还没醒,小声点。”瞪一眼灰衣男子,烟彤压低了声响。 她怎么能说大小姐自昨夜回来就和翀公子翻云覆雨,直到刚刚才睡下! 别说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刺客,就算是老爷急着见小姐,已经让付总管跑了几次探口风,都没敢打扰小姐休息。 烟彤忧心忡忡的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没有任何响动的主卧,大门紧闭,想来是太过操劳。 昨夜大小姐刚回府就被汐夷太子兰臻堵在门前,半个时辰之后,兰臻离去,翀公子冲进房中,随即房里令人脸红心跳的床榻之声响了整整一夜。 “嗯。”楚烬淡淡应了一声,瞥了一眼灰衣人,看到他蠢蠢欲动挤眉弄眼的猴样,有几分滑稽,干脆顺手一戳,又将那人戳倒在地,三两下捆到楼梯后方的角落里。 顶层主卧里,凌紫沁从睡梦中惊醒,周身安泰,微凉的指尖轻叩额角。 侧头向窗外看去,天色依旧压着昏昏沉沉的铅云,没有醒来的冬日,是一片阴韵的灰色。 活着回到大将军府的感觉对凌紫沁而言有几分意外,回家的路途一帆平顺,出宫无人阻拦,回府亦无人阻拦。她策马而回时,府外几支势力明明暗暗的交错,所有人都在观望。 “沁沁,再睡一会儿。”身侧的白衣翻了个身,将凌紫沁按回温暖的床榻间。 “起来。”推了两把,只觉得手心里蹭上满满一层湿冷的汗意,柳眉皱紧,下手的力道顿时缓了几分,迟疑片刻将白衣推向床榻内侧,伸手拽过锦被盖上,“你再睡一刻。” 翀白素缓缓睁开美眸,握住女子玉指,“沁沁,他已经没有玉王的封号,跟我离开吧。” 一夜缠绵几多**,听在旁人耳中自然是情事一桩,只有屋内的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香艳无边的郎才女貌,有的只是数个时辰贯彻全身的断筋去骨的剧痛。 翀白素揉着酸软的双肩自榻上坐起身,能够瞒过云陌国师的假死,几乎与真正的死亡无异。被率雪强行唤醒的灵魂十分虚弱,需要他用神力再度唤醒。 “他还活着,这件事就没有结束。”眼底惊现的一抹疲惫,在下一刻被彻骨的寒意困守。 “那就让他死好了。”翀白素笑了下,噗通一声又躺回榻上,不多时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凌紫沁无言,不由自主将冷意收了几分,一国皇子的生死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翀白素这人是太自大,还是太过自信?她不会由着他乱来,直到今日凌紫沁也不知道他张扬无忌的行事,底气到底源自何处。 “小姐,有访客。”烟彤在门外等了半响,终于等到主卧里面有响动,连忙在门外通报。 “昨天夜里,莫绍兰被立为太子,我看这婚事恐怕是不能再拖。那个老妖婆着急,怕你跑了吧。那个被撤了封号,只好再换下一个。真是有些烦人了,沁沁你要不要早点把这些事情解决掉?我听说,莫氏嫡系虽然人丁不旺,旁支和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可不少呢!真要一个一个试过去,将军府门前的狮子不知还要换上几对了。” 锦被下的声音有些沉闷,白衣在锦被下不安分的翻腾着,呼出的白汽也带上些许懊恼。 星眸一冷,玉手一把掀起被子,凌紫沁冷眼看着白衣胜雪的人,似乎又瘦了些。 “沁沁?”翀白素呐呐的声音有些疑惑,美眸上是两个黑到连熊猫也无法媲美的眼圈。 “你回巫山去吧。有什么事,百花节后再说。”凌紫沁淡然开口,时间到了他就必须走,他催着她结束云陌的一切,有多少是为了她,又有多少是为了他自己,她懒得去想。 翀白素不能再留在这里,他心浮气躁,会影响到她。同心同频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每当她需要安静思考时,他就像荒野中突然冒出来的杂草,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越是靠近,越是被他强大的生命力所吸引。 而她不能被任何人吸引,不能被任何人左右她的决策,不肯安分下来,带给她太多不确定的变数,这样一个人,甚至比她的死敌,还要难以安心。这也就是她在过去的十年中,只接了不到十个有同伴的任务的最终理由,她不想被别人拖累,也不想拖累别人。 一个好的杀手,就是一场来去自由自在的风,微风细雨也好,腥风血雨也好,那都是她的选择,凭借她的心意。没有第二个人。就算是婠婠,也无法左右她。 心底蓦地一动,也许这就是她被杀的原因,她向来以为不被感情左右是最好的状态。即便面对的那个人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给了她能给的全部,也许对于婠婠而言,根本就是没有的垃圾。再多又如何?如果不是对方需要的,就根本不值得被小心翼翼的珍藏吧。 “才不。”翀白素一愣,随即皱眉,伸手揪住紫衣一角,“我才不会放你被群狼围困!” “你继续呆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伸手按上心口,那一处跳动得频率根本就不属于她,凌紫沁,如果死两次才能忘记一个人,这具身体还是没有幡然悔悟的话,那她不介意再死第三次! 翀白素,他已经开始左右她的判断,再这样下去,他会是她第一个不得不除掉的人。 无法再说出口的狠话,再瞥到对方满脸被伤得极深的神色后,下意识开口,“你在旁边,我只看到你,根本没法思考,我要杀了他,亲手。” 话音未落就被凌紫沁生生咽回腹中,脸色青白,蓦地从床榻上起身,星眸一片混乱。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叫只看到他!疯了!她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么会一再犯错! 翀白素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许久笑容爬上嘴角。他赢了。 “好,我走。”身后那人笑笑开口,凌紫沁侧头,柳眉一挑,难以相信向来是癞皮狗翻版的翀白素会答应得如此畅快。 “不过,也要等到除夕之后,踏雪脚程极快,只要赶在百花节大典之前回去就好,我要留下陪你过年。”翀白素暗中偷笑,这个年绝对会比往年都精彩得多。 他就不相信莫钦承会那么老实,儿子可是他的儿子,换太子这件事对于一国朝堂来说无异于重新排列重臣的站队位置。八皇子莫绍兰,一个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的皇嗣,一朝得势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巩固势力,拉拢权臣。 文臣无首,武将却以镇国大将军为尊,因此他猜,将军府会是莫绍兰继位之前第一个要拉拢的对象。还有怎样的拉拢能够比迎娶正妃这件事,更让大将军放心? 这样的手段,自然也会让皇族对凌辰赟的猜疑少上不少,比起将长子送到宫中为质更好!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百花节之前,让太子无法顺利大婚,百花节之后,莫绍兰也好,还是莫氏其他人也好,都不会再有机会!翀白素暗自盘算,他有一整年的时间,带走沁沁,然后将她妥善安置,藏到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紫苑阁门外,付总管匆匆而来,离老远就亮了嗓子冲烟彤喊道,“圣旨!快让大小姐出来接旨!”付总管刚一开口,就见顶层目木窗被推开,一袭灼灼紫光向着将军府正门而去。 第八十八章 入主兰阁 第八十八章入主兰阁 莫倾城,八王府正门。 “放本王出去!”莫绍兰声音沙哑,额间飘动着几缕凌乱的发丝,几滴热汗顺着面颊滑落,衣襟上一片湿润。无人应声,四下里死一般的静寂,原本日日吵杂喧嚣的八王府,如今只剩下寒风呼啸而过的猎猎声响。 脚步踉跄着挪动到门前,终于停下,就在莫绍兰停住的瞬间,平地突起疾风掠过,血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只无形的大掌凭空出现,生生将男子的身形推后数丈开外,一直推回到内院小厅附近。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父皇!”莫绍兰百般不情愿,一次又一次被国师率雪亲手布下的阵法打回,不由得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紫沁就要成为他的王妃!他会成为云陌太子!那么二皇兄要怎么办?难道要他看着莫少白被废成为庶民,成为云陌笑柄?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圣上随后便会圣驾至此。太子殿下只需养精蓄锐,以备几日后的大礼即可。”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莫绍兰闻声倒退几步,几乎是贴门而站。 全身上下都被血色的暗芒定在原地,抬头就见国师一身黑袍,出现在正门前。半空中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率雪带来的杀机让莫绍兰难忍想要作呕的冲动。 和莫少白一样,他也是国师一手调教出的弟子,只是率雪并不愿意承认,对他而言那场拜师更像是一场皇命难违。莫绍兰不想拜师,率雪也不愿收这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但是帝君的圣旨就摆在那里,莫绍兰不得不拜师敬茶,率雪接过那碗茶也只是意思一下。 此后数年,率雪一年召见八皇子一次,传些中看不中用的招数,莫绍兰本意也不在于此,学得十分勉强。习练数年,也只是刚刚能看到一些强身健体的功用,出手时的累累血光红芒煞是好看,却没有多少杀招。 率雪皱眉的表情十分明显,他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因为皇命难违这四个字委曲求全。 为了保护莫少白,而不得不对太皇太后妥协,不然他绝对不会奉旨前来镇压莫绍兰,更不会必须在十日内,让一个资质愚笨的纨绔子弟成为咒术高手,拥有自保之力。 云陌朝堂风起云涌,力保玉王封号的几名老臣已经连夜被处置,下狱的下狱,发配的发配,想要向八殿下投诚的官员们还没有来得及试探出八王府里哪一位管事才是可以暗中拉拢的对象。帝君圣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皇族纨绔顽石化玉,人人都以为这是皇恩浩荡的恩宠,只有率雪暗中叫苦不迭,知道这是千难万险的差事。 云陌无人不知,八殿下所有的嗜好都在两样东西上面,一是美人儿二是酒。好色与嗜酒,正是修习咒术最大的阻碍,莫少白精进神速正是得益于他的禁欲与自制。 率雪曾经一度以玉王为傲,试看天下才俊,资质高于莫少白之人甚少,墨书族妖女论一,龙倾其二,巫医族神子其三。但若论起自制力,莫少白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可惜。再辉煌也只是过去。那个让举国为之倾倒的玉王殿下,已经不存在了。 如今活下来的那一个只是行尸走肉,可是就算只是一具活尸,莫氏皇族也要留下他,率雪不知如此愚蠢的行为,到底是莫氏皇族非他不可,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莫氏一方面要栽培莫绍兰尽早成为真正的太子,另一方面又不想放弃莫少白。 “不!”莫绍兰脸色青白交加,他怎会不知国师相当于半个太傅,父皇难道是真的不再留情,想要彻底废掉二皇兄吗?竟然连率雪都派到府上!这怎么可以! “本王根本就不想当太子!就算二皇兄被废……上面还有五皇兄,六皇兄,轮也轮不到我!长幼有序,历代废长立幼之后都是手足相残的惨剧!本王才不要做臭名昭著的恶人!”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莫绍兰嘴上痛苦几分,却是不敢再掉以轻心。 “朕的旨意,不是由着你这黄口小儿再三支吾的!朕的江山,朕想要传给谁,就传给谁!” 说话间,莫钦承圣驾未落地,天威却沉声而至。 八王府内外禁制顿时消散于无形,率雪悄声退到一旁,莫绍兰身形一晃,跪在雪地中央。 “父皇在上,请听儿臣一言。”莫绍兰心知大事已去,只能最后再赌一次,二皇兄的救命之恩,太子皇兄的结发妻子,如果这一切的罪过都要他去承担,他不知道他还能背负多久。 “儿臣自降生皇族大富大贵,从未识过人间疾苦,昼夜纵情于美色酒肉,不懂为君治国之道。只有恶名流传坊间,民心所向纨绔定数,深入骨髓非一朝一夕可改。儿臣心知上有三位皇兄,皆是人中之龙,父皇春秋正盛,本朝气数朗朗,此后定然还有人杰出世,因此也从未有一日上心政务,唯有酒色两字存于心间。绍兰虽愚钝,所幸尚不痴傻,知道本朝交与自己手中,定会亡国灭族,扪心自问最多也只是皇族败类,不肖违逆之事做尽声名狼藉至极,实在不是背负太子之名的合适人选,还请父皇收回圣旨。” 不远处的率雪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向莫绍兰的目光炯炯有神顿时变了几变。 帝君莫钦承此时已从御辇上走下,怒气顿消,唇间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也不说话,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身形纤细尚未彻底脱开稚气的少年皇子。 口口声声贬低他,只为了脱身而去,难道他就没有发现,今日种种托词已经将他曾经纨绔的形象一扫而空?莫钦承看向比他略微矮了一指的皇儿,突然觉得这个儿子比起少白更像他当年,不想要皇位,不想要权势,游山玩水周游列国,不在乎明天会怎样未来会如何。 一时间八王府门前落叶听音。微风卷起几分落雪,缓缓在几人身边盘旋。 莫绍兰长跪半响,看着帝君忽明忽暗的脸色,幡然醒悟到错误,可惜为时已晚。 莫钦承一挥手,李公公立即从旁边扭着身子快步上前,双手平端着黄绫圣旨,“宣旨。” 李公公侧过半步,苍白的大手将泛着墨香的圣旨打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殿下莫绍兰年幼聪敏,仁德友爱,今封为云陌太子,过去种种德行欠奉之举既往不咎。钦此!” 莫绍兰脸色变了几变,府里已有一道圣旨,是昨天夜里他被强制回府后,李公公送来的。与刚刚这一道只差了最后半句。 李公公几次想要动手擦擦额间的热汗,都因为帝君沉韵的脸色而不敢稍有异动。 “太子殿下,请接旨。”李公公犹豫再三,还是小声提醒。跪在面前的年轻皇子一夜之间身价倍增,云陌荣耀尽数降临在最年幼的莫绍兰身上,玉王也好,其他诸位皇嗣也好,再无人能与之争。空缺数年的太子之位,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可是李公公从年轻的皇嗣脸上没看到半分喜悦,相反只看到一片意料之外的苍白压抑。 莫绍兰抬头看向莫钦承,此刻眼前的男人,是一国帝君,不再是他的父皇。 为了他的云陌皇朝,甚至再堂而皇之的找个借口,这是为了云陌百姓,所以帝君准备牺牲紫沁一生的幸福。他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成为一国太子?除非从天而降一支强大到让所有人乖乖闭上嘴的势力作为他的靠山,此时帝君显然看中镇国将军府麾下的将士。 封为太子后,等待他莫绍兰的会是怎样的情形,再清楚不过……可是他不想。 葬送了他一生的自由并不是一件多么不光彩的事情,毕竟他出身皇族,每一个皇嗣都有不得不尽的义务。但是要拖累她一生,锁在暗无天日的禁宫里,他不能! 她是雪夜下的一抹精灵,那样的女子不该为任何世俗之人羁绊,她应该像她舞出的凤凰一样振翅高飞,灼灼光华于九霄之上,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为其倾倒!凌紫沁不属于任何人! 就算他日,莫绍兰真的成为人间帝王,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她,她是他心中臻至完美的天神化身,神祗是不容凡夫玷污亵渎的存在! 怎么能将天女捆在身边,让她那样高洁圣灵的玉指,因他沾染人世中的层层污秽? 他是不问政事,但他并不是傻子。四国太子都是什么样的人,莫绍兰如何会不知! 汐夷太子兰臻城府极深,兰若太子沐璇冷情薄幸,永夜太子倒是仁慈,可是仁慈是不能长久的,所以三皇子夜无殇终于后起而发取而代之!二皇兄有多少势力,他会不知吗?可是他又能看到多少?不过就是冰山一角罢了!他莫绍兰有什么?一座王府,三五侍从,数箱金石,除了吃的便是玩的。他从未想过有天会成为太子,他不想,就算想也是白日做梦的幻想。 他有自知之明,宫中保命的法子只有两种,要么一清二白,要么拉帮结伙。 莫钦承也同样看着他的皇儿,绍兰眼中的挣扎和醒悟都被他尽收眼底,就算他的儿子此时怨恨他的铁石心肠,他也只能背负这个强人所难的罪名。 待他登基之后他一定会懂,这就是皇族肩负的罪,为了天下苍生安定,为了百姓合家团圆,皇族必须有所牺牲,即便明知道这样的牺牲到最后往往是得不偿失,也要坚定的走下去。 万众敬仰的人间帝王,这样的位置是冷清而孤独的,除了帝后能够与之相伴,再也没有一人能够聊以解忧,所以无论莫绍兰今日有多少不情愿,他身边站立的女子也只能是那一人。 甚至可以这样说,帝君人人可做,帝后却不是人人可为,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禁锢的束缚。所有对这个看似尊贵的位置翘首期盼的女人,都是愚不可及的村妇。 所有看清了帝后背后责任的女子,都绝不会想要这个位置,譬如当年冰心雪骨的素心影,又譬如今日冷情绝心的凌紫沁。她们都是聪明人。 她们母女二人天人天心,都在最美好最梦幻的年华看透一切,没有犯下无法更改的错误。 做一个男人的女人,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幸福,远比顶着帝后的威名,独守空闺好得多。 莫钦承慢慢吸入一口冷气,可惜的是凌紫沁再也逃不出禁宫,她的一生定然要断送在璟月宫白得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的通天石围墙里。当年他的莽撞,险些毁了心影,而今为了云陌千年盛世荣华百姓安居乐业,他不得不亲手将心影的女儿绑回宫里。 凌紫沁是天女,是上天赐给云陌的贵人。 即便他再想给她自由,也抵不过她的宿命,更抵不过太皇太后的苦苦哀求。 曾经他将她招到面前,一字一句的嘱咐她要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那时他还不懂何为帝君,在位数十年他始终不愿承担的责任,终于不得不去面对。 或许他不能成为千秋万代传颂的明君,但是他可以背负所有恶名,为君昏庸,为父无信,葬送皇儿的幸福。一生恶名昭彰来换得云陌一统天下,百姓和顺安乐。 “宣旨。”莫钦承面无表情,收了笑意的脸上只剩下帝君应有的威严。 李公公手握着前一道圣旨,哆哆嗦嗦的又打开了第二道圣旨,太子殿下不接旨又能如何?帝君便是帝君,金口玉言,便是天命,太子实是少不更事,还没有看出帝君心意已决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绍兰,二八年过,以至婚配之时,此盛世开元,赐婚与镇国将军府嫡女凌紫沁,双喜临门,大礼同成。钦此!” 莫绍兰身形微晃,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双眸干涸,直直的看向莫钦承。 一切都向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进行,而他却没有阻止这件事发生的能力。 紫沁,他对不起她。二皇兄之事,他没能保护她,而今,要害了她一生的人,竟然是他! “圣上可曾记得,当日金口玉言,应许凌府嫡女可以凭心挑选如意郎君?” 终于还是将最后的底牌掀开,莫绍兰孤注一掷,无法再隐藏他当日偷听到帝君许诺之事。 他不在意会为了这件事被责罚,他在意的是她。 “云陌之重,重于点墨之许!”莫钦承脸色未变,沉声说出了他的回答。 他作为一国之主,亲自推翻了当日的许诺,他是言而无信之人,为了云陌,他可以失信! 莫绍兰再没开口。双眸直直的看向帝君,许久才收回了视线。 纷飞一季冬日的风雪,也比不上他心中此时此刻的冰冷,他终于明白,云陌已经没救了! 当国君可以轻而易举的推翻曾经的誓言,那么任何人为了任何借口,都可以变得不再是人!还有什么从前?还有什么曾经?还是什么熟识?还有什么信任? 如果这一切就是帝王之道,无亲无情,那么他也可以成为他们想要他成为的那个帝王。 帝君要牺牲她来换取云陌的国泰民安,那么他也可以牺牲云陌来换取她的自由无羁! 莫绍兰嘴角掀起一个冷淡的笑容,原来他身上也有可以成为帝王的冷血无情,只是直到今日他才发觉。他的父皇为了国家可以抛弃的,他为了她一样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 他真的是莫钦承的好儿子,他和他是一样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莫钦承惊讶的发现,不过一刻而已,他的皇儿眼中不再有怨怼,只剩冷然。莫绍兰的蜕变,只在一瞬间。帝王之心初成,冷情薄幸的眸色,远胜于他当年的懵懂。 “太子殿下,请接旨。”李公公开口,打断了父子两人间的汹涌滂湃的暗流。 “太子妃到——”就在莫绍兰伸手去接两道圣旨的瞬间,门外响起响亮的通报声。 手一抖,黄绫圣旨顿时落在雪地里,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一道烟紫色的身影翻身落地,转眼间便快步走到莫绍兰身前。 “紫沁,我、我……”煞白的脸色几乎透明,莫绍兰拾起圣旨起身相向,神色忽明忽暗。 “臣女参见父皇,万福金安。”规规矩矩的行礼,星眸一点寒光。 御林军暗中包围将军府,圣旨一道入住八王府,所有于礼不合之事,被莫氏皇族做个遍! 她不来?也得来!她不想嫁?也得嫁! “不!”莫绍兰神情慌乱,紫沁怎会叫那个人父皇?难道她! “太子殿下不日将成为紫沁夫婿,紫沁奉旨前来到殿下府上学习宫中规矩。”玉手一晃,第三道黄绫圣旨被放入莫绍兰手中,事实放在眼前,凌紫沁脸色平静,两道浅浅的红云飞起。 莫钦承真是蠢得超出她的预想,以为换一个太子的人选,就能留下她? 好!她就顺了他的心,看看他到底还能使出多少不堪入目的卑鄙手段留下她! 风雪骤然大作,率雪悄然收回元灵,暗自皱眉,凌紫沁的咒术来得太过诡异,探不透她的深浅底细,也查看不到她的心思情绪。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暗中调教出如此弟子? 莫钦承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御辇起驾,李公公一溜烟儿也跟着走远。率雪身形一晃,不见踪影。八王府上一众之前被定身的侍卫婢女此时纷纷倒地,惊呼尖叫声响成一片。 凌紫沁上前几步,将王府大门关上,又转身走回仍站在原地的莫绍兰身边。 “恭喜你成为云陌太子。”心底低语,莫绍兰,他会不会与其他的皇族有些不同? 凌紫沁笑容浅浅,如果他不让她失望,她就打消毁掉云陌的念头,将这个国家留给他。 莫绍兰愣了愣,终于回神,女子俏皮的眼神在他脸上转来转去,他这才明白,她不是毫无准备而来! “你还敢笑我!”压低了声音调笑道,“小皇嫂,你再不跑,可就要成为本王的正妃了!” “是你的话,那就嫁呗!”一指头点向男子腰间,莫绍兰十分配合的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太子殿下,麻烦你记住,本小姐没有相夫教子的嗜好,只有一颗坚定不拔的女王心!”莫绍兰俊颜一愣,随即爆笑出声,哪有人像她这样的?女王心!她是过来教夫的吧! 第八十九章 招摇过市 第八十九章招摇过市 天色刚刚擦黑,八王府正厅。 莫绍兰两手不停的搓揉着,不多时两只手已经变得通红,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八王府一众丫鬟小厮都在紧张忙碌中,人人面带喜色眼中含笑,就算向来板着脸酷似门板的总管也露出罕见的笑意。过不几日,他们的主子就会变成整个云陌除去帝君外,最有权势最为尊贵的太子殿下!他们的身价也不比过去,太子府上的下人到外面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也是爷!想不到他们跟着曾经最不被人看好的纨绔皇嗣,竟然也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而这一切都要托太子妃的福,将府嫡女不单姿容绝美才华横溢,就连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和善,贵为太子妃却没有丝毫持强凌弱的架子。 一切从简,单单是凌小姐入府后的第一个吩咐,就让所有提心吊胆的王府下人长出了一口气。凌府车马运来的东西都是一个黑衣侍卫搬进搬出,两只箱子一个小匣,随车跟来的一个丫鬟低眉顺目不声不响,比起王府上的大丫鬟礼数分毫不差。 想着未来的主母十分好相处,下人们无不欢天喜地,总管按礼去问好,招罗着四名丫鬟两个婆子到主卧那边去服侍太子妃,活还没伸手干,倒先得了不少赏钱,顿时又是一片欣喜。 每个人都喜欢凌小姐,甚至这种喜欢超过对于主子天生的阿谀逢迎。下人们高涨的热情看在总管眼中不由得暗暗称奇。八王府下人向来缺管少教,这是八殿下纵容的结果。而今尚未成为女主人的凌小姐刚一登门,就凭着无人能及的魅力,让这些闲散惯了的懒鬼纷纷拿出看家本事卖力干活,真是一件奇事。 酉时的梆子声响起,下人们纷纷从侧门鱼贯而出,正厅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莫绍兰一时间紧张得忘了上前去迎,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目光越过冷风卷起的飘雪。 迎着蒙蒙雪色走来的女子,莹色的长裙比起银装素裹的冬夜更美,如果冷也能冷出一种绝世的姿容,莫绍兰毫不怀疑她就是雪山尽头伴月而生的仙子。 “太子殿下?”凌紫沁走上前去,木门在身后无风自合,柳眉一挑,伸手在莫绍兰头上弹了一下,“死猪还魂!” “啊!”莫绍兰挨揍,脸色顿时红了几分,好在门关着没人看到,“紫沁,我……” “我了解,没什么。”正厅里下人都已离开,只剩下两人面对,凌紫沁伸手指向桌上的山珍海味,轻笑出声,“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小气吧?准备让臣女饿着肚子谈判?” 莫绍兰咧咧嘴,水眸换了几次光芒,最后还是不解,“谈判?什么谈判?” “笨!当然是谈好条件好卖身!”凌紫沁落座,也不用筷子,随性伸手捻起一片脆生生的藕片放入口中,“这厨子不错,比将军府的强!太子殿下果然会享受,臣女佩服之至!” “啊!”莫绍兰脸色爆红几分,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啊? 莫倾城中无人不知,八皇子好色贪杯,调戏美人从来不问出身,贪杯好吃吃尽天下珍馐。他如今已经贵为云陌太子,可是却仍旧没有半分成为太子的自觉,被她当面调笑,除了少许羞涩外,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一个念头尚未成形,就被莫绍兰恶狠狠的掐死在心底。 过去他不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但是他现在多少明白一些。她的处境,会迫使她做出很多违背本心之事。龙倾,翀白素,兰臻,这些人都不是她想要的选择。他不知道她想要的那个人是谁,他只知道她看他的神色里,没有那样的幽光。他从前羡慕那些人可以陪在她身边,看她一颦一笑,可是今夜当她来到他身边,莫绍兰突然明白了那些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不想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他不想逼迫她如何……他只想看着她。就像此时此刻这样。 这人比她预计得聪明几分,凌紫沁自斟自饮,一杯酒落肚,明眸皓齿又美上几分。 静若寒夜的星眸光芒一转,溢彩夺目的星辰自眼底落到脸上,笑容徐徐绽放。 凌紫沁轻手捏起一块小巧的云片糕放入莫绍兰微微张开的唇间,她喜欢聪明人,有些事她不想说,就像此时,她不说他却懂了。他能管住他的心,那是最好不过。 莫绍兰这人实在太年少,在她眼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算不上男人。不过此时凌紫沁发自心底觉得眼前人很好,或许正是因为他年纪小,有一颗纯净的心,知道他的心意为何,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一个聪明敏锐又自制的男孩,这样的莫绍兰,是莫氏皇族最后的希望。 如果云陌天下真的交在他手上,或许她会倾尽全力送他一份登基厚礼。 只见女子笑靥如花,嘴里噙着突如其来的甜,莫绍兰又神魂颠倒了不少。 心头一热,总算明白为何皇族子嗣和世家传人都要争抢她。就为了这一瞬间的旖旎美好,倾城灭国又如何?难怪前朝历代会出现那么多暴君昏庸,莫绍兰想了想,换做是他,有这样一个女子日日缠绵榻上,他也会无心朝政。 暖玉温香在抱,如果辜负美人柔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的罪责。 比起玩物丧志更能毁灭帝王之心的,恐怕也只有人间绝色了! 坐在他面前的这一个,是妖魅,是仙女,还是误入红尘的精灵,他分辨不清! 他只知道,为了她的一笑倾城,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无论她在何处,无论她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过错,只要她轻声念他的名字,他都会不顾一切让她幸福! “紫沁,你……你觉得我……”突然鼓起勇气,莫绍兰很想博一次。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跟我是不一样的人。”笑容尽收,星眸寂寥,凌紫沁收回手,精致的小脸儿上再不见一点轻松,“所以,我不想毁了你,也不想让你被别人毁掉。你明白吗?” 这样已经很好,他的自制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她的勾魂术对他有效,但是即便在勾魂术的诱导下,他也没有做出令她失望的丑态。看来在她大婚之前,住进太子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龙倾推算的没有错,一切都按照他们对弈那天的预计进行。 莫少白被废,莫绍兰成为太子,下一步,只要那个人出现将水搅浑,她想脱身,应该不是难事。凌紫沁淡笑一声,她玩腻了,想要游山玩水,兄长时日无多,报仇必须推后。 等她远行归来后,再一次踏上云陌国境时,一定不会再留莫少白活口。 白素不是一直希望她离开吗?待她此间事了,自然会离开!凌紫沁已经身死,莫少白为何却还活着?这是她与他之间的死结,至死方休。当然,这个死,一定是他死。 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莫绍兰愣了一下,也只是一瞬间。 凌紫沁的话他听得再清楚不过,至少她看得到他,这样已经足够。怪只怪他自以为看穿天下女人心,却没有早一刻发现她的好。 “还说!再说我要罚那个厨子去戍边!”莫绍兰转眼间又恢复成恶劣的纨绔形象,拎起鸡腿向女子芊芊玉手塞去,一边还发出令人全身发麻的甜腻声音,“我最最亲爱的凌小姐,麻烦你吃多一点,免得身上没有几两肉,看上去像是在太子府上被蹂躏虐待了一样!云陌天女,本王可虐待不起!少一根头发,帝君不扒我一层皮才怪!” “你吃,顺便听我说!免得待会儿我说完,太子殿下被恶心到食不下咽,万一饿瘦一两,帝都所有没有出阁的待嫁少女会有撕碎臣女的恶毒念头!”凌紫沁避过鸡腿,亦是笑骂。 天色微明,王府主卧。 “太子殿下,再不起身,臣女可就闯进去了!”凌紫沁恶劣的笑着,声音压得极低。 早起的王府下人远远的看到未来太子妃一早便站在主卧门前问安,都纷纷掩嘴而笑,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昨天夜里丢脸至极,一整夜兴奋到睡不着觉。 最后不得不将医者连拖带拽的弄醒,要了副安神补脑有助入睡的方子,熬药喝下,一直到丑时三刻才睡着。 “呜!”莫绍兰苦着一张脸从床榻上蹦起来,“我这就起来!你!你不要进来!” 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昨夜聊到最后亢奋到失眠,这种事情才不能让紫沁知道!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他是什么毛没长齐的小孩子。唉,一声叹息,莫绍兰翻了个白眼,论年纪,他比她还大上几个月,不知怎么就是在她面前总是会做出一些丢脸的丑事。 一刻过后,莫绍兰总算是穿戴妥当,整整齐齐的出现在女子面前。 噗。凌紫沁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伸手指了指太子殿下的俊脸,只是一夜,那张可以骗倒所有女子的俊脸已经完全被毁掉了。 两个暴大的黑眼圈,眼睑是四层还是五层?衣服虽然整齐,可是尊贵的殿下竟然忘记整理那一头乱发。如此形象外出,恐怕整个帝都也没有多少人能认出此人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八殿下莫绍兰来! “你还笑我!”莫绍兰伸手摸了摸头上,终于弄清楚女子在笑什么,干脆趁她还在笑,将凌紫沁一头长发揉乱。 “保持距离!你!你不要过来!”学着莫绍兰之前惊慌失措的模样,凌紫沁笑着摇头,青丝散漫开来,多了几分俏皮,“殿下!形象!注意形象!待会儿要出门上香,这可是殿下成为太子后,第一次在百姓前露面,一定要留下太子殿下光可照人光芒万丈的形象!” “上香?”莫绍兰眨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上香?” 天知道,每次闻到庙里的香啊烟啊,他就止不住想掉眼泪!实在是太呛人太难闻! “那么……殿下是想拒绝和未来太子妃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亲密接触的邀约了?” 星眸忽而黯淡下来,紫裙转身故意走离,边走边说,“臣女叨扰,殿下好生安歇吧。” 莫绍兰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什么叫安歇!她,她竟然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等一下!我没说不去啊!”脸色微红,心道一声,一大早又被调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难道曾经被他调戏过的小娘子们,通通拜托紫沁来折磨他不成? 不远处路过的下人们无不笑得东倒西歪,随即每个人都得到太子殿下一个硕大的白眼。 莫倾城南门附近。 百姓们围着城门议论纷纷,一早宫里来人贴出皇榜,本以为是什么喜事,却不想竟是玉王殿下被削去封号的坏事。其实早在前一日已经传出风声,百姓们也知道是与险些逼死将府嫡女有关,但是没有确认便是流言蜚语做不得真。不想,今日流言成谶语。 马车越走越慢,车外人声鼎沸,凌紫沁脸色不变,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 又过一会儿,终于马车停下。莫绍兰也听到了车外的吵杂声,脸色微变。 “殿下,城门处百姓拥堵……”侍卫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鸣锣开路的声响十分刺耳。 “让开!让开!二殿下的车驾到了,你们还不让开,想造反吗?” 凌紫沁微微挑眉,嘴角一抹笑意。 二殿下?莫少白被人尊称多少年玉王,可还记得他也曾是二殿下?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她将他打回原形,不知他今日再见到她,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还爱吗?或是恨呢? 她等着看他的反应,相信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精彩。 将楚烬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方便,早早便得知莫少白出城求医之事,她就是故意拦在城门前准备看戏的。在他不是玉王后,就连得到御医诊治的资格都没有,莫钦承终于开始显露出帝王的狠心,却是对他的皇儿下狠手。不错,这样很好,至少能讨她的欢心。 “我们下车。”凌紫沁握住莫绍兰的手腕,星眸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好。”正合莫绍兰的意,若不是顾虑她不愿,他早就下车去看看莫少白的狼狈。自他认清心意后,对任何人伤害她,都无法容忍,即便那人是他的皇兄! 与此同时,玉王府的马车也被数以百计的百姓堵在南城门处,进退两难。 总管荣格连同车夫一并坐在马车外,看到凌紫沁与莫绍兰从对面的马车里出来,顿时吃了一惊,一转身进到车内,“殿下,凌小姐在外面!” 服药不久一直闭目养神的莫少白闻言,瞬间睁开凤目,羽衣一闪,就下了马车。 一道千钧之力般的目光落在身上,凌紫沁默默抬起头,看向前方。 只是一个错愕,羽衣憔悴的人影已经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莫少白形容枯槁,尽数落在众人眼中。凌紫沁春雪玉颜,却更美了一分。 “凌小姐,求你听我家……”总管见主子脸色惨白,暗暗心痛。 殿下爱着凌小姐,荣格再清楚不过,邪医说服药时殿下几次失神,都叫着凌小姐的名字。 “住口!”众口一词,几人同时出声,荣格全身一抖,险些跪在地上。 荣格夹在众人中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主子们轮番打断。 想退却又退不出去,很想大叫一声,将这些日子以来殿下为凌小姐所受的罪全部一件不剩的吼出来,可是他不能。他是玉王府总管,这一顶总管的身份压着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玉王的荣耀和尊贵,他不能失了礼数! 特别是在殿下刚刚被废去封号,理由就是殿前失礼的情况下! 荣格狠狠咬住嘴唇,脸色如同用力过猛的指节一样泛出森森惨白色。 他只能看着殿下为之几次险些丧命才救回来的将府嫡女,如今端庄贤淑的站在八殿下身边,再看莫绍兰的神色,虽然有几分不自然,但是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带走她!二皇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在看清楚莫少白眼底瞬间闪过的悲伤时,一个念头骤然出现。 那是他的兄长,救过他一命的哥哥,当年之事从后来总管查到的消息来看根本就不是意外,那是一些人早已预谋好的针对他的谋杀。如果不是皇兄挺身而出,他早已命丧黄泉! 莫绍兰猛地顿住,强行压制住心底的声音,才一夜而已,难道他就忘了她的恳求吗? 不能!他不能这样做!皇兄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人,紫沁交付给他的信任不能作为他想要报恩的献礼!莫绍兰慢慢吐出一口白汽,瞬间被冷风击散,握住玉指的手又紧了三分。 就算他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现实就是站在眼前的这人,早已失了君子所为,不再是配得上如玉君子封号的莫少白。 一个屡次三番为了下作舞姬暗算兄嫂之人,算得上什么君子? 一个食言而肥出尔反尔将莫氏皇族的威名,踩在脚下去践踏的人,有什么资格为王? 莫少白已经不是那个被他奉为神明的兄长了,只是一个被世俗情爱蛊惑了心智的蠢货。他辱没玉王殿下的封号,打碎先帝御赐的福缘,甚至还险些害死云陌天女! 这样一名皇子,确实无法成为太子!如今的莫少白只配得上两个字——纨绔! 冷静下来后,莫绍兰平静的看向兄长,不由自主皱眉。 撇开兄弟之义不提,此刻他明白为何翀白素总是很厌恶莫少白看向紫沁的眼神,那一双凤目中霸道的占据远远多过宠溺疼爱。 早已习惯被万众追捧奉为第一的莫少白,被帝君早早默认成未来太子的莫少白,这个男人习惯于将所有入眼的奇珍收入府里。难怪紫沁会笑着说,她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男人。 连幼童都明白的最简单的道理,堂堂玉王殿下竟然一无所知?占有,不是爱。 莫绍兰有一刻的恍惚,这个人懂得什么是爱吗? 一道生冷激荡的目光隔开层层人群死死的盯在凌紫沁背心处,只换来本就欺霜赛雪的容颜更冷上几分。目光的主人不用说也知道是来自国师率雪,想要保护他的得意门生,又碍于尊贵的身份不能上前的矛盾心理。 莫少白脸上的平静和心底的波涛汹涌根本就是被拆分成两个的灵魂在各自用力撕扯着周身惴惴不安的伤口。 雍容闲适仍在,即便没了君子如玉的封号,他也还是不少百姓心中的无瑕美玉。 张贴在各个城门口上的皇榜的效力,是坊间一时暴涨的流言蜚语,再多的揣度在一身羽衣的天人之相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草芥。皇榜上关于玉王封号被废的原因写得一目了然,殿前失礼。倍受爱戴的玉王如今犯下的大错,对于百姓而言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伤大雅。 失礼,可能是酒后失言,也可能是退离时忘记问安行礼。 总而言之,所有默默关心着皇族八卦的人都知道,失礼并不是一件严重到要掉脑袋的事情。最多也就是今日这样,被废了封号,或许等到边关战事再起,某位通晓圣意的武将就会以种种名义将阵前立功的机会让给莫少白。 当然那样的战役是十有**的稳赢局面,如此走过一遭,玉王仍是玉王。 百姓痴迷的眼神仍在,凌紫沁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仍旧拿这块儿假玉当珍宝是吗? 很可惜,很快就要不是了!待第二道皇榜张贴出来,她身边的少年被立为尊贵的皇太子,谁还会记得玉王殿下为何物呢? 几人间短暂且诡异的僵持只维持了一刻不到就被人打破。 远远的几匹快马自璟月宫方向飞奔而来,耀眼的黄色,让围观百姓都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 皇榜! 又是皇榜! 一天之内的第二张皇榜! “殿下,启程吧,不要误了吉时。” 凌紫沁转头面向莫绍兰,眼角眉梢的笑意,不知刺痛了谁的心。 风雪初霁,太子府莹白色的车辇缓缓启程,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当车辇驶出南城门的一刻,数道惊呼声自厚布帘遮挡住的窗外传来。 “八殿下被封为太子了!”百姓中有人惊讶,亦有人惊惶,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凌紫沁轻轻握住身旁年轻皇子微冷的手。 莫绍兰深吸一口气,薄唇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笑容。 只是一个笑容,便已用尽了全身气力。 早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二皇兄既羡慕又嫉妒,又爱又恨的时刻注视那人。 远远的看着那人,任何一样,都强过他数倍。 可是就在今日,他终于超越了莫少白。 不是那一道圣旨封为太子的尊贵,而是在她看向他时,那一瞬间贴心的认可。 她一人,胜过云陌皇朝万千。莫少白不懂,他懂。 第九十章 如影随形 第九十章如影随形 莫倾城南门。 围堵住南门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散去,太子府晶莹如同夜明珠般的车驾缓缓启程,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内。议论声却迟迟未曾停止,由莫绍兰被封为太子,莫少白彻底被废,引发的揣测和种种流言蜚语一时间甚嚣尘上。 刚刚还十分看好玉王有朝一日能够翻身的人此时已经很难再乐观的相信莫少白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莫少白已过廿年,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幼稚孩童,所有人都在猜测皇榜上所谓的殿前失礼到底是为了遮掩怎样见不得光的事实。 对于皇族嫡系而言,废去封号是除开赐死之外,最为严重的惩罚。往往被废的皇子皇女最后都不会善终,不是被送去别国抵押为质子,便是远嫁和亲,更有甚者或许还会被逼上必死无疑的战场,相较而言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一贬再贬,直至贬为平民。 总管荣格目光如炬,锋利的对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主子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小道消息的贱民,两只老手捏得发酸发疼,恨不能杀光眼前这些蝼蚁众生。看到殿下落难,难道他们就只有一颗看热闹的心?殿下当年违背皇命开仓放粮时,那些千恩万谢还有立生祠的人都去了哪里?不过几年光景,活着的人就已经彻底忘记殿下曾经为他们受过的鞭刑! 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牙齿几乎要被咬得碎裂,荣格很想问问主子,若他当年料到有朝一日云陌百姓会以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肆无忌惮的向他张望,主子还会不会救他们于水火? 七姑八姨脸上的兴奋,年老年少的人们心中的好奇,他们难道从未想过无知而奋勇的好奇心有天会要了他们的小命?每一个被荣格狠戾目光对视过的百姓都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但是在荣格瞪视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百姓在悄然窥视。 莫少白站在人群之中,被层层包裹,但是心却像是在无垠的荒草里,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那个人渐行渐远。当莹白色的马车消失在雪色与天际交界的尽头,胸前某一处猛地坠落,迟钝的疼痛终于缓缓侵袭过每一寸曾经相思入骨的身体。 “殿下,医者嘱咐殿下要多休息,此时天高雪冷,殿下久立室外,于身体不宜。”荣格轻咳一声,见主子神情凄然依旧望向凌小姐离开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再看又有何用?八殿下被封为太子之事已然昭告天下,百姓对于莫绍兰的纨绔印象,迟早会因为将府嫡女的美貌与才华而有所转变。帝君之心莫过于此,废一人立一人,废立之事不在于一人一事,重在最后的民心所向。百姓需要一个可以供他们羡慕瞻仰的美好幻觉,帝君便给了那些人以幻觉。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暗中间或夹杂着浪子回头的启示,以及天赋神权的威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件事,对于莫氏皇族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唯一被伤害到的人,也只有一个对皇族再无多少用途的过气皇嗣,迟早被遗忘的二殿下。 未来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一并外出上香,无论有多少人听闻过禁宫内外林林总总的传言,都会被两人相偕离去的眷侣身影所取代。 情投意合的未来帝后,将会带给云陌皇朝一次怎样的繁荣,百姓们翘首以盼。 “恩。”莫少白收回目光,挪动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早已卸去装饰的马车,心却再也无法收得回来。心神不一,脚步堪堪停在车驾前,粗重的呼吸凌乱到毫无察觉,凤目不时划过紫衣翩然的背影。 不是她。他在奢望什么?那天夜里,她亲口所说,死而复生不复从前那人。 不是她,又会是谁?痴迷不再,心碎不再,缱绻情丝亦不再,她还是她,只是不再爱他。 他心知肚明,一切不可能再退得回去,就因为退不回去的从前太过美好,华丽得如同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所以才叫他一再深陷其中。 可是莫少白更清楚,无论是怎样的执迷不悟,都没有把握让她再一次为他奋不顾身的去付出,爱到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他的目光。回不去的过去和看不清的眼前,她爱他什么,他都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亲眼所见的那个未来,她还能不能再回得来? “殿下,上车吧。”荣格擦了擦浊白的老眼,将所有抑制不住的热泪埋葬,他为主子痛心,主子已经一无所有,就连贴身侍卫也被帝君扣押宫中。 主子那日病发后是服了药才进宫去的,这一去为了救凌小姐又去了两分元灵,回府之后几番生死,荣格曾经冒死闯禁宫,最后都被重岚拦了下来。最后主子将死之时被国师送去邪医隐居的避月谷里,九死一生,邪医虽说将损耗元灵弥补回来,但是莫少白月余之内却不能再动靳雪咒。甚至连动心,都会换来九死一生的境地。 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痴情动心,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莫少白,让荣格感到十分陌生。 “恩。”低应一声,莫少白几番想要回头,再看一眼风雪后的终结,最后还是打消念头,撩起帘子坐进车里。被抛弃,被遗忘,不被认可的寂寥,在他有生之年,便只有她给过他。 那些曾经被凌紫沁热切追求过的眼神,被深情凝望过的夜色,都变得似梦似醒。 马车里莫少白猛地闭合凤目,一滴热泪伴随着心口翻江倒海的悔恨,一并抽痛。 逝去的再也无法重来,当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所有她曾经为他受的伤流的泪,经年累月最终酿成令他万劫不复的缚魂钩索,一寸一寸将他勒紧窒息,直到丧命。 她为他承受过多少痛苦多少折磨,如今分毫不差的在他身上重现,铭心刻骨致人非命。 马车缓缓启程,车夫将长鞭甩的啪啪作响,百姓却没有多少想要退后的意思。 最初得知莫绍兰被封为太子时的惊讶,在不到半个时辰里,飞速演变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穷追不舍。当视线从两名皇子身上转移到将府嫡女清冷寂寥的星眸后,不少百姓都暗暗想起大将军府门上高悬的白纸灯笼。玉王被废一事,几乎与她脱不了干系! 当日将府嫡女凌紫沁天下第一美人辞世的噩耗传出,整个帝都一片哀嚎,次日一早巫医族便传出消息称凌小姐死于心脉俱断。那个伤口来自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大礼当夜金殿退婚, 无论玉王有着怎样充分的理由,都不应该对一个女子如此狠心。只凭这一桩,就不配再称如玉君子。当一夜百鸟朝凤的惊天之舞舞出盛世华章后,凌紫沁美至极致的身影牢牢的印在所有人心中,如此妙人理应得到千般宠爱,却因为一个皇族纨绔险些两次丧命,不少人开始对此事颇有微词。只是这些言辞还不至于当着二殿下的面前毫无顾忌的宣之于口。 无人敢去阻拦太子殿下尊贵至极的车驾,然而对于不再位高权重的二殿下,好奇心和探究所带来的鲁莽勇气就远远高于应该给予的尊重。马车前仍旧是不少百姓慢吞吞的移动着脚步,再多的爱戴,也抵不过越来越多的事实堆砌。 “让开!”尖锐的女声破空袭来,马鞭从众人头顶狠狠落下,柔粉色包裹中的女子脸上带着深可见骨的严寒,百姓抱头奔走,终于将车驾前的路让了出来。 荣格抬头望去,只见背对着日光一名女子策马而来,正是几日未见的兰若公主朝纭。 “莫少白,你出来!”朝纭脸色不善,她在玉王府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玉王,却从侍女处听说玉王为救那个贱人而身受重伤,被送出城外的消息。 荣格屏息凝神,片刻之后马车内仍旧没有声响,顿时明白主子的心意。 “公主请回!”朝纭翻身下马,粉裙在瑟瑟寒风中纷飞,几步便冲到马车近前。 “莫少白,你给我滚出来!被人抛弃了就当缩头乌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喜欢她就大声说出来,放不下就去追回来,你再这样畏畏缩缩,永远都不配得到她的欣赏!亏你还当了那么多年的王爷,是不是连什么叫血性都忘了!像你这样的人,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不理睬王府总管的皱眉拒绝,也不理睬周围百姓发出的啧啧声响,刺耳的女声毫不留情的开口,刺痛着莫少白的每一分心事。 朝纭恨恨瞪着悄无声息的王府马车,他才被拒绝几次就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心底一声冷笑,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今日如果不是为了她的璇哥哥,莫少白这样畏缩不前的男人,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凌紫沁看上他,真是瞎了一双狗眼! 剜心剔骨般的剧痛,莫少白缓缓睁开双眼,凤目一片血光。 布帘掀动,片刻之后莫少白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朝纭面前,一只手掐住女子白嫩的脖颈。凤目阴暗冷凝,周身的萧杀之气聚拢不散。耳边叫嚣着心底最阴暗的那些过往,不容挑衅的尊严带动着血脉里所有蠢蠢欲动的杀机。猩红色的光芒自指间缓缓流转,明暗交接的光华与眸色混为一处。莫少白动了杀心,尽管他清楚的知道,邪医说动念都有猝死的可能。 百姓见状不对都纷纷退后,没有人想要成为无辜被连累的冤魂。 朝纭脸色渐渐涨红,嘴边挂着嘲讽至极的笑容,“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莫少白!你爱过我吗?如果你爱过,你就不会想要杀我灭口!还是你想说,你现在移情别恋,爱上那个曾经是你皇嫂的女人?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将军府里住着多少男人你知不知道?她留宿过多少男人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世家少主是傻子吗?龙倾为何退婚?翀白羽为什么要与你交换条件?就因为没有人想要以大婚的大礼去迎娶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闭嘴!你以为本王真的不会杀你?”五指的力道猛地又重了几分,莫少白喑哑的嗓音似是从深渊中窜出的猛兽的嘶吼。 “王?呵!”朝纭连连咳嗽,半响缓过一口气,“你是什么王?你不过就是个被废去封号的皇嗣,你与我已经没什么不同!别以为嫡系血脉就能给你带来好处,那只会让你更万劫不复!莫少白,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你以为你可以杀掉所有知情人吗?” 莫少白脸色骤变,狠狠出手将朝纭摔在地上,银色中惊现几丝猩红。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府上住着多少人,都与我无关!她不是我的妃子!我也不是她的夫婿!朝纭,念你是兰若公主,我暂且饶你一次,若有再犯……” “莫少白,御花园强吻我的是你,天山雪莲为我续命的也是你,纵容景兰坊夺人所好的是你,将我抱回王府的还是你!你说过这一生绝不会有负于我!你还记不记得!” 朝纭没有声嘶力竭,从雪地里挺起不屈的娇躯,嘴角抢破了一块,纤细的粉色身影上爆发出的力量却不容小觑,“莫少白,你毁了我的名节,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两朝几番出手,迫使殿下将我封为公主,现在说与我无关,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的承诺,没人会再当真了。”苦笑一声,莫少白转身背对女子。 睹物思人。他为了凌紫沁已经疯魔,就连看到曾经最厌恶的粉色,也会想起她。 每一次想起,心底就会再多痛上一分,越是疼痛,就越是清醒。上天对他并不厚爱,日夜折磨却不肯让他死去,甚至都不曾给过他晕厥的机会,让他暂时可以忘记她! “我当真!”朝纭起身,再一次站在莫少白身前,水眸中的坚韧让所有人心惊。 “莫少白,君子如玉这四个字不是非要赐封才可以得到!想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就永远别放手!”朝纭调整着呼吸,语毕展露出极尽清丽的笑容,“不要再让人失望,玉王殿下!”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再回神时,粉色已经策马疾驰而去,如同她来时一般。 朝纭策马奔出许久,直到身边再无百姓窃窃私语声才勒马停步。 “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朝纭冷笑着向一旁看去,半响没有人应答,风雪又起,街上本就少有几个行人,眼下更是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没有人出来与她答话,半响过后,一只大鸟自天边远远飞过,一转眼消失在阴云背后。 朝纭脸色难看,收敛水眸,打马向前,只走出三步,突然猛地回头,身后一道黑烟袅袅。 一个潮湿的火折子静静的躺在雪地中央,上面有些许早已干涸的血迹。 朝纭翻身下马,犹豫了一下,就在她俯身拾起火折子的瞬间,一双冰冷的大手突然从背后紧紧扣住她的脖颈。朝纭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随即不省人事。 莫倾城,一处阴暗的地窖。 朝纭幽幽转醒,眼前一片漆黑,周身酸软,头脑浑浑噩噩,面颊上黏着一些**的东西,当即下意识伸手去摸,咣啷啷铁索声响成一片。 “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乱动。”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极低,沙哑僵硬。 朝纭瞬间清醒过来,双眼渐渐适应了地窖中的黑暗,背心处一片冰冷,被锁在石墙上,手腕和脚腕上都铐着三根手指粗细的铁索,腰间亦被铁索缠身,铁索两端都钉在石墙里。 一丈远的地方坐着一名黑衣人,黑色从头包裹到脚,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如同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铁索再一次发出轻声响动,朝纭被男子盯住双眼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躲闪。 “愚蠢。”男子冰冷的嘲讽只有两个字,略微移开视线,“不想死,就别乱动。”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朝纭转头看去,随即惨叫连连。 石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虫子,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密密麻麻,一层下面还有一层,与此同时,背心处微痒,似乎紧靠着的石墙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扭动。 虫子!通通都是虫子!朝纭几乎崩溃,没有哪个女人身处一堆虫子中间还能镇定自若! “女人!你越叫,这些虫子,就会动得越快!”男子轻笑出声,满脸看好戏上演的满足。 可是朝纭无能为力,她控制不住想要叫喊的念头,直到半响之后,男子厌恶了单调刺耳的尖叫声,终于将一只虫子塞进她嘴里,结束了魔音穿脑的折磨。 朝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昏死过去前,男子低沉的警告响起,“离她远点,不然,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天色擦黑,驿馆客房。 朝纭猛地从床榻上惊醒,全身大汗淋漓。 “公主!您醒了!”门外待命的侍女立即走了进来。 “我?”朝纭伏在床榻边缘开始干呕起来,“谁把我救回来的?” “公主您在说什么?”侍女一脸错愕,“公主醉酒,是被太子殿下从卿云阁接回来的,当时奴婢也一起前往,公主喝了许多酒,一直叫着玉王殿下的名讳不肯离开。” “你先下去吧。”朝纭躺回床榻上,原来只是一场梦。可是,她为什么会酗酒? 刚躺下没多久,胃里猛地翻江倒海,朝纭起身呕出一滩黑水。 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血色尽消。黑水中央一只黝黑的虫子正在奋力翻腾,两只蜡黄色的眼睛,紧紧盯住瑟瑟发抖的朝纭。 第九十一章 妖颜惑众 第九十一章妖颜惑众 丑时一刻,玉策山鸢岺观,西厢客房。 马车一路行进的很慢,出城一刻便又遇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等到了玉策山已是入夜。入夜后不进香的习俗是不成文的规矩,几人索性就在山上住下。玉策山鸢岺观不多时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包围,虽然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但是风中传来的杂乱气味儿还是让凌紫沁默默皱眉。 她借着进香祈福的名义将莫绍兰带出来,就是为了图个清静,不过现在看来是很难得到真正的清静了。叹息一声,怨不得莫绍兰,真正不得安生的人是她,他是被她拖累。 玉策山无高无险香火不盛,是道门清净地,清静到整个道观里只有九个老到牙齿掉光的道人。除去鸢岺观外,其他的道观也都只有三三两两的道士,当日从翀白素口中套出帝都附近少有人来的也就只有这一处。 只可惜她错估形势,今日的她早已不是月前的凌紫沁可比,走到哪里,各方势力的眼线也就跟到哪里。自她醒来后,一张漫天而来的网正渐渐成形。 远离帝都于她而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暗中筹谋的那些人,如果还不趁着这个天赐良机动手,那就真的奇怪了。可是她必须离开将军府,至少在大礼未成之前,不能回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她要抓的不是一般的小猫。 璟月宫的血腥到底是何人带来?将军府外围布下的邪佞阵法也该有个交代。那些人手段百出,就是希望能够留下她,将她困锁在府内不得出,她又岂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入住太子府就是为了解决那些人,凌紫沁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似百密一疏的布置,其实是诱人失足的陷阱。那些人一定会来送死,前仆后继,莫倾城内想要除掉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想抓住她,目的不明。她想抓住他们,结局却再明确不过。碎尸万段,是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最好的归宿。 星眸显出一抹幽光,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她。如果那些人知道她手中有多少无法转世的亡灵,相信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毁尸灭迹,向来是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特长,不过也许今夜她会给他们留下不一样的收场,大发慈悲的给个全尸给他们。时至年关,不留下全尸给家人报丧,就太不近人情了。 夜幕下一缕甜味儿随着寒风飘来,那是她十分熟悉的气味儿。 几乎可以肯定,今夜的鸢岺观一定会很热闹,就让帝都冷清一夜,也没什么不好。 用过晚膳后,两人对坐手谈,起初莫绍兰落子无悔,一招快过一招,只不过一刻光景,就已经落满大半个棋盘。之后的每个子都落得很慢,往往是凌紫沁落下一子后,莫绍兰要想上许久才能落子,偏偏他一落子,她就会立即跟上一子,似乎根本就不用思索。 手中的黑棋被莫绍兰捏了半个时辰,始终没有落在棋盘上,豆大的汗珠自额间闪烁着慵懒的莹光。手边的茶水早已变得冰冷,淡淡的茶香散开,再好的茶若得不到人的欣赏,也是白费,莫绍兰苦笑一声,将棋子放回石盒中,扬手将冷茶吞入腹中。 “我认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随后单膝跪在女子面前,俊脸上是十足的情圣神情,“不知小姐家住何方,年方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调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凌紫沁伸手虚空中点落一指,半空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劈啪声,紫芒如精巧的闪电般泛出几缕青光,莫绍兰应声倒地。 青光成叉将莫绍兰钉在地上的同时,凌紫沁笑笑起身,“太子殿下,愿赌服输是男子应该绝对尊崇的美德。为了殿下的尊严着想,输了就要接受惩罚。太子殿下今夜就睡在地上吧,臣女恕不奉陪。”柔美的嗓音在固有的清泠下带上些许愉悦,紫裙翩跹的身影随即离开。 莫绍兰脸色微红,轻声应了一下。知道她不会真的将他定在这里一夜,可是连下棋都赢不了一个女子,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大小姐,公子请小姐去大殿。” 烟彤在门外候命,起初还能听到房内两人愉悦的交谈声,到后来长夜漫漫竟然只剩下万籁俱寂的静谧,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太子殿下虽年幼,却也是成年男子,小姐屏退下人与他单独相处,时间久了终究不是什么妥当之事。烟彤在门外思前想后,几番想要寻了借口进去,都被门前的一道寒光挡住。那是大小姐落下的禁制,一道暗色符咒将客房内外隔绝,自从烟彤开始修习咒术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情况,门内外原本想通的气息都被隔绝开来,虽然能够听到里面的声响,但是那样的感觉非常遥远。仿佛在听一场没有光影的无人戏,触不到的错觉萦绕身边,让人浑身发冷。 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欢歌笑语,更像是乱葬岗中不知何处响起的无名哽咽声。烟彤守在门外,渐渐失了分寸,最终只能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直到神子的贴身侍卫廿宛的到来,才将她从几乎快要冻结的寒冷中解救出来。 廿宛来去匆匆,只说神子在大殿等着大小姐,如果大小姐敢夜宿云陌太子,那么神子不介意让整个云陌为太子殉葬。后面的话理所当然的被烟彤剔除,她多少了解凌紫沁现在的脾气,厌恶被人胁迫,也绝不会屈从于任何势力的淫威下。 剔除的另一个原因,这是出于事事为了主子考虑的绝对忠心,在烟彤眼里,最适合大小姐之人,莫过于巫医族神子莫属。不仅仅是因为翀白素几次出手相救,而是每一次都用尽全力,不惜牺牲一切的那份决心,即便是龙少主也难以匹敌。 大小姐毕竟到了适婚年纪,大婚不可能一拖再拖,而且依照眼下的皇族步步紧逼的形势看来,想要落发出家或是远走天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唯独能让凌紫沁免于再受到伤害的方法只有一种,便是委身于人。可以选择的男子一只手数的过来,能够护她周全的只有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柳眉皱紧几分,越是想让他远离,他就越是靠近。 侧头瞥一眼门上的定海符,从来用这张符咒的人都是希望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或者分辨他们的气息,她为了一刻安宁,偏将符咒反用。听不到门外声响,阻绝一切干扰,一张符打造出一个临时的静室。烟彤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却听不到门外的响动。 “半个时辰前,公子的侍卫送来的消息。”烟彤边说边将手边的披风为女子披上。 大小姐追问这事,定然要去见神子,怕是今夜又不会回来了,多穿一件总是好的。 凌紫沁蹙眉不语,目光落在烟彤身上,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也没再问,转身离开。 大殿门外。 廿宛怀抱宝剑靠在门上闭目养神,保持着绝对的警觉,玉策山上此时少说也有百余人,鬼影幢幢的混迹于荒草树影之间窥探徘徊,不时有探子撞在一处,随即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息。死生有命,他虽然出身巫医族,却自幼被培养成神子的贴身侍卫,因此医者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他身上几乎全部被抹杀。血脉里带出来的慈悲,在经年累月的漠视后,早已变得稀少。死了多少人,死的是谁的人,只要神子不过问,一切就都与他无关。 他心中过去只有神子一人,是他要侍奉终生的主子,现在又多了少夫人,神子的心上人。 “下去休息,这里不需要你。”清泠女声低低的响起,廿宛猛地睁开双眼,在下意识拔剑的瞬间生生收手。屏住呼吸的下一刻,粗重的喘息和混乱的心跳打乱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少夫人站在他面前,不到一丈的距离,可是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如果不是少夫人有心提醒,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人经过!神子曾经得意洋洋的说起过,少夫人天赋异禀,只是他却没有料到她的进境竟然如此迅速! “是,小姐。”廿宛咽下一口口水,持剑行礼后,转身离开。 贝齿扣住粉中透白的薄唇,凌紫沁终于发觉刚刚烟彤哪里不对劲。 翀白素的贴身侍卫唤她小姐,不是凌小姐,她的贴身侍女唤翀白素为公子,不是翀公子。 不夹带姓氏的直接称呼,听上去就像是很亲密的一家人。 一抹烦躁刚刚自心底升起,转瞬就化作彻头彻尾的无奈。 巫医族大型犬,黏人又让人无法拒绝。烟彤为何会那样称呼他?不是翀白素的洗脑,而是她下意识的纵容了这种事情发生。只要她睡在紫苑阁,翀白素就一定会黏过来,他们没有发生什么,甚至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但是在别人眼里,恐怕早已将他们视为一对。 停住向大殿继续前进的脚步,耳边风中的落雪声沙沙作响,十分动听。 少有的犹豫在脑海中左右撕扯,继续下去,他一定会被她拉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插手她的世界,已经走得太远,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可是就这样一直利用他的心甘情愿,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她的报复,与他无关。 在所有因她而参与其中的人里,翀白素是唯一的无辜。 “你若收手,今后就再无机会。”一道黑光自身后猛地砸向大殿正门,同样是定海符,两人打出的效果却是完全不同。酬剑族的符咒似乎比起阵法来也毫不逊色。 凌紫沁测过一步,并不意外在此刻遇见龙倾。她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且他来的会比白素还早。眼前这人心思的细腻程度,不亚于她。 她不问这几日他去了何处,龙倾似乎也不打算分享,滚着暗色金芒的黑袍上带着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气味儿。很淡,而且其中还混杂着另一种味道,略刺鼻。 似乎是为了抹去淡香,故意为之。她分辨的出,那种香,是体香。 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带着一份独有的凝聚,有着这样香气的人,一定是个特别的人。 他,在她不知道的某处,与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做了一些事,并且不想让她知道。 剩下的推论,与她的杀手经历毫无关系,而是来自女人的直觉。 那份香气的主人,一定是个女子。或许,那个女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至少,也是与酬剑族,有过一段很深的纠葛。 龙倾弯起嘴角,没有再靠近,三日光景,他不确定她能不能从他身上看出异样。 凌紫沁是怎样的女子?七窍玲珑心,太过聪颖,他怕靠的太近会露出破绽。 她迟早会知道那件事,就算翀白素现在不说,他也会主动挑明,只是不是现在。 那是他的过去,抹杀不掉的耻辱,如果有万全的把握,他会除去所有知道内情的人。 “你知道,我不会收手。”凌紫沁笑笑,向着龙倾走近一步,不出意料的发现龙倾的瞳孔发紧,收缩片刻又迅速恢复原样。看来,那个没遇上的女人,确实存在。 “他是一个很好的助力,神力可以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龙倾习惯性的轻握住女子微冷的手,“颠覆一个皇朝,并非易事。留下他。” 留住翀白素,至少在榨干他的神力之前留下他。利用干净,然后一脚踢开,这样才够狠心。巫医族神子,百年来最有可能将神力修炼至大成的男子,值得被她温柔的凌虐。 龙倾笑得温柔,漫天的风雪落在他眼中,似乎只是早春三月里诱人赏玩的飞花。 “那你呢?难道他能做到的事情,龙倾做不到?”笑着瞥了龙倾一眼,凌紫沁心中生冷。 龙倾知道她想利用他们,不足为奇。但是留下或是驱逐,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决定。 留下白素,她不仅仅是利用,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夹杂其中。 连她自己都没有分辨清楚的事,他以为他能够左右多少? “我可以做得更好。”戏谑的神情下,有几分是对他的信任,龙倾答得全然认真。 他希望他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如果她过去的经历让她不依赖任何人,那么至少要靠近他。 凌紫沁无声的绽放出一个笑容,挥手间收去大殿门上的定海符。 龙倾的身影顿时化作一道黑芒,消散在银色的风雪中。 笑容僵硬在脸上,星眸冷凝得不见半分柔情,凝神化身虚影成形,灭神咒大成神鬼莫论。 难道龙少主就没有考虑过,他越是厉害,她就会越提防他吗? 伸手推开大殿正门,立即就被一阵暖香扑面抱住。 “沁沁,你怎么才来!什么棋要下那么久?那个臭小子比我还厉害吗?” 黏人的声音撒娇又微恼,凌紫沁眨眨眼,周身冰封的寒意被这人视为无物。 半响之后只得放软了身子,顺从心意靠在翀白素温热的怀抱里,声音沉闷。 “没有你厉害。而且笨得很。这样说,你满意了吗?”宠溺的无以复加。 玉指落在男子的长发上,凌紫沁默默想着,不知道他与她,谁的发更长一些? “恩。沁沁真好。”亲昵的磨蹭了一下,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就将紫裙推到身后。 凌紫沁眼中柔情尽逝,指尖飞速的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小巧繁复的法阵。 翀白素眯起美眸,柔光转瞬成暗色,将两人的身形包裹其中,乍起的莹白光幕,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鬼魅般的呜咽声幽幽而起,血腥的气息将整个大殿包围其中,窗外鬼影幢幢,不时有碎裂的声响传来。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外面叩打撞击着门窗,只见门窗上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慢慢浸湿窗纸。 “闭上眼睛。”翀白素转身面对凌紫沁,美眸中一阵迫切,“你还不能看这些!” 一切仿佛再一次回到两人初遇的那个雪夜,他让她闭上眼睛,之后他为她流血受伤。 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凌紫沁默默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 指尖祭起的紫芒压制成凝重的黑光,瞬间打出的法阵穿窗而出,八十一个各不相同的阵法都是杀招,这已经是她现在能使出的全力。 一抹冷汗自额间滑落,脸色立即白了几分,再次勾勒出的法阵光芒却不衰反盛。 强大的敌人,往往能够激发出超出想象的杀机。星眸燃起夺目的光华,片刻之后又是一组阵法脱手而出。九转玲珑咒尽数开启,翀白素眼底闪过一阵惊喜。 大殿外围,鬼影一波又一波蜂拥而至,布置在殿外的符咒和阵法渐渐被消磨殆尽。 翀白素腰间别着的横笛猛地飞出,不知所踪。 柔光大盛,大殿却似已然承受不住鬼魅的肆意,木质断裂的脆响声噼噼啪啪的响成一片。被打飞的鬼魅迸溅出的恶臭阵阵传来,两人不得不尽量减缓呼吸。 凌紫沁第四次将阵法脱手时,突然闻到一缕奇异的气味儿,随风而来转瞬被恶臭掩盖。 一刻之后,殿外响起隆隆的滚雷之声,整个大殿都在雷声中颤抖。翀白素双手交握,柔光成球,狠狠打向窗外。 第九十二章 绝无可能 第九十二章绝无可能 曾经的玉王府在午时三刻后变作一座不知名的府邸。 午时三刻,璟月宫中一道飞奔而来的黑影奉旨将闪着金光的玉王府牌匾取下带走。 莫少白盘坐在卧房内,刚刚服下药,正在运功调养。 总管荣格脸色惨白的看着空旷的正门,猛吸一口寒气决定暂时将此事压下。 整座王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来去的侍卫和下人们脸色都十分难看,没有人敢弄出太大的响动。老总管下了死命令,所有送到殿下那里的消息都要先经过他的审核。 自从流光重岚两人被软禁在璟月宫后,王府里内外之事一并由荣格掌管。 荣格心中,没有什么比莫少白安心养伤来得更重要。即便封号被废,皇子的身份仍在! 只要殿下还活着,迟早还有翻身的一日。下人们心中惴惴,已经有人开始悄悄整理细软。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越是想要抽身,就越是会被卷入其中。 入夜后不久,风雪骤起,王府门外马蹄声迅速响起,一名年轻公公送来一张密函。 重岚的字迹跃然纸上。嫡女有难,命在旦夕,速去玉策鸢岺。 如此消息,荣格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咬咬牙将密函送了进去。 片刻之后,躺下休息的莫少白穿戴整齐,推门而出。 荣格噗通一声跪倒在莫少白面前,双眼迸发出的光芒不容小觑,“殿下!您不能去!” 莫少白沉默以对,越来越多向上翻涌的血气让他很难立即开口反驳总管的话。 他确实不能去,可是不能去,也得去!她在那里,他没办法真正的对她狠下心来。 就算明知道即使去了,她也未必就会给他好脸色看。这是他欠她的,他让她两次徘徊在生死之间,如今能偿还一笔也好。如果他去了,身死人手,或许她就能不再那么记恨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殿下,您的伤不能再妄动元灵,否则、否则……”荣格顾不得再多,什么冒犯皇族后的惩罚,跟殿下的性命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 他是王府总管,更是殿下自幼就伴随在身边的老家人,有殿下才有王府,有王府才有他。荣格没法眼睁睁看着殿下去赴一场必定会输得十分惨烈的战事,殿下在沙场上的无往不利,放在情场上根本就不适用。 白日里与凌紫沁的交锋,荣格看得十分清楚,莫少白沉静的外表下,乱了的心再难掩盖得住。将府嫡女凌紫沁,人称具有七窍玲珑之心,是天下女子中最为聪颖的那一人,连他都看得出来的殿下的慌乱,没理由她会看不出来。 荣格在王府多年,见过许许多多想要卖弄手段攀附权贵的女子,但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凌紫沁的对手。她们的目的太过明显,歌舞也好,才思也好,越是妆容精致,越是破绽百出。凌紫沁是唯一的例外,永远素颜朝天的脸孔不在意世人评说,这样的女子太难以掌控。 荣格不知道凌紫沁至今为止对于殿下每一次靠近都无一例外的推拒,究竟是欲拒还迎还是真正的拒绝,如果这一切都是步步紧扣的将莫少白圈入陷坑的手段,那么不得不说,如此心计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一名男子能够抵挡! 她牢牢的抓住人心,每一指落下,都是一个血痕。 荣格思及此处,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抖。这样一个女子,如果她今日的种种,不是为了赢得殿下的心,而是为了报复殿下曾经对她的羞辱,那么…… 见莫少白不做声,老总管狠下决心,终于沉声开口道,“殿下,老奴求您醒醒吧!” “凌小姐她并不希望得到殿下的爱!难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鲜血淋漓的真相摊开来放在面前,莫少白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他如何不懂?凌紫沁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比前一次更冷。 那双勾人心魂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星眸中,早已失去最初的痴迷。 “我知道。”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调用着全身的气力,声音喑哑到令人不忍闻。 “殿下身体要紧,今夜就……”荣格松了口气,转眼间却又被打断。 “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来不去想她。”是天意吗?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 就是在她对他彻底死心之后,让他看到她每一分臻至极致的美好,然后义无反顾的爱上! 后悔。后悔没有从一开始认准对的人。后悔没有早一分看清他的心。 后悔一次又一次将一生挚爱亲手葬送,爱惨了她,最后才明白已经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 当莫少白虚空祭起清浅的红光点中老总管胸前,荣格猛地闭上双眼,老泪纵横。 羽衣飘然而去,在大雪纷飞中提气向着遥远的玉策山飞奔,邪医的叮嘱被抛在脑后。 只剩下一个名字,在莫少白空旷寂寥的心口回荡,激起最深沉最刻骨的心殇。 玉策山,鸢岺观大殿。 当莫少白大汗淋漓的赶到鸢岺观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五内俱焚。 半壁倾颓,大殿外围火光重重,那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能够焚烧一切妖邪的元灵之火,黑白两色的火焰中红光闪闪,显然使出这般火焰的除了龙倾的灭神咒和翀白素的神力外,另外还有一名皇族之人也混迹其中。 大殿外围,不少人正纷纷出手,一时间红光青光漫天飞舞。 莫少白来不及多想,飘身上前直奔大殿而去,却被火焰挡了下来,无法入内。 定睛看去,之间层层黑色紧紧包裹着半壁大殿,正在疯狂的蠕动着。半空中传来刺鼻的恶臭,当星星点点的黑色自大殿处飞过,莫少白一边费力出手将火焰推得更加炽烈,一边小心翼翼的分出一道寸光,将飞舞的黑点拉到眼前。 黑点在靳雪咒的包裹下渐渐靠近,那是一个正在挣扎的不知名的虫子。通体乌黑,只有一双虫眼是骇人的蜡黄色,那双虫眼恶狠狠的盯着莫少白,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去注入毒液。 蛊虫?心底闪过一丝寒意。 云陌对于厌胜之术向来忌讳,连带着对巫术之流也都敬而远之。 如此数量的蛊虫又是何人豢养?又是何人想要置紫沁于死地? 掌心冷汗涔涔,一边不顾死活的催动着元灵催助火焰。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何龙倾和翀白素拼死也要以元灵点火,一般的方法根本无法消灭这些蛊虫。 黑甲黄瞳,是蛊虫中最为少见的冥蛊,认血辨人,至死方休。 忍住体内一阵阵袭来的虚弱,莫少白再次催动靳雪咒,将火焰推得更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凌紫沁绝不能出事! 半个时辰后,漫天的黑色终于被火焰焚烧成层层不再波动的黑影,啪啪的轻响过后,丧命的蛊虫自残破的大殿各处掉落一地。 元灵凝成的火焰骤然熄灭,几声闷响过后,大殿里苦苦抵挡的几人纷纷倒在地上。 莫少白脚步踉跄走进大殿,大殿里的烛火随风舞动,香案前方的蒲团上跪着一袭紫裙。 “你终于来了。”身后的脚步声激起凌紫沁滂湃的杀意,莫少白,竟然是他? 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他会不顾一切直接出手。得不到她,于是杀人灭口,好样的! 她一直在等待幕后那人出现,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龙倾和翀白素已然耗尽元灵神力,无法阻止那人对她下手。沐璇身上原本就有伤,勉励支撑了两个时辰,如今已然晕厥,气息奄奄。 她绘制阵法,透支了全部的体力,要杀要剐,任人鱼肉。 凌紫沁曾经想过,来的人会是兰臻,或者莫韶南,甚至是朝纭。没想到,最后来的是他! “紫沁,你有没有受伤?”目光定格在血迹斑斑的手臂上,莫少白上前几步。 “受伤?你想看我的伤?还是想看我会不会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清泠刺耳,冷笑连连。 翀白素靠在早已倾塌的石柱残骸上疲惫得睁不开眼睛,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此刻就睡过去。满脸倦意下是十足的揶揄,虽然不了解全部的内情,但是想也想得到,沁沁为了今日这般的局面,暗中付出过多少努力。能让一个左右摇摆不定的皇嗣明白什么叫从一而终,受再多的委屈也不肯放手,显然并非易事。 遮掩住满是血污的脸上星星点点抑制不住的笑意,微热的心口被来自另一方的快感传染,沁沁说的对,想要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手起刀落的直接,而是折磨猎物的乐趣。 “你现在不杀我,就滚开,离我远一点!”笑容更冷,他太心急了,不够沉稳。 他不杀她,不是他的仁慈。而是因为目击证人太多,莫少白担心杀不了她。 凌紫沁侧身避过莫少白的靠近,冷声唤过烟彤,将匕首放到火焰上炙烤,半响过后倒提着烧得通红的匕首将手臂上大大小小的虫尸剜除,艳红色的血水顺着匕首流到地上。 莫少白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女子面不改色的动作,暗暗心惊,更多却是心疼。 为什么拒绝他的帮忙?难道她宁可死在那些妖物手上,也不愿意跟着他离开这里吗? 楚烬端着一盆清水自外面走进来,伸手从烟彤裙摆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凌紫沁。烟彤头也不回,默默摆弄着手上的药膏,递给一旁同样伤痕累累的廿宛,三人一般无二的沉默,配合默契到像是他们都侍奉着同一位主子。 莫少白猛地闭上双眼,瞬间却被女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唤回神。 大殿突然静寂无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凌紫沁,只见女子左手臂上钻出一条通体黝黑的虫子,右手指尖凝结出三道紫芒,蓦地将虫子连根拔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劈啪声。 黑虫落地,化为一阵黑灰,阵阵恶臭传来,女子脸色变得更白,几乎透明。 随着黑虫的消失不见,大殿内外所有虫尸一并劈啪作响,道道黑烟燃起,转瞬化为乌有。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看着虫尸消失后剩下的一撮又一撮黑灰,廿宛蹲下身,捻起一些黑灰放进掌心中,片刻之后黑灰化作翠绿,莹莹绿意是剧毒的表象。 怪异的虫子是被豢养的蛊虫,即便在蛊虫里也是十分稀少的一种,通常蛊虫的毒性都在体内,蛊虫身死或宿主身死,毒性自然会一并消解。 但是今夜这些蛊虫,却是在体外淬毒,只要沾染上,就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凌紫沁下意识的抚上心口,胸腔中微微发热的是白素甫一见面就强塞给她的绫罗玉符。 靠在石柱上的男子露出一个温暖至极的笑容,绫罗是巫医族至宝,对付一些长相奇丑无比的虫子还不在话下。洋洋得意的瞥了一眼蹙眉不语的龙倾,龙少主再筹谋有术,也比不上神力算无遗策,他是谁,他可是百年来巫医族最杰出的神子! 他一定会从神子短寿早夭的命运中挣脱出去,绝对不会走上历代神子的老路,无法与爱人厮守,一旦爱上就会被爱折磨致死。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是立即又变回原本的满不在乎。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翀白素暗暗嘀咕了一句,冥蛊。 他要弄清楚,这些蛊虫从何而来! 察觉到沁沁看向他的目光,慢慢扬起头,给了女子一个温柔得无法再温柔的笑容。 “我……”莫少白俯身想要将女子从地上抱起。 啪的一声,一记清亮的手掌着肉的声音响起,莫少白脸上迅速肿起五道红到发黑的指痕。 “滚!”女声如同万丈冰封从天而落,杀机刹那间充斥在整座看不出原貌的大殿中。 她可以镇定自若的面对死亡,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有资格拽着被无辜牵连其中的人一同赴死。莫少白,他真的以为可以控制得住刚刚的形势?如果不是龙倾的及时返回和沐璇的意外出现,他们三人今夜都会死在妖物的围攻之下。 她何德何能,能够拖着巫医族神子和酬剑族少主一起赴死?神子辞世,少主殒命,若天下因他一人私心妄动再起刀兵,她又有什么资格连累毫不知情的苍生? 为了一个蠢到不能再蠢的目的,几乎连累所有人因他而死,皇族与世家纠缠百年的恩怨,难道莫少白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吗?他以为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恶俗戏目,就能骗到她的回心转意?他觉得他是什么东西! 在她和他之间新仇旧恨没有一日安生的情况下,布下这样一场诡异的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嘲讽,捉弄,欺骗,若今夜站在这里的是原本的那个人,手无寸铁等待着被妖物鬼魅撕碎的命运,或许会顺从他的心意。可惜,没有那个如果了! 是他亲手将凌紫沁推去送死,现在又想将那个温婉到心碎的女子揽入怀中荣宠一时,不觉得太可笑太可耻吗?他要她离开,她就必须灰溜溜的被赶出他的势力范围,他要她回来,就不管她在何人身边,不管她为他几番死于非命,也必须要得到她! 这就是皇族的垂怜吗?口口声声说着怎样怎样的爱,说着想要重新开始,说到底莫少白爱的只有他自己!想要重新开始的只是得而复失,不甘心被人抢走原本被他丢弃的东西。 发自心底的强烈恨意同源传递到翀白素心中,微微愣神,沁沁误会了什么?怀疑也只是一瞬间,好奇随即被漠然取代,是不是误会,根本就不重要。就算没有今夜这桩意外的生死相搏,沁沁也不可能给他机会。莫少白这人,是绝对的死有余辜。 翀白素暗中摇头,错九十九次和错一百次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当错的太多积重难返,谁还在意一件半件的小事到底是不是出自他之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沁沁厌恶他,是骨子里散发出的排斥,就只有莫少白一人仍旧执迷不悟。 执着和错爱,到底应该用哪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才合适呢?翀白素笑着摇头。 他只知道,莫少白的命运最后,定然是死在沁沁手上,她从没提起过一个字,但是他什么都知道。沁沁对莫氏的杀心,绝不只是莫少白一人而已。 “凌紫沁!你到底要我怎样?”莫少白狠狠咬住下唇,温热的血顺着唇角滴落。 她和他之间,到底是谁误会谁?又是谁对不起谁?如果说过去的一切是他罪有应得,那么今夜又是为何?她对他,再没有过一分善意。 被当众掌掴的耻辱,跟一颗炙热的心被生生撕裂的疼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蓦地转身向大门走去,杀机自心底层层翻涌而上。 “凌紫沁,我对你……”莫少白正要上前,黑光一闪,龙倾不发一语挡在两人中间。 “你对我如何?”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冰冷的背影,“莫少白,惺惺作态不适合你。” “别说你从现在开始爱我!你不配!”冷若冰霜的声音摩擦过从上到下的每一寸骨骼。 话音落,凌紫沁大步离去,紫色的裙带断裂飘落,上面已经被干涸的血凝结成黑色。 莫少白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鸢岺观的,当昏天暗地的满目银妆被黎明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染成火焰一般的金红时,一口黑血慢慢唇角处滑落。 羽衣狼狈的身影终于失去最后一分气力,倒在通向帝都的道路尽头,被随风舞起的雪掩埋大半。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古朴雅致的赭色马车自玉策山下的官道经过赶往帝都。 车夫得到主人家应许,将奄奄一息的莫少白抱上车,安置在马车后身堆放杂物的木栏上。 马车内,斜倚着车壁的紫衣公子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巧的玉饰,玉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美玉,通体散发出莹莹柔光,偏偏仔细看去玉饰上布满细密的裂痕,再美也没有半分价值。 “公子,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到达莫倾城南城门。”车夫开口带着奇异的尾音。 年轻公子眯起泛着冷光的眼眸,将玉饰贴身收好,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极冷。不多时,莫倾城铜铸的大门出现在遥远的风雪尽头,年轻公子突然面露悲凉,一闪而逝。 第九十三章 落井下石 第九十三章落井下石 经过鸢岺观一夜困守后,留在玉策山的几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以沐璇伤势最为严重。随行的兰若医者赶到时,沐璇已经昏厥两个时辰,旧伤加新毒混在一处,一度陷入危急之中,期间曾有两次短暂的清醒,沐璇只开口提出两个要求,要求一模一样。 都是要和凌紫沁独处一刻。龙倾拖着两道眉毛拧在一起的翀白素离开时,巫医族的两位长老刚刚赶到,四人带着廿宛和随后赶来的清风等人到厢房疗伤,将二人单独留在大殿里。 沐璇平躺在地上,所有的伤口都被包扎起来,大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和血腥味儿。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数年前的一见钟情,好不容易等到重逢却又误会重重。可是此刻他要说的不是这些事,私事早晚有说清楚的那天,现在她要面对的不是感情纠葛,而是保命! 到底是谁要除掉她?竟然动用冥蛊!四国之中当以兰若对于巫术最为尊崇,许多被视为禁忌的上古巫术,在兰若都是被默许甚至奉为神术,因此沐璇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兰若。 粉红色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朝纭是在修炼巫术,旁门左道的皮毛仅仅是为了美貌,但是还远远没到可以操纵冥蛊的地步。炼化巫蛊比起控制妖兽更加费心费神,以朝纭现在的悟性,就算再练上一百年,也绝没可能成为蛊师。 也许今夜的蛊虫并不是自兰若而来?沐璇最担心的也就是此事。 来源不明的冥蛊,今夜能够围攻鸢岺观,明夜也就能够围攻大将军府! 他们四人联手勉强击退,消耗的元灵少说也要五日才能复原,但是他们不能一直守在她身旁,即便他们愿意,她会愿意吗?她周身环绕的外壳,是不容人亲近的冰冷。 沐璇知道想要靠近凌紫沁,眼下最难的就是时间。她不给人时间,除了翀白素,谁也得不到充足的时间在她身边停留。沐璇暗暗羡慕,甚至还带着不少嫉妒。 凌紫沁靠在翻倒在地的香案上,双手环膝,双肩轻颤,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酣战一夜,这是她意外得到咒术之后第一次真正出手,与以往和龙倾对练时的感觉全然不同,尽管对手并不是人,但是强度和耐久都远远超出她的预计。 在龙倾和沐璇赶到前,她甚至一度以为会丧命于黑虫漫无止境的攻击下。 死并不可怕,她曾经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是那些死亡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危险,而非这般不明不白。豢养野兽很常见,禽兽都有一定的智力,辨别目标和条件反射作用下的攻击,都是正常范围内,可以接受的存在。但是如何控制虫类? 最后死在她玲珑咒下的那只,显然是所有黑虫的母体,它蛰伏在她手臂中,一度躲过她敏锐的感官。凌紫沁非常清楚,最后的攻击不是意外,而是针对她一人的杀招。 黑虫母体是如何进入她体内,这问题眼下无解,她只知道最后感觉到黑虫在体内躁动不安挣扎着想要逃离,腹部涌起一道萧杀的森然冷气直奔黑虫而去。想来是黑虫在钻动的过程中意外触发她体内的寒毒,结果被寒毒逼出体外。 回忆连点成线,条条丝线迅速织成一张繁复细腻的网。 当日假冒沐璇之名袭击将军府的妖物和今夜突如其来的黑虫之间必然有着某一种联系,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出自莫少白之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一个词跃然眼前,一种古老存在,巫术中的分支,蛊术,操纵蛊虫达到致人死命的目的。 而这一切化为现实的前提条件都是她,指定攻击目标,就要弄到沾有她气味儿的东西。 那么这一支黑虫大军,是莫少白豢养了多久的夺命王牌?还是另有其人? 十日,半月,还是数月有余?暗中的那个人养着这些黑虫,曾经的目标是谁?最后为何又用在她身上。又或者,这些黑虫原本的目标就是她? 漫长的黑夜迟迟没有过去,元灵消耗殆尽的虚弱加重心底的不安。 当最初的烦躁被眼前越来越多的线索取代,身边每一个出现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很奇怪。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莫绍兰和他的侍卫头影未露,龙倾近来行踪诡秘很少回将军府,他却在出事前突然现身鸢岺观,更别说沐璇来的最是奇怪,此时非要与她独处的要求也透着一股怪异,她向来与他不熟识。仅有的接触,还是在数年之前,被他从暖池中抱起。 沐璇对她的兴趣从何而来,凌紫沁不清楚,她只知道一见钟情这种事绝不可能出现在她和他之间。没有人会对一只身形还没有长成的落汤鸡发情,或许救她一命能够激发他的同情心,但是因为同情而异化成爱恋的只有女子。 最后剩下的翀白素,也是她最不想去怀疑的人,不想却不能不去怀疑,是他约她来大殿。 医毒同源,医者等同于毒师,翀白素有着别人没有的能力,医术巫术毒术,如果这一切通通混在一起,要她如何去分辨得清?又让她如何才能继续去相信他是无辜的! 他太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他的邀约,知道她一定会来大殿,若是他布下的局,她几乎没有跳脱的可能!而且……凌紫沁非常清楚,他一直都想让她离开云陌,跟他走。 如果翀白素借今夜的形势劝她离开,她还能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吗?留下无异于等死。 凌紫沁抱紧双膝,越抱越紧,十指骨节渐渐泛出令人心疼的苍白。 草木皆兵。这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到孤独,却是第一次被绝望裹足不前。 她很想相信一个人,甚至随便是哪一个人,可是她能吗? 他们每一个人靠近她,都带着没有说出口的目的!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从来没有过一厢情愿的付出牺牲,所有的关系,都是**裸的利用!她如何会不懂?她早该懂的! 星眸猛地瞪圆,错乱的呼吸激起着一声又一声无法平复的心跳,体内寒热交替变幻莫测,随时都有着即将崩溃的危险。暗红渐渐遮挡视线,铺天盖地的血红几乎将天地湮灭。 就在凌紫沁即将承受不住的一刻,沐璇蓦地出声,声音很轻很低,却带着出奇的平静。 “紫沁,不是莫少白,不是龙倾。” 凌紫沁极慢的转过头,看向沐璇的神情带着几分古怪。 他在为莫少白开脱?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将今夜的怪事全部向莫少白追责确实不妥。 但是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将莫少白排除在外,相爱相杀的戏码,她自问比任何人都熟练。 毕竟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人像她一样有过被挚爱亲手杀掉又侥幸重生的经历。 永远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他们不会明白死于心魂相牵的人手里是怎样的痛苦,撕心裂肺的不是疼痛,而是冷入骨髓的冰寒。凌紫沁体会得只怕比她更深,否则就不会在最后一刻心若死灰到再也没有存活下去的勇气。 这也是她想要莫少白亲身体会的痛,爱与恨同时存在,本来就是一件矛盾且盲目的事情。恨得想要除去她的同时,又舍不得最后放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 想杀人的是他,想救人的也是他。爱恨两端在心口上拉锯所带来的伤痛,远远超过单纯的爱而不得。正因为如此,凌紫沁觉得反常的情形下,一定有她还没有完全把握的必然。 沐璇的话却将所有预计推翻,太过奇异的定论将凌紫沁的心魂猛地从虚幻中拉扯出来。 头脑吃力的消化着那句话,星眸忽明忽暗,片刻之后归于平静。 “为什么不说你也不在可以怀疑的对象之中。”冷眼看去,她从未期盼着有援兵降临。 多年出生入死早已将所有心存侥幸的惰性都断绝得干干净净,杀手是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的,就像不能将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上一般。 每一次任务都是一次直面死神的较量,同伴只是会拖后腿的废物,随时可以抛弃。若不断绝所有后路,就无法激发出人最强大的求生意志,一个死人是无法完成悬赏任务的。 无论是哪一种死亡,身死便是最大的失败,她不容许出现任何失误,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她布下的局,都是围着莫少白一人而动,如果莫少白不在局中,那么现在同她交手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于她而言都没有意义! 她只要莫少白死,封号被废只是一个刚开始,她要看着他在她面前生不如死! 就像他曾经对凌紫沁做过的那些事,最大的希望瞬间变为最致命的绝望! “我无法确认,这件事到底与我,与兰若全无关系。” 沐璇伸出手慢慢放在女子冷到没有温度青白交加的小手上。 凌紫沁抽回手,看着男子眼中的光华骤然黯淡,不打算纵容。 “我不想瞒你,兰若巫术天下闻名,能操纵冥蛊的蛊师在兰若不下百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被人收买的可能,因为他们都需要银子,蛊师饲养一只冥蛊的银子,够一户五口之家过上富足的两年。所以对于蛊师而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再确切不过。为了金银,他们什么都肯做。数年前,曾有两名皇女一夜之间死于巫蛊暗算,死相狰狞恐怖。但是直到今日也无人知晓她们到底死于何种蛊虫,也没有人知道蛊虫到底是如何进入药池之中,将斋戒净身的两人暗害。这件事虽然被当时的帝君压下,但是却被史官偷偷记载在史书夹层之中。” “既然当年有人敢冒大不韪入宫谋杀皇族,那么如今暗害别国太子妃,实则不足为奇。如果此事当真是兰若蛊师所为,我身为兰若太子,自然要为此事负责,咳咳……” 话音被咳嗽声打断,沐璇慢慢捂住胸口,不时有暗色的血从苍白的唇间滑落。 凌紫沁蹙眉片刻,终于伸手轻轻拍打男子背心处,同时将刚刚恢复少许的元灵推入沐璇体内。他知道这些蛊虫的来历自是最好不过,少了她许多麻烦,日后追查此事势必会从兰若查起。一点念头瞬间升起,按照他的说法,蛊师确实会为了钱做任何事。 但是什么人能够买得起数量如此庞大的冥蛊? 放眼望去,地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撮灰烬,这还不算上已经被元灵燃起的至纯火焰直接烧成飞灰的虫尸。少说也有数万撮灰烬,那么此夜一战,他们烧掉了多少金银? 世家势力不明,财富几何无人得知其详,只能暂且不提。 四国之中,富甲一方的商贾确实不少,但是何人非要杀她不可? 除了这些人外,能够坐拥如此巨大的财富却又不为人惦念的,非皇族莫属。 再往下想,能悄无声息的将异人方士送入云陌都城之人,除了皇族还会有谁手眼通天? “为何不是莫少白?” 症结又一次回到莫少白身上,从凌紫沁嘴里吐出这个名字,眼角眉梢的厌恶不言而喻。 或许不是他,但总归不会与莫氏皇族断了干系。 莫少白,莫韶南,莫绍兰,甚至还有那个传说疯疯傻傻的痴儿五殿下。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背后黑手,尽管她非常想将莫绍兰排除在外,但是事实上,不可能。 没有皇嗣不想成为唯一的太子殿下,莫绍兰成为太子后会不会收了顽童心性,想要保住他的地位,眼下还不得而知。至于五殿下,他是璟月之谜,从未现身。 既没有病死,又没有病到无法起身的传言,那么为何他在太皇太后大寿当夜不出现? 他是因病才被莫氏皇族藏在宫中,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心绪再次烦乱的下一刻,凌紫沁蓦地收拢心神,强迫她自己必须镇定下来。 不能自乱阵脚。有人在暗中窥视她,就在此时此刻,暗色的夜幕下,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打在她身上,但是风中却没有任何气味儿传来。 这种诡异的感觉,一共出现过三次,她能够确认的唯一线索,便是这道目光来自一个人。 但是这是怎样一个人,是她或是他,无从得知。被盯视的感觉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少白无法操纵冥蛊,也无法靠近蛊师,所有蛊师见到他都会绕远路躲避,甚至连他碰过的东西,或者与他相熟的人都无法近身。”沐璇没有发现异样,喘匀气息后再度开口。 “为什么?”凌紫沁低下头,一口气憋在心底。 “莫少白身上有火毒。与生俱来,无法根除。这是蛊师大忌,像他这样的人,蛊师绝不会收他们的金银,火性金银会断了他们操控蛊虫的灵觉。曾有人破戒,结果在蛊坑中灵觉错乱,被蛊虫合围,当场丧命。”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沐璇疲惫的合上双眼,“酬剑族咒术生机绝灭,无法掌控有灵众生。” 凌紫沁嘴角扯出一个不够明显的弧度,玉指盖住沐璇的双眸,低应一声,“恩。” 片刻之后,沐璇睡去,兰若医者急急从外面赶来,又是把脉又是上药,折腾了一刻之后,最终决定将他尽快送回兰若养伤。 凌紫沁微微皱眉,医者对她避如蛇蝎,她不意外。但是他伤得如此沉重,长途跋涉后真的能够平安到达兰若吗?疑问没有出口,平安与否,沐璇应该早有交代,他不是莽撞之人。 伸手在昏睡过去的男子手中央轻轻一点,算是她给他的谢礼,答谢他的不请自来。 医者带着沐璇离去后,翀白素立即便从外面冲了进来,“沁沁,我们走!” 星眸凝沉,袖中的十指陷入掌心中,暗暗作痛,脸色平静,“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卿云阁!百花节前,师父一定会回来,我送你过去,比将军府安全!”翀白素压低声音,其实此时去月华殿必然更好,但是他绝不会再让他的沁沁和皇族扯上一点点关系。 说不出的情绪层层涌动,半响之后,凌紫沁走上前一步,额头抵住白衣肩头。 “沁沁?”翀白素被突然降临的温柔弄得不知所措,紧张的扣住女子左手,难道有内伤?为什么他觉得此刻的沁沁变得如此虚弱? “走。”不是他。温热如同最最寻常的水,却融化了千年的坚冰。 只要不是他,是谁都可以!他曾经为她织就一个最完美的妄境,长相厮守的幻觉。 她还不想醒来。她真的很想去相信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她明知道无法依赖的人! 凌紫沁任由白衣横抱,青丝掩住星眸,水泽珠光顺着发梢滴落在灰烬废墟之中。 翀白素脚步微顿,虽然不知道沐璇跟沁沁说了什么,让她在刚刚看到他的瞬间那般疏远,但是他此时此刻抱着她,她在他怀里,脆弱得如同一个易碎的薄冰,让他不忍再去责怪她对他的不信任。 总有一日,他会让沁沁全心全意的依赖他,就像他对她那样。玉策山脚下,沐璇缓缓睁开双眼,瞳仁闪过几分得意,转瞬又恢复原样。 第九十四章 自请入瓮 第九十四章自请入瓮 莫倾城南门。 玉策山一战后不久天色大亮,廿宛等人备好马车,翀白素抱着已然睡去的凌紫沁上车,将其余人等甩在后面。不多时一辆马车从后面追上来,不紧不慢的跟在旁边,龙倾带着莫绍兰,与掀起布帘的翀白素对视一眼,没有言语。 马车刚一进入南门,翀白素就发现情况不对,一队人马正飞速的将马车层层围困。 凌紫沁也从睡梦中惊醒,片刻之后马车外响起拖得很长的沙哑嗓音。 “凌小姐,圣上下令要您即刻入宫面圣!”李公公没像往常一样距离很近,声音中带着奇异的颤抖。 马车内,翀白素立即摇头,“别去!” 每一次去璟月宫都没有好事,何况现在所有人都有伤在身,若是皇族此时发难,她无法自保。 凌紫沁柳眉轻蹙,心念陡转,种种想法飞速的整合又打散,还是猜不出为何会被召进宫。 见马车毫无动静,李公公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高声音,“凌小姐,凌将军一个时辰之前已经被接入宫,此时正在殿中等候……啊!” 紫光一闪,李公公话音未落吓了一跳,只见女子冷眼凝眉出现在他面前。 “何事?”泠泠女声,寒意尽显,李公公哆嗦着,“圣上说、说是要事,不去也得去。” 凌紫沁一把推开李公公,好一个不去也得去,挟持凌辰赟,来威胁她?好! 她倒要看看,不过是拒绝莫少白的假意,帝君要如何问罪! 璟月宫,慕月殿。 当凌紫沁踏入大殿第一眼见到兰臻时,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她与他之间的盟约,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冷眼看向天青色的身影,他选得真是时候,说是顺水推舟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想要趁她病要她命的气势倒是十足! 大殿门外,白布下包裹着什么,根本不需要掀起白布查看,凝结的黑红色腥味浓郁。 翀白素踏入大殿片刻后怒火中烧,他耳力不错,周围朝臣的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情,一场杀戮。大将军府外围惊现数十尸首,皆是死在咒术之下,没有伤痕,只是生机尽断,这是极为邪恶的咒术。而这一场屠杀的主使者,指向大将军府内唯一拥有咒术的嫡女。 在将军府邸借宿的汐夷太子兰臻一早便入宫面圣,要求严惩凶手。 帝君立即下令,却得到凌府嫡女前一日便出城上香此时尚未返回的消息,传信官员没有办法,只得请了凌辰赟回宫一并说明缘由,莫钦承派人到城门口去等。 于是有了凌紫沁与翀白素刚一进城,就被李公公堵在城门口之事。 两人与兰臻三足鼎立,一时间僵持不动。 龙倾与莫绍兰两人赶到时,兰臻的耐心终于耗尽,先发制人。 “本王借宿大将军府,凌小姐几番派人驱逐,如今竟然还杀人相迫,简直不把我汐夷放在眼里!如此女子,应该打入天牢,立春问斩!”兰臻赤目圆瞪,水眸尽是恨意。 “我不允许!”翀白素一把将女子拽到身后护住,“兰臻,你凭什么证明那些人是她杀的!” 天牢里关的都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不知道!云陌的天牢他是没去过,但是永夜的天牢他却造访过三次,能被关在那种地方的人,都是一国之中最无法无天的罪人! 现在只因为兰臻一人的妄断,就要将沁沁关进天牢,怎么可以? “翀公子能证明那些人不是死于凌小姐之手?”兰臻后退一步,似是不想与翀白素当场撕破脸,水眸流转着幽幽暗色。 “翀白素,你凭什么证明凌小姐没有杀人?这些人都是死在咒术下,无一例外被人用邪法强行收走生机,这不是一般的咒术可为。”兰臻浅笑摇头,伸手指向盛怒下的白衣。 “夺取元灵生机,是世家大忌,也是自称神族后裔的世家对于尘世苍生的禁忌,千年前神人共约,若以神力私夺生魂,天下共诛之,若世人不师而取咒术,世家共诛之。除墨书族久未现世外,酬剑咒术以绝灭为尊,外人生机根本无用,巫医族神力元灵都是主导万物生发之气,只有助人之功,没有害人之力。四国皇嗣精通咒术者,虽繁几,但死于靳雪咒下都会有灼伤的黑痕。这些尸体,一没有刀劈斧凿的伤痕,二没有烧焦的印记,自然可以将你我排除在外。”兰臻侧目看向紫衣女子,涌动着的厌恶被悉数压下。 翀白素咬紧牙关,兰臻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他知道那些人绝对不是沁沁杀掉的,甚至不是沁沁暗示下人们除去的,但是他没办法证明这一切。他知道,是因为他和沁沁心频同源,当她看到尸体那一刻的错愕绝对骗不了他。这样隐晦的证据完全没办法拿到台面上讲。 巫医族,虽然千年来一直都是巫术放在医术之前,但是对于外人而言,对于巫术的认可却明显低于医术。特别是在百年前,墨书族与巫医族对峙之后,巫医族巫术被世人遗忘,墨书族更改天命之事却被流传下来。 时至今日,要让殿中所有人相信他知晓沁沁的每一个心意,几乎没有可能。 更别说,沁沁知道他用巫术将两人心念相连,魂引只放不收,会引发怎样的麻烦! 翀白素不想去赌这一种可能,更担心魂引之事会牵出凌紫沁的身体里根本不是原主的猜疑。即便她占据这具身体时原封不动的接受了凌紫沁的灵魂,她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凌紫沁。 她和她之间永远有着细微的差别,那是两个灵魂截然相反的选择。 她可以瞒过别人,是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原主,但如果墨书族人出现,她的身份很可能就会被拆穿。凌紫沁已死,她需要给凌家一个交代,她要如何交代? 他身为神子,三大世家共守之约,第一样便是不得以神咒妄改天机,他为了救她,早将守约之事抛在脑后。他不怕世家之主追责,最多便是上刢天玉台提前历劫,但是她又会受到怎样的折磨?翀白素背心冷汗涔涔,抱定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沁沁被他们逼上断魂绝壁! 唯一能够证明身魂是否为原配的地方,便是酬剑族后山绝壁断魂,那不是九死一生,而是毫无侥幸可言的必死的结局!千百年来,从没有一人幸免。他不能让沁沁去冒那个险! 酬剑族神咒灭神,据说连神明仙佛也能一并斩落,最初就是由先人得自断魂绝壁石窟中。 世有断魂,参商无归。那是酬剑族禁地,更是苍生绝命之处。 翀白素住口不语,素白长衫忽而掀起一阵刺目的强光,将女子包裹其中。 只要兰臻敢上前一步,他就先下手为强!除掉他!就算与云陌汐夷两国为敌,在所不惜! 兰臻淡笑而立,侧身半步,避过翀白素周身骤然而起的滂湃杀机。 “据我所知,凌大将军和夫人都是尘世之人,凌氏一族也从未有人与世家通婚,更无人得到世家长老赏识。凌小姐身上的元灵绝非一日之功,请问又是从何而来?” 朗朗男声,前半句点名俗世出身,后半句却是借众人之势威逼。意有所指的话,让整个慕月殿陷入一片死寂,在场的每一个人此时都听懂了兰臻的意思。 驱使咒术的元灵之力不可能凭空得来,既然不是得自血脉,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可即便就只有那一种可能,众人之中也没有一人敢于说出口。 那是神人两界共诛之罪无可恕的大罪,远远超出世人常说的十恶不赦! 如果将府嫡女真的因为一念之差走上歧途,那么没有一人能够护得住她,即便贵为帝君! 凌辰赟坐在一众朝臣最前面,对于暗中交错的眼神无暇顾及,焦急的看着女儿,紫沁为何还不说话?难道她突然性情大变,竟然是当真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蓦地想起小儿子洛斐无意中提起的一句话,童言无忌只道嫡女姐姐比从前漂亮许多,站在她身边却总是觉得很冷。凌辰赟猛地合上双眼,无论紫沁变成怎样的人,她都是心影的女儿,他答应心影会照顾好女儿,就算她堕落成妖人也是他的女儿! 主位上的莫钦承脸色微寒,依旧是天威浩荡的气势,凤目炯炯有神洞察全局。 四目相对的瞬间,凌紫沁意外的从帝君眼中窥视到闪烁即逝的愧疚。错开视线,莫钦承深沉得如同碧海一般的情愫让她觉得难以承受。莫钦承凝视她的目光,迷惘又悲伤,那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面容想到当年的素心影。他的守护从当年一路追随至今,即使明明出尔反尔的违背誓言,还是止不住想要维护她。身为一国之主,当国之利益与私情处于交战的对立,莫钦承无法两全,只能一再辜负。辜负帝君之名,亦辜负他的誓言。 星眸直直看向主位上面色深沉的云陌帝君,转头又看向镇国将军,他和他,此刻的反应如出一辙。心头微动,对两人的厌恶终于少了一分。 收回目光,清泠的面容没有半分动容,一身单薄纤细的紫裙站在原地,沉默端庄得如同一尊屹立于万丈雪峰之上的冰雕。 兰臻,这样做对他而言,除了当夜谈好的制衡筹码外,一定另有所求。 顺水推舟,亦或假戏真做,到了今日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目标不是他,不关心这位汐夷太子想从中获取怎样的利益。他以为这是他送她的最后一程? 那她何不就此成全他。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下场?**解剖,还是沉笼下海? 巫术,妖法,在凌紫沁看来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被判以凌迟的名目是以女巫论罪,相信世家绝不会坐视不理。无论如何,她只要确定不会死,就有恃无恐。 “凌小姐,如果你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为何不趁着今日将此事解释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浅淡的笑容渐渐消散,兰臻话虽是说着女子,目光却对视翀白素。 “兰臻!”翀白素刚一扬手,就被凌紫沁打断,紫芒骤然间大盛,后发先至拦截住柔光。 慕月殿内不知何人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看清将府嫡女出手,确实是神咒! 凌辰赟从席间站起,面色忽明忽暗,又是紫色,难道他当年并非醉酒错觉?难道心影…… 待紫白两色光芒同时化作星星点点在半空中消失,女子已然脱离神力画地为牢的屏障。 兰臻屏住呼吸,看着突然靠近的女子,他确有落井下石之心,水眸温驯不再,如结冰花。 “兰太子,如你所言,神咒元灵都是世家之私,想要追问我身上的咒术从何而来,也该是世家开口,而非太子殿下应该费心忧虑的琐事。” 兰臻脸色微变,话头被生生卡住,是他大意了!以为可以借势落井下石,不想却是如此! 世家神族谋夺生魂,天人共诛,但凡夫俗子偷学咒术,只要世家不追究,定可安然无恙! 凌紫沁转向席间面容平静的龙倾,只见长袍泛幽幽黑光,适才想要出手的不止白素一人。 “龙少主可否做主酬剑山庄?” 龙倾闻言缓缓点头,随即挑眉应道,“酬剑族不会追责凌小姐元灵之初。” 翀白羽不知为何没有出席,凌紫沁转身面对翀白素,“神子是否为巫医族追责?” “善用善取,巫医族当然不会追究。”片刻之后,温柔的笑容带走周身戾气,冰消雪融。 翀白素瞥了一眼在场的两位长老,二长老与四长老对视一眼,没有起身反驳。 两人心如明镜,白羽少主对于此女势在必得,神子更是非此女不娶,无论两人最后是谁抱得美人归,以此女的天资都绝对可以为巫医族诞下天赋异禀的后代。 保护凌紫沁的安危,也是保护巫医族日后的血脉,巫医族一生只动情一次,至死方休。神子白素也好,少主白羽也好,一旦认真都是无法回头的利箭。两位长老多年默契,只一眼已经决定支持神子,此女是福是祸总要上巫山神殿之后才能知晓,妖星莅临定然会为巫医族带来动荡不安,但也同样会带来初生的希望。 “既然世家后裔不追究,那么紫沁也就没有必要交代元灵来源。兰太子受累!” 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对峙消解于无形,凌紫沁微微扬起头,迎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各色目光。 “好!算兰臻多此一举!但是这些人死在将军府周围,凌小姐总要给个说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绝不放弃,凌紫沁她不配站在这里备受瞩目!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多说,请圣上将臣女打入天牢,待水落石出后还臣女一个清白。” 浅笑盈然,转头看向莫钦承,再一次恳求,“请圣上将臣女打入天牢!” “沁沁!你不能……”翀白素这次是真的急了,他和龙倾都说不追责,她为什么还要去! “公子,我没什么不能,今日若紫沁从大殿安然离去,那么此后就会一直背着杀人凶手的罪名。我只是个寻常女子,除了名节,再无其他。望公子谅解。” 口称公子,星眸潋滟的光华温柔至极,鬼才会相信她将名节看得那么重,借口只是借口。 “紫沁,爹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凌辰赟大步走到女儿身边,“爹相信你是无辜的!” “将军说笑了,”眸色变冷,温暖不在,“紫沁的清白,不是将军府一家之私,将军之责在于镇守边关,分心旁顾,可对得起圣上殷殷期待?” “将军,永远都是云陌的将军,儿女情长怎敌得上镇国二字来的重要!将军切莫乱心!”最后一句是**的指责,为人女以孝为先,她说得却是国之大义,堪堪将凌辰赟逼回原地。 莫钦承心头一紧,深知这几句话并非对他们所说,而是凌紫沁意有所指,每一个字都是说给他听,目光从兰臻身上闪过,暗自惊心。 “来人!将凌紫沁带入天牢。”莫钦承沉声下令,顿时数名御前侍卫快步围住女子。 侍卫无人敢上前将镣铐扣在将府嫡女身上,更何况帝君只说要带入,并非押入,凌小姐天人之姿宛若仙子,更是凛然不可冒犯,围住之后只能杵在原地等待凌小姐自觉离去。 “臣女告退。”凌紫沁施礼转身离开,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背上。 三千青丝随风起舞,精致的容颜带着几分倦意,即便是锒铛入狱也不见花容失色。 没人愿意相信这样的女子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不少人暗中看兰臻的神色都是鄙夷。 就在凌紫沁即将踏出慕月殿的最后一刻,一道银色的身影背着阳光出现在大殿门口,挡住了她离去的路。 “不要去!”莫少白一把拽住女子冷到似冰雪凝结的细瘦皓腕。 “与你无关。”头也不抬,一语尽,挥手一道疾风将羽衣送入殿中。 她与莫少白之间再无情谊,他装作不懂,她却懒得陪他再演下去,外人面前何必装亲密。 但是凌紫沁这次高估了二皇子的实力,元灵耗尽的莫少白被她卷出后无力控制身形,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大殿中央,几丝血线落在衣襟上。 凌紫沁微一错愕脚步略迟,却最终没有回头,渐行渐远。莫少白躺在地上,目光一直追随到再也看不见半点紫色,随即昏厥过去。 第九十五章 坐看云起 第九十五章坐看云起 夜色尽染,天牢最内侧牢房。 凌紫沁背靠石墙席地而坐,背心处一片冰冷,双手收在袖中不时划动,运功修复体内淤积的暗伤。虽然伤口不少,但好在都不深。 鸢岺观一战,那人始终挡在她身前没有半步退让。 她看得清楚,不少冥蛊咬中翀白素,有些钻进他皮肤中,却不见他之后有挑出虫尸的举动。不知是他身上另有古怪,还是神力能够将那些妖邪之物一并排除体外。 一阵浓郁的香气随风而来,凌紫沁睁开双眼,随即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之后,一身黑衣的侍卫青峰出现在天牢门口。 牢里不多的几个犯人见来人一身侍卫装扮,懒得理睬,纷纷转身向墙内继续安眠。 青峰自怀里取出火折子,咔咔两声后,点燃随身带来的一盏小灯。 香气有异。 凌紫沁屏住呼吸的同时,天牢里突然静的没有半分声响,其他人都陷入梦乡之中。 “殿下交代,凌小姐要在面见国师前服用,可以掩盖住血腥气。” 青峰将一个小巧的瓷瓶顺着围栏递进来,凌紫沁起身走去接过,“替我谢谢你家太子。” “凌小姐,属青峰多言一句,其实凌小姐不应该与太子殿下交易,这对您没有好处。”青峰错开星眸,从殿下口中得知凌紫沁的眼眸非常人可以对视,他暗暗上心唯恐着道。 “你家殿下主动找我要求交易,当然是算准了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却来劝我放弃,岂不是拆主子的台?”冷笑无声,“如果兰臻是为了试探我,奉劝他不必!” “青峰冒昧,请凌小姐不要迁怒殿下,殿下并无交代,这些只是青峰一人之言。”当然不是出于殿下的授意,而是由于他的私事。兄长到来那日不知带来怎样的消息,殿下从那天起心绪阴晴不定,他也跟着吃了不少责罚。 若此间事了,殿下能够早日返回汐夷,或许就不必再忧心于此。青峰多少知道汐夷几位公主都是怎样的狠戾角色,因此担心兰臻离开日久,汐夷形势已然不比从前。 “没事你就可以走了。”凌紫沁走回原地坐下,青峰施礼悄声离开,天牢里一片静寂。 当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带着略微熟悉的频率,凌紫沁骤然抬头,心底一阵厌恶。 一身羽衣的莫少白出现在天牢闭合不久的石门前,手中一大串特质的精铁钥匙,直奔她所在的牢房而来。 “跟我走!”三两下将大锁打开,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凌紫沁的手向外带,莫少白脸色难看,明明已经看到她平安无事,可是心中的惴惴不安却不曾有半分缓和。 “呵!被皇子劫狱?我该受宠若惊吗?”甩开滚烫的大手,凌紫沁双手抱住玉臂,挑眉冷言相向。她知道他会来,但是再多的了解,也无法抵消真正面对他时的作呕。 她对莫少白厌恶至极,越是虚以为蛇尔虞我诈,就越是想要尽快从这场复仇中脱身而出! “凌紫沁,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跟我走!”担心她会再躲,莫少白非常干脆祭起靳雪咒,就算是用绑的,他也要带她走!不能让她死在这里,更不能让她死在别人手中! 冷哼一声,玲珑咒后发先至,将血光一举击退。跟他逃出去,日后云陌还有凌府吗? “你滚吧,我不会逃的。”卷起的紫芒将羽衣憔悴的莫少白送出牢房。 啷当一声,牢房落锁,光华放开人影随后扑向锁芯,层层乍起刺眼夺目的炙热,锁芯熔化凝在一处再无法开启。她被困住的只是身,却同时困住莫少白的心。 凌紫沁转身背对他,缓缓收回玲珑咒,“慢走不送。” “你知不知道明日你一定会死!待国师明日一早从灵隐寺请神回宫后,就会将你……” 莫少白低吼出声,声音嘶哑苍凉,双手握住牢房精铁制成的围栏,骤然将靳雪咒提升至极致,却无法将围栏拧断。 听到背后粗重的呼吸声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凌紫沁蓦地转身,神色复杂,“你怎知我一定会死?还是你也认为那些人是我杀的?” “凌紫沁!我不在乎那些人是谁杀的!”莫少白颓然停手,突然发觉他和她之间的误会似乎成了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为什么每一次,当他向她示好,她都可以无动于衷? “那为什么要放我走?”星眸中精光乍现,直直看进他眼底,“私放重犯,就算你还是玉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何况你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皇子。莫少白,你想死也不要拖着我一起,凌紫沁从来都不是你什么人!我的事成败与否,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别再说与我无关!”这是他最恨的字眼,从她嘴里轻巧落下的都是利刃。 凤目欲裂下是痛到麻木的道道伤疤,直到如今她还说着什么与他无关的话,终于心底怀恨,这就是她知道他爱上她后的回应吗?事到此刻,不只是瞒不过她,所有人都看出他为她痴狂疯癫的模样,她却抽身而退了。放她离开,比她亲手捅他一刀,还让他痛不欲生! “我不管你的咒术是从何而来,但是国师不会放过你!国师他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妖女!你的咒术,是世间不曾出现过的紫色……”顾不得许多,他是罪有应得,活该被她折磨。 “就因为之前没人用过,所以现在我用了,就应该去死是吗?要我为他的无知去死,你不觉得太可笑吗?妖女,莫少白,这是你第几次叫我妖女?妖魅祸谁,能担得起如此名号?” 柔柔笑容绽放,飘零一地的紫芒有如繁星坠落,眼中的嘲讽已经懒得再与他多言。 为何会是紫色,她也不十分清楚,体内交叠的温热与森寒渐渐勾结一处,眼下绫罗玉符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她出手时玲珑咒为主,却不只是单一的元灵,深沉的紫色将杂色掩盖。 但这一切也只是眼前一时,凌紫沁很清楚,在她体内有着沉睡的力量,远胜玲珑咒之威。而她不知道那道力量何时才会觉醒,最近一次寒毒扭转时,隐约得见那道暗色端倪非金非玉。 “莫少白,我是清白的,我不会为没有犯下的错,背负骂名。”清泠坚定,如深冬利冰。 “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正名,如果率雪不能给我一个公平的定论,血溅金殿又何妨?清白二字,比什么都重要,我没办法如你一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莫少白,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没人比她更清楚,莫少白对于君子如玉这四个字的看重,她让他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那样的伤痛太渺小,她要的是将他一生最重从灵魂中剥离开来。 推翻莫少白曾经的信仰,让他成为左右摇摆无法自制的废人,然后凌虐而死。 他觉得名号重于性命不是吗?可惜,现在的莫少白距离玉王二字越来越远,为了一个女人一段不被接受的孽缘,做出万夫所指的劫狱之事。他回不去了,她要一点点摧毁他! 他自甘堕落的这一刻,就是她将世俗的一切重拾之时,他要不起的尊严,她要! “你……就这么恨我?”颓然松手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凤目凄迷痛到无法呼吸。 恨到以死相逼,都不愿意在他的帮助下离开,凌紫沁,他们之间永远都回不去了吗? 痴痴的看着女子,冰姿雪容的绝色脸孔,还是他执迷不悟的那张脸,只是她不再爱了。 平静的凝视着凤目,许多过往如同利刃穿心,眼前人与前世人的面孔几经重合,凌紫沁猛地合上双眼。再多看一瞬,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心底生杀交战,剜心刺骨的是悔恨,和多年付出一朝被挚爱背叛的撕痛! 许久,都没有发出半分响动。身形微晃,两份记忆同时飞速旋转,被杀和被逼而死的画面几番重叠,宛若利爪撕心裂肺。而这一切都被死死的镇压在冰封的玉颜下,永远埋葬。 就在莫少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一语轻言传入耳畔,“恨。” 四目相对的瞬间,紫衣如同鬼魅一般飘然而至,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两人间隔着一道精铁围栏,凝沉如夜的星眸幽光凛然,是杀机也是恨意。 莫少白却如被蛊惑一般,缓缓伸手将女子环住,口鼻处尽是陈旧的血腥气息。 猛地松开钳制住男子的手,凌紫沁以最大的意志力生生将十指松脱,狠狠掐入温软的掌心之中,血光飞溅没入尘埃。颓然跪坐地上,呼吸凌乱,道道红光自眼前飞落。 须臾,气力渐渐重回体内,凌紫沁自地上站起,站稳脚步没有踉跄。 “莫少白,你已经要到你想要的答案,现在可以滚了。”潜伏体内的狂躁尚未止歇,爱恨都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无法休止的热烈追逐。 当她用极致的方法取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后,对于莫少白的疯狂痴迷骤然扭转成强而有力的恨。这不是凌紫沁需要的感情,双重的恨意太过深沉猛烈,随时都会将她推向大开杀戒的深渊。 不再理睬莫少白,一步步走回牢房角落里背墙而坐,道道紫芒缓缓自指尖溢出,化为绚烂的光圈,光圈忽明忽暗,间或发出轻微噼啪声。 一刻之后,莫少白回神,慢慢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牢门外走去。 光圈后,星眸幽然而动,指尖心印初成,压制成暗芒无声向羽衣苍凉的背影推去。 就在暗芒即将贴上背心的一刻,莫少白猛地转身,径直扑向精铁围栏,俊颜上满是悲伤难忍的痛苦。瞳孔骤然收缩,凌紫沁三指轻挑,将心印法阵瞬间化解于无形。 莫少白已经扑到围栏门前,冲天而起的靳雪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夺人心魂的血红色似是从心伤的巨大创口中喷薄而出,生生将围栏斩断。 凌紫沁迅速起身,却还是没来得及在莫少白靠近前躲闪开去,只来得及祭起玲珑咒堪堪挡住血光的威压。双肩顿时向下一沉,温热的腥甜占据唇舌。 七成元灵,他没有尽全力。心口微热,绫罗乍现本源,无穷无尽的元灵注入四肢百骸。 冷眼看着眼前晶莹如玉的男子面目狰狞,爱到用尽全力后仍旧无法拥入怀中,就想要毁去是吗?如果莫少白这一次真的下得去手,不失为令人敬佩的敌人! 可是,他做得到吗?唇间尽是鄙夷,星眸暗动勾魂摄魄,他不想尽全力,也要问问她同不同意!她不会让他有后悔的机会,既然已经动手,就斗个你死我活又有何不可? “莫少白,想杀我,就像个男人一样动手!”隔着两道光幕明明暗暗的对峙,清泠女声开口的同时,掺杂着浓重不祥黑色的猩红色将华贵的紫色染成一片黑紫。 “杀了我!动手!还想当回尊贵的玉王殿下,那就动手!”斗转而起的星芒刺穿血光与紫芒交织成的重重杀影,直袭凤目最深处,勾魂骤然祭出。 热泪滚滚落地,莫少白咬紧牙关,抑制不住双手连动,靳雪咒又增强一成。 “不!”低哑的嘶吼被尽数压制在干枯开裂的双唇间,惨白的色泽无法直视。 他怎么能对她动手?为什么会这样?狂乱的元灵奔腾着窜动靳雪咒道道祭出,越是想要收手,就越是控制不了骇然杀机。 紫衣自上而下颤抖,血光渐渐强过紫芒,将玲珑咒压制得无法再进分毫。 凌紫沁瘦弱的身形晃了几晃,终于闷声单膝跪地,邪气凛然的笑容徐徐绽放。 在莫少白全无防备之时,逼得他动手击杀,勾魂术一击命中,心印已成,从此悄无声息的留在那双令她作呕的凤目眼底。她要他从今夜之后,时刻被她左右永无宁日! “不!”睚眦欲裂,眼见凌紫沁绵延的青丝在他指间猩红血光中寸寸斩断,星眸闪过几闪后蓦地闭合,似是不愿再与他对视,又似乎是不想面对即将毙命的命运。 “不!”莫少白在靳雪咒落到女子头上的最后一刻,生生回转双手,将天牢石墙上轰出一个足有十寸大小的洞。 体内本就不多的元灵终于消耗一空,羽衣的身影瞬间倒地不起,凤目渴望的看向女子所在的方向,却眼前一片漆黑,四肢抽搐片刻,晕厥过去。 凌紫沁劲力一松,也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与此同时,黑光一闪,龙倾小心翼翼的将女子从地上抱起,数道灵引直指周身要穴。 闭上双眼,双手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中,微微湿意传来。那是龙倾在紧张她。 耳根清净,反而让凌紫沁觉得不太适应,柳眉微蹙,平日里被那人吵惯了,一丁点儿事情都会闹得天翻地覆好似天塌地陷般,此刻的安静是她一直期盼的,偏偏开始觉得怪异了。 太过依赖,终究不是件好事,无论是对谁。 缓缓睁开双眼,不出意外龙倾也正低头看向她,一句低声道谢后,紫黑分离。 龙倾站立片刻,取出一枚定心丸放在女子掌心中,黑衣转瞬不见踪影。 一抹熟悉的暖香萦绕在指间,凌紫沁低头凝视药丸许久,唇角微微扬起。 卿云阁二层。 白衣胜雪的巫医族神子斜倚在宽软的暖榻上,修长的身形几乎就要蜷缩在一起。 龙倾返回时,仙不留刚刚将煎好的苦药给翀白素整碗灌了下去,然后一掌将徒儿拍晕。 “那丫头怎么样了?”仙不留没好气的扔下碗,伸手抓起一旁干净的布巾擦拭着脸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就说徒儿急着招他回来绝对没有好事,每一次都是这样,惹是生非之后让他担着!翀白素根本就是个祸害,专门祸害他的!仙不留这叫一个后悔,悔不当初怎么就一时看走眼被这么个小祖宗给盯上了,全然忘了他当年威逼利诱手段百出的非要收其为徒不可。 “她很好。”龙倾走到暖榻前,将挡住翀白素脸孔的长发拨到一旁。 原本白皙晶莹的俊颜,此时却被骇人的黑色遮挡,服下的药开始起效,黑色一分分淡去,直到一刻之后才最终消失。 翀白素也在此时醒来,美眸被血丝占据,失去焦距的瞳孔好一阵才慢慢重回清澈。 “莫少白,死了没有?”他知道沁沁要做什么,但是龙倾未必知道。 “没死,昏在天牢里。”翀白素闻言不喜,疲惫的双眸顿时一暗。 龙倾想了一下,又开口说道,“靳雪咒失控,不出意外,他以后只能当个普通人。” “多谢。”翀白素噙着一抹笑意,就在不久前,他察觉到沁沁动用勾魂术,看来一切顺利,沁沁已经成功的控制住莫少白。 龙倾看一眼仙不留,颔首之后快步离去。 卿云阁外,明月早已备好马车等在街角,见龙倾走近,立即驱车上前。 “回天阑谷!”龙倾捂住胸前,自灭神咒大成之后,还是第一次将元灵耗尽。雪夜长街,一声清亮的鞭声响起,黑色的马车在无人的街上飞奔向城门。 第九十六章 夜如寒心 第九十六章夜如寒心 大将军府,南院书房。 “偌寒,明日爹说什么也会将紫沁带回来,爹将她托付给你,一路上都有爹的人接应,你们直接去东海建木,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凌辰赟取出凤沁石放进长子手中,凌偌寒脸色微变,“爹,这东西从何而来?” “这是你娘生前留给我的信物,拿着这个去建木去找一位仙人,他会将你和紫沁送到安全的地方。”凌辰赟沉浸在重重忧虑之中,没有注意到长子神色有异。 “爹,紫沁可否知道此事?”凌偌寒压下心中的不祥,目光落在掌心中散发着柔柔辉光的石头上,古书上说凡有凤沁石的地方,就有天降异象,凤沁石每一次出现都会引动红尘浩劫。更有传说称凤沁归一,能够召出上古异兽,九天金凤是吉是凶,千年之后何人能说得清? “紫沁知道。”凌辰赟终于发觉儿子不太对劲,顿时上心,“怎么,有何事为难?” “爹,一切等紫沁回府再议,此事偌寒无法做主。”凌偌寒将东西仔细贴身收好,“凤沁石暂时先放在偌寒这里,爹不要再与第四人提及此物。” “偌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连爹也不能说吗?”凌辰赟暗叹一声,一双儿女皆已长大成年,却是一个比一个城府更深,紫沁生死走一次性情大变情有可原,但是儿子如今也是如此,难道这些年来他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 凌辰赟一直以来都觉得将长子送进宫去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虽然太子殿下早夭,对长子的仕途造成不小的影响,偌寒无法像他希望的那样顺利在朝堂之上位列人前,但是总归占了文渊阁之名,他日无论留下或是离开,莫氏都不会太苛求于他。 长子离开的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有一封密函自璟月宫送到边关,他的眼线一直在暗中照料着他的儿子不受人欺辱。他不是像外界传言那般将亲子放在深宫任由其自生自灭置之不顾的那种人,他也从没有用儿子做人质换取荣华富贵的念头,早在没有遇到心影之前,凌辰赟就从帝君处得到了保证。 一道闪烁着暗色金芒的圣旨,上面有着帝君给予他的最信任的凭证,那是凌府嫡子的保命符,无论谁成为凌府嫡子,拿到那道圣旨,就有着绝对的安全。 除非凌偌寒做出弑君谋逆的大罪,否则任何人在云陌疆域内,都不能伤害他分毫。 让凌辰赟十分安心的是,虽然宫中多是非,但这个儿子自幼聪明懂事,从未惹人非议,也不曾招惹宫中错综复杂的势力。 却不曾想今夜两人一番交谈后,凌辰赟惊觉这些年来长子似乎过得并不好,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突然觉得他们是如此陌生,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长子是怎样一个人。 他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那里面藏着怎样的念头,凌偌寒在不为人知的暗中进行着什么,他这个当爹的一无所知。 在他没有留意到的角落里,他的儿子已经成长成为隐忍的男子,用彬彬有礼谦逊温恭的模样掩饰本心,凌辰赟突然有些好奇,凌偌寒的本来面孔是怎样? 会不会和紫沁一样,隐藏起全部的真相假装出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欺骗世人? “爹,你是习武之人,但是凤沁石却是仙家私用,并非凡物。” 凌辰赟打量的目光让凌偌寒心头微颤,难道将军知道了什么?宫中各方势力复杂,这些年来他在宫中,受过不少照顾,自然也知道将军府的势力绝不似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所以才会倍受非议。 他中毒日久,是何人授意下毒,什么人都能在禁宫中以慢性毒物经年累月的算计将军长子,其实再清楚不过。他守口如瓶,就是不希望爹再卷入其中。 以沁儿的聪敏,他瞒不过也只能听之任之,妹妹做出怎样的事来,至少还可以说一句是为情所伤又或者少不更事,莫氏皇族还不好拉下脸来严惩一个情殇疯癫的女儿家。 但是镇国将军只要稍有异动,便是叛国谋反,满门抄斩。 凌偌寒一语轻言将凌辰赟即将质问的话扭至别处,若非年关将至加上太皇太后大寿等事赶在一处,镇国将军不奉诏不得私自回京。待百花节一过,凌辰赟就要返回边关,到那时凭他一人,能否护得住沁儿还是两说,因此他不会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将军分心旁顾。 在他心中,凌府子嗣再多,也只有沁儿一人是真正的凌家人。 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好沁儿,爹的势力爹的心思,也都应该只放在沁儿一人身上。 他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就连巫医族医术至尊的神子也默认他的病药石罔顾,天下已经不可能再有人许他一个漫长无际的未来。天命已定,凌偌寒不愿再拖累家人。 他要在有生之年,将妹妹从皇族势力中带离,他终此一生无法挣脱的枷锁,绝不容许落到妹妹身上,他不能看着妹妹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问罪的风险,也要长跪雪地,以便在沁儿心中留下对于皇族的敌视。 他要许沁儿一个未来,一个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交错,也没有兵刀相向明争暗夺的未来。 即便这个未来,没有他的存在。 “爹,娘生前是不是……世家之人?”凌偌寒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如果娘亲当年是世家之后,那么沁儿的古怪咒术就不再是国师将其致死的罪名。 沁儿太聪明,从奋不顾身的同归于尽一夜之间变为今日的老谋深算,过去种种只是珠玉蒙尘的假象。他的妹妹是他见过的人中,最聪慧锐捷之人,为了最后的胜利能够忍气吞声的演出这样一出戏。 其实当凌偌寒知晓妹妹的计划时,他就意识到,云陌天女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只要沁儿愿意,天下未必就不能尽在她掌握之中。只要沁儿想要,她就会成为天下之主! 换句话说,谁得到了沁儿,就等于将天下收归囊中。 凌偌寒对凌紫沁了解得越深,就越觉得当日与龙倾定盟,让沁儿跟着龙少主离开,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只有龙倾那样兼济天下的世家公子,才配得上他的妹妹。联姻的目的有很多,钱财势力都是不可或缺的有力保证,但是没有一样比得上才思和耐性,这两样沁儿都有。因此也只有沁儿,才能辅佐龙倾成为天下共主。 至于死去的那些人,为何至今还无人到官衙认尸?就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身份不明的暗探。凌偌寒怀揣着一封简短的手书,那是妹妹留给他的一些可疑之处。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娘亲的身份来历,关于素心影的一直都是一个谜,凌偌寒第一次发现其中有异是在进宫后的第五年,他回到凌府为娘亲上坟,无意中翻看到娘亲留下的古籍。古籍上随性写下的批注都是素心影的笔体,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娘亲并不是如此博学的女子。 而那些批注的见地远远超过当时与世公认的学究所著,凌偌寒在府里住了七日,将那本古籍上的批注背诵熟记,回到璟月宫后发奋钻研,一年后名满帝都,成为文渊阁第一学士。 这件事随着紫苑阁的再度开启重回眼前,当灵儿无意中提到沁儿整夜翻看夫人留下的古书不眠不休时,凌偌寒就知道,妹妹和他走上同一条路。他们都追随着娘亲的典籍,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四国不同的世界,咒术,阵法,魂魄,这些世家子弟才会接触到的东西,他们的娘亲似乎有着很深刻的领悟。 凌偌寒是在许久之后才察觉到素心影的不寻常,但是沁儿却比他反应得快上许多。 他当年追查过娘亲的来历,但是在她嫁入将军府前,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祖籍何处,是在怎样的时机下认识凌辰赟。他不敢做的事,妹妹却敢想敢做,沁儿的手书上指明要他直问将军。理由非常简单,凌辰赟绝对不可能去迎娶一个出身不明的女子。他娶了素心影,并育有两子,一定了解一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真相。 凌辰赟沉下脸来,长子直视他的双眼没有半分退缩,儿女长大,是时候会追问这些事。 那些被埋葬的过往,他永远不想再提起的旧事,十数年后终于还是被他们得知。 “你们和娘亲,她不是世家之人。”给出否定的答案,凌辰赟意料之中看到长子眼中一触即收的质疑。 “我没有骗你,心影她确实不是世家之人。”再一次强调,当年之事他没有陪伴在她身边亲历,心影最后留在他身边是不得已之举,而且他拥有她时,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在没有与他大婚前,心影到底受了多少苦,她从未提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她虽然是他的发妻,但是他们聚少离多,当时永夜与汐夷交战正酣,兰若见缝插针将水搅浑,战事随时都可能波及到云陌。他镇守边关一年也只得回府不到半月,每一次都是缠绵到最后一刻方休,后来她为他生下一双儿女。 长子幼时身体极差,几次从鬼门关前晃过,养在紫苑阁内里的法阵中,凌辰赟曾经看过一次,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素心影告诉他,这个儿子日后福薄命短留不住,叫他不必费心,只要照顾好他们尚未出世的女儿就好。当时他只顾着担心偌寒,不知道妻子为何会料到他们日后一定会有一个女儿,现在想来一切似乎是早已注定好的。 素心影,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现在想来都带着宿命的意味,而他当时却不知何意。她是未卜先知的墨书族后裔吗?凌辰赟不知道,他知道在她走后,他追访过她的来历,拿着她的画像,疯狂的找寻她出现过的地方,一无所获。 素心影离开,就像她的到来一样,没有来路去路,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与她同行。 直到三年后,她留下的东西成了他对她唯一的追忆,凭着直觉他去了东海边,在一个小渔村供奉的海神娘娘庙中,找到了一座铜像栩栩如生,赫然就是素心影的模样。 村民告诉凌辰赟,那座铜像几百年来都供奉在那里,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旧物,是渔民们出海前必须去祭拜的海神娘娘。据说这位娘娘掌管着整个东海,而东海中央有一座神祗居住的宫殿,谁能去到那座宫殿,谁就能见到海神娘娘,并且成神。 东海中央有没有神祗的宫殿,凌辰赟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东海的某一处一定有一座城。 心影留下的信物会给他一个安定的生活,但是只有在他最需要时,才能找到那个仙人。 现在凌辰赟决定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她和他的一双儿女,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也是他最需要的结局。他已经过了几十年,在她走后,了无生趣。紫沁和偌寒却还年少。 “你们的娘亲,出身不明,但我想,她也许是东海神族之后。” 终于还是说出这一句话,凌辰赟将数年前的旧事一点一滴抖落出来,那是他压抑了十数年的过往。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忆,他们的儿女已经成大,到了应该真到真相的时机。 当年第一次得知真相时,他曾经一度以为那是他的幻觉。 一座铜像,一个传说,一件信物,并不能证明什么。他不是愚夫愚妇,将传说信以为真。 但是当他的女儿两次死而复生,应验了心影当年的话,凌辰赟不得不重新正式那段真相。 也许他曾经很接近事实,也许他曾经差一步就踏入她的世界,但是他中途放弃将一切重新回归于混沌不明,而今轮到他们的儿女再一次走上那条路。 建木,既是东海边的一座古城,也是东海某处的神族居所。 尽管素心影从未提起过她的出身,但是凌辰赟遍寻古籍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千年前,上古神族的发源地便是在东海建木城,也是如今三大家族的前身。 千年以前,上古神族后裔难以适应东海变迁而日渐凋零,不少神族自东海迁徙而出到红尘中生存,可是迁徙后的神族男童极难长大成人,女子却绝美惊世,为世人竞相追逐,难得善终。最终神族后裔一夜之间从人世销声匿迹,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同于世家是神族后裔与人联姻而成,最初的那一支神族不与外人通婚,保持着神族血脉的纯粹,据说最后因为男女子嗣相差悬殊而渐渐绝迹。 神族后裔,如果心影的来历当真如此,也就难怪世间难寻她的踪迹,她本就不来自尘世。 “将军!根本没有什么神族!”凌偌寒蓦地拔高声音,俊颜沉蕴冰寒刺骨的疏离。 “偌寒……”凌辰赟沉浸在往事中,被儿子这么一来,顿时便是一惊。 凌偌寒剑眉紧蹙,身上显出凌辰赟从未见过的冷冽,“将军,世间没有神族,今夜将军之言,我权当是一场酒话,不会当真,将军从此以后也不必再提起!就当我从未问过此事!” 没给凌辰赟留下再多说一句的机会,凌偌寒随即告退,快步走离书房。 父子二人间的对话,就此中断。凌偌寒走回烟水阁时,背心处冷汗连连,脸色煞白。 妹妹留下的手书上说,如果将军承认素心影的身份不是常人,那么无论她是什么人,凌偌寒都不需要再问下去,并且要警告凌辰赟,此事日后永远不许再提起! 沁儿似乎知道了什么,但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现在凌偌寒也知道了此事,事实如此,他们必须严守秘密,不能为人所知,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三大世家是神族之后,可是他们身上的神族血脉已经日渐稀少,百年来神咒大成之人越来越少。如果他们得知沁儿是神族嫡系,至少也是拥有相对纯正的神族血脉,后果不言而喻。 三大世家彼此间保持的微妙平衡会因神族子嗣的诞生而宣告破裂,等待凌紫沁的要么是永无休止的暗杀,要么就是世家间撕破脸皮的争夺。 四国皇族更是会趁此机会争夺神族嫡系,他们的咒术都出自原本就并不精纯的斓月阁一脉,如今出现可以一步登天的天赐良机,没有人会蠢到置之不理。 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可以令他们兄妹安身!这就是神族末路的结局! 凌偌寒背靠在门板上,一刻豆大的冷汗自额间滑至下颌。 “何事竟会让凌公子如此惊惶?”音声刚起,凌偌寒猛地挥出一直收于袖中的冷匕。 一声轻响,半片衣衫飘落地面,天青色的衣料在昏暗的烛火下艳容夭夭。 “呵!想不到天下第一大学士凌偌寒,并非传言中只取笔墨的翩跹公子,不知今夜这番举动,本王要不要算作——谋杀皇族!” 兰臻笑得娇媚,斜倚在门旁,指尖轻弹,两道血光向凌偌寒袭去。 啷当一声,凌偌寒手腕吃痛,冷匕落地,带着三分血色。 凌偌寒此时才惊觉烟水阁中反常的静寂,灵儿月儿半分响动也没有,难道……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房里的小丫鬟,难道她们是凌公子的枕边人吗?” 幽香温热的贴上凌偌寒耳畔,兰臻伸手挑起大学士板得铁青的俊脸,声音压得极低。“如果凌公子愿意一尽地主之谊,或许本王会高抬贵手,为凌小姐求情呢!” 第九十七章 霞光惊华 第九十七章霞光惊华 天色微明,天牢。 凌紫沁伸手揉了揉酸软的额角,自地上站起身。 这一夜漫长的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风雪交缠中噩梦绵延不绝,醒来前的最后一刻里,她看见凌偌寒一身白衣被血与火交缠的光焰撕裂吞噬,一道莹光冲天而起消散在夜幕之上。 那是三魂七魄重归天庭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缕光彩,更是古籍上记载永不入轮回的征兆。 绝无仅有的一次,凌紫沁希望她的直觉不是以前那样准确到惊人的程度。 凌偌寒,几日不见,他现在如何? 须臾,柳眉紧拧在一起,将心底越发柔软的一寸重新冰封凝注。 他不会有事,她临走前将翀白素留在府里,有白素照顾,她可以放心。 星眸迟钝的眨了眨,终于看清不远处的地上羽衣横陈,那人元灵根基已损,一夜之间又去了半条命。现在虽然还活着,但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还能活多久? 呼吸声几乎清浅到无法辨认,暗自皱眉,莫少白的伤似乎比她预计中的要重上不少? 同样是一夜激战,之后两人对拼中,他也没有占到丁点便宜,难怪此时她已经醒了他却没有醒来。抚上心口,温度似乎比起往日要高出少许,心口处一片静寂,绫罗玉符再一次化入体内无形无踪,但是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丝丝热流仍在继续。 绫罗以和煦的元灵滋润着干涸的身体,配合着体内九转玲珑咒缓缓送至身体各处,只除了某一处。凌紫沁伸手按向小腹,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 昨夜似乎是瞬间耗尽全部元灵,玲珑咒与冰寒相持的格局被打破,但是冰寒奇异的被压制在小腹靠上的位置,没有趁机发作。 凌紫沁踢了踢地上那人,见莫少白依旧没有醒来的兆头,干脆不再管他,径自走回角落里默默运功。他总有醒来的一刻,她倒要看看他是会惊慌失措还是会痛下杀手! 她的勾魂只有翀白素一人可破,就算是龙倾想要在入眼的霎时破解,也全无可能。 莫少白不想动手,她就偏要迫使他出手。她要让他感同身受,被人强迫着去做违心之事,是怎样的感受。莫氏可以强迫她不想嫁而嫁,她就能迫使莫少白名誉扫地。 无论何人坐上云陌太子之位,云陌位列第一的皇嗣之名始终都属于莫少白,十数年的光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忘怀的,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着这块儿云陌美玉是如何裂痕丛生,最后化为尘埃灰土的! 当喷薄而出的红日将光芒从窗口照入天牢的角落时,莫少白渐渐从暗色中清醒过来,却周身剧痛无法移动分毫。在一片刺目的金红色后,蒙蒙紫气悠然而起。 她还在。莫少白睁开双眼,静静的望着背靠石墙运功的女子,阳光晃得他很难看清她的容颜。苦涩的笑容爬上唇角,看不清也好,看得清了,就会生不如死吧。 他眼中心底永远都是她欺霜赛雪的冰姿冷色,绝美而抵触。她的美,早已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他曾经许诺她,要成为太子,还她自由身,他也曾发誓要给她一个安稳无羁的未来,要将她留在身边,与她相携一生,弥补她心上所有的伤痕。 可是这一切从昨夜起荡然无存,变得再无可能,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的过去,如果他们的过往中有什么事值得被凌紫沁记得,那么在两人一场生死大战后,也足以被悉数抹杀。 凌紫沁蓦地睁开双眼,莫少白刚一清醒她就知道,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 本就不多的耐心早被消耗殆尽,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盯视在被血色染得发黑的羽衣上,“你还不走,就别怪我趁人之危。” 紫芒消失的瞬间,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莫少白心知她绝不会给好脸色看,咬牙想从地上起身,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四肢百骸中不时兴起阵阵酥麻,让他极难聚集气力。 冷哼一声,迅速起身,凌紫沁活动着身体,元灵已经恢复三成,脸色也比此前好上不少。 此时天牢里被青峰迷翻的死囚们陆续转醒,远远的传来侍卫轮值替换的通报声,还有运送牢饭的小车特有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莫少白还在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注意到紫裙蹁跹的身影已经来到他面前。 “二殿下,昨夜打够没有?”笑容徐徐绽放,既清浅又凉薄。 莫少白闻言抬头,苍白的面孔更白了一些,“紫沁我、我昨夜突然控制不住……” “我的名字不是给你这种卑鄙小人叫的。”凌紫沁蹲下身,素手抚上莫少白抽搐的手臂,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控制不住就是刻意,如果此刻我狂性大发,控制不住将殿下如何,想来殿下也只能自认倒霉。” 元灵如暖泉般涌入身体各处要穴,莫少白难以置信的看到她竟然出手相救,一时间整个人愣在原地。凤目微酸,猛地闭上双眼,这不可能是真的。 发现那双令她厌恶至极的眼此时闪烁着幽光,心中鄙夷更甚,自作多情至此,莫少白也算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一人了。他以为她在做什么?救他?大概以莫少白的自以为是会真的如她所想一般,否则就不会如此伤心。 爱与恨,终究是有高下之分的。莫少白输给她的不是自制,而是冷静。 一个乱了心的人,即便面对的是最无关紧要的琐事,也会被对方一个眼神搅乱思绪,以至于最后的全盘皆输,一股脑推给命中注定,就更是负不起责任的败象。 他以为他爱了,所以才会出现软肋被她控制。 她却恨得比他要刻骨铭心,所以能够在角色间来去自由。 血脉中惊起的刺痛感将莫少白从悔恨交加的逃避中生生拖拽出来。 “为什么避开我?你觉得很难接受是吗?恨你,却不得不出手救你,你以为我此时感觉很好?”下手的力道强了三分,凌紫沁冷眼对视水光凝重的凤目。 她说得没错,明知道是有毒的诱饵,他还是忍痛一口咬住,只为了与她多一刻相处。 被挖苦,被嘲讽,甚至被更恶劣的对待,他曾经对她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她以报复的名义为所欲为。滔天的恨意中,竟然也有被温柔的短暂,这是莫少白不敢奢望的侥幸。 对她而言,他是不是还有一些特别?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在她不懂情事的豆蔻年华,她给了他七年毫无退缩的热烈追捧,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心。努力的回想着他们的曾经,莫少白最后还是无法想起哪怕只有一个画面,是他对她温柔相待。 从来都没有过。凤目对上眼波冷光的星眸,悔恨被强烈的愧疚取代。 “停下来。”试图将被凌紫沁攥住的手腕抽回,却被更加牢固的攥紧,带着惩罚般的意味的钳制,骨头被捏得生疼,额间滚落颗颗汗珠。 “不可能!”给了莫少白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化入骨血中的元灵如同女子的脸色一般极冷极寒,须臾,微微摇头。 “因为我要你欠我的。”脸色骤然变得森然决绝,将一半元灵分给莫少白,确定他一时还死不了,凌紫沁摔开他的手。 “莫少白,我要你永远记得,我救你两次,为你身死两次,你欠我的两条命和两次血债,你这一生永远偿还不清!” “你给我好好活下来,你和我之间,这笔帐有朝一日一定会有个说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命,要还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 冷笑着走到牢房另一端,“别说你要把这条命给我,我要的,不是你这条不值钱的贱命!” “你要什么?”莫少白惨白着脸从地上坐起,体内寒热交加有如天人交战,却在片刻之后变得顺畅许多,凤目渐渐恢复了一些的光彩。 但是这些变化,此时的他无暇顾及,心魂牢牢的被紫色的身影吸引过去,贪婪的凝视着曾经以为永远都无法再有交集的那个人。再无法放手,明知是剧毒,也要一口吞下。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误会和错过,而是七年时光。 莫少白终于明白,为何七年前他的百般伤害都没能让凌紫沁退缩,不是那些伤害对她而言不痛不痒,而是她深爱着他,爱到奋不顾身,爱到无法停止向他靠近。 当她最终再也无法承受积累的伤害时,在大婚被退的当夜,选择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强迫停止对他永无止境的追逐。然后,生死重来一次。两次之后,她如愿的不爱了。 可是他却在她放手时,无可奈何的被她的绝美吸引,那是致命的吸引。 七年时光,无数伤害教会凌紫沁如何不爱一个人,却也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莫少白苦笑,他确实应该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她当年的痛苦,也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弥补对她的亏欠。 甚至是,活着,被她折磨至死。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何尝不想陪她走一场? “我要什么,你都给得起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莫少白越是靠近,凌紫沁就越想要动手将他生生掐死。不得不一再控制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此时杀他易如反掌,但是之前耗费的辛苦未免前功尽弃。最丰盛的大餐,一定要等到最后才能享用。 饕餮,太过暴殄天物。一步步引诱着他走向毁灭,才是她想要的完美。 身体不过就是一副皮囊,心死了,这具身体是否还在呼吸,完全没有意义。 如同回忆一般,灵魂背叛了曾经刻骨的影像,那么再多的堆叠也都是虚情假意的演绎。 “只要我有。”不由自主的握住冷若冰霜的手,莫少白不懂,为何她总是冰冷的,不单是神色,甚至连身体也一并冰寒入骨。难道她几次生死大劫,也是另有原因? 脑海中闪过景兰坊那次,难道她周身的厉寒是来自寒魄冰丝? 兰若太子擅长巫术炼器,又几番对她恋恋不忘,难道她的咒术竟是得自沐璇真传? “我要云陌千里江山,玉王殿下给得起吗?” 低头看向被他握住的手,仍是指间冻得微红的模样,她的温暖不是他能给的。 就像她想要的补偿,也不是他能给得起的一般。百年前的旧账,早已无法索要,倘若世间真有仙人,她倒是想看看那位金仙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烽烟千里! 她为何要唤他玉王?莫少白深深的皱起眉头。 “只要你想,本王就给得起!”容不得他再多想什么,答案径自从唇边滚落。 抽回手,凌紫沁笑得灿烂,“希望殿下不要再一次言而无信,臣女定会将云陌江山握于掌中!也希望殿下不要后悔!” 话音刚落,远处天牢大门被从外开启的沉重的铁锁声响起。 一时间整个天牢里山呼万岁之声响成一片,沉闷的噗通噗通跪倒在地的声响夹杂其中。 传到凌紫沁耳边,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这就是人的奴性,他们跪拜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所以无论他是对是错,都是无法更改的金口玉言。莫钦承算不上明君,优柔寡断的因子随着骨血传到莫少白身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些莫名,如果这是莫氏皇族的天性,那么云陌又是凭借什么在天下动荡不安的时代里独立百年不倒的?第一次是侥幸,第二次是万幸,第三次就是必然! 她要面对的,就是云陌皇朝的必然。她要摧毁的,也就是这份必然! 莫绍兰的名字从心头闪过,亡国灭族的痛,她会让他忘记,催眠后永久封印那段回忆。 不做皇子,他也可以畅游山水,甚至她可以带着他一路游玩,将他送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然满足的过一生。忘却对于莫绍兰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莫钦承还没有走到牢房尽头,就看到精铁所铸的围栏一片狼藉,围栏中间赫然出现一个足够成年人通过的大洞。紫沁!难道她被人救走了? 急忙走上前去,将跟在身后的李公公甩开很远。 “臣女参见圣上。”泠泠女声响起,凌紫沁虽口中问安,却没有半点行礼的动作。 “紫沁……”目光猛地定格在莫少白身上,莫钦承脸色骤变,待看到二人周身染血,脸色黯淡,心中顿时明白几分。 “儿臣参见父皇。”莫少白跪地行礼,只得到莫钦承一个冷眼相待。 “紫沁,你可有不适?”那些血是骗不了人的,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将她下狱,而是应该关住他的好儿子!看看莫少白做的好事! “劳圣上费心,臣女一切安好。”凌紫沁露出一个温暖的浅笑,“圣上是来赐死臣女吗?” 莫钦承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她还会笑,至少没有受伤。 “朕来接你离开,国师刚刚回宫,朕要带你去慕月殿……紫沁,不要让朕失望。”莫钦承声音极低,近似于耳语般。 凌紫沁扬起头,报以最甜美的笑容,明媚欢快,“圣上,紫沁从未让任何人失望。” “紫沁也希望,今日事毕后,再没有人让臣女一再身处险境之中。臣女虽人微言轻,但终究是云陌子民,匹夫之志尤未可夺。请圣上为臣女做主,为云陌百姓做主。” 话音柔柔,却是软中带硬。 莫钦承看着面前的女子,思绪渐渐飘远,直到身后的李公公不得不低声提醒才骤然回神。 又想起素心影?凌紫沁平静的与帝君对视,眼前这人比起莫少白实在好上许多。他给不了的承诺,可以忍痛割爱让别人去给,从他次次神游天外的神色里,她知道他在失去她娘的这些年里,每一日都活在悔恨之中。但是悔恨也只是压抑在暗无天日的心底,他是一国之君,虽不是明君,却是少见的痴情君王。 只可惜,他的情愫,他的隐忍,他多年的相思,都比不过莫氏皇族的江山。 若莫氏放过她,她也会放过他们,但是没有。他们没有给她自由,她也不会给他们活路。 “朕,这一次绝不会辜负于你!” 当凌紫沁随在李公公身后即将离开天牢的最后一刻,身后响起帝君威严的许诺。 脚步微顿,却并未停步不前,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凌偌寒,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停留的理由。 “臣女凌紫沁,谢主隆恩!”话音未落,尊贵的紫气已经飘然离去。 凌紫沁一离开天牢,莫钦承扬起一掌将莫少白打倒在地。 “你给朕听清楚!”有力的大手拎起儿子的衣襟,眼里是莫少白从未见过的冷淡。 “朕的皇儿不止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但是云陌天女却只有一人,千年运数集于她一人之身,朕绝不容许凌紫沁出任何闪失!你连给她偿命都不配!” 正当莫钦承还要往下说时,身后惊惶的脚步声传来,“圣上!国师、国师他要杀凌小姐!” 莫钦承蓦地回头,莫少白挣脱开钳制的大掌,父子两人同时向天牢大门奔去。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惊雷之声响起,与此同时,一道灿烂如同七彩云霞般的光芒骤起,天牢门外涌入,晃花了所有人的双眼!莫钦承捂住被刺痛的落泪的眼睛,惊骇出声,“天命之光!” 第九十八章 七煞珞雪 第九十八章七煞珞雪 莫少白第一个冲出天牢,迎着灼烧双眼的炙热霞光,没有听到帝君在身后讶异的呼声。 天牢门外,春暖花开,积雪消融,涓涓雪水混合着血水蔓延在石板路上。霞光骤然消退时,莫少白慢慢看清眼前的景物,百花竞放,妖艳至极,零零星星的血迹尚未干涸,血迹尽头,国师率雪黑色的长袍正中央被划开了一个五寸长的破口,血色正是从此处而来。 “紫沁!”脚步踉跄着冲到女子身边,莫少白顾不得更多,一把将凌紫沁抱在怀中。 倒吸一口冷气,冰寒之气宛如跗骨之蛆瞬间便攀附到身上,咬紧牙关也不肯放手,只片刻莫少白额间便出现几朵冰花,俊颜青白交加,双唇微微泛出紫色。 凌紫沁面不改色,伸手推开莫少白,“殿下自重!” 指尖微动,黏腻的触感一触即收,星眸瞬间对视凤目,见他没有察觉,心下稍安。 体内异动的元灵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率雪出手又急又狠,大有她是凶手便会被就地正法的气势。远远望去,率雪胸前的伤口虽然不大,却一直没能愈合。被千机阵击伤,只能凭着自身复原,这是她的护身法阵,只有在击中她本体要害时才会触发反击。 这也是她在洛灵山上与龙倾对演交手后自发感悟的阵法,源自她原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没有调动生生不息用之不竭的九转玲珑之力,而是玩火**般的扯动冰寒。 她相信,于她而言寒露入体是份极其难忍的痛楚,那么对于其他人而言,应该同样难受。 “恭喜凌小姐神咒初成。”率雪飞快出手点住周身要穴,却发现伤口处依旧渗出血丝,顿时皱眉伸手掩住胸前伤势。不是星陨咒,威力却被魔咒星陨更加霸道。伤口处隐隐作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拉扯着伤口阻止愈合,甚至还有轻微向外拉开的趋势。 “国师既然说臣女出手的是神咒,看来妖女之名,与臣女再无干系,可是如此?” 指尖微动,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残存的千机阵。率雪的靳雪咒威力十足,被他拂去后,千机阵所剩无几,只剩下微弱的感应。笑意渐冷,能够拂去千机阵,到底谁才是妖人? 国师率雪倒是隐藏得极深,他的实力恐怕不只是眼前展现出来的这么简单。侧目去看莫少白,凌紫沁突然似有所悟,如果莫氏嫡系皇嗣的咒术都是出自国师亲传,那么…… “紫沁你怎么样!”此时莫钦承也从天牢中现身,径直走到紫裙身旁,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安心,同时也有着隐隐担忧,转头去看国师,率雪脸色不变,颔首无声问礼。 “臣女无碍,还请圣上降罪,臣女自保心切打伤国师。” 他想不想死,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凌紫沁一副谦恭温驯的模样,歉然的看向率雪。 “只要你无事就好,国师定然不会同一介女子计较,朕这就召御医前来诊治。你与绍兰的婚事临近,不能有任何闪失!来人!宣太医!” 莫钦承一番话说给两人听,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非率雪出手伤人在先,凌紫沁不会为求自保将其打伤。凌紫沁的身份已经是云陌太子妃,率雪再行问责,就是与莫氏皇族过不去。国师地位再高,终究无法凌驾于未来的云陌帝君之上。一旦莫绍兰大婚,凌紫沁就是云陌女子中名列第二的贵人。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若有闪失,莫钦承绝不会置之不理! 莫少白闻言脸色黯淡,双唇微颤,远处奔袭而来的黑色,看进眼里更是触目生疼。 “紫沁!”莫绍兰和一众朝臣被漫天霞光惊动,纷纷飞奔而来。 刚一转身,就被一道黑影蓦地抱在怀里,顿时收了身上的森寒,“我没事。” “什么没事!”莫绍兰抱了好一阵,突然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紫衣从领口到衣襟都被染成黑色,“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真的没事。”身后一道视线灼灼逼人,凌紫沁笑容清浅,伸手将莫绍兰的手握住,仔细整理着略微凌乱的黑衫,随即抬眼示意远处跟着跑来的朝臣,低声提醒,“殿下要注意形象,你已经贵为云陌太子,不要在臣子面前失了体面,此事稍后再说不迟。” 莫绍兰脸色微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无可适从。一路狂奔而来,他比谁都担心她的安危,可是当凌紫沁真真切切的握住他的手时,温言软语的提醒他维持太子的形象,一番甜美的如同梦境般的场景轰然沦陷。 他是云陌太子,而她是先皇下诏钦定身份的太子妃。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仅在于此。他知道皇兄几番许诺于她的种种,也亲眼见到莫少白为了一己之私食言而肥的下场。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让她看扁他。 是凌紫沁将他推上此刻的位置,他虽然此前并不希冀成为一国之君,但是眼下不成也得成。嫡系皇子只有四人,莫少白被废败德失行,五殿下生来痴傻无力继位,至于六皇兄虽然一时未见有何不妥,但是莫绍兰就是有一种直觉,莫韶南不适合成为国君。 云陌帝君是需要冷静自持,但六殿下性子太冷,冷到对何事都不曾有过动心动念的模样。可是倘若不动心,又怎知这红尘中事?没有眷恋,自然就不会心存怜悯之意。 在那夜与凌紫沁促膝长谈之后,莫绍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认真接下太子之位,或许他无法成为一代明君,但是他愿意尽所能让云陌百姓过上国泰民安的生活。 她说的那些话是大逆不道,可是仔细想来,却也没什么不对。江山易主,是迟早会发生的一件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皇族的私用。 “让父皇见笑了,儿臣实是太过担心,毕竟大婚之期临近,儿臣不愿见到紫沁再次蒙冤受伤。”莫绍兰慢慢吸进一口冷气,调整了脸上的僵硬,转身向莫钦承躬身行礼。 莫钦承的目光在最小的皇儿身上细细凝视一番,太子之名落在皇儿不过几日,他身上已经隐隐有了君王之相。那不是权重位高的威严,而是少年一夜间成长为可以挑起重担的成年人时才有的尊贵。或许应该将国事分出一部分交与小儿子去打理,如果他的能力可以,未尝不能成为实至名归的云陌太子。 递给凌紫沁一个赏识的眼神,只有她才能让绍兰这样一直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骤变成足以担当一国储君的男子。 她果然是上天注定给云陌的天女,有这样的贤后辅佐,云陌一统天下绝非难事。 凌紫沁依旧淡然微笑,莫绍兰眼中的迷茫和狂热执着在她开口点醒的瞬间,化为她想要看到的清明。算她没有看错人,他年纪虽小,但总归不是个糊涂的酒囊饭袋之辈。 刚好莫绍兰也转头看向凌紫沁,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的模样,顿时羡煞旁人。 几人话未多言,朝臣们已经全数到齐,凌辰赟站在群臣面前,眼见太子殿下与女儿相视而笑,脸色微变。难道紫沁一直拒绝玉王,竟然是因为太子? 联想起之前女儿数年一日的疯癫,故意败坏名声,几番求着要废去婚约,如果是为了摆脱莫少白,然后再嫁给同样顶着纨绔不堪皇族败类名号的莫绍兰,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若是如此,紫沁在闺阁之内夜夜留宿巫医族神子又该怎么算? “紫沁,随我回府……”莫绍兰笑得温柔,面颊上还带着浅浅的红云。 “殿下忘了紫沁为何会自请入狱吗?”凌紫沁笑着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率雪,也同时看到国师身后的朝中栋梁,又敲锣又唱戏,当然要等到他们人都到齐才能开演。 “请国师出手,还臣女一个清白。”一语落地,朝臣议论纷纷,凌辰赟与女儿对视一眼。 “请圣上为小女做主,还臣女一个清白!”凌将军大步走到帝君身前,俯身便拜,再抬头时眼底的坚定不容拒绝。这是紫沁的选择,也是他不能拒绝的要求,这是属于他们父女二人仅存的一点默契,就算紫沁要他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能够得到女儿正视的一眼,也值得!他亏欠她们母女的实在太多,紫沁说他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是鲜血淋漓的指控。 过去那些年,他妄为人夫人父,紫沁说得对,无论心影心中还惦念着谁,她毕竟是大婚嫁到他府上的发妻,他迎娶她就应该竭尽所能让她只想着他一个人。 凌辰赟此刻只能寄希望于莫绍兰,虽然他并不是他心中的好人选,但是大婚无法避免,他只能希望莫绍兰足够强势,将女儿的心伤抚平。他的女儿,值得被最温柔的对待。 众人刚刚还惊讶于百花齐放的盛景,但被镇国将军父女的一句轻言将注意吸引过去。 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莫少白无关,凤目乍起的精光落在面前两人紧紧握在一处的手上。 那双白到没有一点瑕疵宛若极品美玉的小手上还染着不少血迹,他的血弄脏了她的手。 可是此刻,她却站在另外一个男子身边,温柔而笑,那样的温柔,从不曾降临到他身上。也不曾给过第三人,只有莫绍兰一人对她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脸色僵硬的看着皇弟小心的将墨色披风罩在紫色之上,莫少白第一次正视这个弟弟。一直缠着他,永远都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孩子模样的皇弟,此刻目光温柔的看着他最爱的女子。 心碎的滋味如何?凌紫沁心底默念。察觉到身后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人的僵硬,几分得意。 入眼的都是莫绍兰温暖的笑意,他还太年少,他还没有意识到陪着她演出这样一场戏,可能会引发的祸事。帝君太痴情,对于故人的长情不断,遮挡了那双情根暗生的双眼。 历来女色祸国,兄弟阋墙,皇族采取的手段无外乎两种,要么除之后快,要么一死一伤。 但是在这璟月宫中,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后者。 她若留不住凌偌寒,凭什么莫氏子嗣就可以平安无恙的过完一生? “凌将军平身,朕准了此事!国师,你可有办法找出凶手?”莫钦承看着莫绍兰和凌紫沁,他们两人虽然眼下似乎相处不错,但却并不登对。 紫沁心思缜密,眼中暗藏的锋芒极少显露,却每每在紧关节要处扳回劣势。 绍兰虽然有不少长进,身上却依旧透着少年的不稳重,那样的勃勃朝气不是帝王应有之相,一国之君不能一时意气用事,也不能长情于任何人事。他一生之中栽过两次,心影之事是他无可奈何,但是惊雷之事却是他一手推演而成,也是他最大的败笔。 若非他难忘旧情在重伤之下喊出心影的名字,惊雷就不会负气而去,更不会潜入世家结果被人控制犯下大错。当年之事都是他的错,他一错再错让皇儿失了母妃,也让他失去了唯一的皇后,此后数年他一直不立后,就是不想让少白觉得委屈,可惜他还是错了。 失魂落魄的二儿子因为一件情事心殇若死,早已失去能够成为云陌太子的资格。这是惊雷死前的诅咒,更是他育儿失败的后果。是他害了少白,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将二儿子抚上太子之位,或许少白和紫沁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爱到极致,便是恨的开始。 “方法是有,但是此法甚为凶险,凌小姐既然负伤在身,不如改日再试。” 两人交手虽只一瞬,但是率雪已然知晓凌紫沁并非凶手,负伤在身尚能在此刻挡住他五成功力,不可能在那些尸体上留下破绽。这些人都死于她上山进香的那天夜里,只要有人作证她不在场,自然就可以轻松脱身。不在场和杀人这两件事,没有同时存在的必要。 “国师如果是为了顾及将军府的名声而网开一面,紫沁在此谢过,但是臣女并不想让人继续误会。臣女的名声可以玷污,但是云陌百姓无辜丧命绝非小事,如果不查得水落石出,那么难保幕后黑手不会再次袭击平民!这一次是无权无势的庶民百姓,那么下一次会是何人?若本朝都城人人自危,云陌山河可还有一分太平之地!”落语掷地有声。 温和有力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在场的文臣,最后定格在礼部侍郎身上,“游大人,令郎日前被歹人袭击,可否查明是何人所为?” 游大人立即脸色发苦,这件事刚刚在帝都平静下来,不曾想又被人提起,但是如今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同僚之女,而是未来的云陌国母,倘若她在帝君耳边美言几句,或许可以为儿子求得一个外放出京的机会。 “回凌小姐,犬子受辱之事,至今仍旧不曾查明真凶!”游大人心中有苦说不出,干脆趁此机会噗通一声跪倒在帝君面前,“请圣上为微臣做主!为小儿做主!” “游爱卿平身!”莫钦承沉声开口,一旁随行的御前侍卫将老泪纵横的游大人拖起扶到一旁,帝君终于转向国师率雪,“国师,此事不宜再拖,既然有办法,就此鉴别也好!” “圣上英明。”率雪低声应道,随即缓步走向女子,“凌小姐得罪了。” “多谢国师,今日大恩大德,臣女永世难忘!” 凌紫沁挑眉看向率雪,两人在半空中交接的视线闪烁着冰冷的星光。 慢慢推开莫绍兰搀扶的双手,话语轻柔,“请殿下退后。” 莫绍兰看了一眼率雪,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收手让出位置。 心口一紧,柳眉轻皱,惴惴不安的感觉一闪而过,抬眼望去远方依旧是风雪绵延的阴沉。想着今日事了之后,她应该回府一趟,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凌偌寒似乎有些不妙。 率雪顺着女子错开的目光侧目向后看去,身后除了朝臣们错乱交杂的呼吸声和虎视眈眈的目光之外,什么也没有。 直觉女子看得似乎并不是那些人,而是他看不到的远方。如果她真的是云陌天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天女,或许就是她也未尝不可。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内,将咒术修炼至此,假以时日凌紫沁此女定然大有可为。 可惜的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妖女就是妖女,不管她的咒术是从何而来,后天夺取别人的元灵根基,就是妖邪! 他是云陌国师,他的使命就是守护云陌一方江山永固,绝不容许被妖人篡夺玷污! “凌小姐得罪了!”率雪双手缓缓伸过头顶,十指快速舞动,一道血红色的大网向着寒风中单薄的紫衣罩下。 “住手!”莫少白猛地回神,向着凌紫沁扑了过去! 七煞珞雪,靳雪咒的极致,整套咒术中唯一无法挽回的死咒!率雪想要收手时却是来不及,整张血网已经成形,向着一白一黑两人兜头落下! 第九十九章 绝无仅有 第九十九章绝无仅有 变故只在一瞬间。 铺天卷地的血色早已分不清是率雪的杀招,还是莫少白背后的新伤。 倒地之时沉声闷响,强光晃得难以睁开双眼,周遭只剩下莽莽血波,下意识抱紧压在身上的男子,羽衣早已被血浸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心口没来由的闷痛让凌紫沁很难在此刻推开他,即便已经察觉到远处风驰电掣般袭来的两道身影,同样是一黑一白,却是眼下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两人。 凤目在扑倒她时就已然闭合,两人距离得如此近,却偏偏察觉不到他的心跳,十指不由自主的扣紧,温润炙热的黏稠液体自指尖缓缓流向纤细的手腕,温度惊人。 焦糊的气味儿伴着血腥传来,他扑来的瞬间她惊觉他的用意,却是来不及阻止。 莫少白,他不应该现在死,更不应该死在这里! “敛魂!收!”素白色的人影尚未落地,强大的生机已经破空而来。 熟悉的声音再没有往日的温柔,冰冷得如同包裹着帝都数月不肯退散的雪色,心中一凉。凌紫沁只觉得身上覆压着的重量瞬间横空移走,耀眼的血光在柔白的莹光下全盘崩溃。 柔光虚空凝成的织锦将没了声息的莫少白卷走,与此同时黑气凛然一分为二,一道袭向尚未起身的凌紫沁,另一道则带着万钧之力猛然向国师率雪当头砸落。 睁开双眸的瞬间,不出意外的对视上龙倾光华内敛的瞳孔,暗色卷起的风暴带着不可一世的杀机,灭神咒无声而起,却不是司空见惯的从指尖打出,而是自身后澎湃而出的黑雾。 龙倾一语不发,神色冷峻的伸手覆盖住那双令人怜惜的星眸,他和翀白素都太过托大,终究还是晚来一步,但是他犯下的错更多。他不应该相信别人有能力保护她,没有第二人! “龙倾……”微温的指尖点住没有血色的薄唇,被禁声的手势,龙倾挥手间黑影幢幢,两人的身影被黑色裹挟,片刻之后消失在众人眼中。 耳畔传来猎猎风声,龙倾要将她带去哪里?阻碍视线的大手依旧轻贴在原处。 不多时,两人慢慢落下,落脚处响起轻微的瓦片声响,竟是落在了哪一处房顶上? 须臾,眼前一亮,点在唇上的手指也一并离开,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拦腰抱起。 入眼皆是缩小数倍被大雪覆盖的房顶,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月华殿,龙脉所至。 “算你小子识相,还知道把老娘的宝贝徒儿带过来!” 龙倾抱着凌紫沁刚刚从窗口跃入,耳边乍响起尖利的桀桀怪笑。 “缠魂!”月澜煽出手迅速,一抹幽蓝之光将龙倾定在原地,劈手就向凌紫沁攻去。 玄机阵法顺手打出,灭神咒后发先至将层层紫芒在半空中拦住,“紫沁,不要还手。” “理由!”虽说不还手,但是紫衣身形急转,生生将鬼火般的星陨咒从身边擦过。 “女娃娃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你的如意郎君已经将你卖给我了吗!”月澜煽一把扣住女子手腕,“酬剑世家没有好处怎会将未来的少夫人出卖给旁人!龙少主果然言而有信!” 强悍傲然的元灵自手腕涌入,凌紫沁咬牙顶住几乎将她撕裂的剧痛,侧目看向龙倾。 龙倾面色一沉,微微变色,错开她的目光。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以她夫婿的名义? “龙倾!我要听你亲口说!”出卖她?柳眉皱紧,因为疼痛,也因为疑惑。 龙倾想要什么,她非常清楚,正因为清楚,也明白她给得起,所以两人间的交易很公平。 他要她解开酬剑族失传的秘密,她要凭着他的势力平安脱身,如果酬剑山庄是个世外桃源,而他懂得适可而止,那么她也不介意将那里当做游山玩水疲倦后的落脚地。 龙倾和她是同一种人,在目的没有达到前,不会中途而废,也不会做下损害目标的事。就像她一再放过可以速战速决除去莫少白的机会一样,龙倾会一直留着她,直到天炉无法解封的事情被她解开,直到她失去利用价值为止。 她与龙倾必然不能久安,从一开始凌紫沁就深知这一点,但是龙倾发难不应该是此刻。 月澜煽是数十年前就众所周知的屠戮全家的凶手,无论有着怎样的原因,无论龙倾出于何种考虑,都不应该将她们牵扯到一起,这样一来只会将他和她同时扯进更大的麻烦中。 世家少主和百年前背叛世家盟约的出逃者搅在一起对龙倾的声誉是极大的损害,更别说月澜煽虽然天赋不错,却是将神族咒术传入四国皇族的始作俑者,应该是世家首当其冲要诛杀的目标。如果巫医族和墨书族以此为由向酬剑山庄发难,龙倾如何承担这场罪责? 而她,初次见面就被月澜煽看中,仙不留口风不严,率雪又在场,当时她救下莫少白的理由之一,就是担心日后会被国师翻旧账。眼下龙倾几乎是将她再一次推进两难的境地中! 她还不能离开云陌,至少现在不能,眼下唯一的选择,再无他法,只能一举击杀月澜煽。 酬剑族与月澜煽做了什么交易,她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她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筹码! “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寒风吹起月澜煽被长发掩住的半张鬼面,不耐烦的挥手劈下一道湛蓝雾气,转瞬蓝雾成锁将紫衣道道困锁,“女娃娃,老娘今日就要收你为徒!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夫君已经将用你换了那件宝物去!得此至宝,酬剑族不愁练不出绝世神兵,你说是不是啊,龙少主?” “月老前辈说得正是。酬剑族必会重谢月老前辈鼎力相助,待云陌事了,龙某必定亲迎月老前辈至灵山朝圣归宗!” 龙倾郑重其事,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甚至连往日的沉稳也从身上淡去不少。 月澜煽怪笑一声,攥住凌紫沁的大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慢慢在半空中绘出一张湖光色的符咒,符咒繁琐至极,月澜煽描绘得极慢。 “归宗?老娘当了这么多年爹不亲娘不爱的孤魂野鬼,归哪门子宗?”鄙夷的瞪了龙倾一眼,脸上纠缠一处的半张鬼面更显得狰狞,“姓龙的,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如意算盘!想得到斓月阁不传之秘,凭你?” 月澜煽不怀好意的咧嘴,龇牙笑道,“龙少主要是愿意自废灭神咒,或许还有希望,否则想都别想!除了老娘的亲徒儿,你们谁也别想学得那道符!你以为老娘五十年不收徒弟是因为不想收吗?哼!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那个半死不活的爹怎么没把你送去祭剑?简直就是丢酬剑山庄的脸!肖想月舞符的混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自不量力的就是你!不想死,就滚远点!趁着老娘收徒心情好,还会放你一马。” “龙倾,我要听你亲口说!”声音蓦地提高,星眸一瞬不动的看向泛着暗色金芒的黑衫。 “紫沁,相信我。”一字一顿的凝视,一夜之间变数倍增,来自墨书族和永夜的威胁,根本来不及告诉她。更别说玄冰中围困的南宫洛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父主连夜派来贴身影卫威逼他立即返回酬剑山庄准备迎战墨书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世事纷繁,他做不得主也得做,该承担的不该承担的,都要顶在最前面。十七年前若非世家内乱在先,如何会被四国一一找到藏身之地合围攻陷?他决不许旧事重演! 龙倾中途生生停住,她在云陌已经是步履维艰,他不会让她再卷入酬剑山庄的争权夺势之中!他要保护好她,平安的将她带回山庄,留在他身边! 那些不期而遇的风霜雨雪,都与她无关,就算有关,还有他挡在前面! 不管是谁,想动她一分,也要先过他这一关!翀白素也好,月澜煽也好,他们利用他,他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只要她安然无恙的到达酬剑山庄,他可以承担任何代价。 他开口的那一刻,完美的世家公子形象终于濒临碎裂,她从他眼中隐约看到数不尽的光芒闪烁着熄灭,他背靠的那座山庄就是他的国,他的难言之隐只能说一句相信他。 “好!”但是,仅这一次。四目相对,凌紫沁希望她这次没有做错。 她的让步,不是取决于她对他的信任,而是源于未尽的利益,她再不会信任任何人。 合上双眼的瞬间,九转玲珑预警,耀眼的紫芒逆转而上,再也控制不住将汹涌而来的外来元灵推向体外。他答应月澜煽,她说相信他,可不代表她就会任由这个妖妇人为所欲为! “好纯情的女娃娃!这么就相信男人的鬼话,以后不被男人骗得死死的才怪!”月澜煽见凌紫沁没有理睬她的打算,目光幽幽,“你就不想知道龙少主昨夜在何处过夜吗?” “不想!”乍起的紫芒终于冲破星陨咒的钳制,双手齐齐绘出的绝灭大阵向月澜煽砸去。 “紫沁不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月澜煽眉目轻挑,龙倾身上的禁制立即解除。 在龙倾没拦住玲珑咒前的那瞬,刺目的白光从窗外冲进,素白色的身影紧紧抱住紫衣。 “月老前辈跟一个小辈动手,不觉得有**份吗?”翀白素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轻笑,但是在瞥向龙倾的那个眼神里,血煞戾气不亚于凌紫沁怒视月澜煽时的厌恶。 敢将他的沁沁拱手送给他师娘?要送也是他送!还轮不到龙倾积极主动!可恶! 他一早醒来就从躺在床榻上被打得乌眼青的师父那里得知师娘兴致冲冲的跑来找沁沁的事,吓得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跑到璟月宫,没看到师娘拦路劫囚,却看到国师当众杀人。 素白色的长衫挡在紫衣身前,莫绍兰为凌紫沁披上的黑色披风早就在刚刚几人轮番交手时掉在一旁的地面上。一丝浅浅的红丝自唇角滑落,被凌紫沁随手擦去。 凌紫沁从背后缓缓靠在熟悉的暖香中,蔓延周身每一处要穴的疼痛消耗着本就不多的气力。玲珑咒的爆发耗干救治莫少白后所剩无几的元灵,虚弱的无力感萦绕,可是再疲惫她也不能倒下,倒下就会拖累他。 “你师父还躺着起不来,不想变得和那个老不死的一样,就乖乖滚出去!什么狗屁神子,巫医族早晚要败在你们手上!毛没长齐的小不点还不让开!” 月澜煽白了一眼一身素白的翀白素,话虽然依旧骂得难听,却比教训龙倾时和颜悦色上不少。看在老不死一路上都帮着她教训率雪的份儿上,她就留他一条小命在。 “晚辈离开时,恩师刚服药睡下,月老前辈下手之狠,晚辈不敢斗胆卖弄,还请老前辈高抬贵手。前辈中意的好徒儿,也是晚辈心仪之人,待前辈与恩师结为……之后,晚辈还要多多向前辈请教!”察觉到身后环住他的身子一僵,翀白素安抚性的握住腰间微冷的小手。 “前辈想要好徒儿以承衣钵,晚辈自当尽力而为。”挑眉看向龙倾,美眸中的挑衅不言而喻,翀白素笑得几分得意,龙倾拿什么与他争? 月澜煽早晚是他师娘,沁沁是他未过门的结发妻子,说来说去都是他的家事! 胡说八道!早晚有一天她要拔了他的舌头去。凌紫沁缓缓收手掐向白衣腰间。翀白素一阵哆嗦,疼得脸色微白,美眸不停眨动,家法总是来得这样悄无声息!他的腰! “笑话!老娘的乖乖徒儿何时说要嫁给你小子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月澜煽伸手虚空一指,幽蓝色的光带抬起凌紫沁的下颌,“好徒儿,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凌紫沁蹙眉,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她哪个都不喜欢!女子是红颜祸水,男人就不是? 见对方依旧不答话,月澜煽轻咳一声,不知想起何事,脸色倒是转好了几分。 “你喜欢哪一个,老娘就把他送到你床上去!至于别人嘛,长得这么漂亮,给老娘当当药材总是不错的,海上仙方中有一味儿就是俊男美女各七人,这些年女子倒是有了不少,这男子就实在太不好找!不说话?恩!那就是不喜欢了?你不喜欢就别怪老娘不留情了!” 说完伸手就去拽翀白素,凌紫沁脸色一沉,手起紫芒落地,噼啪带着雷霆声响,月澜煽倒退三步稳住身形,衣袖被烧焦一小片儿,凌紫沁身形晃了几晃,咬牙挺直身体,天旋地转。 “沁沁,别再动手,绫罗复原需要时间。”翀白素回身抱住女子,贴在耳边极尽温柔。 瞪了一眼,她动手还不都是他害的! 那一眼半是嗔怒半是埋怨的星光闪过,翀白素全身一震,脸色微红。 “沁沁,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知道我的心。”声音压得极低,出他之口入她之耳,伸手将冰冷的小手贴上胸口,那是他为她执迷不悟的心跳。 “只有这一次,沁沁,求你了,听我的!”虚弱得即将陷入沉睡,半睁半闭的星眸瞪向眼前静到压抑的素白色,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白衣,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死人才会中意素净。 她的世界是刀头舔血非生即死的以命相搏,所以她会极尽所能的避开素色。 听他的?头脑运转的速度越来越慢,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脑海中汇集成温暖,暖香浮动终于压盖过几日以来刺鼻的血腥气。求她?怜悯,会不会在某种特别的时刻转化为勇气? 豪赌一次的勇气,赌注是她的未来,他的命…… 鼻尖凝成轻到不能再轻的应许之声,合上双眼疲惫的依偎在暖香之中,习惯令人发指。 龙倾无声的转过头去,须臾又转回身,所有的失望尽数被藏于眼底。 同样的目的,他的请求和翀白素的告饶之间有着怎样的差距,一目了然。 是他看错了她的铁石心肠,还是他高估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在同样都是利用的关系中,如果她对翀白素日久生情,那么她倒是配不上与他比肩! “月老前辈,沁沁她愿意拜在前辈门下。”翀白素轻笑一声,同时抱紧怀中的小人儿。 “不过,月老前辈已经多年不在人世走动,现在突然出山收徒,难保不被人猜疑,不如你我约法三章,只要前辈做到,晚辈定然寻了机会为前辈正名。” “哼!老娘神行天下,何人能拦?”月澜煽瞪一眼,又道,“跟你师父一样,油嘴滑舌!” “前辈有护身之能,沁沁却没有自保之力,前辈闯祸可以一走了之,我家沁沁要如何避开风头?再说,外人知道沁沁是前辈五十年来唯一收入门下的弟子,难保不会出手试探!今日是云陌国师当众为难,明日就是兰若国师,后日又或许是永夜国师,前辈难道要看着自己唯一的传人日日活在被人威胁的阴影下?”翀白素边说边摇头,“若是前辈不愿意承担起为师的责任,那干脆不要收徒的好!大不了晚辈求恩师将沁沁永锁巫山,好过她被人寻仇!”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老娘的护身金甲!臭小子,你倒是好眼力!给了鸳鸯锦还不够,还惦记起老娘的金甲来了!好大的胆子!明明是你自己没用保护不了她,说什么有的没的!” 月澜煽又骂了几句,蓝光一闪,手中倒提着一件贴身小袄,劈头盖脸向翀白素打去。 “多谢师娘成全!”翀白素连忙接过,捏起柔光一点,小袄散做点点星光罩向凌紫沁。 “女娃娃,东西你收了,男人老娘也给你留下活口,你要是敢翻脸不认账,别怪……” “紫沁多谢师父厚礼!”眼也不睁,声音微哑。 “沁沁别急着谢!前辈还有三个条件没有答应我!”翀白素舔着脸嘿嘿笑道。“无耻。”一高一低两个女声同时响起在月华殿内。 第一百章 杀人元凶 第一百章杀人元凶 莫倾城,卿云阁门外。 月华殿事毕,凌紫沁就因为身心俱疲硬是将翀白素与月澜煽谈判延后,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卿云阁。一路上通体黑色的酬剑族车驾都紧跟在后,凌紫沁身心皆疲,虽然知道龙倾有话要说,但是实在无力应付。询问过几句确认莫少白被白素出手救下后,率雪重伤,一时间无力再找她麻烦,总算可以安心休息。 任由翀白素修长的十指缓缓催动元灵按压着周身各处,恍恍惚惚的想起似乎是前尘一梦的遥远世界,十九年的回忆早已在没留神的时光中迅速蜕化为一场枪林弹雨轮番上演的无声梦魇。那些记忆就像是凡世的精魄一般,触目惊心,经久不散成为她命中的枷锁,却也成为保护她的利器。 那些骨与血的残酷厮杀,时刻提醒着凌紫沁,保持清醒,保持冷静,无论身处何地,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无论是遥远的前世,还是短暂的今生,只有永恒的利益制衡,没有同伴没有盟友。没有能力自保的人,没资格拥有漫长无尽的明天。 “你还有我。”熟悉的男声响起,亲昵的耳语过后是蜻蜓点水的轻吻,翀白素收手将紫衣抱在怀里,“沁沁,你想不想知道龙倾与月澜煽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不想。”沉默许久,凌紫沁还是拒绝知晓,一个人有一种真相。龙倾的真相,未必就是她的真相。观人观心,同样是违背她意愿的交换,白素的做法让她厌恶的程度最低。 心头一震,随即脸色微冷,令人发指的习惯,已经让她习惯于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或许她就不会对龙倾的所作所为那样不留余地的深恶痛绝。果然凡事最怕比较,她以为她可以冷静自持的将所有棋子一视同仁,事实上很难。 尽量保证他活下来,和希望他远远离开,完全是两回事。 而她,希望翀白素离开。离开她身边,离开云陌的漩涡中心,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楚烬暗中送到她手上的丹青中,有一幅绘的就是巫医族神殿所在的巫山。 雪峰在上,莹白纯净,玉树琼花在下,缤纷绚烂多姿。终年缭绕的白在封顶缓缓缠绕,不知是云雾,还是凡世进献给神祗的香火。 自从看到那副画后,凌紫沁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白衣胜雪的男子长立树下望月吹笛,那样绝美的景致,确实配得上翀白素的神子之名。 可越是美好,就越是经不起触碰。 想要长留此景,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靠近,保持着遥远的距离,相望不相惜。 “也好。”随口应了句,脸上颇多喜色,翀白素俯身偷了个香,手腕处微微泛起冷意,没有狠戾,只有浅浅的悲伤。 “沁沁?”为什么想推开他?没有得到回应,翀白素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给了凌紫沁一个长到几乎快要沉睡到无法再醒来的吻,“别再想赶我走,你赶不走我,我是你的。” 心中一声长叹,越是不想听到这句话,就越是偏偏听到这句话。让她拿他如何是好? 马车缓缓停在卿云阁门外,没进门就远远的闻到一阵浓郁的香酥鸡腿的油味儿,凌紫沁顿时皱眉,白一眼翀白素,她和他有一笔好账要算,“你师父不是用过药刚睡下?” “是睡下了!这、这?”翀白素咧咧嘴,顺手招来卿云阁掌柜小声嘀咕几句,顿时有些无可奈何,转头应道,“沁沁,师娘来了,在给师父洗手作羹汤……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层飞落的一个酒盅给打得龇牙咧嘴,“师娘、师娘大人好!” “你个臭小子乱嚼什么舌根?”幽蓝色的身影从二层小台上探头向下,“老娘是要在饭菜里下毒弄死他!什么洗手作羹汤?哼!别以为你花言巧语的骗了老娘的徒儿!那小丫头还嫩得很,老娘可没那么好欺负!小心你的贱骨头!哼!老不死教出什么东西来!油嘴滑舌!” 连珠炮似的人身攻击过后,月澜煽带着一层薄纱的脸终于离开小台。 翀白素额头上一颗冷汗滑落,眨眨眼身份无辜的靠向女子身边,“沁沁,你师父欺负我!” “活该。”白了一眼腻在身边的大型犬只,顺手拉住他的手准备上楼。 “酬剑族的不要进来,老娘正忙,没空搭理你。”龙倾下车时,一双瓷竹精雕而成的筷子从楼上奇袭而下,噗噗两声轻响后钉在脚前不及一寸的雪地里。 “少主!”清风明月如临大敌,立即挡在龙倾身前。 “无碍。”眼看前面两人已经举步迈进卿云阁,龙倾转身走回马车外斜倚车厢脸色微白。 翀白素露出得逞的笑容,即便一路上被凌紫沁白了两眼,依旧毫不收敛他满溢的喜悦。 卿云阁二层,内厢房。 仙不留正不顾形象的抱着鸡腿一路狂啃,见到两人上楼,嘴里吱吱呜呜说了句什么,又埋头狠吃。月澜煽倒是一改妖妇的泼辣形象,淡蓝色的薄纱蒙住容颜被毁的半张脸,一双杏眸中闪烁着少见的温柔,正低头为仙不留添酒。 满桌的油腻,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凌紫沁看得直皱眉头,吃成这样未免太过油腻。印象中神仙似乎都是仙桃鲜果佳酿,看来神话果然没有几分可信。 翀白素拉着凌紫沁在一旁坐下,立即有小厮快步搬来矮几,数道精致的菜肴端上,却是没有多少油星,大部分都是素食,配合着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点心,似乎是特地备下的。 “臭小子,对小情人那么体贴,怎么就没见你那么孝顺师父我?真是白费苦心一场,我是做了什么孽,教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说着大袖一挥,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横过半间厢房向翀白素打去,“我的东西你惦记就算了,怎么连你师娘也算计!” “上梁不正下梁歪,谁让师父你天天算计你师娘的护身宝物,凭什么我就不能有样学样。”小声嘀咕一句,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父大人有大量,何况师父不是嘱咐弟子要多向师娘讨教,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凌紫沁挑眉看去,眼见着窗口矮几前就坐的月澜煽被翀白素左一句师娘右一句师娘叫的脸色发黑,不得不放下筷子,伸手按住身边兴致冲冲不知死活的人。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我见师父的衣衫旧了,所以打算给师父做件新衣。”白了翀白素一眼,他再叫两声,月澜煽不撕了他的嘴才怪。 “哼!”月澜煽对凌紫沁的一番说辞显然不甚满意,随手照着仙不留的腰间狠狠掐了一把,顿时某个整个啃鸡腿的人两手一哆嗦,险些把鸡腿扔在地上,“澜澜,疼。” 凌紫沁见状咧咧嘴,果然是有什么德性的徒儿,就有什么熊样的师父! “先别急着吃,不是说有新衣要孝敬老娘,东西拿来!”月澜煽又踢了一脚仙不留,这才转头看向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凌紫沁,越看越是喜欢。 心说这丫头可比芸娘那丫头好上不少,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似沉静温顺其实暗藏锋芒。 芸娘就是太软弱,恨的人不愿动手除掉,爱的人又无力放手去搏,最后才落得那样的下场。当年芸娘出事,她还困锁冰中不得出,现在一切重演,她发誓要将天下颠覆! 可是天下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天下,不是属于她或者芸娘的那个天下。她要将凌紫沁推上世间女子的极致,让那些臭男人纷纷成为裙下臣,然后再一个个毁掉! 他们当年对芸娘做的事,她要一一重演,让他们好好品尝生不如死却又不得不苟且偷生的痛苦!恨上心头,月澜煽暗中捏紧了右手,脸上却依旧摆着讨债的说笑模样。 凌紫沁对上月澜煽的双眼,奇异的熟悉感再次毫无预警的袭上心头。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一个陌生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熟悉,甚至在她口称师父时,也有这样的错觉。 错误的直觉,似乎她称她为师父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间或应该叫的更亲密一些。 可是,为什么? “怎么,想当面不认账吗?”月澜煽态度强硬,伸手掀起面纱,“一直盯着老娘看什么?看这些伤吗?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想变成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就离四国皇族远一点!” “你认识我。”凌紫沁歪着头,开口时再无疑惑。 她确实不认识月澜煽,遍寻记忆依旧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月澜煽显然认得她。 又或者她和他们一样,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到有关于素心影的种种。母女,多少会有一些相像之处。但是月澜煽的目光又很怪,她没有追忆过去,没有像别人一样在她面前魂游天外。 那么,这是另有图谋? “我当然认识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张脸,不过现在看起来可比当年顺眼得多!”月澜煽出口惊人,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那些陈年旧事,翀白素也只知道个大概,她几乎一无所知,有无数想问的问题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凌紫沁坐在原地,纤细的身体轻微晃动,体力和精神同时损耗到极致,她的身体在女子中已经是绝佳,但是对于元灵掌控的并不熟练,每一次动手都会引发体力透支。 “不想像你娘一样早死,就离四国皇族的小崽子们都远点,别和他们搅在一处!”月澜煽冷哼一声,瞥一眼仙不留,“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归比皇亲国戚干净得多!”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凌紫沁话音未落,衣角被翀白素扯了一把,余光看到他眼底的焦急,示意她不要再问。为何不能问?无利不起早,她就不信月澜煽是毫无利用她的用意靠近她身边。一定有些理由,就算她现在不知道,早晚也会知道。 以师门之命下达的命令,又或者干脆在给她一定好处之后,开诚布公的交换条件。 这就是月澜煽甫一见面就要拐走她的原因,她的利用价值,高于她背后将军府之威! “哪来这么多愚蠢的问题!”月澜煽起身,大步走到女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我是你师父,不是街边算命的,你只能问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再开口!” 凌紫沁没有起身,衣角已经完全被翀白素扯得绷紧,只有一次机会,不能犯错。 是敌是友,就看她问出口的问题,能否收买月澜煽这个人! 须臾,凌紫沁慢慢仰起头,“我娘亲,死于何人之手?” 果不其然,当她提起素心影时,面前半人半鬼的月澜煽脸色微变,收起了刺得人生疼的气势,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岁,慢慢合上双眼。 “她是被皇族害死的。永夜的狗皇帝夜筠无就是害死她的凶手,兰佩和云陌的老妖婆都是帮凶,沐狂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死不救!” 月澜煽狂性大发,挥手间道道星陨咒从指尖汹涌而出,劈下四周。 “你们先走!”仙不留连忙撇下鸡腿,大袖一挥堪堪罩住如雷霆劈落般不留余地的咒术,同时卷起的铁灰色风雾将两人从窗口抛出,“白素!切记金甲不语冰!” 头顶疾风之声响起,伴随着一句古怪的炼器密语,龙倾抬头就见一阵厉风卷着两个身影向着将军府的方向飞去,立即跟了上去。 “少主!”一高一低两声惊叫响起时龙倾的身影已经远的快要消失不见,连忙驾车去追。 远处街角,一道灰影显身,全身都被灰色的麻布包裹住,只剩下一双满含恨意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几人消失的方向。几句低沉的咒骂声轻得几不可闻,灰影一闪也随后离去。 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地窖。 凌偌寒慢慢从地上爬起身,墙上点着一盏小灯,灯光忽明忽暗,随即随时都会熄灭。 疼。每一寸骨骼都疼得厉害,他已经忘了最初下到地窖里来是为了什么,只知道他现在一定要离开,阴冷潮湿的地窖弥漫着陈年的发霉味儿,令人作呕。 “凌公子,别忘了本王交代你的事。”凌偌寒的脚步停在原地,猛地转身,没有人。 地窖是只有一小间的通堂,除了放一些再也不会用上的破旧桌椅外,无遮无拦,什么人也没有。大概只是幻觉吧,凌偌寒长出一口气,继续挪动脚步向着头顶上方的光亮走去。 一双冰冷的手,蓦地环上腰间,凌偌寒全身一僵,连呼喊救命的气力都丧失殆尽。 眼前一黑,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兰臻自阴影中慢慢走出来,拎起地上的凌偌寒,修剪的十分锋利的指甲从他脸上划过,留下两道血痕,低声细语如同对待绝世珍宝,“好美的一张脸,可惜本王不喜欢小孩子。” 侧耳聆听,远处传来两个小丫鬟焦急的呼喊声,兰臻蹙眉,俯身在凌偌寒肩上咬了一口。 “美人,我们改日再好好玩玩,”紧贴在耳畔,“记得把你妹妹送到本王床上,本王一定给她一个今生难忘的夜晚。来人!” “殿下。”青峰立即现身,“请殿下吩咐。” “废了他的根基,送回二层。手脚利落点,那个贱货就要回来了!”兰臻撇下昏厥的男子,转向贴身侍卫,“收好你的情绪,别在本王面前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哀怨样!” “遵命,殿下。”几声闷响过后,青峰收手,扛起凌偌寒向外走去。 “滚回来!”身后暴起的低斥显示着主人的不悦,青峰转身快步走回原地单膝跪下。 “不问本王为什么要你回来吗?”兰臻踢了踢侍卫,脸色微愠。 “殿下的命令就是卑职的全部。”青峰平静以对,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到了云陌之后几乎变了一个人,在三位公主的合围之下冷静自若的殿下,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焦躁不安。 “脱下你的衣服!”兰臻恨恨瞪着侍卫,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仿佛在看阴沟里的老鼠。 青峰将男子放在地上,随即将上衣全部解开,裸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 青红交加的鞭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一些中间则夹杂着可疑的类似于吻痕的啃噬的印记。 “疼吗?”兰臻的手指抚上其中一道伤得最重的鞭痕,蹲下身,靠近侍卫的胸膛。 “不疼。”青峰声音低沉,刚开口,立即倒吸一口冷气,主子的手指戳弄着愈合不久的伤口,鲜血飞快滴落。 “是吗?”兰臻声音很柔很轻,慢慢伸出舌头,舔弄着那道伤痕,啧啧作响。 “殿下……殿下……请不要这样……”头向后仰去,青峰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润。 “滚出去!”兰臻蓦地起身推开侍卫,脸显厉色,“你以为你那副淫荡的模样就能勾引本王吗?少做梦了!” 青峰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狼狈的穿好衣服,扛起昏迷中的凌偌寒快步离开地窖。 兰臻在侍卫走后,背靠冰冷的墙面,试图平息体内滚滚热浪。青峥,总有一天他会忘了他! 第一百零一章 长醉不醒 第一百零一章长醉不醒 回府后翀白素立即将凌紫沁送去休息,招来贴身影卫将紫苑阁团团围住。 换上一身新衣,快步走到东院门外,一直有人跟在他们身后,此刻登堂入室。 “太子殿下不在宫中镇守,就不怕再出什么岔子?”撇撇嘴,莫绍兰太年轻,对于宫中争权夺势的纷争显然还没有放在心上,翀白素皱眉,他现在的模样,恐怕保不住太子之位。 “我二皇兄命在旦夕,想见紫沁最后一面!”龙倾带走紫沁后,翀白素将莫少白交给赶来的巫医族长老后,也飘身离开,若不是他结交的几位朋友在卿云阁左近吃酒,莫绍兰根本就不知道凌紫沁被带去何处! “呵!紫沁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你回去告诉莫少白,让他死了这条心吧,沁儿是本公子的人。”翀白素冷笑一声,阻止莫绍兰再开口。 “他一次受伤就想讨要报答?沁儿因为他身死两次,他要如何偿还?刚从鬼门关里侥幸捡了一条命,就被率雪暗算,这笔账又要算在谁头上!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别忘了,国师只听命于帝君,莫氏皇族不想要这个太子妃也不必下此狠手!说什么证明清白,你们根本是想杀人灭口!师父唱黑脸,徒儿唱白脸,倒是演得一出好戏!那你算什么?跳梁小丑吗?” “我!”莫绍兰顾不得生气,急的在原地打转,国师重伤,巫医族长老不肯为皇兄全力续命,二皇兄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凌紫沁!多耽搁一刻就多一份危险,他怎能看着他死! 如今之计只能闯过翀白素这一关,莫绍兰咬牙出手,去见紫沁,就算是跪下求她,也要将她请进宫去见皇兄一面! “怎么?恼羞成怒要动手吗?莫绍兰,你的咒术不及我族六岁顽童!”一指虚点,刺目的白光只一招就将没有章法的莫绍兰钉在地上。 翀白素冷眼看着被困在地上的莫绍兰,正要再动手,突然收手转身,“沁沁你怎么醒了?” 身后凌紫沁睡眼惺忪长发微乱,小脸儿上没有多少血色,显得十分憔悴。 “莫少白怎么了?”没理睬翀白素的靠近,径直走向莫绍兰,挥手间解了禁锢。 “紫沁!我皇兄他、他就要不行了!我求求你,去见他一面!”莫绍兰忍痛从地上起身。 “不可能!沁沁绝对不能去!”翀白素一脚踢开莫绍兰,“你们还想把沁儿骗进宫中再杀一次吗?想得美!莫少白受伤也好,去死也好,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率雪不暗算,他就不会死!别以为没人看得出那老东西出手的是七煞珞雪!动用死咒会折损七成元灵,若不是被皇族授意,国师为何会出手杀招!你倒是说说看!” “太子殿下,请回。”凌紫沁缓缓摇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你们觉得不值钱,我却珍惜得很。率雪不付出相应的代价,休想我再踏入璟月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太多表情的如玉容颜下,疲惫至极的灵魂想和身体一并休息。 莫绍兰看着紫衣大步离去,顿时心乱如麻,“紫沁你相信我!” 眼看女子依旧没有回头,差几步就走回紫苑阁,莫绍兰再次开口,“我留下当人质!只要我在这里当人质,皇族之中一定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不去,他一定会死的!” 凌紫沁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太子殿下,这种玩笑开不得。我是臣,你是君,哪有让储君在臣子府上押作人质的道理?殿下是云陌的殿下,不是我凌家的殿下,此话不合规矩。” 莫绍兰咬牙,眼中浮起一层心碎的珠光,是莫氏负她在先。 “我留下,押在翀白素手中为人质,倘若莫氏对你不利,绍兰愿以己身,同伤共受!” “紫沁,回去休息!”翀白素冷笑,“你的命在本公子眼里连沁儿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外,黑风一闪龙倾飘然落地,带起一道雪光。 莫绍兰直直看向女子,片刻之后,屈膝跪地,“如果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不如请龙少主在绍兰身上种下绝杀,倘若紫沁在六个时辰内没有平安返回,就让绍兰死无葬身之地!” “好!”凌紫沁蓦地转身,龙倾正要开口,却见一道紫光骤然从紫苑阁正门向着东院门外的莫绍兰袭来,半空中法阵成形,甫一成形便没入莫绍兰体内,快似闪电。 莫绍兰眼中惊现一抹暗色光芒,心头猛震,怎会如此!她为何要做得这般? 凌紫沁看也不看拱门前的三名男子,踏步而起,向着璟月宫而去。 “你为何不先出手!”翀白素瞪一眼龙倾,却见龙倾脸色难看,身体摇摇欲坠,看来攻向率雪的一招灭神咒损耗极大,不亚于他出手将莫少白险些灰飞烟灭的三魂七魄硬塞回身体的敛魂。 龙倾没有搭话伸手一指莫绍兰,清风明月立即现身,将云陌太子双手捆紧,吊在东院门外的大树上。翀白素咧咧嘴,又白了龙倾一眼。 璟月宫,拢月殿。 翀白羽向床榻上的莫少白看了一眼,转身对莫钦承缓缓摇头,“圣上还是尽早为二殿下准备后事,他已经没救了。” “翀少主,这……”莫钦承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翀白羽摊开双手,无可奈何,“三魂七魄虽然强行按回身体,但是以肉身抵抗死咒绝无生还的余地,除非他命好到可以请动金仙下凡!百年来三大世家无人升仙,最后一个成仙之人是百年前世外清修的青玉观一脉末任掌门太叔仙人,听说他倒是曾在云陌逗留过,不过圣上能请得出金仙历劫而回吗?” 莫钦承瞬间苍老十岁,唯一的希望竟然是不着边际的仙人下凡?他要去哪里找仙人! “再没有其他方法吗?朕……朕……”一声闷响后,莫钦承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倒地之前,一旁随侍的公公发现不对,立即抢先扑倒在地上做肉垫,避免帝君摔倒受伤。 待见到翀白羽再次摇头后,莫钦承呼吸急促,终于在几番挣扎后晕了过去。 拢月殿顿时乱成一团,太监宫人七手八脚,有向湘月殿太皇太后处报信的,剩下的人连同御医合力将帝君抬向寝宫,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此时帝君醒来刚好赶上二殿下殒命,怕是国丧会成为帝君驾崩的重丧。 翀白羽叹息一声,带着几位长老为莫少白最后一次续命,之后只能离开。 云陌二皇子此时需要的不是医术,不是占卜,而是奇迹。只是他们不知道,莫少白需要的是怎样的奇迹,才能侥幸存活。其实除了金仙外,还有一种东西也能救命,翀白羽没说,因为那种东西早已绝迹。说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莫钦承绝望得更加彻底,不如不说。 凌紫沁进入拢月殿时,随手点倒了轮值的侍卫,直奔主卧而去。 莫少白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当她靠近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我会让你这样舒服的死去吗?”轻笑出声,凌紫沁在左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如果她料想的不错,东海神族的血还拥有着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功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素心影的身份符合她的猜想和楚烬查到的传说,而莫少白有足够的运气。 鲜血缓缓滴落在莫少白干涸发黑的唇间,不多时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凌紫沁默默皱眉,拿起一旁桌上的布巾缠住手腕上的伤口。 有些事,不知道要远远好过知道,因为一旦知道,后果就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得起。 小半个时辰后,莫少白缓缓睁开双眼,凤目迟缓的看着床榻边上的女子。 “紫沁?”不敢相信,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会是她!莫少白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身,一把抓住凌紫沁的手腕。 “我给你五个时辰,你想说什么,尽快。”不由分说掰开大手,起身坐到桌前。 莫少白几番想开口,最终还是一语皆无,只有双眼中痴迷的目光久久的凝视在女子脸上。 凌紫沁不说话,他也不开口,当轮值的侍卫发现情况有异时,莫少白开口挡回想要一探究竟的侍卫,随后招来公公,送过五坛烈酒。 一坛酒,一个时辰。 当五坛酒见底时,五个时辰终于过去,莫少白趴在酒坛中央,慢慢合上双眼。 凌紫沁起身略微整理衣裙,再没看莫少白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拢月殿。 莫少白在她走后,眼泪尽数倒灌回心底。 拢月殿外。 风中传来新鲜的泥土气息,春天临近,被冰雪封冻一整个冬季的大地渐渐回暖。 可是她的心,却再也无法温暖起来。 当莫少白看向她的最后一眼带着意料外的希冀和痴缠时,凌紫沁突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讽刺。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他的复原能力真是出乎她的预计,无论怎样的伤害,也会有和好如初的那天?百般凌迟后,只要一个擦肩而过的眼神,就可以变得重燃火焰? 该说他是幸还是不幸?有梦做的人总是幸福的,如果不去想一切唯美梦幻被现实敲打的支离破碎的最后,那么该说莫少白是个幸福的人。可是如果他知道此后会受尽折磨而死呢? 此刻突然兴起一丝恶劣的念头,冲进去叫醒酩酊大醉的莫少白,强迫他面对真相! 不安分的因子在血脉中窜动,熟悉的感觉让凌紫沁猛地皱紧柳眉。 身后暖香贴近,白衣在明月高悬的夜幕之下投下一抹魅影清泠。 “沁沁,时辰到,我来接你回家了!”翀白素飘然落地,宛若误入人间的仙人。 她踏入拢月殿,龙倾就找他麻烦,好不容易挡下心火不平的龙倾,急急赶了过来,就看到沁沁一人对月而立,看样子似乎没有出来多久,一整日不见她,他有些迫不及待。 身后那人开口的瞬间,心跳不受控制的停了一拍。星眸藏着些许恼怒,他就是她的劫! 回身一掌拍出,带着七成力道,凌紫沁脸色发冷。若不是翀白素一再捣鬼,她也不会和他变得如此亲密。现在竟然连他的小情绪和靠近都可以挑动她的思维,再后来又会怎样? 真是受够了!为什么要和她变得亲密?就因为偷看过她一眼,觉得同病相怜吗? 同样没有亲人,同样无依无靠,同样被人利用……可是他想错了!她不需要被人同情! 更不需要一个三番两次倾身相救的同伴,那样会给她造成错觉,错误的以为他是无可取代的!从来没有什么人,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他凭什么以她的守护神自居?就凭他的一厢情愿吗? 他以为了解她多少?她要毁了天下人的安宁,难道他要陪她一并犯下杀戮滔天的重罪吗? 笑话!她身边的位置,只能站亡命之徒,从来没有同伴! “你到底要得到什么,才能滚!”凌紫沁咬着下唇,直咬得层层的血腥味儿在唇间弥漫开来,她的血似乎有别于常人。没有甜腻的气息,甚至连腥味儿也只是很淡的一层。 “这个嘛,我说过,我只要你,得到你,什么时候滚,怎么滚,滚到哪里去,都是你说的算!”挥袖接下凌厉的掌风,紫芒被神力包裹住,兀自挣扎不休。 “不乖的小家伙,也不看看谁是你的主人!”嘀咕一句,翀白素又添了一成御雷咒,莹白将极力想要挣脱束缚的玲珑咒紧紧掐在其中,伸手将外白内紫的光球收在掌中。 凌紫沁一惊,眼睁睁看着打出的元灵失去控制,身形一晃倒退两步。 收回体内,自发散去,被击碎,布阵定形。元灵离体成咒后,只有这四种可能。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成咒后的元灵可以为人凭空夺去!他夺走她的元灵要做什么? 翀白素见她愣住,笑意盈盈又靠了过去,“沁沁,你我同根同源,你是伤不了我的!” 伸手将光球捏成小团儿,捏着只有珍珠大小的元灵送到凌紫沁身前,轻轻吹了一下,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光球没入胸前。 凌紫沁下意识伸手抚上胸口,失去控制的元灵重新回到体内,像是从不曾离开。 “你是怎么做到的?”惊异的看向重新黏到身上毛手毛脚的翀白素,浊世佳公子的翩然一闪而过,此时的姿态完全是癞皮狗的模样,但是凌紫沁知道,他绝对没有看上去这般无用。 抛个媚眼,无耻的嘟起嘴,“沁沁香一个,就教你。” 凌紫沁顿时脸色一沉,就像推开他,谁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这条色狼! “现在不说,以后也不用再说!我没兴趣窥探你!”话一出口,就有些别扭,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耍赖?她一定是被他传染无耻,简直是把杀手的脸都丢尽了。 “啊,这样呢!”环住纤细的腰肢,翀白素呼出的热气尽数袭向小巧的耳蜗里,“沁沁不要这么凶嘛,又没有外人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有什么好东西会瞒着你嘛!真是的!” 侧目一眼横过去,咬牙切齿的声音异常清冷,“你想今夜就破身变废人,我一定奉陪!” “坏人!就知道欺负我!”湿热的舌尖逗弄着耳垂,“九转玲珑是历代神子的不传之秘,既然不外传,当然就有独到之处。比如说,你我可以交换元灵,就像这样。” 说着,大掌握住小手,十指相扣的瞬间,翀白素体内充沛的元灵源源不断的流入凌紫沁体内,“虽然不同的元灵也可以应急,但都浪费极多,你我修习的是世间唯一能够完全吻合的咒术。早就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就连这条命也是你的,现在沁沁总该相信了吧!” 最后一句又变成不正经的嬉笑,手也不规矩的左摸右碰。 凌紫沁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突然开口,“包括你的神力在内吗?为我所用?” 翀白素一愣,呼吸顿止,须臾又恢复常态,“当然。沁沁想要我的神力?” 等了许久,等到的只有寒风过境。凌紫沁推开温暖的依靠,默不作声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月色将纤细的影子拖拽得极长,谁的孤寂,谁的算计,在凄迷的月色下缓缓拉开序幕。 翀白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最后终于全然散去,如月般纯净的美眸中苦涩无边。 数年之前,月澜煽曾经问过他师父同样的问题,今夜轮到他面对同样的煎熬。 明知前路是一旦踏入就无法还转的绝境,丧命是注定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的大步向前。 一切都是他自愿,怪不得她。 只是,有些难过……他一直以为,在沁沁心中,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同样是全局中的一颗棋子,至少也是有用的那一个。不想现在他却可能是被她放弃的第一个。 第一百零二章 故布疑兵 第一百零二章故布疑兵 翀白素猛地闭上双眼,一缕银丝溢出眼角,飞速没入青丝间。 使劲甩头甩过自怨自艾,白光一闪,飘身向前追去,好在紫衣尚未远去,“沁沁等等我!” “我……”凌紫沁头也不回,开口拒绝的话没说完就被白衣横抱而起。 耳边依旧是熟悉的心跳声,暖香浮动,那人声音微哑却沉稳有力,“你想要,随时可以。” 凌紫沁抬头,一双泛着柔柔暖意的美眸也正一动不动的看向她,“我不值得你如此。” “我心甘情愿。沁沁,你不必对我温柔。” 如果不能成为她最有力的保护,就扶持她有足够实力自保! 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星眸内的天人交战永无休止,翀白素低头吻下,凌紫沁心情复杂的闭上双眼接受了似初见又似决绝的吻。 他,甘愿? 淡淡的悲伤隔着衣衫传来,耳边冷风呼啸声变得如同睡梦中远处的打更人敲响的梆子声,听得不再真切,没来由的心生苍凉。 若得此人一心,她应该抽身而退,从此伴他共游山水吗? 她,可以吗? 回神时,两人已经落在紫苑阁顶层窗外,翀白素将她放下。 “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莫绍兰会来接你。”低声嘱咐一句,翀白素飘身向下。 她当时对莫绍兰打出的那个符咒根本不是杀招,她走后他从藏不住心思的莫绍兰脸上看得一清二楚,但也没有白白便宜了他,亲自送云陌太子到卿云阁陪着两位前辈喝茶作为惩罚。 凌紫沁愣愣的看着白衣离开,想也不想出手的紫芒成绸,卷住男子腰身猛地扯回。 “留在我身边。”木窗啪的一声闭合,挥袖间烛火熄灭,卧房中一片黑暗。 凌紫沁低声一语后,再次沉默。半响才想起收回玲珑咒。 “沁沁……你想要我?”黑暗中翀白素伸出手,温柔的将女子搂进怀里。 “别走。”温热的鼻息微湿,自上而下吹拂在脸上,带着那人一成不变的香。 动作迟缓得难以想象,最终还是环住翀白素的脖颈,将全身的重量贴在眷恋的炙热怀抱。 “好。”白衣寸寸尽断,一夜缠绵血骨枯竭,他最后能送给她的,就是与生俱来的神力。 锦被被激烈翻动的两人推到地上,天旋地转的热吻不知交缠过多久,凌紫沁一直闭着眼任由体力和精力不受控制的迅速消耗,落在身上的是吻还是啃噬已经无法分清,焚烧三魂。 当翀白素的大手探入鸳鸯锦化做的里衣时,凌紫沁才猛地回神,出手制止他更进一步。 “沁沁?”呼吸粗重,黑暗中,翀白素看到女子眸若星辰,带着一丝丝疑惑和羞涩。 “留在我身边。”除了自由,若她可以奢侈的再选择一样,那么便是眼前这人。 他身上有她留下的印记,他是她的私有物,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就是要霸占他。不管手段有多么不堪,不管未来会变成怎样,凌紫沁不在乎,她只想拥有眼前这一刻! 他惹上她,靠近她,就别怪她将他拆吞入腹! 迷惘消散得一干二净,凌紫沁翻身跨坐在男子腰间,指尖点在那人心口。悄然许愿。 翀白素慢慢平复着絮乱的呼吸,伸手重新将女子拥进怀里。 “沁沁,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就在凌紫沁即将陷入梦境时,低沉的声音响起。 嘤咛一声,示意她还没有入睡。睡意散去不少,这时候他要说的事,不会是闲杂小事。 “龙倾当日以三颗凤沁石为信,请动师娘,将他身上的灭神咒本源分出三成,凝炼成神器。”不同于莫少白的付出他可以视而不见,龙倾所做太过不可思议,不比他牺牲得少。 凌紫沁翻身到床榻内侧,脸色未改。 翀白素顿了一下,“他是为你而来。”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又过一刻,身旁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响起。 翀白素长出一口气,挥手拽过锦被整理一番盖好,她是他的沁沁。 夜色未尽,越是临近即将到来的霞光漫天,夜幕就越是暗沉得似乎永远无法醒来。 怀中人依旧睡得清浅,窗外不时有细微的响动,翀白素眯眼,懒得去管。 自从紫苑阁外的迷阵撤去后,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各方势力在数日的试探后蠢蠢欲动,窗外规律的轻响来自廿宛等人的巡视,四人所看护的只有紫苑阁顶层。 风中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气息穿过窗缝闯入,刺骨的冰冷,似将快要走到尽头的冬月再一次卷了回来。一支势力在将军府门外不远处潜伏下来,人虽不多,却带着倾城满溢的染血之色,掀起冬月里又一阵杀机。四国皇族中位列败类之首,深居简出的永夜皇族终于忍不住现身,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永夜动乱的风声虽然被严格保密,但是一夜间皇族嫡系死伤过半瞒不过埋伏数十年的暗探,太子身死,三皇子当夜受封太子,顶得封号是德嘉二字,是比起现任帝君更加混蛋的人。 翀白素挑起凉薄的浅笑,说什么慈悲仁爱,还不是像当年一样的欺世盗名之辈!夜无殇被封为太子本身就是个笑话,德嘉的封号更是假到不能再假的谎言,永夜皇族出身卑微,手段更是一等一的下流,根本就不配提及德行二字! 当窗外轻吹一夜的寒风悄然停止时,翀白素轻轻抽回揽住凌紫沁腰间的手离开温暖的床榻,推门而出。大敌当前,龙倾若是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精明,就会同他联手。 “神子,云陌太子在外等候一刻有余。”光华一转,廿宛出现在主子面前。 “让他去等!”翀白素没空理睬莫绍兰,“龙倾人在哪?” “龙少主夜里去烟水阁与凌公子手谈,半个时辰前凌公子体力不支睡下,龙少主贴身照顾。神子交代的药已经混进凌公子日常饭菜中,楚烬知晓。”廿宛低声,挑眉看向主卧大门,唯恐惊扰到少夫人休息。 “楚烬的进展如何?”翀白素皱眉,半响似乎下定决心,“回巫山去将麝月取来给他。” “进境迅速,但根基不牢,楚烬心性坚毅悟性也不错,但他急于求成,出手时火候尚欠。依属下看来,不及少夫人的贴身侍女烟彤,烟彤虽领悟一般,却十分努力。” 自从廿宛等人被命令进驻将军府后,就自觉当起紫苑阁两人的陪练,两人进境之快让廿宛啧啧称奇,但是更多的是疑惑。楚烬出身行伍,出手狠戾招招致命不意外,但是烟彤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竟然也下手狠辣,有些出乎想象。 廿宛私下问过烟彤近身短打的招式师从何人,得到的答案是得自凌紫沁闲时随手指点。 “神子,以楚烬现在的根基,还无法动用麝月。”廿宛低声提醒,神子对楚侍卫似乎并无好感,为何今日突然要授器?麝月不是俗物,依楚烬现在表现出的种种来看,多半会逞能动用,必会因元灵反噬而伤身。廿宛不懂,为何主子要做到如此。 “等麝月送来,我自有办法。守好沁儿,我去烟水阁,半个时辰后回来,记住,她没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闯入,包括凌偌寒在内!有来犯者,杀!” 翀白素转身离开,她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心失去一直以来的冷静吗?抱回凌紫沁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背着他做了什么,她不说他也知道,他身负神力,神力被人为是最接近千年前东海那一支祖先的力量。她为莫少白妄动血脉之力,这样的复仇真的值得吗? 她身上清浅到几乎全部被寒风抹去的血腥气息,已经将最难对付的那人招了过来! 脚步停在紫苑阁正门,借着侵袭周身的冷意慢慢调整呼吸,同样的气息翀白素不相信龙倾分辨不出来,甚至有可能龙倾比他起疑还要早上许多。 那道冲天而起的霞光,是东海后裔被逼到绝命时才会爆发出来的本源之力。 烟水阁二层。 龙倾盘腿坐在暖榻上默默运功,于他而言此时最好便是立即返回天阑谷,但是他不能。 她在回避什么,他知道,翀白素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只能留在此地等。等她想清楚未来要如何安身,或者等到翀白素代为转告。 凌偌寒并不如他希望的那般泰然处之,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俊朗公子的气度,但龙倾知道此刻但有一丝风吹草动,凌府长子的反应可能都会大大超出应有的尺度。 他留下一方面安抚凌偌寒,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止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不得已为之的联手,相较于即将面对的强敌,他唯一能够选择的同伴就是翀白素。 木门轻响,随即关闭,白衣闪进直奔龙倾而去,翀白素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夜无殇何时来的?”一再皱眉,龙倾显然知道此事,却只字未提。 “鸢岺观当日一早就到了城外,次日方入城。”龙倾收功,“莫少白就是被夜无殇带回城中,不过看样子他并不知情。” 冥蛊之事若是另有隐情,想要找到幕后主使就更加困难。 “你的人见过夜无殇,他身手如何?”翀白素落座桌前,看向床榻上安睡的凌偌寒,只见男子睡得很沉,看来龙倾早知道他会来,手脚干净利落。 “靳雪咒无法大成,没有不坠之境,夜无殇练成杀招,时日尚短。”龙倾目光清冷,亦看向凌偌寒,有些事情他们兄妹知道的越少越好。世家与皇族之争,他们若卷入,结局难测。 “夜洛城死于万网蛛丝。”翀白素咬牙开口,脸色更是难看。 “未有定论。蛛丝寻常,冥蛊还是要从兰若那边先查起。”龙倾挥手将冷掉的香茗扫向翀白素,“凌偌寒还能挺多久?” “不过三年之期。”翀白素将冷茶一口饮下,“我会陪她去酬剑山庄走一遭,解开剑池天炉,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联手保护她,让你族中长老离此地远些!” “好!”龙倾从暖榻上起身,黑光闪过,半空中出现诡异法阵,“一言为定。” “这契约太轻,我怕束缚不了龙少主的酬剑血池!”翀白素也挥手急绘半壁法阵一气呵成,随即法阵缓缓相扣,两人同时从掌心中溢出一丝鲜血放入法阵中结盟。 半黑半白的法阵在鲜血的沁润下须臾化为血色,腾龙之相从血光中渐渐浮出。 两人脸色一变,同时伸手去抓血龙,翀白素直袭龙头,龙倾扭住龙爪,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过后,血龙一分为二没入体内,歃血契约初成。若有违背,必受元灵本源反噬而死。 这是神咒结成的契约中最为狠毒的一种,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没有退路的龙神歃血,意味着在他们二人心中,凌紫沁的地位均是不可动摇。 翀白素收手的同时撇撇嘴,他发下重誓并不奇怪,但是龙倾也这样做就非常奇怪。 龙倾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否则求亲不成,他就应该离去。 但是无论他抱着怎样的目的靠近沁儿,至少他现在不敢伤害她,这样就够了! 尽管有契约的约束,但是翀白素依旧无法信任龙倾,就像龙倾无法信任他一样。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同一个女子,在如此势不两立的立场上,早晚会有一方黯然收场。 紫苑阁顶层卧房。 凌紫沁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窗口。一派清冷至极的月色,只有风声轻巧拂过窗棱。 没有生人的气味儿,门外窗外守着的六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人,甚至不用去看也知道他们正警惕的巡夜。距离天色大亮,还有不到一刻光景。 每一个夜晚对于影卫们而言都是煎熬,太多的暗算会发生在夜幕下,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翀白素的贴身影卫功夫远远超过其他人,能够拦下绝大多数的不速之客。 但是不包括现在窗外的那个人。那人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她是凭着直觉发现他的藏身处,多年生死两界穿梭后练就的侥幸的本能。他现在还不想杀她,不然她不会还活着。 无声坐起身,凌紫沁披上外衫,翀白素走后,她的手又冷了下去,其实她一直没睡着。 她动了动,窗外那人也缓缓向着窗口靠近两步。 凌紫沁十指一动,暗芒凝成符咒打上木门,隔绝卧房内外的气息和响动。若她身死,不会拖累烟彤他们一起死。她抵挡不住的,以烟彤廿宛等人的功夫自然也无从招架。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指尖压抑着层层不露端倪的阵法符咒,凌紫沁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能够使出来的招数捏住,来人是谁,完全没有概念。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窗外那人,并非熟人。 木窗缓缓开启,没有半点声响,一道龙胆色飘进窗口,径直落在床榻前。 凌紫沁抬头的同时,紫衣公子挥袖,点燃桌上火烛,木窗缓缓闭合。 一切都在无声的进行着,没有惊动任何人,所有恪尽职守的影卫们都看到主卧房射出来的微弱烛火,但是没有人怀疑什么。主卧静悄悄的,没有响动。 两人对视片刻,凌紫沁扬起笑容,清浅至极,带着刻意为之的疏离,“夜公子请坐。” 来人正是永夜新封的太子夜无殇。 夜无殇闻言,上前两步,侧身坐到床榻边缘,与女子相视对坐。 “凌小姐在笑什么?”她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要看着他这般笑颜如花? 凌紫沁轻笑摇头,也不答话,只是笑意又添了几分,挪动着身体靠近一寸,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夜无殇的容貌。越看越是笑得开心,反倒是夜无殇被这样的凝视看得有些莫名。 “凌小姐此前可曾见过无殇?”忍不住开口相问,从不曾有女子像她这般大胆。 “从未见过!”凌紫沁身体向后,斜倚在软靠上,眼角眉梢都泛着喜意。 “紫沁欣赏夜公子的勇气。”慵懒的扯过锦被盖在身上,伸出十指在烛火的映照下看了看,随即哈了一口热气在掌心中。 “为何如此说?凌小姐闺阁之中莫非还藏着什么致人死地的利器不成?无殇倒是好奇!”夜无殇亦是笑容散漫,俯身欺近,两人此时姿势十分暧昧,相距不过一尺。 “不躲吗?”夜无殇伸手挑起一缕青丝,语意挑逗,眸色却依旧清冷,不见半分沉迷。 “紫沁今日艳福不浅,天色未亮就有俊美男子送上门来享用,当真是一大乐事。”嘟起粉唇相向,伸手缓缓向上环住男子肩头,星眸闪过情动时的迷茫诱惑。 夜无殇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倾身欲一亲香泽。 他此生,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过这般风情,没有搔首弄姿,却已然妖媚入骨! 都说将府嫡女花痴貌丑七年里在云陌帝都作恶多端强抢良家男子,此刻看来根本是无稽之谈,如此姿色媚态,天下何人能够把持得住? “无殇……”薄唇轻轻吐出名字,比多少蜜语甜言都勾人心魂,星眸一眨不眨的邀约。 夜无殇心神荡漾,有一瞬间整个魂魄都被凌紫沁那双眼睛勾走。 下一刻,无名风起,如利刃割身,夜无殇猛然清醒回神,人已经被泛着散碎星芒的紫光紧紧禁锢在床榻之上。床榻上哪里还有凌紫沁的影子!只有一件破旧的珠白里衣! “蠢货!”身后骤然响起刺耳的咒骂声,夜无殇挣扎着回头看去,只见女子端坐桌前,手中倒提着一把三寸长泛着青光的匕首。“夜太子觉得,我是毁了你这张漂亮的脸好,还是阉割你好?”低声冷笑。 第一百零三章 化梦之境 第一百零三章化梦之境 紫苑阁顶层主卧。 夜无殇一时间僵在原地,眼中闪过错愕羞愧懊恼许多神色杂糅一处,下意识的调动元灵挣扎不休,却发现体内一片虚无,靳雪咒没有半分回应,登时一身冷汗绵延。 身下的锦被和床榻上幽幽的冷香传来,不浓却煞是纠缠,莫非这是她布下的毒?检视周身却发现并无异样,心下稍安。可是难堪依旧,紫芒缠着黑光自在各处大穴流转,不痛不痒也没有侵入体内的征兆,但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须臾,夜无殇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全身绷紧的劲力松懈下来,顺势侧卧在床榻中央挑眉看向不远处正冷冷注视着他的女子。 此女果是妖魅尤物,柔媚动人与冷艳凛然竟然也能过度的如此自然。若不是此刻身陷囫囵,他倒是真心想和她共赴一场**,想来各种滋味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他喜欢美人儿,年幼时私闯御书房看到过父皇私藏的一卷画轴,上面的女子美到令人窒息,绝不是那些后宫中只有肉身没有灵性的蠢笨女子能够与之匹敌的。 这些年中夜无殇搜遍永夜无数温柔乡,也始终不得那般姿容,向来引以为憾。 直至此时,数年之前的旧梦重圆。难怪这些年来,无论他如何缠着父皇,哪怕手段使尽也套不出关于那美人儿的只言片语,原来那等下凡仙子般的人儿根本不是永夜所有。父皇一片苦心,忧虑他会在得知真相后挑起两国烽烟,因此才绝口不言。 可是画轴再美也不过是丹青死物,照比今日眼前人,似乎略少了一分生动。 “无殇不想变成废人,也不愿自己的血污了凌小姐的手,不如你我打个商量,放我回去如何?”放下警惕后,夜无殇被鼻尖传来的冷香吸引,两眼熠熠生光,低语轻笑。 “商量,也要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凌紫沁皱眉,目光从夜无殇身上滑过,“我实在看不出夜太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跟我讨价还价。” 冷笑着走近,泛着青光的匕首慢慢贴上男子白皙得没有半点瑕疵的面颊,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的人中无分男女保养最得当的一个。这样一张脸,划伤太可惜,可是留着他去祸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皇族都是一样,俊朗神秀的外表下包裹着叵测居心。 如果她现在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毁尸灭迹做得干干净净,不知永夜会乱成怎样? 念头一闪而过,太子夜探闺阁,外面一定有人接应,何况百花节前再闹出人命来,怕是她很难如期脱身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答应凌偌寒百花节后共赏山水,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哪里还有心情分心旁骛层出不穷的皇族败类。 冷光四射的匕首轻轻拍打在脸颊上,夜无殇又提起一颗心,丝毫不怀疑此刻他稍有异动,就会被割断咽喉。突然有些感激她抢先出手将他定在榻上,不然此刻两人定然闹出响动。 夜闯云陌太子妃的香闺,虽然听上去似乎香艳无比,但绝对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永夜此时尚未太平,他不是受邀前来赴宴的,而是偷偷潜入云陌境内,因此一旦出现差错,不单无法向云陌追责,可能还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自从他被封太子一夕得势后,麻烦接踵而来,终于明白夜洛城为何明知伏兵有诈也要以身赴险,坐稳太子之位难比登天。 夜无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无殇手中有一瓶能使女子容颜永驻的九玄幽泉……” “容颜永驻取悦的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又不是我自己,何苦为之?”匕首的锋芒停在不到一寸之地,凌紫沁挑眉轻笑,“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很不凑巧本小姐对于雄性素来没好感,皮囊再美也有看腻的那日,别人的赏叹对我不值一提。夜太子多虑了。” 夜无殇略微皱眉,“凌小姐这般厌恶男子,难不成此生要孤独终老吗?” “有何不可?芸芸众生皆是听凭家中长辈做主,可是又有几人幸福?大婚再隆重得到所有人赞叹的目光又如何?名垂青史的贤后贵妃又怎样?比得过举案齐眉的相对吗?夜太子觉得有多少男子一生之中会永远注视着一个女子的美丑?还不是新人换旧人,负心薄幸。” “你们眼中的宠爱不过就是一个尊贵的名分,挥金如土的生活,没有真心,与豢养野兽有何分别。枕边人是圆是扁真的有区别吗?再温馨的感情还不是抵不过片刻的新鲜!新人笑谈旧人哭的事每刻都在上演!或许有人得到一生一人心的幸运,但这种可能比起金仙下凡还要微乎其微,所以我不打算以色事人去博得别人的注意,无意逢迎自然无惧尔等闲言碎语。” 夜无殇凝眉半响,无法释然,凌紫沁苦恋莫少白之事无人不知,但她此刻的反应并不像是为情所伤的心碎之人,那种刻骨铭心的恨不是对男子的怨怼能够引起的,似乎另有隐情。 “你不想为世人改变,倒也是件好事。”是她不愿,还是能让她再次动心的人尚未出现? 凌紫沁淡笑,匕首更近一分,“所以夜太子想谈条件,麻烦拿出你的诚意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是不要摆出来丢人现眼。我听说永夜女子虽无世间绝色之姿,却有难得一见的风情,想来不是人人都有至宝,也是一样能够赢得男人的心,有或没有并无差别。” “无殇可许你三千荣宠只一人。”夜无殇挑眉,笑容散去,她一人足以胜过后宫无数野草。若当真有她,何必再许旁人?世间极致便是唯一,坐拥仙子在怀,便是人世的独一无二。 凌紫沁笑笑撤回匕首,指尖戳了戳白皙的俊颜,“夜太子兴起这种念头是因为刚刚那番话,还是想要以此作为脱身的筹码?或者,仅仅是想试探我对美色的耐性?” 夜无殇凝视着星眸,只觉得其中有如旷野,看不出她是试探还是真心。 “无殇只是不愿与凡夫俗子同流合污,不知这样的回答可否让凌小姐满意。” 歪着头打量着床榻上虽受制于人却落落大方的永夜太子,这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惊慌,只在一开始发现被困时,神色微变,可见永夜皇宫的争斗不会比云陌少。 太子新丧,不及举行国丧,立即便立这一人,能说明什么,再明显不过。 虽然不清楚夜无殇用什么方法控制住永夜帝君,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细细打量着夜无殇的面孔,他似乎同她一般年纪,甚至可能比她还要小上一些。 从翀白素偶尔当做睡前故事提到过的四国旧事中得知,今日的四国之主都是经历过十七年前那场天下浩劫的皇族幸存者,当时他们无一例外的不是太子之身,而今他们四人在十数年中保持着的微妙平衡,即将被他们的儿子打碎。 “夜太子今日所为何来?”岔开话题,他身上根本没有她想要的,就算有她也不可能真的开口索要。月澜煽的话有几分把握?素心影死在永夜皇帝手下,于凌府而言是不可告人的耻辱,于她却是无关痛痒的陈年旧梦。她要报复也只是为了凌紫沁,没必要担负起整个凌家的责任。她没有多余的慈悲怜悯每一个枉死的冤魂,从来生死有命,咎由自取! 她没打算与永夜皇族扯上关系,放过夜无殇并且给他一个教训,也就够了。 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再来招惹她,她就不会引动咒术,他和她应该一直维持陌生人的距离,这样对谁都是件好事。 凌紫沁坐在床榻边缘,挥手解开定住夜无殇的阵法,紫芒瞬间化作星光消散。 夜无殇有些意外,禁制解除元灵再次在体内流转不息,她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她的咒术,根本不是寻常可见的世家神咒,也不是斓月阁一派驳杂不纯的红光。 难道真像探子传回的消息一般,她是云陌天女,天赋神术在身,不与世人苟同? 慢慢从床榻上起身,一身紫衣华服此时弄皱了不少,夜无殇索性也不去整理,两人一时间都是无声,四目相对,女子星眸依旧静的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从不曾为谁停留。 原本他确是为她而来,关于凌紫沁的种种传闻早已传到永夜,若非他一直无法脱身也不会拖延到今天才与她相见。云陌朝野震荡,百鸟朝凤惊世献礼,兰若太子争亲,汐夷太子指认凶犯,天女灵光现世,世家皇族一窝蜂的涌向云陌,都是为她一人。 天女现世,江山一统。云陌的天女,便是别国的祸患。要么据为己有,要么暗中摧毁。沐璇选了其一,而兰臻选了其二。他今日一来,若人前现身,则天下永无宁日。 那么这段无稽之谈,便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她会被屈打成招。 现在除了数年不现身的墨书族外,天下大势尽集于云陌都城,以她之心能维持多久的安宁?又或者,夜无殇无法确认此时的相安无事,是不是凌紫沁故意布下的假象。 说,她未必会相信他。不说,似乎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在这样一双清冷的星眸注视下,很多隐秘的心思都会无所遁形,她是扫荡一切尘埃的疾风,生硬冷冽不近人情。可却偏偏有种纵是无情也动人的姿态,她排斥他的靠近,他就越想靠近她。就像一朵奇毒无比的娇艳花朵,美得让他无法停止想要一亲芳泽的念头。 “就算无殇说出口,凌小姐也必不会相信,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夜无殇错开视线看向桌上跳动的烛火,火光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再看上去猛然发现昏黄的烛火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似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要么说,要么永远从我眼前消失,夜太子可以任选其一,没有第三个选择。” 声音清泠,停顿片刻,“这是你从我手中活命的代价,夜太子是聪明人相信过不多时就会明白此刻的处境。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无法活着从这里离开。” 夜无殇闻言猛地转头,却发现身边的床榻上只剩下一缕紫色丝绦和一副森然白骨,白骨摆出的就是女子刚刚的动作,眼窝处两个巨大的黑洞闪着幽幽暗芒,嘴一张一合发出声响。 怎么回事?夜无殇想也不想向窗口的方向扑身而去,可是哪里还有什么门窗,屋内桌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死一般的沉寂里,只剩下半空中悬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他到底闯进了什么地方?夜无殇呼吸混乱,一时间无数思绪飞快的转动起来,却依旧猜测不出身在何处。电光石火间记起探子回报的消息之一是凌紫沁与酬剑族少主龙倾相交甚密,传闻龙倾虽不得已而退婚,却仍旧不死心的住在将军府某处。 难道今日的迷阵是龙倾布下?可是阵眼又在何处?视线可及处,只有残余的烛火。难道它就是龙倾留给他的线索?夜无殇深吸一口气,酬剑族擅长法阵炼器,这世间若当真出现什么离奇古怪的阵法器物,当属酬剑族莫属。龙倾不会看着他死!赌一次!不能被困在这里! “说!不然就陪我一起死!”就在夜无殇伸手抓住烛火的瞬间,昏暗的光芒猛地一跳随即熄灭,黑暗席卷视线,一双枯骨嶙峋的冰冷双手从身后袭来死死的掐住他的脖颈。 “父皇说让……咳咳……我保护好你,必要时就算是偷……咳……放手……咳咳……是抢也要将你带回永夜!”夜无殇呼吸困难被掐的连连咳嗽,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 “永夜想利用我做什么?”声音扭曲喑哑,带着难以想象的恨意。 “父皇说你一定要回……回到永夜……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咳咳……”后脑被人猛地敲击,夜无殇眼前一黑,却没有立即晕眩,耳边响起隆隆的咣啷咣啷声,周身酸软。 好在脖颈上钳制咽喉的利爪已经撤走,昏天黑地也只持续了片刻。 “殿下!殿下!”耳边突然响起贴身侍卫熟悉的低声,夜无殇愣了一下,缓缓睁眼,只见同来的几名侍卫团团将他包围其中,抬眼望去,天边刚刚泛出一丝难以分辨的蒙蒙白光。 “你们怎么会来?是她让你们进来的?”惊讶于凌紫沁怎么可能将他的侍卫入府抬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暴露他夜探将军府之事,却惊觉他此刻已不在紫苑阁顶层。 “这是何处?”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夜无殇扶额,四周的景致十分陌生。 “殿下,此处是驿馆,兰若使团前几日离去不久。”侍卫对看一眼,神色都十分担忧。太子殿下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也许将军府中藏着世家的什么人暗算了殿下也未可知。怪就怪他们太服从殿下的命令,真的没有跟进去,否则也不会出现这等怪事。 “本王为何会在这里?”暗红色的日头此刻刚好从天际的白色中央跳起,夜无殇伸手挡住刺目的赤泽,彻底清醒过来。不用侍卫说,他也知道紫苑阁内另有玄机,他被龙倾暗算了。 “殿下飞身落在将军府窗外后,只停顿片刻,就转身离开,径直飞身到此地。属下等人一路跟过来时,殿下已经倒在雪地里,属下护驾不力请殿下责罚!”一众侍卫纷纷跪地。 “你说什么?”夜无殇十分惊愕,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场景,难道他…… “你说本王从不曾进入紫苑阁,只是在窗外停了一下就离开?” 怎会如此!难道他竟然连登堂入室却也不曾?那凌紫沁究竟是何人,竟在窗外布下阵法?转念心跳剧烈,胸口闷痛,脸色难堪,到底是她布下,还是借龙倾之手杀人? 侍卫见夜无殇脸色骤变,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开口,“正是如此,属下等人俱看到殿下不曾进入紫苑阁!” 夜无殇屏住呼吸,半响一跺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传信让父皇立即派本王到云陌出席百花节!越快越好!” “遵命!”侍卫中一人飞快离去,远处的天空初生的红日随即被铅云吞没。 一阵寒风吹过夜无殇被冷汗打湿几次的衣衫,遍体生寒。 他要会会她!凌紫沁,他和她之间绝不会这么快就解决一切!父皇要她活,活在哪里不重要,但是他不同,他要带走她! 这样的女子,不能容许她混迹人世,否则她就是下一个倾世妖女! 紫苑阁顶层。 凌紫沁挥袖收了门上的符咒,转身推开木窗,窗外红日被阴沉的云层吞没。 柳眉一皱,啪的一声将木窗闭合,窗外的积雪上有不少凌乱脚印,都属于同一个人。 “小姐,太子殿下请小姐和老爷进宫。”烟彤听到屋内声响,知道主子起身,立即通报。莫绍兰已经等了许久,现在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云陌太子,不容轻视。 “何事?”凌紫沁走回床榻前,何时她也能有一夜安寝? “太子殿下说,今日圣上会给小姐一个交代,不会让小姐白白受伤。” 凌紫沁不置可否的低应一声。烟彤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绣女们连夜赶制的新衣,银线在紫裙上勾勒出的无名花朵是大小姐亲手绘制的图样,三大三小的花瓣甚是好看。 “小姐,这裙子上绣的是什么花?绣女们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花卉,就连大少爷也说没见过这样的花。这件长裙真是太美了!只有它才能配得上小姐绝色!” 紫裙上身,烟彤觉得主子穿这件比起之前绣着雪莲的那些裙子还要美,不由得十分骄傲。 “鸢尾。”凌紫沁迈步离去。美不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哪里出现鸢尾,哪里就有无尽的绝望! 第一百零四章 天火重重 第一百零四章天火重重 大将军府正门前。 付总管将太子殿下请到正门后随即转身离去,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一直在此地陪着贵人。大小姐吩咐下来,如今府上一切以大少爷的饮食起居为要,无论何事都不许惊扰到大少爷养病,无论何人只要惹到大少爷不快,后果自负。他虽然不知道大少爷到底得了什么急症,但是从大小姐暗沉的脸色中依稀可以猜测,这一次绝非寻常。 凌偌寒辞官归家之事在庙堂上还没有掀起风吹草动,只有凌府几人得知,一方面是帝君莫钦承不想让人将兄妹两人近日来的种种放在一处,造谣生事后再添油加醋的给凌辰赟罗制造明,另一方面也是凌府上下守口如瓶。但是这件事绝不可能隐藏得更久,很快短暂的安宁就会被打破,即将到来的百花节就是新一轮祸事的开端。 以往的十年里,每一次百花节祝文都是由文渊阁位列第一的大学士亲笔书写的华丽篇章,随后的文试题目也是以这篇祝文中提炼而出,而今年显然还没有人可以取代凌偌寒的才思过人之名。文渊阁历来只有第一令人信服,其余才子官宦充分展示文人相轻的秉性,凌偌寒的辞官无异于将文渊阁现有的势力格局通通打散重新划分。 临走前付总管几次想要赶去东院催促大小姐起身,但最终还是只能作罢。太子殿下性情温驯不会与下人计较,就算太子殿下是暴君,他们要掉脑袋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大小姐一人的脾气比付总管入府数十载遇到的皇亲国戚还要难缠。 她是十分讲道理的人,但是讲道理的主子比不讲道理的主子还要难以应付,一句话一个命令,听上去简单可是真正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日复一日重复着雷打不动的事,再精细的人也有厌倦的一天。他甚至担心就算是他也很难坚持下去,但是大小姐的命令不容违背。 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星眸,冷静内敛,冷言相向从不给任何人争辩的余地。付总管清楚的记得大小姐曾经说过,下人对主人家的忠心就是不需要思考,要将主人的命令一字不差的执行下去,主人的命令没有对错不分时间地点,命令就是命令,不能完美执行,就是无能。 没有那个猎人会豢养没用的猎狗,不能抓到猎物,那么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杀掉吃肉。 付总管向着北院伙房紧走几步,不时擦擦额上的热汗。他不想被杀掉,他不想当狗,他是个有用的人,整个将军府从里到外都和大小姐没有醒来前变得不再一样。他要留下来。 大小姐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养大少爷的身体,药方是神子所授,药材也是巫医族影卫送来,每隔三日更换一次药方。他现在要去催促厨娘熬煮新药,一日两副药,一次要熬上一个时辰,期间他要盯着厨娘一动不能动的守着药壶。 他不知道大少爷得了什么病,那方子更像是菜谱,但是他认识其中几种药材,那些东西极其珍贵,就算是皇族也不能这样日日熬煮进补。 更让他担心的是大小姐为了给大少爷治病,到底付出怎样不能宣之于口的代价。巫医族神子夜夜留宿,大小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平日里虽然神子待人温和,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凌府内事太过上心。那绝不是一个外人应该有的上心,翀白素的表现看上去似乎他才是凌紫沁未来的夫婿。视先皇赐婚于无物,他是世家中人,不该和她扯上干系。 要知道大小姐已经入主太子府,再这样下去,对于她的名声会有所损害。 未来要母仪天下的女子,未出闺阁之前,与世家神子夜夜厮混,而且不避外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付总管在走进北院拱门前的一刻猛地驻足回首,刚好看到一袭潋滟紫衣在雪色的映衬下泛出层层微弱的星光,向着等在正门处的莫绍兰走去。 私心里他真的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拿出男人应有的气势来,强硬得不容拒绝的将大小姐带离这个层层深陷的漩涡中心,他已经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世间事经历得多,看得出太子眼中懵懂的情愫。至于大小姐,她性情大变之后再无心情事,是福也是祸。 不动情不动心,自然不会为情所伤。 可是倘若真的在这茫茫世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岂不是白来人世一场? 他只希望大小姐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不要像夫人一样纠缠在众人之间,尝尽情之苦涩,最后郁郁而终。付总管转身,长叹一声,有生之年他要顾好大小姐和大少爷,竭尽全力,如此才能不辜负老爷和夫人对他的好。 莫绍兰站在门前焦急的向里面张望,终于等到熟悉的紫色从东院门口缓步走出。 凌紫沁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但是好歹最后还是走了出来。 暗中皱眉,凌辰赟比她还要慢上几分,竟然不在门外。 “紫沁!”莫绍兰见女子脸色一暗,担心她会改主意,立即快步迎上前去。 “将军还没来,不必急于动身,殿下稍安勿躁。”凌紫沁抬起头,扯出一个落寞的笑容。 “紫沁不知道将军一刻前就奔赴宫中?”莫绍兰一愣,凌将军毕竟是武将,不比紫沁这般沉稳,而且凌辰赟对于女儿的名号看得远远比她本人看得还重。 “既然这样,那就动身吧,不要让将军久等。”移步向着凌府马车走去,依旧神色淡然。 “紫沁,你不与我共乘吗?”莫绍兰叫住女子,转眼呐呐,突然有些腼腆。 他是嫉妒,为何翀白素每一次都理所当然的拽着她纠缠,难道他就不能如此?他……他会是她未来的夫婿,即便只有一个名号也好。 莫绍兰知道以他根本配不上她,可她总归还是顶着云陌太子妃的名号,就算是人前做戏,总归还是要做个全套。他只有她这一位妃子,不会有别的人。 “殿下觉得此时提出这种要求合适吗?臣女此时尚未洗脱罪名,仍是声名不白之人。” 停步转身,凌紫沁挑眉低声开口,疏离十分明显,将日前在太子府里的亲密抹杀殆尽。 将军府府外更是从不曾安生一日,莫绍兰要提也该私下里跟她说,不应该挑选此刻。 看着女子眸色发暗,莫绍兰咬了咬牙,“紫沁……” “太子之名重于一切,甚至重于殿下本身,殿下可懂得这个道理?” 打断他的话,凌紫沁迫不得已只能靠近两步,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我不想你身败名裂。云陌已无玉王此人,但是太子之名不得玷污,玉王封号可撤,太子被废只有死路一条。” 莫绍兰脸色微变,犹豫也只一瞬,还是坚定的拉住女子的手,“本王相信你绝非凶手!” 凌紫沁小退半步,两人对视片刻,缓缓垂头不语,鼻尖微红,由着莫绍兰扶她上车。 车夫将马鞭啪的一甩打出响亮的鞭花,缓缓向璟月宫方向驶去。 马车内,莫绍兰将布帘落下,做出噤声的手势,随后取出纸笔,飞快的写下几行字。 凌紫沁坐过去一目十行,袖中的十指死死的抵住掌心,呼吸微顿。 他给了她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超乎她的预计,果然正如月澜煽所说,皇族无善类。 莫钦承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既管不住儿子,也镇压不了频频干政的后宫之主。 太皇太后的意思实在卑鄙至极,若她不从莫氏,就会将她作为凶手押送汐夷,他们不敢动手谋杀,担心凌辰赟会起兵作乱,所以做了两手准备,借刀杀人。 “大殿退婚。以太子之名,许你出家。”莫绍兰将写满字的宣纸放进瓷钵中烧毁,化为飞灰,然后又提笔写下对策交给凌紫沁。出家后相信巫医族神子会有办法将她带离云陌,假死也好,偷溜也好,总归好过留在帝都被各方惦记。 两人都知道跟在马车前后的探子不下十数人,保守秘密的方法只能随写随烧。 凌紫沁缓缓摇头,提笔写下八个娟秀小字,“正中她怀。若无正妃名,性命堪忧。今日火尽,演绎一场。撞日大婚,假戏真做。” 莫绍兰一惊,心头涌上浓浓的担忧,落笔又要再写,被微凉的小手拦下。 又是一行小字,“身在宫中,生不由己。人在市井,如履薄冰。太子大典,另有暗情。” 莫绍兰皱眉不语,太子之事已然昭告云陌人人皆知,只要他立身为正,不怕有人暗算。毕竟是一国太子,废废立立都要师出有名,否则民心不稳,有违初衷。 “洛骨未寒,无殇新封。旧去而新立,何需废弃?唯有不得不,无必须。倾力自保。” 凌紫沁写的十分简洁,暗示莫绍兰必须巩固太子之位,才能安身立命。他不是玉王,玉王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因此在被废之后还能活下来以待东山再起,但是莫绍兰若被废,必死无疑。永夜太子夜洛城数载勤政爱民,是得了好名声,但又有何用?夜无殇利用亲哥哥为己稳固江山,之后再取而代之,名正言顺的像是本该如此。 莫绍兰想要活命,放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太子大婚一定要在太子大典之前! 太皇太后曾说她选定谁,谁就是云陌太子,哪怕不是莫氏嫡系子嗣,只要是莫氏血脉则可,这句话意味着除莫少白以外,嫡系子嗣里再没有让太皇太后放在眼里的合格子孙。 莫绍兰是万般不得已情况下的权宜之计,他要成为真正的太子只能留住她在身边! 她是云陌天女,她认定的男子自然就是云陌未来之主,在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的盛世面前,必定会动摇太皇太后对于晚辈子嗣的偏心,这也是莫绍兰唯一能够活命的机会。 神色复杂,莫绍兰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归还她自由,没想到最后却要面对这样的处境,让她不得不为了保他一命而留在他身边。大婚,他们真的大婚,她怎么可能还走脱得了? “殿下相许之心,紫沁没齿难忘。”马车在璟月宫门外停步,凌紫沁眯眼靠向莫绍兰怀中,声音很轻,却足以让马车外前来为二人引路的公公听得清楚。 太皇太后不是一直逼着她要在莫氏子嗣中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吗?她的选择,就是太子绍兰!他们以为她会咬牙不从被逼上绝路吗?很可惜,她不打算让他们如愿。 当凌紫沁在莫绍兰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时,一瞬间记起她名义上的娘亲素心影。 十几年前,素心影大婚前夕被逼入宫月余,离宫之时只剩下贴身里衣,不知她当年在这座精致飘渺的宫殿中经历过怎样惨烈的争斗,最后全身而退。 倘若天下皇族都是一般无二,云陌,汐夷,永夜,她要一个一个铲除。 凡是敢对她下手的,无论是明里,或是暗中,她绝不会留下活口! 慕月殿外,凌辰赟靠在白玉石栏上焦急的等候着女儿的到来。 他刚一进宫就被二殿下请到拢月殿,面对莫少白的提亲,凌辰赟不知如何应对。 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二殿下恐怕不会就此罢手,如果他在群臣面前再提及此事,兄弟相争红颜祸国,紫沁唯有一死才能阻止阋墙,因此他一定要在二殿下开口之前,先提醒女儿不要被人暗算!就算是求,他也得舍掉老脸,求着太子殿下尽快大婚! “将军不进殿落座,在宫中闲逛于礼不合。”凌辰赟一惊,蓦地回头,就见兰臻带着一名黑衣侍卫站在他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末将见过兰太子。”远远的看到紫裙翩跹的身影迅速靠近,凌辰赟捏了一把汗,担心女儿会与兰臻再起争端。兰臻为何诬告女儿暗害于他,他不知道,但凌辰赟明白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都不可以私下械斗,否则便是两国战乱之由。 “将军,请入殿落座。”凌紫沁以半步之遥跟在莫绍兰身后,经过凌辰赟身边低声提醒。 “凌小姐是在暗示凌将军不该与本王搭话吗?还是凌小姐没将本王放在眼里?汐夷随远,快马不过十数日可达边关,云陌无天险可守,凌小姐以为单凭几名武将奋勇,能守得了几日?”兰臻越过凌辰赟,直奔女子而去,冷言没有半丝温柔,不似对女子反似在对待仇敌。 “镇国将军乃是本朝护国大将,自然应该知名守节,不该与别国之人有所勾结。紫沁虽是一介女子,但名号早立,先皇之约不可废,太子妃之责等同太子,为女子表率。云陌立国百年素无天险,贵在明君圣主文武齐心。百年前大启风浣强盛一时,纵有山河险峻又如何?民心向背,灭族亡国不过几度春秋。兰太子若当真以皇族荣辱为念,切勿自恃过高。” 莫绍兰挡在凌紫沁身前,温言细语含笑而立,语毕伸手拉过女子小手缓步入殿去了。 周围已有不少朝臣皇亲围拢上来,众人闻言俱是面露惊喜,窃窃私语之声零星响起。 凌紫沁跟在莫绍兰身后,青丝掩盖住唇间清浅的笑意,他若为君,应是不错的君主。 慕月殿内。 莫少白冲向殿门处的脚步堪堪停在席间,隔着零散落座的朝臣,隔着无数想要看戏的皇亲国戚,隔着数道刺人无形的视线,他与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她站在云陌太子身边,眉眼之中尽是温柔,两人在大殿之上无视礼仪,十指相扣,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一般。回神过来时,他已经坐回原地,紧邻着他的六皇弟递过一盏酒。 酒色莹白,入喉却冰冷苦涩,正是当今太子莫绍兰的成名之作,深雪。 莫绍兰根本没有去看两位皇兄暗地里做些什么,他紧紧握住那只小手,想要将他的温暖传递给她。如果她为他所受的委屈,比他能给她的快乐还要多,那么他当夜的许诺算什么? 群臣落座后,兰臻带着侍卫大步入殿,没与任何人攀谈,径自坐到席间,闷头痛饮。 巫医族少主与神子同时出现在大殿门前,两人分作两边,身后各有两名长老长身而立。 当帝君莫钦承走上主位之后,群臣起身问礼。 凌紫沁坐在莫绍兰身边,安静的等待着今日的主角登场。 “带率雪上殿!”慕月殿外,随侍的公公拖着沙哑嗓音拉开阵势。 凌辰赟皱眉转头随着众人向门口看去,他会让率雪付出代价,让他明白不是什么人的主意都可以打!敢动他的女儿,他这个国师,不会做的更长久!毕竟边关重地战事随时都可能生变,他想做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莫绍兰与凌紫沁对视一眼,率雪之名绝非这般随意称呼,除非他的国师之名被废。 正想着,殿外响起拖动着镣铐的咣啷声,一身囚衣的率雪在四名僧人的押送下,精铁枷锁缠身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臻火玄索?”莫绍兰惊愕,低声开口,无法相信向来给奉为在世仙人的国师会被云陌帝君处以如此极刑! 第一百零五章 真凶现形 第一百零五章真凶现形 慕月殿。 凌紫沁容颜微冷,矮几下的手轻轻拉扯一下莫绍兰的衣衫。 “臻火玄索是灵隐寺用来镇压妖邪冤魂的法器,被它捆缚过的灵魂永世不得超脱。”莫绍兰神色复杂,灵隐寺一脉自从当年失手后就再不入禁宫,也不插手朝堂之事。 据说太皇太后大手进项后不久,失踪多年的天心大师圆寂,这一任的方丈恒持大师就闭入生死关,如今却不知是寺中何人出手镇压率雪?但看押解率雪的俱是带着弥香的僧人,确是出自灵隐寺,当下心中起疑。父皇对天女的痴迷已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竟然使出如此手段。 莫绍兰想不出灵隐寺还有何人能够使出臻火玄索,那件法器是以己身元灵引动冤魂附身后化虚为实所成,一旦失败就会被冤魂拖入法阵中灰飞烟灭,成器过程凶险无比。 “永不超生不是惩罚,”星眸中光芒微敛,神色淡然,“生不久安,谁会在意身死后种种?” 莫绍兰侧目低声,“紫沁,臻火玄索会破坏元灵根基,就算是巫医族神殿也无法救治。根基一旦被毁,反噬焚心是迟早之事,最多不过十年。所以,率雪必死无疑。” “既是如此,甚好。”终于露出点点笑意,莫钦承给她的交代,总算有些价值。 必死无疑的结局那是自然,试问这天下何人不会一死了之,前世中秘法修行有六道轮回一说,即便是天人也有自堕的一日,何况凡夫俗子。死,本来就是归宿,没什么可说。 转念想起复生那夜率雪曾说莫少白为她损耗两成靳雪咒,那么他也会死于元灵反噬? 侧目看去,莫少白在人群中仍是一身羽衣,只是形容憔悴,早已不见记忆中蒙蒙发亮的光华,几乎被众多皇亲掩盖。在这样一位天之骄子脸上看到如此寂寥,也算是特别的回忆吧。 究竟是失了玉王封号对他的打击大,还是被她一再推拒令他伤透心,不得而知。 凌紫沁淡然的看向莫少白,不带任何情绪,如果不去想此人种种令她厌恶的举止和选择,莫少白确实是翩翩君子。特别是此刻,轮廓分明的凤目中泛着令人心碎的光芒,惹人生怜。 莫少白微低着头,不愿触景生情,记忆逆流而回,有多少次她顶着一脸艳妆出现在他身前,小声的问他可不可以坐在他身旁,很多时候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她就会立即被侍卫或者其他女子强行扯离。偶尔他也会跟她说上一两句,当日觉得凌紫沁蠢笨无比,被骂也会笑脸相迎,现在终于明白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冷嘲热讽,以她的聪颖不会听不出来。 她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只为了靠近他哪怕多一刻。 为何他当日满心厌恶就没有看到她眼里的虔诚悲伤? 他真是够了,后知后觉到今日才想明白,喜欢永远不会有回应的人会有多伤心。 一道视线柔柔看过来,犹似当年,莫少白不由自主迎着目光看去,正好与凌紫沁目光交缠。泠泠水色自心底滑过,眸色似冰泉,冰封两人有过的曾经。 莫少白,可曾后悔过?凌紫沁凝眉收敛回目光,食指轻轻勾动某一处符咒,遥遥引动。 为什么用那样悲伤的眼眸凝视一再伤害的人?如愿以偿后,不是应该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吗?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不停下这种无谓的追逐?再怎样,只要靠近,就是伤害…… 席间莫少白猛地捂住心口,闷痛撕扯灵魂,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手一抖碰洒酒盏。轻响惊动不少皇族贵人,众人侧目,终于引来玉阶最高处主位上帝君的注视。 莫韶南怒瞪对面坐席,却见到莫绍兰也正冷眼看向他,太子之威显露无疑。 心口微温,凌紫沁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矮几桌面上,有人在担心她。 翀白素坐在莫绍兰对面,手腕处轻跳连连,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品着酒,眯着眼打量着大殿中央面容枯槁的率雪。他不想来,但是师父吩咐他要在最后关头出手留住率雪,不过师父说这话时挤眉弄眼哀声连连,显然是十分不情愿的。若他没有猜错,似是师娘的意思。 但也只能暗暗为师父鸣不平,为师娘牺牲那么多,师娘心里还是有率雪,真是解不开的陈年老醋啊!还是他的沁儿最好,不会和其他人暧昧不清。正想着突然打了个寒颤,翀白素默默哀叹一声,不能腹诽师娘,否则师父不会饶了他。那是师父的心头宝,分隔数十年,能再见面已是莫大的缘分,师父从不多说一句,挨打都舍不得还手,实在太可怜了! 莫钦承将阶下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莫绍兰身上爆发出的气势,令他微有惊讶。 “紫沁,到朕身边来。”小儿子的变化很明显,也许假以时日绍兰比少白更适合成为帝君,但是他无法去赌,拿云陌的江山赌一个半路回头的纨绔子弟的耐心? 他是偏心于莫少白,但这种偏心并非是专注于二皇儿身上,他更看重的是玉王这些年来勤政爱民的努力。在所有人都纵情于酒色时,玉王府清静有余,不见一名美色,玉王常常批改奏折直至天明。一国之君未必要有多少聪明,但是胜在勤奋和持久。 一日两日可以为争一口气而不懈,一年两年也可以为树立明君形象而坚持,那么十年,二十年,数十年呢?有几人能够日日忧心国事?又有几人不想在温柔乡中多缠绵一刻? 莫钦承是看着莫少白一步步走过来的,太子夭折后,玉王作为继位的最好人选,几乎是立刻被送进御书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一日抱怨。即便是在母妃祭日里,一身缟素的玉王夜里守灵时也在看奏折。勤政不是能够演戏的,朱笔钦批的是他的执着。 他曾经与皇儿说起过天下,而当时年幼的莫少白还没到他肩头,他的皇儿,他曾经最看好的皇子,如今为了一个女子早将当年的志气抛到九霄云外,颓废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废人。 他想怨,却怨不得任何人。 一切都是报应,在他们犯下重罪的十几年后,报应终于姗姗迟来。 他想去阻止,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儿子们,每一个都被她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 就像她当年那样,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宿命吗?还是天命本该如此?凤目闪过精光,他是云陌之主,当年他错过一次便错过一生,现在他绝不容许他的皇儿像他那般心碎,他要去争!凌紫沁,必须留在璟月宫中! 凌辰赟闻言向上看去,只见主位上帝君莫钦承脸色微显不蕴,不由得暗暗担心。 莫绍兰握住女子的手一抖,凌紫沁报之以微笑,起身离席,余光扫到翀白素的小动作。 一步步向着云陌皇朝最尊贵的位置走上去,大殿里除了她沉稳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响动,背后的某一处在众人交错的视线下微微发烫,面颊也不自觉的染上一缕淡淡的红晕。 当凌紫沁最终停步在主位前最后一层玉石铺就的精致台阶,缓缓转身面对伸长脖子翘首观望的文武百官时,一丝冷意自心底缓缓升起自上而下将整个人包裹其中。 俯视苍生一览无余,众人或惊或惧或喜或悲的表情在眼前渐次明灭,很无趣。 身侧一国之君日日都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他们的脸,会不会像她这般觉得了无生趣。 凌辰赟坐在席间,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女儿带走,远远的离开这座充满权势斗争的华美牢笼。他不想看到她身陷其中,她会不会走上心影当年的老路? 就在他百感交集之时,莫钦承已经从主位上起身,怒视依旧站立的阶下囚威严开口。 “大胆罪人为何不跪!来人!” 玉阶之下四名僧人得令厉喝一声将玄索定在地上,御前侍卫大步上前合力将率雪按倒在地,按照云陌祖制,极恶之人上殿需痛打二十大板,廷杖落下,噼啪做声。 率雪被打倒在地,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一双老眼死死的盯着玉阶上的女子。 像。极像。他怎么就没发现,凌紫沁那么像她?两人都是在这一般的年纪,成为妖女! 莫少白下意识握紧双拳,无力感涌上全身。想要起身阻拦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是他的恩师,他的一身本事皆是率雪倾囊所授,于他有无可替代的大恩。 一个是他爱的人,莫少白丝毫不怀疑,如果天牢门外凌紫沁殒命当场,他会追随而去。 “紫沁,朕今日重罚国师,就是要为你讨回公道。” 二十大板终于告于段落,莫钦承也看到大殿地面中央率雪逼视凌紫沁的视线。 “圣上,臣女清者自清,不必以此等有悖圣上仁慈之名的酷刑折磨国师。” 这一场戏,可是做得够多了。 凌紫沁一步步走下玉阶,走向无法独力起身的率雪,“国师为何要杀臣女?请国师给臣女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绍兰猛地从席间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将凌紫沁护在身后,“不要与这种人多费唇舌!父皇已经答应本王,今日会废去率雪的国师之名,驱逐出……” 一指点在莫绍兰唇上,凌紫沁脸色微变,声音也冷冽几分,“太子殿下,请谨言慎行!” “紫沁!本王不会任由你被人欺辱!你是本王即将大婚的正妃,也是云陌未来的帝后,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空口无凭就跳上台来指指点点的!”莫绍兰也沉下脸来,冷声的话另有所指。被波及到的兰太子旁若无人的品尝点心,无视于众人的指指点点。 翀白素看一眼龙倾,两人皆做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没打算打断这一场父子双簧。 反倒是翀白羽挑眉瞪向莫少白,他再不作声,待会儿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不过玉王被废于他是件好事,至少失势之后的莫少白没有再与他谈条件的资格。 不屑一顾的瞥向莫绍兰,云陌太子是四国储君中最弱的一个,他乐见莫绍兰将凌紫沁带回府中,然后他就可以借机将她偷走。从太子府偷人出来,绝对比偷玉王府或者将军府要容易得多。 翀白羽暗中咬牙,要不是紫苑阁窗外被翀白素那个混蛋用天仙三步倒布下**阵,他也不会着了道!哼,仗着有个老不死的家伙撑腰就那般得意,连天仙三步倒也敢乱用,待他返回巫山定要和父主说废去翀白素的神子之名,逐出巫医族! “殿下,正是因为臣女想要与殿下长相厮守,所以今日才一定要问清楚缘由!臣女不能顶着杀人凶手的名号,成为太子妃!臣女自问从不曾有负任何人,更不曾得罪国师,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凌紫沁面露悲凉,却异常坚持。 “国师率雪护国日久,占卜祈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本朝昌盛!所以,臣女坚信,一定是臣女身上有足够的罪名,才会引动国师痛下杀手!臣女只想知道这个罪名是什么!” 语惊四座,满朝文武皆以为凌紫沁这一番开口必然是会落井下石,却不成想会是这样冷静的分析。就连凌辰赟也皱眉不语,紫沁到底想做什么?若是当真问出什么罪名来,岂不是要当场……冷汗涔涔,金殿落血是大忌,她能侥幸活命第一次,不代表帝君会纵容第二次! 率雪闷咳两声,一丝暗红色的血从唇角滑落,戾气消退,神色亦是复杂。 “凌紫沁,你这个祸国妖女,老夫决不许你存活于世!”率雪从地上缓缓坐起身,被臻火玄索禁锢元灵后,二十廷杖重重打落,五脏六腑失去保护,无一处不在疼。 “率雪!你休得胡言乱语!”莫绍兰怒目而视,“你的占卜也不是万无一失,凭什么无端定罪?既是罪名,自然就要拿出证据来,你有何证据?含血喷人,就别怪本王不顾情分!” “证据就在那些尸首身上,我能证明那些人全部是死在妖女手上!”率雪一口咬定。 他绝不可能看错,凌紫沁身上的层层血煞必然是动手后才会出现的暗芒,当日被她的护身霞光挡下靳雪咒,随即因为元灵耗尽被灭神咒劈成重伤,若非灭神咒灭尽一切生机,龙倾那一击又是下了杀心,他今日怎会被区区玄索锁住! “如此,确实是应该被诛杀的重罪了。”凌紫沁笑笑,“那就请国师当场证明臣女是凶手,国师如此肯定,相信绝非空穴来风。请国师出手。” 率雪闷哼一声,目光灼灼,她倒是不怕死,以为他不敢吗? 同样的错,他怎会再犯?当年未尽全力以至今日留下月澜煽那个半人半妖的邪魔,今日他定要趁着凌紫沁羽翼未丰,将其碎尸万段!否则来日的云陌就会成为第二个斓月阁! “解开老夫身上的锁链,老夫立即证明你就是凶手!”率雪直视凌紫沁,她敢吗?月澜煽被他逼上绝壁时,还嘴硬不肯认罪,最后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打落山崖! 今日的凌紫沁,不比当日的月澜煽身负魔咒,她们太相像,像到他不能留着她! 率雪本想这一次回来将凌紫沁带走,以此交换芸娘的埋骨之地,可是现在却改了主意。 “请大师解开臻火玄索。”凌紫沁转向僧人,待看清几人的面目后,顿时柳眉一皱。 灵隐寺竟然养着这等东西?这些僧人异化的时日不久,现在救治或许还有活命的希望。 “高僧,就依紫沁所言将玄索解开。”莫钦承沉默半响,缓缓开口。 他不想让紫沁去冒这个险,但是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僧众得令上前将率雪围住,一人手持一条玄索,生生将锁链顶端从地面拽出,铁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与此同时慕月殿内幽光闪闪。臻火玄索一脱,率雪呕出一口黑血。 但气色较之适才却好上不少,冤魂缠身,自然不是寻常滋味。 两声闷响后,一名文臣被玄索幽光波及,倒在地上,很快便被侍卫拖了出去。 “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凌紫沁有罪与否,都在这一时半刻就会盖棺定论。” 凌紫沁暗中递给龙倾一个眼神,席间站起五人,翀白素与龙倾起身是必然的,但是翀白羽和莫少白同时离席向她走来,就有些古怪。翀白羽脸色有些扭曲,莫少白停步沉默不语。 最后,竟然连莫韶南也起身走了过来,“韶南愿为凌小姐镇守。” 连同莫绍兰在内,六人将凌紫沁围在其中。 兰臻终于放下筷子,扯了白锦绣金银线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也动身走上前两步,却未离得那般近,反而遥遥伸手半空中祭出浓烈的血色光芒,直指率雪后脑。 “紫沁不过寻常女子,如此隆重的见证,实在惭愧。” 轻笑被环绕在身边的暖香带走,凌紫沁转向率雪,“请国师动手吧!” “妖女受死!”率雪不再废话,厉喝一声,道道泛着暗金色的红光兜头落下,将七人一并笼罩在内。皇族世家共同镇守,率雪出手不敢取巧,中规中矩的打出纯元咒。 凌紫沁无声的冷笑,红光遮挡住她的表情,让近在咫尺的人看不真切。 变故只在一刹那间,率雪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站在最前方的莫少白突然失声惨叫扑倒在地,覆盖在他身上的血色骤然化作道道黑芒,将一身羽衣的云陌二殿下吞没其中! 凶手何人,不言而喻。 率雪黯然收手,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的徒儿,凶手竟然会是莫少白! 莫钦承脸色骤变,急忙从玉阶上冲下直奔莫少白而去,怎么会是他?难道那种种的黑手都是少白为了嫁祸紫沁而做! 就在众人都涌向地上兀自翻腾痛呼的莫少白时,龙倾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兰臻。兰臻与凌紫沁对视一眼,无视于龙倾的目光,径自走回席间,提起筷子将一块儿糯米糕放在口中,随即微微眯起水眸,置身事外。 第一百零六章 故作大局 第一百零六章故作大局 天牢。 曾经关押过凌紫沁的最后一间牢房,如今换了新的主人。 当日毁在发狂的莫少白手下的精铁围栏早已更换一新,石墙上被打出的巨大的坑陷也精心修葺,再不见那一夜两人交手时的疯狂。唯一不同的,便是曾经被凌紫沁熔化成死心的锁不见踪影,因为牢房里今日关押的嫌犯不会私逃,活命的唯一方法就是留下来。 一夕之间成为阶下囚的,是此前十数年中被百姓奉为天神一般的如玉君子。先是逼死将军府嫡女封号被废,再来则是暗中杀人栽赃嫁祸。没有人知道再纵容下去,莫少白会变成怎样的人。当帝君在大殿上下令将已经被元灵之火灼烧到昏迷的二殿下下狱时,不少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月余,玉王之名尽毁无疑。 殿中几人却不见轻松,率雪因为元灵耗损严重和对得意门生的失望,颓然坐倒在大殿中央瞬间老了几十年,再不见国师应有的仙风道骨。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目光落在前排就坐的镇国将军身上,凌辰赟一语不发,迈步而出亲自护送女儿离开璟月宫。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凌将军脸色发黑,而凌小姐的脸色倒是轻松些许,洗清罪名后走得毫无留恋。太子追过去的身影被帝君叫住,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御书房而去,将慕月殿中不知该走该留的众人扔在原地。席间菜肴早已发冷,既无宫人更换新菜热酒,也无教坊丝竹,殿中央的几人活动了一下手脚分别离开,只有翀白素一人坐回席间,兀自吃个不停,似是对于冷掉的鸡腿十分有兴趣,不大一会儿矮几上便出现了一座小山般的骨头堆儿。 天牢门外轮值的宫中侍卫在白日里刚刚换成灵隐寺的戒律僧,重重死气封住大门,臻火玄索入地无声化作法阵阵眼,寻常人只能进不能出,就算是身负神咒的世家中人,想要在一炷香内闯出去也十分困难。无论何人在牢房中久住,都会变得痴傻疯癫,即便是天牢外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经过,一个午后,已经有数名宫人路过时被戾气煞到,卧病在床。 当一名送饭过去的御前侍卫也晕倒在天牢外十丈远的拱门时,李公公终于捧着圣旨挨个宫殿宣读一遍,闲杂人等不得自天牢外通行。与此同时,一早便入宫的文武还不及出宫,慕月殿筵席上怪事连连,除了晕厥的那人,剩下的文臣被送去文渊阁议事,武将则被送往卿月阁合议。文臣们议事最后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从轻发落,毕竟是皇族子嗣,又是帝君极为重视的儿子,不能真的拖去刑场一死了之,但是致死数人终究不是容易抹平的大事。 死的人虽然无人来认领,没法确定最终身份,但是在官衙逃犯的画像中没有前科,各主城陆续传回的急报中,也不见这些人的画像。既然不是罪犯,也不是从别国俘虏回来的奴隶,那么就不能无故杀死。私下里或许可以用银两收买穷苦人顶罪,偏偏这事儿被汐夷兰太子闹大,再加上率雪亲手主持的大殿辨凶,再也无法暗中解决。 从轻发落,最轻的便是跪宗庙,然后亲自请高僧超度。最重则是要废去皇嗣之名。 武将合议却是人人愤慨,云陌行伍中大多数武将都是凌辰赟一手带起来的亲信,就算主子不在,也能占据绝对的主动权。个别几人的零星提议很快就被压下去,最后武将合议出的就只有一句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御书房。 当两份字迹工整的奏本送到莫绍兰面前时,看到的便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结论。 万般思绪自心头飞快转过,始终无法在赶出皇族和流放边关两件事中做出一个选择。 莫钦承将两本奏折放进炭火盆中,看着那些规整的馆阁体在火舌的吞噬下渐渐变成一堆飞灰,转身面对眸色深沉的小皇儿,“你也相信此事是少白所为?” 莫绍兰沉默半响,“父皇可知,国师一生收徒无数,为了重建斓月阁,耗费毕生心血。” 莫钦承颔首,“若非斓月阁一脉出现逆势,神族咒术绝无可能被你我等人学得。” 莫绍兰猛地闭上双眼,“四国皇室的靳雪咒本就是从斓月阁教众身上夺取,这是当年的妖女恶意挑唆皇族剿灭世家的无耻居心,却也是率雪为了争夺权势而刻意纵容的结果。二皇兄是国师最得意的弟子,在没有执掌足够的权力前,他不会残害皇族。” 莫钦承剑眉皱紧,“率雪之心,未必全在掌权。” “父皇,斓月阁在世家无法立足,所以才会谋求尘世一方净土,可是他们本就不是安分良民!所谓的招揽有根基之人,一样是建立属于他的势力。有了势力,他就可以打回世家去,可以为旁门左道正名,可以将当年欺师灭祖的名号洗刷的干干净净。如果三大世家被斓月阁统一,那么天下大势不可能不发生变化。世家与四国之争,不日到来。” 莫绍兰不得不开口,尽管知道帝君看向他的神色已经全然转变,但是他不能停下。 紫沁曾经说过,她与玉王莫少白的恩怨,只是儿女情长的小事,最不济一人身死一人相思,总会有个结局。而天下百姓的分合,却是永远的大事。没有任何事,对于一国之君而言,能比江山永固还要来得重要。一定要她在莫氏皇族中挑选一人辅佐登基的话,那么她选他。 她说的话,有一些他听的懂,身为皇族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是在天下人需要有一人站出为国牺牲为他们牺牲时,站出身来成就苍生期盼,也成全万民对皇族的景仰。 还有一些他听不懂,她讲得太晦涩,占据山河的天下共主,需要的不是放眼天下的野心,而是步步为营的谋算。凌紫沁说,有时候人们在追求的是某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局的事,从而触发另一件事的圆满。此乃天命。等他再问她时,她说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肩负起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一切顺心而为,甘为愿为。 为什么会是他?莫绍兰也曾有这样的疑惑。 得到的回答是,白衣胜雪只是欺人骗世的假面,一个人倘若活成别人想要他成为的模样,便不配称之为人,强迫别人成为他想要的模样,便是罪人。若说四国皇族中,略微干净几分的,只有沐璇与他。兰若皇族的手段她不喜欢,所以便只有他。 女子贴过来扯着他的长袖,声音很低很低,“不要做违心之事,我想看到你快乐。” 可是直到此时,莫绍兰才明白,不违心愿这四个字有多难。 也同时明白,她对他的心意,是全然没有私心的祝福。这一份祝福,以天下为大礼! “所以,此事只有两种可能。率雪知情,故意嫁祸,为的是君臣离心,但嫁祸未成,反而害了二皇兄。率雪不知情,但是率雪对于云陌天女之事心存芥蒂,单纯想要除掉凌紫沁,为日后铲除强敌。但是无论出于哪一种可能,率雪之事已经触怒汐夷太子,云陌脸上无光。” 莫钦承神色复杂的看着小皇儿侃侃而谈,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的皇儿,确实像他,这些年来他都被莫绍兰的纨绔之名迷惑了,“如此说来,率雪该杀!” 莫绍兰咬紧牙关,“不能杀!” 莫钦承眼中闪现异色,逼近几步,父子两人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尺,“为何不能?” 天牢内,最后一间牢房。 凌紫沁探监时,牢房里静寂无声,就连呼吸声也极难辨认。 莫少白蜷缩在地面上,羽衣早已被零零星星的血色和尘土弄得面目全非。 凌紫沁蹲下身,伸手在他身上各处灌注些许元灵,又取出伤药仔细到了下去。 元灵很少,伤药也是杂耍艺人沿街吆喝的最廉价的那种,但是莫少白还是在她的注视下慢慢醒了过来。凌紫沁俯身将莫少白从地上拖到墙角处靠墙,面无表情。 “紫沁……”莫少白开口的瞬间,啪的一声轻响回荡在天牢中,凌紫沁皱眉赏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莫少白嘴角上被打破了一小块儿。 “不是我做的……”一切重来一次,轻响过后,凌紫沁站起身,无声冷笑。 “莫少白,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还是你指使别人做的,率雪是你师父,这笔账我会算在你头上。”星眸转过暗色,她当然知道不是他做的,率雪只是个无耻的想要捡便宜的骗子。 “你给本小姐好好活下去,你欠我的,每一笔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要结算清楚。你不必担心死在这里,因为我不会让你死,就算是舍下这张脸去求帝君求太皇太后求漫天神佛,我也会保你平安无事。反正,我凌紫沁早已颜面扫地,再多一个水性杨花之名,也不算什么恶事。” “不!不要这样!”莫少白脸色骤变,突然明白她想做什么,她保住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不允许你那样做!”用尽全力扶着墙站起身,“你不是要嫁给绍兰吗?嫁给他!那就去嫁给他!你会是云陌帝后,没人敢再欺辱你!” 他宁愿看到她站在别人身边,也不想再看她为他做出牺牲,不想让她再一次被闭上绝路。 “呵!莫少白,你是不是被打昏头了?你以为我真的能成为云陌太子妃吗?” 凌紫沁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伸手粗鲁的拍拍莫少白的肩膀,像是听到一个普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话,“你还不知道圣上要将我送去汐夷免战之事吗?为了弥补你们对兰臻殿下的伤害,将云陌第一美人送去赔罪!太子妃之名根本就是个笑话!你以为我还能顶着这个称号几日?两三日?或是月余?百花节一过,我就被捆绑上车,送去汐夷!永远离开这里!” “不是去做太子妃,而是以赔罪之身去做兰臻府里人尽可夫的舞姬!莫少白!你们真是好算计,反正无论是谁犯下大错,这个苦果都是由我承受!既然如此,何不就当场判定我的凶手,然后就地处斩,一样可以给汐夷一个交代!”笑声戛然而止,容颜憔悴,止不住的疲惫感渐渐席卷全身,眼前一片黑光闪过,凌紫沁一把抓紧围栏,才没有倒下去。 小腹下的冷意散去,须臾恢复清明,或许是几番透支元灵,弄伤这具身体。凌紫沁皱眉不语,抬头对上莫少白的凤目,只见他正担忧的看向她,神色慌张。 “你的伤,如何?”莫少白发现女子状况不对,立即想要上前,却有心无力。 凌紫沁靠在精铁围栏上,慢慢调息,“什么伤?呵!反正难逃一死,有没有伤都不重要!” 潇洒的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莫少白,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天牢门外,一身白衣的翀白素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在四名僧人身上饶有兴致的戳戳点点,直到凌紫沁的身影出现在天牢门外,翀白素立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奔了过去。 “沁沁,有妖孽,想不想跟他们玩玩?”讨好的看向女子,同时挑眉向那四个僧人。 “把你碰过脏东西的手离我远点。”凌紫沁侧身躲过一步,蹙眉不悦。 “遵命!”翀白素随手燃起一道柔柔的火焰,将刚刚碰过僧众的手指从上烧到下,半空中一股腐臭的气味儿飘散,须臾,暖香萦绕。 “沁沁你闻闻,我已经香了!”再一次蹭过去,翀白素突然抓起女子的手。 “放开。”虽然知道那四个僧人不会说什么,但是被人盯紧的感觉依旧奇怪,寒声瞪他。 翀白素嘟起嘴,神色微恼,“沁沁,不要对他那样做,他不值得你这样耗费元灵!” 不等女子再说什么,卷起一阵劲风向着大将军府方向而去。 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门前。 翀白素带着凌紫沁回府就发现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两人立即直奔东院而去。 灵儿月儿两人一个倒在门内另一个倒在门外,烟水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凌紫沁飞身跃上二层,哪里还有兄长凌偌寒的影子?遍寻不着,又奔下楼来,却见翀白素正站在紫苑阁二层侧面的窗台外檐向她招手。 紫衣纷飞,蓦地跃上外檐,一室皆春,凌紫沁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转身落地。 那是紫苑阁存放杂物的小室,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到访。 而今,楚烬与烟彤两人赤身**交缠其中,看样子已经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烟彤的呻吟声即便她此刻立于楼下也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若非担心兄长安危,或许早已发现他们的异状。 翀白素紧跟着飘身而下,低声说了一句,“劫情。今夜不要睡在主卧。” “可解?”凌紫沁低声问到。又是迷药,何人所做?为何这样做?莫非楚烬的身份还是被人识破?可是没道理!就算识破又如何?他们两人在一起,于她并不是坏事。 只是,心中不由得有些怪异。楚烬,她为他改头换面,就是为了让他留在身边…… “蛙血一滴便可解,不解的话,大概会持续一个时辰。沁沁要解吗?”翀白素低声道。 “不必!”没有犹豫,走向地上昏迷的两个小丫鬟,错过了翀白素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卿云阁二层。 兰臻眯着眼慢慢品尝着一桌好菜,身边坐着一身黑衣黑纱蒙脸的男子。 男子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既不是随侍,又非客人。 一身天青色长衫的兰臻吃得十分尽兴,半个时辰之后才停著不食,转脸看向黑衣男子。 “你再不吃用些,待会儿如何支撑得住?”说话时,手伸向黑衣男子腰间,缓缓抚摸,极尽暧昧的挑逗着。 “不牢殿下费心。”男子皱眉起身,却立即被拽回原地。 兰臻挑眉,笑容越发邪异,“这样就想走?让你陪本王用膳,是你的荣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殿下只说用膳,未及其余。”男子兀自挣扎不休,面纱微微松脱,露出似雪的肌肤。 兰臻使了个眼色,墙角待命的青峰立即上前,三两下取出一卷麻绳将黑衣男子捆绑扎紧。 “本王说的用膳,当然就是享用你这道大餐。听说你养在宫中十数年,竟然平安无事,想来是将莫氏男女服侍得不错,何必此时装圣人!要知道四国之中,唯有我朝汐夷的娈童侍者可以继承主人家的家财,不如你跟本王吃享福。侍奉本王一人,好过对人人张开腿不是吗?本王府内三千美色男女皆有,不会亏了你的!”见男子依旧挣扎不休,兰臻脸色一暗,“送药!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冰清玉洁到几时!” 第一百零七章 欺世盗名 第一百零七章欺世盗名 璟月宫,御书房。 没走出多远就被急召回宫的凌辰赟此刻一语不发的跪在御书房正中央,面前的龙椅上是同样沉默的云陌帝君,两人间的僵持已经持续整整一个时辰。 莫绍兰被莫钦承留在御书房屏风后,双手已经不自觉的紧紧攥在一处,站在后面将镇国将军的诉求听得清清楚楚。退婚。不再是以凌紫沁的心愿为转移,相反是以镇国将军府为国操心劳力之名相逼一国之君,凌辰赟的筹码是远在边关的数十万大军,而莫钦承显然没有任何可以相抗衡的有利筹码,因此两人在立场无法统一的结论中僵持不动。 这是凌辰赟自受封将军之位后,第一次以兵权作为谈判的靠山,在场三人都非常清楚,此次之后无论成与不成,帝君都无法再像曾经信任他那样将边关重责尽数托付在一人身上。 交出兵权只是早晚之事,凌辰赟并不贪恋权势,数年来也未有置办产业等等惹人非议的举动,甚至就连一双儿女都扔在帝都任凭他们自生自灭。没有人知道凌将军对于女儿的保护会强烈到以身相威的地步。 莫钦承眯着眼睛靠在龙椅上,金光灿灿的龙椅此时却突然在他眼中黯然失色。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将军的退婚请求,皇族屡次三番被同一个女子退婚,传扬出去是颜面尽失的大忌,哪怕只有一次,错在凌家,他都可以用手中强大到无以复加的皇权强行主导凌紫沁的婚事。先皇所赐指腹为婚的恩典,再加上他此时能够给出的数倍于此前历代帝后大婚规格的荣宠,云陌太子大典大婚同日举行,将是云陌百年来最盛世的一日! 可是这一切此刻都变得再无可能。所有的错事都被他的好儿子做尽做绝。 每一次由莫少白引发的事端终于在今日此时酝酿成一份无法逆转的重罪,向着莫氏压下。纵然天下女子都想成为尊贵的太子妃,为人父者不能看见唯一的女儿死在一份令她几次险些丢掉性命的契约中。 “皇族婚约,于她而言只是一份契约吗?”莫钦承听到他的声音干涩喑哑,不是质问,因为莫少白一再的错,莫氏如今质问凌家的资格。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将事情平息。 “更是禁锢吧。对于紫沁而言,这一场先皇赐下的恩典,就是将她逼死的陷阱。” 凌辰赟不惧一死,第一次推翻他将国事放在第一位的信仰。 直视帝君的双眼,他为国戎马半生,终于也有厌倦的一日,他要带走女儿,无论皇族是否钦准!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一定要将一双儿女送去东海建木,接应的将士沿途准备得当,就待他一声令下,便会攻城。为了女儿,他要将砍向敌人的利刃转向他一直保护的云陌百姓。 “朕会倾尽云陌举国之力来弥补紫沁的遗憾。”这是他能给的全部,就是在云陌千万百姓面前,让凌紫沁成为最尊贵的人。提前传位于太子,以太上皇的身份离宫隐居灵隐寺。 心殇是多少金银也弥补不了的,“小女不比寻常女儿家贪恋绫罗绸缎珠钗玉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不是她心中所愿所求。就算给了她,她也不会快乐。” “末将不知道这个女儿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末将只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快乐。太子妃的名号没有为她带来哪怕是一丝快乐,爱上不应该去爱的人也只是徒留心伤。帝王无情心,玉王殿下之心从未给过她,是小女之伤,也是小女之福。情字无有对错,所以只能赌一场。” “现在结局已定,小女输得彻底,终于从痴迷中清醒,恢复本心,末将猜测或许换个地方能让她忘记眼前看得腻了厌了的一切。”凌辰赟沉声,一字一句都是含而不发的控诉。 爱错错爱,这一切他的女儿,以一介女子单薄之身尽数承担下来,不再是被人打量窥视的云陌太子妃,也不再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摆脱这些身份,再世为人。 凌辰赟知道女儿心中另有打算,那簇灼灼跳动的恨意之强烈,别人看不真切,他却看懂。因为紫沁之事,就连长子偌寒也渐渐显出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的一双儿女都非寻常人物,但是他却不想让他们走上与皇族对立的位置。他是他们的爹,他要保护他们。 但是莫氏皇族却承担不起。莫少白承担不起,所以才有率雪帮忙脱身的丑事,莫钦承也承担不起,最后只有将少不更事的小皇子莫绍兰推出来当替罪羊。 帝王无情心,这句话是心影当年所说。 凌辰赟明白,眼前威严的男人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人间帝君。 如果说当年的莫钦承还有作为男子维护爱上人的最后一点良知,那么今日能够亲手推着两个儿子去送死的他,不能再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为了他的千秋一统,他可以牺牲掉骨肉,可以牺牲掉他自己,甚至可以葬送每一个踏入这座华美宫殿大门的人。 贪恋权势,便是不可饶恕并最终将葬身于此的罪。 莫钦承想要将所有人都拖入这场纷争的漩涡之中永世不得超脱。 如果她想要的只是最寻常的女儿家希冀的那一些,就不是今日灼灼其华的凌紫沁! 凌辰赟始终看不懂这个女儿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每一次她同他说起过去和未来,却永远都不提及眼下种种,他可以勉强推测出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当围绕在她身边的冷嘲热讽化作阿谀奉承,她却还是曾经的那个她。曾经他以为女儿经过一场生死大劫终于洗净铅华,后来才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变过。骨子里永远保留着那份固执,爱与恨不过就是表象。 过去的痴迷与今日的拒绝都是她,有两人看得通透,所以他们陪着她疯陪着她闹,陪着她做尽常人不敢想象之事。若不是那人注定短命早死,凌辰赟其实更中意他成为女婿。 只是几人都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原本应该在一起的人渐行渐远,而更多的人卷入其中。 没有任何一人无辜,出身便是命定,天赋君权,天赋神咒,每一样天赋的背后,都是奴役压迫别人的权势。皇族与世家的区别就在于对凡世的控制欲,一旦世家不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袖手旁观,反而从神坛上一跃而下,那么乱世纷争就在眼前。 紫沁说,莫绍兰对这一切尚不知情,她会蒙住他的双眼,搀扶他一路行至云陌皇朝至尊的位置。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云陌皇朝的存亡,就在这个最小的声名狼藉的皇子身上。莫绍兰在,云陌在,若是莫绍兰不在,云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辅佐他成为明君?有多少把握?他问她时,她眼中只有茫茫雪色。 没有把握。成,他在,败,云陌为他陪葬,天下亦为他陪葬。从来没有永固的江山。 神色淡然像是说着无关痛痒的遥远的传说。她会为天下苍生带来无穷无尽的征战,血与火的烽烟,他却无法去怨恨。分分合合,永远都是历朝历代要经历的大事。 为何是他?为何不是世家之人,在她依稀得知生母身份之后,她却没有选择与东海后裔身出同源的世家子嗣。撇开门户之见不提,凌辰赟最看好的便是龙倾。 他是这座牢笼中,绝无仅有的干净的人。纤尘不染。 皇族权势于他手中只是吃喝二字,看不见任何野心,即便一夕之间成为尊贵的太子殿下,无数人向其摇旗投诚,莫绍兰也只是任其发展,并无插手主导之心。无欲则刚,掌权者拉帮结伙,宠溺与打压并存,势必会引来新一波的势力归属,朝野不安。万民以庙堂为榜样,上行不正下效为患,无为好过无不为。从来没有恩威并重,秤盘两端一边上升另一边就注定跌至深渊。荣宠有余则群臣傲视,严惩不贷则民意噤声。唯有为君者心在天涯,民得休养生息。 将军想问紫沁看重太子殿下何处?看重的便是他玩世不恭却事事在心的胸怀。 “朕的皇儿就没有一人可入凌紫沁之眼?”一刻之后,莫钦承沉声开口,不怒自威。 “父皇息怒!”莫绍兰从屏风后快步走出来,赶在凌辰赟拒绝前拦住他。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凌辰赟没有惊讶,太子大典礼成之后,即刻亲政,如今只不过早几日而已。而且他所说的话无可挑剔的错处,就算可挑可捡,也是修饰不够,他再机巧终究不是文臣。以殿前无礼下罪,也会同时牵扯到紫沁,太子妃有个身为罪臣的爹,终归不那么好听。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无惧帝君脸色。 意气用事,紫沁说无论他如何做都脱不了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的杀伐之气,儒将不上战阵,遥指千军万马,另有一番风流,不是他能附庸风雅,所以他可以在殿前逞一时之勇。 这不是简单的父女之情,而是镇国将军之怒! “凌将军,莫氏确是对不住凌家,但是父皇一番好意,本王对紫沁……一片真心。” 脸色微红,莫绍兰说出那四个字时,心口微动。他确是真心真意,她待他也是一般。 只不过不是外人看到的那般恩爱,她对他的亲近,在他看来是极其珍贵的信赖。 “殿下,小女几番生死,福薄承不起太子妃之名。末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想留在身边一享天伦之乐,绝无其他用意,还请殿下成全。只要婚约撤销,末将立即辞官带着女儿远迁他乡。”凌辰赟打定主意,日后就算他高悬官印不告而别,也不会拖累麾下将士。 “凌将军,本王会给她幸福,为何将军就不能相信本王!”莫绍兰觉察其中有出入,只能随机应变,紫沁之前交代他的并非如此。这么说来,眼下是凌将军的意愿? “殿下,末将不敢以女儿的性命再去赌!”凌辰赟悲从中来,“小女极像其母,虽少言少语,却性子极烈,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楚却鲜少向家人倾诉,末将府中也无人可以让她一吐衷肠,因此常常便是什么事都藏在心中。不然也不会两次轻身赴死,却连一句埋怨也不曾有过!这婚约本就不是许以此刻,二殿下说得不无道理,小女当年就应该以身殉葬。” 莫绍兰微一沉吟,立即跪在凌辰赟身侧,面对龙椅上已经站起身的帝君。 “请父皇恩准儿臣与凌紫沁即日完婚,儿臣此生愿只伴一人,永不分离!”大婚一定要礼成,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事,紫沁说过无论何人也不能阻挡这桩婚事,她会成为太子妃。 就像多年之前她娘亲所希望的那样,尽管她不确定为何素心影会任由这桩并不合时宜的婚约存在,但是她很清楚有些事必须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走。即便拦在前面的,是她的至亲。 “殿下请三思!紫沁她心仪……”凌辰赟皱眉,莫绍兰为何如此坚持?即便纨绔是他伪装的假象,现在太子之位已经归属于他,他无需再勉强去接受一个心不在他的女子。 “即便她此刻心底之人不是本王,但本王相信人心为血肉所铸,本王一颗真心一定会打动她!”莫绍兰面露愧色,声音因激动而变得起伏不定,“自从那夜紫沁血溅金殿之后,本王对她就多了一分怜惜,只是当日本王不知心意,待到眼见她献舞为太皇太后祝寿,本王对她的相思便一发不可收拾。说来惭愧,那时紫沁还不是本王能够肖想的人。因此兰若太子咄咄逼人之时,绍兰甘愿背负弟娶兄嫂之名,请将军成全,绍兰定不会负她!” 莫绍兰语毕,整个御书房陷入静寂之中,不止凌辰赟,就连莫钦承也同样感到震惊。 太子沐璇大殿换妃之事几乎成了云陌朝臣中人人知晓的笑柄,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沐璇身上,所以没有人留心到当时莫绍兰的那番话,听上去顽劣不堪的调戏,实质上竟然是另一番真心实意的表白。 御书房门外突然喧哗之声大作,凌辰赟飞快起身拔剑冲向门前,莫绍兰立即转身挡在帝君莫钦承身前。须臾,御书房大门在一道扎眼的血光下轰然倒塌在三人面前,掀起一片薄薄的尘埃。凌辰赟横剑挡在身前,皱眉瞪着冲进来的人影。 莫少白浑身浴血出现在三人面前,身后是急追而来的四名灵隐寺僧众和一整队正在替换的轮值御前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吸同时造访御书房,莫少白挪动的每一步,都在玉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浓重的血脚印。 “何人允许你私自离开天牢?来人……”莫钦承怒目圆瞪,若不是这个不孝子,莫氏何以落到让朝臣暗中指指点点,一再言而无信令天下人耻笑的地步! “圣上息怒,是哀家让人将玉王放出天牢!圣上要怪,就来怪哀家!”太皇太后一身黑袍,从雪狸毛暖手中伸出一只手搭在莫少白手上。 “他不配做皇子!莫氏皇族的脸面已经被他丢尽了!求爱不成就栽赃嫁祸,朕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朕的皇儿?”莫钦承恨恨说道,帝君之威猛地向莫少白压去。 “父皇,儿臣深知罪行滔天,但儿臣所做所错都是为了紫沁!儿臣绝对不能失去她!”莫少白心知此时无论他说什么也无法动摇帝君之心,怎样的理由都比不上真心话,唯有请出湘月殿的太皇太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必须成为云陌太子,唯有这样才能保住她不被送去汐夷赔罪!此刻唯一能在帝君面前说话的,也就只有太皇太后! “胡闹!凌府嫡女被指婚于太子!当今太子是绍兰,你又算什么东西?凌紫沁乃是本朝绝无仅有的女子,像你这般卑鄙下流之辈不配仰望她!”莫钦承冷哼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再一次求亲?在他栽赃不成反被揭开幕后黑手的真相之后,莫少白竟然舔着脸再一次求亲?凌辰赟以最大的自制力强按住想要当场击杀皇族的念头,收回宝剑,冷眼相向。 “圣上,哀家当日曾有言在先,皇族中人凡适婚之龄,均可到金殿中央一较高低,最终获胜之人才有资格得到凌府嫡女的垂青!圣上难道要哀家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太皇太后伸手拦住莫钦承去路,“圣上当日也说过,云陌皇朝不能将祖宗基业交在一个不堪大用的皇子身上,立长立嫡后,当属这一辈最杰出的子弟才有继承太子之名的资格!” “朕是这样说过……”莫钦承挑眉,与太皇太后对视,双方互不相让。太皇太后沉声开口,“自古以来皇室从不允许兄弟阋墙之事发生,无论对错,女子当以祸国之名诛杀!无论是谁,想要保住她,就拿出真本事!否则,就不配扯起大旗说大话!” 第一百零八章 媚眼含霜 第一百零八章媚眼含霜 御书房门前。 莫钦承在众人注视下,最终还是不得不向太皇太后让步。 “若是在皇族之中,另有旁人比起太子绍兰更胜一筹,如此太子之位确实难以保全,何谈保护所爱之人周全,也就不必谈起守护云陌一方百姓之太平。太皇太后说得极是。” 转身看向书案前凝眉冷对眼前一切的年少太子,莫钦承沉声开口,“太子绍兰,你今日之位,不只是朕许给你的未来,更是朕对你殷殷希冀,假如你对凌紫沁之心,当真像你所说一般炽烈,就赢得这场较技!只要你成为名符其实的云陌太子,朕便提前传位于你,云陌万里疆域壮阔山河,新帝与帝后共享之!” 说罢,再不看书房中的众人,帝君拂袖而去。 太皇太后蹙眉半响,转头向莫少白,“若非你刚刚跪求哀家一定会将功补过,弥补紫沁心中之创伤,哀家才不愿再见你这等不肖儿孙!算你今日还有些良心,知道迷途知返!紫沁那丫头并非不近人情,而是被你伤得太深,须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若抱定一颗真心去,不畏艰难险阻,或许你们之间还有一线机缘。恨,便是爱的反面,她还恨着你,没有将你视若无物,便是心中还有你这一人,如何能将反面翻转而回,就是要靠你的能耐和决心。”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少白此次定不负……”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掌掴清脆响起,莫少白捂着面颊倒退半步,生生止住脚步。 “不负?”太皇太后的声音突然飞扬起来,尖利得有些刺耳。 “你若想成为人间帝王,就不配说‘不负’二字!你可知道身为太子要背负怎样的重责?你以为太子就是日日辅佐圣上批阅奏折那般容易?你以为你日日挑灯夜读便是勤政?少白,哀家这些年中是如何教导你,太傅在世时又是如何授你帝王之道?而今为了一个女子,你便将祖宗江山都抛之脑后了是也不是?凌紫沁是何人?她是本朝天女!云陌最为杰出的女子,你自问配得上她吗?你看看云陌江山河川星辰斗转,你以为你比起宫外无数未知的未来更能吸引她?紫沁丫头心中另有一番沟壑,不是尔等可以肖想!爱她,就给她自由!你给的了吗?” 莫少白微愣,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自由。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东西,就算是凌紫沁当日在宗庙中哭求时,他也没有认真的想过什么是自由。他无法去想象一个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他是皇嗣中被百姓仰望的神祗,从幼时记事起,就在母妃的逼迫下,样样都要超过太子皇兄,再后来他便成了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玉王殿下。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合规矩守礼仪,永远活在众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下。 而今,太皇太后比他更懂得紫沁的心意,因为他们都说出了同样的话,自由。 “我,给的了……”声音又轻又飘零,莫少白略微颤抖着吐出四个字一句话。 “哀家不是说那种放手的自由!那是懦夫不能的借口!”太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哀家说的是,如果你是天下之主,紫沁丫头在你的保护下,可以高枕无忧的云游天下!这样的自由,你给的了吗?少白!你是莫氏皇子,本族先祖莫少湖之名与你只有一字分别,你可知道这是为何?这是圣上在你初生人世之时便给予的殷切祝福!先祖以举国之力守护月舞公主孙夫人之安危,公主一言退兵天下太平!他能做到的,圣上和哀家希望你也能做到!” “少白知晓!谢太皇太后提点!”莫少白俯身便拜,起身时太皇太后早已离开。僧众侍卫见御书房事毕,两位主子已经离开,也都纷纷散去。一旁早有公公奔走赶往远处,组织工匠修葺御书房正门,一时间御书房正门左近人烟稀少。 “凌将军,我……” 凌辰赟立即一摆手打断莫少白的话,“末将家中另有急事,不能久留宫中,请两位殿下不要怪罪。末将告退。” 凌辰赟身形未动,一紫一白两道光华从远方袭来,直奔御书房正门。 “将军,有人绑走了凌公子!”凌紫沁脸色难看,未及落地,话已经被翀白素抢先开口。 “什么?”凌辰赟顿时焦急,“可有留下蛛丝马迹?紫苑阁的丫鬟侍卫如今身在何处?他们有没有见到凶犯面目!” “两个丫鬟被人下药昏睡,没有两天无法醒来,烟彤和楚烬神志不清,问不出什么证据。”凌紫沁咬牙切齿,是何人动手,她心中有数,但是她带着翀白素两人孤身去要人,未必就要得回来。所以不得已,两人离宫不久又再次返了回来。 “帝君何在?”翀白素直奔中心,此事非得莫钦承出手不可,当然是以别的名义。 “父皇刚刚离去,大概是去了湘月殿。”莫绍兰走上前来,站到女子身边低声,“紫沁,我刚刚的提亲凌将军没有应许,太皇太后旧事重提,太子之位另有一番说法,眼下不知会变得如何。二皇兄……坚持非你不可,太皇太后逼迫父皇,若不较技,便将你以祸国罪定论!” “恩。”凌紫沁蹙眉看一眼凌辰赟,低应一声,“旁事稍后再说,一切以我兄长为首要。” “殿下,我此刻要见圣上!”莫少白眼看几人视己如无物心下凄苦,但却无法靠上前去。 “我这就带你过去!请父皇出兵挨家挨户的搜查,不知此时是否还来得及?” 莫绍兰抬头看一眼天色,已接近午时,再有两个时辰,天色一暗,寻人更是麻烦! “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凌紫沁摇头,“只要请圣上派出御林军包围汐夷驿馆即可。” “偌寒在汐夷驿馆之中?莫非兰太子殿下竟然绑走……” 凌辰赟心下大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汐夷作为男色写入律法的皇朝,一直被其他三国诟病,长子身陷汐夷驿馆无论如何,听上去都像是一场阴谋! “将军!休得胡言!”凌紫沁沉声厉喝,“紫沁是说,镇国将军府在朝中向来清贫,从无金银过夜,不值得为人惦记,那歹人既然绑走兄长,无外乎是贪图于几分俊朗姿色。眼下汐夷皇朝兰太子做客云陌都城,倘若被宵小之辈惦记,便是何人赔罪能够抵消太子受辱!” “我等应该立即前去禀明圣上,派出御林军将汐夷驿馆围住,确保兰太子的安全!我凌府不过云陌小户一人,倘若两国交战,祸及无辜百姓,将会铸成大错!将军身为边关统帅,如何只顾个人私事?”凌紫沁话一说完,伸手拉起莫绍兰向着湘月殿方向径直奔去。 莫倾城,卿云阁二层。 压抑不住的喘息声自厢房内传出,黑衣男子除脸上的面纱依旧完好无损的系在原处外,一身黑衣已经支离破碎,化作地上的散碎布条。男子全身都被麻绳绑住,手脚分别系在横栏上。原本用作装饰的横栏此时被竖起作为立柱,更成为折磨男子的工具。 兰臻眯着眼十分悠闲的品酒听曲,青峰赤着上身缓缓拨弄着琴弦,同主子一般慵懒。 仔细听上去,男子的呻吟声随着琴音一同忽高忽低,似乎是被青峰手下的音律摆布,不由自主发出种种惑人至极的声响。再看男子清亮的双眼早已变得朦朦胧胧,似荡漾一层水雾。 “青峰,你说本王该如何罚你?不过一月,你竟然退步这许多!”兰臻伸出白皙的脚抵上侍卫微微泛红的胸前,逗弄着某一处小巧的红润。 “请殿下惩罚!”侍卫脸色不变,十指灵巧的拨弄着琴弦,琴音又快做一分。 “呜!”黑衣男子全身猛地向前一挺,一声呜咽,终于晕厥过去。 “废物!”兰臻脸色骤变,一脚将侍卫踢翻,靡靡琴音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黑影闪现,同样身着黑衣的青峥出现,伸手挡在还要对侍卫拳打脚踢的兰臻面前。 兰臻嘴角勾起魅惑十足的娇笑,柔软的腰身以不可思议的弧度转了过去,柔柔的靠在青峥怀里,两人谁也没动,须臾,兰臻突然转身一把推开青峥。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白皙的俊颜上微显不悦,似乎换了旁的心思去,格外恩典的俯身将被踢倒在地的青峰拽了起来,“送本王回去!” “太子殿下,驿馆已经被御林军包围,此刻不宜……”青峥余光瞥见厢房中十分香艳的一幕,仍旧面不改色,袖中一道黄绫圣旨便是他的全部依仗。 “本王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的职责就是保护父皇,你是御前影卫,不是本王玩宠!” 见青峥淡然以对似没有开口的意思,兰臻更是恼羞成怒,冷笑连连。 “别说你也关心本王,凭你还不配!若不是看在你弟弟侍奉得当的份儿上,你以为本王会容你活到今日?”示威般的咬上青峰**坚实的肩膀,“他才是本王想要的人!” 青峰脸色一白,随即不自觉的错开兄长扫视过来的视线,兰臻却不容他逃避,硬是伸手将他的脸又板了回来,“为什么不敢面对?难道本王的心意你还想装作不知?待本王登基之后,便立你为后!与本王共享世间繁华!还是你说在口中放在手里的所谓的对本王的真心都是虚假的?所以才不敢承认!说!长兄如父,当着你哥哥的面,今日就把这件事说得清楚!” “殿下,我对殿下绝无贰心!”青峰单膝跪地,殿下眼中的寂寥,没人比他看得更真切。 每一次青峥离开后,殿下对他的粗暴就变本加厉,他再吃顿,也多少能察觉到些许端倪。 他永远也无法与青峥比肩,从过去倒现在,青峥就像一道翻不过去的墙,遮住他生命中所有的阳光。族中尊长,帝君,殿下,每一个人都会第一眼看到青峥。 就像他看到这个哥哥时一样,被他周身的清冷所吸引,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得到他。 可是他从迷惘中被殿下拯救出来,从此目光便停留在殿下身上,殿下便是他的王! “太子殿下,从今尔后,殿下只能看向我一人!” 青峥依旧冷着脸,却突然出手将兰臻拽进怀里,同时将圣旨向青峰扔去。 “圣上有命,命你立即返回汐夷,不得有误!你若不从,我可以将殿下任意处置!” 兰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青峥话音未落,手指成利爪状,已经扣住柔软的咽喉。 “不!”青峰几乎抓不住圣旨,脸色亦变得煞白,颤抖的手打开圣旨,工整的馆阁体字迹,确如青峥所说一般。 “父皇派你来杀我?死在云陌都城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不如送去汐夷不是更好,听说汐夷帝君年老好色,本王在朝中也算颇有几分姿色,正可以用来……呜!” 话未说完,头被扭过去,青峥惩罚性的一吻咬破了兰臻的唇角,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 “青峰护主不力,待回宫后,圣上另有责罚,从今日起太子殿下随侍之位便由我担当。”依旧是冷色厉色,青峥松脱怀中僵硬至极的人,“太子殿下,我不仅是来保护你,更是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冷眼瞥向晕厥的男子,“此人既然没有**,我会替太子殿下物归原主。至于太子殿下已经上手的几位朝臣之子,我会一一处理掉,绝不会放任殿下毁掉汐夷威名。” “威名?呵!”兰臻跪坐在地上,散落的青丝将美得妖艳的脸全部挡住,“我汐夷有一个私德败坏的圣上,另有三个豢养娈童的公主,就算爆出太子凌辱庶民之事,也不算过分吧!” “青峰,你立即奉旨离开!”青峥不搭话,挥起一掌将衣衫不整的侍卫送出卿云阁。 “本王不会动你,你回去复命,让父皇换别人来!谁的可以,是三位姐姐的眼线也好,宫中年老色衰的宦臣随侍也好,本王就是不要你!”兰臻起身,神色恢复如常,伸手将天青色的衣衫抚平,随即走向晕厥过去的男子,伸手连点数下,解开他被封住的穴道。 “由不得太子殿下不要……”青峥大步上前,兰臻气急回身,两人出手俱是一般无二的血色赤芒,瞬间便战在一处。厢房中桌椅琴棋不多时便毁于一旦,好在两人出手时还算留有理性,无数险招都堪堪从晕厥的男子身旁擦身而过,没有伤到他。 一刻之后,兰臻气息微变,不敌青峥,一招落败,被青峥顺势压制在地上跨坐腰间。 “太子殿下,数日未见,你还是没有半点进展。”侍卫吐出冰冷的嘲讽。 “不要叫我殿下!我有名字!滚开!”兰臻终于失去理智,手脚并用的想要挣脱侍卫一双大掌的钳制,“滚开!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滚!通通去死!” “臻儿舍得让我死吗?”青峥寒霜朔雪的面容如同面具般剥离碎裂,露出内里无比邪佞的真容,双手在兰臻胸前拨弄,“我永远忘不了两年前,你与玉王对决时的无双风采。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你不是也说过喜欢被我随侍身边的感觉吗?为何还要投入公主府?让我看看三位公主给了臻儿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样食髓知味抛弃挚爱?” “闭嘴!我没有喜欢你!”兰臻惊慌的想要逃,却被青峥紧紧按在地上。 “原来是没有喜欢我?这样,更让人伤心欲绝呢!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只要你从此离不开我就好!”青峥从怀中拿出一丸黝黑的丹药,两指一捏,丹药化作药粉落向兰臻口鼻处。 “放开我!你这个下贱的奴隶!我绝对不会、不会……啊!”眼前一片金光过后,兰臻两眼无神瘫软在地上,全身都在轻轻颤动。 青峥翻身下来,将兰臻抱在怀中,吻掉他眼中晶莹剔透的泪痕,“臻儿,说你爱我。” 兰臻猛地瞪大水眸,毫不留情的对他下蛊后,要他说爱? “不可能!”兰臻脸上浮起惯有的笑容,“青峥,你只是本王眼中的一条狗,本王就算被人围攻濒死,也不可能向一条狗求救。你少做梦了!” “臻儿的嗜好比起圣上更加古怪,他喜欢在众人围观下受尽凌虐,之后为了保住秘密,会杀掉所有人,臻儿喜欢跟狗乱来。作为一条看过太子殿下大张双腿显露春光的狗,我一定是这世上最该死的狗了!”啪的一声,青峥脸上肿起五道血痕。 “这药,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每次两个时辰,臻儿还是好好想想要挑选哪条狗登堂入室才好!”青峥无所谓的笑笑,起身走向角落中的男子,“我把他送回去。” “臻儿下次要玩也要找玩得起的好货,像这种宁死也不愿献身的东西,不等调教就死了,实在暴殄天物。虽然是个文臣,但也是出身将军府,一身傲骨不容亵玩。” 青峥取出解药,放入男子掌心中,随即脱下黑色的披风将男子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太子殿下,三日之后,云陌皇嗣在玉屏台上当众较技,争夺凌小姐。” 第一百零九章 非分之想 第一百零九章非分之想 大将军府正门前。 凌紫沁身边莫绍兰与翀白素两人互相对瞪,已经足有半个时辰。 不理睬两人孩童般的挑衅,将军府内外均是暗流涌动,就只有他们会将此地当做有趣的戏耍之处。莫少白被几人远远排斥在外,站在石狮前不知想些什么,目光悠长的看向远方。 王府总管前前后后来过几次,每次都是送了一个小提篮过来,浓重的药味飘过,翀白素当做没有闻到一般,莫绍兰略微皱眉,半响回神继续明争暗斗的挤眉瞪眼,没有上前探望。 凌紫沁偶尔视线会无意总扫视过莫少白的侧脸,曾经如玉精雕的容颜,此刻瘦得有些脱形,倒是那双令她厌烦的凤目中恢复不少清明之色。不知是补药起了效果,还是太皇太后那一番话对他而言是当头棒喝。 几人赶去湘月殿的路上,遇到凭栏独立的帝君,莫钦承立即派出两千御林军和无数御前侍卫将驿馆团团围困。正如凌紫沁所愿那般,打着保护汐夷太子的名号,包围得名正言顺。 其实在场众人,除凌辰赟外都知道兰臻根本不在驿馆,围困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 兰臻不能一直不回驿馆,这是四国共守之约,皇族子嗣到访别国,无论是为国事还是私事,按理都应该报备,否则一旦身陷敌手或有何闪失,不能无人前去救援。这是说的光明正大的理由,不明说也心知肚明的理由,便是监视。皇族不能无故离开本国进入别国,否则随便扣上一顶谋逆的罪名十分容易。 “还有多久?”龙倾的走近,让一旁正要开始斗嘴的两个人纷纷停下,转头注目。 凌紫沁靠在冰冷的朱漆大门上,遥遥看向雪色渐退的远方,这个冬天过去之后,她会在哪里,她又会是何种身份。困守莫倾城,还是云游天下,无论在何处,似乎都无法拥有归属感。她知道,眼前的一切早晚会有结束的一天,结束便是归于原点重新洗牌,可是她的原点在哪里?重新划分势力后,她又应该站在谁的立场上涉足这一次的动荡? 冥冥之中若真有天帝之手推动着世间万事荣枯盛衰,那么要怎样才能看到命定的运数? “不到一刻。”风中传来的气息越来越浓,那不是兄长凌偌寒的味道,而是一种苦涩的味道。毒药,也是解药。解药,却往往比毒药更毒三分。 看似坐落云端的城池,平静安详的古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水马龙的商街,落了一整个冬天却依旧没有落尽的大雪。都城中到底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几人知晓? 至少她,不想知晓。 不想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药,不想了解兰臻曾经用那种药对什么人做过什么。楚烬和烟彤一直无法分开,最后被翀白素凌空点倒,她看到楚烬身后的伤口,不大却很深。 兰臻对他做了什么,再清楚不过。而她还没有想好,楚烬醒来后,要如何对他说明那一处的伤势。楚烬腰上,被刺下一个耻辱的印记,奴隶贩子常用的手法,若是寻常的烙痕,她就可以动手除掉,并且不会留下疤痕。药物刺青,虽然可以洗去,去很是要费一番功夫,需要灵引一点一滴的将药液逗弄出来。 翀白素要动手时,被凌紫沁制止。大乱将至,不能再让他耗费元灵在无所谓的小事上。 汐夷太子发难,永夜太子夜探闺阁说的理由已经牵扯上月澜煽那日提到的旧事。 凌紫沁曾经仔细问过,得到的答案是,那些药并不是毒物,放在一起也不会对楚烬有什么伤害。只是极难清除,在体内的时日越久,除去时就越痛苦。 盘踞在楚烬腰际到大腿处的图案令凌紫沁微恼。 那是一朵天青色的鸢尾花。 兰臻知不知道这个图案的意思,她不知道。 但对她而言,鸢尾是一种暗示,必死无疑的暗示。 鸢尾是绝望,也是她带给云陌的诅咒。而它现在却染上他的颜色,出现在她的侍卫身上。 兰臻是想暗示她什么呢? 暗示她现在所做所行,都会最后拖累身边的人吗? 或许与他联手,是她的一场豪赌,不过也是有趣,一个与凌家无亲无故,又不在她计算之中的盟友,如此尴尬的角色,怎么可能在她手中被长久的持有? 他算计她,难道她就不会暗算于他?从来利用,都是双向的。单方被利用,是自作多情。 苦味渐渐临近,翀白素突然转身向着东院飘去,片刻之后正门前的几人也都迅速反应直扑东院,与此同时凌紫沁却一步冲向将军府西南角。想逃?也要看看她愿是不愿! 片刻之后,将军府西南角一处小巷里,紫衣与黑衣对峙,没有人出声,只有出手。 红光浓烈的像是浓稠的鲜血,紫芒幽幽似九天星河,小巷中飞沙走石,不少堆放的杂物在两人交手下被击得粉碎,小巷外却是一片安宁,连半点声响都没有传出去,甚至如果此时有路过的百姓看向小巷,那里还和以往一样,没有人影,只有零散的箩筐和破旧的条凳。 不到一刻,黑衣男子脸上的黑纱被划伤一道,少许鲜血滴落,落地瞬间,凌紫沁出手时布下的阵法失去效力。两人同时收手,男子身形微晃,有些喘息,看似不敌。 凌紫沁指尖依旧缓缓划动,小巧精致的法阵凝结不发。 “凌小姐的身手,比起传闻中的更好,在下佩服之极。”男子靠在墙上,微微眯眼。 “传闻中还说我什么?”凌紫沁轻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男子掀开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容颜,缓步走到凌紫沁身前,轻笑。 “传闻中还说,凌小姐喜欢强上俊美男子,最爱的便是没有被人动过的清白之身。不知青峥这副身子,可否能入小姐之眼?” 十指在腰带上微动,外袍无声滑落地面,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单薄的丝裤和脚上的劲靴。 “很难。”凌紫沁摇头,“本小姐喜欢人间绝色,你——最多只能算五官端正。” “怎样的男子才能得入凌小姐之眼?”青峥拾起衣衫,神色中透着好奇。 “那你告诉我,寻常男子有什么区别?不过肥瘦高矮略有不同。”凌紫沁淡然开口,“除非人间绝色,本小姐对寻常男子无甚兴趣。” 青峥追上一步,“巫医神子并非俊美无双。” 凌紫沁挑眉,似有不解,“所以翀白素不是我的入幕之宾。” 心口微寒,是否是违心之论,她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 “凌小姐,青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凌小姐就不想问问凌公子刚才去了哪里?” “我不需要知道。这世上不只有巫医族是医者之宗,既然你们敢将他带走,自然就抱定主意这种毒,巫医族解不了。如果你们想用他来威胁我,那真的是找错人了。只能告诉你一个非常为难的回绝,不好意思,就算他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身死,我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试问天下,又有何人会一直长生不死呢?哥哥他受了什么苦,我要听他亲口说,他不说便是他可以承受,我也不会多问。身为将府嫡子,他要承担怎样的责任,不用我这个做妹妹的指手画脚。”凌紫沁淡然转身,龙倾出现在不远处的街头,背后一片漫漫雪色。 如果等在长街尽头的人不是龙倾,也许此刻的她,会不顾一切的大开杀戒。 可是,对她而言,生命中从来都不曾出现过如果如何。一场混战,她能解决掉多少缠人的烦恼,又会染上多少甜腻的腥气,两次生机,面对的却是一般无二的杀戮。 或许早已命中注定,她的手永远无法干净得宛若新生,换了一副躯体,灵魂仍表里如一。 所有三魂七魄中躁动不安的因子,被死死的压制在云淡风轻的面容下。只有凌紫沁自己知道,早已在骨子里认定杀手身份的她,永远不懂得如何真正的算计,如何逢场作戏。 因为在她心中,永远有一条别人无法选择的退路! 杀!枪支弹药,刀光剑影,本就没有区别。所有致人死地的利器,一样通样样精通! 杀尽眼前拦路人,不甘寂寞的冤魂会在通向地狱的路上,为她点燃一路血腥无尽的长街! “但是敢对凌偌寒动手,或许应该在动手前,仔细想想下场。” 脚步踩着薄薄的雪,渐行渐远,远处龙倾没有上前,站在人来人来的街头,静立等待。 华美的紫色终于远的在视线的尽头消失。 奇妙的感觉,尊贵与肃杀,是帝王才会有的独霸天下的杀伐。可是女子永远无法为帝! 是吗?那么确定还有报复的机会? 青峥将腰带系回原处,突然胸前一凉冷风吹过,低头看去,整件黑衣破破烂烂除腰带崭新外,再无一处巴掌大的好布。没有人像她一样,以指成剑,寸短寸险,她在依仗什么? “这女子,真是好生厉害!”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名紫衣公子拦住去路。青峥皱眉,捏起靳雪咒挡住男子的咒术。 “告诉你主子,离凌紫沁远点!她是我的人!就凭你,想献身也要看看自己长成什么德性!”紫衣男子劈手一道血光落雷砸下,靳雪成雷,来人多半与永夜脱不了干系。 青峥招架不住,急忙侧身闪躲,被击伤右臂,待血光散去,紫衣公子早就无影无踪。 吐出一口恶气,掩住衣衫准备返回,脑后噼啪作响,半空中惊现一道血刃劈落。 青峥闷哼一声,被劈中右肩,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狼狈起身发现身上的破布已经烧糊,衣不蔽体的站在街上,来往百姓无不掩嘴偷笑。索性干脆扯落上身衣物,打着赤膊迈步离开。 夜无殇出现在相隔一条街的房顶上,看着裸男走远的背影,冷笑一声。 “蠢货!连本王都没有勾引到手的无情女子,怎会被你这种货色勾上钩?出门之前也不好好照照长成什么模样?汐夷真是烂到骨子里无药可救,或许父皇应该寻个借口吧……” 轻声嘟囔着一句什么,夜无殇撇撇嘴,目光落在龙倾带走凌紫沁的街头。 酬剑族少主的城府是极深的,事情做得又稳妥又漂亮,他不说,也许她永远不会有得知真相的机会吧。跟龙倾这种人在一起与虎谋皮,她是真聪明假装傻,还是真傻? 灰色风卷起零星暖意,影卫停在夜无殇身后,“殿下,圣上已经修书一封,不日将抵达云陌帝君手中。一切都按照殿下吩咐书写,此外圣上的解药即将用尽。” “别用这种事情烦本王,用尽就用尽,御医馆不是在潜心研制吗?父皇不是将全国的名医都重金聘请进宫吗?愿赌服输,现在还有什么好说!没有本王的解药,他也死不了,最多就是不能喝酒不能搂女人!” 夜无殇烦躁的挥挥手,“告诉他,不想全身发痒在妃子的肚皮上丢人现眼,就少沾染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什么采阴补阳?游方道人的鬼话他也信!” 侍卫咧咧嘴,“殿下,圣上已经数年不近女色,禁酒未免有些太过……” 夜无殇蓦地转头一掌拍向侍卫,“你是本王的侍卫,还是父皇的走狗?本王是为了圣上的龙体着想!不近女色不酗酒伤身才能延年益寿!本王是为了他好!难道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帝君,就是为了酒后失德玩女人吗?哼!” 侍卫挨了一下不轻不重,虽然没有受伤,却也知道惹太子不悦,顿时不敢再开口。 “父皇还说了什么混帐话,你说来听听。”夜无殇瞥一眼侍卫,见侍卫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相,最终大发慈悲的开口。 “圣上还说,一旦云陌太子之位发生变化,无论这一次换了哪个小兔崽子上去,殿下都必须将凌小姐带回永夜!但、但是……”侍卫再次卡住,见太子脸色不善,立即咬咬牙接上。 “但是!殿下不可以爱上凌小姐!也不可以喜欢上凌小姐!更不能与她欢、欢好!否则,圣上一定会将殿下扒皮抽筋浸猪笼,决不轻饶!切记!切记!不可以直视她的眼睛!” 夜无殇身形一晃,险些从房顶摔下去,他不是听错了吧?不能欢好,那还费尽心力将她带回永夜做什么?他要将她弄回去,自然是为了…… 当妃子?好像不是。 甭管当什么!至少她现在勾起他的兴趣!他就是要得到她! 得到她,然后……问问她那天黎明,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巫术?阵法?还是下药? 总之,她是他的人,他夜无殇绝不会像莫少白一样让她从指间溜走!他要占有她! “不让爱?本王就偏要让她爱上!”夜无殇怪笑一下,突然觉得来云陌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过他在看腻呆久的永夜皇城,夜夜对着那些浓妆艳抹的妖姬。 凌紫沁,这个名字中偏偏就有他最喜欢的那个颜色,莫非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无可救药的无趣感的人?管她是不是,等她投向他的怀抱,他自然就可以一品芳泽。 越是难追的女子,一旦占有,就越是有价值!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 凌紫沁与龙倾赶回府中,就见到莫绍兰与莫少白兄弟两人站在东院拱门前正在激烈的争辩着什么。莫绍兰气得脸色绯红,莫少白却是一脸阴沉的惨白色。 看到两人靠近,兄弟两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已经到了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地步。 “要打出去打,死也死到门外去!我凌家门楣不正,留不住你们皇族的大佛!” 话说的是你们,但是冷淡的目光却只瞪着莫少白一人,凌紫沁劈手一刀紫光闪过,兄弟两人不得不各退一步,争吵声立停。 “绍兰,无论三日之后的当众较技你是输是赢,此刻的云陌太子还是你!太子是为皇族子嗣年轻一辈的表率,时时刻刻都应该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观太子言行就可以窥测云陌皇朝之威严,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能跟一个皇族罪人如此争吵!” 凌紫沁厉声低斥,如玉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星眸里是浓浓的失望之色。 莫绍兰突然清醒过来,收敛火气,努力扯动着脸上的笑容,向女子走去。 莫少白侧目,在那张熟悉的精致的小脸儿上看到的悲喜,是从未有过的明显,心底微凉。 “二殿下请回,我凌府之事于殿下无关,好走不送!”擦身而过的一刻,女子淡然开口。 “谁说与我无关?”莫少白仰起头,补药送服下滋养出的温热,不多时化作通体疲倦。 他不知道这具身体还是支持多久,他只想完成对她的承诺,夺得太子之位,将自由还她。 “情爱痴缠,只是你一厢情愿,我没有义务配合你的疯癫痴狂。莫少白,你真的可以放手了,你我互不相欠。当日事不该杀而杀,不该救而救。杀人在你,救人也在你。这世间的红白两事都被你做尽,你不烦,我却厌烦了。” 凌紫沁停步,转身正对莫少白,“听不懂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莫少白,我可以帮你重新赢得玉王封号,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再无牵扯。如何?” 第一百一十章 天算暗藏 第一百一十章天算暗藏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 莫少白一把扯住凌紫沁手臂,“不可能没有关系。永远,都不可能。真的断绝关系。” 凌紫沁也不挣扎,反而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向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苦涩绵延于心底,脸上却是无比坚持,“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们无法断绝关系。” 柳眉轻皱,随即释然,“我给你一刻时间,让你杜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骗我,或者说的好听一些,说服我!现在是我想要放手,如果你继续坚持纠缠不清,后果要考虑清楚!” “女人心海底针,如果我说,我早已万毒沁心,你还要将这个错误坚持下去吗?” 莫少白有一瞬间的沉默。 只有紧紧钳制住女子的五指不由自主的用力。 万毒沁心,每一分都是他给她伤害,而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痴迷。 她纠缠他时,他是怎么做的?由着所有人对她辱骂嘲讽落井下石,他远远的看着她在人群中挣扎,三九寒冬被推进雪地中泼冰水,甚至有一次被绑住投进枯井中…… 记忆里他从未向她伸出援手,哪怕一次也不曾有过。他最厌恶她的那次,便是七年前遇见朝纭的那个夜里,她跑去朝纭起舞的玉石台后面装傻强吻他,结果被他推进暖池中。后来他忍着强烈的厌恶,担心她不会泅水,不得不反身回到暖池,在里面找了整整一个时辰,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她早已被人救走。 其实他不能下水,太子皇兄溺水身亡后,一道圣旨宣布,此后每一个莫氏皇族嫡系子女都绝不可以下水。他为了弥补他的过失,事后被父皇罚去拢月殿面壁一月不得出门。 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出手,却不是给予她温暖,而仅仅是为了弥补他犯下的错。 现世报总是来得特别快,现在轮到他纠缠她,不让她离开他身边。 在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之后,突然发现她似乎什么也没做。 凌紫沁就像包裹她身躯的紫色一般,内敛到别人无法触及她的真心,成了无心之人。 太皇太后曾说,恨便是爱的反面,或许正是因为爱的太久,如今只记得去恨。 可是为什么,他从她眼中,甚至连一丝丝的恨都找不到,那双闪光的星眸,只有漠视。 借口吗?她觉得他只是无谓的借口也好,莫少白想知道,她留下后,他会变成怎样的人。被折磨,被报复,还是像此刻一般被她远远撇清关系,成为名副其实的局外人。 “你顶着我正妃的名号,十几年,日日纠缠在我身边,七载光景,你让我成了云陌茶余饭后的笑柄,现在你要走——你要我该怎么办?” 莫少白声音很哑,拽着凌紫沁的手指根根松脱,“在我习惯被你纠缠之后……” “因为寂寞去纠缠,这样不是爱是无聊。”凌紫沁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的白雾萦绕在两人之间,“过去的凌紫沁自以为爱,反复纠缠一个不爱她的人,也不是爱而是自讨苦吃。” “绍兰,龙倾,可以请你们先进去吗?”凌紫沁突然做出决定,要将此事暂时搁浅。 “恩。”两人应了一声,看一眼莫少白,双双向着烟水阁走去。 凌紫沁看到龙倾的身影从遥远的地方闪过,片刻之后将军外围各方探子突然少了许多。烟水阁留有一丝缝隙的木窗无声闭合,莫绍兰与龙倾两人营造出一片短暂的安宁。 四周静寂无声,目光落在莫少白身上,记忆纷繁杂乱,突然就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与莫少白单独相处时,两世记忆渐渐混在一起,哪一个是她,哪一个不是她,早已没有清晰的界限。有时候凌紫沁会很疑惑,到底她是恨同婠婠一样无情的莫少白,还是想在莫少白身上讨回无法与胞妹面对面讨回的公道?当长夜漫漫,身边响起绵长悠远的呼吸声,是那般不真实。 就算有再多侍卫守在窗外,身边有会毫不犹豫为她牺牲的绝世高手保护,不安依然存在。 曾经她说不清那样的惴惴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可是今日当凌偌寒被掳走时,那一刻的慌乱终于让她幡然醒悟。不安源自于她对身边每一个人的不信任,再亲近的人,也有可能背叛的那一天。她无法将后背交付给别人,婠婠的一枪击碎的不是她的头骨,而是她对人,仅有的一点点依赖,赖以生存的意义。 也许亲手除掉莫少白,就能除去她心中凝结不散并愈演愈烈的刺骨冰封。 她多希望她可以做回曾经的那个0921,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凭借实力赢得的代号。 肆意而活,举手投足都是超然自信与无畏,要么杀死目标,要么被杀死。 枪声响起,狙击手无论打中与否都要迅速躲闪,可是她不必,她手下从来没有侥幸之人! 勃朗宁,她送给恶魔的礼物,成为死神召唤她的黑镰刀。 被枪杀的瞬间可曾感觉到枪口微微发热?那是她曾经一度最依赖的保护。 而今,逆转化为心魔。 没有轮椅,没有触屏感应测试,没有那半杯冰水,没有枪声,没有艳若烟霞的灿烂笑容。 她永远回不去的那个前世渐渐淡去,只剩下眼前一身羽衣的男子。 强吻,谋杀,栽赃,背叛,教唆。 在他给予凌紫沁的五种伤害里,哪一种是足以致死的理由? 每一种! 云陌玉王,天之骄子。 多少女子仰望求而不得的神祗,逼死一个武将之女不是重罪。 若非凌紫沁的身份太过特别,是云陌千年盛世的天命之女,那么今日莫少白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卑微的煞费苦心的恳求着她的回头,他可知道,覆水难收,永不回头? 当一切摊开在刺目的阳光下,将记忆灼烧得干干净净,再回想往日的温柔,徒留阴影。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却也是炼化魂魄的天火,每一分痛苦都不会白白忍受。 莫少白上前一步,伸手覆上光华流转的星眸。 他害怕看见那样的光彩,那会让他再一次止不住想要靠近她,占据她的全部。 她不说,他也明白,这一世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唤醒她的心。 所以他最后能够送她的祝福,便是将她送到天涯海角,远远离开是非之地! “莫少白,曾经我以为我可以用尽手段报复于你,可是现在我累了。”语意凄清,眼前一片灰黑,覆在眼睑上的手却是意外的温暖。 “再继续下去会是怎样的结局?争斗无休,你死我活,到头来其实所有人都会死,将年华浪费在方寸之地的生缠死斗中,何其无趣!” “上古神话曾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唤昆仑,山中有瑶池仙境,其中又种有蟠桃树无数。蟠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蟠桃成熟。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可是如果真的长生不老,到头来生命岂不是也变得不再值得被珍惜。永远没有来不及去做的事,就会变成永远都有可以一再拖延下去的事,最后一事无成。” 莫少白越听就越觉得其中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是弥漫在两人中间的悲伤,浸染着每一寸肌肤,寸寸灼心。 “凡世之人历尽千难万险也难有一人成仙,但是偶然之间还是有极少数的凡人成为上天的宠儿,悟道修行成为天人,而后凭借灵台造化之功永远居住在坐落在云朵的天宫里,夜夜听着云朵里那些不愿往生的冤魂唱着遥远而陌生的歌谣。” “不知过了几载寒暑,东胜神州傲来国,有一方神石得天地星辰之精华,竟然孕育出一只石猴来。此猴落地能言,下海能游,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后来竟从东海龙宫中得到定海神针,化作贴身兵刃,百般得意闹到天庭。盗仙丹,改天命,自封齐天大圣,天帝无奈何。” 凌紫沁声音极低,带着一丝意外的温柔,她以为她忘记了,其实她还清楚的记得。 如何能忘呢?当年一字一句读给婠婠听得故事,像是一个经年累月无法醒来的梦境。 现在轮到她讲给莫少白听。如果他听得懂,便是他的福气,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你觉得,那只猴子快乐吗?” 莫少白屏住呼吸,这故事听上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自称齐天的神猴,它是否快乐?它懂得什么是快乐吗?打上天庭又是她在暗示着什么?快乐,不快乐…… 见他一时间沉默以对,竟然难得的有些迷惘,凌紫沁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次开口。 “后来,齐天大圣打到西天,与诸佛之首如来打赌,被如来使计压在五指山下,从此在凡世销声匿迹。直到五百年后,金蝉子转世的玄奘西行求取大乘佛法,观音菩萨指点他去收服石猴,只要石猴愿意护送玄奘安全抵达西天,他就可以重获自由。” 莫少白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被镇压五百年的大圣,还是当初的大圣吗? “你猜石猴有没有跟着玄奘去取经?”凌紫沁仰起脸轻笑,笑容微苦。 他不会明白,她就是那只猴子,如果不能保持初心,她最终一定会死得很惨。 就算勉强活下来,也只是苟且偷生,若生命以那样委曲求全的方式延续,她宁可不要。 “会。”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它想要重新得到自由,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西天取经,最多数年可达,无论这是不是一场欺骗,至少在取经未完之前,它不会被压回山下。” “确是如此,”无声的绽放出笑容,“它的确去取经,一路上斩杀无数妖魔鬼怪,后来玄奘将经文带回,齐天大圣被封为斗战胜佛。这就是结局,结局就是重新定下名分,再无齐天。” “它叫什么名字?齐天大圣并不是它的名字!它也不是非得赢回这个称号不可!” 莫少白突然心底突然涌起浓浓的不安,她讲的最后,那个到手的自由不是它想要的自由! “它,叫悟空。”悟便是修心,空却是无我。 它师父须菩提其实从一开始便知道石猴最后会走上怎样的不归路,但是却没有一句提点,任由它狼狈受辱。顽石无心,从何修起?若无本我,又怎见有无?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这两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未解的诅咒。 凌紫沁一直觉得那场取经虽然结束,但是齐天大圣的故事却并没有真正结束。一路西行从无到有,从混沌初开到冥冥注定。但是那名字的最后终究是一个空字,暗示它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留在别人希望它展现的安守本分的模样之中。只是她不知何年何月,那颗委曲求全的顽石之心,能够再次变成一片空灵,到达无我之境。 戴上金箍并非它的束缚,反而是摘下金箍后的漫漫长日,才真正难捱。 封神台上被斩落的仙人不计其数,自斩之人却是少之又少,无外乎有“我”。 而她和它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刚刚找到本心,也许有天她也会忘记最初的念头,像它一样走上那条不归路,磨去棱角成为天界凡夫,但绝不会是此刻! 所以,她会周而复始的想起两世怨怼两世滔天的恨,她不想放开,放手就不是今日的她! “莫少白,你们赖以为生的华美宫殿便是苍生眼中高不可攀的天庭,当那只顽劣不堪的石猴出现,举起金箍棒砸向你们的梦幻,你会如何?” 转头看去,出乎意料的看到凤目中噙着薄薄的一层水雾,凌紫沁蓦地星眸圆瞪,勾魂术扭转,强行驱使莫少白还神。 心口剧痛,莫少白猛地呕出一口黑血,眼前金光闪闪,扶着凌紫沁半响才稍有缓和。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遇见那只石猴,可是我知道……那些神仙眼中的大逆不道,于它而言,或许并非刻意为之的恶事。如果我可以遇见它,我会劝它,放下。” 呼吸凌乱不堪,身体一半滚沸令一半如被冰封,莫少白用尽全力才能控制着慢慢松开手。 “如果我不想放手,你会杀了我吗?我等不及五百年后的重逢,我只能看到眼前……”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少白眼前一黑视线模糊,脚步踉跄身形左右摇摆不定。 凌紫沁面无表情看着莫少白倒在地上,一张没多少血色的脸,突然如同煮沸的虾一般通红,俯身伸手探去,温度高的惊人。 蓦地身子僵硬,小腹处寒意莫名躁动,飞身向后急退几步,正好撞在刚刚迎出门的白衣怀里,“白素,我……” “沁沁!”入手处一片冰冷,翀白素脸色微变,立即与凌紫沁双手紧扣,将寒意尽数引向体内,同时调动神力引导绫罗玉符自愈。 龙倾与莫绍兰两人亦发现情况有变,飘身落下,倒在地上的莫少白通体发热,已经将地上薄薄的雪色溶化,雪水和热汗将羽衣打湿,但是此时根本无人去管狼狈的云陌二皇子。最后还是经过此地的付总管急步走过,将莫少白扶了起来,可是刚一伸手就被烫得全身一抖,一双手又红又肿,只得又将他放回地上的泥泞中。 一刻之后翀白素收手,打横抱起女子,不发一语,径直向紫苑阁走去。 龙倾伸手探向昏厥的莫少白,元灵四散,如炙烤热流在体内乱窜,却不是走火入魔,更像是……转头看向莫绍兰,他们是一奶同胞,为何他不曾发作? 许多此前想不通的关节,缓缓揭开背后的真相,为何素心影生前会同意女儿嫁入皇族? 如果她体内的寒露是生来就有,那么能够不伤本身而解开诛心锁的方法,便是找到天生的熔阳之人。而随着凌紫沁体内的寒露觉醒,也会影响到身边有着同样天生异样的人。 可是她起初指腹为婚的对象是当时的太子,并非莫少白,熔阳之人极为少见,是少有的不能修习神咒之人,身负元灵却不能修习神咒,每一次动用元灵都是在自杀。 除非素心影此人能够未卜先知,确定云陌太子必死,因此默许指腹为婚之事! 世间凡夫能够凭借异宝看到过去事,却绝不可能预测未来事……除非她不是凡人。 甚至。 不是神族后裔。 龙倾合上双眼,没有奔向紫苑阁。 世间只有一种人能够百算百准,便是天算师。但是天算师窥测天机,命不过二七。 而素心影生下凌紫沁时,至少已经年过二八。查不出详细来历的身份已经是疑点重重,如果此时再加上可能是天算师,只会让紫沁的处境更加凶险。 她娘亲的算计虽好,却也不曾料到两人没有成为爱人,却成了仇人。 寒露可解,诛心锁也可破,却又破解不得。这一个死结,她宁可赴死,也不可能轻身。 “你再不送他回去,他一定会死。他身上有邪医的毒药气味儿,你可以送他去。”轻微响动传来,龙倾睁眼就看见莫绍兰正在运功罩向地上的莫少白,熟悉的死气已经从四周浮现。莫绍兰皱眉,须臾咬牙扛起皇兄飞奔离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凤沁定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凤沁定情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 如今在门外待命的是灵儿,凌紫沁从她身边经过时还是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苦涩气味儿,她和月儿的迷药被翀白素强行解开,代价便是这阵苦味没有十天八天很难散去。 灵儿见大小姐皱眉,立即无声的退到一旁,翀白素打了个指响,跟着凌紫沁向房内走去,大门随即紧紧闭合,再无一丝声响传出。主卧房门外,廿宛闪身从窗口跃入,拿出两个极小的药囊递给灵儿,低声嘱咐用此药沐浴,可以掩盖身上的药味,灵儿感激不尽连忙收好。 主卧房内,翀白素取了干净的衣服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凌紫沁闭目躺在软榻上,身上的酸软一时间还没有消退。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伸手推向俯身靠近的人,她此刻累得不想开口。不想开口的理由还有其他理由,便是她刚刚要求的独处,翀白素一定会问她和莫少白说了些什么。说什么都是她的暗示,莫少白为何会毒发,为何在她面前会变得不像他,这些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她明明可以挡住率雪的杀招,为何要压制绫罗玉符刻意置己身于危险之中,只要错开眼前的种种,就没人会再注意到那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情。 勾魂术便是强力的不容醒来的催眠,但是勾魂容易引发遽变,被有心人看出则容易被破解,银针疏通经络便可解,入妄错乱记忆也可以解开。她的布局翀白素可以轻易解开,龙倾也可以解开,所以为保万无一失,她要避开他们的窥视。 将催眠还原成最古老的方式,暗示,不断的暗示,一再去暗示她最后的结局,下场凄凉。 无论莫少白有没有真正的爱上她,到最后都会陷入算计中,责任,名号,固执,自以为是,这四样东西会紧紧捆绑住他的三魂七魄,将他拖入无法翻身的万丈深渊。 而她在人前根本就不需要做些什么诱导性的事授人以把柄,无为因此无错。 莫少白的错判,莫少白的受辱,莫少白的良苦用心,这一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错估形势只会让他在皇族中的威信越来越低,她要让他一错再错,错到再也无法回头,让云陌帝君和背地里主掌云陌皇朝走向的太皇太后都放弃他,然后再将他推回原本的高位。 一个徒有虚名的王爷,在必要时,不得不肩负起皇朝委任他的重担,为国捐躯这四个字再合适不过。边关无法真正太平,在镇国将军的兵权被剥夺之后,何人能够掌兵? 答案再明显不过。 储君大礼未成,礼成之日便是大婚之时,按照莫氏祖制,太子大婚后月余不得出府。 强敌来犯,能够上沙场的绝不会是六殿下莫韶南,他的野心太昭然,她看得出帝君亦然。 最后莫少白会成为怎样的人?不过就是一个事事无成又事事强出头的无用莽汉罢了。 就算她不动手,太皇太后也不会留下他成为太子绍兰日后登基的隐患。 她一手辅佐的太子殿下,会成为云陌未来最闪耀的那颗星辰,然后她会在耀眼的光环下更名换姓,拥有她一直想要的自由。在最后的胜利来临前,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翀白素嘟起嘴,狠狠皱了一下眉,执拗的扳过凌紫沁的身子,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星眸蓦地睁开,冷眼看向眼前人,“我要进宫,你要问就快问。” “我也要听悟空的故事,沁沁你还没讲完。”不依不饶的靠在软榻边缘,怎奈软榻只能躺下一人,翀白素干脆坐在地上,只伸出手臂环着凌紫沁。 “有什么好听,那是骗小孩子的。” 瞥一眼男子,他的白衣倒是真不怕弄脏,总是小狗一样赖在她身边,巫医族治病救人是天赋,她却带着杀机而来,她和他不可能永远这样纠缠。 就算他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刺青如何,有她留下的私有物一般的印信又如何? 她知道他们走到最后,一定会以分开收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再执着,能执着得过她? 她再执着,能执着得过命吗?谁说好心会有好报?谁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怎比得过命中注定? 什么是命,什么是天,什么又是冥冥? 说来都是一场凡世中自欺欺人不愿醒来的梦境。 或许哪一天,这场梦醒,她成了凌紫沁,凌紫沁却不是困守此地的冤魂。谁又是谁? 没有放手,没有遗忘,没有过去,她只能向前走,将此刻的执念化为现实。 她刚到这个世界时,他总是说她的灵魂和这具身体没有完美的结合在一起,需要绫罗玉符强大的神力将她们捆绑在一起。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为何命运要安排她在这里重生,现在总算有了留下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却与翀白素无关,她不想让他得知此事。 她和他,此刻就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欺骗。可就是不想从她嘴里说出真相,然后被他知晓。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很奇怪的顾全不知是为谁的局面。 “我要是那只猴子,就不会陪玄奘取经!”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翀白素突然开口道。 “那就永远被压在山下不得出。”凌紫沁侧过身,头枕在他手臂上。 “取经是成全别人的心魔执念,它就算做得再多,也与它本身无关。猴子还是那只猴子,或许会变得乖巧一些,但是本心已失,它已经不算是活的,与行尸走肉无异。” 伸手缓缓抚弄着紫色的飘带,“沁沁,你进宫之前要不要换一条裙子再出门?” 凌紫沁不语,挑眉示意他把话说清楚。他不喜欢鸢尾?难得他对她有所要求,她想听听。 “花瓣四散而不合,花蕊笔挺,外柔内刚太过……倔犟。”翀白素抱着她时,清楚的看到那朵花半闭半开,现在竟然成了全开的姿态,是他看错吗? “顾左右而言他,翀白素,如果你再不说实话,就永远不用说!” 一把推开他的手,凌紫沁蹙眉坐起身,他能察觉她的心思,难道她就不能?拖拖拉拉说这么多,他是不敢提,还是不愿提?她被他抱进紫苑阁时,他心跳几乎就要停止,她不知? “熔阳之人可解你体内寒露。” 翀白素起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淡然,踱步到窗前伸手推窗,大口呼吸着微冷的空气。春意萌动,素心影的身世如果真的是廿宛查到的那样,他只能…… 不!就算是那样,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是百年来巫医族最强大的神力拥有者,他可以做到,只要他出手,他一定可以做到,让她彻底忘记莫少白!她比任何都重要,甚至比起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他不能放手! “所以呢?”冷笑三分,凌紫沁靠在软榻上,慵懒的摆弄着青丝,再绵延也不是她的。 “这世上用药解开寒露的方法或许有几种可挑可选,但是没有一种不是九死一生。只有和熔阳之人交合,阴阳重新分配,万无一失。心念越强大,阴阳之力就会最终归属,连同元灵一起归属一人。弱势的另一方,会在失去阴阳之力后变为健康长寿的普通人,永远无法再动用咒术,因为无法再拥有元灵。”不敢回头去看沁沁的表情,翀白素咬着牙说完。 阴阳之力,这世间只有一种人能够拥有,但是天生的阴阳之力是残缺的,一旦拥有完整阴阳,就可以恢复成她们原本的模样,重归故里。 再无其他可能,沁沁的娘亲素心影和当年阵前倒戈的杀手惊雷,为何身份来历一直云里雾中,总算渐渐露出真相。为何凌紫沁会被指腹为婚,因为这两个女子中有一人是神族后裔,准确的说应该是天算师。如果不是凌紫沁死而复生之事被他横插一手,那么今日以原本那人的心念不坚定,或许早已成为玉王正妃,一切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而他当年看中凌紫沁这具身体就是因为这具恶俗到不能再恶俗的纤细身体,在茫茫夜色中竟然透出一抹清灵之气。两人又是同一时刻殒命,魂引初成,他无法将她滞留在不定的地方,只得顺势引导向云陌方向。这一切是对是错,翀白素已经无法再评说。 他只知道,她今日所受的苦都是拜他所赐。 凌紫沁不说话,起身走向矮几,拿起衣衫更换一新,一直贴身穿着的鸳鸯锦落在地上。 心念一动,青丝中星芒暗闪,长发盘起,将一张精致冰冷的小脸儿尽数露在外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告于段落,凌紫沁迈步向大门走去,翀白素如老僧入定般静立窗前。 “紫沁,你真的可以考虑……”话未说完,就被身后强大的杀机凝结成的风砸向窗外。 凌紫沁转身冷眼看向祭起柔光稳住身形的翀白素,“我没有求你解毒,更不会用命去赌一场必死无疑的药物实验,所以你不用有压力。巫医族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医者,你治不了的,未必别人也治不了,所以莫少白绝对不会是我的解药。死不过是一场了结,如果你以为我会为了活命委身于他,那你可以滚了。永远别再回来!” “好。”翀白素卷起一道白光从窗口飞出,同时低语将紫苑阁外的巫医族影卫召离。 “灵儿,备马。”凌紫沁转身推门离去,走了,就永远别在回来。 紫苑阁门外,龙倾倚门而立,见女子下楼时心绪不佳,不自觉上前一步。 “紫沁,借一步说话。”凌紫沁蹙眉,半响还是跟着龙倾走到楼梯转角处。 “我找到方法可以解开你身上的寒露。”浅浅的笑容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凌紫沁长出一口气,笑容发苦,“龙倾,我不会和莫少白交媾。” 龙倾脸色微红,笑容僵硬一下,随即低声道,“翀白素已经跟你说过,这确实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不过还有另一种方法,有六成机会成功。” “还是需要莫少白对吗?不然你不会挑这个时候。”星眸暗芒闪过,酬剑族擅长炼器阵法,莫非是要将他炼化成药引?以血祭为药,就不怕引发天谴吗? 那些古籍中提到过,傀儡道人曾以生魂为阵眼勾动雷劫,怨念之强难以掌控。 而且这种方法似乎要算密医一派旁门左道,剥夺一方生机为另一方所用,总归不是好事。 “对。将他投入天炉之后辅之以血池炼化,可成熔火珠,得此神器可以抵消寒露二十年光景!”龙倾声音压得极低,“二十年内,一定会有新的转机。” “我要他活着。多谢龙倾好意,让你费心了。”凌紫沁笑着摇头,“这件事,不要再提。” “紫沁,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机关算尽,被人唾骂,只要人还在,就有翻身重来的那一日!”龙倾伸手拦住准备离开的女子,“所以,在许多年前,我曾经做下一件错到离谱的事,但是我不后悔,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场暗算,就没有今日灭神咒大成的龙某。” “龙倾,我不会后悔,我站在这里,就是一场错到无法纠正的错,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要他活下来。”星眸光华流转,莫少白若是死了,她留在此地又是为何? 凌紫沁好脾气的笑笑,他还是懂她的,因为懂,所以她明知不可能接受,还是要试试看。 “紫沁……”黑色的大袖被女子芊芊玉手扯住,话音中止。 “不要为你之前做下的任何事后悔,没有过去,就没有此刻的你!我眼里的龙倾,是可以与日月争辉的绝世美男子,尽管他总是穿着一身内敛而禁锢的黑衣,但是他有着最漂亮的笑容,就像夜幕中盛放的星辰一样。所以,他会无惧这世间的任何困难走下去。” 在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在他身上看到和她一样的火与血,他有着她不知道却十分熟悉的过去,那些血腥过去后,站在别人面前的酬剑族少主永远都以风流天成的面貌应对世人。 他站在这里,凭借的是他的心思计谋,更是他的命运。 她站在这里,却是一场又一场不甘寂寞的意外,她还要利用他,就不会拖累他,毁了他。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幅画,翀白素便是雪山下倚树吹萧的翩翩公子,桃红柳绿一抹风雅。 龙倾则是**初霁后夜色中的星辰铺就青宇,极静极美,不容喧嚣过境。 却也是暗夜中的冰冷锋刃,致人死地于无形。他是她能选择的最佳助力。 龙倾站在原地,双肩轻颤,他是她的星光?再回神时,紫色刚好在门前离去,留下一道暗色光影。 大将军府门外。 不等凌紫沁跨上备好的天月,李公公已经奉旨一路狂奔来到门前。 “凌小姐,圣旨!圣旨到!”马车一路颠簸在泥泞的路面上,李公公一把年纪被颠簸得几乎要呕出来,看到女子正要出门,连忙扯着嗓子拦人。 “李公公不必麻烦了,我也正要进宫面圣,这就一路同去。”顺手接过圣旨,翻身上马。 李公公呆呆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女子紫衣翩跹,已经打马离去,何时她这般好说话? 不多时一马一车来到璟月宫门外,远远看到太子府马车等在西侧,不见马夫也不见太子。 “凌小姐,快别看了,进宫去吧。”李公公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慕月殿已经闹开了,他奉旨出宫时那女子哭得正欢,这过了一刻还多,早不知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公公还是给紫沁透个风声,到底何事将我召来?”太子府马车看上去有些古怪,车辙印下冰雪还是薄薄的一层,说明莫绍兰早已到宫中,本打算很快离开,但是却有事耽搁。 待命的车夫因为一直没有接到主子的命令,只得先行到璟月宫侧门处的小屋里等待。 “凌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奴才刚刚没来得及说,那兰若公主不知从哪里得知这几日宫中之事,跑到宫中求见圣上,说可以为二殿下作证,现在群臣都被召集到殿,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也被从城外召回,养伤的国师也被请来,眼下就等着凌小姐来旁听。” 李公公擦了一把冷汗,“凌小姐,奴才走前那兰若公主在大殿上说……说……” “说了什么事情能将公公吓成这样?”凌紫沁淡然开口,“公公可是璟月宫的红人,这数十年来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不过一个女子,能掀起多大波浪。” “奴才是为凌小姐鸣不平!那劳什子的兰若公主好生不懂事!竟然当着朝臣和汐夷兰太子之面,说二殿下与她私定终身,这分明是违背太皇太后寿宴当夜的赌约!奴才记得清清楚楚,凌小姐说,朝纭可以嫁给任何人,就是不能嫁给玉王殿下!这!这算什么事儿!好生不要脸面的女子!”凌紫沁停步不前,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华美宫殿,脸色如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殿比武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殿比武 璟月宫。 李公公没走几步远,就要停下来转身等着凌府嫡女跟上,女子走得极慢,每走一步都在细细打量着宫中的景致,远远望去,璟月宫内雪色尽褪比起宫外要早上许多日的光景。墙角地面上都泛着微微的绿色,浅淡得几乎难以分辨,可是只要天气再暖上一分,不过一夜功夫,这些稚嫩的绿色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将整座皎洁如月的宫殿渲染成春意浓浓的翠色。 人人都道是明君天佑,有着非同寻常的福泽,也是璟月宫经久不息的传说之一。 凌紫沁慢慢走着,每一步都寻觅着落地,长裙之下,足尖点着诡异的步法,身形笔挺,并不引人注意。元灵从指尖凝为暗芒,灵引丝丝逗弄着地底沉睡的法阵。 璟月宫,如果莫氏皇族真的知道他们世代居住的宫殿下面有一个沉睡着的恶魔,不知他们会不会弃宫而逃呢?凌紫沁挑起温柔的笑意,没有什么比这个玩笑更加可笑。 回想起天人一语的预言,突然觉得莫氏祖先一定知道什么秘密,想要借着种种谣传将此事掩盖下去,于是才最后有了围绕这座云宫而起的种种传说。 传说,只是掩盖住血腥真相的障眼法。为它痴迷不悟的人,又是何其愚蠢! 传说数十年前有位即将成仙的花神之灵被莫氏皇族中的一位皇子所吸引,凡心大动最后历劫失败,被天雷击碎花灵本源,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在皇子身后。花灵临死前放弃可以转世投胎的机会,以己身碎裂万寸,滋养璟月宫每一方土地,为的就是能够等到百花盛开时皇子回眸一笑的温柔。可是花灵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样,便是那位皇子不是太子,不待成年就会被送进各自的府邸中居住。再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的冬天,皇子不再年轻,渐起谋乱篡逆之心,率领叛军从侧门攻入璟月宫,被当时的圣上一箭遥指钉在地上,叛乱不成,横尸进宫。 或许是皇子的骨血滋养了花灵泉下有知,第二日璟月宫中百花绽放,朝臣奋笔疾书圣上英明福泽苍生,上天也为圣上感动降下祥瑞,谁知不久之后圣上死于一场不知名的急病。 为了庆祝击退叛逆,圣上在御花园中夜宴朝臣,席间有一命舞姬舞得极美,得了赏赐。老公公刚刚行赏完毕,群臣惊呼,转身一看,圣上端着酒盏的身形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当夜,驾崩。 国丧期间,皇后从文渊阁中找到一卷记录,发现皇帝倒下的地方,便是当年花灵葬身之所。一怒之下,将整座璟月宫的花花草草铲除一空,只留下五十年以上的大树独立雪中。 曾有史官将此事在史书上勾勒出浓重的一笔,但是终究是当做记载后妃日常的传言。 又过了几十年,新被册封的皇后来自礼乐之家,见璟月宫中无花无草甚是不喜,继位的皇帝当时正忙着与交战之事不可开交,也就没有阻止后宫嫔妃自娱自乐的种些花花草草,于是花草又重新在璟月宫中盛放开来,只是每年,宫中的花会比宫外早开月余。 凌紫沁不知道这座宫殿下有没有花灵的怨魂和皇子的幡然悔悟,但是她却知道这宫殿并不是按照大吉大利的方位而建,反倒是借着地势绵延开来,像是在镇压着什么秘密。 因为璟月宫下,是一座庞大无垠,还在沉睡中的法阵。 在莫少白没有以熔阳勾动起她体内的寒露前,她都没有察觉到。 这座法阵到底是由何人布下,又有多大,一无所知。她送出的灵引便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应。也许她并不是能够激发法阵的有缘人,也不知道它被布下是在等什么人来开启。 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但记忆很朦胧,那不是她的记忆。 模糊的轮廓来自身体的原主人,真正的凌紫沁,她曾经看到过,没有更多的讯息。 “紫沁!”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莫绍兰径直奔向凌紫沁。 “跟我走!”莫绍兰冲到近前,一把拽住女子微凉的手,“不要去见她!那个疯女人现在闹得……” 伸手仔细整理着微乱的衣衫,嘴角间带着温暖的笑意,“殿下怎么又忘了,您是当今太子,太子的威仪,断不能失了分寸让天下人取笑。” “紫沁,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去管……”莫绍兰怎么拽也拽不动,女子如同脚下生根一般牢牢的定在地面上。 “臣女为殿下忧虑有何不对?”凌紫沁挑眉,声音扬高一分,“我要嫁的人是云陌储君,也就是未来的云陌帝君,难道我担心自己的夫婿不对,反而要操心那些不着四六的人?” 莫绍兰脸色微红,拉住女子双手,突然不顾周遭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将凌紫沁拥进怀中。明知道她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做戏做给别人看,但他宁愿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他。 “有还没进化完全的猴子演戏,臣女当然乐得去看戏。殿下,就当是臣女的小好奇。”环住莫绍兰的手臂,星眸流转,见莫绍兰脸色微红,随即并肩向慕月殿走去。 李公公咧咧嘴,敢情这将府嫡女是真的喜欢八殿下,可是,这、这怎么可以啊! 一路小跑着跟在两位贵人身后,李公公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今日进宫的可不只是朝臣,还有所有身怀莫氏血脉的皇嗣世子,甚至就连世子府里的庶出子弟也一并到齐。 说是大殿较技,太皇太后和帝君会重赏最后的获胜者,可是谁人不知今日是云陌太子之位易主之时!就连常年痴傻被养在冷宫左近的五殿下也被接了过来,在几名乳母的照顾下老老实实的坐在席间,有模有样的一派尊贵。 云陌太子数年未定,谁知道今日究竟胜出的会是谁人?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也不可能是皇族嫡系最小的皇子莫绍兰! 他的靳雪咒……李公公惋惜的暗中摇头,最多只够打打小鸟,逗逗金鱼,没有威力! 凌小姐的诡异咒术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在一朝之间传授给绍兰太子,这一段不该来的姻缘终究是要以分开作为了结!国师率雪拼着性命不保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二殿下灌注元灵,就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其实胜负早已注定,哪里还有什么比较的余地!圣上和太皇太后都没有阻止,分明就是几名皇子中间,最为属意莫少白! 慕月殿。 三人转眼便来到慕月殿门外,凝神看去,一袭水蓝色长裙席地的朝纭正站在大殿中央慷概激昂的讲述着什么。在她身旁一身羽衣的莫少白脸色发黑,却一语皆无。 当两人同步迈进慕月殿,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他们的注视和窃窃私语时,凌紫沁依旧环着莫绍兰的手臂,融融暖意安抚着他的局促和不安。 他迟早要习惯,她在身边,就像他开始渐渐习惯他是太子这件事一样。 “紫沁,到朕身边来。”主位上莫钦承起身,威严中温和依旧,看在群臣眼中,自是另一番荣宠。谁人不知晓这是皇族给镇国将军府的荣耀,谁人不知这一场较技就是为凌府嫡女。 “请圣上容许臣女留在太子殿下身边,臣女已知今日将有一场较量,臣女愿陪太子殿下正名正声。”凌紫沁淡淡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莫绍兰,“我的殿下,不要让我失望。” “当然,我绝不会让你失望。”莫绍兰狂乱的心绪猛地恢复平静,掌心中的温热是陌生的力量,迅速冲向四肢百骸,周身要穴被温热打通,骨骼甚至发出轻微的响动。 “凌紫沁,他是不是云陌太子现在还没有定论,你同他如此亲密,就不怕待会儿他落败殒命,将你输给别人!到时候丢人现眼的可是你!本公主劝你好自为之!” 朝纭有一下没一下的将手中一小块耀眼的石头抛向半空又接住,“别说本公主没有好心提醒你!玉王的委屈,本公主已经替他平反,相信兰太子今日也不会有异议,凌紫沁你以为你栽赃陷害的本事再高,能高得过真相?别自欺欺人了!大将军府门外死了无关紧要的人,你们一无所知那才叫怪事吧!” 凤沁石!凌紫沁脸色未变,瞥一眼莫少白黑得如同锅底的脸色,这种东西竟然能被朝纭得手,看来他们私下里确有纠葛。至于是哪种纠葛,与她无关。 莫少白此人倒是志向远大,以为拥有凤沁石就可以成龙招凤?真是笑话! 上古传说,不过就是上古时期的坊间传言,若当真有撼动天下的异兽,也不会受困石中! “本王可没说相信公主的片面之词,何况本王也看不到凌小姐何处栽赃陷害,”兰臻从席间起身,冷眼看向面露得意之色的朝纭,“本王只是以大局为重,既然朝纭小姐已经受封成为名正言顺的兰若公主,合兰若与云陌两朝之力,小小汐夷也只能暂避锋芒。” “本公主乃是我兰若帝君最宠爱的公主,只要是我想要的,绝没有什么无法得手!”朝纭挑衅般的瞪向凌紫沁,“你听好,本公主要嫁给二殿下,今日较技一完,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许再靠近他!别以为你能狐媚惑人,人人就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凌紫沁,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也不会……哼!总之你就是个……” “你说够了没有!”莫少白一把拽过朝纭,脸色铁青,“我何时说过娶你?” “是她说的!”朝纭不以为杵,立即伸手指向凌紫沁,“比舞当夜她说我除了不能嫁与玉王外,其余男子只要首肯就可以认我挑选!当夜你已经首肯自愿成为我和她比舞的战利品,今日你不过是个小小皇子,已经不是玉王,我为何不能嫁!莫少白,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你怎么说?”莫少白甩开朝纭,倒退一步,转头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人,“我要听你说。” “公主并没有说错,她不能嫁的只是头顶玉王封号的男子,并非二殿下。” 凌紫沁看着他脸色骤变,立即阻止他要说的话,“就如臣女,要嫁之人是云陌太子。” “何人成为云陌太子,何人便是臣女未来的夫婿,因此臣女不会如二殿下所愿,为此前早夭的太子殿下殉葬,因为他当年夭折时还未成年,没有经过太子大礼,便不是真正的太子。” “皇兄一再逼迫紫沁,不觉得如此行事太过分吗?”莫绍兰走上前,挡在女子身前。 “当日皇兄大婚逼她自尽,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如今倒是长情起来,说要也是你,不要也是你,移情别恋藕断丝连,我虽年纪小,却以有这样的皇兄为耻!你将凌紫沁当成太子之位的附属!对她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从未想过他有天也会厌恶莫少白,在他长大成年之后,每一次看到这位皇兄都觉得有他在的地方才是莫氏皇族的希望,唯有他才配称得上真正的皇族子嗣。 优雅天成,又有他所匮乏的责任感,更别说从未有一人进驻过的玉王府,威严与私德并生,即便是在被丑女纠缠的数年之中,皇兄也从未展示过半分不耐,只是有礼有节的闪避。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凌紫沁比他更了解莫少白,所以才会在放手后,淡然讲述她对他的印象。 只是为了维护君子之名,不得已而为之的惺惺作态。 “如果今日取胜,我只要凌紫沁,太子之位我会让与第二人!”莫少白厉声开口。 “太子之位,你不配!云陌不需要一个假仁假义会逼人去死的太子!紫沁她也不会属于你,因为今日你一定会输!”莫绍兰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第一次彻底了解她当夜说的孤寂。 她的寂寞,是漫长的时光中,被人无视,被人冷眼,被人嘲讽挖苦之后落下的伤痛。 而他此时此刻,却在所有血脉至亲的眼中,看到鄙夷和轻视,没人相信他会赢。 “殿下息怒,”凌紫沁移步上前,踮起脚尖吻上莫绍兰的面颊,“臣女相信定能如愿!” 朝纭怒目而视,一把扯住想靠近的莫少白,压低声音,“想拿回凤沁石,就别轻举妄动!” 莫少白厌恶的再一次甩开朝纭的手,“那样东西既然被你碰了,不要也罢!” “笑话!我当年金凤栖身之地就在我兰若境内,你以为随便一处就可以召出金凤来?只要我求帝君将洛凤图传给我,你说这天下又有多少不得势的王公贵族想要一步登天?到时候本公主想要除掉谁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莫少白,我是在给你机会,让你救她!” 朝纭又说了几句,莫少白终于皱眉,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没有说话,由着朝纭扯住衣袖。 慕月殿上暗流涌动,凌紫沁静下心来暗自捏着小巧的阵法,一个又一个的叠加在掌心之中,敲锣打鼓唱戏,如今锣在她没来之前朝纭已经敲响,刚才这鼓打得不怎么漂亮。 见几人不再争执,帝君宣布较技开始,以靳雪咒为主,抽签之后即刻开始,落败一方直接淘汰。嫡系四人,旁支二十六人,一共十五组,对决立即开始。 第一场下来后,众人皆惊异于五皇子的靳雪咒,凌紫沁亦挑眉看去,只见出神入化,运用得极为精巧。果然如她所料,此人装疯卖傻也有个限度,如今终于装不住了。 十五人中,有一人虽获胜,却在对手的攻击下负伤偏重,只能退出。 七组再抽签,嫡系的四人中,莫少白与莫韶南选在一起,吸引众人关注。 凌紫沁却头也未抬,胜负早已注定,如果允许使用其他,莫少白未必能够轻巧拿下,可是今日考校的就是靳雪咒,嫡系皇嗣虽然都是得自率雪亲传,但是只有莫少白一人得到真传。 半柱香一过,莫韶南显出败象,被掌风击下长阶。 莫绍兰一边无惊无险,靳雪咒虽无巧用招式,却威力惊人。 虽然在比武之初帝君定下点到即止的规矩,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除去眼中钉的好机会。而且这样的械斗,一旦出现亡故,无法再行追究责任。 意外出现在五皇子的那一组,世家子弟中有一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出手生擒五皇子,不伤分毫而取胜,一时间那人的名字在慕月殿上迅速流传开来。 莫君墨。 凌紫沁坐在席间,举起酒杯向他遥遥致意,那人衣衫破旧,但是洗得格外干净,可见他是世子府里不受待见的庶出之子。 不可能接受太多良好的训练,却能够打败嫡系,有勇有谋却不焦躁,此人甚好。 男子微愣,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将府嫡女的垂青,立即便红了脸,下场休息。 此时场上剩下七人,七人俱是无伤无损,如何抽签出现问题。 凌紫沁突然起身朗声到,“圣上,这样一场场比过,有些不公平,抽签凭借运气,实力良莠不齐难保会有人心中不服。” “紫沁觉得余下之人应该如何再比较?”莫钦承也看出这样下去有人占便宜有人吃亏。“臣女以为应该在殿上画出八丈方圆,七人同时入场,最后留在场上之人,便是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遗物下落 第一百一十三章遗物下落 璟月宫,慕月殿。 “姓凌的,规矩是你说改就可以改的吗?”朝纭起身快步走到玉阶之前,一手掐腰一手指向紫衣,看架势似乎她才是此间主人。 “不就是多一人吗?你下去跟他们抽签不就好了?反正也是给你选夫婿,谁对你怜香惜玉,你就以身相许好了!反正你凌紫沁身份高贵,可以一再拒绝皇族求爱,连先皇指婚都可以挑剔这个嫌弃那个。今日就算哪个赢了有怎样?只要你随便找个理由,还不是一样可以拒婚不嫁!镇国将军府真是好大的排场,知道的是帝君春秋正盛,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辅政权臣仗势欺主了?哼!一个小小的武将之女,有什么资格站在金殿上玩弄心机?”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看着兰若新封公主突然像泼妇骂街一样嗷嗷怪叫之后,都愣在原地。 须臾,众人皆转头看向坐在最前排的凌辰赟,只见镇国将军脸色不变,甚至连看都没看叫嚣的兰若公主一眼。疑云重重,是心虚不敢直视,还是身正不怕影斜,眼下没人说得清楚。 只有凌辰赟清楚,就在朝纭看口瞬间,女儿那边一道清冷的目光直逼而来,制止他所有的举动。他是武将,但他并非草莽出身,深知今日无论是谁站出来为他鸣不平,都可以说出光明正大的理由,义正词严的叱责朝纭越俎代庖的失礼,唯有他不能。 他出头,便坐实仗势欺主的罪名! 就算再疏远,紫沁终究还是他的女儿,或许她是恨他,但在外人面前,终究还是给他留了几分薄面。有时候凌辰赟也会担忧,如此强势的女子以后要如何能够觅得归宿,到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儿孙自有儿孙福,紫沁之事他做不了主。 他错过的不只是一双儿女成大成年的最重要的十年,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不再信任他。 凌紫沁淡然从席间起身,仔细整理着衣裙,随即移步上前,端庄稳重自然而然透着一抹威严,似乎有暗色的紫芒自周身流转,众人目光自然而然都被吸引过去。 朝纭高高仰起头,冷眼瞪向女子,气势再盛,凌紫沁也就是个奴才的家生女儿,能将她一个公主奈何?笑话!凌紫沁若真敢出手对她如何,她就告诉帝君,不惜与云陌刀兵相向! 璇哥哥已经病倒回国求医去了,玉王莫少白如今也失势不得不受制于她,她倒要看看现在谁还能给这小贱人撑腰!凭两个世家没有掌权的废物吗? “朝纭公主,借一步说话。”凌紫沁终于停住脚步,在距离朝纭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驻足。 “怎么?想跟本公主认怂不成?你云陌的男子,除莫少白外,还没有哪个能够入本公主的眼!”朝纭放肆的环顾殿中七个脸色各异的佼佼者,甚至挖苦般的瞪视一眼莫绍兰。 太子?凭他也配?认不清形势的东西,他不过就是帝君安抚朝臣不安情绪的傀儡罢了! 没做多想,朝纭大步上前,趾高气扬的收回目光,瞪向凌紫沁,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啪的一声,随即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响,片刻之后才传出女子刺耳的尖叫声。 朝纭应声倒地,左耳到下颌被这一巴掌扇的血红,鲜血顺着耳蜗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嘴角也破了一块儿,半张脸吓得惨白花容失色,另外半张脸却如妖魔鬼怪一般艳红生生。 不知从何而起的冷风突然在大殿中弥漫开来,不由自主起身的群臣无一人敢上前,慕月殿死一般的寂静。唯一没有起身的便是最前排的镇国将军,凌辰赟缓缓转过脸看了女儿一眼,并未出声阻止。凌紫沁却根本不曾看向他,那张素颜的小脸儿上没有任何变化。 父女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因为凌紫沁根本没有任何请示的意思。 无论是对着镇国将军,还是向帝君莫钦承做以交代。 在凌紫沁动手之前,绝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猜到她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行凶! 此刻大殿里连呼吸声都不可闻,都说将门虎女,凌府嫡子被培养成云陌第一学士,又无二子身入行伍中,因此众人早已忘记镇国将军府是武将之首的无可取代的地位! 自古以来云陌多山少平原,多有勇夫悍匪拦路,年轻一辈的将领往往都是以剿灭山寨来树立威信,待到经验丰富之后才会亲上边关。唯有凌辰赟,甫一开始便戎马征战,这一战便是数十载从无败绩,被百姓视为云陌战神,却也被朝堂上不少文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在他们暗地庆幸凌府的光辉后继无人时,眼下竟然峰回路转又蹦出一个女子来! 起身的兰臻微微皱眉,侧目余光看向身旁的青峥,须臾又坐回原位,饶有兴致的看戏。 青峥没有理会主子,仔细回想着女子出手的速度和方位。 左手,反手。 那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能够拥有的速度和力量,那是快一分则夺命一寸的杀机。 只有极少的一点点瑕疵,与她交手之人站在正对面的位置上绝对会忽略过去的破绽。 要么她右手负伤在先,要么她是在刻意锻炼左手。 凌府嫡女,她勾起他强烈的兴趣,她那一双纤纤素手绝对没有看上去那般纤尘不染。 正相反,应该是极尽血腥之能事。 她和他一样,手中都有无数夜夜哀嚎不止的亡魂游荡。 杀到极致,便是这般的静若处子,没有分毫杀机外泄。 当别人眼中极尽血腥的杀戮,在他们手中成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生活琐事。 就如同用膳安眠般,不会掀起任何引起别人警觉的杀意。 他见过太多杀手,越平静就越可怕。 真正的杀手取人性命只在一夕之间,不会虚张声势。 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会让人感觉到杀意的千里奔袭,反而是长街尽头沿路叫卖的小贩。 无法确定的错估,草木皆兵,越是漫长的守备,就越是耗尽心血的疲惫。 到最后,被盯上的人,会紧张到出现防备的盲点,然后被戏耍够了的杀手,一招毙命。 青峥眼中闪过一丝暗影,传说凌紫沁在一个月前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花痴。 惊人的变化不仅仅出现在她的容貌上,更是她诡异的身手。 她到底是出身何处?又是拜师于何人名下? 怎样的名师,能够调教得了如此资质的女子? 天下璞玉,冥顽不灵,最是难以琢磨! 就在青峥出神时,女子出声打碎了慕月殿的静寂。 “你说的没错,今日确实是为我选夫婿,所以——”凌紫沁挑眉环顾不远处的七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成为我夫婿的可能,可是你也别忘了,能成为我凌紫沁夫婿的人,便是云陌未来之主!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容不得你一个外姓杂种玷污!” 朝纭捂着脸,一时间痛得无法起身,嘴角哆嗦着,“你!你说什么!” “在没选出新的太子之前,绍兰太子所说的话,都代表着本朝仅次于圣上的意旨!既然兰太子可以听闻,此事其他人自然也可以知晓。我今日便好心告诉于你,本朝太子殿下有言在先,太子妃与太子同责!你几番侮辱云陌国体,我作为太子妃出手教训不算失礼!” “奉劝你一句,兰若虽强大也不过数年光景,比起云陌百年,谁更得民心不言而喻!帝君再宠幸于你,也不会用天下江山为你殉葬!你只是一个外姓公主,待沐璇太子大婚之后,你就会被请出禁宫,而你无论嫁与何人,你的子女都无法延续正统公主应有的荣耀!” “凌紫沁!你!你不得……”朝纭几番想起身,又跌回原地,只剩下一双眼睛恨瞪。 “不得好死是吗?”周身散发出刺骨的冰冷寒意,“我的生死与你何干?” 平静的环顾大殿众人,一一看过他们的神情之后,凌紫沁突然笑得如同芙蓉花开般温暖。 “你知道对于皇族而言,一个怎样的女子会被称为祸国妖女吗?”目光停留在率雪身上。 率雪亦看向她,平静对视之后,错开视线。 她比当年的月澜煽要聪明得多,很多事情不挑明众人心知肚明,挑明反而不好下手。 众人皆噤声,朝纭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她在兰若的名号便是这四个字。 自从她一舞倾兰若得了个白兰仙子的名号之后,便年年有朝臣不怕死的上奏本,要求帝君将她除去永绝后患,女子只要美得不可方物,就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指其为祸水! 只是,帝君对她的宠爱从未有一日减退,因此那些上了奏本的护主忠臣,或者为了讨个贤臣流芳百世的蠢货笨蛋,都无一例外的在不久之后被寻了借口,或杀或贬,永不重用。 “妖媚惑主,兄弟阋墙,外戚做大,后宫干政。而你,显然是在挑拨本朝皇嗣阋墙!” 冷眼看向朝纭,仿佛在看着一具尸体,沐璇为何将她留下?就是要借刀杀人。 至于为何没有将她带走,从朝纭的骄纵上隐约可知,兰若帝君非常宠爱这个公主。太子妃之名恐怕是不成了,便立即下旨将她封为外姓公主,为的就是将她留在身边。 这个朝纭一定有过人之处,绝不只是唱曲跳舞这般简单。 兰若,那个皇朝似乎擅长炼制迷药。 “扰乱云陌朝纲,公主殿下可以自行选择,刚刚的一番话是算作挑拨离间,还是说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凌紫沁笑得温温柔柔,丝毫看不出刚刚痛下狠手的人是她。 大殿中有不少文武闻言突然双肩一抖,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似乎在数年之前也有一名女子,一身素服站在慕月殿中央,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莫少白蓦地回神死死盯着那一身华贵到疏远的紫衣,这句话!就是这句话! 难怪他觉得如此熟悉,她当初就是用这句话狠狠教训了阮丞相遗女阮霜,此刻旧事重演。 朝纭从地上爬起身,带来的两名随行侍女被御前侍卫拦在大殿的阴影中不得上前,朝纭身形晃了几晃,却没有回答凌紫沁的问题,反而转身向着莫少白慢慢挪步过去。 “殿下可曾还记得那夜你许我的三千宠爱?”泪眼蒙蒙,一语落地,朝臣纷纷变了脸色。 莫少白退后两步,只得冷脸开口,“公主,此事在你输掉比舞之时,就已经有了定论。” “真的是这样吗?殿下失了玉王之名,也同时失了君子之义吗?那朝纭身上的这段印痕,又算得上什么呢?算是殿下苦恋七年后,赐给朝纭的憎恨吗?” 一道粉色的长绫飘然落地,单薄的粉色外裙瞬间落在地上。 朝纭白皙娇嫩的脊背裸露在微冷的空气中,上面有个不甚清晰却铺满脊背的贝形浅痕。 凌紫沁蓦地皱眉,不自觉上前一步。 莫绍兰突然立起一掌血光重重劈向莫少白,莫少白猛地闭上双眼,似乎并不打算还手。 率雪无声出手,后发先至,终于两道血光在距离莫少白面门只有半寸远的地方,互相撞击,化为一道绚烂的红霞,星星点点碎落一地,须臾消失不见。 “凌紫沁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吗?”朝纭扬起笑容,只是灿烂的笑容在那张花容狰狞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 “不许说!”莫少白依旧紧紧闭着凤目,却伸手一用力,将朝纭揽进怀中。 “殿下现在总算记得朝纭了是吗?殿下曾经为朝纭做过的每一件事,朝纭都铭记在心。”笑着看向凌紫沁,发现对方似懂非懂,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击,朝纭心中暗恨。 “太子,告诉我,为什么要出手?”凌紫沁转头看向莫绍兰,他发怒的模样特别陌生。 “绍兰!就算做兄长的求你!不要说!”莫少白睁开双眼,亦转头向莫绍兰,“杀了我!” 莫绍兰缓缓摇头,眼中的难过无以复加,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紫沁,只这一次。” “太子觉得世间夫妻姻缘一场,最重要的是什么?” 凌紫沁不看旁人,一字一步的走到莫绍兰身边,缓缓与他十指交缠,四目相对只有温暖。 “是爱。”须臾,莫绍兰沉声应道。 “那,太子觉得,何为爱?”凌紫沁踮起脚尖,在莫绍兰面颊上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莫绍兰皱眉不语,半响,仍是无法作答。 “爱,就是明知是错,还是一再纵容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没有对错。” “我,不相信任何事,都会有一个黑白分明的结果,但是,我相信你。” 莫绍兰站在原地,呼吸止住,心跳也几乎就要停止。 她是在对他说吗?或是对冥冥中那一个尚未占据她心魂的男子?爱,就是纵容…… 群臣皆惊叹于一个年纪轻轻情愫初尝的少女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唯有主位上的帝君莫钦承脸色灰败,在无人发现的罅隙中全身颤抖。 数年之前,他苦苦挽留却留不住心影离去的最后一夜,她曾经问过他何为爱? 他回答说他的爱便是他的真心,他愿放弃江山只与一人,只换来她的摇头轻笑。 十七年后,一缕香魂早已烟消云散,她的女儿却站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真相!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爱的真相!纵容,信任。 “你是我永远的殿下,去为我赢得这一场胜利,不要让我失望。” 紧扣的十指再次传来炙热的暖流,莫绍兰有无数想要说出口的话,最后化为一次郑重的点头应许。 他一定要赢,没有人能配得上她,就算是他! “来人!请朝纭公主归位!”凌紫沁松手的瞬间,脸色骤然变得生冷无情。 朝纭甩开御前侍卫,不得不暂时克制着想要动手杀人的冲动回到席间,她杀不了凌紫沁。 至少现在还不行!无能的莫少白,敢轻薄她的身子,为何不敢将一切告诉那个贱人? 突然发现一道目光饶有兴致的落在她身上,朝纭狠狠回瞪,却发现正是兰臻。 莫钦承长叹一声,他不懂她的心,因此他最得意的皇儿,也同样得不到她的女儿。 一切都是宿命,他和她的宿命,再次重演。 李公公得到帝君授意,立即宣布较技开始。 八丈方圆画地为框,七人同时出手,最后留在场上之人,便是云陌太子。 莫少白清楚的看到莫绍兰眼中沸腾的杀机,没有点到即止,这是金殿之上的血腥死斗。 他与他之间,终于再无法太平度日。 七人并没有一开始就动手,反而是在互相打量。 兰臻捧起一杯酒,悄无声息的走到凌紫沁身边席地而坐,将那杯酒轻放在矮几之上。 “上古神话,凌小姐有兴趣听一听吗?” “想说便说,哪来的这些废话。兰太子快人快语惯了,如今倒是耐得住性子?”挑眉。 “上古传说中有几样能够将人从鬼门关中抢回来的至宝,其一为天山雪莲,又有一物名为东海鱼骨。话说这东海鱼骨甚是难寻,传言千年之前,神族尽数迁徙离去,百年前东海神殿倾塌,深潭龙鱼绝迹,这鱼骨极难保存,除非炼制成器。成器之后却也是办成,以**力可毁,若是有人无意中得此神器,却不得不为某人而……” 一声轻响,紫色的长袖刮倒矮几边缘的酒杯,惊动周边几人侧目而视。 莫少白!星眸顿时化为重凝寒光!就在凌紫沁脸色微变的瞬间,殿中七人如同得到号令一般,同时出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敢为人先 第一百一十四章敢为人先 慕月殿。 最后的对决已经开始,深浅不一的红芒混作一片致命的血光。 八丈方圆内血光罩住七人身影,画界之外劲风阵阵,距离相近的文臣被吹得东倒西歪无法起身,只得在侍卫和武将的搀扶下躲闪到一旁去。 帝君在主位上聚精会神,但是目光所及之处高一声低一声的碰撞声之外,再也无法窥探到更多。朝臣们站稳身形后也都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场上的变化,不少皇亲甚至双手十指交握,不知在祈求着些什么。就连那些在第一场便被淘汰下来的皇嗣也都纷纷凝视,想看出端倪。 朝纭在对决之初便离席,丝毫不畏惧会被劲风误伤,迈步站在最靠近地界边缘之处。 凌紫沁却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那一片生死对决中,莫氏皇族的生死与她何干? 兰臻亦毫不关心,一双水眸都放在紫衣身上,好奇她为何在得知真相之后还能坐得住。 “你娘亲留下的遗物,你不想讨回来吗?”沉声低语,慕月殿此时响彻一片惊雷之声,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声音,兰臻笑着伸手取过女子的酒杯,啜饮一口。 “伴月琴早毁了,就算不是什么奇珍,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张,毁了便是永远不见。”凌紫沁笑着摇头,声音轻的不像是对答,倒是更像自言自语,“如何能够讨得回?” “你知本王说的不是旁物,顾左右而言他,是你仍旧对他有情?” 兰臻突然冷下脸来,目光森然咄咄逼人。 “若我说无情,兰太子可会相信?若我说有情,兰太子以为这会是什么情?” 凌紫沁星眸凄清,他挑这种时候告诉她,就是想要她保住莫少白成为云陌太子。 “你不该爱上他。”兰臻突然低声呓语,叹息一声起身走回他的座位。 是他不该动心去爱,他若为王,博爱便是无情。凌紫沁无声开口,一字字对着兰臻的背影说道,她知道兰臻自然看不见,但是他的贴身侍卫一直在看。 那种了然的表情让她觉得很肮脏,但是亦熟稔。他能看穿什么?他以为他知道什么? 世人放在外面的性格行为通通都是假象,能够让人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要让别人以为的模样,真正的人皮面具。或许有些人穿戴伪装太久,结果失心疯到忘记真正的模样。 那也只能说一句愚蠢而已。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蠢货。 自欺欺人,也自以为是。为着一个别人从一开始便为其指定的目标奋然前行,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为其丧命都在所不惜,但是往往得手之后才发现那一个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要的。 一声闷响,一具血红色的躯体被从地界中扔了出来,在大殿上翻腾一会儿,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归故里。一旁待命的御前侍卫立即拎着一桶清水上前,哗啦一声浇在尸身脸上,容颜尽显后,皇亲之中有三人倒地不起,被宫人扶了下去。 凌紫沁侧目看去,勉强能够认出那具尸体是某位权贵的长子,似是多年之前就赢得了文武双全之名。廿年刚出头的模样,已至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生命戛然而止。 皇族之中没有人会对皇权不热衷,除了莫绍兰这个异数。 当天下人翘首企盼的无上权力放在触手可得的近处,每个活着的人都想去摸一把,哪怕明知道根本不能得手,仍是忍不住幻想。天下至尊,永远都伴随着无尽的血腥。 遥遥的看向帝君,莫钦承依旧脸色如常,凌紫沁心中了然,这一场看似公平争夺储君之位的决斗,其实全然成为帝君为儿子铲平其他皇亲的反扑力量的高明手段。 侥幸存活下来的世子都是不堪大用的废物,不会对云陌太子构成威胁,待他们分别继承家业后,形势一如既往的顺利下去。而那些真正优秀的世子,在咒术上欠缺指导,无法得到最后的胜利,金殿上昭然的血腥厮杀是他们最后的葬礼,整个皇族为他们目送。 让凌紫沁佩服的是莫钦承的勇敢,刀剑无眼,他却没有阻拦任何一个嫡系皇子加入。 果然,他虽然看上去柔软可欺,事实上却有一颗真正的帝王之心,能够平静的看着亲生儿子在他眼前,去赌一场死生未决的杀戮! 只有在血脉相连的骨与血交缠的孽焰中间走出来的太子,才拥有帝君应有的杀心。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太皇太后的计谋,云陌帝君的顺水推舟,就算没有什么预言中的天女,云陌想要延续下去也绝非难事。万众敬仰的皇族,就是所有情字最终丧命的大墓。 踩着亲人的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受到诅咒的,但是真正的皇者绝不会被那些幻象纠缠! 又是两件东西从血光中飞出,骨碌着一直滚到朝纭脚下。 那是两个首级。血从头颅的创口中涌出,迸溅到朝纭珠白色的缎面绣鞋上,不少文官忍不住开始作呕,慕月殿中兴起浓重的血腥味儿。 朝纭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片刻,须臾飞起一脚将看不清楚面容的血色头颅踢开。 一个头颅滚向凌辰赟身前,另一个则滚到李公公脚下。 没有人去动它们,御前侍卫再次上前,一桶清水洒下。 一名老者从大殿角落中扑身倒地,抱起其中一个头颅哭得死去活来。 又是一桶清水,老者跟着众人转头去看,突然腰身挺得笔直,而后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老者和头颅都被侍卫拖离,殿中文武挤在一起,气氛压抑。 还有四人,一刻之后,地界之中仍旧没有什么再飞出。血光仍在,但声音却小了许多。 就在众人觉得奇怪之时,血光猛地散去,一件完好无损的红衣自八丈方圆中飘落地面。 朝臣皇亲一并看去,四四方方的地界已经全部被血染红,三人成鼎立之势各占一方。 莫少白脸上挂彩,左眼角一片青紫,左手腕处不时有血落在黏腻的地面上,与其他人的血肉混在一起。地界中零零散散的一些尸骨,却是极少,分不清究竟属于何人。 凌紫沁温柔的看向莫绍兰,如她所料一般,他左肩上挨了一击重击,伤在内里,似乎无法再行动用。倒是没有其他伤痕,唯有身上的衣衫被血色蹭上不少,微显狼狈。 活在场上的第三人,是生擒五皇子的莫君墨。他受伤颇重,颈项之间一个伤口延伸向下没入衣衫中。远远看去,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 凌紫沁蹙眉不语,须臾起身离席,向着地界走去。 “我徒少白,天玄九荒,地处囹圄。”就在她动身的同时,率雪厉声开口。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凌紫沁同时开口,冷声阵阵。 莫少白似混沌之中骤然苏醒过来,立即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划出血光。 莫绍兰却收手,双手结为掌印,缓缓向前推出。 率雪忿然转头瞪向女子,却见女子开口之时已结出同样掌印,面带悲悯。 众人不懂其中玄妙,只见莫少白一道血光打向全无防备的莫绍兰,正中其向前双手。 俄顷,惊雷之声自交汇处乍然响起,血光不知被吞入何处,莫少白的身影却猛地向地界外飞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抵在胸前生生拍了出去。 莫少白脸色骤变,十指连动,终于堪堪止住脚步,却听四周一片惋惜之声响起。 低头看去,双脚刚好离开地界不过寸许。 他输了! 可是此刻除了率雪,根本无人在意莫少白的感受。 地界中余下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紫裙翩跹的女子。 “凌小姐,在下莫君墨,是舞姬庶出之子。”莫君墨开口,声音极为悦耳。 “今日前来,只是想问凌小姐求取一份信物!”说话的同时,莫君墨缓缓移步走向她。 “不知公子想要何物?”凌紫沁有些意外,他要她的信物却是做何用?她无权无势,甚至灾祸缠身,按说在别人眼中,除去将府嫡女这个身份外,应该是个十分晦气之人。 “请小姐先允了君墨可好?”两人不过一丈远,莫君墨在众人面前对着凌紫沁跪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可以给你一份信物,公子请起身稍等片刻。”凌紫沁想了一下,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她日日戴在身上却从未有机会用,她又无首饰,只得用这一个。 “君墨斗胆,想请凌小姐赐墨宝于其上。”男子亮着一双温柔的眸,讨了凌紫沁的欢心。 凌紫沁上前几步,伸出手指蘸着莫君墨身上的血迹,信手在丝帕上提了一句月侧金盆堕水,雁回醉墨书空。 “多谢凌小姐大恩!君墨此生不忘!”莫君墨将手在衣摆上擦干净,小心翼翼接过丝帕收好。随即重重叩首,地界上粘稠的血色染上额头,却不掩那双眸子的清亮。 “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向莫绍兰行过大礼,莫君墨突然向地界外迈出一步。 收于长袖中的染血食指缓缓画出一个小巧的动作,凌紫沁淡然看着地界中唯一的胜者。 莫绍兰察觉到掌心中的微温突然消散,随即转头望向主位上的帝君。 在李公公宣布决斗的最后获胜者是莫绍兰之后,这一场拖延许久的皇族血洗终告段落。 莫绍兰和凌紫沁两人对视而立,一直站到慕月殿中的人全数走尽。 “我,十岁之前,只喜欢黑色的点心。”凌紫沁突然开口,声音又轻又软。 “黑色?”莫绍兰咧咧嘴,黑色不是东西坏了才有的颜色吗? “恩,就是黑色。不过后来我就不愿意再吃甜的东西,”目光渐渐飘远。 “太甜蜜的味道就像美梦一场,不够真实。” 脚下是凝固在地面上的黏腻猩红,在她的世界里,一切炙热炽烈的火焰,前一刻能够燃尽所有不堪忍受的束缚,但是在下一瞬就会熄灭然后变黑变冷,最后被人践踏在脚下。 黑色的,腥甜的,在那场蔓延九年的阴阳两界中成为她睡梦中永恒不变的阴影。 那些黑色的过往总是如同起起落落的潮水一般将她灭顶,阴森刺骨的不是夜色,而是墨迹下不知是人是鬼的险恶用心。所有用来狙杀的手段都是干净利落的,但是杀手本身却肮脏到形同鬼魅。她也曾经抱着一块儿廉价的黑森林坐在洒满阳光的九月傍晚靠在家门口的树下甜甜入睡,可是那些记忆全部停在十岁前。 十岁过后,她的记忆永远都是向前奔跑,挥刀,举枪,刀落,枪响。 无数温热凝结成最最卑贱的黑色,那是失败的低等生物化作亡魂后不甘寂寞的遗物。 死,便是终结,再不甘也无法重新来过。黑色绵延,胜者的礼赞败者的卑微。 她一生之中,只失败过一次,一次丧命。 “紫沁,你想说什么?”莫绍兰突然醒悟,她是有话要对他说,才会留到现在。 “我想说的是,其实过了这么久,明明已经不可能再去尝试,可我还是喜欢黑色的点心。” 说初心不改也好,说是执迷不悟也罢,她的每一个侧脸都是她,若是永远记得最初的模样,这个世界也许就会变得简单的多。 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凭吊过去?不是因为回忆有多美,而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得去。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太子府的那夜,你答应我的事吗?曾有人说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不想你我最后会走到那一天。”殷殷期盼在眼底只是一抹少有表现的暗色,星眸挑动,勾魂术一触即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紫沁,相信我。无论你我是徒有虚名或是日后你改变心意,我都不会令你失望。” 莫绍兰突然低头给女子一个热烈的拥抱,“你说过,我是你的殿下,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绍兰,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云陌太子,从今尔后,便要胸怀天下,不能再将我放在第一位,万里江山才应该是你心中最重……”凌紫沁轻笑低语,他还是个小孩子,永远这两个字往往说出口就成了之后一定会被背叛的誓言。 她说出口的永远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而他不同。 他会是云陌未来的皇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引动江山倾覆的誓言。 “本王就偏要做个不爱江山爱美人儿的昏君又如何?你才是我想要的天下!” 莫绍兰打横抱起女子向外走去,身上的血色早已干涸,大殿中的腥气也淡去不少。 慕月殿外来来往往的侍卫和宫人见到两人出来,无不问安行礼。 不时有年轻宫人红着一张脸向莫绍兰眺望,十余年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终于迎来主人。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之间涌动的默契,让人心生羡慕之余,更多的却是一声感概。 世间痴情男女,姻缘几番辗转,幸福是如此来之不易,桃红柳绿中一眼看到结局,又是怎样的艰难。莫绍兰抱着凌紫沁,像是抱着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件稀世珍宝,温柔得无法描摹。 “殿下。”星眸半睁半闭。 “沁儿?”这条路若是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 “出城,看雪。”或许这场雪会是这一年冬月最后一场飘零,春暖渐染。 “好。”若能伴她一载光阴,也好。 如果后悔也能像岩石一样堆叠在一起的话,那么他的后悔一定可以再堆出一座天山。 莫绍兰小心的收好脸上的表情,他跟她的距离,是十二年的间隔。 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十二朵天山雪莲,最后凝聚成一场永无止尽的死生成患。 凌紫沁慢慢闭上双眼,靠上不多的温暖,享受着难得的轻松。 帝都城东三十里,太子府白如云朵的马车缓缓停在一片雪雾缭绕的山脚下。 卷起窗口的布帘,目光越过那些雪色,仿佛将整个冬月重新走过一遭。 冬日永驻,晴阳正浓。 “名字?”远远看去,山腰上依稀有一片院落,在雪色的掩盖下显得格外精巧。 “没有名字。这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成年之后只回来过一次。”莫绍兰边说边伸手将女子扶下马车,“那时候我身体不好,道人说是命轻在宫中不好养大,于是就常常住在外面。我曾经想在山里建一座像璟月宫那么大的房子,然后把山下所有人都迁进宫中,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对我来说,璟月宫从来都不是家。帝君,把他所有的慈爱,都给了玉王。” 凌紫沁闻言微愣,转身看向来时的路。一路上根本没有人烟,甚至连普通的农户也没有,也不见耕地农田的影子,确是有些稀奇。这一代过去竟是有许多人家的吗? “不用看了,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莫绍兰有些落寞,伸手遥指被雪覆盖的来路。 “在我六岁时,这里还有一小片农户,你也知道云陌经常地裂,那年除夕刚过,我从宫里带了礼物回来,突然山崩地裂,这一片全都陷入地缝下,车夫也失足陷了下去。母妃疯了一样抱着我跳上马车,拼命向山上冲,等我们上山之后再回头看,身后什么都没有了。母妃自那次受了惊吓,回宫就病得很重。” “那条地缝吞噬了我童年时所有的回忆,只留下这栋宅子。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打扫,所以没有荒废。看雪的话,没有何处比这里更合适。”莫绍兰想了一下,“这里的雪,会比别处多上一个月,很冷,因此少有人来。”“谁在那里?”莫绍兰话音刚落,凌紫沁扬手一道紫芒向着一棵松柏打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容颜沧桑 第一百一十五章容颜沧桑 莫绍兰惊愕转头,雪地中央突然出现一抹红色,宛如盛放的寒梅。 “凌小姐……手下留情!咳咳……是我!”一身血衣的莫君墨从雪地里爬出来,脸上青青紫紫,双手都在流血,右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狼狈不堪。 “你怎么会在这?”莫绍兰警惕的将凌紫沁挡在身后,皱眉沉声叱责。 “被主家追杀。”凌紫沁让过莫绍兰,替男子应了一句,随即走上前去伸手将男子拽起。 “你兄长人呢?”靠近的同时看清他身上的伤,横七竖八却都是奔向要害欲置于死地。 莫绍兰闻言咧咧嘴,听不懂她这一句又问的是什么。心头灵光一闪,莫非他们是旧相识? “马车刚返回府里,他们就呕血身亡,请去的医者看不出是什么急症,只说筋脉俱断,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今日上场之人,就只有我全身而退,所以他们一口咬定是我暗中使绊子,残害嫡系。”莫君墨扯下里衣袖子,三两下将肩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凌紫沁仔细看着男子的娴熟动作,突然伸手点向他胸前的两处不起眼的穴位。 莫君墨闷哼一声,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仰倒,莫绍兰伸手接住,发现他只是昏过去了。 “扔在这里他会死,要不然我们带着他回去?”有些犹豫,他的出现不在意料中。 皱皱眉,凌紫沁伸手入怀,取出给他的信物,发现那方丝帕被保存得十分得当,没有被血迹弄污,甚至连个多余的折痕也无。再看男子的前臂上的几道刀伤都很重,有些意外。他为了保护这件东西,竟然连手也不要吗?生死相搏,最忌讳的便是伤到双手。 “带到山上去,生死都是他的一口气,他不想死,就没人能够让他死。”凌紫沁将丝帕放回原处,根骨不错,她虽不能留下他,但是也许莫绍兰日后能够用的到。 被太子亲点的贴身侍卫,就算是世子也无法阻止,何况那家嫡系子嗣被屠戮干净,太子立他,他自然可以除去嫡系仇人。亲信便是这样新人换旧人,今日的嫡系便是上一批投靠帝君的亲信,但是下人的下人,不是他的下人。 莫绍兰笑笑,留下就留下,至少他们交手时,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打暗器的人。 就算是血亲莫少白,在血雾之中也趁他不备出手暗算,若非她早有防备为他结护身法阵,以他三脚猫的靳雪咒,实则不可能获胜。率雪当场作弊,父皇视若无睹,即便都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也从未有过一碗水端平的一日。只有她对他,才是一番真心。 两人登上马车,白色的车驾再一次缓缓启程,向着山上行去。 当马车消失在莽莽山道转角后,龙倾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俯身捻起一些染血的白雪仔细闻着,“赶尽杀绝,这一个自然也不会留。” 抬头看向半山腰处无峰无险的院落,龙倾缓缓摇头,她想的太过简单。 云陌帝君既然已经痛下杀手,旁支皇亲中必是出现足以威胁到莫氏嫡系的异数,今日大殿上争权夺势的人都会死,莫少白出手时风驰电掣之声不是靳雪咒能为,那么国师率雪的秘术,率雪被留下活口必然有还有仰仗他的地方。 那种秘术,他虽也会,却没有那般登峰造极,到可以传功给别人的地步。 “少主,半个时辰内,不会再有人靠近此地,请少主劝凌小姐速速离开!” 明月现身,面颊被寒风吹刮得微红,右手倒提着利刃,不断向雪地滴血。 “巫山神殿守卫能够护得周全,你们为何做不到?”龙倾没有看他,挑眉望向半山腰,刚好见马车在院落门外停下,两人相携进屋的背影。莫绍兰交代一句什么,车夫扛着莫君墨向客房走去。 “属下无能。”明月咬牙,不等龙倾再吩咐一转身又奔回来处。 守住一座山不让人靠近,哪里像看守紫苑阁一楼一隅那般容易?但是少主说要守住,便要守住。明月想不明白的是她已经看到莫绍兰获胜,为何不随他回太子府去? 看雪听风。绝不是真正的理由。少主显然懂她,所以在这里守着她。 凌紫沁一个人锁在屋里,挥手间将一道道符咒贴在各处,隔绝内外声响光影。 劝退莫绍兰的理由是她需要一个人休息,可是实际上远远不止是休息那般简单。 只有她自己知晓,当莫少白落败的那刻,熔阳之心与她距离过近,再一次勾动寒露。 只有这一次,她不得不独自面对体内寒意四起的围剿,绫罗玉符压制不住尽数溃败。 没有天阑谷中的血池,也没有翀白素的神力,只有她自己。 最后一丝力气被凌紫沁用来放松背脊,靠着木门缓缓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冰封刺骨。 玲珑咒重重掀起,护住心脉,视线模糊的瞬间,影影幢幢的看的一道白光从眼前掠过。 星眸圆瞪,片刻之后略有失神,须臾猛地闭合,是错觉。 那个人,绝不会在此地出现。她不该抱有任何幻想。对任何人。对任何事。 翀白素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外,挥手间抹去覆在木窗内的符咒,却没有闪身入内。 不知是山顶的积雪飘飞落下,或是又下起轻羽,无数零星的白色渐渐覆盖了他的双肩。 廿宛站在只剩枯枝的树下,看着神子身上无穷无尽的寂寥,忍不住替神子心疼。 神子的心事,他最清楚,神子是在等,等着受不了寒露侵心的少夫人向神子求救。 可是少夫人就是那不肯开窍的顽石,薄幸无心。似乎无论神子为她付出多少,她都不记得,也没有回应。这样的等待,何年何月才会走到尽头?难道神子真的要步他师父不留仙人的后尘,与月前辈一拖再拖,拖了五十年才会明白真正的心意? 凌紫沁靠在门上,用以支撑身上不多的气力。从那个人离开后,绫罗玉符就不再温热如昔,很多时候她会想他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她了?就像她一直希望的那样。 寒意迅速蔓延到周身各处,一刻之后,晶莹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慢慢滑至地面。面颊着地,没有惹动尘埃。紫裙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时轻轻颤动,一切悄无声息。 木窗无声开阖,翀白素靠在窗框上,皱眉看着地上的人儿,脸色僵硬,却依旧没有出手。 为什么要忍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却不肯向他求援?她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在! 只要她一个命令,一声肯定,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为什么就是不肯认可他的身份? 下意识的抚上肩膀,美眸中惊现的痛楚铺天盖地。 被冰封的身体渐渐失去五官之触,呼吸也变得几不可闻,只有额间尚有一丝清灵不灭,显示出倒在地上的女子还活着。疼痛依旧,却痛到几乎麻木,被寒露折磨到精疲力竭的身体兴不起反抗的意识,思绪仍在变得有些迟钝。 一股苦涩的气味儿飘过,凌紫沁即将昏睡的灵魂猛然惊醒,是谁在哭? 一阵哭声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悲戚中还有人在一刻不停的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谁在那里?在哪里?为什么一直哭个不停?无数疑问在始终得不到回应后变得暴躁。 哭声顿止,模糊的话音也突然变得无影无踪,玲珑九转在体内缠绕着层层寒露,将它们抽丝剥茧般压制回小腹。冷汗自额间滚落,回归的体力都带着严寒的冰刺,却有丝丝温柔。 翀白素几次想要出手,又强行坐回原地。 一个时辰。在她挣扎求生的时光里,他亦是在心痛与心殇之间博弈。 终于,女子长出一口气后,一丝暗红色自唇角滑落。 寒露已解。他对于她而言,确实就是个无用之人。她不需要他出手,也可以脱身而出。 翀白素无声苦笑,笑他的自作多情,也笑他的意气用事。 他无数次看着她死里逃生,那样强大的意志平生未见,他早该知道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她是不是凌紫沁,她的执着都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 他也没想过改变她,他只是……只是想让她多看他一眼罢了。可是,就连一眼都很难。 离开吧,这里不需要他,凌偌寒此时更需要照顾,他能帮她的也只有让她哥哥好得快些。 “白素……”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刚跃出窗口的翀白素猛地停步转身,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声响! 美眸中的惊喜一瞬即灭,被浓重的苦涩和压抑消磨干净,地上的女子一动未动。 幻觉。 是他太过期待她后,不切合实际的假象。 一瞬间脸色变得比哭还要难看得多,咬牙跺脚卷起一道白光向着远方飘离。 就在翀白素离开不久后,地上的紫衣终于有所动静,失去光彩的星眸迟钝的睁开。 没有血色的小脸变得更加憔悴,敞开的木窗上熟悉的味道飘来,有人在那里停留许久。 他真的放弃她了,不是吗? 起身走向窗口,触手可及的窗框上依稀带着微温,证明那人刚走不久。 何时离开的?在她开口唤他之后…… 在确认她没有他便活得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之后,潇洒的转身离开? 没有他…… 凌紫沁啪的一声闭合木窗,手劲之大,让窗扇发出古怪的嘎吱声。 没有他又如何?她,也不再需要他便是! 挥手间破解掉所有的符咒,几下捋顺散乱青丝,迈步向隔壁莫绍兰的房间走去。 “怎么这样?”莫绍兰被推门声惊动,抬头见到形如鬼魅的女子吓了一跳,登时从软榻上一蹦多高冲了过去,一把将女子抱在怀里。 不过一个时辰,她怎么弄成这幅模样?活像是那日旧伤复发! 伸手把脉,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那双本就微冷的小手越发冷了几分。 “忘了关窗,有些着凉,无碍。”凌紫沁轻描淡写,不经意间抽手拢了拢长发。 “我正要去看看君墨公子,你要不要同去?”体内不时有针刺般的寒意划过。 “当着本王的面移情别恋,真是太伤人心了!”莫绍兰故意撅嘴怒道。 凌紫沁赏了个巨大的白眼给他,“既然殿下钟情于他,臣女不敢夺人所爱。” “你!我!我没有断袖之癖!”莫绍兰脸色发白,连忙跟在女子身后大声申辩。 却得了句不冷不热的回应,“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客房。 莫君墨刚刚醒来,就听到门外传来高一句低一句的斗嘴,不由得苦笑一下,他们两人感情之好真是羡煞旁人。若是妹妹还活在人世,或许有天也会找到这样一人,逗她开心哄她笑。 “你醒了。感觉如何?”凌紫沁推门而入,床榻上年轻男子正在费力起身,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已经换药重新包扎,身上青紫的痕迹似乎也被热敷过,愈发清晰。 “多谢殿下、凌小姐救命之恩!”俯身要拜,被莫绍兰伸手拦住。 “不必多礼,本王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何要紫沁的信物?”莫绍兰直奔主题,一个世子府上的庶子,按说不应该与她相识,镇国将军就算有异心也不会找上这种没名没姓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实则家门不幸。”莫君墨提及伤心事,脸色一暗,被悲伤笼罩。 “君墨的娘亲是出身卑微的贫民之女,家中大旱颗粒无收,只得一家四口来都城投奔远亲,可是路上染病亡故,只有娘亲一人辗转找到远亲家中。不想这名亲戚却是个赌鬼,输得血本无归之后将娘亲敲晕,卖去教坊抚琴吟诗。娘亲虽无才华,却颇有几分姿色,学艺未成便被世子看中,强掳到府上为妾,当年就生下君墨,第二年秋又添了妹妹君苧。” “君墨生来丑陋,自然不得世子的喜爱,但是妹妹却承袭娘亲貌美,很得世子的欢心,世子对她千依百顺,就连大房的姐姐们也没有君苧吃穿用度的奢侈,自然招人嫉恨。世子为了让她平安长大,不得不将她远远送至别院,躲过府上嫡系儿女的毒手。” “可是就在两年前,世子寿宴君苧回主府贺寿,远远见到玉王殿下与兰太子对决,君苧被玉王殿下卓绝风姿吸引,哭着喊着要嫁与玉王殿下。世子也劝说不得,最终还是面见圣上为妹妹赐婚。得到的答复是玉王殿下此生只娶一人,便是玉王府未来正妃,就连歌姬舞女也不曾养过一个,根本不可能娶侧妃。” “本来这件事应该就此了结,君苧哭过几次后,也安稳返回别院,不想一切都是假的!她从别院偷溜出去,直接去了玉王府门外搔首弄姿,说是以她的姿色,玉王殿下见过她之后,绝不可能对她说个不字。” 凌紫沁微微皱眉,毕竟是皇亲,以莫少白当年对于名号的珍视,不会拳脚相加。但是闹上玉王府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同样的事她也做过——结局就是刚一出府就被玉王的仰慕者们拳打脚踢险些毁容!想她是镇国将军嫡女,那些人依旧下手狠毒,可想而知莫君苧的下场。 莫君墨苦笑摇头,“结果玉王殿下当日不在府里,王府总管见劝阻无用,派人知会世子府来接人。那日世子亦不在府里,我陪着娘亲去问医也错过时机,等我听说此事急忙赶回去,君苧已经被大房嫡子五花大绑回府,吊在树上抽晕过去。” “整座都城传的沸沸扬扬,世子再疼爱君苧,也不想为着一个琴姬所出的庶女颜面尽失,当日到官衙断绝关系,众目睽睽之下将君苧驱逐出府,任娘亲如何哀求也不成,君苧从此下落不明。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大概在那件事发生的半年后,大房嫡子从勾栏院中买回一个极为妖艳的花魁,夜夜宠幸。”莫君墨说道此时,双唇止不住颤抖,却依旧没有停止。 凌紫沁听到此处,与莫绍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花魁脸上涂着极厚的脂粉,看不清究竟相貌如何,却身姿妖娆,很得嫡子欢心。大房共有三子一女,其中最小的儿子是个痴儿,幼时只会吃喝,成年之后也只懂得在女人肚皮上打转。过了五月,花魁有了身孕,一日嫡子出外,剩下的两人竟勾结成双将花魁奸污,却刚好被提前归来的嫡子撞见!” “嫡子当夜的反应十分出人意料,宠姬被辱,他却并无气愤,反而拉着两个弟弟同乐,就在花园中,三人同乐一女手段十分残忍。甚至……后来还叫了狐朋狗友一同赏玩,从当天夜里一直耍到第二日夜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大房那边进进出出。花魁不堪折磨,终于小产。” “九死一生之后,花魁突然恢复神智大叫玉王害她,丫鬟强压着她洗去妆容……正是被驱逐的君苧!可是那丫鬟很快不见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君苧也被连夜送走下落不明。世子迁怒娘亲,说是娘亲出身卑贱生了女儿也是这样见不得人,竟然连嫡子也敢勾引。”“娘亲得知真相后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直到十日前终于辞世。辞世前,娘亲嘱咐君墨,一定要求得凌小姐的一件信物,作为给妹妹的陪葬,让她在九泉之下对玉王死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书真相 第一百一十六章血书真相 凌紫沁不耐,这件事听不出有什么可以怨恨莫少白的地方。 虽然她厌恶他的为人,但是不会因为对他的厌恶而丧失最基本的公正之心。 莫绍兰亦是听得不甚明白,“莫少白做了什么,让你娘亲那般怨恨?” “是他毁了君苧!”莫君墨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将薄薄的下唇咬出一道血印。 “爱有爱谁的自由,也有不爱谁的自由,不需要理由,如果你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何必留在人世?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凌紫沁扬手一道紫芒成刃,抵上莫君墨的颈项。 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直觉,这一次竟然会出现如此大错!看错这人,何其危险! “不!根本不是这样!是莫少白毁了她!凌小姐,君苧只是个庶出的可怜女子,她没有您的幸运!她更没有一个会为她讨回公道的爹!”莫君墨连连摇头,无数热泪被摇晃下来。 话未说完,就从腰带里翻捡出一条折叠的方方正正的丝帕,“凌小姐请看!这是我在君苧被关押的柴房中找到的血书!这上面全都是莫少白做的恶事!” “君墨求求小姐,为我妹妹讨回一个公道来,君墨愿粉身相报!”说着跪倒在地,咚咚的磕头,不多时头破血流,再不见之前的俊朗模样。 凌紫沁将血书递给莫绍兰,“我不能看,我与他没有分毫关系,既是冤屈,请殿下过目。” 莫绍兰皱眉接过那方质地上乘的丝帕,小心展开,看了几行,便怒目忿然。 “殿下,何事?”她不用看,也隐约猜出是件肮脏事。玉王好名,当日不在府里,日后听到一个庶出的野种敢闹上王府,会痛下毒手也不足为奇。就像那日他为了让朝纭取胜,抢先一步买光景兰坊的珠宝一样,手段卑劣而低级。 “紫沁,此事会污了你的耳。”莫绍兰脸色难看,他的皇兄,这就是他头顶君子之名的皇兄暗中做下的好事!他以为那苦命的女子死了便可以揭过不提?做梦! “殿下是日后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这天下并非处处都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淡然开口,凌紫沁直视莫绍兰,“此地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为妹伸冤的苦命人,殿下有何不好开口?” “他简直就是我莫氏之耻!”莫绍兰气得一把攥紧血书丝帕。 “来人!”门外立即走进一名寻常百姓装扮的男子,“殿下。” “你、你来将这读给紫沁听!本王出去走走!”莫绍兰将丝帕塞进男子手中,大步离去。 凌紫沁微有惊愕,干脆寻了凳子坐下准备听书。 “兄墨亲启:苧自幼娇生惯养,不懂世事险恶,侮辱玉王之名,逐出府后几番颠沛流离数月,是现世报应,毫不足恤。直至街头讨饭被歹人掳走,悔之已晚。苧被卖至百春楼,灌药不复从前,不知己身为谁,老鸨以药教成浪荡花魁,一日无男子交媾,则周身疼痛不堪。后事兄墨皆知,身怀孽种而不自知,兽夫故作离去姿态,被众人污。次日一人狂态之下说漏风声,苧方重拾前尘,掳人者乃是玉王府下侍卫流光,得玉王授意,报当日登门扰乱之仇!” “府上嫡系向来仇视苧,皆因嫡系女儿幼时与苧同日害病,爹命医者为苧先行诊治,延误吉时,至其天花毁容,年逾二九而无人提亲,必将老死闺中。以此为由,嫡系与玉王沆瀣一气,竟做下背德禽兽妄行!苧虽有错在先,但罪极斩首,此等侮辱乃是暴行!兄见此书时,苧必已遭毒手含恨枉死,望兄报仇,以告妹泉下之灵。” 男子终于读完,将丝帕折叠整齐,放在桌上。 凌紫沁脸色森然,好一会儿才找回呼吸,看见地上依旧跪着莫君墨,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男子从地上拽起,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凌小姐,君墨娘亲去世之前得知君苧之事背后真相,因此希望求得凌小姐信物一件算是给舍妹一个交代。娘亲说凌小姐出身高贵,又不畏强权,同样因情事为莫少白所伤,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是唯一能够与皇族抗衡之人。因此君墨希望投在凌小姐门下,从旁协助,求小姐收留!”莫君墨郑重其事,听得凌紫沁直皱眉。 “我与莫少白私怨已了,也不会再做徒劳纠缠,更不可能为了其他人再一次泥足深陷。你不是亲眼看到今日皇族子嗣较技的血腥争斗吗?死生岂能轻易置之度外?难道真的要斗到莫氏子嗣尽数殒身丧命你才甘心?莫公子,莫要忘记你也是皇族之人。嫡系绝户后,庶子也有正名立身的一日。”冷眼看向莫君墨,凌紫沁十分淡然。 余光无意中从一旁尚未离去的太子府随侍,知道得越少,活得就越长久。 看来今日是有人活腻了。莫绍兰,他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璟月宫的一个奇迹。 “凌小姐!”厉声狂乱,热泪枯竭,莫君墨难以置信他听到的话会是出自她之口。 “难道你就不恨莫少白?血溅金殿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的……”她怎么能放手? “云陌已无玉王,我只看到一条丧家之犬,穷追不舍也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没了富贵荣华之名,谁还会再多看他一眼?这样的惩罚对他而言足以。何况如今绍兰殿下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云陌太子,从今尔后便是紫沁的良人。错爱本身也是一场错,先皇指婚是指给太子殿下,并非指给玉王,谁让紫沁眼瞎心盲错认良人,死过一场铅华尽消。许多事,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未必就有之前想象的那般重要。莫少白于我,再无瓜葛只是陌路。” 香味掩饰的再好,也有一阵刺鼻的气息,莫绍兰终究是资历太浅,太容易被人骗。 他自以为的亲信,能有几人真正心属于他还是个未知数,回府之后又是一番血洗。 或许皇族男女都是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眼线中长大成年,可是她不想入乡随俗。敢光明正大的靠近她,就要想清楚能否承担这样的代价。也要想清楚,是否有足够保全己身的实力。有实力才能选择投诚的主子,选对主子的奴隶才有苟且偷生的资格。 “将东西送去太子殿下手中,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太子正名后的第一桩大事。”凌紫沁转头看向刚刚读血书的随侍,那人立即恭敬上前拿起血书。 星眸瞬间闪现厉色,绛紫暗芒成阵兜头落下,随侍身形一晃,须臾闷声倒地,倒地时半边身子血肉模糊,残存的手脚兀自挣扎不停,又过片刻才终于没有动静。 莫君墨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头一身,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惊变,半响没有开口。 回过神来见紫衣罗刹已经迎面走来,心魂一震,险些飞身逃离,又生生止住脚步。 “为什么不逃?”紫电在指尖上凝结成幽暗的锋刃,他眼中的骇然那么深,为什么还不从她面前逃离?为妹报仇,为了一个没有相伴长大的不懂事的妹妹,值得吗? 被当场灭口也觉得值得吗?卧薪尝胆受尽屈辱值得吗?为君苧,还是为世子府的权柄? 亲情和权力,她只相信后者,选无可选。恐惧的力量重于腻人不真实的感情。 “君墨为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请小姐收留以报大仇!”一口咬定,他只能活下来,连身死也不能!她的咒术远远胜过太子殿下的靳雪咒,竟然可以凝而不发! “错的离谱。”紫刃缓缓划过男子面颊,凌紫沁面色不愉,“你今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够你死无葬身之地。其一,你既然想报仇,就不应人前露面,莫少白未必记得前尘旧事,但是你如今人前显圣自然引人注目,你的身份不是秘密,君苧之事早晚会露馅,以莫少白对名号的看重,绝不会让一个世子府庶女成为他名号的污点。你会是他第一个想要除掉的对象。” 紫芒一分为二,生生刺入男子面颊中,再起的法阵将莫君墨定身在地上,无法动弹。 “其二,君苧之事,既然被做得如此张扬,就算被告发,他是皇族嫡系有恃无恐,再失势也不是你可以颠覆的。嫡系皇族有正统之分,他就是得不到太子之位,也是最得势的皇子。名号为何物?不过就是一个代号,今日的玉王,未必不能成为明日的贤王!边关凯旋,将功补过。被圣上发现旁支咄咄逼人,只会不得已再次启用莫少白,毕竟他与太子绍兰是亲兄弟,真的出现篡权之事也是正统之间换汤不换药,皇权可以掌握在一小群人手中,绝不能旁落!” 两片黏着几分血迹的骨骼飘然落地,男子额间大颗大颗冷汗滴落,却咬牙未出一声。紫芒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飘向下颌处,再次划出新的伤口,在莫君墨脸上大刀阔斧的修改。 “其三,你思虑不周,究竟是要投靠太子绍兰,还是要拜入镇国将军麾下,说得不明不白!若是投靠太子,刚刚递上血书告诉便是向太子鸣冤,不应递到我手上。若是拜入凌府麾下,应该不做大声的拿着拜帖委托我府上家人递入,而非这样明着投诚!你的血书我若收下,就等同于承认镇国将军暗中结党营私!你说你想投入我门下,紫沁一介女子,既非凌家嫡子,又非开宗立派的一介宗主,你以何身份投入我门下?我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收你?” 凌紫沁缓缓摇头,不免有些失望,莫君墨的天资极好,比起楚烬更胜一筹,但是思虑不周这点,就远不如楚烬知事明理。怨不得他,琴姬所出,世子府中子女众多,他又不得宠爱,保住一条小命已是不易,她不能再苛求他懂得的更多。 “我虽顶着太子妃的名号,但尚未大婚,就不算太子之人,我身后永远是镇国将军府,镇国将军之位无法动摇。便是我日后成为太子爱宠,宠幸与朝政也无法混为一谈!后宫不得干政,自古以来皇族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做大,如宾或是如冰,暗中没有区别。什么话可以当面说,什么事不能当面去做,什么事做了也是没做过,身边亲信自有一番远近亲疏。你的资质是不错,但是为人的悟性太差,不适合在我身边侍奉,更不可能到太子殿下身边!” “君墨愿除名去号,以奴隶身份卖身入府,侍奉小姐!”莫君墨闻言脸色灰败,却迅速作出反应,每说一个字整张脸都疼得就快晕厥,但是他不能放弃唯一的机会。 “你确定你侍奉的是我?你要知道,如果你发誓效忠的对象是绍兰太子的话,你的仇或许会报得更快……”柳眉轻挑,女声清泠。 “是!这是君墨的选择,君墨愿侍奉小姐,无怨无悔!”坚定的目光从血色中盛放出血腥的花蕾,瓣瓣妖娆。 格外妖娆的死亡之花,他就是她要找的人,天赋悟性均是一流,所欠只是耐心的调教。 紫刃消失无踪,柔和的劲力慢慢抚过两颊,伤口以不可思议之速度愈合。九转玲珑咒破体而出,万物生发之劲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也是铁马冰河冬去春来。万事,破而后立。 凌紫沁轻笑一语,“我要你有苦等二十年的耐心。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虽然看不到脸上的伤口变得如何,但是莫君墨知道被她休整过的容貌绝不再是曾经的平庸粗鄙,凌小姐决定留下他了!狂喜过后,是为妹妹不值的强烈恨意和愧疚。 “就算为此事要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重重紫雾萦绕在男子额头上方,不时有一缕缕的紫雾从中脱离,埋进光洁的肌肤里。 “在所不惜!”话音一落,凌紫沁瞬间出手,紫黑交杂的光刃从他下颌处一闪即逝。 莫君墨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咽喉,不多时脸色涨的通红。 一刻之后所有的翻腾终于停下,莫君墨自地上爬起身,按住胸膛剧烈咳嗽着。 突然愣住,半响,难以置信的摸了摸咽喉。 没有伤口。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他哑了! 凌紫沁走上前去,伸手捧起男子精致细腻的脸庞,“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死士,楚鸢。” “记住你额上的刺青,鸢尾,无尽的绝望。起来,以后不用跪,我会传你一套功夫,但是你不能和将军府上任何下人同行,也不必听从我之外任何人的命令,如有人胆敢阻拦你执行我的命令,杀无赦!”片刻后又添上一句,“除了我兄偌寒。” 楚鸢点点头。 随即凝眸相向,似乎正在被什么问题困扰着,但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从此刻起,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我只要最后的结果,不想听到任何过程。” 星眸冷凝得没有半分感情,见楚鸢再次点头,凌紫沁才缓和少许脸色。 “现在肯定会有一些不习惯,但是这是能让你留在我身边的唯一方法。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立即潜回都城去找巫医族神子,他会为你找回声音,帮你复原这张脸。” 楚鸢立即皱眉摇头,表示不愿。只有留下来,才能看到莫少白身死的那一日! “你守在这里,一会儿如果有灰衣人送来化尸水,告诉他不必如此,这具尸体留着还有其他用处。我去找太子殿下,问他要人,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太子府上的侍卫,殿下担忧我的安全,因此将你送给我,你幼时被野兽惊吓,至今无法开口。” 楚鸢点头,将主子交代之事牢记在心。 “想活得长久,就不要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你记住,你只是我的侍卫,无门无户与本朝权贵从未有过交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为我惹来祸患,那么不用别人动手,我会第一个除去你!”凌紫沁语毕转身离去。 楚鸢躬身行礼,在女子脚步声终于不见之后,快步走到木窗一旁古朴的铜镜前。 铜镜中一个眉眼微寒的俊朗公子孑然而立,那张伴随他廿年之久的脸孔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转身走回原地,拾起地上削去的散碎骨片和血色干涸的皮肉,这世上再也没有莫君墨。 身后响起微弱的风声,楚鸢瞬间转身回手扬起血光,灰衣人横档一下,跳出圈外。 “我家少主向凌小姐传话,此地不宜久留,将军府另生事端,凌将军尚在宫中未归,付总管请凌小姐立即回府处理!但我家少主说最好等过半个时辰!请凌小姐自行斟酌。” 灰衣人从怀中掏出瓷瓶,眼神示意一下地上残余的尸首。 楚鸢也看向尸首,立即摇头,并将瓷瓶推回。 “请问这是凌小姐的意思?”灰衣人愣了一下,再次确认。 楚鸢点点头,主子竟然未卜先知? “清风告辞。”灰衣人收好东西,飘身离去。狠狠皱了皱眉,楚鸢将木窗关好,向外走去,他要寻了纸笔写给小姐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亲疏远近 第一百一十七章亲疏远近 院落后身。 顺着一路上留下的清香淡雅的气息跟过去,走出很远才见到靠在枯树上紧闭双眼的莫绍兰。侧脸上泪痕早已凝结成冰,在稀薄的阳光中透着一丝浅色的光影。 “殿下。”蹙眉低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殿下。”须臾,再次开口,凌紫沁十分平静的走到莫绍兰面前,伸手将薄冰拂去。 莫绍兰依旧如同木偶泥塑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绍兰太子殿下!”声音蓦地上扬,带着金石穿空的凄厉,星眸中浓郁的不悦毫不掩盖。 “紫沁,你来了。”莫绍兰终于回神,脸色微有狼狈。 叹息一声,嘴角上扬,再次伸手仔细擦去他脸上凝结不散的冰泪,再怎样也还是个小孩子,她将他推上没有退路的前方,不知是对还是错。莫绍兰也不躲闪,由着她安抚他的不安。 太多复杂难明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每一个曾经与莫少白相处的美好回忆,在此时都变成辛辣的嘲讽。如玉君子的外表下,竟然是人面兽心都不如的妖邪! 如果说在凌紫沁一面之词轻描淡写的过往只会让他对曾经的皇兄开始厌恶,毕竟她是心殇至死的人,况且她也没详细说起过程。那么慕月殿血雾混战中两人交手时莫绍兰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皇兄的阴险狡诈,几乎没有正面对敌,完全取决于偷袭。 此刻回想起来,莫少白只有在血雾散去后,才对他正面出手发动攻击。就算他赢了这场较技又是如何?他的名声就算此刻没有被侮辱,之后也势必会被文武百官猜忌。 时日越长,许多细节的东西就越是会被事后思虑清楚。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莫少白出手,一招一式都是规规矩矩坦荡磊落,而莫君墨是世子府上的庶子,侥幸取胜第一场,没有高人指点的他不可能制造那么多的惨剧。斩首,血骨消融,这些他从未见过的杀招次第上演。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阻止也无法阻止,每一个枉死的魂魄都成为记在他名下的朱砂。 她在他掌心叠加的护身法阵足足有近百个,可是当他获胜时,只剩下不到十个。每一个法阵护住的都是死穴和要害,如果不是紫沁,莫绍兰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惨烈的厮杀对于莫氏皇族而言,只是势力重新洗牌的最初,看不懂的人会成为最早的血祭贡品! 慕月殿中当日对决时的亡魂,会被一丝不落的算在他莫绍兰身上,他是胜者,未来帝君。 代人受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了解真相的人对莫少白不会有所提防。文武朝臣看到的都是他莫绍兰只守不攻,他成了他们眼中无恶不作的凶徒。 他为何要藏起招式?他若非突然修习邪魔外道,如何会比国师最着力栽培的皇嗣还要厉害?他莫绍兰——一直以来都只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沉迷女色的风流虽然可以借由紫沁第一美人儿的名号洗刷干净,但是取而代之的则是暴君之名。 暴君,与亡国之君,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最后,便是莫君苧的血书,一个受尽折磨知道命不久矣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法解脱的痛苦。罪不至死却惨死在莫少白手下!想也知道莫君苧最后一刻是被何人处决!流光。 高高在上皇族嫡系,备受宠爱的云陌玉王,他眼中庶出女子的一条贱命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可以无所谓的折磨致死,所以可以勾结卑鄙之人做尽肮脏事,就因为莫少白非常清楚,皇族的荣耀会为他洗刷掉一切污秽不洁。善弄权势,也善用人心,肆意而为。 为何五皇子会这些年来会装傻远逃?为何六皇子会借着大丧之礼躲开主殿?他们都在他发现异样之前,看清莫少白的真面目,保命的手段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周旋和厮杀中,只能选择一个,绝没有一方向另一方投诚这种可笑的事情发生…… 他莫绍兰就是璟月宫中被人一看十年的最大的笑柄!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美好回忆,全部都是一场精致华美到看不穿的骗局。 “绍兰太子,告诉我,现在你在想什么?”凌紫沁收手,柳眉微皱。 她可以千变万化,她是女子,天生的喜怒无常,世人也不会觉得怪异。 但是他不行!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云陌太子不够光彩的金殿较技,但是太子已定,他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才能招揽为他所用的人。 他若瞬息万变,即便有理有据,也绝对不会是被效忠的好目标!复杂的指令会让下属很难理解主人真正的意图,从而铸下无法扭转劣势的大错。 凌紫沁知道他此时心中的痛苦,但是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将感情从杀戮中剥离出去的,她会一路将他辅佐成她想要的模样。心底冷意飘散,她怎会为云陌培养明君? “想起很多过去的事,越想就越想不清楚,”莫绍兰苦笑摇头,“思来想去,大概是我自己太蠢,才能被一个人骗这么久,一直都没有他身后的血色阴影,甚至将他奉为神祗,欠缺的就只是焚香膜拜。其实,回想起来,他露出破绽的地方实在太多,是我这些年来障叶遮眼。” 苦涩的笑容持续蔓延,莫绍兰颓废的靠在树干上,背心处的冰寒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他内心狂热的念头!除掉莫少白!在太子大典上,他要宣告莫少白不可饶恕的重罪! “莫君墨已经死了,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殿下与任何人说起此事!这世上,绍兰太子殿下从未听说过有莫君苧这个人,世子府上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家丑不可外扬。太子殿下不要忘记臣女当日说过的话,请殿下谨言慎行,殿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天威浩荡。” 四目相对,莫绍兰十分疑惑,他是不是听错了?紫沁竟然会为那个禽兽遮掩? “紫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把抓住女子双臂,狠狠摇晃。 “臣女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倒是太子殿下,您清楚吗?”冰花凝结,冷意森然。 莫绍兰看出她绝非玩笑,更是难以置信,她不是说过痛恨莫少白吗?她竟然改变心意? “我当然清楚!紫沁,你为何要替那个禽兽争辩?他就是死一万……” “莫少白就是个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的畜生,他也是殿下血脉相连的皇兄!他是莫氏嫡系,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圣上已经不复当年春秋,太子你可知,此时天下动荡,何人能够为你驻守一方太平?何人能够替准备登基的太子御驾亲征?太子!你要知道,从今日起,你只有一位皇兄可以仰仗,而这个人就是我恨之入骨的莫少白!如果这世间有第二个人选,那我今夜一定会去伏击他,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是没有第二个人!上苍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我不想保他,可是为了殿下,我不得不这样做!” 声嘶力竭的吼出声后,凌紫沁猛地转过身去,瘦弱的双肩簌簌发抖,她无法在雪地中停留过久,久了便会有勾起寒露共鸣的可能。可她偏偏喜欢严寒刺骨,冰封会让人保持清醒,她不能迷惘,不能奢侈的驻足不前,刺鸟一样栖息便是死亡。 头顶上方是弥漫的雪雾,而远方的天际开始变得越发灰暗,似是暴雪前凝结成山的压抑。精羡鸟突然嘶鸣着从远处飞过,伸展开的羽翼带着无尽的寒冷,声声凄厉。 莫绍兰站在纷飞的紫衣身后,艰难的消化着那些字句。 “紫沁……”没问出的问题被立即打断。 凌紫沁没有转头看向他,“金殿较技只是幌子,帝君痛下杀心屠戮皇族旁支正统血脉,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铺陈,世子府却不都是痴傻之辈,有一些嫡系以各种名目躲过一劫,早晚会凝聚成一股暗势伺机反扑,所以你现在应该去联合那些嫡系死绝的庶出子弟,辅助他们成为新的力量,同时将皇族嫡系仅存的莫少白保护起来,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不是一个好帮手,更谈不上对你忠心,但是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他为求自保必须与你联手。所以会不遗余力的将你的太子之位保全,他想做一国之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被外人夺去。一旦世子府出现反扑,他就是最好的将领,将功补过平叛有功,你可以恢复他的封号,作为你仁慈的象征,也是开恩于他,一举三得。” “但是凡事有利就有弊,莫少白重获封号之后,你必须压制住太皇太后的垂帘听政。湘月殿内吃斋念佛,慕月殿中大开杀戒,圣上慈爱,太皇太后却是铮铮铁骨。倘若庙堂因皇族家事而动荡不安,是何人挑起事端想以你少不更事为名行禅让之事,再明白不过。直接罢免所有文臣,打入死牢,三日一餐,留下活口!武将若有零星反叛,诛十族火烧府邸寸草不留!” “可是无论云陌即将乱象如何,都绝不能杀掉莫少白,最多只能软禁终生,他一死,云陌必乱!太子殿下,国师重伤在身,今日却仍出手相助,绝非源于师徒之情!绍兰你懂吗?” 莫绍兰从身后一把抱住女子,紧紧搂在怀中,无声点头,却是心乱如麻。 为何他想不通的事,她却能说得头头是道!没有她,他活不了多久,谈什么坐稳江山? 凌紫沁一双微冷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知道我为何要杀莫君墨吗?” “因为他的出现,让殿下的心乱了。莫少白日后会是殿下唯一的至亲,唯一的助力,唯一的敌人。亲情是最不可动摇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的挑唆,就变得不信任。换句话说,对莫少白这个人的喜恶,应该源自殿下与他亲自接触的感觉,而非第三人的添油加醋。有时候对的人会做错的事,错的人偏偏又做了对的事。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是立场不同。” 不止是对莫绍兰说,也是在提醒她,只能对凌偌寒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 第一次他将她送给世家少主,龙倾从此变得更加忧郁深沉,她不愿去试探龙倾城府多深。 第二次他背着她和敌国太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因为他不相信她可以不靠别人脱身。 结果连累她的死士变成废人。自从楚烬与烟彤两人交缠过后,就被送去将军府南院调养,翀白素出手废掉他们的修为,在她的授意下。而这一切无法回头的错,都是出自她最亲近的哥哥,一心想要保护她的哥哥,那一抹落在她手背上的热泪,是凌偌寒给她的禁制。 彼此保护,何尝不是彼此伤害? 所以她不相信那些摸不到边际的感情,她只相信各方势力的恐怖平衡。 简单到直白的互相利用,机关算尽却并不伤心耗神,这是于她而言最好的自保方式。 “紫沁,你是要我现在保住莫少白,然后推他去替我送死……”莫绍兰不敢肯定理解的是否正确,“可是我并不希望自己引动天下浩劫,又怎会有如此机会?” “谁说你会引动天下浩劫?”引动天下浩劫的应该是她。 “不要再想他了,绍兰答应我,今日回宫之后,你去面圣求情。”笑容泠泠凄清。 “为谁,求情什么?”莫绍兰打横抱起女子,臂弯里的分量就是一套紫裙。 “为莫君墨,求圣上将他赐给绍兰做贴身侍卫。”抱着她的人闻言停住脚步,眸色迷茫。 “他不是已经死了?”九死一生后依旧干净得如同初生,唤醒她心中不多的怜惜。 “你知,我知,别人却不知,世子府要如何交出一个死人来?”轻笑连绵。 如玉的指尖一下下点中男子胸膛,“交不出人,便是谋逆,抄家灭族,趁机除去这颗毒瘤。世子府数年根基一夜拔除,彰显帝君之威,却也是太子殿下杀伐之厉,杀鸡儆猴震慑宵小。何人还敢私语殿下少不更事时的一些小小嗜好?” “日后站在慕月殿中辅佐云陌帝君之人,都是太子未登基前便培养出的国之栋梁,怎能留下此时就在帝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旧臣?殿下看看他们日日所为可有一件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十有**都是雁过拔毛剥削民脂民膏!本朝百年来未再有大灾,因此盛世天下,可是殿下不要忘记,百年前本朝天灾不断,一度险些为大启所灭,山地丘陵终不是长久之计!” “紫沁?”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莫绍兰抱着女子的手不自觉的颤动。 “绍兰,天下不会永远是太平盛世,云陌百年交缠的旧势力白蚁漏堤已有积重难返之势,三国皇族齐聚莫倾城,太皇太后每隔几年便会大寿一次,就是为震慑他们,云陌虽富却不够强大。皇族安稳度日已久,早已忘记马背上征战的颠簸,因此现在才会被别人惦记!本朝不尚武,又无天险可以依仗,数年也只出一位将军,倘若镇国将军遭遇不测,后果……” “要么趁早天下一统,要么苟延残喘数年之后,江山断送。”几乎所有的武将都在掌控之中,她要驱使镇国将军并不如何困难,困难的是师出有名。 她若打着凌辰赟的旗号领兵,对内是权臣作乱,必会引动三国围剿;若是对外征战,除永夜形势不明外,兰若汐夷都绝无结盟可能。只有莫绍兰登基之后,借由平叛之名安内攘外。 “紫沁,为何要这般助我?”怀中的女子祭起柔柔光彩,将风雪挡在身外,无穷无尽的心疼从心底最深处涌上。他在她身边越久,就越是想要留住她,越难以面对日后注定的分离。 “殿下说过要许紫沁一个安宁无忧的未来,城池失火殃及池鱼,紫沁再也不想做无辜受累的池鱼。”曾有人说,若肯为一人遮挡风雪,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守护者。 她不需要他的守护,她只要他信守承诺。 轻巧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两人此时已走回院落侧门,莫绍兰放下女子,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俊美的陌生人出现在侧门附近,手上还拿着一张薄薄的宣纸。 “殿下,此人是你的近侍,手脚麻利又很勤快,我想向殿下讨要他。”扬起小脸儿,轻声开口。 “好。”莫绍兰心知此事另有隐情,转向侍卫开口道,“何事?” 楚鸢立即跪地,双手捧起一张宣纸递向凌紫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小字。 “你去将那脏东西扔到山下,倒些灯油烧一烧,之后直接回太子府上休息。下去吧。”凌紫沁皱眉,将军府再生事端,她不能此时将他带回去。 楚鸢立即起身离开,片刻之后扛着半截残尸的身影消失在莽莽雪色中。 宣纸突然开始无火自燃,莫绍兰侧目,“他是你的人?”凌紫沁低应一声,星眸再次看向远方,“他是无法开口的人偶,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豢养他,他却不是活人,只是没有灵魂的人偶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续前缘 第一百一十八章再续前缘 走回院落正门前,太子府的白色马车早已等在那里,赶车的人一身灰衣,与凌紫沁对视一眼,眉眼中依稀有几分熟悉,淡淡的药香味儿传来,显然是易容之后的模样。 星眸闪过一线暗色的失落,那抹灰色在眼底转了几圈,终于慢慢消散,提裙登车。 莫绍兰看了灰衣车夫一眼,没问什么,两人坐在车里少见的有几分沉闷,各自都有心事,一时间无人开口。马车缓缓行驶在飘雪的路上,卷起的布帘一直没有放下,四周除了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只剩风声,就连这风声亦是很低。 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渐渐多起来,都城巍峨厚重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风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无数进出城门的百姓成为辨认不清的黑灰色。 凌紫沁魂游天外许久后,才慢慢回神看向那些人,如果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确是与猪狗蝼蚁无异,可是眼下的太平又能维持多久,乱世烽烟迟早会来。就连莫绍兰这样身为凡世生灵最顶层的皇族亦无法选择命运,这些人也就只能随波逐流罢了。宁当太平犬,莫做乱世人,说得大道煌煌,说到底也只是无可奈何的命运。 何为众生?有人告诉她说生灵便是无明烦恼,流转生死之迷界凡夫所化,每一个停留在凡世的生命,都是一段无法解脱的孽缘。被离合悲欢羁绊的魂魄,每一世都有未了的心愿,然后在经过奈何桥时,就会偷偷吐掉一口孟婆汤,企图永远记得不想忘记的爱恨。但是六道轮回永远是一件不可能被破解的迷阵,于是所有人都会在下一世弄错隐隐寻觅的那个人。 一段从头错到尾的孽缘再一次重演,永远走不到完结的尽头。 这一世一世的错全部加在一起,背负着的残存的执念也会越来越多,最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成为命运作弄下可笑可悲的傀儡人偶。 何为魂魄?便是永执我念。可是又有几人,能够永远执着于初心? 如她一般经历过无数生死,神经早已磨练得如同钢丝,迷惘还是不时侵扰。 寻常人?能够谨守清醒,不在颠倒中狂乱就已是万幸。 再抬眼看时,缓慢前行的黑点中突然逆着冲出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影,策马狂奔径直奔向马车前,凌紫沁咬着下唇,呼吸顿停,随即啪的一声落下布帘,脸色微寒。 他来做什么?不是跟着那个人走了吗?主子走了还留下走狗装什么深情!别说还念念不忘,以为凌府是何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蓦地收紧思绪,凌紫沁突然意识过来她在抱怨何事时,恨不能狠狠扇两耳光,打醒做白日梦发癫的头脑! 须臾小脸儿更加狰狞,见莫绍兰扭头看向她,一时窘迫干脆低头用长发遮挡住面容。 莫绍兰只来得及看到来人的衣衫,是十分刺目的艳丽,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巫医族神子的贴身影卫,却不知急匆匆的来是为了何事。侧目看过,只见紫沁脸色微有不善,索性顺着她的意思,不去问。心下却突地升起三分喜意,她与那家伙吵得不可开交才好,他比那人好! “小姐,大少爷病危,请小姐立即回府见最后一面!”廿宛硬着头皮高声说道,神子嘴上说不管,心里还是放不下少夫人,只是少夫人实在是逞强到绝非常人,神子无计可施。 话音一落,廿宛救看到马车门前厚重的布帘似乎轻动的一下,随即他被一股疾风掀翻在地,只见到少夫人的背影随着马匹一起消失在城门里。 “小姐……”明知喊也是白喊,廿宛只得作罢,神子还是太低估少夫人对凌公子的关心。 可是少夫人就这样冲回去,看到那样的结果,不会一气之下拆了神子的骨头才怪吧。 回头瞪一眼灰衣车夫,廿宛不由得皱眉,清风两眼一翻抬头看天,装作视而不见。 莫绍兰掀起布帘,想了一下,“启程回府!” 清风与廿宛俱是一愣,同时转头去看布帘,布帘啪的一声落回原处。 须臾,廿宛向清风抱拳低声说道,“在下佩服清兄一夕之间攀上太子殿下高枝,鞍前马后多有操心劳力,一身事二主想来必是十分辛勤,在下就不多叨扰,改日再会!” 说完一跺脚,五色流光平地而起,追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直冲城门奔去。 清风心中愤愤随手一扬马鞭甩出一声炸响,破空惊现半道灰芒直扑廿宛而去,却终是没有打中,只得作罢。莫绍兰在车上早将布帘掀开一道缝隙窥视,见两人出手速度和身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特别是那个衣饰艳丽的影卫,疾奔之下辗转腾挪步伐精巧,只得暗暗皱眉。 他的身法和招式,就连一个世家普通侍卫的程度都达不到,这样的他真可以成为帝君? 又过好一会儿清风收心,驱车向着城门缓缓驶去,少主命他侍奉凌小姐,不想最后竟然让皇族纨绔占了便宜去,简直就是他的耻辱!不可原谅!还有那个该死的廿宛! 再被他抓住,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长长的马鞭甩出响亮的鞭花,与风雪同色的太子府马车驶离后不久,一道黑影驻足冷笑。 大将军府门前。 栖身在枯树枝头的翀白素见紫色逼近,登时脸色一变,立即就有几分难看,廿宛怎么会没有遇上她?定睛一看,却见女子策马而来,骑得正是廿宛的坐骑,心道一声没用的废才。 再不情愿也只得两眼一翻,从树上下来,拦在大门之前,不能让她见到里面那个妖物! 凌紫沁翻身下马,却看也不看白衣公子一眼,退后两步,随即向着足有两米高的院墙急速冲了过去,黑缎的绣鞋有力一蹬,身体轻盈的翻过院墙,向东院奔去,竟是在自家也不走正门翻墙而入!谁要理睬他!鼻音冷哼一声,星眸凝沉,甩开心口翻滚的微热。 他走他的,她又不是非他不可,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就像她头顶着的这个身份也不是真正的凌紫沁一样,谁闯进来谁从身边滚开,于她而言全然没有意义。 翀白素,这个人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利益交换,只是他比龙倾更贪心! 伸开双臂的动作,一直维持到廿宛赶回将军府门前,翀白素才从万般失望中清醒过来,黯然伤神的放下手。是时候该离开此地,他留在这里也不被她需要,与其被她嫌弃,还不如现在就滚回永夜青楼去。 软玉温香,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在他拥抱过其他女子之后,就能有个确实的答案。自嘲的笑笑,师父总说他和他年轻时候很像,他却总是愤愤不平的说不像,想他风流倜傥绝不会像师父一样被甩,还一甩就是五十年,给巫医族丢人现眼! 那个乌鸦嘴的糟老头乱说什么,他现在真应了谶言被甩,不违师命,师父该高兴了吧! 狠下心刚迈出一步,身后一道疾风横冲直撞过来,翀白素下意识的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道暗紫色的光刃,幽暗的紫色中黑色的丝缕上下穿行,急如闪电令他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仰面朝天的坐倒在地。 廿宛被眼前的变故惊呆,刚回过神来要去扶起神子,就见紫裙横空而来,一把抓起地上仍在发呆的翀白素,随即一扭腰身向着东院飞去。上紫下白,转眼间消失在远处东院门内。 廿宛咧咧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少夫人把神子拎回去……管教? 东院,紫苑阁顶层。 凌紫沁毫不手软狠狠将白衣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结莲花印法阵定身,随即一脚踏上他心口,星眸寒光阵阵,“翀白素,你耍够了没有?看我被你耍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很有趣是不是?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已经跟你玩腻了,没有耐性再陪你胡闹下去!把你的东西取出来!带着它永远从我面前滚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假装无辜的脸!” 翀白素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女子向他身上扑来,嘴里说着让他滚,微冷的身子却骑上他的腰,星眸圆瞪下闪动着灼灼光华,须臾水线如碎裂的星辰一般坠落胸前。 “沁沁,你别哭……唉!别哭啊!”原以为会被她暴打,不想却惹得她伤心落泪,翀白素顿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想从地上起身抱住她安慰。 “滚!”说不出理由的心乱如麻,不经思考的本能作用着双手成爪,蛮力的撕扯着他的白衣,像是要将体内所有狂躁的气息都经此发泄出去。 翀白素由着她撕扯,趁她疯狂的发泄时暗中发力抱着她从地上站起,转移到最近的软榻上,她眼中的狂热和暴躁让他暗暗担忧,后悔寒露发作时没有出手化解。 他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的意志力非同一般,能将寒露重新压制回身体,但是玲珑咒是生发之力无法化解寒露,只会更激起它的涌动。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现在却让她平白受了这许多罪!由着她在他身上抓出道道血痕,一刻之后猛地出手将她按在怀中。一个翻身将女子压在下面,只凭着感觉蹂躏着两片冰冷的薄唇。 片刻之后,唇间一片粘稠的腥甜弥漫开来,止不住滚落的泪水到底是为何,却不愿多想。 “你为什么回来?”暖香混合着血的腥甜安抚着不安的内心,许久,还是问出口。 刚一开口就后悔,她不需要他留下,可是若不问他,就会一直藏着这个疑惑无法解脱。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等来的是一阵衣料被撕裂的刺耳声响,微凉的空气在脖颈间缠绕,胸前却被滚烫的唇舌占据。呼吸微乱,贝齿下意识扣紧下唇,压抑住所有妖娆的娇声。 “停下。”没有含混不清的声音,眼前却朦胧一片失去焦点。 被抓成破布条的白衣滑落在地,金色的火焰纹身已经变成耀眼的金红色,粗重的喘息下是咬牙切齿的自制,仅存的理智警告他要停下,可是双手却不听控制的几下将紫衣剥离的干干净净。双手微撑起身子,入眼可及的**是晶莹无暇宛若极品美玉的绝色,只有一处尚被单薄贴身的布料遮挡。 “白素!不要……”脸色微红,双手环胸,那双美眸中激荡着的狂热让她不由得畏惧。 男子依旧沉默,挥手一阵莹白光芒将她定在软榻上,她对他下的阵,他如法炮制,灵活修长的手指四处点火,轻触挤压面面俱到。 炙热的亲吻隔着巴掌大小的软绫温柔落下,覆在身上的体温迅速升高,凌紫沁闭着眼再也忍不住发出哽咽的声响,陌生的暖流从小腹涌起,将不时窜动的寒意尽数抹杀。 “沁儿,哈……”就在即将陷入颠倒迷乱的最后一刻,翀白素猛地起身挥手解开凌紫沁身上的法阵,将她抱到身上,双眼紧紧闭合俊颜涨红,“帮我……哈……帮我……” 凌紫沁全身乏力,双手抵在他胸前被她抓出的血痕上,全然不知他要她做些什么。 “咬我……快……”翀白素以仅存的自制将她按在他肩头。 被勾起的情动瞬间变成哭笑不得的咬牙,凌紫沁推开他的手,恨恨伸手在翀白素腰间掐了一把,“你想得美!” 剧痛终于击退某个不安分的部位,翀白素全身大汗淋漓,捂着腰疼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一脸受伤模样,慢慢向着女子张开双臂。扬起美眸向上看去,无言的诉求。 凌紫沁犹豫着,最后还是长出一口气,抖落了一脸的冰泪,缓缓靠进翀白素怀中。 “你……”说不出口,这是她到死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请求。她绝不依赖任何人!绝不! “对不起。”怀中消瘦的女子身上根本没有几两肉,他却屡次伤她,翀白素拥紧女子热泪盈眶,然后滑落到她满头如缎般的青丝里悄无声息。 伏在他胸前,鼻尖抵在新伤上,入眼的是艳丽的红色,心却随着他的心跳一同再度温热。 自他离开之后,她以为绫罗也会一并失效,她感觉不到给予安全感的玉符存在,心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只是她的惊惶,不会被外人看穿,更不会向任何人求助,全部被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熬炼成殇。疼痛,从未有一丝半刻放她自由,一再提醒她被他疏远的事实。 “沁儿,我对不起你。”道歉的理由,是不能说的秘密,这不是他背着她的第一个秘密,但却是最让他难受的一个。 “吻我。”如果一定要找一句话代替留下来这三个字,以她的笨嘴拙舌也只能用这个词。 再一次被平放在软榻上,温温柔柔的吻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她预料中的浓烈漫长。 他美眸中的心碎让凌紫沁难忍心痛,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将翀白素按在软榻上,咬上他的唇,将两个人再一次带上几乎焚身的热浪之中。 半个时辰后,吻累了的两人转移到床榻上,一袭锦被裹住两具满是红痕的身体。 锦被下,凌紫沁闭着眼,嘴角上一抹明亮的笑容,微温的小手贴在他胸口上探索,并越摸越是向下,最后拽住一条布带扯动,脸色微微泛红,笑容开始变得有些邪恶。 “再不停手,本公子就将你就地正法。”美眸半睁半闭,嘴里说的厉害,心下却十分喜欢此时短暂的温存。他贪恋着她仅有的一丝丝温柔,哪怕只有一点也会让他回味许久。 “某些人话不要说太大,如果不是某些人的师父哀求本小姐放过他几十年来就收一个的可怜弟子,我才不会中途而废,反正那个什么什么对我百利而无一害。”说完小手微一用力,将布带整个抽了出来,扔到地上。 “你这个女**!你还本公子的清白!”翀白素大惊,顿时双手护住仅存的布料。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现在装纯洁,不觉得太晚的吗?”邪笑三分,凌紫沁掀起被子跨坐到他腰间,“你自己看看还有哪处没有吻痕,本小姐大人大量再给你补上一些。” “沁沁!别闹了!”翀白素窘迫至极,某处又开始叫嚣,可是又止不住的向她身上看去。 从脖颈向下,胸前,小腹,腿间,没有一处不带有他留下的红痕,胸前那处最为明显,甚至红得发紫。她对他是连捏带咬全无温柔,他对她是控制不住想要更多。结果就是两人身上活脱脱像是被马蜂叮过一般,红红紫紫好一片花开灿烂。 “笑话!你闹够了,便不许我闹吗?哪有这样的道理!难怪神殿要建在山上,坦白交代你是不是还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现在披了张人皮过来凑数啊?”笑着戳弄他腰间两个硕大的青紫指印,十分得意的听到翀白素倒吸冷气的声响。“小姐,外面闯进来一人要见您,他自称是五殿下,但是我看他好像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小姐赶快从后门离开,我们……啊!”灵儿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取代。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族嫡系 第一百一十九章神族嫡系 紫苑阁,顶层主卧。 翀白素闻言脸色一变,他听出丫鬟的脚步声,却并未察觉到门外还有一人! 凌紫沁伸手将急着起身的男子按回床榻上,随即翻身侧卧在他身边,玉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着急。她一早便知道东院来了外人,血腥气太浓,浓到令人作呕的地步!因此她才会去而复返,以迅雷之势将他拎上来,不然定会被那人拦住。不想再见翀白素,她却失了镇定,与他在榻间厮缠热吻,互相折磨,将来者忘到天边。 翀白素悄无声息的出手,柔光卷起矮几上叠放整齐的衣衫,递给她,却苦于他没有准备,偏又无法在此时招来廿宛,只得在床榻上裹着锦被脸色微寒。 凌紫沁起身下床,拉起衣衫,在他眼前一件件仔细穿戴整齐,一片春光被紫裙慢慢包裹住的美好景致,直看得翀白素倒吸一口气,须臾两道温热从鼻中窜出,活生生丢人现眼。连忙拽了白衣的碎布将鼻子擦拭干净,脸色却越发红了起来。 “我美吗?”做了一个询问的口型,轻步移到床榻前,笑着投身入怀,似乎根本不把门外那人当真。小脸儿上依旧是被滋润过的粉嫩桃红,提起长裙跨坐在男子小腹上,不出预料的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抵在她身后的长裙上。 翀白素红着脸点点头,怎么不美,她美得就像是不真实的仙女!冷是美,如今竟然对他百般魅惑倾身相授,就更是让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她的容颜她的声音甚至连她粗暴的抓伤他的癫狂模样,都让他再也不可能回头。爱到疯魔,是他不想宣之于口的情深。 顺从心底的意愿,隔着薄薄的紫衣吻上娇软,氤氲开的水渍在深沉的紫色中并不明显,手探向柔软的腰间,柔柔热力为她敢走恼人的酸软。 他是自私的,他可以忍受她与别人共处一室谈笑风生,但是沁儿这样极致诱惑的一面,只能出现在他翀白素面前!他不能让她顶着一张春风带雨般娇艳的容颜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想要我?”挑衅般的抬起他的下颌,这一次凌紫沁没有做口型,话音清泠。 “我要让你爱上我!”低沉的嗓音微哑,翀白素收敛笑容,郑重其事。 “那就现在,爱我!啊!”娇躯顺势向下一沉,似是情海生波。 话音一落,门外瞬间闯进一道凄风苦雨带着万钧之势径直向着床榻砸去,血色的人影一招出手随即被背后兜头落下的紫白两色交缠的法阵定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血色人影难以置信的看着床榻上交缠的人影慢慢消散,化作点点光芒再也不见。回头看去,穿戴整齐的白衣男子翘腿坐在窗框上,一身紫裙纹丝不漏的女子立于窗前,两人俱是一脸邪气,嘲讽般的看着他。 “无人教过五殿下偷听别人的房事会遭天谴吗?”翀白素恨不能出手将他劈落紫苑阁。 莫苕胤看到的那些春色通通都是假的!就因为这个混蛋的闯入,沁儿才刚刚在软榻上吻了他一下,就不肯再继续。他都说了,他布下的迷阵连夜无殇都能放平,何况这一个心智错乱的莫氏笨蛋!沁沁就是不肯相信他,不然他们真的上演那一场春风化雨不知有多好! “你不能跟她同房!”莫苕胤冷冷笑道,“你们任何人都不能与她同房!只有我可以!” 凌紫沁闻言冷哼一声,转身看向窗外漫天的风雪,随意扔出一个法阵向着莫苕胤拍去,狗嘴里既然吐不出象牙,留他何用? 胸前仍有少许起伏,心头微慌,那一吻若是进行下去,或许真的就会变成他在迷阵中看到的那样。巫医族迷阵,是为推演所用,不仅仅是**那样简单,其中有真有假难以分辨。 翀白素冷笑,柔光后发压向法阵,向莫苕胤打去,“你找死!” 法阵跗骨无声,莫苕胤的身子倒在地上,呕出几口黑血,双眼瞪着愤恨的暗光,目光在翀白素身上打转,“巫医神子,就算你神力大成,也无法与她同房!你死了这条心吧!巫医族的迷踪阵只能困住我,可困不住那些混蛋!哈哈!谁说神力可以通天?你还不是个不能提枪上阵的可怜虫!” 瞥一眼女子,莫苕胤哈哈大笑,“姓凌的,你以为你可以喜欢谁就要谁吗?少自作多情了!实话告诉你,整个云陌除我以外,你别想拥抱任何人!谁同你一起,都会焚身而死!” “所以你今日跑来送死,就是为了告诉我,你那根有多么超群出众?”冷眼扫视一圈,扬起指尖打出小巧的紫色火花,甩手向莫苕胤身上扔去。 惨叫声骤然响起,血人在地上翻来覆去又留下不少暗红色的印子,一刻之后才终于嘶喊的没有力气,紫火在小腹下灼烧出一个不大的伤口,没有多少新血流出,却是极深。所有被紫火灼烧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片黑得发亮的乌光,莫苕胤眼中的癫狂终于散去。 “醒了?”凌紫沁蹲身仔细翻看着他的伤口,他一定会死,只是她不想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早在这个一直假装痴傻的五殿下金殿落败时,她就看出他身上的重重死气。 “多谢!”定身的法阵被解开,莫苕胤哆嗦着从地上坐起,捂住小腹下的伤口,眼见黑色迅速蔓延开来,心知无救只剩苦笑,“报应,这都是报应。” 翀白素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装什么无辜!坏人好事,有报应也是你自找的!” 莫苕胤愣了一下,抬头愣愣的看着他,半响疑惑道,“你是神子,就算神力没有大成,也应该猜得出她的来历,我没有说谎,你们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在一起!否则你会失去神力,你师父仙不留就是被妖女夺去神力变成废人,当年邪医和天岁老人同时出手才勉强保住他一条命,如今天岁早已不复当年,邪医也因为那件事元气大伤,你以为你可以像他那样侥幸?” “本公子自有分寸,与你无关!你既然知道我师父的旧事,就应该知道我是巫医族百年来神力最精纯的神子,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力做不到的事!别人做不到的,本公子一样可以做到!你还想多活一刻,就少在沁儿面前乱说!”翀白素恨恨瞪着他。 “你的神子之名不过是巫医族封的,她却是……咳咳……”翀白素上前一拳捶在莫苕胤背心处,“住口!她是何人,都与你无关!” “好好好!我就好好看着你能护她到何时!活该巫医族历代神子皆短寿早夭,都是你们自找的!便是死了也是活该!”莫苕胤笑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的是,你的也是!” “你今日来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些混账话吧?有事快说,说完就滚!沁儿,到我身边来,跟这个疯子远一点!”翀白素边说边将凌紫沁拉扯到身后,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我是何人?”推开白衣走上前去,她只知道个大概,还是猜测,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 他们似乎每个人都隐约知道一些什么,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凌紫沁忍不住微恼。 “你如果不知道,或者无法肯定,那就永远不要知道!”莫苕胤沉闷的咳出几口血来,双手按在伤口上,脸色变得几乎透明,伸出一根满是血迹的手指缓缓摇晃,“凌紫沁,你不该是凌紫沁。你不知道还可以活下去,像现在这样,做你的将府嫡女,以后嫁给一个短命鬼,他死后你伤心一场,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你若知道,或被人拆穿——永无宁日!” “你不必问我,这件事不应该出自我口,这是四国之罪!残忍血腥的真相早就被他们联手埋葬,你不要去找,去找就是死路一条!对你而言,四国皇族都不是什么好人,玉王也好,沐璇也好,还有那个修炼邪法的兰臻,他们都是狗屁!所有的皇族都对不起你!包括莫绍兰!” 莫苕胤回手指向鼻尖,“我也是个混蛋!太子死时,我就在一旁,亲眼看到那个杀人凶手的报复,但是我没有站出来,而是在她死去后,吃了她!然后……然后这一切都是报应!” 缓缓松开捂住伤口的手,黑血流尽后,一汪如碧海般蓝的通透的亮色丝丝散落。 凌紫沁挑眉看向翀白素,示意他解释。 “妖化。他已经被妖物侵身,很快就会丧命。当这些血全部变成蓝色,他就会死。”翀白素冷笑道,“沁儿,站到我这边来,他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混蛋!夺取别人魂魄的混蛋,这样的妖化太温柔了,应该将他锁进酬剑剑池中,永世不得翻身!该死的混蛋!” 越说越气干脆抡起拳头要教训莫苕胤,却被凌紫沁一把扯住,“白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夺魂最多也只是邪法,身死而已,凌紫沁看着那些幽暗的蓝色,那不是中毒,而是诅咒。 在她娘亲留下的典籍中,也曾经出现过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只言片语中她只知道那些诅咒是同归于尽的招数,而且成功率极低,这样的诅咒就算成功也没有意义,一旦开始唯一的结局就是魂飞魄散。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才能活命,或许就是他这些年来装疯的原因。 猛地闭上双眼,神色为难,翀白素缓缓摇头,“沁儿,你不要问这件事。” “他不敢告诉你,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莫苕胤从地上爬起身来,“你知道三大世家的来历吗?他们通通都是可耻的背叛者!千年之前,当上古神族一支面临灭顶之灾,有八支族人携带神器私逃!那些没有逃离的神族子民,与异兽交战几乎死伤殆尽。但是那些叛逃者,却被当做是神族后裔受到凡夫俗子的顶礼膜拜,为了繁衍后代,他们不得不与凡人通婚,神族血脉不再精纯,神力也渐渐被弱化成与常人相近的元灵。” 凌紫沁转头看向翀白素,却发现他脸色微白,双拳也攥的很紧,躲避着她的目光。 微凉的小手扯动雪白的衣袖,不够温暖却执着的目光柔柔落在那双美眸上,他在担忧什么?他的祖先做过什么跟他都没有关系,更何况那是千年前的事,早过了可以追究的时效。 翀白素突然撇撇嘴,回手紧紧握住那只小手,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在女子肩上。 莫苕胤冷笑连连,伸手指向翀白素,“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成为神子吗?因为他是巫医族每隔数十年就会出现一次的返祖之人,他身上的力量最接近千年前的神族后裔!原本巫医族的巫术远远高于医术,所以巫在医前。尽管他们谨守着神人间的界限,不与凡人通婚,勉强维持着血脉正统,却阻拦不了凡世的沾染,所以巫医族这些年来一直强行动用神器清凝镜,试图在巫山上再次恢复神族荣光!” “翀白素,听说你十几岁时就正式继承巫山神殿,你为何不告诉她,清凝镜要如何才能光耀巫山?你不敢说,还是你另有打算?就算你有打算又如何?我就不信璟月宫中的那个老妖婆会任由你们得到它!你们苦苦守着一面沉睡的破镜子做什么?没有那样东西,清凝镜的神力还能再支持多久?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巫医族的衰败是注定的!这些都是报应!” 抵在肩膀上的头猛地颤抖一下,再一次低下,凌紫沁的心也跟着沉沦,巫医族要什么? 翀白素伸手环住女子柔软的腰肢,他不会那样做,更不会容许那个老不死的儿子去做,他的沁沁只能属于他!他绝不会将她推上祭坛,他不会让她成为……血祭的祭品! “可惜他们想得太美,事情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进行,短暂的安稳只存在区区几百年,威胁就降临在他们头上。神族后裔经过几百年的休养生息,渐渐又繁衍出新的族人,这些族人踏上征途,决心铲平当年的背叛者。而当年的叛逃者经过尘世几百年的同化,早已变得争权夺势,八支族人拼得你死我活,最终只剩下四支。” 然后就是拜月族嫡庶颠覆,斓月阁内乱,凌紫沁在心底回忆起翀白素曾经说起过的旧事。 原来千年前神族离间竟是由于与上古异兽交手所致?那么,素心影留下的凤沁石就是当时神族的战利品?如此说来召唤异兽,是确有其事? “凌小姐,在你看来,双方厮杀,如何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轻松解决掉敌人?”莫苕胤突然笑了,凌紫沁皱眉不语,面前的男子不像是莫氏子弟,倒像是一只凶顽的猴子。 “我要听你说!世家做了什么!”不再看拙劣的表演,凌紫沁转向翀白素,就算是再不堪的过去,她也要听他亲口说,那是他祖先的历史,无论对错都已经成为过去,人死不复生。 翀白素咬牙低声道,“这之后的百年间,神族嫡系与世家之间厮杀不断,世家人数众多,却不敌嫡系神力精纯,渐渐处于劣势……再后来,世家为了活命,将神族精魄可以延年益寿之事……出卖给当时的皇族。神族嫡系屡次被皇族围剿,最后在四大世家家主的联手暗算之下,嫡系神女被生擒。此女身上的神脉龙骨被废后,辗转皇族众人手中,最后惨死。” 凌紫沁蓦地甩开环住她腰间的手,双肩轻抖,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却仍是止不住的去想象,那名神女身死时的凄惨模样。 “算了,还是我替你说吧。”莫苕胤不以为意的摇头,“当年背叛者的子嗣们再一次做出叛离之举,将他们的同族嫡系出卖给妄想长生不老的皇亲国戚。神女被生擒之后,在世家手中九死一生,然后被送上金銮殿上,三国皇族在交界处共同修建了一座华美的行宫,将神女禁锢在行宫中央,然后约定一共宠幸她,待她诞下血脉精纯的后代,再滴血认亲!” “但是他们都被世家骗了,神人交媾若无特殊的药物辅助神族祛除体内的剧毒,那么人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三国帝君在一夕之间同日驾崩,新君立即登基,可怜的神女在奄奄一息后,被煮汤分食。与此同时,三国新君被世家蒙骗,起兵围剿大陆上所剩寥寥的神族嫡系,直至将他们赶尽杀绝。最后一名神族嫡系血脉惨死刀下,大概就是在一百年前。” “所以才有百年前神殿倾塌,东海鱼龙灭绝,神族绝迹,外敌被灭尽之后,皇族纷争再起,三国变成两国,最后又变成今日你们看到的四国并存。”莫苕胤好整以暇的落座桌前,自顾自倒了一杯暖茶,捧在手里却没有饮下,只是望着茶水神情落寞。 “翀白素,你真的不想告诉她你为什么要死缠着她不放吗?”挑眉之后,不待翀白素回答,莫苕胤又自嘲的摇摇头,“算了,不说就不说!难怪巫医族历代神子都活不长,多情又愚蠢,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笨蛋凭什么能够拥有神力!” 凌紫沁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凌紫沁,你想不想去找神族,传说中东海神殿只是神族的一个临时住处,也许还有另外的神族正统血脉健在人世!”莫苕胤饮下暖茶,突然挑眉问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章 蛰龙出世 第一百二十章蛰龙出世 紫苑阁,顶层主卧。 凌紫沁略微错愕,随即摇头否定,“不想!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因为那不过是老掉牙的故事,谁会为了一个故事远离故土去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样的故事只能骗骗小孩子,我再笨也不会将这种无稽之谈当真!何况,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没有证据。也许你不是装傻,却是真傻也不一定!”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莫苕胤亦是笑笑,“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淡然处之,分得清现实和故事,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也许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悲伤的故事了。你虽然不相信,但是有人将这些事情一点一滴的记载下来,并在万全准备之后真的付诸于行动,踏上寻找神族嫡系的道路。这人耗尽一生都用来追寻神族踪迹,抛妻弃女被世人讥讽为纨绔子弟,最后在某个雨夜里走到东海边上再也走不动一步倒地等死。也许是上苍垂怜,也许只是他的侥幸,竟然真的被他看到东海中央有个暗色的光影从海面下显身。”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救了这人,少女被这人带回家中,没过多久这名不会说话的少女被家主看中,强行霸占,一年后诞下一个男孩。这个主家便是四大世家中的月族,而这个男孩因为有着更加精纯的元灵,在目睹娘亲惨死后,长大成年伺机报复月族,终于变为颠覆月族的元凶,另立斓月阁一脉。” 凌紫沁心口微凉,莫苕胤说的就是月澜煽的来历!那个拥有精纯元灵的男孩,就是日后斓月阁的宗主,也就是妖女月澜煽的生父!月澜煽究竟是因为何事才会习得星陨魔咒,又是得知怎样密不见人的事才会将全家老少屠戮殆尽?仿佛一场巨大的网铺就开来,却是层层迷离,直到此时依旧看不真切。曾经她以为素心影才是整件事的起因,而她身死之后,那些不该为人所知的真相也会随她一并深埋土中,可是现在事情已经慢慢偏离她揣测的方向。 “你听了这么多故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凌紫沁,你现在的反应,可不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应该有的沉稳淡然。”莫苕胤玩味儿的看着女子,眼中闪过丝丝好奇,随即被死气取代,除非她自愿以身相许,否则他是真的没救了。 不过对于他这种妖人来说,死,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死去也不得解脱。 “星陨咒,是不是神族嫡系原本就持有的咒术?”问题一出口,不出意料的看见翀白素脸色微变,她猜对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巧遇和偶然,仙不留为何会失去神力,翀白素甫一见面就千方百计的靠近她又是为何,真相再明显不过。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比任何人贪念的更多,所以才愿意将付出变为牺牲。 绵长无尽的寿命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未卜先知的命定带来的是乏味禁锢吧! 如果千年之前,所谓的神族真的有未卜先知的预感,那么他们就是明知会被族人背叛,随后被凶恶的异兽屠戮,还是义无反顾的按照命定去走? 若是如此,占卜又有何用?若非如此,从何谈起未卜先知? 红尘中天命如何,全凭街头铁口二十文一卦的定数,凡世外命定几番,却明知是错也无法更改……倘若命运真的只能束手待毙,那么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为何? 难道就只为逢迎天道无亲这句不负任何责任的诳言乱语吗? 至死厮杀究竟是神族嫡系的抉择,还是天命注定的不可违背? 心底涌起寒光四射的星芒,青紫交杂的杂色中,青色第一次强烈过浓重的绛紫! 凌紫沁猛地收神,此刻突然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千年前东海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当然!星陨咒是纯粹的神咒,神力越是精纯,星陨咒的威力也就越是巨大。但是星陨并不是唯一的神咒,准确的说每一个神族族人与生俱来的咒术都不尽相同!神咒可以继承和废除,却不能被传授,它们是上天赐予神族的本能。所以只要觉醒,神族就所向披靡。” 莫苕胤又倒了一杯茶,伸手直指面前圆凳,“这是凌府,难道你要一直站在这听我训话?” 凌紫沁推开翀白素伸过来无声阻拦的手臂,自从她彻底明白他的意图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值得再被她惦念。她不怕被人算计,但却讨厌他的诡诈。 “其实你不必埋怨他,他是神子,在巫医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巫医族无上的权势,即便是巫医少主也不及他。他若趁着你没有觉醒,将你掳走,至少可以延长……”莫苕胤递给女子一杯暖茶,茶很香很暖,比起他宫中的冷水要好上许多。 自嘲的笑了笑,也许这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他没有机会像他们一样自由,因此才会觉得入口的茶多了几分味道。 “他的私事没什么好说,他既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必知晓他有怎样的过去,没有目的就没有靠近,换而言之,根本不存在没有利益驱使的关怀。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些规则,那么别的也就没什么可说。大家都是明白人,何苦撕破脸难看。”凌紫沁笑着扶额,觉得很讽刺。 面前的茶,是她娘亲留下的冷茶碧血,天下唯有一人能将冷茶泡暖,他就站在她面前,却暖不了她的心。说好的生死与共,她一直都想推开,可是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从未拥抱她。 “讲讲星陨,为何神族嫡系的咒术会被称为魔咒?世家追杀月澜煽,到底是出自怎样的理由?”目光再收紧,也还是看到身旁白衣微晃的侧影。 “世家子弟身上的神族血脉早已变得稀薄,就连普通的咒术想要修炼大成也是难上加难,可月澜煽却是异数,她身上的血脉相对精纯,又承袭其父得自嫡系亲传的咒术,因此成为世家追杀的目标。所谓魔咒,就是就要血祭才能够动用的咒术,但是这样的血祭从有神人之分开始便有,所有神族族人激发体内与生俱来的神咒,都需要活人血祭。” “月澜煽只是凭着本能踏上她祖先的路,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对于世家而言,这世间突然多出一个无法控制的神族女子,偏偏月澜煽当年滥情又花心,不肯依附在任何世家门下,反而结交不少皇亲国戚,世家担心她会将神咒私传,于是合力围杀。结局就是她被当年的旧情人率雪怀恨在心,打落山崖。当然,也有传言说,月澜煽曾经为率雪诞下过一个女儿。” “芸娘最后失踪了?”如果当年失踪的芸娘,易容之后用全新的身份过活…… “不!她没有失踪!”莫苕胤收起脸上的嬉笑,脸色沉重,“芸娘已经死了。确切的说,她在逃离率雪掌控后不久,死于毒发。” “你如何知道这些?”挑眉轻笑,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她凭什么相信他? “简单的很,你问他,他知道得很清楚!”莫苕胤指指翀白素,“历代神子都可以推演未来,这种能力得自于神族血脉,但是这种能力也会带来其他影响,便是能力越强,就越是会承袭上一任神子的部分回忆。后来有一人神力大成,将这些错乱无着的回忆炼化成器,也就是神子私有的绫罗玉符。至于其他人,就没有他们那么侥幸!” “同样的道理,为了取得本不该出现的力量,有个不懂世事的男孩,在十几年前,亲眼看到两个人身死。一个死于被伪装成溺水身亡的诅咒,另一个则死于同心共焚的阵法。死去的那一个就是你指腹为婚的云陌太子,至于另一个死人,他们都叫她惊雷。她啊就是十七年前四国围剿三大世家时,阵前倒戈的贵妃!我那个便宜皇兄莫少白的生母。” 凌紫沁难以置信,薄唇微张,一时间没有开口。 翀白素一把拽起女子手腕,“跟我走!不要再听他胡说!” “放手!”甩不开,紫芒乍然而起,直直向他劈落。 眨眼间一片焦糊气味儿,翀白素倒退一步,肩上一片黑红交加,脸色煞白,却仍不放手。 “她临死之前看到我在一旁目睹全场,于是想将我灭口,可惜没有打中,她就死了。”莫苕胤话语幽幽,人已经陷入回忆中声音越来越低沉,“她死的时候突然间有许多萤火虫飞过,我一路跑一路抓,一不小心就跌倒在她的身体上,碰落了她的眼泪。” “我一碰到,那颗泪就跗骨之蛆猛地攥紧我体内,她的身体也凭空消散成一抹轻风,这就是为何这些年来始终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都说是失踪,其实早就死了!就连莫少白也被父皇找来的戏子与国师合谋骗了过去,以为惊雷是病死的!”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霸占神族尚未转世的精魄!”翀白素冷然开口,杀心已起。 “当然!你们都有人疼有人护,可是我呢?我的母妃她只会埋怨我没有玉王机灵,没有玉王会讨父皇开心,没有玉王精进神速!可是有一样,莫少白他比不过我,就是在文渊阁里下的苦功!”莫苕胤十分得意,“我可是看过所有藏书的人,就算是现在文渊阁第一学士凌偌寒,他也不会是我的对手。老天爷给了我过目不忘的恩赐,让我在几岁时就知道世上还有一种根本不能算是人的种族,他们被成为东海神族,据说是龙神的后裔。他们居住在没有人能找得到的东海神殿中,每当神族族人成年,就会离开东海找一个凡世俗夫杀掉,以肮脏的血涂满灵性的手,用以开启上天赐予他们与生俱来的神力咒术。” “反之,如果常人夺取神族精魄,就可以将死去的神族取而代之,只是同样需要血祭,才能开启悖逆的神力,不过血祭的对象不再是**凡胎,而是纯正的神族嫡系!因为是夺取精魄,等同于拥有死者的全部回忆和传承,所以我知道了世家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惊雷的回忆。但是侵占这样巨大的力量,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真是对等的诅咒啊!” 莫苕胤起身,双眼中闪过异样的暗芒,他的机会就在眼前,吞噬或是奸淫二选一的问题。 “传说中神族无所不能,长生久视占卜吉凶,直到他们在东海大肆修建宫殿,用来守护一件积众人之力合炼而成的宝物,结果惊动了远离人世已久的上古异兽争夺,最终引动天劫,叛逃的叛逃,战死的战死,神族光辉被永远葬于波涛汹涌的碧海青云下面,再无人能寻。” “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嫡系神女殒身丧命后,每过二十年,就会出现一名女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启东海神殿的大门,成为神殿认可的神族嫡系,脱去凡胎成为真正的神族族人。不过神殿也有另外一种作用,就是洗去龙筋,让族人成为普通人。” 莫苕胤转头望向凌紫沁,“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只能和我同房吧,因为他们的血脉不够精纯,会被你盗采元灵至死。就算是巫医神子,活命或许可以,但注定会丧失神力!” “可惜,我对肮脏下作的事物向来不宽恕,你,不配活在世上,更加不配拥有神族族人的身份!受死吧!”凌紫沁一把反扣住翀白素的手腕向后飘身,与此同时引动紫苑阁中陈年已久的绝杀阵。她始终无法启动的大阵,在莫苕胤踏入的一刻全盘触发,紫芒乍然惊现。 神族后裔,确是未卜先知,原来素心影竟在十数年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今日的一劫! 篡夺惊雷精魄而成妖的男孩,长大成年后必会寻找嫡系血祭! 紫芒中无数精妙的法阵上下翻飞,将莫苕胤赤色的身影渐渐掩盖,腥气越发浓烈,几乎浓重的令人睁不开双眼。紫苑阁内绝杀阵全盘倾起,凌紫沁心口闷痛,无数画面在眼前飞来飘过,全然是她从未见过的人影刀光。那不是凌紫沁的回忆,女子的身影却异样熟悉。 翀白素撑起柔光,将女子紧紧护在怀中,两人躲在墙角,眼看着莫苕胤无声的嘶吼被紫芒撕裂。凌紫沁与他对视一眼,星眸凝寒,再不复当时的温暖。 一刻后,紫芒骤然消散血光无踪,整个主卧纤尘不染,地中央一颗水色的珠子闪过幽光。 推开白衣,凌紫沁走过去刚要拾起那颗珠子,窗外飞扑进一阵黑色的厉风,将珠子卷起停留在半空之中。紫芒瞬间交缠一处,与黑风争夺起那抹水蓝色的光华。 “是我!”须臾黑风散尽,龙倾只守不攻,生生挨了几下,灭神咒成阵将珠子嵌入法阵中央,“你还不能碰它!” 薄唇边上一抹怪异的笑容,星眸转过流光,玲珑咒不停反倒更疾,“我不能,你就能?” “翀公子,你还在等什么?”龙倾皱眉急急出手拦住女子,转头看向一旁。 凌紫沁猛地回头向白衣男子看去,“你敢!” “我为何不敢?”翀白素苦笑一下,柔和的神力瞬间化作九九连环的钩索将女子困在其中,反正坏人都是他做,他有什么不敢的? 主卧房中三色光华一闪而过,终于再次恢复宁静,凌紫沁青丝散乱,被放到床榻上,手脚都被紧紧缚住不得挣脱。星眸中狂热的色泽无声闪动,目光发直的瞪向悬在半空中的珠子。 “龙少主,再不放手,你还能控制多久?”柔光一转向龙倾袭去,翀白素脸色微寒。 龙倾眯眼,半响长出一口气,撤回所有黑芒,幽蓝色的珠子啪的一声掉回地面上。 “龙某拿不得的,难道翀公子可以取得走?” 翀白素轻啐一声,十分厌恶的瞪向龙倾,“灭神咒大成就可以天下无敌吗?你龙倾做不到的事,难道天下就没有人能够做到?不过这一次,算你说的没错!” 神力成风瞬间将珠子卷至掌心中,笑得温温柔柔,“我确实取得走,一颗蛰龙印而已,我若连它也取不走,妄为神子!” “既然如此,龙某告辞。”龙倾淡然转身,却立即被人叫住。 “等一下!”凌紫沁紧闭双眼,身子不停的挣扎扭动,“那是什么东西?” “紫沁你现在不宜操劳,待你恢复神智,翀公子回告诉你……”龙倾皱眉,不想多说。 “我不要听他说!龙倾!告诉我那是什么?”那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躁动不安。 夺取精魄是篡夺力量的小人所为,可是为何她一看到那颗珠子就会身不由己的被吸引! “蛰龙印,普通人受到神族天命的诅咒身死之后才会留下这种东西,这颗珠子里面承载着永远无法再轮回的神族族人的强大怨念和力量,也同样保留着普通人一世的罪行记忆。”龙倾走到床榻边,“如果你控制得住,我就松开你身上的法阵,假如失败,蛰龙印就是你最后的结局。紫沁,你可以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午夜降妖 第一百二十一章午夜降妖 紫苑阁,顶层主卧。 “住手!”翀白素大步向前,出手拦住龙倾。 “翀白素你给我滚!”连一眼都不想看他,负气般的扯过锦被使劲擦着两片薄唇,直蹭得唇角微红。她刚才一定是疯了,才会一路跟他纠缠,甚至还被他迷惑,主动吻了他。 “凌紫沁!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赶我走?”无可奈何的跺脚,他是有事情瞒着她,可是天地良心,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吗?难道他那混帐先人做的事也要他承受罪责? “我为什么总是在赶你走?”蓦地从床榻上挣扎起身,神力束缚被玲珑咒层层崩断,“因为从遇见你,我就直觉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可是你一直在说要我相信你,你绝对不会背叛我!所以我才几次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事情瞒着我?现在总算证明我是对的,你就是骗子。” 他一点都不知道,她多希望这一刻她那向来无比精准的直觉,会是错的! 她是想要相信他,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将心托付给他保管,可是现在真相就摆在眼前。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没有做哪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翀白素将珠子撇到一旁,蛰龙印骨碌到桌子下方,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愈发盛放。 “那你说说看,你为何靠近我?担心我觉醒之后会像无数被你们推进绝境的祖先一般,清算你们的罪吗?”星眸冷然,身子却不再挣扎,冷静下来后整个人散发出卓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巫医族先祖的野心,确实比起其他世家更深沉几分,若非今日莫苕胤揭开这一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会一直骗我骗到死为止?” 转头看向床榻边的龙倾,见他似有迷茫,凌紫沁轻笑一声,“怎么,龙倾你听不懂啊?” “龙某确实不曾懂得。”三大世家的野心,说到底所差无几,她为何要单独拎出巫医族? 凌紫沁笑得森然,一把将龙倾拽到床榻中央,神色妖媚,“陪我一夜,我就告诉你!此事对你酬剑山庄而言,应该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把这个讨厌的死骗子赶出去,我就什么都给你,如果你想要,就连我一起收到手里,这笔交易对龙少主来说,不算吃亏吧?” “凌紫沁!”翀白素脸色骤变,出手攻向龙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个女人把男人带上床,除了想共赴巫山**外,还能做什么?”凌紫沁全力出手挡住翀白素的攻击,杀招祭出生生将白衣逼退,“至少,龙倾他比你这个满嘴忠心的混蛋,要干净得多!我要跟他怎样,都与你无关!滚!” 灭神咒与玲珑咒一黑一紫同时打出,照亮了刚刚陷入夜色中的紫苑阁,翀白素没来得及再说,就被两股咒术直接从窗口打飞出去。 龙倾收手的瞬间,暖玉温香覆上胸膛,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紫苑阁静寂无声,窗外没有沉闷坠地的声响,或许是一直等在外面的巫医族影卫将翀白素救下带走,或许是他自知理亏无法再恬不知耻的出现在她面前,没点火烛的主卧房里只剩下蒙蒙光影。龙倾缓缓闭上双眼,将全身颤抖着的女子环在怀中,任由夜色将两人覆盖。 “龙倾。”许久之后,凌紫沁从他怀中起身,一滴热泪落在微凉的指尖。 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许你未来如何,但是你想远离此地纷争,我可以带你走。” “我不想走。”愈发浓重的黑暗中,她看到指尖上那抹凝结不散的泪,能走到哪里去? “其实你不必怨他,翀白素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龙倾想了想,在黑暗中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放进口中,是一片苦涩。 夜色姗姗来迟,遥远的灯火映照进木窗时,只剩下星星点点模糊的光影。脑海中有无数光芒闪过,又有数不清的片段飞跃,每一个画面都是幽暗的蓝色。 杀戮的血色交织中,谁的眼泪一滴一滴如繁星般隔空坠落,最后凝结成一抹永不褪尽的幽暗之色。头顶上方永远都是七彩云霞波澜壮阔的场面,美妙的如同梦幻,入眼的近处却是无数族人身陷死地无助的嘶喊与垂死挣扎。 千百年来的回忆尽数涌动,每一分炽烈的恨意时时刻刻都在将她的执着焚烧殆尽。 当妖化的莫苕胤死在她燃起的紫焰时,当紫苑阁中尘封已久的绝杀大阵开启,带着万钧不当之势将夺取神族精魄的罪人撕裂焚化时,悲恸中激涌的狂肆喜悦将整颗心充满。 那不是她的悲恸,她却感同身受,甚至比那些早已飞灰湮灭的神族更痛。 那不是她的喜悦,她却一再体味,那是她一直莘莘渴望着的大仇得报的狂喜。 “不。”声音幽怨低沉,凌紫沁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到底是想做待嫁的将府嫡女,还是想完成千年来未完的报复将三大世家一一处决。她只知道属于她的真相,不能再被人蒙骗。 想清楚的同时,像是全身的劲力突然被抽干,身子一软倒在龙倾怀里。 “开启酬剑天炉要复出怎样的代价?”伸手环在他腰间,从来没有感情用事,只有利益互相制衡时,才有联合的可能。她始终无法翀白素,正是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对她的好太过突兀,每一次甜美的梦幻到最后都被证实为虚假。 “龙倾,所有的交易都要在双方愿意的情况下才能达成,一厢情愿的交易会被视为欺骗。没有无法达成的交易,如果交易不成,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只要你说,只要我有,一切都可以商量。” 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是她最单纯的一段关系,她也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命运。她和他携手走得这一段路,对她而言至少是干净而直白,没有任何令她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她才希望他留下。 龙倾这人无论背后有多少手段,至少目标明确,算得上是顺心而为的真君子。 “重新开启天炉需要两样东西,神族嫡系的血脉和天师真传的印信。天师真传的印信就在碎月中,那也是开启酬剑剑池的密匙,现在就放在凌公子手中,作为我与他定盟的信物。” 她讨厌被亲近的人欺骗,父主想要的若直接说,未必不能请她帮忙,或许不必将他推上台前,龙倾很清楚他对上这样的女子,只会满盘皆输。 他被她吸引的下场,就是会渐渐失去最初靠近她时的念头,可是他却不敢将她留在身边。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她不是凌紫沁,也不再是孙箐婉,现在连她也无法断定她是何人。无数世的回忆交缠一处,她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猩红一片。 谁的血染红一片一片的冰冷,绽放出没有温度的花瓣,那是她的族人吗?她希望她是! “太皇太后寿宴之前,月澜煽逼出你体内的神咒,我才确定你就是那个人。”龙倾暗中犹豫,片刻之后又开口道,“我听从父主安排到云陌提亲是酬剑族惯例,当时只是试探,以兵刃换取世间奇珍入剑,历代皇族君主都喜欢那些无用又花哨的东西。” “血我可以现在给你,你能给我什么?”凌紫沁咬着下唇,她要知道他能给她什么价码。 “现在还不行,没有觉醒的血脉,会被视为篡夺。就算勉强开启天炉,锻造出来的也不是神兵,而是妖刃。”龙倾侧身与女子对视,夜色中星眸闪着寒光,似星辰又似微弱的萤火。 “紫沁,不必急于一时。我可以等下去,等你将云陌之事处理干净,再随我前往酬剑山庄,我不会逼迫你现在动身,你亦不必给我怎样的承诺。” 龙倾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指尖描摹着女子沉静寂寥的轮廓,“我只希望待一切结束后,你将酬剑山庄作为一次漫长的旅程,饱览沿途无数美景,然后到山庄做客。你若不想以天师传人的身份现身,我就不会让一人知道你的存在,不让他们打扰到你。” “你就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觉醒,或许我也会踏上那条路,站在世家的对立,与你决一生死。你的族人和我之间,其实根本没得选。龙倾,你今日还不是酬剑族长。”伸手缓缓点中他的咽喉,一片幽幽的紫色凝结在指尖,照亮刀削般的下颌,片刻又无声无息的收回。 杀了他一个又有何用?世家仍是世家,少了一个少主,再过二十年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是没得选,你和他们都是我的族人。”龙倾笑笑,“天星石上三生流转,大长老看出你的出身不在此间,只有去路没有来路。紫沁,我不想问你从何而来,也不想问你为谁而来,龙倾只想说若人生不能快意而活,那便是白活一场!翀白素身上的暖香是安魂香,所以这具你经历过什么,可以推演得出。” 凌紫沁蓦地攥紧双手,须臾陷在掌心中的指尖被龙倾一一抚直。 “你并不是真的神族嫡系出身,无需背负着她们的命运,这个身份承认与否,在你不在旁人。于我龙倾,你是天师唯一的弟子,上天注定的酬剑圣女,你若想取我性命,我虽然不想枉死,却也没有抵挡之力。便是酬剑族尽数死在你手里,那也不是嫡系的报复,而是天师清理门户。千年以来,酬剑族圣女每一次出世,都必定会死伤一片,但酬剑族至今稳坐世家之首,凭借的就是执着。酬剑天师相传是剑池百年中的戾气化身,神力无穷却有鬼神之心,傀儡道人并非本族唯一的天师,却是本族唯一一个没有大开杀戒的天师。她最终锁死天炉心怀遗憾而去,百年来无数族人为开启天炉殒命丧生,因此龙倾希望此事能有一个转机,族人不再白白送命。紫沁曾说要以炼器之道交换,区区炼器怎比得过我族无数人之性命?所以龙倾一口答应,并不需要父主应许。” “千年前的叛逃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先祖们选择离去的时机不对,龙倾也不想为他们辩解。只是龙倾相信,待你去过酬剑山庄亲眼见到那些族人后,这一切都会有最终的答案。酬剑族人都是痴人,一生痴迷于铸造神兵利刃,在他们眼中只有无数奇珍,其他并不重要。” 龙倾错开那双莹莹闪烁的星眸,伸手揉乱了她的长发十分宠溺,“十七年前,酬剑族被四国围剿,即便面临灭族的大难,也没有排出全部的长老,就是因为当时有一件神器正在锻造之中,铸造它远远超过保命,可惜到最后这件神器也没有铸成,成了父主毕生之憾。我与你交手许久,觉得那件东西最适合你用,若你去到剑池中可以拔出它,它便是你的。” 凌紫沁突然做床榻上坐起身,她一直想要件护身兵刃,凌空飞速的勾勒成一张图样,“这件东西,你能打造的出吗?” 龙倾亦坐起身看向那件兵刃,不住皱眉,半响才开口说,“这件东西是何物?太复杂精巧,龙倾炼器还不到如此精妙的地步,或许族中长老们可以勉强一试!” “金丝玲珑,是一件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凌紫沁挥袖拂去图样,心下黯然。 当日她按照绫罗玉符中的图样勾勒出这样宝贝,原本第一个想拿给看的人,现在却不在。 原来不是人心易变,是她太好骗。 即使过了那么久,心伤凝结成陈旧的疤痕,她却还妄想着有人能够不一样,何其可笑! 她还试图自我催眠,相信世间真的有什么能够永恒,或许真的有永恒不变,便是她的蠢! 再次提起玲珑二字,温暖转瞬成萧杀,她想跟那个人做个了结,用他塞给她的玲珑,将她与他的干系,割舍的干干净净。 这一刻突然醒悟婠婠是有多恨她,才会用她送的勃朗宁结束一切,原来一切真的会重演! “巫医族咒术精纯,其实紫沁大可不必将翀白素赶走,多一人保护你是好事。”龙倾将女子抱到怀中,缓缓盘起她的长发,他与翀白素之间有不言语的约定,便是在四国皇族没有放手之前,合力保护她周全。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目的,暂时的联手只是因为共同的目的。 “巫医族的野心,也是三大世家的野心,他不是恶人,也做不了那个恶人,你要提防的是翀白羽,他的风雷咒才是邪咒,翀白素神力精纯无法为恶。待你完全觉醒之后便会知道,神力越是精纯,人心便越是通透执着,他是百年来巫医族第一神子。” “巫医族不与外人通婚是为何,龙倾你真的知道?”凌紫沁侧头仰视,突然觉得龙倾是否想得太过简单,神力精纯便不是坏人吗?拥有越强的势力便拥有更多毁掉别人的机会!心性通透,未必通透的就是善良,直白的恶意的比起暗藏野心来,到底哪一个害人更深? “神族嫡系绝迹,其他世家血脉不纯元灵每况愈下,就只有巫医族受到上天眷顾,屡屡出现神力精纯的巫山神子,千年之后又会是如何?”难道龙倾就只看得到百年之事? 龙倾猛地坐直身体,俊眉冷凝,直直的盯着女子一言不发。她在暗示他什么? 凌紫沁见状心下凄凉,突然无声的笑起来,笑容寂寥得如同窗外清冷的冬雪,笑得几乎落下泪来,原来酬剑族才是最傻的那一支,果然是龙倾口中痴迷铸剑的痴人! 就连龙倾这个未来的酬剑族主都怀着这样单纯的念头,世家迟早会走上灭亡之路! “待过千年,酬剑族咒术会缓慢蜕化为今日的四国皇族那样,不精纯不稳定,随时都有被元灵反噬的可能。而四国皇族的靳雪咒也会因为没有新的神族嫡女用来欺凌而渐渐丧失。巫医族却始终保持着正统的神力传承,即便虚弱仍旧强过其他人太多,到那时,你们与皇族面对的敌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神族后裔!身强体壮在他们的神咒面前将会变得不堪一击!莫苕胤没有说完的话,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翀白素为何要骗我去巫山,其实非常简单。” 龙倾惊愕的看着字字哽咽的凌紫沁,她被蛰龙印引动神族血脉后也看到了曾经的旧事?紫沁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若我进入巫山神殿,将会被清凝镜抽空骨血,滋润巫山,巫山上所有巫医族人都会成为神咒的拥有者!巫医族一统天下!”冰泪逆流回心中,那些重演的片段正是演绎了这一段! 什么巫山大婚?什么一世长情?什么伴游天下?通通都是假的! 翀白素说的一生一世,实际上只是他的一生一世,心口不一,却是演技堪神! 放肆的朝纭,阴沉的莫少白,举棋不定的莫钦承,甚至她那城府极深却面目如画的兄长凌偌寒,放在他翀白素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没有谁的演技像他一样,以命相搏! 真的就险些骗了她!一生一世,他若成功,她便成了那些殒命的神族一样,一生只一世! 冰泪滚落,下一刻身子被龙倾使劲甩向身后,眼前一片朦胧水光,入鼻气味儿腥苦。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凌紫沁摸一把眼泪,却看到龙倾挡在她身前,与一片污秽雾气相持,雾气中不时伸出利爪向灭神咒凝结成的法阵抓去,那些声音正是它们利爪划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假幻象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假幻象 太子府,主卧。 莫绍兰不记得他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醒来时额头一片滚烫双眼酸涩,转头看去,床榻边站着换了一身新衣脸色冰寒的侍卫楚鸢。 “你为何守在这里?你有话要对本王说?”了然的拍拍额头,“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楚鸢面无表情,只是双眼直直盯着莫绍兰,然后极慢极慢的向上翻去,全身上下紧绷,似乎随时都要出手。莫绍兰背后突然一阵恶寒,整个人从绵绵睡意中清醒过来,也向上看去。 昏黄的烛火几乎就要烧到尽头,灼灼不安的跳动着,随时都会熄灭。 在烛火微光的边缘,一个黑影盘旋在头顶的墙壁上,一双蜡黄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床榻。 莫绍兰瞬间屏住呼吸,心跳不由自主快了几分,暗中运起靳雪咒,指尖微微泛热。 他的王府中竟然被妖物侵入!外面那些机关阵法看来是拦不住它们,主卧房中没有半点声音,就连两人的呼吸声也不可闻。妖物一动不动,两人也劲力紧绷不敢妄动。 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在烛火晃了几晃熄灭的瞬间,楚鸢与莫绍兰同时出手,两道急速的红芒向着那双蜡黄色的眼睛打去。两声沉闷的噗嗤声后,稀里哗啦的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妖物吃痛叽叽怪叫着正要挣动,楚鸢迎面而上又是起手红芒劈落,妖物被斩成两段。 主卧房中,再无声响。黑暗弥漫,莫绍兰听到他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啊!”突然一只阴森冰冷的手掐住莫绍兰的后颈,楚鸢闻声出手,红芒擦着莫绍兰的面颊直击妖物心口,一招即中。蜡黄色的眼睛立即黑了下去,妖物的身体化作散发着恶臭的浓黑色水迹。 换上新蜡后,昏黄色再次将主卧房映照得灯火通明。 地上,墙上,各有一滩黑色水迹。水迹中四个蜡黄色的蛊虫挣扎扭动着痴肥笨拙的身体正要逃走,被楚鸢挥手补了两刀,当场格杀。 莫绍兰心有余悸的看着被杀掉的妖物,突然觉得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曾有妖物打着兰若太子的名号找上大将军府,虽然没有人站出来对峙此事,但是所有人都将妖物算在沐璇头上。天下无人不知,兰若皇族嗜好旁门左道,甚至在兰若巫蛊之术被奉为神术。在兰若短短数年的历史上,曾有亲王被毒蛊噬身变成尸蛊宿主的恶事。 若是沐璇动手,那么还有算有理有据,丢了太子妃又中毒受伤,这一次出访云陌算是极为丢脸之事,何况沐璇提出**之事也被紫沁当场驳回,斥其为禽兽所为。 但是今夜又是何人?难道沐璇仓惶返回兰若之事其实是假的? 楚鸢抽出佩剑,挑起被斩为两段的蛊虫,俊眉紧皱,这种蛊术他非常了解。甚至就连这些蛊虫,他也非常熟悉,它们找上他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它们的攻击目标是太子殿下。 难道世子府大房嫡女竟然将巫蛊婆婆请出山来?可是,他们以谁做祭?又是为谁卖命? “楚鸢,你认识这些妖物?”莫绍兰起身,见状知道这个侍卫一定看出什么。 楚鸢点头,走到桌前飞快的写下一行小字,递给莫绍兰。 “你说这些东西都是来自巫蛊婆婆?巫蛊婆婆是谁?你怎么会认识她?” 光是听这个名字也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莫绍兰皱紧眉头,楚鸢到底是何来历? 楚鸢再次写下一排小字,字字力透纸背,似是极恨此人,“巫蛊婆婆据说是兰若第一的蛊师,最爱毁掉年轻貌美女子的脸,在兰若恶名昭彰,五年前因毁掉兰若一名郡主而被皇族追杀。属下见过此人,当时她曾为一名故人治伤,以毒攻毒。” “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她很丑?”莫绍兰不解,天下美人儿无数,不是她杀得尽的,何况这个婆婆越老,比她美得人也就越多,她杀得完吗? 楚鸢提笔字迹如行云流水氤氲而来,“巫蛊婆婆极美,但她为人卖命,每当有丑女委托她毁掉美人儿,她必全力以赴,而美女求她杀掉一人,则要万金求情。据说巫蛊婆婆年轻之时貌丑无比,被未婚夫抛弃,几番生生死死几近疯癫。直到遇上一名神医,为她整骨重铸容颜,转而被众多贵族公子追求,可是她还念着未婚夫,但那男子早已迎娶另一人。那新妇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比起巫蛊婆婆还要美上几分。后来巫蛊婆婆便拜了一个有名的蛊师为师,终于在三年之后毁了美人的容颜,本以为男人会因此离开新妇,却不想男人为新妇遍寻名医,美人的脸最终没有治好,郁郁而终,男人却再未续弦。巫蛊婆婆含恨在心,发誓要毁掉世间所有坏人情缘的狐狸精,并且对丑女的请求一文不收。” 坏人情缘?兰若第一蛊师?莫绍兰猛地冲出门去。 楚鸢愣了一下,虽然不解太子何意,却也跟着飞奔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远方狂奔,跑出不远,楚鸢就意识到他们是在赶往大将军府的路上。 紫苑阁,顶层主卧。 龙倾早已记不清他砍断多少利爪,脚边堆积足有五寸高的尸骸,灰黑色的雾气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雾气中伸出的利爪越来越多,也变得更加难对付。额间大颗冷汗滚落,黑雾有轻微毒性,不强却扰乱他的视线。 床榻四周被灭神咒凝结成的法阵封印的严丝合缝,龙倾以己身挡在床榻前,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够伤害到她。他知道她在他身后想要出来与他并肩迎战,但是她不懂这根本不是她能够对付的!玲珑咒的生发之气只会愈发刺激雾气中的妖物,来者是兰若第一蛊师巫蛊婆婆。 他在四年前就曾与巫蛊婆婆交过手,当时她流窜到酬剑山庄附近被几位长老逼退,他当时灭神咒尚未大成,没有今日这般伸手。在几位长老的保护下,隔空对打几下,险些被她抓住。从此之后就没在听说过她的消息,不想现在竟然在这里撞上! “龙倾!你这个混蛋!放我出去!”凌紫沁抡起拳头疯狂的砸向法阵封印,在重重黑光的阻挡之下,她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战况,龙倾的灭神咒就像是四面竖起的藩篱将她如同野兽一样死死的守在其中,但是外面声音穿过来,坠地的闷响和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都意味着龙倾能够抵挡的时间已经是越来越短。 凌紫沁恨死这种被人保护的无能感觉,她不是手无寸铁的无知妇孺,她能做什么她非常清楚,她不要承他的好!黑色的封印纹丝不动,她却无法祭起玲珑咒强行破除封印,封印上黑光不是一成不变,反而流转不息,分明是龙倾仍旧没有松手,她若强行破除,只会弄伤他。 封印之外,龙倾咬紧牙关,尽管抵挡的十分辛苦,心头却闪现一丝甘甜。 原来她也会为他担惊受怕,她也会站在他身后痛声疾呼,他一直以为只有翀白素才会令她挂怀,特别是适才她伏在他怀里悲恸落泪,那些都是翀白素加之于她的痛苦。 她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混蛋。为了得到强大的力量,轻身下贱的剥夺另一个人的元灵,若非如此他的灭神咒也不会精进神速年纪轻轻便修炼至大成。可是强抢来的东西毕竟不是他的,他付出的代价足够他在有生之年的每一个夜晚都后悔到几欲自裁。 凌紫沁特别痛恨那些虐杀神族嫡系的人,可是他偏偏就是那些人的子孙,而且他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和祖先们一样残忍下流的事,甚至……比他们下手更狠。 被他当做寄主的人,不只是永世无法解脱那么简单,而是永远被停在失去力量的那天,然后日复一日的重演被剥夺力量的瞬间,最后变为被抽空血肉的傀儡人偶。 极致欢愉的快感之后,是人间绝顶泯灭灵魂的痛苦。 他做了这一切却不能走回头路,只能远远的将那个人抛弃在冰雪之中冻结,他不能失去力量,失去便是死路一条。他的命是从那个人身上抢夺来的,否则天下就不会有龙倾这个人! 如果真的像天师预言中的那样,神族嫡女会脚踏烈焰而来,将酬剑山庄中苟延残喘的背叛者的后代们推下万劫不复的天火雷海,清算千年以来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那么他愿意牺牲一切保全嫡女。先祖们欠下的累累血债,总归有要清偿的那日! 如果他的血,可以洗刷掉当年不得不否且偷生的耻辱,那么今夜便是他殒身之时。 “龙倾!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当封印突然剧烈震颤,黑暗中传来男子吃痛的闷哼,凌紫沁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瞬间出手将不再稳定的法阵封印一掌击碎! 整个紫苑阁剧烈的摇晃起来,耀眼的紫光夹杂着青色的落雷向着床榻前方狠狠劈下,激荡血脉的奔雷声响彻整个大将军府,黑雾挣扎着想要逃远,却被当场击溃片甲不留。 地上的鬼爪也在紫雷滚滚中化为道道黑烟,消失的干干净净。 远处的天际突然响起滚滚雷鸣,木窗轰然大开,风雪狂涌着扑向床榻。 凌紫沁身处风暴雷光正中央面色不改,双手结印,绝杀阵脱手而出向着窗外迎去。 龙倾被巨大的雷鸣掀起的疾风掀得连退几步,正巧看到女子出手时,背后突然一闪即逝的暗色金芒。金色如同梦境般转瞬破裂,龙倾只来得及辨认出其中四只金色利爪的纹理。 尽管早已知道凌紫沁的来历是东海后裔,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她会是……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俊眉正中间突然燃起一股无名火,灼烧着每一寸思绪。龙倾痛呼一声倒在地上,须臾晕厥过去再无声息。 窗外突然风雪骤停,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完好无损的木窗上,远处一阵疾风向着天际遁逃。 凌紫沁眼前一黑,全身脱力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全身发热,半响头一歪也倒向一旁。 将军府南院。 床榻上昏沉多时的烟彤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踉踉跄跄奔向窗前,只见浓重的夜色被紫电青光交杂辉映撕裂,一团黑雾惊惶逃窜至远方。 大小姐!她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觉醒! 胡乱披上衣服就向着门外冲去,烟彤刚推门一头撞上门外赶来的楚烬,登时脸色微变。 不知为何她醒来后见到楚烬就有想要处之而后快的感觉,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把拉过楚烬向东院冲去,“大小姐出事了!快去!” 楚烬二话不说立即跟着向东院飞奔,却难压心底想要一问究竟的念头,他们昏迷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烟彤现在每每看到他就神色愤怒? 两人刚冲到东院拱门,身后两道黑影瞬间从头顶越过,径直扑向紫苑阁。 烟彤正要出手,被楚烬一把拦住,“不要动手,他是八殿下!” 紫苑阁顶层。 楚鸢连打手势,示意莫绍兰从正门进去,两人一路奔上顶层,只见主卧门外躺着一个粉裙小丫鬟,留有一丝缝隙的正门隐隐透着一线微弱的光亮。 楚鸢一把拽过急着上前的太子,有杀气,示意他不要再向前。 微弱的光亮渐渐变成刺眼的金色光芒,须臾又变为血光,低沉的嘶吼声从门内传出,听得门外清醒的两人头皮阵阵发麻。没有打斗声,也没有妖物生腥的气味儿,可是主卧房内传来的声声嘶吼似乎比起巫蛊婆婆一流更加令人畏惧。 那是什么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某一种野兽!莫绍兰鼓起勇气,刚向前一步,门内的嘶吼声骤然加剧,地面不停颤动。 楚鸢再次扯住莫绍兰,示意他不要上前,无论主卧房中现在是什么东西,那声音绝对不会是人!妖物夜袭,难道小姐已经被巫蛊婆婆抓走了? 就在两人犹豫间,烟彤飞身而起,灵巧轻盈的身形瞬间闪过楚鸢的阻拦,冲入主卧之中! 莫绍兰和楚鸢两人同时出手,却没有拉扯住那抹人影,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惊变突生!主卧房大门猛地打开,惊涛骇浪般的劲风夹杂着不知名的野兽苍凉的嘶吼声将刚刚冲进去的女子瞬间冲击出来,女子周身是血,从楼梯上直接跌了出去,两人竟是连接住她也来不及! 赶来的楚烬抬头向上望去,刚要跳上,就听到顶层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随即一道水色的人影从上面直直坠下,正是快他一步的烟彤! 身形急转,猛地向烟彤坠落的方向跑去,巨大的劲力将楚烬噗通一声砸在地面上,一时间无法起身。烟彤呼呼地喘着粗气,整张脸显出怪异的青蓝色,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血流不止,水色的衣衫迅速被血染红。 咣当一声,主卧大门死死闭合,金色的光芒骤然暗了下去,整个紫苑阁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无人再敢贸然冲进去。 莫绍兰脸色发白,刚刚那一声嘶吼,绝不是人,门内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兰若妖兽吗? 就在此时,十二人结为法阵出现在紫苑阁门外,五色光芒冲天而起向着顶层大门覆去。 白影闪过,翀白素冷脸出现在四人面前,直接走到烟彤身边伸出手。 烟彤将双手松开,一颗黑色的玉珠滚落,嘴里几声极低的唉唉,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须臾两眼一翻没了声息。 翀白素拾起玉珠,脸色铁青的抬头向上看去,主卧房内低沉的嘶吼声再次响起,整个紫苑阁在吼声中摇摇欲坠。龙倾那个蠢货在干什么!不该相信他一个人能够守得住! 左手腕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她与他的联系细若游丝,随时都会被切断。 黑色的玉珠散发出幽幽的光泽,每当吼声响起,玉珠便热上几分,不多时已经热得烫人。 跃上顶层,直取主卧门外,挥袖将莫绍兰主仆两人打向紫苑阁一楼,普通人留在这里除了死再无第二种可能。 “廿宛!带他们走!”影卫接到神子命令不由分说将四人拖出紫苑阁大门。 片刻之后,五色封印将紫苑阁自上而下尽数笼罩其中。 莫绍兰拽住廿宛,“紫沁人在何处!这是什么阵?你们要干什么!” 廿宛脸色微白,声音发冷,“小姐就在卧房内,这是我族幽冥阵,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紫苑阁顶层,翀白素左手紧紧握住封龙珠,神力结成的灵引被一波又一波强大的怨念挡回无从试探。沁儿,他的沁儿不能死在这里! 祭起柔光将各处要穴护住,翀白素一头冲进主卧房内。 半空中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一团幽暗的金芒,正在不停的发出嘶吼之声。 金芒越来越暗似乎就快被黑色吞没,翀白素一步步走近,无数锋利的光刃从四面八方而来,都被神力一一阻挡。 金芒猛地停止挣动,嘶吼声也低沉少许。 须臾金芒凝聚成形,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龙出现在黑暗中。 翀白素猛地抖开当日被凌紫沁撇在地上的鸳鸯锦化作一片数丈长的紫色长绫,将小龙紧紧的包裹其中。小龙被缚瞬间睁开赤目,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无所知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无所知 紫苑阁,顶层主卧。 紫色的长绫紧紧裹住小龙,翀白素捏起法诀,封龙珠散出道道黑气画地为牢将小龙困锁其中,“紫沁!醒来!” 小龙兀自上跳下窜焦躁的在黑色的囚笼中前后翻腾,两只血色的眸子恶狠狠的瞪向翀白素,嘶吼声与利爪抓挠着封龙珠囚笼栏杆的刺耳声响乱做一团。 翀白素只坚持了一刻不到,就单膝跪地,不少血沫从嘴角落下,“醒来!你不能一直这样!凌紫沁你想杀谁!都要醒来才能去!报复也好,无视也好!你不能缩在这个壳里!” 小龙猛地停了一下,血眸似有半刻清明,随即又疯狂的撕扯着囚笼,金色的身子渐渐泛出红色的血光,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将地面染上一层泛着淡淡金色的血红。 翀白素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龙血是神族圣物,化身龙形更是神族嫡系才会有的化形。 可是对于她而言,化形越是高等,就越是危险! 这具身体里承装的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灵魂,她若没有完全掌握这具身体,会发生怎样的事无法可想!所以他召来死士,布阵将紫苑阁团团围困,要么他和她一起活着出去,要么他陪着她一起死!无论怎样都好过她顶着化龙的模样出去被四国皇族生擒! “落雷!”抱定同归于尽的念头后,指尖神力大盛,极少动用的至尊御雷咒尽数击向小龙,他必须将她制服,就算打伤她也在所不惜!再重的伤也有治愈的那天,若被她挣脱出去,他要到何处再去找她? 柔白色的神力泛起刺眼的白色闪电,向着小龙劈去,被困在囚笼中央的小龙突然哀叫一声,在地上打滚,根本没有抵挡御雷咒的能力。嘶吼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哀叫声不断,四只小巧的爪子紧紧按住被金色的软鳞覆盖住的肚腹,不停的翻滚。 翀白素顿时收手,强行打断御雷咒成形,凝神看去,只见小龙腹部一道蓝色若隐若现,寒露竟然在此时发作!哀叫声越来越小,小龙在地上翻腾的动作也渐渐没了力气。 翀白素连忙去收封龙珠,却发现封龙珠纹丝不动,对他祭出的神力无动于衷! 顿时急的一头冷汗,同样的神力,她比他要精纯得多,一旦封龙珠祭出他就再也控制不了!该死,他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会这样! 腹上蓝色渐渐蔓延,小龙终于没了力气,一动不动的躺在地面上,连哀叫声也小了下去,血色的双眼无言的看着翀白素,似乎有些哀求的意思。 不行!再不驱寒它会没命的,九转玲珑咒只能保证她在人身的状态下抵御寒露,化龙之后根本无法对寒露起作用。翀白素咬牙向封龙珠劈去,顿时紫苑阁内黑光大盛,一黑一白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将卧房照映的灯火通明,一时间又陷入黑暗之中。 大将军府南院房顶,仙不留正蹲在房檐上慢条斯理的啃着鸡腿,一旁坐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月澜煽。 “你再不去,你那笨蛋徒弟会死的连点灰都不剩下。”月澜煽瞥一眼仙不留,他倒是对他的徒儿很有把握?还是他觉得翀白素即将破身丧失神力,所以连救的必要也没有了? “我对白素那小子很了解,他死不了,不用操心,他命大着呢!”仙不留吸溜吸溜的舔着泛油光的手指,随即从身旁的油纸袋子里又掏出一个鸡翅来,讨好般的递给月澜煽。 月澜煽厌恶的向旁边挪了挪,“就知道吃!” “澜澜,别生气,我吃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嘛!我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哪能用壮硕的身体满足澜澜的索求无度!”仙不留舔舔嘴唇,一副癞皮狗模样。 月澜煽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又看向远处忽明忽暗的紫苑阁,她的好徒儿能不能挺过这一场劫难她心里可没数,万一翀白素那个臭小鬼制服不了,她还是得出手。 早不觉醒晚不觉醒,偏偏在这种时候觉醒,她在百花节前都不能动手,否则就刚才那个狗屁蛊师,她还不放在眼里。什么兰若第一蛊师,哼!这才几年,小猫小狗就自立为王了! 一声惨叫从紫苑阁顶层传出,白光瞬间划破天际,随即被黑芒吞没。 仙不留一把撇了鸡腿,向着紫苑阁急急飞去,月澜煽也同时动身。 紫苑阁内,翀白素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呕血,全力出手将悬在半空中封龙珠击落,黑芒骤然从封龙珠中窜出,将整栋紫苑阁团团围住。 黑色的囚笼终于消失,翀白素连滚带爬的扑到没了声息的小龙旁边,小龙迟钝的睁开赤目看看他,哀哀的叫了一声。翀白素觉得他的心都快疼得不会跳了,立即将小龙抱在怀里,调动着体内仅存的神力向小龙腹部按下。 小龙猛地颤动一下想要逃离,却没有力气逃出去,又倒回白衣怀中。 鸳鸯锦在柔柔的白光中,化为一条深紫色的项圈,贴在小龙的脖颈上。 不多时,小龙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不安分的扭来扭去,伸头探脑的想要将项圈甩掉。 “紫沁,别乱动。”翀白素累的满头大汗,这一次因为没有压制,寒露发作的比任何时候都凶猛,他几乎耗尽神力才将寒露全数倒入己身,终于全身脱力的倒在地上。 小龙低头看看腹部,发现蓝色已经不见,突然又狰狞的嘶吼起来,身形也暴增,血色的双目再次恢复凶狠之色,四爪张开腾空而起,向着白衣男子撕去。 翀白素躺在地上全无反击之力,干脆闭上双眼等死,就算化做龙形,会丧失作为人时的记忆感情,她也应该不会杀掉他吧。他一直坚信在她心中一定有他的位置,是他自作多情了。 一阵强风直冲面门而来,翀白素眼角滑落一滴热泪,紫沁,她还是没有爱上他啊…… 小龙猛地扑向地上的翀白素,四爪紧紧抓住他的白衣,蛮力落下竟然将白衣撕成条条碎布,温热的金鳞贴上男子裸露的身体,尾巴啪的一声缠上他的腿,龙头正贴在胸口处,两根小巧的龙角抵住他的面颊。 突来的变故将翀白素吓了一跳,睁开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龙正盘在他身上,而他被这条龙被扒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贴身里裤还完好无损,其他衣服再次无法幸免的成了横尸地上的碎布条。 翀白素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说看来她真的是神识未泯,无论是人还是化形之后,都非常喜欢撕他的衣服玩,就连趴在他身上的姿势也没区别,就是存心想占他便宜。 “紫沁?”试着叫名字,发现怀里的小龙似乎没什么反应,翀白素委实郁闷了半刻。 随即看到小龙偷偷龇牙的动作,突然明白了什么,好样的竟然敢耍他! 从地上爬起身,直接上床将挂在身上的小龙按在床榻中央。 翀白素哭笑不得,她身上都是金鳞,他想下嘴都找不到地方,她是算准他没法欺负她! 两条龙须骄傲的扭动着,一双赤目不屑的瞪着男子,小龙眯眼翻了个身,扯过锦被呼呼大睡。翀白素被扔在床榻边缘,只剩下一条里裤,一时好不凄凉。 不确定的从后面环住小龙,挨了龙尾一下狠的,顿时腿上红了一大片。 翀白素嗷嗷痛叫滚下床去,看来无论何时变成什么样子,人还是龙都不是他能欺负的,只有她蹂躏他的份儿。顿时愤愤冲上床榻去,死命将小龙压在身下。 小龙鼻子里喷出热气,龙爪抵在男子腹部,龙爪如同利刃般只是碰上就留下几条血痕。 翀白素也不理睬,固执的俯下身去,热吻从小龙胸前一直延伸到腹部,双手抓起两只乱动龙爪,自顾自的啃上柔软的金鳞,直到金鳞被揉弄的渐渐泛起浅浅的红光。 小龙发出呜呜的声响,抗议般的甩着尾巴啪啪的敲击着床榻,一点点向床内躲去。 “你又不是沁儿你害羞什么?你是一条龙吧?难道你知道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翀白素坏笑着半撑起上身,“不过这光溜溜的身子本公子倒是第一次见到,实在有趣的很!” 说着一把拽住小龙的尾巴,手指缓缓逗弄着某一处,小龙嗷呜一声猛地抽回尾巴,所有的金鳞都染上粉嫩的红色挣扎着向床榻内滚去。 翀白素紧跟其后,将小龙逼到床榻最内侧躲无可躲,双手恶魔般的四处点火,直逗弄的小龙连连哀叫,最后羞得只把后背露在外面,尾巴和爪子都紧紧的藏进锦被中。 闹够了的翀白素将小龙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小的火球。 “要怎么把你变回去啊?”声音略微苦恼,小龙闻言顿时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他。 “要不你就一直维持在化龙的形态也不错,至少——”翀白素坏坏的笑了一下,“不用穿衣服,你看就连鸳鸯锦都自动变成项圈了,这样我想摸摸就可以摸摸,不用再脱你衣服!” 小龙甩起尾巴啪的给了他一下,正中面门,又短又小的龙爪戳向翀白素腰间。 一个青紫色的印子立竿见影的出现在腰间,小龙挑衅般的瞪眼。 “臭小子,再不把老娘的好徒儿变回去,信不信老娘扒了你的皮!”月澜煽的声音穿过层层黑芒在耳边炸响,小龙闻声立即用尾巴尖戳了戳翀白素的大腿。 “师娘,晚辈这就去办!一刻都不耽搁!”翀白素嗷呜一声从床榻上蹦起多高。 “紫沁丫头,待会儿臭小子要是弄疼你,你就杀了他,他要是连这点耐力都没有,早晚都会被别人杀掉,还不如你早早给他个痛快!”木窗轰然打开,一道幽蓝色光芒卷起地上一动不动的龙倾向窗外掷去,随即啪的一声闭合。 “好徒儿你要保重身体,切莫被……诶诶!疼!澜澜别揪耳朵!”仙不留的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两人便消失在窗外。翀白素揉了揉腰和大腿,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小龙脸色微红。 “不许咬我,别的都随你。”翀白素沉吟一下,“生死由命,无论今夜如何,明日一早你恢复人身后都不会再记得,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会永远不再出现,也会让你忘记还有我这个人。待会儿你我亲热,你若担心日后会被巫医族利用,就等到一切结束后……杀了我。” 龙爪伸过来拽住他的手,小龙摇摇头,随即投身入怀,金鳞泛红。 “师娘说得对,如果我连这么一点定力都没有,早晚会死,不如死在你手里。”翀白素亮着一双眼睛,“沁儿,我……” 小龙歪着头,屏住呼吸等他说些什么。 翀白素脸色由红转白,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没再说一个字,美眸闪过十分痛苦的神色,然后缓缓伸手将小龙按倒在床榻上,郑重的吻上它的嘴。 魂魄猛地被勾动,体内被封印住的玲珑咒从幽暗的心底渐渐翻腾起来,眼前明明暗暗,额间刺痛一片,有一股炙热的火焰从额间一直向下烧去。 小小的身子不停扭动想要摆脱这股热浪,看不到也听不到,只知道热得几乎快要死去,有什么东西在生生钻进骨骼中,又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身体里冲出去。 金色渐渐褪去,翀白素闭着双眼,入手的肌肤渐渐不再有鳞片尖利的棱角,光滑变得细嫩,细嫩变得吹弹可破,呼出的热气也渐渐的带上几分冷香。 绵长的吻仍旧没有完结,双手灵巧的游移在各处,耳边响起妖媚惑人的低声,本能的放开那双薄唇向下亲吻,娇嫩的粉色在啃噬下红得就要滴下血来,红红紫紫的痕迹从脖颈一直蔓延向小腹。 错乱的画面猛然逆转重来,凌紫沁渐渐恢复意识,知道此刻正赤身**的躺在那人身下承受他的吻和抚摸,正要推却,却惊愕的看到她的手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金色。 像是鱼鳞般的薄薄金甲,却比鱼鳞要大上许多。 小腹处涌起陌生的热,不多却比周身的热让她更难以忍受,不由自主的扭动着身子贴上翀白素的胸膛,靠近一点,她似乎好上不少,可过了一会儿,她就受不了这样的距离。 想要再近一些。整个人都攀附在他身上,近到他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又快又急她都感受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还想要再近一点。 “沁儿。”翀白素伸手仔细擦去她额间的热汗。 “抱我。”声音软绵绵的没有气力,贴在他怀中,又热又难受,眯着星眸低低的哼出声。 “沁儿忍一忍。”翀白素给了她一个温柔至极的吻,正如书上记载的那样,第一次觉醒后会迫切的想要亲热来维持人身,这是神族的本能,也是神族对于自身龙骨血脉的排斥。 “白素……哈……抱我……”主动环上他的颈,她只知道他贴过来的温度令她舒服。 “乖,等一下就好了。”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却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热。 翀白素额间沁出一抹薄薄的汗珠,他要她忍着,可是他却快要忍不住了。 他的自制向来一流,可是放在她面前根本不堪一句,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其实她完全不用提防他,因为只要她对他稍作温柔,即便明知是假的,他也会陷进去。 呜呜的声音像是小兽般不依不饶,凌紫沁本能的拉起他的手抚上她难受的地方。 翀白素脑海中轰然炸响,将所有理性眨眼间烧个精光,想也不想就伸手摸去,微温湿润的触感让他再难以控制,俯身落下热吻。比他想象中还软冷香四溢,唇舌抵上,心头微颤。 “啊……啊啊!”极致的感觉让她难以自制的发出意想不到的声音,眼前一片金光闪过,凌紫沁终于晕了过去。 翀白素一时间却很难立即停下,吻了又吻,直到身子一震,全身无力的软倒在女子身上。 两人俱是一身大汗,躺了许久才有力气拉过锦被将女子光裸的身子盖上。 倒在床榻上,翀白素执起她的手,仔仔细细的检查着,每一处都不放过,再不见一丝金光,这才放下心来,总算熬过这一次。她第一次化形而出,在他怀中欢愉到晕厥过去。 点点星光从美眸中滑落,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他熬过最难熬的一夜,她不必在其他人身边受罪,他是她的私宠,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无可取代的那个人。就算明日醒来后,她根本不会记得这一切也……不重要。 只要他一人记得就好。 紫苑阁外,五色封印缓缓消散,廿宛抬头看向夜空,只见皓月一轮,繁星闪着清冷的银辉,一切已经过去。神子熬过这一夜,终于和少夫人终成眷属。 楚鸢望着楚烬,从他身上看出一股十分熟稔的步法,暗暗皱眉。 莫绍兰在得到确切消息后,转身向南院走去,“楚鸢,你回府告诉总管,本王今夜就留宿在此。”楚烬猛地抬头望向太子府不言不语的黑衣侍卫,他竟然也姓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只比她早 第一百二十四章只比她早 夜色弥漫。 月澜煽拽着仙不留一路甩开长袖将药粉散落在风中,大半个莫倾城中的百姓都目睹神族觉醒的光芒,既然不能除掉他们,那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通通忘记。 记得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绝对不会是好事,反而因为看到不该看的异象恐怕会从此恶梦缠身,再难解脱。一件盛事最后若被传为妖事记载入史书,终究不是什么美事。 何况月澜煽和仙不留两人都不希望此时传扬出去,凌紫沁和翀白素两人眼下还没有能力周旋在四国和世家的纷争之中,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好在这一夜有妖物侵入,可以将一切异象都推到巫蛊婆婆身上,让那个兰若老妖婆去充当替死鬼。月澜煽蓦地停住脚步,跟在后面的仙不留一个跃起,挡在平地突起的一阵疾风前。 “听说你去了半条老命,怎么还不死呢?老而不死是为贼,率雪你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就是给斓月阁丢脸!”月澜煽桀桀怪笑,仙不留一脸不服不忿的表情瞪着风后的黑暗。 距离两人三丈远开外,风停之后出现一道清瘦的黑影,正是云陌国师率雪。 “澜澜,跟这种人何必废话,我们走!”仙不留示威般的拉起月澜煽的手,“你已经是我的爱妻,街边的野猫野狗,就当看不见,饶过他一条狗命,七煞珞雪一出这条命已经废了。” “他虽然是个废人,不过他那个好徒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月澜煽冷冷笑道,“小仙,你可知道自封正道第一的云陌国师,他的徒儿与兰若妖妇巫蛊婆婆搅在一起,偷袭暗算竟是什么阴险毒辣的招数都使的出来,妄想暗算太子,又想毒杀太子妃。若是被他二人成功,一来二去,岂不是云陌江山就要换人坐了?” “妖女!你何时如此关心起云陌江山的归属了?”率雪冷哼一声,“还是你想领着巫医族的乌合之众侵占云陌,告诉你少做美梦,你们世家中人永远没资格踏足红尘!你们这些异类,早就该被杀掉,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神祗?云陌太子之位谁能坐稳便是谁的!” “国师说得对,”仙不留嘿嘿一笑,安抚的拍拍月澜煽的背,“澜澜你听,国师说得十分有道理,这个嘛谁能坐稳就是谁的,这夜袭太子府之事已经十成十的做了个准,只是不知道云陌老皇帝更欣赏哪个皇儿成为太子?” “老娘管他喜欢那个臭小子,老娘只知道好徒儿喜欢太子绍兰,谁敢在暗中胡乱动手,老娘就先将其他皇子杀掉,反正现在也只剩下两个,莫韶南那个蠢货就是不杀也活不了几日,至于这莫少白嘛,看他长得油光水滑,不如先扔去酬剑山庄去炼化炼化,看看能不能做个诡辩脸谱出来,然后再拎拎油水扔到巫山禁地给精羡鸟做食物!小仙,你说那小子能炼出几两肉来?” 仙不留笑得古怪,“我看某些人是忒也没良心了一些,当年身中奇毒半死不活,后来怎么会突然大好?还不是因为世间有些痴女子奋不顾身的为他解毒疗伤,后来啊啧啧啧真是不得了呢!” 率雪脸色骤变,“你说什么!仙不留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当年中毒受伤之事极为隐秘,他们又怎会得知?九死一生,他只当是闯入天阑谷血池起了效力,难道暗中竟然还有隐情?率雪思绪一片混乱,什么痴女子?他身边何来的女子!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以肉身为你解毒,解得连骨肉都有了!你摧残她一十九日,难道就可以白白算了么?”月澜煽冷冷答道,“率雪,之前我说跟你有过一个孩子的话都是骗你的!你也不想想,如果那夜真的发生什么,以你当时不甄大成之境,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犯浑?浑人就是个浑人,到现在连做过什么都不敢承认了吗?” 率雪脸色更是难看,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双眼闪过种种复杂的神色。 仙不留笑嘻嘻的开口,“澜澜算了,也不是你的儿,也不是我的骨肉,你管他死不死,与何方妖人勾结在一起呢?他要娶那妖女就娶那妖女,蛊王噬心的滋味总归不会太好就是!” 率雪挥袖便走,神情中带着几分两人意料之中的慌乱,黑色的身影卷起地上的风雪,除了为凄迷的夜色平添几分清冷之外,再无其他。 “小仙,你真的不在意当年之事?”许久,月澜煽突然回身向着远方无尽的黑暗中缓缓行去,只留下这一句话消散在寒风之中。 仙不留无奈何的笑笑,说不在意又怎会不在意,可是就算他在意又能如何?于事无补罢了。若他当年神力大成,一招力毙率雪,也不会有她日后所受的那些劫难。若她当年稍微多给他一丝信任,就不会在生死大劫之前强宠他,以至于他神力尽失,最后无力救她。 今夜的翀白素和凌紫沁便是他与月澜煽的当年,只不同的是紫沁那丫头做事做人都比澜澜更心狠手辣,也更加的区分里外,为了不承别人的情甘愿身死,这样的决然是澜澜也没有的。其实此刻想来,仙不留更加喜欢他这捡来的半个女徒儿,她虽然身负神族龙骨,却仍旧是个活人,不像千年前的那些家伙自封神祗,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终于引来天谴。 神族嫡系会遭到背叛在他看来全是自找,无心无情没有血肉不知悲喜的他们若是真神,就不该插手世间事,受尘世的香火所累就不要妄想再做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的神仙。 至于他的好徒儿,白素那个臭小子的手腕比起他当年要高明不少,唤醒觉醒嫡系的方法有很多,打压,制服,困锁,这些都是最常用的手段,不过也相对容易激起神族的反叛之心。白素用了最危险的一种,与化龙状态下的神族缠绵,九死一生的可能,但是一旦成功,无论此后紫沁丫头再如何神化也不会完全丧失作为人的那部分感觉。 虽然巫山神殿的古籍里提到巫医神子向来算无遗策,但是千百年来每一任神子不是短寿就是像他这样中途神力被夺,以至于仙不留对于占卜这事儿的信任度基本上为零。 也许,轮到白素臭小子的身上,真的会有奇迹出现也说不准?谁叫他是百年来最厉害的巫医神子!起死回生这件事,从来都是逆转天时引发山河震动祸事绵延,就只有他做得干净利落,至今没有被人察觉。 挠挠头,仙不留飘身向月澜煽追去,有些事她永远都不必知道。 后悔是留给没本事的人借酒浇愁用的,他实在不胜酒力,所以还是不要后悔为好! 再被澜澜灌醉的话,就不是**那么简单,怕是这一把老骨头都会被她拆吞入腹吧? 揉了揉至今还在酸软的腰,仙不留咧咧嘴,积压五十年的那个什么,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月澜煽等在半路上,脸色不善,见仙不留来了,扬手劈出一掌。 凄迷的月色下,她看着他,似乎回到五十年前暮色四合的那夜,她看他一眼,他就腿软,由着她为所欲为。直到现在月澜煽也没弄清楚,到底他是被她迷惑,还是被她的勾魂术控制。 “澜澜,你为何那般看着我?”仙不留脸色微红,一颗心通通的跳着,大有越跳越快的架势,心说一把年纪再被她一个眼神就放倒的话,那他可真是丢人丢回巫山老家去了! 月澜煽走过去,伸手贴上他的胸口,片刻之后眸色微动,转身就走。 “澜澜!等等我!澜澜!”仙不留一跺脚立刻跟了上去,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都老夫老妻了还要猜来猜去,他何时才能听她开口说说心事?老天保佑,不要再出岔子才好! 月澜煽头也不回的快步上前,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困扰五十年的疑惑总算有了答案。 王府,书房。 难以入眠的莫少白站在窗前,这扇窗正对着大将军府的方向,就在不久前,黑白两色交错的光芒照亮半个天际,不知又发生了什么。 可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再无关系,不是他可以过问的。她身边如今站着的那人是名正言顺的云陌太子,而她显然已经对他放手,甚至连多一个的眼神都不肯给他。 可是他能够责怪她狠心残忍吗? 缓缓摇头,他不能。不单是他不能,甚至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 她做了一个寻常女子绝对做不到的事,忍受了任何人都无法肩负起的屈辱和责任,她的名字应该被记入云陌史书,让后辈所有人顶礼膜拜。他知道她的特别,她的温柔她的刚强,她睥睨天下的决心,只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见过那样的她垂泪悲伤。 是他毁了她的温柔和脆弱,就像是蚌壳内柔软的肉间包含着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而今柔软不再,明珠被坚硬的壳紧紧的护在里面,外人只能见到密不透光的灰白色硬壳。 她没有真正爱上莫绍兰,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永远二字,可是她的眼中没有当年看向他的那种光芒。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被她迷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炽热到几乎能够将人活活点燃的目光,无一时一刻不在热烈的追逐他的身影…… 莫少白露出淡淡的笑意,尽管他再也无法拥她入怀,但是那又如何,他有她给他的最宝贵的七年光阴,足够他去回想一辈子。哪怕这样的回忆会折磨得他再也无法安眠,只要一合上眼就是她天人绝色的容颜,那又怎样? 凌紫沁,他已经毁了她最宝贵的柔情,再他之后永远不会有人再幸运的得到全部的她! “夜已深了,殿下还不休息,是在暗示纭儿要独守空房吗?”一身及地的粉色长裙,朝纭冷着脸推开书房大门。 莫少白没有回头,“请公主先行休息,不必在意少白。” “你即将成为纭儿的夫君,不在意你,难道要我去在意旁的人?”朝纭咬着下唇,直到唇间微微泛起血腥,他们都喜欢那个贱人,无论那个贱人做了什么,他们都执迷不悟! “公主不日将会回到兰若,少白自会到兰若赔罪,迎娶之事请公主不必再提。”莫少白终于转过身来,脸色微冷,一身黑色长袍无风而动。 “云陌无人不知殿下痴迷于我,为救我一命不惜代价,也许诺会对纭儿负责,今日突然悔婚,难道就不怕于云陌国名有损吗?”朝纭上前一步,突然温温柔柔的笑了。 “少白今日既非玉王,也非云陌太子,只不过就是个皇族纨绔,可以调戏兰若公主,自然也可以再垂青旁人,世人嘲骂不由少白,没什么可说。” 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吗?被他金殿退婚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皇族世家争相追逐的目标,百鸟朝凤天下闻名,持礼守节斥退兰若太子,灵隐寺金光礼佛,霞光大盛传扬圣女之名,隔空指点皇族纨绔力敌国师。 凌紫沁这个名字如今是天下人人周知的才貌双全的女子。 她对太子的虚情假意也是别人眼中的情真意切。因为她对她自己狠心到旁人看不下去的地步,出家身死成全他的声名,所以在那之后她对别人怎样的残忍,也比不过自裁的那一瞬。 “如此,纭儿今夜便起身返回兰若好了。”朝纭冷然,笑容渐渐散去,眼中的鄙夷如利刃刀锋般割裂眼前的男子。 莫少白微愣,一时间没有开口,她死命的缠上他,今夜说走便走未免来得蹊跷。 “朝纭虽然在云陌停留的时日甚短,却也对诸位皇亲国戚有个评判,一直以为云陌太子非玉王殿下莫属,不为其他,只单是玉王殿下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为常人之不能为。玉王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子,一诺千金不换,确有帝君之象。比起五皇子的装神弄鬼,六皇子的阴险毒辣,八皇子的好色爱酒,实在好上太多,完美的不像是云陌皇族!” 朝纭缓缓转身,声音凄厉尖锐,“玉王殿下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魄力,便是追逐想要的幸福,无论对人对事都坚持一颗本心,爱或不爱都勇敢的出手。对于皇族子嗣而言,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因此,朝纭一见倾心,不惜舍弃名分,委身云陌,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可是自从君子如玉这四个字被废除之后,云陌再无玉王,今日的莫少白就只是一个徒留的空壳罢了!” 莫少白咬紧牙关,她似乎并非他之前看到的那样顽劣不堪,神思清明是他没料到的。 “朝纭身为兰若公主,不会下嫁给一个愚夫!”朝纭推门便走,“看在你对我七年的痴恋上,朝纭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玉王之名是先皇所封,你若仍旧持君子之行,此名号便长存百姓心中!太皇太后和圣上对玉王殿下十数年的潜心栽培,不是一个女子能够一夕之间随随便便推上一个皇族纨绔便可以取代的!好色酗酒是骨子里带出的天性,一两日可以板住,一旦继承大统没了束缚,举头之上再无威压,他可会再被一个女子左右?若由此等人统治,最多十年,云陌必亡!” 莫少白猛地抬头,正对上朝纭转身的视线。 “凌紫沁并不是真爱莫绍兰,这点相信殿下非常清楚,她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将莫绍兰捧为太子,只有他成为太子,她才能借机逃走。至于云陌天下,你以为真的被她看在眼里吗?她若不走,或许凭她的才智辅佐莫绍兰,云陌尚能安稳数年,若她离去,莫绍兰故态萌发,谁能制住?圣上成为太上皇,太皇太后就必须远去灵隐寺,到那时只怕追悔莫及的只有你!” “我是兰若子民,云陌之事,轮不到我操心费力,今夜这些话,你想当做我挑拨离间拆散你们兄弟情谊也好,或是当做我居心叵测也好,纭儿根本不在乎!全天下,就只有纭儿一人是无药可救的笨蛋,爱上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轻贱己身为世人嘲笑!不过再笨的人也有醒来的一日,纭儿终于还是痛得醒了,告辞!” 转身的瞬间泪水簌簌落下,下一刻,不出意料的被莫少白拽住。 一抹讽刺的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被浓浓的悲伤取代。 莫少白缓缓伸手将朝纭抱在怀中,“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尽力而为,这一次绝不会再有负于你。朝纭,再给我一次机会!”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朝纭苦笑道,“少白,我已经放弃了。看错了人,交错了心,都是我自找的,世间女子总要为情爱所伤才能清醒过来,错在自己,我不恨任何人。” “不!”莫少白紧紧的抱住她,就算他无法再爱她,“至少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呵!殿下何苦这样逼迫自己呢?纭儿的心已经碎了,碎了便是粘不回原样,殿下要如何补救呢?如果纭儿说,要一场郑重其事的大婚,殿下也给的了吗?”水眸闪过异色。 “我!”莫少白一愣,她还愿意留下? “在太子大礼之前,如果殿下大婚,云陌必然要将大典推迟,这也是殿下唯一一个拯救云陌于泥潭的机会!”朝纭的泪如繁花凋零,“如果朝纭愿意牺牲自己,那么殿下愿意吗?”“大胆妖孽!我徒儿怎会迎娶你这等妖女!还不放手!”莫少白尚未来得及回答,黑色的劲风已经破窗而来,率雪挥掌便向着朝纭劈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前尘湮灭 第一百二十五章前尘湮灭 王府,书房。 莫少白全力出手将朝纭牢牢护在怀中,硬挺着接了率雪一掌,一抹血色从唇角跌落地面。 “莫少白!你还不放开那个妖女!她与巫蛊婆婆勾结,夜袭太子府是不赦的重罪!”率雪不得不收手,脸色发黑,暗中仔细打量着这张看了数年的脸,第一次发现莫少白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心头泛起层层苦涩,这些年来他从未想起她,一心便只想着捉拿月澜煽,甚至连她的相貌都已经全无印象。 当年惊雷将几岁大小的莫少白托付给他,语意不明目光闪烁,只说让他好生照管,他因为心中有愧,几番与她不清不楚,因此不得不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不成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越看越觉得相似,越相似就越觉得心惊,算算莫少白的生辰八字,似乎正是他对她做了不该做的那件事的时日,当夜一念之差竟会有了今日的结果,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莫少白被率雪古怪的眼神看得全身发麻,护着朝纭向后退去,自从那日天牢门外率雪向紫沁出手死咒之后,他就对他暗自上心,发现国师似乎正在暗中进行着什么。率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宫中提用一部分东西,以前从未有人仔细上心,如今他却留心到那些东西都是布阵用的法物,虽然每次不多,但这些年下来也是数量惊人,率雪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眼下不是他计较此事的时候,朝纭怎会和蛊师那样的人勾结在一起? 看到莫少白眼中的疑虑,朝纭抢先开口,“国师说得没错,我确实与婆婆有来往。” “纭儿所为何事?”莫少白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兰若奉行巫蛊,对于蛊师也甚是崇敬,但是巫蛊婆婆此人行事妖邪,作恶多端,纭儿身处宫中有无数大巫可以求教,为何非要她?” 朝纭苦笑道,“宫中大巫多是男子,朝纭一介女流常常出没在巫宫会惹人非议,何况朝纭所求之事,只有巫蛊婆婆可以办到。殿下可以派人到兰若探听,兰若人人皆知巫蛊婆婆年轻时有名的舞者,但容貌甚是丑陋,常常带着面纱起舞,不少人为之倾倒,却无一人真正动心。纭儿赢得白兰仙子之名后,常年为圣上起舞自然受伤也是常事,求医问药得到的回答都是要卧床修养,可是圣上日日召见哪能称病?” “于是只得找到婆婆,她亦是舞者,最是知道舞者伤及何处,又同为女子没什么回避之处,一来二去婆婆见纭儿痴迷练舞,得了她的心意,也就收在门下,勉强算是弟子,但并未承袭她的衣钵,因此她说纭儿没有慧根。可是这几年来,婆婆惹下不少祸事,已经许久不曾相见,不然朝纭如何会输了那支舞!” 率雪冷笑一声,挑眉瞪视朝纭道,“你会输,那是你原本跳的就不是自己的舞,少拿受伤做借口!哪个舞者身上没有伤?你再伤也只在腰身,可有那凌紫沁忍着心口未愈之伤跳的疼痛?那一支舞跳的是春夏秋冬四时节气,你对时令之事感悟不透,本是松弛有度,硬是故作清高姿态,别人看不出,难道少白你也看不出吗?同样是舞的四时,高下立分,就算没有百鸟朝凤的谢幕,你还是一样会输!” “国师是云陌的国师,不是朝纭的国师,自然不知朝纭心中之痛。”朝纭擦去涟涟泪痕,推开莫少白,“殿下不必护我,朝纭若死在这里,不止会弄脏了殿下的府邸,更会为云陌惹来祸患。太子哥哥虽然不疼纭儿,但是圣上却待纭儿如亲女,必会为纭儿雪耻。国师若想动手,也应该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处决妖女。蛊术有善亦有恶,朝纭一生痴迷舞技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率雪大步上前,“那你倒是说说,夜袭太子府之事,不是你勾结妖妇所为又是何人所为?你未至帝都之前,云陌数年从未有巫蛊邪事妖物出现!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那倒是真有趣了,巧合便都在这一月中绵延不断?” 莫少白无言以对,先是大将军府为妖人袭扰,然后是午夜冥蛊大作,再来又是宫中不少侍卫宫人死相奇特,如今又出了夜袭太子府之事,确实如国师所言,无法说成是巧合! 朝纭缓缓摇头,半响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国师也认识魔女月澜煽,她也是这一月来才屡屡现身云陌,难道这些事不应该先算在她头上?我以为这些事若是月澜煽所为正是再合理不过。” “太子皇兄曾经提起过,月澜煽一直想要收凌紫沁为徒但始终被拒绝,如果说她为了给凌紫沁施压,而派出妖人袭扰,然后冥蛊相逼,再来是杀死宫中侍卫,这样一点都不奇怪。她是为了威胁凌紫沁,告诉她无论是在凌府还是璟月宫,都没有人能够保证她的安全,她必须拜师才行!只有月澜煽才能保护得了她!国师不是也说过,凌紫沁的咒术来得太奇怪吗?一个平平无奇十几年的普通人,一夜之间变成可以与国师平分秋色的高手,这难道不奇怪?” 朝纭无奈摇头,转头看向莫少白,“朝纭在兰若时就住在宫中,婆婆至今尚被皇族通缉,若是婆婆潜入宫中,怎会全然不被发现?兰若大巫绝非善类,说一句交付底细的话,宫中大巫不下百名,都是每两年举行一次的巫术大会上选出的绝顶高手,一人错过婆婆,难道百人皆能毫无察觉?若是如此,婆婆早已将追杀她的皇族杀绝,何苦被人追得四处躲闪?” 率雪一挥手,厉声喝道,“妖女你不必多说,老夫知道你兰若巫术盛行,但本朝向来以巫蛊之事为首恶,只要他还是云陌皇子,绝对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愿意放弃皇子名分,与朝纭大婚。”一直不做声的莫少白突然开口。 朝纭水眸乍现微光,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话,哽咽出声,“殿下……纭儿、纭儿……” “莫少白!我不许你同她一起!更别说是大婚!”率雪错愕,瞬间出手劈向朝纭。 莫少白没有出手迎击,只是迅速挡在朝纭身前,“那就请国师将孽徒诛杀。” 他仍旧没有爱上朝纭。 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他看得长远,是他想得太简单,为情所困痴迷不悟,他亲手推出去的不止是一份天下难寻的姻缘,更是云陌今后的盛世皇朝。 他的玉王之名可以被夺去被抹杀,甚至被百姓咒骂,但是他绝不能看着云陌百年基业葬送在一个本性不良的纨绔手中,想来莫绍兰曾经无数次的向他抱怨过皇子的不自由,他都当做耳旁风,因为那时的莫绍兰还没有成为太子的资格。 可是今日,身份对调,他站在阶下向上望去,将莫绍兰的不能胜任看清十分清楚。 纵然有云陌天女辅佐,绍兰也还是个未通世事的大孩子,他心中有想要摆脱责任的念头,就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帝王。何为帝王?父皇说,帝王就要只看到天下人家,以天下为家。 一个性好玩乐的人,又怎能一日之间收心从此夜夜埋首于军国大事之中?当后宫三千佳丽利益权衡,他若只凭一时喜好开罪重臣,庙堂之上又要再添多少腥风血雨? 云陌绝不能葬送在莫绍兰手中!为此,他宁可背负篡国罪名! 即便是史书上朱砂一笔,记载的是他莫少白的弑弟篡位的恶名,他也要守护云陌天下! 他做不到百年前那位先祖莫少湖为一人负尽天下的痴情,因为这天下还没有属于他! “师父,弟子不是为一己私利,也不是贪念一时欢愉,弟子为云陌江山恳求师父放朝纭一命!”屈身跪地,莫少白直直的看向率雪。 “为云陌?难道你还不懂,她今日就是云陌祸端!”率雪在莫少白眼中看到他当年孤注一掷的坚持,当年他就是这样,在师父师娘坟前立下毒誓,誓要将月澜煽力毙掌下。 “有弟子在,朝纭便是云陌未来之福。”莫少白坚定不移的握住朝纭的手,一并跪地。 “那凌府嫡女,你要将她如何处置?”率雪皱眉,心知今夜无法取朝纭狗命。 “封为云陌圣女,受万世香火不绝!”莫少白握住朝纭的手一紧,凌紫沁虽好,可是他留不住她,也就只能如此。 “我不准!你若执意迎娶朝纭,凌紫沁必须镇守宫中,直至天下大定!”率雪冷眸厉色,这人他可以杀,但是莫少白绝不能下手,甚至云陌再无人可以下手,下手便是乱世纷纭。 “凌紫沁活一日,便会引得天下公子竞相追逐,如何能够大定?”朝纭冷笑轻声开口。 率雪挥袖一道疾风将朝纭头上盘起的青丝击散,翠玉的簪子落地化作齑粉。 “她活一日,你便活一日,她若有事,你必陪葬!率雪立誓于此!”瞬间血光大盛。 话音一落,率雪黑影离去,一道血光直直劈向地上的齑粉,瞬间粉末也不见踪影。 朝纭被劲风扫在地上,满身尘埃,水眸含恨。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再无人异动。 一辆没有装饰看不出名号的马车出现在璟月宫外的大道尽头,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布帘向外望去,片刻之后又放下布帘低语一句,马车缓缓移动,在薄薄的雪色上留下两道辙印。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 天光大亮,翀白素在晨曦中醒来,看看身上的伤口多数已经愈合,准备起身去换身新衣。 刚一动弹,就被一双温热的小手一把扯住手臂,回头看去女子没有睁眼呼吸绵长,似乎是在睡梦中下意识抓住他。顿时脸色一喜,随即又苦笑一下,她身上没遮没掩,他身上也只剩一条里裤,虽然盖了锦被,但是总归是她被他占了便宜去。暖玉温香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搂抱的,特别是她可以一招就将他制得服服帖帖,还是趁早穿好衣衫,免得待会儿被扔出去时太过难看。想着轻轻掰开凌紫沁的手,又向着床下挪动。 “摸够了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 翀白素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乖乖躺回原地一动不动的等着被蹂躏。 凌紫沁睁开双眼,星眸有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脸上也带着三分邪气。 “好看吗?”咽下一口口水,翀白素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她并没有忘记昨天夜里的事? 他……他对她上下其手,直到后来她叫得声音都变了,也没有收手,顿时心中大惊。 “还是已经难看的找不到词形容?所以你才不说话?”凌紫沁轻叹一声,拉起锦被翻身横跨在他腰间,欺霜赛雪的美好景致一丝不落的绽放在翀白素眼前。 “沁儿,我、我……”脸色涨红,翀白素控制不住的看向她的美好,收不回视线。 “你究竟爱我什么?”目光不带半分暧昧,清冷的神色毫无顾忌的展现着最美的一面。 双手捧住他的面颊,即使是在神识被囚禁的时间里,她忘了身为何人,也还是听到他的呼唤,声声入耳的都是缠绵。她不懂如何再爱上一个人,却知道他爱她,或许爱和利用并不矛盾吧,他才没有趁机收服她。她醒来时,脖颈上鸳鸯锦化作的项圈已经变成一道柔柔的丝绦,若是昨夜他利用这个将她困住,她便无法脱身。 “只是你这个人。”握住她的手贴在他心口,她醒来后,他和她依旧是同样的心跳,她化形时,他听到她的心跳也是一般无二,便知道她始终还是她。只是她自己不知,不知爱他。 “问我爱不爱你。”凌紫沁无声轻笑,她觉得至少此时,她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那是一个他会想要听到的回答。 翀白素笑着摇头,贴在她胸口,“我说过,你爱不爱我,是不是真心实意,我都自有办法知道,不必问。” 不问,是因为他在她的魂引上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也许这一夜过去她觉得他们之间有过亲密,所以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但是他很清楚,魂引没有变化,就是她还没有爱上他。 凌紫沁愣了一下,随即抱住锦被一语不发坐回床榻内侧,收敛的星眸中闪过一丝她没有察觉的悲伤。 “沁儿?”虽然只有一瞬,但翀白素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立即将她抱在怀里。 “起床吧,天已经亮了。”就像是一个默契的约定,他和她的相伴,永远只有这么一点的方寸之地,除了入夜后的纠缠,他们之间就再无其他时间相对。 凌紫沁收回所有不该有的悸动,将微微开启的心再次冰封回去。 “沁儿,你刚才想说什么?”翀白素突然觉得刚才她一定是有话对他说,而且很重要!他怎会突然犯傻将这事错过去,简直就是这个世间最笨的蠢人! “只是一个笑话。”翻了个白眼,凌紫沁推开他,冷然笑道,“不然神子觉得我会说些什么?难不成是求你爱我吗?还是过了昨夜,被你亲过之后就身不由己?翀白素,你别忘了,我是已死之人,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身体,原本就没什么好被珍惜!你既然喜欢,就拿去。” “沁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翀白素一把拽住她,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到今日我才知道这具身体有值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不珍惜,以己身贵为天下,放心我会保管好它,既然你救过我,我又找不到机会一命还一命,那么这具身体给你也好。” 凌紫沁轻笑道,“我听说巫医族有种办法可以将两个人的身体与灵魂对调……” “不可能!”翀白素突然厉声喝道,同时紧紧搂住她,“你想都别想!别说我神力没有大成之前还做不到这件事,就算能做到,我也不会对你做!” “天下不是只你巫医族才有医者,医术做不到的,难道巫术也做不到吗?” 星眸含霜,更多的却是片片碎裂的殇,她想试着去爱他,哪怕被他利用,可是他却并不想知道。他不是说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吗?那么刚才的拒绝,就是他不想接受她的意思吧。 他想要的,或许就只有这具身怀神族血脉的肉身。 “大小姐,太子殿下来接大小姐进宫,说是有要事,已于日前与大小姐商议过。”门外传来楚烬低沉的男声,恭敬有礼到谦卑。 凌紫沁蓦地皱眉,“知道了。我这就去。” “沁儿,我!”翀白素不放手,他知道现在放手,就再难听到她的真心话。 “我知道你要什么,待此间事了,便由你取用。白素,再等我一等,迟早都是你的。” 推开温暖的怀抱,背过身去一滴冰泪滴落在地面上。心,还是没有死得彻底是吗?那就再死一次罢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心所愿 第一百二十六章他心所愿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 天色微明时,一夜辗转难眠的莫绍兰被楚鸢推醒,示意他门外有人正在等待他的召见。 出乎意料,等在门外的不是预想中的龙倾等人,甚至与世家也没关系,反倒是一夜未睡黑着眼圈的镇国将军凌辰赟。其中隐隐有着如何意味,莫绍兰说不清,总而言之大将军此时拜访带来的绝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消息。 果不其然,凌辰赟带来的消息太过令人吃惊,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于他而言这样的消息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可是仔细回想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何况这些话不是出自率雪之口,而是出自一位泪流满面的父亲,为人父母者如果不是有确切的把握,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凌辰赟究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更多一些,还是为儿女着想的更多一些,在莫绍兰心中的那杆秤,已经难以再平衡出其中的利益。 或许就像凌辰赟所说的那样,一定要他亲自验证过,才能知晓其中真伪。 他说得轻巧,只是揣度,但是这样的揣度会有多少空穴来风的成分在里面,无法保证。 当紫魅纷飞的长裙缓缓移步到莫绍兰面前时,那种美触目惊心,确实不似世间应有的荣华姿容。他站在原地,双眼一瞬不眨的看向她,思索着镇国将军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凌紫沁极缓极缓的呼出一口气,淡淡的白雾从略显慵懒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他看着她的眼神中有那么多的疑虑,昨夜他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不是化形的一刻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人之所以称之为人,也就是因为左右双分表里不一,她不会纯净的一如水晶般剔透,让他一眼看穿。他也不会将全部的实力展现在她面前,被她洞悉。 往往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这个人自己,也不是身边亲近的人,而是他的敌人。 一个人也只有对待敌人时,才会毫不犹豫的使出种种手段心计,卑鄙或虔诚,下作或高尚,势力的强弱和能力的高低,也只有面对敌人时能够全力以赴。最亲近的人往往看到的都是假象,他们眼中的某个人,都是这个人愿意让他们以为的模样。 “殿下关于昨夜之事,有什么想问我,直说无妨。”目光穿过稀薄的晨光向着远方眺望。 她迎来了新的一日,一夜过后谁的真心谁的假意再明显不过,正应了她此前的想法,没有永久的感情,只有永远的利益。很庆幸即便是在昨夜那样强大的压抑中,她也没有逃避,摒弃一切心中软弱的昏沉念头,坚持到最后一刻。 将每一个瞬间眼前的人是谁,他们做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次,我希望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莫绍兰苦笑,脸色微白,上前几步后缓缓伸手将女子搂在怀中,“我是你的殿下,没有你,我就不是今日的我。” “你是本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无论怎样至关重要之事,你都绝不能以身犯险,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不值得你为我如此……”凌紫沁微愣,他在说什么?别说下一次,这种事情无论有多少次,陪在她身边的人都绝对不可能是她! “凌紫沁!你还要瞒我到何时?我是你未来的夫!”莫绍兰心痛低吼,“驱魔之事自古难有几人成功,若不是有那两人倾力相挺,明年今日就是、就是……” 祭日这两个字却是怎样也无法说出口。 环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莫绍兰恨恨闭眼,翀白素留在将军府无可厚非,她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为他所救,但是昨夜当元灵耗尽奄奄一息的龙倾被从紫苑阁顶层直接扔出时,他实在说不出心中的感觉。苦涩、酸楚,甚至还有羡慕。 她身边永远都有那么多人,多到他连为她去死的资格都没有! “是啊,”凌紫沁半响才会意凌将军的意思,“就是因为难以成功,才更不能让殿下为我涉险。绍兰,你知道我自从在天牢门前受了七煞珞雪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后来相助殿下血拼二皇子,没有得到休养。这两月来年关难过,身子太弱难免会招来一些阴秽之物,本来也想着过段时日将身子将养得差不多,再去驱魔。但是将军说,不能再拖下去,再拖就会误事。” “什么事会比你的身子重要!紫沁,你要珍惜自己,我才……”嘴唇被微凉的玉指按住。 “殿下的大典会在九日之后举行,将军就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才会劝我趁早驱魔,没有哪个太子妃在大礼之时还身负冤亲债主。如此便不能入祖庙,也无法陪伴在殿下身边走过那十道古训牌坊。紫沁不想殿下为我破例,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玷污莫氏先祖的荣耀。” 会拿出驱魔当借口,看来哥哥已经醒来,比翀白素预计的要早上一些时日。 凌紫沁暗中皱眉,随即又强行舒展开来,兰臻无论做了什么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激怒她,凌偌寒绝口不提的事情,她甚至连过问也不能。这笔账,她会将其中一半算在莫少白头上,汐夷兰太子这人的目的不明,但是有一样却是显而易见,便是他奔着莫少白去的心思。 没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毫无顾忌放肆的打量莫少白,那抹深藏在眼底的精光,让她作呕。 听说汐夷的三位公主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兰臻虽说是太子,可是未免太阴柔了些,让她很难不去联想到那些在黑市上待价而沽的男孩。更何况兰臻身上那种异香实在太奇怪,不是熏香,倒像是在刻意用香料去掩盖哪些气味儿。 比如,经年累月用药的气味儿。 “紫沁,你不必这样!大礼可以推迟,何况我又不是急着正名,皇榜贴出,百姓不知我已经是本朝太子。”莫绍兰闻言更是心疼,原来害她受苦的竟是他,难怪她不让他知晓! “二殿下代圣上处理国事已有十年之久,声名之盛早已超过悬置多年的太子之位,殿下年少轻狂时却留下不少纨绔之名,若是不趁早正名,早晚会惹来非议!” 凌紫沁无奈摇头,压低声音,“何况这一场大殿较技本就不甚公平,国师率雪力挺二殿下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即便他失势也仍有不少朝臣的支持。我出手,却并不能等同于镇国将军府力保于你,众所周知我与将军的父女之情十分浅淡。所以,有多少朝臣今日愿意站在殿下这边,实在难说。便是将军他自愿投向殿下,我也不能由着他扛起太子府大旗。” “殿下,你要知道,凌辰赟他不仅仅是我的生父,他更是征战数十年的戍边将领,他的一举一动便只要有一个疏忽,便是谋逆叛国的重罪,我不能看着他死!因为我不想成为他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不想如他一般,他当年为了功成名就,就连我娘亲下葬之日也没有从边关返回,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凌将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将军想要的是权势,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抛弃妻女,后来我长大成年,知道有种责任叫做保家卫国,是他身为镇国将军不得不也必须去承担的重任。但是再后来,我终于看清他的为人,他是痴迷于沙场的武将,即便在太平盛世也绝不会放下手中的长枪,他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完成他的执念,他想要的只是征战的快意。若皇权动荡不安,他便不能够安心御敌,所以当皇嗣间出现阋墙,将军他会以大局为重,动用手中的兵权让云陌皇朝以最快的方式安稳下来。” 小手回握住莫绍兰的手,她在他面前的这一些,也是假象,他又能看清几分呢? “殿下,你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才能在暗流汹涌的宫殿中立于不败之地。若你立身不正,今日的莫少白便是明日的你。新的势力,我会为殿下扶植,但是殿下也应该有不为人知,甚至不为我知的力量。如果你不能在将军心中超过莫少白,那么凌辰赟他就会在最后关头选择投向二殿下。我的选择,并不能左右他。因为我只是女儿,不是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凌府嫡子,我的兄长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的心思都在笔墨之间,不会参与庙堂之事。” 无论从谁的立场听上去,这些都是她实打实对莫绍兰的关怀,总有一天这些话会一字不落的被送去太皇太后和帝君耳中,只要能够迷惑他们,便是为她争取尽可能多的时日。 “绍兰,契约关系中联姻是最不可信的一种,今日将你我联系在一起的,也绝不是先皇那一道虚无缥缈的赐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至于莫绍兰,她向来淡化她与他的结发情谊,便是不想他陷得太深。 她看懂他眼底隐藏的情愫,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她和他之间不可能会有未来。 谁叫他偏偏姓莫,谁叫他偏偏是她恨之入骨的莫少白的弟弟,谁叫他们身上都流着一样肮脏的血液。人越是长大,就越是会变得难以摆脱骨血的牵扯,她敢用云陌江山赌他言而有信,却不能用她去赌。万里山河在她眼中不值一提,不过就是手心中一颗精巧的棋子罢了。 莫绍兰沉重的点点头,他明白,可越是明白她在为他设想,就越是不想踏入那个禁宫。 “可是,我要如何建立势力?”真正疑惑的是这些落到实处的难事,向他摇旗呐喊,甚至已经扯上太子党大旗的朝臣自有人在,可是他却很难分辨哪些人会成为他的助力。 “待这几日的血腥事毕,还依然留下的人,至少可以勉强用用,至于他们是否能忠心耿耿,就要看殿下的手段。要么利诱,要么威胁,要么便是逼上绝路选没得选。”凌紫沁低声笑道,“殿下可曾记得莫君墨生前曾提起的世子府?若是繁花似锦的世子府一夜间被抄家,而且还是在殿下亲自监督之下,宵小之辈还会有几分胆量假意欺身呢?” 莫绍兰眼中闪过惊讶,正要开口,被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 站在一旁的黑衣侍卫面色不变,低眉垂眼甚是安稳,没有人看出他此刻心中奔腾翻涌的炽烈恨意。目光似是无意瞥向他,凌紫沁突然伸手一指,“殿下,这侍卫倒是乖巧得很。” “紫沁喜欢,便与了你就是。只可惜楚鸢虽是个好手,却是个天生的哑人。”莫绍兰心领神会,立即接口道。 “哑才好,身边跟着呱噪的侍女才让人头痛,多谢殿下相赠。”凌紫沁笑着,踮起脚尖在莫绍兰面颊上轻轻一吻。 两人相携登上太子府的马车时,凌紫沁轻咳几声,掩着嘴低低的笑了。 楚鸢心头一震,随即脸色微红,将视线远远的躲开,马车缓缓向着璟月宫的方向驶去。 璟月宫宫门前。 宫道上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马车停下,凌紫沁摇了摇头,示意莫绍兰不要立即进宫。风中传来的气息带着异样的味道,十分熟悉,像是那天夜里到访紫苑阁的男子。 但是这气味儿不浓不淡,只刚刚停留在官道中央,再靠近璟月宫便探寻不到。 永夜太子已经来了不少时候,却始终没有现身,他在等何人? 凌紫沁低语一句,太子府的马车随即在宫门前挑头向着另一条路驶去,看呆了宫门外前来迎接的几名公公和宫人。他们翘脚望向长长的官道尽头,终于看到那辆莹白的马车停在五十丈开外的地方。车上布帘被年轻俊朗却冷着一张脸的黑衣侍卫掀起,随即一黑一紫两道人影从马车上走出,正是太子莫绍兰和尚未大婚的太子妃。 “紫沁,为何又不进宫了?”莫绍兰微有诧异。 “今日当然要进宫面圣,不然殿下要如何得到助力呢?”凌紫沁轻声笑道,声音压得很低,“不过朝臣的势力哪比得上一国储君来得郑重其事?” “沐璇太子不是早已回到兰若去了,难道他又中途折返不成?”轮到莫绍兰摸不到头脑。 敛下心中的惊讶,凌紫沁笑得温柔,“殿下若与沐璇太子交好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今日来的并非他,此人也是刚刚才被封为太子,处境不比殿下身处太平,殿下若在危难之中出手相助,自然可得此人日后鼎力相挺。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人最为合适!” “你是说永夜太子夜无殇?”莫绍兰心头一震,她又如何识得他? 凌紫沁伸手向他身后指去,只见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马车出现在官道尽头。 转眼间马车停在距离两人两丈远处,一身绛紫色长衫的夜无殇翩然落地。 凌紫沁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渐渐走近的男子,白昼里的永夜太子与入夜后的他派若两人。 头顶紫玉三尊冠,眉眼间透着一股清泉在午后晴阳下熠熠生辉的清亮柔美,不笑却在唇边不自觉的流露出清浅的暖意,一身绛紫色长衫笔挺妥帖的穿在修长匀称的身体上,锦缎是永夜特有的染丝,上面细密的针法绣着一只精羡鸟,单看步法便知他修为不俗却为人低调。若说全身上下有哪一处与他不合适,便是他手中那把折扇,实在太过丑陋,与他不够匹配。 “无殇见过凌小姐。”夜无殇问好的对象是凌紫沁,目光却落在莫绍兰身上。 莫绍兰屏住呼吸,夜无殇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这位永夜新封的太子。 “太子殿下折煞民女了,这位是本朝绍兰太子。”尽管知道按照她的身份这样的介绍实在不合礼仪,但是事已至此不开口似乎更加不妙。 “所以,这位就是凌小姐要推荐给无殇的同盟之人?”夜无殇拱手相向,“绍兰太子。” 莫绍兰倒吸一口冷气,愣愣的看向夜无殇,须臾目光转向凌紫沁,神色难掩惊异。 凌紫沁淡然开口,“正是。” 同样的绛紫色,同样纤尘不染的凉薄面容,同样运筹帷幄于心中的不动声色。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露出温暖如春的笑意,夜无殇取下系在腰间的玉佩递向莫绍兰。 莫绍兰下意识接过玉佩,却不知该用何物还赠,一时间僵立当场,面颊飘红。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三人转头看去,正巧看到飞快前行的玉王府马车驶来。 太子车驾在先,众皇子必须停步问安,莫少白走下马车时顿时俊眉皱紧。 目光如千思百转般落在凌紫沁身上,转瞬又看向莫绍兰手中的玉佩,似是明白了什么。 星眸一触即收,她知道莫少白此来为何,那马车里还坐着的另一个人为何不下车,她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离开紫苑阁时月澜煽说的那些话,意外的将事情推向更有趣的方向。 “夜太子别来无恙。”问安后,莫少白面对夜无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新封的永夜太子,但是不难推测对方的身份,兄弟两人的长相实在太相似! 夜无殇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无形,“二殿下说笑,本王从未与你照面,何来无恙?” 莫绍兰余光瞥见凌紫沁嘴角的弧度,终于放下心来,“夜兄,这边请!”夜无殇颔首应声,两人并肩缓步向着云铸风凝般莹白剔透的璟月宫走去,凌紫沁缓缓显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任由背心处被莫少白锋利的目光几乎刺穿成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显锋芒 第一百二十七章初显锋芒 慕月殿上,一派庄重。 永夜新封的太子夜无殇到访云陌的消息此前没有走漏任何风声,被急招进宫的文武百官多少有些狼狈,等见到本朝太子绍兰与一名俊美清朗的男子并肩同行有说有笑而来,用脚趾想想也知道来的是何许人也,立即纷纷摆出百年皇朝应有的威严肃穆之象,装腔作势的有模有样,莫绍兰看了只觉得好生压抑,转头看去夜无殇却依旧浅笑不以为意,似是司空见惯。 宾主落座,少不了一刻左右礼尚往来的问候与虚情假意的关怀。 永夜太子出访自然带来不少礼物,礼单又长又宽,远远看去,少说也有几寸厚度。 凌紫沁坐在莫绍兰身边,细细品着酒,许是心中清静,倒是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莫绍兰侧头耳语几句,又是邀功又是无赖,将她逗笑几次,浅笑自从挂上嘴角就再没有落下。两人坐席位于最靠近主位的玉阶上,正与夜无殇的位置面对,与莫少白的位置却又远上三四人的距离,莫少白身边空着半幅席位,是留给何人侧坐,众人皆知。 不多时,一道柔柔的粉色身影从后方入席,规规矩矩的侧坐在席间,殿上文武皆尽侧目,却也无人站出制止。朝纭伸出一只手环住莫少白的手臂,脸色娇媚,不理会旁人的冷眼。 教坊操练许久的歌舞终于派上用场,今日与以往不同,便是多了一样,古琴独奏。独奏的琴师指法娴熟,十指灵活将一段音律演绎得淋漓尽致,殿上众人皆尽沉浸其中。 夜无殇毫无顾忌的打量着突然拉扯了一下莫绍兰长袖的凌紫沁,她并未沉迷其中,如此霸道的**曲,就连主位上的帝君亦被影响,她却不单躲过,甚至还有能力点醒别人? 环顾四周,整个慕月殿中,莫少白倒也是醒着,却眉眼之中多有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云陌玉王,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想来是传言太过,不过这莫少白似乎也太过不济了一些,比起他两年前在莫倾城中见到的那个行事张狂出手狠辣的男子,又退步不少。 暗笑一声,退步倒也在情理之中,与云陌天女为敌的下场,没有身死便已经是他的福气,倒是夜无殇比较好奇的是,像是凌紫沁这般通透的女子,一念之间便可定夺他人生死,又怎会痴缠莫少白七年?难道这七年那个恶名昭彰的荡妇并非凌紫沁本人?可是如此这般却又是为何呢?不过这是无解的问题,最多也只是说一句年少轻狂不懂情事。 他此刻从她眼中看到的,除了星辰般的微光,便是墨染如夜的冰寒刺骨。 可近却不可亲,这样的女子让人想要征服,如果能够让她臣服于他,这世间也就没有任何他做不到之事!他夜无殇就是喜欢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她能成为他的目标,是她的幸运。 星眸一转,正对上夜无殇的目光,凌紫沁缓缓举杯相向,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她喜欢聪明人,夜无殇确实也是个聪明人。 他来了几日,便看清她身边的形势,在她身边的人里,唯有龙倾能够保持这般清醒。 一夜试探,一次短暂的交手,他能在天旋地转之间准确的判读出应对她的方法,不能不说他十分聪明。可他越是聪明,也就越是危险。若永夜皇族人人如他一般,那也就难怪素心影会败在永夜皇族手下。 素心影不够聪明,而且在她看来,她那个便宜娘亲似乎在顾及着什么不能全力出手。 独奏的琴师离去后足有一刻,众人才从痴迷中清醒过来。 “殿下为何闷闷不乐?”凌紫沁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够周围的几个人听到,距离近些的朝臣们假意畅饮,实际上都纷纷竖起耳朵偷听主子们的交谈。 “太子有心事,这倒是难得,不如说来让朕也听听!”莫钦承当然知道女子开口是何意,索性也就顺了她的心思去。他亏欠她母女两人的,实在太多,可是再多也要还。 “让父皇担忧,实是儿臣不孝。”莫绍兰立即起身,“儿臣近日来不时回想起当日大殿一战,觉得我莫氏皇族中有不少同辈都是儿臣从未熟识,其中不乏可以辅国之人,因此日日上心想要结交。但是苦于有眼不识,因此面有难色,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莫钦承看向凌紫沁,心说这大概也是她教会皇儿的,不然以莫绍兰爱玩爱闹的性格,身边永远都是些不务正事的小厮和烟花巷中的老鸨,何时竟然也起了结交栋梁之心?不过有进步总是好的,好过他之前的不学无术,紫沁丫头天人心性,若能真将皇儿引上正途也不错。 “不知太子看中何人,竟然如此上心,”莫钦承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心绪甚是畅快,“只要太子开口,朕便许了这人做你的贴身侍卫,你看如何?” “儿臣谢父皇成全!”莫绍兰喜笑颜开,“儿臣看中的正是当日与儿臣最后相对的男子,此人没有名师相授却习得如此的咒术,自是勤学苦练不缀,是难得的心性持久之人。想要取胜取胜,却没有急于求成,即便在遮蔽外围视线的雾霭之中也不曾偷袭暗算,足以算得上光明磊落。因此儿臣想要结识此人,当日他自称名为君墨,名如其人,是个淡然如墨的君子!” “朕倒是第一次听到太子如此赞赏一个人,莫非此人也是酒中豪客,被太子得知?”莫钦承故意刁难一番,或许是他很久都没有关心过这个皇儿,或许是绍兰也有两副模样,他若为权势倾心,或许能在紫沁丫头的辅佐下成为一名不错的皇帝吧。 “圣上,请容臣女一言,太子殿下早已戒酒多时,这一杯便是最好的证明。”凌紫沁起身,轻移莲步,端起莫绍兰面前的酒杯向主位走去。 莫绍兰顿时心跳加快,他何时戒酒的?何况那一杯真真切切便是酒!而且还是烈酒! 李公公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酒杯,一股浓重的辛辣气味儿扑面而来,立即皱眉不止,这凌府嫡女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酒就是酒,如此辛辣刺鼻,谁人能够闻不出? 但也无法可想,只得将酒杯端了上去,恭恭敬敬的放在帝君面前。 莫钦承闻到那股辣味,脸色微变,语意中隐隐有了威压之势,“紫沁这一杯是做何想?” “父皇,沁儿她今日多喝了几杯,实是不懂事,念在她是初犯,就……”莫绍兰急忙起身维护,心中却疑惑不解她究竟想作何? “圣上不如就亲自尝一尝这杯酒水,或许会品出其他滋味,”夜无殇笑着起身,“无殇曾听闻这世间有一样珍宝最是难寻,今日想与圣上一并分享。” “如此说来,这世间的珍宝难道就藏在这酒杯之中?朕今日就好好尝它一尝!”莫钦承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冷冽的不见半分喜色。 两两逼宫之势初成,他的好儿子果然是隐藏多年的利剑,甫一出鞘第一个对准的便是他! 如此这般,难说夜无殇成为永夜太子背后的缘由没有莫绍兰相助的一臂之力,如今绍兰夺了太子之位后,又占据紫沁丫头和永夜之威向他施压,走得倒是一步好棋! 辛辣的酒气入喉的瞬间,却是甘泉甜美。 莫钦承微显惊诧,神色复杂的看向玉阶下的女子,半响开口,“太子所饮确是清泉。” 莫少白猛地闭上凤目,心知再要同莫绍兰争夺皇位已是千难万险。 明明是烈酒,即便距离的这般远,他也闻得到酒的气味儿,凌紫沁为莫绍兰开脱,他不觉得奇怪。夜无殇从中插手,他也不惊讶。唯有父皇开口的瞬间,他知道他已经彻底输了。 父皇为何甘愿为莫绍兰遮掩?只是一场较技,他们便认定莫绍兰就是云陌太子吗? 原来是他太高估他的重要,也太过寄希望于太皇太后,云陌江山便是一介武夫可以坐的。 凌紫沁面带微粉,不见多少喜意,神情举止落落大方与平日一般无二,施礼后移步退下。 莫绍兰不明所以,待凌紫沁走回席间,执起他的手并肩坐下时,依旧如坠云里雾中。 “朕已饮下这一杯清泉,夜太子所言的珍宝不知是何物?”莫钦承瞬间做回帝君,片刻的失态已是不明智之举,他不会错得更多。 “无殇所说的这一珍宝,自然就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夜无殇笑道,“圣上为四国之英明君主,是无殇所见过的帝君之中最神武的一人,千年以来历朝不过九九之数,唯有云陌盛世百年。如今绍兰太子如帝君一般爱才惜才,是云陌之幸,亦是云陌之福。难道这不是世间难得的珍宝吗?无殇敬帝君一杯,祝愿云陌千秋盛世国泰民安。” “好一个国泰民安!朕便陪夜太子饮下这一杯!”莫钦承仰头又是一杯。 “来人!将莫君墨立即召进宫来,朕要御赐他为太子的贴身侍卫!”莫钦承几杯落腹,脸色渐渐泛起红润,神气也畅快不少。 莫绍兰闻言不自觉的握紧凌紫沁的手,好在两人的手都在矮几之下,略有动作并不明显。 不多时,前去宣旨的公公一溜小跑着进了慕月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中央,脸色难看。 大殿上歌舞顿时告于段落,之前的暖意融融皆尽被这一声打散,舞姬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烈酒微温还没从春光中转醒的文武百官愕然长立。 一道微冷的目光远远袭来,凌辰赟不由自主坐正身子,熟悉的寒意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何事如此慌张!”见主位上帝君不悦,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又向前爬行几步。 “回圣上!奴才们适才去世子府上,那、那……那世子府上的门房说,根本就没有莫君墨莫公子这个人,还叫奴才们休得放肆,不然便小命不保!”公公小心的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那公子莫非是冒名顶替的不成?如此这般可是欺君的大罪!要诛九族的! “笑话!难道那日金殿较技的人竟是世子府从外面请来的帮手不成?若是这样,就更要将他找出来!”莫钦承尚未开口,席间的莫韶南却瞬间站出来厉声呵斥。 那公公抖得更加厉害,有没有莫君墨这人他不知道,但是接不到就是他的罪,难说最后这莫名的罪不会降在他身上。不少文武心里都是咯噔一声,都道这事闹得大了又是一场血腥。 “没有这人,难道朕与众卿看到的不是人却是鬼吗?再去请!”莫钦承威严开口,脸上已带上薄薄的怒意,公公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慢着!”莫钦承大手一挥,“凌将军着你手下一副将,带上一千御林军去请世子府那人!” 凌辰赟脸色不变,从席间起身,点出一名副将又带上一个伍长,两人跟着公公去接人。 莫绍兰脸色为难的转向凌紫沁,对方亦是略微蹙眉,须臾摇了摇头。 两人身侧大殿阴影中待命的楚鸢面部紧绷,如万丈冰封一般,冷然看着灯火通明处轮番上演的一幕幕好戏。如果不是当日大小姐将他捡回去,今日殿中的这一切便是他的下场。 庶出便是牛马不是人,既是如此,这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如何?没了莫君墨也好。 武将出手的效率自然不同凡响,还不到半个时辰,慕月殿外哭声哀求声叫骂声响成一片,一时间好不热闹。一名全身缟素的老者被两名武将架上殿来,公公在一旁跟着,脸色难看。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老者甫一上殿就哭得好生凄惨,被一旁的副将兜头给了一下,这才知道殿上不得放肆,再抬眼向上看去只见帝君已经等得不耐烦,顿时噤声。 “莫君墨人在何处?”帝君冷眼相向,殿外黑压压的跪了不少人却都是妇孺,除一男全身藏青一女身披大红之外,其余人都是素白的衣衫,显然是披麻戴孝的模样。 世子府上的丧事明日才能结束,可谁又知道明日是否还有人为那两个新死的亡魂送行? “圣上饶命!草民真的不知道啊,草民只是府里的外院管家,内院之事从不过问,都是他们做的,草民不想死,草民没敢上前,都是他们嚷着要报仇!老爷劝不住他们,看到那个、那个之后,就……就悬梁上吊了!”老者哆哆嗦嗦,似是想起极其惊悚之事,脸色煞白。 “那个,是何物?”声威严厉,声声带着威压。 凌紫沁侧目看去,只见主位上那人脸色发黑,心底只剩冷笑,演得倒是真像。 莫钦承一个眼神递过,李公公立即奔向殿门外跪着的众人,从里面拖出躲得最厉害的那一个,那妇人没走两步就吓得跌倒,再爬起来已经是满头血色,未及开口就晕了过去。 “拉出个能说的人来!若是都不说,就通通处斩!”帝君蓦地起身,龙颜震怒,殿上一片死寂,李公公应了一声,擦了擦手心中的冷汗,只得又去拉扯。 突然,人群中跪着的红衣女子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 “莫君墨是因我而死,请圣上赐死,一命抵一命。” 红衣女子脸上带着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说完转身看向殿门外跪了一地的家人,“莫君墨死有余辜,死后不得入我莫氏祖坟,亦不得再声言姓莫,我世子府嫡兄的丧事仍要继续操办,你们不要以为我死了,府里就无人主事。” “你又是何人!胆敢在殿上放肆?”莫韶南冷哼一声,抢先开口。 “我是世子府嫡女莫君嬛,既然今日难逃一死,便是放肆又如何?”莫君嬛无所畏惧。 莫钦承凤目凝怒,“你为何说莫君墨死有余辜,只要你说的清楚,朕就准你不死!” “说便说,君嬛不惧一死,圣上亦无需费心。君嬛只是要死的明白,也让诸位认清那人前显圣的莫君墨究竟是何许人士,省得有眼无珠错认良人!”莫君嬛转头瞥一眼莫绍兰。 “莫君墨是府里琴姬所出,还有一个妹妹叫做莫君苧。琴姬貌美,君苧也生的貌美,自然得我爹的欢心。至于莫君墨,他的长相算是极丑,在座各位都见过,你们觉得他长得与我爹或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可有一点相像?有人说他来历不明,不知是琴姬偷了哪个野汉子所出,总之我爹并不喜爱他,但是挨不住君苧苦求,也将他和我的两位嫡兄送至一处学习。” “可惜,贱人就是贱人,出身就决定了一切。莫君苧再美也只是个庶出女儿,以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嫁到别家做小妾,琴姬当然不愿意,所以就演了一出戏,让君苧改头换面嫁给我嫡兄,后来兄长发现此事不对,当夜就将君苧逐出府。琴姬的丑事也被我爹察觉,从此卧床装病,莫君墨也被驱赶回北院,不得外出。他们母子两人在府里无人再问起,直到后来金殿较技,他侥幸熬到最后,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竟然对把他养育成年的世子府大开杀戒!” 莫君嬛的话掷地有声,一语出殿上再无窃窃私语。 一名黑衣男子缓缓从大殿的黑影中显出身形,莫君嬛下意识侧目看去,猛地全身一颤。殿上众人也纷纷向男子看去,只见一名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看服侍应该是太子府侍卫。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凌迟处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凌迟处死 一黑一红两人隔空对视。 “这种不屈不挠的神情还真是极像那个死掉的莫君墨啊,可惜他没有你这样的好命。”莫君嬛冷冷开口,目光直指楚鸢,话却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殿中的文武百官听。 “就在他侥幸活过较技之后,竟然还想轻薄于我,结果被阻拦后,竟然下手毒杀了我的两位兄长!像他那样的贱人,呵!不是死有余辜又是什么?就是死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只恨我是女子,无法手刃仇人!他现在死了!就在我的两位兄长身死之后,被府上的家丁围追至死!就死在后山上!连具全尸也没有留下!死后除名,再也不是我世子府的庶子,他这样的贱人,根本就不配姓莫!”莫君嬛突然尖利起来,目光凉凉的扫视在场的皇族亲眷。 他们都在看着她,可是他们看着她又怎样呢?她已经没有爹没有哥哥可以靠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名声算的了什么,只要今日能够从大殿上活下来,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一群鼠目寸光的废物,明明府里都死了嫡子却连站出来为她作证都不肯!今日若她活不成,难道他们这些人就活得长吗?爹已经说过,世子府的安逸走到尽头,甚至就连整个云陌的盛世也即将成为过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的下场,便是他们的下场! 楚鸢缓缓低下头去,回到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大房嫡女已经疯了。 她今日必死无疑,她千不该万不该说出世子府的嫡子已死之事,整个莫倾城中死去的人少说也有十几名,但是至今没有一户大办丧事,所有的人都在观望。她太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已经知道死去的两位兄长是死在皇族嫡系的暗中下毒,却想借由将此事推到别人身上而为她争取活命的机会。殊不知越是如此,帝君就会越是顾忌她! 一个没有靠山可借的女子能够在乱世之中活命几日?她以为有一个凌府嫡女力挽狂澜,这样的事便是人人可以做得了?凌紫沁背后的水有多深她根本就不知道! 世家皇族一夕之间又是提亲又是拉拢,这样的待遇就算是四国公主也不曾有,何况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郡主?时局瞬息万变,世子府不团结在一起就只有被个个击溃,最后一并陷入死地。只有她这样看不到以后的无知妇孺才会在此时大开杀戒,她们犯了忌讳却仍旧不自知,还厚着脸皮站在这里颠倒黑白,真当云陌帝君是傻子吗? 她爹为何会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就是因为看到她们今日所为,心知断然没有再活命的可能。想犯上作乱却又没有兵权在手,不愿再受折磨,只得一死了之。 可笑莫君嬛至今还认不清局势,以为呈口舌之利就可以安然脱身。如今看来就算没有帝君清剿,世子府也早晚会败在这些人手上,大小姐说得对,世子府已经没有救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莫君墨做下这等恶事,那么确是死一万次亦不足惜,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实在难办。”莫韶南突然笑得十分古怪,猛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凌小姐,我看你刚刚不以为意,莫不是对这件事情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凌紫沁缓缓抬头,对上莫绍兰温润的目光,轻轻摇头。 莫绍兰从席间起身,目光凝重,对上莫韶南也毫不相让,“本王今日来是向父皇求赏,不是来听人胡言乱语,紫沁不想多说,本王也懒得插手别人的家事。郡主既然觉得你庶出的兄长死有余辜,那便是死有余辜,人死不能复生,对错一笔勾销也好。” “不可能!”莫君嬛恨恨开口,“杀兄轻薄之仇,如何能够一笔勾销?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对那个孽种心存仁慈,但殿下也说这是君嬛的家事,府中已无人再能做主,君嬛就斗胆以家主自居,恳请圣上将莫君墨的尸体挫骨扬灰,混于狗血葬于冰海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阴影中楚鸢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再次抬头看向大殿中一身红衣的女子。 “做人做事都要留有余地,日后才好相见,郡主虽心中怀恨,如此这般未免欺人太甚,就不怕日后相见之时会被他报复吗?”凌紫沁终于从席间起身,正视殿中央的人。 家破人亡,确实是一场绝境的恨,但是做到这份儿上,似乎已经不是泄私愤那么简单。 楚鸢,今日莫君嬛的死,会拉上整个世子府陪葬,就算是她送给他新生的礼物好了。 “凌小姐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已经死了!”莫君嬛厉声笑道,笑容又苦又伤,“死了!就像我的兄长们一样,怎么还会再相见!” “他是昨日死,你是今日死,奈何桥畔错过一趟渡船,明日自会相见,就算明日不相见,后日午夜望乡台,你与他同出一处,难道永无碰面之时吗?” 凌紫沁端起面前的酒水,缓缓将酒水倒在地面上,滴滴答答的辛辣转眼间流了一地。 莫君嬛的笑容僵死在脸上,两眼直直的瞪着她,似乎是瞪着勾魂夺魄的死神一般。 “凌紫沁,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会死?”声音干冷嘶哑,脸上的面纱无风自动。 莫绍兰侧过半步挡在凌紫沁身前,低声叮嘱道,“紫沁,别过去。” “殿下,无碍。”从莫绍兰身边侧步走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何况一个连最基本的蛊虫都控制不了的蛊师还不是她的对手。 “我说你会死,你就一定会死。”笑容潋滟,如同七月流火,带着难以阻挡的劲力。 大殿中众人远远的望向凌紫沁,只觉得她身上紫衣似乎是不停跳跃的冷火,尊贵不容侵犯,即便是真正的皇族公主,身上也未必有这样睥睨天下的威仪,更别提眼前这一个挡面遮脸畏首畏尾的郡主。 自玉王逼着她雪夜验明正身的那天起,凌紫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可推翻的箴言。 “你以为你是谁!”莫君嬛上前一步,无惧众人眼光,她早已见惯世间冷暖,最冷的莫过于那年她生病时,她爹将医者拖走的那一夜。从那之后,她就不再依靠任何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犯下欺君之罪,竟然还幻想从这里走出去,不觉得可笑吗?”凌紫沁挑眉,冷眼伸手指向莫君嬛,“你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骗人的鬼话!” 整个慕月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须臾莫君嬛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又过片刻,刺耳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莫君嬛冷然开口道,“都说镇国将军教养儿女有方,男子温文女子大才,凌紫沁有一个名为文渊阁第一大学士的兄长在暗中调教,因此才女之名寻常女子难及,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而已,我两位皇兄已经死了,莫君墨也死了,甚至我爹!都因为那个不孝子,三尺白绫悬梁自尽而死,尸体余温尚存,你凭什么说我骗……” “骗就是骗,再多的尸体堆积,也掩盖不住事实。”凌紫沁淡然而立。 “事实就是他们都死了!”莫君嬛大声吼道。 下一刻凌紫沁无声的笑了,“一百人看到一百个真相,郡主若不心虚,何苦这样失态?” 莫君嬛僵在原地,“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你会招魂,可以将死尸复活当面对峙?” 猛然记起凌紫沁与神族后裔的世家子弟来往甚密,脸色登时有几分难看,但转念一想,招魂是邪术,她不相信将府嫡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就算能召回失魂,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她这个活人的话,总比死人的鬼话要令人信服! “无需如此麻烦,何况当面对质对你而言,并无好处,只会多受几分痛苦罢了。”凌紫沁笑着摇头,“我来问,你来说,只要你能自圆其说,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第一个问题,你的两位兄长是在哪轮较技时被淘汰下去的?”声音温婉,将众人的思绪带回当日的较技,莫君墨坚持到最后,论起咒术来确实远远超过那两个废物。 “我两位兄长都是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哪里懂得如此血腥之事,不是别人的对手有什么好奇怪?自然是第一轮就被淘汰!”莫君嬛想了想仍旧不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殿中众人窃窃私语之后也深觉如此,两位世子府嫡子都是第一轮就被淘汰,其中一人还在下场时闹出被长衫绊倒的笑话,因此众人对此印象颇深。 “这么说来,他们并没有受伤,或者并没有受重伤,对吧?”女声泠泠,莫绍兰仔细回想着,当日对决确实是这样,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席间朝纭暗自皱眉,莫君嬛必死无疑,想要胜过凌紫沁,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她开口! 那贱女人的一张利嘴,她早晚要撕了它!只要开口,就绝无挽回颓势的可能! 莫少白隔着众人望向她,不由自主的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洗尽铅华后斥退丞相府嫡女的模样,那时她似乎还不如此间沉稳,还能看到攥紧双手时的恨。 而今,她已经能够平静的主宰旁人的生死,他应该提防她,她这样的人越是冷静越是笑得好看,就越是杀心浓重。 可是真的很难。 在她陷入他怀中哭得肝肠寸断的那天开始,到最后她拼着元灵耗尽也要救他一命说不想亏欠,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有一个结束。她可以放弃,他却难以忘记。 可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不忘?有的不过是一日日刻骨铭心的回想,强迫不要忘记罢了。 放不下的终究是放不下,忘不了的仍旧忘不了。她是他的劫,他是她的谁呢? “是。我兄长福大命大,自然不会伤及自身!”莫君嬛再次应声。 “第二个问题,你说莫君墨是仗着殿上大放异彩,仗着风头正盛之后回府对你无礼,结果被两位嫡子教训,这样吗?”仗势欺人未必不能成为一件合理之事,区别就在于仗势依仗的是谁的势,凌紫沁目光幽幽,前世的律师与眼前的告恶状的女子实在不可相提并论。 “正是如此!莫君墨仗着赢过玉王,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不知从哪里喝了两杯猫尿,就闯入房中预谋不轨!”莫君嬛眼珠一转,干脆又添油加醋几分。 “好!第三个问题,你说莫君墨被阻拦后,如何毒杀你的两位兄长?下毒在何处,用的是何种毒,你的兄长是何时请的医者,请的又是哪位医者?整个世子府都围着两位中毒的嫡子慌作一团时,又是何人主导对莫君墨的追杀?为何是追杀而不是生擒之后报官?” 凌紫沁收敛笑容,终于问出最后的问题。 “毒当然是下在赔罪的茶水中……”莫君嬛猛地住口,全身颤抖,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郡主为何突然不再说话,却见到一身紫衣的将府嫡女露出成竹在胸的淡然笑意,那抹笑意清淡的几乎就要随风飘远。 “在座的各位都是亲眼目睹当日金殿较技的见证人,两位世子府嫡子身手虽不得一流,但也是名师指点,因此全身而退,并无重伤。相比之下,庶子莫君墨为度一口志气,咬牙硬挺到最后决战,全身浴血伤痕累累,大难不死元灵耗尽。”两句话将三人身份定性。 “试问一个重伤之下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寻医,莫君墨为何要去酗酒,而后狂性大发非礼嫡系姐姐?这样实在太不合情理!我们姑且认为此事可能!毕竟年少轻狂任何人都会犯错,何况是刚刚声名大振的苦命庶子,所以纵酒肆意,以至险些铸成大错!” “好在重伤又醉酒的莫君墨并无多少反抗之力,因此被两位嫡子出手制服。但是一个醉酒之人,神志不清到妄图侵犯姐姐,又如何能够立即知晓做错,然后献上赔罪茶?即便是献茶,这茶也应该敬给郡主,而非两位兄长!退一步讲,庶子在府中的地位,诸位想想也可以知晓,向来不甚讨巧,因此最合理的推测,两位嫡子的制服,应该是麻绳加身然后撇去柴房!” “再退一步讲,莫君墨已经在众多皇嗣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本朝仅次于太子殿下的皇嗣,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为何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封赏不要,偏偏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恶事?莫君墨是琴姬庶出,天生貌丑,遭亲爹不喜,这样的他,应该对美好的事物有更加强烈的追求!” 紫芒瞬间闪过,莫君嬛脸上的面纱飘然落地,一张坑坑洼洼的惨白脸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莫君嬛惨叫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她的脸,她藏了十几年的脸!竟然、竟然! 虽然只是片刻,大殿中却有一多半人都看得真切,顿时议论声轰然而起。 “郡主的脸早在十几年前便毁了,郡主与莫君墨的妹妹莫君苧同日发病,可是莫君苧貌美受宠,因此得到医者及时医治,而郡主就耽误最佳时机,从此便恨上那兄妹二人。两年前莫君苧因为骚扰玉王殿下被逐出世子府,早就音信杳无,可是郡主不想因此放过莫君墨。因此在他侥幸活命后,趁着两位兄长对你没有防备,下毒栽赃。所以才会有嫡子本该大丧之时,倾尽全府之力诛杀庶子的丑事。因为在那时,只有早已得知一切的你,才能如此冷静的主持大局。试想一个因为容貌被毁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尊贵小姐,父兄辞世早该哭得死去活来,而你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平静的似是早有预谋!” 莫君嬛飞快的摇头,所有的话却卡在心里,不知该如何出口。 凌紫沁分明就是栽赃嫁祸与她!可是她却有苦说不出!她要如何才能将话说的这般圆满! “如果欺君之罪不能置你于死地的话,那么你还是难逃一死,本朝自立国之日起便甚是忌惮巫蛊之事,而你身为皇族却知法犯法,私自豢养蛊虫,你以为沾染上那些东西还能够活命吗?就算没有今日你在大殿上的胡言乱语,活蛊嗜食人脑,早晚也会死于此。” 殿中众人皆尽看到莫君嬛大红的衣袖里,缓缓爬出两只白嫩的蛊虫。 凌紫沁退后一步,脸上尽是厌恶,“郡主脸上的伤已经让常人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是日日见惯亲妹貌美的莫君墨,更别提郡主身上的恶臭和伤疤,只要不是瞎子,谁也不会想要上手这样一具身体吧?送给城外的苦命人,或许人家还嫌弃你的恶毒心肠。轻薄非礼,若是醉酒认错或许有可能,但是一个有心毒杀两名兄长的男子,如何可能对你兴起兴趣?实属强人所难!”“莫君嬛,你可知,按照本朝律法,豢养蛊虫者,论罪当凌迟处死!”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语成谶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语成谶 璟月宫,慕月殿。 慕月殿的死寂被世子府痴傻的三公子打破。 “姐,糖糖。”跌跌撞撞的冲到莫君嬛身边,男子嘴里不时流下口水,两只手死死拽着莫君嬛的红衣,“姐,糖糖,君苧姐姐给我糖糖,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莫君嬛突然就流下泪来,抱着弟弟一语不发,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 “姐,君苧姐姐好美,她说长大以后要带我去找神医,神医能治好你的脸。姐,把糖糖还我,我要去给君苧姐姐,她就会早点长大。”三公子兀自胡乱说着,大殿之上一片唏嘘。 凌紫沁猛地闭上双眼,莫君苧,或许她的受宠并非毫无理由,至少痴儿不会说谎。 莫君嬛缓缓摇头,“你不能吃她的东西,她是庶出的贱人,贱人就是贱人,如果不是她,姐也不会这样。玉儿乖,你不是最爱姐姐吗?爱姐姐就不要理睬她!” “可是玉儿昨夜见到君苧姐姐,她好可怜,一个人坐在水边,身上都是血。她一直哭一直哭,玉儿怎么叫她,她都不肯回头,玉儿好怕。”一身黑衣的男子扑到红衣身上,全身颤抖着,“姐,你是不是又让哥哥打君苧姐姐了?我看到她身上的伤,都是姐姐的鞭子抽的!” 莫君嬛苦笑连连,最终只得将弟弟抱在怀里,殿外渐渐响起微弱的哭声,世子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下场,便是凌紫沁所说的凌迟处死。 “我认罪。”莫君嬛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面对凌紫沁,低声开口。 凌紫沁沉默摇头,示意这件事并不由她做主,认罪又是何罪之有? “请圣上将我赐死,我只求圣上看在玉儿他尚未成年不懂世事的份儿上,不要降罪于他。”莫君嬛走到玉阶台前,规规矩矩的跪下。 “莫君玉并非无辜。”凌紫沁冷然开口,迈步走到在地上兀自摆弄着衣带的痴儿身边。 “凌紫沁!我已经认罪,难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吗?”莫君嬛厉声叱责。 就连不少朝臣亦对此事有所非议,千错万错既然已经有人承担,何必还要为难一个痴儿?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凌府嫡女不开口则已,开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郡主当日不是也对莫君墨兄妹两人赶尽杀绝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简单的道理,既然你的爹娘没有教导你,那么今日就由臣女好生教导一番,免得郡主带着今日的错论来世投胎又是噩梦绵延。”凉薄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笑意。 殿中众人皆尽被那句勿施于人挑动了某根脆弱的神经,不时转头看向镇国将军。凌辰赟脸色微寒,深邃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目光全部集中在女儿身上。那是他的女儿! 莫钦承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女子的神情,此时在她身上看不到半分心影的影子,心影永远都是柔情似水的模样,不会有这般刺骨的冷意,更不会有那样冰封的神情。 她到底是从何人身上学来的如此冰寒?是凌辰赟吗?不,凌辰赟身上的劲力是沙场征战的杀气。那么是得自于心影吗?难道心影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好? 莫钦承在此刻终于将两个身影在心底分辨清楚。 “玉儿,你君苧姐姐的身子美吗?”凌紫沁左手微动,凭空抓出一把糖果,拿了一颗递给地上的莫君玉,“你告诉我,我就将这些糖都给你吃好不好?” 星眸逆转,勾魂术丝丝缕缕汇集,灵引透过目光强悍的压制住莫君玉混乱的神思。 她要他亲口承认他们对庶女做的好事,再多的证据,也不及当事人自行认罪! 莫君玉兴高采烈的接过糖,一把塞进嘴里,声音支支吾吾起来,“美!大哥说君苧姐姐的身子比烟花巷中最漂亮的花魁还要美!大哥还说等他将君苧姐姐接回来,也给玉儿开开荤,让玉儿尝尝美人儿的味道!大哥说君苧姐姐被姨娘喂了药,不认识玉儿了,玉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是玩坏了也没有关系。大哥接回君苧姐姐那天夜里,将玉儿的小黑抱走了,说是要给君苧姐姐配种,可是人怎么和狗配种啊?姐姐你知道吗?你告诉玉儿好不好?” 凌紫沁缓缓摇头,“我不知道,玉儿你和哥哥对君苧姐姐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朝臣无不闻之色变,莫钦承脸色黑得犹如木炭。 莫君嬛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万万没有想到向来口舌不甚伶俐的玉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完了不要紧,可是今日整个世子府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死定了! “记得!二哥说君苧姐姐肚子里有虫,必须要我们帮她将虫子取出来,不然她就会死!”莫君玉说着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起很可怕的事情,“玉儿看到过君苧姐姐的肚子,上面总是有黑色的东西动来动去,就像虫子一样,二哥说那些虫子会害死她!” “既然有虫子,那为什么不请医者去诊治?”凌紫沁又递过一颗糖。 “大哥说这种虫子必须要童男的原阳灌进去才能治好,医者一大把年纪不是童男之身,所以大哥二哥让玉儿去抱君苧姐姐,说玉儿抱过姐姐,她肚里的虫子就会死掉,她就可以活下去!君苧姐姐那天死命的推打玉儿,还咬玉儿,咬得玉儿好疼,玉儿都不敢抱她!但是后来哥哥们将她绑在树上,玉儿就救她了!后来哥哥们又叫来好多玉儿不认识的人,说他们都是大公无私的好人,他们将君苧姐姐围在中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救了姐姐的命!” 莫君玉又吃下一颗糖,浑然不知他的一番话已经将整个世子府拖入火海之中。 “我娘和姨娘们都说,君苧姐姐生病是报应,我们好心救她,她却不知报答,死有余辜。还说像君苧姐姐那样的人,得葬在水边,魂魄被水冲散,才不会化作厉鬼纠缠我们。姐姐,什么是死?为什么要君苧姐姐要变成厉鬼?我们救了她的命,她不是该好生感谢吗?我大哥说,女子感谢男子的方法有无数种,但是说到底也只有以身相许最好。什么叫以身相许?” “我娘骂了大哥,说大哥让我碰君苧姐姐,是弄脏了我的身子,说那小贱人不配得到嫡系滋润,她应该被千人骑万人睡。大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况小贱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早晚都得死,清理门户还是自家人动手最好。姐姐,什么是小贱人?是糖吹的小人儿吗?” “玉儿,我问你,君苧有没有说过不让你碰她?”他是否无辜,就在这最后一问。 大殿上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无数道锋利的视线定格在茫然不知错的莫君玉身上。 “君苧姐姐说过!但是大哥打了她一巴掌,将她的牙打落两颗,而且玉儿喜欢抓她!玉儿一碰她,她就哭叫不止,玉儿觉得好玩!就不理会她说不要了!” 莫君玉扬起纯净的笑容,那笑容让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凌紫沁将手中的糖全部放到莫君玉手上,极尽温柔的开口,声音又轻又软,“玉儿,这些糖,我都送给你路上吃。等你见到君苧,就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圣上,臣女恳请圣上将世子府上下处以极刑!”凌紫沁缓步走到玉阶之前,长跪不起。 阴影中的楚鸢全力以赴的压抑只所有的情绪,跪在玉阶前的两人,一人是他的死敌,另一人是赋予他新生的主人。他的大小姐,她在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为两个庶出的死人讨回公道,他会永远记得这一日! 莫绍兰亦离席并肩长跪,“儿臣恳请父皇将世子府上下处以极刑!” “朕准了!”莫钦承起身龙颜震怒,“世子府乃是我莫氏皇族之耻!不除不以谢天下!世子府上下一干人等明日午时凌迟处死!太子着一千御林军,今夜前往世子府抄家!” “圣上英明!”朝臣立即起身离席,向着莫钦承山呼万岁。 御前侍卫很快便将心死的莫君嬛等人拖了下去,慕月殿却沉浸在死寂中,暂时无法平复。 夜无殇端起酒杯慢慢饮下,只觉得这一杯酒品出无数滋味,她是何人,他似乎更了解一分。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危险,越是危险就越有趣。她正对他的胃口,他就喜欢这样的女子,论心计论智谋都不在人下,可是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便不会看到她深藏不露的阴暗。 凌紫沁此人,便是红尘中的魔镜,有照亮别人的一面,也有深心叵测的背面。 每一面都是她,又都不是她。夜无殇远远看去,只见女子脸色如常,不见半分喜色。 喜怒不形于色是好事,可有时也是坏事。她若将行迹掩盖得太过,身边人就很难知道她的真实心意。嘴角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不知道也好,是人就会有寂寞的时候,她若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倒是十分乐意陪她天南地北的闲谈。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绝对不是传闻中花痴貌丑这四个字可以简简单单的说清楚的女子。 宫人手脚利落的打扫着大殿,冷了的菜肴被撤下,热气腾腾的饭菜重新摆上矮几。 莫绍兰不时夹起一些果品放到凌紫沁面前的磁碟中,极少看见她吃用,几次同桌,她在他身边也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不时有忽明忽暗的目光落在身上,凌紫沁漠然处之,她今日所做在别人看来定然是为了太子,莫绍兰早已说过太子妃与太子同责,她一再挺身而出,难保不会落下个牝鸡司晨的恶名。只要她云陌天女的身份一日不被点破,就会有人怀疑她出头的目的。 “殿下,既然世子府之事已了,不如殿下就宣布一桩喜事,冲冲此地的煞气也好。” 朝纭柔美的声音响起,声音偏高,殿中不少人都抬头看去,让莫少白不得不理会。 “朝纭公主有何喜事?朕倒是有些好奇。”莫钦承凌厉的目光落在莫少白身上,永夜与兰若都是虎狼之辈,太子年纪小急着稳固地位,攀上永夜不足为奇,但是若连少白也与兰若牵扯不清,云陌太平之日怕是真的就要走到头了! “父皇,儿臣与朝纭公主情投意合,恳请父皇赐婚。”莫少白起身,沉声开口。 朝纭站在一旁,喜气洋洋的扬起小脸儿,“兰若欲与云陌修百年之好,还请圣上成全。” “公主不必急于一时,若以联姻结盟,尚需兰若修书,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莫钦承脸色如常,转头看向莫少白,“皇儿当日自愿以身做比舞筹码,难道忘了当日的约定吗?” “父皇,儿臣并未忘记,只是儿臣已无玉王之名,当日凌小姐所言公主不能嫁与之人仅是玉王,而非少白。因此少白如此……”莫少白硬着头皮,殿中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已让他十分尴尬。 “荒谬!”莫钦承沉声叱责,“试问天下谁人不知你就是玉王,玉王便是你,言辞上狡诈多辩,难道这就是朕多年教导你的为人之道吗?” “儿臣苦恋公主七年,今日终于修成正果,还望父皇成全!”莫少白并不抬头,只是沉稳出声跪倒在地。当一道微凉的视线终于迟迟落到身上,一时间心中无数念头闪过百感交集。 “此事并非朕可以一语以蔽天下悠悠之口,你可知为君者言而无信的代价?”莫钦承不容莫少白多说,大手一挥,“紫沁,当日对决胜出之人是你,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刚落座不久的紫裙再次起身走到玉阶前方。 莫少白抬头看去,只见女子也正看向他。星眸中带着无尽的冷光,却再看不出别的情绪。 似死水不起半分波澜。 “圣上,臣女以为二殿下所说并无不妥,臣女当日所说便是朝纭小姐不能嫁与玉王,今日的二殿下并非当日的玉王,来日若皇族之中有佼佼者,未必不能赐封为玉王。” “因此,公主想与二殿下结发百年好合实为本朝喜事一桩!”笑容涟涟,凌紫沁对着莫少白盈盈施礼,“臣女恭喜殿下多年夙愿一朝实现,臣女祝殿下花开并蒂早生贵子。” 莫钦承暗中皱眉,莫非紫沁这丫头真的心属绍兰? “多谢凌小姐成全!”朝纭正要出口相激,不成想却突然听到凌紫沁一番话却是圆了她的心意,难道她想错了什么?不!心中犯冷,就算是她想错,这件事也必须进行下去! “公主不必言谢,此事乃是兰若云陌两国的大事,天下取其二,就算公主想要草率,此事也草率不得。”凌紫沁微微笑道,莹白色的小脸上喜意盈盈,三分真三分假谁人能看清? “二殿下素来是本朝皇嗣中的佼佼者,大婚之隆重只怕还要胜过太子殿下三分。天下无人不知二殿下洁身自好,从未有女子进入玉王府,如今与公主名分未定,就先行接入府中,这桩婚事圣上若不答应,天下痴迷于殿下的女子恐怕也不会答应,本朝百年基业向来持礼守节,皇嗣又怎会做出有损名节之事?所以公主大可不必急于成婚,臣女相信,二殿下既然染指,就一定会给公主一个合理的交代。世间芸芸事,只有情之一字最难揣测。但是自古婚姻二字落在名号下,吃亏的始终都是女子,公主倒是可以仔细想想,此事是否真的合适?” 一番话掷地有声,莫少白脸色微白,殿中不少皇亲国戚却是面容发黑。 凌紫沁的指责没有一句是基于私人情绪上的怨怼,有的只是忧国忧民的愁思。 兰若近年来屡次三番骚扰云陌边城,惨烈的战役不下十数次,每每都是年关时节进行骚扰,为的是何事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与兰若结盟的下场,无异于与虎谋皮。 相较于一个武将之女如此忧虑国事,身为皇嗣的莫少白却凭着个人的小情爱便无视于礼数将兰若公主接进府中,若朝纭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倒还好说,不过真正做实这个名分尚且有待定夺,偏偏这女子是曾经的太子妃,姑且不论她自身轻佻无德,便是那兰若太子对她的不喜,可想而知迎娶这样一位公主,对于云陌而言只能是祸事。 再来,便是朝纭急着大婚,有眼睛的人就都看得出,莫少白在开口时已是俊眉紧皱,显然对于此事并不如何热衷。不难想象朝纭入住玉王府邸,恐怕也是另有隐情。 一时间大殿上议论纷纷,最后议论之声终于变成鸦雀无声。 朝纭冷眼挑眉,“凌紫沁,你几次三番破坏我与少白的姻缘,莫非还对他有情?” 莫少白猛地抬头向两女看去,神色瞬息万变。 凌紫沁闻言微愣,随即笑道,“世子府一支是皇族,血煞不出九日,同族不能行大礼,公主若执意大婚,按理必须压后。更何况九日一过,便是太子大典,公主再如何尊贵,远来是客礼数低于本朝储君,这婚事也必须再次延后。” 绝口不提私情之事,目光柔柔的落在莫绍兰身上,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中涌动。 “紫沁说得有礼,公主大婚之事,就等到兰若国书来了再做商议不迟!”莫钦承开口,将此事压下,莫少白的一颗心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凌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借步!”不容置疑的迈步上前,莫少白朗声开口。大殿中人人侧目而视,凌紫沁直视莫绍兰,得到对方颔首之后,在莫少白之前离开大殿。 第一百三十章 只求一语 第一百三十章只求一语 璟月宫,御花园。 “我只要你一句话。”莫少白越握越紧,放手便会永远失去她。 凌紫沁默不作声,平静的直视那双凤目,似要看进他心底。 “紫沁,你知道我不想娶朝纭!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不是玉王,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低吼出声,他的痛,她到底懂不懂? “我没什么可说,娶与不娶都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你今日不是玉王,他日也会是其他的王,便是没了王爷的名号,也一样有座可以依靠的府邸。而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 凌紫沁淡然而立,望着渐渐淡去的雪色,天尽头是怎样一番景致,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看。 总是说着待此间事毕,可是何时才能真正等到风雪停滞的那一日? 如果风雪的尽头还是无尽的风雪,天的尽头还是无尽的天色,她……暗自捂住心口,阵阵闷痛惊起,很多事来不及细想,正如很多人已经变得不像是曾经的模样。 “你不爱我,为何要阻止我与朝纭的婚事?”莫少白终于站在她身后,慢慢落下泪来。 “爱。原来这个字眼也会从你嘴里说出,这真是我这一生中最讽刺的一件事。当你还是玉王的时候,你会考虑别人的死活别人的爱吗?就算偶尔想到那些痴恋你的女子,也都觉得很可笑是吧。为权势为地位为富贵为一口气,她们每一个人靠近你,都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所以你看不起她们,她们的死活只在玉王随口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 凌紫沁缓缓转身面对,“我比她们幸运的地方,就在于命大,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重活一次,所以我今日才能站在这里看到你后悔的模样。原来尊贵无比的玉王殿下也会有后悔的一日!也会有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会有被人拒绝的心痛!今日的你,便是当日的凌紫沁,当日至死方知错看的莫君苧。你以为莫君苧一死,就没人再记得她的事吗?” 莫少白十分疑惑,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确实是死有余辜,但是不该以那样的方式,更不该在那样的时间。玉王殿下之错,就错在穷追不舍。你若放手一步,她便会死得干干净净。可惜,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淡淡的笑容映在脸上,凌紫沁反手回握莫少白,瞬间发力将他拽到她面前不足两寸之地。 “殿下,今日臣女也知道你暗中进行的丑事,你要不要也下手除掉我?我苦恋殿下的七年,每年都会送给殿下无数东西,丝帕香囊甚至里衣,殿下若是拿出那些东西来羞辱我,或许就可以阻止太子大典,进而取消太子与我的大婚。” 莫少白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他也想不顾一切破坏那场大婚,可是她当年送给他的东西,早就被他偷偷丢弃到湖中,怎么可能真的留下!当年收下那些东西是因为帝君就在一旁看着,他不得不收,这才勉强收下,天知道那些东西现在还在不在? “这些年过去,少说也有百来件,如果殿下连一件都拿不出,那么我真的很难相信殿下会突然由恨生爱。爱,若是这般容易,也就难眠让人看轻,对吧?”慢慢抽回被攥的生疼的手腕。 “紫沁,我……”要说什么,他爱上她,就像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预演,完全没有准备。 “只要一件!”凌紫沁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恨恨开口,星眸光彩逆转,“莫少白,只要你拿得出手一件我当年送你的旧物,我就放弃这场大婚!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只要一件!” 莫少白猛地闭上双眼,十指攥紧到麻木。 她问他要过两次,上一次是自由,他不想给,这一次只是一些小东西,他想给却给不出。 “让你很为难是吗?”上前一步,那双令她厌恶的凤目乍现痛苦时的光芒,实在很诱人。 靠得越近,就越是厌恶他。越是厌恶,就越是止不住想要去恶劣的戏耍一番。 同样的玩弄,他对她做的,太过寻常,也太过无趣。 谁说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只要达到令对方痛苦的效果就可以,手段如何并不重要。 “少白。”柔和的女声响起,莫少白闻言猛地睁开双眼,映入凤目的是一张绝色的面容。 冷香的薄唇贴上同样冰冷的唇瓣,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彻底呆立当场,甚至忘了去拥抱。 脸色微微泛红,心跳声声刺耳,奇异的心跳混乱了本以为平静下来的心。 “告诉我,刚刚这一吻,对你而言,感觉如何?”甜蜜或是苦涩,又或者鄙夷到作呕,无论如何这样的靠近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凌紫沁温温柔柔的笑着,笑得弯起柳眉,如早春三月第一缕光芒,夺去莫少白的视线。 莫少白几次开口,心中天人交战,无法发出一点声响。 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捧住莫少白的面颊,再次凑上前去,恶魔般的热吻落下,持续了整整一刻。胸膛相贴,对于凌紫沁而言完全是另一种感觉,无趣却充满着算计。 原来真的像那些书中写的一样,睁着眼亲吻的情人完全不能被信任。 相较于莫少白的潸然泪下,她心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甚至不懂为何他会有那般心跳。 “这个吻,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刻之后,凌紫沁猛地推开他。 莫少白愣愣的望向她,心如刀割,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究竟将她毁到怎样的地步。 “拥抱,亲吻,甚至繁衍后代,这些事情于我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今天我可以毫无顾忌的亲你,明天也一样可以将别人压在身下求欢。而这一些,就是你们教给我的情。”冷眼冷颜,“一个吻,证明不了什么。你看,我那么恨你,还是一样可以触碰你。” “紫沁!我!”莫少白一把将她抱住,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喷薄而出,生生将他摔出五丈开外。紫色的席卷着地上最后一分落雪,转瞬间露出下面黑色冰冷的地面。 仿佛阻绝两人最后的可能一般,两人分立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的对岸,遥遥相望。 “莫少白,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有最后的十天,只要你拿出任何一样东西,我就立刻阻止这场大婚。” 语毕,扬手一道深沉到忧郁的绛紫色暗芒将整个镜湖湖面冰封。 “别让任何人帮你,你若拿得出,我——就原谅你!”声音传来,人已经远远离去。 莫少白颓然跪倒在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悲伤的凤目中落下。 她还是最终无法对他放手是吗?就像他一样,无论离开多少次,还是会忍着痛走回来。 “莫少白!你醒醒吧!她是在耍你,难道你看不出吗?”不知过了多久,朝纭步步靠近,一把拉扯起地上哭得两眼通红的男子,“镜湖深不见底,难道你真的要去找那些劳什子的信物?就算你找到又怎样,难道她就会回心转意吗?你真的以为她还会嫁入你的王府成为你的王妃吗?你少做梦了!她是云陌太子妃,你却不是云陌太子!你要暗杀莫绍兰篡权夺位吗?” 莫少白苦笑着站稳身形,将朝纭的手指一根根从身上掰开,凤目神光涣散。 “她不会成为我的妃,甚至连一步都不会踏入我的府邸,你不会懂的。” 他读懂了她吗?她的报复,便是一点点远离他,将他的身影从心中抹去,而他只能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正如凌紫沁所说,拥抱、亲吻、生儿育女,抛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为何要缠着她?所有能看得到被抓在手心中看似珍贵的,其实都是功利。 爱是什么?他不懂,也许有天她再一次正视他时,他已经学会如何去爱。 而现在,他想要的,便只是留在她身边。原谅,便是不再恨。只要她不再恨他! “如果她不接受你,那你就是个失败者,这样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你是皇子,不是平民百姓,你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云陌百姓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到底懂不懂?”朝纭快要气疯了,她只是被支开一小会儿,那个贱女人到底对莫少白做了什么让他的心再次乱了。 “你们都需要我,只有她不想要。我不需要天下,我只想要她。”莫少白突然间笑得清泠,“朝纭,你回兰若去吧,留在云陌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是云陌皇子,不可能供你驱使,沐璇走时曾经留下一封密函,就放在我府上总管那里,你看到便会懂了。” “我不需要看那封信,”朝纭冷笑,一把拽住莫少白的长袖,“我也不会回去。” “你必须娶我,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若敢毁约,我便毁了你就是了。” 没有沐璇,没有莫少白,没有兰若,没有云陌,她早已死了,死在莫少白移情别恋的那天。她抛弃兰若的一切留下来,就是为了毁掉凌紫沁,现在她正一步步靠近,怎可能收手? 朝纭看着莫少白充耳未闻径直走向镜湖,小脸儿上露出讽刺的笑。 “莫少白,云陌的江山在你心中难道就一点分量也没有吗?”迷失心智的人真是可怜,朝纭看着此时的他,仿佛看到数年前的她自己。隔着人群遥遥的看了沐璇一眼,至死不悔。 “江山于我重逾性命。”莫少白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脚步一顿。 “紫沁于我,重逾天下!” 血红色凝结成惊雷一道,从半空中直直落向冰封的镜湖冰面,莫少白不再多言,一头扎下去,许久没有再现身。朝纭站在湖畔,眼见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最终平复,恨得咬牙切齿。 莫少白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白色的雾气将视线遮挡住,冰冷刺骨的湖水与他此刻的心一样。他将她的心意毫不留情的抛入镜湖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这般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她一样爱上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人。 朝纭大步走到湖边,俯身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入手一片冰冷,“莫少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上来,不要再犯傻!否则,别怪我不再手下留情!” “不可能,就算死,我也绝不会放弃她!你不会懂的,从你放弃沐璇,投入我的怀抱那日起,你就失去被人爱的资格,真爱是不会被放弃的,无论要经过多少坎坷都绝不放手!”莫少白轻声咳嗽着,“她曾对我说过三遍最后一次,可是每一次她都会回头,你不是她……” “那你就去死吧!”朝纭脸色骤变,长袖鼓荡,无数蛊虫瞬间如潮水般向着莫少白涌去。 莫少白双足一蹬,向着湖水中游去,回手无数血光燃成火焰,向着黑压压一片的蛊虫烧去,不多时镜湖边上留下堆积成山的虫尸,而朝纭的身影早已不见。 火光惊动了不远处待命的流光重岚二人,两人连忙奔向镜湖边,只见莫少白靠在浮冰上喘息,湖畔已经被墨绿色的虫血弄成一团乱。 “殿下!这蛊虫有剧毒,殿下赶快离开镜湖上岸!”重岚用匕首挑起一些虫血,绿油油的颜色十分常见,腥苦熟悉的气味儿,是他们最常用的一种毒。 “你们将那些虫尸烧掉!”说完又一头扎进冰冷的水面下,他还要继续找! 传说璟月宫的镜湖无底,因此常常被当做宫中葬尸的所在,无数宫人侍卫甚至妃嫔的冤魂都被埋葬在这片冰冷的水面下。莫少白第二次潜入时,比起第一次潜得更深,零零星星看到一些东西,不是玉佩便是佩剑,再不然便是珠钗翠环。有宫人所用,也有后宫嫔妃所用。这些东西在相对较浅的地方,用来堆积镜湖边缘的假山上,再往下气息不够,入眼只有黑暗。 莫少白再次浮出水面时,身体已经冻得快要麻木,两耳嗡嗡作响,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湖岸上的虫尸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零星还没来得及完全熄灭的火焰依旧泛着暗红色,远处的两名贴身侍卫不知在朝他说着什么,只是那焦急的神色让莫少白知道他已经下水许久。 “殿下!快离开镜湖!殿下!”流光与重岚一并大声呼喊,他两人烧了虫尸就发现有些不对,那些绿色的尸水径直奔向镜湖流去,可是主子潜入水下半响没有声息,他二人无法可想,眼见莫少白终于浮出水面,却是脸色煞白,不知是中毒还是冻的。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运起靳雪咒一路向着浓黑的湖底游去。 他的气力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次再找不到那些东西,那么以后再来也徒劳无功! 必死的决心激发出本能的狠劲向着湖底游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头顶上微薄的日光根本不足以温暖数丈之下的冰冷水域。莫少白艰难的摸索着湖底,终于在气息即将用尽时,摸到一个柔软的布袋。连忙抓到眼前,一件绣工精巧的丝帕上,一朵半开的天山雪莲闪着柔柔的光芒。 大喜过望!就是它! 莫少白抓紧丝帕向上游去。 莫绍兰等在御花园门外,凌紫沁走出来时天空中又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便将莫绍兰的狐裘上盖上一层轻盈的莹白色。 手指点中她的唇,单薄的唇瓣上泛着不自然的微粉,与她素颜冷脸的容貌并不匹配。 莫绍兰知道离开这么久,她与莫少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凌紫沁侧头,拽起衣袖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薄唇上那抹恼人的气味儿,莫少白的味道。 谁也没有开口,对视片刻,相携离去。 御花园内一棵枯死多年的古树上,明月皱眉望向镜湖中第三次浮出水面后嚎啕大哭的莫少白,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滋长。女子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难得的原谅。 莫少白不要命的潜入冰冷湖水中终于得偿所愿,为何此刻却哭得撕心裂肺?那样的悲伤,似乎并不是欢喜的泪水。这样又哭又闹的疯人,也能成为一国之君吗? 却看莫少白哭了足足一刻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明月终于觉得心中不忍。 “少主,莫少白为何哭得如此伤心?”转头去看主子,明月不懂主子在这里看什么。 “他刚刚从湖里拾起的丝帕是冰丝织就,冰丝乃是通灵之物,护主随心,当日被他抛弃时,冰丝尚有她残存的执念,因此才能在冰湖中保存许久,今日重见天光,冰丝原主却已然旧情不再,故此冰丝也化为浮尘散去。尘缘若游丝,断便是断了。”龙倾摇头,笑容温暖。 “莫少白一心以为这是他与她重修姻缘的最后机会,却不想这是她给他最致命的打击。” 情已不再,连一件信物也不可能与他留下。 凌紫沁此人,狠心如斯,断便断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丝牵连。 龙倾靠在枯树干上,莫少白就是璟月宫中枯死多年的古树,虽死却身在,而凌紫沁则是晚冬朔风,过境无痕。他们两人不可能再有以后,她今日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 镜湖湖畔,莫少白手中的丝帕在离开湖水的瞬间化作晶莹的粉末从指间流走。莫少白突然明白一切,不能自已的痛哭起来,那哭声惨烈至极,直上九霄云外。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何为无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何为无心 莫倾城,卿云阁。 太子府的马车缓缓驶向远处商街最繁华的所在,所过之处无数百姓驻足而观。 马车上的保暖挡风的布帘始终没有放下,每个人都看到里面身姿端正的将府嫡女,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名门之气。倒是身边坐着的绍兰太子殿下,虽然贵气逼人,却稍显稚嫩。但皇族依旧是皇族,天威之下谁人敢说个不字?因此不少曾经见到玉王就会晕厥的女子,如今的目光便集中到莫绍兰身上。谁还会记得他多年之前的纨绔劣迹?那不过是少不更事罢了。 如果他已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定然是皇嗣中最杰出的一个。云陌百姓都知道,按照莫氏祖律,立长立嫡只有最初确立太子之位时才会用到,之后便是立贤,八殿下莫绍兰的太子之位便是立贤而来。贤名,最是不易。或许是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了为国为民的大事。甚至坊间有了隐隐的流言蜚语,说当今太子才是真龙之身,圣上养于宫中精心栽培多年的人中之龙,若非如此,又怎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咒术大增,胜过被众人看好的玉王? 殿上文武都是庙堂上的油老鼠,对于当日较技时国师率雪与将府嫡女的出手相助一字不提,在十分默契的封口之后,百姓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便是不显山不露水小皇子大获全胜。 这全胜是近乎完美的,因为莫绍兰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在谣传中变成整个云陌咒术最厉害的那个人,厉害到就连国师也无法匹敌的程度。 民心向背,便是如此。先看到结果,此后才会逆推过程。可是即便是偏颇的,也是民心。凌紫沁淡然的看着无名的某一处,任由莫绍兰品味着其中的感觉。这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件新鲜事,但绝不是唯一的事。这件事上莫少白栽了个跟头,所以玉王之名不再。 今日她便也让他看看何为民心,这也是为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缘由,再稀松平常的事,一旦被掩盖住部分真相,也会成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被蒙住双眼的百姓,很容易就会成为权贵的拥护者,遵守权贵制定的种种游戏规则,但是一旦规则破坏,他们也同样会瞬间化为不分情由的暴民。盲目的背后,是蒙蔽,愚昧,还有从众心理。 从来只有成王败寇,在他之前无论莫少白做过多少勤政之事,都会被百姓瞬间抛之脑后。 相较于凌紫沁的沉心静气,莫绍兰就很难接受面前的一切。 那些朝他投来炽热目光的陌生人,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一道无形的压力,他的肩上似乎是多了一些什么,变得沉重而坚实。这些就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皇族的责任吗? 莫绍兰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被人仰望,被人期待,也是一种重负。 当马车终于停在卿云阁门外时,百姓远远的围成一个圈,每个人都想瞻仰一下太子和太子妃的姿容,这也是他们仅有的机会。就在不久前,皇榜已经张贴到各城门上,十日后,绍兰太子的太子大典和大婚会同时举行。待他们名分确立后,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当莫绍兰小心翼翼的扶着凌紫沁下车时,百姓们无不知晓未来的帝君和帝后感情甚好。 凌紫沁抬头望去,卿云阁还是老样子,大堂中没有忙忙碌碌顶着虚假笑容的店小二,墙上也没有泛着油光的招牌菜名。倒是掌柜的换上一个挡着半张脸的女子,身着一条厚实雍容的翻毛长裙,腰间佩戴着一块儿雾色玉饰。女子保养得很好皮肤微微泛着光泽,眼角唇角微有几丝皱纹,看不出有几许年纪,擦肩而过时一抹淡淡的药香味儿传来,显然是巫医族之人。 长廊上隐隐有着熟悉的暖香,凌紫沁挑起嘴角,星眸闪过漠然,他追来又能如何? 莫绍兰推开厢房木门时,就看见翀白素半卧在软榻上,面前的矮几上只摆着一盏茶。神色中有几分慵懒,身上松松散散的白衣不知是穿在身上还是搭在身上,总之是一来看不见腰带,二来分不清里外。随意的搭着,颇有几分名士风骨。美中不足的便是名士好酒,而翀白素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替,折了几分放荡洒脱,平添一丝文雅之气。 偏偏就是这份文雅卷墨的意思实在有些难以形容,颠倒疏狂大梦人世一场,都是因酒而起,哪里有人醉茶的?虽然心中不甚乐意翀白素破坏他与紫沁难得的独处,但也无法可想。 莫绍兰边看边摇头,不自觉脚步略停,须臾背心处被女子的小手微一用力推了进去。 凌紫沁横一眼不远处的白衣,活生生的就是怨妇来查房的模样,只差没有又哭又闹质问为何会离他而去。当即脸色不变,利落的迈步走向软榻,略整理一下衣裙,直接坐到边上。 侧目去看,软榻上的男子似乎多了一分笑意,却依旧没有睁眼。 “紫沁,你在席上没用什么,就在这里吃用一些,再回府不迟。” 莫绍兰拿过窗口的方桌上放置的菜谱,走回女子身边。 翀白素坐起身来,顺手接过菜谱,随便翻了两下,啪的一声扔在一旁。 “都是油腻的东西,沁儿不会喜欢的,你要请人家吃饭,也要看看人家喜欢吃什么才行吧?云陌太子还真是遗传到莫氏皇族的欺人太甚,学得个十成十,你说吃人家就要吃吗?” 凌紫沁想也不想,伸手拿起菜谱,从第一页翻了起来。 卿云阁有古怪,出现这种东西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不知是何人处学来这种方法,竟然连配料都写在菜名下。越看越是皱眉,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沁儿想吃什么?”翀白素一转眼将刚刚嘲弄莫绍兰的话全扔到脑后,龇着牙陪起笑脸,讨好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我想见这菜谱的发明者,是你的人吗?”突然心生好奇,凌紫沁侧目低声说了一句。 翀白素顿时垮下脸来,“沁儿,那个……咳咳,真的不是我的人。” “沁儿,这菜谱的发明者受过巫医族搭救之恩,因此才将菜谱的样式留了下来,一共九十余份。东西虽然都还在,但人早已不在了。”翀白素挠挠头,面楼难色,让他上哪儿去找一座坟?就算真能找到,难不成他还要去挖坟掘墓不成? “死了?”柳眉皱紧,这两日死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眼见暗色渐渐染上那双星眸,翀白素顿时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取下菜谱拉住微冷的小手。 “沁儿,那菜谱的发明者是百年前大启孙皇后的同胞姐姐,这、这早死了快百年的人,让我去哪里给你找吗?就找到了也是森森白骨,问不出什么来的!” 凌紫沁瞥一眼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脸色微寒,“你不是可以将死人复活吗?我现在就是想见她,要么你将她复活,要么你和她一样滚出去。”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谓的无所求,其实是要的别谁都贪心。 他们要的只是她的人,哪怕留不住心,翀白素想要她的命,偏偏一意孤行还要她的心。 可是,她哪有心?心作玲珑色,每一次都是粉碎到不能再碎,寸寸化成灰。 若有,给他也罢。反正心意这种东西是谈不上珍贵的,只有愚蠢罢了。 可惜,她身死的次数太多,多到连蠢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翀白素张口结舌的卡在那里,她眼底飞快闪过的悲凉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和他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才会一再横生这样的别扭疏远? “你放手吧,答应你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给你,不必这么急。”起身向外面走去。 “我们走。”莫绍兰微微皱眉,突然上前一步拉起凌紫沁的手。 凌紫沁抬头对视,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一般无二的风雪弥漫。 “放手!”翀白素大怒,劈手就向莫绍兰攻去,同时低声吼道,“沁儿,你昨夜才……” “你为何救我,你心中有数,我也不是痴儿,是你的跑不了,你在担心什么?” 冷眼看去,只觉得他身上的白衣愈发冷冽起来,推开莫绍兰走到他面前。 “他才是我未来的夫,你今天想说什么,不如就一次都说清楚吧。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为了巫医族不惜牺牲色相救我,这件事就算张扬出去,别人也只会羡慕你艳福不浅。” 转头看向莫绍兰,凌紫沁笑得淡然,“殿下,如果你想退婚,我没有任何疑义,因为这具身子是被他玷污过的。又或者,退婚会对太子大礼有影响的话,休妻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可能!”莫绍兰执意牵起她的手,“紫沁,跟我走。” 眼中闪过的坚定让凌紫沁有一瞬间的错愕,他的执念又是为何? “你休想带走她!”翀白素怒极攻心,出手再无保留,刺目的白光对着莫绍兰如同万箭齐发。凌紫沁瞬间卷起狂风将莫绍兰远远送离,左手迅速绘出大阵,堪堪挡住御雷咒。 “你喜欢他?”说不出的酸楚,心口碎裂的声响声声绵延成片。 凌紫沁不答话,只是收回的右手再次绘出精巧的法阵,不断向大阵加强。层层紫色由亮变暗,渐渐成为幽冥之色。无数新的法阵向着大阵增强,莹白的双手上下翻飞。 “你喜欢他?”苦涩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上,没有半分声响,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不喜欢我,就不会想要嫁给我。翀白素,你还是放弃吧。”莫绍兰回神,朗声开口。 “住口!”翀白素猛地扬手,一道劲风将莫绍兰掀翻在地,“我要听她亲口说。” “我喜欢谁,都与你无关。”声音泠泠而起,这样的交手无济于事,凌紫沁刚一出手就明白翀白素不可能真的伤了她。无论这种保护是出自哪种目的。 变故突生,就在她收手的前一刻,翀白素猛地闭上双眼,撤回所有神力。 万法阵瞬间没有抵挡向着白衣胜雪的男子砸去,凌紫沁突然慌了手脚,心口刺痛,想要收手却来不及。 “白素!”下意识的惊叫出口。 下一刻,一道素白色的光芒穿墙而来,迎在翀白素身前与万法阵同归于尽。 巨大的风卷起三人,向着墙上撞去,凌紫沁忍着口中的腥甜,向翀白素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却被一道幽蓝色的人影挡在面前。 啪的一声,凌紫沁被打得跌坐在地,失去血色的脸上如今浮现起五条血色指痕。 翀白素和莫绍兰两人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厢房中一片沉寂,只有猩红滴滴答答顺着凌紫沁的嘴角落下,不多时就在地上汇聚成巴掌大的赤色一滩。 卿云阁中温暖如春,赤色凝固极慢,凌紫沁低着头,青丝滑落几分泡在一滩血水中,眼泪渐渐滑下,星眸毫无光泽,不知在想些什么。伤口凝住后,房中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又轻又浅,几乎难以分辨。 门外的脚步声打破静寂,侍卫低声通报,“殿下,圣上命您立即回宫。” 莫绍兰如大梦初醒,动了动身子,向着凌紫沁走了一步,就被月澜煽冰冷得能够杀人的目光逼退,却仍旧不放心,只得低声嘱咐道,“紫沁,我先回宫,你等我回来接你!” 紫衣似乎瞬间失去全部光彩,凌紫沁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莫绍兰离开后,月澜煽缓缓扬起手,深蓝色的星陨咒凝聚在指尖,冷眼看着地上的女子。 “白素,跟为师来。”仙不留出现在墙壁上的大洞外,向翀白素招手,“过来!” 翀白素迟疑着起身,目光却一直定在星陨咒上,师娘要做什么? “凌紫沁,你今日该死!”月澜煽冷然开口,指尖深蓝色泛着青光,似天际雷电。 身形蓦地停住,翀白素紧紧皱眉,咬着下唇,不肯再向墙边走去。 “你错了。”冷若冰霜的女声响起,凌紫沁抬起头,瘦弱的双肩微微颤动,“我早该死了。” 脸上的伤只是疼了一下,哪儿比得上心中的殇。如果再活一次,还是同样的结局,那么死和活,又有何分别?不如就死了吧。轮回转世,忘却前尘。 听上去轻松又不必负责,对她而言,正是再好不过。这一世,两生,活得太累。 “那我今日就送你去死!免得留你在世上糟蹋别人!”月澜煽挥手打出星陨咒,凌紫沁合上双眼,没有做任何抵抗的意思。 “不要!”翀白素飞身扑向女子,同时反手祭出御雷咒成阵,却失了准头偏出许多。 凌紫沁瞬间被扑倒在地,鼻尖传来阵阵焦糊的气味儿,压在身上的气息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暖香。她其实一直很想告诉他,她早已身魂合一,不再需要他的安魂香。 “滚开!”月澜煽飞起一脚踢向背部被劈出道道伤口的翀白素,“她不配你为她死!” “她说得对,你让开。”凌紫沁从地上起身,迎向月澜煽,“动手吧。” “沁沁,不要!”翀白素向月澜煽爬去,每挪动一寸身下都是浓重的血色,“师娘!求你不要!求你!放过沁沁!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还是你的错吗?”月澜煽冷笑道,一手指向仙不留,“小仙当年至少还有一个情真意切的拥抱可以用来回忆,那你呢?你说!她给过你什么!” 星眸错过,凌紫沁无声的笑了,原来是这样,他一直要的真心实意的拥抱,出自羡慕。 狂乱的摇头,翀白素从地上爬起,再一次挡在凌紫沁身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活着,我能看到她,仅此而已。就这样,只要她还活着,在谁身边……都不重要!” 如果有哪种疼痛能超过心碎,那就是此刻,凌紫沁捂住心口,沉闷的疼痛渐渐陷入骨髓。 “她是个没有心的死人,就算你死,也唤不醒她!翀白素,看在你是小仙的徒儿,我才好心劝你一句,你放弃吧!她这种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冰蓝色渐渐笼罩面容,让月澜煽毁容的半张鬼面变得更加骇人。 “不!不是这样!她心中还有情!我不会放弃的!”翀白素不时呕出血来仍旧挡在前面。 “有情?我看你是自作多情!活得腻了!”月澜煽冷哼一声,回手收了星陨咒,厉声厉色,“只要你能证明她有情,我就饶她不死!否则,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翀白素立即转身,一把抱住女子,“沁儿,吻我!” 凌紫沁一动不动,眼中无数热泪如碎裂的星光一般四散,却没有一分表情。 所有的痛苦,始终没有掩住心头窜动的零星喜悦。 该哭还是该笑?这世间,终于有一个人为了她留下,不再是她一个人…… “吻我!沁儿!”翀白素声音哽咽,几乎是哭着在祈求,就算是骗师娘的也好! 他只要她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半响,一个又冷又苦涩的吻缓缓落下,凌紫沁闭上双眼,终于吻向翀白素。仙不留长出一口气,一把拉过月澜煽,悄悄从原路返回,将厢房留给两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葬于风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葬于风中 璟月宫,湘月殿外水榭长廊。 “哀家要听太子说真话,不是随随便便的敷衍。”痴儿也好,绝顶的奸佞也好,莫苕胤都是莫氏子嗣,不能悄无声息的死在外面。 莫绍兰跪在长廊上已有两个时辰,从天光大亮的午后一直跪到天色渐晚的黄昏。 每过半个时辰,太皇太后就会屈尊纡贵的出来,同样的话,已经问过几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莫绍兰咬紧牙关,对于当夜种种异象只字不提,只说五皇兄的死是因为他,他出手解决掉他,理由是莫苕胤在多年之前做下一件足以令整个莫氏皇族蒙羞之事。 而这件事,一旦说出来,不只是云陌,整个天下都会再难安生,因此他宁愿背负弑兄之罪,也要将此事压下。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精光毕露威严不近人情,莫绍兰抬头看去,总觉得太皇太后那双凤目像极了没有失势之前的玉王,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似乎看透面前一切雾霭将局势紧紧握在掌中,又似根本就不想知道别人如何只随心而为。那是对于身边的人和事都有绝对把握的固执,莫绍兰突然恨透了这样的高高在上。 这七年来,莫少白便是用这样一张脸对待那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他看不到的暗中,究竟惨死多少人,于万众瞩目的玉王而言,根本就不重要是吗? 他也曾摆出这样一张恩典的脸孔对紫沁是吗?所以她才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别的男子!她说过,天下人皆薄幸,无分男与女。而这一切的冷漠与冰封也都是因为他们是吗? 大婚当夜被玉王金殿退婚九死一生,随后只不过几日光景,转眼间又被太皇太后逼婚。 难怪她会恨透了莫少白,也恨透了这座飘渺如仙的宫殿。 而今,莫绍兰也恨上了璟月宫,就是因为这无数的争权夺势血腥弥漫,让他无法靠近她! 他们一步一步毁掉她时,又何尝不是毁了他?莫氏皇子已经有两人成为这场罪孽的陪葬,而他不想拯救他们,他们也不配让他拯救!这座恢弘的宫殿早在染上东海神族的血时,就已经堕落了!强大的力量,能够有多强大?强大到让人放弃人身自愿成妖的地步! 凌辰赟瞒着他,凌紫沁却告诉他,她之所以要驱魔,是因为身负不该有的血脉,因此被人惦记,甚至被世间一些强大的妖物觊觎。她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只是暂时还没人撕破脸皮去争夺,他们找出各种借口靠近她,其实都是为了夺取传说的力量。一旦事情闹到不可开交,没有任何一方会纵容一家独大,那么等待她的下场,就是数百年间重演的惨事。 四国皇族分食尸体。 最平均同时也最血腥的结局。 当太皇太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莫绍兰狠狠攥拳,绝对不能说出那一夜之事,他不会出卖她。就像他母妃说得那样,宫中没有亲缘,不要妄想。若是找不到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就要习惯一个人活下去。然后数年数十年就会在死寂中一晃而过,皇族子嗣的一生,若长就是这般枯燥乏味,若风生水起便命不久长。 没有亲缘啊。莫绍兰仰起头,看着天际的昏黄色渐渐被夜幕取代,终于明白这句话。 “绍兰,起来吧。”莫钦承走出来,伸手在儿子肩上拍了拍,拍落了些许雪色。 “父皇,皇兄是我杀的,请父皇治罪。”莫绍兰起身,双腿已经跪得几乎失去知觉。 “朕只有三个皇儿,莫苕胤并非朕的子嗣。”莫钦承站在小亭中,望向冰封的水面,借着落日的余晖,隐隐看到冰面下锦鲤缓缓游动,挥手一道淡红色的光芒向着冰面打去。 莫绍兰顺着红光看去,只见冰面不多时便碎裂,不少锦鲤浮出睡眠大口大口换气。 “父皇,您知道皇兄他为何要装疯卖傻吗?”惊雷曾经是云陌帝君最宠爱的妃子,若非当年的意外,也许她便是今日的帝后,那么莫少白成为太子合情合理。 他是年少爱玩,但是他并不傻,父皇和太皇太后全力栽培莫少白,是无人不知的事实。 仔细想来,似乎就连当年的太子皇兄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如果莫少白的太子之位是必然中的必然,那么十日后他的太子大典会顺利吗? 云陌太子,这四个字上似乎有无数血光飘过,但是她说他必须要成为太子才能活命。 “朕知道。少白也知道。”莫钦承沉声开口,目光从锦鲤身上转到莫绍兰脸上。 莫绍兰脸色煞白,“他知道?” 莫钦承缓缓摇头,一瞬间似乎苍老许多,“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莫绍兰死死的咬着下唇,一语不发。夜幕下繁星尚未降临,突起的冷风将原本激荡的心刹那间冷凝。如果莫少白知道神族与皇族间所有的争斗,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冷静持重,那么他确实是太子最合适的人选。 “当年,惊雷死时,莫苕胤和少白都在场。少白目睹一切,他母妃的身体被……”莫钦承深吸一口气,“之后很久他都不会说话,不吃不喝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朕和太皇太后以为他活不下去时,国师强行为他招回失魂,可是召回的这一个却已然疯癫,时常冲到御花园没命的挖土。当时太子新死未及一年,朕实在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个皇儿会如何,于是命国师施法修改了他的记忆,将一名宫女易容成惊雷的模样,装作病死在寝宫之内。” 莫绍兰静静的听着一切,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原来这就是莫少白幼时一场大病的真相。 “所以,父皇一直都知道惊雷是东海后裔?”莫绍兰终于找回声音。 “她,只能算半个,血统不纯,因此才会在觉醒之后狂性大发,做出临阵倒戈的事。”莫钦承目光落在极远处,似乎想起当年的旧事,当惊雷受伤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自尽,如果不是被他拦下,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吧。 莫钦承突然转身面对最小的皇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声音很低,“绍兰可是真喜欢她?” 莫绍兰脸色微红,随即又白了几分,血色不再,“父皇,我们莫氏可配得上东海后裔?” “自然。”莫钦承长出一口气,“你可知真正的东海后裔早已殒命?” “儿臣略有所闻。”莫绍兰不想说,他们是死于皇族和世家之手,而他身为尊贵的太子,也只是世人供奉的凶手的骨肉。皇族欺世盗名,世家另有图谋,千百年来杀戮不断血色不休。 神族嫡系可有做错何事?显然没有。 而他的先祖们却窥视着神族嫡系漫长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比起世家最初一次的背叛,更加难以被原谅。 “成王败寇。神族相争,嫡系最后的下场便是败落,如同世子府一样。对你我而言,他们有着强大的咒术,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当身边人个个都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么有或者没有,根本没区别。所以皇儿不必将他们想的如何高不可攀,他们只是东海神族的失败者。” 莫钦承伸手拍了拍小皇子单薄的肩膀,“而我们,是这红尘乱世的胜者,不比他们低下。” 莫绍兰沉默不语,他们或许是乱世中最终的胜者,但是他们却不再配称之为人。 如果用以安身立命的实力,竟然是通过夺取别人的性命取得,这样又与野兽何异? “朕这一生,称不上明君。甚至不是也称不上为人父。朕负过的女子太多,没一人在身边长安,连快乐也不曾有过。朕曾经问过很多人,朕是不是真的很坏,所以她们才会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可是直到最后也没人告诉朕。所以朕让国师给少白的回忆中,有一样便是他曾经答应过惊雷,一生只爱一人。可是现在,朕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比朕当年还不如!” 莫钦承脸上出现少见的痛苦之色,“朕说苕胤不是朕的皇儿,你可知道为何?” “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莫绍兰仔细思索一番,终于给出回答。 云陌帝君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眼中十足的柔和,仿佛迎合着最后一抹光采。 “难怪紫沁那孩子会选择你,你确实比少白要聪明。过去犯下的错,虽然来不及纠正,却要尽力弥补。今日决不许再犯,连触碰也是禁忌!莫苕胤就是拿了不该他拿的东西,所以罪该万死。我莫钦承一生犯错无数,但也不敢跨雷池半步!有些错,就连看到也是罪过,何况是被诱惑?告诉朕,他最后是不是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莫绍兰缓缓点头,他没有看到尸体,也不知如何处置,但他知道她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绝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都是报应!这些全都是报应!自从那件事后,每一次神族后裔出现,都会引来天下动荡。”莫钦承苦笑连连,“可是这报应何时才能到头啊?” “父皇?什么报应?”莫绍兰越发听不明白,却看懂了云陌帝君眼中的疲惫。 “绍兰!答应朕,你一定要善待紫沁!你能做到吗?告诉朕!你可不可以!” 莫钦承突然拔高声音,大手如鹰爪般执住莫绍兰的双肩,急促而又迫切。 “父皇!儿臣定能做到!”莫绍兰咬紧牙关,经历得越多,他就越明白她的处境。也知道她是身不由己做出许多违心之事,只世子府一件事,她显示出的果决就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愿意陪在她身边,即便得不到她的心,只要能看到她平安无事便好! “好!好!”莫钦承大口大口喘气,终于垂下双臂,靠在朱红的木柱,“报应,这就是夺取神族血脉后的报应。每一个皇族子嗣,都会在遇到神族后裔时,被她们吸引。” “你大概也听说过,五十年前妖女月澜煽被国师追杀前曾将靳雪咒流传于四国皇族的传言吧。其实那些传言都是骗人的。皇族的力量得自于百年前对神族嫡女做出惨绝人寰的蹂躏,所以这种异化的咒术被上天诅咒,诅咒每一个身怀咒术的皇嗣爱上不该爱的死敌。然后身死人手,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血,去洗刷当年的罪孽。”背后冰冷的木头,哪里比得过他第一次得知真相时刺骨的疼痛。现在是时候告诉他的皇儿真相了,再爱,也不可能在一起的真相。 他和凌紫沁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算他能忍住不去觊觎她的血脉,她难道就能抛弃血脉中带来的世仇吗?他之于她,是灭族的凶手之后! 莫绍兰脸色变得苍白,心口冰冷,如暗刺倒竖。所以,这就是为何先皇执意让莫少白迎娶紫沁的原因?他们身上都有着同样的血脉,更容易融合? 如果今日的太子是莫少白,就可以逃过必死的宿命是吗? 那他成为太子,即将在举国百姓面前进行大典,又算什么? “月澜煽使得一手魔咒,这是世家欺人耳目的谎话。她使得才是神族嫡系的正统咒术,但是这样的咒术是与生俱来,并非拜师所学,这是上天赐予神族的荣耀。世家血统不纯之后,不少嫡系子嗣神力异化为元灵,甚至还出现没有元灵无法动用咒术的普通人。最后世家不得不另立了一套咒术,便是靳雪咒,传给有元灵却不知该如何运用的皇族,为的就是一旦世家出现元灵无以为继时,他们可以通过与皇族联姻的方式,让下一代再次获得力量。” “当年将靳雪咒传给皇族的,不是月澜煽,而是率雪和他的另外三个师兄弟,这四个人便成为四国国师,被奉为上宾。这也就是为何你们的咒术都是由国师一人传授,四国皇族都是如此。转眼便是五十年,永夜国师三十年前闭入生死关,渡劫失败早已轮回转世,接任的国师无心国事,除了占卜星象外连开口都极少。兰若国师近年来屡屡病危,行将就木,而且兰若近年来巫蛊之术盛行,国师一派的咒术本就不甚尊崇,势微已成定局。如今只有汐夷国师仍旧风头不减当年,而且因为驻颜有术,得到三位大公主的推崇,在汐夷掌权一方。” 莫钦承说了许多,只觉得越来越疲惫,这些事他想倾诉的对象本不是这个皇儿。 惊雷的儿子应该更能接受即将面对的乱世,可是少白却太让他失望,失望到太子之位易主的地步。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小皇子,虽然身上还带着少年般的稚嫩,却像他当年一样,有着不退缩的勇气和坚强。他只希望绍兰能够一直勇敢的走下去,如果他当初不是走错那一步,心影或许就不会倾心他人,惊雷或许也不会怨了他一世直至身死。 “父皇希望儿臣如何应对?”收在袖中的手已经僵硬,莫绍兰俊颜紧绷。 “百年前惨死的神族最后一位神女,她的爱人是当时某个势力弱小的皇朝的太子,她当时完全有机会逃回东海,却选择相信爱人,可是到最后太子为了国家还是出卖了她。朕一直在想,或许这就是皇族被诅咒的根源。”莫钦承仔细打量着莫绍兰,这孩子真的还没有长大,还会将心事都放在脸上,连紧张时攥紧拳头的模样都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这就是他的皇儿,莫氏子嗣长情却也绝情,他到底会是痴情人还是断情人呢? “朕不会要求你去做什么,朕只想告诉你,既然爱她,就永远不要放手,无论挡在你面前的是国是家,还是千万黎民的性命。那些都不值一提,太子之位今日是你明日未尝不能是别人,皇族今日姓莫未必明日不能姓凌!守好你心中所愿,一念执着,永远不要忘记你爱她。” 莫绍兰迟疑了片刻,“父皇是希望儿臣破解那个诅咒吗?” “不,朕只希望曾经的错永远不再重演!”莫钦承整理着金色的龙袍,上面是云陌绣工最精巧的绣女绣出的腾龙祥云,火红色的丝线混合着银丝墨线,在泛着淡淡金芒的锦缎上铺就成最美的权势。转身慢慢走向湘月殿,是时候和太皇太后做个交代了。 这件龙袍,他不想穿,却一穿就是数十年。 禁锢,现在终于要伴着他一直入土,将他的遗憾全部带入土中。 他还能看到云陌下一任帝君登基的盛世大典吗? “父皇,儿臣不懂。”莫绍兰隐约觉得帝君很累,这一走似乎要走出的不只是水榭长廊。 “太子,你不需要懂。守住心中所愿,去爱。”莫钦承猛地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夜色终于掩盖住最后一线光明,莫绍兰站在长廊上足有一刻,四周静寂无声,就连冬日里整日整夜呼啸不停的风声,也在此时停止。 “楚鸢!”声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蓦地出现在莫绍兰身后。 “取莫苕胤的旧衣服到御花园镜湖等我。”黑衣侍卫领命立即飘身离去。 是时候该送莫苕胤离开,他确实不配再做莫氏皇族,一错再错,甚至连转世为人的资格也没有。他最后的归宿应该是怨魂缠绵的镜湖,连同那些宫中争斗的失败者一起被永远流放。 那些旧衣服被倒上灯油,烧成灰白色的飞灰,一部分随风而逝,剩下烧不掉的就沉水。 莫绍兰看着楚鸢仔细收拾着残余的灰烬,心中突然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半个时辰后,莫钦承正与太皇太后僵持,猛然看到滚滚浓烟从御花园方向升起。 赶来的李公公说,那是太子殿下正在为五殿下送葬。 犯下十恶不赦重罪的莫苕胤,最终衣冠烧为飞灰,葬于镜湖永世沉沦。 即便是绝迹已久的东海神族再现,也无法超度这样的亡魂再世为人。 太皇太后凤目微敛,“这就是圣上的好太子!弑兄犯上!于宫中无礼焚尸!” 莫钦承脸色微变,却顶住所有的压迫,“朕准太子如此!” 太皇太后皱眉,半响开口道,“圣上忘了当年答应过先皇的话吗?” 莫钦承笑容发冷,“先皇御赐的玉王,朕都已经废号,太皇太后以为先皇的话,还能做的准吗?” 血光猛地掀起,太皇太后出手又快又狠,狠狠击向没有防备的云陌帝君。 “太皇太后是想杀人灭口吗?就像当年杀掉朕的太子那样?” 太皇太后蓦地收手,拂袖而去,“哀家已经说过,当年太子之事不是哀家所为!” 莫钦承无声冷笑。 不是她所为?谁会信? 天下无人不知,太皇太后对玉王的栽培,甚至胜过对帝君关心。难怪无数代前,先祖便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意随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如意随心 莫倾城外,废弃官道。 自从仙不留将月澜煽拽出卿云阁后,月澜煽就甩开他的手,一人走在前面。眼看越走越偏,仙不留不敢上前搭话,只闷声在后面跟着。回想起翀白素一身血色,澜澜下手向来没有什么分寸,对他都是非打即骂,更何况是对这个素来不讨喜的徒儿。当即脸色发苦,翀白素受的伤最后还是会一点不差的落在他身上,谁叫他捡了那个倒霉鬼回来,捡了就要负责,负责就要负责到底。他晚一点还是得赶去将军府,偷偷溜去给那臭小子治疗。 仙不留边走着边出神,没发现前面的月澜煽早已驻足,砰地一声撞上去,顿时一个趔趄。 “澜澜,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仙不留连忙抱住头,习惯性的蹲下身子,向一旁躲去。这些天的相伴,少说也被月澜煽打了不下百次,早已养成就地躲闪的好习惯。 “小仙,起来说话。”绝无仅有的一次,月澜煽没有发火,也没有一语不发就动手殴打,反而平静得让仙不留有些奇怪。 “澜澜?你,没事吧?”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他撞她也没有多少力道,应该不会伤到他才对。仙不留小心的站起身来,又黏到月澜煽身边,发现她脸色微沉。 甚至有些闷闷不乐。这样的神色竟然会出现在她脸上,实在让仙不留有几分惊奇! “小仙,我问你,你那个徒儿到底是什么来历?”月澜煽死死的盯着仙不留的每一分表情,翀白素和他实在太像了!她当年并非失踪,而是殒身。五十年,足够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发生一些什么私情。更何况,她之前与仙不留除了一夜露水姻缘外,就再无其他。 如果他真的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间,与另外的女子有了这样一个天赋绝佳的儿子,她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她不是他什么人,最多也只是伤害过他的凶手罢了,甚至连盘问他的资格也没有。翀白素实在太像当年的他,一样的轻狂,一样的痴情,甚至一样的愚蠢。 “巫医族最后一任圣女的……儿子。”不只是儿子,而且还是没有爹的私生子! 仙不留略微犹豫一下,翀白素的身份他曾经答应过那个痴情的女子,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澜澜也不可以!如果翀白素的身份暴露,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巫医族主的驱逐令。他身上的神力不是普通的长老可以动手除去的,百岁老人亲自动手的话,是福是祸十分难说。更何况他现在卷入神族之争,失去神力就是必死的结局。 “小仙,我只问你一次,要不要告诉我真相,由你决定。”月澜煽深吸一口气。 “澜澜,白素那孩子是个苦命之人,她娘当年拼死生下他,因此被夺去全部的元灵,后来更在十七年前那场围剿中,挡住惊雷的剑势而丧命。这个孩子的身份十分特殊,我答应过她一定要保密,就算是你也不能说!”仙不留苦恼的直挠头,徒儿的身份实在太敏感。 “白素不是你的骨肉?”月澜煽挑眉,眼中几分疑惑。 “怎么可能会是我!的!骨!肉!”仙不留吓得向后连退几步,脸色发黑,让徒儿的亲爹知道,不拆了他的老骨头才怪!那小鬼绝对是世间最难对付的混蛋滑头!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他现在养着那个小鬼的儿子,虽然有师徒之名,但是那小鬼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被发现有这么个宝贝存在,还不得立即夺走才怪!圣女说白素绝不能回到那边,否则必死! 神族从无双生子降临,身负神力与生俱来,一胎不可能出现两种神力,而每个神族后裔的力量都各不相同,因此一旦出现双子,必定有一人会惨死。几千年来,每当有双子出现,在降临之时都会伴有异象,祭司会通过种种方法判别哪一个才是命不久长的那人,然后将其当场杀死。剩下的那一个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长大,但是诞下双子的女子会在孩子十岁时被秘密处决,永远沉没在冰海之中,成为游荡的亡魂,这是对于她们违背天意的惩罚。 当年巫医族圣女诞下双生子是绝密,只有仙不留一人知晓,他锁住巫山神殿,直到圣女恢复神力,通过清凝镜将其中一个较为强壮的婴儿传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剩下的这一个便一直带在身边,对外宣称只有一个儿子。可是就算白素天赋神力,也被巫医族长视为耻辱。 巫医族圣女是辅助神子代管神殿的女子,在族中地位尊贵,由族中这一代天赋异禀的女子担任,往往她们最后都会成为族长的枕边人。即便大婚,嫁的人也是族中长老之子。 只有翀白素的娘是一个特例,她没有举行隆重的大婚,也没有陪侍族长,却诞下一个拥有神力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甚至没有人见过圣女与哪个男子亲近。 巫医族人不得与外人通婚,为了保证神族血统的纯正,千百年来巫医族人只嫁娶本族人。如果不是翀白素是天生的神子,而神子证明着血统纯正,绝不可能是外族人的杂种,圣女就会被冠上私通外族的罪名,沉入冰海。最后圣女为了保护儿子,接受惩罚,自愿废去元灵。 而数年以来,翀白素也试图寻找过生父的下落,但是都局限在巫医族中,始终没有踪迹。 只有仙不留知道,他爹根本就不是巫医族之人。 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他有神力,你也有神力,如果不是我当年占了你的身子,今日的身子就是你。”月澜煽脸色冷了片刻,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又慢慢缓和下来,“就算失去神力,你的血脉依旧是巫医族最好的,圣女若不想陪侍族长和长老,你是她唯一能选择的人。你让我怎么、怎么……” 仙不留苦着一张脸,不停的搓手,“澜澜,他真的不是我儿子,虽然族里这些年来都有不停息的谣言,但那只是谣言,我发誓!他绝对不是我儿子,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倒是说啊,他是谁的骨肉?谁能够和圣女生下神力如此精纯的子嗣?”月澜煽猛地住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又猛地合上。 难道是……不可能吧?这种可能几乎没有!可是,五十年了,有太多的事她摸不着头绪! “好!我不问他爹是谁,你只要告诉我,那人是不是巫医族之人,就好!” 仙不留闻言大喜,长出一口气,同时连连摇头,“不是!那人不是巫医族人!是别人很难想到的人,当时我在清凝镜中亲眼见到那人运转……咳咳,总之就是将婴孩接了过去,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人!但是圣女说那人是她唯一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虽然知道是九死一生,但是能遇见他,便此生不悔!” “那个人就没想过要来接翀白素走吗?那个孩子最后如何了?”月澜煽突然觉得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古怪,圣女生下双生子,没理由这两个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这不合神族后裔的血脉。神族双生永远都是一荣一枯,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拥有神力天赋秉异,那么另一个根本没可能活命!这是命中注定!就算没有祭司夺命,双生中较弱的那一个也活不长久早晚会死。 “不知道。那个人接走婴孩之后,圣女将清凝镜上锁,封印了清凝镜的部分功用,之后不久我便随你远走,等再回到巫山,已经无法进入神殿。若非后来圣女将神子托付给我,我是没办法自由进出神殿的。直到今日,那个人仍旧没有消息。”仙不留摇头,那孩子没有活命的可能,这些年来他是看着翀白素一日日长大的,神力与日俱增,确实是百年来最杰出的神子。双生的命运不会因为他的完美而出现撼动,他的哥哥,一定会死。 因此仙不留甚至不曾告诉翀白素他有一个双生哥哥,这样残酷的事实。 神族永远没有两全的双生子,这便是神族的宿命。 月澜煽仔仔细细的思索着仙不留的每一句话,最终确定他没有骗她。翀白素的身份确实是不能说的秘密。因为能够从清凝镜中接走活物的人,世上不到十个,每一个都是这世间问鼎巅峰的强者。所以他们与圣女诞下的孩子确实有出现天赋神力的可能,正因如此各国皇族才会在百年来不断找寻神族遗落在外的嫡系,妄图繁衍下更加强大的后代,与世家一较高下。 “小仙,如果你再不看好那个臭小子,恐怕圣女这一对双生子没有一个能活命!” 隐约猜到翀白素最有可能的生父是谁,月澜煽咧咧嘴,小仙不说她也知道,定然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心中冷笑连连,她对那人略有耳闻,听说此人天心不动,从不问世间情事,没想到却是栽在圣女手中,那人与圣女都是青春永驻的模样,能搞在一起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可怜双生子中的哥哥,被亲爹抱走恐怕是生不如死!那家伙的咒术不如何精通,倒是旁门左道的东西十分出名,不然一个男人何必弄成一副永远俊朗的浊世佳公子模样?委实不是什么正常人!不过话说回来,站在世家之上,又有几个正常人!他们的先祖自我放逐千年之后,这些人竟然想要重新回到神族怀抱,长生久视做不到便弄出什么青春永驻来,实在有些可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别人做不到的事,那人能够做到。双生的宿命,若有人执意要打破,恐怕也就只能是那人吧。不顾世俗目光的人,她只是踏出第一步,就被追杀到天的尽头。那人却是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十足的神族模样,目中无人至极。 仙不留苦恼的摇摇头,“那个臭小子的推演已经强过我太多,他的未来不是我能干涉的!” “所以你就看着他去死吗?”月澜煽也极为头疼这事,“他比你当年还要疯癫!动不动就牵动神力本源去救紫沁丫头,他命有多长能经得起这样五次三番的耗损!再这样下去,别说神力大成飞升成仙,就算是活命都难!紫沁丫头是无心无情人,你徒儿有什么把握能够救回一个无心人?她死过两次,我能看出的,你也应该明白,她的来历不是白素说得那么简单!” “他知道,所以我才劝不住。”仙不留实在无法可想,早在翀白素出山之时,就当着他的面祭起大阵,神力激发清凝镜显出数月后的最终结局,连续三次,次次都是无解的死局。可就是这样,翀白素还是执意离开巫山,至死不悔像极了他当年的执迷。 仙不留起先得到徒儿日日对着清凝镜练功时,就觉得其中不妥。待看到清凝镜中一女子被重重血色缠绕时,心中大惊。细问之下才知道徒儿在进入神殿后不久便在神器清凝镜前立下重誓,此生非此女不娶。仙不留得知那女子的名字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为此他第一次动手打了翀白素一巴掌,却得到徒儿咬牙切齿的抗议,说绝对不会放手,那是一生的爱人。 “你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被紫沁丫头害死,还是靠近她?”月澜煽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别人再想救,也抵不过他想送死的决心! “是,那笨蛋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因紫沁而死,还是执意去爱她,无怨无悔大抵就是如此。”仙不留脸上慢慢浮上笑意,“历代巫医神子的宿命都是这样,爱上不能相守的人,然后心碎身死,这是命中注定的悲剧。我当年也知道最后会被你夺去神力,还是不能不爱你。” “所以你们巫医族历代神子都是为情所困的笨蛋!”月澜煽恨恨骂道,“爱一个人不是为她牺牲就是伟大,如果你强硬一点,打晕我绑架我,老娘也不会被困在深渊中那么多年无法脱身!真是被你们气死了!神子都是笨蛋中的笨蛋!占了你的神力,老娘也没得着什么好,平时使得舒服,一到关键时刻就给我中途开小差,就像你那根不中用的东西一样!中途撤退!” 仙不留被骂得脸色发黑,咧咧嘴,只能小声辩解道,“白素也没那么笨,至少我看紫沁丫头现在用的部分咒术是我族神子秘传的九转玲珑咒,一旦她日后夺去白素的神力,至少……嘿嘿,不会出现无法动用的情况!” 月澜煽脸色一黑,总觉得他是在揶揄她出手不够光明磊落,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剜了他一眼,“小仙我问你,传说你们巫医族神子算无遗策是真的那么准,还是谣言?” “是真的!”仙不留少见的郑重其事起来,“巫医族神子算无遗策确实是真的,但是也有意外。如果推演中涉及到的人日后出现遽变,超出推演者的能力范围,那么推演的结果就会丧失精准,再有就是推演时没有将可能出现的人算在其中的,也会有少许偏差。” “所以翀白素的推演结果,并不是完全准确。如此再好不过!”月澜煽终于略微放心。 反倒是仙不留有些奇怪,“为什么?紫沁丫头的变化是他一手安排,都在他的计算内!” “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啊?”月澜煽照头给了仙不留一下子,“翀白素那个臭小子,他没资格说算无遗策,他少算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这盘棋最大的变数!” “谁?”仙不留两眼放光的望着月澜煽,心说澜澜就是有远见,不愧是他的女人。 “他那个老不死的爹!能弄出一个拥有上古神力的后代,难道他会是个废物不成?”月澜煽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你徒儿不笨,都是被你给教坏了,打从今儿起,你给老娘离他远点!好好的神子,活生生被你教成了个只懂得献身色诱的蠢货!滚开!你怎么还活着?” 打得差不多,该出的气也出完了,月澜煽又踢了仙不留一脚,这才忿忿收腿。 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双手十指绵延成片,一个小到只有碗大的法阵出现在面前,一件泛着红光的小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仙不留连忙冲过去将东西捡起来,入手一片火烧般的烫人,惊得他险些将东西又扔回去。仔细看去,那泛红的物件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玉如意。 “这是寒光锁,锁三界一切生灵的三魂,如果足够侥幸,也不排除将七魄一并锁入其中的可能。但是这种侥幸的可能相当低。”月澜煽哼了一声,脸色微白。 “你将这东西戴在翀白素身上,可以护他一丝神识不灭,万一日后他的推演成真,有这件东西,好歹可以拉回他的三魂,总归还有救回的可能。魂飞魄散就没得救了!” 嘱咐完,别扭的一甩衣袖轻身向帝都城门飘去。 仙不留抱着红光消散只剩莹莹柔光的寒光锁,两眼泛红,澜澜终于变了,她也为他考虑了!不枉费他等她五十年!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 思绪一转,脸色微变,可是女人的心当真就是海底针,陈年老醋吃起来真是要命啊要命!暗自庆幸还好这五十年来都规规矩矩没做坏事,不然被逮住,不得退一层皮才怪!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没有资格 第一百三十四章没有资格 卿云阁,二层厢房。 凌紫沁颓然跪坐在地上,每一声轻咳都伴随着不少血丝落下,地面上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起初她用手捂住嘴,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开始心烦,懒得再去捂住。 翀白素静静的坐在一旁,运功调息。他知道沁儿一直在暗中不住的打量他,沉默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细小的改变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师娘出手的时候他心都提到嗓子眼,如果抵挡不住不知道下场会是如何。可是就算挡得住,他也知道她心乱得很,不会很快就会与他有起色。甚至,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她在师娘离开后,一并离开,再也不见他。 好在凌紫沁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躲开他,就是一个最大的进步。 天色渐晚,厢房中光亮黯淡下去,夜色彻底击退白昼的瞬间,凌紫沁缓缓起身,一语不发走向古朴典雅的木门。刚走出没几步,裙角就被轻轻拽住。 青丝散乱,掩盖住所有表情,翀白素仰起头,却连那双素来冰冷的眸子也看不见,一瞬间乱了心绪。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她还是打算离开。 “沁儿。”说什么,她在得知巫医族的秘密后,也不会再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肩膀上被玲珑咒烙印下的名字仍在,整个火焰纹身都热得发疼,一直疼到她给他烙下的痕迹。 私宠。他若没有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也不会得来她亲手烙下的印信,为什么要放手? “天上真的有神佛吗?”女声幽幽,比起往日的清泠更多了几分凛冽,似旷野中袭来的寒风,除了冰冷就只剩下寂寥。她看着他,他却看不见她的神色。 “有的。”巫医族的典籍上详细记录着祖先们历尽千难万险,最后飞升成仙的往事。翀白素给出十分肯定的答案,他相信那些并不是假的,因为他距离神力大成只剩一步。 神力大成便入了不堕之境,再往上便是待诏之境,待红尘事了因缘寂灭,天刑雷劫断溯世前尘,断得干净就会成为仙人。何为神仙?不过就是跳出因缘牵连的轮回之境。 他之所以不愿神力大成,便是担心随时可能落在头上的天刑雷劫。 尘世之缘他还不想断,也不能断。在他亲眼见到她之后,成仙之事就被远远抛在脑后,变得不再重要。没有什么比她重要,如果没有她,他成了仙后的千年万年又要如何度过? 传闻中百年前青玉观最后一任掌门太叔蔚潼成仙之时,仙泪落地生根长成数丈大树,将青玉观后山的仙府团团围住。传说仙府中有太叔蔚潼一世的情缘,他为了成仙而断缘,却并未因为成仙而忘却尘缘。翀白素总是觉得这样未免太悲哀,明明记得却要忘记,明明应该忘记,却又难以割舍。 传说中太叔蔚潼曾经因触犯门规而被废去一身修为,这条门规偏偏就与尘世中的色勾牵有关,为情所困为情所累,寻常修行人只要沾染上半分就是一世沉沦,但他后来又凭着惊人的心性重新修炼。青玉观以清修为主,修为便是心性,只要心性直指,修为便不可能被真正废掉。翀白素仔细盘算,还是觉得太叔蔚潼的方法实在太危险,他自问悟性可称天下第一,但是论心性却是勉强能爬上二流。所以他不打算去冒险,他可以不成仙,却不能冒着放弃她的危险,去断缘历劫。 “你能吗?”青丝下一双星眸凝光幽幽,长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 “沁儿?”翀白素心中微寒,师娘的心思沁儿似乎不甚清楚,但是这脑筋却非同寻常的想到了其他地方。她如果得知他有意压制神力,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只问这一次,你想好了再说。”他还要骗她到何时?他骗她的,未免太多了些。 当翀白素出手阻挡月澜煽的星陨咒爆发的强大神力,无论是精纯还是强度都不是她能够匹敌的。龙倾隐藏实力,灭神咒大成之威绝对不止现在她看到的那一点微乎其微的阵法咒术。 翀白素的神力之强却远超她的预计。由绫罗玉符而起的心魂相连被强大的神力切断时,她心如刀割寸寸成灰!在她化形之前,他想瞒住她再容易不过,现在却再也骗不了她了。 那是神力臻至大成时才有的断缘之念,强大到足以毁灭俗世间所有牵扯的力量。 翀白素是百年来巫医族最杰出的神子,他的神力远远超过此前任何一任神子,所以他才能将巫医神子从不外传的绫罗玉符强行送入她体内。从一开始他的算计就完美到无懈可击,她却全无察觉。因为他那张总是扬起无辜笑意的脸孔实在太有误导性,还是因为她太软弱从心底还是隐隐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与寻常人不一样。一念之差,错看鬼魅。 “我不能。”翀白素迟疑片刻,美眸几乎落下泪来,无论她怎样想他,怎样去想这件事。 他不能的,就是不能。他不想飞升成仙,谁也不能强迫他,即便是她! 凌紫沁伸手拢了拢长发,紫芒轻挥,斩去被他握住的裙角,推门离去前落下一句话来。 “你知道不能和不想的区别吗?翀公子,我懒得再陪你玩下去了。” 翀白素脸色骤变,蓦地发觉他的话疏漏太多,沁儿定然是误会他的意思才会如此! 追到门前却被一阵突然而起的紫光拦住,同心阵以阵成符落在门上,将他困在厢房中,若强行突破,同心反噬便会伤了她。她就是心知他不可能强行动手,这才落了同心阵! “沁儿!你不能这样对我!”转身冲向窗口,却发现整个厢房都被那道符咒困锁。 凌紫沁步出卿云阁,脚步略停,星眸猛地闭上,须臾睁开只剩雪色。 翀白素,她与他缘尽于此,真的够了。她不能吗?呵!这天下就没有她凌紫沁不能之事! 哒哒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抬头看去,莹白色的太子府马车出现在长街尽头,车后是黑压压的一千御林军。马车还没走到眼前,布帘却已掀起,黑衫的莫绍兰轻身飘然而来,一把握住她比冰雪还冷上几分的小手。 “紫沁,今夜查抄世子府,父皇命我带你一道前去。”莫绍兰脸色为难,他不想她过多的出现在文武面前,却总觉得帝君是有意为之。 几次三番不问百官却问她一个女子,在人前有意无意的提点她,她的天女身份是隐秘,但是如今如果帝君想要将她困锁在云陌,或许会以此威胁。 知道的越多,莫绍兰就越明白,当初想要凭着一己私心送她离开,是多么的可望不可即。 “好。”凌紫沁不再多说,借着他伸出的手登上马车。 楚鸢眼中弥漫着大片大片的风雪,直挺挺的盯着紫衣下摆不甚完整的那一片。 莫绍兰也看到那块儿缺失一角的紫裙,回身与楚鸢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对此不提。 扶着她登车时,她整个人都在抖,莫绍兰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她此刻心绪烦乱,脚步微晃,似是绷紧到了极致。再多一分的重量,都可以压垮她。 登车前的最后一眼,莫绍兰回身望向临街的二层厢房木窗,漆黑一片,无声无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楚鸢身后两名黑衣侍卫不知得了什么命令,悄然离队向黑暗中迅速隐没。 莫绍兰坐进车厢,待查抄结束,楚鸢会给他一份书写工整的经过。 卿云阁闹出多少动静,都会一五一十的出现在那张薄薄的宣纸上,他要保护她,就不容许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任何人伤害!皇族的亏欠,他的誓言,两两相加,这一世他要给她的,只会比她要的更多。 莫倾城南,世子府门外。 紫衣软软的靠在厚实的靠垫上一语不发,仔细看上去长长的睫毛挡住若隐若现的星眸,依稀闪着银色的柔光,尊贵不见,唯有凄凉。压抑的气氛无声蔓延开来,莫绍兰几次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想要将她拥进怀中,伸出的手却又缩回怀中。 帝君说他可以不顾一切的爱她,可是她和他却有着灭族之仇!当她知道真相后,还会这样坐在他身边吗?怕是会远远躲开吧。躲到他找不到的天涯海角,甚至易容成另一个人。 他们,永远无法亲密。 莫绍兰挑起布帘向外望去,入夜后的帝都寂静得无可思议。他印象中的都城无论何时都是喧嚣的,而今刚入夜不久,却如此静谧。是他错记,还是他的心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马车尚未行驶到世子府正门前,尖锐刺耳的哭喊声已经响彻天际。 凌紫沁缓缓睁开星眸,冷意四溅。莫绍兰屏住呼吸,伸手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世子府的主子们早已下狱,小半得了风声的伶俐下人也早已卷了细软逃之夭夭,朱墙绿瓦的繁华院落里如今只剩下一群哭叫不迭没有主心骨的废人。四散奔逃,却慌不择路的纷纷向正门涌来,正门外早有镇国将军麾下的副将带人围住。 凌紫沁静静的坐在车中,没有下车的意思。再晚也晚不过明日一早,她在慕月殿上叱责世子府郡主,将整个世子府推上死路,绝对会传遍整个帝都,不出一月,甚至连整个云陌都会听闻。依她对莫钦承的了解,明日一早皇榜将会张贴出世子府的累累罪行,然后在皇榜下方某处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偶尔提到她的名字,耳目清明,思虑周全。 明着是褒奖她的德才兼备之名,暗地里的意思就是要将她推上再也无法脱身的至高位。 后宫不得干政。也就是说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尚且不得干政,何况她一个小小的未正名分的太子妃?她以怎样的身份屡次干涉朝堂军国之事?身份总归会有,她每做一件事,便是距离名分的囚笼更进一分。莫钦承,这个总是对她笑眯眯的帝君,即将成为真正的帝君。后宫再起动荡,不知要有多少愚蠢的女子,会为太皇太后陪葬。 莫绍兰一声令下,又有一千御林军团团围住世子府,无头苍蝇般的下人们被轰出大门,一个不差的跪在世子府门前。 “楚鸢。”凌紫沁招过侍卫,脸色与音色一般冷若冰霜,“等副将抄查完,你负责最后的收尾。此地污秽不堪,殿下不能亲自入内,命你全权负责。” 楚鸢双眸一暗,随即兴起浓浓的暗芒。 凌紫沁从窗口伸出手,敲向侍卫的额间,“别让我看到你有这样的表情!没有下一次!” 是,大小姐。楚鸢在心底无声的发誓。这一生他只认这一个主子,至死不渝。 “去吧。你要记得,这是世子府。”不是你的家,你若心慈手软,不如就死在这处。 凌紫沁冷冷的盯着楚鸢的双眼,勾魂术暗流涌动,未说出口的话,一并递送。 楚鸢脸色微变,随即闪到一旁,静立马车旁,等待着副将的抄查结束。 对视的片刻,他分明接受了另一个命令,诛杀!跪在门前的并非所有人,大小姐的命令是一个不留。楚鸢不知为何会读出这样的意味,但是那森冷的目光绝非慈悲。这样的女子身上也不可能有慈悲,她从玉王莫少白手下几次侥幸逃脱,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巧合侥幸。 她有她的自保之道,而今他成了她的死士,又或者不能说话的傀儡。无论怎样,只要能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莫少白惨死,就算付出多少代价他也愿意! 楚鸢冷眼看着门前跪着的一个下人疯了一般向外跑去,跑出不到两丈,就被副将拉弓一箭正中背心,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镇国将军麾下没有蠢笨粗人,所有的将领都是凌将军一手调教出的一等一好手。一招震慑,门前震天动地的哭声戛然而止,再无人敢多动多言。 莫绍兰放下布帘,挡住凌紫沁再看向车窗外的血腥。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他太敏感。他总觉得她在看见血时,周身环绕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动手杀人的是她,冰寒刺骨的冷足以将身边所有的生机格杀彻底。 凌紫沁猛地收回视线,血液中窜动的戾气渐渐平复。 须臾,缓缓放松身体向靠垫上倚去,小脸儿失去红润,转眼间变成病态的苍白。 “紫沁,你是不是经历过杀戮?”莫绍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紫衣轻颤,半响之后方才开口,“半个时辰,三百零七人。” 起初是扫射,然后子弹打光,近距离肉搏。一个小时,她手中的血不知凝结几层。 莫绍兰全身一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惊人,更没想到她会平静的承认。 “殿下怕我吗?”翻了个身,背对莫绍兰,那人钱财与人消灾,杀再多也只是交易。 交易就是她的工作,工作不分喜欢与否,也没有对错,执行任务就算面对的是错误的情报,对上曾经的同僚,她也不会有半分手软。善良的人做不了杀手,重情的人死得最早! “他们都是你的仇人吗?”她的过去,不是凌府那个胡搅蛮缠的粗鲁女子吧。 “不是。”连解释的必要也没有,她就是个泯灭人性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 她喜欢狙杀目标,一枪致命,瞄准的地方永远都是太阳穴,因为只有命中太阳穴才能直截了当的破坏神经中枢。她接受的任务,几乎都是要求杀掉目标。在她的理解中,杀掉并非停止呼吸,而是瞬间阻绝全部的脑电波,然后再毁尸灭迹,断绝一切令目标留下证据的可能。 甚至不能通过科技提取死者的回忆,毁灭到彻底,彻底到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那个人存在的蛛丝马迹。她的技术完全可以盲狙,但是她喜欢看到辅助激光落在目标身上的红点。 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会让她觉得全身热血沸腾,杀意是强烈到不能自已的亢奋。 这种快感直到她身死人手才终止。 可是今夜,一切又再次回归。或许是那些人的惨叫声再次触发了她心中经年养成的习惯,或许是那些人脸上狰狞慌乱的表情诱导她想要亲自出手的杀心。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她的借口。 她想杀的人,根本就不在此地。 而在卿云阁中,她将他用一道同心阵衍化出的符咒牢牢锁住。时限是六个时辰,这也是对他的考验,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所图谋,就不会动手强行破阵而出,不会当真伤了她。 “都过去了。”莫绍兰起身走过去,缓缓伸手将女子轻到没几斤分量的身子抱在怀中。 “永远不会过去。”十指扣在一处,深深陷入掌心之中,全身没来由的绷紧。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种疯狂而执着的杀戮,每当血腥的气息弥漫,心中涌动的杀机一波压过一波。“太子殿下!”随侍的侍卫在窗外低声通报,声音带着几分惊奇,“御前侍卫压着世子家眷一行数人,正向此地靠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入轮回 第一百三十五章再入轮回 莫绍兰微愣,凌紫沁脸上挂上一抹冷色凝沉的笑容,“知道了,下去吧。” “殿下,臣女有事问你。”回握住他的手,掌心中黏腻的湿意透露出些许心事。凌紫沁暗叹一声,其实从他到卿云阁门外接她,她就知道他有事瞒着她。 在经历这许多之后,莫钦承似是隐约猜到她想做的事,因此已经有了将莫绍兰推上位的打算。云陌帝君沉沦数年之久,一直以慵懒无能的形象示人,他在隐藏什么?还不就是十七年前的旧事!莫钦承极力想要掩盖的是什么,也许她就快知道了不是吗? 凌紫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四国国君之中咒术最狠戾的一个!她化形之后能够勉强察觉到他身上的力量,而在那之前,她曾经以为他是没有咒术的普通人。仔细想想,这种念头实在有些可笑,四国皇嗣无一不是精通于靳雪咒,皇族即便迎娶的是权臣之女,也必定是挑选天赋根骨奇佳的人。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佐证,以凌紫沁数年之久的粗鲁下作,竟然还没有被皇族退婚,就是因为她的血脉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云陌帝君的素心影的迷恋是真是假,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就算是真爱,这“真”字有几分水分也还是一件做不得准的事。贪念永无休止,莫氏皇族稳稳的住进那座云雾飘渺的仙宫已经有百年时间,他们早已习惯了世俗以朝拜的姿态相对。 只要是他们想得到手的东西,就没有一件会逃出手心,因为他们是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神明。看看莫少白,凌紫沁相信,如果不是高高在上的玉王殿下太过放肆竟然做出动摇根基的事,帝君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揭过不提。如果那日金殿上自尽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将之女,那么等待凌紫沁的命运就是因此拖累凌府满门抄斩。 杂乱无章的思绪被远方传来的嘶鸣声打断,凌紫沁蓦地拉开布帘,只见一只大鸟仓惶的背影正向着天的尽头飞去。那背影像极了心底最荒芜的角落,独处时的疑神疑鬼。 精羡鸟,为情而死的女子幽魂所化,永世无法停止的卑微凄凉的爱。传说中这样的鸟永远徘徊在巫医族禁地里,等待着被人救赎的命运,若是等不到有缘人的骨血,便会千年万年的迷惘下去。而这些鸟一旦陷入真正的绝望,就会放弃等待,飞离禁地,来到尘世中寻找爱人转世后的灵魂。期盼着曾经的负心人再次转醒,认出它们的元神,再续一段姻缘。 但是往往被精羡鸟缠住的男子都会痛下杀手将它们杀死,因为坊间传言被它们纠缠的人会渐渐失去魂魄化为七彩鸟羽,一旦精羡鸟身上出现七彩光芒,它们就会化身成女子,妖媚一方引来动乱。两种截然不同的对视,奋不顾身的爱与难以停歇的痛恨,让它们永远无法再再世为人。渐渐便有了其他的传言,比如未婚的女子看到精羡鸟便象征着婚姻的不幸。 目光猛地从夜幕苍茫的一线之中拉扯回来,凌紫沁转头看向莫绍兰,“帝君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你怕不怕?” 莫绍兰脸色微变,转眼慌乱消失,侧脸在蒙蒙夜色中显出几分沉静,对视冰冷的星眸。 “他们不是我。”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释然,她信与不信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他只要做好他的事情,他还是他,仅此而已。 “所以我能相信你吗?”手越握越紧,却依旧冷入心底,星眸微晃的瞬间,他的虔诚进入眼底,像是初春解冻的溪水,还带着些许薄冰。 “能。”想通后,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她想要的自由,他想要的相伴,未必就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柔和的力道将女子带入怀中,在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后,他就放她远走天涯。 手腕上的禁锢消失,凌紫沁眯起双眼,笑成两道新月的形状。 “紫沁,我可以吗?”莫绍兰蹙眉低声恳请,他也有他的私心,只是比较少一些。 一个人真的可以干净到这样的程度吗?缓缓摇头,他太君子,就愧对莫氏皇族强权霸道的名号了,面前这人真是闲散惯的,不知他的恶名都是如何得来的! 双手捧住他的面颊,四目相对两朵冰花,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沉沦在欲念中,那么这次的请求只是一个无害的希望。 慢慢靠近,调整着呼吸尽量平稳,微凉的薄唇压上去,舌尖品到一丝微甜。 星眸瞬间合上,她当然知道和莫绍兰走得越近,他们的关系就越是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只是没想到他与她的交换条件竟然这般少。一个吻,一世追忆。 她不知道她白白捡来的娘当年是用怎样的手段俘虏了凌辰赟和莫钦承的心,她也不想知道,因为素心影手段再高超,心机再深沉,神力无边算无遗策,却还是最后委委屈屈的早逝,留下她和兄长无依无靠。素心影做人做事都太失败,既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母。双重身份,两段人生,她顶着第一美人儿的名号却都以失败告终。 她不会步素心影的后尘,要做便做的彻底,赢也要赢得光芒万丈,令所有人仰视! 慢慢收紧环住莫绍兰腰身的手臂,清淡的吻渐渐变得浓烈,耳边传来的呼吸声终于打乱平稳的节奏,变得微显凌乱。她不喜欢他太冷静的状态,冷静是留给她权衡利弊的,他只要被她诱惑,成为她手中的人偶就好。 莫绍兰是她最喜欢的人偶,干净,听话,有着她喜欢的温柔的微笑。 可是相信他?却是绝无可能的玩笑。她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诺,人心易变。 心计是安身立命的资本,躯体、头脑、身手,这一切都是她的本钱。她不惜牺牲一切换取自由,名分、身份,甚至短暂的违背她心意的结盟,她只要最后的结果。 她的自由,凌驾在任何人之上! 背心抵上厚实的靠垫,莫绍兰目光涣散,仅有的意志都集中在热血冲涨的头脑里。 唇间溢出的轻响,传到耳边,令人脸红心跳。他自问对于女子的功力不亚于皇族中的任何人,今夜竟然被一个吻侵占掉全部思考的能力。丢脸至极,却也刺激至极。 没有抚摸,没有挑逗,没有原始的冲动,有的只是被温柔对待的柔软。 只是一个简单的吻,却勾走全部灵魂。 莫绍兰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女间的亲热也可以与欲念无关。 “你不可以。”恶魔般的笑着,凌紫沁低声开口,“因为你是完美的太子,太子就是皇权下最精致唯美的摆设,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行注目礼,所以你不能有任何异动。” 莫绍兰挑眉,随即摇头,以她此时坐在他腿上的诱惑姿态,即便她板着一本正经的脸,任何人只要对上她,都很难再把持得住,“你在,我做不到心静如水,更做不到完美。” 凌紫沁低笑一声,“你已经是太子,日后要经历的诱惑只怕会比今夜更甚,如果每个美人儿你都要留情,云陌后宫日后必然争斗无休。你要记得,后宫女子从来没有和平相处,争权夺势的手段只会比朝堂上她们的父辈斗得更加阴险歹毒!你要做帝君,就不能动心动情。” “我做不到。”莫绍兰笑得十分灿烂,“你知道我喜欢你,不会有后宫三千。你若不嫁,璟月宫就永远为你空着罢了。凤印送你垫桌脚,朝服毁成锦被。” “那我不就成云陌的千古罪人了?”凌紫沁笑道,“让帝君独守空闺,然后又霸占着帝君的身子,一晃眼数年过去,璟月宫中没有皇嗣,亲王暗中拉拢势力,都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作乱犯上只是早晚之事。你若立了他们的儿子为太子,待太子登基,自然会将生父追封为帝,你若迟迟不立太子,坊间流言四起,光是一年一次的大选秀女也够怨声载道了。” “做不成明君,便做个昏君。”莫绍兰亦是笑得开心,“你为什么总是想得那么远?” 凌紫沁又给了他一个吻,晶莹的小脸儿上闪过一分寂寥,笑容变得黯淡。 “在我还不是凌紫沁的时候,朝不保夕,没有永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手里除了自己的命,就是别人的冤魂,所以我格外看重此刻拥有的一切。在我这种人眼中,只有能够被牢牢抓在掌心的东西,才是值得被珍惜的。你是我的殿下,记得你曾经答应我的话,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自由。我希望能在盛世太平中安稳的过完一生,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光景也好。所以,你一定要是个明君。” “我答应你,就不会让你失望。”莫绍兰笑得温柔,他突然间懂了龙倾为何能在金殿上潇洒放手宣布撤回求亲,她太特别,寻常的联姻手段或者威胁,根本无法对她有所影响。她不是会为了所谓的大义,或者其他事情,就被利用的愚笨女子。 “殿下,我不相信承诺。我只要最后的结果,我希望能在你的庇护下老去,像所有盛世太平年间的寻常女子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最简单也最平凡的生活。为了像寻常人一样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我可以做任何牺牲。我要的就只是生老病死的自由,仅此而已。” 莫绍兰亮着一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温柔得像是橱窗中一成不变的摆设,她喜欢静物,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不会跑掉的东西才永远都不会有异心。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或许在别人看来太过冷酷和孤寂,但于她而言,死物等同于安全。人偶不会突然在她背后放冷枪,又或者对她痛下杀手。她用体温温暖它,它便会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温度。 世间最公平的莫过于如此,完全对等的交换,只有和死人之间才能共存。 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曾经说过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人,不过月余,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眼前,她甚至不想再看见他了。再次相见,她会不会想杀掉他?偏偏他始终没有对她出手,否则她会毫不犹豫的除掉他。他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困扰和危机,他已经见过她的软弱,如果他对她出手,她该如何应对?若是龙倾,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无论男女都只能在她身边停留极短的时日,然后一遍又一遍摧毁她的信仰,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她眼中仅有的光明。 伤得太多,甚至连心都忘记如何去痛。死得彻底,不留余地。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女子尖利的叫着放开她的孩子。 凌紫沁皱眉向外看去,只见楚鸢倒拎着一个约有三四岁大的男童走出大门。在他身后,一个身穿灰裙的女子边哭边跟了过来。刚冲出大门就被御林军按倒在地,凌紫沁冷眼看着女子手脚利落的挣脱出去,那不是普通妇人应有的身手。 大门外副将再次满弦开弓,嗖的一箭直取女子后腰,女子踉跄倒地,这一次再无法挣脱。 楚鸢将男童拎到马车边上,打了一个手势。 凌紫沁与莫绍兰对视一眼,双双走下车来。 男童的冷静在此时显得尤为不寻常,星眸逆转,对上那一双茶色的瞳仁,片刻之后凌紫沁蹲身,将男童拽到面前。难怪楚鸢会单独将它拎出来,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这是你的孩子?”被制住的女子全身一抖,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但还是咬牙点头。 “拖下去,绑在树上!”莫绍兰看出其中有异,当即下令,立即有侍卫走来拖过男童。 凌紫沁左手微动,男童小小的身子僵直,片刻后直挺挺向地面倒去。 女子脸色怪异的打量着楚鸢,又看看凌紫沁,尖利的牙齿恨恨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唇瓣落在地上。见解救无望,忿然低头,不再去看。 凌紫沁走上前去,扬手给了女子一记耳光,左手掐住女子下颌猛然发力,一阵细碎的颌骨断裂声响起,“想在我面前耍花样,凭你还不配!我要你今夜好好看着它的下场!因为那会是你的下场!” 女子发出吱吱怪叫,两眼血红,几次挣扎都被御林军制服,腰上的伤口流出大量血水。 此时男童已经被绑在树上,依旧是无声无息。 “作孽啊!你们连一个小小孩童都要杀害!就不怕遭天谴吗?”不少正门前跪着的下人终于从惊慌失措变得义愤填膺,甚至忘记了他们即将陪葬的命运。 “天谴?呵!原来你们也知道,做了坏事,会被天谴?”凌紫沁移步走到树旁,仔细打量着男童,伸出一只手点中男童额间正中央的位置。 “别怕,你很快就可以解脱了。”莫绍兰听见凌紫沁小声的和男童说了一句,蓦地心头一冷,难道这孩子竟然是蛊师所做的失魂玩偶? 一直木木没有任何反应的男童突然颤抖一下,伸出小手慢慢握住凌紫沁微冷的手指。 凌紫沁逆转玲珑咒,指尖迸发出绛紫色的元灵之火,强行送冤魂入轮回,她还是第一次。 楚鸢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它。他知道它是谁,正因为他们骨血相连,所以他才能在密室中发现它的存在。它被隐藏得很好,不过一年时间,竟然长成三四岁的身量,楚鸢不知道莫君嬛害死多少人,才炼成巫蛊婆婆的拿手绝学。 他知道他可以求大小姐留下它,它也会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慢慢长大,可是那全部是用生魂骨血浇灌的!几分身量,便要用上几分骨肉!到最后它会成为无智无心的嗜血妖物。 这样的妖物,不应该存在于世。 即便,它是他的外甥! 热泪盈眶,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忍的一刻,数年来被百般折辱,妹妹君苧下落不明,娘亲病死榻上,他都没有像今夜这般难过。要怎样狠毒的心肠,才能将一个尚在娘胎中的婴孩取出炼化成妖物!莫君嬛,他一定要亲手杀掉她!然后就是莫少白! 再睁眼时,莫绍兰走到他面前,示意他回头,最后看一眼它。 楚鸢慢慢转过身去,男童在冲天的紫焰中慢慢被净化着玷污的灵魂,似乎没有多少痛苦。 元灵之火不多时便熄灭,凌紫沁靠在树干上,十分疲惫,男童不见踪影,地上只剩下一小块儿蜡黄色的石头。莫绍兰捡起那块石头,石头被无数细细的裂纹布满。须臾,石头碎成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 正门前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下人们早已没了声响,所有人都见到男童被烧焦时的模样,那里面是稻草和麦秸,只有最外面的那层是人皮。所有人都想起白日里的传言,传言说府上大房嫡女是妖人,为了救治早已毁容的脸,偷练邪术。 此时,由御前侍卫押解的莫君嬛等人已经来到正门前。 莫绍兰冷着脸,目光森然,此刻与凌紫沁的神色如出一辙。 在亲眼目睹郡主的暴行后,他对世子府再无半分怜悯,“来人!将他们吊到树上!” “殿下,圣上已恩准八十一刀凌迟之法。”负责押送的御前侍卫一开口,身后的犯人们哭成一片,凄厉的声音回响在清冷的夜幕下,拉开一夜血色灭门的帷幕。 刽子手磨刀时被凌紫沁拦下,精巧的银色匕首被交在楚鸢手上,“你去。” 楚鸢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强忍激动,对着凌紫沁行三叩九拜之礼,随即提刀上前。莫绍兰长出一口气,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结局,早已不言而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幻之绝色 第一百三十六章幻之绝色 卿云阁,二层厢房。 天光初动,身边的响动惊醒了刚刚入睡不久的翀白素。睁开失去光彩的美眸,眼前景物十分模糊,半响才看清面前一黑一蓝的两人,正是携手返回的仙不留和月澜煽。 “那丫头呢?”月澜煽脸色阴沉,她一回卿云阁就看见被点到一地的小厮,掌柜的则昏睡在地中央,显然是凌紫沁离去时心绪烦乱出手失了分寸。三两步赶到厢房,发现门上一道精巧的同心阵,效力正在缓缓衰弱,竟然是定了时辰的绝佳阵法。恨人的是如此精密的阵法,她竟然用来对待爱她之人!解了半个时辰才将阵法完好无损的解开,就见翀白素被困在其中。 “走了。”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站起,翀白素苦着脸向外走去。 “臭小子你要去哪儿?”仙不留一把拉住徒儿,发现他无法无天素来玩世不恭的徒儿,如今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更是无法放心。 “回巫山。”翀白素抽回手,脸上再无表情,刚醒来时的苦涩一扫而光。 “你回不去神殿,绫罗玉符还在……”仙不留再次出手拦住徒儿,双眉紧皱,却被打断。 “绫罗是第一任神子飞升后炼化的,既然有人能做到,那么我也可以。”翀白素淡然开口,“师父,立夏之前,我会将溯世炼化而成,作为新的神殿密匙。待映正后,绫罗自然会失去效力。师父既然不急着回神殿,也不差这三五个月,等等便是了。”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仙不留险些被他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你难道要回山修行?” “弟子离山已有两年光景,半丝进境也无,反而被七情六欲纠缠,再这样颓废下去,只怕修为倒退。”美眸冷光四溅,声音亦冷冽得没有半点温度,“师父不是说我是百年来巫医族最杰出的神子吗?我若不历劫飞升,便对不起师父的栽培,更是污了神子之名。如今弟子想清楚了,回山修行才是应为之事,待我飞升后,定会时常返回巫山孝敬师父。” “你走了,那丫头怎么办?”仙不留越听越是疑惑,他这个徒儿最是像他,怎么可能中途而废!上下打量一番,翀白素身上并未有新伤,至少他们离去后,两人应该没有交手才对。 “弟子无能,留不住凌小姐。”心底缓缓流动着闷痛,痛一丝一丝深陷骨骼。翀白素眼底不由自主的闪过悲伤之色,但却没有更明显的表现出来。 “这、这……”仙不留觉得好生奇怪,却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晚辈们的情事,他总不好多言多语些什么。伸手又放下,却越看越觉得徒儿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可是这男追女的事情,定然是追的一方受尽疲惫,被追的一方肆意妄为。徒儿孤军奋战许久才争取来随便出入紫苑阁登堂入室的权利,此时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月澜煽一把推开仙不留,暗中瞪了一眼,心说小仙一到情事上就拖沓起来,他们拖拖拉拉五十年才在一起,难道还要看着两个徒儿也走上这条路? “翀白素!你现在敢走,老娘就把徒儿许给酬剑族那个什么龙倾少主!”月澜煽一掌平推,幽蓝色的法阵封住厢房中能够离开的各处出口。 “师娘请自便。”还有谁能比他此时更加心灰意冷? 不能和不想的区别他想了一夜总算是想清楚了。 他能飞升,却强行停在原地,他不想飞升的理由是她。 她能接受他,却几次三番将他远远推开,理由自然是因为别人。 也许他真的没有继承神族血脉应有的算无遗策,如果他是天算师,或许就能看到那一刻会发生的事。一颗心被撕成碎片的疼痛,他已经品过几次?早已不记得了。 她只有在外敌来袭时才会靠近他,翀白素多希望她能躲在他身后。 可是凌紫沁,她要的是帮手,而不是他想给她的保护。他看了她那么多年,早该想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每一次瞄准目标都是独自一人,有数次甚至会亲手解决掉同伴。 一旦同出任务的男女拖累她惯有的速战速决,就会被她毫不留情的悄然灭口。 狠心,绝情,清冷至极的杀手,这样的女子,换了其他人或许不会像他那样一头栽进去。 但他偏偏就爱得义无反顾,明知道会是心碎的结局,还是想要如此短暂的相守。 “小仙,我们完了,你不用再跟着老娘!”月澜煽蓦地转身准备离去。 突然甩出这句话来,翀白素回神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仙不留。 只见仙不留瞬间脸都绿了,急忙扑向木门死死的挡在前面,“澜澜,你不能这样对我!” “老娘玩腻了,可不可以?五十年还是这副死样子,谁想跟一个老不正经在一起?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俊俏神子吗?醒醒吧!”月澜煽边说边出手攻向仙不留,同时冷然笑道,“老娘的乖徒儿都换人了,老娘怎能屈居人后?哼!今日踹了你,回去玩玩率雪也不错!男人还不都是一个德性,一点小事不是疑心这就是疑心那!连一点小心思都猜不透,亏你还能腆着脸自称神子?神子都是你这种蠢货,神界还不早就被妖界给……” 月澜煽猛地闭上嘴,脸色变了几变。 仙不留终于找到时机一把握住月澜煽的手,“澜澜,别走。” 翀白素皱眉不语,看着师父硬挨了几下星陨咒,却始终不还手,似有所悟。 “不走?难道就跟你在这耗着吗?仙不留,老娘知道你没什么本事,也不想再插手世家的破事儿,但是你不管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放手!紫沁丫头的来头,别说你不知道!你们不想再帮她,可以随时放手,但是我不能放手!”月澜煽推开仙不留,神色黯然。 “当年我护不住芸娘,她还那么小就惨死……今日我绝不会再让那些事重演!紫沁丫头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有我这个做、做师父的在,谁也不能欺负她!你们都滚吧!滚回巫山去!做你们白日飞升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娘一个人守着她!” “不!当年我没走,现在你也别想再敢我走!”仙不留全力出手,元灵鼓荡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澜澜,紫沁丫头既然收了绫罗,就算是我半个徒儿,我不会袖手旁观!” “翀白素,我可以用骨血助你飞升,就算是演戏也好,你回到她身边!”月澜煽转头道,“如果她选择其他人,你会是……” “她不需要我。”翀白素淡然开口拒绝,“以她的运筹帷幄,没有我,她也可以得到自由。她将我困在这里,就是暗示我的没用,论咒术不及龙倾,论听话不及莫绍兰,论心计更是比她差上不止一点。我留下来,只是她的累赘。她抛弃我是对的,对她而言我就是最没用的那个人。她比我们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坚强,迄今为止所有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很好!你很有自知之明!”月澜煽怒极反笑,“你真是巫医族神子,就像历代神子一样又蠢又笨,还固执得要死!翀白素,你比你师父还不如!他好歹还知道什么叫爱!难怪紫沁丫头会抛弃你,换了老娘也一样不要你!” 翀白素死死的盯着月澜煽,声音和人都在颤抖,“给我一个理由!” “呵!我说你就能听懂吗?”月澜煽无比鄙夷的瞪着他,“龙倾明知道得不到还留下的原因,就是在等待机会,他想要的很少而明确,只是开启天炉,所以他和紫沁丫头做交易。” “莫绍兰,云陌小皇子心智未开,情愫懵懂,他还不懂什么是情缘什么是姻缘。他只想保护她,只要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就大功告成。这样的目的简单又快乐。” “兰若太子沐璇,七年前见过紫沁跳舞,一夜倾心,所以才会在大殿上说出交换太子妃的蠢话。话虽然蠢,但是那是他的一番真心,动机纯粹。” “望书的执念在于忠诚,一心誓死,是报恩更是以身相许,他只要名分,所以她给他名分。汐夷兰臻,兰若朝纭,他们同样的嫉妒和阴险,都是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好。” “永夜夜无殇,圣旨授命,必须将她带回去,理由不明,但是目标明确,绝无动摇!” “这些人无一不是目的明确,所以也得到了应得的结果。” “唯一立场不明的,就是被废号的莫少白!他的心意几次更来改去,连他自己也叫不准到底对紫沁抱着怎样的目的,是疼惜还是痛恨,既想杀她又出手救她,所以落了这么个下场!” 月澜煽脸色发冷,伸手凝成巨大的浮星阵瞬间将翀白素困锁其中,“你告诉我,你靠近凌紫沁的目的是什么?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是吗?这种狗屁借口也就只有你们这群蠢货才能想得出来!你救了她,就只为了一个拥抱?你几次为她奋不顾身,就只为了让她感激?” 翀白素面部抽搐,他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何曾有过让她感激他的念头? “翀白素!你这些表里不一的话,让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你!你让她应该怎样去爱你?如果你只要一个拥抱就满足,那早在她在你身上烙下印信时就应该离开!而不是给她希望,让她开始慢慢对你敞开心扉,依赖你之后,再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对她是另有居心!换了你,你还会相信这样一个骗子吗?别人瞒着她,只是为了一时利益,你瞒她,却是让她身心沦落!你想要她爱你,就应该直截了当光明正大的开口去要!要她看到你!要她爱你!不是什么只要一个相处的回忆!你告诉我你给她的是什么?你给她的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反悔的退路!在爱里根本没有退路!要么爱,要么滚开!若即若离,保持神秘,你是在耍她吗?” 翀白素越听越头疼,巫医族长想要如何与他何干?他是巫医族神子没错,但这也只是一个名号罢了,他又没有签下卖身契,也从未发誓效忠那对白痴父子,怎么可能去伤害她! 月澜煽气得跺脚,“紫沁那丫头不比我当年思绪错乱行事常常颠三倒四不问青红皂白,她不懂情,却对世事了解甚深。她能看清别人靠近她的目的,然后给予最多配合的可能!你的要求对她有多困扰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她纵容你赖在床上?因为她觉得你要的拥抱,就是要她的身体!女子能报答男子的方式再多,也抵不过以身相许这种最老套的直接!” 翀白素哭笑不得,敢情她百般挑逗他,只是为了马上满足他,然后就有理由踢他离开? “你自己好好想想,她连侍女近身都会暗中皱眉的性子,谦让你多少事?你凭什么能爬上她的床?你凭什么想抱就抱想亲就亲?你凭什么能赖在她身边看东看西?你凭什么能跟她同桌用膳?你觉得这些事情很平常是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不曾这样和别人亲近过!她仅有的几次亲近,都是在有求于人,为什么只有你是例外?因为她想弄清楚,你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要将身边的人都看清才能安心。翀白素,你以为你有多了解她?” “如果她离开你之后,不得不……靠向别人,你觉得她会去选择谁?你最好是考虑清楚,如果她真的跟着龙倾去了酬剑山庄,你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翀白素脸色骤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天!难道她瞬息万变的情绪是因为…… 月澜煽一把拽过仙不留,“你比不上你师父!小仙当年曾经郑重其事的说过爱我,也要求过我去爱他。但我最后却选择利用他对我的爱,伤了他,也害了自己!而你,甚至连爱字都不敢说出口,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遇上挫折就缩回壳里,你还是个扛不住的懦夫!你!你简直要气死老娘了!幸好老娘的乖徒儿还不知道她爱上你的事,忘了最好!哼!你个笨蛋有多远就滚多远,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免得以后要惹她动心让她伤心!” 发白的脸色又变得红云乱飞,如此说来,沁儿是爱他的?他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仙不留左右插不上话,好不容易等到月澜煽话头停下,立即狗皮膏药般贴上,“白素还小,不懂事,我们教育教育就好了,澜澜不要生这么大气嘛。再说你不也很疼他嘛,他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连连给徒儿使眼色,示意他说些好听的哄哄她。 从怀里掏出寒光锁,挥手幻化成万般星辰涌向翀白素体内,“还不快谢谢师娘!这可是澜澜的宝贝,要不是你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也不必动用神器!” “师娘在上,受徒儿一拜!”翀白素一扫烦闷,美眸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哼!老娘才不收你这么笨的家伙!老娘要带丫头走!可不能让她着了你的道!”月澜煽啐了一声,拽着仙不留从窗口飞离。 翀白素一蹦多高,也从窗口一跃而下,向着将军府的方向飘去。 天色大亮,大将军府,东院。 莫绍兰守在东院唯一的入口处,静靠在半月形的拱门上。 楚鸢进去已经很久了,不知道紫沁将他单独招进去会做些什么。原本莫绍兰对于楚鸢的来历还只是怀疑,而今一切再清楚不过。经过昨夜那场血腥的杀戮,莫君墨应该从世子府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不复前尘。 目光遥遥落在顶层紧闭的木窗上,起先晨光熹微时,依稀能够看到光华乱窜的紫芒。此时却再无动静,悄无声息的紫苑阁笼罩在一片冬日的暖阳之中,有种奇妙的迷幻。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自从第一次踏入大将军府,他几乎每一次看到的都是无尽的血色,不然就是夜色凄迷,将军府里静寂无声,走动的下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步履匆匆目光内敛,根本不像寻常官宦府邸即使入夜也歌舞升平喧嚣吵闹。 将军府不再是过去的将军府,下人和侍卫都不再是普通人,有些人显示出不弱的咒术修为,有一些则看似普通人,但身形步法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神色修为各不相同,也代表着他们并不是同一处而来。莫绍兰区分不清这些下人的身份,只听她提起这些人都来自世家。 院墙内外处处都有法阵或明或暗一层套着一层,每一个院落都被强大的法阵所笼罩,就像他此刻的立足的地点,便有四个功用不同的法阵叠加。这在以前,几乎是不敢想象之事,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她的造诣远胜于他,甚至超过他常年研读的阵法古籍。她的阵法究竟是何人相授?莫绍兰有些许好奇。天下阵法最盛,莫过于酬剑山庄。 龙倾真的会毫无保留的传授那些密不外传的阵法吗?若不是龙倾的手笔,又会是谁? 这是他看得到的变化,他看不到的只会更多。 正靠着出神,一道莹白色的光芒从远处袭来,莫绍兰立即出手阻拦。 “云陌太子看大门?这倒是新鲜!难道你被踢出来了?”翀白素被阻立即稳住身形落地。 “紫沁正忙,你不要去吵她!”莫绍兰冷哼一声,“本王不比神子,脸皮之厚天下无匹敌!” 翀白素邪笑三分,“沁儿又弄了什么古怪,竟然不让人看?她越是不许,我就越想看!” 莫绍兰挑眉,“本王怕你知道后,会更难过!” 翀白素不置可否,斜着一双美眸亮晶晶的不说话。 “她在临幸本王的贴身侍卫,神子想看,这边请!”一句话落,翀白素顿时黑了脸。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血尽荼蘼 第一百三十七章血尽荼蘼 大将军府,紫苑阁顶层。 翀白素从窗口冲进去时,凌紫沁刚好落下最后一笔,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手一抖一滴墨迹散落在楚鸢左眼角下,黑色水迹瞬间便渗入肌肤下,成为无法再更正的错误。 星眸闪出几分厌恶,眼看着即将完成的作品成了残次品,却也无可奈何,龙倾给她时就说过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动用,每落下的一笔都是一个无法更改的永远。 珑汩墨,重凝五官的天下奇珍,传说是用南海鲛人落下的眼泪调和十味奇药制成。用此墨勾画出五官的轮廓,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墨迹消退,五官便成为当日所画的模样,一生只能动用一次的异宝。她用蛰龙印交换而来的珑汩墨,是她赐给门下弟子的第一件信物,落笔的过程便是一次将珍宝化入人身的炼化,于她而言这是第一次动用元灵的炼器之道,因此每一笔都拿捏着力道精准,眼下却被翀白素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弄出了败笔,着实可恶。 翀白素暗自吐了吐舌头,站在窗前不声不响,看清眼前的两人时,他就知道这次真的闯下大祸了。但是心中又有一丝得意,破坏了就是坏了,一个侍卫还是不要那么漂亮才好,免得日日杵在沁儿身边,让她分心! 美眸滴溜乱转,心说龙倾还真是舍得,连珑汩墨都拿出来,不知从沁儿这里讨了什么好处去,不过讨了什么去并不要紧,只要沁儿不想真的给龙倾,大不了他再做一次梁上君子将东西偷回来就好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龙倾那家伙,还做梦想给沁儿绾发,当真是美得他了!还好被他早早发现,在寿宴比舞前就暗中取走那件东西,酬剑山庄不愧为炼器大家,连捆仙绳这种宝贝都被败家的重新炼化成绑缚长发用的星索,少了不少功用。龙倾大概废了不少心思,最后却便宜了他借花献佛! 楚鸢伸手缓缓取下女子手中迟迟不肯落下的毛笔,侧目看去,铜镜中的人影极美,比起之前更美。他不知道她将他画成这般是做什么,他只知道房中的另一人的目光几乎能杀了他。 “过来。”凌紫沁轻声开口,再不甘心也无法可想,只得就此收手,绛紫色的灵引沿着侍卫的五官又描摹一遍,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颗小小的黑点上,不祥的征兆。 那颗黑点正落在眼角下,形如滴泪。 翀白素向前走了几步,除了他和跪在地上的太子府侍卫外,房中还有一个脸孔板的比门板还要难看上几分的紫苑阁侍卫楚烬,想来想去,沁儿招呼的应该是他。 “珑汩墨,你能不能洗掉?”鸢尾的花语是绝望,她赐名之时就已经考虑过他的命运,但是她今日为他改了面相,就是不想他真的去映正那份不祥的预兆。 翀白素是神子,龙倾说过,神力越强大,所行就会越符合天意。 那么今日他闯进来,坏了楚鸢的面相,是不是说上天不希望看到此人安稳的过完一生? 天意。脸色微寒,早该丧命的她此刻却还活着,这就是最不合天意之处!她不会听由天命安排,她的人也不能任凭命运的摆布!更何况,楚鸢从今日起就不再是她的死士,而是她门下弟子。一念突起,若是有哪种与利益不沾边的契约关系,比起联姻更加稳定,大概就是师徒之名。所以欺师灭祖无论在哪一朝,都被视为不可饶恕的重罪,重到千里追杀。 “珑汩墨,一次成形,无法更改。我洗不掉,但是有人能洗掉。”翀白素想了一想,声音极轻,“相传鲛人血可以洗掉珑汩墨,但是鲛人若不死,就不可能流出血水。” “怎样才能猎捕到南海鲛人?”凌紫沁立即开口,须臾楚鸢蓦地伸手拉扯住她宽大的衣袖,坚定的摇头。他不想再更改面容,这是他的命,他相信命中注定的劫数已经过去,因为他有最厉害的师父,她是他的主人,在他心里却早已不仅仅是主人而已。 翀白素顿时皱眉,凌紫沁亦是脸色微变。 “珑汩墨修正面相,你如今多了一颗滴泪痣,主变数徒生,命运多舛。你愿意承受这样的后果?”她希望他心念坚定,经过昨夜的血洗,他身上再也没有那些困锁囚笼的痕迹。 她昨夜刚刚给了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今日却意外的带给他磨难。 或许真的就像书中常常说的那样,冥冥中自有安排,篡改天意,并非易事。 楚鸢低头沉寂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坚定的神色让凌紫沁非常满意。 “此事由不得你,楚鸢,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名也是我赐的,从今日起你跟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我不容许我的人发生意外。”凌紫沁泠泠开口,女声似冬末落雪。 楚鸢点点头,却没有松开手,另一只手连续打出一些零散的话,不要为他杀人,不要为他沾染血色,她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即使他现在粉身相报都不足以报答主人的大恩,他当日拜倒时,只一心想要除掉莫少白为妹妹报仇,她却给了他意外的收获。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在莫君嬛身上割下八十一刀,凌迟处死中的极刑,主人将刀交在他手上的一刻,楚鸢几乎不敢相信他会拥有这样的幸福!亲手报仇的幸福! “大小姐,南海鲛人是人鱼,传说中猎杀人鱼会被它们的冤魂纠缠至死。”一直不动声色的楚烬突然沉声开口,脸色略微阴沉。 “人鱼族相传是当年获罪的神族所化,虽然获罪,但仍然拥有强大的法力,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因此在南海边上不少渔村都建有鲛人祠,出海前也会向鲛人进贡厚礼。”翀白素小心翼翼的开口,每一个字都仔细盯着凌紫沁的脸色,只要她微有不悦,就立即停下。 “不过就是几条小鱼罢了。”凌紫沁冷眼瞥向翀白素,能在她毫无察觉下破了同心阵的,除了那几个人老成精的前辈外,还能有谁!十有**,就是她那个便宜师父亲自动的手。 没什么奇怪,月澜煽和仙不留是五十年前的旧情人,早在翀白素诱拐她拜月澜煽为师时,她就知道这其中有猫腻。月澜煽为了他出头再合理不过,只是她不如他们希望的容易摆布。 “神族尚且不放在眼中,难道神子担心莫须有的冤魂诅咒?生是一堆肉,死是一堆骨。我根本不相信世间有灵魂存在,如果真有,那么枉死的鬼魂早就挤满帝都,还轮得上人鱼的小小诅咒吗?神子不是了解的很清楚吗?灵魂,也不过就是不甘心的意志罢了。” “沁儿!”翀白素脸色微白,他不愿听到她如此说。 “翀公子,你我并无那么熟稔,没必要叫的如此亲热。”挥手一道法阵挡住他的靠近。 凌紫沁挑眉看着翀白素,星眸冰冷雪色弥漫,“翀白素,你想清楚了吗?” “我想清楚了。”翀白素再次上前,地上的楚鸢如出鞘的利剑般,瞬间出手攻向他。 “楚鸢,下去!”凌紫沁挥袖挡住楚鸢凌厉的咒术,终是心中不忍。昨日他当了月澜煽一击,有多少分量她心中自然清楚。他一身柔光也难掩身上的疲惫和憔悴,表情再柔和,动作再自然,也不是安然无恙的他。 “你想清楚了何事?”暗骂一声,凌紫沁错开灼热的视线。 “我要你爱我。”越过跪在地上的侍卫,翀白素上前伸手扳过女子冷若冰霜的面孔,不容她在闪避他的视线,再一次确认道,“沁儿,爱我。” 恍然间无数猎猎作响的寒风从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中席卷而出,掩盖住世间所有的色彩,只剩下那双闪烁着莹光的眸子。凌紫沁猛地回神,不出意外的再次听见心口碎成寸寸灰烬的清脆声响,疼痛却没有预计中来的猛烈。似乎真的是疼得久了,对痛楚不再如最初敏感。 啪的一声扬手打落那双温暖的手,星眸中冷冽消散,徒留讽刺,“翀白素,你以为你爬上过我的床,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身体对我而言并没有意义吧。有谁会珍惜一具尸体?再美,也不过就是一具没人要的皮囊罢了。” 话音刚落,指尖燃起的紫火扑向满头青丝,瞬间火焰卷走一半锦缎般的秀发。 翀白素一把抓住那双小手,连声音都在抖,“爱我!” 楚鸢咬着牙,目光幽冷的瞪向翀白素,指尖祭起的光芒犹如残阳血色,是靳雪咒压制至极才有的色泽。当那些长发带着尚未熄灭的火星落在地面时,他真的很想杀了面前这人! 凡是伤害主人的人都该死!巫医神子竟然能将冷静自持的主人逼迫到自行受伤,更是罪不可恕!血色被紫芒凝结在半空中的阵势压制,无法脱手,楚鸢爆发出骇然的杀机惊动了紫苑阁外巡视的侍卫。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凌紫沁暗暗皱眉。 “楚烬,带他离开。”长袖一挥卷起的紫色疾风将楚烬楚鸢两人同时送出窗口,随即门窗紧闭,两道符咒隔绝掉内外声响。 房内一片静寂。 凌紫沁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不想开口。 无数思绪烦乱的穿行在脑海中,身边传来的暖香此时越闻越是心烦,原来她也是感性的人,遇上他,乱了凡心,失去理智。最好的选择其实是立即赶翀白素走,但是她却像鹦鹉螺一样缩在壳里,一动不动,以为看不到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发生了什么,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不愿承认却不能不承认。 心痛是因为还有所期待,但是她不应该再有任何期待,果然是死不悔改的禀性难移。 “你走吧。”还是说出口,他已经成了她的弱点,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沁儿,你赶不走我,无论多少次,我还是爱你,我要你爱我。”翀白素笑得温柔,原来她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太善良,所以才会钻这种牛角尖,坚守着一定要有付出才能得到回报的原则。她的动摇全都被藏在最深沉的眼底,一直都是他太心急,所以看不穿。 若非师娘有所交代,他真的就要被她冷静沉着的外表骗过去了。 他每说一句爱,她眼中就会瞬间闪过暗色的光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他不会看错。 爱?他对她说爱?爱是什么? 凌紫沁蓦地收了符咒,起身离开软榻,“我累了,没力气再同你纠缠下去,回巫山去吧,无论是你想要的,还是你们巫医族想要的,我都给不了。只有一方自愿的交易,无法成立。” “沁儿,爱我。”翀白素全力出手,刺目的白光画地为牢将她困在其中。 “这就是你的爱吗?困住我,然后呢?强上吗?”巫医族的阵法奇特,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解开,索性也就不动手,凌紫沁抱着膝盖再次坐回软榻,无数冷色在眼中穿梭。 “是!”翀白素皱眉,片刻之后踏入阵中,顺势将女子压倒在软榻上。 “动作快点。”闭眼不愿再看他,爱也不过就是这样,不顾对方意愿的占有。 环住纤细的腰肢,吻上没有温度的薄唇,和师娘说的一样,她以为他想要的是她的身体! 真是笨到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能破身,怎么还会想歪? 冰冷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落泪,只是心中有太多难以名状的闷痛,一下下戳进心口。没到痛不欲生的地步,却痛到不想再醒来。 “沁儿,睁眼看着我。”柔声软语的开口,美眸看见那一抹水色之后,翀白素再难冷脸欺负她。她对他是特别的,只有他才见过这样的她。 “你要做什么就尽快,不做就滚!”猛地睁开眼睛,狠戾森然的瞪向伏在身上的男子,耐心被一点一滴的折磨殆尽,“翀白素,我很累了,不想再陪着你玩下去。现在你已经看到我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丑态,够了吧。如果还是不够,这具身体就留给你发泄兽欲,放我走。” 冰冷渐渐蔓延至全身每一处,心口闷痛到无法呼吸,脸色苍白,声音越来越轻,甚至发抖,“你要做什么,就赶快动手,你已经赢了,不必在我面前炫耀。” “我只要你爱上我,就像我为你着魔一样!”翀白素这次是真的哭笑不得,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是真的爱她?难道他长了一张江湖骗子的脸?无奈的摸摸她的额头,那么美的头发说烧就烧,她也是忍得够久了吧。真的那么难受吗?心里却有浓浓的喜悦,她也在受折磨,不是他一个人为情所苦,她是爱他的,只是她还不知道罢了。 “够了!”忍不住咬牙落泪,凌紫沁一把推开身上笑着的人,“你耍我也该耍够了!别再说什么爱!我不会爱任何人!绝不!你闹够了,有足够炫耀的资本了,滚啊!” “凌紫沁!你为什么要将爱你的人推出去!”月澜煽和仙不留潜伏在窗外许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忍不住跳出来。 凌紫沁笑得珠泪碎裂,伸手指向月澜煽,“爱?你凭什么对我说爱?你自己懂爱吗?如果你懂,你就不会在五十年前利用仙不留对你的感情夺走他的神力!你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凭什么干涉别人的生活?他凭什么要求我爱他?就凭一厢情愿吗?爱可以这么卑贱吗?他爱我,我就要一定爱他吗?如果爱可以来的这么容易,那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别人呢?为什么一定要是他翀白素!他和街边的阿猫阿狗又有什么区别?” 月澜煽深吸一口气,凌紫沁并不是在耍脾气,而是真正的疑惑,这些问题当年也同样困扰着她,她没有想清楚,最后才会犯错。同样的问题现在也困扰着她的徒儿,她不想看这丫头像她一样走上歧路,所以才几次插手,没想到越帮越乱。 凌紫沁祭起玲珑咒,全力出手紫光大盛,强行冲开翀白素布下的法阵。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暗中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你和龙倾交易,现在又和她勾结一起,凌府上下安插了多少你巫医族的眼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廿宛出手打伤明月的事情,可以瞒过我多久?翀白素,你的心计和深谋远虑,都是别人比不上的。你装傻充愣,你撒娇求饶,演技一流,也是别人比不上的。你真的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我输了。” “你可以瞒过我一时,却瞒不了我一世,现在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我今日就做个了结。绫罗玉符,是你巫医族神子不外传的至宝,别说你取不出来!我不是绫罗的所有者,无法调动它!它的控制权还在你手上,你想收回,随时都可以收回!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翀白素猛地瞪大双眼,她如何能得知此事?就连师父都不知道他可以取出绫罗! 星眸刹那间黯淡,自她觉醒的那刻起,许多事渐渐露出端倪,翀白素的野心是她醒来后最大的打击。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她早该知道。他在她体内种下绫罗,想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说什么离开她生不如死? 这句话现在听来根本就是他在暗示她,离开,她会生不如死。 “对!”翀白素冷下脸来,寒声道,“我可以取回绫罗,你死,绫罗自然会回到我手上!” “动手吧。带着你的宝贝,滚出我的世界!”珠泪簌簌落下。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时被人禁锢,求死依旧无法如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巨额筹码 第一百三十八章巨额筹码 紫苑阁顶层,主卧。 翀白素咬紧牙关,神色苍凉,“你真的要我动手?” 在她心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算计她吗?每一件事,小到穿衣梳头,大到舍命相救,如果每一件都在她心中留下一个沉沉的伎俩,那么哪一件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是巫医族神子,他的出身不是他能自行选择的,如果他可以选择,那他宁愿出生在凌府,伴着她一天天的长大,然后看着她每一分的喜怒哀乐,哪怕她从未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有多羡慕凌偌寒,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同样是聚少离多,凌偌寒在沁儿心中的分量却远胜于任何人,即便不做任何事,她也会时刻惦念着他,骨肉至亲,于她是天下间最亲近的人。 所以他对凌偌寒的顾念也超过应有的限度,几次暗中出手疗伤,损耗元灵根基,他都强压着廿宛不许走漏风声。若非如此,凌偌寒的身体根本就拖不了多久。他告诉她,可以拖过三年,其实最多也只有一年罢了。所谓的三年,是要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出手,一日日的拖延下去。用他的修为,换取她看到兄长时才会出现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温柔,他觉得值得! “是!别对我说,我出现在这里,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聪明人,可我也不是傻子。翀白素,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来历,缘分也好孽债也好,对我来说你就是个莫名闯入的入侵者。你私自篡改不属于你的命运,或许你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件很伟大的事,可是我并不这样觉得!动手,现在立即结束这个错误!我不想跟你们再继续下去!” 泪眼中所有的景物和人影一同变得影影绰绰暧昧朦胧,可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结束这个错误,死而复生的最初凌紫沁一直觉得这是上天补偿给她的第二次生命,可是走到今日她才明白,这是重来一次的折磨。 相比之下,被婠婠一枪爆头的记忆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打击。疼痛只是瞬间,魂魄被支离破碎的身体驱逐,神魂分离虽然听上去十分骇人,但其实根本就没有痛苦的感觉。 真正的痛楚来自那颗太易碎的心,甚至连凌紫沁自己都不明白,她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自问早已将人世的利益纠葛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还是会心不由己的沉沦其中。 如果继续活下去,就是被忽起忽落的心绪搅得不得安生,再也做不回那个冷静自持的自己,那还不如一死了之!在她的前世,最初的九年里懵懂无知,尔后十年间一直都是为别人而活,用尽全力去爱去保护,可最后却落得一个身死人手的结局。 重活一次,她发誓不会再陷入泥潭裹足不前,却还是被枕边人精湛的演技骗去身心。 这样下去,活着和死去又有何分别?一次是她自己笨到无可救药,再来一次却成了别人聪明几乎到将戏做得天衣无缝。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她想要保护的人!却同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骗了她! 回想起此前几番想要将他赶离身边,让他安稳度日的可笑念头,凌紫沁真的很想掐死她自己。他一定在暗地里嘲笑她的愚不可及,她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蠢货! 就是蠢货也绝对不会蠢到这种穷尽碧落黄泉也找不到对手匹敌的程度,她竟然费尽心思想要去保护算计她的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可悲的事情吗? “好。”翀白素咬着牙挤出一个字,之后就再也不肯开口。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当然可以满足她对他唯一的要求。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为她心痛,也不必再为她担心,更不必因为看到她身边属于他的位置上站着其他人而暗暗妒忌。 因为在拿出绫罗之后,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他翀白素这个人存在。 她想要自由,从过去到现在,从那个世界到眼下的云陌,她苦苦追求而不得的自由。 在她眼中,他也成了禁锢她的一份子,他一直想要帮她争取到的自由,何其可笑! 到最后他能成全她的,也就只剩下这一次的放手,将她的自由还给她罢了。 当翀白素指尖祭起刺目的莹白色光芒,凌紫沁猛地闭上眼睛,心头微凉。 她的两世,都映正了同一句话,生,不如死。 赶在仙不留出手阻拦之前,月澜煽猛然出手挡住翀白素的神力,同时一把拽过凌紫沁。 “凌紫沁,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赌这一场吗?”月澜煽恨恨开口,恨铁不成钢的心思纠结五内,这丫头明明有一颗玲珑心,否则咒术也不会精进神速,可是一碰上情事,简直比她当年还要不如!这丫头一再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又是为了哪般?她应该去巫山神殿走一遭,用清凝镜好好看看当初到底发审过什么,让紫沁丫头的性格扭曲成这样! 她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不可能没有算计,也不可能开诚布公将一切心思坦露人前,人人都渴望自保,人心本该如此。 星眸闪过幽幽星芒,凌紫沁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赌?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我赢了,他会以功臣自居,名真言顺的留在我身边,成为我身边常驻的某个人。可是我想要的,就只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罢了,他如愿留下,我有自由可言吗?那么这场胜利,对我而言,形同虚设。如果我输了,他就会以我无力自保为由,全天贴身照料,还会摆出一副对我很关怀的模样,成为我无法拒绝的恩主。我看不出,这样的赌局,对我有什么好处!” 月澜煽气得跳脚,指着女子的鼻尖,“你为何不想想,如果你赢了,他就是你最忠心的奴仆,他对你的好会远远超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老娘知道你来历特殊,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多出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什么不好?如果你输了,至少还有他挡在前面,你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是神子,有足够的实力和势力护你周全,能给你一个安稳的藏身地,远离世间纷扰!” “你口口声声说想要自由,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难道就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看天山落雪,雪夜起身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吗?你要的到底是自由,还是封闭自己的心,过着离世绝俗的生活?你没有尝试过,你怎么能肯定别人对你一点益处都没有!还是你根本就是害怕付出,怕被伤害所以连尝试都不愿意?” 月澜煽冷眼看着凌紫沁脸上突然莹光碎裂的哀婉神色,突然觉得她说得有些过头,但是在她没弄清楚这丫头为何要推拒人群之前,她不能心软! “是!”凌紫沁甩开那只钳制的手,“我就是希望有天可以远远的离开人世,一个人住进山中,从此与飞鸟猿揉相伴!不可以吗?我就是不想再让任何一个人闯入我的生命,不可以吗?你说他可以带给我的那些,我通通都不需要。” 她的生命,不需要温暖,就像有人在冬天里递给她一杯热水,起初烫若夏月流火,然后温暖入春,再然后微凉似秋,最后却是冷若严冬。 水温也是心的温度,在她经历过那些事之后,再也不会奢望由生到死的变迁。 她已经付出了她能给的全部,连骨肉至亲尚且不能相信,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她能做到的就只有保持安静远离人群,尘世的喧嚣触不可及,她何曾不渴望有人能够将她温暖到心底,可是每一次都只会换了失望。失望多了,慢慢沉积成绝望。 仅有的一点触动,就在凌偌寒落在她手背上的那颗灼烧心魂的泪,那颗眼泪让她觉得她还活着。正因如此,明知道那颗泪不是为她而流,她却依然奋不顾身的想要保护这个兄长。 笑容片片碎裂,“我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不需要别人为我挡风遮雨。同样的,我不想被人牵绊,不想在别人的意愿下可悲的活着,更不想成为别人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傀儡。你又了解我多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爱过一个人?像他一样从镜子里偷窥别人的私生活,拿这种恶趣味当成炫耀的资本,很有趣吗?我会害怕付出?呵!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荒诞的笑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没有盖棺定论的资格!” “月澜煽,你这个师父的身份,还是翀白素他掳我叫的!可是叫你一声师父,我就真的希望你能胜任师父的角色!你说的对,我无依无靠,是个没名没分的外人,于国于家我都是不受待见的异类,所以我一直很想要一个靠山。我是个没什么远大抱负的女子,只希望安稳度世,要个靠山也就是要个亲近的人,可以偶尔说说话,偶尔结伴出游,偶尔打闹谈笑。我没有亲人,说穿了,就是因为听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所以想要尝试一下。” “可惜,现在看来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你还是做他的师娘更合适,他的意愿,他的心思,他的手段,你都了解的很清楚。你不适合做我师父,我从未请你做任何事,所学也不是受你传授。收了你的护身之物,实属意外,此时还给你,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伸手一挥,紫色精光大盛,下一刻一件泛着浅金色的甲衣提在手上,随即抛向月澜煽。 翀白素越听越心疼,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看着她刀头舔血的生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危险,也知道她习惯了不与人亲近,可是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绝然。 月澜煽被说的哑口无言,她确实不够了解凌紫沁,但是丫头眼底的伤痕她看得清清楚楚!伤得越深,就越是需要一个温柔的情人用尽心思去抚慰,为何紫沁丫头却一再推却?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笑容变得惨烈凄楚,“不说话啊?好吧,你们不说,那我来说。” “我来到这个世间,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凌偌寒,这个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的兄长,抱着我的身体哭得几近晕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好好报答他那一颗眼泪。然后雪夜圆觉寺,巫医神子和云陌玉王交手,翀白素挡在我身前,明明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却故意受伤。再那之后一直以守护神的身份自居,好坏各一半。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他说没有,我就相信是真的没有。” 再看一眼他的白衣,她有多眷恋上面的温暖香气,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可是再痴迷不悟,也有醒来的一天,她已经自我催眠的足够久了,久到忘记了比起被骗,更可耻的是自欺欺人。她怎么会喜欢上他的?被他身上的气味迷惑到神志不清。 “再然后,龙倾在大殿上潇洒撤回求亲,私下与我相谈甚欢,邀我到酬剑山庄作客,我要铸造一件趁手的兵刃,交换条件是我要为他开启剑池天炉。再然后兰若太子换妃被拒,我折了他的颜面,他却几次想要帮忙,我看出他不喜朝纭,索性就帮他解脱那份纠缠。寿宴比舞前后,莫绍兰几番奔走通风报信,为我周旋,后来我助他成为云陌太子,与夜无殇结盟。说这么多,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得明白,我不求与人恩典,但求与人无伤,仅此而已。” “想要我怎样配合,就要开出相对等的交换条件,就算他们没有开口,我却依然会做。这就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没有交情,只有交易。不相见,不相欠,如此最好。”星眸中迷惑褪尽,只剩清冷,“谁能保证,这些身份立场各异的人有天不会互相敌对,如果被卷入争斗的漩涡之中,又该何去何从?若我有亏欠,必然会被拉扯进其中一方的阵营,从此蛛丝在身,再难解脱。若我没有亏欠,便可凭一时好恶抉择,快意人生。” “翀白素,你到底想要我如何?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靠近我,不会只为了一时好奇这么简单的理由吧。” 凌紫沁十分无奈,“你不用作答,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对人向来公平,一个人只给一次机会,错过永不重来。一个问题只问一次,你当时不说,我也不会再问。这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在你身上算是破戒,我问过你不止一次。我不怕别人算计我,人生在世本就是与人斗与天争,谁的心思更深沉手段更高超,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可是我最恨的就是我想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对我三心二意。”骗就骗到彻底,不要让我发现端倪。不骗就坦诚相见,没什么大不了,你敢我就敢。人心私欲说到底,只是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白衣胜雪的模样真的非常不讨她喜欢,看似素白无暇的颜色,比起掩盖住一切的浓黑,更具有迷惑性。也许不该将心思说给面前的这人听,可是不说又如何,他能猜中她的心思,这些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翀白素刚想开口,却被女子挥手打断。 “你想给的,我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有我自己能给。这一场,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可赌的价值。因为只有你一厢情愿,输赢对我都没有好处。话已经说清楚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黯然转身,背对三人,心中如释重负。她终于还是都说出来了,她不需要别人,少算计少费神,她的世界里只有交易没有交情。 “紫沁丫头,我徒儿他好歹可以给你……”仙不留咧咧嘴,终于明白此事棘手在何处。重要的不是翀白素达不到她的要求,而是她无欲无求,这点实在难办。再难的要求也有能够到达的一日,不过就是人力和心力上的耗费,她什么都不要,白素就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他能给我什么,他要对我如何,都要翀白素他自己来说!”凌紫沁猛地回头,目光灼灼,“你们一再替他开口,可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肯说,是无言以对,还是已经死心。” “翀白素,你把想说的话一次说清楚吧,错过今日,我不会再见你了。”眼泪流干,唯有心痛绵延不休,她回府的路上也曾幻想再见他时,她会抱着怎样的心情。狂躁,或是冷静,只除了此刻的坦然。将血淋淋的心事尽数刨开给陌生人看,然后看着伤口结痂。 这样残忍的手段自裁,是会死得彻底,还是会更快的愈合? 那个伤口早已变得不甚清晰,可是经年累月的回忆突然成为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和讽刺,却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被人背叛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凌紫沁想着突然就笑出声来,他会给她怎样的答案?总之,不会是她想要的回答。 他硬要拽着一具行尸走肉陪伴,还不如她将这具身体还给他,又或者她的出现就是错误。 “我和你赌一场,赌我能否帮你得到自由。若我赢了,你就兑现之前的承诺,给我那个拥抱,我只要一个拥抱。若我输了,我会自行回到巫山神殿,闭生死关,等待飞升。” 翀白素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但是却非常坚定,“但是无论输赢,我都会逆转清凝镜,在兑现赌注后,永远抹去自己的回忆。” 凌紫沁蓦地皱紧柳眉,他真的要成全她? “我会忘记你,永远不再纠缠你。”最后一字话音刚落,一道白玉般的光芒冲天而起,翀白素缓缓伸出双手,放入柔光之中,“翀白素以神族血脉起誓,赌局达成,相忘天涯!”龙灵之誓瞬间化作一道金色纹身击穿翀白素温润的掌心,留下一个小巧的原形印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几成陌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几成陌路 紫苑阁顶层,主卧。 不知何时,月澜煽和仙不留悄然离去,整个卧房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凌紫沁抱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躺在软榻上,背对房中的翀白素,在他的誓言完成后,他们就这样僵持着,没有人开口说话。她背对着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神子,有族长密函一封。”门外轻巧的脚步声是廿宛,将军府所剩不多的下人早已习惯巫医族影卫进进出出,因此他现在出入自由,没人会多问一句。 “烧了。”坐在桌前的翀白素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玉杯,声音微哑。 掌心中的暗金色印记就是他最后的结局,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比起他推演的结局是必死无疑,现在终于不会死了,可是却比死还要难以承受。 心口早已痛到麻木,在他开口发誓时,师父和师娘两人眼中的绝望那么清晰,让他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师娘说得对,巫医族历代神子都无一例外的是蠢货。 “廿宛,拿来给我。”凌紫沁起身,只剩下一半的长发乱在风中,略微遮掩住神色。 “凌小姐不必看,族长的密函只有一道命令,就是命我协助白羽迎娶你回族中。”翀白素起身,拦在紫衣身前,“我不会受他摆布,你不必大惊小怪,这样的密函每天都会传来。” 凌紫沁低着头,清冷的星辰坠落在眼底,像是解不开的幽暗,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 “恩。”低应一句,侧身向门外走去,身后一片冰冷,没有熟悉的目光一路跟来。 以前他总是会时刻看向她,即便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也一瞬不转,想来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她终于可以放松紧绷的心绪,再也不会被人盯紧,是应该轻松的吧。 翀白素控制不住瞥向角落里巨大的铜镜,被青丝挡住的面容,清晰的映在铜镜中,柳眉未动星眸含泪的模样让他十分吃惊。收好所有的惊讶,再向镜中看去,女子换了另一种模样,却是贝齿扣住薄唇咬牙隐忍,银色的水线源源不断的从眼中滚落悄无声息。 收在长袖中的双手齐齐将掌心掐出血色,鲜红温热的湿润滴落在紫色的长袖内侧并不清晰。一步步向门口移步,出了这个门,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翀白素迟疑片刻,突然飘身向后正好挡在门前。只见她不知想些什么正出神,柔软的身子就这样撞入他怀中。不同以往的是,他没有再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好生抚慰。 凌紫沁直到一头撞入熟悉的暖香中才回过神来,须臾向后退了一步,依旧低着头不开口。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逼着他做出的让步,她应该高兴,如果她开口被他听出哽咽,便是她输了。蓦地转身,走向床榻,顺手落下床幔,将两人隔绝开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向锦被,凌紫沁拉起衣袖向脸上擦去,她以前都不知道她也有这么多眼泪。床幔外无声无息,扯过锦被盖在头上,全身乏力的躲在床榻上,床榻冷硬的没有一点温暖。黑暗适时的将所有心事都藏进暗处,错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哭到头疼后便是昏天黑地的疲倦。 翀白素站在床幔外,屏住呼吸,听见里面压抑至极的吸气声,知道她在哭,后来哭声几乎听不见,就连呼吸声也变得细微,不由得暗自担心。 他应该对她狠心,她逼着他将爱她变成一场必输的赌局。她对他狠心无情至极,可是他却无法真正狠心,一刻之后,床幔中再没传来任何声响,翀白素忍不住将床幔拉开一道缝隙。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心疼,床榻最内侧,锦被缩成小小的一球,看不到里面的人。坐在床榻边缘,伸手拉开锦被一角,女子已然睡去,只见两只小手环抱身前,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心底不由自主柔软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不再这样逞强下去?为什么就是不能信任他呢?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从心底剔除?这些无解的问题被抛在一旁。 翀白素拉开锦被,将女子纤细的身子抱在怀里,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抱过她那样。 他刚一抱住她,怀中的人长长的睫毛呼扇了几下,缓缓睁开星眸望向他。 “白素……”她是睡着,还是醒着?翀白素没有松开手,他能再拥她入怀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他知道以她的行事来看,既然已经开口明说他对她有隐瞒,就不会再相信他。即便他发下重誓,也不能改变他在她心中的印象。 “沁儿,你累了,再睡一会儿。”苦笑一声,她没有清醒,否则绝不会这样叫他。 他也没有醒,他也不想醒,醒来他叫她凌小姐,生疏到陌路,他没想过有天会和她走到这一步。他还留在她身边,可是他不再是她的什么人,只是和她豪赌一场的过客。 “不要走。”冰冷无骨的小手环上翀白素的脖颈,她是在梦里吧,否则怎么会见到他再一次抱住她?他叫她凌小姐,他们之前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暧昧下去的可能。 这是她要的,自作孽不可活,做出的选择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付出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代价是痛不欲生的剜心之伤。 明知道他在骗她,还是沉沦在他的怀抱中,明知道梦醒了她会更加难受,却还是想要将这个梦魇继续下去。又或者,她还在心底期待着什么?不是梦魇,却是美梦。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有短暂的放纵。热泪再次滚滚而出,话一出口,心更痛了几分。 “恩,我不走。只要你还要我,我永远都不会走。”伸手抹去她的眼泪,睡着了也哭,真正被她折磨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她让他又气又恨,可是又心疼至极。他爱她,她知道吗? 凌紫沁嘤咛一声,星眸缓缓闭上。呼吸渐渐平稳,似是再次睡去。 “你爱我吗?”明知道不会得到回应,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就算是梦话也好。 “爱。”许久之后怀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声应答,翀白素猛地颤了一下。 “沁儿?”难以置信他刚刚听到的话,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薄唇。 凌紫沁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陷入熟悉的暖香中,如何能够不爱他?只是,她不能。 不能一错再错,不能坠入连她自己都不能饶恕的陷阱之中。 这一吻,两人一并沉沦,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大小姐!楚烬和太子的贴身侍卫在紫岚亭外交手!”灵儿心急如焚,只知道是翀公子在里面同大小姐说些什么,她已经唤了几声,两人却没有回应,难不成又从窗口离开了? 凌紫沁猛地睁开双眼,入眼是翀白素近在咫尺的面容,脸色骤变,难道她刚刚并不是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慌忙抓乱了青丝挡住脸孔,起身就想逃离。 “沁儿,我只有现在。”一句话让已经奔到窗口的凌紫沁蓦地停住身形,双肩微颤。 “事成之后,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回到巫山,永远离开你。我要的只是现在,只是看看现在的你,我不会再做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不需要躲。你不想见我,我去北院好了,兰太子离开后,北院无人,我会暂时住在那边,听从你的调遣。” 翀白素起身略微整理白衣,神色悲伤,刚才的那些话就只是她的梦话而已。 “我……刚才说了什么?”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心上,惨烈无比。 两人背对背,看不到对方的脸上同样难忍的伤心。 翀白素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只要你说。”凌紫沁咬牙切齿,只要他敢说出口,她就相信他这一次! 他只有现在不是吗?那她就只要他现在好了。短则数月,长也不过一年而已。 让她留在他身边,享受他给她的温暖,然后他忘了她,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她会永远记得他的陪伴他的好。如果他们没有最后,是不是就能避开悲剧的收场? 翀白素缓缓转身,她说,他想要什么必须亲口说出来,可是他说,她就一定会给吗? “我问你是否爱我,”视线停留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温暖却无力,“你说爱。” 凌紫沁全身一抖,十指紧紧攥拳,痛得无法呼吸,“你,爱我吗?” “如果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爱你,直到我忘记你的那天为止。” 这样的回答,是不是能让她松一口气?他爱她,小心翼翼又卑微。 “白素,不要再骗我了……”声音哽咽,额头向前顶上冰冷的窗棱,眼泪纷繁。 “好。”翀白素上前,伸手从女子身后环住她的腰肢,“我若再骗,不得好死。” 苦笑弥漫开来,他必然是不得好死的,因为有件事他会一直骗下去,他希望那天永远不要到来,他永远也不需要动用那样的力量去保护她。 翀白素的手抚上凌紫沁刚过肩膀的碎发,神力缓缓沿着发丝蔓延开来,不多时又见一头浓密的青丝垂落腰间。凌紫沁伸手仔细抚摸着头发,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突然间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两人之间弥漫,凌紫沁一直低着头,任由青丝挡住微微发亮的星眸。既恨又爱,她对他的感觉很复杂,明知道将他留在身边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再难,但是只要一想到要放开他永远不再相见,胸腔中的心跳几乎就要停止。 是他让她变成这幅古怪的模样,所以……他不可以走! 管它输赢,她都要留住他!像豪猪一样互相刺痛,又相互依偎。 翀白素捏了一下女子的手腕,轻声笑道,“大小姐,再不出去看看,你的两个侍卫不斗个你死我活才怪吧!还是你想让他们一较高下,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留在你身边贴身侍奉?大小姐若是想比武招夫的话,不如考虑考虑在下,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强力壮足以满足大小姐的各种苛求。保证令大小姐一试之后,拥有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 凌紫沁轻咳一声,脸色微红,心跳猛地停了一分,隐约听出其中的醋意。 “有什么好笑?再笑,你也下去跟他们论个胜负!谁赢了,本小姐就临幸谁!你玉树临风?我看你是树大招风,招蜂引蝶,天生风流的坏胚子!当然难忘了,本小姐看到你那张丑得离谱的脸就能将前天夜里的晚膳呕出来,能刺激到这样的经历,绝对是人生中的一大阴影,怕是想忘都忘不掉吧?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会跟你试、试……呸!” 微恼的甩开热得烫人的手,说走就冷入骨髓,留下就油嘴滑舌,他真是天生的戏子! 不再纠缠于此前种种烦乱,凌紫沁下定决心,这一场既然他敢赌,那她也没有什么不敢。 真心换绝情也好,做戏入戏假戏真做也好,她弄不清楚的心意就随它去,她只要他现在留下来就好。沉默片刻,随即踮起脚尖在翀白素面颊上落下一个一触即收的轻吻。 爱不爱,她还不清楚她的心思到底是从何而起,只是她想要他,留下他在身边至少不会无聊。就像他说的那样,临幸。一时兴起就亲热,若是厌恶就离开。如果此时强烈的独占欲,也可以称之为爱的话,那么她应该是爱他的。像他希望的那样,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没有得到回应的轻吻,凌紫沁有些落寞,星眸瞬间黯淡,在那些话说出口之后,**的真相被揭穿开来,他和她之间的关系退回到一开始就错误的原点,重新开始。就算他再如何厚颜无耻,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暧昧而温馨。 真的是她贪求的太多,令人发指的习惯一旦养成就异化成难以戒断的毒瘾。 “我要下去看看,以免他们斗出真火。”凌紫沁寻了借口预谋逃之夭夭的下一刻,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甩向床榻,白衣随即覆了上去。 翀白素以少见的压制姿态俯视着身下脸色通红的人儿,她真是个妖女,偷走他的心,又折磨他,最后的补偿就是轻到品不出滋味的碰一下? 脸色由红变白,贝齿紧扣下唇,声音幽幽,“你要做什么?” 心跳越发不受控制的狂跳,凌紫沁说不清她到底是希望发生什么事,还是想要逃离。 坏心眼的压低身子,鼻尖几乎撞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吹拂过红润的小脸儿,“当然是亲自调教大小姐如何亲吻,不然大小姐刚才那种碰一下就跑的模样,不像是亲热,倒像是挑逗。” 凌紫沁满脸通红,直直的瞪着翀白素,双手抵上他的胸膛,掌心中传来的怦然心跳,与她的如出一辙,他总是挑逗她,她的心遇上他就再难平稳下来。 讨厌这样,从心底讨厌被他拨乱了思绪打碎冷静的她自己,可是,面对他的故意使坏,她无能为力。根本无力抗拒,对上这样一双勾魂的眸子,让她如何收回她的心! “你很紧张。”笑容满满,开口时已经触上她的唇瓣,冷香袭人。 “怕我吃了你?”邪笑三分,随即微微起身,“你现在可以离开。” 凌紫沁红着脸试图离开,刚一动就听到翀白素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过,如果你离开,就会错过我想给你的热吻。” 消瘦的身子瞬间定在原地,星眸恨恨瞪去,微嗔的意味毫不掩饰。他是在耍她吗? “我的吻,真的不要吗?”翀白素恶劣的笑脸渐渐靠近,凌紫沁僵硬在床榻上,陷入厚实柔软的靠垫中,动弹不得。但预料中的热吻却并没有立即落下,浅色的唇近在咫尺,却始终不肯更进一步。 凌紫沁紧紧咬着下唇,想要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她却明明白白的看到他玩世不恭的嬉笑背后的认真,如果在这个时候说不要的话,可能引发的后果就是他以后都不会吻她。 “我陪你去看看楼下那两个笨家伙有没有打得满脸桃花。”翀白素收起笑容,起身离开床榻整理衣衫,须臾抬头看向床榻上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女子。 凌紫沁脸色铁青,刷的一下将锦被扯过头顶,声音沉闷,“死光才好!看什么看!要看你自己去!滚!” 翀白素一丝不苟的脸上出现一抹恶魔般的笑容,连人带锦被一把抱住,几下从锦被中将女子拖出来,不顾她的反抗,压在床榻上狠狠亲吻。 “沁儿,说你要我的吻。”一次热吻变为一场床榻上的角逐,气红了眼的凌紫沁最终被翀白素以强大得无法抗拒的神力压制在身下时,已经气喘吁吁发丝凌乱。 凌紫沁双眼失神的平躺在床榻中央,全身大汗淋漓,微微喘息,眼见白衣再次覆到身上,心付再也遭受不起他的热情和蹂躏,只得略微张开被蹂躏到红肿的薄唇,“吻我。”下一刻,凌紫沁突然想咬舌自尽算了,因为翀白素兴致冲冲的服从命令,毫不犹豫的吻了下来,密不透风。 第一百四十章 一决高下 第一百四十章一决高下 大将军府东院,紫岚亭外。 楚烬仔细的打量着对面已经交手过百招的黑衣侍卫,暗压下口中汹涌不尽的腥甜气味儿。眸色渐渐变暗,楚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而且这个人的来历也很奇怪。早在这个无声无息的侍卫频繁到访大将军府时,他就在暗中调查过楚鸢的底细,来历不明身份不明。 名义上虽说是绍兰太子的贴身侍卫,但是可疑之处实在太多,太子府邸的名册中并没有此人的身份记载,甚至没有这个名字,身为侍卫的楚鸢对于咒术的精通绝不是街角寻常卖艺人的野狐禅,而是真真正正的杀招。楚烬也曾考虑过,他们两人都以楚字为姓,他会不会是大小姐暗中培养的新人,但是交手后立即将这个念头否定。 楚烬和烟彤的拳脚咒术都是大小姐亲手调教,一律是近身短打的姿态,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很少会有人在习练咒术后还分心旁骛的学拳脚,所以大小姐吩咐他们不危及性命时不要轻易出手。他和烟彤每隔几日便会被大小姐亲自考校一次,要求都是同样的快准狠,几乎没有正面交锋的可能,因为他们所学是清一色的暗杀。十成十的杀招背后是无数残酷血腥经历的积累。每一次凌紫沁出手都让他心生畏惧,他不知道一个足不出城的闺阁小姐为何能异常熟练的使出这样的招数,但是楚烬猜想这些必然与云陌玉王脱离不了干系。 但是楚鸢出手,没有半分偷袭暗算,一招一式都是标准到足以成为活例的出手。但是太子绍兰的功夫不过尔尔,楚烬非常清楚他的身手绝不会是太子所授。楚鸢的咒术虽然极其简单,比起莫氏皇族的靳雪咒缺少变化,但是胜在中规中矩一丝不苟,而且威力显然不低。 最让楚烬担心的是楚鸢的咒术与四国皇族相同,残阳如血的赤色,他也是皇族中人吗? 楚鸢究竟是不会说话,还是装哑?目光从光滑无痕的颈项上一扫而过,看不出任何缺陷的完好无损,至少可以证明他不是被人弄哑。楚烬知道不光是他在查,凌将军也派人在查此人,但是显然同他一样一无所获。他的手下是临时组建,查不到情有可原,毕竟绝大部分人都被大小姐下令直接去查东海神族的往事,可是凌将军在帝都少说也布局二十载,没理由也查不到星星点点的蛛丝马迹。 一个查不出身份背景的人,若不是太子绍兰多年以来暗中栽培,那么就只能是一种情况。 楚鸢不是云陌百姓。只有如此,他的出现对于凌府而言才能是一场凭空而来变数。 至今为止还没有到将军府骚扰的皇族,也就只剩永夜一国。但是新封的太子夜无殇已经低调进宫,楚烬直觉不出几日,他一定会到凌府走一遭。整个帝都无人不知,永夜太子夜无殇与云陌太子莫绍兰交情甚好,好到并肩同行谈笑风生。这在四国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意外! 而现在的他,失去一身护身功夫,初学的咒术还不足以与楚鸢交手,楚鸢让他百招,每一招都是险中求胜,这样的让过,只能说明楚鸢已经高出他太多。 他在楚鸢面前的身份,便是任由老猫戏耍的老鼠,所有的撕咬都被看作是有趣的咋呼。 五十招过去,他出手的速度和精准都明显降低,百招一过,体内的元灵乱窜不止,楚烬只能停手。但是楚鸢依旧出手稳健,甚至连脸色都十分平静,收手后依旧无声无息。 楚鸢皱了皱眉,见对面的年轻侍卫脸色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只得上前一步准备以灵引为其疏导。楚烬立即飘身退后,双手结成防备之势,大小姐对他另有私传,他不只会咒术,更得到了大小姐的独门阵法。想要取胜或许很难,但仅仅是脱身的话,楚鸢留不住他。 楚鸢无奈,自从得知楚烬的姓名之后,他就明白眼前这人也是主人的手下,不过这人显然不是聪明人,难怪主人会一早就吩咐他说不必理会紫苑阁中的任何下人。楚烬的身手不错,但是身上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行伍出身的气质。素闻镇国将军手下有几名得意门生,其中一人告病辞官,随即无影无踪,或许正是眼前这人。以主人认下他就立即为他改头换面的情形来说,楚烬很有可能就是不久前失踪的那人。 对他,楚烬有着极强的敌意。原因或许是在他出现前,主人身边没有其他男侍卫。 男侍卫和男侍之间,只有一字之差。 如果楚烬抱着和他一样的念头打算以身侍主的话,此刻滔天的敌意也就不难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烬低声的质问随风飘散,话音一落身形疾驰,又是新一轮的交手。这一次出手的不再是单纯的咒术,而是阵法混合其中。楚烬想来想去,既然这人是送上门来的练手对象,没理由轻轻松松的放他离开。 无论他是敌是友,都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将这种人安置在大小姐身边,只能说明太子殿下还是思虑不周。太子绍兰毕竟还是年纪太小,楚烬很难相信之前酗酒好色的皇族纨绔子弟会在一夜之间变为成熟冷静独当一面的男子。 大小姐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除酬剑族少主龙倾外,没有一人值得被信任。 相较于楚烬浅灰色明暗不定的细弱光芒,楚鸢的赤色光链更加均匀有力。时间越长,就越能控制住整个场上的局面,稳扎稳打的将优势牢牢抓紧在手中,压制楚烬出手,甚至全盘引导楚烬出手的力道。 不远处,凌紫沁与翀白素并肩而立。 柳眉微蹙也只是一瞬,凌紫沁将两人的招数全数记在心中,表情凝固,楚烬若没有沙场上生死进出数年的经验,随机应变十分迅速,在楚鸢手下过不了十招。一方面是咒术功底的差异,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心境。两人的悟性都不错,但是心性就相差太多。 楚烬因为底气不足,出手时有所顾忌,急于求成招招杀机,反而处处露出破绽,而且他将楚鸢视为敌人,额上青筋拧紧的模样显示他太过激荡,无法冷静,这是出手时的大忌。 反观楚鸢,胜券在握却不骄不躁,虽然知道对方的敌意,但一直保持着应有的稳妥,一招一式都舒缓拉伸,攻击的频率保持着非常感稳定的节奏。 这样下去,无论再打上多久,楚烬都不会是楚鸢的对手,最后之后会引逗的元灵耗尽而败北。唯一的可取之处在于楚烬的守恒之心,明知是输也不肯放弃,他的心念无比坚定,这也是为何当日初见时廿宛在勾魂术下大出洋相,而他却能守住本心的原因。 一刻之后,楚烬体内元灵几乎耗尽,脸色猛地煞白,再也无法出手,只得倒退几步停下。 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念头。 下一瞬,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卷起疾风,突然出现在两名黑衣侍卫眼前不到两丈处。 华贵的紫色长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半开的鸢尾晃动再晃动,晃出极致的清冷,星眸含霜微冷,视线缓缓扫过黑衣侍卫,眼中无言的期盼一触即收。两人顿时明白过来主人的意图。 白衣锦袍自然而然的垂落地面一动不动,似是立于静室之中,翀白素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有几丝随风飘荡。温柔的目光定在女子脸上,似是万古经年也不会移过的永恒。 凌紫沁猛地收回目光,与翀白素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 九转玲珑与至尊御雷同时出手,两人打出的正是楚烬与楚鸢交手的招数。 同样的招数,不同的却是咒术的熟稔。凌紫沁主动出击,用的便是楚烬刚刚用过的咒术,翀白素则以楚鸢的对招一招一招的接下。她攻他守,她每攻击十招就会重演一次对招的破解之法,一招比一招更慢,却是每一分咒术都拿捏的十分精准,力度角度都压制在楚烬可以运用自由的程度。他守,错后一轮,是对她招数的拆解和抵挡,却不是凭借咒术的凶猛强行压制,反而是以极为精巧的阵法破解。 楚鸢心中的惊异溢于言表,双手不时模仿着两人的动作,阵法对于他而言实在太精妙。 楚烬一动不动,咬紧牙关将所有招数一一记在心底,飞速的穿连成一整套战法。 百招过后,两人同时收手。 以两人为中心的方圆五丈内,风雪凝固,干枯一冬的树梢上突然滴落一滴晶莹的水珠。 下一瞬,两人同时出手。 默契的使出同样的力道,招数对阵法,阵法压制招数,招数刺穿阵势,轮番上演。 不再局限于刚刚破绽百出的咒术阵法,而是使出浑身解数出手。 以九转玲珑之力打出的阵法天生就带着一股破空而来之威,层层杀机混合着生机,处处都是杀戮处处却也是生还的窍门,可是微一出手破解,新的咒术混入后,阵法瞬间异化成另外的模样。楚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法,瞬息万变永无止歇,此前大小姐演示时要么是虚空结阵,要么就是一招一式的引导他出手的正确方位,从未与人对演。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阵法只是配合咒术不及防备之处的守势,却没有想到原来凭空现形又猛地消失不见的精妙阵法才是真正防不胜防的杀招。同样的阵法,竟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打成不一样的效果。楚烬隐隐察觉凌紫沁的阵法似乎与传世的阵法有所不同,却又说不清不同在何处,只是看上去明明以同样的手势绘出的小阵,攻击的效果却是全然不同。 翀白素打得兴起,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对演得如此酣畅淋漓,在他取得正式掌管巫山神殿的资格后,身边所有的影卫都不再是他的对手。以输赢至上的对演变成单方面毫无疑问的胜利,无论是一对十,还是以一敌二十,数量并不能保证影卫们的最终胜利,反而成了非常简单就会被破解开来的车轮战术。他们的攻击在翀白素看来都是一般无二,一招破解就可以瞬间压制住,然后轻易点中死穴。 而巫山上能与他过招的就只剩下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看到他恨不得躲出老远的族长,禁地守门结庐而居的天岁老人,还有几个满口清心寡欲一心只想着炼丹长生的长老。 再后来,唯一一次论得上真正的交手是在两年前,与龙倾那一场赌局。 最终以两人平局收场,那一场他答应南宫洛的事,最后只能以无疾而终为结尾。 两年之后的眼下龙倾咒术精进,灭神咒大成,而他的咒术却始终被压制在距离历劫飞升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没有寸许进境。半分波动也会引动天劫降临,而他在做出跨越清凝镜缠魂引导沁儿的危险事后,心魂相连,根本不可能再去飞升。除非她有天可以将九转玲珑修炼到几近大成,与他同时历劫,否则他提前引动天刑雷劫的下场就是她被迫与他同时斩缘。 稍有不慎就会殒身亡命,甚至魂飞魄散。他的魂魄随着神力一并涌入她体内的同时,她的灵魂也不再完整。历劫斩缘,承受的便是双重的雷劫淬炼。 千年来像他们这样的历劫的神族遗骨根本没有,倒是古籍中曾有记载,数千年前的东海神族曾有人爱上凡人,为了让爱人成为神族一员长生久视永伴身边,违犯族规私自将她的三魂强行送入爱人体内,来自凡世的男子也因此得到神力。三十年刻苦修习后,两人决定同时历劫,不想历劫当夜恰逢九星一线,男子被厉雷斩落,连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 而那名神族女子身负重伤,被长老们发现后,绑缚到神殿受罚,按照族规被抽出龙骨血脉,放逐南海,失去神力又三魂不全的女子在十年中受尽折磨,与海中初具灵识的异兽合体,最终异化成为南海鲛人一族。在那之后,被东海神殿放逐的男女通通被剥去龙骨化为鲛人。 人身鱼尾,便成为对于神族后裔最恶毒的诅咒,意味着永世不得超脱的禁锢。 直到千年前,东海神殿被上古异兽攻陷,神族嫡系陨殁,这段历史才算掀过血腥的一页。 心底一抹苦涩缓缓流淌,若他日后离去,在那之前或许会收回偷藏在她心底的魂引,这样就不会因为历劫伤了她。反之,按照她今日出手的进境来看,她迈入待诏之境应该不会太慢,也许还在他准备好之前。她若选择历劫飞升,他自然也会去试,两人同时,就算没有魂引相伴,总归还有个照应,他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她出事。 或许是分心分神,一招神力超出预计,突破玄机阵直奔女子面门而去。 翀白素大惊,却已不及收手,飞身扑向紫衣纤细的身影,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凌紫沁早已发现他的魂不守舍,在神力袭来的瞬间反手结阵,没想到翀白素突然扑过来,就像当日的楚烬一样。刚刚成型的阵法甩到半空中,出手就被扑面而来的翀白素直接压倒在地,仓促间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紧闭上双眼等待着背后传来预料之中的疼痛。 变故只在一瞬间,两名侍卫之前看得专注,此刻回神却已然来不及出手相救。 一声闷响之后,身后被一阵柔和的力量拖住,退了半步后终于站稳。 凌紫沁推开翀白素向后看去,只见全身裹在黑色中的龙倾靠在树上,不知何时到来。 龙倾脸上温柔的笑容与内敛压抑的黑衫不太协调,上下打量一番后并没有开口。 凌紫沁长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心头一轻。龙倾的出现对她而言,绝对是一场意外。 下一刻,翀白素的手指扣上她的手腕,试探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私自械斗。”凌紫沁冷眼看向楚烬,这话便是针对他一人。 楚鸢想了一下,打出一连串手势,直到主人蹙眉不悦,才不得不停下来,安静站立。 “不许辩驳,你只是人偶,人偶不需要独立思考,记住你的名字!跪下!”凌紫沁脸色微冷,楚鸢闻言低头,立即双膝跪地,再无多一分的分辨。 “紫沁,念在他是初犯,不如就饶过他这次。”龙倾走上前来,目光落在楚鸢脸上有几分奇怪,以这人的身手为何会甘心充当死士? 而且有这样身手的人,出身应该不会太低,否则也不会对于咒术有这样的领悟。 “我不留废物,他若连服从都做不到,不如趁早离开。”凌紫沁并不打算因此放过楚鸢,她猜到他的想法,因此更加不会纵容他。他会替楚烬辩解是因为他想将凌府当成安身立命的家,所以潜意识里会有讨好别人的念头,他觉得他于凌府而言是个外来人,因此没有安全感。 楚鸢全身一抖,缓缓抬头望向居高临下冷然看向他的主人,双眼无声的诉说着难过。 “记得你当日跪在我面前发下的誓言,没有下一次!”凌紫沁上前一步,指尖凝结出星星点点的紫芒,随即一指点向楚鸢眉心。龙倾挑眉,她对这个人偶,似乎太好了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生由命 第一百四十一章死生由命 大将军府东院,紫岚亭外。 楚鸢被凌紫沁一指点倒后当即晕厥,眉心处一个不大的红点渐渐化作三颗水滴模样。 “带他离开。”翀白素知道这句命令的对象绝对不会是龙倾,眨眨眼拖着黑衣侍卫向紫苑阁正门走去。心下却有一丝纠结,从语气听上去,她对他已经和对楚烬等人是一样的指使。 难道他好不容易才从两两毙命的绝境中重新变成自己人,竟然是变成她的下人? 算了算了,下人也是人,总好过变成鬼就是了。瞥一眼龙倾,发现对方眼底一抹黯淡的光亮闪过,必是嘲弄无疑。顿时狠狠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厮得意什么,哪天惹到他头上,他就偷溜进洞里把南宫洛从飞火雷霆中放出来,到时候他倒要看看龙少主还能张狂到几时? 拽起楚鸢的瞬间,翀白素愣了一下,脚步停下,伸手在侍卫的脖颈外侧连点几指,脸色微变,恨恨跺脚,气得牙根痒痒,却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就算他闹得天崩地裂也挽回不了,只得大力拖着楚鸢继续前行。 楚烬的目光落在晕厥的楚鸢眉心处,大小姐对那人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他从神子脸上看到忿忿不平,心疼,气急等等,瞬息万变的狂躁破坏了白衣胜雪的美好。 “紫沁,累不累?”结阵成点,灵引尽数压制在米粒大小的血色中,她对阵法咒术的领悟又有精进,出乎他的预料。龙倾扬起清浅的笑容,与别人不同,他希望看到她一天天强大起来,为她的每一分进步而庆幸。紫沁越厉害,日后重启天炉的可能也就越大。 酬剑族上下都崇尚至高无上的力量,咒术大成的年纪越小也就意味着越受人尊敬,她若到山庄做客,无论是父主还是族人都会想尽一切方法将他留下。大长老已经看过她出手,此前一直持否定态度,此时却变得欣然接受。甚至连父主对她的态度也有所动摇,从生死勿论带回去到眼下的以贵宾之礼请回,这其中有多少区别,龙倾比谁都清楚。 父主态度的转变意味着能够对她出手相助的助力又多了一分。 而明月回报,巫医族长最近似乎有出山的打算,巫医族对于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不少改变,因此数日来少主翀白羽被几位长老制住,没有再闹出什么笑话。 在她看不到的暗处,关于她的争论从没有过一刻止歇。她是妖女还是圣女,至今没有定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咒术不再是最初揣测的魔咒。凌紫沁的紫芒,不是简单的某一种咒术,而是多种力量的结合体,她越是神秘莫测,对她感兴趣的人也就越多。 永夜太子不住驿馆,反倒是住进太子府,其中有多少是她的意思,又有多少是莫绍兰的布局,只怕没人知道。派出的探子回报说两位太子日日同食同寝,相谈甚欢。 夜无殇,一个暗中精于算计面上却一脸仁义道德的新起势力,会与莫绍兰纨绔有什么话题能够相谈甚欢?龙倾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交情,而是两人结盟用以迫使莫少白彻底失势的手段。失去封号的不受宠的皇子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得到别国的势力,却被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典所阻碍,最年少的小皇子一朝得势后立即显出背后的助力,却是其他皇朝中最为兵强马壮的一个。到底是引狼入室,还是凭借东风,此刻却无人说得清。 唯一确切的消息就是,这一切光明正大的背后都是她出手左右。 天下再大,三大世家之外,只有四国,她用一个冬天赢得两个世家的兴趣和两国太子的爱慕,近百年来从未有像她这般。能与今日的凌紫沁媲美的也就只有百年前大启孙皇后,龙倾以为她对江山格局的影响只怕会胜过孙皇后。因为那位传说中的完美皇后一心想要天下国泰民安,而凌紫沁却继承镇国将军的血统,骨血中带着十足的杀伐之气,出手从不心慈手软。 凌紫沁避过他眼中的微光,淡然开口,“不累。龙倾,再陪我走一遭。可好?” 龙倾挑眉,他与她交手从未在人前,甚至连两人的贴身侍卫也不曾旁观,因为以两人曾经毁掉洛灵无着庵后山的威力而言,一旦交手怕是镇国将军府不是要翻修而是要重建。 “就在此地?”紫苑阁近在咫尺,整座楼阁内外布下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阵法与符咒,她比他更加清楚,稍有偏差引动大阵,她的香闺必毁无疑。 “对!”话音一落,绛紫色的长袖卷起疾风厉雪将一旁的楚烬瞬间卷起,抛向枯树下方。 楚烬腰身一挺,借力拿捏住全身的劲力,堪堪在枯树下方稳住身形落地,没有难看。 龙倾微微颔首,笑意十足,“反应敏捷,怪不得你想调教他。”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他若有清风一半,我也不必如此。”口上虽说不甚满意,但是看向楚烬的目光却带着一线柔光。 楚烬咬着下唇,目光不时在两人身上扫过,大小姐无论站在谁身边,气势都不弱于人。 “他比清风贴心。”龙倾淡笑,意有所指,“紫沁的侍卫,都是内侍,清风比不得。” 凌紫沁微一错愕,脸色古怪,“龙倾若想,我猜清风只怕也不会拒绝。” 龙倾猛然住口,待看到她眼底那一抹恶作剧的笑意,终于明白她是刻意为之。 风雪渐渐环绕,却没有几分冷冽的气息,冬去春来的意味越发浓郁。 凌紫沁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尽头徘徊着一只背影仓惶的大鸟。她突然很想看看精羡鸟出身的巫山禁地,是不是真的想楚烬回报的那样,是妖兽遍地荒无人烟的所在。 龙倾皱眉,下一刻伸手向上绣着金线莲花的宽袍大袖挡住她的视线,一如两人当日重现。 “不要看它。”她背后弥漫的黑雾是他想要将她远远拖出的深渊,可是这一刻龙倾突然察觉她不是无力自救,却是宁愿在深渊中沉沦。她沉醉其中,却并未堕落。 这是怎样揪心的刺痛,他越是不希望,就越是发现她不肯回头。 如果一路陪着她降落,深渊之下又会是怎样的场景?龙倾想知道,却隐隐有着担忧。 “相传它是会为姻缘带来厄运的鸟,是吗?”自问自答的低声,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要听到别人的肯定或否定,“可是若没有姻缘,又有什么可怕呢?” “若姻缘已定,也没有什么可怕。”龙倾放下手,突然低声笑道,“紫沁,你即将与太子大婚,可做好为人妻的准备?莫要到时才发觉无法胜任。” “龙倾你会为进退礼法所惑吗?”见他摇头,她亦轻笑,“为人妻,第一件要做的便是约法三章,既然大婚是女子逃不掉的宿命,自然要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太子素来疼我,若是赌一次,龙倾觉得我会另外选择吗?或者,我有的选吗?若选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最后也不过就是给城外乱葬岗多添座新坟罢了。何必害人害己?” “翀公子待你不薄,龙倾窃以为紫沁会动心随缘。”眼底笑意全无,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并肩偕行,有几分真情多少假意,当局者迷。 又或者,她心如明镜,只是不愿跨出那一步。 “薄与不薄,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巫医族若想要摆脱颓势,趁早炼丹造船出海寻访仙山才是正经,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奢望,只会落空。”她知道,龙倾一定知道她的身份。 凭着女人的直觉,杀手的警惕,龙倾瞒着她的事只会比翀白素更多,但她与龙倾两情相愿,没有龉龌。隐瞒从来都是双向的,因此她特别厌恶翀白素单方面撕毁和她的约定。 她问了他几次,他没说,她就当作没有。而这个没有的限度仅仅在于不要被她发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但是若被她发现端倪,隐于冰面下的烈火就会焚天而起。 从来都是纸包不住火,若他包得住,那是他的本事,她宁愿被这样的人骗,棋高一着自然运筹帷幄统领全盘。偏偏翀白素做不到,还死鸭子嘴硬。 龙倾静静的看向她,那双星眸中风雪凝重,流转不休的暗色亮色,纠缠纷争。 “父主想见你。”下一刻,龙倾低声开口,随即又补了一句,“得天师真传的入室弟子,酬剑山庄无一子弟有此殊荣。父主他,没有恶意。” “你护得住我,我便去走一趟。”凌紫沁笑道,邪肆而狂妄,“就算龙倾护不住我,我也会偷偷潜入一探究竟。酬剑族擅长炼器举世皆知,我想借着少主的东风挑选一些小玩意儿。” 他倒是真敢说,酬剑族长见她是为何?长长的睫毛闪动,只要不是为了素心影当年的旧情未了,只要不是想要迫她再嫁,一切好说。不知傀儡道人的名号与神族嫡系的骨血相比,哪一个会让族长更感兴趣? “只要我有。”龙倾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是他见过的最懂人心意的女子。 “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凌紫沁扬起笑容的同时,雷霆之威骤然出手。 龙倾收起笑颜,立即出手,本想拿捏着力道,却在动手的瞬间发觉她暗中杂糅的力道和适才对上翀白素的力道全然不是一个档次。他若不使出全力,连一招也过不去。 冲天而起的紫芒与黑光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时间近处的飞鸟无不仓惶振翅逃离,将军府大门外暗中埋伏的探子侍卫无不捂住耳朵脸色苍白,似被重锤击中心底。方圆十里内,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骇然回头四下打量,短暂的寂静之后,人吼马嘶之声响做一团。 南院书房里,正翻看兵书的凌辰赟双手微抖,与身旁的副将对视一眼。 副将迟疑片刻,沉声开口,“将军,小姐如此,恐怕要尽早离开。” 凌辰赟长叹一声,“紫沁未必想离去,她如此便是在向皇族示威,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她的女儿,并不像她那般,隐忍着将所有苦楚都往肚里吞,凌辰赟觉得这样也好,心影走得太匆忙,一生困苦一生凄凉。如今女儿如出鞘利剑般冷凝锋利,大抵不会再步她的后尘。 心影若是知道女儿长成如此模样,或许也就可以安心了。 紫苑阁中,刚刚安置好楚鸢的翀白素闻声立即奔向窗前,只见两人的身形在风雪中被紫黑两道光芒瞬间包裹其中不见,威力惊人! 紫色的光芒乍现出的每一道光亮都不是咒术,而是无数法阵和符咒同时出手的明暗交接。这才是凌紫沁真正的实力,相比之下她与他过招的那些场景,就像是在一座庞大宏伟的宫殿前摆放的小小马车,全然不值得一提。 大将军府门外,四方探子暗自奔走,无不向着各自的主家通风报信,说得都是凌府嫡女无名咒术大成之事,威力惊人且已经能够与酬剑少主龙倾交手百招平分秋色。 楚烬紧紧抱着大树,几次险些被两人同时动手激发的力度卷入其中,忽快忽慢招招杀机,这才是真正的生死相搏,相较于方才唯美到精致的对招演示,此刻两人已然沉浸在血腥中。 半柱香的时辰一到,两人同时收手。紫裙衣带飘飞,女子额间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意。龙倾没有任何变化,宛若刚刚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对立相望。 “多谢。”平复心跳,凌紫沁露出一个浅笑。他让着她的地方甚多,还帮着她从旁作势。 “满意吗?”龙倾走上前去,取出丝帕为她擦拭热汗。 想了想,终究是没有躲开,就那样扬着头,由着他暧昧,脸色平静。 龙倾走后,楚烬下意识想要逃离紫岚亭,理智告诉他,如果此时激怒凌紫沁,他的下场只怕会比被抄家的世子府里的那些人更惨。但是巨大的威压下,他甚至连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不可能做到,只能看着大小姐静心之后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将你留下?”凌紫沁伸出左手抬起楚烬的下颌,目光直指。 “因为……我不如楚鸢有用,令大小姐费心。”她时常蹙眉,每次看到这样的表情,他都想要伸手将她额间抚平,但是他不敢动手。就像此刻,他以全然屈服的姿态跪在她面前,将咽喉到小腹所有能够一招致命的死穴都暴露在她面前。 绝对服从的背后,是他对她的刻骨迷恋,不能自拔,他也不想将这样的感觉抹杀。 为何会那样排斥楚鸢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所处的位置原本是他的,更因为他在楚鸢眼中看到同他一样的狂热追求。不同的是,他已经学会掩饰好一切情绪,即便最近的一些日子他发觉大小姐在下意识的躲避他,甚至将他和烟彤调往南院,那样的放逐。而楚鸢却像他当时一般,毫不掩饰对于主人的爱慕之情,只差没有走到他当日鲁莽的提亲那一步。 凌紫沁挑眉,神色更加清冷,“你希望我惩罚你?” “是。”楚烬咬着下唇,半响才低声开口,“我给大小姐丢脸,我的咒术是大小姐亲传,却在大小姐面前,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请大小姐重罚。” “你赢不了他,”凌紫沁邪气凛然的轻笑道,“此时此刻赢不了,以后也赢不了。” 楚烬眼中猛地乍现出难以言喻的痛楚,原来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活人,是永远赢不了死人的。”手劲狠了一分,强迫楚烬无法避开她的目光。 “他是我手中的人偶,他与我交换的条件便是以身相许,一身的血肉都是我的,我让他死,他绝对活不了。但是你不一样,我要你活着。” 楚烬听不懂,只能愣愣摇头,“他的资质比我好得多,他得到大小姐的重用是理所当然。” “楚烬,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同样的话,别再让我说第二次。”耐心被耗光,楚烬比翀白素还要无可救药,同样的固执和愚蠢,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视她的拒绝于不顾? “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不到最后时刻,都不能牺牲自己保全我。而他只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我答应他要帮他杀一个人,所以他把这条命献祭给我,我会一分一分剥夺他的自主意识,直到他成为我手中的杀人工具。你是我的人,我要你活着,陪在我身边,而他只是一场双方情愿的交易。你同他比,永远也杀不过他,因为你是盾,而他是剑。” “大小姐!”楚烬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再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我亲自留住你吗?”凌紫沁俯身向下,如果留住男子的手段就只有那样一种,她宁愿驱离身边所有人。她要的是公平的交易,而不是将她待价而沽。 “不!我永远都是大小姐最忠心的侍卫。”从心底涌出无穷无尽的呐喊,他不想只当一个贴身影卫,他想成为她的人,像翀白素那样从旁侍奉,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入她身边,而不是隔着一道冰冷的木门。“既然你只想做侍卫,那就遂了你的心愿。永远别让我失望。”冷言相向,在亲眼目睹他和烟彤遭人暗算之后,她只能在他们中间选出一人留下。另一个,必须离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狗仗人势 第一百四十二章狗仗人势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二层。 空置多年的书房如今终于派上用场,香雾缭绕中,谁的百转心思谁的惊惶无措都被七分烟色覆盖得不再清楚。压抑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极低极细的声响幽幽似乎在紫苑阁中藏进一只被阴曹地府流放千年的孤魂,声音哀婉到令人几不忍闻的地步。 一身灰衣灰裙的烟彤双手用力死死的捏住衣角,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为什么大小姐要赶她走?就像之前为什么突然将她调去南院?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夫人临终时明明再三交代过,就算是老爷不再了,凌家倒了,她也必须留在大小姐身边。除非大小姐主动驱赶她,否则烟彤都绝对不能离开。一语成谶,如今竟然真的落到这一步。 哭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戛然而止,随即一声闷响,烟彤小巧的身影伏在地上似是晕厥。 半空中,一个浅紫色的法阵一现即收,正是凌紫沁的手笔,将迟迟不肯停下的烟彤击晕。 她已经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更改,无论是谁,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都阻止不了烟彤必须离开凌府的事实。她一定会让兰臻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不是此刻。而烟彤和楚烬也不是一点过错都没有,她曾经有念头想要撮合他们,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当那件事发生后,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永久隔离。翀白素出手掩盖他们的回忆也不是完美的处理方式,难保他们不会再清醒过来,没人能够保证他们会一辈子都被蒙住双眼。烟彤资质照比楚烬差得还多,否则留下的会是她。他二人犯下的最大的错不是不该被兰臻暗算,而是不该纵容一个外人堂而皇之的靠近内院。之所以兰臻作为汐夷太子却被她撇在北院不闻不问,就是因为她和他之间的交易仅仅在暗算莫少白一件事上,不涉及其他。 楚烬和烟彤二人都是东院的内侍,她有言在先他们不受府上任何人的调配,无论是总管还是凌将军。为何还会在东院之外的地方受到暗算?事后她问过付总管和下人,有人都看到烟彤私下与青峥有所来往。于是被暗算的理由不言而喻,楚烬是被她拖累,而她被青峥诱惑。 二人的孽缘已经打破她曾经的预计,再有楚鸢的誓死投诚,让整件事变得越来越向着她预计外的发展,培养一个贴身侍卫的难度远远超过大范围的饲养一群人。 “沁儿,他二人已经忘记那件事,为何非要如此?”翀白素明白她既然开口,那么驱逐烟彤之事已成定局,却始终弄不懂为何,难道沁儿真的要收了那个侍卫不成?楚烬这人是他亲自动手改头换面,没人比他更清楚楚烬的根基。比寻常人好上不少,但距离世家子弟仍旧是差得太多,在他看来,悟性绝对是第一,聪颖可人的手下无论在何处都赢得主人的宠爱。 楚烬出身行伍,一板一眼的模样实在不够讨人喜欢。他唯一的好,便是忠心。 可是话又说回来,哪有一个贴身侍卫是不忠心的?又或许世家的影卫都是从小养成,他习惯于影卫的誓死效忠,而俗人凡世中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沁儿特别中意楚烬? 翀白素斜靠在软榻上,目光柔柔的落在一旁。她还是那么美,无论是哭还是笑,美都以一种惊人的姿态呈现。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她那日的话,她真的想形单影只的过一生吗? 她究竟是不需要别人的靠近和关怀,还是不敢再需要?一点微弱的火苗从心底缓缓升起,翀白素咧咧嘴,介于迫切的想要知道和不敢真的知道中间,十分纠结。 当日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她突然身魂相离?也许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软榻另一端凌紫沁极慢的翻看着手上的古籍。不再是素心影留下的阵法,而是畔宛等人从巫山火速送来的传说。楚烬派出去调查东海之事手下似乎已经追查到尽头,许久过去再无寸进。凌紫沁突然想起巫医族典籍时,离去多日的畔宛带着一队十人的陌生影卫化妆成为府上的家丁,随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专门侍奉凌偌寒的年轻医者和一整车的典籍。 翀白素总是能揣测她的心意,从过去到现在她都觉得这绝不是一件好事,只除了这一次。 一道温柔的力量停在近在咫尺的眼前,凌紫沁很难真正忽略他的存在,即便明白他此刻没有恶意,却很难用对待龙倾的默然去面对他。也许是习惯他的纠缠后,在对上此刻的相敬如宾,心中终于还是过不去那道坎。默许他的存在和真正接受他,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或许翀白素也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和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看得到的面容和伸手可触的距离,但若她不伸手,他也不会再靠过来。从凌紫沁认识他的第一面开始,从未有过这样的相处,她在软榻一端,而他在另一端。她若伸直双腿,脚正好搭在他身上。 “失忆,只是暂时的。我不需要一个为了别人分心的侍卫。也不需要一个跟我争夺男子的丫鬟。即便,错不在她。”他在等她的答复,她的答复就是如此。 无论错在谁,最后引发的后果都要由她承担,她为何要承担不属于她的过错? 与其到最后被人暗中使绊子,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危险的可能掐死在摇篮中。 有毒的种子会开出恶毒的花朵,可是一定要等它开出那样罪恶的花之后深受其害,才将它铲除吗?绝不!她会从一开始就遏制此事,从源头放下一把滔天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翀白素顿时沉默,她对贴身侍女的态度就是对他的态度,从发现苗头的最初,就动手处置,干净利落不留情面。她对他一直有所防备他自然知道,但是烟彤是跟了凌紫沁十几年的丫鬟,若是有异心早就暗中下手,不必等到现在。她没有全盘接收凌府嫡女的关系,但是却接受她的恨意。对莫少白的步步逼迫,正是出于讨回公道的心思。 她是凌紫沁,也不完全是曾经的凌紫沁,她有凌紫沁身上没有的韧性,那是骨子里带来的坚持。但是无论她此刻将她自己当做谁,那双星眸最深处隐忍不发的悲伤始终都是他当年初见的那个人。人的心是最容易被蒙蔽的,所以爱或者恨才会来的更外刻骨铭心。 目光猛地落到白衣胜雪的翀白素身上,心底微微加快的心跳无不在暗示她,他正在思索着什么,目光执着而富有力量,一扫之前的蒙蒙然,“你想问什么?” “你是被谁暗算?”翀白素放柔声音的同时,目光一动不动的盯在女子脸上,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凌紫沁蓦地收回视线,脸上闪现一瞬即逝的落寞和悲愤。 “有空问这些有的没的,不如陪我喝一杯。”须臾,星眸闪过异彩,凌紫沁缓缓抬头,四目相对已经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手中的古籍随意放在脚边,伸手从半空中抓起一个小巧的酒盅,紫火无名而起,将酒盅包裹其中无声无响,片刻之后翠色的酒盅在火焰的吞噬下变得灰白,又过不多时,灰白色褪尽,酒盅通体晶莹,竟然变成通透的微亮之色。 翀白素隔着酒盅望去,依稀可辨那三根支撑酒盅的玉指,指腹微微发红。 左手五指绵延而起,一个小巧的法阵现形,替换下持着酒盅的右手。 翀白素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不是咒术能够做到的,他眼前的这一切只能用神力解释!可是,怎么会有人在第一次觉醒之后,就拥有操纵神力到登峰造极的修为?这不合常理! 凌紫沁嘴角慢慢上扬,随即半空中水声响起,原本空置的酒盅里渐渐盈满辛辣四溢的烈酒气味儿。长袖一挥,法阵托着酒盅停在翀白素眼前。 “白素,不尝尝看我的手艺吗?”笑容清浅,声音亦是轻到难以听清,星眸中无数星辰逆转开来。她一直想要试试看,在化形之后,以神力为本源的勾魂是否还会对他无效? 翀白素下意识伸手执起酒盅,若着魔般一饮而尽。 须臾,笑容似是从凌紫沁脸上扒下来的一般无二出现在翀白素脸上,美眸感染三分醉意。 “若用此水酿酒,最是适合不过。沁儿凭空引水的手艺,果然一流!” 凌紫沁蹙眉不语,贝齿轻轻扣住下唇,半响有些不甘心的闷哼一声,伸手又要取书。 手腕却被翀白素一把攥住,目光温温柔柔的带着笑,“你输了,告诉我。” “就是这样。”凌紫沁用手比出一个八字形,食指抵在他的眉心正中央,“砰!” “是谁!”翀白素微愣,转眼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要杀了那个人! 除他之外,任何人看到她这样的手势都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遭遇!他却曾经在清凝镜中无数次的看到过她举起一把黑色的兵刃,在电光石火间射出一道微亮的光彩利落取人性命。 凌紫沁收手,神色寂寥,“你没必要知道。” “知道又能怎样?白素,你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已经回不去了。在神魂相合之后,这具身体也就是我,我就是凌紫沁。那个人已经不再,无论是那里,或是这里。” 凌紫沁起身,星眸只剩冰霜般万年沉寂的冷,“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殒身丧命都是理所当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应该好好活下去的这个人。死而复生,只不过是凌紫沁的大梦一场。她有她的曾经,我却有她的未来。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不用再说了。”翀白素突然明白她为何那样抗拒他对曾经的她亲密,能够将她逼上绝路的,一定是她最亲的人。同样的面容,同样的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程度的身手,那个女子是她的骨肉至亲。难怪从那之后她不相信任何人,只讲交易不谈感情。 “其实,我一直感激你在危难时伸出援手,所以,无论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给你。”神色落寞至极,“一诺千金,我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不要再提拥抱或者亲吻这种不着边际的要求。只要你吃得下,这具身体你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翀白素站起身来,五味杂陈,诚如师娘所说,她是一个不懂爱为何物的人,不是不敢,只是被爱伤得太苦,累到不愿再去懂。就像她所说一般,她一诺千金,别人却食言而肥。与其白白受累,不如不承别人的情,也就不必在心有记挂。 不取,不与。不见,不伤。看似百毒不侵的背后,其实早已百毒侵身。 长叹一声,越是了解得清楚,就越难放手,她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劫数。每一代神子都会爱上不该爱的人,可是爱有哪有什么该与不该? 翀白素向凌紫沁伸手的同时,看到她眼中无数翻滚困惑的挣扎,双臂便停在那里。 许久,凌紫沁迈向前一步,终于靠在熟悉的怀抱里,暖香浮动中,几欲落泪。 “白素,你到底想要什么?”声音幽幽,他懂她的心,她却不懂他。 “想要你爱我。”脸上微微泛红,心中却知道他说,她也不懂。他的真心他会一直守着。 “爱是什么?”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平稳安全,听久了便有止不住的倦意。 “爱,就是看到你的时候只想着你,看不到你的时候连梦中人都是你。”嘴角上扬,何止是梦中,自从在清凝镜中见到她第一面后,经年累月的梦境通通被她一人不可理喻的霸占。 “爱我?”依旧是不确定,但也不否认,他若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她多少会有感应。 “爱惨了你,所以你要补偿我的损失。”指尖宠溺的落在女子微凉的鼻尖上,没有此前被她纵容的亲密热吻之后,此刻的拥抱也变得格外珍贵。 凌紫沁闻言心头微颤,终于还是要谈条件不是?由始至终也没能逃离这个圆圈,果然是人心。伏在白衣中的身子顿时有些僵硬,心中惴惴不知他会要些什么? 翀白素知道她的紧张,温热的大掌顺着脊背一路缓缓抚摸,“你已经瘦得没几两肉了,再这样下去,所有的衣裙都要重做,我的大小姐麻烦你可怜可怜府上十指刺穿的绣女,眼看就要过年,难不成你要让她们在年前赶工为你添置新衣吗?真是好狠心的主人啊!” 故意拿捏着怪声怪调逗她开心,“我听说城东有家新开的酒楼,招牌菜是永夜那边的风味,辛辣爽口,沁儿陪我用一餐饭当做补偿可好?” 凌紫沁低着头,声音压得很轻,“白素,你知道我并不是这意思。” 她同他讲正事,他偏偏耍怪态四两拨千斤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比你重要。”双手捧起女子血色极少的面颊,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吻落在薄唇上,“为了不让别人和我抢你,本公子决定打从今日起努力将你喂肥!” 邪气十足的笑容非常灿烂的罩在脸上,凌紫沁被耀眼到刺目的笑容惊得瞬间晃神,想着翀白素这人绝对是男狐狸精转世,笑成这幅倾国倾城的模样,无论拖到哪里去都能卖出好价钱。失神的表情尽数被翀白素看在眼里,坏心眼的连连偷亲,直到凌紫沁被咬中薄唇才从神游天外中回转过来,不甘不愿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停止。 “来人!”门外待命的楚烬立即推门而入,见到地上晕厥的烟彤面色不改。他虽不知道烟彤犯下什么错,却猜到其中一定有什么事由是大小姐无法接受的,所以才会驱逐烟彤。 “备车,我与翀公子要外出用膳。你今夜将她送至城外,从茗夫人那里支出五百两银票给烟彤带在身上,老爷那边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告诉付总管,从今往后烟彤不再是将军府中的丫鬟,一应契约作废,不许她再登门。如若有人与她私下往来,一经查实同等驱逐。” 楚烬低应一声,立即抱起烟彤离开,转身的瞬间强压住想要回头看看的念头,隐约觉得大小姐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带着微微的异样。特别是最后那句私下往来,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心坎上,似是针对他说的一般。道一句或许是多心,他为何要与别人私下往来? 楚烬离去后,凌紫沁便打算出门,转头便看见翀白素皱眉嘟嘴,神色有些怪异。 “白素?”他盯着大门若有所思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去捉弄一下,却也只是想想。 “什么时候你对我也能像这样,霸道,私占,不可理喻。”声音呐呐,神情愤愤。 凌紫沁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等你成了我的人之后,你就会知道我有多霸道!” 被她目光邪佞的上下打量一番,翀白素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立即从暧昧中回神过来。 两人整理衣衫,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窗外不远处响起一阵稚嫩的尖叫声。 凌紫沁蓦地冲向木窗,只见一名背对她的健妇正抄着一把黑乎乎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家伙追打着一个少年,少年有几分狼狈,步法似乎是学过几日,但腿短步小,几次险些被健妇捉住,正是凌府小少爷二夫人茗清韵的独子凌洛斐!“大胆!”凌紫沁脸色发冷,轻身从窗口一跃而下,直扑健妇后身,竟然敢在光天化日行凶!她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背后靠山 第一百四十三章背后靠山 大将军府,东院门外不远处。 “大姐!救我!”凌洛斐闻声回头,小小的身子顿时一扭,向着刚刚落地的紫裙跑去。 “小兔崽子今儿哪个来了也救不了你!还不把东西还回来!”一身膘肉的健妇亦是笨拙的转过身来,“别说那个贱人不在府上,就算她在,老娘也不怕……大、大小姐、好、好!” 凌紫沁右手挥袖甩出一道淡紫色的烟芒将凌洛斐的身子卷到身后安置,同时立起左手成刀半空中顿时砸下无数风雪直击健妇面门,一身灰衣粗布的健妇来不及闪避,被雪雾当头砸下,噗通一声坐倒在地,须臾额角上几丝血色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妖艳而猩红。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救命啊!杀人啦!凌紫沁杀人了!”惊悚刺耳的尖叫声飘荡在整个大将军府的上空,脸上身上一片一片的赤色让跌坐在地上的妇人彻底歇斯底里起来,再也看不出一点点曾经有过的风光鼎盛。可是无论如何哭闹,都没有一个人停下围观,不远处路过的巡逻侍卫和小厮,都报以淡然的一瞥,没有人对她有多少兴趣。 妇人是被剥夺夫人身份的众多姨娘中的一个,自从凌府嫡女带人抄查她们的住所后,这些人就通通被锁进柴房,再后来更是以不养吃白饭为由,贬为最低等的粗使下人。可惜,依眼前这番情景看来,剧变并未让她变得稍微聪明一些,看来所谓的风雨让人成长这句话也不是用在每个人身上都合适。依凌紫沁看来,她不单是蠢,而且还蠢到家,将军府里从里到外,除她们这一群下人还没有换过,整个将军府的下人已经经历过两次换血。 巫山神殿的影卫和镇国将军麾下构筑成新的下人班底,比起侍奉人来,他们更擅长的是守卫,偶尔龙倾的人也会在人手不足时被混编其中,但没有绝对的位置。而凌紫沁着楚烬训练手下,无一例外的被暗中远远送走,名义上是寻找上古传说,实际上这些人都被隐藏起来。镇国将军府内的势力,只能有一家独大,便是出自凌辰赟麾下,她的人不能和凌将军的并存。 凌洛斐从紫裙身后小心翼翼的伸出头来,惶惶的望向那个妇人,她真的是六夫人吗?一月多月没见面,那个温婉可人总是拿糖给他吃的六夫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记忆中的六夫人是众多夫人中最爱美的一个,现在竟然胖得和街角卖糖炊饼的大婶没什么区别了!她为什么要追着他打?他只是拿回属于他娘亲的东西罢了!小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是气又是怕。 凌紫沁冷哼一声,自然也认出来地上的妇人是曾经以妖艳著称的六夫人袁如媛,虽然出身并不如何好,却是标致的美人一枚,可现如今哭闹不休的这人倒是从了她的名字圆到家了。 不再理睬地上的泼妇,转身看向凌府现今存在名号的唯一一个庶出的子嗣,凌洛斐也正看向她,凌紫沁十分满意从他眼中看到薄薄的一层光彩。被她亲手扶植成管事夫人的茗清韵并未因得势得意忘形,教育儿子也一如既往的谦恭有礼,这个小弟弟眼中的善良和懂事与她回府当夜所见的一般无二。一月未见,凌洛斐似乎长高了些,轮廓依稀露出镇国将军脸色分明的棱角。凌紫沁伸手在他脸上轻捏一下,入手的触感温软稚嫩,仔细看似乎泛着淡淡红润。 “有没有受伤?”凌紫沁被凌洛斐的小手紧紧的拽住衣裙,大大的眼睛凝视的模样弄得心头略微柔软,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亲密。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的称呼,几番想开口却觉得有些别扭,终究还是去了称呼直问事由。 “没有!”凌洛斐一手抓着紫裙,另一只手握着一条陈旧的珍珠项链,小脸儿上露出十足的笑意,但是身子却还有略微的颤抖,显然是被刚刚发疯追打的妇人吓得够呛。 “谢谢大姐!”凌洛斐慢慢松开手,两只手将泛黄的珍珠项链小心的护在胸前,“大姐,你跟六娘说,让她不要再抢这条项链了,这不是她的东西!她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给她的!” 此时翀白素飘身而来,正落在小孩身边,闻言咧咧嘴,伸手揉了揉凌洛斐的脑袋,“这么宝贵这条项链啊,怎么不求你姐姐多送你几条,这条旧的没什么稀罕嘛!” 凌紫沁皱眉,将弟弟从翀白素的魔爪中解救出来,白一眼笑得如同妖孽般的白衣人,他这借花献佛的本事倒是真不错,当她面拿她卖人情,她还得感谢他! 凌洛斐夹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一个表情严肃,再望望那一个笑不可支,顿时明白娘亲叨念的话,童声不大,“神子你不要欺负我姐姐,不然我就……” 翀白素大笑,双手将小男孩,“不然你就揍我吗?看看你瘦的这样,还没你姐姐沉呢!想打赢我,少说也得过个三四十年吧!不过那时候我就是你姐夫了,长姐如母,姐夫自然就是第二个爹一般的存在。到时候你再想收拾我的一把老骨头,也得你问问你姐让不让啊!” 凌洛斐侧头求救般的看向凌紫沁,“大姐!救我!大姐,姐夫欺负我了!呜呜呜呜!” 凌紫沁磨牙,伸手接过小男孩,重新放到地上,“洛斐你得赶快长大,然后替我揍扁他!” “喂!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们姐弟两个合伙欺负我一个,真是太狠心了!”翀白素各种跺脚,一步窜到女子身边,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无辜的眨眨眼,“姐姐,我也要抱抱!” 凌洛斐终于笑得合不拢嘴,凌紫沁被缠的哭笑不得,揽住白衣腰身,在他头上赏个爆栗。 翀白素立即打蛇随棍上的缠上来,左右乱蹭,活生生一副误把自己当做忠犬的模样。 凌紫沁小声抗议,拍拍凌洛斐的头,“别乱叫,这厮才不是你未来姐夫!” “可是我娘说神子人好对大姐也好,而且长相也不错,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是大姐挑选姐夫的不错人选!娘亲还说,夫人当年就总是身子太虚才会短寿,大姐若是得了个时刻在身边的医者,有个头疼脑热也可以从旁照顾。”翀白素闻言更是得意,美眸熠熠发光,看得凌紫沁好不火大。 凌洛斐见状吐吐小舌头,“大姐就是不喜欢他,也可以留下,我娘说女子就该对自己好一些,多几个知己总归不是件坏事!大姐有人疼,有靠山,以后才不会被夫家欺负!” “他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白一眼身边的白货,没好气的赏了个爆栗给小男孩,凌紫沁又好气又好笑,“有蓝颜知己对于女子而言当然是好事,可是对夫家来说,绝对是防不胜防的坏事吧!怎么教育孩子的,难不成是把你当成女孩养吗?” “娘亲说,大哥已经给我寻了妻家,待我成年便要入赘。”凌洛斐童言无忌,将娘亲嘱咐他不能说的话,一不留神都说了出来,随即脸色一白,双手捂住小嘴,支吾着不敢再多说。 凌紫沁脸色微寒,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其中的异样。 虽然凌洛斐是凌府庶出,但也不必像庶民家不受宠的庶出儿子一般到别家入赘,不说镇国将军府眼下的声势正旺,单说她将茗清韵正名成管事夫人,就是为了日后将凌洛斐扶成名正言顺的凌府次子。茗清韵是聪明人,怎会不懂她的心意?她交代付总管将他们娘俩的住处从西院搬至南院与凌将军住在隔壁,是何用意再明显不过! “告诉我,你娘亲将你许给谁家的小姐?”星眸逆转,清泠的女声低沉幽然。 “紫沁,他是要入赘酬剑山庄。”黑光一闪,龙倾飘身落地,长袖正好挡在男孩眼前。 “龙倾,凌府现如今主事之人是我,你觉得你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我弟弟吗?”心头一松,有兰臻的恶事在先,她以为兄长是受人威胁才会如此,不想却是龙倾。 放开翀白素,凌紫沁迈步上前与龙倾的距离不足三寸,“给我足够的理由!否则,休想!” “事出有因,龙倾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龙倾被她满含质疑的目光压制,“汐夷太子性好于色,娈童无数,当日曾威逼利诱凌公子下嫁,凌公子毕竟是将军嫡子,有所仰仗据理力争。但他只是庶出无所凭借,兰臻欺势而上,龙倾只得说他已与舍妹有约在先。当日凌公子在场,得知其中一切原委,因此立即许婚,茗夫人自言庶出,不能迎娶只能入赘。” 脸色缓和几分,凌紫沁咬紧牙关,“多谢龙少主好意,替洛斐解围,但这婚约做不得真,我凌府之人,绝不违心嫁娶。何况他年纪尚幼,骨骼未全,世事不通,无法为人夫。” “此事恐怕已不能推拒,”龙倾为难,只得笑笑轻声说道,“舍妹妤姝已经见过未来夫婿,十分倾心,几位长老也很是看中洛斐,已经为他重新疏顺根骨。洛斐心性上佳,适合修习本族咒术。若此时悔婚,便要废弃根骨,实则不是好事。” “洛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不喜欢,没人敢逼你。无论这是谁定下的婚事,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可以作废这门婚事。你不用怕任何人,你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力。” 凌紫沁蹲下身来,双手拉住男孩的手,“告诉我,你喜欢妤姝吗?” 凌洛斐使劲点头,不明白大姐为何脸色发黑,“喜欢,洛斐喜欢龙妹妹,她很漂亮!” “除了漂亮呢?你还喜欢她什么?”再懂事,他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在这个年纪,就算再早熟,恐怕也说不出其他缘由来。漂亮,又有哪个女子不漂亮,可是皮囊都是可以随意改变的。就像她在楚鸢额间种下的法阵,配合着珑汩墨以后可以任意改变容貌一般。 脸,是最不可靠的,也是最惑世欺人的所在,红颜枯骨,若非她天生绝色,莫少白也不会如此被她拉下来,按照她布下的天罗地网,一步步沉沦。世间男子还不都是一般,爱的就是女子一副皮囊,至于内里是人是妖根本不重要。 画皮,何尝不是以血画人,可是那画出的就一定是人吗? 凌洛斐脸色微红,双手比划着一些混乱的姿态,“龙妹妹很像大姐,漂亮又聪明,她和大姐一样,会这样那样的咒术……” 话音突然停下脸色爆红,凌洛斐低头不敢再说。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寒风中一丝淡雅香甜的气味儿传来,她看到龙倾脸上温暖的笑意如同初春开化的湖面一般荡起层层涟漪。 凌紫沁缓缓转身,身后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小女孩正快步走来,瞬间明白这就是龙妤姝。 女孩有着古卷中女子的美,小巧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得如同水晶娃娃,白皙的皮肤上泛着薄薄的红润,两个耳垂上各自点着一个红点,尚未开了耳洞,飘散的及腰长发随风而动,整个人显出不一样的灵气。世家子弟身上的神族血脉在龙妤姝身上显得再明显不过,她美得像是传说中的精灵,身形步法轻灵,年纪不大却已有不低的修为。 凌紫沁无声的笑笑,凌洛斐的眼光还算不错,入赘也好迎娶也好,能与这样的女子结为夫妻,都是一桩美事。何况洛斐喜欢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脸红,用情至深好过花心薄情。 龙妤姝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凌紫沁面前,一瞬不错眼珠的盯住面前人。 “妤姝,不得无礼。”龙倾脸色略微尴尬,伸手想要拽过妹妹,却被女孩先行一步躲开。 “我哥哥的眼光向来不怎么样,不过大长老的眼光还是不会错看的!”龙妤姝一直绷着的小脸儿突然绽放出十分美丽的笑容,“大嫂,你何时与我哥哥完婚?” 凌紫沁微一错愕,目光瞥向龙倾,示意他给她一个解释,要么就出来打圆场。怎料龙倾脸色微红,错开视线看向一旁,似是拿这个妹妹一点法子也没有,让她只能自求多福。 “龙小姐,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与令兄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关系。” 龙妤姝伸手轻轻拉住凌紫沁的手,自来的亲昵,“凌姐姐,是不是我哥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不及凌紫沁开口,又转头对龙倾道,“哥!你府上等待你临幸的三千佳丽,已经一个不剩得让我赶回家去了,害得我花了不少私房钱,等你回府一定要好好补偿我的损失!还有,我不管你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过去,既然现在确定了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谁,就别想再沾花惹草!就算凌姐姐纵容,我也不会同意的!别以为你藏在后山的女人,长老们不说,我就不知道,哼!我已经着人将她们一个不落的押到我那去了!让我发现你以后敢有外心,对不起大嫂,小心我在父主面前吹凉风,把你扔去剑池喂鱼!你敢勾搭,我就敢大义灭亲!” 一旁的龙倾憋得满脸通红,翀白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拍龙倾的肩膀嘀咕道,“龙少主后宫三千佳丽,竟然被小公主赶的一个不剩,实在是可怜!小公主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龙妤姝瞥一眼翀白素,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须臾朗声道,“我兄长成年已久,有若干知己没什么奇怪,倒是这位公子,年纪与我兄长相仿,到现在还是个未开苞的雏儿,不知道是不是该就近就医?一身素白,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巫医族的笨蛋神子?短命早夭的家伙,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万一哪个女子倒霉的看上你,岂不是要被你误了终身?身为医者,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拖别人下水,哼!” 翀白素被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立即如同龙倾一般乖乖闭上嘴,冲天翻了个大号白眼。 想他一世英名,竟然因为没有破身,被一个小小丫头当众嘲讽,真是生不如死啊! 龙妤姝细声细气柔柔童音,说出的话可是和她的年纪完全靠不上边儿,凌紫沁越听越是忍不住想笑,只得一本正经道,“龙小姐,我真的不是你未来大嫂。” 龙妤姝见凌紫沁说得一本正经,顿时皱眉道,“凌姐姐,我哥是我族少主,从小到大都被父主大人给宠坏了。全族上下除我以外,每个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去猜他想要什么,所以他习惯于获取最好的人和东西,以为一定会是他的,所以不用说出口。但是我明白红尘和我们世外是不一样的,他若不说,就会错失良机,以后就只剩下追悔莫及的份儿!我哥其实很好的,他只是不会去和别人争抢,他是被几位食古不化的长老们给教育成这幅君子模样!翩翩有礼,世家公子!我就不愿意搭理长老!他不说的,我替他说!他不敢问的,我替他问!” “凌姐姐,你愿意跟我哥去酬剑山庄吗?”龙妤姝搭在凌紫沁手腕上的左手微微发力。凌紫沁蓦地皱眉,手腕上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惺惺相惜 第一百四十四章惺惺相惜 大将军府,东院门外不远处。 龙倾脸色尴尬,趁着凌紫沁一时没有开口,立即上前将龙妤姝捉到身前,“紫沁,你、你不要听她乱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 凌紫沁淡淡笑着,同时按住手腕,能使出这种牛毛针的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小孩子。 “难道龙小姐说的都是假话不成?不过到底哪一句是假的呢?是龙倾没有传说中的三千后宫佳丽?还是龙少主没有在后山藏匿不少女子?又或是龙少主意欲迎娶紫沁这件事?” “凌姐姐,如果你还担心那些丑女人,我就将她们通通祭剑!绝不会让她们污了姐姐的路!”龙妤姝一扭身子挣脱开龙倾的压制,“我哥未必下得去手,可我不一样!那些女人没有爬上过我的床,我跟她们没有什么旧爱新欢的牵扯!” 柳眉轻蹙,她是喜欢强势的女子,但不是龙妤姝这样的无情,“这与滥杀无辜有何分别?” 龙妤姝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龙倾,“哥?你难道没告诉凌姐姐那些都不是活人吗?” 龙倾脸色微变,“妤姝,不要乱说话!” 龙妤姝伸伸舌头,连忙转回头向女子解释道,“凌姐姐你不要多心,那些都是我族的药人,无知无觉,是专门用来修炼灭神咒用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最多也就是箭靶一类的东西!不单哥哥用,族人都用,只是没有那么多可供挑选!我哥洁身自好,除了这些不得不碰的药人以外,没有另外的女人!不过,这些也算不上人就是了,就是练功的鼎炉而已!” 凌紫沁脸色微寒,龙倾若用药人练功,灭神咒与邪法何异? “失魂之人,难道就不是人吗?同样的心跳,同样的骨血,都是爹生娘养十月怀胎,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意识,就可以任人鱼肉?呵,没想到灭神咒果然咒如其名。” 世家的血腥,是不见天日的冷凝沉重,年纪轻轻就神咒大成的背后,是上千人的身不由己。或许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算不上秘密,只有她少见多怪。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人最喜欢做的事,更何况是建立在无知无觉的药人身上,一切就变得更加名真言顺。 龙妤姝眼见未来嫂子脸色不悦,却根本不知道错在何处,“凌姐姐,那些才不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呢,若能熬过十月,又岂会没有三魂七魄?我说不通,反正都是巫医族送来的!” 女孩伸手一指翀白素,“他弟弟,不对,不知道是不是他弟弟,反正就是巫医族少主白羽那个大色狼的师父天岁老人每年都会亲自押送一批药人过来。以前是男女都有,但是男的体内杂质太多,不如女子好用,后来就只送女子!我曾经父主大人提过,这些药人都是巫医少主和他师父亲手所做,他们以制作这些东西修行医术,直到少主咒术大成为止。” 冷然的目光瞥向翀白素,“这么说,你也知道此事?” 巫医族如果在此事上助纣为虐,那就比起任何人都该死!身为医者,对生命没有最基本的尊重,也就没有其他可说! 翀白素皱紧眉头,瞪视龙倾,他的妹妹他也不管好,还得让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当即凑到女子耳边,低声开口,“说是药人,其实是用巫山禁地精羡鸟撞崖死后褪下的内层皮做成的人偶模样,酬剑族灭神咒在龙倾之前都是用活人修炼有伤天和,到龙倾这里他不愿触碰活人,因此才求着白羽的师父天岁老人以药凝尸,做成这样的药人。所谓的灭神咒,就是将原本没有三魂七魄的死物强行召出散魂,然后再将散魂击碎。当龙倾能够虚空中造出完整的三魂时,灭神咒即大成。也就是说,他咒术大成已经到达炼器巅峰,拥有附灵的能力。” “三魂若健全,与常人何异?没有骨肉的人偶,虽然算不得人,也是生灵。”依旧皱眉,这样的方式听上去虽然比起之前用活人修炼好上许多,但仍是十分怪异。 “没有七魄,就连人偶也算不得,虽然手法怪异了些,但是总比折磨活人好得多。在龙倾之前,也有人将灭神咒修炼至大成,但是你知道后果吗?”翀白素小声嘀咕着,但其实身边除凌洛斐外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紫沁缓缓摇头,她想象不出活人修炼的下场,她只知道那是妖邪所为,就算是此刻知道三魂是龙倾所造,单纯练功而已,也觉得难以接受。 她是杀手,但那是最简单的杀戮,仅有的折磨也是在目标身死之后纵火焚尸,可是酬剑族竟然为了修炼咒术周而复始的重复着从生到死的轮回,已经超出杀戮的范围。以物用故谋害生灵,是上等生物进化后应得的权利,但绝不是滥杀无辜和肆意乱为! 生杀予夺,是世间最残忍的所在,名为灭神的咒术,却先要充当造物主的身份,然后一点一滴亲手摧毁。凌紫沁想象不出,龙倾在一次又一次的创造和毁灭后,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凡世起伏的人群。会不会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在每一次完成任务后,从人群中擦身而过,都觉得身边鲜活的心跳声,只是早晚会化作白骨的亡魂。 当生与死的界限渐渐模糊之后,她便不再靠近任何人。同伴会死,目标会死,所有人都会死。从一开始睁眼看到这个世界,人们就开始向着未知的终点一路飞奔。死过一次,心也变得手中用惯的枪一样冷硬,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没有人能够例外,唯一的区别只是早晚。 “后果就是酬剑族永远无法历劫飞升。”翀白素摇摇头,“咒术不大成自然无法进入待诏洞天,但是咒术大成,于红尘牵扯太多,斩缘之威也不是寻常人可受的。所以这三千女子,生生死死,都是虚无之力,龙倾若想飞升,应该是不需要对她们有所交代的。龙小姐说赶走,其实就是赶入剑池中烧掉一干二净。如此对于她们也是最好的归宿,在巫医的传说中,精羡鸟身上所负的情殇永远不可能真正解脱,唯有三魂七魄被焚烧殆尽,才能逃出永世折磨。” “这么说来,倒不是件坏事了?”星眸冷寂,如寒冬腊月冰封的湖面,不时闪现幽光。 翀白素无奈的嘟嘴,只得无奈道,“至少不是致人死地的恶事,沁儿也别计较了。” 龙倾给了他怎样优待的条件,换得他为龙倾洗底?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强行击散。 “凌姐姐,那些真的不是人,你若想看,等百花节一过,天岁老人就会送新鲜的来,不过就是些丑陋的死物罢了。哥哥怎么会真的杀人呢!”龙妤姝再次伸手,指缝中一抹暗芒。 凌紫沁同时出手,后发先至的执住龙妤姝白嫩的手腕,“龙小姐,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对我无效。何况,紫沁素来敬重龙少主是磊落君子,就算他不是,我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龙妤姝的计谋被识破也不觉得羞愧,扬起头轻声笑道,“我哥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但我只是个小女子,你这个嫂子我是一定要的,这个哥哥若是不行,那我就换个行的哥哥去。我娘说,无论男女在大事上都不能畏首畏尾,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任是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 “你娘就没交过你,秘药不能涂抹在针上吗?”凌紫沁皱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龙妤姝的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面前的兄妹两人没有多少相像,显然不是同胞兄妹。 “会有不自然的光,连我都能看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手段又有几人看不出?大敌当前,这种小花招还是不要使出来为好,免得误人误己。”五指微动,笑容清浅。 龙妤姝难以置信的看到整个右手被一层蒙蒙的紫雾围住,片刻之后一阵刺痛,手中的七八根牛毛针尽数落在地上,每一根都闪着幽蓝色的暗光。 须臾,两片薄如蝉翼的透明丝片从右手上飘然落地,小女孩的脸色蓦地煞白。 “你!你竟然毁了我的法器!你赔我的千韧丝!”龙妤姝没料到凌紫沁一出手就连暗器带法器一并毁掉,千韧丝是她娘亲手炼化,数十年也只得这一只手套而已,平日里水火难侵,是配合着暗器出手的最好法器。她仗着千韧丝在酬剑山庄没少欺负别人,如今才出山庄转眼间就被毁掉,怎能不心疼? 凌紫沁转头去看龙倾,“龙少主,令妹两次暗算我,一次无效,一次未遂,我也毁了她的法器,不如这门亲事就到此为止。” 这样的女子,不是洛斐可以轻易控制得住的,无论是嫁还是娶,他都压制不住龙妤姝。与其日后被她蹂躏虐待,不如干脆不要这份孽缘,她不用想也知道他到了这个小丫头手上,会遭多少罪。虽说动情之人,伤心伤神都是难免的,但是伤身就太过了些。小小年纪就善使暗器倒是没什么,但如果这暗器中夹带的是春药,不知多少人会遭殃。 “不!”龙妤姝闻言突然冲到凌洛斐身前一把抱住,“我不要和洛斐哥哥分开!我错了,我不该下药暗算你,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就是不要撤销婚约!” 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下,小脸儿上一片苦涩,“哥!你倒是替我求求情嘛!哥!好哥哥!我就是喜欢他嘛!要是不能娶他,那我就谁也不要!孤独终老!让父主大人罚你去剑池闭关三十年!” 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脸色千变万化煞是有趣,龙妤姝又是认错又是威逼利诱的话,在他们三人听来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就只有被女孩紧紧抱着的凌小少爷脸上一阵红过一阵,神色不大自然。龙妤姝一见龙倾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立即转头看向被她缠住的凌洛斐。 “洛斐哥哥,你不是说我是天下第二漂亮的女子嘛,难道你要和我解除婚约,看我以后为别人披嫁衣吗?”赶在凌洛斐没有回答之前,龙妤姝踮起脚尖在少年的脸上亲了一下。 “咳咳,龙倾,你再不出手阻止,本公子觉得明日一早凌家小公子就要被令妹逼婚了。”翀白素压低声音,转头看向凌紫沁,“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弟弟倒是真君子!坐怀不乱呵!” “就是他想乱,也乱不起来。”瞪一眼翀白素,口花花也不怕误人子弟。 龙妤姝闻言哭得更加厉害,立即判断出女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更是抱上就不松手,“洛斐哥哥,我不要回酬剑山庄,我要、要住在这里,我给你当童养媳好不好!洛斐哥哥,洛斐哥哥!你不是凌家小公子吗?就算多一个贴身的丫鬟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会做桂花糕,还会、会熬汤!还会暖床!” “妤姝!”龙倾听得脸色发黑,伸手将一脸泪珠酷似八爪章鱼一样缠着不放的幼妹从凌洛斐身上拎下来,“明月!送小姐回山庄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放她离开!” 转头又看向凌紫沁道,“紫沁说的对,舍妹实在是有欠管教,龙倾回山定然好生教管,这婚约还是不提也罢。神族万世世家千年的礼数不能都被她一人丢光,龙倾这便带她回去。” 凌洛斐咬牙,顾不得多想,一把拽住女孩柔嫩微红的小手,“龙少主,这是我的婚事,不能如此潦草,她是我过了信物的发妻,婚约不能说作废就作废!” “洛斐,回来!”冰冷的紫色长绸将男孩拽到身边,凌紫沁脸色不悦,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柔和,“婚姻大事不是你能轻易决断的,何况你是入赘,当日本就是龙倾帮你解围才不得不出的下策,如今兰臻已被逼退,这份婚约也便没了存在的价值。你与龙小姐相识日短,日后久不往来,情分自然也会断了。此事我已做主,稍后会亲自对兄长说,退还信物婚约作废。” “大姐!不要这样!”凌洛斐在紫芒化做的禁锢中奋力挣扎,转眼间已是气喘吁吁,“我是真的喜欢妤姝!大姐求你!不要让我和她分开!我、我愿意随她一并到山庄受罚!信物绝不会给你的!我不会让你毁了这门婚事!为什么你们都不同意?我娘也不同意,大姐也不同意,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妤姝有什么做的不妥之处惹到大姐不喜?我一定让她改!” 凌紫沁眼底闪过一抹欣慰,脸色却依旧冰寒,“年方二五,就会下毒暗算,这样的女子你敢娶,我却不敢让她进我凌府的大门!世家和红尘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你的资质就算在尘世中也只是平平,你到酬剑山庄若被人不喜,只怕连如何丧命都不知道!凌洛斐,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凌府的小少爷,但若入赘,从此凌府就与你无关,凌字一去再无屏障,便不是我镇国将军府中人,我与兄长即便想帮你,也爱莫能助。你确定要嫁入酬剑山庄吗?” “洛斐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我、我不要被哥哥关去剑池,你让我留下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洛斐哥哥!求你!求求你!”龙妤姝哭得嗓音发哑,双手使足全身劲力拽着男孩的手,“洛斐哥哥,我喜欢你,别赶我走!” “我要留在凌家!”凌洛斐深吸一口气,对上凌紫沁尖刻审视的目光,童音无比坚定,“婚约照旧,但不是入赘,我要明媒正娶妤姝做我的妻!请大姐成全!” “明媒正娶?”薄唇吐出轻巧的刻薄,“你便是想娶,龙小姐是世家千金,难道就甘愿下嫁吗?洛斐,你是我弟弟,武将府上进退礼仪再差,也不至于连地位尊卑都分不清!” 翀白素一挥衣袖将男孩从紫芒的画地为牢中解救出来,“沁儿,不要如此苛求,洛斐还小,能遇到一见倾心的人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他二人既然如此坚持,不如就……” “命中注定便一定是姻缘吗?翀公子,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因缘如烟,说散就散。福祸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谁能保证一眼钟情的执迷不悟,不是永沉深渊的孽缘?” 就像她一生中自以为的两次因缘,最重要的两个人,同胞的背叛,执迷的欺骗。又有什么好说?靠得越近,伤得越深,遍体鳞伤后麻木不仁,也不过就是孽缘罢了。 “洛斐!还不到娘身边来!”茗清韵接到丫鬟的通风报信,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龙妤姝纠缠洛斐的场面,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女孩的长相勾起多年尘封的伤心事,茗清韵暗中咬牙,一把扯过儿子。 “洛斐!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和大小姐还有神子这般说话!你、你简直太让为娘伤心了!世家千金是你一个庶出可以高攀的吗?还不跟娘回房思过!这门亲事当日是为了救你一命,你切莫不知好歹!” “娘亲!儿子是真的喜欢妤姝!娘!你就成全我们吧!”凌洛斐依旧不肯松开手,他知道只要松手,今生就再难见到龙家妹妹,他喜欢她,无论婚约是否在,他都不会放弃娶她! 茗清韵眼中带泪,真是冤孽,她的儿子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妖女的女儿?龙妤姝,酬剑山庄世家千金,原来那妖女最后果真高攀名门!只可怜,兄长的尸骨沉浸在天山脚下始终没有寻到,若非妖女大婚当日逼死兄长,以至于当年家道中落,她又何苦嫁入武将府里做小? 如今妖女的女儿却来勾引她的儿子?可笑洛斐竟然还被杀舅的仇人之女给迷惑住,这样眼盲心痴的蠢笨子嗣,亏得她费心教养数年之久,又有何用? 急火攻心,一口血呕出来,茗清韵只觉得胸中一阵沉闷的疼痛压住五脏六腑。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笑声,“活该!小浪蹄子!你以为你攀上嫡系,就可以作威作福,认不清身份的小贱人!你儿子还不是被凌紫沁那个臭丫头退了婚?真是活该!”地上哭嚎半响无果的六夫人此时终于喘匀,从地上爬起身来挖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没有第三 第一百四十五章没有第三 袁如媛站起身,恶狠狠的瞪着凌洛斐,“什么凌家小公子?你倒是腆着脸有胆子说啊!以为世家少主神子在此,凌紫沁就一定会在外人面前给你留面子不成?真当自己是个公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清楚!镇国将军府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一名公子,就是病恹恹卧床不起的凌偌寒。你想当公子?除非等到凌偌寒病得咽气!否则就少做白日梦!” “来人!”凌紫沁的声音不高不低,立即便有四名巡视的侍卫上前,紫色的长袖一挥,凌空指向披头散发的袁如媛道,“这里有只吃里扒外的扁毛畜生,给我打!打到她学会说人话为止!吃着我凌府的饭,怎么说也是圣上御赐的皇粮,偏偏唱乱坟头的哀乐,嫌命长了?” 四名侍卫悄然看向翀白素,见神子无甚反应,心中有数不必缓手,顿时上前将健妇按在地上。手脚用牛筋反捆,浇上半瓢冷水,牛筋越陷越深,转眼间已经深深的勒进手腕中。 袁如媛兀自叫骂,端庄的仪态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泼妇骂街的本事在短短月余中倒是习练的颇有成效,“茗清韵,你不得好死!别以为你手脚干净!你每逢初一十五都跑去天山脚下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在外面勾引奸夫生下的野种,竟然也能成为凌府公子,你以为每个人都是瞎子不成!茗清韵,你都已经住进老爷隔壁,还假惺惺的拒绝老爷亲热,现在整个将军府都传遍了!你就是被人用完就甩的……啊!”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扇在袁如媛的左脸上,茗清韵一脸泪痕,松开儿子向远处跑去。 “追回来!”凌紫沁看一眼翀白素,对方点点头,闪身卷起一阵白光向着远方袭去。 “追?凌紫沁,你是不是被玉王甩开之后已经神志不清了?”袁如媛放肆大笑,脸上三道血红色指痕越发狰狞,“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茗清韵跟那个奸夫的事情无人不知,就连老爷也几次派人去抓!只不过那男人得了便宜更是聪明,每一次都藏得好好的,至今没被人抓到便是。你现在让茗清韵那个贱女人逃出去,她恨不得立即与奸夫私奔,哪儿还会再回来!看看她生的好儿子,软绵绵的就像女儿家一样,哪有半分老爷的英武之气?难道这些年来你们就都不觉得奇怪吗?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婿多宠爱一些?为何独独只她一人,对老爷避如蛇蝎,在生下这个小杂种之后,就再未与老爷同房过!说到底还不就是在为了奸夫守身?” 笑容嘲讽起来,似乎落在身上的拳脚根本就不算什么,袁如媛恶狠狠的盯着凌紫沁的星眸,“说什么老爷常年征战在外身子骨多有损伤不能夜夜操劳,就她知道疼人?就她德行甚高,偏安一隅不求金银不求吃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要不是求这些,那为何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要倒贴到武将府上做小的?这些事情你们通通瞎了看不见是不是?老爷有多少儿女?当娘亲的不去争不去抢,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儿比别人家的差!用的是人家用剩的东西,吃的是别人不吃的糟糠!你贵为嫡系,怎能看到我们这些姨娘们的苦楚?哪个不是挖空心思讨好老爷,为儿女谋福?偏就只有她是个异类!她大公无私,她不取一毫,那是她不敢取!如果她问心无愧,她为何不敢要求理所当然的东西?她生的这个怪胎根本就不是老爷的骨肉!她不敢张扬,更不敢人前露头,就是怕有天会被人发现凌洛斐是个野种!” 凌洛斐脸色发白,他听不懂什么苦楚什么讨好,但他听懂野种那两个字,顿时冲上前,“你胡说!我才不是野种!小昭才是野种!爹前夜明明说过,这府里庶出的子嗣中就只有我才是他的亲生骨肉,你的儿子才是野种!爹连名字都没给他起,还是总管给安置的!” 袁如媛见状更加得意,只是被侍卫压着没有立即从地上跃起,但是嘴上仍旧不积德,“凌紫沁,别以为你把我们都关在府里,就没有人知道你为非作歹的恶事!跟你订婚多年的玉王殿下还不是在甩了你之后立即就有兰若公主了吗?玉王殿下现在是大喜在即,没有时间收拾你!要不然你还能活到今日?真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还不就是被人甩掉的可怜虫!玉王殿下已经答应我爹,早晚会将我们救出去的!就在他大婚之后!凌紫沁,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龙倾的视线骤然锋利起来,指间已有隐隐的黑色光芒泛起,龙妤姝气得小脸泛红一时忘了哭,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撕烂健妇的嘴,却被龙倾拽住无法前进一步。 凌洛斐暴怒,“你凭什么说大姐!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毒杀大姐不成,连累自己儿子中毒,像你这样的蛇蝎妇人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怎么还不去死!你简直就是……呜!” 话未说完,一道柔和的力量从后身袭来,一把捂住凌洛斐的小嘴儿,清泠女声响起,“洛斐,不要丢了身为公子的气度。被狗咬一口,难道你还要反身回去再咬狗一嘴毛?” “可是大姐,她欺人太甚!我……”再次被打断,凌紫沁冷下脸来,“没有可是!” 凌洛斐满心的委屈被尽数憋了回去,眼窝中一片闪亮,始终噙着没有落下。 “洛斐,你要记得,没有一个人能够将同一个错,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除非那不是错!” 凌紫沁冷眼看向袁如媛,从心底里替这种人感到悲哀,一心想要仰仗别人的势力去如何如何,偏偏身上又没有任何可以拿出用来做交易的东西,得个空口无凭的许诺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该说是勇敢还是愚蠢?而且,就算她要找外力对抗身边的不公待遇,至少也应该找个能拿得出手的。莫少白?呵!他被撤去玉王封号已经多久之前的事?久到她都不记得了。见莫少白的最后一面,似乎是他跳下镜湖找那些陈年旧物,之后偶有听闻他大病许久,每日不停有医者进出府邸。发生这么多事后,竟然还有人觉得玉王势头鼎盛?倒是奇了! 玉王一支人马早已穷途末路,权臣不是流放出京就是被同僚告发提前告老还乡,若非这般树倒猢狲散,也轮不到袁如媛的爹一个小小的六品文官上前卖命。她竟然还觉得她爹得了莫少白的宠,找到可以替她们做主的人?这倒是有趣!莫少白,他会来吗? 计上心头,他不来,她也要逼着他现身,他想卖弄这个人情?很好!她便顺水推舟给他这个机会!镇国将军府一派喜气,眼看年关将至,白事晦气自然要推到他的府邸去做!灵堂也好,正厅停放棺椁也好,哭丧烧纸钱白马牛也好,都摆去他府上,刚好可以让他熟悉一番。 想搭上兰若公主的威名平步青云,却也要看看她是否愿意,她不想,这场婚事就不会成。大婚之礼对无论对于男女都是紧关节要的大事,他可以破坏她,难道她就不能使绊子?他几番逼婚要她嫁得不甘不愿,她自然也可以让他孑然一身,身旁再也没有任何一人相伴。偌大的府邸中,只剩下他一人的脚步,让他也尝尝凌紫沁这些年来午夜梦回心碎落泪的滋味! 她想放过莫少白,她也想放过她自己,可是她能吗? 每一次,当她的心疲倦到不想在蹚进这趟浑水时,他就会明里暗中跳出来,将她再次拉下水。她给他机会,他却并不给她转身的余地。从今尔后,便真的不要再怪她将他闭上绝路! 莫少白,他想安插眼线进凌府再正常不过,但是好歹也找个正常人行吗? 凌紫沁突然露出浅淡的笑容,俯身贴在男孩耳边,声音却并没有压低,“对待疯狗,用咬的既不好看也缺乏操作性,我们应该痛打落水狗,而不是上牙,牙是用来吃饭的,用在狗身上真的有些倒胃口!想做本小姐的弟弟,就要做配得上凌府的事,镇国将军可是武将!” 凌洛斐似有所悟,仰头看向姐姐,眼中精光闪过。凌紫沁轻笑,“去吧!别让我失望!” 挥手甩出一块儿深紫色的布巾,将袁如媛的头整个包在里面,“打人不打脸,姐姐再教你一句话,打狗看主人,出手别太重悠着点,打死了还要养活她弄出的野种,得不偿失。怎么说袁夫人也是二殿下面前的红人,你就当是人肉沙包练练力气也好!打到二殿下亲自出面认领回去好生教养就可以,记住,千万别打死!别往脸上打!免得验伤时不好说明死的是谁!” 龙倾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龙妤姝早忘了哭,两只小手捂着嘴,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齐齐闪过冷风阵阵,最好不要惹到她,否则下场一定很凄惨。 “凌紫沁,你休要猖狂……啊!”头被紫布罩上的袁如媛看不到外面,正叫嚣着被凌洛斐飞起一脚踢向腰间,顿时惨叫连连。凌洛斐虽然是个半大孩子,但多少跟着府上的侍卫学过一些拳脚。出手深一下浅一下,虽然力道并不稳定,但是却都打在要害上。 凌紫沁挑眉看向龙倾,见他不动声色,只是眯眼盯着洛斐一动不动,似乎在考虑什么。 一刻过去之后惨叫声越来越响亮,凌洛斐终于踢打的累了,也发现不分头脑的乱踢似乎作用不大,干脆可着一个地方使劲下狠手,十多脚接连踢向健妇腰间,袁如媛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不远处不少路过的下人驻足,议论纷纷。从未有人见过凌府小公子这样暴戾的一面脚下生风,向来温顺的凌洛斐一旦发起狠来,并不亚她,可见他这些年里也没少吃亏。 又过了一刻,凌洛斐全身大汗淋漓,终于踢打不动,转头看向大姐,以目光询问是否停下。凌紫沁缓缓摇头,抬起右手指尖紫芒闪烁凝结成一道浅紫色的光束,指向健妇身上各处大穴。凌洛斐立即会意,光束落在何处,拳风腿影便猛击在那里,顿时刚刚喘口气的袁如媛再次惨叫起来。这一次,叫声哀哀,似乎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围观的下人顿时散去不少。 凌紫沁也不阻拦下人们,她知道,再过不多时,只要莫少白还能爬出府邸,就一定会来。她要他亲眼看着,不单是他,凡是仗着他的权势欺凌别人的走狗,绝不会有好下场! 她会站在这里,等着他来,最好是将兰若公主一并带来,血色赤红,喜庆至极。 紫芒闪烁变换不停,渐渐从一束变为多术,凌洛斐咬紧牙关,挥动着酸软的拳脚继续上前,当光束由三变为四时,凌洛斐猛地停下身形,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翩然若仙的女子。 她在训练凌洛斐的身手?龙倾眯眼,洛斐是个好苗子,但是还没有经过雕琢,倒是妤姝在这一辈的女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咒术根基已经小有所成,只是拳脚还没有经人点拨。 龙倾挑眉,松开钳制龙妤姝的手,轻轻将妹妹向前推去,龙妤姝提起轻身,顿时顺着紫色的光束飞奔扑到袁如媛身前,手脚并用的同时出招。长袖在寒风中上下纷飞,最初的步法身形都有些混乱,常常被突然多出来的光束打得身形趔趄,三十招过后,龙妤姝终于摸到窍门,越发得心应手起来。甚至还时不时的多踢一下,让凌洛斐羞愧得无地自容。 “放手!”凌紫沁卷起一阵柔力,将四名侍卫向外推去,袁如媛的身形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龙妤姝斗志不减,跟随紫芒毫不犹豫的落拳踢腿,将健妇再次压制在地上。当紫芒向上挑起,龙妤姝原地起跳,飞起一脚向上踢去,健妇立即倒地,血色从头侧蔓延开来。 “洛斐!动手!”两股柔和的劲力同时将龙妤姝和凌洛斐面对面的推去,同时每个人身上各有五个紫色的光斑闪现,龙妤姝抢先反应过来,立即挥拳向凌洛斐打去。 凌洛斐伸手格挡,勉强错过正脸,但是左耳挨了一下,当时有些发蒙,再回神过来,已经挨了好几下,还都是在脸上。心说大姐是不是有意的?再打下去他就要破相了! 龙妤姝长在兴头上,越打越是顺手,指间已经泛出层层灰色的光泽,凌洛斐咬牙硬挺,被女孩连连打在脸上,终于在挨了一记重击后有些扛不住,向后倒去。 凌紫沁侧目看去,只见龙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他妹妹欺负她弟弟就这么有趣?当即也不作多想,挥拳相向,与龙倾斗在一处。 四名巫医族影卫化妆成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拦着还是不上前,神子的意思是让他们保护少夫人不受任何伤害,但是少夫人此刻拳拳生风将酬剑少主逼退数步,哪里像是能够受伤的模样? 龙倾不敢掉以轻心,凌紫沁的拳法步法都不是他寻常所见的那样,不丁不八的步法却甚是有效,几番将他逼退。不凭借咒术,他已经很难在百招之内将她制服,打到最后便是两人拖疲,男子的体力终究会较女子强上一分。 两人一交手,凌洛斐和龙妤姝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正要停下,凌紫沁横过一眼。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只觉得背后冷风阵阵,不由自主的再次交手,只是这一次两人出手慢了许多,常常偷窥两个大人的招数然后转头回来攻击对方。 凌洛斐学的自然是凌紫沁的招数,出手时比女子多了一分猛力,加之更改龙妤姝消耗较大,一击命中,女孩顿时痛叫一声跌坐在地,脸上浮现出一个硕大的红印。 龙倾闻声顿时收手,凌紫沁也在同一刻收手,背后泛着微微的汗意,许久都不曾这样舒展开拳脚,不由得有几分想笑,似乎每一次被她抡拳就打的人都是龙倾。御用沙包这个称号,龙倾是绝对逃不掉的,贵为世家少主,只有别人被他玩的份儿,哪有别人玩他的份儿? 龙妤姝跌坐地上,大大的眼中泛着泪光,浅粉色的小嘴扁着,一副再不哄她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凌洛斐却傻傻的站在原地,一时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手,他竟然真的打中了她? 凌紫沁轻咳一声,臭小子,这不是应该显摆厉害的时候,再不去哄女孩子,小心一会儿会被未来媳妇收拾得连骨头都不剩!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的家伙! “妤姝,我、我不是故意的!”龙妤姝显然对这个错后到不能再后的关怀毫无兴趣,一把推开后知后觉才上前认错的男孩,眼泪啪啪的落下来,一边捂住受伤的面颊。 “滚开啊!我要是破相了,一定要我哥哥杀掉你!告诉你,我有十几个哥哥,你只有一个姐姐,别以为她能保得住你的小命!哼!讨厌鬼!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凌洛斐被推得趔趄两步,随即红着脸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女孩横抱起来,向着通往南院的小路上走去,“你不会破相的!相信我!我这就带你去上药,这有最好的医者,你绝对不会有事的!就算……就算真的破相了,我也会娶你!”两人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转角处。 龙倾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紫沁,你当真要废除他们的婚约吗?虽说是非常势上的非常之事,但他二人倒是不错,只有洛斐才镇得住妤姝。” 凌紫沁也轻笑,笑容在下一刻缓缓消散。 只见月儿从远处一路小跑,人未到面前,话音却已然响起,“大小姐,二殿下到!”“将她拖下去,别在这里碍眼。好生照管,别让她这么快就死。”伸手一指地上昏厥的健妇,紫裙晃出一道微冷的轻风。 第一百四十六章 红白喜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红白喜事 “把大门关上,告诉他们,如果拦不住,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将军府不养废物。” 凌紫沁话音未落,人已经向着紫苑阁走去,龙倾露出一抹笑意,缓缓摇头也跟了上去。 月儿站在原地龇牙,突然也无声的笑出来,思绪飞快旋转,待会儿神子追回茗夫人自然要从正门入府,大小姐让轮值的侍卫去堵二殿下,今日轮值的侍卫可都是巫医族的人,神子不会置之不理,十有**就会和二殿下对上。大小姐显然是准备拿神子当挡箭牌的意思,这也不知道是考验呢还是撒娇呢,难道大少爷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大小姐是将神子当成自己人?不过,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将军府始终还是在云陌都城,总不好一再得罪皇族吧? 不成,大小姐性子偏冷,这事情一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何况二殿下提亲兰若公主之事比帝君压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听说那日大小姐被帝君逼着拿出合理合礼的理由,但是理由再多也是借口,二殿下不记恨才怪!还是不能由着大小姐的性子来,就算自作主张被重罚也好,大不了就是像烟彤那般被驱逐,她总不能看着大小姐一再激怒惹来祸患! 当即一跺脚,向着府邸正门走去,人是一定要拦住的,但是消息也不能不透风出去。神子人虽好,脾气却也是一等一的骄纵,对上二殿下肯定会有一番争斗,少不了会动手。 走到门口低声交代两句,瞥一眼已经停在门前的马车,月儿指挥着八名侍卫将正门闭合,最后一瞬间,正好看到马车的布帘被莫少白掀起,一身羽衣的云陌二殿下面无表情的走下车来。月儿对上那道冷厉的目光,止不住全身一颤,咬牙招过一名小厮,这人是镇国将军麾下的伍长,身手了得,却没有行伍中人的粗狂,易容乔装之后眉眼清秀,极会看人眼色,月儿耳语几句,小厮立即向后门飞奔而去。 月儿攥紧手中的丝帕,丝帕转眼间就被拧得变形,掌心中冷汗涔涔,烟彤被驱逐后,她便代替烟彤的位置开始照管整个东院,之前一直以为楚烬会顶下这个位置,不想大小姐似乎根本没有将楚烬考虑在内。月儿咬紧牙关,她跟着大小姐的年头不少,但是之前也不过就是偶尔调戏一下良家公子,或者跑腿儿买些针头线脑,像是这样独当一面撑起整个东院上上下下的用度,还是头一遭。时不时就要面对皇族世家来往的诸位公子,对于她而言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赶鸭子上架是不想上也得上,上不上都由不得她。 她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只知道大小姐似乎与世家来往频繁,犯了身为人臣的大忌,但大小姐说她是女子不是臣子,云陌百年基业不是一日可破,更不是一个小小女子的好恶可以决定,所以叫她不必多想。月儿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干脆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在偶尔还会想起烟彤姐姐来,希望她在外面安然无恙,刚刚楚烬带走昏睡不醒的烟彤时,月儿只觉得心都揪在一处,不知烟彤犯下怎样的错才会被驱逐出府。但是她知道大小姐绝不会毫无情由。 紫苑阁顶层,香雾缭绕。 半空中不时划过一些零星的紫芒,每一圈微弱的紫芒都是一个小巧的法阵,龙倾仰起头,不用清点也知道一共是六十四个各不相同的法阵,每一座阵法都擎着一柄残烛,不过几日功夫她的修为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精确的力道和卓越的控制力完全可以与他媲美,却不知与两年前全盛的翀白素比起来,究竟谁更厉害。 龙倾伸出手,一朵法阵随风而动,落在掌心中。自从两人进入房间后,角落里的两盆炭火就瞬间熄灭,主卧中冷气四溢,没有半分温暖。落在掌心的法阵看似火光绵延,不成想入手的温度却比预计中的更冷。转身看去,女子的紫衣亦是冷色,冷得不近人情至极。 不知是错觉还是最敏锐的直觉,龙倾隐约察觉到凌紫沁的变化,每当她开始修炼这些莫名的咒术,整个人就像是被冰雪覆盖下万古不化的冰原,周身散发的都是冷硬凝重的肃杀之气。将本是悲天悯人的生机逆转成不见血色的杀机,她不是他这些年中见过的唯一一个,但之前每一个人如此修炼的人都因为生杀无法共持而遭到反噬,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烛火闪闪跳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凌紫沁缓缓运功,原本无序漂浮的法阵突然迅速向中间聚拢。须臾六十三个小巧的法阵组成一个巨大的法阵,仿佛盾牌般将紫衣清泠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龙倾手中的小法阵挣扎扭动想要飞离,龙倾轻轻松开手,小法阵顿时在半空中翻出一个圈,然后向着盾牌中间空缺的那一块儿疾驰。 大盾瞬间成形,紫色的光芒同时变得黯淡无光,收敛住所有的耀眼,在空中飘浮一会儿后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凌紫沁猛地捂住胸口,体内气血翻涌,脸色微红。 龙倾伸手搭在女子手腕上,须臾才察觉到其中腾腾的跳动超乎寻常,顿时皱眉就要搭手。 “不必。”凌紫沁收回手,长出一口气,俯身拾起盾牌,盾面上一只狰狞嘶吼的狮子似乎随时都会冲出。脸上闪过一丝疲倦,也有一分欣慰,浅薄的神力终于也有化虚为实的一日,果然不是元灵可以比拟的。比起当日在慕月殿中那一杯烈酒化清泉的障眼法更上一层。 盾牌晃了一晃,随即慢慢恢复成柔软的紫芒模样,涌向凌紫沁白皙微冷的掌心消失不见。 “照你此刻的精进速度,再过数月龙倾怕是连近身都要小心一二。”她的脉象已经有了隐匿的迹象,特别是刚入手的瞬间,龙倾几乎察觉不到跳动,凌紫沁彻底收功之后,脉象才重新出现。那天夜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她身上凌厉的势头无论如何隐藏,还是像针芒一般将所有人排斥在外,此前的柔软孤寂再也没有,剩下的只是他熟悉的冷硬。 灭神咒大成当夜他就一步迈进待诏洞天,但当时只在待诏之境停留片刻,龙倾便闪身退离,清绝冷凝的氛围,与人世的喧嚣完全不同。他虽然不怕,却也不喜欢。 直至今日,他在她身上看到的,便是与当日一般无二的冰寒之色。酬剑族血统已经不再纯粹,即便是他属于嫡系,身上也多少有着凡人的骨血,对于神族的领域已经无法在完美适应。她却是神族之后,拥有着远胜于他的血脉。龙倾甚至不需要过问那夜他昏沉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对翀白素故意藏匿的神力比较好奇。尚未大成的神子,要祭出多少神力才能收服初次觉醒的神族嫡系?又或者他是动用了巫山禁地的那件东西? “龙倾,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过有些话如果说出来,或许就能得到答案也未必。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窗外传来浓郁刺鼻的香风,隐约夹杂着药香,凌紫沁微微皱眉,难怪云陌二殿下这些天来少见的安生几分,原来是半截身子入土。 不过下这么猛的药,就不怕会有后遗症吗?邪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敢把虎狼之药往两国皇族身上拍?莫少白和沐璇都不求医于巫医族,而是求向他,倒是有趣。 “他身体没有什么不适?”龙倾缓缓吐出一口气,移步到女子身边坐下,“我看翀公子似乎比起从前更精神抖擞,但眉眼中透着青光,有元灵耗尽的前兆。” “龙倾对他了解多少?”凌紫沁不会回答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他们都明白,翀白素的神力仍在,只要那道柔光依旧香软如最上等的锦缎,就没人能够伤害他。 翀白素没有破身,否则就会丧失神力,神力源源不断的流失的最后,便有丧命之虞。 他如今安好,所以湘月殿那一夜缠绵她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化形觉醒神智散乱时她也没有被他占了便宜去。他骗她的索要清白,只是一个不高明的借口,从一开始仙不留就说得清楚,没有大成就没有不堕之境,翀白素并不是真傻。若当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风流不羁,穿花拂柳好入烟花之地,也不会是被她亲一下就会控制不住的怂样。 “龙倾对他的了解,没有此前预计中的深。”龙倾淡然开口,目光落在房间角落中徐徐生烟的香炉上,那团烟雾中有些看不清的东西正在徘徊向上。看形状似乎不是云陌匠人所制。 “两年前,巫医神子学成出山历练,第一个对手就是我。二百零七招后,打成平局。当时灭神咒距离打成已经不足一线间,只攻不守。论威力与今日没有区别,所欠缺的只是心境。交手之后,我修为倒退,不得不退回剑池中苦修两载。心魔丛生下,险些丧命。” 凌紫沁挑眉看去,有些出乎意料,龙倾此人的心念按说不再她之下,竟然会有心魔? 龙倾的目光依旧停在那座小巧的铜香炉上,雾气时浓时淡,一张狰狞凶恶的脸从雾气中现形,一瞬之后隐没,“他被称为巫医族百年来的第一神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龙倾猜得没错,他可以控制自己的修为。但是在巫医族的传说中,这是只有神力大成之后,才能达到的境界。他若大成,就不会袖手,留在尘世越久,因缘越多,越难历劫。” 星眸闪过寒芒,凌紫沁转头对上龙倾内敛的目光,“你在暗示我什么?想说就直说!” 宽大的紫袖将指尖微颤的动作掩盖住,目光闪烁,却始终没有离开。 龙倾沉声开口,“龙倾只想让你知道,当年翀白素逼得我修为倒退,至少要有大成之境,而今我卷土重来,他却依旧停留在待诏之外,这不会是意外。天星石与清凝镜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世间神器都有遥遥呼应,所以龙倾知道这些年来他在清凝镜上做过不少手脚。或许他压制的神力就是与此有关。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心头猛地一阵,小脸儿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疑惑,凌紫沁缓缓摇头。 主卧房内一片寂静,香气越发浓郁起来,龙倾静静的与女子对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将一段他向来不愿提及的过往娓娓道来。黑色上盛放的金色莲花在香雾中显得有些迷惘。 龙倾说完,便起身离去,刚好与难得走一次大门的翀白素擦身而过。 “龙少主刚刚错过一场好戏,没看到莫少白上演变脸,他若日后被废为庶民,绝对有养家糊口的真本事。赤黑黄蓝绿紫,不到一刻,实在精彩!”龙倾想走,翀白素却不想放走他。 龙倾挥袖闪身,“巫医族既能出一个善用阵法的野符师,云陌皇族为何不能出个戏子?” 翀白素冲他翻个白眼,“符咒阵法谁聪明谁就能偷师,后天没甚稀奇,戏骨可是天生!” 龙倾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黑色的长衫在寒风中飘舞,袖口的两朵金莲不时闪烁。 紫苑阁顶层,凌紫沁刚刚熄灭角落中的香炉,疲惫的靠在软榻上休息。 翀白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时,正好拾起从她腿上滑落到地面的毯子。 “沁儿,我将茗夫人送回南院,现在凌将军正安慰她,她的事,我们晚些再谈。莫少白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兰若小妞没有跟过来,我看莫少白三魂离体的模样,大概是这几天用了猛药,整个身子已经被掏空,率雪若不救他,就再没几日可活。你再不见他,就真的不用见他了。龙倾走时一张冷黑得像锅底,子午香的效力如何?他有没有说真话?说了什么?” 一大串的问题抖落出来后,立即扭头去看角落里的香炉,两手也没闲着一把抱住女子。 凌紫沁推开腻死人不偿命的翀白素,走到角落中轻轻拨动香炉,须臾整个卧房中的光影变得昏黄起来。一道黑雾从香炉顶端的孔洞中飘出,在地中央迅速凝成一道通体乌黑的人影。 看身形样貌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龙倾,黑雾周围似有无数厉风袭过,须臾男声低沉重现。 “紫沁你可知,我当日在剑池中授命,父主的命令本是让我一定要将你迎娶回去,无论生死。我族奉为神器的其实是不可面人的血煞神兵,相传必须以神族嫡系的骨血作为祭品才能锻造而成。你死而复生的当夜,妖星临世,星悬北天未定,随即被黑雾包围,呈现的是阴曹追命之象。本族长老皆以为是天妖殒命之数,无不拍手称快,可是后来半空中惊现无数鬼魅之兵,将黑雾击散。天星石上流光百转,是近百年来第一次给出确切的指引,所缺的成器之引不再是数年来举族之力追寻的奇珍异宝,而是一个人。古籍中也曾有过这样的记载,但是每一次出现的男女都是睁眼,只需要他们的血浸润剑炉即可。只有这一次,石上女子双眸半睁半闭,也就是说此女生死勿论都可以成器。” “直到你使出天师留于本族的不传之秘,我才劝动父主,放弃拿你祭剑的打算。其实你我当日约定以炼器之道换取你重开天炉时,本族二十一名长老尽数埋伏在暗处,只要你稍有不情愿,他们就会群起攻之。所以无论你当日开出怎样的条件,龙倾都会答应,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无辜受死。但是在他们眼中,唾手可得的神器之引就在面前,如果不是天炉开启可能会引动直接飞升的诱惑实在太大,他们绝不会放弃血祭铸剑。” 黑雾扭动片刻,消散开来,角落中古朴雅致的香炉发出几声闷响后,啪的碎成无数片。 翀白素嘿嘿笑道,“南海鲛人骨制成的子午香炉天下间就只有这一个,万金不换的奇珍,龙倾着了道也不算委屈。不过这家伙竟然连他爹的心思都抖落出来,还真是够喝一壶了。” 凌紫沁微笑摇头,她知道的不止是这些,子午香炉内她早已藏好法阵,待再次激发后法阵就会自行开启,将香炉震碎。翀白素能够看到多少,自然是他的运气。 所以,龙倾离去前,所说的最后几句话,翀白素永远不会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龙倾只想说,对于我族而言,唯有如此令人无法拒绝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暂时保持理智压抑对神族嫡系骨血的贪欲,那么——巫医神子到底是为了怎样不可取代的理由,才会刻意压制神力,摆出低三下四的姿态来迎合你?” 凌紫沁在心底无声开口,龙倾抖落出来的事情可不止是这些,也够翀白素喝一壶了,只是她现在还不到跟他清算总账的时候。 “莫少白提了什么要求?”岔开话题,不想多说,凌紫沁坐回软榻上,一旁的暖茶早已变得冰冷。 “还能有什么?他正中沁儿的道儿,准备将那女人带走,代价是黄金万两。”翀白素笑得十分恶劣,却眨着一双纯情无辜的美眸,“本公子看莫少白是打算丧事混着喜事一并做,连着宾客也不必请两次,这倒是皇族的奇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半步之遥 第一百四十七章半步之遥 莫少白脸色铁青的站在大将军府正门外,身后十丈开外已经有不少帝都百姓窃窃私语。 围观百姓高一声低一声的散碎言语不时传入莫少白耳中,听得越久,心中压抑得怒火就越是旺盛。她为什么关门?她不是怕他!而是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难看! 他不可能为了掩人耳目而杀掉所有人,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今日他被弟媳未来的一国之母拒之门外的事情就永远会被人津津乐道,这将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 可是他不得不来,不仅仅是为了见她一面,更是因为他想要重新在庙堂上站稳脚跟,已经难比登天。在他的封号被废除后,身边旧人无外乎是两种下场,要么罗织罪名流放,要么重罪难恕刀起头落。慕月殿中站立的文臣在短短的半月中被血洗小半,剩下的文臣中仅存几个支持他的人,有些莫少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是被其他人视为太过孬种,便是老迈无能昏庸到不引人注目。可是这些人,是他在大殿上唯一的一点势力,无法再去分辨他们是不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只能在暗中竭尽所能的去保护他们。 可是这一次,当一名老臣两次哭倒在书房门外,一并还带来三个同僚助威时,莫少白明白他不得不再次面对她。他若不出面,死了那一个嫁入将军府做小妾的女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会失去为数不多的几个朝臣。不想来也得来,隐约察觉此事是凌紫沁刻意为之,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探听消息的探子回禀却说,袁如媛在府中行窃当场被抓,还殴打小公子。 莫少白硬着头皮堵在门外,云陌百姓却一传十十传百的蜂拥而至。 还有什么消息比得上被废号的皇嗣纠缠即将大婚的太子妃来的劲爆?再加上被纠缠的云陌太子妃是先皇赐婚,曾经辗转于三名皇子之间,如果当初盛名一时是因为天姿绝色的无双美貌,那么此时才华横溢与进退气节,也一并成为云陌百姓的津津乐道的美事。被废号的皇嗣也是风靡云陌十年之久的荣光无比的尊贵殿下,眼下虽然风光不在,但是那一抹风流落飒的姿容却仍在眼前,便只是空有这一副俊朗的皮囊,也比其他男子不知美上多少。 不过于此终究是褒贬不一,有说玉王殿下好生福气,先有天下第一美人儿的青睐,后有兰若太子妃不惜不计名号的以身相许。也有说莫少白私德败坏,先是几番逼死将府嫡女,再来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与兰若舞姬纠缠不清。甚至有人还传言说汐夷太子此次来访,似乎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就是与二殿下有关,汐夷好男色,其间种种,虽然没有后文,但只要有个不是空穴来风的开始,自然便有了种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再往后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不怕没有头绪,就怕没人倾听,如此刺激的话题越是禁忌就越是引人不住遐想。 但于将军府的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人人都道大将军府上的风水地势尤为与众不同,甚至有坊间传言说月华殿中的龙脉近年来似有倾斜之势,否则云陌也不会出现如此多的变故。镇国将军多年镇守边关感天动地,因此人杰地灵,纵观前朝历代多少武将都只是徒有名字连字号都没有的粗野武夫,而凌府却出了文渊阁第一学士和天下第一美人。不少百姓正是因为看中这点,干脆将不成器的儿女送到将军府后门院墙外用功读书,一时间成了帝都盛景。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变成谈笑风生,挖苦讽刺不一而足。 莫少白被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折磨到极致,终于略整衣冠,准备离开。脚步未动,只听一声沉闷的嘎吱声响起,大将军府厚重的木门由内缓缓打开,众人肃穆纷纷翘脚眺望。 一名女子的窈窕身姿从大门阴影中移步而出,堇色的长裙劈风朔雪而来,所过之处皑皑银装立即避让,落地的每一步都极是柔和,却也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长裙之上,通体绣着不知名的花朵,花朵半开半闭,平添几分冷色,没人见过那样的花朵。 孤高,尊贵。一如这个即将成为名符其实的云陌太子妃的武将嫡女。 光影交缠下,宛若天生的冰雪仙子误落凡尘,欺霜赛雪的容颜除端庄尊贵外再无其他词可以形容。人群无不屏住呼吸,莫少白站在最前方,亦是瞬间被越发走近的人勾得晃神。 “二殿下请。”星眸低垂,所有的精光都一丝不漏的紧锁眼底,凌紫沁出面,也只有一句话而已,话音一落,裙带飞扬,人已经转身走回刚刚开启的大门。脚步亦是不疾不徐,侧脸上带着清绝艳艳的浅笑,细看之下却是似笑非笑,只见冬月虽进尾声,却始终没有过去。 没有应有的问安,亦没有对让皇嗣枯等半个时辰的解释,众人却并不觉得如此失礼有何不妥。她的进退有度,便是云陌大礼最好的典范,她的每一次出现都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完美。莫少白不由自主的跟上前去,脚步迈过门槛的瞬间,猛然记起他之前已经作势欲走,身后却传来大门猛地闭合的当啷一声,想后悔却已经来不及。 就在大门关闭的瞬间,走在前面的女子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冷凝,没有一丝感情,将适才所有的迷幻云烟击碎得分毫不剩。 “二殿下今日到访,所为何来?”人已停步,却不回头。 莫少白向前望去,只见她背影消瘦,几乎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笔直的腰身是硬挺还是僵硬似乎很难分得清。他为何而来,她必然是知道的,他领教过她的冷血,绝情,心计。扪心自问,他知道面对不再迷恋他的凌紫沁,他没有任何胜算。 本以为此刻唯一胜过她的,便只有才得到国师意外真传的靳雪咒,可是就在前一刻,她一路走到他面前,步法精妙,每一步都带着无法推翻的威压之势,更是只对他一人,莫少白不敢轻举妄动。她的咒术,来源不明,却已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凌驾于他之上。 别说是此时根基尚未修复的他,便是两月前他状态上佳时,也不是她的对手。 莫少白隐约察觉,她的修为已经在翀白素之上,心智更是无与伦比。巫医神子动辄拼死一搏,赌的是运气,她每走一步,却是凭真本事。她比他遇上的任何一个敌手,都难以应对。 “我要带走袁如媛,将军府对滥用私刑,此事传扬出去终究不美,请凌小姐高抬贵手。”莫少白猛地收回心魂,下意识按住胸口,某种心悸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 按捺着混乱的心绪,同她谈条件,还是有生以来的初次,却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镇国将军府上下都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千里江山都保得住,会是怎样的气度与心胸,二殿下不会不知!紫沁虽为一介女流,却也非不明事理之人,岂会滥用私刑?” 缓缓转身,四目相对,突然扬起的星眸寒光流转,“二殿下需知,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因言获罪者古往今来不知凡几。臣女冒昧提醒一句,谨言慎行。即使二殿下此刻不再是玉王,也依旧是本朝皇族,皇族便要有皇族的仪容,为一佞臣偏听偏信犯下大错,不值得。”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几乎被铺天盖地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是神咒修炼到至上时,会对低等咒术产生的压迫,她还无法收放自如,不然只一下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可就算是这样,她的精进速度也未免太过超出想象!如此进境,再过一载,天下还有何人足以与她一战? “我是不是空口无凭,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凌小姐,为人做事还是留一线,日后……” 凌紫沁突然低声笑道,“日后?几日不见,二殿下说笑的本事倒是多了一分,从何看出她有日后?将军早已说过,将军府由我做主,即便是兄长也无权干涉我的决定。我才是这府上的主宰者,连我都看不出她的日后,你以为你能做得了主?要不要我此刻就告诉你?” “她没有日后。至于我日后如何,与你何干?莫少白,你想做好人,我不拦着,但是休想拿我做人情。以你我间的交情,还不足让你顶着我的名号去……不对!你我之间没有交情。” 不知何时,正门两旁的侍卫和小厮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莫少白脸色发冷。 “凌紫沁!你一定要斩尽杀绝吗?杀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就是在报复他! 刚一开口,莫少白就后悔不已,面前身形纤细的女子全身一颤,冷眸中乍现痛苦之色,虽然一触即收,却仍旧震撼他的心。 “斩尽杀绝?”冷笑一声,“好!我今日就要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斩尽杀绝!” 笑容清冷,目光锋利如冷刃,突然出手一把攥住莫少白的手腕,“随我来!” 下一刻身形急转,不多时便已经被大力拖拽到将军府最后面的花园中,搭在手腕上的女子的小手比起冬日结冰的湖水还要冷上几分,一时间躁动不安的心绪沉静下来,眼里心底所见只剩下那一只紧紧攥住他的小手。想要温暖她的冷,却在下一瞬想起她清绝孤寂的容颜是不容他靠近的恨。一句轻描淡写的原谅,换他在冰冷刺骨的镜湖中与冤魂鬼影徘徊半日,到最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报复他的又一个惨烈至极的手段。不爱他后,她的锋利,刺伤所有人。 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莫少白沉默以对,她绝不会再给,他想要就只能去争取,将她抢回身边!将云陌的万里江山尽握于执掌之中! 手腕上的劲力一松,莫少白回神过来,脚步趔趄一下,这才稳稳停住。 凌紫沁缓步走到一旁,地上早已一字排开六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麻布袋子,曾经在大将军府作威作福的八位夫人,除了早已被送去官衙已经斩首的五夫人和在柴房中咬舌自尽未遂后半死不活无法起身的二夫人以外,剩下的六人都被侍卫敲晕绑了过来。 布袋一动不动,莫少白只能从有规律的些许起伏中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她们毕竟是将军府里的妾氏,你怎能……” 凌紫沁挑起唇角,冷眼对视,“她们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为何能够如此,二殿下再清楚不过,今夕所做的种种,可比得过昔日二殿下对我的万般凌辱吗?代罪之身,就是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看在龙少主曾经为她们求情的份儿上,饶她们不死。虽然不复绫罗锦缎锦衣玉食,但凌府也不曾亏待她们,想要活命就得为凌府出力,我如此处置,有何不妥?” 扬手就是一阵疾风,平地里卷起六道一般无二的风雪将六个麻布袋子包裹起来,不多时整个花园中再不见散落的雪色,所有的白色都集中成六个包裹得一丝不漏的圆球上。 “你要做什么!”莫少白大惊,连忙出手挡在圆球之前,组织女子再下狠手。如此招数难道是要憋死那些女人?他当然知道那些女人曾经做过什么,她们死也是死有余辜,但是她竟能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太出乎他的意料,“国有国法,凌紫沁你不能就这样杀了她们!” 凌紫沁顺势收手,小脸儿上终于露出笑意,“她们想活命就要付出相应的苦力,二殿下想要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也必然要复出相应的代价。二殿下为兰若公主欠下的珠宝之资,臣女看在两国邦交的情面决定放弃。但是现在二殿下要带走她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赎身。” “你想要我如何?”莫少白伸手抵上那些雪球,往日触手既融的雪,此时却没有半分消融之象,掌心中的寒冷就像她高高在上嘲弄的神情一般。 “能不能赎走她,就看二殿下的造化。”凌紫沁伸手一指,六道黑光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钻入雪球之中,“每个球中都有一张价目,你可以选择五次,每次开出一张价目,无论雪球中的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都必须付清上面的数目,才可以开启下一个雪球。” “所有的人我都要带走!”莫少白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让她再妄为下去。 “你最多只能带走五个!不然就一个都带不走!”凌紫沁冷声开口,“二殿下,臣女的家事,你几番出手,就不觉得是多管闲事吗?看在你是皇族的份儿上,该给你留的颜面,我已经给你不止一次。再欺人太甚,就别怪我直接下手永绝后患。” 话音一落,六道闪着青紫光芒的闪电从半空中径直劈向雪球,莫少白只看一眼就被其中强悍的杀机逼得倒退两步,闪电带着厉雷之声滚滚落下,莫少白连忙阻止,“不要!” 凌紫沁长袖一挥,紫色的长绸下又有紫芒如锦向着青光闪电裹去,将五道闪电裹挟其中,最后一道电火被堇色绸缎击向莫少白面前的地面。惊雷炸响,地面上出现一个足有两人身长的深坑,坑中吱吱啦啦冒着热气,黄色的泥土转眼间变成乌黑的焦土。 星眸缱绻流光,死寂一般的森冷,“不想看着她们一个不差的死在你面前,就按照我说的去猜!要么最多带走五个,要么一个都带不走!无论你带走谁,最后剩下的那一个,都一定会死!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是死还是活,都由你决定!二殿下,此地只有你我,别想在我耍花招,仅凭靳雪咒,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是聪明人,就别做出愚蠢之事。” “凌小姐,你……”莫少白咬紧牙关,不得不暂且服软。人在她手上,他不得不接受这些规则,即便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照她的话去做。 “二殿下,雪球隔绝光热,你多耽搁一刻,或许这里面就会有人丧命,臣女劝你尽快下手。别忘了,要支付前一个的价目,才能开启下一个。”挥手一片堇色烟雾将六个雪球托举到半空中,素手清扬,下一刻整个花园都被浅浅的紫色罩住。 莫少白渐渐变得脸色铁青,胸口被压制的元灵几乎就要反噬五内,连忙调息压制下去。她出手的法阵太过诡异,一道烟雾将整个花园彻底掩盖,他觉得此地似乎突然与世隔绝。 凌紫沁好整以暇的退到一旁,“请吧!” 对付他,她还不屑于动用真正的法阵,单凭这一手隔空阵阻碍住外面那些监视风声的视线就好。莫氏皇族有没有真的放弃莫少白,她很想知道,太皇太后几番算计她,她若不还手才真是奇怪。皇亲国戚动不得?她就偏要动一动。 莫少白不再犹豫,当即祭起靳雪咒,拿捏着力道,血光劈向最近的一个雪球。 血光落下,雪球晃了几晃,只是掉下一些零星的血沫,深度不过三寸。莫少白脸色难看,见状顿时全力出手,各种从未在人前使出的咒术层出不穷,他不能耽搁,多一刻都是死门! 凌紫沁挑眉冷眼看着他使出全套的靳雪咒,星眸越来越冷,长袖下的指尖微微晃动,拖着雪球的紫雾不引人注意的明暗了几分。岂会让他赢得如此容易? 莫少白手中靳雪咒大开大合,慌乱中有一道红光劈落雪球正中央,顿时一道刺目的血色从被削去不少的雪球顶端喷薄而出。 雪球下的紫雾猛地撤去,白雪瞬间消散,麻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道黑色的信笺封在麻袋口,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写着,黄金五万两。 莫少白正要伸手去解开麻袋,却被两道紫芒缠住双臂,不得寸进。 “赎金拿来,否则,别想拆封!”凌紫沁的冷声飘来,冷声极低,却没有耳语的温软。两人中间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微风袭来,通体透寒,莫少白缓缓颔首。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赎身抵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赎身抵命 大将军府,后花园。 莫少白挣扎片刻,最终只能低头恳求,“请凌小姐高抬贵手!” 凌紫沁挑眉,之后微微摇头,“二殿下,这是你与我之间第一次交易,你想做小人,但是我不想。一开始就说得清楚,于你是救人,于我而言只是有人要出钱为府上的下人赎身。” “她们不是下人!她们都是朝臣家中的千金,难道凌将军就纵容你这样鱼肉别人?”莫少白大步上前,从心底莫名窜起的怒火,不知是在气她的冷血无情,还是在气他的无能。 一把攥住女子细瘦的手腕,无论她受了怎样的委屈,心中有多少不忿,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回来,这是他欠她的。报复在别人身上,是对别人的不公,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她只会伤害更多的人,没有人是一生当中永远不会犯错的,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直接处死。她曾经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只希望她能心存一线光亮,不要将所有人都逼上绝路。 “我知道她们曾经毒杀你,但那毕竟都没有真的伤害到你不是吗?紫沁!我可以去求父皇,让他下旨命凌将军休妾,再追封凌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再嘉奖将军府无上的荣耀。就算是我替她们赎身的条件,面子和好处都十成十的给你,难道这样还不够?” 见凌紫沁没有立即推开他,莫少白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疾风厉色的话语也变得带上少许的温柔,“紫沁,我……” “二殿下知道我娘亲是怎么死的吗?”凌紫沁冷然注目,甩开莫少白的手,他的手在温暖她也不敢依靠,用别人的血染遍他的锦衣,却最爱一身羽衣飘然若仙。他又是什么仙? “我兄长从璟月宫中赶回为我奔丧时,本来打算将我与娘亲合葬,可是挖开娘亲的坟时,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尸骨。不止没有尸骨,甚至连下葬的棺椁都一并消失,有的只是一方黑土和几个陪葬的瓷瓶上黏腻的墨绿色臭水,棺椁上一点零散的金银线都成了难以辨的黑色。” 凌紫沁猛地闭上眼睛,没有尸骨是事实,但也要看此事如何去说,嘴在她身上不是吗? “惊动先人的尸骨自然不是件好事,但是若有人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对我娘暗下毒手,让她在九泉之下连全尸也不能求得,二殿下觉得臣女应不应该放过那些人?尸体腐烂不足为奇,毕竟阴阳两隔只能随她安去,但是就连御赐的金丝楠木棺材都腐烂得一点不剩就有些说不过去。娘亲亡故时,臣女尚年幼,只记得娘亲百般告诫不能在府中吃用太多,宁可外出破费,也不要常常在府上用膳,更不要到西院各位夫人的住所去叨扰。二殿下以为这是为何?” 莫少白顿时皱眉,“你说有人对凌夫人下毒?你……” 凌紫沁飘身向后,眼底带着疲惫,低声否认,“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十几年的事情已经太过久远,久远到我无法也无力再去追查真相。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亲眼所见的尺寸方圆,将军府内毒物横行。至于是谁痛下毒手,目的动机,再直接不过。” “二殿下今日能为了臣子出面,已经难能可贵,无论救不救得回,至少你已尽力,不会有人再迁怒于你。至于我,无论是高抬贵手不计前嫌,还是痛下杀手凌虐无辜,都始终会被人恨上。前狼后虎的境地,我比你熟悉得多了,你做做样子就可以打道回府,至于为何没有将她们救走,找借口是二殿下的强项,想来不必臣女再行调教。” 挥手解了雪球之围,麻袋纷纷落在地上,凌紫沁挑眉,“她们暂时还没死,就按刚才的规矩,二殿下再选四袋,把价目一并结清,就可以带着她们离开。至于带走的是何人,不如回府再行查看。” 莫少白攥紧双手,“紫沁,跟我回府。” 突然咬紧牙关,不再开口相求,他不愿再被她看轻。 “我是不卖的。”凌紫沁淡然笑道,半空中炸响一道厉雷向着莫少白落下,莫少白连忙闪身后退,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星眸含霜,“二殿下既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刚刚那些话,我收回!公事公办,结清一个再为下一个赎身!” 须臾风雪重新封上所有的麻袋悬在半空中,堇色的长袖随风飘然,环绕在两人身畔的紫雾蓦地消散。与世隔绝的后花园重现天日,莫少白看到不少侍卫和婢女从花园旁边走过,都向着两人和麻袋看来。 凌紫沁冷眼看向莫少白,“臣女一番好意,二殿下却不承情,既然不想受臣女的情,我又何必替你遮掩丑事!交钱,提货,然后快滚!” 莫少白见女子脸色发青,心知适才又惹得她大动肝火,终于闭嘴不言。 紫雾一解开禁制,远处便有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瞬间袭来,两人同时腾空,一并落地,竟是分毫不差。翀白素满脸笑容,径直走到女子身边,做十分享受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相较之下龙倾的关心就藏匿的颇深,仅仅是对着凌紫沁微微颔首,并未上前。 半空中悬浮的雪球让龙倾立即瞪大墨玉般的眸子仔仔细细打量,不得不承认女子对于法阵的精确操纵世间恐怕无人能够匹敌。莫少白没有看出的端倪,在龙倾眼中却是无比清晰,每一个雪球都是由无数的小型法阵搭载而成,每一个成型的雪球内却都是完美的中空模样,将麻袋包裹其中。本该向外分散的圆球,在无比精密的法阵勾连下紧紧结合交相辉映,外表所见的晶莹雪色并非真正的雪色,而是以一滴雪水为阵眼的法阵凝结后激发出的刺目白光。 元灵被压制到极致是会近乎难以辨认,因此她这一次成阵的光华根本不是元灵。龙倾想通之后,转头看去,只见翀白素一边看向雪球一边左手轻弹,无数细小的雪花在身边飞舞,却始终无法凝结成球,显然是神力相通,却并不会那套阵法。 仔细分辨后,龙倾脸色微变,这套阵法绝不是天师留下的阵法,她此时出手刚好行的是逆位,也是天师在传世典籍中无数次提到的,绝对不能采用的方式。稍有不慎,整座法阵就会炸裂开来,每一座法阵都需要主阵人小心维系,持续的注入力量,可是今日,她同时操纵着六个法阵,并且没有再继续维系。法阵能够成型,定然会有不间断的损耗,她是如何做到这一切,龙倾这一次是如何也想不通。 翀白素附在凌紫沁耳边小声嘀咕,“沁儿,这个你得教教我,这么好玩,不能不带我玩!” 众人目光交错也只是片刻,莫少白一身哨响唤来流光重岚两人,当日龙倾要留宿将军府时她开出的条件他记得清楚,所说的黄金万两,不是白字黑字的金票,而是真金白银的实物。 低声嘱咐几句,两名侍卫立即转身飞奔离去,一刻之后,一队衣甲整齐的侍卫每人抱着一个木箱直奔将军府,木箱堆积在将军府刚一进院的地方,足足堆出一人多高的一座小山。 凌紫沁无声递给月儿一个眼神,月儿立即钦点十名小厮,到前院轻点箱子。箱子被一一打开,满眼的金色晃花了在将军府门外围观的百姓。就连月儿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莫少白会没有使诈真的拿出如此巨额的黄金来赎一个贱女人。 月儿挨箱验过之后,立即走回后花园低声禀告。凌紫沁闻言颔首,挥手收了黑色的信笺。 莫少白上前还没动手解开麻袋封口,突然发现鲜红色顺着麻袋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血色很快就陷入泥土中,滋润着来年的花朵更加繁盛。伸出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须臾咬牙扯开封口,里面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人,妇人脸上一道伤痕,从耳际一直蔓延的脖颈。鲜血便是从这个伤口流出,伤口尚未愈合,显然是他刚刚贸然出手误伤她。手一抖妇人的身子闷响一声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莫少白的俊颜很快变得苍白起来。他是来救人还是杀人? “二殿下若不想继续,现在可以离开了。”许久,莫少白僵硬在原地的身子在听完耳边响起的清泠女声后,不得不做出反应。 龙倾侧目看去,只见翀白素左手微动,女子的薄唇边上一抹淡得无法分辨的冷笑。 再次动身走到雪球前,莫少白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靳雪咒凝而不发,血光渐渐笼罩整个右手。冥想片刻后,蓦地出手直击,这一次半个手掌插入冰冷的雪球中,脸色由白转红,似乎已经使出全身的劲力,才将雪球生生掰下一块。 黑色的信笺飘然落地,出现在信笺上的是一行秀气的小楷,斗大夜明珠十颗。 流光重岚见状对视一眼跪在地上,“请殿下回府!” 这样的条件无论放在何人身上都太过强人所难,斗大的夜明珠整个云陌也未必找的出十颗来。云陌虽然比邻东海,但是百姓人人皆知,那是不能靠近的水域。小打小闹偶尔撒网捕鱼还好说,若是下海寻珠,百人中从无一人回得来!云陌立国之初,曾经有过一支纵横水域无人能敌的舰队,可是那支舰队在统帅无故失踪后,百艘大船都陷落于东海之中,之后便再也无人敢出海远洋。 再后来,某年云陌大旱七月无雨,被人称之为天罚。当时的帝君痴迷于游方道人的骗术,御驾亲临东海边缘建木城,于东海边上一块突兀巨石上铸造祭坛,此后登坛祈雨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第八日帝君一头从祭坛上栽落,撞在巨石的某处突出的棱角后,鲜血弥漫整个海面。 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说皇族不能靠近那片水域,靠近也有性命之忧。东海便成了无人再问询的死寂之地,虽有渔民在那里生活,但也只是偶尔打渔为生,更多的只是故土难离,因此才没有拖家带口的离去。云陌子民不去招惹东海,莫氏皇族却对当年祭祀祈雨耿耿于怀。 在二十年后,终于有一名新封的太子冒天下之大不韪靠着从文渊阁中翻出的图纸,召集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的偷偷在僻静的海岸上铸造大船,大船尚未铸造完整,就被帝君发现。 太子心知帝君自然会龙颜大怒,干脆带着工匠驾船出海,打算一边赶路一边周游。这一去便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名太子,一张有一张悬赏的皇榜贴在各大主城的城门上,却始终无人去揭。帝君渐渐不复春秋鼎盛,只得下诏废去太子,又另立新人。之后不久,帝君驾崩,新封的太子继位称帝,继位当日两艘小船搁浅在在建木城外不远处的海边。每一艘小船上各放了五个斗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在白日里也是熠熠生辉,十分得新帝喜爱,认为是上天赐予因此命人搬至宫中存放。于是这十颗珠子便一直流传下来,成为历代帝君的心爱之物。 直到数年之前,莫少白被先皇封为玉王,十颗夜明珠竟也一并赐予,从而引发云陌朝野震荡,文武百官何人不知夜明珠只有未来储君才能持有,而当时的太子并非玉王莫少白! 东海的诅咒似乎因为先皇的异动而再次触动,年幼的太子殿下溺水而亡。玉王莫少白成为整个璟月宫中最受宠爱的皇嗣,声势迅速超过太子,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在玉王莫少白成年当日,一直在建的玉王府终于竣工,帝君在一众朝臣面前将夜明珠赐予他最看好的皇儿,此后那十颗斗大的夜明珠便一直存放在玉王府书房隔壁。或许是玉王天生有帝君之象,多年以来云陌再无异样,盛世太平百姓安康。 那十颗珠子不单是隆恩的赏赐,更是皇权绝对的鉴证。而今凌紫沁提出的要求,即便是迎娶皇后的大礼都太过分,何况只是用来为将军府的一个小妾赎身?流光重岚都是自幼就在宫中长大随侍莫少白,很多隐秘之事别人不知他们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才不能眼看着主子被蒙蔽双眼,一味胡来。 “要走快走,别脏了我的地方!”凌紫沁不耐烦的皱眉,“若不能取信天下人,至少也要做个问心无愧的真人。二殿下这是一个时辰之内第几次言而无信,要臣女一一数给你看吗?” 翀白素笑嘻嘻的伸手揽住她的腰,“沁儿乖,何必跟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多费口舌?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可是玉王殿下,哦不对!是二殿下的天赋本领,他若不是这般左右摇摆也不会从玉王变成二殿下。只是可怜那座府邸,直到今日仍旧没有个牌匾,空空荡荡好生可怜!” 流光重岚齐齐怒视,“大胆!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翀白素脸色不变,伸手虚空一指,两名侍卫立即被一道疾风扫到前院,姿势很不雅观的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以他二人的身手在神力面前全然无还手之力,而莫少白因为接连两次的全力出手,身无余力再去出手挽回贴身侍卫的形象。翀白素拿捏的力道十分精准,两人虽然摔得十分狼狈,身上却并未受伤,爬起身后灰头土脸的闪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敢在我族神子面前放肆,你们是想到鬼门关前走一遭吗?”两团五颜六色的光芒同时落地,廿宛和畔宛二人学着流光重岚的语气,添油加醋的齐齐开口。 “二殿下,再拖延下去……呵!我还等着那十颗珠子装点伙房,二殿下若不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趁早摆驾回府,不要在此地碍手碍脚。”凌紫沁轻声笑道,星眸温柔。 搬运箱子过来的王府侍卫闻言纷纷怒目而视,有几人脚步刚动,转眼间厉雷滚滚落在眼前,一时间后花园无人敢再妄动分毫。充当将军府下人的巫医族影卫同时祭出同样的手势,以食指指天,无数光芒忽明忽暗在后花园上方拼凑成一张巨大的蛛网,不时有青光如闪电般从蛛网上翻涌而过,伴随着咝咝声响。 他当日在景兰坊中为朝纭强夺的东西,她会一样不少的从他身上讨回来,她说过要给他机会,原谅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只要他念着一点点的曾经。可惜,莫少白从未惦念她。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句话果然是半分也不错。 “那十颗夜明珠在王府密室,除我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开启。我可以修书一封,将自己抵押在将军府,待五人一齐,一并将赎身的价目交给凌小姐。”莫少白艰难开口目光闪烁不停。 龙倾看向女子,缓缓摇头。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不耐。 “好!”须臾,紫裙翩然,凌紫沁拂袖走到莫少白面前,冷笑连绵,他以为她不敢收?“那就请二殿下立下字据,若言而无信,以己身抵债!”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自寻烦恼 第一百四十九章自寻烦恼 大将军府,后花园。 笔墨纸砚很快端上,莫少白毫不犹豫的挥笔写下几行字,重岚按住准备上前的流光,走上前去接过那张薄薄的宣纸,双手擎着宣纸送到凌紫沁面前。微微泛黄的宣纸依稀透出微薄的光晕,在白日里并不明显。翀白素突然无声的笑了,边笑边摇头。被他动手扔出去没有摔破相所以觉得还不够刺激是吗?自取其辱的事情做第一次是鲁莽,第二次就是愚蠢。 两边巫医族影卫脸上都露出淡淡的蔑视,畔宛将正要上前的月儿拦在一旁,对着廿宛使了个眼色。悬在半空中的紫雷蛛网蓦地落下一道厉雷,廿宛就在此时突然出手,元灵混合着厉雷向重岚手中的宣纸袭去。 重岚一惊,顿时使出看家本领,身形扭动将宣纸护在怀中。若宣纸被击碎,那么殿下与凌小姐约定的事情就无法达成。他就是猜到巫医神子的笑容诡异,知道其中定然有诈,因此才拦下流光。他的功力或许不比流光深厚,但是他反应灵敏,殿下曾经说过应敌时越是快速做出反应的人,就越是有更多的机会活命。 廿宛挑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似乎早已预料到重岚的反应,五指猛地向后收,厉雷之光仍旧按照原位攻去,然而元灵却猛地拐了个弯儿,越过重岚头顶向他护在胸前的宣纸袭去。带着微微的元灵之火闪烁变换,元灵乍然分作数道,瞬间将重岚的上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莫少白对上翀白素的冷眸,暗芒交错中,胸口闷痛,惊觉他身上竟然是她一般的威压! “月儿身子弱,不宜沾冷水。”厉雷将重岚击倒在地的瞬间,凌紫沁淡然开口。 血色弥漫,血腥的甜腻刺激着每一寸骨骼,心口猛地颤动,星眸光华内敛。目光泠泠望向杀意正浓的廿宛,若他不能尽快结束缠斗,她会忍不住暗中出手。自从化形觉醒之后,似乎有嗜杀的因子正在骨血中渐渐苏醒,心思极冷,很多人和事变得不再重要。除了绵延不绝的杀心,凌紫沁不知道还有怎样的感情能够激起她动心动念。 即便是身边白衣胜雪的人,那一瞬给她的心造成的致命打击,也渐渐变得不再分明。 神族龙血,她开始不再排斥千年之前神族嫡系挑战上古异兽的自不量力。当漫长无尽的生命找不到任何存在下去的意义,杀戮就会变成打发无聊时日的最有效方法。死在异兽锋利的爪牙下,也许对于被上苍遗落在人间的神族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脱。 不能像真正的神祗一样出生,那么就像真正神灵一样,为本心而死。 “遵命,大小姐。”廿宛立即将出手的速度翻倍,笑容越发冷冽,五彩斑斓的衣衫将他整个人凸显得异常妖媚。在将军府停留的时日越久,他对少夫人的心思就越清楚。少夫人是个性情冷冽,独来独往惯了的人,赛雪绝色虽然极冷却对待下人极好。东院的几人都得到少夫人的亲自指点,将军府上原有的小厮侍女若肯安分守己,也都得到重用。 就像此刻口中说的是不宜沾冷水,其实并非为了月儿,而是为了不给他们找麻烦。巫医族影卫一百五十七人分为三班轮番守卫将军府,少夫人虽然没有因此惩罚自作主张的神子,但是被人监视的滋味儿总归不会太好。廿宛也因此严格约束族人,尽量不要在无事时到东院附近窥探。但是今日少夫人竟然当众开口不希望他们操劳,也不枉费神子一番心意。 即便再过半月就是渐暖的初春,但此刻寒风依旧,少夫人不愿他们拎水洗地,再别扭也是关怀他们这些没名没姓的下属。廿宛心头一热,下手更加狠戾。 流光长袖微动,突然指尖微痛,下意识伸手一看只见上面开出两朵血色冰花。 畔宛冷哼一声,抬手摇动食指,脸上的表情做足讽刺,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暗算? 翀白素侧目看去,扬手在畔宛肩上轻弹几下,“别玩死,年关难过。” 畔宛低声应了一句遵命,立即退到一旁,与焦急的看着场中局势的月儿并肩而立。 “月儿姑娘可曾许了人家?”不痛不痒的挑了个不合适的时候,问出四六不沾边的问题。 月儿身子一晃,瞬间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看向畔宛,“畔公子,你、你……” 她在暗地里喜欢他的事,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一句!甚至连平素里与他偶有交谈,月儿也少有直视他的大胆。她是卖身给凌府的侍女,跟在大小姐身边这些年来已经受了凌家无法计数的好处,她最后的结局就是听从主子的安排,嫁给府中小厮。本是一件无望的情愫,却不成想他会突然当众提出求亲。 后花园中不少人纷纷转移目光,向着他们看去,凌紫沁挑眉,瞥一眼翀白素,后者连连摇头,示意不是他的指使。 “月二姑娘别叫我公子,我只是神殿侍者,如果姑娘不嫌弃,恳求姑娘许婚。”畔宛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支花纹古朴镶嵌着翠玉的银簪,递到月儿面前,“这是我娘亲生前留下的遗物,也是我家传给儿媳的信物,我娘亲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亲手将它交到你手上。” “你娘亲她已经过世了?”月儿微愣,须臾低声开口,“我只是侍女无权决定嫁娶之事。” “是,我这次回巫山正是见她最后一面,娘亲在月余前路过帝都时看到姑娘你站在我身边说话的模样,觉得是天生一对。本来打算提亲,但娘亲染病一直未愈,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后来,便一直没有转好。她临终前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迎娶回去。” 月儿脸色微红,手足无措的看向凌紫沁,大小姐脸上虽然没有不悦,但她还是顾虑重重。 光华逆转,星眸微暖,对上月儿的水眸,“你喜欢他?” 得到侍女微羞的颔首之后,凌紫沁狠狠剜了翀白素一眼,心说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巧合?一见钟情不少见,但是未来婆婆一眼就命中未来媳妇,还死活都要插手,之后好不容易拐带儿子一起算计,又来不及喝上媳妇茶就升天,眼下就等着媳妇去给新坟上土以尽孝心。 这一连串的巧合够出部狗血剧了。敢说没有他的授意?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从中指点,廿宛对于烟彤的关心可是温柔得可以,若非兰臻横插一手造出楚烬和烟彤的丑事,今日当众求亲的未必就是畔宛。翀白素的小心思,难道她凌紫沁就一点不懂吗?想把将军府一网打尽,从为凌偌寒配药,到几番救她,再到身边小小侍女都不肯放过,他的心计果真无人可及! 翀白素朝天猛的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如此。当时让畔宛回巫山神殿去取关于东海神族的古籍,一队影卫才刚刚启程两日就接到畔宛娘亲病危的消息,于是干脆让他不必急着返回,不成想却成全畔宛听到他娘亲的临终遗言。遗言就遗言,偏偏还是要迎娶沁儿的贴身侍女,这样一来,沁儿不觉得他是有心算计才怪!他追求她,他的影卫再追求她的侍女,整个就是一副要将将军府女子扫荡一空的模样,是个人都会起疑心! 转头对上星眸冷冽的目光,白衣轻颤,“沁儿,真的不是我!” 凌紫沁冷哼一声,看向面前略微紧张的一男一女,皱眉扶额道,“我不准!都退下去!” “沁儿?”翀白素情急之下扯住堇色长袖,“他二人互相喜欢,难道就不能……” 不耐的甩开纠缠,“求亲求亲,是他登门求着凌府许婚,可没哪条律法说必须得应许!单凭一支簪子就想带走一个妙龄女子,巫医族什么时候也深得某些人空口套白狼的真传?” 翀白素咽了一口口水,险些被女子一番夹枪带棍的话给噎住,本是教训他,却连莫少白也跟着一并被指桑骂槐,只能无语问苍天的眨眨眼睛。不开口时冷若冰霜,一旦开口就噎死人不偿命,他一定要去北院的伙房里看看,莫不是厨娘们日日做的都是枪药?真是好大火气! 凌紫沁面沉如水,转向畔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少一样都别想与将军府的女子大婚,月儿不只是侍女,你们若敢轻看她,我绝不会轻饶!畔宛,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我今日就以主子的身份,为月儿做主,凌府人丁不旺只娶不嫁,你若想与她厮守,就入赘凌家。至于月儿,既然在我府上大婚,也就不再是外人,从今日起赐姓楚,地位等同于凌氏远亲。” 畔宛顿时惊愕的呆立原地,半响才呐呐开口,目光转向翀白素,“可我是神殿侍者,没有神子之命,终身不得离开巫山半步。就算大婚,也是将她带回巫医族成婚,怎能……” 翀白素不待他话说完,立即上前挥手照头拍落,“本公子许你入赘!一切由沁儿做主!” “多谢大小姐成全!”月儿难以想象她听到的一切,小脸儿上难掩喜悦。 凌紫沁挥袖卷起疾风向畔宛袭去,“限你三日内备好聘礼迎娶,过期不候,还不快去!” 紫芒耀目,畔宛尚且来不及道谢一句,身形就被扔出将军府院墙。 星眸扫过三丈外还在激烈交手的两名影卫,因为要保护莫少白的墨宝而变得十分被动的重岚身上已经冒出不小细小的火苗,左右冲了几次都冲不出廿宛对他的禁锢,俊朗的姿容变得十分狼狈。目光森然,这就是他选错主子的代价。同样的冬月晴阳之下,别人在讨论终身大事,情愫暗生到提亲许婚是多么幸福的一刻,而他却在为了一个不成器的主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让他死,与莫少白没有半分关系,仅仅是她不想弄脏了将军府的地方。 翀白素脸色如常,手脚却没闲着,蹭过一步,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凌紫沁微冷的小指。 被楚月儿一双水眸亮晶晶的盯住的凌紫沁全身都不自在,干脆挥手示意她退下。 刚将畔宛突如其来的提亲打发掉,就听噗通一声,重岚不知何时冲出厉雷的包围圈,全身浴火正好扑倒在眼前不足一丈之地。一身黑衫已经烧成破布,发带烧断,青丝被烧得只剩一半,不时飘来焦糊的气味儿。重岚气喘吁吁,左手将被元灵之火燎过的宣纸高高举起。 廿宛收手,与此同时半空中由巫医族影卫出手织就的蛛网一并扯下,温暖的冬日阳光落在所有人身上,一扫适才的冰冷阴霾。 微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凌紫沁的薄唇抿成一条略微上扬的曲线,总有一日她的未来也会向今日这般否极泰来。上前一步从全身颤抖的重岚手中取走那半张宣纸,蓦地皱眉。 不动声色的扫了廿宛一眼,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随即微微摇头,命定便是命定。 莫少白刚刚动笔时,她就看到他写下的是,“皇族不肖子嗣少白,为救袁家庶女,自愿滞留镇国将军府,一应变故由少白独力承受,与镇国将军府无关,不得追责。少白亲笔。” 如今宣纸被廿宛的元灵之火燎去半边,到她手中的残存部分,就只剩下,“自愿滞留镇国将军府,一应变故由少白独力承受”以及他最后的落款。 本是两相对等的交换条件,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变成云陌二殿下的卖身契,凌紫沁皱眉,向着莫少白一挥宣纸,“二殿下可是想好,按照白纸黑字上写的与我交易?” 莫少白早已看出宣纸有异,但是骑虎难下,再出尔反尔便会丧失最后的机会,只得点头。 凌紫沁冷哼一声,自作孽,别怪她没给他机会! 当即堇袖一挥,将宣纸送入半空之中,翀白素同时出手追去,半空之中柔光肆意,铺就成一卷画轴,紫芒凝聚成如黑墨色,将莫少白亲笔写下的条件放大数倍勾勒在画轴之中。 在场众人除莫少白外皆尽望向两人,龙倾眼中惊现异色,他二人竟然是双修的法门? 只有莫少白咬紧牙关,死死的盯住半空中的大字,脸色铁青。她竟然将此事昭告天下! 将军府门外,无数围观的百姓在等待许久也没有再看到什么奇景之后刚要离去,就见半空中惊现浓墨重彩的一笔,正是二殿下莫少白自愿卖身于凌府的手书,不由得纷纷惊叹,原来刚刚那些堆积成小山一样的黄金,竟然是莫少白入赘的嫁妆? 猜测尚未有所定论,一道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当今云陌太子莫绍兰策马狂奔而来。 没转过就见到半空中云霞惊变,随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出现在云朵做成的画轴之上,却是莫少白的卖身契!偏偏还是卖身到镇国将军府,心头怒火阵阵,他敬莫少白是皇兄,毕竟是骨肉至亲,不想皇兄丝毫不知廉耻,纠缠紫沁已经到登门作乱的地步! 凌紫沁是他莫绍兰即将大婚的太子妃,不再是莫少白可以随意把玩的苦命人,当众侮辱未来国母,他是活腻了不成?翻身下马,身形连闪冲向后花园方向。 清香的气味儿传来,凌紫沁从翀白素掌中抽手。 下一刻,一身青衫俊朗非凡的云陌太子冲进花园拱门,一语不发直袭羽衣皇嗣莫少白。 流光所站的位置靠门最近,见势不对,连忙拦在莫绍兰面前,“太子殿下……” 一声闷响,黑衣飘飞,莫绍兰怒极攻心之下出手另有一番素来不显露的锋利,流光不敢全力应对,一招便被打飞出去,摔在地上轻咳出几分血色。 “莫少白,今日的事,你不给本王一个说法,休想活着离开将军府!”莫绍兰双目赤红,眼中的冷冽是莫少白从未见过的滔天怒火。经年隔月沧桑更迭,心底徒留物是人非的叹惋。 莫少白心头的苍凉之感无以名状,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众叛亲离。 缓缓摇头,放弃解释。他的字句毁于巫医族影卫手中,他的影卫比不过翀白素的侍者,他的心意,比不上莫绍兰的执念。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好解释。说得再多,也是错。 “太子殿下,臣女相信二殿下只是被人蒙蔽,他对臣子的一片好心,不应该受到仁慈的太子殿下的责罚。”凌紫沁缓步上前,五指轻轻扯住莫绍兰的衣袖,“太子殿下何必大动肝火,字据已成,此事很快就会盖棺定论。殿下只要静观其变,相信会满意最后的结果。” “紫沁!你是本王的命中注定的妃子,而他论辈分,是你我的长兄,哪有一个长兄会做出如此丑事?”莫绍兰一时难以冷静,“做兄长的跑到尚未大婚的弟媳府上,以身相许!” “莫少白,你的存在根本就是令我莫氏皇族蒙羞!今日你若不说出个足够说服本王的理由,本王定会禀告父皇,将你从皇族除名贬为贱民,然后再行处死!” 凌紫沁脸色微变,一把捂住莫绍兰冰冷的嘴唇,“殿下!就算他再错,也是殿下的兄长!殿下不能不顾及手足之情,将他处死!”莫少白心头一晃,凤目被冷风吹得干涩生疼,低声道,“凌小姐,现在我可以开启剩下的雪球了是吗?” 第一百五十章 无法救赎 第一百五十章无法救赎 大将军府,后花园。 莫少白不多时已经开到第四个雪球,仍旧没有找到袁如媛,眼见机会只剩下一次,不由得脸色微变。可是供他拖延的时间已经没有,当第四个女人救出来时,已经憋得脸色铁青。 凌紫沁等人都站在一旁,无人再说话,神色各异的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两个雪球。 龙倾已经几番使出灵引去刺探,每一次得到的却各不相同,雪球中的两女不时调换位置,有时甚至两个雪球中都没有人,又或者只有一件粗布麻裙在其中。 目光深邃的望向女子,凌紫沁似乎察觉到什么也转头望向他,却只是脸上闪过一丝清浅,没打算真的去和他解释。他也不便再问,如此手段并非元灵操控法阵千变万化,也不是简单的幻阵迷雾可以做到的。她觉醒后,身体中的天生的神力正在被一点点的调用起来。 莫绍兰有些莫名的紧张,如果莫少白一次命中,难道就真的让他带走这些数次谋害紫沁不成的女人吗?这些人凭什么资格活下去?心中暗暗做好准备,不管莫少白能否救下那个贱妇,他都要阻止,那些人是死有余辜,紫沁还是太温柔,对于敌人从来就不应该留有活口! 就在莫少白难以抉择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响动,众人皆尽转头去看,只见一身粉嫩的兰若公主刚下马向着后花园快步走来。凌紫沁挑眉,嘴角一抹冷笑,来得正好,正愁收尾不好做,偏偏就有人给莫少白当垫背,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殿下!跟我回去!”朝纭一把攥住莫少白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将他使劲向拱门拖去。 “公主,请你放手。”莫少白推开朝纭,即便他和她之间再也无法断的彻底,他也不愿让凌紫沁得知此事。朝纭之事总会有了结的一日,为了他自己也好,为了云陌江山也好,留在他身边母仪天下的那个人只能是她,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莫少白,你醒醒吧,你难道还看不出她只是在耍你吗?”朝纭伸手指向剩下的两个雪球,“我敢打包票,这里面绝对没有你要找的人!这个赌局就是她耍你玩的骗术!” “你说骗术就是骗术吗?公主若能证明这唱赌局是骗术,凌紫沁自愿以命相抵,接受任何惩罚。”凌紫沁突然轻笑出声,扬手止住要替她出头的翀白素,这儿还轮不到他说话。 黑袖之下,龙倾五指微曲,灵引再次出手,雪球中一片虚无,这一刻什么都没有。 “好啊!”朝纭走到两个雪球中间的空隙站好,一手扶在一个雪球表面,“既然你心里没鬼,就亲自打开这东西看看,本公主敢打包票这里面肯定有一个没有人!你一个小小女子也敢玩弄殿下,是活得腻了吧?凌紫沁,别以为你可以不把皇族看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 “玩弄皇族可是重罪,紫沁还真是不敢低估这项罪名,不过是谁将皇族玩弄于掌中,日后一定自有定论,公主也不必急跳脚。从太子妃到公主,从破坏太皇太后大寿到扰乱太子之位的角逐,公主做的也够多了,不必将普天之下的坏事都占尽。让一些风头给其他女子不好吗?为何要这样处处都有公主不辞辛劳的身影呢?看来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确实不是一件易事。紫沁没有兴趣同你争,公主想要什么尽可拿去。”笑容涟涟挥手解开雪球。 两个麻袋应声落地,朝纭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但仍旧不死心的动手解开麻袋,袁如媛铁青的脸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袁如媛此时已经醒来,两眼无神的看向前方,待看到身前不远处的莫少白时,突然发出呜呜声响,挣扎向莫少白靠近,却因手脚都被绑住无法移动。 雪球消失的瞬间,龙倾察觉到有一股破空而来的力量径直替换了雪球中的虚空。 翀白素笑嘻嘻的开口揶揄,“看来皇子也不是做什么都行,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管教不了,还要跑出府去丢人现眼,真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 “你说什么!”朝纭登时向翀白素冲来,“你以为你自己的名号就有多好吗?堂堂巫医族神子,沦落到武将府里当打杂的,本公主好歹还爬上过玉王的床,早晚能得个身份,你能得到什么?她能给你什么?你还不就是个连名分都得不到手的蠢货,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翀白素不以为耻,嘿嘿笑道,“本公子敬重凌小姐为人,当然不会没名没分的就占了她的便宜,至于这名号嘛,不要也罢。巫医族神子有什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巫山上一个野人罢了!要是沁儿愿意给我个小侍的身份,我现在立刻马上一刻不耽误的自备嫁妆入赘!本公子非常乐意被召唤侍寝的!不过公子我再风流也还是知道要脸面的,哪儿比得上朝纭小姐,放着青梅竹马的兰若太子不要,移情别恋转投他家,此时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床弟之事说的如此到位?想来是二殿下勇猛过人,没少满足公主是吗?如果公主日后有孕,到那时想要嫁却也来不及了!若是需要本族医者为公主做些小事,嘿嘿……” 一番话荤素都有,连着朝纭和莫少白一并骂了不说,就连早早撤场的沐璇也没能躲开。 朝纭脸色瞬息万变,红白交错下掩盖不住的阴狠歹毒将清秀的五官尽数扭曲。 “二殿下,此刻已经见到这里确有你要赎回去的人,可以放心了吧。”挑眉看着莫少白。 不待莫少白多废话,堇色一挥,雪球再次将两个麻袋封在其中,“二殿下,请!” “凌……啊!”朝纭刚一开口就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推搡,虽然不很疼,却着实将她吓了一跳。莫绍兰脸色阴郁,“朝纭公主,你私闯本王未来王妃的府邸已是大不敬之罪,此事本王决计会追究。” 莫少白却无心去管朝纭被羞辱的小事,一心放在雪球上,刚才真真切切看得清楚,袁如媛就在靠近他的雪球中,可是她既然当着他的面将雪球解开,不可能让他白白占了便宜去。 但是麻袋和雪又是瞬间滚在一处,就在他眼皮底下,没理由突然换了位置!绛紫色的法阵在雪球上层层翻涌,妖魅之气徒生。到底该不该相信她?该不该相信她没有骗他! 凌紫沁在莫少白背后露出清浅的寒意,左手拇指慢慢按住中指指腹,她知道他不会信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莫少白终于做出选择,挥舞着血光将远离他的雪球劈开,麻袋落地后心也随即跟着沉了下去。麻袋娇小,显然里面的不是身体走形的袁如媛。 俊颜瞬间变得比起风雪还要苍白许多,莫少白沉默的站在麻袋前,一时间甚至连上去解开封口的勇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选择相信她!他明明是想要凌紫沁再次接受他的不是吗?那为什么在这一刻却没有选择相信她?她甚至让他看到结果! 朝纭仍旧站在刚刚的地方,看着雪球再次打开,里面掉出的东西和刚才连位置都不曾变过,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殿下,你为什么没有选择这一个?” 莫少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他为什么没选看到的那个?因为他还是不相信她!他无法相信她,在镜湖里险些因力竭而溺毙之后,他根本没法再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就像她在被他几次言而无信之后,无法再相信他一样。 为什么他和她会最终走到这一步? “二殿下,若你无法交出相应的代价,这五个人就一个也别想带走!”凌紫沁清扬手中残存的宣纸,“我虽然不需要二殿下以身相许,但这一纸赌约白纸黑字至少是可以追讨的。”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俯身从麻袋上扯下最后一个信笺,只看一眼就脸色大变。 “凌紫沁!你!”信笺上赫然写着,兰若朝纭公主屡次出言不逊,提头来见。 “给不起,还是舍不得?”冷眼厉色,星眸中重重雾霭,“为君者,当以己身贵为天下。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比得过云陌万里江山吗?还是二殿下觉得一人可独守边关数十年?” 她就是在逼他,猜也猜得到他为何又与朝纭混迹一处,还不就是为了篡夺云陌天下吗?所以她如今抛出的橄榄枝,也是云陌天下,她爹是云陌戍边的将军,镇守云陌四十年,而朝纭只是一个外姓公主,还是一个不受兰若太子疼爱的异姓妹妹,谁更有利用价值非常清楚。 莫少白死死的掐着那张信笺,“难道我就不能有其他的选择?” “很可惜,我不打算给你第三种选择。言而无信是为小人,此事紫沁实在不擅长。”所谓的第三种选择前,至少还有第二种。她话已经说到此处,就算他听不懂,总会有人懂! 朝纭目光闪烁,突然悟到什么,一把拉起莫少白的手,“殿下!我们走!不要管这些女人,让她们去死!殿下可以选择第二种,作废这场赌约,不带走任何一个!” 堇袖轻挥,最后一个雪球偏偏在此时落地,麻袋中的袁如媛刚一露头就听到朝纭劝莫少白放弃救人的话,顿时杀猪一般嚎叫起来,“殿下!求你救救我!殿下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莫少白双肩微颤,几乎将银牙咬得崩裂,胸前剧烈的起伏显示着心中的不平静。 他不能一再错下去,仅仅一日而已,他犯下的错便已经太多,虽然袁家女子就在面前,但是他不能再去伸手!莫氏皇族的脸已经被他丢尽丢绝,他还何颜面再去求她?她给过他机会,可是他却没能好好把握。该怨她吗?该怨朝纭吗?不!她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有他…… 袁如媛突然明白了什么,更加大声的哭喊起来,“殿下!玉王殿下!求求你,带走我的儿子小昭!我不要看他死在这里,殿下,求求你!玉王殿下你救救他吧!他被这个狠毒的女人下了毒,现在已经痴傻了,殿下,求你将小昭救出去,哪怕让他死在外面,也好过死在这!殿下!我儿子还是个几岁大的娃儿,就被她害成这样!殿下,求你开恩啊殿下!” 莫少白全身一震,蓦地转身看向女子冷凝得没有半分温暖的眸子,“你真的……下毒?” 凌紫沁挑眉,“单只有她们可以数次毒害别人,就不许别人还手,这是哪家的道理?” “他还是个孩子!”她怎会变成这样,记忆里她虽然浓妆艳抹但是向来对人温柔。 “谁当年不是从孩子过来的?”冷笑一声,目光内敛,须臾却如锋芒利刺射出,“还是二殿下觉得我活下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别人也应该如此侥幸?不过很可惜,侥幸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发生,有些人有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有的。” “你!”莫少白心有不甘,但是更多的却是剜心之痛,“难道你就不能有一丝宽恕?” “宽恕?你要我的宽恕?”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凌紫沁一张晶莹的小脸儿笑得通红,清泠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后花园中,半响猛地停了下来。 “宽恕的对象,只能是那些知错就改的人,累犯是不会得到宽恕的!”凌紫沁大步走向前方,一手将袁如媛连人带麻袋一并拎起来,递到莫少白面前。 “今日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你要赎身的这一个,是怎样一只蛇蝎心肠的画皮可怜人!就算本小姐好心给你上一课,不了解真相之前,永远闭上嘴,不要站在制高点指责别人的所作所为,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就没有资格武断的认定,什么人有活下去的资格!” 莫少白脸色煞白,却无法出言反驳,他确实不知道其中还有什么情由。 “来人!去将小少爷请来!把北院伙房的小东西们也全都带来!”凌紫沁不管不顾,月儿离去后,廿宛非常自觉的担当起跑腿的角色,他已经在将军府进出两月,早已轻车熟路。 不多时,便亲自领着凌洛斐走到后花园,凌洛斐身后自然还跟着龙倾的妹妹龙妤姝。 “大姐。”凌洛斐十分亲昵的伸手拽住凌紫沁的衣袖,“我有事要跟大姐说。” “好事还是坏事?”凌紫沁难得的收起冷意,向着小弟露出清浅的笑容。 龙妤姝暗哼一声,凌洛斐顿时红了脸,低低的声音说了句,“好事。” “好事就等今夜再说,我少有空闲在府中,今夜就提前吃顿团圆饭也好。”伸手将凌洛斐的衣衫略作整理,“你娘亲此时如何?” “回来便睡了,我看娘亲脸色不大好,去请了医者,医者说怕是着凉,待醒后要立即以暖汤补身,妤姝刚刚和我一同去看药膳,已经提前炖好,此刻正在热水中温着。”龙妤姝闻言脸色飘红,又闷声咳嗽了几下,凌洛斐心领神会顿时不再多言,但是眼中带着暖暖的笑意。 两人闲话家常没几句,几个庶出的男女已经被从北院押送过来。 凌紫沁的目光淡淡的瞥向几人,将几人想要破口大骂的怨怼一并堵了回去。 他们看向她的目光越是仇视,就越是会死的早,就让在场诸位看看也好,这样也就不必她日后处决他们时再多费唇舌解释为何要跟几个小不点过不去,倒是省了力气。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也是为何历代帝君会将谋逆作乱的臣子或者不肯安分守己吃喝玩乐的皇亲国戚一并诛九族的原因,用一个不痛不痒的暴君之名,杀鸡儆猴换得三十年太平盛世,何乐而不为? 走在最后那人正是袁如媛的儿子小昭,小男孩脸色微微泛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略微圆润的额头极是可爱。但是自从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少人在仔细确认片刻之后,都突然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别说他如今就只是中毒而已,便是凌府要处死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孽,镇国将军如此肚量能忍世间所不能忍,但现如今凌府做主之人换了嫡女凌紫沁,对于他这样的小杂种的存亡,自然有另一番处置。 小昭毕竟年纪还小,虽然看着周围又不少人围着,但除了地上的娘亲外,没有其他熟人,于是顿时朝着娘亲跑去,嘴里还叫着娘亲,可是刚一张开嘴,就有不少口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朝纭厌恶的闪到一旁,龙妤姝扶额也躲去兄长龙倾身后,所有人都看出小昭的不对劲。 “他就是她儿子,二殿下可以问问她儿子为何会中毒。”其实根本不用问,莫少白当然记得那日西院里,她着人抄家,从不少侍妾房中抄出剧毒之事,当时她就下令将这些毒物物归原主。他对她的冷血手段虽然有些忌惮,但也知道都是那些人咎由自取。 “殿下!一切错都在贱妾身上,跟小昭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要杀就杀贱妾,贱妾毫无怨言,但是为何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殿下您看看,小昭他还这么小,根本不可能有害人之心!”袁如媛心知再将当时的事情捅出来,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因此急忙开口。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尘埃落定 第一百五十一章尘埃落定 莫少白却不想再纠缠下去,直接转头对上女子的寒眸,“真的不能放过他?” 凌紫沁淡笑轻声,“二殿下直到如今,仍旧觉得他是无辜孩童?” “如果我说他不单该死,而且死一次太便宜他的地步,二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是连亲人都可以痛下杀手的妖女?”笑声清泠,目光亦冰冷,“似乎妖女这个词已经有很久不曾落在我身上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小昭,到姐姐身边来。” 须臾,星眸扭转,一瞬即收,小孩哪有什么抵抗勾魂术的心力,顿时便懵懵懂懂的走过来。凌紫沁将他轻推到莫少白身前,“二殿下还是自己问为好,免得有人会乱咬人说逼供。” “你是怎么中毒的?谁下的毒?”莫少白蹲身牵起小孩的手,那双小手干枯发黑,与脸上的圆润派若两人。 “啊……娘亲说那块点心是……给小哥哥吃的,昭儿不能吃……昭儿就吃了一块儿……啊……点心好香……香啊……”不少口水又落了下来,小孩目光迟缓的转向不远处与翀白素并排站立的凌洛斐,“娘亲还……说……小哥哥死……昭儿就会是将军……” 再简单的话,也能证明纸包不住火的真相,就如同再清净的心也会被尘世的争斗玷污。 “来人!告诉二殿下,那些点心是怎么来的!”立即就有小厮上前,“那些点心是大小姐命人从林祥果铺中买来,给北院的孩子们解馋的。大小姐还说,虽然他们的娘亲谋财害命在先,但幼子无罪,即使不能以少爷小姐的身份继续呆在凌府,但凌府始终还是他们的家,绝不会亏待他们。因此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林祥果铺买些点心蜜饯送去北院。” 莫少白似有所悟,若她想下毒,在平日的饭菜中随手加上少许就可以,没必要大动干戈。 凌紫沁沉声接到,“二殿下应该还记得,当日抄查西院,臣女因身虚体弱晕厥,自那之后龙少主便一直借住在府上,臣女当日怒极攻心才做出喂药之事,但是龙少主不愿看到臣女铸下大错,因此在当夜便替她们解毒。若是当日有人不治,那么此后臣女屡次不在府中,她定然早将消息放出去求救,越是身陷危难,人的求生欲就会越强,那么当时她没有求救,却选择此时窜动有心人教唆二殿下,又是为何?就是因为当日她和小昭根本就没有处于危险。” “本是已经解毒痊愈的人,为何会突然中毒?如果是在点心中下毒,为何只有他一人中毒,为何不是她或者他?我想小昭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是吗?因为他偷吃了他娘不让他吃的点心,而那块儿点心本来是要送去给凌府小少爷用来暗杀的!我说的对不对,袁六夫人?” 袁如媛面色发黑,“我就是要毒死他个小畜生又怎样!都是一样的妾,为什么她茗清韵个小浪蹄子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是一样生儿子,我哪里比不上她!” “一样是妾,茗夫人老实本分,从未动过害人之心,所以她如今吃香喝辣,而你只能做最卑贱的下人。一样是为凌府添丁进口,她生下的是凌府未来名正言顺的小少爷,而你生下的却是野种。我能容你活到今日,是看在你曾经被将军用新轿抬回府中的情分。” 凌紫沁冷笑开口,“本是想害人,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像你这样的贱胚,活着无用!” 袁如媛兀自挣扎不休,“茗清韵的奸夫就在天山,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偏偏装聋作哑,以为我是瞎的吗?这府上哪有什么庶子庶女!你少做美梦,我呸!哪个女人能够耐得住寂寞?独守空闺一守就是十几年,哪个妾没有几个要好的奸夫!只不过现在死无对证,因为他们都是府上原本的小厮花匠,眼下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所以她们就安全了!” 心底闪过一阵微动,绫罗任何一点异动都会激起无数波澜,知道他也想跟着玩只得回头。 凌紫沁侧目向翀白素看去,“是庶子,还是野种,今日便做个定论也好。是的话,就一并除去,不是的话,我也会还你们清白。翀公子先出手验过,待他验明后,如果任何人有异议,可以再请御医验过。有劳公子多费心。” 翀白素笑嘻嘻的走上前去,“不费心,举手之劳,沁儿不必放在心上。” “那好,我就不放在心上。”凌紫沁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翀白素身子一僵摸摸鼻尖。 数道莹白的神力分别向一众男女袭去,另有一道光束向着南院远去,不多时光束返回,数名男女之中除凌洛斐身上的紫芒与南院返回的紫芒交相辉映外,其余人皆尽是杂色。 谁是亲生,谁是杂种一目了然。一时间不少少年少女纷纷奔向生母想要讨回一个说法。 “我所认非人,扰乱凌小姐执行家法,前院俗物权当赔礼,这些人就留在凌府任由凌小姐处置,少白告辞。”莫少白脸色作难,匆忙想要离开,却被凌紫沁卷起的紫芒瞬间扯住。 “二殿下,此事还没完,何必急着离开?”凌紫沁冷然一笑,随随便便一句认错就想溜?笑话!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是愿意看着她处理家事吗?很好!他愿意看,她愿意演给他看,今日便看个够,她没演够之前他不能走! 莫少白缓缓转身,对上那一双冷光四射的寒星,无法洞悉她的念头。 “殿下,臣女是云陌百姓,不想被人指责说是背靠世家作威作福,所以想请殿下命御医来做一件事。”莫绍兰闻言心中一惊,上一次她将御医馆中的御医尽数拖拽到冰天雪地里证明她的清白之身,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做什么?惊讶归惊讶,但是莫绍兰立即招人到宫中送信。 “二殿下请稍等,相信待会儿御医会还袁姑娘一个真相,也会再一次将这些身份不明的男女重新验证。”通风报信的侍卫飞一般的奔出将军府,凌紫沁正向莫少白露出温暖的浅笑。 “不必如此麻烦,我相信你。”再多站一刻,他的颜面就失掉一分,莫少白脸色微白。 “呵!”柳眉微动,“如此说来,倒是臣女的不是了,拖着二殿下来看不可外扬的丑事?” 莫少白不知该如何应对,下意识上前一步,女子立刻向后退去。 正在僵持间,数名御医已经由一辆宫中的马车飞快送至凌府,老御医下车时身影都有些摇晃,看样子是被折腾得不轻。但是他们很快进入后花园,进行了最古老而权威的滴血认亲。 刚刚还心存侥幸的众人,如今都脸色灰白,不知所措的看向此时凌府的主宰者。凌紫沁脸色挂着凉薄的笑容,她的预计从未有意外,过去的凌紫沁不曾发现这些端倪,是因为心都悬在莫少白身上,而她在环顾记忆之后,发现其中种种异样的地方实在太多,多到令她心烦。 “劳烦各位,替他诊脉。”凌紫沁轻轻牵起凌洛斐的小手,“别怕,有我在。” 那一瞬间的温柔,震撼了莫少白的凤目,稀少到如同流星般一闪即逝的温暖,让他知道她心中还有着柔情,只是不再对他。看得越清晰,心口便越是疼痛难忍。 凌洛斐懵懵懂懂的伸出手,几位御医挨个诊脉之后,纷纷取出银针,之后脸色骤变。 “大姐,为什么要诊脉,我病了吗?”男孩不解的转过头,手腕被冷风吹得微红。 “洛斐,如果姐姐没有保护好你,你会不会怪我?”眼底光芒再次碎裂,凌紫沁低声道。 “不会!因为大姐不会做错事,大姐就是大姐!”凌洛斐眼中带着近乎固执的虔诚,清亮的男声迎着晴阳一路向上。 “你带着龙小姐回房去休息,今晚我们吃团圆饭。”惴惴不安,不知又将到来何事。 凌洛斐带着龙妤姝离去后,几名御医纷纷跪在地上,谁也不敢说话,那毒他们解不了! “都站起来说话。”莫绍兰脸色微变,隐约觉得不祥。 “臣罪该万死!微臣实在救不得凌小公子,请殿下赎罪!”为首的御医胡须头发早已花白,但是这样的毒还是第一次遇上,他行医一生,为后宫不少明争暗斗的嫔妃们解毒,可谓见多识广辨别奇毒无数,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毒性。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莫少白上前几步,几名御医却都是看人眼色下菜碟的老油子,根本无人回头,却都是一般对着莫绍兰应道,“殿下,凌小公子中毒颇深,微臣无能解不了!” “什么奇毒如此难解?”莫绍兰转头看翀白素,他定然是知道内情,否则不会如此淡然。 “没有一种是奇毒,乌头,龙胆,砒霜,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每一种都是寻常毒物,但是混合在一起之后毒性复杂。”翀白素表情凝重,“毒物是集中混合着一起误服的,但是解药却是每一次都只送下一点,既压制毒性不会立即发作,又确保毒性会渐渐沉积体内。” 世间竟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她也是为人母的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恶事? 莫绍兰瞬间劈过一掌,向着袁如媛击去,紫芒乍现,将血光拦住。 “殿下,”凌紫沁伸手将莫绍兰的手指按压下去,“此事由二殿下而起,不应由殿下出手。” 莫少白二话不说亮出靳雪咒,就要上前了结已经没了反抗打算的袁如媛,凌紫沁横过一步拦住他,“二殿下,此人是我凌府中人,按照本朝律法,侍妾形同下人,若有谋害主家不守妇道之行,无论已成还是未遂,主家可以自决其生死去留!二殿下,你无权处死她,只要我没说驱逐,她就还是凌府的人。我也可以告诉你,任何人都别想将她们带走!她们每一个人都势必要在这座宅院中耗完一生,这就是她们的命!没有人能救赎她们,即使尊贵如你!” 嘤嘤的哭声渐渐响起,从麻袋中脱身不久,以为莫少白会为她们带来自由的女人们,在听完这样一番断绝生路的话后,自知前路无望顿时崩溃到哭都无法放声的地步。 “二殿下不好奇为何洛斐会中毒颇深吗?”凌紫沁挑眉,星眸含怒,伸手一指那些没名没姓的少男少女,“他们不敢说的,由我来告诉你!因为担心妾氏的突然亲近会被总管发现异样,所以每一次都是由这些看似无害的孩子以玩累了一起吃糕饼为由下毒。” 丑事被揭发后,哭声顿止,数道或怨怼或惧怕的视线向凌紫沁袭来,她也不以为意。 “二殿下,如今还想将她们带走吗?小小年纪就被训练成杀人凶手,难道他们就不知道那是被下毒的点心?”缓缓摇头,“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所以,明知故犯没资格被宽恕!” “她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因为待遇的不公,而是由于贪婪、嫉妒以及自不量力。” 莫少白沉沉点头,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没有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她眼中非黑即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简单,他想的太过复杂,反而没有辨认出最初的根源。这样的情形下,就算他再想,也无法插手。她说不知道真相的人,没有定论的资格,事实果真如此。 “来人!”莫绍兰突然出声,“将这些人通通拉到将军府门口,本王要严惩这些罪人!” “殿下!”星眸寒光四射,她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流言蜚语可以漫天无羁,倘若真的拉去街上受刑,镇国将军府就会立刻树敌。镇国将军的名号落在她身上,她不会怕,可是这个名号一定会落在洛斐身上,她不想为他多惹事端! “紫沁,相信我!”莫绍兰授意,凌紫沁虽不情愿,也无法扶拂了他的意。侍卫立即上前将哭喊着的夫人连她们的野种一并拖拽出去,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莫少白此刻却是想走也走不了,门外是哭天喊地的用刑,离很远也能听到廷杖着肉的声音,他若眼下离开,反而倒像是心虚逃离。 但是凌紫沁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他,使了眼色一旁的下人无声退下。 缓步走到羽衣黯淡的莫少白身边,死死的盯着他,直到今日她也不懂为何凌紫沁迷恋他。 “莫少白,今日登门索人的,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你,你可知道是为何?” 凌紫沁冷眼相向,他不会知道,或者说是他刻意错开那件事,但她一直都牢记心底。 “天下无人不知当年云陌第一美人儿素心影手中有一把冷珊骨扇,云陌玉王以权谋私,明知是不法赃物,仍旧俱为己有。你我屡次见面,当时身为玉王的你,却始终沉默以对,最终毁器自利。这笔账,你我迟早要清算,但不是今日。” 转身走回莫绍兰身边,话却依旧是对莫少白而说,“二殿下将那些黄金带走,你也说那是俗物,你看不上的,难道本小姐就看得上?笑话!” 朝纭终于抓住机会,立即跳了出来,“凌紫沁,别给你脸不要!玉王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殿下金口玉言这些东西说留在将军府就是留在将军府,岂容你不要!啊!” 堇色的长袖突然暴涨数丈,在半空中滑出一道震撼人心的冷芒,瞬间卷起没有防备的朝纭向将军府大门外摔去。变故突如其来,再加上凌紫沁又是背对朝纭等人,因此没人料到她会突然使出这样一招!莫少白连忙追了出去,后花园中几名年轻公子两两对视,都没说话。 大将军府门外,赶车过来准备接主子回府的荣格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一道人影噗通一声正摔在马车前,险些惊了马。朝纭这一下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无法起身,最后还是被赶来的莫少白抱上马车,马车立即向城外驶去,转眼间走得干净,只剩将军府门外血迹未干。 众妾氏和她们的野种经过廷杖和鞭笞后,终于熬不过去,一个接着一个的晕厥。许久才有小厮从府里出来,将她们拖拽回去。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早有消息灵通的能人从将军府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来龙去脉,在最短的时间内,蛇蝎侍妾试图毒杀嫡系未果转而毒害庶子之事被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 后花园中,一时极静,一道拱门将尘世的喧嚣尽数阻绝。 莫绍兰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女子冷得比雪色更让人心疼的小手,“紫沁,跟我回府。”飘扬的紫裙缓缓落下,青丝掩盖着星眸中难以抑制的暗金色光彩,凌紫沁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心底翻滚的杀机,半响乱窜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这才注意到双手都被莫绍兰握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次吃醋 第一百五十二章再次吃醋 大将军府,后花园。 “殿下,这世上是没有金口玉言的,否则,千年之前红尘顶端的东海神族也不会被天谴诛杀。中原天下百年间无数次皇权更迭,相比之下若论天赋,不及千年前的神族之万一。” 莫绍兰露出浅浅的笑意,不顾众人神色各异,蹲下身仰望她藏进如缎长发中的绝色容颜,“紫沁,我绝不会变成昏君,天赋君权是上天赐予莫氏的恩泽,莫氏已经稳坐江山百年,绝非其他皇朝肆意乱为,鱼肉百姓。若是惹得天怒人怨,也不会有百年盛世。我今日能坐上太子之位是你一手辅佐,或许我还少不更事,从小到大也没有半点成为太子的意愿,但是既然成为储君,就不会令你失望。我不管天下如何天下人如何,我只要看到你的笑容。” 凌紫沁露出清冷的笑容,“你是我的殿下,我却并非你的天下,你要肩负的是云陌万里河山的安危,要承担的是万民朝拜的心愿感念。想要坐稳天下,就没有什么能令殿下执念。” “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就像天下人也不会取信于我一般。我只要紫沁一句话,说我没有做错。我只要你一句肯定,就算为你开罪整个天下,也在所不惜。”莫绍兰摇头。 她要他成为云陌太子,他却只想做她一人的殿下。她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天下。 凌紫沁俯身耳语,“殿下,美人与江山,向来不可得兼。” 她即将离开,他留下,云陌才能是他的云陌,他若随她离开,便成为史书上又一个被妖女蛊惑到放弃皇位的废物。而对于她而言,他甚至连玩伴也算不上,所以她不打算带他走。 在她的预计中,他应该像她希望的那样,成为她想要看到的明君。在那座坐落云端的宏伟宫殿中,度过一季又一季繁花绽放与凋零。或许他的出现会扭转云陌的历史,或许她的出现会让莫绍兰成为云陌历史上最寂寞的一任帝君。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想让他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远离她。 她要他成为坐拥天下的明君,而她注定会成为动荡红尘的妖孽,皇族与神族的仇恨是骨血中带来的世仇,她与他不惦念,却不能令所有人都不惦念。因为莫少白,也因为一直不受重视的莫苕胤,在他们被一一摧毁折辱之后,她早已成为莫氏皇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莫绍兰天真不通世事,还以为大婚能够继续下去。早晚有一日,他会和她分道扬镳,成为立场敌对的世仇的延续,可是在此之前,她会护着他守着她,将他推上令苍生朝拜的九五至尊。 莫绍兰又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微冷而悠远,似乎她正在看着的根本不是眼前人世间事,她到底在想什么?那样令人心碎的落寞,一再出现在她绝色的面容上。他知道在她胸有成竹的外表下,其实顾虑重重,但是有这么多人在守护她,皇族也好,世家也好,她几乎有着半个天下的势力可以调用,她还怕什么? “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如果你担心我有天会为了江山委曲求全,待大婚礼成,我就上书放弃太子之位。”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就是耳语,他说过要给她的自由,若是顶着太子的名号做不到,那么他情愿不要。 “不可以那样任性,殿下,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永远,都不要让我失望。” 凌紫沁缓缓摇头,清泠的声音连同笑容一般,碎裂成无数光华,随风飘散。 紫裙潋滟的身影凭空化作流岚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只除翀白素。 龙倾蓦地转头去看白衣胜雪的巫医神子,猛地出手向他袭去,一击全力。 翀白素挥袖缠住那一朵黑色的莲花,挑眉斜斜的看去,脸色十足的不屑,“发什么疯呢龙少主,你看到的可不是我族幻阵,不用下这种毒手吧。你看,我可是连手指都没动一根。” 龙倾只出一招,一招过立即收手,脸色微变,目光从地上一扫而过。 “龙少主,本公子请你喝一杯,要不要陪我一并去观风赏雪?本公子看这云陌的雪,怕是就要散了,百花节前的最后一朝,你若不去,未免太可惜。”翀白素笑嘻嘻的踱出几步。 说了不是他,就真的不是他出手做的。总不能说这天下间除他和龙倾外,再无第三人拥有上古神族遗落红尘的旧物吧!典籍上怎么说的来着?那叫有缘人得之。 人家有缘人愿意用在谁身上,愿意拿来讨好谁,跟他有半厘关系吗?鬼扯! “翀公子请便,龙某另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再多做叨扰。”龙倾飘身离去,须臾一道黑芒闪烁消失在遥远的天际。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也闪身离去。少主的心思他们摸不准,可是再不准他们也不傻,都看出龙倾此刻的心思只怕比起脸色更加难看。 莫绍兰难以置信的走到女子消失的地方,捻起地上微微寥寥的一些闪烁着柔光的沙尘,立即便认出那是绘星砾。酬剑族精于阵法符咒,炼器问鼎世间,不会有龙倾辨认不出的幻阵,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构建幻影的凭借不是阵法或法器。就像他拿到的这些即将失去法力变为最普通的石子的沙尘,是传说中的绘星砾,只存在于千年前的典籍和传说中,能够不被任何人识破的幻影移形的天材地宝。只能被神族血脉操纵的极品,效用便是凝结成不会被认出的假人,千里之外受到主人的操纵,与常人无异。除非主体施法将假人破去,否则就会一直存在。不老不死,主体可以透过这具沙尘构成的人偶,将法力送至。 但这些事情此前只是传说,传说有几分可信,谁也不能确认。她真的是东海神族之后? 可是无论她是不是神族之后,在她身上,神族嫡系才能拥有的异象已经越来越明显。莫绍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按照父皇所说,当年是世家之人将神族嫡系出卖给各国皇族把玩享用,那么今日的神族血脉首当其冲应该去恨的人就是世家这个最大的叛徒!可她似乎与世家不是一般亲近,不只是她亲近,眼下就连将军府内外也都是巫医族影卫,不得不让莫绍兰对此事有其他的念头。翀白素脸上的表情太虚,从最初到此时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做不得准。此前他一直觉得翀白素厚颜无耻,而她无法拒绝,而今似乎又另有隐情。 “太子殿下想不要陪本公子喝一杯?”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翀白素好笑的看向莫绍兰。他手中的绘星砾已经成为平平无奇的小石子,还有什么好看的!等了一会儿看莫绍兰依旧在原地发呆,顿时觉得好生无趣,一转身施施然的将他撇在原地离开。 大将军府门外,百姓渐渐散去,翀白素翻身坐上踏雪,慢悠悠的向着与她约好的城东。 别说他没有给他们同他公平竞争的机会,他可是郑重其事的邀请两次,怎奈两个笨人一对蠢货,就没有一个愿意领他的好意。菜色他可是点了四个人的量,最后还是他们两人享用。 不过沁儿也真是的,非邀请他们做什么?还说什么聪明人不是深思熟虑而是应急反应? 他早就说过,如此这般非正式的邀请,出自他之口,只会被人当成是嬉笑嘲弄,哪里见到半分真情实意来着?那两人心中有那般纠结的心思,会跟来才怪! 愣了一下,翀白素突然暗骂自己蠢笨,他们不来才好,他们不来,他大可以一解相思。 踏雪飞快前行,轻巧的步子几乎小跑起来,一人一马迎着冬日暖阳前进的画面成为当日不少春闺少女睡梦中最美的一道景致。 与此同时,楚鸢按时走进紫苑阁二层书房,从桌上拿起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笺,上面是大小姐吩咐他去办的命令。信笺上只有三个字,杀,余一。 绝望与希望同在,这样的手段确实比直截了当的杀戮更加折磨,楚鸢无声低笑。 指尖燃起的火焰瞬间将信笺吞没,书房中上等檀香的气味儿经久不散,渐渐在半空中勾勒出阻碍视线的烟雾。楚鸢离去前,仔细辨认着那团烟雾,终于发现其中清浅到几乎无法发现的法阵,凝神看去,只见整间书房都闪烁着异样的暗光。 似乎是用法阵和符咒同时勾勒而成的机括,环环相扣,尽露杀机。 一滴冷汗顺着背脊滑落,若他刚刚有半点超出本分的举动,就会触动那些威力十足的暗杀。随即心头一轻,他自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以他对大小姐的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做出背叛她的事?这些暗杀也许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大小姐将典籍都放在书房,没理由不派人守护,既然无人,便是另有一番准备,想来就是这些法阵和符咒。死物向来比活人更加忠诚,也难怪大小姐会有如此安排。 楚鸢笑笑,轻步离去,反手将书房大门紧紧闭合。 在他离开后,书房中烟雾散去悬在半空中的法阵碎落成零星的光芒,房间角落中的檀香刚好燃尽,所有法阵和符咒准时休眠。 远在城东酒楼里的紫衣女子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尚未离开薄唇,耳畔响起风声,一道同样的堇色如轻风般落座身旁,取过她刚刚用过的筷子随意夹起一点小菜放在嘴里,仔细品尝,须臾摇了摇头,“这菜肴味道好生奇怪,紫沁想吃地道的永夜风味儿,还是得到我朝都城才行。” 夜无殇亮着一双眼睛,见女子没有搭话的意思,继续开口劝说道,“凌小姐,莫因为在下说了这句话就成不三不四的登徒子,在下对小姐绝不敢心生不敬,只是……哎,你懂的。” 凌紫沁闻言挑眉,眸色如同两朵冰花在半空中炸裂,声若寒泉,“夜太子觉得我应该懂得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凌小姐绝色天姿,世上绝不会有人在看过之后一点不动心。在下自问不是君子,但也做不了小人,因此想赏美就只得腆着脸上前,不想打着各种名义虚情假意。”夜无殇笑笑,笑容中透着一股光明磊落与夜闯将军府的獐头鼠目之辈派若两人。 “无殇虽少不更事,既蠢且笨,但观人之术好歹还是在宫中浸淫一二,依凌小姐此时冰清雪冷的面容看来,绝不是喜欢阿谀逢迎假惺惺之辈,比起直言相向的冒犯,真假不明才更令凌小姐打从心底厌恶。因此无殇虽失礼,总好过欺骗小姐。”夜无殇自顾自添满一杯酒,眯着眼睛一饮而尽,云陌地处中原偏北,酒水中的辣气是暖身的佳品,他却实在无福消受。 “夜太子是在暗示我妖颜祸国吗?”凌紫沁也倒了一杯,拿在手中把玩,酒本是热过的,但是等那人等了太久,久到这酒如今已经冷了,“因为美貌而获罪最后客死他乡的美人儿,没有一百,少说也有八十。向来美人儿如烟,一转眼红颜老去,不值得被人惦念。” “若红颜不老,便算不得真正的美人儿。”夜无殇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沉沉开口,眼中却已有三分醉意,“初时豆蔻梢头,青梅透着劲力,一番新雨;继而二八佳人,红妆贝齿,佳酿天成;再后,便是三七之数,杏眸含春,一触即收;最后苍山暮雪,含饴弄孙,慈祥和善。永远不老的美人儿,不是停在红妆中久了成为失去生机的暗红,便是杏眸干涩,没了勾魂动魄。如此变味儿的美人儿与行尸走肉何异?无殇以为,甚是无趣!” 夜无殇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倒在桌上,凌紫沁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又饮下一杯,星眸从里往外透着初春的微凉,却也不冷。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迎合刚刚永夜太子的一番高见,“哪个女子不想拥有永远不老的容颜?女为悦己者容,为了心上人,无论怎样残忍的手段都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只为男子落在身上那一瞬的惊艳。时日一久,嫣红成了暗红,皎洁成了平素,被厌恶只是或早或晚。天下岂有永远不变的爱?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唱本罢了。唱戏的虚情假意,听戏的入戏太深。” “待到红颜凋零日,便是恩断情绝时。我有一个可以为男人看她一眼就亲手杀掉胞姐的妹妹,还有一个纠缠在一群居心叵测的男人中间最后不得善终的娘亲。你说,我该相信男人什么?嗯……好像如此说,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嫌疑,应该说是我该相信‘人’什么?” 凌紫沁兀自笑着,也知道夜无殇其实没有说错,男子看女子,首先便是容颜,若有一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好模样,就比什么都强。读书识字,吟诗作画,精通于这些东西的女子本就是为了弥补天赋容颜上的不足,才不得不努力用功,想另取偏门获胜。 世间男子总有一些是万花丛中过的常客,见惯绝美之色后或许觉得绝世美人儿们言语无趣,又不想落下个好色的流俗声名,于是专门找上清名在外的才女,成就美事。此后这些以诗词歌赋装点门面的女子便日日苦学不缀,要保证时刻能够挥毫泼墨,替主人在一众宾客眼前赢尽风头,不然还能有何用?偶有一二良心未泯的男子或许会有日发现这样的日子对于发妻而言实在太过辛苦,最终携妻双双隐居山林,此时女子才能退居夫婿身后,安度华年。可是往往已是人至暮年,盛名已久,一世年华葬送在世人转瞬既忘的目光中,韶华空置。 红颜薄命,自她觉醒之后又有一番新感悟,时日越久她就越看懂身边人的心思。 神族嫡系的身份,于他们而言更胜于她的美貌,如今真正被她的绝色吸引的,只有一个蠢人罢了。他们想获取神族血脉都有各自的目的,但是没有一个目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到宣之于口的,否则她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巫医族的不可告人,酬剑族的看似磊落,四国皇室的暗中谋划,最后都会一一翻出摆在台面上,供她把玩嗤笑。 因为没有一个会成功,她不会配合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留给他们的只有她的冷嘲热讽。 妄图篡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手段下流花样百出,人的贪念到底还能无耻到何种地步? 挑眉看向一旁睡得正香的夜无殇,不管有多少龌蹉念头,睡着之后依旧甜美。凌紫沁缓缓伸出手去抚弄着他的俊朗面容,心头寒光迸裂,只可惜这样的美貌是他们残忍谋害神族嫡系之后才拥有的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每一分美好,都是该下地狱的罪恶。 “沁儿!”房门突然大开,翀白素如一道通体闪亮的白色闪电般扑向凌紫沁,嘴赌气的嘟起,一把攥住女子没有温度的小手,“你怎能背着我在外面跟人胡搞?”模样十足便是吃醋的妒夫,凌紫沁无奈抽不回手,“你想看我在你面前,胡搞?”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邪魔外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邪魔外道 莫倾城外,百里雪林。 地如其名,无论世间春风夏雨秋霜,百里雪林永远都只有一副模样,便是百里银装。 百里雪林,邪医一族的隐居地,历经数代而不衰。 衰与不衰,常人未可知,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第二名邪医,每当有人前去求医,看见的都是一座四面漏风的破旧木屋,一名全身掩盖在黑色之中的医者眯着眼在雕刻着一只小兽。小兽非金非玉,通体泛着乌黑,若是定睛看去就会全身一颤似是被雷电击中动弹不得。邪医也会脾气变差,将不懂礼貌的求医人踢出雪林。 尽管如此世人仍旧猜测邪医是一族,而非一人,因为每当傍晚降临,雪林上方都弥漫出一层浓郁的白雾,仿佛红尘世间的炊烟一般,一人的炊烟怎会有如此迹象?可若是一族人,那么为何他们从来不现身红尘?这些都是永远无解的答案。寻常人能够进入雪林的路只有一条,想从其他地方进入雪林,都会被雪林外的法阵挡回,一道绵延无尽的法阵将红尘隔绝。 世间医者并非都源自巫医族一脉,有传承有据可查的医家没有十家也有八家。隐居在百里雪林的邪医这一支人马是众多医家中历史悠久的一支,但是再悠久的历史终究比不过愚夫愚妇心中对于神族的盲目崇拜。正因如此向来求医于邪医的,不是被普通医者断定为无救又无钱远赴巫山求医仙的穷苦人,便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歹人。 久而久之世间关于邪医的传说也是越发离奇,从只医医不了,变成只医不敢医。等到后来谣言日盛,终于惊动隐居在雪林中的邪医,邪医索性就在雪林之外立上一块巨石,上面写着“专医半死不活”,意思就是不病到没药医都不要去骚扰他们。 有人说那些白雪其实都是邪医的元灵所凝,也有人说那些白雪是被邪医的邪法医好,却再也无法转世为人的怨魂。邪医的规矩,便是在出手救人之前,三次强调,再也无法入轮回。 可是往往求医人在生死之前都不会将身后事放在心上,只要能活下去,便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哪里顾得上别的许多?待得他们真的被医好后,才会确切的理解那句话。 救与杀无异,以毒攻毒,解了旧毒又埋下新毒,不过就是换一种死法。只是有些人侥幸讨得邪医的欢心,于是这新毒不痛不痒,最后便得了全尸已尽天年。 莫少白无法可施,只能马不停蹄的将朝纭带来雪林求医,巫医族医术最好就是神子翀白素,他袖手旁观,巫医族不必再考虑在内。可是朝纭的伤却耽误不得,他追着她的身影出来看得分明,她被凌紫沁扔出将军府外额角触地,力道并不大,这一下若是摔在其他部位却也不会如何,最多青紫几日就会痊愈,但是偏偏摔在脸上,毁容是不可避免的。 她纵然有再多不对,也是因他才会惹怒凌紫沁,这伤他不能算在紫沁身上,便只能算在他身上。救不了也得救,医不了也得医。莫少白将已经哭晕的朝纭抱下车,待他成为云陌帝君,定然会以大礼将她护送回兰若,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她的归宿应该是她住惯的兰若都城。 飞驰的马车停在百里雪林入口的巨石处,莫少白抱着朝纭一走下马车,立即便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幼童从雪林经年弥漫的白雾中跑出来,挡住雪林的入口。 “玉王殿下可以进去,但是这个女人不行!我家先生说她是该死中的该死,天下人谁都没有她该死,她应该现在死立刻死马上就去死,像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她趁早死了才好!”小童一脸的天真无辜让人根本想象不出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莫少白顿时愣在原地,他前后到雪林几次也都是只见过邪医,从未见过第二人,这小孩难道是邪医的族人? “劳烦通报一声,这位小姐绝对不能死!还请先生高抬贵手,少白一定……”莫少白急的满头是汗,眼看朝纭额角上的伤已经渐渐凝固,再不及时医治,就很难说会不会毁容。 小童连忙摇手,水灵灵的大眼睛眨来眨去,两只小手像是极冷一般,不时搓动,“玉王殿下,我家先生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先生问你,若是这个女子日后会为你惹来无数祸患,你还要救她吗?若是这个女子日后会搅得天下动荡不安,你还要救她吗?” 莫少白咬牙半响,终于沉声说道,“无论日后她会如何,但今日她受伤是因少白而起,少白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而无动于衷!若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 小童脸上的稚嫩突然尽数散去,盯着莫少白的目光极冷,声音也变得悠远诡异,“云陌玉王,天性凉薄,却好痴缠,自以为是,不分轻重,蠢钝固执。这是老夫最后一次为你救治,从此以后,无论是你,还是你带来的人,老夫都不会再管。莫少白,你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小童全身一抖,化成一道青烟飘散,地上只剩下一道黄纸做成的符咒,符咒在寒风中抖了几抖,突然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烧得连黑灰都没有留下。凤目乍现惊异之色,没想到适才眼前活灵活现的小童,竟然是一纸符咒幻化出的光影!莫少白下意识退后一步,第一次觉得眼前的雪林似乎没有曾经以为的那般简单。 以虚化实,也不是普通修行人应该掌握的能力。 那是属于神的领域,就算是世间咒术之最,世家巫医族的第一任神子,再接近神也非真正的神祗。千年前后,神力在变,元灵在变,神族嫡系再现与世家纠葛无数,似乎只有皇族还停留在最初的位置,无法前进寸许。如此这般,也许再过千年,天下再无皇族。 与此同时,城东酒楼。 凌紫沁的耐心终于被翀白素消磨得七七八八,星眸蓦地迸溅出寒光,“你闹够没有?” 翀白素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左手还兀自拽着堇色的衣袖,“没有!” 心头无名火起,扬手就要向下打去,偏偏在看到那一双充满无辜和委屈的美眸之后,下不去手,冷哼一声又放下。一刻之后,衣袖已然被车弄出两道皱褶来,只得转身面对几乎缩成一团的白衣,“白素,你今年多大?” “哼!坏人!我就不告诉你!”翀白素一头扎进女子怀中,头枕在**上,两手环住纤细的腰肢,不依不饶使劲磨蹭着,“别想转移话题!沁沁你是坏人!一会儿没看见你,你就琵琶别抱,玩晕夜无殇!他有什么好,他哪有本公子长得这般玉树临风神骏风流?” 凌紫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头看看怀中的人,就他现在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也敢自称神骏风流?可是明知道他是明里无耻至极暗中心思百转的人,还是无法真的狠下心来,自从那日之后她就总是有一种错觉,推开这一次,说不定下一次在她身边的人就不是他了。再也看不到他那张找打的脸,怎么想似乎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不是也说早晚会忘记她吗? 如果他和她最后的结局就是遗忘,那么现在的每一刻都是奔向最末的倒数计时。 “我没有玩晕他!他是自己喝多醉倒,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挑眉上看,她才不会说。 翀白素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腰间,“还说没关系?你骗得了别人可是骗不了我!不对!这么浓重的药味儿,怎么可能骗得了别人?鬼才会上当好不好?沁沁你想下药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要下这种药好吗?这种能够熏晕马的气味儿,怎么可能会让人不起疑心嘛!” 凌紫沁翻了个白眼,伸手指了指早移到一旁去的夜无殇,“他就没有起疑心,而且,这味道明明是后来才挥发的,你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翀白素愣了愣,突然伸出去抓她的左手,拇指瞬间抵住微温的掌心,须臾脸色骤变。 “沁儿!你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动用神力,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凌紫沁蹙眉抽手,“我的事,你少管!翀白素,你对我不需要如此耗神,反正……” 面颊蓦地被两只大手捧住,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星眸中央,未说完的话自然而然被打断。 翀白素恶狠狠的扳住凌紫沁的头,恨不能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让我少管你的事?再然后呢?是不是你还想说你对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不如趁早离去,还能落下个好名声?凌紫沁!你就这么讨厌我?随时随地都要说这种伤我心的话让我滚开吗?”漂亮的双眸瞪得赤红,一把扯开衣襟,将那双冰冷的小手贴在心口。 “你杀了我吧!与其这样受折磨,还不如此刻就死在你面前,还能一了百了!”心再疼也比不上三魂七魄被撕裂的那一瞬,抽出魂引时剧痛得几乎要死去,可是那时的死去活来也是一种幸福,不像现在,他和她之间永远有一层化解不开的隔膜。 其实翀白素非常清楚,自从化形后,面前这人就换了一副模样。 纵然表面上看着依稀还是曾经的沁儿,但实际上神力越是觉醒得彻底,神族骨子里天生的凉薄就越是会凸显出来。那是本质上的改变,从来没有人能在觉醒之后逆转这样的过程。 在她身上,神族嫡系的血脉会越发清晰,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会越来越少。 直到变得再也没有任何被神族视为无用的感情,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神族嫡系。 这也是他不能迈入待诏之境的原因,翀白素担心他的定心不足,一旦被成为神祗后拥有的强大力量所吸引,就会丧失保护她爱她的心,而成为神灵之一,却并不是他心中所愿。好在当年寄出灵引到她身上后,他就一步从待诏洞天迈出,只要压制神力小心不要触发天刑就好。可是如今,沁儿化形觉醒,神力一日强过一日,纯正的嫡系神力觉醒后,他就无法再压制她。甚至如果被她发觉灵引的存在,可以轻而易举的毁去他的魂魄。 他和她之间,由始至终都是单向。论神力她比他精纯,论咒术玲珑压制御雷。 他将他自己尽数交付给她,多希望她能像他,不,只要有他对她一半用心也好。 全身一颤,星眸中幽幽暗金色隐去,凌紫沁抽回手,“起来吧,别演了。” 白衣胜雪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美眸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淡透着焦躁不安。 “我没有赶你走,只是觉得你陷得太深,对你没什么好处。总归要离开不是吗?”笑容凉薄,星眸内敛,“在你忘记我之后,今日你为我做过的一切,都会成为别人嘲弄你的把柄。”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现在每一刻都看着我,你的眼睛只看向我一个人!沁儿,我要你!”以后,他不会让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没有她的以后!他的每一日都是有她相伴的,若没有他,他也就不再是他,只有呼吸没有温度的傀儡,绝不会是他。 “你现在不会在乎,可是以后的那个你,一定会恨死现在的我。”缓缓贴上温热的胸口。 声音越发沉闷,“白素你知道吗?其实爱和恨,真的很近,近到只是一张嘴的距离。” 缠绵的吻来的并不突然,当翀白素被吻得几乎把持不住时,唇上一阵刺痛,随即满嘴的血腥,耳边响起平静清泠的女声。 “就像同一张嘴,可以吻到晕眩,也可以给你伤痕,这就是爱与恨的两面。” 翀白素眼中暴起无数璀璨的光芒,瞬间翻身将堇色的长裙压倒在地,声音邪魅而极具蛊惑,“如果你沉迷于血的味道,那就让我成为你的祭品,不要背着我在外面偷吃哦!” 声音一落,未及凌紫沁有所反应,立即俯身热吻。这一次招架不住的人终于调换,心口阵阵窒息,脑海中尽是轰鸣的血液流动的声响,星眸微眯后滑落的水光绵延成线,他的吻又热又缠绵,让她全身置于沸腾之中,再难挣脱。或许是她心甘情愿,也不想挣脱。 翀白素吻得兴起,但是始终保留着一线清明,因此听到门外极轻的脚步声,心底一声冷哼,该死的那人又想搅乱他与沁儿亲热,哪有那么简单!他怎么就不能像莫绍兰一样蠢笨?偏偏那么聪明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有个不懂情趣的铸剑疯子的爹,能有什么好儿子?屡次三番坏人好事可是要折寿的!他想听墙角,今日便让他听个够好了。 一念起,手脚利落的在身下脸色泛红的女子身上四处点火,仗着两人有过数次交手,对她身体何处敏感都十分熟悉,翀白素如愿以偿的在脚步声刚停在门前的那一刻,让凌紫沁发出第一声抑制不住的嘤咛。果然,门外瞬间声息全无,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翀白素几乎可以猜到龙倾站在门外,脸色已经黑得如同焦炭一般,心中更是得意。 一刻之后,身下的人儿已经青丝散乱,极力压制的娇喘声声不绝于耳,而翀白素亦是满头大汗,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忍耐到了极点。至今为止,他还只是坏心眼的四处捏捏按按,配合着熟练的亲吻。再进行下去,只怕要在即将醒来的永夜太子面前上演活春宫。 门外依旧无声无息,但是他知道,龙倾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这样的隐忍不发,让他隐隐有种不想的预感。耐力耗尽,翀白素猛地起身,狼狈出手,飞快的点向夜无殇的睡穴。 温柔的扶起地上已经全身脱力的女子,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盖好薄被,低声嘱咐道,“沁儿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点几个热菜,我们用一餐再回府不迟。” 凌紫沁神色微羞,推开温热的白衣,轻哼一声,闭眼休息,胸前仍旧剧烈起伏。 翀白素暗中调整呼吸,双手在长袖中结好手势,做好被偷袭的准备,然后推门而出。 果然如他所料,龙倾就在门口不远处,背靠墙壁而站,脸色冷凝。 关门的瞬间,翀白素顺手将一个精巧的隔音法阵掩住整个木门。沁儿没必要知道这件事。 龙倾侧目而视,声音低沉,开口的每一个字都似擂鼓在心上重击的力道,“你很得意?” “龙少主站在门外听心爱的女子跟别人亲热,这样的滋味如何?”翀白素挑眉轻笑。 “她不是你可以利用的战利品。”龙倾瞬间出手,灭神咒祭起,黑光亮到如同白昼。 “她也不是你可以觊觎的祭品!”翀白素冷笑挥袖,全然无声无息的风向龙倾扫去。 龙倾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劲风定在墙上。翀白素缓缓抬头,美眸森然,左眼泛着微微暗金色的光彩,一发即收,“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取灭亡 第一百五十四章自取灭亡 莫倾城外,百里雪林。 “从入口进来,向东北方向走五里,将那妖女撇在地上,你就可以走了。老夫明日一早自会派人将妖女送到你府邸门口。”邪医的声音遥遥传来,莫少白只觉得耳中轰鸣险些摔倒。 “多谢邪医出手相救,少白感激不尽!”莫少白立即抱着朝纭进入百里雪林。 “老夫不需要你的感激,若非看在率雪那老怪物的份儿上,老夫才懒得管你们这些小娃娃的破事!”声音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太小莫少白没能听清。 雪林中,破旧的木屋前,莫少白将朝纭放在宽大的木椅上,却不见邪医向往常一样出现。一时间也无法离开,只好站在木屋前等着。木屋四处漏风,不时有呼呼的风声从里面响起,天光黯淡之后更是多了几分诡异的感觉。木门上一道若隐若现的符咒闪烁着不甚分明的光亮,警示着每一个想要闯进去的人掂量自己的分量。 百里雪林杀机四伏,每每有走上错路的人,就会丧命其中。当莫少白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国师就曾经告诉过他,那些蒙蒙的白色不是雾气也不是炊烟,而是一阵半虚半实的法阵。一触即发的法阵之下是数之不尽的连发,至于连发的是毒刃,还是利箭,又或者是牛毛针,无人知道。只是死在雪林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每一具身体的死相都不尽相同。 真正恐怖的不是那些看不见的法阵符咒的暗算,相反那些肉眼可辨的法阵反而最容易谋取人命,认为人往往会对未知产生恐惧,而对能够分辨的危险视若无睹。 就像那些经久不散的雾气,其实就是整个百里雪林中最厉害的一道杀机,可是当它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显示在所有人面前,很多人都会不自觉的将它当做纯粹的雾霭,然后丧命其中。 “放下她,你可以走了,不许回头!”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莫少白耳边响起雷霆之声,手一抖,拉着朝纭的手就落了下去。 “还请前辈多费心,少白……告辞。”狠狠心转身离开,他只能赌这一次,别无他法。 莫少白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后的瞬间,一道飘渺的灰烟出现在朝纭身旁,卷起昏迷的女子就要飞离,却被一青一黑两道阴影挡住。三道身影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朝纭的粉衣在寒风中几经转手。莫少白心事重重,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径直离开雪林登车离去。 雪林内,灰影被两道光影夹击到退无可退,在转身逃离时,背心处挨了一下重击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顿时闷声倒地。黑影旋转着站稳身形,一把从地上拽起挣扎着还要再逃的灰影,青色的人影慢了几步,也最重停下,一把将兀自挣动的灰影按在原地。 一黑一青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伸手攻向灰影的脸,一层深灰色的面巾落了下来,灰影低呼一声,不知从哪涌出的蛮力,从两人手中挣脱出去。 “你再走一步,休怪老夫手下无情!”率雪一把拽起朝纭,青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灰影蓦地顿住,缓缓转头,正是朝纭的贴身侍女,此刻她眼中的恨意格外浓烈,“杀?好啊!那你就杀了她!就像你当年一掌将月澜煽打下悬崖那样,杀了她再好不过,动手吧!”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黑影正是邪医一族的嫡系传人冷瞳,他瞪着侍女,如果不是她情急逃命时露出破绽,他还真是认不出她就是当年之人,“当年之事我已经说了不再计较,将我的儿子还给我!我就放你走!也把你的主子还给你!” 侍女露出冷笑,脸色由红转白,“你不计较?你把我们娘俩逼得几番出生入死,最后不得不从这雪林中逃走,现在才说不计较,不觉得太虚伪了吗?冷瞳,邪医一族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以为你当年做下的那些事说一句不介意就可以算了吗?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说自从那一夜之后便为我守身如玉至今,直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不成?鬼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可是邪医嫡传,你们不是号称专治治不了吗?想要儿子?你就到祠堂里面好好跪着去吧!看你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显灵,将儿子还给你这个畜生!凭你也配有儿子?呵!你若能有儿子,那天下就没人会生不出儿子了!儿子比得上你的族长之位重要吗?儿子比得过你的长生吗?” 冷瞳脸色难看,但无论那侍女粗鲁无礼的骂出怎样难听的话,都始终没有出手相向。 率雪使出画地为牢将侍女困在原地,“他不忍杀你,难道老夫也不会杀你吗?嘴里放干净点!当年之事,你若没有半点过错,你为何从雪林出逃?还拐走了下一任族长!胆子不小!” “我呸!”侍女一口唾沫向率雪吐去,“我若不逃,我和儿子就都会丧命于此。过错,我当然有,我的错就是不该被他骗的团团转!不该相信他能保护我们!什么下一任族长?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都指责我是色诱新任族长的妖女吗?不是都说由我这样不要脸的妖女生下的儿子是肮脏的杂种吗?现在想起要儿子了?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早死在雪林中了!” 冷瞳全身一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大步上前,挥手解开禁制,双手牢牢抓住侍女的双肩,“你说什么!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怎么会……” 侍女推开他的双手钳制,恶狠狠的瞪向他,直瞪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声音变得又气又恨,“冷瞳,十几年过去了,你到今日才承认那是你的孩儿了是吗?可是你却还是不敢承认当年之事是你的错吗?你还要我为你背负这个妖女的罪名多久?你酒后乱性,导致墨书族退婚,却联合诸位长老对外宣布是我色诱你,你酒后认错,才会铸成大错,你倒真是会推脱!” 冷瞳低声辩解,“当年之事是我的错,原本我也是认定自己酒后失德,怎奈有匿名信称在你房中找到迷药,那种下三滥的东西平白出现在一个姑娘房中,你又没有爹娘……” 侍女笑容更冷,打断他的话道,“我又自小爹娘早死,因此就被你们认定天生下贱是吧?我爹娘身虚体弱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希望他们早死希望自己变成孤儿吗?迷药是师兄拖我炼制,准备拿去迷翻雪狐的,你们只要稍做检查就能发现那药对人根本无效!可是你当时做了什么?翻出那药后如蒙大赦是吧?一心觉得我是孤女想高攀族长大人你的高枝是吧?可惜,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个孤女偏偏就看不起你,更不想爬上你的床,被你冷瞳酒后强暴是我这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所以我带着那个小杂种走了,走到你永远都找不到他!你儿子?你怎么就不想想,那是我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小崽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说了!求你!”冷瞳踉跄着后退数步,手捂住心口,脸色忽青忽红,气息紊乱。 侍女眼中迸裂的恨意越发狰狞起来,“冷瞳,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别说你当日栽赃陷害,就算没有迷药之事,就算你以大婚之礼迎娶我,我也不会嫁你!你当年酒后失德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你不记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冷无霜的名字叫的真是啧啧,知道的是你的胞妹,不知道的,十有**会当成你的爱侣吧?连做梦都叫着她的名字!” 冷瞳惊愕的几乎逃跑,偏偏脚步发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早就……” “早就死了!而且就死在你被选为族长备选人之一的前一夜!你怕你们的事情一旦败露,她就会在最后时刻成为你的累赘,所以干脆以万蚁食心之法将她生生折磨至死!冷瞳,你可知道她当时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你将她骗进毒沼的那日,正是她准备告诉你喜讯之时!”侍女冷眼相向,什么邪医族长,什么毒术奇才,如今失魂落魄的德性哪里还能看出一点点尊严?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冷瞳回神,狠狠抓住侍女,“她当日就死在我眼前,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她绝对没有机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给你!” 侍女的冷笑怪异且妖艳,没有再伸手去推拒冷瞳,相反回手从耳朵慢慢摸索着什么,边说边拽下脸上的假皮,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面容,“冷族长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当年是最低级的粗使丫鬟,这雪林中的哪间房子是我没有进过的?天天走,日日看,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不奇怪。何况冷无霜那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儿,你觉得她会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 “像你这种人怎么有资格让别人为你诞下子嗣?告诉你,我当年怀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你的亲生骨肉早就死在这片雪林里的毒沼中连骨头都没剩下,至于我的骨肉他好得很,他活在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不知道他有你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爹,也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娘!你也不必想着去寻他,因为从他一出生,我就废去他天生的元灵,送给普通农户抚养,甚至连他的容貌也用珑汩墨更改过,再也看不出一丝丝旧模样!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回到这肮脏的地方,更不会让他认贼作父!冷瞳,你死了这颗心吧!” 记忆中精致唯美的面孔早已变作森森白骨,冷瞳倒吸一口冷气,认出侍女修炼的正是邪医一族的不传之秘,外面的皮囊越是完美,内里真正的骨骼便越是令人不寒而栗。 “至于这个女子,是我路上随便捡来的弃女,我不单捡了她回来,还教她一身邪术,让她成为一心追求男子,没有男子的疼爱就活不下去的废人!她越是精进,就越是离死更近!像她这样的蠢人,迟早会被邪术反噬而死!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吗?就因为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像极了那夜狂性大发的你!冷瞳,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生,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不要以为我报复不了你,就没人能够报复你!我诅咒你,你一定会被你的亲生骨肉杀死!这是你应得的报应,他一定会率领千军万马来杀掉你!毁掉这片罪无可恕的百里雪林!让你们邪医这一族,通通不得好死!” 冷瞳目光早已凌乱,侍女说完,不待两人再问,运功一掌想天灵盖拍落,一阵清脆的断裂声后,侍女倒地一片血色绽放在一层厚厚的积雪上。冷瞳惊惶着探出手,抖了又抖才按到侍女鼻息处,却发现侍女早已没有了呼吸。再往上摸去,头骨粉碎,可见那一击之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率雪伸手搀扶住身形摇晃的冷瞳,冷瞳老泪纵横,许久才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等了十几年,没有她的音讯,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成诀别!”面具下的人却是另一张与人皮面具酷似的脸孔,“为什么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我是冷承欢,不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兄长冷瞳,其实他早在你当年逃跑之后,罪行就已经被揭露出来,只是为了安抚族人,族长才命我扮成他的模样,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他们不懂,难道你却也认不出我来?为什么连逃也不肯带着我一起走?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苦恋你……” 率雪沉默,也许双生本就是一种罪,神族血脉的罪,会在他们身上永远延续下去。 与此同时,晕迷已久的朝纭却在此时醒来,杏眸缓缓睁开,迟钝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率雪微眯双眼,立即就要出手将朝纭力毙当场,却被冷承欢一把拦住,“她还不能死!” “哼!”率雪一声冷哼,“怎么?你想反悔不成?” 冷承欢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笑容惨烈至极,“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我在等着该来的报复,她若此刻丧命,那么谁来火烧这百里雪林?邪医一脉不能毁在我手上,要毁也该毁在她手上,她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个孩子,所以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延续。” 率雪挑眉,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你倒是真舍得,邪医一支若是绝后,你如何去见先人?” 冷承欢闻言,本是低着的头突然高高扬起,雪林中的白雾瞬间消散又重新聚拢如前,“那样的先人,不要也罢!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让她代替邪医族受累,算的上什么好人?血脉相传,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越是久远,越是肮脏。世家如此,世人亦是!” 挥手间将人皮面具又重新带了回去,从今日起他便是冷瞳,世上无能的废材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他冷承欢一个,既然邪医一脉遭到她临死前最无情的诅咒,就从此时开始也好。 恨,从来不会少一分,爱却来得更外困难,今日的他已经成了他最厌恶的那个人,十数年转眼即逝,他既然无法在她生前给她一份她想要的幸福,不如就在死后如她所愿,想来她泉下有知也可含笑重入轮回。这百里雪林和他,便是他能够给她的,最后的陪葬。 睡意飞快被脸上的剧痛所取代,朝纭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名陌生的黑衣老者向她走来,“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挑一个!” 余光扫到一旁铁青着脸色的云陌国师,朝纭突然流露出的笑容没有半点柔美,却是将重伤的脸衬托得更加狰狞如鬼魅,“当然要活!” 率雪冷眼看向冷承欢,他真的会出手治好她?他直觉这件事绝对不像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无论如何他也是邪医一族,失去邪异的作风,空有医术的话,邪医这支早就被巫医同化! 果不其然,冷承欢伸手掐住朝纭手腕,须臾开口,“想活?你的容颜可以复原,但那并不是全然的愈合,只是一个蒙骗世人的假象,每逢月圆之夜,这张脸就会变回现在的模样。” 入手的瞬间,意料中的发现她体内的数种毒物纠缠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只要他轻插一手,就可以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体内的毒物花样繁多,下毒的手法正是邪医一族的独门手法,看来这毒确实是那人下的没错。想不到那人因为他们兄弟竟然心智失常至此,冷承欢心下黯然。仔细盯着朝纭细微的神色,看来她对那人却是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让她蒙在鼓里一直到死也好,身体上的折辱总好过心灵上的创伤。“你是何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朝纭抽回手,“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医生,治不好是你无能!你治不了就放我走,本公主自然会去找名医诊治!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敬酒不吃 第一百五十五章敬酒不吃 莫倾城外,百里雪林。 冷承欢冷笑一声,“笑话!你这伤上有一分神力作祟,分明就是得罪巫医族之人才会如此,天下医者九成九都出自巫山,除老夫这一支独立于世外,红尘中人谁肯为了你一个小小女子得罪巫医神子?看得出你伤势的人都不敢解下你这病患,至于看不出你伤势的,治得好那才叫活见鬼!老夫邪医的名号也是你一个奶娃娃可以大呼小叫的?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一席话让朝纭又气又恨,偏偏无法反驳,脸上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朝纭就是不肯低头,“邪医?没听说过!很了不起吗?不见得吧!一把年纪还不知羞耻,真以为你有什么威名?不治病救人,就别称医生啊!滚开!本公主不用你医!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好!兰若民风悍野,公主一介女流也不容小觑,既然如此,就请公主趁早离去,不要脏了老夫的地方!送客!”冷承欢突然一甩袖子,将朝纭卷起径直向雪林外扔去。 率雪微有诧异,目光随着那道粉色飘远,须臾转过头来,“你就这样放她走?” “等她再回来求老夫出手,就没有这般容易。”冷承欢弯起嘴角,目光发冷,“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撑着无知当勇气,你那好徒儿怎么会看上这种货色?” 率雪哼了一下,半响才开口道,“为女色所迷,当是愚不可及!” 徒儿?若只是徒儿,他又何须如此费心劳力?终究是个不成器的小子,他却也的管。 璟月宫,镜湖畔。 莫钦承脸色微愠,与太子才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通报声打断,本就龙颜不悦,更让他烦心的事,这几日便是一件好事也没有过!先是埋伏在将军府外的探子回报,带来紫沁丫头似乎有神咒大成之相,再来是太子刚刚撇出的莫名疑惑,世间遗落的神族嫡系似乎不只有一支。 “你离宫去吧,此事休得再提!”没有多少耐心,再放在眼前这个已经不再被他看重的皇儿身上,今日提起这件事的可以是任何人,就单单不能是他! 戍边?他戍的是什么边?争权夺势首当其冲争夺的就是兵权。难道自己这个帝君做的太随性,所以才会被一个黄口小儿欺辱?立绍兰为太子之后,本来太皇太后是不同意的,甚至想要重蹈当年的覆辙,让莫少白再次成为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但是都被莫钦承压下。 当日压下的理由自然还是因为云陌天女的选择才是他最后的选择,今日却是因为莫少白越发显露的野心。莫少白的野心足以让他成为扰乱整个云陌安宁的罪人,此时天下大定,四国成鼎立之势,无论是那一方先行掀起祸乱,都会引发其他三方的蚕食。云陌虽然强大,但那只是表面上的繁华,就像他亲手交给皇儿们批阅的奏折一样,都是富丽堂皇的赞赏,真正的隐患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出现。百年皇朝早已在风雨中飘扬,当年的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如今只能传给下一任帝君。太子绍兰虽然没有他所希望的雷厉风行的手段,却有一颗坚韧的心。比起太过依仗权势的莫少白而言,更适合成为真正的皇者。 莫钦承向院方望去,胸口的烦闷没有减少一分,天女挑选的,一定会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这不单是云陌的未来,也是天下苍生的未来,月华殿九年一次的占星即将开始,而他却在昨天夜里被梦中的一片血色杀戮惊醒,究竟是福还是祸,谁又能说得清? “父皇请将儿臣从莫氏宗庙除名!”莫少白依旧跪在湖边,帝君脸上的薄怒看得特别真切,可是他必须离开,留在这里,亲眼看着她嫁给绍兰,他做不到! “寒月城一带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些年来若非凌辰赟用兵如神,如何能敌得过三国轮番骚扰,你虽有纵横的经验,但终究不能把守那里。”莫钦承摇头,不可能成全他。 莫少白不是赌气才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都明白,戍边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想出的对策。 “何况从宗庙除名,也不是你想除名便能除名的,谋逆篡位要犯下叛国罪才能被宗庙除名,但这样的除名等同于死,一旦除名,就必须接受剜心剔骨的重刑,这是少白你想要的吗?” 烦躁终于平复,再看向儿子的视线也同时变得犀利起来。莫钦承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埋怨这个儿子懵懂不知情事,而今莫少白放下这事,他却不想看到莫少白陷入另一片泥沼中裹足不前。如果他的觉悟,就是从一个错到另一个错,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挣扎沦陷再挣扎的过程,那么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眼前蒙着灰色的薄纱,徘徊在迷惘的假象之中。被蒙骗,被凌虐,没有任何一种实质性的伤,却变得与死人无异。 莫钦承一生中曾犯过两次大错,错过最重要的两个人,第一个教会他如何放手,第二个教会他如何挽留。只是他现在再也没有只得他去珍惜的身影,当儿女一个个长大成年后,这样的念头也逐渐淡了下去。他知道,未来的岁月无论还有多少年,都会像眼下的每一天一样,平静而无趣的过去,再漫长也有结束的一日,他的一生活得都是皇位上虚无缥缈的傀儡。 而今,一切重演。 莫少白果然是最像他的皇子,就连犯下的错,都是同样。 “父皇,请将儿臣放逐,十日就好。”一语落,凤目泛红,一直高高昂起的头也低了下去。为何要选择在镜湖边上请求,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死心,只有心死到彻底,才能忘记她对他做过的那些残忍的事。 她说不承他的情,不受他的好,却几次出手救他,为的就是让他永远亏欠她。 他有什么立场,再一次去破坏她的婚事?可是难道就这样让他眼睁睁看着她为别人披嫁衣,莫少白不甘心!让他如此心碎,不如让他去死! “不可能。”莫钦承再次给出残忍的回答,为了逃避而逃避,与其做一个懦夫,还不如就死得干净也好,“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大典,你与他是亲兄弟,怎能缺席?” 莫少白全身一震,最不想听到的正是这句话,亲兄弟,是啊,他和绍兰是亲兄弟,为了一个反目本是件丑事,可是当一切的根源都出在早已辞世的先皇身上,谁敢抱怨一句? 那本该是他正妃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弟媳,将早就属于她的名号正名,早晚会成为母仪天下的国母,平步青云。而他却从云端跌落,成为受人唾骂的无耻之徒,因为他天生眼瞎,所爱非人,放着世间绝美不要,却选了一块儿满是脏污的废物,有眼无珠至极,可笑至极。 “少白还是放不下紫沁丫头是吗?”许久身边没有响动,莫钦承沉沉开口。 莫少白眼底的黯淡寂寥如星辰碎落,令人心碎的水光蒙住曾经光华耀眼的凤目,默认。 “朕也曾想过,再给少白你一次机会,但是如今朕亦无法阻止这场大典,绍兰是天意使然。他不是一个绝佳的太子,却必然可以成为一代明君。”莫钦承话音落下,人也迈步走远。 “你若不愿再留下,可以去灵隐寺落发为僧,也算圆了与她的一世名分。” “她给了你七年痴缠,你还她七日诵经,如此足矣。云陌江山系于她身,容不得放肆。” 许久之后,莫少白起身,看着湖面,神色凄然。 到最后,他与她之间,便只剩下七日诵经祈福的缘分? 孑然孤影,如今他身边真的再无一人。如果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复,真的是太温柔了。 “来人!”一声召唤,重岚闻声立即旋身落地,“殿下。” “放出消息,就说我要去灵隐寺出家,从此了断尘缘,就在七日后太子大典当天!” 莫少白面无表情,凤目清澈冷冽,再给一次机会与无法阻止,如果这样的暗示,他仍听不懂,那就真是该死至极,也愚蠢至极,不是吗? 这场凌乱的繁华,也该有完结的一日,他能给她的温柔和忍让,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次! 太子大典不成,自然后来的大婚也就无法往下进行,在做下那样的事后,就算要落得怎样不堪的下场,他莫少白也受得起!怎样的折磨,也比不上看着她落入别人掌中的心痛。 这场大典,绝对会无功而返,因为只有他才能成为云陌未来的帝君,莫绍兰不配! “是,殿下!”重岚眼底惊现暗光,光影凌乱,灵隐寺出家?怎能如此! 莫倾城,城东酒楼。 五颜六色的光芒落地,廿宛径直奔向楼上,在楼梯中央遇见脸色煞白的龙倾。龙倾一步一步极慢的向外走去,没有看他一眼。红得发黑的血水滴滴答答顺着龙倾的手落下,楼梯上,地面上,到处都有零星的血色。黑血落地即凝固,一小团儿乌黑的颜色似是身中剧毒。 廿宛倒吸一口冷气,是谁能将龙倾伤成这样?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向上冲去,神子,少夫人,他们还在不在里面!直到拉开大门的瞬间,三人把酒言欢气氛正烈,廿宛才放下心来。 “你吃错药了,脸色那么难看?”翀白素抢先开口,笑容不减,带着一分自然而然的惊奇,他当然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他不说,龙倾不说,别人就只能猜。 廿宛顿时心念急转,开口时所有的担忧都化为无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自有考量,“神子,二殿下七日后准备在灵隐寺落发出家。” 少夫人没必要为了龙少主费神,神子开口就是这个意思,他侍奉神子多年又怎会不明白。 “哦?这倒是稀奇,本王以为只有永夜才有皇族出家之事,何时起云陌也跟着凑这个热闹?”夜无殇刚醒不久,眼中还带着少许倦意,这一场大梦来得突然,当他醒来看到翀白素对他挑眉瞪眼时也就明白为何会如此不胜酒力,当下也不挑明,反正只是不痛不痒的睡一下。 “沁儿,这莫少白怕是为了你才去出家的,要不然咱们去慰问一下?”翀白素笑嘻嘻的说着,也不管还有人在一旁看着,自顾自环着女子的纤腰,心说这堇色的绸缎有些硬,或许是新缎的缘故,摸上去倒是有些扎手,应该劝沁儿换个柔软的穿,不然他摸着手感不好。 “不必。”凌紫沁心情颇为不错,脸上微微泛红,不知是刚刚被他挑逗出的春情未退,还是酒劲上头的微醺,薄唇上挂着的弧度一直向上,十分愉悦。 “二殿下一人出家未免太寂寞,我身为云陌子民应该体恤。”转头看向憋着笑的翀白素,“叫些人过去修个宅院,挂个匾上去,就写古墓。有朝纭公主日夜相伴,潇洒如仙岂不快哉!” 夜无殇再怎么恶劣也想不出这么个名字来,登时一个激灵,“这古墓二字又作何解?” 翀白素嘿嘿一笑,“生同床,死同穴,黄泉路上鬼鸳鸯。莫少白艳福不浅。” 凌紫沁挑眉,斜了他一眼,“生不能进同家门,死无法埋一处骨,生离死别!” 夜无殇顿时连笑都笑不出来,果然是好心思,连光明正大的暗算别人也能说得如此猥琐,难怪父皇会对她感兴趣,还一定要将她好好带回永夜去,想来以后有她相伴,他绝对不会无聊才对。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能将她带走?明的来不了,难道要来暗的? 可这暗的,貌似也只有她和别人合伙起来算计他的份儿。默默将面前的酒杯推远,从今日起,他还哪敢在她面前再沾酒水,这一次只是迷翻,下一次怕是就不知道是什么酷刑枷锁,他可不是什么坦荡君子,毕竟曾经有事犯在她手里,可一可二不可三。 “紫沁,依你看,此事应该如何破?”夜无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掉以轻心,别会错了意,将这事弄到他自己身上,他是来接人的,没有从一开始留下不错的印象就已经失去先机,只能靠后来再往上慢慢追补。 “夜太子,你为什么对莫少白的事如此上心?”翀白素低低笑道,“难不成你是第二个兰臻?你们皇族中人寻求真爱的心还真是够那个……啧啧啧的。” 夜无殇闻言手一抖,连忙转头向女子看去,好在女子脸上平静,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有所改变,“谁说本王对他上心?本王那是对凌小姐的事情上心!玉王出家,总归有个理由,这理由会是什么?人再善忘,也不会将没到两个月的事情抛之脑后!兄弟阋墙这种传言如果在太子大典前流传开来,太子大婚自然就无法……” “以你的立场,是不应该希望这场大婚进行的。难道不是吗?”凌紫沁挑眉,“你想带走我,如果我的身份是云陌太子妃,就无法随你离开。还是夜太子准备礼尚往来不成,就掀起战乱?我再自视甚高,也不会将自己看得比一国安宁还重要。” “本王岂是这种笨人?”夜无殇轻笑一声,夹起面前的小菜送入口中,一再皱眉,“如果今日的无殇是永夜帝君,当然有资格冲冠一怒为红颜。若败,大不了生死相随,以天下为陪葬。若胜,千秋万代都会记得一国帝君乃是长情之人,而他们的帝后也是名震天下的美人。” “但是今日,无殇只是太子,身份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永夜并非只有无殇一个皇子,胜败不论,我为你大兴刀兵都会成为悠悠众口中的把柄,好说不好听,后世史书中你是累我祸国的妖女,名声太恶为人不齿,这不是无殇所愿。所以这件事,只能智取。” “沁儿,你想去永夜?”翀白素皱眉,听他们的意思,怎么似有假戏真做的企图。 “早晚都要去,永夜,汐夷,兰若,我想游遍天下,除了四国还有无数名山大川,难道单单永夜不能去?”星眸微露不喜,“你不必去,我没有邀请你的打算。” 翀白素嘟嘴,小心的拽住她的衣袖,“沁儿,不要总这样嘛,何况不带我,你要带谁走?” “谁也带不走。”目光落在极远处,一道柔和的力量将木窗向外推开,窗外干枯的枝头正停着一只巨大的精羡鸟,鸟儿很安然的蹲在枝头,见窗户大开,也只是侧头鸣叫一声。 勾魂术瞬间迸发,她倒是想看看,她的勾魂术对于这些鸟儿是不是同样有效? 果不其然,精羡鸟全身僵硬,扑闪着翅膀飞向窗口。凌紫沁低声开口,一句两名男子都听不懂的密语泠泠响起,鸟儿全身炸毛,下一刻直愣愣的倒头栽下。 “沁儿?”翀白素略微惊异,不知她想做什么,起身拾起大鸟走到女子身边。 “放了它吧。”凌紫沁起身,面前的菜肴只用了几口,伸手抚摸着鸟羽,“不带它。”夜无殇有所察觉的抬头,正好看到翀白素眼中暴起的暗光一闪即逝。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化梦之术 第一百五十六章化梦之术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夜无殇看出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十分识眼色的没有跟来,一路上马车缓缓驶向将军府,陷在翀白素怀中的女子都闭着眼不说话。翀白素几次开口,都被她用微冷的手指按住。 终于两人回到府里,天色已晚,灯火通明外暮色四合,又是一日即将过去。 此时,凌紫沁正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星眸内光彩四溢,不知在想些什么。 “沁儿,我……”从沁儿招过精羡鸟时,他就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瞒。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从软榻上直起身,“多久了?” 终于还是没能瞒过去,翀白素咬牙,她不该这么早知道的,“两年前大概就是这样。” “我不是有心瞒你,沁儿,你……”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却再次被打断。 “不用再说了。”由着他对她亲近,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龙倾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他的利用价值无形之中又多了不少。 “沁儿,你不要生气!”知道一旦被她抢先开口说出令他心疼的话来,又免不了是一番折磨,翀白素当机立断一刻不停的抱起女子,头抵在瘦弱的肩膀上,声音又轻又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凌紫沁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赶他离开,甚至连一句冷淡的话也没说,甚至还伸手环住他的腰。翀白素终于愣住了,片刻之后心跳骤然加快。 冷若冰霜的眸子被一层凝重的暗金色所覆盖,四目相对的同时,翀白素只觉得心底掩盖得最深的那股力量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下意识想要躲闪,腰上柔软的手臂却蓦地收缩成牢不可破的禁锢,难以挣脱。所有的血都在这一刻向着头顶涌去,阵阵刺疼提醒他,她生气了。 神族嫡系用来惩罚血脉不纯的旁支时,有一道酷刑就是用血脉中天生带来的力量去压制,就像他白日里以纯正的神力压制龙倾用元灵祭出的灭神咒一样,此刻凌紫沁正用纯粹的神力天赋打压他。口中腥甜翻滚,美眸渐渐失去焦点,仅存的意识都集中在双手上,不能放开,放开就会失去,无论何时他也不能松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知道她心中温柔少得可怜,惩罚折磨,都是她的不安,她只能用这样别扭的方式来表达感情。 为什么绝口不提难过?为什么无论有多少担忧也不肯说出口? 翀白素在失神之时仍旧紧紧抱住让他疼痛的女子,一刻之后,凌紫沁终于收手。 素白的衣襟已经开出点点红梅,重新恢复清明的星眸,闪过三分愧色,随即挥手将他送上床榻,锦被盖得严严实实,他最后抱着她时,已经比她还要冷。 不多时,神智重回,翀白素急切的睁开双眼,好在她就坐在床榻边,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还疼吗?”别过脸去,柳眉微蹙,手却仍旧缓缓将神力送入他体内。 “沁儿,沁儿……”翀白素费力翻身,头枕在女子腿上,仰视着她的侧脸。 “你进了待诏洞天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轻笑着放下床幔,隔成一方小天地。 掀起锦被钻进去侧卧在他身边,右臂伸出环住他的腰,头枕在熟悉的暖香怀抱中,即使隔着白衣,也察觉到下面黏腻的冷汗。他是故意让着她?还是她的神力真的有那么纯粹? “我师父,龙倾。没有第四个人知晓。”闻着她青丝上传来的好闻的冷香,翀白素很想知道,这一刻到底是真还是假,干脆闭上眼抱着。 “睡吧。”许久,闷闷的低声传来,“抱紧我。” “沁儿,我一直想问你,你脱身的绘星砾,到底是障眼法,还是真的?”她就在他怀中,但翀白素总觉得抱着并不真切,话音刚落,怀中的女子轻笑一声,凭空消散。 翀白素猛然惊醒,通体透寒,床榻上只有一颗微微亮着的沙尘。她竟然已经能骗过他! 可是刚刚来自神力的压制绝对不会是假的,她躲过他去了哪里?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真身?如果他无法辨认出来,那他要如何去保护她?手上的绘星砾闪烁了一会儿后,渐渐化成普通的沙尘,再也看不出刚才的星辰光泽…… 假的!冷汗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竟然连她留下的线索都是假的!难道她可以同时光影虚化成数个分身?不!立即从心底否定了这种念头,不可能的,沁儿的深浅按说他应该最清楚不过,玲珑咒中绝对没有这样的法门。以神力为念书写的玲珑咒是为了配合至尊御雷咒而生的神咒,意在休养生息,按说不应该有如此的杀招。 只有当双方同时祭出同样威力的咒术,心念相通合二为一时才能激发真假虚实的多端变化。不是龙倾的传授,也不是来自巫医族秘术,更不可能是师娘的暗中栽培,那么她此刻的法门到底来自何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神族嫡系血脉天成就能解释的事情!他必须弄清楚! “白素,你知道哪一个才是我吗?”轻笑声幽幽响起,翀白素猛地抬头,木窗不知何时大开,女子坐在窗框上,正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姿势晃着腿,同时向他招手。 冷汗颗颗滴落,鼻尖缠绵的冷香阵阵浓郁,这一个又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么这香气又是如何凝结而成?翀白素强行保持着反常的冷静,慢慢走了过去,“沁儿。” “为什么不历劫成仙?白素,你可是百年来最杰出的神子,距离打成只有一线间,为什么中途放弃?”翀白素眼中女子的笑容又轻又清,带着些许微冷,薄唇贴上他的唇,却有三分甜腻,最后的半句话都被送进他口中,挑逗着每一寸血气上涌。 “人不能太贪心,想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遭报应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前提是那些下三滥的家伙不要惹来麻烦,如果他们自己不努力,只想靠山吃山,小心会变成累赘。” 女子推开他,扭动身子向窗外望去,眼角眉梢都是冰火相融的邪气笑意,“那些精羡鸟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禁地之物不是吗?有人告诉我说,那些鸟无法真正飞离巫山的范围。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那些仓惶的飞鸟,都是你出神入化的神力幻化而成的。” 翀白素咬牙不说话,她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就不会这样说,事实也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 “知道破绽在哪里吗?其实就在龙倾身上。”轻笑声没有半点起伏,干涩低沉,“因为龙倾知道你的底细,而你也知道龙倾了解你的底细,所以所有的精羡鸟都不会靠龙倾太近。灭神咒虽然不如神力精纯,可是龙倾毕竟还是大成之人,所以他若全力出手,还是有可能会灭掉那些幻化出的光影碎片。以你的自视甚高,不会将全部的神力用在一只鸟儿身上,最多也只是百分之一,所以这些鸟儿没有攻击性,只是用来打探消息。” “破绽还在廿宛身上,他的消息总是第一时间送到,太快太快。踏雪宝马日行千里,可是就算用它去巫山取回那些典籍,也无法在我一念兴起之后的三日内便送到,就算马匹受得了,骑手也受不了那样的颠簸。可是你却准时送到,这不是心意相通,因为这件事只是我的突然动念,不是非要不可,你只能知道我执念相缠的事,不可能时时刻刻了解我的所有念头。唯有你在我身边暗藏探子,将所有情报以最快的速度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而这个整理消息的人就是廿宛,他常常不得命令从你身边离开,又迅速返回。这样的行为,不应该属于一个随时侍奉在主子身边的贴身影卫,唯有他早就接到命令,有一件事优先程度放在任何事之上。原来在你心中,我如此重要,重要到尊贵的神子大人要全天一刻不停的密切监视?”双手捧住翀白素的面颊,这一次的吻同样令人心醉,那双小手抵上温暖的胸膛。 “怕我从你的视线逃离吗?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白素,别再说那些让人发笑的话好吗?有人说过,其实巫医族的推演天下第一,你掌管巫山神殿多年,神器早已运用自如,如果不是从里面看到什么,为什么会缠上我这样的人?”手指按住他的唇。 “别说你是一见钟情,你偷窥我这些年,应该知道我是不相信缘分的。我想听真话,你若不说,从今往后见到的凌紫沁便都是此刻这般,只是一个梦幻泡影。你想的没错,我的咒术并非得自绫罗玉符中的玲珑咒,也不是来自哪个世家的不传之秘,我不想解开,便无人能够走出这个梦境,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虚空,这才是我真正的咒术,仅仅是咒术,不是神力。在没来到这里之前,因为念力和定心不足,这套化梦之术根本无法用出来,所以你在清凝镜中也从未见过我出手。”低低的笑声绵延于耳,翀白素全身僵硬。 化梦之术,他不知道她所说的化梦是不是他了解的那般,他只知道化梦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握的咒术。那不是属于人可以动用的咒术,千年前神族嫡系绝大多数都是死在梦境之中。 那是上古异兽代代相传的咒术,那也是只能继承,不能教授的血脉之咒。 原来推演中,每一次都会出现的耀眼的金色火焰,是暗示着上古异兽最后一击将神族嫡系永葬海底的碎梦之境。他却以为那是她破而重生后的吉兆,而他身上自幼时受伤后就出现的同样纹身,难道是被她控制的印信?如果她不是神族嫡系的真正后裔,相反却是异兽托身的精怪之灵,那么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将仅存的神族之后都一并灭绝的重罪? 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可没说要弄人到这般地步! 所有的话语都沉默下来,翀白素抱紧怀中的女子,心乱至极,也疼痛至极。 进退两难,他应该如何说?爱上她,究竟是对是错,这一刻他已经不知道了。 女子柔软的身子靠在怀中,寒意一阵接着一阵涌向心头,须臾一点灵光涌上脑海。 “不说话吗?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现在我的咒术已经强过你,只要你说错一个字,就会死。白素,我什么都不想要,你知道吗?”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心头没来由的疼痛让他知道陷在怀中的人儿,此时定然又露出那样让他心碎的悲伤。 “要我怎么做,你才会觉得我是真心?不是为了利用你什么?”翀白素缓缓开口。 女子沉默不语,漫长的沉默过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人的真心。” “要我杀光天下人来证明吗?”低沉的笑声,却是无比的郑重其事。翀白素揉乱了她的满头青丝,尽管知道怀中这一个必然也是幻影,但那又怎样?她的幻影也是她,他是爱惨了她,爱她的全部,只要是属于她的,他都会接受。他就是小气又霸道,只对她,有何不可? “我不知道。”略微苦恼,她纠缠他的问题,都是无解的疑惑,若她知道怎样去求证,就不会这般为难要不要相信他,就不会一再折磨于他,更不会将他的手段一一拆穿。 她想知道,当所有的骗术被她拆开后,他会不会像她预想中的那样狼狈逃窜? 可是没有。翀白素的惊愕只一瞬,甚至连心跳也不曾改变,他的平静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我要你。”横抱起女子的娇躯走回床榻上压下,“这就是我的企图,身体也好,心也好,魂魄也好,通通都是我要侵占的东西。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就是这样。你逃一百次,我就追一百零一次,直到你逃累了烦了束手就擒为止。我就是想要你,不管在你心里将我这个混蛋当成怎样的人,告诉你,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敢爱上哪一个,我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摸黑干掉他!如果天下的男子都在你的猎艳范围内,我就一个个的杀干净,如果天下的女子都让你怀疑我是不是有了贰心,我就将她们都绑到你面前,让你手刃个痛快。神子的身份很尊贵吗?要不要我去毁了巫山,让这个名号从此绝迹人世?” “白素,不要这样……啊……”薄唇被啃噬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她尝到自己血的味道。 “奇怪吗?你折磨我多少年你知道吗?每一次端坐在清凝镜前看你东奔西跑,看你挥动血腥,看你月下落寞,我都想如果你在那边遭遇不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你绑到我身边,然后禁锢起来,再也不会受到伤害。成仙很好吗?龙倾有没有告诉过你,成仙要断缘,就是断掉和这世间所有的牵绊。所以我不想成仙,你就是我不想放下的缘,孽缘也是缘。你想知道我当年的推演结果吗?死路一条。这些年来每一次的推演都是同样的结果,可是就是不甘心。不是说神族可以有金口玉言的境界吗?甚至墨书族相传可以更改天命!既然天命是可以修改的,为什么我就不能试试?龙倾不是已经试过了吗?不管他为强行扭转天意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心甘情愿,至少他个短命的已经活下来了,受到诅咒也无所谓。我不想死在你怀里,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同样的事,我也会去做。只是我不要像他借助别人的力量,我要靠自己。”舔弄着她唇上的伤痕,一点点向下移动,直到女子白皙的脖颈被他染上一层淡红。还是亲不够,想要的更多,他想要她的念头从来没有停止过。 “沁儿,你可以用梦境困住我,其实我也可以用这道梦境困住你,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是魂魄都是不完整的。我为何要击碎这个梦境弄伤你?不,我不会那样做的。”翀白素伸出手指描摹着她好看的唇,“我猜,你现在正在不远的地方,同别人密谋着什么。” 女子蓦地睁大星眸,眼中第一次显出惊异之色,“你能听到,我和他的对话?” 翀白素笑着摇头,“听不到,但是你的心跳变得忽快忽慢,显然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并不能让你完全满意。你说过,只有交易,没有交情。不够公平的交换条件,换不来公平的交易。” “那你再等一下可好?”献上唇,主动凑上去贪求他的抚慰,脸色微微泛红,“待会儿再补给你真正的吻,还是你想要别的补偿?” 伸手入怀,翀白素并不介意身下的娇躯只是幻影,热吻毫无保留的落下,“我说过,你的所有都是我要的,幻影也是你,何需补偿?只要你在我身边,每一刻,都是真的。” 女子嘤咛一声,两道身影纠缠,春光半露。不远处的酒楼中,坐在兰臻对面的女子猛地身形一晃,星眸乍现光华。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方交易 第一百五十七章三方交易 不惹人注目的酒楼。 兰臻轻笑,抿一口酒,小指斜斜上翘,天青色的长衫无风轻动,门窗紧闭的房内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异样。面前的酒已经下了二十几瓶,酒楼的小厮跑前跑后不停的向这间包房内送进美酒,整座酒楼的客人都在窃窃私语此事,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喝下如此多的烈酒。 好酒之人云陌自古有之,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像这样一男一女对坐对饮,一整个午后,一直不停的饮酒,毕竟还是凤毛麟角。起初小掌柜的不以为意,叫了酒楼最上等的包房,又叫了那么多的酒水,菜肴也点了不少,孤男寡女要做什么再清楚不过。可是当烈酒温过十瓶,小掌柜有些坐不住,待过了十五瓶,小掌柜亲自上去送酒,唯恐上面闹出大事来,但见一男一女相距甚远,各自品酒,并无异样。 过了二十瓶后,多年不问事的老掌柜从后院出来,看了看两人用过的餐盘酒具,然后亲自过问两位贵客样貌后,只说了一句要什么就给什么别收银两。小掌柜闹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老掌柜也没有要卖弄的意思,只字未提。随即老掌柜缓步走回后院,期间点了一个哑巴小厮去送东西,也没个嘱咐,但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是猜测楼上的两位贵客身份不同寻常。 哑巴,就是保密的意思。 世间当属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活人能够守住秘密的就只有哑巴,若是连哑巴都会生事,那就变成死人。没什么可说,也不许谁说。想要攀上贵人的高枝,不是戏词唱本中那么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得罪权贵,没有命在还享什么富贵?经商第一要学的就是看人的身家。 何况此地是云陌帝都,天子脚下就连鼠目之辈也比边城的都督强上许多,不识皇亲国戚,不识权贵朝臣,是件很正常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之上年年都有新红人。但是该有的礼数总是得有,不求巴结,但求无过。老掌柜见多识广,一辈子伺候过无数得势失势的贵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领悟最深的就是闭嘴,正所谓嘴上有把门,出外好办事。 “下去吧。”酒楼小厮上上下下已经微有汗意,眼看这已经是送上来的第二十九瓶酒,天色渐晚,是时候去做该做的事,她答应的团圆饭,不能错过,何况还有人在等她。凌紫沁挥挥手,让他离开不用再等在门外随时伺候。小厮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去。 脸色微红,一念化梦,他陷入梦中的颠倒痴狂都在她心中,于是越发无奈起来。 兰臻将酒杯放下,略有几分微醺的醉意,“本王,凭什么要相信你?” 她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越是诱人的,就越可能是陷阱,越是让人动心的,就越没好事。 “兰太子,不凭什么,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凌紫沁笑笑起身,伸手抹去脸上的易容,她和兰臻都是易容前来,因此才会如此风平浪静,不然以两人的名号,此时酒楼门外定然早已被围困得水泄不通,还怎么谈事情? “兰太子因为我与玉王的一面之缘,已经出手毁了我的两名侍卫,虽说为了那场意外付出代价的理应是我,但是这样的代价太不值得。莫少白,他在我眼里,比不上烟彤重要。” “这一杯酒,紫沁敬兰太子,不为别的,单是这一份胆识,千里只求一眼,世人不能及。紫沁佩服,如此隐忍的感情,令人动容。祝兰太子早早抱得美人归。” 一饮而尽,拂袖离去。她一人二十九瓶,今日喝得足够多了,虽然这样低度数的酒不会醉人,但酗酒总是不好,酒精影响中枢神经,反应迟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件好事。 “等一下!”兰臻只喝了一瓶不到,但那酒不是酒楼里出售的兑水货,而是莫绍兰的私藏,平日里一杯足以醉人,兰臻却仗着功夫不错,可以抵挡,因此一杯接着一杯。 凌紫沁的脚步停在门前,却没有转身,此人多诈,报复心之强不在她之下,而且出手不计后果,这些她已经领受过,因此事情谈完她就打算离去,多说无益。 “兰太子还有何指教?”身后,男子起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即脚步声凌乱。 “凌小姐觉得,本王美吗?”伸手搭上女子单薄的肩膀,兰臻不多的醉意瞬间消散。 她的体温,不像是活人。冷,入手的温度是冷到刺骨的锥心之感。 凌紫沁缓缓转身,星眸内敛,“如果我说,我对兰太子心生爱慕,太子觉得如何?” 兰臻挑眉,嘴边一抹讽刺的笑,须臾伸出手捏住女子的下颌抬起,笑容骤然消失。 目光微乱,不由自主退后半步,收手时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本王答应你的条件,事成之后会助你脱身,八万……不!十万兵马围困寒月城!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凌紫沁轻笑,青丝滑落再次挡住清瘦的面容,自从觉醒之后,她就极少吃用,没有胃口,越发瘦了下去,“多谢兰太子,紫沁祝太子夫唱妇随百年好合。” 紫衣翩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房中的灯火瞬间熄灭,兰臻站在房间门口,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紊乱无序。不多时,房间外响起踉跄的脚步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为她的一眼而心乱?那一瞬的神采,似从深渊最底层冲出,气势迫人又勾魂。 青峥赶到房间门口时,正好看到兰臻从失神中回神,目光少见的温软,杏眸一层水雾。 “殿下,您定做的新衣已经送到,殿下是否打算就在此地……”青峥停口,借着月色只见兰臻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镜,仔细端详,那份不自信让人看了心疼。他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殿下?”青峥伸手将烛火点亮,却见兰臻眼中滑落晶莹剔透的泪水。 “你看见她了是不是?”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目光凌乱,兰臻一把攥住侍卫的衣襟,“她是不是比本王还要美?你说!她是不是也勾走了你的魂儿去!说话!你为什么在这里?青峰人呢?谁让你这个叛徒跟在我身边的?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爬上父皇的龙床……” 啪的一声脆响,兰臻跌坐在地上,青峥皱眉,将地上的汐夷太子拎起来,“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变态!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喜欢在男人面前争宠!对,凌紫沁确实很美,我喜欢她,不单我喜欢她,莫少白也喜欢她。殿下不要想着将她弄去汐夷百般侮辱,因为帝君只要看到她一眼,就不会容你欺辱她!这样的美貌是天下绝色,你最好想一想,一旦三位公主见到她,会开出怎样的优待?而你,虽然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但是最后还是会走上汐夷所有帝君的老路,被皇姐们玩弄于裙下,永远都别想翻身!你再美,也是个男儿,不是真正的女子!” 兰臻全身颤抖,脸色变得青青白白,青峥钳制住他的颈项,让他呼吸困难,可是再怎样也比不过那些话来的刺人。青峥说的没错,如果三位皇姐知道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大驾达到汐夷,他就别想再动任何手脚。汐夷崇尚柔媚,无论男女,都是一副女相女色。甚至就连权柄,也掌握在女子手中,帝君虽然不能由女子担任,但是谁人不知帝君太子都是公主们的玩物? 他再美,也是男儿身,不是真正的女子!不是女子,就是随时都会被取而代之的废物。 青峥松开手,将哆哆嗦嗦的主子抱在怀里,“不要再出尔反尔,不要对她言而无信,她在殿下面前提到两个下人绝非无心,依我看她是伺机报复,但是毕竟还是给殿下留了后路,只要这一次殿下别再辜负凌小姐,那件事总会过去。毕竟那两个行苟且之事的男女,都不是她的近侍,下人终究是下人,这件事早晚会过去。殿下,你不能有事!” 见兰臻并不答话,青峥眉头皱得更紧,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又开口沉声嘱咐。 “殿下,答应我,这次你与凌小姐交易之事,不可以再出变故!”咬上他的肩膀,无论是哪种袭击,攻击皇族都是重罪,但是青峥并不在意。他必须迫使兰臻向他屈服,唯有这样兰臻才能保住性命!每个人要承担的职责都各不相同,殿下没有必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答应我!”天青色的衣衫上晕开一片深色,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兰臻挣扎不甘。 “殿下!”青峥挥手又给了兰臻一巴掌,“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珠泪滚落,兰臻捂着脸无声哭泣,脸色苍白至极,“我绝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你休想!” “是吗?”青峥挑起恶劣的笑容,说是笑容,其实那样的表情凶狠冷淡,“你觉得我是青峰那样无用的东西吗?还是殿下习惯于眼下的安逸?殿下,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殿下已经忘记我的手段,我不介意让殿下再次回想起当年。殿下初次承受时,整夜哀嚎……” “不要再说了!”兰臻挣扎着推开他,躲避着那双让他又期待又害怕的手,“我答应!” 烛火猛然熄灭,心力憔悴的兰臻随即晕倒在青峥怀里。 “殿下,答应我,无论怎样,你都要活下去……”青峥抱紧主子,任由黑暗将他们吞没。 大将军府正门,月色将一切变得凄迷暧昧。 翀白素靠在门上,目光远远望向长街尽头,化梦之境碎裂成一地光华时,正是最后白昼的最后一抹光晕消失在天际尽头的瞬间。淡红色的霞光,短暂的驻守后,便是日落月前安详的沉静。梦境与眼前的实景两两重合,沁儿的杀招唯美的像是经年不散的雪雾。 梦境最后,她对着他甜甜的笑了,那个笑容突如其来的映在他的双眸之中,也同时刻上他的心底。在她心里多少会对他有些不一样,可是他就是坏心眼的想要逼着她承认。 能说出来的不是心意,而是爱意。他太习惯心照不宣这种事,最后却发现所有的心照不宣竟然都建立在她对他的误解之上,这才是真正让翀白素郁闷的事。这样的默契,他宁愿没有。最初的开始若是错误,怎么可能开出正确的结局?与其任由其在荒谬的土壤中掩埋腐烂,不如连根挖起重新来过。就像被利箭射中,划开伤口取出残余,伤口再疼也有结痂的那天,若是任它腐烂不去理睬,总有一日会烂到骨子里,药石罔顾。 何况,他太了解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将身边人一一推远,她不习惯与人亲近,甚至别人的靠近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困惑。除了目的明确的交易外,他看不出她还想要什么。 这样的人生不会太无趣吗?没有任何游乐的打算,她把所有事情一人独扛,不与任何人分担,如此这般活在人群中与独居世外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是这些话,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该对她说,他若说,只会给她造成新的困扰吧。 何必将已经疲惫不堪的沁儿再次推到孤立无援的悬崖峭壁上?她很累了。 远远的一道绛紫色的人影缓步走来,翀白素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向门外飞奔过去,打横抱起女子,纵身直上紫苑阁顶层。 刚一进主卧,翀白素就上下起手四处检查,“兰臻那个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凌紫沁横了一眼懒得说他,自顾自将微皱的长裙换下,正要去那月儿准备好的外裙,就被翀白素一把抱住,须臾源源不断的温热落在面颊上,或深或浅的吻温柔至极。 一刻之后,微冷的小手挡住炙热的唇舌,“再闹,这顿饭就不用吃了。” 翀白素眯着眼睛,十分陶醉,声音低哑,“让你的幻影去吃那顿饭,沁儿留下陪我。” 凌紫沁笑得弯起星眸,泠泠声音压得十分轻柔,带着三分撒娇,“乖,我累了。” “这一日,三易幻影,太费心力。你摸摸看,我的心都快碎了。” 美人计!翀白素心中蓦地闪现三个大字,余光看到女子指尖凝结的暗色法阵,深知如果他此时毛手毛脚,下一刻就会被原地定身,顿时不敢造次,却嘟起嘴,“沁儿又要暗算我吗?” 凌紫沁轻笑,“你安分一点,就不会被欺负,谁要你总是招惹你招惹不起的主儿?” “本公子天生就爱招惹你,不招惹你,活着又有什么乐趣?”翀白素猛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女子按在窗上,单薄的里衣在烛火的映衬下变得有些微透。 坏笑一分,故意隔着衣衫轻薄她,热吻顾及到每一处,单是不去抚慰微微翘起的薄唇。 最后的吻落在圆润的凸起上,凌紫沁受不了的颤抖一下,立即引得翀白素得意的笑。 衣衫被他舔弄的湿润,微风吹过后,变得微凉,贴在胸前,感觉似是他还没有放手。 心头微恼,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换来他不怀好意的笑声,“沁儿,不然换身衣服再去?” “你想得美!”扬手一道紫芒劈头盖脸袭去。 翀白素狼狈躲闪,再转身时,凌紫沁已经穿戴一新,堇色的长裙上一朵天山雪莲半开。雪莲以颜色深浅不同的银线勾勒而成,不见几分秀气,却是粗犷至极。 “沁儿,早些回来。”伸手轻轻揽住她,送上点水般的轻吻,“我等你。” “恩,待会儿月儿会送吃的给你,今日就让廿宛他们也休息一夜,你慢些用,我早些回来陪你。”笑容淡淡转身离开,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翀白素蓦地皱眉,仔细思索着女子刚刚那句话。 这一日,三易幻影,太费心力。一次应付莫少白,一次应对兰臻,最后一次是为谁? 翀白素没有傻到认为是对他,因为她说得很清楚,她对他用的是化梦之术。 那么这第三次,又是为了谁? 心提起来又放下,放下却又悬起,脚步在空荡的走廊上来回徘徊。 一刻过去后,翀白素猛地停住脚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飞身下楼,却险些撞上急匆匆跑进来的月儿,一把扶住月儿,“沁儿人呢?她是不是……” “公子!你赶快去看看大小姐吧,她刚用膳就呕血不止,此刻已经昏过去了!”月儿六神无主,哑侍卫的手势她看不懂,只知道大小姐是身体有恙,于是立即跑来请翀白素。 翀白素二话不说立即向南院冲去。该死!他是没长脑子吗?明明已经听见她说耗费心力,竟然只顾着跟她玩乐,忘了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夜月高悬,莫倾城外百里雪林。徘徊众医馆一日,无论拿出多少金银依旧没有医者敢救治她,伤口狰狞得一些医者甚至不敢上前诊治,朝纭无法可想,最终只能返回雪林。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取其辱 第一百五十八章自取其辱 夜色凄迷,百里雪林上空经年不断的白雾不知何时消散,黑影幢幢,却更让人难以靠近。 朝纭神色凄然的站在雪林外,可是在本该安放着巨石的入口处,如今却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曾经摆放重物所留下的痕迹也不曾留下。心中升起环环紧扣的惊悚,放眼望去,整座雪林都被黑色笼罩,不见半分灯火。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没有白日的悦耳动听,徒增几分荒凉之感。朝纭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留下,如果她留下,此刻头上的伤肯定早就治好了。都怪那个狗屁国师率雪,要不是他衰神一般杵在那里,她也不会不敢留下。 现在她想清楚了,她是兰若皇朝最受宠爱的朝纭公主,谅率雪也不敢将她怎样,就算没有莫少白撑腰,她身后还有帝君,何况云陌那个老不死的太皇太后也对她不错,每次她进宫去都得到不少奇珍异宝。率雪若敢动她一根寒毛,她就闹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她看得分明,率雪已经失势,站错莫少白身后,跟云陌太子对着干,只要太子大典一成,他绝没有好下场! 本来朝纭已经派人送信回兰若,约好回国的时日,就在百花节之后,她要回兰若让沐璇好看!他将她一人甩下扔在云陌受罪的事,她一定要添油加醋的奏他一本,让帝君好生责罚他,最好是将他废位。她此刻更中意的是世子府的那人,虽然那人比不上沐璇英武俊朗,但胜在那人的财力绝对是兰若第一。家中有余粮,朝中好办事。沐璇,她会让他好看! 不过现在她不急着离开,那个贱人敢毁了她的脸,她为什么就不能毁了那个贱人的? 只要她的公主名号还在,随时都可以回到兰若享受无人能及的荣华富贵,但是凌紫沁就不一样,太子妃终究不是皇室中人,若名号毁了就必死无疑,她要留着她折磨她,让她知道她的厉害!可惜,朝纭皱眉,那个侍女已经死了,她再想用毒不知要到哪里去寻。 大雪偏在此时纷纷扬扬飘落,朝纭仰起头,只见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顿时倒退一步。这么晚又是偏僻山林,除了她这样不得不来,还有谁会来? 但是偏偏就有人来,而且看方向就是直奔她而来,朝纭双手向着衣袖内隐秘的暗层摸去。 “小娃娃,你左袖中的无头炼根粉对我无用,右袖的十全龙胆连我家的狗都不愿意吃,你还是拿去吓唬别人吧!看你这张小脸儿长得粉嫩精致,怎么会弄成这样?”黑影须臾靠近,一张老脸上不知纵横多少刀疤,横横竖竖的数夜数不清楚,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骇人。 朝纭下意识又向着雪林倒退一步,妖妇提到她的脸,难道是为了她的脸而来? “你来求邪医,是惹火了巫医族那帮自恃清高的蠢货,所以无人医治对不对?我虽然治不了你的脸,但是我可以帮你报仇,你看怎么样?”老妇人压低了声音,又向前靠近一步。 朝纭屏住呼吸,靠得越近就越是闻到老妇人身上酸臭的气味儿让她十分难忍,“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兰、兰若公主!帝、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就是……” “公主有什么好?难怪你会被人欺负到这种程度,果然是蠢笨至极!”老妇人恶语连连,“公主早晚要嫁人出门,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到时候还有谁会记得?比得上太子妃荣耀吗?成为太子妃,然后当上皇后,让所有人都仰视你,向你朝拜。连你吐一口口水都是香的!你不想再当上太子妃吗?兰若,哼!兰若有云陌强盛吗?兰若是水乡之地,常年水患,又多毒虫蛇蚁,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儿家,跑去那种地方能过的上什么好日子?真是又笨又蠢!” 朝纭被骂心头火起,她会被人欺负还不是因为沐璇,又不是她自找的?难道她会想着无事跑到云陌来找罪受吗?当即恶狠狠的开口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不聪明,但是我做错了什么?本来我就是父皇许给太子的正妃,成为太子妃是理所当然的事!要不是那个贱人暗中卖弄风骚勾引太子,我怎么会落到这步境地?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要沐璇多看我一眼!让他按照婚约行事,我有什么不对?难道我就该……” “我呸!说你笨你还真蠢!”老妇人满脸不耐烦,“我已经说了,兰若没什么值得你看上眼的东西!你怎么还说不听呢?放着云陌万里江山百年盛世不要,你要一个动不动变成泽国的破地方做什么?你也不动脑子想想看,兰若发水,若无米粮救济,能支持几日?” “难道我要留在这里嫁那个废物吗?你安得什么心?”朝纭的火气彻底被挑起来,跳脚骂道“云陌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已经被凌紫沁贱人给迷惑了难道你看不出来?连死了皇子都没有一点点国丧的反应,还没有人觉得奇怪!哪朝哪代听说过这样的奇事,为了一个太子妃,将所有的皇子和世子甚至连庶出的狗崽子也拽出来同台较技供一个女子玩乐的?连这么荒谬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为什么非要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有什么好?会写字会跳舞了不起吗?在兰若,哪个教坊的花魁不会做这些事情?” “但是没有一个比她更惹人注目!”老妇人冷哼一声,“这些事本就没什么寻常,但是他们却都觉得不寻常,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 朝纭气哼哼的瞪着妖妇,“那是他们**熏心,被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名号迷惑……” “愚蠢!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名号是百姓胡吹的,你以为皇族真的有那么蠢,会被百姓蛊惑?如果莫氏皇族足够蠢,那么就不会有云陌百年不倒的历史,云陌不如大启强盛,甚至也没有当年风幻皇朝的兵强马壮。但却是百年来唯一稳站北方的皇朝,这是因为百年中一共出现过三位杰出的将军。除去云陌初立时的帝君酷爱沙场外,之后的帝君都无心于此,却不约而同的选择同样的方式,保住万里江山。他们都选择了一名由边城出身的将军镇守寒月城,寒月城无险可守,每一寸较量都是血腥厮杀,能够守住寒月城的将军,无论何时都能够保佑云陌安然无恙!而这些将军,身上都流淌着同样的血,他们都是互有血缘的远房亲戚。” 老妇人见朝纭依旧不受教,立即向她伸指一点,噗通一声朝纭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你听清楚,凌紫沁之所以能够撼动云陌,就源自她爹凌大将军,凌将军戍边数十年,比起此前任何一位镇国将军都要长久,因此云陌帝君绝不可能掉以轻心,让他后院不宁!这也就是为何凌将军甚至不用出面,凌紫沁也有资格在金殿上被帝君礼遇的原因!帝君不敢开罪于她,是因为那支血脉如今已然绝户,绝户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云陌失守。凌辰赟现如今的两个亲生儿子,凌偌寒从文不堪大用,但将军府上还有个十岁的小鬼,听说眼下还没有定性。帝君自然是想要这个小鬼继承镇国将军的一身本领。只有你这种笨女人才会以为美色是男人心中的第一位!当年,云陌帝君为了笼络镇国将军的心,连最心爱的女人当时的云陌第一美人儿素心影都拱手相让,你以为他是沉迷女色不要江山的废物吗?” 妖妇的一番话让朝纭全身发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想要报复凌紫沁就变得难上加难,甚至变得不可能起来。父皇再宠爱她,也不会轻易掀起战事,搅得民不聊生。凌紫沁若闹出三长两短,云陌帝君却会为了平息凌辰赟的怒火而将她处死! 她是兰若公主没错,但她只是外姓公主,太子曾经说过,兰若外姓公主数十人,言下之意就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这一场较量,岂不是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你是说,凌紫沁那个贱人杀不得?”不够确定妖妇讲得是不是这个意思,朝纭疑惑。 “自然是杀不得,不过——”老妇人伸手将朝纭从地上拉起,“你可以利用她!” 风声忽而大作,朝纭没有听清她的话,却借着月光清楚的看到老妇人手背上趴着一只长满绿毛的大蜘蛛,蜘蛛头上两个蜡黄色的眼睛,足有黄豆大小,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朝纭惊叫一声,甩开老妇人的手,向后退去,直到无路可退,撞上雪林最外的禁制法阵。 “你!你到底是谁?”朝纭惊悚的瞪着老妇人,这才看清,老妇人身上不时有蜡黄闪现。 “亏你还是兰若公主,难道没有听说过巫蛊婆婆的名号?”老妇人冷笑一声,“公主,你我都是兰若子民,怎么也算得上自家人,老身专杀天下美人儿的名号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父皇不是早将你驱逐,你怎么会……”话音消散在夜晚突起的猎猎寒风中,朝纭被风雪夹杂的冷风一吹,彻底回神过来,这里是云陌境内,不是兰若,她在这里无可厚非。 “公主也知道老身是被驱逐的,不过这事儿也怨不得老身不是吗?他若按照约定迎娶我,我又岂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以老身专杀不要脸破坏别人好事的美人儿!分文不取!” 老妇人收了全身的毒虫,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递到朝纭面前,“放在一日三餐中按时服用,老身保证,凌紫沁以后只要碰到你,绝无生还的可能!” 朝纭将信将疑的收下小包,“这是什么东西?” “没药救。单独服下对你无害,放心,老身与你同仇敌忾不会害你,何况你我没有新仇旧恨!”巫蛊婆婆转身离开,“老身与那个小贱人交过手,她厉害得很是因为服了药,你服下这些东西,会对她有所影响,刚好可以压制她身上的邪咒,到时候你要如何羞辱都遂你心愿。” 朝纭将信将疑,“你与她又有什么仇?说来听听,不然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巫蛊婆婆提起这事儿就气不顺,“她杀了老身心仪的弟子莫君嬛,更以元灵之火焚烧,让她无法转世投胎,老身赶去时连骨灰都没有收到!也是因此老身夜闯将军府,却被酬剑族那个小杂种给拦住。那小贱人不止勾引莫少白,还在府中藏匿不少男子淫乐,该死至极!所以你的事,老身管定了!老身若料想得不错,待云陌那个二皇子一上灵隐寺出家,小贱人一定会寻你晦气!不是要你去求兰若皇帝以赐婚挽回莫少白,就是劝你色诱,千万别上当!” “什么?少白要出家?什么时候的事?”朝纭脸色发白,其实除去沐璇外,她渐渐对莫少白动心,就是因为莫少白的温柔,还有与她如出一辙的为情所伤。 “今日这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就差张贴皇榜!你若再不治好脸,挽回他,恐怕要留在云陌也不是一件易事。除莫少白之外,云陌未婚的皇子就只剩下莫韶南,不过老身劝你少往他身边凑合,那小子一身邪功,早晚会惹下祸事。你不想被他牵连,就离他远点!” 巫蛊婆婆走远,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去求邪医治好你的脸,然后服药毁了那个小贱人,没有外力莫绍兰就是个废人,废位只是早晚的事,如何说服帝君你是女子连这点还要别人教吗?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在服药之后,靠近……” 最后半句话消散在风雪之中,朝纭再抬头时,早已不见巫蛊婆婆的身影。 朝纭站在原地,任由冷风将凌乱的心事带走,回神时双眼中的恨意再次坚定。 她要毁了凌紫沁,也要毁了莫绍兰,还有那些世家,他们通通都该死! “邪医!我要治脸!让我进去!”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空,百里雪林中一片静寂。 朝纭心中的害怕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邪医!你出来!你答应过给我治脸,现在藏头缩尾的算什么东西?就是因为你这样只敢缩在林子里装神弄鬼,才比不上巫医族的威名!” “小丫头,你懂什么!”邪医的声音传来带着怒气,“老夫那是懒得跟他们争!他们救一个,老夫就杀一双!什么医者悬壶济世是天职?那么高尚怎么没把他们都高尚成仙成佛?还不是一个个的躲在巫山里面炼药弄丹!你被他们拒绝,老夫就偏要救!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你这伤耽误太久,恢复本来的样貌虽然可以,但是每月月圆夜里发作起来也会要命的疼痛。” 朝纭死死的咬住嘴唇,半响才点头道,“我要恢复原本的美貌!邪医!” “若不是你体内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毒物,老夫是可以治好你,又不让你有后顾之忧,可惜你乱吃乱用,现在也就只能这样。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雪林中央的冷承欢挥手一道光影,从半空中将朝纭掠走,“进来了就别后悔!” “只要能恢复容貌,我绝不后悔!”朝纭死死的瞪着面前的老者,雪地中央只有一座类似祭坛的东西,老者手里拿着一小罐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药,国师率雪不见踪影。 冷承欢冷然笑道,指了指闪烁出冷光的台子,“躺上去吧,你这张丑脸没谁想多看一眼!” 朝纭压着怨恨躺在冰玉石台上,暗自在心底又将该死之人的名字添了一个,冷瞳。 若不是他不肯好好救治,她也不用顶着这张破相的脸一整个午后,被无数人耻笑躲闪!这些年来,自从她服药开始,人越发清灵秀气,舞也跳得越来越飘逸出尘。可是自从她跟着沐璇到云陌为太皇太后贺寿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大将军府南院,客房。 一顿团圆饭才刚刚开始,菜肴甚至还没有上全,就因为凌紫沁突然呕血晕厥而中途而止。 翀白素赶去时,凌紫沁已经转醒,只是脸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星眸黯淡无光,直直的望向棚顶,无论身旁众人如何呼唤,就是没有半点反应。 见他到了,凌将军等人勉强收敛悲伤,立即让出一条路来,翀白素上前搭手诊脉,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随后十指交缠,神力源源不断的送入女子体内。千算万算偏就少算了这一样,她刚觉醒,发现神力比元灵更随心而动时自然会调动神力,神力根基又十分浅薄,用多了免不了会枯竭。神力就是神族愿心心念力的根本,一旦耗光,极难将养。 他一开始就在她身上放入绫罗玉符,就是为了防止神咒将元灵耗光的情形出现。她使出的咒术越是厉害,对于身体的消耗也就越大,沁儿肯定是早已知道情况不妙才会无意中说出很累的话,但又死撑着不肯告诉他,以至于拖延到呕血晕厥,好在还没伤及根本。 “翀公子,小女伤势如何?”凌辰赟脸色发黑,挥手屏退客房中的其他人。 “没大碍,我开两副方子调理一下,近几日不能出门就是,将军不必担心。”翀白素抱起失神的女子,“我带她回紫苑阁调养,若无其他事,请将军不要让人打扰沁儿静养。” 凌辰赟默默点头,心影当年也是这样,生下紫沁之后就常常呕血,可惜当年他不懂这是什么伤,请来的医者束手无策,问她也得不到回答。如今轮到紫沁身上,好在还有巫医族医术至尊的神子守护,不然……凌辰赟一声叹息。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灵隐大阵 第一百五十九章灵隐大阵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卧房。 凌紫沁的眼神依旧空洞,翀白素抱着她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灌入体内的神力如同泥牛沉海一般毫无声息,虽然她的身子变得温软起来,但是整个人依旧没有生机。 就像是……魂魄离体一般。 翀白素不敢等下去,这样的状况他从未遇上过,甚至连用魂引都无法牵扯回她的感知。她说过,三易幻影,太累。眼下看来,这或许是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以神力虚化出的幻影在外面遇到难事,可能是被困在某处,进而牵扯到本体一并受累。不能再拖延下去,再拖下去他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神力不如她精纯,因此还做不到她这样同时分出数道幻影。 一手揽在女子腰间,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急急画出一个闪亮的法阵,挥袖间木窗无风大开,法阵直冲天际,在遥远的夜色中绽放出最炫目的光华,一朵柔白色的雪莲在半空中定格。 不多时,一灰一蓝两道身影从窗口一跃而入,正是用膳到中途就闻讯赶来的仙不留与月澜煽两人。翀白素抱着女子的手不敢松开,神力在两人身体中穿梭,只是短短的一刻他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因为凌紫沁体内的神力一直在快速流逝,他送入的神力有多半无法收回。大概是她送出的幻影此时依旧没有幻灭,但被禁锢住,只得不停地调用本体的神力试图脱身。 “师父师娘,沁儿以神力化身,现在似乎遇到困难无法收回。”翀白素声音极低,白衣被热汗打透,在凌辰赟面前强装无事,那是因为凌将军再担心也帮不上忙。 “什么?”月澜煽气得龇牙咧嘴,指着翀白素劈头盖脸的开骂,“老娘怎么告诉你的?她现在刚刚觉醒,这是心念和神力都不稳定的时候,你要是保护不了她,老娘还留着你做什么?老娘亲自来监视她把她困锁在将军府不出半步得了!你这个废物!真是气死我了!” 仙不留闻言也有些头疼,“白素你也是糊涂,怎么能由着她乱来?她觉醒之后多少人暗中盯着,你怎么就能让她分神而去?这、这神力初成时,分身若被斩落,是会损伤本体的!少说也要修养个三年五载,多说几十年也未必养得回来,她化身时,你跑去何处潇洒了啊?” 翀白素声音沉闷,本是丢脸至极的丑事,但是又不得不说,“弟子无能之前没有辨认出身边人是她的幻影之身,结果被她困在化梦之境中,纠缠许久才得脱身。刚一脱身,沁儿本人已经回府,她换了衣服准备用膳,弟子来不及多问,她就呕血晕厥,醒来就是这样。” 月澜煽恨得牙痒痒,一手接过女子,一手指着翀白素鼻尖,“你连自家媳妇是真人假人都分不清楚,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跟个幻影去……诶!算了!老娘懒得说你!” “师父!沁儿如今该怎么办?”翀白素见月澜煽气得不再理他,只得又转回仙不留面前。 仙不留仔细思索了片刻,神色凝重,“她此时因为幻化之形滞留在外而神魂颠倒,因此无法恢复清明。除非你能找到她遗落在外的幻影之身,否则就只能等到她的幻影被斩落,三魂七魄重新在体内凝聚,但是这样对于她而言伤害太大,相当于觉醒后所有悟到的零星体悟全部击散重新来过,而且对神力本源也会有所损害。还是寻到幻影为好,不到最后不要放弃。” 翀白素心急如焚,慌乱之中却寻不到头绪,“可是她去了哪里,之前根本就一句没提!” 仙不留皱眉道,“她既然本体已经回府,就证明最后剩下的那个地方在她心里并不重要,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是在这中间有没有突发之事?白素你不要紧张,好好想想。” 翀白素仔细回想却依旧没有头绪,正在焦头烂额时,廿宛从门外进来,“神子,云陌二皇子今日申时到达灵隐寺,准备落发出家。” 仙不留惊愕出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月澜煽也觉得十分奇怪,“那小子一副**熏心的德性,出哪门子的家啊?” 翀白素却眼前一亮,顿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急匆匆的撇下一句话,“师父,帮师娘照顾好沁儿,我这就去接她回来!” 房中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寂无声,月澜煽第一个回神,猜到紫沁丫头是身陷如何,连忙推了一把仙不留,“小仙,你赶快跟去!白素那个臭小子不是持恒秃儿的对手!” “持恒?你说那个灵隐寺的小方丈?”仙不留显然没有会意,“白素干嘛要和他打?” 月澜煽一脚飞踹将仙不留踢出窗外,“老娘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你那个笨蛋徒儿死不足惜,我的乖乖徒弟可不能死在那里!听清楚没有!你去把那两个孩崽子都带回来,要不然你也不用回来了!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看看老娘还会要你不要!” 仙不留头上扫过一阵寒风,扁扁嘴,“有了徒儿就不要我了?澜澜你这个坏心眼的女人!” 想不清楚的事情干脆不想,总之澜澜不会骗他就是,卷起一阵疾风向着灵隐寺方向飞去。 月澜煽啪的一声关上木窗,瞟了一眼还傻傻的杵在原地忘了退出去的影卫廿宛。 廿宛突然全身一抖,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连忙准备离开,却被月澜煽一把抓住手腕。 “小子,我问你,如果让你为翀白素献身,你愿不愿意?”月澜煽挑起一抹怪异的笑容。 廿宛挑眉手腕上的钳制比起玄铁铸成的锁链还要坚韧,心知今夜逃不了,只得冷静下来。 “愿意。”简单的回答,他是巫山神殿的侍者,不单单是神子影卫那么简单的身份。 他从小到大都都被灌输着同样的念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子,不是为巫医族如何,而是为神子鞠躬尽瘁。侍者的意思有很多种,神子只选择其一,没有将他驯化成无心无情的物件,已经是他的福分,再奢求其余就太不懂事了。能够为神子现身,是神侍者的光荣。 “那……为了白素未来的幸福,你也愿意?”月澜煽没有松手,无论他愿不愿意,她都会去做那件事,反正她一直以来背负着妖女的名号,也不怕再多这一笔血腥。 “愿意。”廿宛站直身形,但仍旧止不住有些紧张。不知道她会对他做些什么。他知道月澜煽是五十年前臭名远扬的妖女,也知道她当年就将无数世家子弟玩了个遍,不过眼下她是神子恩师的情人。没有经过巫山神殿认定的女子,就没有百世姻缘的祝福,这样的姻缘在巫医族人眼中看来是最浅薄的缘分,无论多少露水姻缘都只能被称为情人,只有少夫人除外。 月澜煽哑然失笑,突然觉得巫医族这帮呆头呆脑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就一口一个愿意?不怕我卖了你,你还帮我数钱吗?” 廿宛吸吸鼻子,微微侧头,有些纳闷,“只要是对神子有益,作为神侍都会乐于牺牲。” “不错,我就喜欢你们这种虔诚!”月澜煽一把将廿宛按倒在地,伸开的五指下一个幽蓝色的法阵正在迅速成型,不多时就将廿宛整个笼罩进去,“你能保证待会儿无论多疼,都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吗?” 廿宛无所畏惧,甚至连一下惊惶的挣扎也没有,“我能保证。” 片刻之后又开口问道,“是少夫人出事了吗?” 月澜煽沉重的点头,“我没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无法将紫沁丫头的幻影带回来,丫头的三魂七魄可能会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成完整的模样。也就是说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或者是忘记某些回忆,不再是现在的模样。所以我需要有人在这里帮我,我会吸取你们的元灵为阵,将她的三魂七魄镇压在体内,以免幻影分身被斩落的同时,会牵动本体一并受损。你若不愿意,我相信紫沁丫头的父兄会很乐意能助我一臂之力。” “不!”廿宛立即摇头,随即打响一个哨声,招来三名同样衣饰的男子,“我们都愿意。” 月澜煽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天山。 夜色中一前一后飞奔的两道身影像是两道莹白色的绸缎将夜色撕裂,翀白素满身大汗,奔到天山脚下时,气息已经有些微乱。在给凌紫沁灌输了过多的神力之后,此刻的他有些虚弱也在情理之中。 反倒是一路跟来的仙不留落地时脚步平稳,一把拉住准备登上通天石阶的徒儿。 “别上去!”微风细雪中,通天石阶映着月色时不时泛出一道冷光。 “那些和尚搞什么鬼?”翀白素心急如焚,灵隐寺是羁押宫中历代怨魂野鬼的地方,沁儿留在这里多一刻危险也就多了一分,但是眼前的场景看过去,分明就是石阶有古怪! 相较于翀白素的焦躁不安,仙不留就沉稳镇定许多,相传灵隐寺的通天石阶上藏有法阵,今夜一见看来传言不虚。只是当年灵隐寺内的大阵是酬剑天师傀儡道人布下,至于寺外法阵是何人所为就不甚了了,今夜想要强行登门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回,适逢伏魔之日,鄙寺今夜恐无法接待施主。”通天石阶闪过刺目的白光,一名青衣僧人出现在石阶中央。 “大师,请问贵寺今日可曾有一女子来此?”仙不留拦下准备冲上前去的徒儿,这么冒失是救不回紫沁丫头的,何况这青衣僧人虽然不是他们师徒二人的对手,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上总不好闹得太过难看。仙不留仰头向上打量,突然发现僧人竟不是站在石阶上,相反是借助法阵之力悬浮在石阶之上,难怪他来的悄无声息。 “施主说笑了,鄙寺向来只有想不清因果缘由的新死女鬼到来,从来不曾有女子。”青衣僧人朗声开口,“两位施主请回,今日虽然鄙寺又有新鬼夜袭,实在无法招待。” “她是申时之后到这里来的?是不是!”翀白素不顾后果冲上通天石阶,直逼僧人面前。 “贫僧不打诳语,正是。”青衣僧人有些惊讶,但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她穿着一身紫衣,是不是?”翀白素脸色彻底变了,若是幻影被收进大阵之中,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连击碎的机会也没有,而是被炼化或者强行送去超度! 若是那样,岂不是沁儿的魂魄也会被一并带出本体? “正是。”青衣僧人皱眉道,“莫非那女鬼与施主是旧相识?她已入阵去了,施主再……” “放屁!”翀白素祭起御雷咒挥手就是全力出击,厉雷声顿时从天而落,“她是活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鬼!你们、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连个大活人也能放进法阵去吗?妖僧!” 青衣僧人被骂也没有恼怒,却皱眉道,“施主休要说笑,活人如何能够看到镇妖灭鬼法阵的阵眼何在?那女鬼分明是妖邪阴物,她今日午后一来,便直奔阵眼而去,寻常人绝不可能看得到。施主若不相信,可以自去寺中查看,两位施主都是阳世之人,绝无可能误闯。” “好!我们就走一番,还请大师带路。”仙不留一步迈上通天石阶,伸手将徒儿拽到身后,“整座灵隐寺都是以傀儡道人当年留下的大阵为依托建成的,不要轻举妄动。为师和你一样想救她,但是你要明白,她是自己走进去的,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进到法阵里。” “师父,我……”青衣僧人的身影在离开石阶最后一层时瞬间不见,翀白素的话被打断。 “紫沁丫头可能是追着莫少白才来到这里,但是常人都会下意识避开法阵,因为那里鬼气森森,为师怀疑是莫少白故意蛊惑她才会发生这种事,待会儿你去厢房直接制住莫少白,把他押到后山来,为师直接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紫沁丫头将她带回来。她的幻影处于半虚半实之间,按说应该无法进入法阵中央,为师向你保证,一定会全力以赴!” 翀白素红着眼点点头,“师父,一定要将她救出来,我、我……没有她就没有我……” “为师知道,你快去吧,不要打草惊蛇!记住要捉活的!”仙不留再次嘱咐道。 灵隐寺后山,魍魉剑阵。 莫少白全身浴血,手中的长剑早已断成寸许,散落一地,而剑阵四周的九根伏魔金刚杵却没有半分碎裂的迹象。气喘吁吁的跌坐在雪地中央,不知为何灵隐寺后山的雪一直没有开化的迹象,他就这样全身脱力的坐在雪地上,体温迅速下降。 “二殿下请回,今日这女鬼必死无疑,二殿下救不回她的!”灵隐寺方丈持恒双手合十,低声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当日若不是她将莲台殿焚毁,逼死天心师兄,今日也不必受这烈焰焚身之苦,因果报应确是毫厘不差。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师兄当日为她诵经,今日她替师兄受万鬼之苦。二殿下你与她并无宿世之缘,今夜该来应来之人不该是你。” “活人不该看到这座伏魔阵,如此说来,我也是鬼不成?方丈大师!她为何会误入魍魉剑阵,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天心大师之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灵隐寺本就是为皇族而立,寺中僧人为皇族祈福再正常不过,凌紫沁多年之前就是本朝太子妃,她为何受不得这经文?她去受苦,为何其他皇室中人就不用受苦?今夜大师不给少白一个解释,休想离开!” 莫少白一把扣住持恒的手腕,“听说大师多日之前就闭入生死关,今夜竟然破关而出,大师的修行是不想要了吗?还是灵隐寺另有图谋,准备用她血祭怨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倚靠魍魉剑阵中的怨魂厉鬼修炼,难道眼下鬼魅不够你们使用,这才出此下策?说!” “二殿下,这女子本身若无异样,就算老衲再如何从中作梗也无法将她引入阵中。”持恒不躲不闪,神色自如,就像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错误一般。 “二殿下已经攻击剑阵足有半个时辰,可是对于剑阵没有丝毫损伤,剑阵亦不曾伤害殿下分毫,殿下的伤都是被自己的咒术反弹而回造成的,与魍魉剑阵无关。老衲已经几番告诉过殿下,此阵只对妖邪鬼魅阴物才会产生效力,于阳世之人无半点伤害。此阵虽然属于灵隐寺,却是近百年前酬剑天师傀儡道人布下,自布阵之日起,便是自发运转,寺中僧众只能借力修行,无法触动,亦无法令大阵停下。二殿下无可奈何之事,老衲亦无解。” “紫沁现在人就陷在里面,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出来?”莫少白双手抓住方丈持恒的双肩剧烈摇晃,“告诉我!你们不可能没有办法!告诉我!” 持恒眼中闪过凛然杀机,“二殿下,阴物一旦进入魍魉剑阵,就只有死路一条,绝无生还的可能。谁也救不了她!她既然能踏入剑阵之中,就绝对不是阳世之人,殿下被阴物**,是时候该醒来了!” 话音刚落,万般寒风突然凝重如锤,向莫少白头上砸落,莫少白躲闪不及,立即倒地。持恒将莫少白扶到一旁,望着剑光环绕的魍魉剑阵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似是佛号。 第一百六十章 为谁舍身 第一百六十章为谁舍身 天山灵隐寺,后山魍魉剑阵。 翀白素赶到后山剑阵时,仙不留已与持恒交手,两名老者都是身穿灰袍,缠斗在一处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剑阵中光华大盛,不时有极其惨烈的尖利嘶吼声从剑阵中传出,间或也有十分幽怨的叹息声声不绝于耳,翀白素双手握拳,神力挑起极点,也只能勉强看出剑阵的轮廓,可是完全无法看出阵眼在何处。 “持恒!亏你还是修行人,你为了一己私怨将生人引入炼鬼阵之中,就不怕遭天谴吗?”仙不留气急,出手都是杀招,他赶来时只看到灵隐寺方丈一人站在阵前念念有词,再上前却发现持恒正在以炼魂之法强行从大阵中抽取精魄为他所用! 这也是灵隐寺僧众的修行法门,但此时大阵之中有紫沁丫头,她是生魂入阵,若大阵稳定,她或许还可以自行走出,但被持恒如此触动,魍魉剑阵自然会变成守势,阵眼紧锁之下再也无法脱身而出。据传这座大阵至少也要由数名高手合力,才能强行打开一个时辰,但那是平素,眼下已经被触发的大阵如果全然关闭,至少也要月余才能重新开启。 仙不留不敢去想,若是紫沁丫头的生魂被关在剑阵中一个月,此后还能不能回得来,又或者是……这世间还有没有凌紫沁这个人的存在?谁人不知魍魉剑阵炼化阴物?生魂虽然是阳世之人才有的私物,但论起具体还是阴神一类。 “老衲潜心礼佛数十年,何来的私怨?”持恒略微皱眉,眉眼之中尽显慈悲之感,远远看上去越发有一代高僧之相,法相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些许悲悯之意。 “今日之人绝非当年之人,否则施主也不必急于将她带离,这座魍魉剑阵只能困住阴物,却困不住生人,当年芸小姐曾经三进三出魍魉剑阵,不曾有半点损伤。今夜有缘人再入大阵之中,又是一段新的传说,这是她二人之际遇,命中注定该有此劫数。从何而来老衲的私怨?” 仙不留气得胡子微翘,出手更是招招不容情,“这种话你就留着骗鬼吧!你当老夫是傻子吗?当年那人将灵隐寺闹得天翻地覆,险些毁了这座大阵,还出手伤了你师兄天心,这两件事虽然被你们压下,但不表示就无人知道!你师兄因此动了凡心,一念起而邪魔生,后来险些丧命,还是被天岁那家伙以封穴之法捡了条命回来。这些年过去,天心本来也该死心,偏偏又遇上紫沁丫头,有着和当年的芸小姐一样的血脉,所以你们也想靠着她挣脱宿命!” 持恒本来平静淡然的脸色听到宿命二字时,突然变了颜色,“你知道什么是宿命?” 仙不留冷哼一声,全力出手将持恒击落在地,鲜血顺着持恒的胸前落下,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出现在持恒胸前,“你们这一支的修行是借助阴物行鬼修之法,这样的修行本身就有伤天和,所谓的送阴物如轮回,根本就是欺骗莫氏皇族的借口,他们不懂可是我知道!” “天心发现紫沁丫头身上暗藏血脉之后,你们终于找到方法可以从这座鬼寺中脱身。因此为了掩盖你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天心不得不在莲台殿上装神弄鬼玩**,像你们这种鬼修之人根本不可能圆寂坐化,你们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曾经为你们蹂躏凌虐的怨魂将三魂七魄撕成碎片!可惜千算万算,你都没有想到紫沁丫头的进境神速,本体没有到来,只来了一个幻影,被你们送入剑阵之中!没有肉身,自然就没有血脉,没有神族之血的洗刷,这座炼鬼阵就不会彻底毁去!当年芸小姐几番出入,恐怕也是被你们逼得无奈!你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你们是自愿入阵才会被厉鬼冤魂困住,难道还要拖别人下水不成!” 持恒一时却没有死,整张脸上显出奇异的灰色,“你是何人!怎么会知道魍魉剑阵之事?不过你知道也救不了她,她是生魂入阵,要么在里面找到机缘,要么就死在里面!芸娘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血脉不纯的废物罢了!哪比得上凌紫沁的骨血,香气四溢!神族之血的味道就是醇美,那些世俗的女子污秽不堪,就是因为她们,我才一直无法飞升!” 仙不留出手,厉雷轰然砸向开始妖化的持恒,“受死吧!妖孽!” 持恒灰飞烟灭的瞬间,一道灰雾从破碎的身体飘出,一直飞快旋转的魍魉剑阵猛地停下。 翀白素灵光一闪,蓦地出手,在仙不留来不及出手拦住他之前,祭起神力将灰雾缠住。 就在此时,魍魉剑阵飞快旋转,却在剑阵上方露出一块黑色拱形,将灰雾向那处吸去! 阵眼!仙不留突然醒悟过来,猜到徒儿要做什么,立即出手却已然错过先机,眼睁睁看着白光与灰雾纠缠在一起,向着阵眼飞去! “白素不要!”翀白素耳边响起雷霆之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最后听到师父仙不留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随即被吸入阵眼,后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顿时晕了过去。 魍魉剑阵内,无极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凌紫沁终于在蒙蒙灰暗中,看到一道莹白色的光芒渐渐亮起。 一直悬浮在半空中无法落地的她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全身骨骼酸软,随即瞬间的异样消失殆尽,再一次恢复到无觉。与此同时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是谁?”长裙及地的装扮必是女子无疑,但是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去,来人的脸都被长到脚踝的青丝遮挡住。女子身姿极美,轻移莲步走近时,宛若一朵初开的雪莲,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 凌紫沁皱眉,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会是那个人?手覆上心口,没有任何颤动,感觉不到心跳,也没有绫罗玉符的温热,她依旧被困在大阵之中。不同的是,幻影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与之前蒙着一层薄纱断绝五官之触的感觉截然不同。 虚境化实景终究还没到凝成实体的程度,不过正因如此她还没有完全陷身此地。 水蓝色的女子没有立即搭话,而是看着凌紫沁,似乎有些好奇,长发无风而动,平白增添一分柔媚。 凌紫沁见状也不再纠缠,或许这人只是怨念没那么深的女鬼吧,撇去心头的烦闷,她已经认识到熟悉感往往带来的都不是好事,惹一身麻烦还不如不理会。 但是脚步刚一动,立即就被女子扯住衣袖,凌紫沁的目光凌厉起来,半空中漂浮的冤魂厉鬼都在惨叫,而且无法落地。她出现时虽然可以移动,但是女子出现时,仿佛突然出现了光芒,然后怨怼的惨叫声骤然消散,空间中一切杂乱无序从上方消失。 “你能送我出去吗?”注定得不到回应的问题,女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固执的扯住她的衣袖。 “你见过我?”换一个问题,凌紫沁提防着女子的手,但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只是那样拽着。拽的小心翼翼,仿佛她与她并不在一个世界里,中间的间隔是无数个星云流转的光年。 女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两次抬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出声,但扯着衣袖的手却愈发拽紧。凌紫沁脸色微变,她越是这幅受气温驯的模样,就越是招人讨厌! “素心影,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人是鬼,但我不是你女儿,你这样缠着我不放,对你对我,都不是件好事。”僵持不下的局面让凌紫沁心烦意乱,电光石火间突然猜到眼前的女子是谁。 她只是这具身体的娘亲,不是她娘,她的父母如果有他们一半的好,她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说不羡慕,半真半假,真的那半是她累了,懒得再去相信谁,期待谁;假的那半却是眼前现实如此,就算她再如何哭天抢地,时光无法重来。她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无忧无虑,索性也不想再回去。每一次的回想,也是一种伤,不致命却永不愈合。在她一生最美的时光里,眼底心中永远都是无尽的血色。为了活下去,她已经蜕变成陌生人。这就是命运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坚硬到她自己都撕扯不来的盔甲。 “紫沁,你恨我……”水蓝色瞬间变得灰白一片,女子的声音很低沉很悲伤,她松开手没有抬头,一步步向着无边无际的灰暗中走去,“恨我啊……” 凌紫沁皱眉,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即追上前去拽住女子。入手是全无温度的冷意,那不是活人有的温度。素心影来过这里,像她一样被吸引进来,还是死后怨念不散才滞留此地? “你听清楚,这句话,我不会再说第三次。我,不是你女儿凌紫沁,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素心影似乎很开心,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警告,自顾自欢天喜地,被扯住的一刻马上转身回抱住凌紫沁。凌紫沁眉头紧锁,由着她靠近,素心影的身高比她还要猛出一些,却比她清瘦不少。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骨头,膈着她微微发疼,那是同她一般无二的坚硬。 “紫沁,不要恨我。”声音幽幽,开口便是悲戚,长发向两旁翻起,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庞。遍布四周的黑暗在这一刻彻底被光亮照射得无法遁逃,凌紫沁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难以移动。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孔?很难找到词汇去形容,只是在看到这样的面容时,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神韵天成,无法描摹,无法言喻,无法与任何一种东西像类似。 素心影脸上美好的形状,是只属于她一人的独特,不与凡世烟尘混为一谈,臻至极致。 很美。那种美与凌紫沁的美完全不同,不是五官精致如同精雕细刻全无败笔的极品,相反是一种灵韵。如果曾经的凌紫沁身上有半点这样动人的灵气,那么她的美貌就不是庸脂俗粉可以遮挡住的。素心影的美是缓缓流动着的清泉,世间最为纯净的温柔,而她的美则是误落凡尘中的翩然,千山万仞置于绝境而独立的冰寒清绝。论灵韵,她比素心影差了一筹空谷幽然;论华贵,素心影比她少上三分外柔内刚的分量。 一双母女,却是平分秋色的姿容,无分高下。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她还活着,而素心影早在十几年前,魂飞魄散命归九泉。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也逃不开命定的劫数。 天下不能有两个天下第一的杀手,名号便是命定,死生有命。 天下也不能并存两个天下第一的美人儿,素心影辞世后,凌紫沁的美方才举世瞩目。 所谓的天妒红颜,只是新人换旧人的冷血轮回,天道终究是无亲。 “当年我怀着你时,常常梦见你身披龙鳞头顶串珠,手持利刃从云端滚落,一身都是血色,你总是喊着要我救你带你走,我没有办法,只能在你出生时将你易容,藏起你的美貌,将神力封住。我总想着,如果你能躲过皇族的纠缠,就不会像我一样。可是……你今日还是到了这里,我的女儿,你已经觉醒,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身份,都会想要谋夺你的血脉,我苦命的孩儿!为何上天要如此对待我们?”素心影的眼泪渐渐变成血色,凌紫沁心头微酸,伸手在她肩头轻拍。 “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脸色微暖,神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正因如此才让她娘在生下她之前格外担心她会走上神族既定的命运。 “不!”素心影的脸色极为难看,紧紧抱着女儿,“你不懂,这件事永远都不会真正过去!只要还有世家在,皇族就永远会惦记着长生久视!” 她的女儿已经这般大了,她在大阵中无知无觉的过了这些年,她已经长成几乎和她一样高挑的女子。可是她们的命运却是如此的相似,她不能看着紫沁像她一样下场凄凉! “紫沁!告诉我,你有没有嫁给皇族?皇族有没有威胁凌将军?”她九死一生嫁入将军府,为的就是以兵权制衡皇权。 星眸冷然,凌紫沁挑眉问道,“你当时怀着我被云陌先皇指腹为婚时,不就知道我会嫁入皇族吗?云陌太子的正妃,是先皇御赐的无上荣耀。据我所知,这也是你当时非常乐意的。两次入宫谢恩,甚至还……” “不可能!我怎么会同意这桩荒谬的婚事!我怎么会将你嫁给……”素心影狂乱的摇头,却在下一刻猛的停下,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凌紫沁皱眉,如果她没有装疯卖傻,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说的通,面前这个素心影不是亡魂,而是一段意外留在阵中的意念。要么是她有预感一定会等到她要等的人,要么就是她当年在故意躲避着什么事,因此执念长存。而她不是冤魂也非厉鬼,所以尽管滞留多年,却始终没有被炼化。 “现在的云陌太子,是不是惊雷的儿子?”素心影冷静下来,挽住凌紫沁的手臂,她们并肩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反倒像姐妹。 凌紫沁不动声色的推开她的手,纵然她是幻影不怕被人窥探,纵然她是名义上的娘亲,但是这样的事她不希望任何人在她不纵容的范围外做的过分。 手臂上轻微的刺痛瞬间拉扯回所有的五官之触,这样的反常,只能说明面前这人比她预计中的要厉害上许多。能对幻影造成伤害的方式无外乎两种,要么就是直击本体,要么就是强行拉扯魂魄从本体离开,由阳世转为鬼修。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凌紫沁都不会顺从。 素心影是凌紫沁的娘亲,仅此而已。这具身体现在归属另外一个人,她说得清楚,至于素心影不想听,或者听不懂,都与她无关。 “不是。”皱眉补了一句,“莫少白的玉王封号被废,现在的太子是小皇子莫绍兰。” 凌紫沁仔细盯着素心影的每一寸表情,她是知道的,她与惊雷之间应该是有过约定的,不然也不会如此迅速的想到关键。 果然,下一刻素心影咬住下唇,“你不能嫁给他!我虽然不知道小皇子是何人,但我知道他不能救你的命!你若非嫁皇族不可,也只能嫁给熔阳之人,天下皇族中只有惊雷的儿子才有这样的能力,紫沁,听娘的话,你不能爱上别人!你只能……” “只能和莫少白交配,不然寒露就会发作是吗?还是因为你的骨血是神族后裔,所以我只能和你早已预定的男子在一起,一生像你一样东躲西藏是吗?” 凌紫沁露出了然表情,“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的话,这是高贵的神族沦落的初始吗?呵,与其这样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寿命再长,又有什么意思?” 素心影扯住女儿的袖子,“紫沁,你不能这样想!你是神族后裔,你身上的血脉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血统!眼下只是权宜之计,惊雷的儿子论理是你的下属,娘知道这样委屈你,嫁给他是下嫁,但是只要你能度过天谴,自然就能恢复神族真身,不必再受世间种种摆布!”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凌紫沁话音刚落,只觉得身后一阵疾风袭来,熟悉的暖香从身后的虚空中轰然落下,急忙转身接住他。 本是晕晕乎乎的翀白素在落入冷香的瞬间惊醒过来,美眸刚睁开,就挥起一掌劈向近在咫尺的素心影,莹白之光照亮所有看似柔和的空间,显露出暗藏其中的血腥狰狞。“你!不许你靠近沁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难解遗愿 第一百六十一章难解遗愿 魍魉剑阵。 本来在素心影出现后半明半灭的虚空之境如今被翀白素的神力映照得亮如正午三刻。 凌紫沁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看清近在咫尺的虚空中无数冤魂厉鬼狰狞扭曲的脸,无声的环绕在三人身边,最近的一个甚至不足一丈远。如果那些怨魂能够发出声响,她毫不怀疑那会是世间最惊悚的声音,厉鬼缠魂的怨恨,夺命之音。 素心影被翀白素意外的出手正中面门,长发瞬间被元灵之火点燃,翀白素一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杀招,随后紧紧将凌紫沁护在自己身后,十指之间都是刺目的白光。 “白素!你怎么会来?”她站在他身后,却清楚的感觉到他背心处的白衣早已被冷汗浸得全透,下一刻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一丈开外的地方,素心影站在那里,长发上的火焰熄灭。 须臾,被烧光的头发迅速从虚空之中出现,一根一根从看不到尽头的上空垂落,素心影冷着脸,伸手将发丝放在头上,青丝又长了回去,从肩膀到腰,再到脚踝。转眼间一切如常,诡异一幕让两人同时噤声,屏住呼吸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存在从水蓝色的长衫中取出一把木梳,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头发。无声无息,头发越梳越多也越梳越长,渐渐长到地面,然后又在地面上盘了几层。当素心影终于停下梳头时,长发在地面上已经落起半人高,黑得发亮。 半空之中,仍然有不少发丝无风轻动,一时间三人谁也没有开口。 凌紫沁向上望去,只看到那些怨魂的表情似乎比起刚才更加狰狞,有一些甚至露出锋利的獠牙,神力激起的强光映衬在怨魂的獠牙上,泛出层层森寒的幽光。 她,是她们痛苦的根源吗…… 每一个怨魂生前都是一个精致柔美的女子,在每一任云陌帝君驾崩之后,这些从未生养或是被掌权的后宫之主厌恶的女子们就不会再有好下场。她们中姿色平庸的被活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即便到了阴司,以她们的平庸也无法与皇后娘娘争夺帝君的心。而姿容不错却没有父兄护住的女子,就会被填井或者水葬,总之会在短短的十日内,将一切解决得干干净净。然后剩下的就是等待,到得第七日,灵隐寺的高僧会在子夜时分进到璟月宫中,祭起法器,将刚刚从昏沉中醒来阴神们从后宫的枯井或者小湖中收走,美其名曰是超度。 实则是将她们通通投入魍魉剑阵中由紫火神剑每日蹂躏,阴神一旦进入剑阵之中,就会被生生夺走魂或者魄,失去一魂一魄的阴神就会被地府除名,永远无法轮回。将原本平静无争的阴神逼成冤魂厉鬼,然后再将她们一一收服,这便是灵隐寺众僧的鬼修之道。 如此有伤天和的鬼修之道,根本不可能有飞升成仙的一日,但却可以修炼至大成。 大成之日,便是成魔之时! 翀白素沉声开口,美眸愤愤不平,他是医者,纵然再不成器,巫医族的骨血中与生俱来的就是悲悯。若不是神力太过精纯,精纯到他有飞升的机会,那么他也会像无数族人那样,听凭天命,安心炼药济世,宁可一世沉沦也要救死扶伤。 巫医族的血脉越是精纯,就越是容易忘掉原本是神族后裔的身份,成为真正的医者。 凌紫沁死死的盯着那些飞舞的发丝,她知道那些东西绝对不是她看到的那样简单,那些都是恨意,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些女子的痛苦。生前没有受过多少宠爱,一世光阴都断送在深宫高墙之内,与家人分离,与情人再无相遇,与世间的一切美好永远隔着一道翻越不了的高墙。死后,却要接着受苦。任是再懦弱的人也会在这样无止尽的折磨中变得暴戾忧郁。 而眼前这个不停的加深着她们痛苦的人,却是凌紫沁的生母。 心中涌动着的杀意,越发浓烈,凌紫沁厌恶素心影的程度并不因为血缘关系而有所降低。 继而,不知从何处突然扬起一阵微风。 素心影缓缓抬头,两行晶莹的泪水挂在腮边,“紫沁,你就是这样对你娘亲吗?” 凌紫沁冷着脸,“你当年的选择若是对的,你就不会落到今日的结局,有前因自然有后果,你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你背负不起,扔下我和兄长,就是无能。这些没有什么好说,所以我也不会按照你说的那些事情去做,因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你说什么!难道我千辛万苦生下你们兄妹二人,还是错了不成?”素心影突然尖利起来的声音中夹杂着无数看不见的锋芒,翀白素连忙出手阻拦,舞动的莹白绸缎瞬间敲碎伤人的暗箭。素心影脸色微暗,也没有再出手,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死死瞪向翀白素。 “错便是错,不因为你是谁,原本的错误就会改变。”凌紫沁冷笑一声心口却突然揪起。 不顾突如其来的痛楚,将要说的话一字一句的高声吐出,“你知道素心影错在哪里吗?错在她一开始就易容成另外的人,然后周旋在皇族与世家之中,搅得天下动荡不安,将安身立命这件最简单的事,变成最难完成的事,而她想要报复的人,却根本没有能力去报复!错在她之后眼瞎看错人,动心动情的对象是个荒唐至极的笑料,从一开始就选错男人,最后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她身份败露,为了保命不得不选择她根本不爱的男人,却又和之前的孽缘藕断丝连。作为素心影的女儿,其实我一直非常好奇,她到底懂不懂得什么是爱?” 素心影咬住下唇,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翀白素也心下惊异,有些听不懂凌紫沁的话。 “我是不知道永夜帝君当年是怎样一个人,但他在我眼中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窝囊废。他护不住心爱的女人,又在她另结新欢之后跟她不清不楚,这样的男人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废物。我不管他有多少难事,还是素心影当年执意不让他为难所以选择离开,男人的担当,我在他身上看不到!素心影选择这样的男人,本身就是瞎眼,因此受罪也好,早逝也好,都是自找活该!”心口尖锐的疼痛越发纠缠,凌紫沁无声向心口捶打一拳。 “然后,她嫁给一个武将,试图借助武将的拥兵自重作为护身之地,这样一来确实可以换得暂时的安全,但是她又犯了另一个错误。她没有真正爱上凌将军,而凌将军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份徒有虚名的婚姻为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孤寂。而凌辰赟也是个蠢人,什么都知道,却无法放手。她进入凌府时,已经有凌偌寒这个儿子,身份来历不明,而后才有了名义上与凌将军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凌紫沁。知道你刚刚说错了什么吗?你没有‘千辛万苦’的生下我和兄长,因为凌偌寒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哥哥!所以你,也不是真正的素心影。” 她本来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无法求助于翀白素,甚至不能让任何医者知悉,不然凌家现有的安然就会被彻底打乱。一直以来都是懵懂的直觉提醒着她,凌偌寒的存在是一个未知的谜题。当她靠近他是,那种亲近,不像是血缘至亲,甚至她与凌辰赟的关系都比凌偌寒近上许多,凌偌寒给她的感觉是十分遥远的一个人。再亲热,也只是浮于外表。不是他和她之间的温馨亲情作假,而是这些亲情构建的根基,似乎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牢靠。 直到那天夜里她身上的神族血脉觉醒,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掀起一层灰黑色的薄纱,原本很多无法靠着直觉左右的东西渐渐露出真正的面目,无数迷惘有了盖棺定论的解答。 翀白素长出一口气,心中暗暗赞叹,原来沁儿早就知道这件事,不愧是他的沁儿。 素心影脸上的悲戚已经彻底不见,眼中只剩清冷微光,“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素心影的脸完全是假的。在她故作假死之后,就从原本平淡无奇的面容,易容成绝世美人儿,为的就是重走她娘亲走过的那条路,报复皇族和世家的所有人。她想要引动天下浩劫,生灵涂炭,可惜皇族世家最终也没能两败俱伤。她太高估她的美貌,也太低估了男人的喜新厌旧,一错再错。” 凌紫沁轻声笑道,“告诉我,我该称呼她为芸娘?还是叫她素心影?” 一个根本没有来历的女子,出现的时间就在芸娘失踪的三个月后,很多事情就怕刨根问底,即便是数十年前的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也可以追查到蛛丝马迹。 何况身边还有着一个最大的人证,月澜煽。 翀白素脸色微变,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芸娘和素心影怎么可能?“沁儿,你在说什么?” “我说芸娘就是素心影,凌紫沁的娘亲,其实就是你师娘月澜煽的亲生女儿。” 凌紫沁低声笑着,有迹可循的东西实在太多,只是在那之前从来没人将她们连在一起,而她只是用了简单的排除法。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女子,仅凭美貌就可以搅动天下不安,这样的鬼话谁会信?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身份早已暴露,而她却并不知情,自以为是的游走在狼群之中,放下诱饵,近乎愚蠢的等待着狼群上钩。 其实根本就没有她想要的惨烈的报复发生,皇族早已不是千年前愚不可及的笨蛋,而世家更是精打细算着未来。除了中途失心的她以外,没有任何人付出至死不渝的代价。 月澜煽与素心影两人殷殷期盼着的苍生动乱并没有发生,母女两人皆尽失手。 不同之处在于月澜煽的妖女之名天下人皆知,而素心影身份败露却只在永夜帝君一人面前,其余蠢人还是被蒙在鼓里犹未可知。由此,已经不难想象,为何永夜帝君护不住素心影,简单的说就是永夜的势力向来分散,得知神族骨血重现人世,他们自然不会让一人独吞,所以暗中动手。帝君以昭告天下与其他三国共享为由将其余皇亲压下,但是也付出代价,就是不能独自享有,于是只能采用放逐的姿态。 再后来,愿望落空的素心影开始疑神疑鬼,担心她曾经是芸娘的身份败露,于是远走云陌,机缘巧合之下嫁入镇国将军府。可是永夜帝君违背当初的誓言,一路追来,又与素心影暗中厮缠,凌辰赟虽然没有抓奸在床,但是也知道一双儿女的身份来历有异,于是将凌偌寒送进宫中软禁起来,并且放任凌紫沁在府上自生自灭。 之后素心影早逝,永夜帝君却不知道一双儿女哪一个才是他的骨肉,因此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凌紫沁在死而复生之后终于显露出神族女子应有的精巧,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凌紫沁是否是他的女儿,都要将她带回永夜。 却是不为亲缘,只为传说中可以长生不死的神族嫡系。 凌紫沁女声泠泠的在剑阵中响起,将五十年中无数乱事抽丝剥茧的讲出来,翀白素在对面的素心影脸上看到同样和他一般无二的惊异和错愕。 五十年来,无数没有来由的事端,原来都是源自神族骨血中绵延不绝的强烈恨意。 但是这一切似乎也怨不得她们,翀白素咬紧牙关,如果这其中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男人给过芸娘没有利用的爱,这些惨剧就可以戛然而止! 再恨的一颗心,也会有软化的一天,只要有人足够真心去对她,何况身为巫医族神子,翀白素非常清楚,神族在生儿育女上有足够的自由。如果芸娘不是动了真心,那么无论她和谁做过什么,都不可能诞下子嗣,能够让神族女子为其延续骨血的理由只有一种,就是爱。 其实还有一件事,便是神族女子生下女儿后,会迅速衰老寿命也会骤减,传说中的长生不死其实只是传说,若不飞升,留在人间的神族只是比普通人的寿命多上若干年,并非不死。 芸娘在永夜帝君的藕断丝连下恐怕已经伤透了心,才会选择生下女儿,一方面是为了摆脱折磨离开人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仇恨借着血脉最根本的力量延续下去。 变数就在于被封印住神力的凌紫沁失去神族应有的果断和坚韧,无法忍受情伤而选择一死了之,重新来过的沁儿,却已非当日之人。 让翀白素疑惑的却是,芸娘身怀神力,又诞下拥有神族嫡系至纯神力的女儿,那么照理来说她的神力应该远在他之上。换而言之,这样的芸娘,推演的精准也会高于他,她难道就没有推演出凌紫沁命中会有一劫,而他利用她的女儿为心上人借尸还魂,这一切应该都在占卜中有所表现!芸娘绝不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还是选择如此,又是为何? “你演得够多,现在可以显出原身了,天心大师。”凌紫沁冷眼相向,当日那一手虚空点亮虚妄之灯的手法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深刻到她常常都在回想当日的那一幕。 越是回想就越是发现其中藏着不少玄妙,比如当日老和尚让给她坐,她却没有理睬的蒲团。当日她拒绝,只是不想承他的情,哪怕是最简单的礼数,她也不想与他虚以为蛇,却因此为她甩开一次不小的麻烦。回梦重观那一幕,一次又一次,她终于发现其中玄机,蒲团正中央有一个小巧的法阵,无数次在梦醒后描绘它的模样,却发现那个法阵十分脆弱,一碰就会碎,碎裂的同时却会将原本属于法阵的力量,瞬间涌向破阵人。 那力量微乎其微,打在手掌中央,最多只是蚊虫叮咬的一下,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但是如果在法阵上添注另一番心念,就会成为诱导人噩梦绵延的毒引。 魍魉剑阵,是炼化阴神所在,想在阴神浩瀚的法阵中央幻化出一个阳世之人的模样,绝无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这个人曾经亲自来过剑阵之中,并且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全身而退。 “你怎知我是天心?”依旧是素心影的样貌,声音却已是老态龙钟的嘶哑低沉。 “石心咒,修炼至极点可以篡夺他人神魂为己用,与其说灵隐寺是鬼修,不如干脆一点说是妖人就好。但是石心咒也有弱点,就是修炼至最后,便会失去阳世的血肉之躯。”凌紫沁轻声笑道,“当你在莲台殿上逞强点燃长明灯,就应该知道会有今日之事。你留下层层悬念,吸引我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你就不想在临死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吗?” “阿弥陀佛,凌小姐果然天人无双,老衲实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引凌小姐来的,不是老衲,而是当年的芸小姐,这也是她的遗愿。今夜之事虽是当年芸小姐输给老衲的应约,但依旧是老衲有求于凌小姐,便在此处称一句不该谢之谢,多谢凌小姐普度众生心怀慈悲!” 话音一落,水蓝色瞬间冲破莹白神力,身影猛地消失不见,两人来不及拦住天心。 疾风过境,翀白素将凌紫沁紧紧护在怀中,“沁儿,待会儿我说让你走,你就全力逃出!”凌紫沁猛地抬头,心中隐隐闪过不祥的预感,对上他的美眸,突然觉得也许他是真的动心。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母女相对 第一百六十二章母女相对 魍魉大阵。 待疾风过后,大阵之中尽显清明,两人向天心所站之处看去,却是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两人俱是一身深灰到发黑的颜色,女子微微抬头,平静的直视凌紫沁。 凌紫沁脸色如常,长长的睫毛缓缓扇动,就连唇角的弧度也没有半分改变,仿佛看到真正的素心影她名义上的娘亲,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有翀白素知道,堇色的衣袖遮掩下,那只紧紧握住他手的瘦弱小手,已经紧张到满是黏腻的冷汗。她很紧张,可这又是为什么? 他知道,她也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凌紫沁,那么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也就不是她的娘亲。 神族尤为注重血脉传承,神力也好,天赋也好,上天赐给神族的恩典都在骨血之中,谁也抢不走,谁也夺不去。血脉的力量是最纯粹也是最纯净的,只能与生俱来,甚至无法继承。 所谓神族,就是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强悍力量,比红尘俗世中庸庸碌碌的人更容易飞升成为真正的神祗。神仙,神在前,仙在后,从名字上就意味着天赋远重于后天修炼。 当年的芸娘,今日的素心影,到底哪一个更可恨她不知道,但她现在是从心底厌恶天心这种人,就如同莫少白一般,仗着有些本事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东西? “天心,你真的够了。”凌紫沁轻声笑到,“演戏演全套,这样的敬业真是少见,不过像你这样,在被人拆穿之后还能恬不知耻的,真是少见。修行百年,果然很有成效,没成魔却成妖,你就不怕今夜之事传开,你天心的名号就会毁于一旦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名号,反正除了天心外,你的名字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一个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说说看,你对哪一个名号更喜欢?是天心?还是持恒?又或者是你百年之前的本名?” 天心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反倒是素心影十分开心的笑出声来,“总算没有白生你一回,我的女儿还是很聪明的。紫沁来,让娘亲抱抱。原来你长大之后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儿,比我当年还要漂亮!” 翀白素挡在女子身前,“芸小姐,你就是芸小姐?” 素心影皱眉,“我不是,难道你是?臭小子,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喜欢紫沁是不是?喜欢她就要……” “他对我如何,并不需要你的允许。白素,站到我身后来。”微风轻动,凌紫沁不动声色将不明就里的男子拖向后面,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底涌起,直觉告诉她,对面的两人有古怪。但她的魂魄并不在阵中,肉身也隔绝在外,因此无法动用向来敏锐的感觉确定对面传来的那种怪异是不是杀机。凌紫沁觉得那二人若是不想杀她,反倒是奇怪。 “紫沁,你应该能分辨出来,我是你娘亲,刚刚那一个只是幻影,是我和大师为了考验你才想出来的方法。你有神族龙骨,天生的直觉会有认亲作用,你应该知道眼前这一切并非虚假。”素心影继续劝说,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难受,那是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的女儿。可是凌紫沁却分明不想与她相认,又或者是紫沁知道的身份,却不想承认她的存在。 紫沁那么恨她吗?素心影心底泛出层层苦涩,总有一日女儿会知道她做的一切是为何。 凌紫沁缓缓摇头,“我不是你的女儿,我要的只是凌紫沁这个身份而已,真正看不懂的人是你。不管你的遗愿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与天心打赌是赢是输也与我无关,我不会介入你们之间。这件事听上去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你们打赌的赌注是第三人,凌紫沁当日已经死了,如何能够替你完成这笔赔偿?素心影,你能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我并不意外。”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是凌紫沁,不是你。可是我们神族讲究骨血,我的骨血在谁身上,谁就是我的女儿!”素心影微微皱眉,“我知道你来自另外的地方,由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念头,但是人,总是会有一些同样的希冀不是吗?幸福,快乐,长相厮守,神族就是因为缺少这些东西而变得冷漠薄情,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像普通的世家子弟一样,拥有完整的一生!” 回应她的,只有凌紫沁的一声冷哼。完整的一生?她的两次人生都缺乏最初弱小时被人呵护在掌心中的那段温暖温柔,让她如何能对别人温柔起来?就算她想,难道她就能吗? “你来世间走一遭,难道就不想得到一些没来得及得到的情?难道你就没有此生难解的遗憾?你已经是凌紫沁,永远回不去了,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眼前事。你明白吗?你比别人多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是上天给你的最好恩赐。”素心影郑重其事的说道。 凌紫沁觉得这一刻十分可笑,明明是个连亲生女儿都能随意抛弃的狠心妇人,凭什么站在她面前告诫她应该珍惜重新来过的机会?何况珍惜的前提是有值得被她珍惜的人,有吗? “你也说了,过去不重要,”冷色的笑容荡漾开来,看得身边的人两眼发直,凌紫沁没好气的推了翀白素一把,她不是要他在这里发花痴的,随时随地,不分场合,“过去既然毫无意义,我又何必陷身其中作茧自缚?没有过去,就不是今日的我,忘记那些事,自然了无遗憾。我没有什么非要解决的难题,更无须耗心费力的去做不喜欢的事,重活一次,于我而言就是甩开一切名号上的麻烦,自由自在的生活!乏味的人和事,不在我的预计中,他们毫无意义。被人影响,被人牵绊,被人惦念,这些红尘痴缠说到底无外乎源自无止尽的贪婪。” 翀白素全身僵硬,心口微痛,她的话就如同那日在他面前所说的一般无二,她不需要别人,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受过的伤可以愈合,但是心伤,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他不是她心底难愈的伤痕,所以连出手救治都没有资格。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今夜我将这句话告诉你,至于你能听懂多少,都与我无关。” 凌紫沁挑眉,星眸冷凝,“素心影,魔就是无止境的**。活人贪恋被人捧在手心的仰望,女子奢望被情人深拥的温暖,阴神贪恋凡世的寿数,欲壑难填是好事也是件坏事。动力往往到也是压垮一个人的那根最后的稻草。你问我这一世想要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这一世,我最想要的就是自由。两世为人,两世我都没有自由。前世为了生计奔波朝不保夕,十年死生沉沦中挣扎,刚刚从泥潭中爬出就惨死。这一世的回忆里,凌紫沁心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悲伤,到最后再也无法承受只能血溅金殿来换取可望不可即的自由。所以再世为人的我,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孑然独立,再无一人打扰,身边只有风声,不用为任何人奔波卖命,也不用再为任何人的希冀而逼迫自己,这样的生活于我而言,就是心中最重。” “但你重新来过一次,就不想体会一下过去不曾领悟过的感觉?”素心影上前一步,神族血脉就是这样过刚易折,难怪她会取代女儿来到这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能来到这里,肯定是受够了磨难,你吃苦受罪的年头那么多,难道就没想过要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翀白素转头看向凌紫沁,这句话倒是没什么错的,谁不想一世长安? “幸福?”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一生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苦命女现在站在她面前大言不惭的讲什么幸福?难道她不懂什么是幸福,她就会懂吗?现在地狱中仰望天堂,怎知眼见的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又怎么确定眼见的天堂不是别人的地狱? “你没资格跟我谈幸福。”冷笑三分,下一刻手却被男子紧紧攥住,“沁儿,不要这样。” 柳眉微挑,“我哪里说的不得体?” 凌紫沁伸手遥指素心影,声音没有对于娘亲的半分敬重,因为她本就不是她娘,“她在我眼里,是活得最失败的一个女人,她从降临到人世从没有过一天幸福可言。降生就被率雪囚禁,易容逃走后,几经波折,辗转于皇族世家之间,却自身难保几番生死,最后留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将难题扔给毫无关系的倒霉将军。从生到死,根本就是一个笑话。生不由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无可厚非。但是身不由己,就完全取决于她自己的愚蠢。” “沁儿,别说了,你看不出她很难过吗?”翀白素加重手上的力道。 纵然素心影不是她娘,但是这个女人给了凌紫沁生命,等同于救她一命。她的冷血,他懂,但是翀白素不希望她毫无顾忌的刺伤每一个人。 “她难过?”甩开他的手,冷眼看去,“她说出那些话之前,就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难过?我是她什么人?可以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她熟悉的只有这具身体,凌紫沁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所以,看在凌紫沁的面子上,我对她以礼相待。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由她在这儿大放厥词说什么幸福?她那自以为是的幸福,是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的,她可以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肆无忌惮的去幸福,但她休想把这种怪异的念头灌输给我!” “凌小姐,你也知道这具身体是芸小姐所出,她希望你能过得好并无不是,何须如此……”天心蹙眉,终于开口,即便在剑阵中央的虚空中,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恨意,她用过人的意志力压抑到极点的愤怒和怨恨,能够证明她绝非凡人,但这样对她而言并非好事。太压抑,终究不是好事。就像酿酒般,越是年头永久,越是后劲十足。 她的仇恨埋藏的越深,爆发的那日就越是无法遏制。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已经心力憔悴的堇色女子,凌紫沁指着天心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你不是凌紫沁,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说那?你知道多少真相?不知道的人没有发言权!她不知道的或是不敢说的,我来告诉你们!” 满脸都是讽刺的笑容,凌紫沁猜到眼前的素心影是当年那人的一抹残念滞留此地,必然是尚有心事不得解脱,但是她今夜来不是来送她解脱的,她要让素心影仔细品尝难受的滋味! 就像素心影曾经对她,对凌偌寒,对凌辰赟所做的那样。陷入苦海之中,数年不得翻身。 “在她死后,凌偌寒被凌将军送入璟月宫身中奇毒,寿命不足一年,就算是这一年他也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他现在服下的所有的药都是剧毒,以毒攻毒有多疼你尝试过吗?别对我说你感同身受,你不是他,没有在生死边界上徘徊,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就没资格说身受!”目光冷然,在她每一次沉入凌紫沁的回忆中时,都会发现新的古怪之处。 “素心影,我不会叫你芸娘,我不认识什么芸娘,我只知道有个人她将一对儿女逼上绝路,重复她当年的惨剧!你不配为人母,你也不配为人妻,你让儿女因为你的关系被人觊觎,永远活在阴影里,你让你唯一名正言顺的丈夫凌将军,在你与他共同生活的那几年里活得像个鳏夫,他要忍受发妻是个人尽可夫的蠢女人的事实!” 凌紫沁真想狠狠捶打她自己的心,为什么此刻她终于刺伤素心影,看到她的面容越发愁云惨淡,心口却跟着一并闷痛。做错这一切的全都是素心影,活该她生前死后都不得安生! “难道你以为他不懂你在利用他?碧血茶很金贵是不是?你的丈夫在你生前连碰都不能碰一下?那是你为了纪念谁才特意炒制的冷茶?一克千金价值连城?贵重到堂堂镇国将军要为你的奸夫守口如瓶?诚然我承认这里面确实有凌辰赟的不是,他没有拿出身为将军应有的气概,没有声色俱厉的要求妻子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但是我很难不去想象,你在暗中使用了怎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强制他不能靠近你!” 素心影倒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双臂,双眼浸满晶莹剔透的泪,凌紫沁不知道那是她的悔恨,还是她被拆穿真相后的丢脸。这场泪,来的太晚,而且素心影应该对哭的人也不是她。 “你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因为你想保命是吗?还是说你当时是迫不得已的缓兵之计?总之这场大婚根本不是你想要的姻缘,这个男人再如何对你,也不是能入你法眼的角色,所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伤害他对吗?仅仅因为你不喜欢他,却不得不利用她,所以下手时毫不留情对吗?不顾及一点点的夫妻情分,也从不给他一丝温馨,时刻保持距离担心被缠上对吗?那你知不知道,对你而言只是委屈的活着,对他而言却是一生的折磨!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因为你的存在,已经毁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死了一了百了。别人呢?你有考虑过吗?不能对丈夫尽到为妻之道,就不要结婚!不能对儿女尽到教养之责,就不要生儿育女!” 整个大阵中都回响着凌紫沁尖锐的反驳,女声突然戛然而止。翀白素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肩头瞬间被热泪打湿,那泪来的又急又凶。她心底掩埋了多少恨,似乎不只是她的,如今还有凌紫沁的,一并释放。被相依为命的胞妹亲手杀害和目睹亲生娘亲冷血无情的遗弃相比,到底哪一种疼痛在沁儿心上刻下的伤痕更深,翀白素无法分辨。 素心影一直噙着泪水,几次努力伸手又几次黯然收回,最后终于将手放在女儿肩上,“我知道是我不好,给你们惹下不少麻烦,所以你才要更加努力,去幸福!知不知道?” 原来在紫沁眼中,她所做的一切都错的离谱。可是再离谱,也好过她当年推演的结局吧。 素心影心头微沉,眼底却不由自主的染上一层心碎的幸福,她的事不需要被女儿和丈夫知晓,她为他们做的所有准备就是以他们恨她为基础,现在他们真的都在恨她,这样很好。 只有他们恨她,才能得到她为他们布局的幸福。辰赟,紫沁,她在世间仅有的亲人。 紫沁还是不够懂她,所以才会看不到她的幸福,她很幸福,一直以来都很幸福。凌紫沁狠盯着素心影,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自然也看到她眼底的温存,却是恨得更加剜心,她竟然觉得很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心入魔 第一百六十三章天心入魔 魍魉剑阵。 “我做什么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凌紫沁猛的开口凄厉,“你以为你幽会鬼混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她非常聪明,她几次在你离开紫苑阁时闯了进去,甚至险些丧命在你布下的绝杀大阵中!因为她的血脉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大神力,对阵法有着天生的狂热!但是,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自己家里布下那种阵法?” “你到底还有多少不可告人之事要永远埋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本不该被你知道的事?神力,你身上也有不是吗?而且还不弱!强到可以在整个紫苑阁内布下经年不散的绝杀阵,自行启动,你留下的那些阵法和符咒上面都有详细的批注,你曾经得到傀儡道人的真传是吗?素心影,以你天资,如果不是错的太多,本不必死的,你知道吗?” 她看过那些阵法,就是因为详细钻研过,最后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素心影若不想死,谁也无法迫使她死。除非上演世家的全部高手同时出动围剿将军夫人这种匪夷所思的闹剧! 素心影脸上闪过一分狼狈,“紫沁,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了那些阵法?你学到多少?” 凌紫沁恨瞪她一眼,并没有接茬讲这件事,却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向下说。 “你以为你封印她的神力又将她易容,她就不是神族后裔吗?你想得太简单了。她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她想按照你的心意去走,隐姓埋名的过一生,爱上莫少白,却屡屡被拒绝而不得不选择主动退婚!你偷溜出去私会情郎,你练功走火入魔,她以身试阵,提醒你大阵的缺陷。可你有正眼看过她吗?这个女儿得到过你的一点温柔吗?即使你做出那么多让她伤心的事,她还是一心想要讨好你!在你身死之后,她有多恨凌将军你知道吗?因为她觉得她的不幸是凌将军造成的!她觉得这是凌将军无能,如果凌将军对你用强,让你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发妻,她就不会再活得像个野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凌府侍妾这些年来欺负她,她都视而不见也不报复吗?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凌家人,她不敢报复!素心影!这都是你造的孽!” 素心影闻言连连后退,脸色十分难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紫沁她……” 凌紫沁从翀白素怀中抬起头,“你的女儿早就死了,现在的这一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不要妄想我会为你卖命!你若还认凌紫沁这个女儿,就别再妄图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绝不会让你顺心如意!因为你不配!我是谁,与你无关,就算我接受了凌紫沁的身份,决定为她重新活一次讨回公道,那也不是为了你!我会让她拥有一切,美满和睦的家庭,爹疼兄怜,还有可以自由选择心上人的资本,美貌与才华无需隐藏!” “所有这些你给不了她的,我通通都要给她!那是她该得的!素心影,你让我觉得恶心!” 恨一个人能有多强烈,强烈到对她的恨意仅次于恨那个玩弄人心几次失信的云陌玉王。 “在你身上,我看不出一点点神族的高人一等!你活着就是给神族丢人现眼!我不懂你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要么为你的神族血脉复仇雪恨,要么就抛弃神族的身份敢爱敢恨的走一场!你呢?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藏头露尾不想让人拆穿你的身份,卖弄女色游走在一群男人中间?你这样得不偿失的作法让我怀疑你的心智有没有到达一个成人应有的水平!你告诉我,所有你经历过的男人中,哪一个才是你心爱的?谁是你真心爱过的?你懂什么是爱吗?你除了苟活人世外,还做过什么?你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阿弥陀佛,老衲倒想问一句,凌小姐懂什么是爱吗?”素心影全身颤抖说不出话,天心见状立即上前,无论如何芸娘都是她娘亲,她占据这具身体,就是凌紫沁。 翀白素护住女子,惊觉状况不妙,沁儿的身子开始变得温热,这是幻影即将牵引三魂七魄由本体飞离的前兆,“她不懂,难道你就懂?假和尚也是和尚,出家人四大皆空!竟问些个情情爱爱的事情,你倒是对得起佛祖了?还是说,你早被阵中的女鬼浸染,动了凡心?” “白素,你不必护着我,既然今日相见,索性一次说个清楚。”凌紫沁强行压抑住所有悲伤,脸色骤然发冷,“原来的那人已经死了,虽然我有她全部的回忆,但不代表我就有权以她的名义说三道四,所以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的感受。” “爱,我不懂。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爱。从小到大,我只明白如何去保护我要保护的人,为了保护她,不惜一切,暗杀明抢,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我可以牺牲所有,甚至是我自己,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她重要,她就是唯一。也许我不懂爱,但是我自愿承担起所有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做所有她希望我做的事!保护她,照顾她,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这也是我能给她的全部!可是你知道最后我得到什么结局吗?我就死在她手上,她说她恨我。” 凌紫沁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凉薄的笑容,她是不懂爱,可是她比任何张口闭口都是爱的人付出的还要多,而且她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她什么都不为自己求,她只要她保护的人安然。 “我已经说过,那是我能够给予别人的全部,她不想要,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停下。如果这些不是爱,那我真的不懂爱,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如果这是爱,那我爱的太累了,我不需要报答,但我是个活人,我没有无私到犯傻的地步,我也有自私的一面,我也需要被人肯定!我不需要别人的感恩戴德,但我也要那个人不恨我,仅此而已。可是我得到了吗?没有。我思前想后,觉得不是她的错,不是别人的错,所有的错,都在我!错在我自以为是,错在我不问情由,错我在禁锢她的自由,错在我以为她就是我的全部。所以现在,我不会再为任何人那样牺牲,因为不得善终,也没人值得我忘记自己,只去想着一个人!” 素心影轻声开口,止不住颤音飘荡在大阵中,宛若幽魂唱晚心碎至死,“没有人吗?” “没有人!”凌紫沁咬牙切齿道,“谁?皇族吗?你敢说他们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看着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想到神族血脉长生不老?世家吗?你别忘了他们是神族背叛者!千年之前如果嫡系势力健在,他们无一例外的会被永远放逐!面对曾经高高在上现在却虎落平阳的主子,换了你会怎么做?落井下石是人之常情!你告诉我,哪一个是我可以为之毫无顾忌的付出的?哪一个?谁?谁靠近我是全无目的?谁能用看普通人的眼神去看我?你说?说啊!” “我!”翀白素一把将从他怀中挣脱出去的女子抱回来,“沁儿!爱我!我……” 凌紫沁全身僵硬,下一刻猛的回神,狠狠推开他,“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你?你让我爱你?翀白素你是不是疯了?你凭什么说这种话?凭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凌将军的兵权威胁不了我,我不是愚蠢的皇族不奢求长生,我可以脱离巫医族跟你远走高飞!”翀白素说道,紧紧的抓着她。 “翀白素你少在我面前装健忘!你别忘了,我现在默许你留下来是因为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会立刻回到巫山永不相见!这是你自己立下的重誓!如果你像莫少白那样一再失信,就从我面前滚开!让你靠近,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我不会再错下去了!” 凌紫沁说着,突然一口血呕出,瞬间身子软倒,翀白素眼疾手快接住,“沁儿!”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几名结成法阵的巫医族影卫身影一晃闷声倒地,月澜煽执掌的护法阵瞬间破灭,见状不妙只得一跺脚祭起星陨咒回向刺破心口,暗红色的血立即喷出,射向床榻上无知无觉的紫衣女子,月澜煽掌心中迅速凝结青紫交加的光芒拍向女子心口,“凌紫沁,你给老娘醒来!” 影卫中除了廿宛还有意识外,其他人显然定力差上很大一截,倒地的同时已经晕了过去。廿宛的状况也不比他们好上多少,满嘴是血,五脏六腑每一处都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疼到抽搐,但他依然咬着牙向床榻爬去,神子命令他保护少夫人,不惜一切,“少夫人她……” 月澜煽伸手照着影卫的头拍去,瞬间将廿宛拍晕,掌心中突然出现的莹白柔光向着凌紫沁冰冷的身体按去,她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紫苑阁顶层瞬间被刺眼的柔白色映照得通明,月澜煽身上渐渐升起零星的火焰,火焰迅速剧烈起来并汇集到一处,将她整个身影包裹其中,似一个莹白色的蛛丝巨茧悬在半空之中。 巨茧中央一束血光冲出,将床榻罩在中央,无数发丝般细密的血丝向着床榻涌去。 床榻上的堇色衣裙在血丝的蔓延下无声碎裂,露出里面光洁无瑕的身体。血丝突然悬浮在半空之中,然后向着无知无觉的凌紫沁猛冲,血丝的前头已经变作利箭般锋利,却意外的没能刺入看似柔软细腻的肌肤。血丝又不死心的继续向下刺去,数次之后,血丝寸寸断裂,半空中的巨茧也开始摇摇欲坠,终于血丝坚持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连同巨茧一起轰然倒地。 巨茧在倒地的瞬间消散,月澜煽狼狈不堪的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半分力气,她的徒儿不能就这样死去,她不甘心,为何她的几段尘缘都不得善终?难道就因为她是谋逆犯上触怒天条的神族,所以要受此折磨?当眼前的景致开始变得朦胧,月澜煽知道她支持不住,即便是用上她封存数十年的神力也无法唤醒凌紫沁,只能用尽最后气力动手结阵,将眼前的一切连同她自己一同结下禁制。以神族骨血结阵,非神族亲临不能破,也许她救不了凌紫沁,但她也绝不容许有人在她眼前伤害她的徒儿。 小仙,救她…… 夜月高悬,天山灵隐寺后山,魍魉剑阵外。 正出手强攻伏魔大阵的仙不留突然心口一痛,从半空中摔落地面,“澜澜!” 想也不想的向回冲,却在跑出没两步之后猛地掉转头再次冲着大阵冲去,十成十的全力出手,老眼含泪却兀自咬牙不肯放弃,一招快过一招,招招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十足威力。数十年来,仙不留还是第一次将咒术使得虎虎生风,他玩了五十年,在别人眼中是五十年逍遥快活,只有他知道那是五十年的辗转反侧。每一夜,月澜煽的面容都会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与他交缠,五十年似乎短的像是五十天,又像是长过百年。他终于迎回她,就再也不会放开她! 澜澜的性情他怎会不懂?他懂她的逞强,懂她的每一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自以为是,打着对她好的旗号做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五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想清楚每一件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事。他犯过的错,永远不会再犯!他一定要救出紫沁丫头,让她们团圆! 魍魉剑阵内,翀白素扶住不停呕血的凌紫沁。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凌紫沁的三魂七魄由于幻影意志强过本体脱离而出,现在的她成了不折不扣的阴神!留给她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一旦时辰过了,魂魄没有归位肉身就会迅速腐烂成白骨。 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的滚来,翀白素和素心影的神色同时一变,瞬间难看许多。 凌紫沁强忍住呕血,将所有的腥甜都压制在心口,整个人陷入一种很诡异的触觉之中。她的五官之触似乎在一瞬间丰富起来,不再是之前蒙尘隔纱的模样,而她借用的幻影也不再是幻影,而是变成半实半虚的东西,开始有了微热的温度和熟悉的心跳。可是面前的血迹却突然让她微微愣住,就算再如何由虚化实,她还是虚影不是吗?一道光影,如何能够呕血? 正在凌紫沁出神之时,厉雷突然从头顶上方的混沌之中劈落,翀白素和素心影、天心同时出手,向厉雷迎去,堪堪在厉雷落下前将它击碎。无数蓝紫色的幽光从半空中碎落,翀白素撑起莹白光圈,将凌紫沁紧紧护在怀中,那些幽冥之力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却能伤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凌紫沁冷眼转向素心影,也明白事态有变,“你们没有控制大阵?” 素心影咬牙一时间没有回答,仔仔细细的倾听着远处再次翻滚的雷声,终于脸色大变,一把拽过翀白素,“跟我走!这是剑阵的倾世同灭之法,所过之处没有阴神能够幸存!紫沁你现在魂魄离体就是阴神,不是剑阵的对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这边来!” 翀白素与凌紫沁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确认的担忧,不约而同的没有移步。 素心影跑出两步听到身后没有脚步声立即折返回来,“紫沁!相信我!我是你娘,我不会骗你!你再不走会死在这里的!走啊!”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凌紫沁挑眉,心中亦是惴惴,但脸色依旧淡然,看不出如何担忧,伸手指向翀白素,“我是阴神没错,但他不是!魍魉剑阵是伏魔镇妖的阵法,当年天师建造时应该没有考虑过会有活人闯进来,所以这里所有炼化阴神的法诀,对他都无效。他能护住我,我为何要走?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正好可以研究一下天师的大作不是吗?” “紫沁,你在说什么?”素心影急的伸手去抓她,却被轻松躲过,“赶快离开这里!魍魉剑阵每过一些日子就会有这么一次,将阵内大半冤气深重无法炼化的阴神灭尽,本来三日前才刚刚灭尽过一次,不会这么快又来,我想大概是你刚刚怨气太深……” “既然你觉得是我怨气太深惹动剑阵异常,那我就更不能离开。”凌紫沁挑眉转头看向翀白素,星眸闪烁出骇人的幽光,“你怕不怕,陪我一起死?” 翀白素一把横抱起女子,“我最怕你离开,只要是陪着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 素心影还要再说,第二道厉雷滚滚而来,淹没了她的声音。翀白素祭起神力成圈将凌紫沁罩在其中,却在此时变故突生,一直站在旁边悄无声息的天心猛地出手袭向素心影。凌紫沁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根本无法阻止。厉雷过境,素心影尖锐的叫声响彻大阵,“紫沁快逃!天心入魔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重新来过 第一百六十四章重新来过 魍魉大阵。 “别回头!你不能看他!”素心影推一把凌紫沁,转头就见到灰色的巨浪将天心吞没,没时间再拖延下去! 翀白素祭起柔光将凌紫沁包围其中,“沁儿,你刚刚转为阴神,尚未定性,无法动用任何元灵,你修的不是阴神的法门,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也不要动手!否则后患无穷!千万别动手!答应我!” “为什么?”凌紫沁皱眉,“你的神力可以,我一样可以不是吗?我不会逃,要死就死在一起!” 她不想欠他的情,纵然他是心甘情愿,她却不想那么做。 没想到这一句话后,她却在他脸上看到光彩夺目的一瞬,翀白素整个人似乎瞬间亮了起来,美眸中柔和的光芒突然大作。凌紫沁心中一紧,又缓缓放下,不想告诉他,是他会错意。 “不一样,我是肉身进入大阵,不被阴风鬼火所动。你的神力不在你现在的身体里,如果你在阴神之身里动手,就会被困在幻影中变成真正的阴物,再也无法轮回,你会永远变成这样!沁儿!这不是你能任性的!”翀白素拽过女子,“就这一次!沁儿!求你!只有这一次!” 凌紫沁咬着薄唇,一排整齐的齿痕印在唇上,死死的盯着面前急切的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此刻她真的迷惑了。不信任也有高下之分,相较下她此时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带她走!你们都不会死!”素心影卷起疾风向两人,“走!到阵眼那里去!快去!” 翀白素不再犹豫,一把拉起凌紫沁飞快的向不远处突然出现的灰色大门跑去。 “那你怎么办?”凌紫沁边跑边回头向素心影喊到,逃亡的感觉格外奇怪,就像是被人紧拥在怀中保护的感觉,被人藏在心底,温柔的精心呵护。这样的感觉太梦幻,甚至比翀白素带给她的刺激还要动荡人心。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来自血缘至亲的靠近,无论是真是假,都永远不会太晚! 她,一个杀手,双手之中血债累累的亡命之徒……竟然也有被人保护的一天? 难道这一切,不是素心影和天心搞鬼弄出的把戏?心口沉闷的疼痛扭动,陌生的痛楚一下又一下的刺痛着最深处的柔软。刺痛眼眶的灼热奔涌而出,不知道为何要哭。 素心影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一瞬间照亮了全部阴霾,“我们以后总会相见的,别担心。紫沁,你要幸福的活下去,不要逞强,找个可以为你不顾一切的人,然后和他长相厮守。你说的对,我不配跟你说这些,因为我走的太匆忙,来不及好好体会。我很自私,只要看到你过得好,我就可以心安了。帮我照顾好将军,我这一世亏欠他的太多,他中年丧妻已经十分不幸,不要让他再失去唯一的女儿。紫沁,你一定要幸福。” 凌紫沁已经被翀白素拖着跑到大门跟前,远远的听到素心影的话,心猛的沉了下去,心头萦绕着不祥的预感,“素……” 话音未落,翀白素已经拉开大门将凌紫沁推了进去,最后一眼,素心影全身遍布白蓝交加的光芒,向着那一团灰到发黑的雾霭冲了过去,雾霭中突然伸出两只足有树桩粗细的利爪…… 魍魉剑阵,阵眼外层。 翀白素将凌紫沁甩向内墙,反手连连在外墙刚刚闭合的大门上绘制符咒。层层符咒落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阻绝着所有光影与凄厉的惨叫之声,大阵最外层的禁制已经启动,无数被凝结在半空中的冤魂只能面对被毁灭的命运。 “白素,她……”话音停止在他双手绘出符咒的那一刻,星眸闪过奇异的光彩,他果然如她所料一般非同寻常。 “她在这阵中停留已久,显然是十分了解天心,她留下拖住天心,再合适不过。” 没有什么所谓的拖住,只是为了安慰她所以出口随时都会被拆穿的谎言,他非常清楚,素心影能够拖住入魔后的天心,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同归于尽。额头上蒙着一层冷汗,天心入魔之后会变成如何他不甚清楚。但是按照他刚才所见,素心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心猛的向下沉去,如果此刻的素心影只是当年的一缕残魂,那么无论神族的神力有多高强,也比不过百年鬼修之术的天心。 素心影和他一样,也是一个痴人,母女之情比起世间任何一种情分都要深。即使明知道顶替女儿身份活着的这个灵魂,早已不是当年之人,却还是甘愿牺牲。 他的选择和她一样,为了沁儿,不惜一切。她能为沁儿牺牲的,他也可以。 “沁儿,如果待会儿天心杀来,你就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过去,记得要放空所有意识,不要思考任何事,魍魉剑阵会在剑阵内的怨气低到一定程度后,再次开启阵眼。你走到路的尽头,会看到一纸黄符,不要去碰它,等到阵眼开启你就可以离开。你要……” 凌紫沁猛的拽住他,声色俱厉,“我不会听你的话!你肩头还留着我的印信,你就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主人,你休想丢下我!我不会听!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敢,我们就试试!我一定会去掀起那张黄符!让大阵彻底封死!看看傀儡天师会不会从坟里面跳出来杀死我!” “不!”翀白素狠狠将她推离身边,脸色煞白,指间乱窜的柔白神力将他的心乱如麻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 “你不要再任性了!”话刚出口就看见她的脸如同冬雪前阴霾的天际一般,剩下没有出口的狠心的话却无法终止,依旧要说出口,“沁沁,答应我,听我的话,你必须离开这里。你不能死,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将你安然无恙的送出去!你不能死,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闷痛瞬间变为撕心裂肺的疼痛,凌紫沁瞪着他,那身白色,格外刺眼。 “你敢死,我也不会独活。如果活下来的机会,是一命抵一命,那我宁愿不要!翀白素,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奇缘,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绝对不是一场意外。不要在你百般纠缠我,让我习惯有你的存在之后,才骗我说我会到这里顶替凌紫沁的身份,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声音变得低哑,但她绝对不会承认哽咽和莫名的担忧有绝对的关联。 她才没有依赖他,更别提是什么喜欢他,她只是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吵着闹着没有一刻安宁。是他让她习惯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她当成什么? “沁沁乖,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离开。”面不改色的说着骗人的鬼话,事实上两个人都非常清楚被一道门隔开的是怎样的生与死。他若舍弃她,一人回到门外驻守,面对的只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凌紫沁紧紧的抓住他,恨不能重来一次,素心影飞快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后知后觉到被他带走才有所反应?就因为她真的不是素心影的女儿吗?所以才会连真正拥有血脉亲缘的娘亲为保护她而独力面对妖僧时,甚至来不及伤心? “翀白素你是发过誓的,再骗我,你就、你就……”不得好死的话她说不出口,如果素心影没能制服入魔的天心,他们还能不能看到明天,谁也无法保证。 失去一个,已经让她悔不该当初,如果她保持镇定就不会将一切抖落出来,也就不会触发魍魉剑阵再次启动!再失去一个,就算她没死在天心手上,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再苟活人世! “我不会再骗你。”翀白素坚定的目光没有任何闪烁逃避,从一开始就是骗她,一直以来藏匿的无数秘密被她拆穿,他却从来都没担心过,甚至觉得无关紧要。因为他的计谋环环相扣,他了解她的全部,比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骗过她的聪颖,他筹谋在先,她不会料中所有。虽然偶有出入,但至今为止,他还将事态控制在推演的范围内。 他不会轻易放弃她,准确的说,就算让他死,他也不会放弃她。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的不骗,指的就是不会骗她爱上他,他希望得到的她的心意,是出自她心甘情愿。如果爱是渴望对方同样回报的对等交换,那么他也希冀着得到她如他一般心无杂念的对他好。翀白素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样的好,他当之无愧,因为他对她,全力以赴。 她不懂爱又如何?他爱她,就够了。谁说爱不可以单方面享受别人的好?他就偏要宠坏她,让她离不开他,让她习惯他。同样都是占有,让她主动靠近,好过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你不能再骗我!要骗就别让我发现,要么就别骗!翀白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认识别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你走了,我怎么办?” 当所有的情绪找到宣泄的出口之后,巨大的空虚感瞬间侵占全身。陌生的无力和虚弱感萦绕其中,第一次她扯住他的衣袖,重复着那句话,“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 却在连说几个我之后,声音低沉下去。 翀白素笑不出来,她只是一时迷惑,她的话只有二分真实,却是他最最珍贵的礼物。不知不觉中开始依赖他,但也仅仅到依赖。她不想让他离开,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惊惶。 对她而言,将心事宣之于口太难,若不是对上素心影,恐怕也不会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是他的福分吧,在几日内,接连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模样,也同样因此得知她的真心。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那颗心,是比谁都要柔软脆弱的情绪,真苦了她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原本的模样,硬是将她自己伪装成为最冷心绝情的杀手模样。 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试图安抚她的不安,他是她的什么人,她心里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在他心里,他是她的男人,无论她走出多远做过什么,最后都会回到他身边,只有他能给她安全。可是在她心里,他大概只是下人,和楚鸢等人没什么两样。 听听她的话就知道,他肩上还有她的印信,她就是他的主人…… 这样的话,既不是**的玩笑,也不是气急败坏下的破口大骂,而是在她惊惶失措时的真心话。主人和仆人,她心中就是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就算他觉得关系不重要,在听到她亲口说出那句话时还是狠狠的疼了。 “沁沁,天心虽然成魔,但是妖物就是妖物,天生就不是神力的对手。还记得你说的话吗?我是百年以来最强大的神子,神力精纯近乎神祗,他不会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不必担心。” 岔开话题,将她拥在怀中,不管她靠近他是一时情急还是真心为之,他都欣然接受。爱的再卑微,也是爱。为她降低身段,抛弃名分,直至牺牲,都是值得的。 得到他亲口许下的保证,凌紫沁终于放心下来,冷静之后疑惑顿生,“素心影当年与天心的赌约到底是赌什么事?” 翀白素摇头,“我不知道他们赌了什么,但我猜他们的赌注就是这个大阵,以天心百年修为而言,不停的进出魍魉剑阵的理由应该只有一个,就是毁掉伏魔大阵,让灵隐寺的僧众重入轮回。鬼修是没有轮回一说的,要么永远停留在此间,法力越强就越是被心魔纠缠,要么就是如天心一般入魔狂乱,为祸一方。” “所以他们两人将赌注压在数十年后的凌紫沁身上?这样未免太随意!如果凌紫沁退婚成功,这一世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登上天山,更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个阵!”她不懂,人的一生有无数可能,要怎样才能准确预言几十年之后的事?神力,天算,神祗如果会被打落凡世,那么世人想要长生不老想要飞升成仙想要跳脱六道轮回又有多可笑?费尽心机赢来一切,难道就只为了再一次的轮回吗? 翀白素宠溺的抱着女子,“没有人随意,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你觉得累是因为掌握局势太难,但是你已经站在这个世间的顶端,你身边的人都是强者。沁儿觉得一切都充满变数,其实这些都在他们的推演中,只是并非所有的推演都是准确无误的。有些推演因为谋算的太不周全而变成一场笑话,有些推演却精准的宛如亲眼所见。但是无论哪一种推演,都不是绝对的。所有人的未来在没有走完最后一刻前,都是混沌。错到极致的大有人在,就比如当日的天心。他得知飞升无望,便立刻为未来准备。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一盘百年荏苒,只可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结果也必不会如他所料。” 凌紫沁似懂非懂的听着,两眼越发沉重,白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越来越疲倦? 当堇色的身子倒在白色之中,翀白素眼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她的勾魂术被他偷学,当日的一时好奇,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凌紫沁脸色微微泛红,呼吸轻浅已然入睡,只是她并非困倦而是被强行催眠,因此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不时皱紧的柳眉让翀白素格外心疼。 虽然骗了她,但他并不觉得愧疚,他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像素心影说的那样,幸福的活下去。不管她是谁,从何而来,经历过怎样惨烈辛酸的过去,都要幸福,将命运亏欠她的那份一点不差的夺回来! 挥手将大门上的符咒撤去,门外一直被掩盖的激烈打斗声立即传到耳边,声音近在咫尺,天地一并颤动。淡淡的土腥味传来,那是阴神受伤后的气味儿。素心影还在支持,看不到门外的惨烈绞杀,但时刻传来的嘶嘶沙沙的声响却是冤魂厉鬼抵不住剑阵之威纷纷化为飞灰的最后留念。 翀白素横抱起女子,轻轻的印了一个吻在微冷的薄唇上,“如果我死了,就忘记我,去找你命中注定的爱。越快越好最好是在一年之内,莫绍兰比龙倾真心,你不要认错人……” 低语几声,突然住口不言。 口是心非的滋味真的是非常不好,“不要忘记我!沁儿!不要忘记我!” 咣当一声,重物撞在大门上,翀白素不去想被打飞的是什么,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阵眼外层受到冲击的瞬间内层闭合的大门出现一线缝隙,白衣祭起最快的速度抱着堇色冲进阵眼内层。沉重的内层大门在他背后轰然闭合,最后的声响,是无数冤魂惨叫着想要逃脱灭魂的折磨,有一声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熟悉。 他和素心影同时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天心的异样,不约而同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要保护同一个人,他们爱着的人,无论沁儿是否明白,他们都爱着她,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她不懂的,或许他们来不及再教她,翀白素只希望下一个拥住她的人,能够成功! 昏沉中的凌紫沁落下一滴泪,翀白素伸手拂去一线银光,“沁儿,我们都爱你。” 连着素心影没来得及说的那份一起,她爱她,血脉相连,他爱她,至死不渝。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尽管她看不到,他比素心影要幸运的多,至少他来得及同她告别。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阴差阳错 第一百六十五章阴差阳错 莫倾城外,天阑谷书房。 龙倾将白日里种种烦扰言简意赅的向大长老描述一遍,他刚从血池中离开,四个时辰的浸泡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相反越坐越是心烦意乱,最后连随侍一旁的明月都看出他心神不宁,才不得不从血池离开。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徘徊不去,龙倾几次想要将这种莫名的思绪压制下去,最终徒劳无功。 依凌紫沁今日展现的伸手,在场的那些人若是全力出手,也只有他和翀白素可以勉强与她一战。翀白素对她绝不会出全力,他也无法对她使出极致的杀招,他们二人各有念头,说不上肮脏却也算不上高尚。他们想要得到她,对于势在必得的世间奇珍,绝不会动手损坏。 将活人密封进雪球,再将雪球用法阵拖至半空中,他的灵引探出雪球内虚空不定,他亲眼所见那雪球是以亮到发白的咒术所凝,而莫少白用咒术也好用手掰开也好,他动手的那一刻开始,雪球上的雪竟然真的变成了雪。这些事情全部堆在一起,渐渐将事情引向他无法预测的未知领域中,因此龙倾需要一个人来帮他梳理开这一切。 大长老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少主不会说谎,何况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早有探子回报,可笑的是他活了七十几年,此刻却像是初到人世的少年般什么都不懂。 不单无法解决少主的问题,甚至连他自己也绕了进去。神族嫡系一支神力不可限量,如果今日的凌紫沁神力大成已越十数年,那么她使出这一手并不奇怪。化虚为实简单,可是化实为虚却是极难,即使是真正的神族后裔,也很难像她那样游刃有余的同时使出多个神咒。 “少主,也许凌小姐使用的并非神力。”大长老沉默了足有一刻后,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心头猛地一震,龙倾脸色微冷,起身走到窗前,木窗敞开,房中没点火烛也没放置火盆,自她离开之后,天阑谷内没有人再需要那些温暖的东西。借着清冷的月光向外望去,窗外的天阑谷在夜幕下格外静谧,只有沙沙的风吹落雪声间或响起,龙倾的思绪渐渐飘远。 那个曾经伏在他怀中虚弱得没有半分重量的女子,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成他无法轻易接近的模样。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不足两月里,一个身受重伤险些不治的人,成为他要认真应对的高手。如此精进,怕是再有一年半载光景,就算是他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吧。 “不是神力。”蓦地转头看向大长老,目光中带着少见的疑惑,“那会是什么?” 大长老缓缓摇头,“少主,如果她用的不是神力,却故意装扮成神力的模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了紫府洞天。” “不可能。”龙倾微一沉吟就否定大长老的猜测,“相传紫府洞天确实藏在云陌的某一处,但是天书上说得非常清楚,要遇到天灾地裂山河易主,有缘人才能得到那段世间奇缘!云陌皇朝自百年前帝君莫少湖篡位夺权之后,天恩浩荡再无地裂,她如何能够寻到紫府?” 轻哼一声,“何况,传说只是传说,你可曾听说有人在坠入万丈地缝之后还活着回来?” 大长老无话可说,将想不通的事归咎于传说确实牵强,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在想,也许她用的只是你我没有见过的咒术。月澜煽之前没人能将星陨咒的威力用到毁天灭地的极致,她的咒术或许并非来自巫医族,另有师传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龙倾挑眉,半响才又开口接着说道,“派出的探子说她将一支人马送去打探东海神族的野史轶事,所行的路线与当年凌大将军探访建木城的路线渐渐重合。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大长老微微错愕,瞬间领悟,“难道她得知传说中东海神族落败最后的去处海中建木,因此才会派人去找寻?当年凌辰赟无功而返,她为何还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去追寻一个……” 龙倾挥手打断大长老的定论,“凌辰赟就算集中再多的人力物力,也只是凡夫俗子,他是为寻妻。今日的凌紫沁,是为寻仙,派出的探子也都不是常人,探查的方向自然不再是当年的老路。按照山庄中的记载,海中建木城在神族末路之前,是上古异兽埋骨之地,只有用神族后裔的血去浸泡,才能唤醒最尊贵的神祗将建木城从万丈海底浮出。” “这个传说在你我身上,甚至在大成之后的翀白素身上,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她可能。” “换句话说,在你我已知的敌手之外,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与她达成某种结盟,她正在以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向着东海神族的遗迹搜寻,那也是她即将抽身而去的落脚之处。” 这是酬剑族一直殷切期待的大事,也是父主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务,却是龙倾心头一直积压着的厌恶之事。建木海域是死尸埋骨之处,千年以来酬剑族因为陆上绝世奇珍越发难寻而将目光渐渐转移到海底,不少人曾经试图寻找东海建木,最终丧命海域。 他虽然身为酬剑族人骨子里也流淌着想要打造绝世神兵的念头,但是他有一道底线。 不以生灵祭剑,不动死者遗物。 这是龙倾绝不容触碰的底线,但是对于很多族人而言,他们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 当日他奉父主之命离开酬剑山庄前往云陌提亲,就主动提出要以龙情剑为聘礼,对外是宣称尊重云陌皇朝,其实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厌恶那柄日后会成为族长佩剑的血煞利器。 龙情剑,铸成于十七年前那场乱世浩劫之中,那是酬剑族人以身投入剑池后方才成型的大凶之物。于是在此后的年月中,天下都知道酬剑族有一把只用过一次就饱饮鲜血的利刃。 “所以此时更应该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我立即修书一封送去山庄,让他们派人潜入建木城,以备不时之需。”大长老眼中乍然出现的精光,让龙倾心头莫名烦躁,建木城是出海前必到的云陌主城,守在那里等同于守在必经之路上,可是没有理由拒绝。 凌紫沁之事是事关整个酬剑族未来的大事,他不能草率鲁莽的做下任何决定。 龙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重的使命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要保护她和完成酬剑族全族上下的殷殷期待两件事站在对立时,他再如何想要顺从心意,却也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实现! 就在大长老还要游说时,突然一道灼灼光华的七彩霞光刺穿浓重的夜幕,龙倾的目光瞬间跟了过去,大长老一惊也奔至窗前。 “那里……是天山方向?”大长老尚未确定,龙倾已经轻身腾空而去,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直觉她一定在那里!天山灵隐寺,天师曾经在百年前布下伏魔大阵号称魍魉,意味着魑魅魍魉一切阴物都无法逃离。当年天师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在龙尾之上立下一个伏魔阵不得而知,但可以揣测的是天师绝不是为了云陌皇朝所立。 如傀儡道人一般强大到可以令世人膜拜山河变色的人,不再属于哪一族哪一国,因为没有哪个势力再有能力留住他们。同样的人还有巫医族的天岁老人,墨书族曾经的圣女南宫洛,以及传言中藏踪匿迹的神族后裔天算师。 龙倾全力向天山奔去,大长老刚要跟上,就被身后的通报声止住脚步。 “少主出事了!凌小姐在将军府闺房中断气,月澜煽和一群侍卫倒了一地,似乎是遭人暗算!”负责在将军府守卫的清风急急赶回,大长老闻言立即转身推门,“少主不在此间,你马上带人去天山灵隐寺接应少主!凌小姐之事我现在就去!” 清风闻言立即皱眉,少主早有命令,在族人面前不能提起任何关于凌小姐之事。 “恕属下无礼,少主吩咐,除少主死士外,任何人不得以酬剑族人身份接近凌小姐!”清风一步上前,挡住要离开的大长老。少主并不信任山庄中的几位长老,有言在先这次出山族里不得过问他的行事手段,不然就不会插手此事。 少主曾经在某次无意中说起过,长老是酬剑族的长老,一切为了族人,他却不是他们需要的少主。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掠夺,今日还有谁会知道龙倾这个名字?虽然清风不清楚当年之事究竟是何事,但是主子眼底的冰冷无情和厌世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连带着他也一并讨厌起这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来。 清风听说过主子的一些传闻,据说龙倾并非自幼就有强大的元灵,甚至连出色也算不上,而且孱弱的身体也不被长老们看好。在视力量为尊的酬剑族,这样的幼童得不到任何温暖,等待他的只有嘲讽挖苦和力量强大的孩子的凌辱。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在龙倾刚刚得到进入剑池的许可之后不久,在某夜之后突然变成整个山庄最有潜力的孩子。 那一夜的情况无人知晓,只知道族长将当时一身是血的龙倾招到密室中密谈一夜,第二日天亮之时,龙倾成为酬剑族少主的消息已经在整个山庄中传开。再后来,龙倾在比武时使出多年无人修炼到精通的灭神咒,一招击毙数名酬剑族同龄男女,将少主的地位坐实坐稳。 也是从那日之后,酬剑族本就人丁不够兴旺的嫡系一支,传人愈发凋零起来,渐渐成为阴盛阳衰的局面。而以铸造神器为毕生追求的酬剑族,向来是男子的天赋远高于女子,如此一来,能够超越少主龙倾的人,在数年之中绝不可能再出现。 清风在这些年里听到无数有关那一夜的传闻,时日越久传言越是变得光怪陆离,但是唯一可信的是少主的元灵恐怕与墨书族脱不了干系。因为当日正是墨书族派出圣女携带使者到山庄做客的日子,而那天夜里之后墨书族圣女再也没在人前露面,对外的理由是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可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脚步和少主夜夜惊醒如释重负的神情,清风都不会忘记。 而这一切在龙倾那句话出口后,清风很难不去联想,是诸位长老在背地里进行着什么被发现,为了自保,向来隐藏实力的龙倾不得不提前出手,以便不会失去少主之位。换句话说,长老们所行所作,定然是少主不喜之事。 “何人在守卫将军府?”大长老沉声皱眉,凌紫沁此人酬剑山庄势在必得,无论生死都必须带回山庄去,但是清风此时的反应到像她是少主龙倾的私有物。大长老压住火气,这里是云陌都城,难道他能在这里强来不成? “巫医族影卫正在轮值,此外还有将军的亲信……” 不待清风说完,大长老挥起一掌将清风从门前扇到一旁,“你好生糊涂!老夫是问你何人在救治她?巫医神子不在,少主去了天山,月澜煽又昏厥,谁来救治她?” “恕属下无礼,少主吩咐,除少主死士外,任何人不得以酬剑族人身份接近凌小姐!”清风一步上前,再次挡住要离开的大长老。少主并不信任山庄中的几位长老,有言在先这次出山族里不得过问他的行事手段,不然就不会插手此事。 少主曾经在某次无意中说起过,长老是酬剑族的长老,一切为了族人,他却不是他们需要的少主。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掠夺,今日还有谁会知道龙倾这个名字?虽然清风不清楚当年之事究竟是何事,但是主子眼底的冰冷无情和厌世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连带着他也一并讨厌起这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来。 清风听说过主子的一些传闻,据说龙倾并非自幼就有强大的元灵,甚至连出色也算不上,而且孱弱的身体也不被长老们看好。在视力量为尊的酬剑族,这样的幼童得不到任何温暖,等待他的只有嘲讽挖苦和力量强大的孩子的凌辱。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在龙倾刚刚得到进入剑池的许可之后不久,在某夜之后突然变成整个山庄最有潜力的孩子。 那一夜的情况无人知晓,只知道族长将当时一身是血的龙倾招到密室中密谈一夜,第二日天亮之时,龙倾成为酬剑族少主的消息已经在整个山庄中传开。再后来,龙倾在比武时使出多年无人修炼到精通的灭神咒,一招击毙数名酬剑族同龄男女,将少主的地位坐实坐稳。 清风在这些年里听到无数有关那一夜的传闻,时日越久传言越是变得光怪陆离,但是唯一可信的是少主的元灵恐怕与墨书族脱不了干系。因为当日正是墨书族派出圣女携带使者到山庄做客的日子,而那天夜里之后墨书族圣女再也没在人前露面,对外的理由是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可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脚步和少主夜夜惊醒如释重负的神情,清风都不会忘记。 而这一切在龙倾那句话出口后,清风很难不去联想,是诸位长老在背地里进行着什么被发现,为了自保,向来隐藏实力的龙倾不得不提前出手,以便不会失去少主之位。换句话说,长老们所行所作,定然是少主不喜之事。 “她不是少主私产!想尽忠也要分清时候,老夫不去,难道你要看着未来的少夫人死在那里吗?少主怎么会重用你这样糊涂的东西!待老夫救回她之后,立即休书回山庄,将今夜之事报于族长知晓!”大长老运起一掌袭向清风,七成功力的威势之下,清风立即闪身躲开。 大长老离去,清风立即命人通知明月赶往天山灵隐寺,他自己则带人奔赴将军府。 出乎清风意料的是,他并未追上大长老,他与明月刚一离开天阑谷,虚晃一枪就藏身到阴影中的大长老立即招来心腹说了几句口信,命那人立即启程返回酬剑山庄去通风报信。 夜色下,大长老缓缓摇头,迎风而立自顾自低语,“骗来的就是骗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先天资质不足,后天再如何努力也绝对无法弥补,这就是神族的命!不认命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他的下场会和傀儡道人一样,为情所伤,不得善终。” 像是恶毒的诅咒,偏偏出口时带着些许鄙夷般的同情,“争不过那人便争不过,自不量力又有什么好处,耍心机玩手段在山庄的地盘上或许还可以,离开山庄还自以为是天下人的少主不成?龙倾啊龙倾,你何时才能认清你的命数?真当你做了当年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之后,就可以永远不必付出代价吗?”与此同时,千山万水外的某一处,一轮厉雷刚刚过去,青紫交加的闪电放过不堪折辱的夜色,黑暗中一双冰冷的眼睛猛地睁开,骇人的血红色下,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缓缓绽放。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再需要 第一百六十六章不再需要 灵隐寺,厢房。 醒来时全身都被困在床榻上无法动弹的莫少白只记得持恒将他打晕,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到了厢房,一无所知。头顶依旧是沉闷的疼痛。好在并没有被点哑穴,立即开口唤人,许久流光才赶来,却对定身毫无头绪,只得按照他的吩咐跑去请出正在休养中的国师率雪,但是率雪赶到灵隐寺时,莫少白的定身早已解了。 那一个禁制,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就是在等他彻底清醒过来。 白日里发生的事莫少白十分详细的一一告诉率雪,但是他讲完之后率雪一语不发,整个厢房陷入古怪的沉寂之中。莫少白心下急切,凌紫沁的咒术越发凌厉起来,再这样下去,他想用强将她笼络到身边就更加困难。他的心已经三番五次被她践踏在地上,他不知道他还能容忍多久,拖得越久心伤就越重,莫少白已经难以说清他看到她被莫绍兰示威般的拉扯到身边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动手杀掉皇弟当今太子! 他受够了她的冷眼,之前他求着她爱他,现在莫少白已经彻底醒了,不再奢求她的原谅。待他不择手段拿到太子之位后,她会是他的囊中物!他发誓绝对不会让她跑掉,她最后一定会是他的! 率雪皱着眉,目光一直定在同体乌黑的茶杯上,杯中是满满的冷茶。少白的心思没人比他更清楚,身为自幼受宠的皇嗣少白经历的挫折太少,如今却被一人百般折辱,若不是为一个情字,恐怕他早已动手将凌紫沁碎尸万段。可是爱到极点,便是恨,她将少白逼成这样,难道就不担心他的报复吗? “凌紫沁之事,从今日起,殿下不必再插手。”月澜煽,仙不留,他二人实在难以对付,他若还是全盛时期自然可以与他们中的一人决战,但是现在的他几次为莫少白出手疗伤,早已不是他们的对手。 月澜煽的实力自然比起当年更胜一筹,他当年就不是她的对手,因此才会对她下毒。至于仙不留,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出手,率雪对他的了解仅仅在于仙不留失去神力之后,还几次下到万丈深渊里去寻找月澜煽的尸骨。五十年一晃,春秋不复,他已经老了,根基受损此后必是一年不如一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少白,率雪心中微暖,没想到他刻意栽培的徒儿会是他今生最亲近的人。 莫少白闻言猛的抬头,凤目微愠,“国师觉得当今太子绍兰如何?” 白日里将军府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他莫少白插手朝臣家务事,名号早就不存。率雪不进宫,父皇也没招他兴师问罪,本身就是暗示,暗示帝君根本不想再过问他的事。 失望到不想再听到他的消息,往后,如果他再惹出什么祸事,等待他的就是被赶出莫氏。灵隐寺是帝君为他指明的最后一条路,凌紫沁也如他们所料来到这里,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一到后山就径直向大阵走去,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是为他而来,但是她对他的默然却不像是平素的冷淡,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场一般! “殿下,你的对手不是莫绍兰,你不需要考虑他。” 率雪抬头平静的看向面前年轻的皇子,不知当年惊雷用了怎样的办法隐藏他的身份,但是率雪此刻从心底感谢那个从未被他放在心底的女子。 “国师请便,不送!”莫少白瞪一眼率雪,他失势后这样的敷衍看的多了,现在他连最后的几个朝臣也没有保住,已经是孑然一身,也不差他率雪一个! 他是来监视他的,以为他看不出吗?这次又是奉了什么旨意?父皇想看他有没有疯吗? “魍魉剑阵即将被毁去,压在龙尾上的最后一道禁锢很快就会打开。山河易主就在眼前,难道在殿下眼中还比不过一段露水姻缘!” 率雪挑高声音对上莫少白,“凌紫沁之心就如她的舞一般志在天涯,不在一人一事身上,你想得到她,就先得到天下!否则说什么也是枉然,若你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就不必图做纠缠,她有生之年都绝不会喜欢上你这种没有志向的人!” 话音刚落,窗外七色光华流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淹没了率雪最后的那句话,莫少白猛地向门外冲去。率雪愤怒出手,将他再次定身在厢房之中,两人含恨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绝不会屈从的怒气,莫少白眯起凤目,骤然奋起体内全部元灵,激荡着靳雪咒挣扎脱身。 率雪长袖一挥,厢房木窗无声碎裂脱落,莫少白终于看清窗外场景。 魍魉剑阵被幽冥之火包围半空之中滚雷阵阵,层层火势蔓延开来将周围大殿迅速吞噬! “紫沁!”再如何狠心不愿去想,莫少白却还是失控的惊叫出她的名字,心口生疼,脚步却连半寸也无法移动! “放开我!我要去救她!”兀自挣扎不休,狠毒冷冽的目光瞪视着率雪,莫少白第一次意识到他和率雪都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他记忆中向来光明磊落一板一眼的国师眼下与阴险小人无异,率雪对紫沁的厌恶到了落井下石的地步,反常至极!而他,为了维护玉王的名号抛弃真情真意,外表风光内里肮脏的日子终于走到尽头,他想要活回他自己! 他们都变了,一个做人多年如今却成了鬼,一个当鬼数载却醒悟想做人。 他二人却偏偏是师徒,何其可笑! 率雪解开禁制,却一手扣住莫少白的手腕,“殿下,当然会救她,但那是在巫医神子丧命之后!莫非直到今日,殿下还天真的以为凌府嫡女是你可以勾勾手指就抱上床榻的角色?” 莫少白脸色难看,几番挣扎却不是率雪的对手,顿时沉下脸来,“我和紫沁如何那是我的私事,不劳国师费心,翀白素若是那么容易死,也不会在天岁老人手下活命到今日。” 率雪冷哼一声,“就是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殿下才会从玉王的位置上被赶下来!看不清局势的如今只有你!那凌紫沁心中已有他这个人存在,他若不死,任何人都不可能取而代之,近水楼台日久生情,这句话本是你的优势,你若不放手也轮不到翀白素!之前你将她身边的位置拱手让人,巫医族向来狡猾,才会轻易放手?难道殿下就没觉得半点古怪?” “什么古怪!依我看最古怪的人就是你!”莫少白冷冷开口,“之前让我甩掉朝纭的是你,你可知朝纭对我的真情实意?若非她当夜叫醒我,也许我会永远沉沦下去,你却不念她的半分好心!我虽然不再宠爱她,却看得到她的用心,不会再像当年辜负紫沁一般对她。今日阻挠我救人的也是你!国师倒是说说看,你有多么了不起的理由阻挠我救出镇国将军的嫡女?” 率雪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挥出一掌将莫少白扇得撞在墙上,“你到现在还是这般糊涂,日后如何能成为云陌帝君!莫少白,你难道看不出那兰若舞姬的野心?她是什么良家女子,能够攀上你的身,你竟然还为她说话?她若是正牌公主,兰若皇帝能容她滞留此地丢尽颜面?她留下根本就是祸国妖人,兰若觊觎本朝已久,你看上她哪一点你说!” 莫少白兀自咬牙,“不管她是何出身,她是兰若太子妃,这是铁证!如果不是我当日连番轻薄于她,她也不会受此委屈,被褫夺太子妃之号贬为公主,这事错都在我一人身上。” 率雪气得又是一掌,却始终舍不得打在不争气的徒儿身上,这一世他们只有师徒之缘,他不想在最后时刻还与他撕破脸皮。 “好!我不追究那个妖女如何,但是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她就别想成为你的妃子,哪怕是玩宠也不可能!当务之急是你要靠着夺取凌紫沁赢回玉王之名,服软认输被她一再折辱,这些根本不可能得到她,只会让她更加看轻你!莫少白,你要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她身边的所有人,她才会再次看到你,否则,你就等着被莫氏除名吧!” “我只问你一句话,凌紫沁哪一次有难龙倾不是立即赶来?为何今日却转了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愚蠢吗?”率雪本是不想管晚辈们的私事,但是如今少白在错路上越走越远,他不插手,少白就会像他当年一般犯下再难更改的错! 这一句话终于点醒了云里雾中的莫少白,挣扎停下,莫少白向着大火望去,没有人冲上去,火焰外围甚至连围观的人也没有。没有巫医族数量众多的影卫,世家之人这一次出奇的沉默,更奇怪的是,如此火势,竟然没有一名灵隐寺的僧人赶去救火。 “不用看了,不会有人去救火,今夜灵隐寺的妖僧早都死光了,你再看也不会有人来。”率雪森然开口,“你知道为何我不让你上前吗?因为能踏入伏魔大阵的凌紫沁,根本就不是活人,那只是她的神念化身,是阴物。她若能活着出来,没有在魍魉剑阵中被灭去神魂,自然不会被这区区凡火所伤,若出不来,你闯进去救谁?根本没有人!救鬼吗?” 莫少白若有所思,“她神念离体……” “但那巫医神子却是肉身强行入阵,还需要我多说吗?”率雪阴沉开口。 莫少白无声摇头,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终于耐下性子等候着最终的胜利。 龙倾可以等下去的,他莫少白一样可以,国师说得对,只要翀白素一死,凌紫沁自然会另投别人,龙倾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过放弃,还有什么脸同他去争? 凌紫沁会属于他,最终得到她的人,一定是他无疑! 他只要冷眼旁观他们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佳人拥入怀中好生抚慰足矣! 魍魉剑阵外,火势最外围。 仙不留几番冲不进去,急得跳脚,不想突然阵眼大开,里面飞出一团乌黑,看模样竟是一女子身形,当下不作多想立即一把接住。入手触感森然,正是被剑阵阵眼爆烈伤到魂魄的凌紫沁,当即眉头皱紧,乌黑之色至少是魂魄俱伤,没想到她竟然伤得如此重? 正当仙不留打算查看凌紫沁的伤势时,身后一道风声响起,白衣早被火光烧着,翀白素全身是血,胸前一小片古怪的凸起尤为令仙不留担忧,“白素……” “闪开!”推开仙不留的气力带着异样的猛烈,声音却嘶哑到难以听清,翀白素落地时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却一把将女子拽到怀中,莹白色的柔光祭起将两人包裹其中。 仙不留与大阵颤抖也有些精疲力竭,被徒儿出其不意的推开,再转身回来时却发现神力之中竟然全是血光,顿时脸色大变,“白素!你赶快住手!” 翀白素此时却全身颤抖,无法开口,片刻之后,神力消散,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凌紫沁则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身上的乌黑之色已经尽数不见,堇色映衬着莹白的脸庞,似乎只是睡着而已。仙不留不敢耽搁,还哪里顾得上灵隐寺火势蔓延得凶狠,拉起两人拼着老命从山阴之侧飞奔而去。心中惴惴不安,只盼着白素的推演不要成真,为她而死,难不成就在此时? 仙不留全力飞奔,饶过所有管道,捡着无人的荒郊野地横穿,灵引神识尽数收回,不多时已然冲到莫倾城高大的城墙之外。脚步猛然停住,只见城墙下一袭紫衣华贵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不用说就是在等他出现! 仙不留大汗淋漓,左手上拎着的凌紫沁虽然没有重量,但扛在右肩上的徒儿却是实打实的累死人。他哼哧哼哧呼吸沉重,对面不远处的人却显然是有备而来已经恭候多时! 夜无殇的目光定格在女子身上,格外温软,虽然他很讨厌翀白素,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厮将紫沁保护得很好,“前辈不必多虑,无殇没有恶意,今夜前来是护送前辈到将军府去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要接也该是镇国将军来接,轮也轮不到你来!”仙不留退后两步,心下更是不安,澜澜怕是出事了,不然永夜太子也不会拦在这里堵门。 “晚辈看上去哪里像是大奸大恶之徒?何况,紫沁此刻阴神之身,凌将军是不曾修习过咒术之人,如何能够看得见?又怎可能亲自来接?”夜无殇重重的咬着亲自二字,又低声提醒道,“前辈,紫沁现在耽误不得,还是尽早回府归位为重,无殇已经备下车马……” “滚开!老夫才不会坐你永夜的车马!紫沁丫头与你势不两立,少在老夫面前装得人模狗样,别人不知道,难道老夫还会被你们给骗了不成?天下皇族没一个是好东西,以你永夜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当年辱没芸娘还不够吗?你们今日还想做什么!老夫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由着你们欺负紫沁丫头!”仙不留知道今夜无法善了,他就算重伤,夜无殇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想脱身绝对不难,但是要护住两个无知无觉的徒儿全身而退,就不是件易事。 “本王敬你是长辈,你休得自视甚高!”夜无殇脸色一沉,“普天之下单是你的徒儿可以追求意中人,难道旁的男子就不能有一点好心好意?凌小姐总归与我永夜有缘,不是你可以抹杀的!仙不留,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被巫医族除名的废弃神子!你当年若保得住妖女,今日便不会有紫沁受难!你的无能早就同样废材的弟子,翀白素护不住她,不如就交给我来保护!本王是永夜太子,未来的永夜帝君,她日后便是永夜帝后,下嫁给你的废物徒儿好上无数!” 仙不留闻言一愣,随即显出十足的鄙夷之色,“轮得到谁,也轮不到你!紫沁丫头身怀神子信物,自然算我半个徒儿,她的亲事我虽然做不得主,但是你也休想迎娶她!就算白素没有那个福气,有福气的也绝对不可能是你!我看你还被蒙在鼓里吧?啧啧,真是可怜又可笑,白白为人卖命一场,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天下人谁都可以迎娶她,就是你夜无殇不可能!父债子偿,真是天经地义!” “要发疯回去发疯!紫沁耽误不得!你再不交人,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夜无殇冷然,指间已然萦绕起鲜亮的血色光芒。 “动手就动手,老夫还怕你不成!”仙不留咬牙双手一抖将怀中两人以柔光包裹背负身后,绝不能中计,夜无殇敢在帝都城墙动手,决计是算好无人会在此时赶来! 一阵马蹄声响起,伴随着咳嗽声一并传来,夜无殇立即收手转身,“凌公子,无殇说过让你在马车背风处稍作休息,这里风冷露重,万一公子病情更重,紫沁饶不了我。” “让太子为偌寒担忧,是偌寒的大罪。”凌偌寒翻身下马,走到仙不留面前,“前辈,请将舍妹紫沁交给在下,偌寒代家父来接沁儿回府疗伤!” 仙不留的目光从凌偌寒单薄的身子上转向夜无殇,又转了回来,“你确定要如此?”凌偌寒挑眉,目光瞬间冷然,平静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若不然,前辈以为应当如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绝不原谅 第一百六十七章绝不原谅 莫倾城,大将军府。 当天山顶端的国寺灵隐一夜之间毁于大火,寺中僧人无一幸免的消息在云陌帝都莫倾城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时,镇国将军府正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有那个心思和时间去打听高墙之外的坊间到底在喧嚣起伏着一些什么。 滞留云陌尚未离去的所有皇族世家子嗣,除兰若公主朝纭以外,在将军府正厅齐聚一堂,众人脸上都带着不约而同的担忧之情,所不同的是巫医少主翀白羽脸上不止带着忧虑,其中更有忿忿不平和些许的阴郁。 莫绍兰站在门边,双手环胸,自从进门之后就不发一语,视线停留在通往内院的小路尽头,一心想要立即过到东院探望紫沁,但是所有的借口都无济于事。拦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脸色霜寒又不可能开口的侍卫楚鸢。通往东院的拱门被楚鸢楚烬两人把守,说来正厅内的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两人击倒,强行冲进去,但是没有人会这样做。 强闯对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云陌的三位皇子都在场,太子妃生病是云陌国事,也是太子绍兰的私事,无论是哪一件事,事实上都轮不到外人探望。凌将军让他们入府,已是看在几国皇族颜面上,给予的最大让步,不可能再纵容。府邸内院,向来是主人家的内眷居所,有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理由强行登门骚扰一个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这就是师出有名的重要。 翀白羽瞥了一眼站在门前的莫绍兰,心付这人可真是忍得住气,太子妃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留他在外面看大门,他也能站得直靠得稳?不过他那个哥哥可就未必坐得踏实不是吗? 转头看向立于窗前的莫少白,翀白羽冷哼一声,这位殿下打从进了正厅就站在窗前,看似闲情逸致的赏玩风景,其实早就露了心思。那样绷紧的脊背,一动不动的僵硬背影能骗得了谁?就算是三岁孩童恐怕也看得出他此刻的反常和异样吧?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凌紫沁突然重病竟然是和他有关?念头急转直下,翀白羽顿时皱眉,怕是消息有误,不是生病,而是重伤!至于这伤是在何处所受,再清楚不过,那古怪至极的灵隐寺毁了,国寺事关云陌根基莫氏皇族却反常的不见任何反应,三名皇子却一个不落的跑来将军府,显然脱不了干系。 “龙少主昨夜睡得可好?”抢先发难的是兰臻,一双邪魅的水眸配上妖冶的神态,此时的汐夷太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更像是女子,他身上已经不见任何男子该有的清爽俊朗。 如此阴柔的美貌却并不能打动所有人的心,沉默的龙倾只是冷淡的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开口应对的意图。兰臻却没有放弃的意思,起身走到龙倾面前,双手分别请轻握住对方双手。 正厅中的所有人都瞬间睁大双眼,眼底的惊异不言而喻,龙倾脸色微寒,抬头对视。 “你不说话,本王就当你是默认了那件事。”几分狡黠的笑意缓缓上扬,兰臻挑衅道。 龙倾脸色黯淡,仔细看去还带着些许疲倦,白玉般的瞳仁上稀稀落落的散布着少许血线,一夜未眠的事实再清楚不过。兰臻是在挑衅无疑,但同时也是提醒,昨天夜里发生在灵隐寺之事,绝对与沉默寡言的酬剑少主脱不了干系。 “昨夜是我不对,这就给兰太子赔礼。”龙倾面无表情,却突然出手将兰臻带进怀中,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将汐夷太子双手反剪到背后,姿势暧昧无比,话语却依旧冷然无情。 “如果他不能满足殿下,殿下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人选,至少龙倾十分乐意为殿下效劳。”似真似假的耳语姿态,声音却并不低沉,不只是正厅内的众人,就连守在门外的影卫们也纷纷侧目而视。特别是明月,在看到自家主子抱着妖孽一样的汐夷太子时,脸孔扭曲至极,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扭回头去,心中不住嘀咕着作孽啊作孽!少主想玩族里什么样的男女没有,偏偏去招惹那汐夷皇朝的变态!等一下……明月缓缓转头,难道少主喜好美男? 莫少白眼底闪过一道锋芒,看向两人若有所思,微妙的灵感如同火花般瞬间掠过,尚未思索出头绪就被如芒在背的刺痛猛地拉扯回敏锐的感觉。 如夜色凝聚的一双眼眸正无所顾忌的打量着他,锋利的视线如冷刃一般扫视过周身每一处。永夜太子如同一把刚出鞘便露出绝世杀机的血煞凶器,将他困锁在不动分毫的视线里。 兰臻一挑眉,顿时勾住龙倾的脖颈,“龙少主这话可是做不做得准呢!本王虽不是女子,但自幼被教导诸般礼仪,也不是这三言两语可以轻薄的,还是龙少主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龙倾脸色平静,“坊间流言再盛,也比不过兰太子绝色无双,男生女相更是娇容,值得被这世间任何男子疼爱。龙某虽不才,却有惜花之心,端看太子是否有意了?” 拦在天青色长衫下的大手微一用力,怀中男子顿时脸色一变,招惹他就要考虑到后果,龙倾扬起淡然的笑意,笑容却是极冷,“太子不说话,龙某就当你是默认了这件事。” 同样的手段和心机,只片刻就物归原主,怪异的一幕却无人发笑。 兰臻全身僵硬,一招受制于人,何况还是他抢先挑衅,如此丢人现眼之事怎能轻举妄动? “承蒙殿下厚爱,我二人的私事,出去详谈更好。龙某告辞,诸位请便。”龙倾抱起如同枯木一般的兰臻,数个精巧不易被人发现的法阵已然压制住汐夷太子周身各处要穴,若不怕死倒是可以奋起反抗试试看到底能否挣脱。 “龙少主慢走。”一直瞪视着莫少白的夜无殇突然在此刻转过头来,对着龙倾露出一点清浅的笑容。龙倾闻言驻足,脚步立即就停在门前,刚好与莫绍兰并肩的地方。 “夜公子也想品尝一下他的味道?”龙倾缓缓转身,怀中人脸色微红,水眸泛着银光,只一瞬间竟是承欢之色,正厅里静寂的没有一点响动,一时间就连莫少白都看得愣在原地。 眼角余光瞥到那一瞬的华彩之色,兰臻心头一紧,几分凄苦自阴暗处荡漾出来继而成殇。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了是吗?幻想过无数次那道微温的目光落下的场景,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画面。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无常,第一次让他记得的身影,是受制于人的狼狈龌蹉。 夜无殇半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殇并无此意。”说着立即转身走到角落里打量其香炉来。 “诸位还有谁愿意同龙某一并品味?”龙倾迫使兰臻抬起头,面对在场诸位皇亲国戚。 正厅中无一人应声,青峥见状不妙顿时从门外走来,兰臻开口,似娇喘一般。 “下去!本王、本王让你下去!”青峥犹豫片刻,只得侧步退后,双眼迸溅强烈的恨意。 在数道审视的目光之下,兰臻将头埋进黑衫怀中,腰肋传来的闷痛是龙倾不够满意他的表现所给与的惩戒。疼痛隔着衣衫并不十分清晰,但他知道再多一分力道就会留下内伤。 龙倾抱起男子快步离开,走出正厅的瞬间给了明月一个眼神,明月立即随着离开。 “兰太子人间绝色,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自较技之后多日不曾露面的莫韶南挑起一抹怪异的笑容,转头看向莫少白道,“二哥觉得如何?” “天下男色当属汐夷无可匹敌,兰殿下身为太子,极美实属平常,若貌丑无盐,就算当上汐夷太子,又如何统领山河?民心不过投其所好,不然皇弟以为如何?” 莫少白淡然应道,夜无殇的目光再次追随过来后,终于有些不耐的皱眉,“夜太子有事?” “你我出去私谈为好。”夜无殇脸色微沉,冷光乍现,竟是半点情面不留。 “你我并无交情,何来私谈?莫非夜太子也无法安枕?还是嫌我朝招呼不周?”莫少白的火气也被挑了起来,夜无殇目中无人至极,他以为他与莫绍兰同为太子,就可以别人?他这太子的身份尚不知是用了何等卑鄙的手段得来的,倒是自视甚高。 “有无安枕你试过便知!”夜无殇说着上前出手,用的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手法,一时间手影纷飞,竟似有千百只手同时出现身前,莫少白大惊顿时噔噔的急步后退。 “夜兄无需如此,绍兰相信皇兄此刻已经愿陪夜兄出去私谈。”莫绍兰接到某一刻奇异的视线后,立即上前打圆场,同时伸手接稳步法混乱的莫少白,昨天夜里整个璟月宫里无一人安枕,除了不知所踪的朝纭外,所有人都被天山惊变扰得无法安歇。 “皇兄就陪夜太子走一遭也好,不然闹到父皇耳边,还道是皇兄不顾礼数,皇兄问心无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韶南索性起身,走到莫少白面前,“还是皇兄确有不可告人之事?” 夜无殇冷哼一声,转身坐在桌前,“要去他一人去,本王不会陪一个小人出门!” “夜无殇你几番侮辱我到底所谓何事?”莫少白甩开两个皇弟,大步上前直逼男子。 夜无殇头也不抬,拿起一个茶杯在指间打转,声音极冷,“本王何时有空去侮辱一个无耻小人?莫少白,你是太高看你自己,还是借机贬低本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下流猥琐!” “你……”莫少白还要再说,夜无殇猛地起身,一把将他推远,“你昨夜做了什么你敢大声说出来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少白以你的君子之名,配上昨夜的诡计多端,还真是人间好一朵奇葩,本王自问也游山玩水到过无数地方见过无数男女,却没有一个如你!” 猛地逼上前一步,拽住莫少白羽色衣襟,两人几乎贴在一处,“你昨夜在灵隐寺见死不救,为了掩盖事实不惜将整座灵隐寺付之一炬,真是好心机!谁不知道太子大典前一日必须去灵隐寺当众占卜吉凶,你一个已经被废号的皇子假惺惺的说什么出家?还不就是为了暗中动手脚不让太子登基!你以为你瞒得过每一个人,却不想被紫沁认出伎俩,于是干脆出手伤人是吧?连着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莫少白你也不想想她几时得罪过你?倒是你为了逼她就范,什么低劣肮脏的手段都使出来,看来玉王名号不再,对你倒是件如鱼得水的美事了?” “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莫少白气得脸色发白,夜无殇分明是在侮蔑他,他承认去灵隐寺确实是为了吸引紫沁去,但是他从未想过要火烧灵隐寺! 莫氏子嗣何人不知灵隐寺的重要性?没有灵隐寺镇守邪灵冤魂,帝君后妃如何能在哀怨之下好梦入睡?说他毁去灵隐寺,简直就是荒谬。 “你当然不会承认!谁会在做尽坏事之后将坏人二字贴在头顶上炫耀?”夜无殇甩开手上的莫少白,仿佛甩开什么脏东西一般。 “想来你是忘了,你落发出家的消息早已张贴在各个城门处,帝都百姓无人不知。如果这还不能证明你昨夜就在灵隐寺,那好,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玉王府的马车是年前的旧物,当年你尚得宠因此马车也十分特别车辙横宽与众不同,你午时出城,当时艳阳高照地面开化,因此在城外留下的新鲜车辙特别清晰,可却没有返回的。这能说明什么再清楚不过!这就说明你去时早有准备,回程时却心慌意乱连车马也忘了带回来!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你急着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你倒是说说看,让诸位都听个清楚明白。” 夜无殇冷笑绵延,云陌帝都无数探子,每日传来过去的消息少说也有几两分量,莫少白竟然以为心事无人知?可笑至极,也是可悲至极,原来这就是树倒猢狲散的下场,连最普通的藏踪匿迹也做不到,今日的莫少白已经是活在众人眼前再无一点**的笨蛋。 莫绍兰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莫少白,“夜兄说的是真的?是你将紫沁引上天山谋害?” 莫少白心底一沉,脸色愈发变得惨白冷寂。夜兄?好一句夜兄!眼前亲兄弟的面目变得十分陌生起来,天天跟在他身后皇兄前皇兄后的小子长大的,认旁人为兄,竟然将他抛到脑后。当年救他竟换得今日的结局,那还何必自作多情? “是我将她引去的又如何?我没有谋害她!是她自己闯进……”莫少白蓦地住口不言。 莫韶南玩味的怪笑一下,坐回原位,闯进啊,除了那里也不会有别的地方不是吗?目光瞥向夜无殇,这个永夜太子还真是够闲情逸致,这么有趣的人让给小皇弟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你不去,她自然不会去。”夜无殇冷笑,声音又低又沉,“她若有事,你必然会陪葬!” 莫少白猛地挺直身体,目光灼灼,亦是沉声开口,“她若有事,我自当殉葬,不必多说!” “殉葬也轮不到你!”莫绍兰突然开口,终于收不住火气暴跳如雷,狠狠推了一把莫少白,“你不是想出家?好!本王成全你!不单出家,更是与莫氏断绝一切关系!本王这就去奏明父皇,莫少白,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连这点责任感都没有,凭什么身为皇族?难怪紫沁会说你不配当上云陌太子,本王还觉得她说的是气话,今日才知原来她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莫绍兰大步向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脚步不得不停下,将军府东院的小丫鬟一路跑了过来,脸上尽是惊慌之色,见到莫绍兰顿时一把拽住,“太子殿下赶快去、快去!大小姐她!” “紫沁怎么了?”莫少白顾不得许多,一步冲了上去,就要抓住灵儿手腕。 莫绍兰立即出手拦住,将灵儿护在身后,“紫沁如何?” 灵儿眼泪刷刷落了下来,“大小姐一醒过来,就和翀公子大打出手,还落了阵法封锁东院,现在谁也进不去!老爷让奴婢马上来寻殿下,说殿下若劝不了大小姐,只怕是命在旦夕!” 众人闻言,不敢耽搁,都马不停蹄向着东院赶去。 夜无殇边跑边心下惊诧,心说昨夜形势危急他才会请动凌偌寒一起接人,论暗算该是莫少白被打,论妄动也该轮到自己被揍,按说怎么也不会轮到翀白素身上吧?如果昨夜没看错,翀白素为了救紫沁,没少耗费,一条小命险些丢进去,怎么偏偏惹她不高兴?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主卧。 翀白素又挨了一记老拳,右脸疼得发麻,但是知道若不让她发泄出来,会积郁成疾,只得挨着一下又一下,转眼间少说也挨了二十几拳。终于凌紫沁所剩不多的力气被消耗得一干二净,身子软绵绵倒在他怀中,这才算停下暴力蹂躏。 打得再没有一分力气,凌紫沁全身哆嗦着,虚弱和后怕这才从心底涌出,层层将她灭顶。 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翀白素,谁要你救我?你知不知道会死?你知不知道……” 他若不再,她一人要去向何方…… “我都知道,乖。”翀白素轻轻揽住回归本体的女子,心头一片温暖,他终于抱住她了。 凌紫沁咬着下唇,血丝一点一滴的落下来,“不,你不知道……如果你……我绝不原谅。”如果他昨夜为了救她遭遇不测,她绝对不会原谅她自己!绝不! 第一百六十八章 噩梦惊魂 第一百六十八章噩梦惊魂 大将军府,后花园。 两人一离开众人视野,龙倾顿时将兰臻扔出三丈远。 兰臻体态轻盈的扭转身形,稳稳落在地上,指间不时闪过暗芒,“龙少主真不是惜花人!” “兰太子既不是龙某的花,何需龙某的怜惜?”龙倾挑眉,冷眸微寒,鼻尖萦绕的浓香十分刺激,什么样的男子会在白日里也涂上惑人的香料?偏偏还是迷香中最顽劣的那种,令他十分厌恶,“就算兰太子想要中途换人,龙某对你也无半分好感,自不会送上门去。” “没好感还抱得那么紧做什么?龙少主是左拥右抱惯了,还是觉得我兰臻好欺负?”兰臻沉下脸来,“本王喜欢谁想要讨好谁都与你无关,龙倾你少管闲事,有本事欺负我,没本事将心上人抢到手里,酬剑山庄这些年隐藏在山中闭门不出是藏成缩头乌龟了是不是?没处撒野也要看准地方,这一次是我失手,下一次……” 龙倾蓦地上前一步,气势逼人,灭神咒出手直逼兰臻面门,堪堪停在距离瞳仁不到寸许,“下一次龙某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将军府邸是云陌先皇所赐,她很喜欢,我自然也不想弄脏了这片地方。龙某再无能,也轮不到你一个傀儡说三道四,你喜欢莫少白之事怕是无人不知,可惜莫少白尚不知情!今日龙某送你一段东风,让太子露脸被他怜惜,有何不可?也算是圆了太子的心愿,至于莫少白有没有意,就看老天爷是否帮忙!兰太子,别怪龙某没有提醒过你,你的脏手不是谁都愿意巴结的,就凭你今日的紫色,想诱惑我,痴人说梦罢了。” “龙倾!你找死!”兰臻听到傀儡二字,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之前扣在手里的针立即毫不保留的激射出去,“闭嘴!你才是酬剑族的傀儡,你去死吧!” 龙倾长袖一甩,一朵半开的金莲出现在身前,法阵将所有毒针都回扫向原主,兰臻显然没想到龙倾的法阵如此神速,两人距离又十分近,只能侧身躲闪,顿时左臂中了几针发麻。 步法一乱,破绽便漏了出来,转眼间被龙倾再次擒住,这一次龙倾沉着脸将他直接按在花园的假山上。无数精巧的法阵凭空出现,将兰臻天青色的长衫钉在假山上。 下一瞬,一线极细的黑芒从半空中直冲入兰臻后脑,压抑的黑色一闪而逝,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不痛不痒下,兰臻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在被威胁的同时被符咒埋伏。 龙倾面不改色,正如族主他的生父所言,藏于阴面的暗算,对于一个心慌意乱的人来说,即便最终会带来不治,也不会被人联想起微痛的最初。更何况,他出手,就连最初那一下的警告,也不会留下。他不喜欢留给别人机会,如果一开局便是不对等,倾斜越多越容易让猎物不堪凌辱而背叛,逃亡或者投降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最终的胜利,绝对的胜利。 威压迫近,龙倾压低身子,声音低哑,“龙某若有天真成为本族傀儡,当托得兰太子吉言所赐,傀儡之术可是本族不传外人之秘,除历代族长外绝无人能够修习此术。” 兰臻正想啐他一口,却被龙倾大手捏住面颊,嘴被迫张大,龙倾伸出一根手指探入兰臻口中,从里面取出黏出一根极其细小的软针,针只有发丝粗细,在阳光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兰臻羞愤难堪,恨恨将头转过,又被龙倾强行扳回来,“怎么?被我抓住就这么不甘?” 龙倾冷冽的面容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仪,须臾染上莫名的异色,“凭你现在的手段,想抓住莫少白的心,绝对没有可能!除了秘药就是用毒,兰若皇宫里就没有点新鲜货色?” “龙少主,你对本王了解的如此透彻,莫非也是暗中筹谋多时?”脸上恼怒尽褪,兰臻忽而流露出妖娆笑颜,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一双小手抵上龙倾黑色的长衫胸前。 自从两年前与莫少白交手过后,兰臻就再未有机会如此贴近的观察一名男子,此刻却为形势所逼,与龙倾近身相贴。目光所及之处,伏在身上冷言厉色的酬剑族少主自有一番勾人心魂的英俊。棱角分明的面容越是冷厉不容人靠近,就越是惹得兰臻好奇心大盛,怎样的人才能让他这样铁石心肠痴迷于铸造神器的男子动心动情。 龙倾眼底内敛着一抹厌恶的暗芒,吐出的声音却并无异样,“何以见得?” 兰臻噙着水光,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也变得十分娇柔,“我身边有少主埋伏下的探子不是吗?而且这探子几乎是与我形影不离不是吗?不然龙少主如何能知道我这一点不入法眼的玩意儿?少主是可怜臻儿的处境所以要伺机救我离开她们的魔掌,难道不是这样吗?” 龙倾不发一语,眸色深沉,大手抚上兰臻软得胜似二八佳人的身子,恼人的探寻抚慰着。 “那不过就是根小针,根本伤害不了龙少主,只会伤到有心强迫臻儿的人。你已经过手了不是?它是无毒的!”红得妖艳的面颊贴上柔软却并不温暖的黑色长衫,兰臻低头的瞬间错过了龙倾眼中深到如夜色一般的厌恶,自顾自表白心意。 兰臻口中说着,心下却暗自恼恨,如果在遇见莫少白之前先结识龙倾,念头猛地作罢。酬剑族,三大世家的尊主所在,不是他能够攀附的,与其摔得头破血流,还是老老实实的想方设法将那块云陌美玉拿到手中才好。有些东西虽好,但是吃了恐怕会毒死也未必! 想时虽然想得清楚,但是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莫少白的身影就在一夕之间黯淡不少,只剩下一个轻轻浅浅的名字。兰臻回神挑眉去看龙倾,只觉得这人才是皇族子嗣与世家嫡系之中最为漂亮的一个,既然得不到长久,一夜春恩总归也是可以的。 被龙倾如此近距离的拥抱过之后,或许能够解开他身上的那些恶女人打下的恶魔烙印? 唇角扬起一些微妙的弧度,龙倾借着下压的力道,掩盖住暗中的十指连动。 兰臻并没有发现一道黑光正悬浮在他小腹处泛着幽幽的凶煞之色,直到龙倾意有所指的将目光向下再向下,兰臻一震,再难笑得出来,“龙少主这是何意?” “不用怀疑,就是兰太子看到的这样,龙某在算计你。”龙倾边说边下手将整束黑芒压进天青色的长衫,兰臻疼得全身一颤,“这是给太子殿下的一个教训。” 龙倾得手,利落起身,淡然的整理衣衫,目光逼人,“太子殿下,以你的美貌确实可以争取到许多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和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赢得所有人。想要勾引一个人,首先要考虑清楚,他索要的代价,你是否能出得起?你——是一个只有美貌的无能废物,这样的东西或许莫少白会要,反正他已经收留了兰若舞姬,也不差你这一个。但是我不需要。” 兰臻紧咬着下唇,水眸射出恶毒的光,半响开口,“凌紫沁还不是凭借那张脸就把你们骗得团团转?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男子从她裙底钻出钻进,她凭什么?凭什么!” 龙倾看向兰臻,停住手上的动作,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话竟然会出自一位皇子口中。而兰臻最后一句话,不再是咬牙切齿,却几乎是在咆哮,外强中干的声音里外透出丧家犬模样。 “她和你一样,她拥有着绝色无双的天人之姿。但是她和你的选择不一样,她没有轻薄自己。如果她像你一样任由别人作践来交换想要得手的东西,龙某相信肯定会有无数人跪着捧出奇珍异宝求得她的笑靥,她就不需要活得像现在一样辛苦。龙某确实想要得到她,放眼天下,没有哪个男子会不想得到她,不过这些事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懂。她和你不一样。” 兰臻突然开始大笑起来,伸手指向龙倾,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错了!原来你们这些人竟然是这样想的?蠢货!一群蠢货!十足的笨蛋!她是和我不一样,她比我聪明得多,可是再聪明也是一样的手段!龙倾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是因为知道美貌只能蛊惑你们一时,骗不了一辈子,所以故意吊胃口,让你们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样你们就会永远被她把玩在股掌之中!你们!所有人!都被她拖入陷阱之中,最终都会被她杀死!” 龙倾突然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样的幸运在兰太子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他只是好心的建议太子应该换一种手段,至少要勾引别人也不是仗着一张脸就大张开腿的德性,但是似乎完全没有被采纳。或许正因为他们有着这样复杂的念头,太多的顾忌,才会在几十年里不断的重复着阴盛阳衰的结局。 龙倾仿佛看到在兰臻登基之后,汐夷皇朝的模样,就算再过几十年也还是女人的天下! “你说的对,我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她此刻也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赌局内无法脱身。她的赌本就是她高人一等的手段和不惜一切的冷血,而我们各自拥有着被她权衡估量的势力,当她认为哪一方更符合她的要求,她就会投身到那个人的怀抱。所以最后,一定会有人得到她的垂青,这场赌局落下帷幕时,她也会落在最后的赢家手中。绝对的势力,会为我们赢得最想要的东西。她凌紫沁,就是龙某有生以来最不想放手的头彩。” 如果要得到她,只能得到天下再反身胁迫……血腥,强制,这样的手段还真是适合他。龙倾扬起温暖的笑容,千变万化的手段无论有多低劣,也比不上拥她入怀的瞬间的圣洁。 她看进他眼底时,那样清泠冷冽的光芒,宛若黎明之前天际散落的最后一缕星宿,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并非天下女子都会臣服在他的面容之下。龙倾喜欢她的算计,喜欢被她算计,她的出现让他从胭脂水粉的红尘浊世中独独观望到一朵雅致的雪莲,天人绝色的面容只是上天给予她的点缀。她最吸引他的地方除了冷酷不近人情的星眸,就是她对他出手时的不留情。 “你是错的!如果她要选个强大的,为什么不要你,反而选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巫医族的狗屁神子?难道你连那个神子都比不过?还是你没用,而巫医族的秘药比起……” 下流的话没说完,兰臻就在龙倾冷厉的目光下不得不闭上嘴,那道骇人的视线,瞬间警示他再口无遮拦下去,龙倾是不会介意帮汐夷换一个姿色稍差的太子殿下的。 “巫医神子疯癫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龙倾沉声,脸色一并阴沉下来。 兰臻在威压之下不由自主的作出回答,“大概六年前……不,可能还要更久一些。” 龙倾点点头,是啊,六年甚至更久,当他还痴迷于酬剑族血脉中带来的铸造神器的使命中时,翀白素就已经从巫医族的血脉使命中脱身出来,并且成功的制造了众所周知的疯癫形象。也就是说,这一任巫医神子身上的神力完美精纯到无限靠近真正的神族嫡系。越是精纯,越是可怕,压抑着神力不去飞升的理由之前可能有无数种,而今只有一种。 “你是说!”兰臻惊愕出声,下一刻龙倾伸手将他所有的惊讶掐回腹中,“我什么都没说。” “兰太子,龙某下的不是法阵,而是符咒,如果你不怕死,可以回到汐夷看看你们的大巫能不能解开。”龙倾转身离开,猛地停住脚步,向着假山后不远处随手打出一线灭神咒。 一只全身黑羽的精羡鸟怪叫一声,张开翅膀飞逃远去,天空中回响着惊惶苍凉的鸣叫声。 “你找我,不就是想知道昨天下午凌紫沁跟我说了什么吗?这么急着离开,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兰臻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小腹站起身来,额间蒙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龙倾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开口,“没必要知道,只要她开心。” 没有再说的剩下半句话却是,毁了天下又怎样? 如果翀白素早在六年前就准备好,迎接她的浴火重生,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妖星临世,祸乱苍生。龙倾大步离去,无论她此后会犯下怎样的滔天大罪,他都要她。 留住她,得到她,不择手段!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外。 龙倾一踏进东院,目光就被笼罩在整座紫苑阁的法阵所吸引。 随即又紧紧皱眉,他出入紫苑阁的次数不多,但却常常出入将军府东院,紫沁是什么时候布下这等繁琐至极的阵法,他却一无所知!构成整座大阵的是无数精妙的符咒,每一个符咒又是由细小到难以辨别的法阵互相勾结所组成,这样的法阵他破解不了。 至少单凭他的一己之力无法堪破,或许将酬剑山庄中所有的长老都请来,可以一试。 “龙少主,这法阵能不能解开?”莫绍兰心急如焚,他擅长机关对于法阵没有多少研究,莫少白和莫韶南两人还不如他,刚刚被东院拱门外的法阵拦住就是他出手破解。 夜无殇就更别提,连靠近都不曾,见到光芒层层叠叠的法阵的反应跟见鬼没什么两样,能躲多远躲多远,看样子是吃过不小的暗亏。无人不知酬剑族精通阵法炼器,于是不想等也得等,好在龙倾没让他们等太久。 “不能。”龙倾一口了当的回绝,她立下这样的法阵隔绝尘世,定然是现在不想被人打扰。他袖手旁观,自然别人也不会再动手。 “连你也不行吗?”莫绍兰长出一口气,失望至极,得到龙倾的再次否定之后,只能无奈退后。莫韶南若有所思的看向龙倾,少见的没有出口风凉话,干脆靠在枯树上等。 反正里面的人迟早会出来,他等在这里,才不是为了看她,而是想以此试探父皇的反应。 三个儿子都痴迷一个女子如果还不能毁了云陌皇朝,那么皇族和世家的公子全部集中在一处,绝对会引动颠覆云陌天下的隐患。如果父皇连这件事也能按下,那么他就放弃不再找她的麻烦。没必要与皇权作对,特别是皇权即将交替之时。 “龙公子,我家少爷请公子一人喝茶。”几人纷纷沉默时,黑衣劲装打扮的楚烬出现在烟水阁正门前,朗声开口。一人二字咬得极重,说完转身回去,并未向几位贵客施礼。 龙倾闻言露出淡然的笑意,迈步走向烟水阁,凌偌寒要说的话,他猜的出想的到。 不用想也知道的却是紫沁,绝不会顺了凌公子的意。 否则,她就不是他心中的她。 璟月宫,湘月殿内。 香炉中的幽幽光亮已经熄灭许久,香气却未曾消散。 教坊中最受宠的琴师十指轻拨着优雅的琴曲,琴曲时急时缓,绵绵不断。 云陌皇朝最尊贵的妇人斜靠在暖榻上,凤目半睁半闭,呼吸清浅几不可闻,睡得正香。 每过一刻,李公公就会探头查看太皇太后的状况,偶尔将狐裘所做的毯子拉高一些。 琴师一直没有抬头,自顾自抚琴,渐渐弹起不知名的曲调,曲调缠缠绕绕,很快就转到云陌以外的风格上。无悲无喜的视线偶尔从主子身上拂过,如轻风般了无痕迹。“啊!有刺客!”暖榻上太皇太后挣动几下,似是被梦魇缠身,猛地睁开凤目尖叫! 第一百六十九章 自毁守宫 第一百六十九章自毁守宫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不时从主卧房中飘出,低哑的嘶吼,娇弱的呻吟,这一切都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此时有人从走廊上经过,一定会羞得连忙躲开,生怕撞破洋溢的春情。 呻吟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紧促,甚至还伴随着男子承受不了的欢愉,勾魂索魄的暧昧。 楚鸢守在门外,脸色如常,眼底透着些许尴尬,如果更加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双手握紧,而且力度惊人。十指泛白不说,渐渐的连额头上也爆出数道青筋,似乎对房中两位主子所做之事已经忍无可忍。再往下看去,他双腿夹得笔直,似乎正在努力抗拒着什么。归根结底一句话,他对主卧房中正在进行着什么事情,自认为非常清楚。 他所不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为何大小姐要将他留下看门,而派了楚烬出去应付诸位贵人。难道楚烬不是比他更能适应……旁听大小姐巫山**这件事?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大小姐觉得他定心不稳,所以干脆用这件事来反复考验或者干脆说成是折磨他? 主卧房内,凌紫沁咬牙切齿的操弄着法阵,脸色忽红忽白,每当一缕黑灰之色被她从翀白素身上强行拔除,半空之中就会爆出一段幽魂最后殒命时的声响。她觉得这是哀婉,但是偏偏翀白素要死不活的故意捏着鼻子弄出奇怪的声响,害她一直想歪,几次险些失手。 翀白素脱得精光,只在腰腹间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挡住要害部位。昨天夜里两人被困魍魉剑阵之中,情急之下他只得用出一直藏着的杀招雷动九霄将阵眼内的法阵击碎,虽然这样两人可以脱身,但是最初构成大阵的数道怨魂也趁机入侵伤口,在体内埋伏下来,想要借着他的身体重返阳世。这些挤压了上百年的冤魂自然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一时不查,等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伤口愈合,那些冤魂被精纯的神力强行封在体内不得进出。 更让他郁闷的是,无数冤魂沉积之后留下的是无数长长短短深浅不一的黑线,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如今遍布这种古怪的黑线,好像中毒一般。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凌紫沁在发现他被女鬼缠住之后,立刻动手绘制法阵要把它们一个不落的拽出他的身体。经过一夜出生入死的较量之后,翀白素终于得到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他唯一想要的奖励,她的主动靠近。 拥抱,亲吻,这些和她的眼泪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当她靠在他怀里,眼泪一点一滴的浸润他胸口,心几乎被灼烧得无力跳跃。 虽然自称是不会爱人,但还是为他动了心,眼泪也许是她唯一无法骗人的东西。 将一切心事压在心底,星眸和神色滴水不漏,为人处世果决干净,这样的凌紫沁活得就像是一个木偶泥塑,仅存的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只剩下心跳。所以翀白素才会觉得她的眼泪格外珍贵,尽管舍不得让她伤心,但是看到她为他担忧还是忍不住从心底十分满足。 习惯变成担心他离开,担心变成喜欢,喜欢再变成爱,爱变成不顾一切的痴迷。 如果她可以像他对她那样,不顾一切,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不,应该说成是,只要沁沁一直留在他身边,他所做的事就没有白费。 紫色的法阵悬浮在半空中,凌紫沁全神贯注的指挥着数道玲珑咒,以最小的创面取出里面的冤魂。翀白素仰起头,眼底十足的暖意,每当冤魂被拔除发出那一声幽怨的呻吟,他就开口模拟一段喘息声,然后就能看到女子不耐的翻动着白眼,却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最后的冬日阳光透过木窗照射在女子脸上,落下一片淡淡的金色,翀白素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白皙细腻,入手微冷,待她恢复神族原本的模样,天人绝色就会被永远定格,再然后几年几十年百年,他都会看到这张精致的面容。 看似不苟言笑的冷厉背后,有着世间最最纯净的温柔。 凌紫沁本能的想要躲开,却在躲开前突然清醒过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杀手。 不是见不得光的隐形人,不再需要将喜怒哀乐藏进暗处,不用再过着分分秒秒担惊受怕的生活。一切都过去了,她成了另一个人,跟过去彻底决裂。今日的她,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在这个极其重视血缘传承的世界里,却还是孤单一人。 如果可以多一个人在身边,是不是她也会慢慢忘记从前,然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猛地甩落心中浮起的念头,凌紫沁蹙眉不语,下一刻整个人被翀白素卷到床榻上。 “你休想那么做!”气势汹汹的模样,凌紫沁闻言挑眉,翀白素气得伸手在她大腿内侧使劲掐了一把,“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为你流血又流泪,小命都险些交代在伏魔阵里,不是给你机会,让你以各种借口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赶我走的!死丫头,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啊?本公子只要你……唔!啊……哈……嗯嗯……沁儿……不要……” 凌紫沁对于强吻翀白素已经得心应手,唯一能够让他停下比唐长老还要啰嗦的抱怨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堵住他的嘴!如果这还不能让他心神大乱,那就手脚并用蹂躏他! 反正他不能破身不是吗?不能破身在她眼中等同于——嫩豆腐,好欺负! 一刻之后翀白素终于被放开,两眼失神直直的望向床幔,胸前连片的红红紫紫全方位多角度的映正着他刚刚被欺负的有多么凄惨。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制服她的招式竟然就这样被她偷师了去,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她现在用这招反制他,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耻辱,这绝对是耻辱!这不是神力压制不压制的问题,而是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此刻都被扔到看不到的天边去了! 凌紫沁闹够了,伏在翀白素热得烫人的胸前,笑眯眯的看着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弄着他的锁骨,似乎又清瘦了一些,再瘦下去他只怕就要比她还轻吧。 “会不会被风吹走呢?”想着不自觉低声开口,她有没有跟他说过,他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美眸永远闪动着柔和,无论他背后有多少黑暗,都没有掩盖他身上的光芒万丈。 所谓的神祗,大概也是他这副模样吧,无论站在怎样的暗夜之中,都能第一眼看到他。 翀白素咧咧嘴,脸色发黑,顿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贴近耳语,是诱惑也是威胁,“应该让你尝尝本公子的力道,你才不会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凌紫沁斜着星眸,口气如兰,一口冷香吹向他的俊颜之间,“那就来吧。” 四肢纠缠,如藤蔓般绕在翀白素身上,堇衣凌乱,意料之中的感受到他的热情。 翀白素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副媚眼如丝的模样他再多看一会儿怕是真的会受不住,但是想起身却又无法,她攀附在他身上,虽然没用多大力气,却偏偏卡在每一处关节。何况刚刚拔除黑线时,他腰间只盖了一小块,现在翻身逃开,无异于在她眼前暴露。 虽说沁儿也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可是白日宣淫总是不对的,不对的…… 再不对也拦不住她的故意的!暖玉温香对他而言就是世间最最害人不浅的毒药! 当凌紫沁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翀白素终于发现他又被她逗弄了! 顿时脸上挂不住,不管不顾的咬上她的柔软,让她欺负他,就他好欺负是不是?现在养成这种习惯,以后还不得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这个坏心眼的女人!除了欺负就是蹂躏! 胸前遭袭,潮湿滚烫,虽然隔着衣衫还是十分刺激,凌紫沁嘤咛一声,呼吸微乱,顺手拽过锦被将两人裹住。亲热就亲热,难道她还怕他不成?但他就这么性急不能等到夜里再乱来吗?光天化日之下,她再怎么喜欢他,也还是会羞的! 耳鬓厮磨许久之后,两人终于从锦被中露头,凌紫沁面色潮红的伏在翀白素怀中,小巧的鼻尖上带着微微汗意,玉指抚上他的伤口,“还疼不疼?” 她下手再有分寸,也还是在他如玉的肌肤上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血痕,那些都是他为她所受的伤,冤魂附体不同于普通擦伤,不知道要过多久,这些伤口才会和好如初。 “被沁儿亲过的地方都不疼。”翀白素开口又是骗鬼的话,半真半假,不疼的是那些伤,三两日就会恢复,疼的却是某一处,又疼又热得快要裂开。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忍多久是多久,一切任凭天意。经过昨夜一场浩劫,他明白此刻正是她的心最需要抚慰的时刻,他趁机占有她的话,一切水到渠成。 可是这样的拥有,并不是他想要的。 同情不是爱,交换亦如是。在他为她出生入死之后,她的以身相许就更像是一次感谢,他很贪心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他要的是她完整的感情,从目光到那颗冰封沉寂的心,全部。 不是奖赏,不是怜悯,也不是别的什么交易。而是爱。 凌紫沁仰起头,露出一点点疲倦的笑意,抬起手臂,“白素,帮我,把它弄掉!” 翀白素微愣,随即注意到眼前鲜艳的红色圆点,“沁儿,你确定要这样做?” “我要弄掉它,但是不要留下伤痕,而是要像**之后那样自然。你可以做到,对吧?” 她可以伪装一场说不清的你猜我猜,在这场暗算中唯一要受到伤害的人只有莫绍兰,她会尽量补偿他失去的。 翀白素没有立即答应,仔细考虑了一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很多他们想要强迫我做的事情都变得不可能,至少无法再光明正大的威胁!”凌紫沁轻笑,“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如果**可以换来自由,我立刻**给你。” 一指点住薄唇,翀白素无奈摇头,“笨!**意味着你必须指出一个罪人,是谁用武力威逼你丢掉清白?这个人会遭到莫氏皇族的绝地报复!别说你是自愿的,头顶太子妃的身份,自愿的后果绝对不是镇国将军府能够背负的重罪。相信我,通奸的下场你不会想尝试。” 凌紫沁咬住他的手指,星眸微光直指翀白素,“你觉得谁是抗下这个罪名的最好人选?” 翀白素皱眉抽回手指赏了她一个爆栗,额头顿时红了一小块,“除了我,谁也别想让你**!不许在我面前想着别的男人!不对!是不管在不在我面前,你也不能想着别的男人!” 凌紫沁噙着笑,微微摇头,“这个替罪羊一定要有,不管是什么人,至少我不能拎着胡萝卜去见太皇太后。” 翀白素一时没听懂,愣愣的问道,“什么胡萝卜?” 却在看到女子怪异的笑容后,瞬间领悟过来,恨不能拿着胡萝卜敲开她的头,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胡萝卜?她竟然还想着去用胡萝卜?他难道不比胡萝卜好用得多? 下意识向下看去,又惹来凌紫沁一阵轻笑连连,翀白素又羞又恼,干脆背过身去。 “白素,帮帮我。”双手环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的姿势近似于撒娇。 “不要!”翀白素气哼哼的低声道,“我和萝卜,你只能选一个!要我还是要萝卜?可恶!” 凌紫沁咬着下唇,轻哼一声,“你不帮?那你就在这呆着,我找萝卜去!”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随后立即被翀白素给拽回床榻中央死死压住,“你这个妖精!” “我这个妖精可是你专门召唤过来的,现在才后悔,不觉得太晚了吗?”凌紫沁低声笑道,然后跨坐在他腰间轻轻扭动,俯身献上热吻,“白素,帮我。不然,我就让你湿身!” 璟月宫,湘月殿内。 琴师似乎被太皇太后那声尖叫吓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哆嗦着不敢再弹下去。 李公公从外面冲了进来,心提到嗓子眼,迅速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刺客的身影?只有太皇太后满头大汗的蜷缩在暖榻上,一丈外的角落中跪着簌簌发抖的琴师。 只看一眼便知道是太皇太后听着琴曲入睡,怕是在睡梦中梦见什么恶人。想到这里李公公连忙走上前去,拿起桌上一直暖着的补汤,正要送上却听到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小李子,哀家当年可曾招了什么人进宫舞剑?”太皇太后脸色难看,那梦太逼真,剑锋刺入心口时的疼痛不像是假的,可是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还能看到云陌江山,还能看到住了几十年的湘月殿,这些都证明刚刚的一切只是梦。 梦,为什么偏偏会在此时记起她来?如果当年没做过那件事,或许就不会担惊受怕。凤目瞬间变得冷厉,做便是做了,她不做也会有人做!那人既然不从帝君,就不该活在云陌! 李公公想了想,伴乐起舞的女子倒是有过不少,皇亲国戚的各位郡主,各殿公主,权臣妻女,这些年来数不胜数,但这舞剑的女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满朝文武能够佩剑入宫的,除了镇国将军凌辰赟外,再无第二人。 “回太皇太后的话,从太皇太后入住湘月殿之后,从不曾有过。”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就算她记不清,李公公也记得十分清楚,过目不忘到可以将十年前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学得惟妙惟肖,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从御膳房中挑选到内务府。 “行了,你下去吧。哀家等会儿要去祖庙为先皇上香……”声音猛地顿住。 太皇太后呼吸微乱,刚有些血色的脸再度苍白下去,“先皇在位时,素心影是不是曾经进宫舞剑?就在御花园的十尺长廊水榭中央!她那夜穿着一身水蓝长裙!是不是有这件事?” 李公公被尖利至极的嗓音惊到,顿时跪下,“回太皇太后,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在除夕夜宴,凌夫人被诸位夫人耻笑文武不通是乡间来的粗鄙女子,虽有凌将军解围,但收效甚微。后来先皇看不下去,干脆命凌夫人随便展示一些才艺,凌夫人借了惊雷剑,在半空中舞出一首好诗。先皇当夜龙心大悦,赐封凌夫人为云陌第一美人,还说才貌双全无人出其右!”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原来她梦中的亡魂舞剑就是来自这里!素心影,她都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肯安分?莫非……是昨夜灵隐寺大阵被破闹出的乱子? 难道她死后竟然成了冤魂厉鬼被伏魔阵扣住不得轮回吗?背心从上到下一片湿冷。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几声急切的叩门声,三长两短中间夹着一丝轻音,李公公立即起身向外,片刻之后折返回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出了什么事?”太皇太后心中咯噔一声。 李公公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国师说灵隐寺后山的伏魔大阵再无复原的可能!” “立即去请帝君过来!”李公公得令头也不回的飞奔离去,太皇太后双手颤抖,凤目中怒火难耐,好一个凌紫沁,竟然毁了伏魔大阵!“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等着哀家请你出去吗?”怒火波及到角落里跪地许久的琴师身上,太皇太后骂完就起身奔赴前厅去迎帝君,丝毫没有注意到琴师嘴角上挂着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章 天人之失 第一百七十章天人之失 湘月殿,水榭长廊。 帝君莫钦承再一次拒绝太皇太后的提议,站在云陌皇朝权力最顶端的两个人此时俱是脸色铁青,金色的龙袍被最后一缕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也许鼓荡着龙袍的不只是冬日的寒冷,更是胸中积压已久的怨气。莫钦承望着遥远的天际,已久雪色昏沉,说是十几年,在他眼底不过就是一夕之间,了无生趣的活着,和死亡比起来,没有分别。 他应该陪着她死,或许他没有资格与她合葬,但是他可以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不是现在这样,苟活人世。冰冷的目光如同心一般,冷清成深埋冰雪下的冻土,所有该死的人,皇族的世家的甚至妖魔鬼怪,每一个都还活着,只有她一个人死了。一个人独自上路。 他成了云陌帝君,应该说是成了莫氏皇族想要他成为的傀儡,他并不贪恋权势,当年的争权夺势一朝屈于人下只是为了保护她。到最后,保护她,已经轮不到他。 太皇太后不再劝说,站在莫钦承身边冷眼看着她一手辅佐登基的皇帝,他如今羽翼已丰,而她已然垂垂暮年,再也翻不起多大波浪来。也许当年她念着情分,唯一一次向先皇妥协的决定根本就是错的离谱,若不是这样,今日莫氏也不会遭此大劫! “皇上!哀家问你,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死了,不单死了,现在还化作缠魂的厉鬼,难道皇上还要执迷不悟吗?你要看着她在死后还不肯罢休的毁掉整个云陌吗?” 伏魔大阵镇压龙尾,形成休养生息之势,更是将整个云陌的戾气怨念都集中在一处,经过高僧多年的超度化解,从未出现过意外,今日大阵一毁,谁来超度那些戾气深重的亡魂? 莫钦承转身回望,“朕当年已经为了云陌毁了她,现在为她毁了云陌有何不可?当年太皇太后就是用这句话逼迫先皇将她送入伏魔大阵是吗?然后在她妊娠六月之时,逼着她不吃不喝跪在庵中诵经念佛?当日你明知道心影怀着的是攸关云陌盛世的天女,还是几番对她出手,想将她置于死地。口口声声都是云陌天下,莫氏未来,但是所做之事却正是背道而驰。朕十分好奇,到底是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如此居心叵测的凌辱她?”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什么叫居心叵测?皇上就是这样看待哀家所做的一切?哀家辅政多年,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云陌之事?皇上说这话,是指责哀家要毁掉云陌江山吗?笑话!” 莫钦承眼中闪过无数狠戾,最后开口时却是异样的轻描淡写,“你确实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云陌之事,云陌的江山也不会毁在你手上,但是朕可以告诉你,你会亲眼看到山河沦丧璟月倒塌。你没有毁掉云陌,但是你毁了莫氏皇族的未来,自从朕被你强行推举为太子继承皇位之后,每一个莫氏子孙都会为你当年的罪无可恕付出代价。” “身为帝君就要无情无心,这句话是没错,所以你强迫每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的莫氏子嗣都必须不动情心,他们在外面的所作所为,每一分光彩照人都是如你所愿一般夺目。他们按照你的要求成为你想要的模样,然后在暗地里,为了发泄怨气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时至今日,朕相信你已经发现错了,玉王太过放纵,纵情于自以为是的**中越走越偏,无法再成为太子的好人选,所以才会收回那些埋伏在太子府门外的杀手。绍兰那孩子从来都没有入你法眼不是吗?所以你才没有像毁掉苕胤一样,从一开始就布下杀招。” 太皇太后惊愕的倒退两步,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她秘密派人勾结兰若蛊师伏击凌紫沁,随后又暗杀小皇子之事,她做的十分隐秘,甚至连知道这件事的心腹,跟了她三十年的老公公也被她秘密处决!为什么皇上会知道这件事? 尽管心中七上八下,但是凭着多年伴君的经验,她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是哀家想要放过他,而是他如今已经成为唯一的人选,哀家再不乐意,也不能让云陌江山落到旁系手上!” 开口之后太皇太后的气势又重新回到身上,“皇上之前不是也默许哀家的作法吗?直至今日,哀家还是觉得玉王比起绍兰更适合成为未来的皇者!不是因为绍兰太小,哀家信不过他的能力,而是心性!玉王行事颇有先帝莫少湖之风,拿得起放得下,绍兰却痴迷于情字!” “一个为情所累的男人,只能是庸人,不能成为帝君!”太皇太后气势不弱,却在对上莫钦承冷厉的视线时,心头瞬间揪紧,“皇上可曾记得先帝当年是如何保住云陌江山?” 莫钦承皱眉不语,时过境迁,如果没有当年的莫少湖,就没有今日云陌,但是云陌不能一直按照最初的模样走下去,否则迟早会像当年的大启皇朝一样覆灭。他不能眼看着云陌毁在他手中,千年盛世太过梦幻,莫钦承不愿去想一千年或是一万年有何差别,他能做到的只是选出一个能在权力的**下自律的皇嗣,接替他的皇位保住百姓的风调雨顺。 太皇太后却以为是她的话起了作用,更加急切的开口趁热打铁道,“百年之前风幻皇朝开国皇帝爱上大启孙皇后,爱到舍生忘死最后将江山拱手让人,只为求得一夜相守。但先帝少湖却抵挡住美人计几番游说,这才保住云陌万里江山,上天也慨叹先帝的用心良苦和远见卓识,百年间再无天灾地裂山河移位之事。反观强盛如大启,占据天下三分其二,却只存在几十年就成为过眼烟云。他们的名号都被后世记入史册,一个是**熏心拱手送出江山的昏庸败类,一个是教子无方善弄权柄的势利眼,只有先帝才是攻守兼备才德俱佳的帝君!” “难道皇上就不想想这是为何吗?就是因为先帝比他们更加明白什么是皇权!皇权不是建立在民心向背上的,书里那些圣人所言什么载舟覆舟都是骗骗后人的鬼话!真正的皇权就是掌握在皇室嫡系血脉中对于维护权势的与生俱来的天赋!玉王有这样的天赋,他的问题仅仅出在如何更加稳妥的操纵权臣权衡关系,但是哀家在皇上的其他子嗣身上根本没有发现这样的能力!”太皇太后面沉似水,“没有帝王之心的人,就算熟知所有的为君之道,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帝君。哀家相信皇上对于这一点,应该比谁都更加了解!” 莫钦承淡然应声,“朕确实不配为君,在做出那样狠心绝情忘恩负义的事情之后,朕每一夜都会做恶梦,在怀疑皇权至上的根基到底有多少正确。一直以来,你都告诉朕所谓的帝王之心,就是肆虐天下的霸气和认为一切都应该顺心如意的私情。以天下为家,是朕这一生听过的最残酷的话,你对玉王也是这样栽培的是吗?莫君苧之事,也是你授意流光去做的是吗?除了流光重岚,你还在玉王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是不是也像当年对朕做的那样?” “如果被世人得知,如今天下第一的用毒高手不是邪医冷瞳,而是本朝太皇太后,是不是很多至今未掀开真面目的死亡,都会有个最终的了结?”莫钦承露出淡淡的笑意,凤目死死的瞪视着眼前的妇人,她那双保护得异乎寻常的手还是会露出破绽的,藏得再好不等于没有做过。只要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凶手迟早会显出真容,这才是为何紫沁那丫头不肯给少白机会的原因。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实力,能够逼退一个不是太子的皇嗣,却不能与云陌最尊贵的女人相抗衡。所有的示弱,强势,不容反驳,都是她用来周旋的手段。 如此复杂的心思,如此困难的制衡,莫钦承猜想不出凌紫沁究竟为这一日筹谋多久! 是从镇国将军第一次进宫退婚开始计算,还是从她浴火重生的那天算起? 如果是前者的话,莫钦承不得不为她的多年隐忍所折服。可若是后者的话,这样缜密的心思,他那些不成器的皇儿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不说,甚至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紫沁那丫头与心影完全不同,心影更倾向于皇族,而她似乎与世家子嗣相处得更为融洽。虽然当日绍兰成为太子之时,她表面上欣然应许大婚之事,但是莫钦承还是看得出那微冷的笑意之中带着淡淡的不悦。她的应许只是无可奈何,她没有看中任何一个莫氏子嗣,绍兰能够靠近她的原因非常简单,她无法一再拒绝皇族的示好,即便这样的示好带着强制的意味。 接受与忍受同时放在面前时,她选择接受事实,并且极力将绍兰培养成她想要的模样。而且莫钦承看得出来,在四国皇族中,只有两个人能够得到被她正视的资格。除了他的小皇儿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最近才现身的夜无殇。 太皇太后脸色终于彻底变了,惊慌转眼间变成恼羞成怒,“皇上比哀家想象中的聪明!” “但是没有太皇太后聪明不是吗?”莫钦承转身看向天边,何时才能再看见落雪?就像她当年第一次倒在他怀里的那一日,大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日的飘落,他在雪中唤着她的名字,几乎以为失去她,哭得撕心裂肺。然后她终于重新温暖起来,对他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先皇死于毒杀,惊雷也死于毒杀,还有许久后朕的皇儿,虽然外表看上去是死于溺水,但是有人在几年之后告诉朕,他其实也死于毒杀。而且这种毒世间难寻,炼制这种毒所需的几味药材都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连碰一下都会死伤一片的剧毒之物。这种毒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谪仙,意思是说即便是仙人下凡也救不回必死之人。但是朕当时始终猜不出是谁在宫中下这种杀手,于是很多人都在朕的猜忌中丧命,因为朕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莫钦承低下头,眼中无数光芒碎落,当年的他何其愚蠢?甚至怀疑是心影下毒暗杀。 “直到她也身中奇毒,朕才开始怀疑到你身上。她在将军府,内外都有三队来路不明的人马保护,紫苑阁更是机关重重,她又极少出府。到底是如何中毒的?机会只有在她入宫时,那些流水席,端上菜肴的宫人,摆放酒樽的侍卫太监,于是朕又大费周章的暗中解决掉不少人。但是仍旧没能阻止悲剧发生,她妊娠六月发现胎儿几乎不保,只得再上灵隐寺。天心大师教给她的保命之法,就是将毒过继到胎儿身上,这样一来生下的必然是死胎。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你发现她预产的日子就在仙人指给云陌的天女的生辰八字左右!于是你不得不将她接近宫中,暗中下了解药,可是事到此刻已经不是你想解毒就能解毒那么简单。” “她体内的毒虽然可以清除,但是随着骨血一起进入胎儿体内的那一部分却无法完全解开!于是解了又中毒,中毒又解毒,反复数次之后,她终于也发现事情不对。再加上她当时已经发现五脏六腑都被毒物侵蚀,即将命不久矣,不愿害了孩子,所以干脆以全部元灵结成禁锢,在女儿体内落锁,将神族本源与剧毒锁在一起。这样渐渐成熟的神族本源因为没有外在的损耗,就会一直强过体内的毒性。所以十六年来,凌紫沁都像凡世中的女子一样长大成人,看不出一点点神族后裔的模样。直到她在金殿自尽,重伤之下触动体内神力,才有了寒毒缠身几番在生死边界来回的折磨。而你为了挽回当年的过错,不得不另辟蹊径,以人身培养熔阳之毒,准备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他们在一起,奇毒自然可以解开。” “可惜的是,你无法选择朕后宫孕育龙种的嫔妃为主体,一来是因为她们不是习武之人,身子骨不比素心影那般结实,二来则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个顺你心意,通通怀的是公主。因此到最后你不得不选择莫少白,因为他的娘亲惊雷,当年是心影的身边人,诞下的子嗣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元灵,最适合成为你股掌之中的玩物。所以你精心栽培,为了让少白成为太子,好能名正言顺的迎娶将军嫡女,于是毒杀了朕的大皇儿,让一切水到渠成。” “既然皇上已经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准备如何处置哀家?”太皇太后似乎突然老了几十年,她筹谋一生,从庶女之身成为宫女,爬上贵人,生儿育女再嫁祸皇后,然后看着儿子驾崩,一步步走来,从未有人像莫钦承一般看透她的种种心思。虽然里面有些臆测错得离谱,但是无论怎么说大部分都是对的,她也懒得去纠正,她没有看错他,他确实聪颖过人。 “为了几个死人,将辅佐两位帝君的太皇太后当众处斩,你觉得如何?”莫钦承依旧淡淡开口,如果是当年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处死这样一个毒妇,但是现在毕竟不是当年。 太皇太后仔细整理着绣有金凤的棉袍,十根青葱玉指透着莹莹之光,根本不像是迟暮老人应有的肌肤,她整理的那样仔细仿佛身旁根本就没有人正在问她想要怎样死一般。 但是她终于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沉默只是瞬间破碎的幻影,当她开口的那一刻,她又一次变成了尊贵无比的太皇太后,“当众处斩太痛快,皇上仁慈有余而果决不足!这样的人,应该被施以同样的手段,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受尽折磨再死去,以解皇上心头之恨!” 声音掷地有声,本以为莫钦承会立即顺水推舟,怎料云陌帝君只是轻声笑着摇头。 “朕素来不喜欢血腥之事,又怎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朕只想知道,你为何这样做?” 太皇太后微愣,风光褪尽,只剩沧桑。无数年光阴荏苒从心头闪过,当年她为了登上皇后之位而色诱宰相时,那个早已记不清面容的男子曾经抱着她说过一句令她刻骨铭心的话。 她的一生,也就活在那句话里,尽管宰相很快就纵火自尽而死,但她永远记住了那句话。 “曾经有人告诉我,他知道我所有不堪入目的手段,却还是选择帮我爬上龙床。因为他已经发觉莫氏皇族后世子孙缺乏先帝的决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才是帝王首先应该拥有的铁腕。他帮我的那天起,逼我发下毒誓,我的一生都要献给莫氏皇族,让莫氏成为天下共主,让先帝的子嗣永远在这片山河的顶端繁衍生息代代不绝。” 为了最初的誓言,无论做出怎样不可原谅的错,身后背负怎样的骂名她都心甘情愿。 不悔,要做到一生不悔,该有多难? 她入宫之前并不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在宰相教她识字断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就是永不后悔的意思。永远,她穷尽毕生之力,让她的永远与莫氏皇族生死与共,便是不悔! “皇上知道的天人一语,其实并不完整。”太皇太后亦望向远方,“流传下来的天人一语是被先帝篡改过的,宰相与我当年找到先帝一本小记,上面写着先帝的担忧。其中便有关于天人一语的详细记录,先帝毁了后半句,是他太过仁慈。仁慈过头,就是愚蠢。” “后半句是什么?”莫钦承将信将疑,他知道的终究是太少了! “若莫氏无法得到此女,则山河易主,骨血沦亡,苍生动荡。不如,趁早除去,以绝后患!要杀她还是要留着她,从来都没有过定数,我曾经以为逼迫她靠近皇上寻求保护才是最好的办法。直到最后才发现大错特错,错到无法弥补。她虽死,却留下那个天女。” “凌紫沁究竟是天女,还是妖女,都在皇上一念之间。哀家终于可以放手远去了。” 太皇太后沉声开口,从今日起,她的担心她的忧虑便交给别人去操劳,她终是老了。 当年她一心想着莫氏一统天下,如今眼看着一切都将落空,她又何必再守在禁锢她一生的高墙之内?不如归去,寻一处世外幽山,了此残生。 莫钦承看着她,在她眼中看到一个老人最后的光芒,如云烟消散,恨却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恨她,可以换回心影的一条命,他绝对会用尽一切手段。 只是没有如果,没有重来,就像世间没有第二个同样的女子能够拨动他死寂的心一般。只是,在经历莫氏如此多的尔虞我诈之后,她还愿意成为辅佐明君一统天下的天女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奉诏礼佛 第一百七十一章奉诏礼佛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 紫苑阁外交叠纵横的大阵全然没有要消失的意思,龙倾被请去喝茶之后,夜无殇站了一会儿颇感无趣,与莫绍兰低语几句,两位新封的太子一同离开,看样子是径直离开将军府了。 莫少白靠在枯树上,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大阵,每当大阵外的光芒微有波动,他就会十分紧张的冲上前去,但是每一次等来的都是失望。绷紧的身体始终无法放松,凤目干涩,一夜未眠又枯等半日,换谁谁都会变得心烦意乱。 自从凌紫沁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件事在他的预计之中。就像昨天夜里,国师说待火灭之后他再进去寻找凌紫沁也不迟,结果火势却一夜未熄,最后将整个灵隐寺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残砖断瓦。无论是持恒还是凌紫沁,都一并不见踪影。 重重火光之中,追丢一个幻影分身并不意外,意外的却是翀白素是如何逃出去的? 当重岚带着凌紫沁安全回府的消息向他回报时,莫少白最大的疑惑就是翀白素是如何脱身的?他在国师的保护下,狼狈离开时,整个天山顶都已经陷入火海之中,翀白素是怎样带着她离开,成了他心底最大的疑惑。 “皇兄还要继续等下去?”又过了半个时辰,莫韶南突然走向莫少白,“我看今日他们是不打算出门,你我站在这里枯等也不是……” 话音未落,紫苑阁外的大阵突然晃了几晃,迅速消散。 楚鸢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两位皇子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拱门。 莫韶南伸手去拦,楚鸢立即一扭身子跳开数丈远,随即一个翻身从矮墙处跃了过去,转眼消失在不远处。莫韶南看得皱眉,此人身形扭转之快,步法之轻盈,不像是男子。 莫少白一把抓住正要再追的莫韶南,“不必追了,他是个哑巴,就算你追上,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怎么确定他一定是个哑巴?”莫绍兰挑眉,“难道他是你送来的?” 莫少白顿时皱眉,“你觉得我有这个资格,将一个贴身侍卫送进将军府?将军府的侍卫已经血洗过数次,现在巡视的人比起王府只强不弱,如果我能送一个侍卫进来,而且还是看守东院,那为什么我不自己进来?何需再送别人?” “皇兄,你想进到将军府,谁敢拦着?镇国将军吗?君臣之分摆在那里,他不会轻举妄动。父皇吗?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次天山之行就是父皇为你铺路,只可惜中途出了意外。” 莫韶南直视兄长,“如果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在此地,他当然有拦住你的资格,但是他不在。至于我,并不想将本朝的未来,赌在一个黄毛小子身上。他是太子,当然是即将成为帝君的名正言顺的人选。但是你,可以成为……” 压低声音的耳语,只有几个字,却带着十足的诱惑。 莫少白猛地推开莫韶南,脸色忽红忽白,须臾开口,“你不是认真的。” “我不是认真的。”莫韶南直截了当的开口,“要成为帝君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这件事应该去认真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皇兄,身边人,没有枕边人来的忠心!” 莫少白不明所以的皱眉,“我会当做没有听到那句话!” “确实,如果你不想相信,那么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不是吗?但是我们可以来一点小小的试探,比如说出城打猎遇险,会不会有什么人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 莫韶南继续蛊惑着,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郑重其事,“他会不会现身,然后替你受伤。” “如果我无能到需要别人替我受伤才能保命,只会无缘摄政王。”莫少白声音压得极低,“何况父皇春秋鼎盛……” “父皇享国日久,也该享享清福了不是吗?你身为皇嗣难道不想为父皇分忧解难,反而想着如何浑水摸鱼,不觉得于心不安吗?还是我错看皇兄,皇兄自从废号之后真的变成了没用的废物?皇兄若没有此心,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莫韶南上前一步,一把钳制住莫少白的手臂,神色幽幽,“皇兄既然没有此心意,不如将朝纭公主让给我,我会替你结盟兰若,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绍兰在那个妖女的唆使下……” 莫韶南猛地闭上嘴,目光向紫苑阁正门射去,莫少白一愣,随即跟着看了过去。 紫苑阁正门,凌紫沁正在翀白素的搀扶下,缓步走出,莹白的小脸儿上带着几分媚态。 莫少白的心瞬间揪紧,紧到无法呼吸,他看得分明,她步法凌乱,眉间一抹绯红! 他们刚刚在房中做了什么?心疼的厉害,却依旧止不住向她看去,越看便是越疼! “凌小姐真是让我们兄弟好等!”莫韶南在暗中轻推几次莫少白都陷在情绪中没有反应,只能大步上前,拦在凌紫沁与翀白素身前,“昨夜火烧天山,玩得可曾尽兴?” 凌紫沁挑眉,声音低哑,“好一句尽兴,如此说来倒是紫沁的不是了?六殿下大才,凭空捏造的本事倒是深得某些人的真传,臣女不敢与六殿下争辩,六殿下随意。” “太子不在,我们身为他的皇兄,理应为他讨回公道。凌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面无表情的盯着莫少白,星眸含霜,“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一句话将云陌两位皇嗣堵在原地,莫少白瞬间皱眉,正要开口辩解,女子却没给他机会。 “臣女夜宿妙龄男色,不守妇道,早在七年前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臣女也因此失去玉王宠爱,直至被玉王殿下退婚。玉王与臣女恩怨已了,早已没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太子殿下心甘情愿,也没有强行要求臣女改变。臣女不知两位殿下想讨回怎样的公道?” 凌紫沁大大方方的开口,丝毫没有扭捏掩饰的意思,说完双手平伸向前,直抵在莫少白胸前,目光凛然,“虽然话是六殿下说的,但这件事还是由你莫少白来亲自验证更好不是吗?” 莫韶南冷哼一声,“凌小姐,虽然你即将成为太子妃,但是即将不等于就是,直呼皇兄名讳,你就不怕……” “莫少白没有挑三拣四,六殿下有什么好说?臣女出身武将之家,礼数不比文臣。”凌紫沁挑眉看去,“何况姓名只是代号,不想被人叫,就干脆不要有。” 莫少白被杵的倒退一步,却下意识伸手握住女子不堪一握的皓腕,“你要我验证什么?” “臣女曾经为证当众清白验身举国皆知,当夜是为了谁玉王殿下心中清楚,既然今日二殿下要替太子再次验明,臣女无话可说。”清浅的笑意,冰冷如冬夜。 “莫少白,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伪君子的话,你是不是君子,你知我知,如果我真的在意名号,那么早在进香当日就应该从天山顶一跃而下。你别忘了,曾与我有肌肤之亲的男子,不止这一个那一个,还曾经有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这种话出自你莫少白之口,还真是格外讽刺啊!”凌紫沁依旧伸直双臂,目光逼人。 莫少白无言以对,她追求他时他躲到天边,他追求她时却是百般强迫,说到底是他下作。 “你不敢看?是担心看到,还是担心看不到?”凌紫沁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莫韶南,“他不敢看,六殿下敢不敢?” 莫韶南脸色微变,双手蓦地攥紧,没料到被她三言两语堵了回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如果你们都不想看,那就不要挡着我的路。”凌紫沁挥手一阵疾风将两人推向一旁。 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你们不想看的,不敢看的,有人想看,有人敢看!” 话音刚落,付总管从前院一路小跑着向四人冲来,“大小姐,宫中派人来接,召您入宫!” 莫少白俊颜变色,猛地转头向莫韶南,是他通风报信! 凌紫沁冷眼看向莫氏兄弟,演得还真是像极了,皇族不出明君,反倒是出戏子,难怪莫氏从上到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担心随时可能被颠覆的模样。不是源于杞人忧天,相反却是极其准确的自知之明。眼看大厦将倾之前的最后一搏,只可惜他们的努力没有用到正地方。 未等走出两步,正好遇上从烟水阁出来的龙倾,凌紫沁一把挽住绣着暗金莲花的黑色衣袖,低声说道,“龙倾,陪我入宫看戏,可好?今日有大戏上演,此时进宫去,绝对不亏!” 龙倾挑眉,冷峻的脸色瞬间漫天花开般柔软绽放,伸手覆在微冷的小手上,“好。” “白素,留下招待贵客,别让人背后嚼舌根挑剔我将军府失礼。” 凌紫沁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到反常的巫医少主,他留下是来找翀白素的。 翀白羽瞪了翀白素一眼,堂堂神子现在混得一副狗腿模样,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可惜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人家根本不为所动,没带他进宫吧?活该! “你挤眉瞪眼,是眼睛不舒服吗?难怪沁沁让我好生招待你,好了好了,不就是没和本族少主打招呼嘛,你也不至于如此小气不是。”翀白素赏了翀白羽一个白眼之后,又转过身来,“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一起用膳,别耽搁太久。” 目光落在龙倾那只应该被剁去喂狗的手上,美眸清冷,神光内敛。 龙倾侧头而视,手上力道收紧两分,“龙某自当将凌小姐安全送回,翀公子不必多虑。” 在半空中交错的视线转瞬凝结成冰花,两人突然露出心照不宣的淡笑,龙倾从明月手中接过温热的雪狐披风,仔细的盖上女子单薄的身子,“我们走吧。” 凌紫沁低应一声,转头没看见楚鸢,干脆直接对明月开口道,“请太子殿下即刻进宫。” 明月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转身向外面走去。 不远处云陌的两位云陌皇子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将军府内的巫医族侍卫数量惊人,而且还有增加之势,如今再搭上酬剑族,几乎世家之力都被她圈进手里! 将军府正门外,李公公眼看着女子旁若无人的登上酬剑山庄通体乌黑的马车无计可施。 正想上前说些什么,但是马车已经缓缓驶离,李公公脸色一白,连忙小跑着赶到宫中派来的马车旁边,“太皇太后,凌小姐登车离开,奴才来不及上去拦她!” 马车里,太皇太后脸色如冰赛雪,冷到极致,“回宫!” 好一个凌紫沁,她做了那些好事之后想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果然是比她娘更难对付的女子!不过那个丫头再难对付,也别想逃过她的手掌心。太皇太后端起温热的香茗,却双手微抖,只觉得连平素喝惯了的茶也变得苦涩无比。 在她彻底放手之前,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凌紫沁困锁璟月宫! 她一生都奉献给皇朝基业,绝不容许已经到手的云陌天女就这样从她眼前溜走! 璟月宫,御书房。 “紫沁你来的正好,朕正有事要与你分说。”莫钦承放下手中奏折,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向来不喜皇族,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事有古怪。 “圣上,臣女今日来,只是为求证一件事。”星眸暗色,今日究竟是谁想要召她进宫为难此刻已经再清楚不过,一句正好,莫钦承的意外皆在其中。 原本就算那人不召她,她也要进宫,如今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至死她不会去见那个人。 “来人,赐座!”门外待命的几个小公公正因为看到天下闻名的美人儿而争抢着谁去端茶的资格,如今一听竟然要赐座,顿时齐齐哆嗦了一下,知道这美人儿不同以往。能在御书房内有一席之地的朝臣,算来数去也不过十人,就算是镇国将军也是站着答话,从未听说过有赐座的说法。 谁也不愿意去招惹这样厉害的人物,几名公公推来推去,最后将年纪最小的推了出去,小公公搬着沉重的木椅,好一会儿才走到御书房内。不看还不知道,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只见御书房宽大的龙椅上,如今竟然坐着两个人影! 凌紫沁闻声从奏折上抬头,对着下面看傻了的小公公露出淡淡的笑意,莫钦承不就是想来这一招吗?她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龙椅,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权势,但是拥有龙椅的人却可以换来换去。今日是帝君将她拖上来,明日,或许就换了另一种情景也未尝不可。 “还不下去!”莫钦承脸色骤然转冷,小公公立即头也不回的撒腿跑了。 御书房中突然静寂下来,莫钦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扳指,扳指莹白,只在边缘有一抹艳丽至极的金色。他将扳指放入女子手中,之后长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浑身的重担。 “紫沁,这是本朝先帝之物,先帝少湖是云陌百年基业的功臣,但他的皇位是篡位而来。这段历史虽然不为人熟知,却是不可推翻的事实。今日朕将这个扳指传给你,就是希望你能挑起重任,一旦我莫氏子嗣后继之人于国于民成了祸害,紫沁当取而代之!” 凌紫沁将扳指放到桌上,脸色微寒,“臣女不能受,也不可受。” 万里河山托付于一个外人?这不是帝君所为,甚至不该是皇族所做! “朕不是托付于将军,也没有托付于凌大学士,而是托付于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朕的心思吗?”莫钦承长叹一声,说不尽的心酸,他的一生都困锁在这扳指之中,说什么云陌龙脉,就在扳指之中,先帝遗物,暗藏玄机。百年来从未有人看穿,看不穿便是江山不再属于云陌,他直觉若天下还是一人可以看得懂,便是她。若她愿意,她便是人间帝王。 “锦绣江山尽在执掌又如何?如果身边没有那个人,再壮丽的河山又有何用?朕已经累了,朕……我当年还不是太子之时,无意中瞧见这枚扳指心生痴念,后来,你娘亲为了拿到这枚扳指几次破阵闯入洞玄九天之中,我却还是负了她……大错铸成,无法挽回。” 凌紫沁闻言挑眉,眼中一时流转过无数星辉,素心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这枚扳指虽是我莫氏祖传之物,但也是你娘生前的留念,我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拥有它……”莫钦承看着戴了数年的扳指,如果他甩手将江山传与小儿子,是不是就能留住她? “圣上有数名皇嗣,江山和百姓都应该托付给他们,臣女年少,无法担此重任,更不想因为少不更事而背负谋逆的罪名。请圣上高抬贵手。”凌紫沁拿起扳指,突然眸色一凝,扳指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是活物!若无其事的将扳指抓在手中,扳指中的异彩却不再出现。 莫钦承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她的反应,和心影当年一模一样! “朕的江山,你真的不想要?”故意将话题转了回来,看着女子的镇定自若,莫钦承不得不从心底承认,她的女儿比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要出色,他多希望紫沁丫头是他的女儿。 “圣上不是也说,‘如果身边没有那个人,再壮丽的河山又有何用?’臣女身边至今仍然没有可以并肩的人,江山何用?”凌紫沁缓缓放下扳指,心跳平复。 “灵隐寺已毁,莫氏无所依仗,朕求紫沁一件事,朕希望你能诵经三日,以承天意。” 凌紫沁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露出一点点清浅的笑意,“臣女责无旁贷。” 莫钦承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凌紫沁心底却寒至冰封,天意,他竟然问她要天意? “太皇太后驾到!”御书房外传来小公公拖长的嗓音,嘶哑尖利,在沉寂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凄凉。 第一百七十二章 龙玉陷阱 第一百七十二章龙玉陷阱 璟月宫,御花园。 当凌紫沁在小公公的带路下一路走向偏僻的宫殿时,正好路过御花园的镜湖,脚步停在湖畔,伸手入怀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将扳指扔进湖中。镜湖左近,依旧是素色银装,或许是因为水色天性阴冷,因此别处的积雪开始融化,而这一处竟然还格外凝重。 “凌小姐?”小公公听到身后脚步声不对,立即停步转身,“小姐还是不要在此间停留,快些离开这里吧,要么就干脆逃出宫去,御花园后是诸位无所出的妃嫔们的住所,她们……” “多谢公公好意,可是我今日走不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而我只是身无长物的庶民,抗旨不尊,就是死罪。”凌紫沁依旧看着湖面,湖面上依旧盖着一层铅灰色的冰层。一名少女的所有爱慕之心,就葬在冰面下,所有感情也像那些锦绣的香囊一样无法再被打捞起一样无法被唤醒。半日折磨,一场大病,莫少白为什么还是不肯清醒?真的要和她纠缠至死吗? “奴才参见二殿下!”小公公还要再劝,却猛地跪在地上。 “你来了?”凌紫沁缓缓转身,平静的面对不远处的莫少白,他会跟来是必然中的必然,所以她才会站在这里等他现身。他身上的气味儿有些混杂,熏香和药香混合之后的味道,不仔细闻的话,类似于某种木料。倒是莫韶南没有跟来,有些出乎意料。 “你要去哪里?”上前两步,莫少白说不清心中的感觉,离得近了却看到她周身都散发出安宁祥和,竟似瞬间换了一个人,不由得十分惊异。 生与杀,在她身上竟然分辨的如此清晰吗? “圣上给了我这个,用这个,换我在宫中诵经三日。”说着从怀中取出扳指,凌紫沁的笑如同烟云清浅而不可捉摸,“据说这是莫氏祖传之物,你应该认得。” 莫少白眼中现出惊骇之色,父皇竟然将先帝留下的传国之物给了她,看来大婚势在必行,片刻后缓缓摇头,“确实是极贵重的东西,你贴身收好,不必拿出来惹人觊觎。” 凌紫沁把玩着扳指,却没有套在手上的意思,“它只是一个扳指而已,祖传的是殷殷期待,而非不传之秘。除去敬意,对我而言,这个扳指没有任何意义。送给你,你要不要?” 莫少白口中发涩,全身的热血几乎都要沸腾起来,心跳顿时乱了几分,“无论你如何做想,这件东西都不能轻易给人,无论是我,还是别人。紫沁,它攸关本朝正统传承,谁拥有它,就意味着是皇族嫡系,未来的一国之君。它象征着无上的权力!” “你想不想要?”凌紫沁噙着笑意,将扳指套在拇指上,“对你而言或许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它就只是诵经三日的打赏,这种莹白色的厚重扳指并不适合女子佩戴,它是别人的旧物,戴在我手上也不好看。但是这玉确实不错,我留着它,倒是浪费了这玉。你要不要?” 扳指在女子拇指上轻轻晃动,忽高忽低,随时都有被甩落的可能。莫少白的心也跟着一起起起落落,到底是她在逗弄他?还是父皇在逗弄所有人?莫少白已经无法分辨清楚。 “如果你不想要,那就将它暂时放在我这里,我一定会替你保管好!”莫少白下定决心,声音如同蚊虫嘤咛,又低又急。想说不想要的话,却是全然无法出口。 没有人会不想得到这个扳指,每一个莫氏子孙都知道这个扳指象征着什么! 小公公站在旁边听得有些发傻,却在莫少白向着凌紫沁伸出手的一刻突然醒悟过来,突然扑到女子脚下,“凌小姐!这东西不能给殿下!” 凌紫沁居高临下冷眼看向脸色骤变的公公,嘴角浮现着魅惑的笑意,“为何不可?” “这是圣上所赐,是、是传承江山的信物,凌小姐不能随意……”小公公前言不搭后语。 柳眉微蹙,声音微哑,一脚踢开他,凌紫沁厉色相向,“传承江山的信物不是云陌江山!打从圣上将这件东西送到我手上的那刻开始,它就失去原本的意义。你当圣上是什么人?一代明君竟然被尔等看做祸国昏君,到底是何居心?江山!传到太子手上才叫江山,坐拥锦岚绵延,放眼横云千里,才叫江山!你以为江山只是这个小小的扳指吗?愚蠢!” 莫少白脸色微变,神魂恍惚,耳边俱是女子厉声的惊雷滚滚,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只觉得手心一冷,下意识低头看去,莹白的扳指已经到了掌心之中。 “既然没了旧物,不如再添一笔新词。算是我送与你的,不必还了。”话音落尽,堇色的人影早已走得远了,莫少白痴痴的往向女子婀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当日就在也是这里,她说原谅他的代价,就是捞起她曾经送给他的片片心意,他终是看清她对他的心思,就如那些绣品一样,寸寸尽断。 而今,手中还带着她冷香的扳指,竟是重新来过的兆头。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心愿? 凌紫沁,绝情也是她,柔情也是她,他不知该如何再去应对她!她一人,竟然比曾经挡在他面前的千军万马还要令他头疼心痛。她到底想要他怎么办? 入夜之后,偏僻废殿。 自从进入冷宫之后,便无人再来打扰,桌上平放着一本薄薄的经文,凌紫沁随手翻了几页,却一字未念。整个璟月宫最冷之处,便是此地,无论摆上多少盆炭火,也无法将温度提高半分。窗外没有风声,没有月色,一切都被阻隔起来。申时过后,阴风猛然吹起如泣如诉,烛火骤然黯淡,大殿深处时而发出几声古怪的声响。 他不说,她也知道,这一处废弃的宫殿便是灵隐寺僧众百年来收服阴神的所在。宫中多血腥肮脏之事,翀白素说过,莫绍兰也暗示过,就连凌偌寒也提起过。他们的隐晦,并不能挡住她知悉真相的脚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通通都知道了。莫钦承将她送来此地,便是希望以她的天女之身诵经超度,度化那些不甘惨死的新魂旧怨。 以江山为凭,将所有莫氏子嗣的性命交付在她手中,然后促使她无法再脱身。 帝君之心,在于谋划,在于不肯放弃,在于放眼天下。莫钦承确实算得上有心人,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位好父亲,不然或许她会随心而定,在他的皇儿之中挑选一个继承他的江山。 她想要的,谁也阻拦不了她的脚步,她不想要的,无论价值几许,她都不会动心。 一念贪嗔痴,万般不由人。想要不为人左右,就要心无杂念,不为所动。她不会要他的江山,也不想替他守着江山,谁有能力篡夺山河,谁就可以赢得民心。她不是那个人,也不想成为那个人,帝君,是人间极致的荣耀,却不是红尘顶端。她想要的自由,问鼎红尘! 凝香绕梁,凌紫沁撇下经文起身相迎,“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你知道我会来?”莫少白从阴影中现身,放眼见整座大殿只有中央烛火如豆,极其黯淡,挥袖间点亮所有的火烛。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在这座用来处死妃嫔的大殿中孑影一人。 “你还是来了。”凌紫沁早在他现身时就看到那枚莹白扳指,莫少白戴在拇指上,刚刚合适。想来或许是天意自有定数,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一切,先帝之物,刚好适合他,意味着他命定应该继承大统。只是,现在云陌多了她,便是最大的变数。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何不将这枚扳指送给绍兰?”莫少白思索了整个下午,终于熬到天黑渐晚,依旧想不出个头绪。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蹊跷在何处又不甚分明。 “你觉得,绍兰与你,谁更适合成为云陌之主?”凌紫沁走回原地坐下,只一会儿手脚已经冷到有些麻木,进了一次伏魔大阵之后,她体内的寒露似乎越发压制不住。 “他才是今日的太子,我……”莫少白的话被打断。 “太子也只是太子而已,谁告诉你,今日的太子就一定会成为来日的帝君?今日的帝君,也不是当年的太子,甚至在诸位皇嗣之中,不起眼到根本不会被人惦记。”凌紫沁轻声笑着,然后笑容被咳嗽声阻断,由胸中突然上窜的寒意引得胸前微疼。 “我给你,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东西更适合你,就像我伴在绍兰身边,是因为莫氏之中,只有他让我觉得可以依靠。他的肩膀不够结实,但是他很干净,有着你们没有的笑容。” 伸手虚空指向莫少白的俊颜,“莫氏所有的子嗣中,当属玉王人如美玉,最是漂亮。但美玉并非没有瑕疵的世间臻品,有无玉王名号,你都不是莫少白,你是玉王,由始至终都是玉王。我在你怀里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在你脸上看不到活人的笑容,所以你最适合为君。” “你,爱他?”心口闷痛,莫少白痴痴的看着她,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选择谁,谁就是云陌未来的帝君,她选择皇弟,仅仅是因为他的笑容和温暖?而她竟然在此时说他适合为君?心乱如麻,一个是天女辅佐,另一个却是天女认定的王者? 难道她要看着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背心处黏腻一片,潮湿阴冷,她的心思有多难测? 凌紫沁挑眉,晶莹的眸色中只有冰雪,看不出悲喜,“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会去爱?” “如果我能成为未来的云陌之主,那么……你会爱上我吗?”莫少白听见自己的声音,一直在抖,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涌动,几乎烧光他所有的自制。最后猛地坐在她对面,两人相隔一张矮几,矮几中间放着被翻开几页的经文,正巧是梦幻泡影的那一段。 “这个世间不是只有爱或者不爱,难道除了这些不堪的事情,你就不能再想些别的?莫少白,你是真的不将江山放在心上,又或者只是觉得不甘心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呵,是我的错,原本便不是属于你,太子妃只能属于太子,谁是太子并不重要,反正在皇族心中,别人都只是贱民。所以先皇赐婚,我就活该再无选择爱人的权力。你可知,即便到今日,我从你皇兄转到你手里,再到太子手上,都不曾收到过定情信物吗?在我头上,凌驾的永远是一道贵不可侵的圣旨。这就是莫氏皇族从我尚未出生,就强加给我的命运。” 凌紫沁强压着寒意,扯动笑容,笑容不自觉多了一分凄厉,“被禁锢的爱,你想要吗?” 似是自问自答一般,“至少我不想要。” 莫少白无言以对,她说的都对,每一个字都是对皇族的控诉,没有信物,便不是正妻。 “如果这是皇族给予庶民的荣耀,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能怪我自己太蠢,蠢到无法高攀皇亲国戚,也不想为高贵的莫氏延续血脉。”凌紫沁攥紧双手,疼痛越发剧烈起来。 “所以作为对不识好歹的严惩,如今我不会去爱任何人,被剥夺了去爱和被爱的能力。我这样说,你懂吗?我,不想爱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爱。爱,太奢侈,牺牲未必有回报。爱了,就会奢望有未来,像我这样身不由己的人,凭什么能够幻想不切合实际的未来?” 莫少白眼底闪过心碎的惨烈,她平心静气的跟他说,她不想有未来,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从一开始皇族赐婚,就是对她的伤害!一道圣旨压身,十七年不得自由,难怪她恨! “我可以给你未来。”无法确定的话,说出来,他就有去实现的勇气,可是当他看向她,想从她眼中奢求到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却最终无解时,莫少白才知道错得离谱。 “留在这座华美的宫殿中,然后等待着帝君不知何时的恩赐,再然后去跟年年添新人的佳丽们去抢一个一年未必见到几次的男人,成为众多妻妾中的某一个,有生养的日夜警惕被人毒杀,没生养的日后要被殉葬。这就是后宫女子的未来,但绝不会是我的未来。” “我可不可以不必攀附权贵,可不可以不要雨露恩泽,可不可以与世隔绝不为人知?” 声音幽幽,听得莫少白一颗心几乎被冻结起来,“若我为帝,后宫只有一人……” “但那人绝不会是我。”凌紫沁突然笑了,春花融雪般娇艳,“我只要自由,深山老林,孤独终老。我想要的仅仅是这样,不是万千宠爱,也不是一生衷情。我不要爱与被爱,懂吗?” “你不必如此决绝,也许世间还有其他男子……”冷笑声骤然而起,凌紫沁笑得皱眉。 “在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以为会有人完全不去奢望不该得到的东西?若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以虚情假意生活,就算能得到平凡的未来,那也不过就是个假象,有何意义?” 凌紫沁捂住心口,低下头去,疼痛已经让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和他纠缠。 “我能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今日接我进宫之人,是太皇太后。当夜暗杀刚刚被封为太子的刺客,也是太皇太后指使。她还做了什么,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应该由我告诉你。”事情经不起推敲,自她得知真相后,越发不愿意再踏入璟月宫一步。 莫少白全身一颤,“你还知道什么?” “她是用毒高手,她的手,是柳木接骨所做,奇毒无比。你若不信,可以挑着午后一刻,送些用浮水和面的酥糖过去。”猛地抬头,星眸逆转,勾魂术全力而发。 再拖下去,她会在他面前发作,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只会坏了她的事! 莫少白头脑一片昏沉,恍惚中走出废殿。 黑影瞬间闪进,及时的接住女子即将倒地的身子,龙倾轻抚开青丝,只见凌紫沁的小脸上尽是冷汗,“紫沁,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凌紫沁缓缓摇头,“没什么,你怎么会来?” 他同她进宫之后,明月接到传来的消息,龙倾眉头紧锁,然后匆匆离去,显然是有要事在身。她以为他至少也要明日才能回来,这才暗示莫少白前来。 “探子说老皇帝将龙玉给了你,我怕你不安全就马上赶过来,正好看到莫少白拿了龙玉,猜他今夜一定会来,所以我在殿外守着,直到他离开为止。” 龙倾伸手搭上女子的手腕,“龙玉性冷,于你身体有害无益。你将龙玉给他,却刚好可以压制他体内的熔阳,对他是件好事。如果紫沁后悔,我现在就去拦住他,把龙玉要回来!” 凌紫沁低低的笑了一声,“于他是件好事?原来在龙倾眼里,我竟然是如此无用的废物吗?呵!于他是不是件好事,那要等到他活过今夜方能知晓!送我到玉王府附近藏身,今夜我邀你一并看戏,看一场四面楚歌的杀戮!” 冰寒刺心,凌紫沁被龙倾温柔的环抱住时扯动一丝略显疲惫的笑意,或许云陌天下人人可得,但能够拿到龙玉的人,却只有莫少白一个。 莫氏子嗣中,第一该死之人,就是莫少白! 怀璧其罪,皇族加之于她身上的,她便一一报复在他身上!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觊觎她天赋神力的人多,还是奢望他手中皇权的人多!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让他死 第一百七十三章不让他死 大将军府,紫岚亭。 翀白素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面前的翀白羽,“原来少主等了一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翀白羽冷哼一声,脸色微红,咬牙切齿道,“这是父主的命令!别以为你今日有了靠山,翅膀硬了就可以离开巫山,别忘了你娘的尸体还在神殿地窖之中,你若不回神殿占卜,休怪父主一怒之下将她……” “这个威胁已经没用了,你觉得我在神殿住了那么多年,会找不到那个用香烛开启的地窖?我娘亲早已入土为安,而且还葬在你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想威胁我,还是换个借口听听!不过我这人其实对威胁是没什么兴趣的,你们也可以试试利诱,或者……”翀白素露出一个邪气凛然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翀白羽,好像在审视一个待价而沽的奴隶。 翀白羽腾腾的连退几步,下意识双手环胸,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被他目光扫过之处,似是被扒光衣衫站在三九天的冰湖之中,通体彻寒。联想到出天价买迷药准备强上良家男子的汐夷变态兰太子,顿时直打哆嗦,难道翀白素现在也好这一口? 翀白素闹够了,才收起恶劣的笑容,“神殿占卜我必然不会落下,族主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每年都像我下不少最后通牒吧?我听说白羽少主月前风雷咒大成,不知感觉如何?” “哼!本少主大成乃是天经地义,不像有的人啊,距离大成就差那么一步,一压就是六七年都迈不过去。有些人呢,虽然一开始看着很不错,可惜到最后就是个绣花枕头!不堪大用!”翀白羽得意洋洋的咬着最后四个字,让翀白素各种从心里乐开花。 “那是那是,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哪里比得上少主前呼后拥左搂右抱来得爽利?所以我还是少在巫山出现,免得我每次回去,少主床上的女人就春情萌动,常常进错房睡错床,跑到神殿门前乘凉!”绣花枕头有什么不好?至少比他那绣不上花的枕头要好的多得多! 翀白素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白素自认算半个君子,所以自然是有多远夺多远,免得定力不足,做下错事。至于占卜之事,就由我们英俊神武风流潇洒的少主代为处置就好,一回生二回熟嘛,我相信以少主的聪明才智,绝对可以一次成功!从今往后,本族占卜兴衰的大事,就通通寄托在少主身上,希望少主不要走上历任族长的旧路,千万别从神殿的祭天台上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少主费心了,白素告退。” “翀白素你个混蛋!你已经答应每年占卜一次,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唔!啊!”翀白素转身就走,翀白羽立即上手去抓,前者突然回身伸手在少主腰间揉了一把,翀白羽立即惨叫着跌倒,幸好抱住紫岚亭的柱子,才没有摔得十分难看。 惨叫声引来巫医族的四位长老,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翀白羽扶起,再看俊朗非凡的少年此时已经变得脸色灰沉,两眼无神,瞬间变得十分颓废。翀白羽全身气血乱窜,竟是连开口说话也不能,长老伸手诊脉,发现脉象乱到极点,以元灵灌注有如泥牛沉海,不起半点作用。 “你这个野种!你对少主做了什么!”几位长老脸色均是十分难看,两人直接出手,出手便是杀招,速度之快翀白羽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没有看清他们用的是什么招数。 翀白素不慌不忙长袖一挥,劲风直扑两位长老面门,将两人平推出三丈开外。 “我做了什么都与你们无关,翀白羽中途改修风雷咒,又不肯废去之前的御雷咒,体内元灵早已大乱,坚持到现在已是强撸之末。你们再不将他送回巫山,我保证十日之内,他会神志不清,到时候你们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冷哼一声,就凭他们这几下身手,也想在他面前卖弄,真不知道是活腻了,还是不想活了。 “我不要回巫山!翀白素,凭什么你个杂种能学御雷咒,我就不能!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霸占着神殿?你是什么神子!我师父说你的咒术根本就不是神力!你别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咳咳……”还没骂完,翀白羽一口血喷了出来,随即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还看?”翀白素赶在长老们开骂之前,伸手指了指那人,“再耽搁,就死透了吧?” 几位长老七手八脚抬起少主,向外面跑去,人命关天实在耽误不得。 翀白素笑得格外畅快,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或许会回神殿占卜一下,不过就这种威胁加谩骂,吓唬不了他的,还当他是十岁小孩,会为几句恐吓吓退吗?实在是笨到家了。 转身准备往回走,突然脸色一白,猛地捂住心口。黑红色一点一点落在地面上,翀白素尚未看清,耳边突然响起猎猎风声,手臂随即被人拽住。 “臭小子!看看你干的好事!”来人正是仙不留,他一搭手就发现徒儿状态不对,连忙出手调息。不多时翀白素的白衣被热汗浸湿,在身侧形成一层薄雾,呕血总算是止住了。 翀白素转身面对师父,面容黯淡,终于问出心底疑惑,“阵心被碎,我已全力而出,没有护身之力,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现在竟然还活着,已是奇迹!” 仙不留气得扬手给了徒儿一拳,“什么奇迹!那是澜澜给你的寒光锁替你挡了这一劫!臭小子,阵心是可以那样破的吗?为师什么时候教你强取的?量力而行!为师明明当时就要冲进去,你为何还要强行破阵?你是不是嫌命长了你!” “天心入魔,素心影拦不住他,我怕他伤到沁沁,因此管不了许多。”翀白素皱皱眉,揉了揉心口,总算将翻滚的难受压了下去,“沁沁已经知道素心影就是当年的芸娘,我怕那件事瞒不了她多久。师父,你要不要将‘那个’换个地方藏?” 仙不留脸色一变,顿时瞪眼,声音压低,“胡说什么?什么这个那个?根本就没有‘那个’!你小子嘴没个把门的,这么大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知道啊!你不说她们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何况那件事说了又有什么好?她们只会更伤心!你给为师听清楚,芸娘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别一天天尽想着神殿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书!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如果不想看着你的心肝宝贝为了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丧命,就永远都不要提那件事那个人!芸娘已经死了这些年,但是澜澜每次提起还是落泪不止,你敢勾起她的伤心事,看为师不敲断你的狗腿!” 翀白素见师父脸色变得很难看,顿时也不好再说,但是他心中还是有疑惑,以他昨夜肉身闯进魍魉剑阵,都能察觉到芸娘的异样,难道沁儿的阴神之身会感觉不到? 素心影出现时,整个大阵都带着一股奇异的淡淡的幽香,还有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异样的柔和。似乎……她还没有如传言一般,死得透彻!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休息!”仙不留推一把徒儿,“早点休息,不用等那丫头了,她被那个老东西扣在宫里念经三天,你就趁着这三天好好调息,别再给为师惹祸!” 翀白素还待再说,仙不留十分无奈的又推了一把,“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会替你看着她,绝不会出什么闪失,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 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卧房。 凌偌寒斜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锦被上压着一整张的雪狸毛皮毯子,再往上看去,只见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幽幽香气从手炉中散出,随着时辰一点点 他此时正翻看着一本古书,书页泛黄,上面有着不少孔洞,显然是因为保存不当而破损。古书上的文字不是四国通行的文字,而是一种异域文字。如果此时有文渊阁的其他学士看到,定然会大吃一惊,但是凌偌寒身边的小丫鬟只是刚刚识字的程度,自然不会明白她侍奉的主子正在暗中盘算着怎样惊人的打算。 灵儿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更漏,全神贯注到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的地步。卧房中只有更漏滴水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止似是永远不会止歇,声音单调而执着。 偶尔凌家大少爷会从书中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其实木窗早已紧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夜色,他也不以为意,似乎只是借着转头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更漏发出一声沉重的滴答,这一声比之前的声音都要沉闷,灵儿立即全身一颤,奔向主子身旁,轻手轻脚的将手炉取出,里面的药草已经焚烧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残留。灵儿马上填装了新的药草进去,不敢耽误片刻。再飞快的将手炉放回主子怀中,额间已经遍布汗水。 凌偌寒轻咳了一声,露出极浅的笑意,“别急。” 灵儿一直紧绷的心绪在这一刻猛地松懈下来,手脚发软的跪坐在软榻前,鼻头微红,声音也带着哽咽,“大少爷,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指的是如今在北院住下的仙不留和月澜煽,两人在半个时辰之前携手而来,为凌偌寒诊过脉后,脸色都不太自然,留下一纸药方,嘱咐小丫鬟要时时准备着手炉,里面的药草珍奇到灵儿连听说也不曾听说的地步。当时凌偌寒还昏睡着没有醒来,灵儿不知道主子生了什么病,却看到巫医神子的师父师娘脸色沉重,顿时心知不妙。 偏偏月澜煽走前又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天年不过三九之数,让灵儿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如果大少爷的寿数不到廿年有七,那岂不是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凌偌寒脸上笑意依旧,“正是如此,你不必担心我。能像我这样活一世的人太少,生于富贵之家,又受到皇族恩宠,现在妹妹也有人照顾,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强大,更能保护沁儿。这样一生,对我而言已是了无遗憾。虽不是十全十美,没有什么好再不甘心的不是吗?你在为我哭,又在哭什么?” 灵儿猛摇头,“少爷,仙师领来的月前辈说少爷天年不过三九!” 凌偌寒脸色不改,将古书放在一旁,伸手在灵儿头上轻轻拍着,“三九已经足够。如果此后的数十年都要像此刻一般为病所累,困在这三尺之地,一生再长又有何用?灵儿,你还小,等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就会明白我今日所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心愿达成的幸运。” “可是大少爷,如果你有事,小姐一定会伤心的!”灵儿止不住泪水往下流,她就是听不懂,她不懂为什么大少爷都快死了,还能说什么幸福幸运。 “是啊,”凌偌寒长叹一声,神色落寞,笑容却愈发温柔起来,“但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长生不死不是吗?每个人都会死,若是长生不死,人生也就没什么值得让人惦念。时日越短,越是珍惜和人的因缘,每一见面才弥足珍贵。说不定,哪一日便是最后一日,才会愈发为旁人着想。没有夜长梦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犯错,最后了无遗憾。” 凌偌寒讲了许多话后,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靠在软榻上又沉沉睡去。灵儿起初捂着嘴不敢放声大哭,却难忍悲伤,泪如雨下。 卧房隔壁,仙不留和月澜煽正对坐调息,当灵儿幽怨的哭声越来越响亮之后,两人同时收功,对视一眼,随即缓缓摇头。凌偌寒身上的奇毒无药可救,白素的神力无法祛除的,他二人束手无策。凌家大少爷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仙不留诊过脉就已经知晓。 “昨夜之事有古怪。”仙不留抵住月澜煽掌心,以灵引抹去她积郁在体内的暗伤。 “这是无妄之灾,本来没有这一桩事,如果我没有出手想要护住白素神魂不散,他也就不会有此一劫。小仙,你这个徒儿,怕是保不住。天意他命该如此。紫沁那丫头的进境虽然神速,但也不该在百花节前达到三化虚影的程度,你应该听说过,这是神族的不传之术。即便是千年之前神族鼎盛时,也没有几人能够习得秘术,更别说是在觉醒的一月之内。唯有天意如此,寒光锁若非当年的遗落之物,恐怕白素那小子现在已经被轰得连渣都剩不下了!” 月澜煽捂住心口,脸色微变,额间滚落颗颗冷汗。她自那年被打落山谷之后就留下毛病,在百花节前的一月时日内不能运功,否则要受万蚁食心之痛。 “如果天意如此,你我救不了白素,他一定会因妖星而死,那我们现在不是只能眼看着他去死?”仙不留取了锦被给月澜煽盖上。 “他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一意孤行,你我有何办法?”月澜煽瞪了一眼仙不留,“你徒儿跟你当年一个德性!明知道会被我耍得失去神力半死不活,还是进了我的房!你还腆着脸真敢说?肯定是你没调教得当!他明明比你厉害得多,但是错得比你还离谱!气死个人!” “什么德性?这是爱!澜澜你不会懂的,唉。”仙不留无可奈何的将月澜煽抱在怀里,“我这一生做的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让你负了我,不然现在还哪能抱着你?” 月澜煽冷哼一声,“你们的爱就是故意送死?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当年干脆粗暴的把我敲晕拽走囚禁起来,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明明是你自己笨,你的徒儿比你还要笨上许多!但是紫沁丫头的心可比我当年冷上不少,你能活下来是侥幸,白素却一定是必死无疑!” 仙不留扁扁嘴,“我能有什么办法?劝又劝不听,说又说不通,只能由着他去,也许他最后能发生奇迹也说不定。我这个做师父的一路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已经很辛苦了。那臭小子只会油嘴滑舌,半点真章也不见,小狗一样一颗心扑在你徒儿身上,丢光神子的脸!” “嫌丢脸你别扑在我身上啊,给老娘滚开!”月澜煽顿时火大,一脚踢开仙不留,气哼哼的一翻身不理睬他。仙不留疼得闷哼一声,又回身抱住她。 月澜煽入睡后,仙不留小声嘀咕着,“就不滚!就不!谁叫我们巫医一支的祖先当年负气出走,不然神族或许也不会全军覆没。唉,天生就是欠你们的,都是上辈子做的孽啊!欠你们的血,如今用一生偿还还不行吗?什么神子,都是世人乱传的好听,他们哪知道所谓的神子,其实原本是神族历任圣女的命定男子?为得到圣女的爱,神子当以血相求,都是孽债。” 玉王府,内院僻静一隅。 遍地鲜血,满眼杀戮,当一直隐藏身手的王府总管荣格也死在书房门外时,一直收敛内息的凌紫沁示意龙倾,他可以现身去解莫少白之围。龙倾顿时会意,黑纱遮住大半脸孔,动身的瞬间耳边传来女子的低声嘱咐,“他不能死!” 第一百七十四章 龙魂玉碎 第一百七十四章龙魂玉碎 璟月宫,慕月殿。 这一夜大殿内喧嚣,大殿之外却是一片死寂。慕月殿大门由数名御前侍卫死死封堵,殿内乱成一团的景致被尽数封锁在结实厚重的木门内,殿外群臣跪了一地,却连殿内的声响也不曾听到分毫。朝臣只知道一件事,便是太皇太后和当今帝君,云陌最尊贵的两人,已有半日不曾用膳。种种猜测都在文武官员的视线中交流,跪在最前面的是武将之首的镇国将军,独一无二的位置,因为文臣之首的丞相过世多年,朝中无人制衡凌辰赟。 李公公脸色惶然,背靠大门,微微佝偻着的后背死死的贴在大门上,两眼亦是紧闭。他在门内,但此刻他恨不得在门外,不用听到殿内的一点点风吹草动!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所有宫人都被御前侍卫驱赶到某处偏僻的空房中等候,主子们今日闹出的阵仗非比寻常,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皇族秘事,怎么偏偏就让他得知?心揪在一处几乎不敢再跳,双手捂着心口怕它从里面跳出来,耳边时不时传来的词儿让他胸口发凉,越发担心起小命不保。 什么毒啊药啊,这些他听不懂也不敢懂,可是害死某贵人的事,让李公公彻底傻眼。后宫历来是一国女子的乱葬岗,埋葬的不只是娇躯,更是她们无数青春年华无数梦幻奢望,争宠都狠,两样皆精才能活下去,死掉的人也不值得被同情,那是她们的命,她们自己蠢笨就怪不得别人不仁慈。可那都是后妃之争不是吗?从何时起,竟连太皇太后也一并掺合了去? 听得越多越是心惊,当听到龙玉二字时,李公公终于忍不住裤腿间一片湿润,晕了过去。 慕月殿内,尊贵的太皇太后如今形同泼妇一般,披头散发凤袍凌乱,搅闹了一整个午后,终于不是帝君的敌手而败下阵来。她不甘心,她的失败只是由于她已经风烛残年,并非她不是帝君的对手。一丈开外,云陌之主气息不乱,只有脸色微红,显示出他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莫钦承,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意思!想借着别人的手去杀玉王,你还真是下的去手啊?”太皇太后眼中泛出极重的杀机,但是双手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显然是无力再战。 “太皇太后那么信任少白,他若连这么一点点事情都扛不住就死去的话,那么以后就算进了这座宫殿又有何用?连自己的命都保护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帝君?” 莫钦承全身热气鼓荡,自十七年前的苦战之后,他再没有如此全力出手过。他终于老了,当儿女纷纷长大成年,他不服老也不行,当年的身手早已不再。当年他为她全力出手对抗世家,今日再为她的女儿对抗将他推上皇位的太皇太后,一切似是冥冥中的轮回。 就像她被红尘放逐一般,他终于在她身死之后,为她对抗命数!只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你终于承认是你故意将龙玉送给那个妖女的女儿,让她去嫁祸玉王是不是?莫钦承!你为了一个外人去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禽兽不如!”太皇太后恨恨跺脚,更多的血色从嘴角滑落,“哀家当年怎么会看走眼挑中你这样的畜生!你真是好狠的心!” “朕的皇儿,单只你一人杀得,朕便杀不得是吗?”莫钦承看着她,原来她也有在意的人,不知道她当年害死那些无辜的嫔妃时,有没有想过那些人都怀着莫氏的骨血,他的骨肉。 “朕,是在嫁祸他!就像你当年嫁祸朕一样!你曾经跟说这是在考验皇嗣有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当年朕侥幸活了过来,所以朕成为云陌之主,他今日若能活,日后也会称霸天下!龙玉是先帝少湖所留,可是莫氏子孙无能无信,已经有数代帝君无法取出龙玉,若非当日心影舍命闯进,今日的朕便也是个普通人罢了。所以朕将龙玉托付给心影的女儿,经过她的手交给少白,就是希望他能像朕一样,成为被天女亲手委以重任的真龙之身!” 太皇太后闻言愣在原地,莫钦承神色疲倦,“朕和你不一样,朕不想那些儿女们死伤殆尽,不希望朕的皇儿继承大统是用一生孤寂换来的,无亲无靠,在这偌大的宫殿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别再对朕说什么帝王无心亦无情,帝王若不是人,又怎能成为帝王?天下既然是朕的天下,朕为何就不能让这天下为朕动荡不安!如果朕的皇儿俱是龙凤,朕不介意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朕不介意他们骨肉相残,执掌皇权的路就是由血铺就的,但不是你那样!” “不是你那样,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暗算,将不符合你心意的莫氏血脉一一除去。你以为你在为未来的帝君肃清对手,你怎么就不想想,这同时也是将他仅有的亲人仅有的手足一一夺走?说朕心狠手辣,朕再怎么也比不过你手上沾染的血腥多!” 莫钦承一步步逼近老态尽显的太皇太后,“你敢告诉朕,你杀了朕多少公主吗?” 冷笑伴着苦笑,数年转眼而过,今日的他早已记不得当年那些或娇或媚的嫔妃有几分温婉动人几分缱绻柔情,但是她们却都是他的人,无论他当年不想承认,还是他今时想承认却已然来不及,她们都是他的人。龙种龙裔是命,她们也是命,本以为怀上龙裔就可以一步登天在后宫之中不再受人欺凌,可以常常见到她们翘首企盼的夫婿,可谁知,等到的全是死! 莫氏皇族不需要公主。 就因为未来的云陌天女需要嫁入莫氏皇族,所以太皇太后要后宫中的女子都只能生养男孩,出身权贵之门的嫔妃们被逼着落胎,而那些通过选秀女爬上龙床的贵人则是在刚迎来女儿,甚至还没有抱过的情况下就被直接杀死。 仅有的几个公主都是他养在慕月殿里才逃过一劫,所以这些女孩无一另外的都没有半点身为皇族应有的君临天下的气势,甚至连哭和笑都由不得她们自己。莫钦承每每看到他的女儿们胆小如鼠的模样,就心如刀绞一般,痛到恨不得了此残生。 他越来越不敢临幸后宫嫔妃,偶尔有一次翻牌子也是草草了事,直到有名新进宫的女子哭求他不要在三更之前离开,不然她一定会死。莫钦承才知道,原来太皇太后在后宫立下规矩,凡是进宫两年没有受孕的女子,一律处死。 璟月宫埋葬了多少亡魂,他不敢去猜,只是每一夜当他看到凄迷的月色被云朵遮盖,就会在心底寒意四起。他的临幸就是放在她们颈上的利刃,他若不去,那些女子会死得更快。 皇族,人人羡慕人人称道的皇族,所有人眼中都只看到皇权外表的锦衣玉食金口玉言的光鲜和威风,没有人了解背后的肮脏和血腥。他受够了这一切,这葬送了他一生的皎洁宫殿,什么月色蟾宫,什么白璧云端,通通都是假的!璟月宫只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坟墓罢了。 莫钦承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像他一般痛恨这座宛若云端天上的坟墓,然后摧毁它! 而今,这个人,似乎已经出现,就像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暗中纠结的势力,正在一步步瓦解着皇族的权势。名誉,威信,权势,这些覆盖在皇族身上的铠甲将被她一层层剥去,然后利刃刺入心口,大片大片的血色后,天地新生。 太皇太后不停的咳嗽着,眼前的金色龙袍开始变得黯淡无光,但是她还不想在此刻死去,强撑着开口,“玉王今夜会不会死?告诉哀家!” “朕不知道。”莫钦承终于从她脸上看出期待已久的心痛,却感觉不到一点快意。 用来威胁她的,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的皇儿,最像他的皇儿,也是最令他心疼的孩子。 “哀家要去救他!你闪开!”太皇太后突然疯了一样向大门冲去,她的金孙是云陌未来! 莫钦承一把拽住形若疯癫的女人,死死的拽着,用上所有力气,“你休想!朕绝不会让你出去!你还想杀谁?暗算少白的人,是他的亲弟弟,朕的皇儿!他们都是朕的皇儿!谁有护住龙玉的能耐,谁才有资格成为未来的云陌帝君!朕绝不会再纵容你再去杀朕的皇儿!来人!太皇太后病入膏肓神志不清,行刺朕,将她拖下去!” “莫钦承!你敢囚禁哀家?”太皇太后大怒,被莫钦承连番出手点中要穴之后,再无还手之力,立刻就被御前侍卫架住,“云陌是哀家的皇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 面无表情的出手,血光瞬间向太皇太后头上砸下,喧嚣了半日的慕月殿终于归于平静。 “将太皇太后送回湘月殿好生照看。”莫钦承沉声命令,御前侍卫立即拖着妇人离去。一旁早有侍卫拖走晕倒在殿门内的李公公,不出一夜所有人都会知道云陌之主只有一人。 低头环视,只见龙袍上泛着微微的血光,莫钦承略作整理,就推门而出,门外文武皆跪。 “朕,自继承大统以来,勤政爱民,轻徭薄赋,不敢自称天下明君,但问心无愧!时至年终岁末魑魅魍魉多出,太皇太后不幸沾染癔病,状似疯癫,其情可怖。朕亲自看护由午时至今,御医言成无法诊治,迫不得已决定将太皇太后送到关门山外休养,以尽孝道。” “圣上英明!天佑云陌!万岁万岁万万岁!”莫钦承话音刚落,百官之首镇国将军凌辰赟立即高声附和,一时间慕月殿门外,山呼万岁之声响彻璟月宫,为浓重的夜色染上一笔朱砂。除夕夜近在咫尺,莫氏旁支一夜血洗,如今半日了结权倾朝野的太皇太后,手段之雷霆是莫钦承成为帝君之后多年未见的铁血。经此,满朝文武皆知,皇权从此只一人所有。 与此同时,陷入血光之中的玉王府里,激战持续一个时辰,活口已不足十人。 莫少白全身疲软的靠在塌了一半的木柱上,呼吸困难,连人带妖如同潮水般涌入,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府邸被妖物围困,插翅难飞。之前派出几名影卫从小路离开,也都被刺客或斩杀或逼退,甚至连召回在外面的流光重岚都做不到。自他失势之后,玉王府入夜之后就少有人靠近,经过袁如媛那件事之后,朝臣离心,更是连白日也不曾有人上前。 若非如此凄凉落魄,也不会有今夜被围困多时却无人发现异样的状况发生! 笑容越发凄楚,莫少白捂着肩上的伤口,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一切都是天意早已注定,因果报应毫厘不爽。如果他以大局为重没有退婚,就不会失去她,然后顺利成为太子,身后有着国师和镇国将军为左膀右臂,其他人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以她之才势辅佐他,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伴在他身边,情形也绝对比现在好得多! 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连好奇都不曾就直接否定她的存在,在她血染金殿之后,方才记起最初在璟月宫中见到她的模样,精致的小脸儿上泛着讨人欢喜的微红,玲珑通透的星眸里聪颖伶俐的光芒时而闪现。最可笑的是,他当日明明对年幼的她有好感,还问过她的名字,却在得知她的太子妃身份之后对她嗤之以鼻。如今回想起来,全然是一场噩梦惊魂。 上天给过他无数机会让他去发现真相,她给了他七年苦等,最后却只是用来证明他的愚不可及。还可以再继续活下去的话,他一定不顾一切到她身边去,而今怕是不会再有机会。 龙倾解决完几个妖人,悄无声息的跃上房顶,居高临下警惕的看着各处,玉王府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活物移动,甚至连传堂而过的风声竟也一并消失。 夜幕下如此的寂静处处都泛着诡异,看不出什么祥和安宁,万籁俱寂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忽而不远处的某地响起叮叮咚咚的轻响,似是流水之声,水声渐渐靠近,半空中传来腥咸的气息。府邸四周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诡异的蜡黄色如一盏盏随时可能会熄灭的灯火漂浮在半空之中,忽上忽下,但是并没有向着府邸中央靠近的意思。 龙倾侧耳聆听,突然脸色骤变,卷起劲风向着莫少白的藏身之处扑去。刚动身,耳边突然响起急速的风声,利爪从后面偷袭,带着生腥咸湿的味道。在龙倾左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抓痕,龙倾向前猛冲同时扭转身形灭神咒全力出手顺势打去,一团浓重的黑色已然远遁,竟是一击即中后便飞身离去。怎会有如此怪异的偷袭? 只在一愣神间,玉王府四周猛地响起爆烈之声,蜡黄色蔓延处无数火光冲天而起。龙倾落脚黏腻顿时觉得不对,立即飞身而起,脚下带起一道划破天际的烈焰,直冲夜幕之上! 凌紫沁早在蜡黄色突然出现时就发觉状况有异,再看各处明灭都在王府外围,立即猜到对方的用意,竟是将莫少白逼入重围之后再活活烧死!凌紫沁马上从藏身的树丛离开藏身到内院附近,王府密室必然在内院附近,莫少白受伤颇重显然逃不出冲天大火,她冲到内院的瞬间,脚步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立即冲了进去。 凭着敏锐的嗅觉,没费多少时间她就找到莫少白藏身的地方,一身黑衣的云陌二皇子靠在墙角脸色铁青,凤目半睁半闭,看上去中毒颇深。 “站起来,跟我走。”凌紫沁咬牙低声说道,但是并没有伸手去扶他。呼吸微乱,此刻她不能碰莫少白,她为翀白素驱除冤魂缠身已经耗光仅存的神力,体内寒露正因靠近他而躁动不安。 莫少白头脑昏沉全身发冷,当耳边响起熟悉而冷冽的女声时,苦笑竟然开始有了幻觉。 凌紫沁怎么会来救他?她恨他,恨到连偶尔从他身上扫过一眼,都是冰封万丈的冷厉。 火焰的噼啪声迅速靠近,突然一股生腥的气味儿直冲面门,凌紫沁回身,只见不远处已有无数蜡黄色的光芒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袭来,再耽搁下去他们都会死! “告诉我,密室在哪?莫少白!快说!”接连扇了几记耳光,啪啪作响。 狠手落下,莫少白总算被打醒,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脸色焦急的女子,“紫沁?你……” “密室在哪?不想死就快说!”凌紫沁一把从地上拽起莫少白,同时祭出最后的神力使出符咒脱手向无数扇动翅膀的蛊虫掷去,“快走!藏起来!” “跟我来,密室在这边!”不知是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莫少白拉过凌紫沁向着南院书房转角处的密室入口飞奔,没跑出一丈远,身后突然响起利箭破空而来的声响。 两人此时都提不起元灵,莫少白顺手将女子拽进怀中扑倒在地,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绝对不能让她受伤! 一声清泠悦耳的脆响之后,利箭正中莫少白拇指上的扳指。 利箭劲力之猛,将莫少白整个人带倒,象征着云陌江山百年传承的龙玉扳指应声碎裂,化作夜色下,散落一地的莹色星辰。 凌紫沁回头望去,只见莫少白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一口血喷出人也晕了过去。 百年龙玉化为齑粉,江山覆灭近在咫尺。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忽而寒风裹挟厉雪降临,又是一夜大雪漫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密室毒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密室毒发 玉王府地下,密室。 密室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凌紫沁的预计,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她曾经数次出入的简陋的地下室,又或者是通向外面的逃生通道,但事实上玉王府地下的密室应该说成是一座庞大的地宫。饶过最靠近地表布满机关陷阱的第一层之后,第二层则完全是按照方位时辰建造,每个时辰都会有所变化,一甲子的次序轮转完毕后,新一轮的变化又会衍生,生生无穷之下,就算能强行闯入,也很难在有命再活着出去。 但是这些奇怪都比不上第三层,当莫少白一把抱起她喘着粗气吃力的走过第三层天罗地网般的法阵时,凌紫沁从他或轻或重的步法里惊讶的发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法阵,如此布局奇妙的难以想象。每一步落下,法阵就会瞬间扭转做出相应的变化,生路的后背是杀机,四方方位亦是杀意弥漫,身处其中只觉得似是被强敌环绕,忘记脚下只是一座无人掌控的死阵。凌紫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许这是活阵,龙倾曾经说起过,傀儡道人当年曾经在一朵花下面留下一个精妙的法阵,于是这朵花历经百年而不凋零。 活阵,是法阵中最难被破解的,因为是与当年的布阵之人虚空神念交手,谁对法阵的理解更精深,谁就能成为法阵的主阵之人。凌紫沁轻皱柳眉,她此时神力元灵同时耗尽,就算看出活阵阵眼所在也无法破除,更何况,她直觉此阵的阵眼就在莫少白身上,破阵等同于杀掉他,如果她要他死,那么刚刚就不会现身救他。 收在袖中的双手攥到骨节发白,希望莫少白被她预计中的伤势要更重一些,不然她随时都可能会被他困在大阵之中。突然心生才脱狼窝又落虎口之感,她要的自由,不知何日才能真正得到,心底微冷,也许她终此一生也无法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莫少白眼底酸涩,每走一步全身的骨骼都疼到像是被铁锤敲碎,从未有人进过这第三层,即便是他,也从不曾来过这一层,因为他娘生前说过,这一层非神族骨血不得入内。 但他今日终于还是闯了进来,再精巧的机关也有被毁掉的一日,再难解的法阵也有被破解之时,唯有这一层的光影重重是以血脉为信,若非今日抱着她前来,他甚至连看都看不到。 法阵终于走到尽头,凌紫沁抬头看去,只见尽头是一座暗金色的大门,上面精雕细刻的花纹是一条沉睡的黑色巨龙,巨龙双眼紧闭,盘形似蛇。栩栩如生的雕工,不是寻常工匠可为,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间工匠可为,太过细腻的雕工没有半点刻刀的印记,完美得如同天作。 “后面是什么?”仰头问向莫少白,她靠在他怀里,耳边传来他的心跳声越发沉重而紊乱,似乎是他在担心着什么。这是他的王府,这是他无数次出入的密室,他在怕什么? 或者,折扇门后面,有着匪夷所思不见天日的东西? 莫少白摇摇头,鼓荡的体力渐渐到达极限,只能将女子轻轻放下,“我不知道。” 女子冷冽的目光打在脸上时,莫少白只得开口解释,“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或许是她当年特意为你准备,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你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进去?”挑眉,冷声,或许他这一次的话的确不假,但她不信他会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除非他一直都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为她准备?素心影和惊雷的亲密,无论从哪一条她得到的传言中看去,都带着浓重的怪异之感。她们的亲近异乎寻常,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当然会跟你一起进去。”莫少白低头对上那道直达心底的清泠目光,“我会陪着你,无论你要不要我,是不是还恨我,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将我亲手杀死为止。既然不能被你继续爱着,那么被你恨,也好。” 落寞的笑容伴随着同样微寒的目光,凌紫沁侧着头,被凤目中积郁不散的寂寞感染。 莫少白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做尽天下卑鄙龌龊的事情,双手都沾满别人的鲜血之后,竟然还能流露出清泠的寒光,如夜如星的冷寂并不适合他这样的人。一个想要成为帝君的人,对于心中杀戮激荡的无能为力应该是天生的亲近,而不是这样的寂寥。 恍然只片刻,星眸再次凝聚的光彩绝对冷然,在他做下那些事之后,再认识到错,已经晚了。错到永远无法纠正的错误就不再是错误那么简单,认错是对他自己的救赎,并不是对所有被他残害的人的弥补。他补救不了的过往,正是他日后要为之付出性命的理由。 “玉王殿下,君子会虔诚的认错,但不会卑微的强求别人的宽恕。”如果此刻打碎他最后的美梦也是她报复的手段之一,那么凌紫沁毫不介意扮演一个狠心的女人,杀手不是狠心而是无心,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猜到她对他能使出怎样的手段,因为在他心中所有关于她的回忆,现在已经通通成为害人不浅的假象,那些美好的过往最终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永远都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你不配,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音未落就看到他眼中碎裂的希望,成功的在他心上刻划下一道心伤,直到鲜血流干。 痛却依旧蔓延在无法医治的伤口中,暗地滋生。再痛,他还活着不是吗?没有痛到自尽的那一日,他就不会明白曾经的那个人为了他受过多少伤。她丝毫不同情他的伤痕累累,因为就算他受尽折磨而死又能怎样呢?曾经的凌紫沁已经死得彻底,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曾经的那个排名第二的杀手,被唯一的至亲杀掉之后,仅存的温暖一夜尽碎,再也回不来了。她不是重生,因为重生是旧的灵魂换了新的外衣,而她当日连灵魂都被打碎。 被粉碎过的灵魂,重新粘结起来的这一个,与过去彻底断了羁绊。 她是谁,她又会成为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仅有的念头便是毁灭,像他们对她做过的那样,百倍千倍的偿还在他们身上。至于偿还完那些之后,也许这世间也不会再有她这个人。 本来就不该有她这个人,她只是巫医神子罔顾禁忌制造出来的粘合怪不是吗? 死去的尸身加上不再完整的三魂七魄,这些东西是应该被人毫不犹豫抛弃的废物。 世人眼拙,天心蒙尘,甚至连高高在上的帝君也看不情她的原身,她骗过所有人,皮囊一具天姿绝色,于是才有了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名。 讽刺至极,凭她,竟然也能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儿?不如干脆说是天下第一的活尸! 莫少白低下头,半响又抬头,凤目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光芒,最后都被浓重到无法化解的悲伤所取代,“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无法奢望你的原谅,你来救我,我真的、真的……” “你不必感谢我,因为这场暗杀就是由我引起的,他告诉我龙玉扳指是你莫氏传国之物,一定会引来无数人的觊觎,所以我将这种大凶的杀机强送到你手上,而不是交给绍兰。因为我不想让他死,但是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你死,也许我会开心到出去畅饮千杯不醉。” 凌紫沁轻笑着,如果能将他的心刨开看看,会不会是和她一样的黑?像他这样的人,身体受再重的伤,也比不上心伤来的刻骨铭心,他是高高在上的玉王,除了江山谁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所以她以江山为名,送他以无穷无尽的折磨。 “你想要我死,为什么还来救我?”全身脱力,伤口泛起酸涩,不及心底的万千之一,莫少白缓缓蹲下身,痛得无法呼吸。为什么每一次在他刚刚兴起一点温柔时,她都出手打碎? “玉王殿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臣女说过无数次,我不会让别人杀了你,因为你只能死在我手上。这是你欠我的,血债血偿,我不是仁慈的人,妇人之仁在我这里,半点也没有。” 对着莫少白伸出手,凌紫沁面无表情,“你留在这里不安全,跟我走,至少活着出去。” 莫少白望着那只莹白如玉柔若无骨的小手,想握紧却不敢再伸手,“既然恨我,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明日一早人人都会知晓玉王府遭人纵火,皇权之争向来残酷,我死在里面不会惹人注意,你也可以趁此脱离干系,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紫沁,动手吧。” 低沉的笑声泠泠而起,凌紫沁仿佛听到天下最有趣的笑话,伸手将莫少白从地上拽起,“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呢?这不是怀疑不怀疑的事情,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懂?你,就算贵为云陌皇子,也不能插手凌府妾氏谋害嫡女的家务事。我,就算身为拥兵一方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之女,也不能仗势欺人干涉莫氏皇族的太子之争。这不是我的分内事,我为何要趁机?” 莫少白难以置信他听到的话,“可是金殿较技,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相助绍兰……” 凌紫沁闻言,看他的眼神瞬间变色,以看痴傻之人的目光看向莫少白,“莫绍兰是皇榜贴出昭告天下的云陌太子,无论皇族内部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卑鄙秘密,那都是你们的家务事,外人不会知道!在别人看来较技也好比武也好,那只是为了给年纪最小却被封太子的莫绍兰的抬举!闹出人命是意外,他最后的胜出,是预计之中的必然!我,是先皇指腹为婚的太子妃,无论谁头顶太子的名号,都是我未来的夫婿,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身死人手?” 莫少白脸色难看至极,“家务事?你觉得皇权更迭,只是我莫氏的家务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皇族嫡系也好,世子府歌姬庶出的野种也好,还不是都姓莫?无论是谁胜出,云陌的江山由始至终还是姓莫不是?没有交在外姓人手上,皇权也没有落在权臣手中被玷污被染指。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场名为假戏真做的清洗!” 凌紫沁轻笑,手指一下下戳在莫少白黑衣胸前,“较技一方面是为了让年纪最小的皇子被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认可,另一方面也是校验皇族旁支谁在暗中蓄积可以作乱谋反的力量。以金殿较技为名,屠戮旁支嫡子,然后帝君铁血雷霆手段,一夜清洗势力最强的世子府,为太子继承大统扫清障碍。这就是外人看到的真相,无论莫氏死伤多少,都不过是皇权的纷争下的牺牲品,天下依旧是莫氏股掌之中的玩物。不是家务事,难道会是别的事?” “少白,你想成为太子吗?”凌紫沁伸出双手,温柔的捧起他的面颊,“我要听真话。” 莫少白全身一震,不只是那双小手带给他的触动更多,还是太子之位更加重要。 “绍兰年纪太小……”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句借口无力至极。 “他总有长大的一日,别用这种话敷衍我,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入手微暖,熔阳之人。凌紫沁在心中暗暗笑道,或者她有天真的会顺了她娘亲的希望,将莫少白连皮带骨吃得连渣都不剩,他的温暖是克制她体内寒露的最好药物。只可惜他太脏,或许她该让白素将他炼制成丹药,每天化在清泉香茗内服用。 他是害死她的人,最后却成为救她一命的药,命运如此荒诞不经,她无话可说。 恨他却要救她,逼死她之后他才爱上她,到底还要纠缠多久,他们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莫少白却在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早忘了她刚刚问他的话,视线落在不着情分的薄唇上,着魔一般缓缓靠上前去。他要她,无论她想不想要他,他已经被她吸引。 凌紫沁猛地皱眉,知道他被她身上的寒露迷惑,立即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正中,“即便是太子,在未行大礼之前,玷污太子妃,也会被施以极刑。莫少白,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做这种事。人在吹熄蜡烛之后都是一样的,白骨盖肉而已,没什么特别,更何况我相信以玉王的身份,绝不会要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子。” 莫少白猛地惊醒过来,“你说什么?” “我让你看,你却不看,既然不看就不必再看。”凌紫沁噙着冷笑,“玉王殿下对臣女的好奇并不是爱,而且一切都源自那场雪夜验身,所以为了摆脱你……” 凌紫沁直视莫少白,缓缓拉起堇色长袖,两条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莫少白疑惑的看着她的举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只见到女子的笑容如水波荡漾。 “要臣女解释清楚吗?”凌紫沁挑眉,声音低沉至极,“守宫砂不再,此事为何意,玉王殿下,需要臣女解释清楚吗?” 莫少白一把攥住凌紫沁的手腕,用力之猛,片刻便留下数条青紫交加的印记,银牙咬碎,凤目冷凝。玉臂泛着莹白的珠光,却内外都不见那一点鲜艳的朱砂。 “是谁!告诉我他是谁!”形若疯癫,凤目眨眼间赤红一片,“是不是翀白素?还是龙倾?还是那个夜无殇!到底是谁!告诉我!紫沁你告诉我!我要杀了他!” “你觉得如果是别人的话,你的父皇,云陌之主,他会容我活到今日吗?”骗死人不偿命的鬼话说得尤为顺畅,凌紫沁抽手冷笑,“玉王觉得,我是如何拿到龙玉的?偷?骗?还是无耻至极的魅惑帝君?若非帝君钦赐,以我一个外人之身,就算得到龙玉,敢示人吗?” 莫少白似懂非懂,却心若油烹,“你为什么要把龙玉给我?难道不是父皇他的意思?” 凌紫沁伸手在他肩头轻拍,“这是父皇的意思,在我成为名符其实的太子妃之后,他说天女的赐福重于一切,先帝的传承不值一提,所以让我用龙玉将你——逼入绝地。玉王殿下,听我一句劝,你离开云陌吧,跟朝纭公主去到兰若,然后以小皇子篡国夺权的名义挥师北伐,或许还有一较高下的机会。留在这里,如今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命,应该死在我手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沟翻船一样的暗算里。” 莫少白,只要他一离开,叛国罪的帽子就会无可厚非的落在他头上,然后他身为皇族的最后一点点的名誉也会被随之剥离。众叛亲离并不是她给他的最后的惩罚,他可以慢慢品尝。 莫少白心口剧痛,真相向天雷一般砸落,将他仅存的一点点希冀瞬间灰飞烟灭。 凌紫沁俯身耳语,“今夜,太皇太后被父皇拿下,你在朝中再没有一点助力,逃走吧。” 再也经不住打击的莫少白全身一震,一股热气从体内直冲天灵,被邪医强行压制的热毒终于发作,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凌紫沁冷眼看着他在地上挣扎,须臾伸手拽起莫少白推开面前的大门。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火破熔阳 第一百七十六章火破熔阳 夜色弥漫,玉王府外不远处。 明月飞一般向着没有灯火点亮的长街,晚一刻龙倾的处境就凶险一刻。自从龙倾修习灭神咒以来就少有人能够近身,凌紫沁能与他斗过百招那是因为少主一直相让,也是陪着对招的意思。但是就在刚才,明月被冲天而起的火光惊动,龙倾带着一身火光从天而落,火焰来的凶猛亦来的怪异,竟是无法扑灭,到最后龙倾将烧得只剩下半截的黑丝长衫从身上甩脱,那股怪异的火焰才突然熄灭。 明月看到如此情景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酬剑山庄精于炼器之道,少主身上看似普通的小物件,很多都是长老们炼制,而非普通绣女梭织的凡品。经过剑池天火所成的火浣织锦,除水火不入外,更是连寻常刀兵也难斩断,而今竟然被一阵邪火烧得七七八八,连灰都没留下。少主让他去找巫医族神子,却没提及是何事,但是想也想的到定然是与凌小姐失踪有关。 龙倾站在长街尽头,微眯双眼,来人只有一个,距此三丈远,周身遍布的剧毒在夜色下时刻散发起一种怪异的气味儿,不是常见的那些断肠散一类的东西,倒似从海中来的腥咸。 “离开他,不然,你和他,一起,死!”老者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是男是女,低沉沙哑,偏偏带着上扬的尾音。这样的口音不属于四国中,世家中救更没有如此怪异的声响。 “不可能!”杀机尽显,如同一张缜密的大网在夜色中迅速张开向龙倾兜头罩去,龙倾身形急转,灭神咒虚空成剑,向头顶上方刺去,无声无息,甚至连风也不曾带起一丝。 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后,几缕碎布飘落地面,来人一击不中,立即闪身远遁。 遮天盖地的黑色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风雪初霁,零零散散的星光从薄云后显出凌乱的微光,光亮忽明忽灭,一切又恢复到静谧之中。 龙倾缓缓吸进一口寒气,风中没有半点她的气息。到底是何人,要取她性命? 玉王府的火势不减反增,他重回旧地时,火焰已经直冲天宇,竟有两丈之高,再也无法腾身翻过。而且他刚一靠近,火舌瞬间向他扑来,如缠魂藤蔓一般,分出数道,从各个方向包抄成合围之势。龙倾立即闪身远遁,足足退离五丈远,才停住脚步。 “龙倾!你干得好事!”龙倾脚步刚停下,身后已经响起翀白素怒不可遏的声响,翀白素正要往前冲,就被龙倾反手拦住,“别靠近,这火焰黏身即着,无法用水扑灭。” 翀白素瞥一眼热气腾腾的幽红色火焰冷哼一声,甩脱龙倾的钳制,“龙少主连这是子丑鬼火都认不出来,当然无法扑灭,难怪你酬剑山庄一代不如一代,现在连天炉都打不开都是活该!一股小小鬼火也能将你阻隔?我倒是好奇,你当日是用了什么手段制服南宫洛的!怕是无外乎卑鄙下流这四个字吧?你灭不了,本公子就偏偏灭得了!滚开!” 龙倾脸色微沉,一语不发,侧身站到一旁,目光紧紧的盯在白衣胜雪的人身上。 若真是子丑鬼火这般简单,他又怎会如此狼狈?就让翀白素碰碰钉子也好。 翀白素闭上双眼,静下心来谨慎的放出灵引挑动鬼火,同时在心底运起刚刚恢复一丝的神力,试着找到女子藏身的地点,但是无论怎样搜寻都是一无所获,顿时心中焦急。 就在翀白素走上前去的瞬间,玉王府外的火墙顿时转化成幽蓝之色,并且不再发出之前噼噼啪啪的爆烈之声,转眼间成为乱葬岗中常见的鬼火色泽。龙倾亦是上前一步,火焰猛地晃动了一下,红蓝两色交替出现,翀白素蓦地回身挥出一掌将龙倾推去一旁,火焰又显出纯净的幽蓝。龙倾皱眉不语,难道这鬼火竟是分人变化的? 在龙倾等人看不到的地方,翀白素脸上再不见一丝温柔,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神咒大成的人是龙倾不是他!他一直压制着神力从不让它迈进待诏之境一步,若非强行破阵,也不会全力出手将神力提升到极致毁去魍魉剑阵阵眼。可是他再怎么压制,能够骗得了世人浑浊的视线,却骗不了天火连绵。这一场火,是谁燃起,再清楚不过。他定然让那人好看! 天火面对龙倾时的子丑鬼火,是去妄存真之火,原因无外乎龙倾身上的力量是夺取别人的元灵所成,即便已经过了这些年,还是不能完全为他掌控。但是龙倾只要经过天火淬炼,就能够完全控制体内的元灵,将力量归属于己身。 而摆在他面前的幽蓝之火,却是灭欲之焰,问题是他该死的现在还不想泯灭七情六欲! 灭欲之后就是断缘,然后就是等待着随时可能从天而落的九天雷动飞升在即。 越过这道火焰,他的神力就再也无法压制,可是若一直没人去闯,天火会在四个时辰之后向外蔓延,将这座莫倾城焚成焦土。可恶!翀白素咬紧牙关,那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逼着他历劫成仙,对那人有什么好处?无外乎多一件可以在三大世家中吹嘘的谈资! “沁沁真的在里面?”翀白素转身看向龙倾,眼底一抹黯淡的金色闪现,与温柔的声音极其不相符的威严暴涨而起,将一旁定力稍差的明月清风二人生生震退一丈才停下脚步。 “是。”龙倾尝到口中新鲜的血味儿,苦涩生腥,“如果你不想冒险,就让我去。” 翀白素缓缓摇头,“你去不了,你烧死不要紧,不要拖累我家沁沁。你带着你的人回将军府去,保护好凌偌寒,我找到沁儿之后,会立即回去。” 龙倾皱眉,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道,“好。” 翀白素不再多说,周身乍现的白光没有半分柔和,如同刺瞎人双眼的强光般暴涨,随即轻身腾空,向着玉王府外围凶猛的火势直冲过去! “少主!他不要命了?”明月突然灵光一闪,猜到面前诡异的火焰是个什么东西。 “巫医族主亲赴云陌,这一夜真是热闹至极。走!回将军府去!”龙倾说着脸色微变,立即动身飞奔,他突然会意翀白素离去前说的那句话,他二人出生入死怎能便宜翀白羽那厮! 大将军府南院,书房。 凌辰赟在推门而入的瞬间脚步生生停在门槛之外,房中有杀气! 房中突然燃起一灯如豆,大门无风自开,昏黄的灯火中,一名全身素白的老者坐在桌前,老者白须白发一脸慈祥,颇有世外高人仙风道骨之感,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老夫巫山翀某,久仰镇国将军大名,今夜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不同凡响。”老者起身相迎,凌辰赟微一沉吟也只得迈步入内。 “不知老人家所为何来?”凌辰赟虽然踏进书房里,但也只是站在大门旁边不远处,老者全身上下绷紧的凌厉劲势丝毫不照他若,甚至还要比他强上几分。 “老夫为令公子而来,听犬子提起令公子身中奇毒不宜远行,老夫仗着有几分虚名,特地登门拜访,自荐为凌公子诊治。”老者虽然言语之中礼数俱在,但威压之势咄咄逼人,显然是平日里高高在上指使旁人惯了,如今诸般礼貌只是为了虚张声势掩盖居心。 “偌寒并非习武之人,不可能如我麾下将士一般身强体壮,但也无顽疾,至少我不曾听人提起有这件事。巫医族为天下医者至尊,神子又为巫医族医术之顶端,素闻有起死回生容颜永驻之功,白素公子已在府中多日,偌寒虽有不适,亦被早早祛除,凌某十分信任公子。” 巫山二字凌辰赟听得清清楚楚,老者的来历也猜得**不离十,但只要无人点破,他便装作不知。世家千年,权势纷争只会比皇族更为复杂,他不想去了解,更不想让一双儿女被拖入其中。翀白素是何人凌辰赟已然知晓,看得更清楚的是他对女儿紫沁的心意,所谓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伤及偌寒。巫医神子早已诊治过的病,若放到另外的人嘴里,难保不会变样! “凌将军对于嫡长子的性命如此不放在心上,莫非另有隐情不成?”老者紧紧的盯着凌辰赟的面容,将他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老夫曾听人说起过一个有趣的传言,不知……” “老人家深夜登门,若只是为与凌某谈些闲言碎语,还是不要再说。凌某一介武夫,只懂杀人,不知其他。还请见谅,恕不远送!”凌辰赟转身瞬间余光一瞥见东院方向半空中突然炸裂一道幽蓝色的光亮,顿时脸色大变,向东院跑去。 玉王府,密室。 莫少白昏沉了许久,醒来时仰躺在唯一的一张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桌上的蜡烛看样子还没烧多久。昏黄的烛火映衬之下,一道黑影背对床榻站立,似乎正在仔细思索着什么。 “紫沁……紫沁……”声音又低又哑,微弱到连莫少白自己也听不清的地步。 但是一旁的黑影显然是听到了响动,并且立刻转过身走到床榻边上,“醒了?” 下一刻,莫少白突然从清醒过来,沉闷的疼痛涌动着冲向每一处骨骼,昏厥前她温柔的开口说出的那些残忍的话一字一句的回荡在他耳边,他是被莫氏抛弃的皇嗣,没用的废物。 父皇明知道龙玉在他手上,会引来一场血光之灾,还是让她送来,因为只有她的赠与他无法拒绝。而向来疼爱他的太皇太后如今如他一般失势,不知等待他们的还有怎样的磨难。 “醒了就别起来,我没闲空陪你伤春悲秋。”凌紫沁没好气的拽起莫少白,“自己去看墙上的东西,蜡烛还能再烧半个时辰就会熄灭,如果你学不会,就只能困在此地。” “什么?”莫少白觉得理解困难,但还是顺着女子的意思起身走到墙壁面前。 “莫少白,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殉葬的,你连想都别想!把这些口诀背下来,一字不落!”凌紫沁狠推了他一把,气到极点,她拖着他进入密室之后,身后的大门竟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滚烫的铜汁浇注封死。在莫少白昏厥期间她已经将整个密室仔细搜索过三次,唯一的出路就在这道刻满招数的石墙背后,按照石墙上所书,进到密室中的男女必须练成功法,然后破壁而出。至于最后的那段,凌紫沁决心此生永远不可能接受,便顺手毁去,没让莫少白看见。 墙面上的字迹莫少白不会看出什么异样,但是她却一眼认出来那是素心影的笔体!她娘当年到过这个地方,而且还在最底层的密室内留下这样的功法,难怪外面的活阵如此精妙,若是出自她之手,凌紫沁倒是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无声叹息,这个娘亲到底是自私至极,还是保护女儿已经到了疯癫的地步?她的百般安排,让凌紫沁觉得简直是夸张到无法想象。神族的未卜先知被精确到惊人的程度之后,已经不是推演,而是先知的预言。有些事她还没来得及问白素,但是她隐约觉得逃出升天的背后,有着她不愿面对的真相。也许那些被她紧紧抓在手中的蛛丝马迹,未必就是事情的全部。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一眼桌上的烛火发现燃烧得十分迅速,顿时集中精神向墙壁上看去,“紫沁,我绝对不会让你困守此地!” 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就算没有他,她也不会困在这里。只是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动用那样的方式,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全部的实力。翀白素或许会得知一些,龙倾和莫绍兰都被瞒住,夜无殇亲身受过但未必懂得多少。他们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一样。 一刻之后,莫少白将全部的口诀熟记,回到床榻上盘膝而坐开始运功。无数血色光晕从他的黑衣下钻出,在半空中形成极为耀眼的光圈,光圈内慢慢出现细微的光影。光影中缓缓出现一条小龙的模样,小龙扭了几扭似是想要飞离光圈的禁锢,但是并不成功。 隐隐有龙鸣之声响起,低沉有力,莫少白惊讶的看着光圈中的暗红色小龙,满脸欣喜。 凌紫沁冷眼看着莫少白的额间迅速布满冷汗,以他对阵法浅薄的理解,强行驱动这样复杂精妙的法阵,元灵和心力都同时被拉伸至极致。想来当年她娘没有料到真正来到密室时,她的神力和元灵都已超过莫少白不止一筹,无论是力道还是掌控的精准,莫少白都不是对手。 又过片刻,血色小龙停止挣扎,并且缓缓睁开暗金色的龙眸,时机已然成熟。 凌紫沁挥手幻化,瞬间紫芒尽出,在莫少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须臾光圈连同其中的金凤凭空出现,金凤睁开火眸,一片赤红之色。小龙在金凤出现后,僵硬片刻,似是不愿靠近。 按照墙面上所书,光圈重合一处,龙凤交缠,两人体内的熔阳和寒露自然会迎刃而解。但是当凌紫沁与莫少白同时将法阵离手的那一刻,变故突生!金凤突然目露凶光,从光圈中挣出,直扑向无力反抗的小龙,小龙低吼一声向后逃窜,也脱离光圈的掌控。 光圈在明灭几次后炸裂成无数光芒消散,一龙一凤立即在半空中斗在一起。 凌紫沁冷眼看着比小龙大上一倍有余的金凤只一招就将小龙抓在利爪之下,小龙呜咽一声,不甘的扭动,随即没了力气。与此同时,床榻上的莫少白捂着腰脸色惨白的倒下,不停的颤抖。半空中金凤将小龙摔向地面,凌紫沁皱眉,当即出手将小龙用法阵接住。 “够了!”金凤还待再行进攻,被凌紫沁用长袖挡住,“我没让你杀了他!” 金凤心不甘情不愿的鸣叫一声,然后落在女子肩头,火眸盯着小龙,神色十分不屑。 “紫沁,这是怎么回事?”莫少白从剧痛中缓过气来,腰间隐隐显出血色。 “这墙上的功法是男女双修的法门,龙凤和鸣。”凌紫沁目光冷淡,口气更是不善,“你问我是怎么回事?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听说你得了率雪真传的元灵,为何凝成的龙这么弱?” 小龙吼了一声,刚一抬头准备表达不满,就被金凤瞬间挥翅拍晕,凌紫沁翻了个白眼。 “莫少白,如你所见,金凤根本不想同这样弱小的四脚蛇交缠!”凌紫沁将小龙扔到莫少白胸前,“你的龙,你自己想办法,不然……” 金凤趁着女子不备突然一个俯冲将莫少白尚未接下的小龙凌空抓起,三两下撕碎拆吞入腹!一切都发生的快如闪电,两人根本来不及阻止,金凤已然痛下毒手! 原本的龙凤和鸣竟然变成龙入凤口的奇观,凌紫沁一时愣住,莫少白无声无息的倒下,涌出的血色将床榻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色。志得意满的金凤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向着莫少白胸前抓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颠鸾倒凤 第一百七十七章颠鸾倒凤 玉王府,密室。 凌紫沁回神过来赶在莫少白被抓成肉馅之前伸手拦住金凤,金凤不情不愿的哼唧了几声,随后翅膀一挥,又重新飞在半空之中,一双红得似火焰般的瞳仁死死的盯在莫少白身上,不时吐出一小团火光试图趁着女子不备再去袭击已经晕厥的云陌二皇子。 “过来。”金凤歪着头,小心翼翼的衡量着女子的实力,须臾落在床榻上。 “那上面写着你和小龙合体,我和他身上的毒才能解除。”凌紫沁伸手将金凤捧在手中,桌上最后一点残烛终于在此时熄灭,密室中只有金凤身上散发出道道炫目的金色,将黑暗点亮。手心中的触感温柔炙热,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尊贵无比的威严。 金凤扑扇了几下翅膀,发出鸣叫,随即狠狠摇头,显然是对于女子的说教并不信服。 凌紫沁皱眉,难道她娘当年留下的东西并非墙上看到的那样?正想着,金凤啄了啄她的手背,又伸头指向墙壁,示意她到墙壁那里去。凌紫沁起身,金凤飞起,在墙前扇动双翅,无数金光落下,转眼间那些清秀的字迹如云烟般从墙面上浮起,顺序换了几换之后又再次贴回墙面上。但是其中有些地方空出一些,语不成句,显然是因为被她抹去所致。 凌紫沁一目十行的从上到下扫视,随即露出一些苦笑,素心影的推算确实是天下无双,竟然能精确到如此地步。如此一来,让她不得不重新传说中神族能够掂量未卜先知这件事。 墙面上的字迹不多时便渐渐淡去,下一刻又有一些新的字迹浮现而出,是此前凌紫沁让莫少白修炼的功法。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碎裂的暗色光芒,显然是之前那些变幻都是精妙至极的法阵。法阵的使命已然完成,重现最初的模样,将所有秘密都藏进有缘人心底。 凌紫沁眉头紧锁,这样的法阵她闻所未闻,没有一本典籍中有过这样的记载,将笔墨控制在法阵里保存,素心影当年对于法阵符咒的领悟绝不是她可以相提并论的。 金凤扇动着翅膀,缓缓飞向床榻,翅膀刷的一声在莫少白脸上扇出一片血痕。 “住手!”凌紫沁一步窜回床榻前,抓起金凤,厉声威胁,“我还没说让他死!你再乱动一下,信不信我立即将你困锁在外面的阵眼上!” 说着祭起凝重的暗金色华彩,金色在指尖凝成一团炽烈的火焰,火焰顶端不时闪过紫色。 凌紫沁伸手将火焰逼近金凤,“我能将你召唤出来,也可以将你再扔回去!我说不让他死!你再敢靠近他,我就将和那些肮脏的四脚蛇关在一起,让它们一点点啃噬掉你!老实点!” 金凤小巧的身子一抖,顿时不敢动了,火瞳黯淡几分,似乎是真的吓到,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动。凌紫沁将金凤撇到床尾,伸手搭上莫少白的手腕,几乎摸不到脉搏。 瞪了金凤一眼,凌紫沁没好气的将莫少白扶起,伸手抵住他的背心,将不多的元灵截丝成缕的灌输进去,力道柔和拿捏精准。想起那些消失的嘱咐,心中一阵犹豫,素心影的心思比她更狠上几分,素心影只为保她一人,所以才会在墙上留下那些字,而她却并不想苟活人世。她在,凌府在,她会不惜一切保护真正的凌家人,无法由着金凤野性大发将莫少白撕裂。 她娘知道她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而且必然已经觉醒,表面上是要他二人交缠解毒,但是事实上以她身上精纯的神力召唤出的金凤必然会数倍强于杂糅不精的元灵召唤出的血龙,于是就出现之后如她娘所料一般的状况,金凤一旦成形就会将身边所有的异兽撕碎吃掉。 金凤在上古异兽之中是名列三甲的猛禽,无血不欢的本性,让它十分喜好攻击其他异兽。而召唤出的异兽一旦被毁,就无法再召唤另外的异兽,无论日后怎样强大,都不会再被另一方天地中的异兽看中。被金凤吃掉的元灵之力也会无法收回,而召唤异兽的人则会身受同伤。 按照素心影留在墙面上的字迹来看,此时想要解毒,只要将莫少白身上的熔阳之心以灵引取出,再以神力为焰炼化成药服下,就可以解开她体内的毒。但有得必有失,她得到熔阳之心后必须每年与莫少白共度三日。熔阳之心为天赐之物,莫少白必须活着,解药才会生效。 凌紫沁斜眼瞪着金凤,金凤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掌控,除非将它召唤出的主体有着它绝对无法反抗的强悍力量。它已经将血龙拆吞入腹,就算她此时将莫少白救活,云陌二皇子也会因为魂魄不全而成为废人。 这些变数并不在她的预想之中,让他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不是吗?她的仇,只能由她亲手了结,莫少白是该死,莫氏皇族也该被毁掉,但不是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即便那个人是她娘亲,也绝对不可以!她不会被任何人摆布,也没有人有权力替她做主! 堇色的长袖如滚浪般涌动在整个密室之中,金凤痛苦的嘶鸣声尖锐到几乎刺穿天灵,凌紫沁最后看一眼金凤,星眸对上火瞳,冰花后层层杀机再无隐藏! 她要莫少白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金凤炼化,送入他体内,魂魄归一。 凌紫沁小心的抱起莫少白,伸手招来半空中挣扎不休的金凤,祭起精纯到极致的神力之火将金凤熔成流动的火焰,将莫少白额间注去。 妄境成真,时光逆流。 当身旁飞快旋转的景致停下,凌紫沁攥紧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一袭粉色的长裙裹住玲珑有致的纤细身姿,入眼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在莫少白的妄境之中,竟然带她到了一个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不是王府,不是将军府,也不是璟月宫。凌紫沁站起身来,窗外正是夏末秋初,虫鸣鸟叫好不热闹。耀眼的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树影中穿过后,只剩下些许落在窗前,从冬到夏,只是一个梦境。 “夫人,少爷已经下学,奴婢听先生说,少爷今日午时又犯困,昨日教的书都给忘了个精光。”小丫鬟从外面边说边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冰镇乌梅汁。 凌紫沁没说话,冷眼看着小丫鬟在桌前忙和,不多时就摆了许多蜜饯一类的东西。 夫人?莫少白竟然还想着娶她为妻?心头发冷,果然妄境是最不靠谱的白日大梦。愚蠢如他,看来是真的还没有醒悟过来,噙着一抹冷意,等她把他的灵魂补全,妄境碎裂,不知他突然从天上狠狠摔落人间时又是怎样的疼痛。凭他?有什么资格,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夫人,我是烟罗啊,夫人是不是又把我给忘了?”小丫鬟见她一直不做声,脸色终于变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扑到凌紫沁身前,“夫人你不要吓奴婢,老爷说夫人要是……” “我常常忘记你们吗?”凌紫沁顺着小丫鬟的话往下说,同时向飞快的扫视过周围。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那抹恼人的通天石的素白,窗外的绿意绿得格外妖艳,此地大概不是云陌,甚至莫少白的身份也可能不再是皇嗣。如果他不是皇子,他们会怎样? “夫人六年前难产生下大少爷之后就晕了过去,如果不是当日老爷舍命相救夫人早已性命不保!自那之后,夫人就时不时在醒来之后忘记一些事情,老爷说夫人是伤心过度才会这样,都城人多是非也多,不宜于夫人静养,因此从都城搬出,来到这青山绿水间特地陪着夫人养身子。”小丫鬟小心翼翼的说着,走到一个柜子旁取出不少瓶瓶罐罐,倒了些在香炉里。 “老爷他此刻人在何处?”凌紫沁皱眉,隐隐觉得奇怪,如果她是因为身体需要调养而离开都城,那为什么不是住进帝都远郊,这样一旦情况不妙随时可以延请名医诊治。 猛地转过头去,再次看向窗外,一些零星的火花突然汇集成惊人的念头,莫少白软禁她! “老爷人在书房,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探望夫人。”烟罗轻声应到,大大的眼睛里写满恐惧,“夫人该吃药了。” “吃药?”凌紫沁眼中闪过厉色,这才发现她身上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几分力气。 “老爷!”烟罗一抬头看见莫少白从门外走来,立即惊呼一声。 “沁儿,怎么起来了?你身体还弱,别站在窗前,来,到我身边来。”凌紫沁看着莫少白走过来,温柔的笑容带着几分沧桑,额间一道伤疤十分狰狞,将他俊朗的面容毁去大半。 “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莫少白,你以为你能将我藏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凌紫沁厉色横了一眼小丫鬟,烟罗吓得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房间里一阵压抑的沉默后,莫少白不顾她脸色难看,轻而易举的出手将女子困在怀中。 “沁儿,告诉我,你记起什么?”声音低沉悦耳,温热的感觉从耳蜗一直蔓延到颈项。 “除了你是用怎样不堪入目的手段得到我以外,其他的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莫少白,在我面前你还是不必假装!你我,不可能是恩爱夫妻,我怎么可能会为你生儿育女?” 推不开他紧紧环住的手臂,凌紫沁越说越气,张嘴在莫少白手上留下两排整齐的齿痕。 “沁儿,这件事已经过去六年了,这六年我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为了保护你,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江山和皇位我都放弃,还帮着他谋害六弟,让他顺利登基。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已经全都做了,如果你还是想杀我,那你就动手吧。” 莫少白松手,不知从哪里拿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递到凌紫沁手中,“杀了我,如果你还是恨我。这次就真的杀了我吧,留下的伤口再重,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凌紫沁自然不会在妄境把他杀掉,更何况现在还没弄清楚她是怎么被他带走的。 “这里,比起头上的伤更疼。”他牵着她的手,缓缓贴上心口,“我承认六年前对你施暴是我不对,你妊娠那些日子我一直担惊受怕,唯恐你会服药。用尽苦肉计换来你的信任后,却辜负你的希望,在瑄儿出生后,我才发现想用孩子拖住你,是愚不可及的念头。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儿子只要你不在身边就会害病,他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所以你就在饭菜中下药,让我忘了恨你,糊里糊涂的跟仇人同床共枕,做了你莫少白六年的妻子是吗?”凌紫沁扔下匕首,下药强暴被迫产子,呵,原来在他心中她这么好对付? 妄境,就是心底刚刚萌芽的念头,不可能实现的梦幻。换而言之,莫少白直到现在还想着和她重修旧好不说,最可笑的是竟然将她想象成会被仇人之子牵绊住的愚蠢女人!她若有他的骨肉,也绝对不会生下来,更别说让他长大。这样的孩子,不是孽种又是什么? 凌紫沁突然觉得她救他的念头,实在是荒唐透顶。 妄境中的莫少白似乎比起现实中的他柔和不少,声音,眼神,还有对她的认真。她看着这样的他,就像是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靠近她时毫无防备的温柔和亲密都显得那么自然,自然到好像是真的将她当做心爱的结发妻子一般。 用强之后,再说爱她?他还能不能更无耻一点? “是。”莫少白毫不迟疑,“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也会选择囚禁你!爱是自私的,哪怕是损人利己,也是爱。我会用一生弥补当年对你犯下的罪,我不祈求得到你的原谅,我只要你爱我!像我爱你那样,占有我的身心,沁儿,这六年真的是我最幸福的六年。” “像你一样?像你一样随心所欲的困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像你一样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他的身体,然后逼着他受尽侮辱生下杂种,每日服药忘掉痛苦,永远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是什么人。这些就是你的爱吗?莫少白,你能做到的,别人未必做的到。生不如死的活下去,不如直截了当去死。被你爱?不!这是被你凌辱!”恨意涌现的同时,玲珑咒从心底涌动,指尖挑动杀机,凌紫沁再也不愿同他纠缠下去,肮脏下流,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莫少白脸上的温柔突然撤去,一把架住堇色长袖,“我只要你一刻!” 话一出口,整个人身上的神气顿时变得如出鞘利剑般锋利,下一刻却锋芒尽掩,徒留伤心,“这是梦,你为我设下的梦境。紫沁,也只有在这里,你才是我一个人的沁儿。我是心甘情愿陷在这个梦里与你相守,对我而言,这不是梦境,而是真真正正的六年。你留在我身边的六年,生儿育女,大打出手,耳鬓厮磨,下药用毒。这一切都是真的。” 凌紫沁冷眼凝视,他怎么知道这是梦?就算是翀白素也无法在一开始就认出化梦之境! 一念起,亭台楼阁世外仙山,转眼间化为虚无。两人在一片莽莽灰雾中对面而立,凌紫沁捂住心口,化梦之术被破解等同于法阵被强行拆解,而她就是无法逃离的阵眼。 “告诉我,你怎么看出这是梦?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因为她在梦里还坚持自己? 莫少白摇头,温柔的握住她冰冷的手,此刻才是真正的沁儿,之前无数次相拥,她都是温热的。那样的温度,还有令他沉醉其中的抵死缠绵,全都出自他的臆想。或许他不够了解凌紫沁,但是他知道她有多恨他,在那样刻骨铭心的仇恨之下,就算是身中迷药神志不清,她也绝对不会向他屈服,更不可能会发出欢愉的回应。 “起初当然看不出,梦里的你对我依旧很冷淡,直到我对你下药强行欢好,得手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梦境。你精通各种迷香迷药,就算被下药,也不会立即就范,而是会撑到支持不住。就算是场虚无缥缈的梦,也是美梦。其实我一直在想,梦境的最后会是怎样?你会杀掉我,还是会带我走?” 凌紫沁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抵在莫少白胸前,姿态暧昧,“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金凤之力凝于掌心之中,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来回摇晃,只需要轻推一掌,就可以看到他死在她眼前的惨象。无论怎样惨烈的伤势,化梦之境的死亡,都不会在现实中流露蛛丝马迹。 当复仇成为眼底心中唯一的执念,太过轻松的剥夺他的性命,只会让她觉得无趣乏味。脱离杀手的身份后,凌虐如同玩耍,一切都带上偏执诱惑的美,她要他和他们通通陪着她玩这一场复仇的游戏。不为神族雪恨,只为无人再敢有负于她!莫少白胸前一阵剧痛,晕厥前的最后一刻,他选择放松紧绷的身体向她靠去,生死由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合围之势 第一百七十八章合围之势 大将军府,南院。 老者瞬间出手挡住凌辰赟的去路,伸手一挥瞬间将镇国将军困在方寸之地,“凌将军,老夫的话尚未说完,将军就这么离开,不觉得有失礼数吗?” 凌辰赟脸色发黑,“你想如何?世家久居世外,如今终于掩盖不住狼子野心也想到中原分一杯羹吗?翀宇潼,巫医族主的大名,凌某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凌某也提醒你,这里是云陌都城,容不得你们世家三番五次的骚扰!凌某一人不是你的对手,不代表云陌可以任由你欺辱!正如你所说,凌某长子已经身中奇毒无药可医。但你,绝不是医治他的好人选!” “容不得你说三道四!”翀宇潼被点破身份也不以为意,“凌将军,你不心疼嫡子,可不表示凌小姐也会不顾及那位兄长的死活。就算不是亲生,总归也顶着凌府嫡长子的名号这许多年,做爹的能眼看着儿子去死,就不知凌公子心中会如何做想?你知道的,他未必知道。” “我说他是,他就是。”凌辰赟咬紧牙关,“心影当年带他来时,他尚未记事,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将他当做亲子,如果他为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就否定过往,那也不配为我凌家长子!你可以现在就去偌寒面前将一切掀开,看看他会作何反应!凌某问心无愧,也相信我的儿子绝对不会让我失望!”凌辰赟深吸一口气,以偌寒的聪颖,没理由完全不知道此事。否则五岁那年入宫之前也不会问他与心影大婚是在何时这种问题,身陷囹圄换来凌府数年安稳,是凌家欠偌寒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无法给他一个解释,就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头顶凌府嫡子的名号定然会在深宫高墙之内受了无数委屈,凌家欠他的永远也偿还不清。偌寒是心影带来的孩子,不是他凌辰赟的亲生子,来时只有一缕随时可能断掉的微弱呼吸,心影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他也没有问。凌辰赟此时回想起数年之前的种种,隐约觉得偌寒似乎也不是心影的孩子,她对儿子漫不经心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亲生。 但是无论怎样,他都将偌寒视为亲生,这样他便有一双儿女,那是他和心影的孩子。 “老夫当然不是指责凌将军的过失,老夫只是好奇,如果凌小姐知道有人可以解兄长的毒,会拿出怎样的交换条件?”翀宇潼微眯双眼,声音低沉,“凌将军觉得,一命换一命如何?老夫当然不会谋夺凌小姐的性命,就算老夫想,犬子白羽也绝对不会答应。老夫指的是,对于你我而言最好的方法,没有什么比起姻亲的关系更稳定!凌小姐若……”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紫沁嫁入世家!你休想!”凌辰赟瞬间脸色骤变,他为什么要联姻?翀宇潼狼子野心太过明显!紫沁若是嫁给巫医少主,还不如嫁入皇族!至少绍兰太子没有贰心,而翀宇潼显然心怀叵测!联姻,要有联姻的价值,他看不出凌府有什么值得被世家惦记的地方,除非巫医族想要利用的是紫沁本身! “老夫只是来告诉将军一声,并非需要得到你的应允。”翀宇潼语气不屑,“此事,最后拿定主意的只能是凌小姐一人,将军你是做不了凌小姐主的,或许你对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无妨,总有一日你会清楚的知道,今日之事势在必行,对凌府有益而无害。” “哦?此事我到不觉得是紫沁丫头一人便做得了主的,她既然得到本族天师梦受神机,我岂能看她带着本族秘辛嫁入旁族?翀宇潼,你这春秋大梦真是做得好生愚蠢!难道你那混帐儿子没有告诉你,他是紫沁丫头的手下败将,在丫头手下走不了几招?” 黑光扑面而来,黑衣老者出现在两人面前,须臾四道黑影同时出现在周围,将翀宇潼围了起来,四人手中隐隐都闪烁着暗光,像是某一中暗器。黑衣老者稍作整理,便迈步向前。 “酬剑族龙雪焕,见过凌将军。”凌辰赟转头望去,只见刚落地的老者与龙倾的容貌有七分相像,只是比龙倾多了几分沧桑和沉稳,却没有龙倾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此人自然就是酬剑族主,却不知他们齐聚将军府,是为了抢人还是如何?凌辰赟心中疑惑无数,好在他知道紫沁那丫头现下正在宫中念经,他刚从宫中回来,得知女儿被圣上留宿璟月宫祈福。若是在府中,不知又要闹成什么样来! “龙雪焕,老夫看你是老糊涂了,酬剑族最后一个天师傀儡道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如何能够入梦传给凌小姐阵法符咒?想抢人也得编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空口套白狼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为好!”翀宇潼冷笑一声,手中蓦地出现一件三尺来长的法宝,正是他的贴身兵刃医神药杵。药杵通体泛着莹莹白光,显然是被巫山神殿加持过的宝物。 “可笑的是你才对!”龙雪焕无动于衷,根本没有亮出法宝动手的意思,“本族秘法向来是前辈高人以种种大机缘为引所传,因此能得到高人认可的后辈无一例外的都会成为名震一方的高手。不像你巫医族,凭着几本老掉牙的典籍,就敢自称天下医术第一。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巫医族都没有医术臻至巅峰的神医出现,所以这医神药杵才会落到你手中!本族长老已经再三确认过,紫沁丫头正是傀儡天师的入室弟子,于阵法符咒一门有着十分精深的造诣,你若不信,待丫头回府,可以让她当场演示即可!” 翀宇潼挑眉,“龙雪焕你这说的分明就是废话!天下法阵符咒又不是只有你酬剑山庄一脉传承,就算凌小姐确实精通,如何确定就是得自你族天师?就凭你们的长老说是就是吗?” 龙雪焕长叹一声,看脸色十分无可奈何,“天师百年前曾在天山顶布下魍魉剑阵,此阵一成天地变色,专收孤魂野鬼,阴阳之力绝非常人可近。此阵如今被毁,你倒是说说看,谁能为之?你,我,还是那个多年未见的老鬼!此阵自然是天师的弟子才能知道如何毁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十年前曾经跑去天山试图毁阵,结果被大阵打落山下,连牙都磕掉一半!” “你!你休得胡说!老夫何时做过那种事情!哼!”翀宇潼说着就要动手。 龙雪焕祭出黑芒架住医神药杵,“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懒得与你扯狗皮没完没了。不过你倒真是无趣至极,你儿子白羽风雷反噬自身难保正在会巫山的途中,做爹的不去床前好生照顾,反倒来这里,是打算抢亲,还是准备换个儿子?依我看来,翀白素怕是不会认贼作父,当年若不是你逼着他娘受罪,她也不会因为失去护身之力而死在惊雷剑下。想靠着联姻得到紫沁丫头的神族血脉,你实在是痴心妄想!” “说老夫痴心妄想,难道你姓龙的想要以神族血祭,就不是一颗坏心?”话不投机半句多,翀宇潼不顾以一敌多身处劣势,舞起医神药杵当空向着龙雪焕砸去。 南院门外,赶来的廿宛与畔宛对视一眼顿觉事情不妙,一人奔回东院,一人奔向府外。 玉王府,密室门外。 翀白素经过天火焚烧之后,神力并未如他担忧的一般迅速失控,可能是此前耗费过多,此刻倒是神魂清明,未因天火灭欲造成失控的局面。来不及细想,当即向着内院奔去。 “沁儿!怎么会这样?”翀白素刚闯进密室,尚未出手破阵,就见到黑暗中蓦地出现星星点点幽暗的紫火,正是凌紫沁以手指为捻元灵为火点起的玲珑咒。紫色格外黯淡,显示出女子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翀白素立即冲上前去将女子紧紧的抱在怀中。 “送我回府,白素。”转出密室的那一刻,有多少担惊受怕忧虑外面是不是埋伏了千军万马,都在看到他熟悉的白衣时化作浓浓的疲倦。她实在太累了,在那个最后被堪破的化梦之境中,她将金凤炼化的同时,寒露失去熔阳之心的制衡,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袭而来。而她只能咬牙硬挺,不能晕厥,梦境中若两人同时晕厥,那么这场梦就成了无法出离的死阵。 五指无力的放开一直紧紧拽着的莫少白的衣领,纤细的身子微微摇晃,一切都过去了。 凌紫沁靠在翀白素温暖的怀抱中,越过肩头看到无数清冷至极的星光散落漫天,一时间很想痛快的哭一场。很累,没有来由的疲惫,墙上的字迹,素心影的殷殷期盼,贯穿数年之久的阴谋暗算,无休无止的尔虞我诈,这一切比她最初的预想还要纠葛重重。多少心酸疲惫带来的无力挫败感,也比不上预计有失的苍白虚弱。她已经在复仇的路上越行越远,远到再也分辨不出她一直从心底抗拒的那个人,那份神族至纯的血脉,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一般高不可及。看似神秘,实际上却被满是酸涩的溶液填满,踏入一步便会被迅速腐蚀。 她要和此前无数神族嫡系后裔一样,背负起那段满是血腥的过往吗?她可以选择不吗? 耳边传来翀白素焦急的呼唤,缓缓转头,俊颜在眼前放大,几乎是靠在一起。 “沁儿!告诉我,怎么会这样?”翀白素心急如焚,抓起软绵绵被扔在地上的莫少白的瞬间,惊觉他身上的熔阳之心已经解开,可是她身上的寒露却有加重的态势! “他,没有资格,成为我的解药。”凌紫沁露出比星光还要微弱的笑意,手指一下下戳向白衣之中,“告诉我,你以为是怎样?你觉得我会趁此机会将他吃干抹净,然后解毒?” 翀白素被她言语中的无所谓彻底惹乱了心思,“沁儿!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用他解毒又怎样?我!我只要看到你好,没有熔阳之心,你要如何……” 凌紫沁笑着伸手按住他的唇,“若我用莫少白解毒,就对他有所亏欠,杀他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名正言顺。毕竟无论有多少深仇大恨,他都始终没有机会将我彻底杀死不是吗?我若杀他,刚好给了莫氏威胁利用的机会。难道你愿意看到我为解毒,被逼生下一个皇族杂种?” “我可以带你走!只要此毒一解,我马上带你走!我可以带你穿越东海,去海的另一边,他们绝对追不过来!沁儿!没有谁没有什么事比你还要重要!利用他!就像你将所有人把玩在掌心中那样,莫少白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为什么不能利用他,然后毁了他?” 翀白素低吼出声,这具身子是凌紫沁的身子,他爱的却是藏在皮囊之后的那抹盛夏的阳光也掩盖不住的灵魂,他有多担心她会被世事牵绊,变成他不认识的人!他宁愿看到她对所有人残忍,就像她在那个世界中做的那样,毫不留情的杀掉任何目标。 果决,锋利,如同天下间最锋芒毕露的凶刃。 “确实,如你所说一般,没有什么能够比我重要,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被他玷污。被他碰过的每一处,都格外令我作呕,无论是衣衫,还是这只手。只可惜,衣衫可以扔掉,手却不能斩断。这么说,你能懂吗?他,在我眼中,比不上阴沟里的老鼠。呵!所以,我不会利用他的身子为我解毒,就算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死。我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凌紫沁推开他的怀抱,指间燃起的紫火瞬间将身上的衣衫烧个精光,火光在下一瞬熄灭,身子投向翀白素。她只要他,无论是对是错,至少他在魍魉剑阵中舍命救她,那一刻生死关头的反应是做不得假的。就算在她看不到的阴影中,他的计谋比起任何人都要可怕,但是她现在可以认定的是,在他的目的达到前,他会不惜牺牲一切来保护她。 这样就足够了。他的真心是什么,她不想再去了解,世人善变,谎话比真话还真。如果真的分辨得清,她也未必就会过的开心。与其提防每一个人,不如找一个暂时可靠的人,她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挡箭牌,翀白素就是最好的选择。他的执着,正是她最需要的。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只有医术未至巅峰的庸医。我不会欠人情,尤其是皇族,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到死也没有大仇得报。若是一生都要活在庸庸碌碌中,像个普通人一样受尽命运摆布,那么为何还要我重生成拥有强大力量的神族?这一次,就算等在不远处的未来,还是惨死,我也要将恩怨一并结算得清清楚楚。”凌紫沁贴上他的耳际,声音清泠飘忽。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翀白素面容发苦,她说得对,这毒总有一日能解得开!只是他不知是哪一日,或许他应该带走她,然后寻一处绝密之地历劫飞升,然后试试看仙人血能不能解毒。海外仙方中曾经有所记载不是吗?虽然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一般。 “所以,我只要你。”翀白素三两下脱下身上的外衫将女子莹白的娇躯包裹得密不透风时,凌紫沁小声的说着。留他在身边的理由,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他知道吗? 翀白素无可奈何的扳正她的头,给了一个清淡的不像他作风的吻,“沁儿,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这样置身险境中。以后你若觉得无法应对,就让我去做,至少……我比那些人手脚利落,咒术的威力也更大。其实,我已经……” 凌紫沁以热烈到瞬间点燃翀白素全身血脉的吻堵住他即将出口的话,她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是那些话她不想确认。不想听到他亲口承认他对她隐藏了怎样的实力,不想听到他说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利用他,不想听到他会为她去死这样的话。 她要他活着,好好活下去,这样她才能在一切结束的最后,弄清楚他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他说过,要她的真心不是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真心。但是如果能看到他的心意,或许她就能懂得什么叫真心。至于爱,她现在还无法想象,爱是怎样的感觉,对她太难。 廿宛赶来通风报信时,玉王府内外一片焦土,月色下,两个素白的人影紧紧缠抱在一起,正吻得天昏地暗。他那独处时不假辞色冷如冰山的神子,此刻脸色发红,呼吸混乱。 廿宛哭笑不得,那边大将军府里已经打成一团,这里竟然上演着你侬我侬。他为什么如此命苦?每一次打断神子好事的人都是他?折寿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重修王府 第一百七十九章重修王府 璟月宫,偏僻废殿。 废殿外轮值的御前侍卫跪地一片,足有二十二人之多,但是没有一人知道一门之隔内的废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帝君深夜前来探望凌小姐时,废殿中只亮着一支即将熄灭的火烛,人将府嫡女早已不知所踪。废殿内没有宫人侍奉,殿外却有多名侍卫守护,他们都是御前侍卫中的精英。他们被派来保护整个云陌此刻最不容有失的女子,而他们却弄丢了她。 甚至连一点点的搜寻的方向也找不到,因为他们全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的。 帝君莫钦承此时就站在矮桌前,放眼四顾,周围并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脚印也不曾留下一个。这或许是他今夜得知的最好的消息,因为他可以确信紫沁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是自愿离开,又或者是有人前来接应。不是凌府家臣,也不是巫医族人。 “圣上,玉王府大火,死伤无数,二殿下现身似是晕厥。将军府今夜有贵宾,东南同时动手,凌小姐正在回府路上。”废殿大门无风闭合,阴影闪现,跪在帝君身后低声回报。 “将她拦下,请进宫中,告诉她朕要见到少白安然无恙。”莫钦承皱眉。 身后阴影一动不动,“圣上,卑职不能出现在二殿下面前,请圣上明示。” “你二人从明日起,自会跟在紫沁身边,她才是你们真正要侍奉的主子。不是朕,不是少白,更不是太皇太后。你二人的命是心影救回来的,谁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应该心里有数。” 跪地之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格外熟悉的脸孔,正是跟在莫少白身边最亲信的重岚。 “小主子不会接受卑职,请圣上收回成命。”他们是素心影救回的没错,但是这些年来他们为了保护熔阳之心,双手饱饮鲜血,早已不再是当年之人。与其被小主子嫌弃,不如在暗中从旁协助。更何况重岚年长一些知道当年的旧事,而流光那时太小,尚且记不太清楚。这许多年来,流光只记得有一位主子,就是当今的云陌之主,重岚无法完全信任他。 “你以为今夜朕的皇儿回来,还能是原本的那个人吗?你们要保护的熔阳之心,怕是已经不再了。很快,你们就会看到朕的江山在风雨中飘摇,莫氏无法再给你二人安身立命的立足之地。你若不愿跟随紫沁,就趁此机会离开,一切都还不晚。”莫钦承面无表情,惊雷是什么人,心影又是什么人,一切总归会做个了结。她们当年做了什么,他并非全无所知。 知道就是他对她们的纵容,惊雷既然心甘情愿去赌那一场,他又有何话可说?那毕竟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都可以毫不在意,他再想保全,也未必保得住。 当少白还是玉王之时,因为要隐藏他体内含有熔阳之心的事实,暗中被除掉的御医少说也不下二十人。而他为了她们已经牺牲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如果她们还是执意如此,他能怎样?帝王金口玉言的至高皇权,可比得过神族的天算无双?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被上天遗落在凡世的神祗,与世无争却被世人凌辱至死,肮脏的贪念触碰到神明的身上,理应遭受最残酷最严厉的惩罚。这样的惩罚迟到千年,但是不会继续拖延下去。临世的妖星披着神明的血脉重生,这是上天赐给红尘巅峰的皇族的毁灭。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如果不是当年的种种错误,他一定可以阻止她,只要皇族之中有人可以收服神族嫡系,授之以幸福,一切磨难当迎刃而解。 但是他错了,他无能为力的事,轮到他的儿子们身上,依旧错得离谱。 一切都是宿命,无法扭转的宿命,将四国皇族推上亡国灭族的命运。 他们的祖先当年对神族圣女的所作所为,将会分毫不落的报复在他们身上,直至丧命。 “卑职愿意跟随小主子,只是担心小主子不会理睬。”重岚犹豫片刻,伏身拜倒,“请圣上降旨,将卑职赐予小主子,无论是侍卫还是小厮,卑职皆愿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去吧!将朕的皇儿带回来,朕会给你二人你们想要的身份。”莫钦承挥手,长袖卷起无形无色的劲风,将重岚送出废殿门外。 莫钦承拿起桌上的经书,入手一片冰冷,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云陌命运尽毁于此,紫沁丫头没有诵经,经文虽有翻动的痕迹,但是上面并没有女子的气息留下。他所担心的事,正向着他最不想见到的局面一步步靠近,即将走上绝路。 冥冥之中的天意,似乎这次要从云陌开刀,破而后立山河不改,无法长存的只有莫氏。 莫钦承将经文合上,轻轻放入取暖的炭火盆中,很快窜起的火焰将薄薄的经书吞没,飞灰落入火盆最底层。他直直的盯着火盆,那些象征着神佛赐福的经文,在焚化之后,谁又知道它们曾经是被人寄予厚望。一旦势败,珠玉蒙尘身败名裂,等待他们皇族的就是如此下场。 她对他们不会有任何一点的怜悯,就像他们曾经对神族圣女所做的那样,凌虐至死。 莫倾城,卿云阁。 莫绍兰得到凌紫沁冲入玉王府救人的消息后,几次心急如焚要离开却都被夜无殇死死拖住,两人最后大打出手,莫绍兰攻,夜无殇三两下将他击败,然后捆起来放在一旁。 “莫绍兰,你我一样都是太子,你怎么就一点自制力都没有?你跟那巫医族神子学什么学?翀白素的实力放在那里,别看他明面上装疯卖傻,实际上绝不比龙倾差。所以舍生忘死这种事情,你想抢是抢不过他的!别有点事儿就往上冲,你以为现在的你能当得了紫沁的挡箭牌吗?本王告诉你,别说是你,就算是你我一同上前,也挡不住今日之事!” 夜无殇自饮自酌,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一名侍卫将最新的消息送至,他看完既焚。 每一条都是一个变数,而他绝不会在明里插手云陌国事。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只要她记得他,永夜不同于其他三朝的心急如焚,他夜无殇有的是时日陪她玩。何况,她闹出这么大动静,似是不准备继续呆在云陌不是吗?一时一地玩腻之后,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局,直到天下大乱,祸国的美人儿依旧是美人儿。父皇早已说过,整个永夜欠她的,四国也都欠她的,她想怎么玩就随她去,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要她让他活着,活下去就是仁慈。 非常古怪的交代,似乎是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事情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逼父皇说出当年他们到底对她娘做了什么,随着年纪越大,夜无殇对这件事就越有兴趣,越感兴趣就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太子。父皇说过,只有永夜太子才有靠近她的资格,其余皇子哪个敢偷窥不属于他们的人,活该被暗地里处理掉。 所以当之前的太子在筵席上醉酒出口对她不敬的言辞之后,夜无殇立即在当夜暗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不遵守规则的笨蛋。那么有趣的人不应该被不懂得欣赏的蠢货毁掉,但是他却只能一等再等,等大局稳定,等宫中的势力向他倾斜,等到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本王的事情不用你管!放开我!我要去……”莫绍兰的话随即被打断。 “你要去做什么?翀白素带着紫沁回府的路上被宫中赶去的人直接截去璟月宫,世家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会闹到宫里去。王法,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管用不是吗?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不露面。你若露面,就是逼着紫沁给你一个说法。欺君犯上的理由,然后是夜会你皇兄她的旧情人的借口,再然后就是你必须表态是否还要大婚。你以为这些事情好应付吗?” 夜无殇拿起烈酒,不由分说的捏开莫绍兰的嘴灌了下去,不少酒顺着莫绍兰的面颊滑落,下一刻云陌太子双眼无神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不多时打起呼噜,声音似是入睡多时。 “父皇让我保护她带走她,许她一世幸福,但是不能爱上她。这算哪门子的规矩?”夜无殇脸色难看,嘴里念念有词,“偏偏她想辅佐你,她若留在云陌成为你的妃,我还怎么一统天下?跟天女兵戎相见?我才没那么傻呢!她为什么把你托付给我,你还不明白啊。还不就是看出我不急我还能等下去吗?她看透我,也看透你,她不想让你蹚浑水,我却偏想!” 淡漠的笑意出现在脸上,转眼间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模样。夜无殇取出一丸丹药放入酒中,随即将酒水缓缓喂入莫绍兰口中,明日绝对是最难捱的一日,云陌太子年纪太小不适合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与其日后夜不能寐,不如干脆不要亲眼目睹为好。 最后一条密信只有一句话,巫医天火夜袭玉王府,只活一人。 被天火灼烧的生人,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夜无殇轻啐一声,巫医族主翀宇潼的铁血无情都被掩盖在高超的医术之下,所以不少人都忘记他当年威逼巫医圣女之事。世人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忘掉不少狰狞的真相,但他绝对不会忘记。 最大的危机已经来临,他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让紫沁受到来自巫医族的威胁! 马车还在向前缓缓行进,远远的璟月宫在夜色中出现,宛若飘渺仙宫。 翀白素抱着凌紫沁坐在车中,马车后面的横辕上放着莫少白。 凌紫沁不时轻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起少许腥甜,她眯着星眸没有说什么。她说了翀白素就不会让她进宫,她若在天明之时仍旧没有回到宫中,就是欺君之罪。诵经,她寥寥草草的看了几页,却只字未读。她隐约猜到莫钦承的意思,但她并不想保佑云陌皇朝。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靠近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毁掉云陌而做准备,她不会祈福。哪怕只是徒有其表的做做样子,也不想。她不想再委屈着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当年素心影委曲求全的下场,已经再清楚不过。她和她娘不一样,她没有多余的顾忌,不会为情所动。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传说中神祗是没有感情的,如今她已经能够理解这是为何。 有情便有惑,神明无惑,无悲亦无喜,心如凝光,因此不动凡情。 若没有最初的那一份悸动,就不会有之后漫长无尽的期盼失望和怨怼。 “不想去,就不用进宫。今夜,巫医族主会到帝都,你若也不想见,我就打发他走。”翀白素伸手拨弄着锦缎般的青丝,缠身的是她身上的冷香,怀中的人慵懒且疲倦,并不是适合应战的好时机。进宫去,面对的那一个帝君虽然看似开明,其实最无情。 一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儿丧身火海的帝君,一个将江山大势让子嗣们放手一搏的帝君,他是无情薄幸的,但也是英明至极的。翀白素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争斗中活命的皇嗣,绝对比起那些一步封王顺利继承权力的太子们要厉害得多。莫钦承动手虽然晚了些,不过他选择的路,与永夜那个老狐狸如出一辙。豢养蛊虫,十虫一蛊,百蛊一蛊王。 最原始最血腥的手段,往往也最为有效。 “他来做什么?”睫毛呼扇几下,却因为太过疲惫而最终没有睁开,女声甚至带不起厌恶。她知道是为她而来,但是为什么?若是求亲,翀白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不会嫁给废物。 “他想将凌公子接去巫山诊治。传回的消息说,天岁老人近日出关,想要见一见凌府嫡长子,看看我无法解开的毒,到底是怎样的奇毒。”翀白素轻吻着她的长发,翀宇潼出山,龙雪焕定然也会离开酬剑山庄,他二人素来不和,不知这次又要闹得怎般天翻地覆。 “天岁老人是翀白羽的师父?他医术如何?”坐直身子,凌紫沁伸手推开白衣。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闻此人的名号,龙倾用来练功的假人,也是出自天岁老人之手。 “他不是医者。他擅长秘法,确实能做到一些训产医者做不到的事。”翀白素尽量给了一个公正的评价,“沁儿如果想试试看,我会一路护送你和凌公子去巫山。” 凌紫沁摇头,“他可以去,但我不能。” 不能去的理由就是因为翀白素,他护不住她,她也不想再看他为她受伤。她现在还是云陌的太子妃,世家皇族就都纷纷插手,一旦她离开云陌地界,这些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你真的要将凌公子送去巫山?”翀白素一愣,他以为他不会放下凌偌寒不管。 “对。哪怕只有一点机会,我也会去试,因为我希望他活下去。我知道没有什么人该死,没有什么可惜,但我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我要他活着,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会去见翀宇潼,替我转告他,我接受任何条件,只要凌偌寒安然无恙,他就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否则,没有见面的理由,我,不接受任何意外和借口。想跟我交易,就拿出足够的诚意。” 无奸不商的交易,说全其实应该是任何她可以接受的条件,她要凌偌寒活下去,至于活在哪一处并不重要。这一刻凌紫沁突然有些理解素心影当年的心情,当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时,最后能够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让她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素心影当年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她没有原主的娇弱,所以那些留下的保命退路,于她而言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物。不知道无心栽柳最后会结出怎样的果实,她没有兴趣知道。 “沁儿,任何代价,你都愿意接受吗?如果他要你嫁给……”话音被吻封回嘴中。 她给不了的承诺,她不会说。同样,她此刻无法告诉他,是否能够永远留住他。 嫁?不如说一句卖,更为精准。 感情虽然不能儿戏处之,但是婚姻却古往今来都是利益交换的筹码。 马车停下,早有人将莫少白接过,御医早在拢月殿中恭候多时,谁也不敢怠慢。 翀白素伴着凌紫沁走进璟月宫时,一袭白纱当头罩下,谁也没有看清白纱下蒙着的女子究竟是何人。私自出宫,罪同欺君。 废殿外的侍卫不知所踪,凌紫沁迈步推门而入的同时,帝君莫钦承转身面向她,脸色和善,并无不悦,“朕明日要赐给少白一座新的府邸,年关就在眼前,总不能让他无家可归。” 凌紫沁轻声应道,“圣上仁慈。” 莫钦承目光灼灼,“紫沁觉得哪一处适合少白居住?” “岁末年终,大兴土木不宜,不如暂且住进宫中,待冬去春来再行定夺。”依旧温婉,眼中却多了一道厉色。问她莫少白应该住在哪里?不如干脆问她,莫少白应该死于何地! “都城能工巧匠无数,紫沁不必担心,朕只问你应该建造于何地?” 莫钦承大步上前,帝王之威尽显无疑。凌紫沁默默抬起头,星眸凝沉,微光森然,一时间整个废殿陷入死寂。 第一百八十章 泥足深陷 第一百八十章泥足深陷 璟月宫,偏僻废殿。 “臣女窃以为,应该在原址重建!”凌紫沁话音未落,就被莫钦承猛地出手钳住下颌。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低沉的威胁,云陌帝君冷眼紧盯着她,她将世家神子扔在外面守门,就像她的狗一样,指使他们向东向西。而他,一国帝君,尚不敢如此轻视那些人! 酬剑族和巫医族的族主大摇大摆进入云陌都城,而在此前的十七年中,虽然世家和皇族也偶有来往,但是都比不过这两个月来的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她在云陌潜伏整整十数年,然后现在她因为一点委屈准备扼住他的皇朝的咽喉,向他勾魂索明而来! 他真应该撬开她的心,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她和心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在心影身上虽然也看到神族的冷厉,却远远比不过她这样的不计情分。她到底是有多恨少白? 凌紫沁轻咳了几声,因呼吸困难而变得声音微哑,“正相反,臣女以为圣上可以随时取走这条小命,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圣上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在云陌的万里疆域中,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时间里,胆敢视圣上手中的皇权于无物!” “所以你给朕这样的答复,是在暗示朕什么?或许你该好好想想再开口,凌紫沁,你,只是闻名天下的美人儿,皮囊之下的心是红是黑没有人知道!别以为,你是百年前的大启孙皇后,她能够动摇三国根基,那是凭借才智,而不是仗着美貌!” 也许她的才智不输当年的孙皇后,但他不会容许她真的成为那样的人!撼动皇权的背后,是天下苍生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浩劫之中,而她显然没有孙皇后的仁心善念。 莫钦承知道,无论他有多么的期待她能安分守己的守在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的身边,她都绝对不会如他所愿一般。因为她心中没有情爱,所以才能由着身边人换来换去。 真如御医所说,她挥刀自尽的那一刻就没有再想过要活下去,所以在伤及心脉之后才会性情大变?变成今天这副谁也不认识的模样,冷情薄幸的程度甚至比起最花心的浪子还要深,她眼中只有大雪弥漫而那一场雪永远迎不来属于她的春天。 究竟是他的皇儿伤她太深,还是她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里,骤然成为另一个人? “臣女不想死,就像所有人一样,但是臣女不怕死。臣女给出这样的答复,是因为圣上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答复。”凌紫沁毫无畏惧的抬头直视莫钦承含怒的凤目。 “圣上不想看到二殿下死,所以才会有重修王府的说法,因为他若留在宫中,一个失势的皇子,正好可以成为没有主子的势力暗中除去,以用来作为投名状的标靶!倘若他在宫中呆到明日傍晚,那么两日后,他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在某一处角落里冻得发硬。所以圣上才会急着要将生死未卜的二殿下送出宫去!”她不喜欢开玩笑,更不喜欢别人开她的玩笑。 就像此刻,被人钳制住下颌,胸腹的弱点尽数暴露在对方眼前,这不是玩笑,而是威胁。 她会记住每一个威胁她的人,在适当的时候让他们以最合适的方法,前往黄泉路上作伴。 “你很聪明,但是朕希望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下去!”莫钦承依旧没有松开手,他从未想过要这样对待她的女儿,可如今他在紫沁身上看不到半点心影的模样。 “二殿下失势已久,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就是曾经被他暗算的人,会在暗中开始进行报复。这样的报复是否会来,何时来,会有怎样的手段,都取决于圣上的态度!太皇太后仙去后,圣上是皇权的唯一拥有者,生杀大权的阴影下,有着无数也许连圣上都没有留神的倾向。臣女为了帮助圣上分忧,才会提议玉王府原址重修!二殿下能否活命,就在这座被人遗忘到天边的府邸上。”凌紫沁咳嗽着,更多的腥味在口中翻滚,她绝不会死在这里。 “原址重修,意味着圣上对于二殿下的心依旧如初,而最初的开端,源自太子殿下早夭,而玉王殿下得势受宠。这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还有另一层的意义,就是他并没有因为被人暗算而畏惧,或者迷信于某些没有根据的巫卜之术,躲去另外的地方逃避强敌环伺!这是玉王殿下的自信,而自信应该是取决于他的实力。重修而非大张旗鼓隆恩浩荡的赐下新王府。” 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起来,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无论是何时都不会错得离谱。 “如果圣上想将玉王殿下重新恢复之前的封号,很容易,只要将他送去戍边,战功可以由战报写成赫赫战功。但是他的名号,永远不会再复原如初,一座倾塌的空中楼阁,永远无法重建。他可以是其他的王,但不会再是玉王!他的所作所为,从此之后会被无数人暗中紧盯,他必须为国献出一切,才能够重新赢得民心!” 她已经指明大路,如果莫少白真的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一定不会再被人唾骂,或许他的权势不比从前,但是他会拥有他曾经视而不见事实上却非常珍贵的东西,民心所向。 但是凌紫沁比任何人都清楚,莫少白未来要走的路,绝对不会是她指明的那条。 “圣上,他是您的儿子,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他在错路上已经走出太远了,您没有拽他一把,国师也没有,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的错。但是臣女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 凌紫沁直言相向,他不会杀她,至少现在不会,所以很多事就会有从中周旋的余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莫钦承突然觉得似乎掉进一个古怪的漩涡中,她是受害最深的人,而她现在竟然在为少白说话?他向来不觉得神族身上会有真正的慈悲。 “没有竞争,错就错在这里。按照本朝祖制,除首位太子为嫡长子外,一旦太子之位有变,应该由所有嫡系皇子比试,选取最杰出的皇子继位。但是太子殿下早夭之后,玉王因为有着先皇钦赐的封号,而被所有人默认成下一任太子。甚至包括大婚,试问一个根本没有太子殿下身份的皇嗣,凭什么能够脱颖而出,迎娶同样为先皇赐婚的既定太子妃?这一切,权势也好,地位也好,甚至婚姻也好,对于当日的玉王殿下而言,来的未免太过容易!” 她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要在莫少白醒来之前,将他赶出宫去,因为留在宫里他一定会死在莫韶南手上。天火是巫医族所有,但是那些蛊虫,绝对不是。 “权势和联姻,都是身为皇嗣必须亲手去争夺才能稳握的重要凭借,而他今日为何会一败涂地,就是因为此前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塞到他手中的,他太习以为常所有人都会无条件的谦让他。但是众星捧月,只能捧出一个任由别人或褒或贬的青楼花魁,而不能塑造出一个掌权天下的皇者!他,不应该依靠任何人的势力站稳脚跟,而是应该凭借他自己!去争去抢,去游说去威胁!这一切或明或暗的手段,才是他未来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凭借!” “圣上,臣女只看到一个连狗急跳墙的勇气都没有的废物。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绝对没资格成为未来的帝君!甚至不配拥有太子之名,本朝传承百年,靠的是就是先帝骨血!骨子里争强斗狠唯我独尊的血脉,而不是只会懦弱到哭,恳求别人原谅或怎样的废材。咒术上的天赋,并不能弥补心智上的差距,他照他的两位皇弟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 凌紫沁说完,转身缓步向着大门走去,声音幽然,“圣上如果要处死臣女,就趁着此刻,在臣女尚未走出折扇大门之前。圣上或许已经知道,世家族主进入莫倾城之事。他们是为何而来,相信圣上心中有数。杀掉臣女,江山能够太平百年也未可知。” “你希望朕杀掉你?”莫倾城挑眉,凤目最深处,尽数被欣喜填满,她确实不是凡人。 “臣女说过,臣女像其他人一样惜命。但是生杀大权并不握在臣女手中,所以臣女只能竭尽所能让自己变得有用,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人杀死。出了这道大门,外面就是世家的重重保护。圣上可知臣女活得有多艰难?身为云陌子民,却要投靠世外之人。” 清冷的笑意中夹杂着少许辛酸,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云陌帝君,“形同叛国。” “你……”话音被立即打断,女声干涩,没有几分力道,只有透进骨髓的冷。 “可是,我还活着。在玉王殿下几次三番的凌辱和太皇太后数次威胁下,苟且偷生。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活下去看日沉月升,经历生老病死,仅此而已。” “是谁毁了这一切本该属于任何人的安详?无需臣女多言。臣女想让这些错,不问起因,只要终结。在这里,彻底的结束这一切。否则,无止尽的轮回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莫钦承再未开口,凌紫沁推门而出,夜幕上明月高悬,大雪时停时落。 她会亲手结束这一切,他们从她身上夺走的,她不稀罕,她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莫钦承站在废殿之中,通体彻寒,她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杀掉她换得百年江山太平。但是他却始终无法真正下手,对她的责难,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无法更进一步,无法拥抱就只能去恨,皇权向来如此,血腥而孤独。 “圣上,是否要杀掉凌小姐?”阴影闪现,重岚身手利落。 “你也希望朕杀掉她吗?”蓦地转身,莫钦承对视影卫,他应该是她的左膀右臂。 “心影小姐希望天下太平。”重岚跪在地上,身上的气势绝非平日里的谦卑恭敬。 “朕只希望她能活下去,也许心影的推演并没有朕想象中的精准。”莫钦承暗自摇头。 江山葬送,江山送葬,云陌江山即将在他眼前颠覆,而他无能为力。 大将军府,东院。 龙倾陷入苦战之中已有半个时辰,面前的巫医族影卫毫不畏死百人轮番上前,而早在他回府之前,将军府里的大多数人已经被迷药迷翻在地。半空中迷香的气味儿已经被寒风吹散不少,但依旧十分浓郁。这样的药物对他无用,但是已经足够迷晕其他人。比如他安排在将军府里保护东院的影卫。 主仆三人被重重影卫围困,虽然不至于受伤,但是拖得越久就越处于劣势。 龙倾再一次出手将影卫逼退之后,终于不愿再纠缠下去,因为他们三人围住的凌偌寒突然倒在一旁,似是无力支撑。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你们在干什么?”破空而来两道白色的身影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凌紫沁一眼就看到龙倾扶住的兄长,立即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他们将凌将军困在南院,我赶回时正好撞上他们强抢凌公子,于是出手拦下。”龙倾三言两语后,翀白素和凌紫沁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入府抢人,抢的还是镇国将军嫡子,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十有**会变成结党营私的罪证。 “神子,族主此刻正在南院做客,族主请……”翀白素脸色发黑,不待来人说完,挥袖将其甩向一旁。来人咒术显然不弱,但在神子的盛怒之下仍旧像断线风筝一样飘飞。 “轮不到他来告诉本公子应该如何!”翀白素冷哼一声,当即从龙倾手中接过凌偌寒,“沁儿,随我回房。龙少主,如今没了负担,这些人任由你处置。” 说完头也不回拽着凌紫沁向紫苑阁走去,凌紫沁来不及看龙倾一眼,就被翀白素拖走,刚走出几步远,就听到身后一阵血肉模糊的声响。 “那些都是你的族人,你将他们扔给龙倾,这样做真的好吗?”脚步停在紫苑阁门前。 “我不是巫医族之人,翀宇潼每天都在想着如何除掉我,因为我是父不详的野种。如果不是看在神力的份儿上,你以为我能活到今日?”翀白素没有转头,声音却越发沉闷。 “巫医族人向来对精纯的神力有着天生的崇拜,为了延续纯正的血脉,不惜以人丁不旺为代价也不肯与外人通婚。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每一个巫医族人都知晓,他们如何爱戴我,就会如何爱戴你,没人会对你和你的至亲动手。所以今天夜里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巫医族人,而是翀宇潼手下的走狗。他们已经丧**为巫医族人最本质的那种信仰,对神力的执着。死有余辜。”叹息声几不可闻,但是凌紫沁却从那些话中感受到翀白素难以言喻的辛酸。 “他们会悄无声息的死去,灭神咒不会让他们在这儿留下蛛丝马迹,沁儿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挑眉看向他,“巫医族人,现在还有多少,能够抱定最初的信仰?” 翀白素沉默片刻,皱眉,“不到五成。但是其他人是可以转变的。” “转变的理由。”她要知道他身后到底有多少势力,可以保证凌偌寒不会沦为玩物。 “真正的神力。”翀白素终于转过头来,“如果族人见到你使出神力,你在巫山上便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权力远超族主。巫医族千年以来还保持着最初的祭祀和占卜,不是其他世家可以相提并论的。你会成为他们眼中唯一的神,在世仙人绝非遥不可攀的传说般无用。” “你能保证他的安全?我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 一旦决定下来,就要尽快将凌偌寒送走,大婚前后必有变数,她不能拿人命去赌。 “可以。”翀白素肯定的点头,“沁儿若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回巫山,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巫山远比此地要清静得多,皇权不能及!” “我不能离开云陌,至少现在还不能。”凌紫沁挑眉,“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翀白素深吸一口气,“是的,我非常清楚。” “沁儿,我没事,不必远行求医,只要看到沁儿在身边,就没事了。”不知何时凌偌寒已然转醒,苍白的脸庞向内凹陷,凌紫沁几乎不忍心再细看。 她上一次看到他,他还没有瘦成这样,不过几日光景,“哥,外面风冷,我们进去说。” “不!”凌偌寒异乎寻常的坚持,“我不会去巫山,哥哥不想成为沁儿和爹的拖累,如果我去巫山医治,一定会成为巫医族用来威胁沁儿的人质。哥哥不要你嫁给那个翀白羽!他有病!”凌紫沁蓦地对上翀白素的视线,巫医少主有病不足为奇,翀白羽行为举止轻狂无羁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这往往会被视为少年人的顽皮,她的兄长竟然直截了当的确认那是病?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贬为庶民 第一百八十一章贬为庶民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顶层。 凌偌寒服药后很快就因体力不支而睡了过去,凌紫沁坐在床榻边上,伸手为他整理锦被。兄长即将离开他们独自远行,而且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得来。最初答应他的要去一起远行,游遍千山万水,此刻回想起来竟然成了一道梦魇。在无能为力的梦境中,只有虚幻的假象才能带给他不着边际的幸福。而真正的幸福,寻常的日子,悲欢喜乐,对她而言那么难。 “白素,你觉得天岁老人治好他有多少把握?”目光定格在凌偌寒清瘦的面颊上,哥哥,她的哥哥,似乎就是从这个人开始,她和凌家的关系越发紧密起来。为她哭为她笑的哥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牺牲一切,哪怕是牺牲掉难以挽回的名誉,他不只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有一种东西,比起最初的血脉相连更加重要,她在他身上看到不惜一切,比她更深。 “沁儿,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我只能告诉你,天岁老人的秘法是完全不同于神咒的另一种东西,也许在巫山禁地之中,他能等到奇迹发生,也许他等不到,只能接受命运安排他继续向前。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他现在的状况更糟糕。巫医族的咒术无法起死回生,虽然有夺舍以交换躯体这样的法门,但是其中千难万险,在……之前,成功者不足万万之一。” 翀白素皱眉,沁儿在暗示他给凌偌寒换一副身体,但是这样做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而且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成功。去哪找一具与凌偌寒完全匹配的身体?凌紫沁的身体能够接受另外的灵魂,是因为神族嫡系强大的根基和诛心锁,这样的身体可遇而不可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幸运,甚至连九死一生也说不上,万万之中而无一。 “要么治好他,像普通人一样颐养天年,要么就让他平静的走完最后一程,我不希望看到他堕落成低等的妖物。你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是吧?”她能够容许凌偌寒承受的痛苦只限于生与死,就像黑白之间从来没有中间值可以取,如果徒留这具躯壳而不知己身为何物,那还不如就此终结一切。她的兄长,不能成为药人,不能成为任何人手中威胁;凌家的筹码。 她不会让他受尽痛苦之后,再受尽屈辱。即便是凌偌寒自己同意,也绝对不行! “沁儿,只要你不愿意,绝对没有人会罔顾你的意愿。我向你保证,在没得到你的应许之前,任何人都不会对凌公子施以巫术,让他变成丧失神智的妖物。”翀白素走过去,将凌紫沁抱在怀里,怀中的白衣轻颤,幅度很小,她在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悲伤。 他多希望她能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一场,将一切心酸委屈向他倾诉,但是她不会。 她对自己的要求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最浓烈的悲伤之下,也仅仅是面容微变。 “即便是他自己的决定,也不可以。这件事,他没权力做主。”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凌偌寒能够继承凌府,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凌家人。不是她,不是其他人。 “我明白。早些休息,明日醒来你还要应付那两个老鬼。他们会逼着你当面给出一个回应,到底是要哪一个。”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青丝,翀白素笑笑,她不会给任何人关于此事的应许,所有妄图逼她说出心意或者作出选择的人,到最后都会变得和他一样,空欢喜一场。 “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一个?”凌紫沁皱着眉,翀白羽和龙倾可以同台较技吗?如果不能,那么世家之主觉得此事还有什么可以探讨的可能?而且,在云陌境内,逼问太子妃除了太子之外还要谁,这样的问题只要一出现就是祸国殃民的不祥之兆。 他们会有多大胆?又或者是他们根本就不介意像十七年前那样,与四国决一生死? 可是至今为止,三大世家中还有一人尚未表态不是吗?墨书族,传说中能够更改天命的神秘世家,他们究竟藏身何处,此刻又在暗中策划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沉默往往孕育着最惊人的爆发。精致的脸孔上露出微薄的笑意,他们不来招惹她,她却对他们很感兴趣。 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于他们的能力很感兴趣,能够被篡改的天命就不是真正的命运。 翀白素毫不犹豫的扬手敲了她一记爆栗,声音恶狠狠的压低,“休想在我面前打量别的男人!你这坏心眼的丫头,你是不是觉得还蹂躏我蹂躏得不够刺激?心都快被你捏碎了!” “墨书族也是世家之一,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他们似乎非常低调,不爱露面。”凌紫沁回身给了他一个安抚性质的轻吻,没有别的男人,她在无法可选的时间里只有他一人。 翀白素嘴角抽搐了一下,“沁儿怎么会突然对他们有兴趣?那一窝都是变态。” 凌紫沁眨眨眼,煞有介事的猛点头,星眸透出揶揄的笑意,“是的!是的!凡是对我感兴趣的,和我突然有兴趣的男人,通通都是死变态。” “我才没有这么说。”翀白素被她一句话噎住,脸色微红,捉弄他也是她的本领之一。 “墨书族虽说也是世家,但是平日里跟巫医族和酬剑族完全没有来往,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搬去哪里。自从十七年前那一场大乱之后,墨书族就彻底隐匿踪迹,再也不再世人面前出现。巫医族得到的最后关于墨书族的消息,大概是在十年之前,听说当时墨书族长南宫缎正在修习一门非常古老的上古咒术。我师父说那个咒术已经残破不全,几乎不可能练成。但是一旦练成,威力惊天动地,有着不同寻常的作用,似乎是与魂魄有关。” 凌紫沁伸手在他胸前戳弄,不时拽着白色的衣带,“这么说来,南宫缎是世家族主之中最厉害的一个?墨书族还有什么人?” 翀白素扁扁嘴,心说小沁沁该不是想要让他从中联络墨书族背靠大树好乘凉吧? 越想越是心头发紧,声音越发气闷起来,“至少在十年前南宫缎是最厉害的族主,他出手无声无形,柔和温软,但这一些都是假象,柔软的背后是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十分难防。我最后一次偷看他时,他在花丛中扬起无数疾风,将数以万计的花瓣卷起,然后再各归原位。” “手法很特别?”凌紫沁挑眉,单单是卷起的话,她也可以做到,而且以她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用神力取代那些花瓣的位置,然后虚幻成花原本的模样。翀白素单独说出这件事,一定有什么不同常理的地方。 “最常见的手法,但是,所有的花瓣在重新落回原位之后,都还在盛开似乎没发生过。” 翀白素皱眉,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南宫缎是如何做到的,那不是神力,不是咒术,也不是阵法符咒,那是他没有见识过的力量,就像天岁老人神出鬼没的出手一般,妖异而惊艳。 “沁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宠溺的抚摸着女子的额头,“这代表着南宫缎已经修炼到墨书族的极致,操纵生死。十年前,他就可以延续花期不败,我相信这十年来,他的修为绝对可以更上一层楼。不出意外的话,他仍旧是世家之中最厉害的族主,翀宇潼和龙雪焕都没有修炼到本族的极致。龙雪焕的灭神咒比龙倾尚弱,但是威力更大,翀宇潼的资质不够他修炼至尊咒术,虽然眼下能挥动医神药杵,但也只是勉强可以动用。” “传说中墨书族可以更改天命,天命是什么?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倒退回去?”凌紫沁看似信口开河的问题,其实正是她最在意的问题。如果一切可以退回最初的那天,她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过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想回去做个了结,还是想留在这里继续。 “没有一种咒术可以让时光倒流回去,这是不可能的。所谓的更改天命,指的是在最初做好万全的准备,从推演到的不祥中找出隐藏的岔路,拯救他们想要拯救的人。只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且这样的准备大概要提前十年。” 翀白素叹息一声,“十年,物是人非红尘纷乱,其实这种篡改能够成功的可能非常小。最初的推演和占卜,在十年之后会不会还精准无误,没有人能够保证。而且占卜推演并非墨书族独有,酬剑山庄有天星石,数名长老轮番进行占星大典,巫山神殿每年百花节当日也会由神子进行占卜。当所有人都想篡改不利于自己的未来时,未来就会发生动荡,不可能再是最初占卜到的模样。如此算来,其实占卜推演的结果都不可能成真,最初的结果就是假的。” “那么神族的未卜先知又是什么?像墨书族一样,提前知晓然后从中修正?那样的话岂不是做每一件事都会畏首畏尾?”应该不是这样才对,因为素心影的推演非常精准,精准到可怕的地步,每走一步身后都有看不见的阴影埋伏在角落里蠢蠢欲动。 也就是说素心影在十几年前已经推演出时局所有可能发生的变化,并且留下足够的后手。但是这样说来不是更加奇怪吗?从最初的变数开始,此后会出现无穷无尽的岔路,而每一个岔路的后面都会出现新的选择,根本无法精准的计算出全部的变数。即便是可以一一计算出来,那又如何?任何岔路都会有可能出现互相矛盾的结果,也就是说推演的越是全面,做的准备越多,越是没有意义。在无穷多个因素的左右下,面面俱到等同于什么都没做。 不!凌紫沁猛地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未卜先知,不应该是杯水车薪的废物。 神族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法门,将一切向他们推演的那样去推动,否则一切仍旧是混沌。 翀白素看向更漏,再聊下去,她就真的不用睡了,但是那双微光闪烁的星眸分明说着,他不讲清楚是不行的,于是只得言简意赅的答复,“推演是确切掌握一些条件之后,去反复衡量一些简单的关系。神族未卜先知的能力则是一种本能,比如说神族后裔会有警惕危险的直觉。但是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神族人中最特别的一类人,他们会将天生的直觉算进推演之中,也就是所谓绝对不会出错的天算师。但是这些人通常都短命早夭,因为他们利用神族骨血的福缘妄图透尽天机,而福缘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有定数的,用没了就是没了。强行动用的结果,就是以寿数为代价,而且到最后推演的结果也会有失精准。” “天算师从出生就与其他神族人不同,他们都是背负着使命而来,但是只要他们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看出他们和普通族人的区别。”手不经意间拂过几处大穴,缓缓按压,翀白素格外温柔的揉按,很快就起了效果,怀中人渐渐闭上双眼,陷入似梦似醒中。 “白素,推演的结果时刻都在……变化……怎能成真……”声音终于低沉下去,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没提防,凌紫沁沉沉睡去,没有听到翀白素轻笑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推演能够成真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完全按照推演时发生的情景去演绎。” 笑容发苦,论推演之功,天下无人可出他翀白素之右,因为除去沁儿身上异常精纯的神力之外,当世属他的力量最为接近于上古神力。十年转眼而过,他曾经想去墨书族与南宫缎决一高下,每一次都被师父拦下,以至于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更厉害,还是南宫缎手段更高。但是无论如何,他在未来不确定的千变万化之中选择对她最好的那一条路,并且不停的向着这条路的尽头在努力。她的天命一定会被他更改,她会度过焚身之劫,好好的活下去。 即便这条路要付出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能够将推演变成现实的,是无所畏惧的牺牲。 当年的芸娘的选择,就是他今日的选择。她和他都是一样的人,爱而执着。 门外轻巧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廿宛闪身进入卧房内,只见神子怀抱着睡得正香的少夫人靠在床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床榻内侧,凌家大少爷睡梦中紧锁双眉。 “那些人都解决了?龙倾人在哪里?”翀白素揉了揉额头,再累他也不能睡,这一夜他必须守住,如果龙倾压制不住那两个老鬼,他就必须时刻提防着沁儿会不会被抢走。紫苑阁内的绝杀大阵开启时需要耗费的元灵,他和沁儿现在都消耗不起。 “神子,族主带来的影卫都被龙少主力毙当场,现在已经化的连骨头渣都没剩下。龙少主在一刻之前便赶往南院,凌将军此前被困阵中,已经被龙少主解开。两位族主刚刚停手,但是骂架之声不绝于耳,魔音穿脑将将军府附近不少大户的巡夜的下人震晕。” 廿宛咧咧嘴,原本以为只有族主善使此招,不成想酬剑族主也是精于此道,两位族主对骂的内容从十七年前那场混战中谁出手的招数不堪入目,一直说到几十年前谁在筵席上多看了谁带来的舞姬一眼,等到他返回报信的那刻,最后的话题竟然变成谁的口音一听就是见识短浅的妇孺之辈……千奇百怪的种种,其中还有说着说着又动手打起来,打着打着累了又接着吵的场面,总而言之两人将老顽童这个词诠释的非常完美,从他们身上全然看不出半点德高望重千年世家的族主模样。 翀白素愣了愣,随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随他们去闹,只要别吵到我的沁儿就好。” 廿宛眨眨眼,声音压得更低,“神子,少夫人最多还能再睡不到一个时辰。” “为什么?”翀白素瞬间瞪大美眸,怒火蹭蹭上窜,“那个老不死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宫里刚传来的消息,据说云陌皇帝拟旨,要将莫少白从莫氏除名,从此贬为庶民。但是圣旨草拟两道,另外一道是直接发配边疆充军。暂时还没能确定要降旨哪一道。” 廿宛初闻此事,觉得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云陌皇族对于莫少白的看重不是三天两日可以说得清的。培养数年之久的太子之位的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一时落败,但是他的身份依旧不是刚刚成为太子的小皇子可以同日而语的。无论朝臣的势力如何倾轧,在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没有做出明确的站队之前,按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是。 翀白素冷哼一声,美眸闪烁不定,“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明月,让他立即知会龙倾一声。” 廿宛咧咧嘴,脸色变了几变,明月现在每一次见到他都是纠缠不清逼他出手,但是神子的命令不容违背,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璟月宫外,李公公擦擦额间的汗水,圣上说若是无法平安送到,他就提头来见。可是,要将马车里那位贵人塞进镇国将军府,这种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还不如直接砍掉他的头来得容易!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李公公一边赶车一边哭,眼泪很快就在衣襟上蒙了薄薄的一层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命不该绝 第一百八十二章命不该绝 天色微明,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木窗。 翀白素缓缓睁开干涩的双眼,习惯的翻身伸手摸向身旁,入手处一片冰冷。 下一刻,所有的困意猛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凌家两兄妹都不在床榻上,只有他一人身上盖着锦被呼呼大睡。唯一让他安心的就只有衣袖上残留的冷香,她离开不久。 “来人!”他要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刻都不能耽搁,立刻马上! 廿宛闻声立即从门外进来,“神子您醒来了?少夫人请您睡醒后立即前往烟水阁。” “沁儿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你!你就任由本公子在这里死睡睡到死吗?”极少迁怒于人的翀白素这次真的没能管得住澎湃的怒火,虽然他交代给他们的命令确实是听命于沁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命令就要凌驾于他的喜好之上,至少他们在按部就班的执行命令之前,应该知会他一声!而不是这样,他一觉睡醒发现他的女人在他没起床之前不知所踪,而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影卫负责告诉他,她的下落! 整件事听上去就像是……他是入赘到她裙下的小白脸。 “在神子睡醒前的瞬间。”廿宛如今就只剩下无语问苍天的表情,他昨天夜里去联络明月,又被缠斗一刻之久,之后转身回来守在房门外。然后,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全然不知道。他知道那是许久没有的好梦,梦中巫山神殿外百花齐放。然后他听到神子的呼唤突然醒来,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廿宛发现手中捏着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少夫人的字迹跃然纸上。 廿宛将纸条递过去,单膝跪地,“神子,少夫人她的、她的勾魂术似乎更上一层楼。” “所以,你被沁儿控制睡了过去,直到我醒来前才转醒?”翀白素坐起身来,俊美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他的沁儿,当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她有着上天赐予的最无可比拟的领悟力,他用来帮她入睡的招数,一转眼就被她用在他的影卫身上。 “属下无能。”廿宛头低得更低,事实正是如此,只是他不知道少夫人是如何出手的。 “不!你很好!沁儿愿意用你试招,至少证明你比其他人更有值得重用的地方!下去吧,过几日我会传给你一些新的招式。”翀白素哼着小曲换上新的白衫,廿宛正要退下又被叫了回来,“对了!如果下一次沁儿还对你试招,记得尽你所能还手!不必担心打伤她,你不是沁儿的对手,但是有高手陪你过招,对你有很好的启发。特别是她的贴身招数,快准狠,都是一般武师所没有的,那是不同于巫医族的杀招,你能学多少学多少。” “是!多谢神子!”廿宛眼中闪过夺目的光彩,这是他被重用的意思吗?他很快就会被送去少夫人身边侍奉吗?就像紫苑阁的楚烬楚鸢两人一样,成为少夫人的贴身死士? 翀白素几下整理好衣衫,眼底闪过暗芒。沁儿出手越发超出他的想象,那绝不是勾魂术,无论在怎样的沉睡中,如果她动用强大得牵动神力的勾魂术,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身上并没有同心阵的残余,那么她的阵法或者某一种他还不知道名字的符咒,是只下在廿宛身上的。如果廿宛醒来的时机,不是与他相连,就表示沁儿已经拥有了天算师的能力。 但是她并没有声张,而是在暗中,在每一个她能把握到的机会,慢慢试探。 这一次是廿宛,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人?翀白素苦笑,他只知道下一个不会是他。尽管她没有直接告诉他,但是她用他的人试招,就是没有防着他的意思。思绪猛地停顿,下一刻翀白素轻笑出声,似乎有了些眉目。 笑声未尽,门外转瞬响起楚烬低沉冰冷的声响,打断了翀白素刚刚转好的心情。 “公子,大小姐请你立即前往烟水阁。” 翀白素推门而出,迎面正对上影卫面无表情的脸,“等我从巫山回来,你我注定交手。” 楚烬面不改色,暗色的双眸无悲无喜,看不出一点惊惧,“如公子所愿。” “少在我面前扮演一副忠心耿耿的忠仆模样,如果你希望她这样看待你,就收回你的目光,不要仇视任何人。我,和外面那些人,还有你,都是一样的!只有被她选中,才有留在这里的资格,别让你那上不得台面的肚量,毁了你自己。” 沁儿的人,自然也是他的人。如果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翀白素也没有必要去训练他们。 所有人都会想要靠近她得到她,同样的目的,不同的只有他们选取的手段,只有肮脏和更加肮脏,从来没有高尚。所有用来吸引她的视线转移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都是同样的令人发指。但是这就是三大世家的先人和他们期盼了千百年的未来,当世家迎来真正的神族龙脉,神族的未来将会在圣女的指引下彻底改写。而他所想,绝非如此。 他,翀白素,披着神子高尚外衫的极度自私的人。他的选择,与他们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滚滚红尘,幽静世外,无论身处何方,都不应该有奇迹存在。 同样不该存在的,还有千万年前就该绝迹的另一些东西,他坚信那些丑陋不堪的尸骸,会在她信手燃起的火焰下,化作寸寸飞灰。以九天雷动之势,斩灭全部的腐朽亡魂! 楚烬眼中乍现精光,须臾单膝跪地,“公子教训的是,请公子责罚。” 翀白素俊眉皱起,伸手点向影卫心口,出手又急又快,“因为你,我已经耽搁够久了。” “公子!”楚烬应声倒地后,脸色煞白,但仍旧发出微弱的声响,“门外!二殿下从昨夜三更就等在正门前,现在将军府根本无法开门,大小姐说,谁敢将他迎进来,杀无赦!” 翀白素猛地回身,美眸闪过无数幽光,“你想死?还是这府上的侍卫不想活了?既然沁儿说了杀无赦,那就杀无赦好了。被莫氏扔出的废物,挡住正门,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声张!既不是奉旨前来,也不是持拜帖来,更不是被沁儿请来,难道镇国将军府已经没落到随便一只小猫小狗也要隆重款待的地步?你,还不是真正的凌家人!半个时辰之后,你身上的惩罚会解除,当然前提是你还没有疼晕过去的话,记得到时候将后门打开,准备一辆装了沙土的马车,直接驶出城外。如果你做得干净利落,就可以解围。要你多管闲事!又是一个笨人!” 楚烬疼得再无法开口哪怕一个字,这一刻从心底觉得悲哀。她不选择他是对的,留下巫医神子在身边也是对的,没有人像翀白素一样了解她的每一个念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在一个简单的命令后面,隐藏着怎样的尔虞我诈。为何他就想不到,莫少白虽然来了,却迟迟呆在马车上没有下来的原因。骚扰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将府嫡女,如果不是怀揣圣旨,自然无法进门。而停在门外的另一层理由,还可能是此刻将军府内外都有无数高手埋伏,形势一触即发,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特别是在巫医族百名影卫被酬剑少主一举格杀之后。只有留在将军府的范围之内,才能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也就是说,莫少白应该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麻烦,所以才会以卑下的姿态来求大小姐相助?当楚烬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时,翀白素主仆早已离去多时,整座紫苑阁里只剩袅袅香雾。 璟月宫,御书房。 “启禀圣上,镇国将军府依旧大门紧闭,不曾有人声响动。探子回报,昨夜有异臭飘过,巫医族主所携的百名影卫似乎已经被化尸水所灭。”太皇太后疯癫之后,李公公在宫中的好日子就是享到头了。此时跟在帝君身边的红人陈公公,一夜之间出现在宫中,却轻车熟路。 “下去吧,今日日落之时,如果将军府还是大门紧锁,就动手。”莫钦承的目光没有从奏折上离开片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陈公公一眼,御书房内即便是日升多时,也点着蜡烛。 粗大的蜡烛下堆积着无数无用的蜡油,那些都是云陌帝君勤政一夜未眠的最好佐证。 “圣上何不亲自走一遭将军府?老奴看那将府嫡女未必就是狠心无情人,只是眼里心中此刻都时时被人占据,二殿下几次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自然是着急,也许他们之间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陈公公眉眼中有几分冷厉,不是后宫阉人耍狠的恶毒,而是真正的森然。那是久伴帝君身侧养成的果决,甚至可以说,如果这样的人足够聪明,完全可以代替帝君做决定。 “朕若亲自去走这一遭,少白自然能够活命,但是这与当年先皇仗势赐婚有何分别?”璟月宫中的旧势力早已清洗过数次,以至于根本没有人知道陈公公的真正身份,是先皇身边的旧人。莫钦承在继位前,无论是相貌还是手腕都不像是先皇之子,若不是有陈公公数次在暗中指点,转危为安着实困难重重。 “圣上,先皇虽无开疆辟土之功,但是万里河山稳坐数十载也非其它皇朝野人立国可比。先皇的手段虽为圣上所不齿,但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权宜之计,只要过了眼前的难关,日后顺风顺水就是旁的人再想掀起波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眼下本朝春秋已然不是十数年前乱世鼎盛,圣上龙脉不旺,继承大统的皇嗣首要是震慑宇内,其次才是仁德求贤。” 陈公公看上去并没有他真正的年纪那般迟暮,相反他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比起帝君莫钦承还要强而有力些许,他的一生都在辅佐帝君,历经三任帝君而不倒,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素来觉得,真正的皇权不应该被妇孺之人把玩在手中,皇权从来都不是玩物。 见莫钦承不肯应允,陈公公又再次拿捏着略微沙哑的低声劝说道,“圣上,好歹也得为江山社稷迎娶凌小姐,三位皇子之中除二殿下外,其他全然没有掌权之力。老奴知道圣上心怀旧情,可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还有什么能够比安稳的家宠爱有加的夫婿来的合心意?如果凌小姐不喜政事,就按照旧历,让她每年出来祭祖祭天,如果她喜欢掌权天下,不是正合了圣上的心思?她终于也是个女子,身后没有一儿半女,自然会再将龙椅让出来,到时候天下大定她也只是虚享几年富贵,最后还是为圣上的皇嗣们操心劳力。倘若她为二殿下开枝散叶,皇权与神祗相接,更是有力而无害。” “圣上!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圣上当年若留住心影小姐,岂会有今日的临头之难?圣上一时心软,遗患无穷啊圣上!”陈公公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以圣上之气度寰宇难寻,为那一桩错事却也痛苦至今,二殿下之心恐难有后!难道圣上也看着香火断绝大权旁落吗?” “你说的这些朕都懂,朕是云陌帝君,一生卖给云陌,所以为了江山,什么都得放下。朕是天下人的朕,朕不是他们的爹。去吧,去备车,自古御驾亲征都是盛事,朕却要御驾亲临将军府向一个小小女子逼婚,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的窝囊。” 陈公公应了一声,连忙起身离开,刚走到御书房门前就被外面赶来的气喘吁吁的小公公拦住,“将军府正门已开,总管将贵客迎入正厅,但府上没有任何一位凌家主人,据说他们昨夜已经离开,说是去上香祭祖!” 莫钦承凤目微寒,“御林军在哪里?为什么凌辰赟离开都城,朕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小公公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沉闷的气氛让莫钦承顿时明白过来。 陈公公脸色阴沉,缓缓转身,“若没有御林军的保护,圣上就不能再到将军府门前,凌将军的手段终究只是武夫,武夫要么为掌权要么为保命,他没理由烧尽杀光,那些人都是丧命世家手中。将军府如今不是镇国将军能够再做主的,圣上无法再用君臣礼仪威慑。” “朕就拿她无可奈何吗?”莫钦承颓废的坐回龙椅中,龙椅底部翘起的龙头死死的顶在他的腰间,尽忠职守的提醒他身为帝君要深刻注意天威。 陈公公一脚将跪地的小公公踢出门去,伸手关上大门,侧耳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都走远,这才又转了回来,“凌紫沁羽翼已丰,如今有两大世家从旁照应自然是杀不了的,但是只要她还是云陌子民,圣上就可以将祸水东引。赐婚不成,还有联姻。皇族世家都想得到她,她永远无法自由,也许圣上该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出狼窝入虎穴!” “与谁联姻?她是太子妃!”莫钦承疲惫不堪,一个小小女子搅得云陌不得安生。 就算他坐在璟月宫一动不动,也挡不住探子们每日送来的消息,坊间传言已经将时常出现天降异象的镇国将军府当成祥瑞之地,更是把未来的太子妃奉为神祗般烧香许愿。 有足够的名声就会赢得无法计数的势力,那些本该靠拢皇族的势力,正在最不为人知的黑暗中土崩瓦解。当贤名美名才名齐聚一身后,她会比此前任何一个出现在百姓眼前的掌权者都拥有更加牢不可破的民心。莫钦承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倘若真的无法收服她,那就只能将她远嫁出去,然后在她鞭长莫及时将凌府连根拔起。毁了她的退路,才能永远将她打压下去,深埋在冻土的最底层,永远不被人提及。 “圣上英明,老奴相信夜太子会好好款待太子妃,赐给她以无上的宠爱。”一切重新归于原点,轮回重现,莫钦承闻言只得提笔写下寥寥数语。此刻他才知晓,原来一旦有过初次的背叛和出卖,此后的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不多时,陈公公拿着莫钦承的密函急匆匆的出宫去了,慕月殿陷入一片死寂。云陌帝君再次低头批阅堆积得已有半人高的奏折,凤目发涩,五味杂陈的情绪最终被阴沉的脸色替代。 “来人!”立即就有御前侍卫从书房门外赶来,“着五百精弓手在镇国将军府门外待命,只要见到少白从门中独自走出,当场射杀……” 御前侍卫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半句话,只得微微抬头,正好看到帝君呕血晕厥的瞬间。 “来人!快来人!”门外立即冲进数名正在轮值的侍卫,“快去请御医!” 一时间宫中乱作一团,御前侍卫早将五百弓箭手伏击二皇子之事抛之脑后。 陈公公快马加鞭的冲出璟月宫时,远处的小公公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追赶他,想要将他拦下来,什么事也比不上圣上病倒重要!可是心急如焚的陈公公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也不知道宫中已然变天。 半个时辰后,云陌帝君莫钦承陷入昏厥,御医无法可想只道是癔病无因,药石用尽依旧唤不回帝君神智,宫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如疾风厉雷向宫外传去。 正在众人惶然时,六殿下莫韶南进宫,以失传已久的奇针之法将帝君唤醒,帝君死里逃生,却依然虚弱无力,御医进言国事政事无数无益于病体,帝君当迁去行宫休养生息。莫钦承当即命救驾有功的六殿下莫韶南暂摄传国玉玺,当日便向着行宫秘密出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渊真传 第一百八十三章天渊真传 大将军府东院,烟水阁。 翀白素带着廿宛匆匆赶到位于烟水阁二层的卧房时,凌紫沁捂着脸背对门站在窗前,凌偌寒正全身微抖的站在桌旁,兄妹两人间的气氛十分诡异。 “翀公子请回,凌某绝不会随你共赴巫山!”凌偌寒抬头见到翀白素,脸色愈发冰冷起来,说着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凌某虽然不知道你向沁儿许诺怎样的好处,但是凌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成为凌府的拖累。死生有命,并不因为我姓甚名谁而有所不同,否则古往今来的贤君能士也不会一一殒命。偌寒并不贪生,更不用说什么怕死。” 凌偌寒话音一落,翀白素就看到窗前纤细的女子身影如晚秋寒风中落叶一般仓惶颤动。 青丝及腰,宛若天下间最巧手的女子织成的锦缎,背影看不出女子心绪如何,只见双肩异样的微微耸起,怎么看都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心疼。 “来人,送大小姐回房休息。”翀白素一挥手,廿宛立即上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扶着凌紫沁向门外走去。房门随即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正是房中两个男人的心声。 当女子轻巧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凌偌寒终于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几晃之后向地上倒去,被眼疾手快的翀白素立刻扶稳。但是翀白素只扶了一下,就立刻松开手,脸色阴沉。 “你动手打她?”沁沁不是遇上一点小事儿就会承受不住的娇弱女子,更不会矫揉造作的演戏,她的刚强是令人炫目的光彩,可是就在刚才,翀白素亲眼看着她捂着脸从这里离开。 凌偌寒虚弱的坐在桌前,全身大汗淋漓,他现在每天按时服药,但是这些药只能从重一样,在体力充沛和神智清明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无声默认翀白素的推测,房间内陷入死寂的沉默之中,许久翀白素伸手没好气的为凌偌寒诊脉,须臾撇嘴,瞪一眼一脸病态的年轻公子,“你今日肝火大盛,昨夜的药全都白服了。别总想着死,你死了,不会让她有半分轻松。” “我死了,才不会成为拖累凌家的罪人。翀公子,我很想知道,沁儿许给你怎样的好处,才请得动你亲自护送我一个将死之人去巫山。即便你是巫医神子,但是巫山素来不许外人进入,偌寒不是任人欺瞒的蠢货,我要听真话。”凌偌寒费力的抬起头直视翀白素冷漠的美眸。 这才是翀白素真正的面貌,高超的医术之下,是绝壁冰刃的容颜,从为他诊治的第一夜开始,翀白素就告诉过他,巫医族的医者没有仁慈之心,在他们心中追求臻至极致的医术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不是出自仁义道德。在他们眼中,只有可以治愈的活人和没价值的死人。 “她把她自己许给我,换我为她肝脑涂地,牺牲一切,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翀白素面无表情,冷淡的开口,他们之间的羁绊按照她的说法就只是交易而已,他并没有说错什么。 “为此,本公子会信守承诺,为她做任何她希望我去做的事情。将莫少白逼入绝路,训练紫苑阁的死士,清理她身边不确定的势力和人。当然,这些是我非常乐意去做的,不是每一件事都非得需要沁儿的许可才去动手。你留在这里,就是她最大的软肋,你没有凌将军那样值得被帝君惦记的利用价值,也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你还把她当做妹妹就应该离开她。” 翀白素对凌偌寒没有多少好感,他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兄长,但他同时也是个蠢货。付出,牺牲,所有的一切都要以换得足够的利益最为基本保障,才能动手。而凌偌寒屡屡居于人下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因为错误的估计局势,在如此混乱的势力纷扰下,书呆子无法立足。 “沁儿要面对的是四国无休无止的阴谋,我和龙倾虽然暂时结盟,但是一旦龙倾压制不住酬剑山庄那些老不死,很难保证不会出现当年南宫洛被封入禁地的惨事。你会成为所有人借以威逼利用的软肋,因为她在乎你。她是真的把你当做兄长,虽然事实上你并不是。” 凌偌寒闻言猛地抬头,半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有告诉她?” “我当然不会说!”翀白素冷哼一声,“但不是为了维护你们凌家的名声!而是我不想让她在这世间孤零零的一个人!她,除了我以外,应该有真正的亲人,血脉至亲!”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凌偌寒站起身来,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公子,此人比他预料中的要精明,与外界传言更是全然不同。他离开璟月宫之前,早已将文渊阁中所有关于上古神族有关的古籍暗中转移到凌府,数年之中他一直沉浸在那些生僻古怪的记载中,就是希望能够找到扭转天命注定的方法。 滴血认亲,是最容易混过去的检验亲缘的方法,除此之外书中记载的换血之法虽然略微准确,但也不是绝对。唯有精纯的神力才能不出任何错误的辨别出亲缘关系。 “就在你带着沁儿雪夜赶往圆觉寺的那天夜里,我当时化身成引路的小沙弥,距离不过两尺,所以我可以非常确定,你们没有任何骨血关系。但是沁儿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因为你曾经为她哭过,而且你并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所以她才会那么在乎你还有你的感受!” “别让她失望!别让她看清你的企图!别让她连你都得放弃!”翀白素越说越激动,一把攥住凌偌寒的衣襟,挥手打出一座繁复精致的法阵,法阵迅速将整个卧房四周都密封起来。 “凌偌寒,我相信兰臻并没有从你身上占到什么真正的便宜,文渊阁名列第一的云陌大学士,在阴影重重的深渊之中有着令人惊叹的势力。别跟我说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你,凌偌寒得到过天渊异士的垂青……”话音未落,凌偌寒的身影原地消散,下一刻,翀白素猛地向前冲去,同时挥袖扬起刺目的白光向身后袭去。 金石相撞震耳欲聋,两人瞬间换了位置,不同的是翀白素此刻背对凌偌寒。 任何人看到凌偌寒出手的狠绝只怕都会大吃一惊,只除了翀白素。自从他无意中在宫里看到天渊异士的独门印记之后,就开始留心上那些古老的记号,但是最初的追查方向都指向莫韶南,直到玉王府被天火笼罩前蛊虫哀叫,他才确认莫韶南与天渊无关。 纯正的秘法最忌讳的就是同时修炼其他,同为上古传承的神咒也是同样,因此当莫韶南使出毒蛊时,翀白素就全盘推翻所有放在莫韶南身上的猜忌。而这些年来,除了尚未成年的皇嗣之外,能够长住璟月宫的人屈指可数。再怎么不想去确认,也改变不了凌偌寒是秘法高人的事实。他最担心的是,如果这件事被沁儿得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最亲近的人,以最柔弱的模样出现眼前,无声渴求被保护,但是直到最后才发现其实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假象。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 更何况她心中好不容易撑起的温柔,除了对他偶尔为之,就只有对凌偌寒才有。翀白素不自觉的皱眉,他不会让任何人毁掉她!绝对,不容许! “本公子以为天渊应该告诫过你,不要和拥有神力的人交手,因为像你这样驳杂不精的元灵天生就不是神力的敌手,被压制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冷然回头,不出所料,凌偌寒脸色又白了几分,细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凌偌寒呼吸沉重,整个左手都泛着妖异的光芒,光芒凌乱不稳定,“你怎么会知道?” 翀白素嗤之以鼻,“本公子是巫山神殿的主人,清凝镜上观穹宇九玄,下查厉鬼三千。你觉得你那一点点见不得人的小妖儿,能逃得过上古神器?我不单知道此事,还一字不差的知道你当年拜在天渊门下时,曾近答应过他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就是成为她的试毒人。她发现你是生机完足的十全之人后,用门中的不传之秘交换你的效忠。所以你根本不是在宫中被人谋害,虽然体内的毒性有一些确实来自愚蠢的宫人,但是更多的则是你亲自服下。但是你对此事绝口不提,甚至几度屈服于皇族淫威之下,都是为了逼着沁儿走上与皇族对立的路!本公子倒是好奇,你这样做是出自谁的授意?别说是你自己的意愿,你知道我不会相信。” “如你所说,我为了得到本来没有的强大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天渊异士,她言而有信,传了我一门十分奇妙的功法。但是你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沁儿,我非常肯定。至于我为何误导沁儿,那是我凌家的家事,不是你能干涉得了的。神子可以推算一下,如果我不是知道什么隐情,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别说是武将府上出身的粗人,就算是寻常人家的男子,看到亲妹受到这样的欺凌之后,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我留下自有留下的理由,摆在我面前能够选择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带着沁儿走,要么送她走!” 凌偌寒走上前去,并不畏惧翀白素指尖窜动的神力,声音亦是极低,“你想知道我为何隐藏实力,任她被人欺辱也袖手旁观,不是因为我毫不挂记她,而是因为我不得不。其他的话,我不能再说,这是我与那人的约定,生死为契。我是为沁儿才会被留在世上,我与她的关系,不是兄妹那样单薄,但是我不能说,一旦那句话说出来我就会死。你也看见过沁儿以符咒勾勒成的大阵,那人的手段远胜沁儿!沁儿在那人手下,走不过十招。” “我想沁儿一定跟你叮嘱过,不要让我堕落成妖物是吗?”笑声低沉喑哑。 翀白素突然露出凉薄的低笑,“如果我说是,你会向她动手吗?沁沁,有着先天的直觉。” 关于危险的预感,有时候太准确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她努力想要去相信一个人绝对不会背叛她时,心底却有个声音不停游说她应该除掉他。翀白素冷眼看着面前的凌府嫡子脸上闪过妖冶的笑意,她最担心的事情,早已发生。而且凌偌寒妖化的程度远远超过她的预计。 “当她再一次陷入危险,我就会认为合你与龙倾二人之力无法保护沁儿,到那时我会带着她从所有人面前消失,去到天的另一边,她应该去向的远方。我有这样的实力!” 凌偌寒伸出左手,无数星辰在掌心中舞动跳跃,片刻之后又归于虚无,光芒凋零消散。 就在哪个瞬间,翀白素从里面看到一闪而过的光影,难以置信的扑向凌偌寒,却被凌偌寒迅速闪身躲过。两人眼中凝结的冷芒在半空中狠狠刺向对方,威慑与欺压并生。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你去过?”他非常确定,光影中的东西会让天下大乱,无论是皇族还是世家都在追寻那个地方,遗落千年的上古之物,竟然会落在凌偌寒手中? “我?怎么可能?”凌偌寒摇头,“那个地方不是我能玷污的,同样的,你和世家那些肮脏下流的废物们也别想迈入一步。那是属于她的,她是为它而生,它只属于沁儿一人。” 翀白素全身僵硬,如果他真的带走沁儿送到那里去,那么他们永远都没办法再见一面! “你是神子,上古时流传的记载中说神子是天生侍奉神族圣女的男子,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容你活到今日?翀白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沁儿在暗中做了什么,是她的授意,但也是你的纵容。在她完全觉醒之前,以你踏入待诏之境多年定心不失而言,你可以拒绝她的要求,甚至诱惑她倾心于你。但你没有阻止,你在纵容她对你为所欲为,让她百般利用你。” 凌偌寒全然变成另一个人,素来的淡泊从身上片片剥离,显出下面覆盖着的魅惑冷艳。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沁儿,我不管拦在我面前的是你,还是凌将军,还是别的什么人,通通都要死!”当他说出死字,突然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翀白素正要伸手去扶,一层薄薄的黑气从凌偌寒头顶向外散开,瞬间消失不见,凌偌寒也随之晕厥过去,嘴边淌出一丝浓黑的血。 终于明白他为何不顾身体日渐消瘦也要保持住神智清明不堕,宿魂魅魄,这并不是天渊异士的法门,而是有人借天渊之手传给凌偌寒如此邪门的功夫。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秘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让翀白素不好受,是谁安排这一场旷世的棋局,他已经有了头绪。 他早该想到才对!翀白素咬牙,能够驱使天渊卖命的,世上只有一人! 飞快的出手点住凌偌寒周身大穴,送他走,无论妖化成什么模样,沁儿说要兄长活着,凌偌寒就必须活着。他的神力无法阻止凌偌寒妖化,但是天岁老人未必不可以。 翀白素扶起昏沉的凌偌寒,双手齐出绘制成无数暗芒,凝结成阵,封印住凌偌寒的全部神识。在他们到达巫山之前,禁制无法解开,这一趟他非走不可,否则一旦出现变故,今日的凌偌寒不是几名影卫能够制住的。 即便历经千年,曾近的辉煌却依然如同深沉的梦魇一般不曾远去,那些被世家追寻数代的过去依旧存在。属于神族的过去,他努力想要彻底摧毁的过去,原来一切并不是传言,他们随时都会被拽进千年前的争斗不休中。 以凌偌寒的身体所能展现的不到传说中万万之一,他绝对不会让沁儿身陷险境,他管不了那么多,胜败名声灭族,咎由自取和逆天而行之间本就没区别! 她只是他的沁儿,她为他而来,他不会管那些属于神族的命运,还有早该放弃的世仇。 “来人!”挥手撤去禁制,翀白素立即招来贴身影卫,同时进门的还有等候多时的楚鸢。 “去西城门备车,今夜动身。”凌偌寒不能再留在这里,畔宛立即转身离开。 楚鸢留在原地,打出一连串奇怪手势。翀白素摇头,楚鸢面无表情再次打出同样的手势。 “我不能这样做,你敢将此事告诉沁儿,我会第一个动手除掉你!” 翀白素沉声开口,楚鸢比起楚烬心狠手辣,而且来得更加沉稳。竟然游说他下手暗杀凌偌寒?理由仅仅是不想看到沁儿分心,很难不让他猜想背后的目的。 楚鸢深深的看了翀白素一眼,随即转身离开,黑色的背影在最后一抹冬日的阳光中显得异常阴森。翀白素皱眉,沁儿的杀心已经足够浓重,身边跟着这样的死士,只怕会惹来麻烦。 “公子,大小姐请公子立即到南院阻止翀族主白日行凶!”灵儿一路小跑直奔翀白素。 边跑边喊,“翀族主与龙族主又打了起来,龙少主拦不住,大小姐让公子马上动手!” 翀白素翻了个白眼向楼梯走去,那两个老鬼根本没完没了,“他们又为了什么事动手?” “他们在争夺凌将军的归属!”灵儿立即答道,同时跟在白衣身后向楼下走去。 身形一晃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翀白素停步,俊颜扭曲。真是好特别的嗜好!他怎么没发现,那两个老东西越老玩得花样越多!连沁儿的爹都不放过?龙倾那个混蛋在干什么?他让龙倾去镇场子,结果就弄成这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替人报仇 第一百八十四章替人报仇 大将军府,正厅。 月儿深吸一口气才敢迈进正厅后门,心底不停的安慰着有大小姐在绝对没有没事,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响起欺君大罪会满门抄斩,最后眼圈泛红一跺脚走了进去。 “总管,茶庄掌柜今日一早来送账册和新茶,请总管立即过去一趟。”月儿走进正厅时,已经镇定下来,看也不看一旁的李公公和皇子,目光锁在付总管身上,话一说完立即转身离开,多一刻都不愿耽搁。大小姐说过,就当他们不存在,无礼登门之人不是客,不需要理睬。 “李公公稍安勿躁,时至年关,府上杂务甚多,老爷小姐们又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这、这我得先去看看情况。来人,给贵客上好茶。”付总管恭敬有礼,招过一个小厮后快步离开。月儿就等在正厅后门不远处,见总管转出来,立即跑上前去。 “总管,大小姐让你带着小厮立即赶往卿云阁,太子殿下正在那里,大小姐说你到那里之后就留在那里,不用回府,等到府里安稳之后,自然会有人去接你回府。”月儿手里死死的捏着一张字条,廿宛将字条给她,上面自然是大小姐的笔迹。看来公子和大小姐的好事将近,但是大小姐的婚事也是越来越近。月儿有些糊涂,男子太多,令她有些分辨不清。 不知道到底应该跟谁亲近起来,虽说她已经和畔宛结为良缘,心里偏向神子是情理之中,但是她的私心未必就是大小姐的心意。因为自从那日后花园订婚之后,大小姐就很少再叫她跑腿,虽然多有提点,但是比起烟彤刚离开时少了许多。月儿担心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大小姐会找个借口将她送走。 付总管听得皱眉,“我刚才听到有车马响动,你去后院那边看看,怕是有人要出去。” 月儿想了想,觉得不妥,小脸儿落了下去,突然有种被人盯上的怪异感觉,“付总管,你怎么忘了,昨夜这府上的主子就去进香,府上现在除了你我下人外,并无其他人。” “好生糊涂的丫头,你怎么忘了如今不留仙人在府上做客,你我不出门,难道贵客就不出门吗?依我看,这车马可能是不留仙人要出门用的,你快去看看!”付总管会意立即开口。 月儿应了一声向着后院飞奔,付总管也向内院走去,一时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正厅内,奉茶的小厮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不时将冷掉的茶水倒进铜壶之中,并不管李公公和还没有醒来的莫少白,连一点点好奇也不曾有。李公公用余光瞟着小厮,好半天才发现那小厮竟然是个瞎眼人,一双眼睛只剩下僵死的鱼肚白,手脚倒是利落,似乎是凭着记忆添茶。李公公轻手轻脚的端起茶杯换了位置,果然那小厮摸不到,瞬间脸色有些狼狈。 “这位小哥,杂家有急事必须得见凌小姐,小哥求求你,帮帮杂家!”李公公见四下无人,立即从衣袖中取出厚厚一摞银票,“这些银票全给你,五千两足够你衣食无忧的过一生,别当什么下人了,回家乡去娶妻生子侍奉爹娘多好!小哥,只要你装作没有这回事,悄悄将杂家放进内院,杂家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小哥你行行好!就当是做善事,此事攸关二殿下的性命!半刻也耽搁不得!杂家知道小哥你心地善良,帮帮忙!帮帮忙!” 小厮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没有半点生机,声音呆板没有起伏,手里轻握着被李公公强塞进去的银票,轻轻一抖,有大半都落在地上,看得李公公一阵心惊,不知这怪人从何而来。 “小姐不在府上,老爷带着二夫人和小少爷去山上进香祭祖还没回来,你应该去和主事的总管说,问清地方,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李公公抓住小厮的手,正待再求,却发现小厮的手冷得如同二月飞霜,没有半点温度。顿时吓得噔噔连退几步,“你!你怎么……” “公公莫怕,我刚在外面抱了劈柴回来,因此双手冰冷。”小厮伸手向前,李公公凝神看去,果然见到小厮衣袖两旁有不少木刺,这才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但是只这一会儿工夫,背心上已经透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衣衫黏腻潮湿的贴在腰腹处十分不舒服。 “小哥!求求你!就放杂家进去吧!杂家今日若见不到凌小姐,二殿下一定会死的!” 李公公如今也顾不得颜面,哀声恳求着过去他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粗使下人。 他在宫中多年都是依仗太皇太后的威势,如今太皇太后发癫刺杀圣上被关去冷宫,他的小命也就没了着落,今日二殿下之事他若办不好,怕也不用活了! “公公不要再为难小的,小的不只是眼瞎,腿脚也不太好用,除了凌府哪儿也不会收留小的,那么银票带在一个废人身上只会惹来杀身之祸。难道二皇子就是这样教公公办事的吗?有事便用金银收买,无事就挥刀杀人。小的倒是好奇,这五千两银票能不能买得起二十九口上好的棺材。”声音越发阴森起来,两眼中的死鱼白也越发惊悚。 “什、什么棺材!你是什么人?”李公公一脚踩偏跌坐在地,立即响起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李公公头上立即落下无数冷汗,心知再也逃不出去,只能听天由命。 “你当然不记得了!贵人总是格外多忘事的。”小厮阴森森的笑了,“我是十一年前城东豆腐作坊李家铺子的养子,李老爷膝下无儿无女,于是收养我们这些街头乞儿,当成亲儿女一般养大,还给我们娶妻生子,教我们读书认字。不过这都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自从那天尊贵无比的玉王殿下春围回来的路上马匹在我们作坊前滑了一下,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天干物燥,只要一场大火,整个豆腐作坊就烧得不见踪影。玉王殿下真是无情,你说是也不是?” 李公公突然全身哆嗦起来,十一年前,皇族子嗣春围,玉王殿下一心要去追老虎,不想中途落雨,根本不见老虎的身影,其他皇嗣倒是颇有些小收获。后来雨势越来越急,不得不放弃围猎。从围场一回都城雨却突然停了,可想而知一无所获的玉王殿下心绪有多差。偏巧马匹行至一处作坊前滑倒,玉王措手不及被压在马身下,虽然没有受伤,却满身泥泞。 再后来发现是作坊门前不知何人扔了几块瓜皮在地上,被泥水一盖谁也留神,玉王殿下的马又在诸位皇嗣的最前面,因此遭殃。事情很快就传回宫里,太皇太后下令,李公公深夜带人将作坊围困,一个人也没有跑掉,一共二十九口全部烧死在作坊内。那天夜里本来是没有风的,不可能烧成大火,于是他就叫人淋上不少灯油。 “你想知道怎么我会死里逃生是吗?”小厮阴森森的笑道,“因为我当时出了天花,家中没有闲钱请名医,只得寄住在城外的医馆之中。等我病愈回到家中,整座作坊已经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我刚刚满月的女儿和妻子连同我所有的家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是那几日莫倾城一带阴雨连绵,就算失火也没理由火势凶猛!再后来,有人告诉我,当夜有个公公领人围困作坊,说是给玉王殿下报仇。当时玉王声势如日中天,一个豆腐坊的小学徒怎么可能为亲人报仇?我心急如焚,一场大病瞎了眼睛,流落街头之时被回府的凌府总管捡回来。” 李公公心知绝对没有侥幸的道理,在小厮掐住他咽喉的那一刻,玩命吼道,“你只是个小厮,你杀了我不要紧,可是你杀死二殿下的话,整个将军府都会受你拖累!你说你想报仇,但是将军府于你有恩,难道你要恩将仇报?你嘴里说的好听,事实上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小厮愣了愣,随即咬牙切齿道,“你休想骗我!我要杀了你们!” “你杀了我吧!”李公公拼命挣扎,“但是二殿下不能死在你手里!有一个人比你还要恨他!你把二殿下交给凌紫沁,只有她才能杀死他!” “狗奴才!你去死吧!”小厮从靴筒里拽出一把匕首,疯狂的刺向李公公前胸。 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小厮脸上闪过无数冰冷的笑意,将匕首擦拭干净放回靴筒中。 “你大仇得报,觉得如何?李公公当年受命于太皇太后,这事虽因莫少白而起,但终究不是莫少白的本意。”廿宛从阴影中现身,只见瞎眼小厮早已流泪满面,“你不开心吗?” 小厮苦笑,眼泪流到干涸,“比起报仇,小人更希望妻女活着,一家人围桌坐下欢欢喜喜,哪怕日子再穷,总归有个盼头。这些年来支撑小人活下去的就是报仇,现在仇人死了,亲人也死了,只剩小人一个,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干脆死了算了。但还是谢谢你们,收留我,给我吃穿,传我武艺。这条命是凌府的……” 廿宛轻声笑道,“你这条命不是凌府的,是凌小姐一个人的。当年凌小姐出外,看到你躺在街角快要咽气,觉得可怜,命付总管将你带回来充当小厮。报恩,别报错人。”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愿为奴终身伺候大小姐!” 廿宛吐吐舌头,伸手将小厮拽起,“我不能答应你,但是可以帮你问问,你也知道大小姐,这些年没少受莫少白的欺负,现在时局正乱,你那一点功夫还不被人看在眼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安心留在府上,听候差遣就好。现在你把那个阉人的尸体处理干净,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快去吧,利落点。” 小厮离开后,廿宛拽起呼吸微弱的莫少白,麻布罩头,拖向将军府南院。 大将军府,南院。 龙倾撑起的大阵将一切掩盖在下面,从外面看上去,将军府南院没有人出入,将所有探子的视线阻拦在外,其实里面早已打得惊天动地,说掘地三尺也不为过。 翀白素赶到时,凌将军早已被神咒掀起的气浪掀翻,晕厥在一旁,龙倾维持大阵不破已经满头是汗,又要时不时分出灭神咒挡在凌辰赟身前保护,时辰一久顿感十分吃力。 脸色难看的站在两个族主中间,白衣被充盈的神力鼓荡起来,翀白素冷眼瞥过两人,“要打去外面打,你们把别人家当做擂台,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谁说这是别人家?”翀宇潼啐了一声,“待凌紫沁那丫头嫁给我儿白羽,这里自然就是巫医族的落脚处。倒是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 “笑话!你那儿子分明心脉错乱形若癫狂,还想迎娶好人家的女儿?白日做梦!亏你说得出口!什么落脚点?根本就是你图谋镇国将军麾下几十万兵马!”龙雪焕出口讽刺。 翀宇潼被戳破心思,不怒反笑,“我族千年以来都是医者,妙手回春,平日里多有药材运往巫山,都是从都城运回,药材名贵自然有无数贼人惦记。将军府邸不小,人口不多,正是存放药材的好地方,又有重兵把守,老夫自然放心。将军一生征战杀人血腥,现在攀上巫医族的好亲事治病救人是滔天的功德!因此老夫说是落脚处,有何不妥?倒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酬剑族因何想要这块儿地方,你说的出来吗?” “满口胡言!你治病救人?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这辈子医过几个人?连你儿子都是扔给别人去治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白羽那孩子小时候乖乖巧巧的不讨你喜欢,然后你做了那件事,让他足以痛恨你一辈子的事!他每一次回想起,就会被你施针强行忘记。” 龙雪焕不怀好意的笑,全然不顾翀宇潼已经老脸变色,“你这辈子用的最好的不是药,是针!每当我想起巫医族尊贵的族主大人手捏银针刺来刺去的模样,就觉得无比可笑!刺在亲生儿子身上的滋味如何?每一次当他从禁制中惊醒过来,那些恶毒的诅咒,是不是尤为悦耳?翀老怪,你做的孽你就慢慢受着吧!至于我,我就是想要凌将军的人马,我的长子龙倾无论在哪方面都远胜你那见不得人的小怪物!待紫沁丫头嫁给我儿,他二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尽的快意人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正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龙倾脸色微红,多少有些尴尬,“父主,我对凌小姐并无此心。” “婚姻大事,自有爹娘做主!由不得你多言!”龙雪焕大手一挥,不容龙倾再说下去。 “你不管你儿子的意思,凌将军可没说不顾人家女儿的心思,你怎知紫沁能看得上你的不孝子?说白羽如何,白羽再怎样那也是干干净净的身子,一身本事是苦修得来的。你儿子那一身邪功就来得干净?你别忘了!你儿子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意中人!是不是啊龙少主?你离开后,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想过吗?一夜春恩过后是永无尽头的雷霆冰封,这就是你对待情人的作为吗?要不要老夫提醒你她的闺名?” 翀宇潼阴阳怪气的开口,目光刀锋般落在龙倾身上,“龙少主没有忘记当年之约吧?老夫当年可是居中为你的少不更事担着不少责任,你可曾记得打破誓约要付出的代价?” 龙雪焕气不过,扬手一道黑芒大步向外走,“我这就去杀了她!” 龙倾出手拦住他,面无表情的转身面对翀宇潼,淡然开口,“晚辈早在月余之前就已经当众将提亲之事作废,酬剑山庄一诺千金,绝不会言而无信。南宫小姐之事……” “南宫小姐之事,有朝一日,我会亲自登门做个了结。既然翀老前辈觉得一件事一个人可以禁锢另一个人的一生,不如胜负早定,省得拖累两人心思。龙少主,血池续命,紫沁欠你一次救命之恩,命我偿不出,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将那段屡屡让你受困于人的过往,彻底变成过往!”龙倾刚察觉法阵晃动,一身堇衣的女子已经踏着云步飘然而来,声音清泠。 “凌小姐或许不曾听到龙倾适才说酬剑山庄一……”翀宇潼的话被再次打断。 凌紫沁挑眉邪笑入骨,眼中似嬉似虐的魅惑,“那与我何干?龙倾真君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尔等学习的榜样。我只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他退亲说的是不主动过礼下聘,却无法要求我不能迎娶!若我今日下聘礼,恳请龙少主入赘将军府,接管我爹手下的千万兵马。前辈觉得,他是会接受,还是马上大婚?酬剑山庄一诺千金,可我姓凌!凌迟处死的凌。” 翀白素闻言心狠揪了一下,随即又缓缓复原,心跳依旧,沁儿只是说笑。 龙倾闻言眼中一片苍茫流光,指尖一抖,大阵险些凌乱,立即收敛心神将阵法稳定下来。 翀宇潼上前一步,指尖已有无数光芒刺目,凝结成巨大的光球,“凌小姐此事不能儿戏!” 凌紫沁蓦地收回笑颜,面如冰封,“我偏要儿戏又如何?” 片刻之后,两人中间涌动无数雪光,却无人看到他们动手,雪势遮天蔽日,将几人身影尽数淹没在银妆之下。又须臾,雪色之下一声闷哼,用来遮蔽探子耳目的大阵突然消散。 将军府外埋伏的数名暗探无不惊愕的看着平地卷起的飞雪,渐渐将整座将军府笼罩其中,再难看清里面的景致,不多时整座镇国将军府被高达数丈的漫漫雪光藏入其中。 雪如素纱,帝都百姓只道是好一道冬末朔雪风光。却无人知银色飞羽之下,血舞雪雾,亡魂再添新鬼。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死之约 第一百八十五章生死之约 大将军府,南院空地。 凌紫沁已经收手,脸色未改,看似全然无恙,但是翀白素却觉得不妙,他留意到她素来白皙的小手已经微微染上淡淡的粉色。或许在别人看来女子素手纤纤本该这般色泽,但是翀白素却知道这是她操纵神力消耗过多时才有的颜色,以往沁儿的手永远都是素白泛起珠光的晶莹,微冷纤细却十分有力。她比他更看重实力,自从她拥有绫罗玉符的那日起,几乎每一次动手都是竭尽全力。 以前他总是想不通,后来才知道她是想校验底线,以命相搏的背后是她的不安。直到今日她依旧觉得身边的人都靠不住,才会全力提升自身实力。 翀宇潼颜面有些挂不住,额间几分汗意,又一刻他缓缓收手,如果那丫头趁着他被大阵限制住动手偷袭,受伤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是真正让他惊心的却是她出手时的声势,过招试炼生死相决,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在她出手前,他一生数十年都不曾遇见过这样的敌手。 出手的瞬间,将整个阵势做到最大,法阵不是随便的把戏,不是说停止就能抽身而退,如果最初撑开的阵势太大,元灵消耗过猛,又停不下来的话,很难保证不会被法阵拖得力竭而亡。凌紫沁如此出手,就是想告诫他,她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他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小女孩。 龙雪焕亮着一双眼睛,小声嘀咕一些听不清的话。 龙倾脸色微红,温柔的目光落在堇色上,她刚才说要娶他入赘的话,是他一生之中听到的最美好的字句。喜悦油然,比起当日灭神咒大成之时,还要胸怀激荡。 “翀老前辈,请问你现在还打算将白羽少主嫁给我吗?今日你能与我过招,不知他能不能如你这般轻松?总是有些小情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凌紫沁轻笑,面如春风。 翀白素尽可能板着脸,但还是有几分笑意从嘴角露出,老鬼才不会轻易松口答应这种事情。美眸弯起,想也知道,如果老鬼再在沁儿面前谈提亲,便宜的是他翀白素!一想到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被沁儿非礼,他就热血沸腾,不自觉的夹紧双腿。 凌紫沁横了发花痴的翀白素一眼,娇嗔又刁蛮,无声的吐出几个字,三条腿的禽兽。 一时间将世家的两位族主都看得有些心惊,翀宇潼没有立即开口,龙雪焕倒是双眼一亮。 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儿媳最合适不过!不愧是那人的女儿,比起她娘当年的英姿飒爽还多了一分狠戾果决,也只有此等女子才能压得住龙倾的野心。虽说她与翀老怪交手时,老怪已经和他消耗了不少蛮力,但是她出手的精准和巧劲远非其他人可比。龙雪焕敢说,在酬剑山庄的所有晚辈之中,没有一人能与今日的凌紫沁比肩,即便是龙倾! 而她只是刚拥有元灵不到两月,以这样的资质,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成为天下第一。龙倾迎娶她,得到的绝对不仅仅是重开天炉,更是天赋异禀的血脉。难怪儿子和几位意见不合的长老们这次竟然异口同声的说此女非要留下不可,他之前命龙倾下山时生死勿论只要拖回剑池即可,不由得暗自埋怨当日的荒唐,如此尤物,死了就太可惜了! 她一定可以成为超越傀儡道人的新一任天师!龙雪焕眼神发亮,嘴里念念有词,看向女子的眼神,在别人眼中绝对会误认成是采花**。龙倾脸色为难,不住用眼神示意。 凌紫沁上前一步,鼓荡的威压从半空中劈下,翀宇潼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外界的一切已经被雪墙隔绝,想说什么就趁着此时说出来,不说以后也不必再说!”挑起冷酷的笑意,往往她这样开口,就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摆明条件跟她公平交易,但是往往效果似乎都会适得其反。她没兴趣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他们觉得这句话不是真话,但是凌紫沁非常明确,一个人只给一次机会,错过永不从来。 就像她那错到时空颠覆的不堪回首,没有人会给她真正重新来过的机会,天意如此,她自然也不会故作孤高。生与死,一半天定,另一半却握在掌中。实力足够,自当与天争命! 她从不仁慈,但她自问待人公平,至少她给了别人可以选择的机会,也给了中途废止的余地。至于进退生死,都是他们的抉择,迈出那一步后,即使天塌地陷,也要独自承担! 翀宇潼站在原地,被那样的手段和笑容晃乱了心绪,不得不郑重其事的考虑起联姻的利弊。能娶到她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显而易见就算再给白羽一百年,他也赶不上她,被这个妖精一样的女子欺凌肯定会变成家常便饭。 凌紫沁余光瞥到翀宇潼神色一变,顿觉几分无奈,不用听也知道这老家伙已经改了主意。 人的心往往就像多面勉强拼凑在一起的镜子,照见纷纭,也为世事迷惑。声音,容颜,神色,最容易将一个人不为人知的秘密露出来,但是这些又何尝不会成为误导上钩的毒饵? 善用人心,欺世的手段,永远都是先骗过自身,然后再去骗人。 果不其然,翀宇潼再次开口时,已经换了口气,“犬子蠢笨不堪,哪敢高攀凌小姐如此天仙容颜,但你我终究身出同源,虽不能亲上加亲,总好过皇族那些无耻之徒。老夫虚长几岁,有心将你收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你若认下老夫的名分,自可随意进出巫山,地位与犬子无异。你的兄长也会受到我族长老们的会诊,老夫也会亲赴禁地请出天岁老人诊治。” “听上去确实很吸引人,感谢老前辈的美意。传说外人不得踏入巫山一步,紫沁虽是幼女,但也不是不通礼法,此事不必再提。”奇快的说完这些话后,立即转身看向龙雪焕。 “龙族主也是一样,请问不请自来所为何事?”目光定在龙倾身上,须臾又收了回来。 目光相接的瞬间,她看到龙倾的否认,不是他授意其父登门,如此说来她也就无需客气? “诶!老夫这话还没有说完!”翀宇潼一看凌紫沁转身,顿时急了。 “你还想说,也要等我说完,没听凌小姐已经问到我吗?这也抢!为老不尊的家伙!这些年还是这副急不可耐的德性。”龙雪焕瞪了翀宇潼一眼,“等着!等不了就死到门外去!” “紫沁,我只问你一件事。”龙雪焕收起笑意,郑重其事沉声开口,“你当真是天师弟子?” “龙族主想来也没少听探子说起我出手的招数,如果他们描述的不够详细,我想与我多次过招的龙倾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与不是,他心中自有定夺。” 说完转头对上龙倾,笑容泠泠,“龙少主,请问在你眼中,我得到天师几成真传?” 在场几人的目光都转到龙倾身上,各种各样的心思都被压制在屏息凝神中。 龙倾顿感如芒在背,特别是被父主盯上,头皮略微发紧。 下一刻,缓缓舒出一口气,温柔渐染棱角分明的五官,“紫沁得了天师真传,有过之而无不及。龙倾与她数次过招,确认无误。” 他没有说谎,凡是凌紫沁出手六十四路玄机阵法,无不是臻至极致,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她对阵法符咒的天赋无人可比,远胜过族中长老,所欠缺的只是如他曾经那般的血腥屠戮。 凌紫沁面不改色,龙倾是个聪明人,她引他开口证明,就是因为她不能自证。她若开口,龙雪焕定然会提出亲自试招,若是月前她到不怕,因此那是纯正的玄机阵。而此刻她再动手,阵法符咒总是习惯穿插交错,很容易就会被浸淫此道多年的酬剑族主看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她的招式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不同于此间,那是属于她的秘密,她不会同任何人分享。翀白素了解到的一切,都是凭他的本事,与她无关。至于其他人,想逼出她的真话,不可能。 龙雪焕微笑点头,冷凝撤去,此时看神态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世外高人。 “他说完了!现在轮到我了!老夫……”翀宇潼刚一开口,凌紫沁蓦地侧目,暗金色的幽光瞬间凝结成刃直奔他面门袭去,翀宇潼躲闪不及正要惊呼,利刃堪堪停在他眉心一点。 冰冷微寒的触感,直指心脉。翀宇潼全身发冷,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在眼前闪过。 “一人,只有一次机会,提一个要求。别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凌紫沁扯出冷冽的笑容,全然不顾身边杵着目瞪口呆的酬剑族主,“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你的要求我不接受,无法达成的交易,再进一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人。别逼我把你的存在,变成说书人口中传唱的曾经。恭称一声前辈,不是尊敬你的为人,仅仅因为你虚长几岁。” 翀宇潼脸色煞白,眉心那一点微寒迅速遍布全身,他知道只要稍有异动,她就会下狠手! 凌紫沁素手掀起锋芒,出手之稳令人惊讶,暗金色转为幽暗的紫色,须臾又金堇交缠。 “沁沁,有些人藏在深山老林里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年头太多头脑越发不灵光,别气了。” 翀白素看好戏看了一刻有余,然后祭出神力柔和的白光将玉指握在掌心中,他一握她便撤了杀招。神色宁静端庄,墨丝垂腰,正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的模样,瞬息万变让两位世家族主很是有些郁闷。 本来两人暗中自有默契,打算一人出手制服女子,然后谈条件,结果却被先下手为强,正不知应该如何继续下去,就见一名影卫拖着一具尸体走进南院。 正是廿宛毫无恭敬可言的单手倒拽云陌二殿下莫少白,匆匆赶了过来。 来不及表现诚意的翀宇潼这下总算抓住机会,不由分说的拎起莫少白,“凌小姐不必动气!老夫这就为你杀了他!此人几番欺辱于你,老夫早就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 说着就要动手,翀白素立即出手夺人,“放手!你贸然动手会给沁沁惹来麻烦!” “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凌小姐!你这小子捣什么乱?还不滚一边儿去!难不成你才离山几日就和皇族的无耻刽子手搅在一起?老夫可是听说汐夷那个变态皇子兰臻与他早有奸情,你想抢人也该有先后!”翀宇潼挥掌向翀白素劈落,立即就被幽暗紫芒架住。 “多谢前辈好意,但是我没打算今日杀他,他现在必须活下来,至少是不能死在这里。”凌紫沁打出一连串的法阵,脱手时伴着噼啪作响的轻微爆裂,正是纯正的玄机阵。 “老怪你赶快放手!别给紫沁丫头惹麻烦,就你不分轻重的德性也好意思说是帮忙?你不添乱就不错了!”龙雪焕两眼发亮,龙倾接到暗示,立即出手配合将莫少白抢到一旁。 “老夫说的有什么不对?三大世家与她本就出身同源,若不是千年前惹得天怒人怨,先人们也不会踏入红尘乱世。她在世俗中受了多少罪,难道你身为长辈,连替晚辈讨回公道的责任都没有?”翀宇潼开口朗朗义正词严,瞪向龙雪焕父子二人十分不屑。 “你酬剑族是缩头乌龟,老夫可不能陪你们丢人现眼!这件事我是管定了,这小畜生必须要为他犯的错受罪!紫沁你说,你想让他怎么死?老夫用药用毒的手段都不差!就算你想每天从他身上割下一片肉来,老夫也能保证让他三年不死,受尽折磨!” 凌紫沁看着老头将折磨凌虐说的如此盖世九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星眸已经尽数冷冽。 “我若让他死,前辈觉得他能活到今日?谋害皇族,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是不赦重罪。我只是小女子,怕死的很呢!”伸手拽过昏厥的莫少白,凌紫沁伸手轻按在他眉间。 须臾,莫少白缓缓睁开双眼,凤目光芒散乱,略微呆滞。 翀白素走上前去,从莫少白后脑取出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银针顶端泛着幽幽红光。 莫少白无知无觉,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双唇微张,一线银光从嘴角滑落。凌紫沁双拳攥紧,她再晚发现一刻,毒物入侵头脑,恐怕他就成为痴儿,如此一来她与皇族深仇难解,想要安身就必须投靠世家。好毒的计谋,只可惜实在太蠢!能被发觉的暗算就不是暗算! “送客!”翀宇潼敢在她面前暗下毒手,是没想到她会动手强行唤醒莫少白。 翀宇潼沉下脸来,“凌小姐,此毒天下只有老夫能解,就算是神力也无法全部祛除!” “龙倾,送客!”凌紫沁拎起莫少白,瞬间从几人面前消失,留下一串长长的虚影。 翀白素已经做好动手的打算,神力凝结,却在下一瞬听到她让龙倾动手的命令。龙倾亦是目露惊讶,犹豫片刻后全力出手,灭神咒沉入凝墨四面八方向老者扑去。龙雪焕扯起冷笑,与儿子同时出手,翀宇潼见势不妙顿时扭身逃窜。 灭神咒黑光撕裂数丈白锦,翀白素冷眼等在一旁,终于喧嚣归于平静。淡淡的血腥气息随风飘来,翀宇潼遁走时担心逃窜的模样有损名声,一不做二不休把将军府外所有探子力毙。 龙雪焕一击未中立即看出翀老怪的用意,燃起道道黑火将新死冤魂焚烧干净。 龙倾收手,眸色内敛,不声不响不知在想些什么,黑衫随风轻动,呼吸微乱。 “多谢龙族主出手相助,不送!”翀白素扶起角落里的凌辰赟,他没受伤只是被震晕,这样最好。刚刚那些事情,他最好是不知道。老实本分的做他的镇国将军,不关他事。 “你如今夜夜留宿此处?”龙雪焕见翀白素离开,转头对上儿子。 “是。”龙倾回神,低声答道,“凌小姐对龙倾没有那份心思,请父主收回成命。” 龙雪焕挑眉,“她有没有我看不透,但是你对她,比起对南宫家的那人,可是用心颇多。” “龙倾自知当年大错特错,悔不该当初。”错到无法纠正,会如影随形的跟随他一生。 “你是我的儿子!我们龙家没有后悔二字!你不想再后悔,就不要轻易说放手!你下山至今,做的都不错,你留在紫沁身边,时刻跟在她身侧,为她所用,自有她看到你的一日。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酬剑山庄少主,你不比翀白素那个野种无依无靠!你有家有业,真正到了动手夺人那日,必会强于他!”龙雪焕心思飞快旋转,反复回想着女子动手时的精巧阵法,越想越觉得欣喜,她正是酬剑族期盼多年的天之骄女!能为族人带来新生的妖心天女! 龙倾闻言咬紧牙关,他当然知道肩上背负着怎样的使命,可是知道不意味着他就要接受。每当龙雪焕在他面前侃侃而谈,龙倾都觉得他不是少主,只是酬剑族最常见的提线木偶。 “答应我,你一定会将紫沁带回山庄!如果你做不到,就会永受天火灭身之苦!答应我!龙倾,你是我儿子,我要你亲口发誓!”龙雪焕蓦地出手钳制住儿子的手腕。 龙倾面无表情,心一分分冷下去,“我龙倾于此立誓,必将凌紫沁带到酬剑山庄,若言而无信,永受天火灭身之难,万劫不复。” 龙雪焕心满意足的离去,龙倾站在满目狼藉的将军府南院,眸色黯淡无光。 背叛,近在咫尺。当他和她的约定,被迫成为他亲口应许的毒誓,他有何颜面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长歌送行 第一百八十六章长歌送行 大将军府,西院。 天色渐晚,炊烟弥漫,距离城门彻底关闭还有不足一个时辰,大将军府里却不见往日用膳时的喧嚣。只有北院的一些下人在吃饭,南院东院偶尔有几名第一班巡夜的侍卫走过,也都是无声无息,脚步轻巧。暮色四合下少许灯火忽明忽暗,只有西院似乎比往日亮了一些。 床榻上凌偌寒还在沉睡,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时断时续气若游丝,棱角分明的面颊此时只能用瘦骨嶙峋形容。消瘦的身子被厚实的棉袍裹在里面,锦袍出自灵儿的巧手。 房间另一边的软榻上,云陌二皇子没有半分声响,双眼发直的瞪向床幔,偶尔有些水雾从眼角缓缓滑落,也无人帮他擦去。灵儿月儿两人都守着凌偌寒,一整个下午轮番看守他。因为翀白素交代说他可能会熬不过,两个丫头吓得险些没魂儿,片刻不敢转移视线,两双眼睛瞪得如同上等黑珍珠,唯恐一个疏忽就会错过主子身上的丁点变化。 好在凌偌寒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没有发狂,没有呕血,却也一直没有醒来。 月澜煽收手,没好气的抓起一旁的丝帕擦拭着接触过莫少白手腕的指尖,随即接过仙不留端来的暖汤,喝了几口放在一边,眼神示意仙不留随她出去,自然是有事要说。翀白素紧紧抱着女子,美眸紧闭,看不出里面有着怎样的光芒流转。凌紫沁睡得正香,小脸儿上微微泛红,莹白的双臂从堇色的长袖中露出,环在白衣腰间,头贴在白衣胸前,青丝滑落挡住大半面容。仙不留刚一开门,凌紫沁猛地睁开双眼,身影疾若闪电,挡住两人去路。 “他还有没有的救?”让月澜煽诊脉,就是因为她想知道真正的结果,如果是仙不留动手,很难保证他不会为了徒儿在暗中动手。巫医族主打出的牛毛针速度惊人,如果不是她对莫少白有一线牵绊,瞬间发现他的异样,也许此刻他已经成了半个死人。 翀白素迟钝的睁开美眸,长长的睫毛呼扇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在视线中摇晃不停。 “告诉我,你是关心他?还是另有图谋?”月澜煽的质问让凌紫沁忍不住皱眉。 “随你怎么想,你没资格问我要做什么。”刚对她生出的好感因为一句话消散无形,转身走回软榻上,拖起莫少白向门外走去。 “沁儿,不要这样。”翀白素见女子脸色不善,顿时困意全消,拦住她的去路。 “月澜煽,别以为你救我一次,就可以吆五喝六,你出手是为了他,不是为我。这份人情,不是我所求,我也不会道谢,你我之间没有相欠。你不必说,我也不想再从你嘴里知道什么。天下不是只有你们才是医者,人间自有另一脉传承。”凌紫沁推开翀白素,力道惊人。 “白素,麻烦你今夜就将我兄长送去巫山,我已和兄长说明,会由你亲自护送他过去。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我要他安然无恙,是死是活都由你做主。别让我失望。”拖着莫少白继续向门外走去,凌紫沁脸色发冷,人很奇怪,给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就妄图控制别人。 思及此处,远去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转身回看翀白素,眸若寒霜,“欠你的,你可以在巫山之行结束后回来拿,如果你动作够快,也可以现在向我索要。随时,随地。” 最后四个冷冽至极的字音出口时,房间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翀白素脸色微变,须臾又露出笑容,温柔似水,“记在账上,我会一并向你讨要,不然这么零打零敲,岂不是日日都要清算,我这人实在够懒的,不喜欢算小账。沁儿喜欢,怎样都好,时间地点都任你挑选。我一切都听你的。” 尽管他在努力活跃氛围,但是显然其他人都没有说笑的心情。 凌紫沁冷淡的看向月澜煽,“你想为他争取的权益,我会一分不少的给他。如果得到这具皮囊还不够,待我事成之后,神族血脉也可以尽数过继给他,我知道巫医族不只有医术,更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巫术。如果你们还是觉得不满足,我还可以为他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孩子。我相信,这样的条件,足以让任何皇族和世家抢破头。但也只是这样,你们休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让步。我连自己的骨肉可以拿来做交易,你们觉得用凌家人可以威胁我的话,那就太弱智了些。而且,今天我话扔在这里,条件也摆在这里,对凌府暗下毒手前想想后果!” “沁儿,师娘没有恶意……”翀白素脸色变了变,沁儿撂下狠话来,怕是真的生气了。 “老娘只是提醒你,别走着走着就忘了最初要去哪儿!你和皇族有不共戴天之仇!”月澜煽甩开仙不留的手,脸色亦是不善,她是芸娘的女儿,芸娘当年若不是被那个小人缠住,也不会最后凄凄惨惨的流落到云陌。母女再无相见之日,是月澜煽心中永远的痛。 “血海深仇是吗?还是溯世难解的宿命?不能与皇族走得太近,难道我就应该像你一样无条件的相信世家?你告诉我!理由是什么?难道是翀宇潼今日口口声声说的出身同源?” 凌紫沁挑眉,顺手将莫少白撇到地上,“这种连鬼都骗不了的话,或许你们应该去东海边上说说看,试一试上天会不会一个大浪将你们的脑子好好洗干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神族嫡系从异兽利爪下侥幸逃命出来,就是被英明神武德高望重的世家先祖们出卖给皇族!他们本就是神族的叛逃者,时刻担心嫡系声势壮大之后会审判他们当年犯下的重罪,所以才会伙同皇族谋害曾经的同族!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世家的人从祖辈上就全都是骗子,无一例外,你凭什么替他们保证?呵!对了,我记得了,你的出身原本也是拜月族的叛逃者。” 一语出,三人脸上齐齐变色,自从圣女惨死之后,神族嫡系血脉就是天生注定,没人可以选择是与不是。月澜煽的生父当年只是一个寻常人,虽有天生的元灵,但并无过人之处。 凌紫沁扬起残酷的冷笑,“难怪你总想着让我投靠世家,想将斓月阁颓势的名号重新立为拜月族吗?我劝你少做梦了,那个有着千年传承的拜月族,已经毁在你的先人们手里了。毁了就是毁了,永远不会重来。就像一朵花,凋零之后再绽放的,绝不会是原本的那一朵。” “沁儿……”翀白素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师娘毕竟还是在帮她,这样未免太伤人! “白素,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至少此刻不会,所以我把兄长托付给你。我要他无恙,但我更想看到你平安归来,今夜动身之后,无论听到怎样的消息,你都不要回头。” 凌紫沁伸手扯住白色的袖口,眼底闪烁着微弱的柔情,他是独一无二的,“你总是要我相信你,相信你很多很多事情,而我只要你相信我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用再躲在你背后。早去早回,我会等你回来。” 等他回来时,或许云陌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或许她已经身陷囹圄,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推他离开。护送凌偌寒只是一个引子,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会另外再找借口。 “师父、师娘,我想和沁儿单独说几句话。”翀白素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好像无论她做什么说出怎样绝情的话,现在的他都能承受。在她身边久了,何为真何为假他看得十分清楚。 月澜煽冷哼一声,眼圈泛红,不发一语被仙不留拽了出去,留给他们独处。 “咳咳,”翀白素满脸笑意的揶揄道,圈着凌紫沁落下细碎的吻,“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像沁儿一样绝色无双,还是像本公子一样风流倜傥?” 凌紫沁脸色微变,须臾脸色泛红,一直红到耳际,“你想要的话,我会给你。他出世之日,就是你我分离之时,所以他最好是长得像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们父子二人?”翀白素戳了戳她柔软的心口,“你真舍得?” “没有舍得不舍得,这是你我的约定,你会在得到报酬之后,忘记我返回巫山。如果你想要的报酬,就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孩子,我绝对会信守诺言。难不成你想让我当小人?白玩你之后,再将你一脚踢开?”凌紫沁仰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本公子才不会傻到想用孩子来留住你!”翀白素立即惩罚性的咬上她的唇,“哼!” “说吧,要跟我谈什么?”凌紫沁笑笑,唇舌回应挑逗至极,“神子有何指教?” 想得再清楚,也比不上真正要分离时钻心的冷意,只能暂时将这样怪异的感觉归咎于天气。如果不是云陌的冬天太过漫长也太过寒冷,她就不会如此不愿离开翀白素温暖如春的怀抱。她可以自私的享受他的好,然后一棍子敲傻他拖到深山老林里长相厮守? 念头一闪而过,星眸瞬息万变,下一刻额头被他赏了一个爆栗,微微发疼。 “坏心眼的小女人,想拐走本公子就直说!想什么呢!”翀白素笑得弯起美眸,凌紫沁略有尴尬,使劲推了他一把,随即轻咳几声。 “沁儿你已经见过你娘亲,无论你对她的印象如何,我想我要告诉你的事,都会让你比较难以接受。”翀白素挠挠头,觉得要说出那件事实在有些困难,额头抵住女子微冷的额头,“向我保证,如果一会儿听到的事情令你非常难过的话,不要用暴力对待我。” 凌紫沁咧咧嘴,能让一个男子如此难以启齿的除了那件事,“你……在外面另有家室?” “怎么可能!我还是个雏儿!天啊!”翀白素瞬间脸色骤变在心底将漫天神佛问候个遍。 “我想象不出对于一个诈尸还魂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刺激我。”凌紫沁不知道为何会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除了这件事比较棘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心。 她是自私的,特别是当他吻过她之后,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刺激,血液为之沸腾的感觉。 翀白素伸手将女子困在怀中,用力之猛双臂微微发酸,“听我说,那天夜里在灵隐寺,我们遇到的可能不是残魂,素心影可能尚在人世。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最后破阵时,有一道蓝光冲进来将你我扔了出去。在那一瞬,我从她手上感觉到仍有余温,那天夜里我们见到的人可能不只是被困在大阵中的意念。而是她在某一处暗中操纵着的幻影,就像你以神力幻化的分身一样。在阴境中虚空化实,那就不是简单的阴物。沁沁?” 怀中的女子毫无反应,柔软的身子却僵硬的如同冷木,翀白素顿时急了,不停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凌紫沁突然抬头,声音轻若蚊哼,“你说,她可能还活着?” 她不留半点后路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素心影已经不在人世,她接管凌紫沁的身体,才不得不背负起凌家嫡女的命运。如果素心影至今还活在这个世间的某一处角落里,时刻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未来的一切都会变得重入混沌! “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如果真的魂飞魄散,或者重入轮回再世为人,那么就算她的手段再无法想象,生前留下的东西也是死的,绝不会有微温的触觉。” 翀白素紧紧的抱着她,“沁儿,别怕。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你知道最后一刻我以为会与天心同归于尽,所以有些幻觉在所难免。是我让你担心了,沁儿,别再去想那些事,过去了!” 凌紫沁此刻的反应非常迟钝,半响点头,低声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是,都过去了。” “你打算把莫少白留在府里吗?”翀白素有些后悔告诉她,试着转移话题。 “来的时候半死不活,总不能现在送个傻子回去。他是在凌府受伤,理应由我负责。”凌紫沁终于找回心绪,将压在心间的沉闷暂时放到一旁,“你动身吧,时间不早了。别担心,等你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我是死过不止一次的人,不会因为有人可能跟我有着同样的经历,就觉得无法接受。我不是上天的宠儿,既然幸运能降临在我身上,别人也可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天,素心影现身来解决掉那些人,我会立刻放下一切跟你走。” 翀白素点点头,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好!记住这是你给我的承诺!我会拐走你,拐去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做一对神仙眷侣,然后你要给我生很多像我一样英俊像你一样绝色的儿女!我们会一直到老,变成大山里面两个老而不死的妖怪!然后结伴去山下拦路要吃的!” 凌紫沁本来还有些气闷,听到后来他越说越不靠谱,立即没好气的伸手掐向白衣腰间,“要变妖怪,你自己去!谁要陪着你变妖怪啊!还下山要饭?亏你还是神子,就这点出息!” 两人闹做一团,享受着最后的相守,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凌偌寒小指微动。 将军府后门,三辆早已备好的马车同时驶向三座即将关闭的大门,将追随的探子分作三股引开。翀白素身披黑纱,扛起未来大舅哥,在疾风一般消失在初降的夜色之中。 凌紫沁没有去送行,眼底发酸,她在门前静立足有一刻,直至黑色完全将外面笼罩。 在翀白素离开后,将军府西院灯火瞬间熄灭的,凌紫沁素手抚琴,没有花哨炫目的技巧,弹起异域的曲调,琴音虽柔却带着强大的穿透力,飘荡在整座将军府上空,令人闻之落泪。 “夜雪初邂逅,素衣柳笛音。君先通名姓,复请恩师命。金焰刻心头,前缘不足清。沉心不敢动,玲珑隔世情……”幽幽歌声起时,龙倾正盘膝打坐于东院烟水阁中,耳边传来的尘心幽怨,险些从床榻上一头栽落,胸口气闷。她接受翀白素了? “鸳锦覆残魂,安魂暖香尽。十丈红尘乱,紫魅落如影。促膝看云起,醉梦不愿醒。妖行幽冥间,荼蘼方知命……”西院拱门外,怒气难掩的月澜煽听到这句总算赚怒为喜,露出些许笑意。仙不留捋捋胡子,揽过月澜煽慢慢向着后花园走去,有这几句,徒儿总算没白白付出一场。心道原来那丫头也不是全然无情,可是未免太后知后觉了些,分离才知情意重! “他日君再来……”将军府中不少人闻之落泪,只道是大小姐的歌声比琴声更让人悲伤。 一刻之后琴音依旧,而歌声中途止。 凌紫沁缓缓合上双眼,十指翻飞凝结成阵,将所有不及出口的情尽数付之于五十弦音凌乱中。他日君再来?到那时,还有没有她凌紫沁,谁能知晓?古琴在法阵下自鸣,堇衣移步门边,凌紫沁出手攻向地上两眼发直的云陌二皇子,冷声开口,“莫少白,你装得够久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错失良机 第一百八十七章错失良机 大将军府,西院。 地上凤目发直的莫少白突然幽魂一般快速闪身躲到一旁,双眼中的死寂瞬间消失不见。 “你与他私定终身,这件事如果传到太子耳中,莫氏退婚肯定势在必行。”挑眉看向她,凌紫沁脸上红云未消,莫少白说不出心底的感受,只知道翀白素吻她时,他不愿再活。 “你身上的熔阳之心已经解开,我将你留在将军府一夜,天明之时你离开,帝君不会再对你出手。莫少白,你我之间早晚会有一个了结,但不该是今日。”退婚?他想的太简单了。 别说她和翀白素无名无实,就算她现在如同当年的素心影一般带着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皇族也绝对不会放过她。除非以殒命为前提,否则神力是与生俱来无法通过骨血继承的。她的骨肉,甚至会比她本身更加抢手。试问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神族婴孩,天生神韵,无论是炼丹还是入药,又或者当成亲子养大成年,都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没有你,我回不去。”沉默许久,莫少白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帝君的手谕。” 凌紫沁轻声笑道,“那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你是真的傻了吗?我为什么要接它?” 莫少白皱眉,正要说话,就听女子开口说道,“若是给我,应该是黄绫圣旨,不是密信。” “父皇说,要你亲自监工玉王府重修的进展。”莫少白打开密信,上面寥寥数语,正是帝君莫钦承的字迹。似是一笔书就,写到最后几个字,笔墨转少,只剩苍劲有力的根骨。 凌紫沁挑眉,都说字如其人,真是骗人不浅,谁人能知堂堂一朝帝君心中寂寥如斯? 正待告辞,突然风中传来火油的气息。 看来这一夜是真的要变天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上一些,好在白素已经离开。 “凌……小姐,你会去吗?”莫少白兀自沉浸在莫名的心绪里,没有发现窗外的异样。 没人注意到的黑暗中,凌紫沁微曲起手指,开始描绘繁复精致的法阵,玲珑咒压制到极致,幽暗的紫色凝成黑雾。无论今夜来的是谁,只要他们动手,免不了会有一番血腥。她料到会有人登门,所以没有留在东院,以她现在神力匮乏的疲倦,想要开启紫苑阁中的绝杀大阵,实在太难。沉下心感受将军府外围,整齐肃穆严阵以待的威压,不是暗夜穿梭的杀手,而是云陌训练有素的御林军。 凌紫沁心头一紧,恐是宫中生变,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准备抢先出手。 院里传来一连串轻巧的脚步声,是小丫鬟跑来送信。先礼后兵,这人似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不会去,莫少白,无论你今日是不是玉王,我都绝不会再踏入玉王府一步。”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凌紫沁趁着小丫鬟未进到房中,当面拒绝他。 此刻莫少白也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目光一暗,料到她必然不会答应,但却不想就此放弃,“你不是说要亲手杀掉我?不想看我死在别人手上,就出手助我夺回玉王之位。监工,你不想进府,没人会强迫你,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不情愿的事,只是站在外面远远的看上一眼。” 凌紫沁缓缓摇头,脚步声已经到走廊上,笑而不语,她若去,他日后再无可安寝之时。 心底的杀机早已在看到他昏睡的漫长时间里,弥漫成最强烈的压迫感。但是就像她拒绝那些世家族主的理由一样,她再想动手除掉莫少白,恨不能将他敲骨取髓,也不该是此刻。 她要他死,死在她手上,但是不是因她而死,她不要凌紫沁的名字永远和莫少白关联。 “你在怕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莫少白猛地出手,使出十成力道,自从金凤强行祛除体内的熔阳之心后,他就拥有了此前不曾有过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力量让他欣喜不已,比起国师率雪给他的元灵更加容易操纵,与他的靳雪咒完全融合的力量。 她几次救他,如果只是为了最终亲手杀他,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但是莫少白实在不敢去想,凌紫沁对他是否还有一丝感情在,她身边出现的每个人此时都比他出色。世家族主亲自出山相邀,百年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正因如此他更加不能放她离开。纵虎归山的后果,不是云陌一方的灾难,更是天下浩劫。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住她,于公于私她都不能离开。 她在怕?凌紫沁挑眉,没有甩开他的手,心底的惊异溢于言表。 莫少白的自以为是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才会将她对他极度的厌恶误作是怕他。 “大小姐!门外来了好多人!说是六殿下请大小姐立即进宫!”灵儿一走进来,就看到莫少白紧紧的扣住凌紫沁的手,顿时脸色大变,连礼数都忘了,“你!” “六殿下亲自登门,还是派人来传话?”凌紫沁挥挥手,示意灵儿不必担心。 “是派了一个公公来传话,”灵儿小声应道,“是之前没见过的公公。” 凌紫沁淡笑,“宫中少说也有几百公公,各有各的主子,怎么可能一一见过。你去回了他们,就说宫中早有规矩,无论庶民朝臣还是皇亲国戚,入夜之后不奉旨不得入宫。不能因我一人,乱了规矩。何况,今夜将军府有贵客,两边都是皇族,我一个小小女子得罪不起,还请六殿下不要为难。” “大小姐,要不要通知太子殿下?”灵儿还是不放心主子和莫少白在一起,目光停在男子有力的大手上,大小姐的手腕上明显有一道深紫色的抓痕,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 “不必。我一日不是太子妃,就无需事事由殿下出面。你去吧。”挥手卷起清风将灵儿送去,房门在风中啪的一声闭合。 莫少白脸色阴沉,“绍兰保护不了你……” “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我死了两次,没什么新鲜感。”凌紫沁笑得柔光绽放,同时猛地出手层层法阵劈手从半空中落下,将莫少白钉在地上。 “不碰你,不是因为怕你,而是你的出现会让我作呕。”女子清冷寂寥的星眸,衬着柔和的表情,看得莫少白心头一阵迷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许,这些都不是她。 “睡吧。天亮之后,你要面对的,就不是我能拦得住的。皇权血腥,但是很多人还是奢望。你想要,就靠自己的手去争。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父皇是你的父皇,但是他也是别人的父皇,王府今日恩赐于你,明日也可以赐给别人。” 扬手将莫少白扔去床榻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监工王府。” 莫少白无言以对,女声低低的回响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他总觉得多了一分幽怨。 “我救你,只是不想脏了别人的手,恩怨都要自己去报,你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黑暗中,双眸闪现雪色,“我去玉王府监工,等同于你把所有隐秘的藏身之地都暴露在我面前,到时候如果你在别人的暗算下有三长两短,一来我要负上构建不当之责,二来被怀疑暗下毒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于我没有半点好处的事,我为何要去蹚这趟浑水?” “知道我为何不让下人向太子求救以解凌府之围吗?因为莫绍兰的太子之位,是我帮他抢的,他还没有实力和名分坐稳这个位置。要保住太子之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的他不能走错一步。凡是跟我有关联的,都是乱事。他,不能上前。没有足够的理由,不能干涉。” 凌紫沁坐在床榻边缘,“今夜的邀请是从璟月宫发出,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等莫少白应声,似是自问自答继续说道,“你的父皇,或许只能护着你走到今夜。” 莫少白挣扎着想从床榻上起身,被女子不耐烦的出手按住,“放开我!我要进宫去!” 啪的一声,挨了极重的一下,脸上火辣的疼痛灼烧着莫少白每一根神经,“你要干什么?” “说你是蠢货,你还真往那条道上赶?” 凌紫沁俯身揪住他的衣襟,“你给我听清楚,现在璟月宫里做主的是莫韶南。他不是要我进宫,而是知道你就在将军府,我若进宫你必然会现身,他是算准这事,打算永绝后患!你此时入宫刚好着了他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既能做出屠戮玉王府之事,摆明就是和你抢皇位!若我没猜错,他是不是告诉你与兰臻结盟,然后篡权摄政?” 莫少白闻言脸色苍白,双拳攥紧,一语不发。她身上真的有那样的血脉,料事如神! 凌紫沁见状知道她推测无误,伸手在他脸上拍了几把,“莫少白,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兰臻如果还倾心与你,为何不去救你?告诉你,你被刺杀时,帝都几乎所有势力的眼线都埋伏在玉王府外,除兰若公主不知所踪外,所有人都在观望。知道兰臻的人什么时候有所行动吗?你不会想要知道的!不是为你,而是很意外的一个人。” “告诉我!”莫少白两眼酸涩,“紫沁告诉我!求你!” 凌紫沁看向他,如同看着一条死狗,极尽轻蔑,“龙倾。兰臻的手下在龙倾受伤时,心急如焚的上前,但是没来得及献殷勤,就被杀手解决掉了。兰臻是非常实际的人,你也可以说他是势利。当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想出卖色相,如今也找不到恩主。” 莫少白颓然仰躺在床榻上,俊颜失色,一时万念俱灰。 “想死的话,出了凌府的大门,回你的府邸,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成为新死的亡魂。”挥手撤去落在他身上的禁制,无声的笑爬上眼角,虚荣的人就是这样,在别人的视线中羸弱到不堪一击。无论多不堪的状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被人一激就会咬牙死撑。鼓励的话总是很难被采纳,相反只要几句恶毒的咒骂,斗志重燃的不在少数,莫少白就是此列。 “过了今夜,又会怎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想要皇位,不如……”一颗滚烫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莫少白用手臂挡住眼睛,其实黑暗中除了她身上偶尔闪过幽暗的堇色光华外,什么也分辨不出。但他就是觉得在不见光的角落之中,有许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除非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云陌变成第二个兰若,否则就别轻易放弃,你身为云陌皇子,应该肩负起的责任不需要我多说。莫氏先人对于巫术的反感早已写进祖庙,你六弟是蛊师。” 风中突然袭来一股熟悉的腥气,凌紫沁扯动嘴角,厌恶的皱眉,捏起法诀,将整个床榻用咒术包围起来,将自己和莫少白圈进重重禁制之中。莫韶南在朝中势力不稳,不然也不会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倒是在她预料中。他那么喜欢虫子,也许有天她也会用同样的手段答复。 “过去是我小看你,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莫少白突然轻声笑道,笑容苦涩。 “确实来不及,道歉认罪这种事情要在对方接受的情况下,才有用。对方不接受,你做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凌紫沁伸手将莫少白的手臂从他脸上拿下,这么有趣的场面,让她一个人面对,实在有些寂寞,应该让他一起分享,毕竟是他六弟的看家本领,他应该心中有数。 莫少白下意识的睁开双眼,凌紫沁猛地抓起一旁的锦被死死的按住他的嘴,堵住他即将出口的刺耳叫声。整个房间都被蜡黄色的光芒照亮,不计其数的蛊虫密密麻麻的挤满一整间卧房,莫少白猛地挣扎起来,惊惶失措下紧紧的环住女子的腰肢,死命向床榻里面躲去,好一会儿才发现蛊虫没有动静。 “你怕了?”凌紫沁将莫少白从腰间扯离,“你现在就怕了,还怎么与他交手?” 莫少白盯着铺天盖地的蛊虫头皮发麻,“它们为什么不攻击?” 凌紫沁十指轻弹,一抹紫芒从床榻边缘由上到下一闪而过,“法阵隔绝阴阳,这就是我从魍魉剑阵里学到的,这些蛊虫没有自主意识,被法阵一挡,找不到要攻击的人。” “你的法阵能支持多久?”莫少白话音刚落,凌紫沁就扯着他的手,按在法阵上,顿时整个房间里的蛊虫如潮水一般向床榻涌来,莫少白连忙抽手回来,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滚落。蛊虫失去目标,再房间中狂乱的爬着,但是还有不少聚集在床榻前,一个叠着一个似一堵由蜡黄的虫眼铸成的墙。莫少白全身冷汗,可是他已经在床榻最里面,无处可躲。 “撑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时辰。”凌紫沁躺回床榻间,伸手扯过锦被盖上发冷的身子。 “它们的目标是你,待会儿法阵收了,你就会葬身虫口,也许你该趁着最后的机会留下遗书……”猛地停住,凌紫沁侧头想了想,“不留也可以,反正你没有后人。”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她露在锦被外的小手,“我不想现在死,紫沁,救我!” “现在死和以后死,有什么分别?早晚都是死。”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凌紫沁闭眼。 “你说过我只能死在你手里,我现在死了,你要找谁报仇?”莫少白不知哪里涌出的力量,猛地俯身将女子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里,仿佛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被你缠着,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想来你当年被凌紫沁百般纠缠恨不得杀了她吧。” 莫少白闻言脸色煞白,她要将他喂给那些虫子吗?下一刻,凤目对上星眸,只见冷光。 炸裂的紫芒将莫少白猛地摔向床榻内侧,禁制撤去的瞬间,凌紫沁以血融进神力化做巨大的白色漩涡将所有蛊虫一并绞杀其中。坚硬的虫甲碎裂的声响此起彼伏,莫少白惊讶的看到蛊虫尽数碎尸万段,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很难不去想来日与她交手时丧命的惨状。 他得了金凤的力量后虽然比起之前提升不止一个层次,但也做不到出手这般干净利落。 腥臭的气味儿飘荡在整个卧房,凌紫沁皱眉,紫芒在漩涡外筑起三尺见方的墙,元灵之火不多时便将所有虫尸一举烧尽,连一点点灰烬也没有留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紫沁靠在床柱上,双肩微抖,舌尖尝到血腥的腥甜,身子一分分冷了下去。 “滚吧,他两日之内伤不了你。”疲倦到睁不开眼,缩在锦被里颤抖,青丝挡住容颜。 莫少白此刻方才回神,只见女子露出的侧脸白得近乎透明,担心战胜恐惧,下意识伸手向她,却被女子猛地出手打落他的手。 “滚!”凌紫沁没有睁眼,木窗当啷一声大开,卷起紫色的疾风将莫少白扔向窗外。 重新归于黑暗的西院卧房里,星眸骤然睁开,暗金色熠熠生辉,女子捂住薄唇,却控制不住暗红色的血从唇间涌出。送走白素时,她就有预感寒露会发作,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窗口闪进一片黑风,不由分说的抱起凌紫沁,向莫倾城门飞奔。 莫少白从地上爬起,跟在黑风身后,但是一转眼的功夫,黑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紫沁!”叫声传遍将军府每一处,巡夜的下人不少被莫少白的叫声吸引过去。 南院刚转醒的凌辰赟怒目圆瞪,被仙不留伸手按住,“镇国将军不必担心。” 璟月宫,偏远废殿。 莫韶南从床榻上跌落,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色弥漫,说是血色,其实血迹里外透着古怪,不是鲜红色,掺杂着一些黑色的丝缕,再仔细看他的左手小指已经少了一段指节。 在他身边的妇人冷哼一声,“早就告诉过你,以自己的骨血操纵蛊虫会受到反噬!你死了一切就都没了,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要去哪里找?” 莫韶南从地上艰难的爬起身,抹去血迹恭恭敬敬的开口,“婆婆说的是,韶南知错。” 巫蛊婆婆懒得再骂,取出一枚泛着绿光的药丸塞进莫韶南口中,莫韶南服下药丸,不多时脸色转好些许。巫蛊婆婆诊脉之后皱眉道,“那小贱人手段厉害得很,两日内切忌再动手!” “多谢婆婆相助。韶南不打扰了,婆婆好生安歇。”莫韶南捂住滞闷的胸口,拖着沉重的双腿向门外走去。他早晚要杀掉莫少白,他倒要看看没有太皇太后和父皇,谁还保得住云陌玉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不后悔 第一百八十八章永不后悔 莫倾城远郊。 夜深人不静,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向着未知的方向飞奔,车是乌黑,马也是黑色,若不是偶尔想起的车辕声,几乎没人能发现这一辆专挑僻静小路行驶的马车。车内一人从头到脚被困在法阵之中,连动一动也是不能,另一人擦拭着手上血迹,随即将擦手的丝帕烧个干净。 两人正是连夜赶路奔赴巫山的翀白素与凌偌寒,翀白素担心踏雪的白色太过明显容易被人盯梢,所以干脆借了两匹酬剑族的马来,自然此事也没让龙倾知道,畔宛轻车熟路的敲晕清风之后,马匹到手。凌偌寒紧闭双眼,要紧牙关,抵挡着体内随时可能失控的杀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天渊,随着秘法更进一步,心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但是他不能动手。天渊在一开始就告诫过他,只要他被杀意控制,就会堕落成妖,如今被血腥的气息勾动最深沉的杀意,凌偌寒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任何一点腥气对他而言,都是剜心刻骨的折磨。 翀白素收拾完最后一点污迹,靠在车壁休息,声音略微沙哑,“再忍忍,等到了巫山就会好上不少。你已经比很多人要好,很少有人能在修习秘法之后,不丧失心智堕落成妖的。你已经熬过最难的时刻,再撑撑就过去了。” “为了沁儿。”凌偌寒睁眼,黑色的瞳仁外围不见一丝柔和的白,全部都是骇人的血红。 没有人能明白妹妹对他的重要,从记事起,他心里就只有沁儿一人。无法用字句模糊的形容他们的关系,即使在他入宫数年无法团聚的数载中,他也极尽所能的探听所有关于她的消息。不是靠着凌将军在宫中的眼线,而是暗中埋下属于自己的势力,最初仅仅是为了得到她的消息。当有天他猛然察觉感情太过复杂时,凌偌寒选择将过往的一切埋葬。 只留下最纯粹的兄妹之情。直到他在慕月殿中看到妹妹为情所苦不堪受辱而血溅金殿。 “她知道。”翀白素倒了一杯水将凌偌寒扶起身,倒进药粉,喂他服下,“所以她才送你离开,你死她的兄长,也是最容易被人觊觎的她唯一的弱点。她不想拿你去赌,毕竟生死往往就在一线间,她很在意你。” 凌偌寒挑眉,心底无声慨叹,聪明反被聪明误,翀白素能想到沁儿送他走是在意,为何就没有转念到自己身上?今夜虽有几伙人拦路,但都不是十分厉害的角色,翀白素身边的影卫就可以抵挡,不用他这个神子的大动干戈。果真应了那句话,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我,未必能捱到巫山。”一刻之后,凌偌寒突然痛苦的咳嗽起来,“如果,我……” 翀白素挥手解开他的禁制,死死的按住他的双肩,冷然开口,“你给我听清楚,秘法没有如果,只要你失败一次,就会丧失神智!不想以后永远见不到沁沁,就别说什么如果!” 凌偌寒闭上双眼,死死的抵挡着体内的躁动,“请你在我妖化时,将我杀掉,告诉沁儿,我是受不了痛苦折磨自杀的。我身上有凤沁石,是娘生前留给爹的去路,爹让我带走沁儿,去东海建木,仙人会接应你们,只有他才能召唤晚潮。在我死后,会有人来找到你们,它知道如何开启神殿大门。沁儿必须亲自前往,神殿才会开启。” 翀白素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一小块凤沁石,石头微温,带着凌偌寒的体温。 “我不会动手杀你,你妖化之后的尸身不是人形,沁沁要求我必须保证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或者死去,我不能言而无信。至于东海建木,最好是你陪着她去,我想沁儿需要的人应该是你。东西我会替你保管,你随时可以拿回去。开启神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传说东海神殿在万丈水域的最底层,由龙神熬阔的子孙守护,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别想着放弃。” 翀白素摇头,他医治不了凌偌寒,但是他可以保证凌偌寒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只是那样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因此他总觉得那个方法有和没有其实没有分别,沁儿绝对不会同意他的作法,凌偌寒现在的身体也未必能够受得了禁术的折磨。 “翀公子,我的身体我最清楚,离开沁儿的那刻起,我就知道熬不过今夜。” 每一寸皮肤下躁动不安的仓惶,比起冬月的寒风还无家可归的寂寥,随着天光厮杀。 凌偌寒将一直收在袖中的手伸到翀白素面前,曾经修长柔白的十指,此时却泛着暗红。 翀白素见状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凌偌寒的手,厉声喝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妖化的!” 怎么会这样?他们离开莫倾城时他明明上车就检查过凌偌寒的状况,少说能支持月余。 凌偌寒抽回手,脸色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翀白素从他脸上看出认命的死寂。 “在你第一次离开马车解决掉尾随的杀手时,我已经控制不住妖化的过程。其实当年,天渊曾经告诉我,这门秘法忌女色,无论修习大成与否,此生都绝对不能沾染女色,否则妖化只是或早或晚,无法避免。”清浅的笑容氤氲开来,传说中妖化的过程生不如死,常常都伴随着难忍的剧痛和嗜血的冲动,很多人就死在变为妖人的中途,死时半截人身半截妖尸。民间为防妖物作祟,往往会将这样的尸体挫骨扬灰,洒向东海,希望龙神镇压妖魂。 而他已经很幸运,除了最初那一刻的疼痛外,再无痛楚,只是双手渐渐被暗红色覆盖,暗红之下似乎有些东西在不停窜动。凌偌寒不愿去想那是什么东西,妖化后不再是人。 “你不是童身?”御医中有不少巫医族的探子,如果凌偌寒手脚不干净,与宫中女子有染,不可能这些年来都不被发现!至少,那些女子要处理掉一些小麻烦,总归要求御医。 翀白素咧咧嘴,顿时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不单是妖化,如果凌偌寒在宫中有遗腹子,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身在禁宫高墙之中,难免会身不由己。失势的皇子或许会受到妃嫔们的白眼,但他们还有皇族骨血的保护,我是被软禁的质子。最初因为年幼而被人忘却,可是后来圣上执意要我成为文渊阁学士。” 凌偌寒眯着眼睛,不堪回首的过去,在数年之后终于渐渐显出狰狞的面目,“大学士的名号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宠的妃嫔,将军戍边在外鞭长莫及。就在天渊传授我秘法的数月之后,发生一场意外,床榻上躺着一个没见过的宫女。某位贵人出面将宫女沉湖,而她从此就常常到访,有些与将军年纪相仿。即使是皇族丧事期间,我的床上也从未缺过女人,往来不断。” 尽管他轻描淡写,但是翀白素阵阵反胃想象不出这些年里凌偌寒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看出翀白素似乎有事要说,凌偌寒轻轻摇头,笑容温柔,“不必脏了公子的手,那些女人已经全都死了,就像那些过去一样,被烧成飞灰。秘法可以改变脉象,我知道太皇太后一直急着让圣上开枝散叶,所以就在暗中做了一些事。御医诊出的喜脉,全部都是女胎。” 好一招借刀杀人,翀白素缓缓点头,“当是如此,她们该死!但是,你现在怎么办?” 凌偌寒抬头,他妖化的不快,暗红色停留在十指上,未向掌心蔓延,“你的药只能暂时压制,天渊说过,如果我开始妖化,只要将妖化的部位用元灵之火焚烧掉,就可以控制住。” 翀白素嘴角抽搐,半响才开口,“被元灵之火灼烧的不只是身体,你确定要那样做?” “我已经不能再保护她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若是此刻连她的心愿都无法达成,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凌偌寒笑着伸出手,“或许你以神力燃起的火焰,能更快的结束我的痛苦。” “我不想成为沁儿的累赘,动手吧,翀公子。”见凌偌寒心意已决,翀白素只得狠下心。 “有另外的办法可以让你活命,而且不必变得残缺,但那是九死一生的折磨,你……”不忍再说下去,那是非人的凌虐,他一生之中,只动用过一次那样的符咒,祭献生魂的死咒。 虽然在巫医族的记载中,有着虽生犹死虽死犹生的说法,但翀白素觉得那是骗人的鬼话! 死就是死,被元灵之火灼烧会损伤根基,一旦被烧去躯体,魂魄就会残缺,三魂七魄少一点也无法再入轮回,因此才有天山顶上炼化冤魂厉鬼的伏魔大阵。他若出手以神力灼烧凌偌寒,秘法邪术必然会全力反击,翻倍的痛苦没人能够忍受,等同于他杀了沁儿的兄长。 “我相信沁儿的眼光,她绝对不会认错你,公子动手吧。” 凌偌寒淡然开口,柔和却不失力道的目光直直的对上翀白素被痛苦纠缠的美眸。 “偌寒为幼妹愿尝天下间所有苦楚,永不后悔。”翀白素闻言猛地闭上双眼。 即便没有骨血,凌偌寒也是真正的凌家人,他和当夜与天心同归于尽的素心影一样,身上都有着同样的执着和不畏牺牲的勇敢。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双手间柔光四射。 缓缓使出巫医族秘不告人的古老禁术敛生咒,向遥不可及的天神祭献生魂,换取力量。 凌偌寒噙着笑容,却在第一道柔光落在胸前的瞬间猛的呕出一口血,悄无声息的晕厥。 翀白素却无法停止指尖繁复至极的符咒,一旦开启祭献,便无法中途废止,即便祭献者身死,主祭人也必须绘完整个敛生咒。一刻之后,莹白柔光转为暗红色,消散在凌偌寒胸前。 翀白素收手全身虚软,几乎站不稳却立即扑向晕厥的凌偌寒,凌偌寒手上暗红无影无踪。 敛生咒已成,即便日后金仙下凡,也无法再将他送入轮回,付出的代价永远无法索回。 跌坐在车厢内,染上无数暗红粘稠的双手让翀白素全身颤抖,日后该如何对沁儿交代? 晨光熹微,天阑谷。 守着女子一夜,龙倾靠在软榻上刚准备休息,就被床榻那边传来的沙哑叫声惊动,立即扑到床榻边缘,女子猛地坐起,十指间不停的落下鲜艳的红色。龙倾皱眉,轻柔的握住她的手,冷得像坚硬的冰条,呼吸絮乱,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紫沁?”再三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顿觉不妙,“来人!” 明月进屋看了一眼,转身飞奔离去,不多时龙雪焕带着两位长老赶到,龙倾见长老脸色阴沉,顿时心提起。长老对视一眼低声向龙雪焕说了几句,然后离去,明月也跟了出去。 “放手,龙倾,将她送回将军府去。”龙雪焕沉下脸来,床榻已经被血水染红。 “她还活着!”龙倾不再看他,一心一意的守着渐渐听不到呼吸声的凌紫沁,堇衣覆血后呈现出凝重的浓墨色。她靠在他怀中,全身僵硬,比他上一次将她带回天阑谷时还要虚弱。 “只是此刻。”龙雪焕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是我儿子,山庄将来要交在你手上,我不容许你为了一个女人心软。这次,是个意外,毕竟你是在我的强迫下才离山靠近她,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回来,她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龙倾一动未动,只是抱着身子渐渐冷却的女子,静静的坐在床榻边缘。 龙雪焕向门口走去,脚步停下,旋而回身低声开口,话语里隐隐带着威胁之意,“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的死,应该由云陌皇族为她偿命。” 龙倾攥紧左拳一语皆无,沉默着点了点头,龙雪焕推门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片刻之后,明月从无声开启的木窗中跳进来,双手抱着一只有年头的棉木箱,“少主,东西到了,但冷族主说这件东西未必管用,虽然能够引人入梦,但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且一旦少主在别人的梦中受伤,会同伤同受。少主,以凌小姐今日的修为,是谁将她困在梦中?此人手段未免太过诡异!还请少主三思!” “是很诡异,竟然有人能将她困在梦里。”龙倾接过棉木箱,即便隔着厚重的木板,也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向来厌恶这种东西,但是为了将她从梦境中带出来,他不得不这样做。那天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龙倾直觉她受困梦中是因为那场毁掉伏魔阵的大火。 谁能将她困在梦境里?试问天下除巫医族禁地外足不出户的天岁老人能有这样深厚的修为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所以只能是她自己。 “你下去吧,一个时辰之后我没有醒过来,就将我和她一起送到山庄后山的绝壁下面去。”龙倾挥手示意明月不必开口,“这里面装的东西,冷瞳没有和你说真话,我现在告诉你,里面是勾琅王蛊。能把我带进她的梦中,但是不破梦而出,就会永远被困在其中,而王蛊入体,我最多只能支持一个时辰。如果我无法破梦,这具身体就会成为王蛊的宿主,蛊虫会在半月后从宿主体内钻出。你将它带回绝壁推到下面的熔岩火海中焚化,它才不会伤及无辜。” 明月顿时跪在地上,“少主三思!凌小姐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少主稍等片刻也不迟!” “不迟?我已经等了一夜,再等下去,怕是天人永隔。”龙倾笑着打开棉木箱,揭开上面的符咒,将一只足有半个手掌大的蛊虫捉到手中,“下去,你不会想看这些肮脏的东西。” 明月被劲风推到窗外,木窗随即啪的一声闭合,起身再向前,却发现整座大宅都被法阵封印,法阵死寂,只有更漏的滴答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龙雪焕刚走到天阑谷前院正厅坐下,准备与几位长老商谈,惊觉后院有异! 明月惊慌失色的从后院一路飞奔至前院,冲进正厅,“族主出事了,少主他……” “他怎么了?”龙雪焕脸色微变,目光刀锋般打在影卫脸上。 几位长老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放眼看去后院一片血色,纷纷变色,少主竟动用禁术自困! “少主他服下勾琅王蛊,入梦寻人!”明月话未说完,就被龙雪焕一掌打了出去。 “胡闹!”龙雪焕怒叱一声,立即动身向门外走去,余光瞥见长老们的僵硬,下意识侧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下一刻脚步僵在原地,再难移动寸许。 禁术。 他的儿子,只一人,便使出所有长老联手才能使出的禁术? 龙雪焕欣喜若狂,却猛地老脸变色,此时整个天阑谷中都回荡着更漏的声响。“龙倾!”龙倾服下勾琅王蛊神智渐渐昏沉下去,即将陷入梦魇前,魔音穿透大阵,来不及皱眉,已然昏睡。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有舍有得 第一百八十九章有舍有得 龙倾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 身边的一切都非常陌生,不是中原大地能有的景象,放眼望去楼阁林立渐入云端,行人匆匆,偶尔有人多看他一眼,也都皱眉离去,无论是衣衫配饰或是景物都十分怪异。 如果她梦中的地方不是四国,难道会是东海的另一边? 突然,不远处一声巨响,龙倾立即转身,只见人群四散奔逃,一间商铺被浓烟火焰笼罩。尖叫声哭声伴随着各种各样他形容不出的声响在身边此起彼伏,直觉应该立即逃离此地,但是龙倾一动未动,直觉告诉他不该错过即将出现的一幕。一身黑衫不知何时变作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龙倾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商铺门外的路上暴起一道水龙。 下一刻,一个全身浴火的人影从烧塌一半的铺子中走出,那是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女子。女子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浓重的黑色之中,只露出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他和她,不到一尺,擦肩而过,她对他视而不见,龙倾心念微动,跟在女子身后,直觉应该跟着她离开。女子脚程很快,几乎听不到落地的声响,龙倾一路紧紧跟随她穿街过巷路线诡异,似乎是在躲避什么。走出大概半个时辰,女子拐进一座废弃的旧楼中突然停下,龙倾也停下脚步,侧头看去女子脸上蒙面的黑布有些残破。 女子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同时将藏在腰侧的两把武器取出,顶住龙倾额间心口。 龙倾顿时屏住呼吸,等待女子处置他,虽然她挡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他知道她就是凌紫沁。那样的清冷寂寞,将尘世的一切隔绝在外,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效仿。 但是女子的视线从他身上穿过,向着远方看去。龙倾瞬间略有所悟,伸出一根手指轻触她的发丝,女子敏捷的向后退了一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乱在眉前的青丝,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0921,时间到了!”不远处蒙蒙的灰暗之中出现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女子不再犹豫,立即转身向刚才的方向前进。龙倾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除了那句话外,两人再没开口。 不多时女子猛地停住脚步,躲进一处阴影中,冷眸闪过不屑,龙倾也立刻跟着躲闪。一些细微的声音响起,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缓缓靠着墙倒在地上,胸前被暗器开了一个不大的血洞,伤口正在心口上。龙倾一惊,没看清是什么暗器如此霸道,正准备上前仔细打量,身边响起数道微弱的轻响。女子立即屏住呼吸,从袖中取出一件兵刃还手,数声之后再无动静。 危险已过,女子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走到已经没了呼吸的同伴身边,伸手将男子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又从他身上翻出一条项链,三两下划去上面字迹,随手扔向阴沟。 龙倾这才从角落中走出,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她的梦不在眼前,而是遥远不可知的过去,真正的她成长的地方,根本不在云陌,她所有的冰寒也是在这个地方养成。见死不救的背后是留得青山在伺机报复的麻木,难怪她有着不同寻常的身手。她是在杀手中长大的,眼中手上全是血腥,任何人可以杀掉她,同时只要慢上些许,给她喘息的余地,她也可以杀掉他们。 或许是她的梦境中没有他的存在,所以只要是被她看到的人,看不到他,而她没注意的人,只会觉得他有些奇怪。龙倾再抬头时,女子已经扔下兵刃,抽出匕首与冲上前来的数道人影混战,一刻之后女子扭断最后一个人的脖子,将匕首擦拭干净,然后回头望向长街尽头的龙倾。笑容越发冷冽起来。 “你在看什么?”龙倾惊愕,匕首已经抵上咽喉,她能看见他,为什么刚才没动手? 女子冷哼一声,“你身手不错,竟然可以跟我这么久,有没有兴趣加入夜殇?” 夜殇。她的故乡,名叫夜殇?听上去就带着天生的冷感,就像她的人一样。龙倾小心翼翼的抵挡着匕首,他若死在她的梦境中,就是真的死了。 “我来带你回去。”甫一开口,眼前的景致骤变,龙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疾风吹起无数风沙,迷了眼却始终不曾放手。风停时,手中女子的手缩小了不止一半。 “放开我!快放开!好疼!”龙倾闻声低下头,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两眼泛红。 俯身抱起女孩,龙倾摸摸女孩头顶,淡笑不语,见到她小时候的模样,是件很特别的事。 “你是谁?”女童伸手摸着他的衣襟,眼中显出好奇之色。 龙倾一时没忍住,侧过头轻轻贴住女童面颊,嘴边一抹笑,“我是龙倾,你未来的夫婿。” “姐姐!你干嘛抱着我姐姐!还不放开她!你这个色狼!”又一个女童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使劲的踢着龙倾的小腿,但是五六岁的小孩显然没有多少力量。 “她是你妹妹?”龙倾放下怀中的女童,却没有放手,虽然两个女童长相几乎没有差别,但是她们姐妹的眼神有些细微的不同。 “是,她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女童松开龙倾的手,向妹妹走过去。 风沙瞬间又起,龙倾猛地向前扑去,却抓错了人,被称为妹妹的女童突然红着一双眼睛向他脸上抓去,十指成爪,正中他眉间。龙倾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两个孩子的身影立即消失。 “紫沁!”龙倾顶着狂风站起身来,“你在哪里?回答我!” 后脑猛地被重击,眼前一黑随即而来的是一片漆黑之中,一道幽蓝色从远处现身与灰黑色缠在一起,两道人影向着未知的灰雾中飞远。龙倾向前踏出一步,然后摔倒在地。 风停沙止,凌紫沁站在一片黑暗笼罩的虚空之中,不远处,四人对峙,一触即发。 “过去既然毫无意义,我又何必陷身其中作茧自缚?没有过去,就不是今日的我,忘记那些事,自然了无遗憾。我没有什么非要解决的难题,更无须耗心费力的去做不喜欢的事,重活一次,于我而言就是甩开一切名号上的麻烦,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切重演,她站在时光的罅隙中,耳边传来的声音不遗余力的挖苦,当夜刺在素心影身上,此时却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她的胸腔。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白素已经提醒她,素心影的痛苦难忍,她却置若罔闻。如今隔着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站在那之后的时间里,倒退回去,抛夫弃女也许并不是她娘心甘情愿的,但是她却比刽子手更加残忍,无所顾忌的信口开河。目光移到素心影双手,那双露出骨骼模样的手,一直在颤抖,而当夜的她视而不见。 “不能对丈夫尽到为妻之道,就不要结婚!不能对儿女尽到教养之责,就不要生儿育女!” 过去的她正在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而此时的她也同样开口怒叱,“够了!你说够没有!” 奋力向前方跑去,一把推开当时的自己,凌紫沁毫不犹豫的挥手想要打醒她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天心被她的话刺激到入魔?为什么没有想到素心影将她看做女儿为她牺牲? 可是再怎么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她眼睁睁的看着翀白素将她带去阵眼,然后终于看到了素心影挡在天心面前的那一刻。纤细的水蓝色在入魔的天心眼前不堪一击,但却固执的挡在阵眼的入口,无数血色滚落,素心影脸上眼泪混合血一起落下,被周围无数冤魂分食。最终,在天心冲入伏魔大阵阵眼前的最后一刻,已经倒地不起的素心影突然从地上窜起。 凌紫沁猛地闭上双眼,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难道你就没有此生难解的遗憾?”那时又怎会知道,素心影会成为她此生难解的遗憾。 “你重新来过一次,就不想体会一下过去不曾领悟过的感觉?”那些话还在耳边徘徊,却是香魂消散,她不曾领悟过的就是被人挡在身后,亲人,真正的亲人,被她冷眼拒绝的情。 “帮我照顾好将军,不要让他再失去唯一的女儿。紫沁,你一定要幸福。”到最后还天真的说着要她幸福?在她亲手断送掉她娘的性命之后,还有什么幸福的资格? 魍魉剑阵轰然炸裂,火光冲天而起,所有冤魂厉鬼都在那一刻化为飞灰。 凌紫沁跌坐在地,在火光漫天的夜色下,放声大哭。 “紫沁。”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弱,哭得没力气的她被人从地上抱起,抬头看却是龙倾。 疲倦的不想说哪怕一个字,凌紫沁合上双眼,靠在他并不温暖的怀中,她需要一个胸膛,无论是谁她此刻都不会拒绝。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从火焰中轻身而出,龙倾轻声问道。 凌紫沁默默颔首,任由他抱着她走下莹白光滑的通天石阶。 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没有哪一次生死边界中徘徊,像这次一样令她身心疲惫。 天阑谷后院,龙雪焕全身大汗淋漓,合众人之力仍旧劈不开大阵,眼看着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出手渐渐失去分寸。突然血光消失得无影无踪,众长老一时不察,纷纷趔趄倒地。 房间内,龙倾醒来时,怀中的女子已经站起身挥手撤去外面的大阵。 后脑疼痛依旧,龙倾伸手摸去,果然那里又一个鸡蛋大小的包,手背上更是有不少擦伤。心跳顿时偷停一拍,梦境如果成真就不再是梦境,她…… 凌紫沁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黑球,黑球中不时传来嘶嘶作响,她走回床榻边缘,将黑球往龙倾面前一放,脸色比起夜色还要难看,“龙倾,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龙倾沉默着拿起黑球,被困在其中的正是勾琅王蛊,蛊虫的身体已经胀大不少,但还没有到达极限,可见他们在梦境中耽搁的并不久。 “我不能看着你死。”笑容很浅,浅到无法分辨。 凌紫沁逆光看去,龙倾的面容被他自己的阴影挡住,似真似幻,格外不真实。 “那只是一场梦,梦总会有结束的一日,梦醒我自然会从中脱身,你不必如此冒险。”那也是提醒了她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疑点的梦境,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开始介入,看了多久了解多少,她看见他在虚空之中缓缓出现时,她刚刚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任务里死了一个同伴。那个人也是最后一个愿意跟她同出一个任务的笨蛋,此前跟她并肩的人,少有幸存。 在那之后,再没有人主动申请和她一组,除非组织强制命令。 如果龙倾看到那个男人被人暗杀而她明明有实力却冷眼旁观的模样,就会知道他的下场,跟那个她连代号都不记得的男人如出一辙。她是个天生的杀手,没有同伴,只有利用。 龙倾沉吟片刻,燃起的黑色火焰将黑球焚烧殆尽,房间里弥漫出烧焦味儿和淡淡的血腥。 “恕难从命。”凌紫沁闻言蓦地挑眉,只见他唇角微动,“你邀请我加入夜殇。” 他开口,顿时见到她的脸色冷了下去,却固执的扯住她同样冷意四散的小手,他“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回答,是,我愿意。” “别拿性命开玩笑,你出事,凌家赔不起,我也赔不起。”松不脱的手,出乎寻常的禁锢。凌紫沁顺势靠上床柱,懒得去管外面的响动。 窗外传来的人声正是赶来的酬剑长老,怕还有那位与龙倾同样内敛谨慎的族主。 心思藏得再深沉也终究会露出蛛丝马迹,何况有些人已然藏不住,夜殇两字一出,心底徘徊的温暖,再次被现实打击得粉碎。龙倾不懂,她没得选,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直以来都是她再给别人机会,纵容,漠视,直到当现实的容身之地缩紧成寸许。 错的离谱不是吗?难怪她娘会说她来到人世重走一遭,就不想尝试未曾有过的情! 也许只有她学会拒绝别人,才能伸手去抓住她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自由。 衣袂掀起疾风,骤然使力挣脱,飘身站到窗前,与龙倾拉开距离,下一刻龙雪焕等人雷霆骤雨般冲进房中。只见龙倾斜倚着床榻上的靠垫,女子站在窗前不知看着什么,酬剑族的几位长老立即将女子团团围住。 “多谢龙少主款待,告辞。”凌紫沁缓缓转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将几位长老逼退数步。 “凌小姐就打算这样离开吗?”龙雪焕体内同样躁动,被纯正的神力压制的元灵越发酸软,他走出几步,挡住大门,与女子不足一丈距离。几位长老此刻已经背靠墙壁脸色发白。 “龙少主今日待紫沁的好,紫沁铭记在心,他日自然会得到紫沁的回报。”凌紫沁走回床榻前,笑容清雅,“还是,龙倾想今日就向我索要报酬?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 每一个走进她梦境中的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会被她探知一些他们深埋心底的过去。所以此刻的她,可以给他的报酬,绝对比龙雪焕鼠目寸光的威胁要好上许多。 “不必今日,龙倾愿意等下去。”等到她心甘情愿,她的笑容是假的,她不该有笑容,在刚刚从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中挣扎出来,这样的笑不是出自本意,他不想逼她。 “凌小姐,少主为你险些丧命,你这样离开,未免有些太过薄情。”大长老与龙雪焕对视一眼,站出来以主持公道的口吻沉声说道。 “所以,你想看到我为今日之事付出怎样的代价?”柳眉轻挑,凌紫沁收了笑容。 赶在众人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堇色长袖瞬间缠上龙倾的黑衣,一个极尽妖魅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包括龙倾在内,但别人是因为惊愕,而他却是出于疼痛。 “紫沁!”虚软的双臂推不开她的身子,龙倾眯起双眼,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住她的纤腰,感受着她按上他肩头的双手带来的刺痛,体内一直无法悉数运转的元灵在强大精纯的神力压制之下,向五脏六腑最深处涌去。她在强迫他彻底掌控那些力量,他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得知了他的秘密?就算是父主也不知道的秘密!那是应该被永远埋葬的丑事,连同那人一起。 须臾,凌紫沁放开龙倾,笑容依然,却失了温柔,“这样的报酬,龙少主满意吗?” “一个吻换我族少主的一条命?凌小姐真是精于算计!”又一名长老得到授意站出来,族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今日一定要留下此女! 话音未落,龙倾蓦地出手,将那名长老推出门外,“这个吻,比山庄所有人的性命都重!” 伸手揽过女子,龙倾脸色为难,轻声安抚道,“是我不好,让你为我受委屈。” 龙雪焕若有所思的向门外看去,他的儿子似乎没有吃暗亏,却是留不住她。 或许真是不能操之过急,只要龙倾能在她身边留到最后,不怕妖星最后不落在酬剑山庄。 凌紫沁眯起星眸,她做了对他而言最好的报答,可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虚假的吻。 尽管他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同寻常,但是她知道他绝不会将真相告诉别人。 “龙倾,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长老们看出形势不对纷纷退出门去,龙雪焕挥袖大门闭合,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神族嫡系对骨血不纯的世家子嗣,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吸引,他当然知道只要她有一点点暗示,他的儿子只怕早已被她勾了魂儿去,龙雪焕决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不你想看到的吗?”龙倾抱起堇衣,向门外走去,瞬间出手将龙雪焕困在原地。 早在逼他离山那日就该想到,以他的定心,根本不足以抗拒骨血中天生带来的吸引,致命的吸引。而今,龙倾已然无法收回被她搅乱的一池春水,她给的太多,超出他能负荷的。 两人站在天阑谷最高处向着遥远的云陌帝都望去,都城在银妆中只是一片不起眼的灰。 “送我回去。”凌紫沁没有看向龙倾,如果此时离开,她或许可以得到自由,但是凌家会从此消失在云陌的历史上。凌辰赟,凌偌寒,还有别的人,从今日开始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龙倾轻应一声,抱起她向早已备好的马车走去,即使明知道等待她的前路是无数暗流汹涌的漩涡,她也要去闯一闯,这就是凌紫沁。他过去不知道的前尘,今日终于悉数了然。生死两界,他会用此生陪她走一遭,万水千山的跋涉! 第一百九十章 假传圣旨 第一百九十章假传圣旨 莫倾城,玉王府废墟。 一夜冲天的火光过后,曾经富丽堂皇的玉王府变成残垣断壁,在年关将至前的最后几日里成为整个云陌的头等大事。不过这一次莫氏皇族的反应比起以往快得惊人,百姓还没来得及猜测莫少白的下场,就被眼前的场景打消最初关于莫少白葬身火海的不实传闻。 几处尚未彻底熄灭的火焰被强行扑灭,一队足有五百人的工匠出现在废墟周围,短短两个时辰就将废墟清理干净。百姓远远围观,一时无人上前,废墟前站着的不是已经废号失势的莫少白,而是滞留在云陌帝都的兰若公主朝纭。 朝纭手持长鞭,哪个工匠动作稍慢,立即就会被从旁监工的侍卫拎到公主面前,挨上一顿鞭笞。鞭子顶端有一小巧精致的倒钩,倒钩头上是三个分岔,一鞭下去,少则两道血痕,多则六道,没有哪个工匠敢反抗或逃跑。偶尔有工匠扛不住鞭子,唉唉叫出声来,也是异国的口音,云陌百姓越发躲到远处,唯恐待会儿工匠不够,会抓他们去做苦力充数。 “谁准你在我皇兄的府邸上动手动脚的!来人!将这些人通通围起来!”莫绍兰翻身下马,一夜梦醒已是日上三竿,夜无殇早就不见踪影,没留下只字片语,让他恨得牙痒痒。 不少人见到太子殿下现身顿时又有了主心骨纷纷向前面挪动,离得近了才看到原来兰若公主带来的那些看守工匠的侍卫也不是云陌人,风言风语立即传了开去。 朝纭不以为意,大喇喇的走到莫绍兰面前,“我说小太子,你以为本宫愿意管你云陌的龌蹉事?围得好!你就好好围在这里,反正没地方住的人是你皇兄,不是我皇兄。只不过,因为你耽误了工期,到时候就由你去向摄政的……呵!” 话说到一半,突然扯出三分嘲讽,“难不成太子殿下没了太子妃的管制,又故态萌生跑去青楼逍遥快活,连宫中换了管事的人也不知道?罢了罢了!本宫就好心告诉你,宫中摄政执掌玉玺的如今可不是你的父皇,而是你六哥。六殿下修书一封给我太子皇兄说是云陌工匠拙手笨脚的不堪大用,因此这重修玉王府的重任就落在这些人身上,喏!就是被太子殿下围住的这些工匠,这些人在云陌可是深得父皇喜爱,专修皇族陵墓外围的能工巧匠,千里迢迢奔赴云陌,路上可是冻死不少人。本宫还没来得及向六殿下讨要损失,太子既然来此,不如就趁着今日将这笔账算算也好!” 众人闻言俱是倒吸一口冷气,将修皇陵的匠人送来修王府,正值年关好生晦气! 莫绍兰面色一沉,“竟有如此荒唐之事?本王这就进宫去问六皇兄!” 探子只说父皇龙体抱恙,他尚未进宫去探望,又传来帝君莫钦承连夜去往行宫的消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先是太皇太后被软禁,随后是父皇不留一语就出宫,怎么看都觉得不合常理。莫绍兰说完甩袖便走,却被朝纭毫不避嫌一把扯住衣衫。 “太子殿下,圣旨在此,上面的盖着你云陌的传国玉玺,你不会不认识吧?”朝纭冷声笑道,招手唤过侍女,将一道黄绫圣旨劈头盖脸向莫绍兰砸去。 莫绍兰甩手转身侧过一步堪堪避过砸向面门的圣旨,一个反手将圣旨抓在手中,圣旨抖落开来,上面的大印正是百年前古老苍劲的云上天陌四个大字,顿时脸色更黑。 “太子殿下见了圣旨为何不跪?”朝纭逼上前去,长鞭在手上啪啪作响,“不知云陌百年的礼仪更周全,还是我朝礼数更为上乘,抗旨不尊,在我朝可是会被……” 话音未尽就被另一人接过,“抗旨不尊,无论是在哪一处都绝对是谋逆犯上的重罪。” 朝纭猛地回头,只见马车上走下的那人正是她恨不能凌虐至死的凌紫沁。 顿时开口讽刺道,“既然太子妃也说他该死,那就请你主持公道,将太子押进宫问罪!” 百姓一时都伸着脖子向几人望去,太子妃押送太子进宫,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少人都念叨着这次绝无幸免的可能。可是两人婚事就在眼前,如何能押送? “我何时说过要押送太子殿下?”凌紫沁似乎愣了一下,柳眉皱起,“殿下是本朝储君,一没犯上作乱,二无癫狂痴魔,你要我以何种理由出手擒住未来夫婿?就凭你这伪造的圣旨吗?来人!将兰若贼女拿下!大胆贼女,竟敢伪造我朝圣旨,侮辱储君,论罪当诛!” 凌紫沁无声冷笑,不容朝纭再辩解,顿时示意太子身后的侍卫长,莫绍兰身后的侍卫早已看不过去,立即上前捉拿朝纭,至此与兰若侍卫对上,数量远超兰若侍卫,不多时就将局面稳稳控制住。不下五百人的侍卫将不到半百之数的兰若侍卫团团围困,不时有痛呼声响起。 朝纭见状不对,立即从衣袖中抖出一个嘶嘶作响的锦缎布袋,扯开抽绳向莫绍兰扔去。 莫绍兰侧身躲闪,被凌紫沁后发先至的紫色长绸瞬间卷到身后,布袋噗的一声落在地上,无数五彩斑斓的毒蛇从布袋中爬出,百姓被突如其来的毒物吓到,连逃跑都忘了跑。自云陌立国之日起,就极力打压巫蛊之术,连带着蛇虫鼠蚁也甚少出现,哪里见过如此毒物。 毒蛇正要袭向百姓,突然紫火熊熊从天而落,众人立即向堇衣女子看去,只见凌紫沁十指连动,祭起夺目紫芒勾勒成巨大的法阵,法阵中无数紫火形同天雷一般向毒物劈下。毒物尽数被紫火困在火网中,须臾烧成黑灰,焦糊气味儿带着浓重的腥臭四散开来,离得近的数名百姓倒地不起,毒性来得十分凶猛。一时间不少人向后躲去,唯恐也被剧毒沾染。 “殿下,麻烦您立即命人将他们送去医馆,再晚就来不及了。”凌紫沁高声提醒莫绍兰。 莫绍兰立即会意,当即分出十名侍卫护送百姓前去救治,却不是送去医馆,而是太子府。 嘴角挑起微微笑意,她为他出谋划策,丁点小事只要能有助于他的名声都绝不会放过。 朝纭扔出袋子看也不看转身就跑,跑出不到两丈腿上一紧,立即摔倒在地。再起身想逃跑时,身前身后已经被侍卫围困得滴水不漏。恨恨转身,只见凌紫沁正笑着把玩圣旨,同时还打开圣旨向百姓们说着什么,一旁的云陌小太子竟然也陪着她嬉笑,边笑边摇头。 只得声色俱厉回头嘶吼道,“贱人!你这么玩弄圣旨,就不怕……啊!” 凌紫沁走上前去,伸手狠狠捏住朝纭的下颌,“圣旨?荒谬!论白日扯鬼,倒真是无人可与你媲美!我堂堂云陌百年皇朝,礼数何等周全,六殿下身为摄政皇子,如何能做出这样不顾礼法之事?你口口声声侮辱太子殿下,还拿着不知哪里仿造的假圣旨招摇撞骗,真当我朝无人可以管束于你吗?试问我朝百姓谁人不知,圣旨只能赐与本朝之人!一个异域公主,不顾礼数滞留不归在前,假冒圣旨挑拨离间在后,我倒要看看你朝纭何德何能,能将兰若蛮夷的野蛮无赖带入我朝万里疆域?” “圣旨就是莫韶南亲手交给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的?”朝纭忍着疼痛,尖声反驳。 东西是真的,不然她怎会跑来修什么玉王府?都怪莫韶南出的什么馊主意,说玉王现在身处劣势,她能帮上一把,玉王自然就会记得她的好。她拿出父皇给她的信物将埋伏在云陌各处的探子召来充作工匠,冒了多少风险,怎能被一个区区太子妃所阻挡! “我说假的,自然是假的。”凌紫沁冷冽的笑容如寒冬冰月,“我兄长久居宫中,无数圣旨都是出自家兄手笔,家兄多有提及落笔的规矩,绝非这道假圣旨上三言两语随便写写就算的!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你虽然也是宫中女子,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皇族,单凭这一处我便确认圣旨是你伪造!真正的圣旨最后五字落款下方,应该有学士手绘的三千云纹!我兄长辞官之后,按照文渊阁规矩,今日绘制云纹的应该是方书成方大学士!馆阁体的好字人人会写,但云纹是学士起草圣旨时必须留下的痕迹,也是学士要对进谏之事承担相应责任的画押。请问朝纭公主,这一件没有云纹画押的赝品,究竟是你请动何人仿作?” 手下暗劲压下,明着是给朝纭申辩的机会,事实上却是疼得根本无法开口。 百姓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将门无犬女的称赞声伴随着舞姬恬不知耻的声音从人群中远远传进马车中,龙倾脸上泛着浅浅的笑意,颠倒黑白的本事,怕也无人能与她比肩。圣旨之事,或是莫韶南刚进御书房,此前又不似莫少白那般有着常年处理国事的经验,故忘了吧。 不过他非常清楚,就算今日没有三千云纹,只要她想从中挑出毛病,朝纭都不是对手。 朝纭呜呜挣扎,却在剧痛之下无法挣脱,几番出手也都被凌紫沁一一格挡。再想动手却被对方反扭关节彻底制服,不多时就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无数百姓面前,两女一人呈天仙之色正气凛然,另一个坠入万丈深渊的泥垢之中,高下一眼便分。 凌紫沁说完将黄绫从玉轴上扯下,面对一众百姓高高举起,“在场诸位今日就替紫沁做个见证,凌紫沁在此立下赌约,兰若公主朝纭罔顾礼法假传圣旨,挑拨离间险至阋墙,是不赦之罪!紫沁以太子殿下所立太子妃之名,不容任何人玷污云陌国威,押送贼人前往宫中!” 侍卫听命,毫不客气的架起朝纭,也没上马车,直接从地上拖向璟月宫方向走去。 “救、救我……”朝纭将刚刚独自逃命抛在脑后,回头向着侍卫求救。侍卫互相看看,也都知道就算人数再翻一倍,也不是太子侍卫的对手,何况还是在异国,监工和作乱两码事。 凌紫沁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胆敢上前,杀无赦!” “殿下,凌小姐请殿下上车一叙。”明月快步走到莫绍兰身边低语一句,转身离开。 莫绍兰看向乌黑的马车,只见小窗上的布帘被卷起露出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便依言向马车走去,倒是登车时见龙倾稳坐其中,目光一暗,坐到女子身旁另一侧。 只一会儿工夫朝纭似乎恢复些许力气,正要破口大骂,明月一步上前将一颗黝黑的丹丸塞进朝纭口中。朝纭被噎住,咳嗽连连,突然脸色大变,大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月冷眼看去,心中觉得十分舒爽,“半个时辰之后,药效自解,公主稍安勿躁。” 朝纭恨恨瞪向明月,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今日被凌紫沁当众羞辱,竟连一个小小侍卫都管欺辱于她!她绝不会放过凌紫沁!她一定要让这些人通通付出代价!杀!一个都不剩! 马车行驶从人群中试过,莫绍兰一直魂游天外,直到凌紫沁的手搭上他的手这才回神。 “殿下,一会儿中途马车停下,就直接回府去,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进宫,若六殿下下旨,殿下可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凌紫沁接过龙倾递上的瓷瓶,放进莫绍兰掌心。 “这里面是天鼠草丹,服下就会有病状出现,每颗可以维持两日,这里面一共是三颗。”六天之后,如果帝君还没从行宫回来,或许不久之后就会举行国丧,却是正合莫韶南的心意。 但此刻,凌紫沁绝不会同莫绍兰将此事讲得直白。他是太子,可以被人冤枉,可以被人诬陷,名号废弃也可以重新来过,但是他绝对不能谋逆,这是皇嗣的大忌。 “紫沁,不要进宫!六皇兄执掌玉玺,他不会放过你的!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莫绍兰一把抓住女子皓腕,“我不许你去!你、我现在马上让你护送你离开这里!” “逃能逃去哪里?如果我今日从云陌逃离,就会变成四国围剿的对象,何况凌家在云陌,我逃了,他们也逃不了。我不能自私到因为我一个人,将整个凌家多年辛苦建立的声名,最后以叛国反贼收场。殿下知道为何你六皇兄会对我有兴趣吗?”抽手回来,凌紫沁看着他,感觉多少还有些像是小孩子,他要成长需要经历的风雨还有很多,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他长大。 莫绍兰欲言又止,眼神不时落在龙倾身上,龙倾低声笑道,“太子殿下觉得不好说,我来说,天下奇术无穷,其中有不少邪法都需要以血肉献祭,炼制天下至邪的蛊虫更是需要天下难寻的奇血。莫韶南招紫沁入宫,恐怕为的就是这份骨血。太子殿下不好开口,是因为云陌皇朝自立国之日起便誓要除尽天下邪术,偏偏身为皇族莫韶南冒天下之大不韪罔顾祖法。” “以我的血,能养出什么东西来?”她的骨血,尽是寒露,以莫韶南千虫出动却被她转瞬破去的功力来说,他此刻还无法炼制出身负寒毒的蛊虫。 龙倾轻轻摇头,“紫沁,别问了,你不会想要知道的。那是天下最肮脏的巫蛊,百年中已然绝迹,莫韶南未必能够炼制的出。至少,若无以外,他此生都无法拿到其中的两味儿配药毒引,更别提炼成蛊虫。相传以神族之血为引,逆转九鼎可得奇毒无双,千年以来也只有巫医族神子曾经炼成,却在炼成之日随手毁去,当日奇蛊一成天昏地暗,引得无数毒虫奔向巫山,神子不堪其扰将奇蛊以血浸之法毁去。但也有人说,奇蛊只是借口,真相是渡劫失败。” 凌紫沁没再追问,神族骨血是不可多得的奇物,炼制成任何东西都不足为奇。 心念一动,突然伸手搭上龙倾手臂,“以神族骨血投入天炉,可得何物?” 龙倾脸色不变,却有一瞬间的晃神,“据传——可得大破天下的不世神器!” “紫沁躲开!本王今日定要除去他!龙倾,亏得紫沁与你亲近,竟是错看了你!”莫绍兰顿时起身,靳雪咒蓦地出手攻向龙倾,好一个狠心毒辣的世家少主,竟然是做如此打算。 龙倾出手,十招一过就将莫绍兰拿下,“我与紫沁,无你置喙之地。” “殿下,记住我的话,回府去,帝君一日不回宫,殿下就不能再踏入璟月宫半步。” 凌紫沁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立即停住,布帘掀开,明月探身进来将莫绍兰扶了出去。 “紫沁!别相信他!世家没有他们说的光明磊落,相信我!”声音戛然而止,闷声倒地。 凌紫沁眯起眼,笑着看向龙倾,冲他勾勾手指,“龙少主,要不要告诉我,你有何居心?” 见龙倾笑着摇头,她也只当是玩笑不再过问。 再问下去,摇头的意思,要么是没有,要么是不能说。 若是前者,她会毫不犹豫的从他身边溜走,若是后者,问了反而惹麻烦。她最不喜麻烦。 龙倾眨眨眼,也学着凌紫沁的模样,闭目养神。片刻后,耳际一阵冰凉,却是她的小手伸过来,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你对朝纭下毒,就不怕兰若皇帝找你麻烦?”本是与他无关,他却意外插手。 “在她对你的玉王下手时,就该想到,麻烦少不了。朝纭一个女子尚且不怕,难道我该怕她什么?”龙倾声音淡淡,却咬着玉王的名号前面偏偏加了那两个字。 凌紫沁轻哼一声,“是啊,我的玉王呢!” 龙倾不置可否,明白她的意思是默认会亲手杀掉莫少白之事。死在她手下的人,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她的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囹圄逆转 第一百九十一章囹圄逆转 璟月宫,宫门前不远处。 夜无殇的马车就横在宫道尽头,正好挡住进宫的马车的去路,他等她已经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心中无时不刻不在抱怨着探子消息不准。自从探子回报说她乘坐的马车已经走到距离城门不到三里远的地方,他就命人将马车停在这里。期间他实在熬不过乏味,还小寐一会,不想醒来时,她竟然还没有向璟月宫来,难不成他想错了?她凌紫沁堂堂天女也怕莫韶南? 胡思乱想还没有个头绪,车窗外已经传来脚步声,“殿下,传来消息说凌小姐刚刚在玉王府废墟上生擒兰若公主,此时正向这里拖拽。另外,圣上派人送来一件宝物,专门给殿下用来讨好凌小姐所用,圣上口谕,此物一定会得到凌小姐的喜爱。东西已经送到驿馆。” “哦?生擒。”夜无殇玩味儿的咬着下唇,声音喏喏,“当庭广众之下生擒别国公主,总该有个理由,说说看,她是以什么理由如此张狂?” 夜无殇眼中精光内敛,半是笑意半是戏谑,父皇已经送东西来催,不用看也知道是给太子妃的定情之物,看来是急着要他将紫沁拐回去。不过他倒是觉得在他带着紫沁返回永夜之前,或许应该让国子监的先生学士们好好管教一下那些皇子皇女,他的弟弟们不堪大用,但是妹妹们可不是酬剑山庄大小姐龙妤姝那样温柔的女孩子,一个赛过一个的魔头。 侍卫顿了一下,想起适才种种强忍住笑意,压着声音说道,“假传圣旨。都城不多时就会传遍,朝纭公主假传圣旨修王府之事。属下离开时,此事已经被渲染成兰若公主倒贴玉王。” 夜无殇撇撇嘴角,轻哼一声,“玉王?云陌如今还哪来的什么玉王!命人传下去,就说兰若公主,未及大婚,私入王府,以至身怀莫氏骨肉。多派些人手去,随你们怎样说。” “殿下,还有一件事,朝纭公主今日向凌小姐投掷毒蛇,被凌小姐出手烧毁。”侍卫说完一句,就见远远的驶来酬剑族马车,“殿下,凌小姐与龙少主已经到了。” “敢对紫沁扔蛇?她以为就他们兰若会玩毒是不是?”夜无殇脸色发黑,掀开布帘从马车走下来,压低声音嘱咐,“今夜带几个好手跟着那个兰若舞姬,给她点教训,目标小点儿。” 侍卫应了一声立即远去开始准备,从另一条路离开。 夜无殇略作整理,站在宫道尽头努力压住火气,准备以最温柔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 “夜太子可是在等人?”马车停下,凌紫沁挑起纱帘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望去脸色柔和。 “自然是在等你,无殇想邀紫沁走一走这宫道,不知紫沁可否听说过,永夜皇宫外围都是朝臣府邸,距离不过数丈之远,倒是不曾有如此漫长的进谏之路。”夜无殇意有所指,朝臣走上这条路伴君如伴虎,所以不少官员在上早朝前走官道都是步行,边走边与同僚筹谋。 龙倾伸手揽住凌紫沁,布帘同时落下,阻绝夜无殇看到车内的情景。 “我不随你进宫,保护好自己,宫中生变,不比往日。”在她身边久了,他越发察觉到体内蠢蠢欲动的不安。奇怪的感觉,越发精准的直觉,仿佛被她传染的未卜先知。 凌紫沁低头瞪着那双环在腰间的手,一时走神,“你抱着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姿势?” 一语出,心绪猛地收回,人却已经被按在车壁上动弹不得,错话说出口无可挽回。 “只有你。”龙倾突如其来的热烈,打破他素来全力维系的距离,隐忍着无法表白的心意,被不想让她被别人靠得太近的独占欲打败。居高临下俯视她,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像他印象中那样的坚硬,冷若冰霜,可却也像冰霜一般,冰壳下孕育着最纯净的美好。 心骤然偷停的那一刻,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直到唇上被女子微冷的指尖抵住。 “不是现在。”凌紫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还能冷静的谈条件,他的重量大半压在她身上,她没打算强反抗,却也不打算接受他的邀约。平静的看着他,心跳没有任何变化。 “帮我。龙倾。”伸手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其中的心跳,面颊贴上龙倾的黑衫,他和她一样。可以说他是她身边最像她的人,摆在世人面前的全部都是明媚耀眼的假象。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不知尸化多少年,维持人身的不再是血肉,而是永无止尽的**。 龙倾的力量源于篡夺,他是个高明的偷儿,手段下流心机令人不齿却非常有效。 而她的力量则源自不想再死一次,自从梦里窥视到她娘与天心同归于尽之后,凌紫沁突然醒悟过来她身上的血脉多么重要。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绝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简单。 她可以用血脉换来她想要的东西,也可以以此为诱饵,将贪图神族血脉的人拖进漩涡。 如她所想一般,他被她的靠近搅乱了心,无声点头。借着暧昧的姿势,附在耳边低语。 随后推开龙倾,无视他神色中的慌乱,她视而不见或许一时令他难受,但总比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他误会要好的多。龙倾是她最重要的交易对象,任何事不能影响到她对他的利用。 龙倾想起那天对兰臻说的话,入眼处女子的星眸里没有任何沉迷,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这就去,接他回来。”龙倾笑着俯身,一个轻到算不上吻的触碰落在她额间。 吻在额头上的意思,她这样冷情的人,怕是永远没有机会懂。 凌紫沁走下马车后,龙倾靠在车壁上,乱成一片的思绪无论如何也无法归于平静。她不懂的,他要如何教会她?又或者,以她的聪颖,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少主,莫少白有异动。”清风赶到时,龙倾的马车就停在宫道尽头,远远看去,堇裙及地的凌紫沁已经和夜无殇有说有笑的走过大半宫道。 “出城。”龙倾收敛心神,将混乱的思绪抛去一旁。 大将军府,后门。 月澜煽背靠在斑驳褪色的小门上,掀起大半裙子,一脚蹬在门框另一边,将整个后门挡得严严实实。水蓝色的长裙随风飘荡,长裙下竟然没穿里裤,白嫩的**暴露在寒风中,怪异的妖魅感让登门宣旨的公公提心吊胆不敢上前,不时有冷汗从额间滑落。 宫里的公公能活过三年的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个中好手,但此时他杵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堵门的女子,长着一张不到廿年的娇嫩脸孔,可是双手干枯如同老妇,偏又腿白似玉。 “姑娘,请你高抬贵手,”公公其实想说的是腿,“麻烦进去通报一声,圣旨在此,六殿下宣镇国将军即刻进宫议事。杂家宣了旨,马上就离开,多一刻也不耽误姑娘的时辰。” 月澜煽轻咳几声,抬头看天,伸手揉了揉耳朵,做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姿态。 公公急得原地踏步,又是说好话,又是威胁,最后就差还没跪地求饶,女子才有了动静。 “你来宣旨?”温温柔柔的笑意挂在脸上,似乎刚刚为难对方的不是她,伸手过去。 “圣旨呢?让老娘先看一眼,你若拿道假圣旨来行骗谁知道!眼下可是正值年关,说不定有阿猫阿狗的打着旗号做些见不得人的下流事,老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万万不能出差错!” 公公脸色都变了,捧着圣旨倒退几步,吓得声音发抖,“大胆刁民!这可是圣旨!你……” 月澜煽瞬间出手将圣旨抢到手中,暖笑顿时冷冽起来,“什么狗屁圣旨?你个骗子,想骗也不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娘应该把你送到衙门挨顿板子!打折你的狗腿!跑来后门宣旨?这是哪家的规矩?你当人人像你一般不识数吗?你从宫里来,那宫中的车马现在何处?你该不是想告诉老娘说你是一路捧着圣旨从宫道上面走过来的吧?骗鬼呢啊?” 公公连忙上前去抢,怎奈根本抢不到,“杂家没有说谎!是六殿下命杂家到后门宣旨的!” “六殿下?没听说过!”月澜煽冷笑一声,顺手燃起幽蓝火焰将圣旨焚成灰烬,“拿道假圣旨来骗镇国将军?我看你是活腻了!”说完伸手猛地推向公公前胸,生生将他推出两丈。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敢欺上门就让他亲自来!”月澜煽厉声喝道,说完转身离开。 公公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向着皇宫的方向跑去,刚一跑出将军府视线所及处,心口燃起熊熊火光,哀声惨叫响起,倒在地上打滚。路人赶上前去拎水要救,水到时,人已经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灰白色的灰,须臾灰被寒风吹散,没留下任何痕迹。 将军府后院,仙不留一把扶住向旁栽倒的月澜煽,“澜澜,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出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那人交给我来处理就好,莫得弄脏你的手。” “你们巫医族不是最忌讳无故害命吗?”月澜煽别开脸,哼了一声,“让你动手,你就是杀了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老娘是要杀鸡儆猴,没那个闲空陪着莫家的小崽子玩心计。” “白素护送凌大少爷回巫山,少说也得五日方能返回,紫沁丫头大婚就在两日后,我们要如何阻止?我看莫绍兰那小子是动心尚不知,万一他过后想过味儿。”仙不留有些头疼。 “你那个好徒儿将紫沁的守宫砂给破了,你觉得莫氏会要一个不贞的太子妃吗?”月澜煽咧咧嘴,“别说老娘没提醒你,你得看好你那宝贝徒儿,照我看依这个玩法,白素那小子很难守得住童子身。以他现在的实力,过了天火之后,修为倒退的话,无法再臻至大成。” 仙不留摇头长叹一声,“还大成什么?我现在只求白素能保住一条小命在,就心满意足。” “两位仙人,我家老爷醒来,二夫人请仙人到南院一叙。”灵儿快步走上前,恭敬有礼。 “听说你家小少爷和龙妤姝有婚约,紫沁丫头点头答应了这件事?”月澜煽拉住灵儿,一番打量,根骨平平,倒是乖巧的人。正要离开,突然察觉后门一道怪风吹来。 仙不留立即冲到门外,推开后门,门外空无一人,一只皮毛脏乱的野狗从远处跑过。 灵儿全身寒毛倒竖哆嗦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睛从两位仙人身上扫过,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寒风吹过立即有些心慌,大小姐不在府上,大少爷也不在,只剩下老爷又有何用? “仙人,门外有什么人吗?”灵儿明白现在能保得住将军府的可不是老爷带回来的将士。 “没有!走吧,去看看将军。”仙不留暗中给月澜煽使了个眼色,门外有东西,绝不是看到的那条野狗。或许是谁的势力埋伏在门外,而且来者藏踪匿迹的本事非同一般。 将军府东院,一道黑影翻墙而过,悄然潜入大门紧锁的紫苑阁,轻车熟路的摸进顶层卧房之后,扭动桌上某个翠玉杯,整个楼阁内绝杀大阵悄无声息的逆转阴阳形成新的方位。 黑影检视四周,伸手整理在床榻上略作整理,似乎有些不舍,一声长叹后快速离去。 将军府南院,刚坐到茗清韵对面月澜煽就猛地起身向门外冲去,有人妄动绝杀阵,整个将军府的风水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死局入生,无异于油锅添水! 仙不留出手,将凌辰赟与茗清韵二人罩在其中,整个凌府就只有他们没有元灵。 凌洛斐小脸儿苍白,龙妤姝握住他的手,笑得开心,“你姐姐真厉害,竟然能布下这样奇妙的大阵!洛斐哥哥,你一定要求她教教我!说好了,一定哦!” 璟月宫,慕月殿。 文武百官皆列队而站,只有镇国将军凌辰赟称病未出,大殿中弥漫着凝重的压抑之感。朝堂上站位有着微妙的变化,凌紫沁暗中扫过,只见此时 莫韶南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向台阶下站立的凌紫沁和跪在地上的朝纭,脸色不善。 “凌小姐,如此对待友邦贵客,不是云陌待客之道。”没有声名变得有声有色容易,可要将被踩在地上的颜面重新捡回脸上,就绝对没有那般简单。 望着地上污垢般的朝纭,莫韶南明白今日谁向她伸出援手,就会在别人面前变成与她同样不堪的人。放过她,似乎又有些暴殄天物,毕竟也是个美人儿不是?更何况,她身后的兰若皇帝还活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六殿下说的正是,我朝百年福泽绵延,是神明垂青凡世遗珠,若论礼数周章自然都是上承天意下抚民心,绝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损友邦贵客颜面之事,臣女出身将门,岂会不知?” 凌紫沁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站在朝臣面前,素颜下冷笑绵延,龙椅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或许不用等到莫钦承回宫,莫韶南就坐不稳这个位子。莫少白眼下不在宫中,也不在王府废墟处,又会是在哪儿呢?堂堂玉王,若是在朝中只有一些根基不稳墙头草般的臣子,不可能在庙堂之上势头常盛,她能在两个月内将他拖下水一来是天女身份特殊,二来则是时机。 莫钦承脸上泛着淡淡的死气,显然是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他同她靠得近时,酸臭的气味儿也意味着御医一定给他开了某些特别的药方。她对气味儿的分辨程度,远胜翀白素庸医。 “可是这一个,不是我朝贵客,而是贼人!”凌紫沁抖落开黄绫,从群臣身边走过。 “假传圣旨,离间皇族。重罪难赦,臣女不得不亲自将她押送进宫。沐璇太子曾说,这样的外姓公主在兰若不计其数,但臣女看来,如此蛇蝎心肠之人怕是天下间绝无仅有的一个。伪造圣旨其心可诛!试问天下可曾有过用异域工匠修建王府的前人?何况还是皇陵的工匠!” 朝纭在地上扭动着向前爬去,极力想让他出头为她辩解,更让莫韶南觉得厌恶。 凌紫沁不管身后响动,龙倾出手药效不会只是一时半会儿,“诸位请看,如此字迹潦草,既无开篇鸿运之头,又无落款云纹暗饰,最可笑其中竟然还有一字谬误!如此低劣之物,怎么可能是我朝御笔?殿下,臣女斗胆,若是此物流传于世,被人认作真迹,后果不堪设想!” 朝臣中多数都是接过圣旨的,探头一看都深以为意,纷纷附和凌紫沁的说法。 莫韶南冷着脸不发一语,那道圣旨是他私下交给朝纭之物,本打算以此制住莫少白,不想当时落笔匆匆,二来他在此前从未理过国事,因此并不知道一道圣旨上还有无数门道。 但是此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那道圣旨是用来给朝纭压制莫少白的,让莫少白无法反驳,谁知那个蠢货女人竟然用在凌紫沁面前炫耀!凌紫沁是何等人?怎是她可以比的! “六殿下或许不知,依以往历代旧制,只有亡国之后被新政大赦苟活的前朝皇族,才会接受别国修建的府邸,那是对皇族而言最大的侮辱!贼女还在百姓面前口称是六殿下下旨侮辱玉王,妄图离间六殿下与二殿下的兄弟之亲!如此心计,歹毒至极!” 莫韶南被凌紫沁字字道理逼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恨,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甚至连承认是他下旨都不能,他若认下那道圣旨不是伪造,就等同于承认他在迫害莫少白。 如今想来是他思虑不周,异域工匠之事,确实是有这么一说,大赦前朝是侮辱囚禁。但是云陌皇朝百年间独立天下,从不曾被人攻入都城,皇族养尊处优,他怎会记得细枝末节? “臣女认为此女不能再留!”凌紫沁冷脸给出最后的结论。 一语出,足下轻点,凌将军的部下见状纷纷跪下,文臣见势如此也一并跟着跪下。“请六殿下下旨,将贼女绳之以法!”堇衣盈盈跪地,光华却丝毫不减。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影滔滔 第一百九十二章鬼影滔滔 璟月宫,慕月殿。 “臣女恳请六殿下代为行使圣上之责,维护国威,将贼女绳之以法!”凌紫沁义正词严。 “六殿下千岁!六殿下英明!”一时间大殿里声音此起彼伏,将莫韶南困在玉阶上进退不得。玉阶之下,一声闷响,朝纭急火攻心口鼻窜血倒在殿前。 大殿里变故突生,山呼之声顿时停住,视线都被朝纭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跪在最前方的凌紫沁的衣袖不起眼的轻动几下。 “来人!将兰若公主带到冷宫眠月殿软禁,等父皇休养结束回宫之后再做打算!”莫韶南立即回神,“诚如凌小姐所说,此女妄图使我兄弟阋墙,恶行滔天,万死也难抵其罪。父皇仁慈,最重亲缘,此等恶人交与父皇定会严惩不贷,本王也会如实以告,诸位放心!虽然皇兄犯下累累过错,但终究是我皇族之人,本王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肆意侮辱于他!” 凌紫沁抬起头,在文武百官再次口口称颂的英明之中,直视莫韶南阴暗至极的双眸。 “凌小姐,请稍作停留,本王今夜在宫中设宴款待镇国将军府的忠臣义女!凌小姐这边请!”莫韶南将计就计,也不从偏殿离去,直接从玉阶走下,伸手去扶凌紫沁。 “臣女只是做了应为之事,六殿下高抬臣女。”余光扫过他指间的暗芒,凌紫沁提气顺着他的靠近站起身来,看似不经意的躲开莫韶南的手。冷意穿心而过,看来他不仅是玩蛊虫,还修炼邪门的功夫,手指内侧泛着淡淡鳞光,倒是不怕死的好手。 “本王另有一些私事要请教凌小姐,请到拢月殿一叙。”莫韶南不容拒绝,已经迈步向殿门走去,走出几步又转身看向夜无殇,“年关不太平,夜太子若是无事,夜里还是不要外出为好,父皇不在宫中,本王初理政事不甚上手,如有顾念不周,令殿下受伤就不好了。” “六殿下多虑,无殇并非三岁稚童,防身之法多少还是懂得一些,不然永夜太子之位怕也是坐不稳。无殇多谢六殿下费心。”夜无殇脸上带笑,眼中冷冽清明,威胁他少管莫绍兰? 只道是又多了一个蠢物,云陌直系皇族有四位皇嗣,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那是帝君授意下才能去死的,不然早已闹翻天。太子新立,探子回报云陌的老毒妇就是因为想要撼动莫绍兰的地位,才被帝君出手制服,据传已经太皇太后已经被废去一身毒功,压在某一处等死。如今他一个既无身份又无势力的六皇子想同时动手杀死两个皇子,实在是痴人说梦! 偏他夜无殇就喜欢做别人阻止他做的事,当年皇兄耻笑他不是太子,今日他成了永夜太子,父皇告诫他不能染指凌紫沁,他就出手得了她的信任将莫绍兰托付给他。 莫韶南,凭什么指手画脚?夜无殇不为人注意的撇了撇嘴,单是他身上的土腥味儿,就知道他绝对是背着云陌老皇帝修炼邪功!这样的人也妄想坐上皇位?真是笑话! 莫韶南没再说话,打出一个手势之后转身离去,御前侍卫上前站到凌紫沁身后无声催促。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对,凌紫沁目光闪烁不停,夜无殇心领神会,片刻之后目光错开。 就在凌紫沁跟着莫韶南踏入拢月殿之后,夜无殇已经匆匆离开璟月宫直奔太子府而去,不过这一次他到的有些晚,太子府门外一辆莹如飘羽的马车正停在门前。 夜无殇嘟起嘴,突然觉得离开永夜前父皇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无道理,父皇再三叮嘱他就算不能带回她,至少别让她反感他。此刻看来父皇之所以能在当年成功登基,审时度势确实在他之上。那个丫头,到底该说她是与生俱来的直觉还是该说她将人心算的极准? 太子府内,莫绍兰屏住呼吸躲在无数机关身后,冷汗顺着面颊落在衣襟上,莫少白一时还没能破开所有埋伏冲进来,但是机关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拖下去他早晚会被皇兄抓住。 咬紧下唇一动不动,紫沁告诉他留在府里,他就哪儿也不会去!进宫也是被抓,回府也有埋伏,莫绍兰眼圈泛红,难道父皇真的在宫中遭了毒手不成?难道传言中的离宫休养,事实上只是为掩盖帝君驾崩的借口?迫切想要得知真相的念头被他亲口答应她留下的誓言逼退,莫绍兰咬紧牙关,不能出去,他必须藏起来,皇兄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非要见到他不可! 事若反常必有妖,莫少白闯入府里大开杀戒都被藏在暗处的莫绍兰看在眼里。 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关于争权夺势的戏文,莫绍兰才发现之前的他是有多么的天真,而今日又是怎样的不堪一击,原来没有她在身旁指点,他真的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少年。 “绍兰!你在哪儿?回答我!”莫少白怀里揣着一封密函,上面写着太子有难。那是重岚的笔迹,但是他早已失踪多日。似乎是从灵隐寺火夜之后便不曾见过贴身侍卫再出现,当他走在街上,一身落魄的模样不引人注意,听到不少关于王府被烧成废墟之后的传闻。 莫少白甚至不敢回去居住多年的王府看上一眼,他怕看见那些尸体,那天夜里的细节他早已记不清楚,不知道他的侍卫是伤在哪种暗器之下。他们挡在他身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倒在地上的瞬间开始腐烂,夜色里满是腥臭的气味儿。 莫韶南,他的皇弟,身负每一个莫氏子孙在牙牙学语时就立誓要远离的东西,巫蛊。 当莫少白踏入太子府时就发现不少下人走路的姿势都非常奇怪,仔细一看他们腿脚生硬,瞳仁不是白色竟然泛出诡异的黄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所过之处将所有下人一律格杀勿论,过不多时他的衣衫上已经尽是血色,但是始终没有找到莫绍兰。 他不在府上?还是他已经遭了妖人的毒手!莫少白满身热汗迅速在寒风中冻结成冰。 莫绍兰紧紧的靠在机关最里面的缝隙中,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最后一个死在云陌二殿下手上的侍女,是从宫里就一直跟着他到宫外的那个,总是做些小点心哄他开心,巧手糊纸鸢,曾经带给他无数快乐。现在她也死了,就死在距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他却连冲出去为她讨回公道也做不到。那双失去光彩的水眸直指阴暗的天际,生机全无。 夜无殇一路没有受到丝毫阻拦,径直奔向太子府内院,石板路两旁无数侍女侍卫的尸体通通倒向一个方向,所有的猩红色都泛着恶臭。脸色发冷,难怪她要他来保护莫绍兰! “莫少白!凌小姐才救得你一条狗命在,你就转身来杀她未来夫婿,不觉得太过分吗?” 夜无殇看到莫少白的瞬间冷声叱责,靳雪咒腾空而起,疾风骤雨般向莫少白迎面落下,“还没入赘兰若,就先下毒残害同姓兄弟,玉王之心倒是世所罕见的黑心了!怎么?本王说的不对吗?难道外面那些人不是你杀的?本王倒是好奇,你在床上有多卖力,才能换得兰若公主屈尊纡贵的将如此至毒之物交给你使用!动手吧!让本王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夜无殇你少血口喷人!我何时残害莫绍兰!”莫少白出手的瞬间,夜无殇迅速向后飘远,以今日赤色之浓,就算他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够拦住莫少白。 “本王只说你残害同姓兄弟,可没说是绍兰太子,你若心里没鬼,又怎会立即提到他的名字?莫少白,像你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让她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今日本王就除了你,然后再去请罪!”手下没底,嘴上却不能善罢甘休。 夜无殇收着三分力道在身前护住要害,心下惊讶,莫少白精进的速度大大出乎预料。 莫绍兰在暗处听得清楚,心头顿时一热,随即又是一紧,不知紫沁用怎样的代价请动永夜太子舍命相救?却看到那个被他跟在后面叫了十几年的兄长,此时双手齐舞血光四溢。 她说世事无常,她说人心易变。他只能摇头说不懂。 她说她希望这两句话,他永远也不需要真正去经历。 经历过,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去信任任何人,生死相依的信任。 她说她希望他能保持着初相见时的模样,比任何人都要干净,心无杂念。 可是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她说的世事纷繁有多残忍。 热泪盈满双眼,眼前无数光华错乱,最后夜无殇不是莫少白对手已经被逼到墙角,而莫少白却杀红了眼没有停下的意思,莫绍兰从藏身之处悄然起身,全力出手向莫少白背心袭去。 他和他一世兄弟之缘,终将葬送。就像千百年来,无数皇嗣都要经历的那样。 莫少白正要制服夜无殇,突然察觉身后有一道强大的杀气袭来,转身只见他的小皇弟出现在角落里偷袭,两人相隔不过四丈,凌厉的血色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莫绍兰已尽全力。 忘了躲闪,莫少白杵在原地,生生挨了那一记偷袭,剧痛瞬间从肋下蔓延全身。 夜无殇之前比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此刻方才找到机会,立即全力出手偷袭。 莫少白忿然挥出一掌拍向夜无殇,将他凌空打出院墙之外,脚步向着莫绍兰挪动寸许,又猛地停在原地。腰肋剧痛难忍,却也比不上剜心的骨血断绝。 不远处站着的是云陌太子,不再是他默默宠溺数年之久的绍兰。当绍兰夺走她时,他没有怨过,只是不舍,当绍兰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时,他虽有嫉妒,但还是为其高兴。 虽然嘴上不说,但却在心里一直将莫绍兰当做亲弟,什么都可以让给他。 皇族是血脉羁绊最淡薄的,所以很多时候莫少白都十分庆幸当年出手相救,让他得了一样其他人绝对无法拥有的珍宝,深宫高墙内的亲情。 可是他终究是错了,皇权凌驾于一切。 感情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的荒诞唱词。 这一刻莫少白彻底沉默,一个字也不想再说,他低下头看着双手上开始凝固的血迹,随意在衣衫下摆处蹭着,却将更多的地方染上黏腻的血色,终于作罢。 莫绍兰全身绷紧,警惕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反击。 但是他始终没有等到预计中的惨烈交手,莫少白慢慢走出太子府,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脚印。最后,脚印蔓延在太子府门外,不多时马蹄声响起,渐渐走远直到听不见。 莫绍兰颓然的坐在半指深的血泊中,下人的血和皇族的血混在一起,再难分辨得清。 璟月宫,拢月殿。 一进拢月殿,莫韶南就屏退全部侍卫宫人,凌紫沁冷眼听着身后殿门沉重的闭合声,无所畏惧。一抹浅笑挂在脸上,男子在她身前不到一丈的地方踱步,几步就能看出他腿脚无力。 当夜她出手绞杀蛊虫时就料到他会同伤身受,今日一见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上一些,莫韶南一只手紧握,另有异样。如果她想知道,只要逼他动手即可。 但是此时她不打算这么做,凌紫沁想看看,他会同她说些什么。 “你现在立刻离开莫绍兰,他还只是个孩子!”莫韶南站定缓缓转身,开口的瞬间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顿时黑了脸,“你笑什么?凌紫沁,既然我已经知道你与别人有染,就不会容你嫁入莫氏皇族!以你今日种种,不配成为一国之母!女子守妇道重贞洁,你尚未出阁就与多人往来,简直是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你当先皇赐婚是什么?” “以六殿下风流俊才,难道就没和女子有过来往?”挑眉看去,似是看到有趣之物。 莫韶南被她近似挑衅的神情扫过,猛地全身发热,从脚底直冲头顶,一刻飘然。 “本王堂堂男子,府中有几个玩宠有什么奇怪,太子府难道就没有吗?绍兰今日被你的美貌所迷,也只是一时而已,他早已见惯风月,再美也有玩腻的一日,别以为你能一直将太子控制在掌心里。”冷哼一声,一缕冷香随风吹散面前,莫韶南猛地一颤,眸色沾染暧昧。 猛摇头,将脑海中旖旎纷繁的场景甩落,传说中神族血脉对旁系的致命吸引竟真的存在。 所有微妙的动作都被凌紫沁看在眼中,不由失笑,他是来她面前自取其辱的吗? 以龙倾血脉之精纯尚且抗拒不了她的靠近,更何况是一个不知继承何人骨血的杂种。 “六殿下说的对极。”薄唇完成一道邪魅的娇笑,莲步轻移,“臣女就是深知此事,才觉得应该及时行乐。世间多情男子要多少有多少,郎情妾意的事,何乐而不为?” 不由分说以指堵住莫韶南的唇,“先皇赐婚算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前日还是大皇子,昨日又成了二皇子,今日是八皇子,明日是何人,谁又能知道?今日还没有染指过太子之位的,除了那个死人,就只剩下你莫韶南。别告诉我,你对权势毫无兴趣!” 莫韶南想要后退一步错开那根冰冷的手指,但目光被定在她唇上的瞬间,无法挪动。 声音也同时变得干涩,“身为皇嗣,对权势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不然就只能死!” “所以,我这个太子妃也不过就是太子之位的附属品,你又何必那么在意我跟谁在一起,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非,你已经动手准备除去太子,取而代之,才会对太子之位伴生的玩物如此感兴趣!告诉我,你和太子比起来,谁更能讨得女子欢欣?口舌功夫又如何?” 莫韶南死死的盯着凌紫沁,像是看到世间最肮脏的东西。 他越瞪,她的笑容就越发妖魅,带着勾魂摄魄的蛊惑。凌紫沁看着他,也从他身上看到无数人心底的不堪念头,同样是纵欲,放在男子身上便是天经地义,女子身上就是淫荡放荡。 既然世事都任由两张嘴皮分说,她何需在意?是非,从来没对错,只有站在谁的立场说。 “谁能让我快乐,我就投入谁的怀抱。难道我要找个不喜欢的人,委曲求全一辈子?” 他不是想看吗?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上门逼问,她却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资格。 双臂向前伸,两条玉臂就此挂上莫韶南的脖颈。 浓重的土腥气味儿呛入口鼻,凌紫沁忍着厌恶,小脸儿上神色依旧邪魅。 以自身饲养蛊虫,亲身为宿主,他倒真是不怕死,不知万蛊食心的场面会不会格外壮观? 一个激灵,莫韶南全身绷紧,宛若被一条蛇盘住,玉臂不时擦过面颊,毫无温度。 目光转到其上,堇色的衣袖早已从玉臂向下滑落,隐隐露出几分春光。 莫韶南却没有心思落在别的地方,迅速出手钳制住冰冷的手臂,“你的守宫砂在何处!” “怎么?六殿下要替太子殿下验臣女的身吗?”骤然出手,紫芒成针,瞬间射向莫韶南前胸各处异动之处,却只用三成力道。 莫韶南顿时反手去挡,大部分的针都被长袖卷走,但是仍有几根刺入体内,却没有痛感。 “不必惊慌,只是小小的玩笑而已,你体内有淤积,解铃系铃自然应该是一人。” 笑容三分暖意一分冷冽,当夜闯入将军府袭击莫少白的蛊虫是他操纵,所以被她大破之后才会受伤。凌紫沁知道这件事,也让他知道她心中有数。 “你殿前失礼……”莫韶南咬着牙,冷冷开口,她出宫再与世家纠缠,他想得到那样东西就更是困难。如今只能找个借口将她困住,不让世家有机可乘,然后再伺机祭炼龙筋。 “那就下狱好了,反正天牢空得很不是吗?将一个不贞无礼的粗野女子下狱,正该如此。”笑容涟涟,走出几步坐下休息,“我等着殿下派人捉我,请!” “凌紫沁!你少得意忘形,本王一定要将你这祸国妖女处以极刑!”某处叫嚣的疼痛,让莫韶南头疼不已,只能狼狈躲闪。 “好,我等着那一天,希望她尽早到来。”娇笑一声,突然低语,“殿下真确定我不贞?” 莫韶南离开的身影猛地止步,回头怒瞪,“夜夜留宿男子,难不成你还想说是切磋棋艺!” “随你去想。”星眸冷然,轻哼一声。 殿门大开,莫韶南走远,直到再也不见。不多时便有御前侍卫前来押送她前往天牢。 凌紫沁从木椅上起身时略微皱眉,深感这个游戏的无趣,跟蠢人玩游戏,实在无趣至极。 他如此想让她死,竟会相信她说那些针只是玩笑?她环住他时,早已探明他饲养在身上各处的蛊母位置,她的针确实无害,但那不是一般的元灵,而是神力中至纯的生机。 真想见识一番蛊虫从体内钻出时,他的表情,大概会很有趣吧。至少,比莫韶南这个蠢人有趣得多!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顺势暗算 第一百九十三章顺势暗算 巫山远郊,小镇客栈。 嗖的一声轻响过后,一支利箭稳稳的落在两人面前,凌偌寒脸色不改,继续慢悠悠的吃着饭菜,翀白素皱眉放下碗,将箭上附着的字条取下。 “混帐!”只看一眼,当即脸色大变,翀白素脸色黑如锅底,饭也不吃起身就要离开。 “出了什么事?”凌偌寒心念一动,直觉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的怕是天下只有沁儿一人。 “龙倾那个混帐,他把沁沁一个人扔在宫里,现在才派人送消息!”翀白素扔下字条,口中诅咒连连,云陌帝都此刻暗流涌动,他竟然跑去找那个失踪的老皇帝,何其糊涂!云陌老不死的死不死有什么关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沁沁! 顿时好生后悔,他就不应该将沁沁留在帝都,早知龙倾靠不住,还不如敲晕她带来巫山! “她故意支开你,”凌偌寒脸色亦是不好看,“怕是要做冒险之事,不想让你碍手碍脚。” “还用你说!”磨牙声吱吱作响,“臭丫头,有什么事不能让别人代劳,偏要自己去不可?” 越想越是心烦,翀白素又不住的埋怨,“都是龙倾没用!要是本公子在,肯定不会让沁儿去做这种事,要冒险也得让别人去冒,哪有自己三番五次往前面冲的!” 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从不配合同伴,她只会干净利落下手。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今日她能请动你,来日必然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代价总有支付不起的那一天,到时候就会失去自由,甚至为人所迫。”凌偌寒放下瓷碗,起身走到床前。 视线可及的最远处,是白雪覆顶的山头,巫山近在咫尺,按照这些日子的脚程,只需半日可达,但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马匹已经全部累到无法再走。 按照翀白素的说法,他们不能人困马乏的进入巫山,因为三大世家的族人都还奉行着最古老的崇拜,对力量的崇拜。巫医族以医术和咒术最为尊贵,其次才是阵法符咒,再次是被人遗弃的推演之法和炼药。他是外人,经过敛生咒炼化妖性后,若不唤醒秘法,与常人无异。 进入巫山之后,随便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都可以一指将他点倒。翀白素告诉他,要记住他的身份和使命,他不是将军府嫡子,只是来求医之人,不可有争斗心,他的成败也不在与人相争的一时高下,最重要是保存实力,在沁儿危难之时唤醒禁锢的秘法成为她命途的变数。 “我不要什么鬼代价,我只要她,不管她是不是凌紫沁,还是别的什么人。”咬牙切齿的冷哼,就是因为她那见鬼的交易原则,让他始终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每一次的亲近都让他担心不能靠得太近,不能操之过急,唯恐她会钻牛角尖,再将他当成只贪图她美色的**。他是渴望她,身体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她挑逗他,他才不会几次在她面前激动得丢盔卸甲。 “但是沁儿并不想要你。”凌偌寒不带情绪,“神族崇尚强大的力量,她亦然。她习惯仰视,只有比她强大的人才能得到她的亲近。今日她借助巫医族,是无法选择,不是她甘愿的。” 沉默迅速蔓延成迫人的压抑,翀白素收拾起刚放到床榻上的包裹,“现在启程。” “你过了天火之后,还能留多久?”凌偌寒不为所动,没有离开的意思。 “最多一年,天刑雷劫就会落在我头上,成败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翀白素苦笑一声,“所以沁沁明知道我比龙倾好用得多,还是一再将我推远,连利用都懒得用,真是让人伤心。” 凌偌寒沉默,他太了解沁儿,反而会因为习惯而忽略她细小的改变。 “走,我今夜就将你送进巫山,然后赶回云陌去。”翀白素揉了揉酸软的腰,他此刻的模样不会比纵情声色的浪子好上多少,趁夜进山安顿好凌偌寒就走,免得被不必要的人纠缠。 “你已经将我炼化,还怕什么?现在的我只是普通人,不会有人注意。”凌偌寒挑眉,“你深夜回山,是不想见到什么人?” “天岁老人,他是我名义上的师父,但是他真正的徒弟是翀白羽。每次见面,他都逼着我陪他过招。趁夜去,他应该正在修炼,可以少些麻烦。”翀白素想起那老头就头疼不已。 “过招有什么古怪?”凌偌寒挑眉看着神子竟然也会被师父逼得不想出头,顿觉有趣。 翀白素神色古怪,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不是动手,而是推演。天岁老人最擅长的不是外人熟知的秘法。真正的算尽天机不是静修,而是撑起覆盖整个巫山的大阵,借助神殿之力。凭他一人之力不可能撑起全部的大阵,神殿主掌人是我,所以每次我回山都会被逼着去开神殿后面的阵眼,开一次提升一次神力,神力越精纯就越是会提前引动天劫。” “飞升成仙人人都想,偏就只有你不喜欢,想来是另有隐情,巫医神子相传是世间最接近神祗之人,如果你不介意,我对此事很好奇。”凌偌寒亮着眼睛打量翀白素,古籍上不少记载都是自相矛盾的,飞升之后的世界是怎样,只有仙人知道,但是真正的仙人可遇不可求。 “历劫就是斩断溯世因缘,红尘中多数羁绊都会随着飞升了结。”翀白素最不愿提及的就是飞升,飞升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感觉到隐藏在肌肤下源源不断的力量窜动着每一根神经,天火焚烧过后,神力愈发精纯,待他这次巫山之行后,回到云陌只会比她更厉害。 “飞升之后没有前缘的仙人无法再行下界,前缘未断的仙人若想再续未了之缘,要舍去一身仙家根骨入世再证道心,如心性有失或者尘缘断碎,修不回最初的进境,无法重入轮回。世家是神族旁支,骨血中带着某些传承,让世家子嗣飞升时只能选择彻底断缘,否则就会被天雷斩落。我若飞升,就意味着永远无法下界见她。” 翀白素说完,只见凌偌寒目光一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成仙不好吗?”凌偌寒低笑一下,“长生久视是不少人追求的极致。” “长生不是不断气,要追求到真正想要的才有意义。否则活一千年两千年有什么意思?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直到再也没有人认识,那样活着不觉得太无趣吗?” 笑着摇头,“我一世想要的只有她,在她身边,被她拥抱撒娇,如果她要成仙,我就陪她历劫,如果她不要,我就陪她到老,黄泉路上好作伴。你那天给我看的,确实惊人,但沁沁不会喜欢那个地方,无论那个地方在别人眼中多么神圣。她和世间寻常人不一样,在心。” “她注定不是普通人,你却想守着她过平凡的日子?”凌偌寒摇头,站在窗口不多时已经胸前微凉,越靠近巫山越暖,确是休养生息之地,“你不是她,怎知她不会喜欢?” “动身。这一次你我见面时,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翀白素笑笑,没有说出魂引之事。他和她的牵绊,会随着时日渐久而变得牢不可破,无论她最初有多么抵触他,最后都会投入他的怀抱。他在暗中动的手脚,比起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的还要多,因为他蓄谋已久。 目光落在遥远的雪山顶,不知她此刻身陷宫中,在做些什么? 凌偌寒突然伸手扯住翀白素的衣袖,“送我回府!现在!马上!我要回家!” 翀白素顿时皱眉,男子用力之猛攥得他手腕酸疼,凌偌寒为何如此紧张? “她——”胸前一阵憋闷,恨死自己的后知后觉,“沁儿怕是想和莫少白同归于尽才会支开你我!送我回府!只有我还在凌府,她才不会出手时毫无顾忌!” 背心处瞬间被冷汗爬满,翀白素倒吸一口冷气,拽起凌偌寒二话不说向外面奔去。 脸色一刻比前一刻更加难看,他到底是笨到怎样,才会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没想到? 夜月高悬,璟月宫,冲月殿。 自从五年前冲月殿最后一位主子芳贵人死后,此地早已无人问津,又因其地处偏远的西南角上,更是连打扫的宫人也渐渐不再分派,好在当年匠人们的手艺精巧,空置几年也未见破败。如今冲月殿被莫韶南用作暂时安置新拜的师父之用,不过房中的另一人就不受待见。 炭火在盆中噼啪作响,但是并不怎么暖和,莫韶南一身裹在浓重的黑色之中,看着老妇人在桌前捣弄着什么东西。异香偶尔飘过,不是寻常药材,整个房间中窸窸窣窣作响的声音是无数毒虫正在厮杀的惨烈鸣叫,一刻之后,声音渐渐低沉。 “去把那宝贝儿捧过来,小心别惊了它。”老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蜡黄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莫韶南的一举一动,唯恐有失。 其实莫韶南距离窗边的小罐子只有不到一丈远,很快罐子被放到桌上,莫韶南坐回远处。 床榻上突然一声嘤咛,莫韶南厌恶的转过身去,粗鲁的拽起锦被向女子脸上按去,看样子似乎是要让她窒息。女子的身子无助的抖动几下,老妇人用药杵敲了几下桌面,莫韶南这才不得不停下,但是他双眼中的恨意毫无保留的给了昏迷中的女子。 “你若弄死了她,就拿不到兰若的兵权,再笨也是兰若公主,你未来的正妃。不管你日后有多少女人,她的地位都不可撼动,除非——”老妇人冷笑一声,“天下一统,你为帝。” “婆婆,我真的能成为天下共主吗?”莫韶南眼中亮起精光,“她真的会嫁给我?” 老妇人转过身来,正是巫蛊婆婆,她端起药碗将里面的药膏一点点抹在女子脸上。 “你与他今日都是我的徒儿,百花节当日我会传你们双修之法,到时候她尝过你的好,自然会一心向着你。女子便是这样,被谁得了,最初可能不甘心,但是时日久了也就认命。” 床榻上的朝纭还在昏迷中没有醒来,药膏在脸上不多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脸儿看上去越发精致可人儿。莫韶南坐到床榻前,犹豫着伸出手握住朝纭的手,心中烦闷异常。 在凌紫沁触碰过他之后,任何女子的靠近都会激起他的厌恶,但是没有一人像朝纭一样能将他刺激得几乎快要呕吐出来。莫韶南只握了一下,就不得不松开手捂住心口。 “急什么?别说你此刻还近不了她的身,就是你能近的了她的身,也闪远点。”巫蛊婆婆瞪了莫韶南一眼,只道是天下皇族都是一般的急色,压下眼底的不屑,继续为朝纭上药。 “我何时才能与她亲近?”莫韶南强迫自己坐在床榻边,视线落在朝纭越发白皙的脸上。 “你若心急,一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巫蛊婆婆转身将药碗放到桌上,“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去取些东西回来,保证你很快就能抱得佳人归。” “婆婆,万一她中途醒来……”莫韶南话未说完就被极不耐烦的妇人阴沉打断,“如果她醒来不愿从你,随你如何,五内俱焚提不起劲。” 莫韶南心领神会,只要有了她的指使,就不怕没人替他收拾残局,“恭送婆婆。” “不必如此,我只要那人的美貌,你我也算各取所需,我与皇族打过交道,素来不喜欢你们的繁文缛节。恭敬不恭敬你在心里知道就好,事成之后我自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永不相见。”莫韶南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觉得尴尬,师徒之名只是为了她在宫中出入方便。 他们确实只是暂时有共同利益才走到一起,若不是她的蛊术胜过他,他才不会理睬她个妖妇人!她在兰若谋害皇族之事早已传遍天下,留她在宫中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就算拿不下朝纭,也可以用这个妖妇去兰若讨个不错的关系。兰若主城城门上的重金悬赏永远不会撤去,她就还有利用价值。 巫蛊婆婆取了披风径自出门,直奔天牢,一路上偶有遇上巡夜侍卫就拿出令牌。 天牢底层。 走廊尽头那一抹昏黄色的光芒突然熄灭,凌紫沁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星眸,那人终于来了。 左手微一用力,指甲划破温软的掌心,淡淡的血腥气息顺着潮湿沉闷的风散入天牢各处。 无声无息的倒在天牢里,大片大片的红色蔓延开来,星眸渐渐合上,纤细的身子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多时已然被冷气侵身。脚步声终于出现在不远处,人未到腥臊的味道却先传了过来,嘴角冷笑绵延开来,那天夜里让她跑了,这次她送上门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唯一的区别只在杀与不杀之间,杀掉她一劳永逸,凌紫沁抱定主意,幕后主使是谁再明白不过,连计谋都用得如此不上道,再玩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该是时候解决掉一些闲杂人等。 脚步更近,越是走近越是迈出一步都变得极慢。 凌紫沁在心中默数,来人十分谨慎,三步之后再无动作。 唇边突起一线笑意,这么怕死,还来做什么?越是怕死,越是送死,无趣之极! 或许她该趁此玩玩也不错,这样愚蠢的货色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 当神力和元灵同时耗尽,凌紫沁却觉得体内还有另一种力量在教唆着她去探寻。似乎是勾魂的幽魅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不甘许久被冷落,心动神思异动,窜动着每一寸神经。 一念起,星眸蓦地向上,黑色被暗色的金芒替代,身子须臾轻动一下没了声息。 巫蛊婆婆一脚踏入天牢就提高警觉,血腥气弥漫,带着极致的诱惑,神族血脉的香气。 随即眼中闪现厉色,看来有人比她还迫不及待,已经先下手,如此新鲜的血味,那人很可能还没有离去。提气躲去一旁的阴影中,天牢里静的只剩下几个犯人熟睡后的低沉的呼吸声,浓重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屏息凝神,一刻之后,终于确认整个天牢无人醒着,这才从墙垛的阴影中现身,直奔最后一间牢房而去。 一道幽暗的虚影不为人察觉的漂浮在半空中,冷眼俯视下面浑然不觉被盯上的老妇人。 漫长黑暗的走廊走过一半,突然一阵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凭空出现悄无声息。 有埋伏!巫蛊婆婆下意识的后退,呼吸猛地停了一瞬,双手捂上胸前,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什么都没有。 冷汗尚未落尽,双眼猛地换了颜色,黑色的瞳仁尽数被暗金色取代。 四肢古怪的动了动,身影直奔最后的牢房,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之后,迅速离开天牢。 莫韶南活动一下身体,倒了一杯冷茶,还没来得及喝,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妇人已经带着夜色中的寒气匆匆归来。 “婆婆,这么快?”惊讶于妖妇的手段,莫韶南有些惊讶。 “有人之前与她交手过,我取了东西没多做纠缠。”巫蛊婆婆直奔床榻,伸手按住朝纭手腕,空有架子她要探的是朝纭身上的毒,“她可有醒来没有?” 莫韶南挑眉,直觉妖妇竟会诊脉,之前倒不曾见过,随即想到医毒不分家,便没做多想。 “不曾。谁伤了凌紫沁?”略微皱眉,“她伤得如何?有没有性命之忧?” “没有重伤,我看她被人点了睡穴,应该不久之后就会醒来。”妇人随口提了一句。 莫韶南冷哼一声,眼现可惜,“怎么不伤得重一些,我正好趁机要了她!婆婆,她已经破身,不知此时与她交欢,能不能有益寿之功。” 巫蛊婆婆脸色不改,从怀中取出一丸丹药递给他,“你想要她,至少要有与她等同的元灵,否则只会被元灵鼓荡所伤。将这药服下,你今夜就守在这里照看朝纭,别让她跑了!” 莫韶南服过药,盘膝运功,巫蛊婆婆又嘱咐几句,随即以有事为由离开。 夜色越发深沉,暗色将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手段藏进天幕下最深不见底的冻土下。老妇人的身影走出冲月殿范围不远处一晃,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一丝古怪狰狞的表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疯子公主 第一百九十四章疯子公主 夜深,大将军府,南院。 龙妤姝跟在茗清韵身边学着穿针引线,笨手拙脚时不时就在手指上扎出一个小洞,凌洛斐又是心疼又是劝不住,小小的脑袋里想不懂平素舞刀弄剑的她怎么突然喜欢上女红。 而且为了这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已经一整个午后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茗清韵余光扫过儿子可以挂油瓶的小嘴儿,终于放下手中的竹撑,转头看向还在艰辛与绣花针奋斗的女孩,“龙小姐,天色渐晚,不如今日就到这里,绣工不是一日就可以精通的。” “妤姝,陪我去东院。”凌洛斐兴高采烈的夺下龙妤姝手中绣了半日的鬼画符。 龙妤姝一直紧绷的小脸儿瞬间黑如锅底,一语不发从桌上抓起丝帕向外面跑去。 凌洛斐愣愣的看着门外,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娘亲,只见他娘抿着嘴笑得正欢。 茗清韵放下刺绣,推了一把少不更事的儿子,“还不快去把人家追回来!” “她怎么生气了?”凌洛斐边走边小声嘀咕着,身后茗清韵的声音响起,“她学这些不擅长的东西,还不就是为了你!你还不知足?人家一个女孩子订婚之后好歹也要送个像模像样的信物,她虽然没说,但跟我学这个显然是要送给你的。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要她什么?” “有!当然有!”凌洛斐立即停步,转身走到茗清韵面前,“妤姝说要拜大姐为师,她说大姐比龙公子还要厉害,所以我打算今日带着她去东院。东院的侍卫楚烬他说,大姐的功夫只传给有缘人,至少也要破了第一层楼的天时阵之后,才可以向大姐提这件事。” “信物是两情相悦的见证,她送你荷包,你却要送她一个师父?”茗清韵伸手拉过儿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送你的东西是日日戴在身上睹物思人用的,你送的那一件也该如此。” “可是我并不想送她寻常女子用的那些胭脂水粉,我想送她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娘亲你不觉得妤姝和大姐很像吗?我觉得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那些俗物只会玷污她的美。我要送她的信物,一定要让她终生难忘,不是随随便便一支玉簪一只手镯就可以打发的。” 凌洛斐急着开口,话都有些不流利,却让跑到门外躲起来的龙妤姝听得眼圈泛红,她当日说要拜师的话其实多少带着随性,不是十足的当真,不然以她的冲动,早就往东院冲。 她的一句玩笑,却被他如此当真,记在心里。大哥说她若嫁到凌府,以后就不再是世家之人,虽然酬剑山庄是她的娘家,但是不会再任由她随意出入,但若凌洛斐入赘龙氏,她就仍是山庄中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她还为此犹豫许久,此刻却终于下定决心要嫁入镇国将军府。 “娘亲,洛斐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以妤姝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不必嫁给我这样的庶出不是吗?她下嫁,原本就是辱没了她的出身。我给不了她的太多,所以我会尽一切,将我能给她的做到最好!我想拜入翀公子门下,成为一名一流的医者!” 凌洛斐亮着眼睛,说出想了多日的事,门里的茗清韵和门外的龙妤姝同时微微愣住。 “好孩子!不过你大可不必拜入那个臭小子的门下,要拜也要拜入老夫门下,老夫可是巫医族主,号令整个巫山,巫医族上下没有不听老夫之命的!”翀宇潼从门外大笑着走进,将门外的龙妤姝同时拎了进来,无论女孩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他的大掌。 “放开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凌洛斐冲上前去,收掌成拳向老者攻去,出手就是酬剑族入门的拳法,但是根基尚浅,一招未过久被老者出手制服。 茗清韵此时夜站起身来,绣品放到一旁,脸上带着大府夫人应有的端庄。 “前辈,犬子与小女都是不懂事的小娃,若有冲犯之处,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清韵给前辈赔礼了。”在三人看不到的背后,茗清韵指尖掐着一抹色泽妖艳的光华,小小的一团并不刺眼。 “你叫老夫前辈,莫非你知道老夫是何人?”翀宇潼一手抱起一个孩子在木椅上坐下,一拎一抱之间他已经摸清两个孩子的根骨,龙妤姝的根骨轻盈,凌洛斐却是一片混沌之象。 “前辈身怀医神药杵,定是巫医族主无疑。前辈德高望重,医术通天,天下谁人不知?” 符咒压制到极点,指尖微微发烫,茗清韵却脸色不改,依然维持着最恭敬的态度。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能动手,她只有一次机会,失手就等同于送命,对方是世家族主,她万万得罪不起。更何况她现在是凌家管事夫人,走的每一步都代表整个凌家,此刻除了大小姐,任何人都不能做主凌家小少爷的未来。凌紫沁的用意藏在最深处,她怕她会错意。 “既然知道老夫是谁,那也就不必废话,他是你的儿子,难道你还做不了他的主?”翀宇潼下手用力,将凌洛斐压在地上,龙妤姝立即伸手向他脸上抓去,另一只手快速绘制法阵攻向老者肋下柔软处。翀宇潼右手轻动,半空中青光闪烁,一道丝绦将女孩瞬间捆得严严实实。冷哼一声,将龙妤姝扔到地上,一脚踢到一旁,使的却是巧劲,只是踢远。 “小丫头,再来十个你也别想救下这小子!别以为老夫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就会对你客气,就算你那个为老不尊的爹在场,老夫也不会放弃他!洛斐灵脉呈现混沌之象,非我巫医族不能开解,你们酬剑族那套与鬼双修的狗屁咒术,还是少在人前丢丑的好。” 话音未落,一道黑光夹带着冷冽的疾风从门外冲进,出手争夺凌洛斐。 “翀老怪!你这人真是没完没了!洛斐是我未来姑爷,这事早就定下来,酬剑山庄与将军府联姻势在必行,而且这绝对不是唯一的一次!不是你信口开河就可以乱说乱动的!” 来者正是路过此地,没找到龙倾却意外看到有人骚扰内院的龙雪焕。 “你说订婚就订婚,老夫可没同意乖徒儿与你山庄里的鬼丫头订婚!”翀宇潼扬手架住龙雪焕的黑芒,“你是聋子吗?没听到洛斐说要拜在我巫医族门下吗?酬剑山庄那么了不起,怎么连个小娃娃都不肯投靠你?说到底就是你们一没人二没实力,一群只会打铁的乌合之众,凭什么与悬壶济世的医者相提并论?” “洛斐哥哥,你为什么要拜巫医神子为师?难道我大哥不好吗?”龙妤姝此时已经被龙雪焕解开身上的束缚,却红了眼圈,“你不是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去巫医族!” 凌洛斐挣扎得就快没了力气,看到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打转的珠泪,恨不能立即跑去抱住她,“妤姝你总是舞刀弄枪,难免有天会向我大姐一样受伤,大姐有神子呵护,我是你未来夫婿,难道要看着别人与你如此吗?我要当你的贴身医者!我不想让别人近你的身!” “爹!你救他回来,我现在就要他!我要嫁给他!快去啊!”龙妤姝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玉珠般噼噼啪啪的落下,一边狠狠的推着龙雪焕,声音哽咽却格外深情。 茗清韵将指尖的符咒慢慢散去,夫人曾经说过,不到紧急关头,都不要使用符咒,一旦动用那些符咒,就务必要将敌人全部力毙当场。随着龙雪焕的出现,她的心总算落地。 本来将军府中是有两位仙人驻守,可是不留仙人和月仙人自从那日东院的绝杀大阵被彻底开启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府,楚烬说仙人们去追可疑之人。但茗清韵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龙雪焕熬不过向来骄纵成性的女儿突然哀声连连,冲着翀宇潼忿然出手,“你才是该去好好治治耳聋眼花!我姑爷明明说的是拜师翀白素,可没说拜你巫医族!你管得了你族神子?哼!当年你苦恋圣女不得,后来圣女生下一个父不详的儿子,如果不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神力,你会留着他?巫医族谁不知道自从翀白素被神殿认可之后,你就再也无法进去!现在整个巫医族占卜祭天的大事都落在神子一人身上,你根本不敢得罪他!虽然你恨他恨得要死!” 翀宇潼被掀了老底儿,顿觉脸上挂不住,提起凌洛斐向外飞身打算走远,一边回头吼道,“那又怎样?这个徒儿老夫还就是要定了!老夫没有女儿怎么了?巫医族美人儿无数,有成百上千貌美女子可供他选用,根本轮不到你那个身上没几两肉的鬼丫头!” “翀老怪休要逃!把洛斐留下!”龙雪焕腾空而起劲风过境,须臾两人斗在一处。 璟月宫,冲月殿。 巫蛊婆婆离开后,莫韶南靠在床柱上不知何时渐渐陷入梦乡。 茫茫黑暗遮天蔽日,像是此前无数个黑夜中缠绵无休的狰狞一般渐渐将他没顶,回头望去身后辉煌的城池正在迅速崩塌,红得刺痛人心的火焰冲天而起。他一直想要争夺在手中的璟月宫在火焰中轰然沦陷,莹白色瞬间被火舌卷入无法扑救的毁灭中。 不知从何而起的尖叫声那样熟悉,提醒他一直向前奔跑,边跑边向后面回头张望。而惨烈的厮杀在那座恢弘精美的宫殿沦陷后才真正拉开帷幕,异常血腥的场景无数次的拉近又走远,再次拉近。无数次残破的肢体从莫韶南眼前飞过,身后响起令人牙酸的牙齿摩擦过骨头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去看,唯恐再回过头去会看到比他在密室里熬骨修炼更加惊悚的东西。 不知逃了多远,背心处突然一阵生疼,而身后的嘶吼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温热的血沿着背脊迅速落在地面上,勾勒成一幅最凄凉的画面。两腿一软,莫韶南跪倒在血泊中,眼前阵阵发黑,再回头看一眼璟月宫,只见火焰滔天,可即便是那样的火焰也变得只用一只手就可以阻挡。远在天边,将所有不堪的曾经一并葬送在过去。他挣扎了数年却始终无法解脱的命运,皇族的罪恶,被强大的力量诱惑的嗜血吸引,所有的一切瞬间化为飞灰,再也不见。 再转回来,眼前却依旧是黑暗,在身后的火焰终于不再肆虐后,弥漫着整个世间的浓重的黑。压抑的黑暗袭来,连粗重的呼吸也在夜幕下变得如此放肆,心底的惊恐变成不安。 “别怕。”左手被人轻轻握住,触感是温热的小手,眼前突然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莫韶南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昏黄的烛火中,是朝纭莹润的面颊,下意识看去,只见她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他的。她的呼吸清浅漫长,却是睡的正香。心底腾地升起一阵火热,如同睡梦中的火焰一般以不可遏制的势头迅速席卷了整个胸腔。 伸手抚上朝纭精致的五官,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她,才发现她睡着时一脸清丽动人。 烛火猛地跳跃了几下,幽幽熄灭。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朝纭发出一声绵长细腻的嘤咛,莫韶南心中最后一线理智轰然崩塌。 翻身将朝纭压在身下,尽管头脑昏沉,他还是凭着原始的**腾挪着笨重的身体。 不多时,两道混乱的呼吸声交缠一起,在废弃的宫殿中上演着一次至少被三方势力同时察觉的活春宫。 天色微明,天牢。 凌紫沁揉着僵硬冰冷到几乎不能动弹的腿脚,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描画出亮色的镜面圆圈,瞄了几眼圆圈中青丝微乱的憔悴模样。 一夜折腾,先是强行操纵妖妇的身体暗算莫韶南,然后又留在废殿里介入他的梦境,将他逼入惊悚的境地,破除他的心防,诱使他体内的药效发作。 虽然疲惫至极,但也证明除了元灵神力之外,在她体内还有着第三种力量。在她离魂出体之外,那种力量一直都只是没有经过确切证实的猜测。 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胸前一阵闷痛,半空中的镜面无声碎裂。胸腹处冰冷一片,捂住窜动不安的部位极慢极慢的坐到墙角,青丝盖住大半脸孔,寒露发作的前兆格外明显。 要死了吗?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嘴角三分笑意,格外嘲讽。 她一世杀人无数,闲杂死神终于降临在她面前,她却如此平静。 眼前飞过数不清的面孔,有些是任务目标,有与世无争却手握重权的老者,有看似孩童事实上却是一等一毒师的侏儒,还有的则是和她同出一个任务却因为过早暴露而被处理掉的废物。面孔早已模糊,只是他们死前唯一相同的都是神情,惊惧不甘。 不想死,也会死。这世上没有长生,死,是世事对每个人唯一的公平。 “跟我走。”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凌紫沁全身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精铁所铸的围栏外。 莫少白站在围栏外,一身银色的羽衣丝毫没有遮掩住他身上的血腥,凌紫沁缓缓摇头。 两人对视的静默中,莫少白凤目中一片凄凉,不知过了多久,缓缓举起右手,一线血光亮得如同不可一世的煞星。天牢中每当响起零星的声响,血色就瞬间炸裂成无数道扑向被石墙挡住的另一端。随即闷声响起,天牢中起伏的呼吸声少了一个。 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凌紫沁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颔首之后又摇头。 “跟我走。”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后,莫少白收双手中间弥漫出强大的血球,血球所过之处,精铁围栏冰消雪融般流向地面,成为一滩铁水。 凌紫沁面不改色,同样的双手掌心相对,堇色光芒压抑成浓重的黑色,黑色如清风吹拂过铁水,黑色的风裹挟无数热浪自地面旋转直上,片刻之后精铁围栏重现原地,锈迹依然。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须臾戾气从身上寸寸剥离,“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离开?” 回应他的是女子轻盈伸出的手指,一指点中围栏,整个围栏轰然倒地,“我不需要你救。” “玉王殿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话音泠泠,凌紫沁站起身来,舞动长袖卷起劲风将莫少白推出天牢大门。 所有的话,被尽数堵回心底,他只记得听到最后的话,是她不带感情的唤他玉王。 莫少白黯然离去后,凌紫沁走到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淡淡的腥气传来。 只道是莫氏从今日起彻底分崩离析,云陌皇朝永无宁日,夜无殇聪明得很,没有多言。 慕月殿,御书房。 一名侍卫急急赶来,伏在莫韶南耳边轻声耳语的两句,一早神清气爽的六殿下立即脸色难看,撇下奏折立即向门外走去。人还没出慕月殿,兰若公主已经闯了进来。 朝纭形容不整,状若癫狂,见人就抓,嘴里不清不楚的喊着什么,见到莫韶南,眼生厉色,猛地冲上前去手如利爪凌空劈落。莫韶南见状不妙,顿时出手将朝纭制住。 女子挣扎不休,力大无穷,只一会儿莫韶南已经被她翻腾的满身大汗。 “快去请巫医族长老!”偏巧此时她呓语的声音渐渐扬高,莫韶南大惊担心她说出什么事来,立即下狠手将朝纭敲晕。暗恨巫蛊婆婆打了保证,偏生又多出这许多事。 暗中咬牙切齿,难怪她昨夜走得匆匆忙忙,此刻想来她可能是早知如此才逃之夭夭。莫韶南恨得磨牙,心说等朝纭转好,他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将那个老妖妇捉回来处以极刑! 正说话间,一名黑衣老者从远处凌空落下,“老夫来了,不必再请。” 来人正是巫医族主,莫韶南忙命人将慕月殿大门闭合,抱起朝纭跟在他身后向偏殿走去。 遥远的御花园镜湖,两名宫女手捧瓜果向一处宫殿走去,走在前面的宫人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惨白的人手,一脚踩上去早已僵硬,似乎死了许久。两人一看前后没人,顿时几脚用力将沉重的尸体踢进开化的镜湖湖水里,不多时许多虫子从湖水中浮出,但两名宫人做贼心虚早已离开,并没有看到那一幕古怪至极的景象。 第一百九十五章 璟月重现 第一百九十五章璟月重现 天牢,最底层牢房。 缠绵于身的寒冷终于在又一场夜色姗姗落幕时被温热取代,星眸迟缓的张开,长长的睫毛呼扇许久,才看清眼前晃动的素白,仿佛宿醉临头。凌紫沁向着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慢慢伸出手去,熟悉的暖香萦绕鼻端,却一直保持着无法触及的距离。 翀白素板着脸,看向女子的目光冷冽中带着愤怒,他已经站了整整半个时辰,她才发现他的存在。他不敢去想,如果今日来得不是他,而是别有居心的人,现在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他策马飞奔,一路上点中凌偌寒的哑穴,唯恐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不安的推测。 此刻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叫嚣着无法描摹的痛楚,但是任何疼痛也比不上看到她无声无息靠在墙角里的那一瞬来的心痛更加剜心刺骨。她不会了解,当他一步踏入天牢时,那种所有骨血刹那间凝结成冰的感觉,浓重的血腥味,强大的神力残存的痕迹,听不到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声。每一步落在牢房中,都是打碎静寂的庞大罪过。 无数不好的念头和心碎的预计在心底交织成最荒诞却狰狞的伤痕,直到他咬牙切齿几乎将整颗心都撕成碎片后,才看到她的身影,孱弱的小草一样蜷缩在最后那间牢房的墙角里。 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距离缩短到面对面。 黯然生恨。 翀白素恨不得立即推醒她,撬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在他不在的时日里,她引动体内的寒毒,毒发至少三次,否则也不会狼狈到如此程度。 她不会爱人,他不在乎。不爱他,大不了他去爱她,去温暖她,去保护她。 可是到今日,她竟然连她自己都不爱。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窥探着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底线,她就真的不怕死吗?如果她死了,那么她想要的复仇,她渴望的自由…… 一双冰冷的小手突然贴上他气得昏头的额头上,声音又轻又冷,“你回来了。” 翀白素恨恨转过脸去,狠心不去理会她的示弱,将那双小手从头上扯下去,“是。” 也许是太古反常的冰冷,让凌紫沁猛地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星眸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芒。翀白素任由她重新变得清冷的神色审视自己,又气又恨,什么都不想说。凌偌寒在这一点上确实比他更了解她,她虽然没有用出同归于尽的招式,但她现在的行为更让他担心。 “你这么快回来,已经安置好我兄长了?”直觉其中有变,她原以为至少需要花上五天的路程,他却三日就赶了回来。 “恩。”翀白素冷然看着她,片刻之后又跟了一句让凌紫沁想掐死他的话,“他在凌府,会得到最好的安置,你想看他,随时都可以。” “翀白素!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凌紫沁扶墙站起身来,脸色黑得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已经没事了。”深吸一口气,翀白素转头不去看她,“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回府去看。” “我要他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你之前说过你治不好他,我才会同意将他送去巫山。”一把扯住白色的长袖,神色冷若冰霜,“你现在告诉我,三天过去,他身上的毒已经全部解开,好,你说,我就信你!但是我要知道,那毒是谁解的!整个巫医族医术最高的就是你,既然不是你解的,时间算算也没有送到天岁老人身边,告诉我,是谁为我兄长解毒?” 翀白素冷着脸再一次将她的手从身上扯落,“你想知道,就留住你的命,自己去问他!” 心疼到不想再同她说话,他奔赴千里,回来就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就算到现在也没听到她跟他解释一句!难道他就不会担心她?凌紫沁,她到底想没想过他的感受? “如果连答应过的事都可以出尔反尔,那我留你何用?”再一次被拒绝的手,凌紫沁猛地推开心底无比向往的白衣,就算她在他不在身边时幻想过无数次他归来时,想要极尽一切可能给予他的奖励该是怎样,也比不上他冰冷无情的态度。 “你走吧,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转身背对他,星眸酸涩,仰起头瞪视着黑色的石墙上的某一处,似乎格外专心。 “我保证,凌公子此刻安然无恙。”他开口,就看见她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告诉我,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而她背对着他,声音冷静。 “迄今为止,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是一旦他做了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凌公子态度坚决。”上前一步,她纤细的腰身虚靠在他怀中。 只要她向后一步,只要她向后一点点,就可以靠近他怀里,他渴望着她的靠近,咫尺。 眼泪落下的同时,闷痛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心口,身子轻微摇晃,下一刻额头重重的撞在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头上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醒来时她已经被暖香包裹。 翀白素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 “沁沁。你感觉怎么样?”耳边是他的声声呼唤,凌紫沁将头埋进温暖的白衣中,疼痛夺去她身上大半的气力,伏在他怀中像是冻僵的鱼在暖水中渐渐解冻。 伸手拨过挡住她面容的青丝,清浅的吻印上脸颊,“沁沁,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 “他毒发了是吗?”她眯着眼,留着一道蒙蒙光亮的缝隙,不敢完全合上。 合上就会重新陷入恶梦中,梦里凌偌寒开始妖化,最初是手臂,然后是腰身,再然后就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从小到大,她的梦都不是空穴来风,有很多年她甚至害怕做梦。 她成为杀手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昼伏夜出,这样一来无论在白日里做了怎样难以承受的梦,从梦里挣扎醒来时,入眼的都是温暖明亮的阳光。破除一切黑暗的光亮,温暖的照耀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她就可以骗自己说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路上有人劫持,刺激妖化过程加剧。”怀中人突然僵硬了片刻,又缓缓放松。 “凌公子不能见血腥,他能忍到今日,已经尽全力,沁儿别再怪他。”翀白素声音很轻。 女子应了一声,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几分力气,他抱着她感觉与抱着几件衣衫没有分别。 “沁儿,南宫洛和龙倾的私事,你最好不要介入其中。三大世家明争暗斗不比四国皇族还要维持着最基本的和睦假象,世家为了争夺纯粹的力量无所不用其极。” “你与南宫洛,谁的咒术更精纯?”凌紫沁抬起头,粉唇蹭过他的唇,神色清冷,让人兴不起轻薄的心思。双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腰,他是她的,此刻她只想沉浸在他怀中。 “她的元灵更加精纯,但是论咒术,她的咒术没有多少威力,墨书族咒术的威力不在于攻击。”她脸上还带着似睡非睡的朦胧,但是翀白素知道她心里一定飞快的盘算着什么。 凌偌寒的回归将她重新束缚在将军府中,不能肆意而为,束手缚脚的另一方面却是安全。 “怎么没人抢你?难道是你太不中用?”笑着戳中他的胸口,轻声似是逗弄。 “我那时还小,离开神殿,神力使不出多大威力,所以逃过一劫。”俯身再三亲吻,眼角终于多了一分笑意,翀白素绷紧的面容总算缓和下来,“他们没有沁沁的慧眼如炬。” “我向来识人不准。”淡然开口,她若看得准,也不会沦落至此。 “我带你回府先将身子养好,别的都可以从长计议。”翀白素抱起女子,随即肩头一疼。 凌紫沁见咬的不好用,又给了他一拳,“放我下来,谁说要离开这里?” 赶在翀白素开口之前,冰冷的玉指按住他的唇,眼底层层柔光泛起,“我若在莫钦承没有回宫之前抢先出宫,就势必得嫁与云陌太子。白素,吻我。” 啧啧水声响起,翀白素弯起美眸,迎合她所有的要求,即便是在满是肮脏血腥的天牢。 两人放肆亲吻,将没能出口的想念尽数透过纠缠的唇瓣传递,浑然忘记身处何处。 “沁沁,听话,你体内寒露未清之前,不能再动用神力,否则一旦压制不住,谁也救不回来。还有!不许你嫁给那些丑八怪,不然本公子现在就将你正法!” 恶狠狠的啃噬着她的薄唇,翀白素就是不想放开她,她嘴上说不想嫁,可是他心中没底。 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他知道她困锁皇廷,身不由己。 “你可以现在就将我正法,神子。”最后一个轻吻之后,她推开他,暖香浮动。 两人对视,一人浅笑,一人皱眉。 “沁沁,答应我,别在动用神力。”说不出口的担心,不仅仅是因为寒露再三发作,更是因为他抱紧她时,已经察觉到她体内道道翻滚的冰冷下隐隐有着灼热的推使。 神力正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他却无能为力。 “好。”额头抵住额头,被翀白素的忧虑所感染,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答应他。 “说你爱我。”突然就想要的更多一分,唇瓣摩挲的罅隙中,低低的喘息声响起。 莫倾城,城门。 黎明来临时,莫倾城从空荡的行宫被人一路护送着赶往住了数年之久的璟月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通体乌黑的马车。他召唤几次,始终无人应对,只有马匹在寒夜里飞奔的粗重呼吸声,声声不断的响起。没有人驾驭的马车飞驰着冲向云陌帝都,而他却连前来接驾的人是谁都没有看到。偶尔风声四起,偶尔刀光剑影,那些都是前来围堵他的刺客。 就像他从璟月宫中逃亡的那一夜,无数贴身侍卫在马车外一一倒下,他走时带着整整五百人的御前侍卫,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但是当他站在行宫门外时,身边只剩下不足五十人。 每一个死在暗夜中的侍卫,都是他这些年里赖以为生的护甲,可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操练,却比不过几句符咒几个阵法来得更加有用。强大的力量确实有着令人心动的理由,也难怪千百年来,无论换过多少皇族更迭,想要得到神族力量的心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而这一夜,前来保护他的人,也有着令他心中动念的力量。 在无数刺客前仆后继的围堵之下,本该是血光滔天的厮杀,最后传到他耳边却只是模糊到无法辨认的闷响。只有一次,不知何人离得近了,浓重的血腥味儿从侧窗边上一闪而逝。沉闷的倒地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随即只剩下呼呼作响的风声,莫钦承挑起窗上的布帘,窗外是一双血色的双眼,看不出是何人。啪的一声,布帘落下,冷风过境,通体彻寒。 车厢里点着半根残烛,烛火昏黄,莫钦承听到心跳声越发跳的虚弱无力。 窗外是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一路前行,他已经不想再去知道,单凭这双血色的双眸,有无数个可以去猜测的可能,但是没有一种是他想要了解的那样。 借着烛火看向双手,莹白细腻的根本不像老人的手,但是掌心中各有一块枯木般的皮质。莫钦承露出一些了然的浅笑,很快,他就可以下去见她,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这幅狼狈苍老的模样,心影是否还认得出来他当年的英姿。太皇太后是云陌第一的毒师,他当日虽然制服她,但也付出相应的代价,如今距离最终盘点一切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也许这一次他回宫之后,是该召集顾命大臣,立下遗诏。 阮丞相死后,朝中权势更迭比起皇权更迭更快,镇国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云陌,不是为了他莫氏,他的奋勇无畏都是出自镇守万里江山,而非像他莫氏邀功,这是最不容易安置的一股势力,却也是整个云陌赖以存在的屏障。 莫钦承缓缓闭上凤目,自从新的毒物打破他体内相持数年的平衡之后,他就常常觉得疲惫,好在身体上的疲惫没有影响思绪。靠在软垫上,脑海中无数念头飞来飞去。 最后他决定不回宫,而是先去将军府,若他立的储君不能为云陌带来太平盛世,那么最后等待莫氏的十有**就是被忠心耿耿的镇国将军推翻。莫钦承太清楚凌辰赟嫉恶如仇的心思,那个不在乎封赏也不渴望权高位重的将军,是真正的将才。昏君上位,他必会推翻。 骏马在云陌帝都门前闷声倒地,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 龙倾从车夫的座位下来,他的任务完成,像她希望的那样,将云陌帝君从行宫救出来。没让他死在无数刺客前仆后继的暗杀中,刺客中有其他三国的杀手,也有世家的影卫。 至于另一些非人的东西,龙倾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它们的来历,云陌皇朝已经从内里腐烂,甚至连皇嗣也违背不得沾染巫蛊的祖训,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就算现在云陌出现名震天下的蛊毒师,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渐渐亮起的天际,一匹骏马静静的等在那里。 龙倾挥手在马车外布下禁制,她嘱托他的事到此为止,停在城门外,不被人察觉。 与此同时,第一抹霞光从东方升起,瞬间金红色将整座马车镀上一层尊贵的色泽。 没有骏马拉驾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帝都门前,守门的兵卒开启沉重的大门时,正想呵斥门外的马车不懂规矩竟然挡门,就见城中飞驰而出一匹骏马,马上年轻公子俊朗无双。 守门的兵卒跪了一地,无人胆敢乱动,能让太子殿下策马相迎的,除去帝君,再无他人!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马车内的莫钦承猛地睁开双眼,凤目中一抹了然。 他最小的皇儿终于长大成年,竟能驱使那样的人为己所用,或许刚刚离去那人不能辅国,却能帮着太子镇守璟月宫。 莫钦承掀起布帘的瞬间,马车外的禁制化为无数暗芒散落一地,帝君走下马车。 马车前正跪着云陌皇朝年幼的太子,金色的光芒衬托着他的面孔,像极了帝君。 他会成为璟月宫未来的主人,身边伴着天命之人,为云陌开启不世之盛章。 “送朕去将军府。”莫钦承少见的向小皇儿伸出手扶他起身,“绍兰你辛苦了。” 莫绍兰有瞬间的错愕,随后立即会意,“父皇,凌将军和凌小姐此刻都不在府上。” 当即将发生的事前后讲过,其间讲到朝纭主持重修玉王府之事,莫钦承怒叱胡闹。 “父皇!皇兄以殿前失礼为名扣押凌小姐,凌将军此时已在宫门前跪了三个时辰。请父皇立即回宫处置此事,镇国将军是国之栋梁,凌府之名不容如此玷污。儿臣担心,经此一事,君臣离间,正中兰若舞姬之意!皇兄如此处置,儿臣认为实在不妥!” “回宫!朕的江山不能败在不肖子孙身上,绍兰现在立刻回府准备大典,后天一早……” 莫钦承脸色难看至极,任何人为她着迷都不奇怪,但是他的皇儿一个比一个混蛋! 莫绍兰不得不咬牙打断帝君的话,“父皇,儿臣的太子府上下近百口人被二皇兄屠戮殆尽,此时还在清扫中,恐怕无法准备大典诸事,只能延后。” “反了他了!回宫!”早有侍卫从一旁牵过马匹,莫钦承翻身上马直奔璟月宫。 莫绍兰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宫门疾驰,后面还跟着一整队侍卫,一路马不停蹄冲进宫去。宫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只见帝君怒目而来,顿时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 凌辰赟跪在宫门前三丈元,身后还跪着满朝文武,听闻身后马蹄声哒哒响起,纷纷回头。见是帝君回宫,却不见仪仗队,只有太子和卫队跟在身后,想躲却也来不及了。 莫钦承策马飞驰而过时,马鞭倒持伸手在镇国将军肩上一点,“随朕入宫!” 凌辰赟立即起身,捉过一匹骏马翻身跨上,双手发力将马背上的侍卫柔力抛了出去。 骏马在慕月殿前停下,莫钦承一挥手,御前侍卫立即将宫殿前后围了个严严实实。 “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父皇!”巫医族主才离开不久,朝纭刚刚从癫狂中睡过去,莫韶南全身大汗淋漓倒在床榻上,听到门外脚步声没好气的吼道,却没想到来人是帝君。 顿时,跟进偏殿的文武百官都看到衣冠不整的六殿下与兰若公主厮混的场景,两人俱是脸色泛红,公主朝纭更是疲倦到无法起身问礼的模样深深的印在所有人记忆中。酥胸横陈,**微张,钗环散落满地,如此**美人儿,也就难怪六殿下难以把持。 细心的人已经看到床榻虽蹂躏,却不见桃韵,想来公主绝非初尝**,不知历经几人。 “放肆!”莫钦承一声怒叱,凤目有如九天艳阳,“你干的好事!” 莫韶南立即从床榻上滚下,一时面色如土,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和朝纭之间早没了清白,可这一切都是那个妖妇陷害。要不是巫蛊婆婆百般唆使,他怎会和兰若舞姬同床! “你干的好事你自己承担责任!待公主醒来,你立即过礼行大婚,不得有误!”莫钦承脸色十分难看,朝纭若是好人家的女儿,那兰若太子岂会将她不闻不问的留在云陌。 当日朝纭三番五次招惹玉王,早已闹得十分难听,若非有紫沁丫头护着,只怕玉王已经着了她的道儿!不想他为了抑制毒性发作,才刚离开璟月宫,就闹出这种事来! 拂袖离去,文武百官亦跟着离开,最后只剩下凌辰赟与莫绍兰两人还留在偏殿中。 莫韶南还跪在地上,全身哆嗦,不多时倒在地上。莫绍兰要去扶,却被凌辰赟拦住,镇国将军冷哼一声,“自作自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牢退婚 第一百九十六章天牢退婚 天牢,最底层。 九五至尊驾临整个云陌皇朝最不可能的地方,让天牢内外新换的狱卒都倍觉惊讶。 但是这两日来,令他们惊讶的不只有这件事而已,一天四次轮班的狱卒突然通通患上怪病只能躺在地上,而天牢里原本关押的三十余名犯人,一夜之间无疾而终,尸体被堆在过道里码放整齐,只剩下最后一间牢房中的将府嫡女身负重伤无法醒来。所有牢房的精铁围栏无一例外的换上新的,而新换的围栏上没有门,请来的工匠则说如此精铁质地堪比世间最上乘的玄铁所铸,用他们的寻常工具根本无法打开。 以至于如此多的原因混杂在一起,根本没办法请御医为牢里病得正重的凌小姐诊治。在帝君没有驾临之前,狱卒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要从尸体上面跨过去,走到天牢最里层和女子说话。就算下狱,她的美也无法遮掩,同样无法改变的还有她尊贵的身份,太子妃。 太子殿下换了几换,不换的却是太子妃,如此一来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有多不寻常。 没有人敢轻视,没有人敢亵渎,即便她身陷囹圄,即便她孱弱的伏倒在地,无损她的美。 莫钦承走到最底层时,尸体早已被狱卒们抢先一步搬到一边,但是天牢里腐烂发霉的气味儿却是挥之不散。狱卒在门外跪得整整齐齐,没有人胆敢多嘴一句,唯恐成为替人背黑锅的倒霉鬼。文武百官大多留在天牢门外,也是跪了一地,只有镇国将军跟在帝君身后寸步不离。没有人胆敢在此时发难,天牢里关押的不止是未来太子妃,更是镇国将军教出的好女儿。 文臣们对那日将府嫡女在金殿上大义凛然的斥责铭记心底,在他们心底已经将凌紫沁看做阮丞相辞世之后,天下难寻的辅政之材。她是女子这件事虽然会阻碍她成为文臣之首,但是却会在她成为太子妃时勾勒下浓重的一笔,百年之后所有云陌子民都会记得她的名字,如同百年前大启孙皇后一般,永远被人传颂,千秋万代,她的名字会比云陌皇朝更长存。 相较于文臣的心思,武将却更直接,他们想要的不是留名青史,而是一个真正的将才。放眼天下,真正一心为国为民的权贵,除去镇国将军外再无旁的人。他们曾经寄予殷切希冀的凌府嫡子,到头来却成了文渊阁大学士,虽然嘴上不得不说大将军教子有方,可是心里真正的念头却是悔到骨子里,眼看着凌辰赟已经老去,可是镇国将军之位后继无人。 而今,终于让他们见证有人可以撑起这个名号,偏偏是个女子。不少将领无法可想,最终只能向现实低头,女子便女子吧,总好过无人统领。至少将门无犬女,论身手凌紫沁的身手在他们所有人之上,虽然是另有师承,论心思,几番交锋,她都以云陌为先,隐忍知进退。 凌辰赟跟在帝君身后踏入天牢,入目可及的一切都让他忧心忡忡。 但是君臣礼数克制他不能立即冲进去看女儿的状况,越往里面走天牢就越阴冷,甚至就连墙上的微光也变得朦朦胧胧,凌辰赟咬着牙,想象不出紫沁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备受煎熬。他只是踏入这里不到一刻,就觉得牢房中的死气比起战场上数以万计的尸体更让人难以忍受。再多的腥风血雨,也比不过此地积压已久的怨气,甚至连风声在这里都会变成鬼唱。 莫钦承大步直奔最底层,即便是玉王入狱,他也未曾想过要踏入天牢,但是今时今日当他从太子口中得知无数纷繁复杂的纠葛,他突然恨极了莫绍兰轻描淡写的模样。 他的皇儿是怎么形容紫沁丫头被下狱这件事的?如果他没有记错,只是“殿前失礼”。 一个能在多国皇嗣和世家子弟中间如鱼得水的女子,她怎会做出失礼的事?怎样的失礼,配得上押入天牢的重刑!一个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女子,以一个不可能的罪名,获罪入狱,这无疑是对莫氏皇族最大的讽刺。而她,还是刚刚为云陌争得声名的功臣! “来人!还不将牢房门打开!”莫钦承望着伏在地面上的女子的身影,心疼得揪在一起。 狱卒哆嗦上前,“启禀圣上,一早奴才们就发现牢房所有的门都被重新换过,根本没有锁!请来的工匠们都说,这围栏是精铁所铸,非常人能触碰,奴才们用铁水浇用斧子劈都没有用!圣上赎罪!奴才们都是刚调到天牢驻守,不知道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莫钦承盛怒之下一脚踢开狱卒,怒不可遏,龙颜大怒,“难道就没有人能打开这牢门?” 狱卒被踢得一个趔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立即爬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跪好。 “微臣听闻酬剑族主近日来逗留都城,酬剑山庄擅长铸造神兵利器,或许他会有办法。” 凌辰赟比莫钦承更急,他上手仔细把弄着围栏,的确是精铁所铸,而且这样的围栏不是凡物,似乎是被人刻意锻造一般,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接缝,完美的潜入石墙之中,想要拆去,就只有将石墙捣毁。但是当年铸造天牢所用的石料就是建造璟月宫时所用最多的通天石,薄薄的一片石板,也可以挡住壮汉抡起的大锤。如此厚度的石墙,想要拆除也不是件易事。 一旁早有伶俐的狱卒飞奔而去,前去请酬剑山庄的贵客。 或许是几人的说话声惊醒地上的女子,只见堇衣微动了下,凌紫沁从地上抬起头来。 苍白的脸色如同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幽魂,失去血色的薄唇让所有人心惊,瘦到没有几两肉的身子慢慢匍匐向前,最终挪动到围栏处,费劲仅存的气力向前伸出手。 莫钦承连忙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紧紧的握住女子的手,像是握住云陌的未来。 “圣上,请你……”甫一开口,一线黑血从唇边落下,声音沙哑,星眸黯淡无光。 “紫沁,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莫钦承还是第一次被她用这样的目光凝视,那一眼像极了她娘亲当年得知身中剧毒之后落泪的模样,一时间心头微乱,他要是去她了吗? 在她蒙受如此凌辱之后,莫钦承真的无法再用任何借口留下她,猜到她即将出口的请求。 莫氏皇族加之于她身上的恩宠和羞辱,都是凌迟的利刃,刀刀见血,他不忍悲剧继续。 “我没法再做云陌太子妃,请圣上还我自由!”更多的血从嘴里涌出,两句话似乎已经耗尽全部的气力,话一说完,血迹斑斑的小手无力的滑落地面。 “请圣上高抬贵手,可怜末将唯一的女儿!”凌辰赟也顺势跪了下来,精铁围栏如何出现在此地,他隐约有些猜测,相信他能看出来的帝君不会看不出来。 再将紫沁强留宫中,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们两人会以一死一伤收场。 莫钦承紧紧的抿着嘴,凤目散发出骇人的光芒,玉王下狱时,她倾身相救,之后险些丧命在国师手下。今日轮到她含冤入狱,他的皇儿却趁机威逼。几番反复已经让整个云陌宫廷陷入风雨飘摇之中,盛世之末往往是从宫廷大乱开始,他阻止不了也来不及阻止,只能送她离开。可是要将这样一个女子送去哪里?难道真的要落发出家吗?重兵看守下,任由红颜老去,是怎样的罪过?莫钦承不知道,一路上他都以为回宫之后面对的难题应该是兄弟阋墙。 不想事到临头,最难抉择的却是她的归宿。 “告诉朕,离开云陌,你要去哪里?”莫钦承仍然保持着蹲身的姿势,却没有再握她的手。既是留不住,不如不再强留,放龙入海,总好过将她困于此地,然后搅得天下不安。 其实从灵隐寺被大火焚毁,魍魉剑阵被破的那天开始,他就明白云陌皇朝气数已尽。 天师当年在山顶布置伏魔阵,就是为了定住风水,龙尾无法挣脱,龙脉自会安顿在云陌境内,形成修养生息的风水局,同时也是江山永固之意。就在那夜,月华殿光华散尽,龙脉消失得无影无踪,钦天监再也搜寻不到龙脉的下落。大势已去,宫殿庙宇倾颓在即,他能斩了所有知道这件事内情的太监,却阻止不了注定发生的一切。 天意向来由不得任何人随心如愿。 云陌江山生局作死后不久,镇国将军府里突然死局做活,有人开启数年前就在那里的绝杀大阵。莫钦承曾经以为那座阵伴随着素心影的离去已经成为再也无法开启的死阵,可是如今它被人彻底开启,由死转生。却不是出自凌紫沁之手,而是另有其人。 云陌江山多有暗合风水之处,却无人知晓身为帝君的他其实最擅长的就是风水观望之术,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当年算准时机,偶然出手相助素心影,假借她之手取得龙玉扳指。 钦天监遍寻不到的龙脉,并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被锁进将军府东院的阵法中,变成大阵的一部分。莫钦承形容不出心底的怪异,是惊惧还是期待,他不知道。 天下即将一统,却不是在他的子嗣手中,易帜之事马上就会出现在眼前,江山却不再姓莫。莫氏坐拥百年河山,听上去是怎样气势磅礴的不世伟业,可是一切即将过去。 繁华散场后的寂寥,万紫嫣红背对的苍凉,莫钦承不愿去想,能多一天的太平就好。 他知道一切有多难,数年间所有他向上苍苦苦哀求的事,最终无一成真,全部逆行。 “去巫山,神子说他会带我走,去天的尽头。”凌紫沁犹豫片刻,终于给出违心的答复。 放眼天下她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除了巫山。就是因为翀白素的存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踏入巫山的范围。她不想再纠缠不清,任何人的手放在她身上,都会令她作呕。 她想要的自由,哪怕是牺牲掉一切来交换,也在所不惜。 爱与被爱,她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触碰。感情不是生命中的全部,就像吃饭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吃五谷杂粮一样。不是必需品,没有必要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 为什么她就不能悠然自得的生活下去,听风赏月,看雪飘落,为什么她一定要被人纠缠? 无数复杂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逝,却尽数被莫钦承敏锐的凤目捕捉到。 所有的神色到最后都变成疲惫,也是唯一能够说服他放她离开的理由,只有她对人世间的红尘纷扰觉得乏味厌恶,她才不会插手世间事。这也是他能说服自己,将她放走不会威胁到江山的仅有的可能。尽管莫钦承非常清楚,这是他的自欺欺人。 “天的尽头,就是东海。如你归去,后会无期。”莫钦承从地上站起身,神色已然恢复成尊贵的帝君,凤目中的不可一世,凛然的扫视过面前的将门父女。 “末将谢过圣上隆恩!”凌辰赟额头落地,咚咚作响,耳边传来帝君低沉威严的承诺。 “朕准,镇国将军之女凌紫沁,解除与太子的婚约!从此以后,两不相欠,莫氏任何人不得再强迫尔等订立不情愿之约!”莫钦承话音刚落,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莫绍兰的脚步停在距离帝君不到一丈的地方,帝君的话一字不落如冰锥刺入心脉。 “凌将军,朕有话对你说。”莫钦承大步离开,凌辰赟起身匆匆跟了出去。 临走前,他看见年幼的太子殿下眼中噙着莹莹水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安慰显得空洞。 天牢静寂无声,莫绍兰站在围栏外慢慢跪下来,伸手握住女子冰冷的小手,眼泪坠地。 “你要离开吗?”去巫山,和神子在一起,翀白素是神族后人,不像她和他之间,隔着永远无法化解的灭族之恨。他贪婪的看着她,将每一分冷若冰霜的美收进心底,在他成为太子之前从未想过她会属于他,在他成为太子之后从未想过有天失去她会变成怎样。 此刻他终于知道失去她的痛,锥心刻骨,却无法真正去恨谁。 恨父皇放她远离,可是再不放手,她会死在云陌,就像当年的神族圣女一样,被人分食血肉。恨皇兄三番两次伤害她,将她逼入绝境,却更恨他十几年有眼无珠没有保护好她。 每一分回忆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甜蜜的,悲伤的,被她拥紧的,被她推离的,莫绍兰终于发现,每一个回忆中她都始终站在他身前,为他挡风遮雨。保护他不被伤害,即便是身陷囚笼,她还让人去保护他。 他曾经以为凌紫沁是恨着莫氏所有人的,在他们对她做尽不仁不义威逼利诱的龌蹉事之后,她不可能再保持着一颗公正的心对任何与莫氏沾亲带故的人。可是她收了莫君墨,又几次保护他,特别是金殿较技争夺太子之位,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任他们两败俱伤,但是她却出手助他成为云陌太子。莫绍兰真的不懂,究竟是怎样的心态让她对他保持着公正的平常心。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殿下,我真的应该离开了。”任由他抓着她的手,没有任何感觉。寒露越发猖狂,体内肆虐的冷意渐渐侵占全身,她却无能为力。 她保护不了凌家人,反而会拖累他们,莫少白命不该绝,现在她暂且将他的贱命记下。 “殿下想问我什么?”莫绍兰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孩童心性的他没有又哭又闹,压抑着悲伤的模样更加令人心疼。 莫绍兰抽了一下鼻子,有些难为情被看穿心事,“紫沁,你为什么不暗算我?” “殿下没有做过任何想置我于死地的坏事,我为什么要暗算你?”柳眉挑起,微惊诧。 “我是莫家人,皇族曾经对神族犯下……”在知道那些事后,再难怀抱和她相守的天真。 “殿下要和我算一千多年的旧账吗?”凌紫沁轻笑出声,“神族的命运不是我一个人能背负得起的,千年之前神族势微,因此被凌虐,反观从神族分支出去的世家因为自身的强大,久矗红尘之外,四国不敢侵犯。殿下明白吗?那并不是人神之间有怎样不可化解的矛盾。” “弱小的一方强大的一方蹂躏,强大的势力若无法持久分崩离析,就会被新生的势力吞并。朝代更迭,天下一统,分分合合,无不是因为此消彼长的轮回。神族身处红尘,理所当然的就会被人惦记,世家来日强盛,也会妄图侵占四国。这不是宿命,只是规律使然。” 凌紫沁靠在精铁的围栏上,身上的气力不多,好在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她和莫绍兰这样相依相偎的交谈,她离开后,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则是被天下人觊觎的神族血脉,相见之时永无宁日。 “我不想去承受神人之间的恩仇,那些对我来说太过遥远,这一世我只是不被镇国将军放在心上的女儿,无论我身上有多少被人惦念的秘密,那些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殿下懂吗?” 伸手点中莫绍兰的心口,“我想要的只是自由,平凡的过一生,日升月落草长莺飞,哪怕要忍受孑影独立的孤寂。人生一世,最初的念头会被之后无数的杂念取代,但是只有最初想要的,才是真正的自己。遇事多问本心,不要被外界的流言蜚语左右,就不会走错路。所以,在你没有对我不好的前提下,为什么我要做伤害你的事?就因为你姓莫吗?除去这个太子的身份,除去莫绍兰的姓名,你还是你。我看到的,就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殿下,不因人废事,这是最基本的原则。”笑容极浅,他还小,她能教给他的,她都会去教,还是当日的想法,如果云陌江山落在莫绍兰手上,她就收回想要毁天灭地的打算。 “不因人废事。我记得了。”双手伸过围栏,莫绍兰紧紧的抱住女子,心知是最后一次。压抑的哭声从天牢最底层响起,天牢门外凌偌寒跪在地上,莫钦承脸色发黑,那是谁的哭声两人心中再清楚不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沐璇发难 第一百九十七章沐璇发难 慕月殿,文武落座。 莫钦承威严的宣布凌紫沁退婚一事,虽然没有给出理由,但是却同时宣旨将府嫡女成为云陌历史上第二个月舞公主,赐与公主府一座。在场的文臣无人不知这是何等的荣耀,百年前大启孙皇后未嫁之前,身份就是云陌公主,先帝莫少湖的御妹。 月舞二字,从此成为云陌公主最尊贵的封号,百年间从未予人。 在朝臣惊愕的目光中,凌紫沁跪地接旨口称万岁,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冷静得可怕。 隆恩至此实在罕见,群臣看看帝君脸色,再转头看凌将军的脸色,难以分辨是不是喜事。 凌辰赟看着金殿中央神色如常的女儿,一时百感交集。她如今成为云陌最尊贵的女子,今生可还有机会与皇族脱离关系?尚未想出个头绪,帝君又沉声宣布六殿下有事要与公主在众人面前做个了断。 凌辰赟脸色骤变,不知莫韶南何时与紫沁有所牵扯?却见六殿下面沉似水,眼见是打定主意必须要分出额胜负来。他不懂莫氏为何要屡屡相逼?紫沁明明已经退婚甩拖禁锢她多年的太子妃名号,为何莫韶南还要如此!证明紫沁不贞不忠,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莫韶南咬牙切齿的模样打破了他之前维持数年之久的温驯模样,主位上的莫钦承冷眼看着几个儿子的蜕变,发现除去被紫沁一手调教过的小皇儿之外,所有的皇子皇女都难入眼。 这是他的错,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生而不养,养而不教,他的儿女从他身上得到的父爱恐怕都没有每年他赏给他们的金银来的实在。他的管教还比不上她的三言两语来得合适。 如果心影泉下有知,她的女儿如今亭亭玉立,成为天下出众的奇女子,比起她更美,也更加有勾人心魂的魅力,不知道她会不会倍感欣慰。还是会为了女儿的未来担忧? “紫沁,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莫韶南面含悲伤。孤注一掷,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输了的话,他将一无所有,并且要娶那个疯子舞姬为妃,还终身不得再娶。 “六殿下想屈打成招何事?”凌紫沁挑眉,帝君给她的特权,不必再跪来跪去。 “父皇,请将凌小姐赐婚与儿臣,儿臣做下丑事,愧对父皇,愧对将军,就算紫沁她不计较此事,儿臣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莫韶南跪在金殿中央,演的是哪出却将所有人都看得有些糊涂。 “韶南你口中的丑事究竟是何事?”莫钦承此时根本不想多看莫韶南一眼,回宫的路上是何人派出的杀手三番两次拦截,他不是全然不知情。这个平日里不动声色的皇儿,暗中诡计用的最多,也是最为心狠手辣,逮着机会纵火玉王府,又暗算于他,但都做得十分隐蔽。 “儿臣,儿臣酒后乱性,伤了镇国将军之女。”莫韶南一咬牙,将谎话说出口。 他检视过她的双臂,守宫砂不再,他不管她是和谁坐下苟合之事,总之她无法当众供出那人,他就咬定是他做错。 “你!”凌辰赟猛地从席间窜起,几乎要拔剑相向,却被女儿瞬间按回原地。 凌紫沁手劲惊人,脸色微白,声若冷风吹过掀起无数雪刃,“莫韶南,罪犯欺君。” “紫沁,我知道那天夜里不顾你的不情愿,强迫你是我不好,但是我会负责的。”莫韶南伸手想去拉住女子的手,却被啪的一声拍落。 “你应该负责的是朝纭公主,不是我。今日我被封为公主,与你也算是兄妹一场,无论你之前作出怎样丢人现眼的事,父皇既然没有怪罪于你,我自然也不会追究。不过既然说到负责,同为女子,紫沁今日就为朝纭公主讨一个公道。六皇兄,你犯下的错事,难道要让整个云陌为你的**熏心陪葬吗?”凌紫沁冷眼看着颇有演技的莫韶南,心付莫氏善出戏子。 “朝纭之事我自会给她一个公道,让兰若满意的公道,但我也绝不会因此委屈你!”莫韶南的深情款款状让凌紫沁欲哭无泪,原来他两次要验看她的守宫砂,竟是为今日。 玉阶之上,莫绍兰面带惊讶,另一端的莫少白却是双拳攥得死紧,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朝臣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数,纷纷像凌辰赟投去古怪的目光,他的女儿到底喜欢哪位皇嗣,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反倒是成了国事要放到金殿上公开处置。 “那你想要如何?”似是担心的捂住手臂,果然莫韶南受到误导。 “父皇,儿臣要求请御医为紫沁验明正身,她已经不是完璧,儿臣愿承担一切责任,给她一个名分,用一生长情来弥补对她的亏欠!请父皇成全!”一个头重重着地的同时,莫韶南嘴角扯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紫沁,你意下如何?”莫钦承从震惊中回神,此时既已提到金殿,就断无压下的可能。 同时他也心生疑惑,难道她要退婚实是另有隐情? 冰冷的笑容星光般碎裂,开口是无穷无尽的极寒,“看来无论哪位皇嗣,都极爱正身,想来是宫中御医最擅长的便是验明正身吧?那就请吧,请父皇唤出宫中所有的御医。” 一切如同凌紫沁自尽未遂后验明正身的那夜重现,上了年纪的御医们将新封的月舞公主团团围住,所有方法一一上身,之后为首的御医跪在地上,以漫天神佛的名义发誓绝无虚言。 “微臣敢以九族性命担保,公主殿下仍是完璧之身。”御医的话让慕月殿群臣沸腾。 也让莫韶南脸色铁青,他明明看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然不再,如何能重来? “六皇兄,要不要亲自验证?”凌紫沁冷着脸,将堇色衣袖掀起,朱色的守宫砂在白皙的手臂上格外秀气。莫韶南却觉得那是对他最大的讽刺,他怎么忘了,她闺房夜宿的男子是巫医族医术至尊的神子!翀白素,一定是翀白素从中搞鬼! 恍惚间怒不可遏,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串通那劳什子的神子将守宫砂掩盖,此刻显露出来! 莫绍兰悬着的心落下,身边却传来微弱却清脆的声响,转头只见莫少白手中的玉杯碎裂。 莫韶南此刻的脸色就如同见鬼一般,不停的向后退着,突然转身向殿外跑去。 “父皇,请准许儿臣退下。”凌紫沁得了帝君允许,立即转身离宫,凌府的马车等在宫外,一路太平无事。只是当马车经过一处熙熙攘攘的街巷时,耳边传来不少百姓的道贺声让她不得不掀起布帘正襟危坐,将最美的一面展示人前。 莫钦承颁下圣旨的同时,宫中早有侍卫将册封公主的皇榜张贴在四个城门的城墙上。 马车耽搁许久才驶回将军府,下车就见一身黑衣的清风等在门前,从那日起就不见龙倾,她也没来得及去问,清风走近耳语几句,随即离去。 酬剑山庄有异变,父子两人同时离去,归期未定。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正门,下一刻被熟悉的温暖抱进怀中。 “公主大人,今夜要不要临幸小生?”油腔滑调没个正经,此时听在耳中却是异样安心。 “看在你主动献身的份儿上,本宫今夜就要了你,你要尽心尽力为本宫开枝散叶!”嬉笑着点中翀白素的额头,凌紫沁不管门外有多少百姓看到他们的不顾礼数,笑着轻吻。 璟月宫,眠月殿。 逃走的莫韶南此刻被五花大绑的押进眠月殿中,与神智昏沉痴痴傻傻的朝纭拜堂成亲。 没有到祖庙上香,也没有拜帝君敬茶,更没有百官庆贺,唯一沾有喜气的就是破旧的圆桌上两柄红烛,正在不停的跳跃着。国师率雪站在一旁,对着莫韶南虚空轻点数下,一阵无力感瞬间便蔓延至全身,侍卫怜悯的看了几眼,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跟在国师身后离开。 门外传来沉重的落锁声,半响之后莫韶南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手脚酸软提不起半分劲力。 他冲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木门,木门纹丝未动,甚至连响声也不刺耳,虚弱至极。 折腾足有半个时辰,莫韶南再也没有一点力气,背靠着木门软倒在地上,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恶臭传来,莫韶南睁开双眼,桌上的红烛已经烧没大半,夜色正浓,伸手捂住口鼻,扶着木门起身搜寻着恶臭的来源,目光却猛地定在床榻上的新娘脸上。 “放我出去!”下一刻,莫韶南脸色铁青,拼命砸门,想要逃走。 床榻上的美娇娘此时满脸恶疮,不时有皮肉向下掉落,黄水流了整个枕头都是,不知道究竟是脓水还是别的什么。额间更是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泛着墨绿色的污血,模样要多骇人就有多骇人。莫韶南的砸门声没有惊动远处巡夜的侍卫,却惊醒了形同恶鬼的朝纭。 “你在干什么?”朝纭头痛欲裂,从床榻上起身,只觉得满脸黏腻,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却见一手的黄绿之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一并惊叫起来。 “殿下!救我!”朝纭向莫韶南扑去,莫韶南连忙躲闪,奋起全力将木椅举过头顶砸向朝纭,却瞄的不准,木椅砸向一旁,将木窗打破一个偌大的洞来。 莫韶南见状连滚带爬的从洞里逃脱,将鬼叫着的朝纭远远甩在废弃的眠月殿中。 他跑出没多远,就因为力竭被巡夜的侍卫捉住,但此时莫韶南已经吓得胡言乱语只知道呼喊乱叫,最后还是御医银针十九根,勉强制住他的疯癫之状。 等到帝君连夜赶来,问清事由,再去找眠月殿中的朝纭,却早已没了踪影。随即整个璟月宫为了找到刚刚大婚的兰若公主,所有宫殿灯火通明,无数侍卫潜入冰冷的湖水中搜寻,将禁宫翻了个遍。除了找到几具不知哪座宫殿失踪的宫人尸骨之外,朝纭音讯全无。 不过两个时辰,兰若公主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下的禁宫之中,为这座若坐云端的禁宫平添几分诡异妖魅的森然之气。 而朝纭公主失踪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兰若,兰若太子代替尚在病中休养的帝君修书一封,声色俱厉的叱责云陌待客不周,并且提出一个让莫钦承十分头疼的问题。 帝君接到兰若万里送达的修书之后,立即将文武百官齐齐召至慕月殿中议事。 百官不敢议出个所以然来,议事的主题偏是涉及到武将之首的镇国将军,因此无人敢言。 凌辰赟一语不发,沉默以对,兰若太子提出的条件非常简单,兰若折损一名公主,自然也要云陌赔偿一名公主,否则此事就不会善罢甘休,只差没有点明索要的就是新封的月舞公主。就在一众人等都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时,边关又送来急报,兰若重兵压境,竖起的大旗正是太子沐璇的字样。 议事的最后,以凌辰赟跪地请战,帝君从长计议收场。 两位神智清醒的皇嗣谁也没有说一个字,纵然没有开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玉王善战。 随即一道圣旨降下,莫少白得了一套更加富丽堂皇的府邸,玉王府的牌匾仔细安放。 不少朝臣开始猜测帝君此举是打算让二殿下师出有名,而且战功是最不容置疑的威名,想要重新得到玉王的封号,所能凭借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当莫少白站在崭新的玉王府门前时,所有的表情都被掩盖在日光的阴影之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悲是喜,亦或是心如止水。 只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重岚看到主子的手瞬间攥紧,不多时竟有血色滴落。 云陌玉王,得而复失如此容易,失而复得却要以命相搏。 却是无人知晓,那一刻莫少白心底的慌乱,玉王之名已经重回,伊人可否重拥入怀? 烟水阁二层。 凌辰赟从璟月宫匆忙赶回时,付总管立即告诉他少爷小姐此时还没有休息,在阁中对弈。 当即直奔烟水阁而去,将兰若太子提亲之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女儿听,凌辰赟急出一头冷汗,担心紫沁如今没有太子妃的身份,会被帝君送去与兰若赔罪。 “这些事爹心里有数就好,没必要拿来烦我。”凌紫沁落下一子,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眼中仍是冰雪一片。 “紫沁,爹怕……”凌辰赟的话没说完就见到女儿不耐的挥挥手。 “有什么可怕的?这是国事,不是凌府家事。莫钦承能当上一国之君,靠的是手段和实力,不是出卖美色求荣。这场婚事根本不会成,云陌可以赔一个外姓公主给兰若,但绝对不能是我。否则大国之威何存?这个颜面,就算莫钦承想不要,那些文臣也容不得他犯下丧权辱国的大错。只是爹要辛苦一些,怕是日后有一场硬仗要打,沐璇借机发难的话,云陌绝不能讲和,不然就是受辱。”挑眉看一眼凌辰赟,尽管她想照顾凌家人,但是唯独不能照顾他。 她若将将军护在身后,凌府只会被人看轻,镇国将军的身份名号放在那里,他就必须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她对他,只能是暗中相助,甚至不能表现的过于亲热。 世人皆知,将军父女父女的感情向来一般,即便她此刻想修复这段关系,也只能慢慢来。 她对他,此刻只能从称呼上给他一点微乎其微的安慰,“爹,这些话要由文臣上奏折。” 凌辰赟边听边点头,深觉女儿说的真是对极,倒是他关己则乱。 “爹还有其他事?”挑眉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得皱眉,凌辰赟身上的衣衫不太合适。 倒不是裁剪有问题,而是色泽,太过深沉,镇国将军已经老了,该是颐养天年之时。 只是她不知道要到何时,凌辰赟才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她和凌偌寒都给不了将军那样的温馨,至于凌洛斐,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婚约虽在,但要生儿育女,少说也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到那时还有没有凌府,她不敢保证,也许凌府仍在,只是她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执棋的手指冷得没有一点感觉,她没告诉白素。 “紫沁,已是年关,爹想……想将那些女人放出来,最后吃一顿饭,就各自遣散,凌府不需要他们。爹只想守着你和偌寒,你们才是爹的亲人。”凌辰赟低声恳求。 “留下凌洛斐和二夫人,洛斐是爹的亲生子,况且他已经与酬剑山庄大小姐订婚,此时驱逐自树强敌。”凌紫沁顺着凌偌寒的走势又落下一子,步步尽在她掌握中。 凌偌寒的棋路攻守万变,却是求稳不求狠,这样下去很难真正取胜,棋如戏水不进则退。“就依紫沁的意思办,爹这就去命人准备。”凌辰赟脸上露出笑容,她终究是他的女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团圆之夜 第一百九十八章团圆之夜 “好。”凌紫沁看着凌辰赟,微微颔首,白玉棋子落下轻巧的跟上一步。 凌偌寒顿时皱眉,犹豫不定,无暇分心父女间的对话,沁儿的棋艺精进神速,他才教了一日而已,已经被她屡次逼到绝境。执棋如同处世,沁儿招招落子都是险中求胜,他担心妹妹最后会害了她自己。以少博多固然是机巧果敢,但承受的风险也非寻常人能够忍受。 妹妹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但是他反而更加担心。 自从他回府之后,紫沁一句也没问过他为何去而复返,可是将军府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他怎会不知道。沁儿虽能藏住一切,但是下人眼中的担忧,他还是看得懂的。 女眷之事牵动整个云陌朝堂不安,玉王殿下两次来府索人,姨娘们当街跪一地受鞭刑的大事,随后兰若公主在璟月宫离奇失踪,六殿下突然重病,而紫沁当众提出退婚被圣上应允,更成了帝都百姓口中长盛不衰的话题。殿上已经有不少朝臣为此奏本,眼看家事变成国事,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凌偌寒落下一子,心底微乱,待龙倾返回,他就舍出这张脸也要求着龙倾将沁儿带离,倘若无法带离,他就是以死相逼也得逼着紫沁嫁给龙倾。 凌辰赟突然有一瞬间的慌乱,想好的说辞随即被打断,“紫沁,爹只是想……” “爹年纪大了,总要有人照顾爹,这些事紫沁都明白。今夜是大年夜合家团圆,就我们几人也怪冷清的,爹想接她们来,热闹一下也无妨。反正她们有的,也只剩这一夜。” 随口应了一句,摆摆手示意灵儿送人。笑着看向凌偌寒,这盘棋对于他而言有惊无险,最终必然是赢的,谁叫她喜欢他呢。喜欢他,也怜惜他,愿意为他委屈心意,放下她一直想要的绝对优胜,换他开心一笑。尽管他落子的每一步在她眼中都是破绽百出。 “老爷,请。”灵儿伸手向外,凌辰赟微微颔首,百感交集,随着灵儿离开。 房门闭合的一刻,凌紫沁手中的白玉棋子,猛然化为灰白色的齑粉,落了一地。 “沁儿,无需如此。”凌偌寒放下棋子,轻轻握住妹妹的手,小手没有半分温度,冷得吓人。将棋盘搬到一旁,将她环在怀中,心疼沁儿如此,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 凌紫沁呼吸微乱,阵阵杀机自心底席卷呼啸成冷冽的寒风,铺天盖地的恨眨眼被压下,粉唇微动,又是一阵极淡却绵延的腥甜。自寿宴那夜比舞后,每隔一日,杀意便闹腾一次, “哥哥知道你这些年在府里受尽委屈,沁儿无论做什么,哥哥都支持你。”凌偌寒贴在妹妹耳边声音放得很轻,虽然沁儿每日都会到他房里带上两个时辰,但是这几日来,沁儿给他的感觉都有些怪异,那种发自心底的冷意,能冰封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 他纵容她做任何事,冷血报复,招惹世家,哪怕再回到从前为万人唾骂,只要沁儿开心,没什么不可以。哪怕现在他明知道妹妹在一次次激怒玉王,刺激皇族,他也浑不在意。他只要看着妹妹开怀的笑,至于妹妹选择何人,与谁纠缠不清,只要沁儿愿意,就是天下公子尽收囊中又如何?天下才俊万千,也比不过沁儿在他眼前嫣然一笑。 他只是不想看到妹妹此刻这种将喜怒哀乐都尽收心中不流露分毫的模样,这样的沁儿会让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并抽痛。 凌偌寒怕时日一久,沁儿心底抑郁的情就会同他一样,酝酿成致命的剧毒。 “嗯。”翻身将头埋进凌偌寒怀中,想着哥哥还是知道了,烦躁终于渐渐停歇。 他瞒着她的事情,其实她都知道,她为他营造的宁静假象,他自然也能看穿。 云陌皇朝文渊阁第一学士,当然不是传闻中只会识文断句的文臣,她知道凌偌寒心性通透,如果不是被身体所累,断然不会是如今软弱可欺的模样。 她也曾心软,想过去过从前目标明确下手狠辣的生活,只要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一些人,云陌是否因此动乱,天下是否因此烽火绵延,都与她无关。 躁动的杀机在血液里乱窜,每一个风雪初霁的夜里,只要身边无人发现她的异状,她就会一夜夜失眠,看着深邃静谧的夜幕,涌动着想要屠戮所有皇族之人的念头。 可是每当看到凌偌寒面无血色的靠在软榻上,呼吸清浅的像是随时可能会终止,凌紫沁就会冷静下来,将所有躁动硬生生按回心中。 最初复仇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为凌紫沁的在天之灵讨回一个公道,略微好奇丧命在最美华年中的素心影到底是何人许,而今多了却多了凌偌寒这样一份甜蜜的负担。 他不是她的亲人,没有骨血相连,却比亲人还要亲。她几番狠心想要放手这个哥哥,将他推离将军府即将到来的暴风圈,最终还是放不下心,也无法真正的放手。凌偌寒在深宫中遭受的一切,只会比她受到的更痛。所以她想让他亲眼看到莫氏皇族的结局。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可以杀得很轻松,但是那样并不能让他们感觉到痛苦。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她现在想要的不只是莫少白一人去死,死对于他而言,实在太简单了,她要他活着,要他的视线只能看着她一个人的身影,她要亲眼目睹他的沉沦。 最后亲手将他推向死亡。看看上天会不会恩典他,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会用这双手让莫少白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痛苦。即便他活下来,她也会让他再死一次。绝不是身死那么甜蜜的幸福,她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待凌偌寒睡下后,凌紫沁将他安置好,盖好被子和压脚的毯子,略整衣裙悄声出门。 刚一出烟水阁大门,一道白光兜头罩落。 “沁沁!你总算出来了!”翀白素亮着一双眼睛,横抱起女子,埋头在颈部使劲亲了下。 凌紫沁这一去便是几个时辰,虽然现在龙倾因为酬剑山庄剑池异动而滚远,兰臻也被他毁容眼下只能老实养伤没有外出的迹象,但是他心里就是不踏实。 凌家大少爷面似和善,可是暗地里已经做主将妹妹给卖了,偏又不是卖给他。 翀白素心里清楚沁沁的绝决,不会迂腐到真的听从父兄之言跟龙倾私奔,但是未来的大舅哥心中另有中意人选这件事还是令他略微恼火一番。 凌偌寒在沁沁心中的地位远高过凌大将军,因此他可以当面奚落镇国将军,却不能对那位面上和气内里算计的大学士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见凌偌寒日日咳嗽巴巴的送了毯子过去,结果还是连句谢也没听到。 翀白素不禁鞠一捧热泪,他是两边受夹板气,卖力不讨好的典范。 “放我下来。”凌紫沁冷眼瞥过那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的男子,顿觉哭笑不得。 “不要!哼!”翀白素嘟着嘴,噌噌两步就飞身上了紫苑阁顶层的窗户,他忍了多少天没和沁沁独处了?虽说每日也和沁沁一起,但是她的心思都在那群姨娘身上,根本不理他。 严刑拷打黑心逼供,十大酷刑算是用全了,让他见识了她的黑心。 不过他的同情心可不会用在那些人身上,她们所作所为死一百万次都不够,只要一想到沁沁这些年都是在狼心狗肺的姨娘们暗下毒手中讨生活,翀白素就恨不得也给她们下毒,让她们好好尝尝剧毒缠身的舒爽! 心中突突的跳着,暗自想想,万一有天他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岂不是…… 转念暗骂一声真是笨死,反正不是他动手,他什么都不知道,要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翀白羽那个笨蛋逞能,明知道是赃物也敢上手,尽显巫医族医病救人的好本事,出了娄子也有巫医族担着。他只要等着看戏就成,看看那个老顽固到底怎么给他的宝贝儿子担着! 粉颜一沉,凌紫沁瞪了翀白素一眼,已经懒得再说他什么,他又跳窗户,他就不会走门。总有一日这紫苑阁的门封上算了,反正也没人从门进来。 “沁沁,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今天北街有花灯。”自动忽略掉凌紫沁的冷脸,翀白素眉眼含笑,嘴里说着让她换衣服,又蹭过去使劲吸了一口冷香,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不去。”瞥了一眼他那副任君处置的大型犬模样,凌紫沁突然觉得养只狗玩玩也不错。 她向来讨厌冷,斜靠在软榻上伸脚踩在翀白素腿上,随手取过一本阵法书慢慢翻动,享受着这几日以来难得的悠闲。指尖慢慢勾勒着小巧的法阵,画到一半又顺着原路抹去。 她娘留下的阵法十分有趣,她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里面有不少可以改动的地方,灵活性和随意性都很强,不似龙倾在无着庵演示时的一板一眼。 “沁沁去嘛,反正凌将军他们也不是沁沁真正的家人,平时沁沁帮他们不少,没必要连大年夜都和那些臭女人一起过。我知道刚刚凌将军跑去求情,沁沁何必为她们坏了心情?” 翀白素眼巴巴的看着凌紫沁一副雍容闲适的模样,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心口又热了起来,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一个眼神,对他来说就是**蚀骨的魅惑。 小心思又开始慢慢活动起来,翀白素刚要开口,凌紫沁猛地打出一个小巧的法阵封上他的嘴。春雪玉颜终于自古卷中抬头,静若深潭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你想说什么?” 翀白素捂着发酸的嘴,张口巴巴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声响,这下顿时急了,立即抱住女子的腿,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样子好不滑稽。 一双美眸眨啊眨,心里这叫一个憋屈,敢情他是被沁沁当做练手的活人箭靶了。 让他装可怜,这回真是有苦说不出了吧,凌紫沁心底划过一丝小恶意,挥手又是一个精巧的法阵落在翀白素脚边。 翀白素吓得立即往边上躲,怎奈腿被女子踩着,耽搁了一下,瞬间左脚被定在原地。 欲哭无泪是什么感觉?就是翀白素现在的感觉。祭出柔光在脚边左右比划着,可是那道小小的法阵无声入地,根本拔不出来。屡试无果之后,只得可怜兮兮的扯动女子的裙摆底边。 “我最后说一遍你听清楚,我是凌紫沁,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若想走,随时可以。” 翀白素顿时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看向女子的玉容仙姿,心中暗暗叫苦。 “走不走?”凌紫沁撇开古籍,伸脚踢了踢男子。 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要,一个不能听凭她摆弄的棋子,早晚只能是无用的弃子。 她留下他,看中的不是他的心意,心意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纯粹,那么他就不会说,因为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能说出口的不是心意,而是诺言。 她亲身验证过诺言就是用来被辜负的。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的许诺。婠婠的,莫少白的,龙倾的,甚至凌偌寒的,对她许诺过的人,实在太多。多到她听到他们的诺言,只剩下麻木。 翀白素坚定的用力摇头,一把抱住凌紫沁的**,磨蹭来磨蹭去,美眸各种眨动。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也就没有所谓三魂七魄。帝王感召花神隆冬一夜春暖百花齐放,狐女报恩四十九日献骨延命,西湖水干雷峰塔倒,这些只是神话传说,你明白吗?” 四目相对,凌紫沁看出翀白素对这些话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随即他连连点头。 他真的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洗脑一次就可以成功,组织就没必要进行三年强化训练了。 凌空点出一指解了他嘴上的阵法,“说说看。” “沁沁大病一场,全靠妙手回春,伤及心脉,心性大变。”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真的不是她的对手,她不单说,还逼着他附和!这是变相的强迫和奴役,他要……要乖乖听话,不然一定死得很惨。 “嗯。”凌紫沁微微颔首,他倒是上道得很,知道她在暗指哪件事。 翀白素很没骨气的讨好,声音又轻又软,“沁沁,腿酸。站不起来就没法伺候你用膳了。” “说说看天山雪莲是怎么回事?”柳眉微动,那天夜里她就想问,一直没有机会。 翀白素是什么人,给杆儿往上爬的主儿,没有好处他会白给朝纭解毒,她不信。 “沁沁你真是太英明了,小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翀白素顿时笑出声来,他就那么点小心思,竟然还被她抓现行,这么久她不问,他以为她早把这事抛之天边。 “焚情是无解的剧毒,所谓无解就是说包括天山雪莲在内,天下根本不存在能够真正解开焚情的解药,只能暂时压制。天山雪莲性纯,单用这一味儿,可以压制三年。三年之后,焚情异化为寒毒,每十天发作一次,最多半年必死无疑,不过这是常理推断。如今轮到朝纭身上,最多一年!一年之后,天下就不会再有玉兰仙子这个人。” 翀白素淡然开口,柔情似水的美眸直直的看向凌紫沁,天下只有她才配称下凡仙子。 “理由。”伸脚踢了踢出神的白衣人,她脸上有什么让他总是盯着她看个不停? “沐璇和莫少白都曾用元灵为她强压焚情,然后莫少白又求翀白羽动手用药,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是剧毒,焚情会异化所有进入体内的东西,她随时可能倒毙绝命,活下来是她命大。到我引动天山雪莲之前,朝纭就是个活死人。现在有雪莲续命,最多也只是一年光景。” “一年。”凌紫沁歪头看向翀白素,他倒是真知道她的心意,挥手解开他脚边的小阵。 翀白素大喜过望,立即嗖的从地上蹿到软榻上,将凌紫沁抱个满怀,“沁沁觉得慢,我还可以让她死得再快些。” “不必,一年正合适。”一年时间,她颠覆云陌,让莫少白跟朝纭黄泉之下做幽魂夫妻。 不是爱了她七年吗?以七为数,正好是一个轮回,他和她一起上路,就不会寂寞了。 翀白素心口一凉,顿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暗中吐舌头,百年皇朝哪是那么好亡国的? “她如今疯魔失踪,会不会有清醒过来的一日?”这才是她关心的,朝纭这样歹毒的女子,毁容失踪未免太过仁慈,她要看见朝纭最后的结局。真正的结局,不是失踪,而是身死。 “就算疯癫,也无法改变她只剩下一年阳寿的事实,醒来也是生不如死。”伸手摩挲着她的腰身,纤细硬挺,“我保证,她的命谁也救不了。此时无论是用药救治还是以毒攻毒,都会加快她的死亡。” 凌紫沁身子一软,终于露出淡淡笑意,软倒在他怀中。 “沁沁,我留下吃年夜饭。”非常肯定的语气不容拒绝,随即磨蹭散着冷香的青丝。 “沁沁,我无处可去,巫山已经没有我的家人了。”可怜巴巴抱住女子,唯恐被她拒绝。 翀白素紧紧的抱着女子,心中慢慢回暖。 日久天长,她一定会接受他,习惯他的存在,然后慢慢爱上他,像他爱她一样深入骨髓。 窗外一声轻响,窗口一抹浅色投影,“神子,族主有急事,召您立即返回巫山占卜!” 翀白素猛地瞪圆美眸,磨牙磨得想杀人,那个老不死的又作什么妖!大过年的找他做什么?存心不想看他有一天好日子过是不是?可恶! “去吧。”凌紫沁睁开双眼,又恢复成一派雪色,起身推开白衣。凌偌寒说起过,百花节时神子要回神殿祈福,这是巫医族的盛事。她虽然留下翀白素,但他终究是巫医族之人。 她只要他偶尔出手相助,不会时时刻刻将他绑在身边,成为她的禁脔。 他不是她的玩物,就算她再如何作践他,也掩盖不住他身上俊逸秀雅,与生俱来的荣华。 翀白素是她这两世以来见过的最清绝的男子,他的无耻他的委屈都是他故意展现给她看的那一面,为了骗取她的心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样的策略对她最为奏效,也知道使什么样的手段能够留在她身边,让她无法赶他走。她也确实如他所想,对这样的他招架不住。“平安回来。”下一刻,唇瓣被滚烫压住,星眸慢慢闭上,体会着他的柔情不舍。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法团圆 第一百九十九章无法团圆 翀白素离开后,凌紫沁抱着双臂斜倚着厚实的靠垫,怎么也找不回之前的温暖。心底闪过一丝烦乱,微凉的玉指拂过同样冷意的薄唇,上面早没了那份炙热的温度。 他是不一样的,虽说她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还不至于自欺欺人到去否认。习惯成自然,他贴过来就贴过来,好像也不再令她生厌,可也没有多少欢欣。 软榻越坐越冷,随手扯过锦被盖上,一炷香后又猛地掀开被子起身,脸色微变。 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半响停步看向软榻旁的两盆炭火,皆是赤色在外烧得正旺,顿时小脸儿又难看几分。门窗紧紧闭合,青丝自然而然的垂落,房中温暖如春,她却仍旧感到冷。 啪的一声推门离开,门外灵儿与楚烬两人正对坐练功,分坐房门左右足足隔了三丈开外。 “小姐,小少爷今日一早来过,说想见小姐。”灵儿立即收功起身,小姐说这些天她们四人都不必忙前跑后,抓紧时机修炼,看样子似乎是在为什么事做准备。 楚烬亦起身,原地站立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自从那日小姐亲口定论他的身份,他就自觉回避灵儿,小姐不收他,他会安守作为侍卫的本分。 至于接受别人,或被硬塞到别人身边,他不喜欢。但是如果小姐执意如此,他只能从命。 “嗯。”脚步微停,随即直接飘身飞落一层。 灵儿与楚烬对视一眼,又坐回原地各自修炼起来,紫苑阁陷入静寂中,一片安宁。 出了紫苑阁遥遥的看见凌洛斐和两名小厮正在雪地里过招,小小的身影却以一敌二,雪地上脚印凌乱看来是打了很久。两名小厮起手都带着习武的架子,但对着小少爷谁也不敢下狠手,凌洛斐却是招招发力步步紧逼,打得十分认真。 凌紫沁一时间没上前,停住脚步远远看着凌洛斐挽起袖子发狠,额头上大汗淋漓,打得正在兴头上,虽然没有招式,却有一股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有的狠劲。 心头闪过一丝惊讶,凌洛斐在一众庶出的子女中虽然不是孩子头,但也没受过什么欺负,他身上如何会有清浅的杀机?难道将军府上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凌洛斐背对东院拱门,两名小厮却是面朝凌紫沁,见大小姐露面顿时身法慢了几分,一瞬的功夫被小少爷狠狠踢了几脚,又挨了三拳。 “再快!”凌洛斐见二人手脚不利索,顿时用稚嫩的声音呵斥道。要不是他们手脚不利索,他哪至于练到今日还是不见长进? “小弟斗志可嘉!来!姐姐陪你走上几招!”平地掀起风雪将远处的小厮逼退一丈,凌紫沁轻身飞到男孩身前,收起玲珑咒,抡起拳脚,使上三分力道,速度却比小厮快上一倍。 “大姐!呜!”凌洛斐大喜过望,立即挥拳相向,刚一交手就被打中肩膀闷哼一声。 “重心下沉,下盘放稳!”收回拳势,凌紫沁抬腿横扫,凌洛斐立即后退闪避,身形一晃,胸前出现破绽,凌紫沁伸手横点,单指点中男孩胸口。 她不会降低速度来配合他,他只有适应跟上她的速度,才能在与人交手时后发而先至。 噗通一声,凌洛斐仰面朝天倒在雪地里,头上身上一片银白,片刻又跳起来,挥拳相向。 “上不过膊,中不过争,下三路手,以脚消脚。”凌紫沁噙着一抹笑意,凌辰赟总算留下一支骨血能够继承将军之名。凌洛斐虽然一招败势,但并不松懈劲力,小小年纪知难而上,就算无法问鼎武道顶峰,也能学成保身护命的真本事。心性平和,稳重有序,最宜于习武。 “是!”凌洛斐动作生疏,但是出拳踢腿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一股勇猛。 凌紫沁看着他,就像看到凌将军幼年习武时的模样,不自觉的生出一分亲近。翀白素暗自告诉她,那些姨娘们所出的子女中真正是将军骨肉的不出三人,除凌洛斐外另外二个都是纨绔。也许到最后凌家真正的继承人就是凌洛斐,凌偌寒命不久矣,她算不得真正的凌家人。 凌紫沁起了栽培他的心思,但是还要再考校一段时日才会下定论。 习武如做人,最重心性。出手果决败而不燥是好事,但是他还太小,现在就有这样的心性,日后难保不会落进固步自封的圈子。她教导凌洛斐,自然不能像调教紫苑阁四人一样,撇了入门功法过去,任由她们自己修习。 由筑基到出师,最少也要五年时间,前提还是凌洛斐的资质一流,否则不如不学。凌紫沁非常清楚,许多习武之人最后未必死在高人手里,往往死在普通人的偷袭暗算下。 又过了几招,凌洛斐一再被姐姐打倒在地,终于气喘吁吁坐倒在雪地里哼哧哼哧喘气。 凌紫沁被小男孩一脸崇拜的表情看得有些尴尬,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身。 “大姐你真厉害!爹什么时候教你的功夫?我怎么缠他都不教!爹说武夫不长寿!”凌洛斐亮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女子,忘了拍打腰腿上的雪。 大姐真的不一样了,比起从前那个面如血盆头似大锅的妖怪,要漂亮多了也厉害多了! 自那日威风凛凛的抄查之后,凌洛斐只见过一次,就是日前玉王殿下来的那次,可惜上次只看到大姐的背影。从小到大,娘亲都不让他与府上其他兄弟姐妹往来,说那些都不是凌家人。像今日这样,嫡系长女陪着过招,根本是想都不敢想之事! “你喜欢功夫,我可以教你,这不是将军的拳脚,另有高人传授。”凌紫沁蹲下身子,仔细将男孩身后的雪色拍打干净。 心底却沁润一分寒意,凌辰赟说的不是武夫不长寿,而是武将最后难有好下场。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过十之一二,就算活下来成为名将,也难逃功高震主的猜忌。 凌辰赟早已想好了保命之道,只是这条路对于凌家而言,只会一辈比一辈衰败。嫡子送入深宫作为人质,府上纨绔成群,唯一一个可造之材,凌辰赟视而不见不加栽培。他是保住了他自己,但是他过世之后,将军府就会像丞相府一般,迅速衰落,沦为朝堂笑柄。 阮丞相一生清名,只留下一个女儿,可是翀白素无意间提起过,丞相府的花园不许妊娠的夫人们靠近,就是因为里面埋葬了太多冤魂。除了嫡女阮霜外,其余子嗣一律扼杀无分男女。阮丞相用这样的方法保护阮霜,凌辰赟则选择远离将军府女眷,由着她们一顶接着一顶给他扣绿帽子。 凌紫沁想过很久,理解他想保住亲生骨肉的苦心,但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混迹在纨绔子弟中的孩子,只懂花天酒地,这样有辱门楣的人活下来又能如何?用未来原本无数种的可能去换取苟活的资格,这样的人不配成为将军之子! 所以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她还在凌家一日,就要将凌府整治成她想要的模样。凌洛斐,也只能按照她想要的模样去长大,他如果畏畏缩缩,像那些野种一样,那么等待他的结局也就是和野种一样入夜就被关进柴房,白日放出来做最卑贱的粗活! “告诉姐姐,你为什么想习武?”笑容暖暖,明媚得像是秋日阳光。 凌紫沁屏住呼吸,十分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孩,她在他这个年纪,每天 “因为我要保护大姐!保护凌家!娘说,大姐不喜欢玉王殿下,他还总来府上欺负姐姐!等我练成高手,要把他打回玉王府……唔唔!”凌洛斐表决心到一半,就被凌紫沁一把捂住。 凌紫沁脸色略显尴尬,冷眼瞥向两个小厮,只见两人早已躲得非常远,应该不会听到凌洛斐的童言童语。 “以后不许再提玉王的事,凌府与玉王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市井以讹传讹。你回去告诉二娘,我的婚约是与太子殿下,不是玉王,谁是云陌太子,谁才有资格做我的夫婿!” “大姐,你以后真的要嫁给太子殿下吗?”凌洛斐扬起小脸儿,没有半分喜色。 “嫁给太子不好吗?婚约是先皇在世时赐下,正牌太子妃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也再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就算是玉王,见到太子殿下也要行礼问安。宫中荣华富贵,多少妙龄少女挣破头也想入宫,哪怕是给年纪能当她们爷爷的帝君去做宫女。” 细细打量着男孩骤然暗色的双眸,他又对世故了解多少?她的私事,没必要拖他们受累。 凌紫沁拉住他的手,向正厅慢慢走去。很多时候,凌偌寒会让她有家人的感觉,现在又多了一个。 “不好。娘亲说女儿家无论为什么,只要进宫就不会幸福!富贵荣华不长久,宫中争宠得厉害,府里姨娘们争斗不休还不到后宫一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抢到手的担心被人再抢走,抢不到的总想着再去抢,圣上只有一个,爱了这个爱那个,不懂什么叫真心,也不会真正去爱一个人!大姐如果进宫,以后免不了也会跟那些女人变得一样尖嘴猴腮。” 凌洛斐的童言无忌顿时逗乐了凌紫沁,细瘦的双肩笑得轻轻颤抖。 “乱说。”轻笑摇头,自古皇族都是选妃选美,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后宫女子张成猴头。 “我才没有!”凌洛斐原本还有些紧张,现在终于放松下来,小脸儿露出软软的笑意。 娘亲一直都告诉他要对嫡系兄姊有礼,他们才是凌家未来的主子,大姐平日也都是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此刻才知道姐姐笑起来这么美。 “娘亲说女子的美自内而外,腹有诗书气自华,天天想着争来抢去的女人就算原本很美,也会渐渐变丑的!娘亲还说,得不到的东西就放下,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放不下和贪婪,都会让人变得暴躁,做事不冷静就容易出差错。”凌洛斐十分认真的说道。 “恩,二娘说的对。所以,我不会嫁给任何皇亲国戚,洛斐放心,我已经退了婚约。倒是你,既然和酬剑山庄的大小姐订婚,就别做让她伤心的事,要成为可以让她依靠的人。” 凌洛斐红着脸应了一声,凌紫沁眯起星眸,难怪茗清韵在府上如此安分,原来整个将军府里的女子,看得最通透的就是她。 脑海浮现出水蓝色,神色多了一分落寞悲伤,如果她娘当年放得下。终是没有如果。 璟月宫,御书房。 天色擦黑,放下手中的奏折,莫钦承缓缓起身,站在窗前向外望去。 又是一年合家团圆,远处的慕月殿外樱红柳绿珠光宝气煞是好看,莫钦承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女子,心里平静得像是一片多年没有新骨的野坟。 他讨厌人群,人群太热闹,而那样的热闹不属于他。自从那夜亲自护送她离宫,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后,他就有了心魔。她既不留恋,他何须留恋。 而今,他就是想要去留恋,也没有多少时日再伤春悲秋。 璟月宫外墙的莹白,在万千百姓心中是怎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道白色冷得没有任何温度。高墙之外,是她时日无多就香魂消散的凄凉,高墙之内,是他十数年如一日的行尸走肉。他的寂寞,不是帝君身处万丈之高的孤寂,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的渴望。 他想了许多年,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印在脑海里,到最后看着她走向凌辰赟的画面。 “启禀圣上,边关刚送到的急报,永夜下了月余的暴雪,牲畜冻饿而死,现在流寇灾民已经涌向寒月城。”海公公一路小跑到莫钦承身边,两手哆哆嗦嗦的将边关急报呈上。 “现在何人驻守寒月城?”莫钦承顿时皱眉,紫沁丫头遭退婚后自尽,凌辰赟千里奔袭将一众得力副将尽数带回都城,若非他最后动怒,镇国将军此时已然辞官返乡。 往年只有春荒时节才会有流寇袭扰,谁料今年的风雪特别猛烈,永夜边关向来不安稳,搅得其他三国也是鸡犬不宁。但是这次,不单是永夜之乱,更有兰若大军压境,大年夜送来急报,难道又要将镇国将军派去抵御? 莫钦承犯难,此前数年都是镇国将军率军抵挡,但是今年将府嫡女历经波折无数,他甚至都没有像往年一样招二人进宫,就是想让将军府过个团圆年。 “回禀圣上,云骑尉粱滇奉命守城。”海公公想了想,“圣上,奴才多嘴一句,粱滇虽然也是将军麾下,但是不在四副将之中,没有独自守城的经验,今年永夜闹得厉害,这……” “拟旨,速去将军府。”莫钦承长叹一声,他亏欠紫沁丫头的太多,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将军嫡女,可是现在却连一顿团圆饭都无法安享。虽然封她为公主,但是这个看似尊崇的名号并不能弥补回她年幼丧母,也弥补不了她在璟月宫中所受的种种磨难。 待凌辰赟这次大战告捷之后,他就准凌辰赟辞官,让他衣锦还乡带着一双儿女安享晚年。 璟月宫门外,玉王府的马车停了许久,莫少白始终没有下车。 挑起布帘向外看去,凤目微寒,面若寒霜。 新赐王府上端端正正的挂着玉王府三个金色大字的牌匾,可是玉王的名号却没有昭告。 猛地放下帘子,暗自憋闷一口气在胸中,郁郁翻腾,时不时从心口窜起酸涩的尖刺。他看什么?他想从那些官员家眷里看到谁的脸孔? 马车外,重岚慢慢长出一口气,为主子担忧。 主子自那夜太皇太后寿宴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对凌小姐动了情心却始终没有结果。 重岚暗叹一声,如今凌小姐已经被封为公主,头顶最尊贵的称号,云陌无人能及。 马车里莫少白攥紧双手,心生烦乱。 宫门外已经停了不少朝臣的马车,众人皆自觉的让出一条路,供玉王府马车通行。 众人心中都好奇玉王殿下为何还不下车,但是绝没有人敢多看向那边,人人都知道玉王府与将军府的纠葛。凌小姐清冷寡情无事人间烟火,玉王殿下却几番登门叨扰,说是解决朝堂之事,但是在坊间的传闻中,莫少白几次登门却变了味儿。 有人甚至猜测,玉王殿下已经起了迎娶之心,只是凌小姐根本没有圆满之意。 换句话说,玉王殿下爱上曾经被他当众退婚逼死的将府嫡女,而且还是他曾经的皇嫂。郎有情妾无意,凌小姐天人下凡不爱他。帝都百姓七嘴八舌,事情已是越传越乱,偏离原点。 至于凌紫沁被封为公主之事,也被传成皇族拉拢重臣的手段,联姻才是真正的亲上加亲。 月舞公主退婚之事被许多人选择性遗忘,就如同日前的太子大典一般,不了了之。 “殿下,传来消息流寇夜袭寒月城,守将粱滇重伤。”重岚靠近马车车窗低声通报。 “嗯。”莫少白凤目微眯,端坐在马车里的身子一动,转眼间又坐回远处,“回府。” 重岚流光二人如今已经不再是他的心腹,两人一并消失,再回来时只说是被人敲晕,又没看到凶徒模样,后来找准机会才逃了出来。试问以他二人的功夫,能将他们生擒的人,少之又少。但他们终于还是平安回来,就证明将他们“掠去”之人,应是相熟的那人。 “殿下,圣上交代今夜合家团圆,殿下务必要到慕月殿。”重岚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他知道主子心绪烦乱,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纠缠不休。 “回府!”莫少白厉声低斥,重岚不敢再劝,立即递过眼神给车夫。 玉王府车驾原地转身,缓缓向着来路返回,一时间宫门外的官员皆尽议论纷纷,早有小太监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玉王殿下不进宫,又没留下话儿来,无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车行了半刻,就听见后面有一辆马车压过积雪急匆匆而来,重岚回头看去,见是宫里的马车,立即心悬了起来。 “停车。”莫少白心头一动,突然出声,下车拦住了海公公乘坐的马车。 “奴才给玉王殿下请安。”海公公立即惊了,双手捧着圣旨跪在雪地里,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玉王。 “这是给何人的圣旨?”凤目微凝,一个答案渐渐浮上心头。 “殿下,这是要送去镇国将军府的圣旨……”话未说完,血光四起,海公公和跟来的侍卫一并被莫少白祭起的靳雪咒打晕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莫少白捡起圣旨,将上面的字一扫而过,啪的一声将圣旨合起。 她不来宫中赴宴,就能避过他吗?休想!唇间一抹冷笑,他突然很想看看她听到这道圣旨时的表情,她不让他过年,难道他就能让她其乐融融合家团圆? 一声口哨,不多时流光骑马而来,手里牵着另一匹骏马。 莫少白翻身上马,手持圣旨扬长而去,神色有一瞬间的阴冷。 重岚站在原地,眸色微凝,殿下又去了将军府,可是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将军府,正厅。 连日的凄风苦雨终于迎来云开月明。 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肴端上桌,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小杯清冽甘甜的佳酿。 自从莫少白那一通解救不成后,姨娘们吃饱穿暖的日子就到头了,连日又做苦功又挨鞭子的姨娘们忍着痛坐得规规矩矩,哪怕是为了眼前的饭菜她们也得咬牙挺住。她们已有多日没吃过荤腥,几个年幼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肉食流口水。 凌紫沁与凌偌寒分作凌辰赟两边,凌紫沁身边挨着原本不该坐在那里的凌洛斐,但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众人皆看到入席时,凌洛斐是被嫡女牵着手走进正厅,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庶子,而是被嫡系承认的凌府子嗣。 正主位上的凌辰赟十分感激的看向身旁的女儿,却看到凌紫沁神色如常,再看儿子,只见凌偌寒脸色微微泛白,似是大病未愈,顿时又有些伤感。 合家团圆,这一顿饭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团圆,心影毕竟是不在了。 “爹,紫沁敬你一杯。”察觉到凌辰赟神色微变,凌紫沁淡淡开口,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王殿下到!”凌辰赟端着酒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的通传,老脸变色。 话音刚落,一身羽衣的莫少白带着风光雪色大步已然进入正厅。 “末将……”凌辰赟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施礼,桌前围坐的女眷孩童忙乱起身。 “凌将军接旨,永夜流寇夜袭寒月城,责令将军立即动身返回边关,不得有误,钦此!”莫少白也不打开圣旨,冷声开口言简意赅,说完掐着圣旨也没有要给凌辰赟的意思。 “末将遵旨!”凌辰赟看一眼儿女,只得一咬牙,转身便走。 一顿年夜饭,竟是连一口酒一粒米都没有沾过。 凌辰赟离开后一刻,窗外的风雪骤然猛烈,窗外寒风凛冽,正厅似乎也冷清了一分。凌紫沁慢慢端起那杯凌将军未喝的酒,一饮而尽。一杯佳酿入腹,如利刃割心痛不欲生。 第二百章 入府抢人 第二百章入府抢人 凌辰赟离开后,桌上再无一人敢动筷。 席间不知是谁第一个哭起来,嘤嘤声响弥漫正厅,悲伤瞬间带动了房间中一众男女压制数夜的委屈,越发哭得撕心裂肺起来,不多时竟然哭晕三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诸位夫人和她们教养出来的好儿女都明白,这一夜的年夜饭她们本来是没有机会再上桌的,这是老爷为她们求来的。 当日查抄之时,嫡女凌紫沁就已经动了杀心,如果不是龙少主出手相救,她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根本没有机会再其乐融融。这些天日日劳作,在府中被当做最低等的下人呼来喝去,她们又是怕又是恨。怕龙少主和老爷离开后,凌紫沁不会放过她们。更怕被关回暗无天日的柴房里三日才能得到一点变质馊饭囫囵果腹。 以前她们看不懂凌紫沁,天真的以为背靠娘家的势力,凌紫沁不敢将她们如何,仗着府上有些旧人将消息递回去,煽动娘家人几番去跪玉王府。却惹来太子殿下命人将她们通通弄到将军府门外鞭笞,打伤脸可以治好,但伤了颜面便是连娘家人也不愿意再为她们丢人现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断没有覆水收回的道理。 那日玉王殿下就在将军府,太子殿下也在,汐夷太子也在,皇族之人到齐不说,就连世家少主神子也一并看着,她们的哭闹喊叫,只怕不多时就会传得天下皆知。 一顿鞭子抽晕后终于明白想错了,龙少主、老爷、玉王殿下,谁也救不了她们。唯一能救她们的圣上,根本无心于此,圣上当年就与凌夫人依稀传过旧情,爱屋及乌对于凌紫沁更是百般关照。别说她们卑微如尘埃之人,就算玉王殿下,因为拒婚,也挨了圣上的责罚,不单丢了先皇所赐的封号,之后更是连太子之位也再无机会。 凌紫沁一日不开恩放她们出府,她们就要一辈子困死在将军府上,为奴为婢身陷泥潭。 凌偌寒淡淡蹙眉,想要说些什么,又被轻声咳嗽打断。 府里的事他一概不过问,这是妹妹的意思,他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他在那些事情上耗费心思。东院是内院,距离前院正门远得很,他不问,灵儿月儿等人也都自觉地守口如瓶,不会拿那些事情去烦他。 整个东院里走动的下人只有四个,他看过一名黑衣男子送东西进紫苑阁,瞧着背影很陌生,问过名字也未曾听过,想来大抵是府里新招的侍卫。黑衣侍卫身上有一种引而不发的气势,不是寻常人。 常来烟水阁的除了下人,就只有龙倾和翀白素。两人有时同来,但大部分时日都只有龙倾一人,酬剑族少主少有言语,或品茶或对弈,很是安稳,让他越发确信将妹妹托付给龙倾绝对是明智之举。 相比之下,神子翀白素则要活泼得多,拿来的东西从各地土产小吃再到街边刚出锅的包子,层出不穷。话题也十分新鲜,天南海北的聊着,听上去似是信口开河,但凌偌寒知道,那些都是翀白素行游天下时的见闻。这位神子心中另有沟壑千万,与传闻中的风流公子有所出入,但他也来不及再细想什么。 他时日无多,想看着妹妹有一个妥帖的归宿,龙倾与翀白素之间,只能是龙倾。毕竟,巫医族神子,不是巫医族少主,继承神殿并非继承整个巫医族。就算翀白素再好,巫医族不与外人通婚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会为他一人所破。而他的妹妹,不能再送到别人手上受罪。 在凌偌寒领教过翀白素的手段之后,更是坚持妹妹只能与龙倾在一起的心思,巫医神子就如同他之前所想,深不可测。敛生咒,收敛生机,能够制住妖化,早已不是元灵所能及。 付总管看向凌紫沁,见大小姐无动于衷,立即侧目阻止正要上前扶起众人的两名丫鬟。不过就是躺一会儿,在哪儿躺着都是一样,没听说有人哭晕后一命呜呼的。跟大小姐受的苦比起来,她们算的了什么。 老眼闪过寒意,他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将军府以后当家作主的就是大小姐一人。 跟来的流光见凌紫沁没有半分起身问礼的意思,也没有安抚哭晕的夫人们的打算,暗暗吸了口冷气,她的心就这么冷?想起殿下昨夜说得话凌紫沁不再是从前之人,更加确信无疑。 一片凄风苦雨中,只有一人面不改色,慢条斯理的品着美酒。 凌紫沁端坐的腰身笔直长发披肩,淡淡的银芒自青丝间闪烁。如玉的十指早已愈合,不知是龙倾的药膏奇效,还是翀白素的神力更胜一筹,如今灵活如初,再不见当日的血肉模糊。 莫少白看着紫衣背对,心底掠起一丝沉闷,这道纤细身影夜夜出现在他梦中阴魂不散。 他以为会见到她的暴怒,可是等了半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她生性凉薄,还是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突生悔意,圣旨上写的是天明之后,他自作主张改成了立即动身,坏了这场团圆。 眼见凌紫沁身上云雾缭绕,孤绝卓然集于一身,尊贵凉薄汇于一处,许多复杂的感觉彼此混合,与七年来她的种种不堪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眼前的一切似乎越发变得不清不楚。 大掌掐着圣旨,凤目掀起凛然,有黑色的华彩自眼底层层卷起。 付总管冷眼看着群魔乱舞的众女眷,又看向主位旁笔挺端坐的大小姐与大少爷,暗道他多年真是有眼无珠。大小姐说得没错,将军府上的主子从未有过那些人,她们不配称为主子。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正厅里哭声渐渐止住,众女从悲恸中清醒过来,一日劳作,早已饿得眼冒金光腹如擂鼓,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好菜,想吃又不敢动筷,再看看主位旁凤眸凝霜的玉王殿下,更是不敢造次。 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一脸饿相,不错眼珠的狠狠盯着桌上闪着油光的肘子。 “本王留下用膳。”莫少白蓦地开口,忽而变了心意,赶在被拒绝之前,上前两步坐在凌辰赟空出的位置上。 她不想见到他,他却想见她!不再沉迷那支舞,也不为她的容颜所动,只是想见她。 主位左手边的凌偌寒顿时面色一寒,不由自由去看妹妹,却见凌紫沁依旧在饮酒,对身边适才的悲恸滔天和眼下死一般的寂静都闻似未闻。 付总管拿捏不清眼前的状况,眼见两位主子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左思右想还是差人去取了干净的碗筷过来。流光接过,上前两步,刚要递上桌,一阵疾风直奔手腕,手腕处火辣如刀割一般。吃痛闷哼,顿时碗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正厅中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流光脸色灰白,紧紧握住手腕,仍止不住鲜血滴落。手腕上的伤口不大,却深可见骨。 没人看见是谁出手,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紫沁身上。她的淡然,她的平静,在这一刻都显得太不自然。 摔碗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将军府不留玉王用膳,因此下了逐客令。 莫少白脸色发黑凤目却射出灼灼烈焰般的视线,瞬间站起一把抓起女子皓腕,“怎么,本王连将军府上一顿饭都吃不得吗?” “这碗饭,是人都吃得,唯有玉王殿下吃不得。”凌紫沁运起玲珑咒,皓腕立时热如炭火,她在血池中悟到的一点小戏法,正好拿他来试招。 她不懂他为何要留下,圣旨不会有假,但是传圣旨的人却未必会说真话,否则他为何不松手?凌紫沁知道圣旨必然有假,但也不戳破。将军若不还,何家能团圆。 只是想起翀白素说的那句话,凌家人,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心中隐隐作痛。 莫少白吃痛,却兀自不肯松手,不到半刻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掌如执炭火焰灼烧,眼见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上水泡颗颗乍起,瞬间爆烈汇聚成涓涓血水,滴落满地。 流光顿时急了要上前,却被莫少白厉色瞪了回去。 “凌紫沁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何用意,今日就给本王说清楚!”用力一扯,将她带进怀中,空出的手揽住纤腰,胸前一片冰冷,与掌中烈焰冰火两重。 “将军府困顿窘迫不是一两日,就算玉王过去不知,只要问问商街当铺的掌柜,相信也能问出个七七八八。养这些个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只会下毒谋逆的歌姬舞女,还有她们生下的不知是何人所出的杂种,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玉王以为单靠镇国将军的俸禄,够她们打牙祭吗?”淡漠开口,星眸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直直看进凤目最底。 凤目之中,滔天骇浪中没有半刻安宁,定心已乱,他更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这副冷静也只摆设,莫少白已显颓势,他若真不在意,刚刚宣旨之后应该转身离去。 眸底一沉,黑暗之色尽染,她的心思已经堂而皇之的宣告给他看,他还来纠缠,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看到凌紫沁的好,便想独占,几日功夫就已然忘了他心中另有所爱? 明知道是一朵剧毒之花,也要去采,不是勇敢便是愚蠢。时至今日,玉王竟然还没有悟出这回事,越是倾世容颜,越是害人不浅。琼姿花貌旖旎美好,俱是取人性命的毒药。 浅笑一声,果然是人心最卑贱,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那夜虽是远远一瞥,她也看到朝纭为他动心的目光。他不是痴念七年吗?如今头也不回的背弃朝纭,反而贴向曾经被他百般羞辱的恶女。凉薄至此,就算她与他之间没有那些旧事,难道就会接受他?笑话! 莫少白似笑非笑,开口亦是淡漠,“你暗示莫氏亏待凌将军吗?既然将军府无以为继,本王也不愿凌将军远征在外还要牵挂家人。你就随我回玉王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付总管顿时老脸一白,玉王殿下竟然要接大小姐入府?这怎么使得! 席间众人皆尽震惊,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压抑住,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转眼间刚刚还怕得要死的众女眷心里有活泛起来,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凌紫沁已经被退婚了,凭什么还能得到玉王殿下的在意?她们这些天在府里辛劳,都知道府上住着三位年轻有为的公子,皇族世家为什么都会看上她?妖精!她就是下贱的妖精不知廉耻留宿男子! 桌上气氛立即变得沉重,想归想没人敢出声,凌紫沁侧目,冷淡的瞥过众女,众人立即如寒霜打过一般纷纷低下头去。 “不必麻烦,玉王只要信守承诺,将欠下的银子拿来,将军府之急自然可解。殿下别忘了,臣女的名声已经败在你莫氏兄弟手中,大婚一次,要么图人,要么图钱,总要有一样。良人难在,这金银立命之物,总归还是要有的!若不然,殿下要眼看着臣女喝西北风吗?” 俊颜转黑,凤眸幽光重重,音声喑哑,握着皓腕的大掌仍旧不肯松脱,“本王当然不会欠账。想拿回你的金银,就随我回府。任你搬空玉王府,我也乐见其成!” 紫光骤然凝结成杵虚空出现将莫少白推出两丈之远,笑容发冷。 “臣女卑微,进不得玉王府大门。玉王殿下可是忘了,臣女是被金殿退婚的花痴恶女!不止被玉王殿下退婚,如今更是与太子殿下彻底解除婚约,论声名之狼藉,天下无人出其右。” “本王今日就偏要带你入府,倒要看看谁敢说一句!”莫少白心中一动,她还念着大婚? 低头看向手腕一片青紫交加,顿时粉脸冷然,心底翻腾着的杀机再次兴起失控的前兆。 女声平地而起,尖锐得似从万丈深渊惊现厉鬼索命,“莫少白,你耍够没有?耍够就滚!” “凌紫沁,你以为本王有心情与你说笑?本王说的不是那些杂事!本王是问你为何相救相杀!你到底当本王是何人?可以任由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凤目暗转琉璃之色,莫少白一脸铁青色,将好不容易才放到脸上的轻描淡写尽数打碎。 她确实有逼疯他的本事,敢让他滚,他就偏要将她一并带走! 指间燃起猩红的靳雪咒,只是咒术被黑锦大袖遮在暗处,众人由未察觉。 流光看向主子悄然靠向两人伺机而动,凌紫沁身份特别,此刻又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不能让殿下冒然将她除去。殿下若想杀她,另有机会,不必在人前动手! “不是说笑,难道是认真的?莫少白,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先皇赐婚尚在,我仍是你皇嫂!如今婚约不再,你我只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救你,我愿意救便救,又如何?” 凌紫沁倒退一步,莫少白动了杀心,她的杀机却猛地内敛回心底。 “如今你莫氏还有哪个皇嗣与我没有瓜葛?用不用我进宫求赐婚,成全你们兄弟的**淫秽之名?”莫氏一再相逼,她倒要看看,莫少白要如何绕开这个身份! 血光瞬间成绸,向紫衣袭去,凤目微寒一瞬变得炽热,喑哑开口,“待你成为玉王府内人,你以为先皇赐婚之事,还会算数吗?凌紫沁,别告诉本王说你在意天下人悠悠众口!将军府留宿过的男人还少吗?本王今夜就做你的入幕之宾!本王不管你之前有过多少男人从今往后你只能有我一个!我告诉你,我要定你了,你不嫁也得嫁!” 凌紫沁蓦地抬头,十指尽出连番勾勒,血光冲天,看来他的靳雪咒是真的登峰造极。 紫芒须臾成阵,堪堪将血光抵挡在外,手腕一痛,顿时脸色发冷,咒术交缠首当其冲被反正的就是双手。眼见莫少白指间又分出一道血光,只能暗暗咬牙顶住。 两人交手时掀起的飓风将正厅中的摆设纷纷扫得东倒西歪,众人皆靠墙而站。 玉王府,这三个字是别人眼中的极乐,却是她的樊笼。 她发誓此生不进玉王府,就算要嫁入莫氏,也会另求帝君赐府,绝不踏入玉王府一步! “莫少白,你休想!太子妃之名,我都看不上!你以为玉王妃之名,有多了不起?”双手用力将玄机阵一分为二,向莫少白打去。心如寒霜,他竟然真的要娶她! 他想报复两日前被当众拒绝的难堪,还是想一逞兽欲?无论哪种,她都不会让他如愿! 莫少白,君子之名尽失,表里不一终于露出了端倪,他已经死了一半! “你看不起玉王妃的名分,可惜,你就要顶着这个名号一辈子了!”莫少白翻手将功力提至极致,下手毫不留情,凌紫沁的咒术是后天而成,他不信今夜拿不下她! 何况在得了金凤精纯的神力之后,他的咒术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今非昔比,之前几番让着她就是不想被她得知他全部的实力。 没有龙倾坐镇,没有翀白素三番五次的阻拦,他要看看她凭什么还能狂放张扬! “凌紫沁,别以为有世家护着,又有兰若永夜的皇族伸手,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今日有事谁能护得住你?你倒是喊人啊!看看他们会不会马上出现!本王告诉你,夜无殇此时正为春荒忙得焦头烂额,饥饿的暴民处理不好就是揭竿起义!沐璇压境不单是震慑云陌,同时也是他不敢妄动,必须要守住边关!龙倾和翀白素为何不在,你没想过吗?” 凌紫沁不为所动,心知他此时说的不假,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收手认输。 “妖星临世,酬剑山庄剑池动荡,似有异宝出世之象,所以龙雪焕父子急着赶回去,顾不上你。至于翀白素,他此刻尚未达到大成之境,若在百花节之前还没有返回神殿占卜,神力就会削弱,他不怕死不当回事,当然也不会告诉你,但是翀宇潼十分在意此事,因此将他召回。至于他那两个便宜师父,最近都会寸步不离看守他也无法脱身。” 再次全力凝结阵法,凌紫沁不敢掉以轻心,血色炽烈隐隐阴风闪烁,竟然泛着大成之象! 星眸乍现厉色,她救他一命,反倒是助他一臂之力几至大成? 噙着三分冷笑,小人果然无论到何时都是小人,他是算准今日凌府无人才敢登门,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凌紫沁冷眼瞪视莫少白,咬紧牙关静下心来,并不惧怕。 猛然间将玲珑咒运转到极致,翀白素说过,绫罗不离体,她的元灵就永远不会干涸,这一次,拼了!让他亲近她,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来得痛快一些! 绝杀尚未成型,突如其来的闷痛席卷全身,紫光猛然弹回体内,阵法反噬锥心刺骨。 粉颜失了血色,原本透着红润的小脸儿,瞬间清绝的只剩清霜冷意,双肩轻颤。 眼前一阵金光闪烁,再提不起半分力气,侧身一步,勉强避过袭来的血光,唇间腥甜气息弥漫。却在运功的瞬间冰寒之意再次袭来,层层汹涌,呼吸困难。 几乎是立即回想起当日翀白素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动用神力之事,却是接连几日有他陪在身边时刻用神力镇压着寒露,她才得以睡得安稳,早将此事抛去脑后。如今动起手来,才知道神力卡在即将狂乱的边缘,随时都有力竭身死的可能。 变故只在一瞬,莫少白抓紧时机,血光成绸,立即将无力还手的凌紫沁卷入怀中,轻身向窗外袭去。流光亦飘身直追主子离开,片刻后马匹嘶鸣之声远远响起,马蹄声一并远去,却是玉王舍去来时的马车,将流光骑来的马匹骑走。 凌偌寒等人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拂袖站稳身形,“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付总管连滚带爬的从门口跑向外面,不多时马嘶之声响起。 玉王退婚在先,如今竟然当面抢人,真当凌家无人了吗?凌偌寒身上迸发的强大威压,将桌上哆嗦着想要逃离的一众女眷震在原地,她们只见过凌府长子几次,知道他是文渊阁学士,哪里想得到一个学士竟然也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将她们锁回柴房!敢私逃者,斩!”撇下一句话,凌偌寒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踏碎夜幕的寂静,万家灯火庆团圆,一场年夜饭最后终成残局。 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的海公公总算醒了过来,伸手一摸额间的伤口,早已凝结。 哆哆嗦嗦从雪地里爬起,马车早已不见踪影,随行而来的侍卫还都翻到在地,看样子比他伤得重上许多,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海公公向冻僵的大手上哈着气,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向璟月宫的方向挪动,玉王殿下抢了圣旨去将军府,这么大的事一定要立即回去禀明圣上! 刚走出没多远,一骑骏马自不远处飞奔而来,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马蹄卷起无数风雪,海公公扯着衣袖挡住风雪,侧目一看吓得魂儿都没了,羽衣大袖的男子不是玉王又是何人?细看玉王怀里还抱着一道紫色,难道…… 心里咯噔一声,海公公连忙追出几步,眼看骏马向着玉王府的方向而去,难道玉王殿下竟然强抢凌府嫡女?顿时撒开脚玩命向璟月宫跑去。圣上保佑,玉王殿下和凌小姐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事! 第二百零一章 远赴东海 第二百零一章远赴东海 莫倾城,玉王府正门。 寒气寸寸侵身,五脏六腑被瞬间冻结,酸涩的双眼被迎面吹来的冷风袭过,不停的落泪。 凌紫沁不知道此刻她有多狼狈,只知道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和马蹄声混合在一起,仿佛是为她送葬的挽歌。气息冷冽,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夜色浓重下用无穷尽的压抑。 虚弱到连放声求救也做不到,事实上就算此刻能够呼救,也没有人能伸出雪中送炭的手。时值除夕夜,按照云陌风俗,家家户户都在享用团圆饭,冷清的长街上除了飞驰的骏马外再无其他。被人胁迫的气闷和愤恨尽数被冷风倒灌回心中,郁结成难以磨灭的厌恶。 不知过了多久,骏马还在风驰,面颊早已被冷风拍打的没有知觉,眼前失神的望向墨染的夜空,体内仅存的气力不够她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赶路却始终没有停下。 “放开我……”虚弱的声音如朔雪消散在风中,寒气从口鼻处猛烈的灌入,胸腔闷痛,下一刻无数炽烈灼热的艳红从薄唇涌出,瞬间在两人胸前开出一朵异样的花。 或许是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终于唤醒莫少白残存的理智,一勒缰绳,骏马一声嘶鸣,又向前冲了几步之后才慢慢停下。胸前温热一片,低头看时怀中的女子,听不到的呼吸声让莫少白突然惊醒过来,全身发抖。 “紫沁?”嫉妒的烈焰在心底渐渐熄灭,无穷无尽的后怕袭上心头,原本紧紧勒住纤细腰肢的手臂变成温柔的环绕,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她的不对劲! 只有风声从长街的尽头吹过,得不到应答的问题在夜风里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心也随着问题一样沉沦下去。扯下长袍将凌紫沁冷得吓人的身体紧紧裹住,莫少白这才看清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裙,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现出他将她强抢出府时她的不动声色,那根本就不是被他制服,而是她无力反抗。 面颊惨白,星眸半睁半闭,他从那里面看不出半点生机,十指交缠在一起,不知为何用力攥紧到指节泛白,薄唇亦是没有血色。青丝在冷风中凌乱开来,似乎只是一具提线木偶。 莫少白彻底慌了,无论怎样呼唤女子都全然没有反应,空洞无神的眸子里只剩冰雪的清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无数冰冷正在一点点侵入她的骨骼,冰封住每一寸温暖生机。 灌入体内的元灵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点点零星的温暖也无法带动,若不是她此刻紧靠在他胸前无比接近的距离,还能让他听到她清浅的快要消失的微弱呼吸,莫少白险些要怀疑她已经离开多时。所有激愤不甘和担心再也见不到她的惊恐化作难解的心结,不多时调转马头,终于向着璟月宫的方向行去,心如荒漠瞬间席卷过烦闷的风,失去她的滋味,他承受不了。所有要报复要质问个究竟要占据她的念头,被让她活下去的思绪截断。 马头调转的片刻之后,无数马匹从四面八方向着莫少白的方向本来,层层黑影宛若鬼魅般从天而降,遮天蔽月的墨色中一朵半开的暗色莲花在半空中骤然盛放。 莫少白眯起凤目,全神贯注的盯着突然现身的影卫和他们身前最后出现的龙倾。 龙倾竟然还没有离开云陌?他明明亲眼看到龙雪焕带着龙倾离去,这倒是他的失算了。 “将她交给我。”龙倾冷冽的俊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坐下的骏马是全无杂毛的黑色。 “不可能!”莫少白不再等待,出手就是亮到刺目的靳雪咒,他非常清楚要么一招制敌,要么一招之内被龙倾压制,拖延下去他孤身一人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 “自寻死路。”龙倾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下一刻灭神咒尽数袭出,出手的方式与凌紫沁如出一辙,都是符咒拼凑的法阵,顷刻将莫少白死死压制在下面。 “本王绝不会让你将她拿去献祭!龙倾你少做梦……咳咳……”大半功力用来护住胸前的女子,硬挨了龙倾的阵法,瞬间眼前发黑。莫少白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是他希望她能了解真相,并不如龙倾表面上做的那么光明磊落。 “世家都是疯子!你们用活人献祭铸造血刃的事,别以为可以藏得人不知鬼不觉!” 龙倾漠然的双眼里凝结无数夜色,“献祭也不是人人都能,以玉王的根骨,不配献祭。” 耐心耗尽,懒得再同他废话,挥手无数精巧的符咒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张巨大的黑网,向着两人一马落下,龙倾冷眼看着莫少白挣扎不休,只要再狠上一分,就可以将他的天灵震碎。 坐下的骏马晃了几晃,痛苦的嘶鸣之后倒在地上,莫少白从马背上飘落,依旧紧紧的抱着女子不肯放手。没有还手之力的他撑起靳雪咒罩在凌紫沁身上,最大的心安是她的心跳贴在他心口传来,温柔却十分坚韧。他已经失去所有,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她的心。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是她的,他全盘接收。说不出看到她手臂上朱砂一点时,他心中平地而起的波澜,也不愿再去想她在别人怀中沉睡的模样,不管她有过谁,他都想得到她! 巨大的压力从背后袭来,莫少白匍匐在地,终于压制不住翻滚的血腥,从嘴角滚落。 龙倾接连出手,不打算给他还手的机会,黑芒须臾凝结成宽大的绸缎,顺势将女子缠住,带进怀中。抱在怀中的一刻,脸色猛地黑了下去,“你对她做了什么!” 莫少白口鼻窜血,眼前朦朦胧胧,兀自向前爬去,“把她还给我……” “解决他。”不能再耽搁下去,龙倾横抱起又软又轻的女子,对明月等人冷声命令道。 “紫沁!”莫少白被影卫团团围困时,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凌紫沁白得如同玉质的手从腰间滑下,鲜血滚落,滴滴答答沿着向着东方一路延伸,随即视线被面无表情的影卫挡住。 璟月宫,御书房。 大学士连夜入宫面圣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璟月宫,同时传到的还有镇国将军凌辰赟再次披甲入阵,亲赴寒月城抵挡永夜春荒流民,云陌重兵压境的消息原本打算过了除夕再提,如今也随着凌辰赟的远奔不胫而走。大红的灯笼在瑟瑟寒风中打晃,笙歌艳舞落幕后,整座大殿只剩下空荡的寂寥。 凌偌寒等在御书房内,越等越是心焦,玉王的眼神中透着异样的光,他本该一早发现的! “大学士,老奴唤了几次,圣上房里没有响动,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公公扭着步子赶回来,走得急了,又是一头的热汗。 “圣上何时睡下的?麻烦公公再通禀一声,玉王殿下撸走公主,不知所踪,微臣怕事态不妙,多一刻也耽搁不得!公公行行好!”凌偌寒取下腰间的玉坠塞在陈公公手中。 “这!这是!”陈公公一见那玉坠顿时惊得脸色骤变,看向凌偌寒的神色顿时变了几变。 “公公是宫中的故人,知道这是何物,其他话就不要再提,如今紫沁受封公主,也算圆了娘亲的心愿,她今日有难,我当兄长的不能见死不救,还请公公……”凌偌寒话没说完,就被陈公公一把抓住衣袖,拽向御书房后面直通外面的小门。 这是凌偌寒在宫中停留的许多年里,从未到过的地方,帝君莫钦承的主卧。 陈公公轻巧几声房门,也不等里面有所反应,直接将凌偌寒请了进去。 莫钦承背对着们侧卧在床榻上,看似睡得正香,凌偌寒看得皱眉,据他了解帝君是有咒术在身的人,不应该如此不警觉,竟然连有人近身都没察觉。 再靠近,突然一阵异样的气味儿传来,凌偌寒蓦地驻足不前。 陈公公刚要开口,正好莫钦承转醒,慢慢翻身面朝床外,两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云陌帝君脸上此时覆盖一层形同枯木般纹理,随着莫钦承渐渐清醒过来,那些纹理也慢慢消失不见。陈公公与凌偌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跪在地上,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莫钦承揉着额头从床榻上坐起身,凤目露出精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这一年除夕夜的团圆饭他没出席,玉王缺席,太子脸色如丧考妣,冷宫里还关着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莫韶南,往年最喜好热闹的太皇太后今年也不在席间。要他跟谁去团圆? 后宫的嫔妃们早已忘记他是她们的夫婿,只知道进退有度,所有的笑容都是虚情假意,他看着她们跟看着死人没什么两样。他的公主们,日日在名师指点下研习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紫沁丫头的神韵天成。想到她,就想起心影,她最喜欢热闹。 那时她在他眼前起舞,先皇寿宴上,舞尽三千世界的繁华美好,他还记得那支舞叫须弥。 自她之后,再也没有人跳起那支舞,十七年转瞬即逝,紫沁舞出的变幻万千,成了宿命。 母女两人,一人看遍繁华,一人看尽盛世。冥冥之中轮回早定,莫钦承已经不想再去辨认凌紫沁身上到底哪些得自素心影,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去陪她。 “圣上请看。”等了一会见帝君依旧没有吩咐,陈公公手捧玉坠走到床榻边缘。 莫钦承的目光在落到玉坠上的瞬间立即变色,鞋袜未穿冲向地上的凌偌寒,“你是!” “微臣,是镇国将军府嫡长子凌偌寒。”面不改色,心却忍不住跳快一拍。 “你!”莫钦承大力的抓着他的双肩,仔细打量着他身上每一处,惦记二十几年的人就在眼前,甚至就在身边,他在宫中时日日相见,却始终不知他竟然是当年亲手送走的那个人。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陈公公连忙又跪在地上,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起至亲重逢更加令人激动?他潜伏在宫中数十年,无数次与文渊阁学士们往来,至始至终也没发现真相,不得不说当年心影小姐的手段实在太过高超!连他都哄骗过了,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思及此处,陈公公不由得落下泪来,小姐人那么好,还是难逃一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在世,偏又受了许多苦楚。为什么命运总是对她们如何刻薄? “偌寒,你……你回来吧!”莫钦承老泪纵横,抱住男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失而复得的皇儿,他最得力的文臣,不成想却是他的皇儿! “当年心影说你命中有血光之灾,呈现短命夭折之象,朕那时自身难保,不得不让她将你远远带走。后来她告诉朕,你终究没有熬过那场疫病,死在一个雪天里,朕、朕以为你早已……朕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其实一直都在朕身边!偌寒,朕的皇儿,你回来,朕的江山,朕的宫殿全都给你!你才是朕的太子!”莫钦承不顾龙体受凉,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 “娘亲那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圣上知道我还在人世,无论如何也会去找寻我的下落,宫中是非多,除了镇国将军的名号能够保护我之外,就连阮丞相也保不住他的后人。” 凌偌寒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眼底却有藏不住的难解之情,伸手扶起莫钦承,“圣上的江山,可以传给任何人,偌寒无心于此,还请圣上不必记怀。” “你回宫,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子!朕的江山不给你,难道要交在那些杂种手上?偌寒!你不能这样对待朕……” 凌偌寒声音发冷,目光也变得清冷起来,他跟在莫钦承身边侍奉多年却还是不够了解他。 “难怪那些皇子们没有一个成为能够撑起云陌的栋梁,这些年来圣上都是这样看待他们吗?杂种?圣上怎能将他们称为杂种?他们都是皇族子嗣!” “什么皇嗣?偌寒你太高看他们了!只有你才是朕的亲子,朕名真言顺的迎娶的女子诞下的太子,他们都是妓女所出的杂种。每一个人都是那个恶毒的妇人强塞到朕龙床上开枝散叶的工具,她们也配称作人吗?” 莫钦承笑得苦涩,双肩颤抖,没人知道他这些年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在皇儿问出口之前,他甚至连诉苦都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心里埋葬着无数秘密,知道的人一定会死! “朕,自登基之后没有一夜床上是没有女人的,那些女人的名字长相都记不得,太皇太后在朕的饭菜里下药,甚至为了多生几个皇嗣,就连白天也不放过朕,常常是下朝就被一群乌七八糟的女子按在龙床上不得动弹。她们都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见不得人的药都向朕身上招呼,为了身怀龙裔。朕,就是云陌最尊贵的倌儿,守得住江山,却守不住下身这一根孽障!下贱到是个女人就可以爬上龙床临幸,太皇太后在一旁看着,朕连拒绝都不能。那些皇子公主一个也别想得到朕的爱,他们不配!他们没有什么无辜可言!通通都是后宫秘药的产物!身上流的都是肮脏!朕,恨不得他们通通都不得好死!他们不是朕的儿女,只有你才是。” 凌偌寒屏住呼吸,突然觉得他问这样的问题,实在太过残忍,“她们每一个吗?” “她们,”莫钦承神色一变,愣了一下,缓缓摇头,“惊雷,她不是,是朕对不住她。” 沉默以对,惊雷的儿子,就是当今玉王,曾经被认为是莫氏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个人。 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理解,莫钦承对于玉王的百般纵容,他对惊雷心中有愧所至。 “偌寒深夜前来,是出了什么事?”莫钦承终于回神过来。 凌偌寒顿时气息一滞,这才想起他进宫目的,“圣上!玉王殿下将紫沁从府里强抢离去!” “来人!朕要摆驾玉王府!”帝君脸色大变,陈公公抹了把老泪立即小跑出去。 “偌寒别担心,朕一定将紫沁完好无损的救回来!玉王实在是太令朕失望!” 说罢带着凌偌寒向外大步走去,莫钦承将忧愁抛之脑后,他的儿子终于认祖归宗,他百年之后不再后继无人,心中又惊又喜,没发现龙床上那一抹暗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荒郊小路。 马车疾驰却依旧行的四平八稳,黎明的第一道霞光照耀在破旧的马车顶部时,车厢中的女子幽幽转醒,一双历经死生两界的眸子缓缓睁开,暗色的金芒迎着霞光,交叠出异样光彩。 怀中的女子一动,小憩的龙倾立即转醒,墨玉般的双眸对上女子暗芒流转的星目,顿时全身一抖,胸口滞闷气息微乱。强大精纯的神力压制下,所有杂糅的元灵都不堪一击。 即便大成如他,对上她与生俱来的神力,也难以匹敌。 “要去哪里?”星眸毫无感情,声音冰冷至极。 “你的身体已经经受不起神力洗练,我送你去东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龙倾看到那双眼眸醒来后再也没有一分属于红尘的温暖,就知道她身上神族血脉已经全部觉醒。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找到失踪已久的东海神殿成为真正的神族,再无凡人的七情六欲,不然就只能等着满溢的神力击碎凡世的肉身,重入轮回。 无论是哪一种,之后的凌紫沁都不会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你在怕什么?”凌紫沁从黑衣的包裹中起身,她曾经热切渴望的温暖,此刻不值一提。 “你。”龙倾低声应对,然后闭上双眼,悲伤潮水般淹没心底。 星眸迎着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向外望去,春寒料峭,冰雪无踪。凡世中纠缠无尽的冬夜已经过去,而她的心却永远留在暗夜的最底层,不见天日。 第二百零二章 真仙假仙 第二百零二章真仙假仙 东海,建木城。 三天两夜的行程之后马车终于缓缓驶进建木城,龙倾掀起布帘向外看去,此时天色尚早,城门刚刚开启,还没有多少人出入。不同于云陌那个似乎永远也过不完的冬天,建木临海气候温和,即便是早春也是微暖的,一丝春风吹拂过凌紫沁的面颊,星眸睁开向外看去。 “紫沁,路途遥远奔波辛苦,不如休息一日再去寻那位仙人。” 两人在路上少有言语,凌紫沁极少开口,醒来后性情大变,只有被体内的寒露折磨到几乎失神时,才提到过一句建木城有接应的仙人。但是除了知道仙人名唤画扇之外,再无其他。 碧海青云的名字,龙倾倒是听说过,那是五十年前名盛一时的青楼,繁华缭绕二十载,后来毁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之所以一座青楼的名字会那么响亮,则是源自当年自称天下第一的花魁滥觞。滥觞虽美,却是个疯人。相传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就是她的杰作。 大火过后那片废墟空置三年无人问津,再后来有人盘下废墟修建一座道观,名为了悟,不知从何时起建木城中开始流传这样一种说法,口口相传人尽皆知。相传只要在圆月之夜在道观中燃起九根檀香,就会拥有可以媲美花魁滥觞的美貌。但是二十七年来,始终没有人燃得全九根檀香,每当檀香燃起,观中就会平地刮起一阵怪风,怪风吹过,檀香熄灭。 有人说那是心愿未了不肯离去的花魁之魂,也有人说那是滥觞死后不甘心的怨气。 碧海青云早已变成尘埃灰烬,但是在世仙人却理应安然无恙。明月前去打探,不多时就回报说画扇仙人就在了悟观中,只是仙人只有在每天傍晚才会现身,提前和错后都见不到。 “好。”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凌紫沁下车的瞬间,突然转身向着长街尽头望去。 龙倾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不懂她在看什么,“紫沁?” 女子不发一语,径直向前走去,并不理会他的召唤,龙倾见状立即跟上前去。 “你回去休息。”跟了没两步,走在前面的凌紫沁突然回头,对着龙倾皱眉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建木城虽然归属云陌所有,但是四国商旅往来不断,时有纷争。”不等龙倾解释完,凌紫沁冷脸转身,又向前走去。 明月停好马车,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突然后颈一阵发冷,凌小姐似是变了一个人。那些曾经在两人中间暖意融融的默契,被冰冷的目光取代,少主说那是神族完全觉醒之后的本来面目,六亲不认,七情六欲在神族身上不值一提。虽然少主说的轻松,但是明月真的怕凌小姐会再也不理少主,几次被那道冷冽的目光从身上擦过,他都觉得像是死过一次。 了悟观门前。 此时观门尚未开启,门口有一小道士靠在斑驳的木门上睡的正香,香到连口水顺着嘴角落下也不知晓。凌紫沁也不上前问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前打量,入眼处两行暗金色的阴刻对子,上书“极是道宗太极还从无极起,元为善首三元总自一元分”。 龙倾停步,也向道观望去,两人一语不发,足有半个时辰。 天光大亮,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天朗气清,不少小商贩在道观外铺开地摊,张罗起一天的营生来。但是当他们看到静立的凌紫沁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只顾着傻傻的盯着她。 美人儿在建木城并不少见,但是如此姿色的美人儿却是绝无仅有。 听着滥觞传说长大的建木百姓们,心底却没有办法将眼前的美人儿和花魁转世联想到一起。因为这人的美,不是迎来送往的花团锦簇,而是冷若冰霜的侵身之寒。 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定会顶礼膜拜,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发傻。 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终于醒过来,大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机灵的眼睛看向两人。 最后目光定在女子身上,“有缘人,你要见仙师吗?” 小道士这一开口顿时将周围围观的百姓吓了一跳,建木城无人不知了悟观门前的小道士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二十七年来从未与任何人搭话,数年间容颜未改被称为不老仙童。 却是无人知晓,原来他竟是在等有缘人的到来,顿时众人望向女子的目光又染上几分惊异。不老仙童等的有缘人,绝不是世间寻常人,这仙人般的女子或许真的就是下凡的仙子! “我找画扇。”凌紫沁也打量着小道士,但打量只有一眼,就收回目光。 “仙师昨夜云游……呜!”小道士笑嘻嘻的刚开口,下一刻咽喉被女子猛地掐住,按在道观大门上动弹不得,手抓脚蹬却始终无法摆脱,不多时脸上憋红,呼吸急促。 围观百姓呼的一下散开多远,惊呼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想到仙子般的女子却出手狠戾。 “紫沁,不要这样。”龙倾声音低沉,上前轻轻握住女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冰寒四溢。 凌紫沁侧目瞥他一眼,僵持片刻之后,渐渐放松手指,小道士的身体柔柔的滑落地上,落地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截柳枝在地上。 龙倾倒退一步,俯身将柳枝捡起,只见柳枝大半已经干枯,只有靠近顶端的部分还有少许温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顷刻间暖风卷起,了悟观大门应风而开,一座古朴雅致的鼎出现在大门内。门外百姓地摊行人瞬间被暖风扫荡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少许柳枝在地上打转。 跟来的明月惊愕得连退几步,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场景,放眼看去整条长街上空无一人,倒是长街尽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了悟观前的异样。 龙倾手握着那一段柳枝,无数念头从心中闪过,世人相传有柳枝接骨之秘,却从未传说过柳枝化人。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她一眼看出这些都是假象,却是从何分辨出的? “你留在这里。”凌紫沁一步迈进道观,大鼎突然闪过一道暗色金芒,金芒晃过星眸,背脊处传来星星点点的钝痛,脚步保持着一进一出的姿势,停在门栏处,身形微有摇晃。 龙倾发现她的不对劲,立即上前从后面扶住纤细的腰肢,“紫沁,你怎么了?” “此地有异,你退后。”言简意赅到根本无法令人信服的地步,龙倾更是无法放手。 “不可能!我不能让你一人涉险。”不容拒绝的低沉声响,开口的瞬间打横抱起女子,龙倾跨过门栏,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若说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也只是大鼎太过巨大。 “愚蠢。”耳边传来女子冷声低斥,龙倾但笑不语,他是真的蠢。 “贫道是此观观主画扇,不知这位小姐破了贫道观外法阵所为何事?” 刚一饶过上进门香的大鼎,就见正殿门前站着一名白须白发出尘飘渺的道人,道人手持一柄金色拂尘,脚蹬祥云飞履,身上的白衫随风轻动,正是一副十足的仙人模样。 凌紫沁没有看他,靠在龙倾怀中,低声开口,“别搭话,将我抱进正殿,别放手。” 龙倾心知有异,当即依言而行,迈步向前,却刚走出一步,就被冷冽的劲风迎头痛击。 脚步未停,因为劲风只一瞬,就消散于无形,他看到凌紫沁堇色长袖轻动,十指连番舞动,勾勒出异常繁复的法阵,法阵无色无形,将劲风击散。 他迈出的每一步,从抬脚到落地,短暂的时间里,她手中一个完整的法阵凝结而成。 斗法,无声的进行,凌紫沁紧咬下唇,尝到血的腥甜气息。 龙倾屏息凝神,从大鼎背后走到挡住正殿前的画扇面前,只有二十九步,而他却像是走过漫长的一世般疲惫。臂弯里的女子全身都被热汗打湿,额头顶住他的心口,疲惫尽显。 他终于抱着凌紫沁走进正殿,画扇收了全部法阵,也跟在两人身后进来。 “怎样进入东海神殿?”凌紫沁转过头来,对视画扇,目光冷冽。 凤沁石不在身上,她曾经想过,就算找到仙人,对方也未必会将她送入东海中的浮城。 “贫道不知。”果不其然,画扇的反应同她所料如出一辙。 “说不说在你,杀不杀在我。”凌紫沁从龙倾怀中下地,没人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 当她话音落时,冰冷苍白的手已经掐住画扇的咽喉,并且渐渐用力,指节显出惨白,诡异妖魅。一圈暗金色的法阵骤然出现在两人脚下,无数丝绦从法阵中伸展开来,向上围拢。 “即便小姐大开杀戒,杀光城中生灵,贫道亦不知。” 画扇脸色没有还手,不知是无力还手,还是不想还手。 龙倾倒吸一口冷气,她竟对仙人无礼,上前劝阻,“紫沁,仙人没有恶意,他是在……” “他没有恶意?”暗金色的双眸瞬间转到他身上,“我有。” “小姐。”明月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暗金色法阵上,顿时焦糊的气味儿弥漫开来。 “留下他的性命,小姐才能找到通向东海的路,要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 龙倾侧头,隐隐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怪异,但是凌紫沁显然对这句话更加受用。 闷声响过,画扇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捆紧,扔出阵外,满面尘埃,再也看不出半分仙人飘逸出尘之风。凌紫沁冷眼看向他,觉得那身白衣格外刺眼,仙人,这个世间根本没有! 苍白的小手收回堇色长袖内,法阵却并没有撤去,“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开口的瞬间,明月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被女子袖中突然飞出的紫绸卷入阵中,面对面的距离不足一尺,看不出悲喜的面孔比起强烈的恨意更令人觉得恐怖。 “紫沁,他只是下人,不懂事。”龙倾上前,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是下人,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下人。并且,是个有秘密的下人。” 紫绸收紧,顿时明月脸色涨红,呼吸困难,他努力放松着身体不去挣扎。 “回答我,你以怎样的资格,在我面前多嘴?”距离继续拉近,光芒流转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凌紫沁一时兴起好奇,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明月胸口,跳动加剧,“凭它吗?” “你称我为小姐,哪一家的小姐?是谁吩咐你如此称呼?龙倾?还是龙雪焕?告诉我。” 目光越发冷冽,不带姓氏的称呼是在暗中有某种关系,似乎确实有人如此称呼她,在她觉醒之前,记忆虽然清晰,但其间所有的感觉和情绪都早已飘远。朦胧而模糊的心悸,不是面前这些人给的,所以那样亲昵的称呼让她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没有人吩咐属下如此称呼。”低声咳嗽着,此刻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放入滚油中烹炸一般,疼痛从身体最深处涌动,明月不敢动,在暗芒如锋的目光下,甚至无法开口说谎。 “属下以为,当今世上能配得上小姐的,只有我族少主,因此自作主张不称姓氏。属下自幼跟随少主身边,一切以少主的心意为尊,少主倾心于小姐,属下当尽犬马之劳以全。” 下一刻,法阵和紫绸同时消失,明月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却发现身上没有内伤。 “紫沁,我、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龙倾面露尴尬,同时不动声色的以眼神警告明月。 “龙少主调教出的好下人,忠心可嘉。”挑眉,凌紫沁直视他,“龙少主不如他坦率。” 说完转身离开,也不待龙倾再多做解释。一道紫色绸缎从门外飞进,上面泛着道道金丝,绸缎将被一招制服画扇从地上拽起,拖向门外。 “少主恕罪!”明月见身份已经被女子点破,只得走到龙倾面前单膝跪下。 “你果真有事瞒我?”风轻云淡下暗藏多少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雷霆,明月比谁都清楚。 “族主吩咐属下,必要时可以将蛰龙印抢先放入东海神殿的地宫中央,一旦凌小姐控制不住人身,化身九霄天龙,就将其当场格杀。”明月不敢犹豫,说出真相。 在龙倾离开之后,族主逼着他发下毒誓,一切应以酬剑族未来为己任,他不是少主的私物,而是酬剑山庄的侍卫,族主命令他必须时刻牢记身份,否则任何人也保不住他。 “族主还是决定要以她祭剑,是吗?”耳边传来的声音,轻得如同微风,却沉重的压在心头。指尖残留着她身上独一无二的冷香,怀中依旧是能够温暖她的炙热的心。 龙倾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贯穿人心。 他在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她说他没有明月坦率,前提是她早已知道他为她执迷不悟。 “族主说,饶她一死的唯一可能,就是她怀上少主的骨肉,否则神族嫡系不能留!” 明月艰难的开口,世家之人向来看不起寻常百姓,更视皇族身上杂糅不精的元灵为骨血外流的耻辱。神族嫡系的出现,将意味着世家之上更有上古纯粹的力量存在,如果无法掌握在手中,那么渐渐强大的嫡系后裔就会将世家踩在脚下,与世家仗势践踏凡人无疑。 龙雪焕决不许这样的状况出现,就连向来与他对着干的翀宇潼这次也抱着同样的心思,除了至今头影没露的墨书族主外,世家大势所向便是如此。 凌紫沁的最终归属将成为她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存活人世的唯一决断。 “我做不到。”龙倾只剩下头疼的份儿,别说她不可能心甘情愿,他又不能强来,就算她愿意配合,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让神族女子受孕,难过登天。 一道冷入心脾的风吹拂而过,主仆二人同时住口,出现的门前的堇色让他们心跳加剧。 “我很丑?”声音越发轻柔,听在龙倾耳中,却比冤魂厉鬼游荡阴间唱的勾魂小调更加瘆人。她美得如同仙子下凡,但是任谁被那两道骇人的金芒瞪视着,都不会兴起轻薄的勇气! “不。”嗓子发干,龙倾不知道话是怎样说出口的,“你很美,美得让龙某不敢亵渎。” “那你为什么不想要我?”一句话险些将龙倾逼得夺门而逃。 明月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凌小姐醒来之后性情大变,眼见少主被逼得哑口无言只得代答。 “属下冒昧,小姐想要少主吗?”龙倾闻言转过头去,轻咳一声,脸上微红。 凌紫沁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脑海里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瞬间变了主意,伸手比着明月,“你立刻出去,关门!” 龙倾没反应过来之前,冰冷的薄唇覆上他的唇,暗金色的双眸瞪得他一阵心慌。 直到凌紫沁已经走远,他才下意识伸手按在唇上,她……吻了他? 那是一个冷到心底的吻。 她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画扇,“这人,也是柳枝所成的障眼法。” 混乱的思绪终于平静下来,龙倾苦笑,他的心已经乱了,不然怎会想不清楚,能被她轻易出手制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真正的仙人!下一刻,巨大的疑问却从心底迅速升起,既是假的,紫沁带走他又是为何? 第二百零三章 仙宫云端 第二百零三章仙宫云端 百花节,巫山。 漫长的准备早已在翀白素重回神殿之前就准备妥当,只待云游天下的神子归来。 今朝不比从前,不少族人早早便在巫山上等待,因为不知何人散布谣言,说是尊贵的神子为红尘浊世中一名妖女所迷,打算脱离巫医族,未必会按照惯例在百花节进行占卜。 谣言随着百花节的临近而越传越盛,但是最终还是以破败告终,神子回归,白衣胜雪。 翀白素登上巫山天梯的第一步起,右手指天,左手遮挡右眼,庞大而恢弘的仙云大阵顷刻间从巫山脚下升起,白雾缭绕似仙山云端,与此同时神殿金芒闪过,天地相接的神光赐下。 翀宇潼站在玉台中央,看着翀白素出手,脸色冰寒,上一次占卜时,他尚且需要以双手才能绘制成型的仙云大阵,此刻却是以单手随性而成,象征着神子的神力再次精纯。 本想用天火灼烧,趁他尘心大动乱他心智,不想无意中反倒助他一臂之力,翀宇潼心中暗恨,脸上却摆出足以堪当世家族人典范的虔诚之色。 不少族人痴痴的看向许久未见的神子,只觉得眼前人不止进境再次提升,整个人身上的灵性也变得不再一样。具体是怎样的变化他们说不出,但是神子数年来如同玉人一般,完美无瑕,而此刻却是多了几分温暖,比起从前生动得多。 特别是那一双美眸中蕴藏的生机,令不少人怦然心动。 他们就这样痴痴的看着翀白素走上天梯,走进神殿,然后出现在神殿顶端。 此时已经改为双手成托举之势的神子,一人之力撑起笼罩整个巫山在内的仙云大阵,为巫医族占卜祈福,柔白的雾气渐渐转为暗金色,正是上古神族原本的色泽! 巫山上下,除族主翀宇潼外,所有人尽数跪在地上,口中齐颂吉祥。 “族主,白羽少主一刻之前苏醒,神智不清,天岁上仙请族主立即过去禁地草庐,否则恐有性命之忧。”白光闪现,一名影卫出现在玉台之下,恭恭敬敬的跪在翀宇潼面前。 每年的百花节占卜都是巫医族盛事,族主一定会全程观看过后才会离开,但是少主的病情加重,怕是等不到三个时辰之后才能结束的占卜仪式。 “下去。”翀宇潼眼皮也不动一下,目光紧紧的盯在神殿顶端那一抹雪色的人影身上。 没有什么比起巫医族的占卜更加重要,占卜的虽是历代神子,但是破解之人却是族主。 “族主!大事不好!白羽少主断气了!”又一名影卫从远处急冲而来,来不及跪下问礼。 “废物。”翀宇潼怒斥一声,她们的儿女都是一表人才,偏偏他的儿子从小到大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实在令他失望至极。要死也不能赶在百花节送命!当即一跺脚向禁地奔去。 就在翀宇潼离去后不久,神殿上方的柔雾突然金色黯淡,正紧张等待着结果的巫医族人纷纷屏息凝神,伸长了脖子向神殿最顶端高举双臂不停描绘加固仙云大阵的神子眺望。 仙云大阵内,金色瞬间被无穷无尽的血色取代,翀白素的身影顿时被卷入惊涛骇浪之中,眼前景致斗转星移,待到停止时,早已不是巫山,却是重新回到云陌帝都镇国将军府门前。 诡异的气氛从大将军府东院蔓延开来,翀白素心急之下立即冲进,但是将军府的大门虽然敞开,却有一道看不见的阻隔挡住无法进入。放眼望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甚至没有半分声响,一片浓重的黑色压在府邸上空。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剧烈的震颤,身后轰然雷霆刺耳,翀白素急忙转身,只见地面裂开,土层下不知翻滚着什么怪物,向将军府正门冲来。 土层被翻起一丈横宽,可见地底怪物的尺寸只怕是十分惊人,如此气势定是不怀好意而来,翀白素大惊之下顿时出手相向,这才记起他是在占卜之中被卷入天象,半点神力也使不出来。思及此处,登时心头一紧,难道他此刻所见的竟是镇国将军府未来的惨剧吗? 土层下的怪物眨眼间已经窜到门前,狂风平地突起,一时间天昏地暗,翀白素连忙伸手抓向大门上的门环,等他稳住身形,怪物早已不见踪影,半空中的黑色也消失不见。 刚刚进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上前,只听一声天空中炸雷惊响! 一束红光从将军府东院笔直的冲向天宇,还没看清又发生状况,将军府里惊变再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翀白素回神转头,就见无数残躯骸骨喷发一般从大门中冲出,血雨腥风中再没有半点哭喊求救。一只断手生生擦着他的前胸,掉落在地面上。 眼眶欲裂,沉闷的滚雷之声从天际尽头汹涌而来,翀白素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被远远推离将军府正门。铅灰色的飓风将他卷到半空之中,远远的躲开青紫交加的雷霆闪电,翀白素挣扎着拧动身体,终于看到远处的将军府已经陷入一片滚动着的灰土之中,灰土之下,出现不可思议的金光,层层金色的光芒刺痛他的眼。却也在同一时刻震颤他的心! 绝无可能! 龙脉!将军府的异变竟然是龙脉移位作祟!可是!云陌皇族尚未绝灭,龙脉岂能易主? 下一刻,翀白素惊愕的看见,一道血光从地底突起,竟然从龙脉腹部穿刺而出,活生生将龙脉刺成两段!惊愕不及消失,一只金甲异兽突然出现在将军府门前,金甲泛着血光…… 就在翀白素想继续看下去之际,金甲异兽猛地转头望向半空之中,暗金色的兽眼对上他的美眸,剧痛直击天灵,瞬间神智昏沉,眼前一片黑暗。 神殿上空,暗金色的柔雾猛地抖动一下,炸裂开来,翀白素的身形如同折翼的大鸟一般从神殿顶端坠落,无数艳丽的红云漫天飘落,将半空中缭乱的金芒打散。 占卜中途失败,仙云大阵反噬,猛地冲上云霄,整个巫山上空顿时被一层浓重的铅云所覆盖。神殿外围巫医族人皆尽惊惧,纷纷跪地,上苍恩泽巫山向来吉瑞征兆无数,这还是近百年来的第一次神子在百花节上占卜被打断。没人知道这意味着怎样的天谴,更没有知道这样的变数会为巫山带来怎样的劫难。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巫医族这一次在劫难逃。 见状不妙,仙不留立即冲进动荡不安的仙云大阵内,与此同时出手向上盘出法阵接下呕血的徒儿。翀白素的身子一落地,大阵便轰然崩颓,从神殿最底层翻起的层层云雾夹杂无数冷芒将巫医族人向山下推去。眨眼间变故突生,除了师徒二人外的所有人都被推落巫山。 仙不留将徒儿扶进神殿,翀白素从最初的冲击中迅速转醒,脑海中回荡着龙脉崩颓时铺天盖地的震耳轰鸣。捂着嘴踉跄几步总算站稳身形,随即一刻也不耽搁的向清凝镜冲去。 “住手!白素,你不要命了吗?”仙不留一把拽过徒儿,翀白素眼中的激荡他刚才接住他时就看得一清二楚。 “师父,龙脉有变!”翀白素顾不得许多,边挣扎边向神殿内使劲。 但是仙不留的大手镣铐般死死的禁锢不肯放松,“变与不变都不是你该管的!白素,云陌皇朝的死活你不能插手!过了天火,劫数随时都会落下,你此刻不能再徒惹牵绊。” “我不能袖手旁观,龙脉转到……”更多的血从嘴里涌出,身形猛地摇晃,翀白素呼吸困难,头顶着神殿中央冰冷的紫晶石柱,努力想平静下来。 “你看到什么?”仙云大阵碎裂后巨大的力量震动着整座神殿,越演越烈,头顶上方甚至传出晶石雕刻的腾龙低沉的摩擦声,仙不留扶住徒儿,将他向内殿扶去。 “绝杀阵逆转,死路变生机,现在整个云陌的龙脉缩成巴掌大小,正向将军府移去。”翀白素脸色白得骇人,惨白着呼吸紊乱,艳丽的血色在素白的长衫上开出妖艳的花朵。 他没有说出全部占卜到的未来,那些耸人听闻的,不会即刻变为现实,他不会任由事态发展成那样。他坠落前最后一刻,雾气中的镇国将军府在真龙之身出世的瞬间寸寸崩裂。散落一地的尸骨,不知何人的血迹,还有最后出现在门前的妖兽,身披血色金甲,到底是什么? “不必担心。”仙不留挑眉,低声开口,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却被翀白素敏锐捕捉。 “沁沁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必担心?师父!是不是廿宛送来什么消息?” 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仙不留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没事,他一旦进入仙云大阵就会被巨大的众心愿力禁锢在阵中无法停止,除非发生意外,自然所有的事情都由仙不留暂行处置。 “那丫头在除夕夜被玉王撸走,廿宛说她有寒露毒发的症状,之后被人救离,但是此刻音讯全无。我已经吩咐他们顺着莫倾城所有能够进出的道路搜寻,只是一无所获。” 仙不留声音低沉,消息传来己过三日,他迟迟没有告诉徒儿,就是因为白素不能分心,仙云大阵引动整座巫山神殿之力,稍有偏差反噬的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从前,他倒是不如何担心,白素向来游戏世间,但是心底纯净,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分心。可是现在,徒儿心中始终挂念紫沁丫头,无法全神贯注。其实在翀白素三日前起手勾勒大阵时,仙不留就看出其中的不对劲。论理,经过天火灼烧后的心,距离待诏之境更进一步,绝没有中途逆转的道理,但是他却从徒儿身上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禁锢。 翀白素没有尽全力上达天意勾勒大阵,甚至不敢再借助神殿之力净化身体,他能承受的神力已经到达极限,再进一步将会引动天劫提前到来。世家族人哪个不渴望天劫的到来,历练一世都是为了最后脱去凡胎成为真正的神祗,就只有他不愿意。 “寒露发作?该死的!莫少白到底做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以她现在的状况如果发作根本没有人能镇压,翀白素死死的攥着拳头,浑然不知他的血落在神殿内,瞬间就被清凝镜背后悄然伸出的一线暗芒吸收得干干净净。 “被救走?谁!这个时候还有谁能留在将军府里?等一下……凌偌寒此刻在哪!”脑海中划过一分不确定的念头,伸手摸向胸前,一颗温润的石头在胸前微微凸起,凤沁石在他身上。下一刻脸色发黑,沁沁唯一活命的机会就在东海! “神子!找到少夫人的下落了!”云雾未散,廿宛冒险冲到神殿大门,死命的抱住柱子才没被狂风巨浪吹走,张口只说了一句就被冷风塞了一嘴,顿时冻得再也说不出一句来。 “沁沁在哪?她现在和谁在一起?她怎么样了?”神力凝结成莹白锦缎顷刻将廿宛从门外解救出来,拽到身前的动作就顾不上什么温柔,美眸发亮目光冷冽看得廿宛一阵哆嗦。 廿宛咳嗽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有人在建木城里见过一男一女压着一名年长的道人出入客栈。女的一身黑纱裹身,长发挡脸看不清模样,男的却是酬剑族少主。” 说着从衣衫内掏出一张小画,“神子请看,这是信鸽送回的女子侧影。” 翀白素当然知道以龙倾的身手虽然比起他稍差一筹,但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寻常探子太靠近绝对会被发现,因此能画得出这幅画像已经不容易。 丹青草草勾勒出的小画中央,一个女子玲珑身材跃然纸上,纤腰不堪一握,青丝及腰随风浮动。说是侧影,其实只是女子微微侧头,大半仍是背影,若不是极其熟稔,绝不可能认得出来那是何人。指尖轻颤,翀白素的手指慢慢抚过画中的女子,美眸被思念贯穿。 “她怎么样了?”合上小画不忍再看,那抹背影瘦得揪心。 “探子说少夫人很虚弱,龙少主已经买尽整个建木城的云闲草,探子还说,龙少主包下的客栈每夜天井方向都有暗芒浮动。神子,少夫人的神力恐怕已经压制不住,请神子早做决断。”廿宛更担心的是少夫人身边如今只有龙倾一人,酬剑少主当年小小年纪就诡计多端,否则也得不到今日的地位,少夫人身虚体弱内忧外患,此刻只怕不是龙倾的对手。 万一被龙倾算计占去便宜倒还好说,可是一旦当年墨书圣女之事重演,廿宛一头冷汗。 “备足东西,去建木!”翀白素运起一掌猛地拍向神殿内的阵眼上,阵眼将神力吞入,下一刻突然抖动一番,随即神殿外云雾瞬息消散,阴风冷冽的哭嚎顿时无影无踪,神殿内最顶端的瑞珠重新散发出温润的莹光,莹光透过神殿的玉色瓦片,将整座巫山笼罩其中。 祥和福瑞重新降临,山下无数巫医族人从狼狈逃窜躲避风刃中转醒,这才发现神殿已经恢复原本的模样。不多时两道暗金色的天光从半空的阴云中直冲而下,将神殿笼罩进金光之中,仿佛神祗降临的前兆。天降金光,说明百花节祥瑞已全,眼看神子祈福占卜由盛转衰又转盛,族人纷纷以为是好事多磨的一年,于是照例跪下开始诚心许下来年的心愿。 廿宛得令,立即从后门离开神殿,准备东西,心知神子自然是一刻也不愿再耽搁。 仙不留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只见瑞珠的光芒有些怪异,仔细看去才发现珠子中央有一道细细的裂痕。顿时明白金光之照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降祥瑞,而是徒儿逆转瑞转之后伪造的! “白素!你!”正要开口,月澜煽却从外面进来,“小鬼,你逆转瑞珠就不怕遭天谴吗?” “不怕。师父师娘,我的事,从今日起就请两位不要再插手。此去东海,怕是最短也要三月,白素辞行,若有缘,自有重逢之日。”说罢径直向门外走去,掌中隐隐扣着暗芒法阵。 “小鬼,你不必扣着法阵,老娘才没那个闲心管你们小儿女的破烂事儿,老娘只问你一句话。”月澜煽背靠木门,一脚蹬在另半扇门上挡住门口,冷眼斜视摇摇欲坠的翀白素。 “如果紫沁丫头的神力失控,你想过如何处置吗?如果你唤不回她的意识,又该如何?你去东海寻她,今日的她还是当日的她吗?若她不是,那你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白衣胜雪的巫医神子猛地停在原地,美眸更加冰冷无情。 “生死相随。”翀白素伸手挡在胸前,法阵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她从来就不是凌紫沁。” 说完飘然离去,转眼间冷如霜雪的白衣已经消失在通天石铺就的天梯尽头。 “她是为他而来。”仙不留紧抿着嘴,伸手拂过清凝镜,清凝镜闪过青光后镜面漆黑。 一招制住仙云大阵引发的巫山震荡,除了借助清凝镜之力外,就再无其他方法。 翀白素不止借力,还暗中出手将神器禁锢,摆明不想让他二人卷入东海漩涡之中。 话音刚落,微风轻动,神殿顶端的瑞珠碎成无数光华散落一地。 无数星辉碎屑掉落两人一身,仙不留与月澜煽对视一眼,疾风般向山下袭去!仙不留恨得牙痒痒,臭小子,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敢瞒住师父!找打! 第二百零四章 天海浮灯 第二百零四章天海浮灯 入夜,建木城,天海客栈。 长街无尽,数不清的各色花灯从建木城一直延伸到东海边缘,远远看去,似乎照亮一夜海水,迎接海神的降临。东海建木因为毗邻东海,被世人奉为最接近上古神祗的地方,素有海内仙域之称,它也是整个云陌皇朝唯一一座终年不会关闭城门的不夜主城。 每当夜幕降临,整座建木城就沉浸在灯火通明中,这也是建木一天之中最繁华的时刻。远途而来的商旅取出他们精挑细选的货物,随意铺就在街边,任由过往行人挑选。远远看去,整个建木都洋溢着浓郁的异域气息,无数奇光异彩一路蔓延向东海边缘,灯火似要吞没海。 建木城中最豪华的客栈,今夜却反常的没有多少灯火,与喧嚣的商街格格不入,偶尔有过路的行人好奇的向掌柜的打听,就会被告知,有位恩主出手阔绰,包下整间天海客栈半月,所有的费用都早已直接用黄金付清。一旦有人询问恩主是何人时,掌柜就笑笑不再说话。 龙倾站在最顶层的客房向外望去,目光落在与夜色交接的海水上,海天一线的边界并不分明。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等多久,甚至都不知道是在等谁,那日的吻就像一个白日沉沦的美梦,虚幻到瞬间破灭。她就在他隔壁,每天压着画扇出门,走到东海边上,用着他从未见过的阵法。被生擒的画扇似乎并不在意被行人围观指指点点的狼狈,依旧是得道高人的模样,而一身墨染长裙的凌紫沁从那日起就再也不曾开口说话,甚至连照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他将她带来这里究竟是对还是错,龙倾不知道。只是,当她看向他时,星眸闪过道道金芒,那样贵重暖意的色泽却刺痛他的眼,平静不起波澜的目光比利刃更伤人。 “少主,巫医神子正在赶来的路上,要不要拦截他?”明月从门外走进,一眼就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精致菜肴一下都没被动过,可怜天海客栈最负盛名的全鱼盛宴根本不被赏识。 刚去隔壁撤下冷掉饭菜的明月非常清楚,少主整颗心都悬在凌小姐身上。 外有劲敌,巫医神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少主吃了暗亏。 “不必。”龙倾没有转身,目光却从远方收回,她的心在他身上纵有三千男子又何妨? 可他却根本不知道,此刻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封存的心湖泛起波澜,静得不容人亲近。 东海神殿,不是凭他一人之力可以进入的,翀白素有着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和更蠢的心。 “啊!”房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声音分明是画扇,主仆二人顿时向门外冲去。 凌紫沁站在窗前正在勾勒着一个极难绘制的符咒,当日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又是借着蒙蒙月色,因此记得并不真切。在随时可能被毒虫野兽攻击的深山老林中,她没有多少时间去铭记一个当时全然派不上用场的鬼画符,而今夜却突然有所领悟,只是记忆模糊。 惨叫声突然从门外响起,凌紫沁脸色一沉,黑色的长袖疾风般袭向大门,劲力却也全部停在木门堪堪交接的地方。出手的瞬间,同时挥出的灵引察觉到门外除画扇外,再无旁人。 他要装神弄鬼,她便由着他去,但是她没有心情陪着他玩。 龙倾冲到门外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倒退两步,撞上跟着追出房的明月身上。 主仆两人站在门前,眼睁睁的看着被锁在走廊法阵中的画扇此刻整个人已经有一半化为柳枝枯木,干枯的柳枝上泛着道道青色的暗光,极像新近锻造而成的利刃,幽光闪现。 “救我……”法阵中的画扇向着龙倾伸出手去,手指刚一碰到法阵外围不时出现的淡紫色光芒,就猛地出现一缕黑烟,皮肉悉数消失不见,只剩下虚假的血肉下柳枝枯败。 “别碰他!”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声低斥,紫芒猛地加深,暗色成茧,将道人罩在其中。 画扇挣扎不休,身体撞向禁锢他自由的法阵,但是无济于事,巨茧完全成形隔绝一切声响。龙倾挑眉,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的紫茧比起当日将军府上困锁妇人们的雪球更胜一筹。 他和她中间,只隔着一扇雕工精巧古朴雅致的木门,他却觉得远在天边。 “紫沁。”眼神示意明月不许跟来,龙倾低声开口同时推门而出,他们应该好好谈谈。 “别过来!”凌紫沁背对房门站立,没有回头,被神力牵扯着寒露不得安生,疼痛蔓延。 从龙倾的角度看去,只见女子双手似乎在心口按压着什么,声音也不易察觉的发颤。 “你出去!”额间微热,自从第一日到建木出手破阵之后,神力就开始失常,涌动的暗金色将眼前的一切染上色泽,一切仿佛都停留在无数个永远回不来的昨天里,天色昏黄。 曾经的朦胧美好却再也回不来,没有人像她这样,被自身的力量禁锢在昨天无法挣脱。 目光瞪视着窗外,身后步步逼近的脚步声让她更加心烦,“够了!别过来。” 龙倾停在原地,微愣片刻,随即大步上前,伸手扳过女子愈发纤细的身子。 凌紫沁双手挡住面容,呼吸微乱,原本应该由墨色统领的夜幕与海域通通化为暗金色,体内躁动的狂热激起胸腹最深处的冰寒,怪异的力量四下乱窜,让她很难再维持应有的冷静。 执拗的扭转身形,直觉告诉她,她此刻应该毫不松懈的盯住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海域。 无数有关于东海的传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在探子整理不出脉络的流言蜚语中,东海神殿的存在却从未被人否认过,即便在神族嫡系骨血被灭族的千年之后,仍然有人声称亲眼见到过消失已久的神祗居住的神殿。甚至在一份密报中,还夹着一张图样,那上面的花纹不属于四国也不属于世家。不知名的异兽,模糊而遥远的场景,原始的交媾。 许多细节因为时光的变迁而无法推演出最初那一刻降临时的神迹与契机。 在她所有铭记在心的关于神族的相关中,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为何神族要供奉上古异兽?一切变得并不合理,如果神族以上古异兽为尊,就不会在千年前与异兽为敌! 想来也许当日素心影的话未必就是错的,命运安排她重新来过,或许就是让她经历一遍过去不曾有过的事,所以她这一世的遭遇才会如此坎坷。 参不透的情字,探不尽的秘密,甚至来不清想清楚到底哪些才是真正的心事,哪些只是事到临头不得不为的乱事。咬紧牙关,她怕到最后她也会变得和别人一样,遗落初心。 “别管我。”龙倾不顾她的反对,执意一手从后面环住纤腰,一手温柔的覆住她的手。 “龙倾!你给我放手!”耳边响起炸雷般的刺耳尖叫,不似以往的平静,倒像是传说中人鱼凄厉的悲鸣,下一刻龙倾惊愕的看到暗金色从凌紫沁指间暴起,不思议的角度扭转过纤腰,掐住他的咽喉。 窒息的恐惧没有映入眼底的那双冷冽的双眸更加骇人,所有莹白被暗金色取代,黑色的瞳孔被挤压成一线极细的黑丝。 “没什么可怕的!紫沁,看着我!”龙倾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环住她的腰,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怀里她全身颤抖,幅度很小,她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惊惶失措,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暗金色越来越浓,渐渐遮挡住全部的景致,耳边传来龙倾焦急的呼唤,声音微哑,她知道她正在做着伤害他的事,可是却无法停手。不能松手,也不敢松手,海浪涌动的声响回荡在前后左右每一个地方,松手就会被顷刻卷走,无论此时抓住的是什么,都绝不能放开! “动手!”明月跑进客房时,龙倾已经忍到极致,脚下泛起的层层金光示意着随时失控。 明月牙一咬眼一闭,劈手成刀向女子砸去,他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惹得少主命他去死。 一声闷响,黑色长裙的身影倒在地上,暗金色随之散去。 “放贫道出去!只有贫道才能救她!神族不能在东海外觉醒,否则必会龙筋尽断而亡!龙倾,你的灭神咒帮不了她!快放贫道出去!”门外画扇叫声惊悚,明月闻言回头,只见无数柳木枯枝上顶着不多的血肉,那些血肉一被紫芒碰到,就不停烧焦落地。 “去关上门,不用管他。”龙倾抱起被打晕的女子,向床榻走去。黑芒在掌心中烧成黑焰,随即黑焰顶端灼烧成纯粹的元灵,莹白柔润。谁说他不能救她? 海外多异人,邪医一族向来以柳枝接骨为不传之秘,樟柳多妖极易为秘法巫术所用,眼前这一个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龙倾根本不可能相信他的话。 真正的画扇去了哪里?这一个又是谁?他能察觉到她心中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比他更为了解。自从进入建木城之后,她已经开始出现真正的神族后裔该有的模样。 “少主!快看外面!”明月关上门,刚一转身突然看到窗外的天与海的尽头出现奇景! 龙倾起身,奔到窗前,窗外长街上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整座建木城迅速陷入黑暗之中。海天交接的地方,一盏巨大的花灯从浮出海面,瞬间点亮整个沉睡的东海。 床榻上一声轻响,龙倾愣了一下,瞬间回头,只见凌紫沁不知何时转醒,拉开门就向外冲去,耀眼的暗金色长绸卷过半人半妖的画扇一并消失在门外。 龙倾立即从窗口跳下,追在那缕金色后身跟了过去,建木城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家家闭户,夜夜熄灯,适才还灯火通明的建木,此时已经被黑暗笼罩。浓重的夜色下,不知是从何而起的诵经声慢慢响起,龙倾只觉得魔音穿脑也比低沉荒凉的经文要好得多。 诵经声一起,前方疾风般前冲的凌紫沁顿时脚步慢了下来,但也只是瞬间,脚程又猛地加快。龙倾跟在后面越发吃力,但是没奔出多远,他就看出她的目的地,正是建木城外几十里远的东海边。那盏花灯就是通往东海神殿的大门吗?可是它在海的尽头,如何才能登上? 巨大的花灯浮在海面上,就连建木城的城墙也没有花灯高。 龙倾跟着一路奔去,早将身后追来的明月等人远远甩开,可是前面的女子身形一抖,猛地从他眼前消失,连着画扇的惨叫声一起消失。 凭空消失,最后一个脚印就留在他此刻站立的位置,一些散碎的树皮落在一旁。 脚步骤然停滞,龙倾站在原地,四下里古怪的诵经声越发响亮,震耳欲聋的声音,古怪的字眼。除了知道那是经文之外,却连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到底是在向着哪位神明祈愿? “紫沁!你在哪?回答我!”撕心的呼喊声被诵经声掩埋。 片刻后,诵经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沉闷的声音响起,先是沙沙的声响,然后是清泉流过的叮咚。龙倾循着声音望去,借着上娥眉月稀薄朦胧的光晕看到一个巨大的海贝。海贝通体莹白,悬挂在一扇紧闭的木窗上方。 古怪的声音正是从海贝那里传出来!似有所悟,再看向其他木窗,也一并高挂海贝。 有些海贝作响,有些则毫无声息,他追着一个又一个发出响声的海贝弯弯转转最后竟然走回天海客栈大门前。大门敞开,老掌柜站在门边上向外眺望,看到龙倾回来好似撞见鬼一般,立即啪的一声和上门。 “少主!”龙倾上前推门时,身后传来明月气喘吁吁的声音,“少主怎么又跑回客栈了?” 身形僵硬,龙倾迟疑的转过身来,眼里无数暗芒闪过,“你说什么?” 明月停下脚步,一下摊在地上,自从进入建木城凌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现在连少主都变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一个跑着跑着就没有踪影,另一个已经跑回客栈大门六次之多! “少主这是你第六次跑回客栈!”大汗淋漓的明月也看出事有蹊跷,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紫沁人呢?”龙倾问完,就看到贴身影卫缓慢而沉重的摇头,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夜空中突然盛放一朵夺目的光华,龙倾远眺海上花灯瞬间不见,天海深处重新沉浸黑暗。 建木城中花灯由城门处向着城中央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沉重的声响传出很远。 紧闭的门窗渐渐开启,城中刚刚还不见踪影的百姓和商旅从各个院落中走了出来,长街又恢复喧嚣,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一切被淹没在繁华重现的昏黄灯火下,似乎那样的海上浮灯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人惊异的事,似乎那些海贝古怪的声响与逝去的亡魂无关。 但是变化格外明显,行人纷纷绕过龙倾主仆,有些幼童躲在角落偷窥,目光好奇又敌意。 龙倾与明月对视一眼,伸手推开天海客栈的大门,有些事只能找掌柜的去问。 从后院翻出老掌柜时,一把年纪的老掌柜躲在床下哆嗦着,听到门声险些吓晕过去。 直到他看到龙倾主仆两人脚下有影子,这才安下心来,好半天才讲起建木浮灯的旧事。 东海浮灯相传是上古异兽的招魂灯,千年前异兽虽被神族击溃,但是在东海上散落无数的残魂,它们既无法回到异兽中,也无法轮回转世,在神族嫡系的骨血绝迹东海神殿之后,那些残魂怨恨慢慢成为操纵踏入东海生灵存亡的神祗。后来不知哪位金仙缘起下凡,在东海的另一边炼制一盏巨大的浮灯,收拢当年异兽留下的残魂。 浮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东海与天相接的地方,相传有缘人才会看到那盏灯,金仙曾经留下遗训,建木百姓不得找寻浮灯,也不得驶向东海的另一端,否则必遭天谴。 而寻常人虽然看不到海中浮灯,却可以凭借仙人留下的海贝和花灯知晓浮灯的出现。海中浮灯升起,海贝会发出异兽丧命前的嘶鸣,此时建木百姓纷纷以密语诵经驱逐冤魂,花灯明灭可知浮灯何时起落。传言经过数代之后,早已失去最初的模样,时至今日已经演变成只要建木城中的花灯一灭,所有百姓就会立即躲进房屋躲避异兽冤魂的侵袭,直至花灯重燃。 “传言有没有说过,有缘人看到浮灯之后,会如何?” 龙倾脸色微变,她的消失定然跟那盏灯脱离不了干系,如果当年的金仙口中所谓的有缘人是指神族骨血,那么她现在又被带去何处?他竟然让她就那样消失在他眼前,而他竟然中了**阵,绕着客栈空跑错失良机。心底悔恨不已,只剩下必须救回她的念头。 老掌柜摇摇头,看向龙倾身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出了事。 “公子不必再找,如果在浮灯出现时丢了什么人,只怕是被冤魂看中,一并带去东海永不超生了。我看公子的装束不是附近大户也非商旅之人,来到此地便是命。一切都是注定。”再起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大地的震颤,老掌柜苦笑一声,伸手指向窗外,“公子你看。” 第二百二零五章 异兽残痕 第二百二零五章异兽残痕 建木城,天海客栈。 龙倾顺着老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夜幕下所有的城墙都泛着奇异的红光,淡若青烟,却迅速向上收拢。像是一张巨大的血网将整座建木城罩住,花灯明明灭灭,琴声风声相伴。 琴音一停,脚下剧烈的晃动也随之停止,青白的月色已然被染上淡彩,夜幕下狂欢的人群却早已见怪不怪般的照旧往来,甚至没有人发出惊叹或者好奇的询问。 “城门已经闭合,公子,那位故人怕是回不来了。”老掌柜低声苦笑,颤颤巍巍向外走。 龙倾顿时皱眉,使了个眼色,明月立即飞奔出去查探。 老掌柜也不阻止,只是摇头,“公子,老朽若猜得不错,你是世家公子吧。” 之后也不待龙倾的回答,转身停步径自开口,声音却是极低,“明日天明之前,城门会有一瞬开启,若公子能够把握得住,就可以离开建木。若是不离开,就永远也不必再打算。” “多谢掌柜。”龙倾走到老者面前,“这城中到底还有多少古怪?” “城?”掌柜突然古怪的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公子可知这城为何无兵无将,无人驻守?这里是除寒月城外,商旅频繁往来之地,何其富庶!为何却是云陌的弃地?” 心头一震,龙倾倒退一步,目光突然落到掌柜的右手上,他手腕内侧有一个不大的刺青。 “老朽无意害你,公子不必躲闪,公子请看,这就是建木城的秘密。” 掌柜将衣袖掀起,干枯的手臂上布满褐色的圆斑,与寻常老者没有区别。下一刻,园斑迅速转为绿得妖异,而后伸出无数枝杈互相缠绕。手臂被绿色的刺青覆盖后,形同柳枝。 他也是画扇一样的柳枝妖人!龙倾倒退一步,灭神咒护住周身,东海建木,竟是这般! 掌柜的笑笑放下衣袖,打量着面前浓黑的暗芒,“公子身显黑光,应是酬剑山庄之人。世家子嗣,神族后裔果然与皇族的杂种不同。老朽没有看错人,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不该死。” “世家如何?皇族又如何?何人该死?”龙倾没有撤去防备,窗外的血色,狂欢的人群,无不透着妖异之色。云陌为何不派兵驻守此地,怕是早已知道这城中有古怪! “世家久居世外,红尘乱事自然与你们无关,至于皇族,”老者冷哼一声,“全都该死!” “此城人人都是柳枝所化吗?到底发生过什么?”龙倾走到窗前,窗外依旧笙歌艳舞,月色渐渐转为血红,城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金粉胭脂的气息。 静心放出灵引,合上双眼,却发现整座城并无多少生机,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城中几座香火不旺的庙宇道观中。热闹的长街,如云的百姓商旅只是假象,以灵引刺探便只是枯木新枝。 “东海建木,云陌死城。”老者从一旁抓过一坛酒,掀开红布,仰头灌下,“这是死城!” “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数年之前,云陌大旱,无雨无风甚至连半片云也不曾光临,后来当时的云陌帝君在建木城外铸高台祈雨,不吃不喝诚心动天,最后大雨倾盆,解了云陌之难。”老者将空了的酒坛撇远,眼底却没有醉意,甚至连脸都没有红上一分。 见龙倾无声颔首,老者一时间无数伤心事涌上心头,鼻音微重,说起数年前的旧事。 “皇族放出谣言说那位帝君在祈雨后坠海身死,根本就是骗人。那人在高台上多日不进水米,早已变得身虚体弱,极易被妖物附身。当时的建木城主崔大人劝他在城中祈雨,他却固执的不肯听从。就在那天夜里,东海尽头浮灯升起,第二日帝君落入海中。” 明月在此时返回,龙倾挥手示意他先不必开口,让掌柜将当年发生的怪事讲完也不迟。 “他虽然坠海,却并没有死,相反却是被异兽残魂附身,成了建木城中第一个妖人。异兽想借助天子之身重修,因此不能离开这座城左右三十里。当他从东海深处重回人世时,神智不清,流落街头。莫氏皇族以为帝君已死,早已推举出新的帝君继位。后来崔大人发现此事,将他接回府邸好生休养,同时派人千里奔袭到都城送信讨功名,想让莫氏迎回太上皇。” 龙倾皱眉,世所周知,云陌史上并无那一位诚动上苍的太上皇,也就是说当年另有变故。 “崔大人没有等到高官进爵,建木城却等来一位孤身来此的国师,霁媃姌。” 老者抓起另一坛子,手背上柳枝如青筋绷起,大口大口灌下,眼底的恨意和悲伤无止歇。 霁媃姌的名字一经出口,站在一旁的明月下意识全身轻颤一下,数十年前闻名天下的大巫,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师承,她第一次出现就是在酬剑山庄门外要求与天师决一死战。 但那时酬剑族天师傀儡道人早已仙去,死人自然不会应战,她也没做纠缠,下山后再无音讯。直到数年后,霁媃姌的名字为天下人皆知,是因为她与云陌镇国将军厮缠,挥手间山崩地裂,将数万兵马横扫活埋。但是她也因此身死,有人传言她没有死却是失踪,总之后来再无人见过她。也是从那时起,皇族签下在沙场征战中永不互相动用巫术秘法咒术的血誓。 霁媃姌之前,曾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巫师蛊毒师秘法师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人曾经动用血祭出的妖物攻城掠池,但是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以一己之力挡住数万兵马下手有如轻风扶柳。据说那一场猩红漫天的杀戮唯美的令人沉醉,那一曲舞是前无古人的绝色。但没有人看到舞的尽头,尽头风沙冷雨暴起,断送所有生灵,而她的身影也被突起的风沙藏匿。 如今想来,如果她之后为云陌皇朝所用,也就不足为奇,她曾经为抱住云陌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帝君许她在镇国将军年迈退隐山林之后相守亦是恩赐。 “霁媃姌在建木城停留一夜,就在城中央的崔大人的府上,第二日一早建木城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开城门,从那之后的五日,城门一直紧闭。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崔大人的府邸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守城的两千将士也没了踪影,城中所有的医者亦不见人影。” “终于到了第六日一早,建木城门大开,一切恢复如常,只是再也没有人能够离开这座城。”老者扔下酒坛,酒坛落到窗外的阴影中,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我们最多可以离开建木三十里,超出三十里就会化为飞灰,魂飞魄散。建木没有生死,从那日起老朽就是这副模样,所有人都停在最初的模样。幼子不会长大成年,青年永远也不会老去。建木,从霁媃姌到来后就成为一座死城,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起初不少人觉得这是上苍的眷顾,青春永驻,后来才发现其实是邪恶的巫术。当全身都被柳枝掩盖,人也不再是人。很多人到最后为了挣脱这样的命运而选择走向东海,一死了之。” 老者指向龙倾的手臂,“公子看看你的掌心里是不是有一片青绿,那就是大巫的诅咒。” “外来人,只要在浮灯升起后的次日趁着城门刚开启的瞬间离开,让阳光照到身上,就可以挣脱这样的诅咒。如果你们没有在那时离开,也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机会只有一次。这城中如今往来的商旅都是当年被困在此地的人的后人,他们知道建木城的秘密,因此将这里当做大发横财之地。莫氏皇族已经数十年没有再派人守城,更不用说将士,没有赋税不务耕织。公子看到窗外那些把酒作乐的百姓吗?他们不敢醒,醒了就要面对朝夕永恒的明日,酒醒对他们而言就是死亡。当他们清楚的知道何谓生何谓死,就会走向东海边,自寻死路。” 龙倾和明月两人脸上同时现出惊异之色,掌心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薄薄的新绿,若不仔细看极不容易发现。明月立即转身上楼,整理行囊。 “如果你们都在诅咒中妖化成柳木,那当年的坠海的帝君现在身在何处?” 不老不死,如果当年那人疯癫成性,崔大人离开后,他又去了哪里?龙倾心底无数疑问。 “死了。”老者淡淡应了一声,“之后有路经此地的商旅走漏风声,将云陌太上皇还在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引来皇族派出的无数高手杀手争夺,都想挟天子趁火打劫。那也是建木最血腥的一段日子,之后某一天,城中百姓发现商街最繁华的酒楼大旗下方吊着一具尸体。” “从那日起,建木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行商不断,杀手销声匿迹,传闻皆无。”老者从床下抱出一个小巧的木箱,“莫氏为了守住一个秘密,用一座城的百姓来为帝君陪葬。公子说,莫氏该不该死?城中还有不少各国商旅,他们的帝君也没有派人想办法救回,相反却来争权夺势再掀风雨,彻底让人寒了心。公子说,不顾百姓生死的皇族是不是应该死绝?” “公子尽早启程,别再耽搁,若公子日后能在酬剑山庄有所建树,记得一定要挥师一统中原,将那些无良无德之辈尽数杀尽,就算是圆了老朽的心愿吧!”老者抚摸木箱面带悲戚。 “我要如何才能救回她?”龙倾上前几步,万千疑惑都比不上找回凌紫沁重要。 “救?”老掌柜摇头叹气,“她被浮灯勾魂,除非你能追到东海尽头天边才能再见她!” “多谢老丈赐教!”明月整理好,龙倾随即向老者辞行。 老掌柜怀抱着木箱站在二人身后,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后,长叹一声,伸手轻拍木箱自言自语道,“等了几十年真是累了,终于等到一个能够毁掉莫氏皇族的人,我也可以休息了。” 说完打开木箱,里面放着一块满是裂纹的玉佩,玉佩闪过凄厉的冷光,一个古朴的莫字早已碎的无法辨认。老掌柜步履蹒跚着向客栈的后院走去,伸手点燃堆在墙角的柴火堆。 建木城中最大的客栈在暗夜中烧成一抹灼眼的亮色,却始终没能冲开遮天的血雾。 东海边。 两个词脑海中闪现,缩地成寸,咫尺天涯。 冷冽的海风将凌紫沁的黑裙毫不留情的鼓荡起来,天与海的尽头,巨大的花灯在海里载浮载沉,随着翻飞的狂浪上上下下。东海就在眼前,暗夜之中海浪吹送到面前的风潮湿冰冷。 凌紫沁站在海边,暗金色的双眸中翻滚着同样冰寒的冷意,目光盯视着红得妖异的花灯。 “你想去送死也不要拉着贫道一起……啊!”画扇话说到一半,被女子手刀劈晕。 画地为牢,将柳枝附魂而成的假仙圈进,转身迈步向涌动的海水走去。 宿命般的召唤,当她真正站到东海的范围内,才明白为何东海神族千年前要苦战上古异兽。体内原本早已操纵娴熟的神力开始变得异常陌生起来,强大而带着天生的威严的神族之血瞬间沸腾,不容辩驳的将寒露压制回小腹处动弹不得。 神族有神族的使命,那样的使命远远高于延续种族休养生息。漫长的生命足够他们在任何领域里达到常人或修行人无法达到的成就,甚至长生久视本身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但是这些都只是真正的神族之人懒得花费心神的杂事,神族筹谋九千年,最终功亏一篑。 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一缕缕千年之前未散的神念推向凌紫沁单薄的身体,灼热的泪一滴又一滴落进埋葬神族夙愿的冰冷海水中,凌紫沁分不清她的泪究竟是为谁。 她曾经设想过许多种可能,神族究竟是为着怎样的目的自不量力的与传说中的上古异兽掀起战乱,最终殃及红尘。光明的,邪恶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 世传最为广泛的理由,归位称神,偏偏是最愚蠢且南辕北辙的一个。 万万没有想到是出于那样的目的,与预计中相差的距离,当以光年计算。 当越来越多的神念永无休止的涌进身体,凌紫沁终于开始警觉,但为时已晚,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两腿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不得不单膝跪地,呼吸紊乱。 “快逃!”被困一旁的画扇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带着雷霆之力。 狠狠摇头,身形却越发摇晃,神念绵延成片,数千年的种种迅速连成无法中途停止的画面向脑海最深处袭去。耳边是画扇的警告,她也意识到海水中的异样,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东海海面掀起波澜,无数漩涡悄然出现,湿冷的海风卷走晶莹的细沙,露出下面埋葬千年之久的惨白尸骨。蓝绿色从尸骨下方的黑暗中飘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凌紫沁艰难抬头,惊愕的看着尸骨从地底慢慢升起,渐渐拼凑成没有皮肉的狰狞怪兽。 法阵中画扇百般挣扎,拼命向外面冲去,“快跑!快向海里跑!它们不敢接近天灯!” 不多的皮肉在法阵燃起的紫芒里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凌紫沁看到画扇手骨柳枝尽焚。 画扇心急,眼看突起的白骨被沉寂千年的神族骨血吸引过来,就要反扑,可是她却仍被幻象禁锢在沙滩上无法起身。最后只能一狠心整个人强行冲出法阵,心道终究只是柳枝不是。谁叫他当年答应那个小妖精留在红尘与天界的边缘等待她的女儿到来,当年的承诺真是一个错误,妖精的女儿比妖精更加难搞不说,脾气也比妖精更加难缠! 凌紫沁双手按在太阳穴上,热气直冲天灵,挑拨着体内所有好战的血脉,杀气抑制不住的横冲直撞。珠泪落不尽的三千过往,所有的一切让她独力承担,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跑!”画扇从法阵中冲出时,浑身上下已经悉数被紫火点燃,“不要回头!” 干枯的柳枝在火光中发出阵阵爆裂的异响,出手全力击向地面,扬起的飞沙将女子的身形卷起,摇摇的扔向东海方向。 凌紫沁在腾空时奋力回头,只见异兽白骨无声挣动,扬起的利爪间舞动着星星点点惨白的火焰,将柳枝寸寸掐断。画扇早已没了踪影,无数鲜嫩的绿色萤火般四散开来。绿色越来越浓,冲向惨白的异兽尸骨。转头回来,他为何不要她回头,一切了然。 他不是画扇,他也是画扇,这就是她娘为她留下的后路,从一开始她娘就知道最后来到海边的人,绝不是镇国将军而是她。被那些人视为妖星临世的异类,她和她一样,无所依靠。 下一刻,身形急急下坠,气力回归,脚下盛开的紫色利刃冰封住波浪汹涌的海水。 身后猛地回荡起凛冽的风声,凌紫沁拼尽全力向前跑去,紫冰上朵朵暗色金莲盛放,从海水每一分涌起的浪花的最顶层踏过。脚步不停,任由身后谁尸骨无存,星眸向前,不管脑海中凌乱吵杂的残魂作乱。身后波涛汹涌,浓重的黑色海水中无穷无尽的尸骸现形,血色妖异的眼睛,没有一双曾经属于神族。面前波澜万丈,冰冷的海水早已打透墨裙,亦如寒心。 浮灯近在眼前,当凌紫沁踏上巨大的底座,狰狞的嘶吼声冲天而起,不甘死寂的异兽尸骨掀起冰冷的巨浪,猛地拍向浮灯。巨浪过后,天地变色,乌云骤然掩住冷月,将一切不该出现在红尘中的妖异藏进夜幕中。 第二百零六章 大梦千年 第二百零六章大梦千年 东海浮灯,内室。 穹顶高悬,所有古朴精雕的云纹祥龙都隐藏在昏黄色的阴影中,无数烛火跳动,一切恍如仍旧沉浸在昨日傍晚,永远都不会陷入夜幕的抚慰下。凌紫沁拖着沉重的身子站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内室拱门前,小心警惕的打量着周遭,暖香浮动,竟是极为熟悉的安魂香的气味。 内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炼丹炉通体血色,仔细看去,丹炉原本的颜色似乎是乌黑,血色倒是之后又覆上去的。凌紫沁屏息凝神,无声上前,果然刚一靠近,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别碰它。”一道柔和的女声凭空落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背对丹炉站立的紫色虚影。 身形急闪,脚步不乱,耀眼的紫芒凝结在掌心之中,瞬间无数符咒凝结成阵。 凌紫沁冷眼看着那道意外出现的身影,目光径直向下看,看身形是名女子,却不见影子。 “这是他留下的雾鼎,炼制仙药灵丹的天界至宝,如今却成了炼妖的法器。你不是仙身,碰到就会和它们一样,被雾鼎炼化成妖丹。”女子边说边靠在雾鼎上,声音温温柔柔,似乎手下抚摸着的雾鼎是她的情人一般。 “这里是东海神殿的入口?”自从进入建木城之后,凌紫沁就觉得不对,整座城都是死城,没有几个活人。平素看不出,但只要以神力稍微凝神,就看得清楚眼前欢笑的百姓,往来的行商,大多都是柳枝索化。 偶尔有活人出现,身上也都泛着一层死气。那是长年累月穿梭在阴阳两界沾染的死人的冷凝,东海建木无人驻守的空城,莫氏皇族不愿涉足之地,定然是曾经发生过无数怪异。毗邻东海,如今又有妖物聚集,不出怪事才真是怪了! “你想回神殿?”两人各站雾鼎的一边,彼此不相见,女子的声音传来遥远而又飘忽。 “回神殿?”一个字,可以有很多种区别,她说的偏偏是凌紫沁最不想知道的那种。 “你是我族后人,身负龙骨,若非如此,如何能够靠近雾鼎?”女子依旧淡淡,慢慢转过身来面颊抵着血腥味儿极浓的雾鼎,似乎闻不到一般,“凌紫沁,这名字很美,可惜了。” “可惜什么?”凌紫沁收起周身防备,缓步向雾鼎的另一边走去。 此时能出现在此地,这名女子不会是别人,只会是传说中的那人,她若已死为何还执念留在此地?雾鼎顶端不时有幽暗的血色闪过,每一丝都是东海海水中的一缕亡魂,她不知东海到底有多少亡魂需要炼化或者超度,但她知道,这尊雾鼎的大限就在这数日之间。 更近一步,雾鼎自下而上蔓延的裂痕,笔直向上,其上又分出无数枝杈。雾鼎已损,彻底崩塌只是早晚之事。炼制仙丹的雾鼎,仙人之物沦落至厮,一如曾经的神族。 女子似乎并没有凌紫沁的靠近,“可惜你降临到世上走这一遭,却来得不巧,我族如今势衰,否则定然会有大典恭迎圣女临世。如今,却只剩下你与我二人,实在凄凉。” 凌紫沁无声摇头,她不是神族圣女,该是圣女的灵魂早已不知死去哪里,她是迫不得已。 “你否认不了身上的神族骨血,”女子轻笑,温柔的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我族以血脉传承为尊,若无天赋骨血何来灵魂?谁能驾驭得了这份神族骨血,谁才是真正的神族后裔。” “即便这血脉是篡夺而来?”凌紫沁皱眉,若当真如此,也就难怪世人对神族虎视眈眈。 “倒也不全然如此。”女子笑笑,似是看到她十分开心,“普通人与我族交欢诞下的子嗣,如果手持蛰龙印到达神殿底层,骨血洗炼一新,也可以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蛰龙印是无法转世的我族人留给世间的恩赐,有缘人得之。说来,其实就是她们这一世福泽已断,下一世不止不配转生我族,甚至连投胎也没有机会。可以说,蛰龙印是外人进入我族的信物。” 龙倾。凌紫沁心头一震,那一块蛰龙印此刻应该就在龙倾身上! 惊雷殒身,为莫苕胤篡夺的力量,最后所有过去都凝结在那块信物上。 难道龙倾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柳眉猛地皱紧,若她继承神族圣女之位,十有**会完成当年神族族长的夙愿,还红尘一片安宁,封印锁龙台。 到那时,她与龙倾,怕是兵戎相见就在眼前! “你怕了吗?”女子眼中闪过微光,下一刻突然拉住凌紫沁的手,“你很聪明,才能将他紧紧的压制在掌中,但他终究不是寻常人,夙仇难解,你若怕了,我就帮你除去他!” “怕,我今夜就不会站在这里。”凌紫沁凝视着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女子的手很美,和她的手如出一辙的白皙娇嫩,只有她们知道那样柔若无骨的假象下藏着怎样惊人的力量。 她怎么可能怕龙倾?目光闪烁,暗芒流转,龙倾是聪明人,他们向来默契。 “当年将神族的秘密出卖给皇族的就是巫医族人,因爱生恨后患无穷,你怕也没什么。” 女子上前一步,“翀白素对你很好,好到你觉得没道理,从他口中却得不到你想要的制衡,这样的关系让你觉得很危险,不是吗?你若不怕,那才是真的怪了。” 呼吸瞬间停滞,凌紫沁猛地对上女子的眼,银牙咬破薄唇,她说的不是龙倾! “很难接受是吗?”女子伸手温柔的将凌紫沁环住,“我当年得知向来与我族亲近的巫医族才是真正的背叛者时,也如你这般。千年前人心不再,或许当年我族自天界重回人间,本来就是个致命的错误吧。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泪,一点点落尽心底,眼中却是干涩到生疼。凌紫沁皱了皱眉,女子身上的力量和她一样,甚至比起她娘给她的感觉,还要相似。神族,天界,曾经遥远的如同天边的那段被刻意忽略的历史,全数倒流回来。将她一直推拒的使命再次席卷回她面前。 她可以不接受那样的命运吗?不能。今日,她选择逃避,二十年之后,神族血脉将会再次觉醒。天下早晚要动荡,此刻或彼时,又有何差别? 就算她逃得过这一次,难道就能躲过下一次吗?神族后裔不去面对命运,厄运就会一次次加诸在此后的每一个神族女子身上,永无止歇。 “紫沁,你怕吗?”女子低声笑着,只是那笑容比起哭还要凄凉几分。 摇头。她不是神族人,真的不是神族人,可是她却拥有神族的力量,她必须终止这一切! “你应该怕,不只是脱去龙骨仙髓化身为人那么简单,你要亲手终结我族的命运,所有人都会与你为敌,众叛亲离,永远被追杀。你要做的,是将我族推上灭亡的终点。你若接受这样的命运,就会成为最后一个神族人,身上也会出现灭族的烙印。紫沁,如果这一些,不是你想要的,或者你不愿去面对,没人会逼你。我,会帮你,躲过这些,送你离开。” 女子伸手将凌紫沁领进浮灯最里面的小房间,房间与别处不同,里面没有神族常见的暗金色,而是耀眼的金色。一层柔和的金色将每一处都照的清清楚楚。 走进的第一步,脚下的影子突然不见,化作青烟飘散。凌紫沁退后一步,再回到雾鼎旁边,影子却依旧没有出现。女子轻笑,将她重新引到小房间里。 房间里除了两个蒲团,一张香案外,再无其他。在金光的笼罩下,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红尘虚幻不实,你今夜洗去假象,可以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也可以横渡东海,到东海的另一边去。此后中原无论有多少朝代更迭,都与你无关。”女子点起一线沉香,烟雾渐渐升到房间顶层,烟雾中的法阵没有结成时的点痕,似是一次书就,处处圆润。 “我若离开,神族在数年之后还会酝酿出新的骨血现世,是吗?”玲珑咒从指尖溢出,也是浅浅的一条丝绦模样,紫芒一碰到烟雾,就立即被烟雾缠住,凭空消失。 “只要九虚轮转台一日尚在,神族的命运就不会有终结的一天。东海枯,见白骨。紫沁知道东海下埋葬多少亡魂吗?我守在这里,每夜听她们唱着千年过往的歌谣,听得都烦了。” 女子将沉香随手放到香案上,沉香很快熄灭,凌紫沁皱眉,那香似乎也是件法宝,虽然被点燃,却没有真的烧着。这座浮灯里,每一件东西都不是世间可见。 “这不是神族之物。”伸手去拿沉香,一道酥麻直冲天灵,脸色微变,凌紫沁咬牙执意拿起沉香,握在手中。沉香中,乱窜的力量忽冷忽热,隐隐有嘶吼声从沉香中溢出,回荡在耳际。没等她继续探寻,身子已经软向一旁,被女子及时扶住。 “你和芸娘,真是母女同心,连做的事也如出一辙。”女子将沉香从凌紫沁手中抽出放回香案上,“她是你的生身娘亲,你占据着她的骨肉,你们就是亲人,尽管你不愿承认。” “这是金仙封坞留下的神器,也是我族唯一的出路,当有缘人出现,愿意承担起灭族断缘的重任,这些神器就会发挥真正的功用。”女子眼中闪过悲伤,一闪而过。 “你喜欢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她为什么不跟着金仙离开这里?凌紫沁皱眉。 “他就在这里,我能走到哪儿去?”女子笑笑,抚弄着每一件东西都极尽温柔。 “坐下吧,我会将一切告诉你,赶在天明之前,你会知道千年以来的乱世无穷,到那时再做出你的选择也不迟。”女子拉着凌紫沁在蒲团上坐下。 神族降生的地方是九霄之上的天界,但天界却并非只有神族一个种族,天界中各种上古精怪异兽修炼成神居多。万载之前,海外有仙山名曰妙顶,海天灵脉盘亘,古来多草木精怪,自悟天道,又因为少有世俗纷争,因此得道者无数。后有少数历劫失败的精怪残魂附身山中飞禽走兽,于是异兽初现,异兽繁衍迅速,又有天生硬皮如甲,自然不少历劫飞升。 直至万年之前星辰陨落,直击妙顶灵脉断裂,地火上涌死伤无数。从此妙顶才少有成仙。 神族是红尘中有缘人身死之后的残魂机缘巧合之下跳脱轮回,生而为仙,而且是直接降生在天界天池的九虚轮转台之中。但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在天界中并没有很高的地位。不曾经历过天火淬炼,也不曾经历飞升历劫的九霄雷动,法力低微,却偏是天生的龙骨仙髓。 天界是一片与红尘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没有伦常礼法,一切全凭实力,因此神族族人一直倍受精怪异兽的欺压。神族天性偏安,面对天界永无休止的争斗,觉得漫长无尽的生命没有意义,因此决定离开天界,回归到他们的来处,于是将天界的九虚轮转台以**力带下天界,安置在东海中央。九虚轮转台只转生人形,因此天界神佛仙妖对此并无异议。 可是他们下界,却将天界的乱世带入红尘人间,这却是当年不曾想到的。 就在神族从天界来到红尘阡陌的千载之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太平被动荡敲得粉碎。 神族虽寡欲,但终究也有人心,红尘沾染久了,对于权势的争夺只会比普通人更加残忍,神族自视高高在上,曾有神族后裔视普通人为蝼蚁,大肆扰乱红尘,不顾旁人死活。大有将精怪妖兽加之于他们的痛苦,转移到红尘百姓身上的架势。更令神族长老们担忧的是,精怪异兽要完全脱离妖身,必须取用仙髓,而从天材地宝中炼化出的仙髓哪里比得上神族与生俱来的完美,妖兽精怪因此大举进犯。为了不再重演当年天界弱肉强食的血腥屠戮,神族决定抽筋剔骨变成普通人。可是神族尚未来得及行动,妖兽精怪已从天界袭来,于是终于爆发了千年那一场天地变色的大战,神族付出几乎灭族的代价,将袭扰人间的上古异兽全部击退。 碧海青云的东海在那场大战中埋葬了多少神族族人的血泪和怨怼没有人知道,但是天界却在那次折损掉数以十万计的上古异兽,妙顶仙山已毁,妖兽想要得道难比登天,于是再难有大的进攻。神族违背天意强行留在人间,也受到天谴,他们失去漫长无尽头的生命,但好在青春永驻,但是神族却得到另一种能力,未卜先知。 大战尚未彻底结束,有八支神族与普通人结合出的族人从神族脱离,他们各有专长,但是并没有强大的神力,他们的神力杂糅不纯,咒术也不是神族传承的金色。眼看神族嫡系在对抗上古异兽的征战中付出可怕的代价,这些人偷走神殿中几样神器,各自逃命。为了苟活而背弃最初的誓言,他们不告而别的行为,被当时的神族族长以骨血为灵施以最强的诅咒。 那是天性善良的神族族人千万年来唯一的诅咒,诅咒每一个身上流着神族骨血的杂种,都会在遇见神族嫡系时无法抗拒的爱上,并且最终被残忍的抛弃。 神族族长在许下诅咒之后就殒身东海,化作海底最深处沉睡的冰冷星芒,而这个诅咒也在那时开始被牢记在每一个神族族人的血脉中,永远无法洗去。神族嫡系将永远无法再信任曾经的背叛者,而逃离的八支族人自以为挣脱命运的束缚,却不知他们的厄运刚刚开始。起先是八支族人中的四个因为没有自保之力陆续被其他四个吞并,演化为最初的四大世家,然后神族骨血初到红尘难以适应,人丁凋零而不得不与他们鄙弃的凡人繁衍后代,进而变得神力失控,不再拥有之前的强大力量。 可是直到拜月族被骨血混杂的族人推翻之后,其他世家才开始意识到血脉传承的重要性,但已然来不及。他们中能够历劫飞升的凤毛麟角,位列仙班终于成了一场白日大梦。 大战之后,神族嫡系凋零,东海神殿在抵御异兽的过程中遭受重创,内部发生崩塌,而外部却是异兽尸骸遍布的惨景。当时剩下的族人已经不足十人,而且受伤颇重,最后活着离开神殿的就只剩下一名尚未成年的神族女子。她是神族最后的骨血,被成为圣女。心怀强大的恨意,那是神族所有人的怨恨,却也是神族嫡系不甘灭族的希望。 她走出神殿,来到人世间,惊人的美貌打动所有人的心,而她也倾心相许,爱上当时一个并不强势的皇朝的太子。再后来,她的美貌越来越为天下人熟知,风声传到世家耳中,神族遗骨的身份再也藏不住。世家争抢一人,她却不可能三家分享,于是巫医族借刀杀人,向当时最为强大的帝君告密,声称得到神族圣女就可以益寿延年长生久视。于是大战又起,那个小国很快就被攻破,数国大兵压境,太子为保国之不灭,将圣女献出供人凌辱。但是那个国最后还是被灭掉,而圣女也始终没有怀上任何一国的龙裔,而被皇族生生分食。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星眸直指女子,“我想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圣女吗?”女子脸色微变,顿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我就是当年被爱人出卖的那个女子。” 第二百零七章 灭族使命 第二百零七章灭族使命 东海浮灯。 凌紫沁咬着下唇,猜测得到确认后,反而有很多问题无法再轻易问出口。 伤疤愈合的再好,始终还是会有那条血痕,每一次的探问都是撕裂之后,再上面撒盐。 女子脸上的表情不自在的一瞬,她突然明白过来那是还在意。即便时间已过去千年有余,但是被挚爱之人出卖给别人的伤早已深及骨髓,永远也无法真正的过去。凌紫沁自问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是怎样的伤害,永远无法再真正的去相信另外一个人,无论那个人为她做过什么,再重的恩情她可以付出同样的鲜血的代价去偿还去报答,但是无法相信。真正的信任,就是将背心交给别人去保护,生命放在别人掌心中的那一刻开始,生死由人。 这样的不确定,甚至比仇敌在背的感觉更为惊悚。曾经被最亲的人毫不留情的背叛,疼痛从脑海倒流回心底,如果大脑是记忆唯一贮存的地方,为何每当想起她心底都疼痛难忍? “金仙封坞为何要插手东海乱世?”别开脸,同时岔开话题。 想问的却是她为何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被人生生撕裂分食更加残忍,她如何死而复生? “命该如此。”女子笑笑,脸色已比此前缓和得多,“封坞是天界上仙,平素从不与精怪妖兽等下仙相见,更别提当时在天界倍受责难的神族,我族当日甚至无人听说过这位金仙。” 金仙封坞,六十四洞天位列前十的金仙,金仙每过一段时日就会殒身下界再证金身,封坞定下的下界时日暗合九九之数。神族在天界下层繁轮转托生时,封坞尚且不知,待到封坞从洞天殒身时,神族早已带着九虚轮转台入凡去了。一来一回寒暑更替,封坞再证金身已过千年之数。正当封坞人身历劫飞升之际,上古异兽大举进犯之后,东海生灵涂炭白骨累累,红尘震荡,一场灾难就在眼前。封坞以历劫之身强行逆转而回,自然身负重伤。 待他找到神族最后存世的圣女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大半的血肉都被从身上剥离。 封坞以**力召回她的三魂七魄,却无法再给她重塑一具肉身,只得以他的心血点中一叶浮萍,浮萍成障,成了她今日的骨肉。红尘牵绊,无穷无尽,他在为她凝结肉身时看到她的过往,也看到神族千年来的夙愿,于是发下宏愿,神族宿命一日不结束封坞便一日不成仙。 “金仙其实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这里,他以半仙的血肉之躯炼化出这座炼魂灯,收拢海中的异兽残魂。他命我守在这里,等待神族后裔中出现能够破解一切败局的有缘人,金仙说当那个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出现在这里时,雾鼎就会从中心裂开,将其中的一件不世之宝传给那名女子。但若触动雾鼎的人不是有缘人,就会连同残魂异魄一起,被炼化成青烟消散。” 女子起身,缓步来到血色的大鼎前,慢慢贴了上去,难以言喻的悲伤从脸上蔓延开来。 如水波般摇晃,晶莹剔透的泪缓缓滑落面颊,“你为何要这样做?神族宿命,与他何干?若天界金仙人人如你一般仗剑出手,天下又岂会有动荡不安?封坞,封坞。你让我记住你的名字,可你却不在。你不在,偌大天下要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出来?你不在,我记住的又是谁?” “你爱他?”凌紫沁从蒲团上起身,眼中闪过惊愕,却抵不过心中的不解! 在经历过那样惨无人道的凌虐之后,她竟然还有勇气重新去爱上一个人? “是。”女子没有回头,双臂伸开环住雾鼎,就像环住爱人一般,“我爱他,在他彻底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真是笨到不可理喻,明明在他眼中,有数不尽的柔光,我却只记得恨。” “飞升历劫是断缘,红尘了无牵绊,他为何要插手神族乱事?”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 如果从开始便是万事随缘,没有缘分不能轻易涉足去干扰,那么封坞出手的缘起在哪? “我不知道。”女子转过身来,眼中亦是迷茫,“他说那是他的修行,他说他轮回千年始终没能证道,所欠缺的便是这一段。我等了这许多年,始终不懂。” “他正的是什么道?”凌紫沁挑眉,茫茫不知所措的感情,就是她们口中的爱吗? 翀白素也对着她说爱,他口中的感情,和金仙所做的完全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爱? “情心。”女子周身的落寞,比夜色更冷,“他曾经说过,这一次为情下界,活该走这一遭,若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便如落花流水一去不返。可我却始终不懂,他证的是什么情?” “东海海枯,白骨暴尸。我真的不懂,他说的情心,与这些乱世纷纭有何关系!” 第一任圣女不懂的,她却隐约有所领悟。不是因为她比眼前的伤心人更动情,只是她比她们多看过一些笔墨,金仙殒身,所证的情心,应是人间大爱。大爱却也是大碍,封坞当年一心求证大道,在凡世中历尽劫难,只怕都是刀兵水火生老病死,片面而肤浅的情感,自然不是他当年所愿。他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为情发愿的契机,直到东海妖兽与神族交战,封坞历劫之中有所感,于是宁愿冒着被天雷灭魂的危险,也要中途折返回来。 或者这便是大爱,殒身以换天下安宁。残魂无尽,雾鼎却出现裂痕。凌紫沁皱眉,这是不是象征着封坞的魂魄还没有寂灭,而是留在这浮灯雾鼎之中? 或许可以一试?若封坞不在,浮灯碎裂只是早晚之事,金仙法力再高也只是一人,海水下埋葬的亡魂却不可计数。若封坞仍在此地,那么他滞留红尘,或许还有圣女不知道的理由。 如果她猜得不错,长相厮守也是一种情。倘若情心可以一分为二,自然金仙之心亦然。 “你不明白,不表示所有人都不明白。”缓缓抬头,星眸淡然,冷光轻蔑的扫过雾鼎。 凌紫沁伸手向女子,“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何为情心!” 女子愣了一下,背对雾鼎的她没有看到雾鼎顶端的朱砂封印闪过一丝暗芒。 “口口声声说爱,你对爱有多少了解?答案近在咫尺,却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你对封坞的感情?若是如此,我都替他觉得惋惜,万般心思千份筹谋,他为你牺牲一切,不惜陨落仙身也要滞留此地,实在太傻!说什么为苍生安危自甘以身示法,我看根本是妄谈!” 话音刚落,凌紫沁就看到雾鼎上覆盖着的血色似有松动的迹象,心中暗付他果然还在。 “不许你贬低他!你!你心中无情,又怎知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女子冲向凌紫沁。 早已捏在掌心中的符咒瞬间出手,袭向圣女,凌紫沁眯眼冷斥,“我不懂情,难道你懂?” 下一刻金芒炸裂,一道耀眼的光亮挡住她所有的紫光,雾鼎消失,圣女被锁进温柔的怀抱中。转过头去,看清谁人救她的那瞬,双眸发直,随即晕厥。 凌紫沁一击即止,脸色微白,冷笑着看向面前出现的年轻男子。 男子白发仙颜,风华万丈贵在气度,让人很难真正记住他的长相,却为他一颦一笑折服。玉质的肌肤,赛雪的微冷,明明是清冷的仙家气息,却令人怦然心动。凌紫沁总算明白圣女为何会在经受过无数折磨之后还有勇气动心,这样的男子遗世独立,任何人都会被他折服。 素白的仙家长衫,随风轻摇,腰间只简单的镶着一颗散发微光的明珠。不过分修饰,反倒美得自然。封坞的美是出尘的,不与世俗同源,她却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你就是金仙封坞,私动凡心,就不怕永远无法再回天界吗?还是六十四洞天太过清冷,比不上凡间一缕香魂来的勾魂?我以为金仙是不会动情的,打着普度众生的名号,背地里行事却是为了男女私情,实在荒谬。”不知那抹熟悉从何而来,但她却从心底厌烦这位金仙。 早在圣女一脸怀念的讲出金仙为苍生现身的旧事时,她就觉得奇怪。 凡世里的纠缠尚且讲究师出有名,何况是已经斩缘断念的仙人!仙家超脱世外,任凡人咎由自取,福祸相生相克,没理由平白无故金仙滞留红尘,仅仅是为了一场浩劫。 红尘浩劫,异兽与神族的对阵死伤再多也是世外的血腥,牵扯到红尘动荡都是之后世家搞出的纷乱。以封坞在天界六十四洞天的名位来看,他成仙之日应该是早在妙顶灵脉孕育天生精怪之前,如此算来当时根本就没有九虚轮转台托生神族。与神族的出身毫无关联,又与精怪无关,金仙下界重修,理应修心不修身,如今滞留此地已是一念成魔。 魔障为何?天下苍生的劫数是命中注定,万事万世早有定论,逆天而行,虽然可行,但也没听说过要带着如此之数的凡人逆天的!凡人死伤最多的应该是朝代更迭,一场血战数十万冤魂新生,可也没听过哪位金仙为此事下界的。封坞此来,定是有他的图谋。 所谓的苍生,只是借苍生之名,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要以此在某个人心中留下屹立的好感! 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却做另一套,表里不一的金仙,真心二字恐怕是早已扔去天边? “凡世浊浊,独凌小姐聪颖过人,看透人心,只怕日后会有另一番情劫。”封坞轻笑,冷意顿消,一时间整个浮灯内金光散落,换上暖人的春意。怀抱着女子,伸手拂去她的泪。 “我的劫数自是我的命数,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冷哼一声,她的劫数早已历尽不是吗?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两世同命,她厌烦了为别人筹谋明日的生命,凌紫沁也活得累了。 “你两世生死大劫,可惜仍旧不懂情事。”封坞依旧笑着,挥手间整个浮灯内景致骤变,香案蒲团消失,转眼山水无尽,那一望无尽的绿色令人心胸为之振奋。 “我不懂,难道你就懂?”凌紫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浮灯内千变万化,春秋轮转,不多时已是秋末冬初,一载光景过得飞速,草长莺飞蜉蝣数度,唯有她落脚之地,仍是金芒坠地。封坞使的障眼法,她也可以做到,就如当日慕月殿那一杯逼着莫钦承饮下的烈酒清泉。一念凭空,任由心念不坚之人载浮载沉,她熟知此道,断不会坠入其中。 “这不是你应该会的咒术。神族骨血,只能带给你强大的力量,而非死生皆抛的看透。”封坞皱眉,掐指计算,半响才又开口,“你的情劫他的死劫,他这一世注定为你而死,可惜。” 凌紫沁心中一沉,脸上却并无改色,“荒谬!仙家口出诳言,看来天谴也不是时时都有!” “何来诳言?”封坞脸色微变,笑容终于不在,“你不懂情,冰心如石,他定然会死。” “在我这只有交易没有交情,我会给每一个靠近的人开出最有利于他们的条件,一旦他们答应与我交易,我绝不食言。不过是各取所需,如果他们连活着拿到报酬都做不到,你觉得我会与废物交易?交易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他们所有人,在我眼中都只是如此。至于他们所做的交易范围外的事,既不是我所求,我为何要感恩戴德?” 冷笑绵延开来,凌紫沁毫不避讳的直视金仙,“如果今夜我无故纠缠于你,你便要接受我吗?说到底,我再如何备受俗世瞩目,在你眼中也是毫无关系之人。他们于我亦如此。” “只有交易吗?如果那人什么都不想要,只是一心为你,失去你口中的公平,你又如何?”封坞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若他生而为你,此生没你便会无比凄惨,你又如何?” 凌紫沁轻咳一声,“若他为我奋不顾生,我会为他做一件只有我才能给他的报答,除此之外,我给不了更多。你说的对,我不懂情,也不打算为谁再动心,现在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至于会有一个人没我就会死这种话,虚无缥缈我不想置词。我倒好奇,你证的情心为何?” “长生久视相看不厌,生离死别此生空许。”封坞笑着,那笑容在凌紫沁看来与圣女简直如出一辙,“我得到时未证红尘,之后于洞天之中见到她,仙家念起便是缘法,我不下界也躲不过,反倒会有损修行。下界一番,坠入沉沦,却总有再醒来的一日。待我醒来,则大道再证,凌紫沁你懂吗?情之一字,你此刻不懂,却早晚会懂,你以不懂不问为由,以为可以绕开情字,其实早晚有一日会为情所累,牵扯进苍莽之间。到那时,只会为情所苦。” “你今日评说我,是因为你自己的历练,还是因为金仙的推演之功?”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凌紫沁看向封坞怀中晕厥的圣女,那样的笑容灼烧瞳仁。 “我的推演,算不出你的命数。”封坞摇头,“妖星临世,形如涡旋,你的出现会将整个红尘都卷进其中,若你心存善念凡人无伤,若你存心扰乱则天下血染。我曾经数次为神族有缘人推演问卜,都只看得到你的来路,却看不到最后,星辰大乱,每一次都是一番新景。” “我不要天下,他们的死活也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自由,不管挡在我面前的人是谁,都会死!”星眸清冷,那一个注定为她而死的人是谁,她不是毫无察觉,神族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未卜先知。当她身上来自神族骨血的力量渐渐苏醒,推演的能力也愈发难以掩盖。 她现在所行所做的每一步,都开始渐渐变得暗合天意。既定的命数,她想要打破,却是有多难?比如兄长凌偌寒,比如推开翀白素,比如故意袭击画扇。每一次的中途易辙,都将事情更快的推向命定的场景,她不想看到的最终结局。谁为她生,谁为她死,谁的眼泪纷飞,那些尚未发生却开始变得陈旧泛黄的画面,她想尽全力将命运更改! “无论生身何处,还是要看如何取舍,想要怎样活下去,就要成为怎样的人。” 封坞笑笑,横抱起圣女,“早知你执意如此,我自不必再劝。你只需记住,既是已经选好的路,便永远都不要回头,无论此后有多少苦楚凄清,都万不可以落泪,否则情殇难偿。” “你打算去哪里?情爱纠葛,红尘姻缘,你回不去天界,难道打算永远沉沦人世吗?”凌紫沁上前一步,封坞此时已收了所有的法术,浮灯内斑斑驳驳,千年漂浮,早已残破不堪。 “我自问心,由人不由天,心念不堕,身处何地有何区别?天雷斩灭的只是累世因缘,却斩不尽念由心生,何必纠缠于何处正道?待她一世情尽,再入轮回,若仍有仙缘,我许她从此超脱,岁月常伴。若无仙缘,便护她世世周全。直到她与我情缘已尽,不愿再见。天道无亲,却也无伤,封坞念起,心之所愿。”待怀中人醒来,他们已在九州外,仙山群抱之中。 凌紫沁无言,随愿随缘,金仙历劫,她无意中见证一段缘起缘尽,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你要终止神族命运,必须打碎神殿底层的九虚轮转台,并且将龙骨仙髓从体内剥离。不只是你要发下宏愿,更需要神力相持。那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等在此地,待浮灯火尽,东海波涛平复,他就会迎你回去。他出现,真正的金仙画扇才会出现。东海事了,你们才能进入神殿。凌紫沁,你确定要终结神族的命运吗?你生身不在此,逃离也无可厚非。你若执念,踏入东海神殿的那一步算起前路茫茫死生未卜,便永远都不能再回头脱身。你明白吗?” “今日我若不去,来日自有旁人受累,未必就不是下一个我。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此地生人,可我也回不去生身之地,更是不想回去,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人,所以比起她们更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或许,当我做完这一些,就会明白何来何往,也就有了存在的理由。” “我要终止神族的命运。”同时,也是将凌紫沁这个名字从神族剥离开来,彻底孤立。 凌紫沁望向天边,惨白翻滚,刺穿夜幕,入眼都是孽障,心如止水。脱离被指婚的禁锢,然后脱离生为神族骨血被人觊觎的命运,再然后她将抛去这个姓名,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想要的自由,不为人知,孑然独立。便是如此简单,却是千难万险。 封坞轻吻女子,抱起那缕香魂向浮灯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遥远的话音被冷冽的海风吹散。 “既是选择的这条路,切勿回头,切勿落泪,无论何时何地,切勿后悔!否则后患无穷!”两人消失在浓重的黑夜中,凌紫沁抱膝靠在浮灯在里面,心底涌上的莫名悲伤都被那一句切勿落泪击退。她没有哭的理由,光暗明灭,心也跟着冷寂。指尖暗金色闪动,眼底亦然。 第二百零八章 残花败柳 第二百零八章残花败柳 子夜二刻,云陌,莫倾城。 玉王府内黑灯瞎火,自从玉王府被迁到新址之后,声望早已不可比拟当日。在闹出强抢将府嫡女的劣迹之后更是被帝君软禁在府邸中,不得皇命则不得离开。接连几日,好消息坏消息,接连从边关传回都城。先是兰若太子重兵压境,让人心提起多高,颇有风雨欲来压城之势。再来是永夜与云陌两朝太子并肩携手共抗流寇,未等到百姓举杯相庆太子绍兰德性高尚拉到强援,不多时却又传出春荒灾民中突发疫病危及寒月城的噩耗。 最新传回的消息此刻正被莫少白捏在手中,将一纸窄窄的字条看了两遍之后,莫少白合上酸涩的凤目,斜倚在靠垫上。两个名字从心中停驻,他无法确认到底哪一个才是事实。 重岚接过密信,团成小球扔去铜盆中看着它烧成飞灰,抬头再看主子,主子没做声。 传来的消息太过耸人听闻,为了一名外姓公主打破四国共守之约,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但是如果争夺的对象是神族圣女,那么任何可以成为出师之名的理由,或许都变得有价值。甚至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也可以成为征讨云陌的借口。兰若太子势在必得,却是用错了地方。重岚只是不懂,为何帝君要封锁消息,而玉王殿下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一对父子都下了同样的命令,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凌紫沁已经不在云陌的消息。 她此刻身在何处,跟什么人在一起,这些都成了秘密。龙倾将她带走后不久,就传回凌紫沁失踪的消息,连同这个消息一并传回的还有大巫霁媃姌的名字。 一个人失踪或许并不奇怪,可能只是吸引旁人视线的假消息,但是当这个消息与传说中的大巫联系在一起时,整件事都透着怪异的气息。或许不是失踪,确切的说,或是生死未卜。 重岚收拢心神,端起铜盆送到角落里,净手之后走到桌前开始碾药,玉王殿下伤势很重。 就在龙倾带走凌紫沁的那天夜里,龙倾全力一击出手已带杀意,随后是酬剑族数十影卫招招杀戮的围攻,当国师赶到救出玉王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全身上下骨头断裂共有二十几处,衣衫浸血,整个成了血人。酬剑族影卫纠缠无休,最后还是兰臻太子的手下出现,率雪才将莫少白救回不远处的王府之中。 请来的御医根本找不到可以落手搭脉的地方,拖了大半个时辰,后来不知国师从哪里请来的隐士出手救治,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在。但是重岚也不知道现在该说玉王殿下的状况是好还是不好,断骨神奇的重新接合,身上的伤疤也在这几日渐渐变浅,隐士曾说待得七日过后,必会全然无恙。但是心伤难愈,却不是珍贵的药材可以治得好的。 最初三日,莫少白都在昏沉之中,重岚随侍在侧,不时传出的喑哑呓语声几乎不忍闻。那是一个从来不曾出现在人前的玉王殿下,人前的玉王永远是俊颜无双器宇轩昂的模样,而在那段无法记述的呓语中,只剩下低三下四的恳求和恶毒的咒骂。恳求的对象,是被他百般伤害却几次救他的退婚太子妃,而咒骂的对象却是他自己。 若不是亲耳听见,重岚绝不会相信玉王殿下心中也会有柔软的那一面。曾经被人奉若神明的年轻公子,其实在不为人知的背面也有温柔经不起伤害的心,只是他渴望被爱的时机和为之努力的手段,实在很难让人接受。身为他的贴身影卫,重岚自认有着非比寻常的韧性,却也暗中对主子的举棋不定颇有微词。 从朝纭公主到云陌太子妃,玉王殿下痴情变多情再变薄情,在外人看来正应了那句话。 得不到手的才是最好的。因此即便他今日动的是十成十的真心,也很难让人真正相信。 重岚暗自摇头,他不懂殿下之心,至少不如他希望的那样懂得,他以为在恶梦中辗转三日的殿下只要醒来就会立即奋不顾身的去追寻凌紫沁的下落,可是主子醒来后,沉默不语。 沉默的看着探子一封接一封传回的各种消息,沉默的看着国师大汗淋漓的为他救治,沉默唯一被取代的时候,就是望向窗外银雪消融时无所遁形的悲伤。 终是为情所伤,却不知此刻在玉王殿下心中,情之一字价值几许。 重岚甚至无法确定,床榻上不时咳出几缕血丝的年轻公子,到底还是不是原本的玉王殿下。变化来的太突兀,突兀得令他无法接受,他变了,主子也变了,不然就不会邀请那个人。 香粉的气息从门外飘进,重岚下意识的皱眉,却像之前的两日一般,立即将桌上的药材整理干净,然后闪身将房门打开。房门外站着的主仆二人,曾经是玉王殿下最为不屑的二人。 而今,却是有求于人。有求于曾经被亲口贬低为世间最肮脏的男子,连妓子尚且不如。 玉王殿下醒来后,要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他,重岚没有料想到,任何人也不会想得到。 “你出去,少在这里碍本王的眼,自己掐算着时辰,没有三个时辰,你也不必回来。” 矫揉造作的男声,拿捏着一字一句的腔调,见重岚无动于衷,青衫男子顿时火气上窜,伸手两指捏在影卫胸前,捏得正是某一处小巧的突起,“怎么?不过两日,你就按捺不住,想要见识一番本王的能耐?可惜,你这幅没福气的嘴脸可不是本王愿意临幸的模样!青峥,将他轰出去!不懂规矩的东西!本王夜夜前来,玉王府都黑灯瞎火,不欢迎就明说,犯不着摆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下人拦路!连句话也不会说,真不知道玉王殿下是如何调教的?” 青峥得令出手,重岚闪身躲开,脚步变了几变,却依旧牢牢的挡在门前,脸色发黑。 临幸,一个何其侮蔑的字眼,出自兰臻之口,入他之耳,在场四人竟无一反驳。事实? 如果这两夜殿下将他支开后,竟是在讨好汐夷太子,重岚胃口倒尽,说不出的厌恶。 “下去。”床榻上的莫少白突然睁开凤目,面无表情的看向侍卫,“这里轮不到你动手。” 重岚缓缓转过身去,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咆哮之音,“请殿下收回成命!” 重伤的野兽般,双眸充血,他跟在玉王身边太久,十数年,对于他们兄弟而言几乎就是一生一世。他们背弃原本的救命恩人的遗愿,跟在莫少白身前,就是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玉王殿下才是能够完成心影小姐遗愿的唯一人选。天下太平,何其困难的四个字,他们却从玉王殿下身上看到云陌的未来一片光明,天下一统的野心,对神咒的悟性,对纠缠不清的情事既隐忍又洁身自好的自律,对国事政事的举重若轻。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直到凌紫沁重生。 神族后裔的完美,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当那支绝代风华的舞出现之后,重岚就知道他们的选择是错的有多么离谱。可惜大错已然铸成,断无还转的余地。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真正的主子身边,而他们千挑万选的这一个根本比不上天命所归。 变故突生!莫少白脸色骤变,凤目所见重岚胸前蓦地出现一只手,穿胸而过,又迅速向后缩。青峥一击未中,并未收手,而是迅速发起偷袭,兰臻没有喝止,影卫就不会住手。 唯一心神有失的,只有被临幸二字当头痛击的重岚,然后他为一时犹豫付出性命。 莫少白冷眼看着倒地不起随即被青峥拖出去的重岚,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重岚,这一刻重岚究竟是他的影卫还是帝君的眼线都变得不再重要,人死如灯灭,原来生和死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就在他面前,那么的接近。如果他不是玉王,那么此刻死的人绝不是重岚。 同样的眼神他却没有转到兰臻身上,云陌玉王不能死,他不能死。 “玉王府上人丁不旺,本王侍卫护主心切一时失手,不如这样,本王赔几个好人给殿下,那只不懂事的狗不要也罢!”兰臻从鲜红的血色上踩过,走到床榻前温柔的执起莫少白的手。 “明日一早,本王就叫人将御赐的丝绢送去给臻儿赔礼。”莫少白低声开口,目光落在兰臻身上,已是温柔,苍白的手指拂过兰臻天青色长袖上尚且微温的暗色,“弄脏了臻儿,确实该死。” “是啊!弄脏了本王,确实该死!”下一刻,兰臻脸色发冷,甩开莫少白的手。 “臻儿,你?”莫少白一惊,从床榻上挣扎坐起,不知哪里冒犯到他,只知道兰臻已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助力,一旦失去,玉王的位置早晚不保。 “臻儿?凭你?也配叫我臻儿吗?”啪的一声脆响过后,兰臻厌恶的擦拭着白皙的手掌,莫少白脸上浮现出四道血色指痕,兰臻妖魅的水眸此时没有半分丽色,冷酷的瞪视着缠绵床榻间的男子,“天下人人传言云陌玉王玉质冰心,风骨无双。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莫少白低下头,面如土色,不发一语。这就是他自取其辱的代价,风骨,他何存风骨? “当你还是玉王殿下时,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然模样,真是勾人心魂,让本王恨不能立即将你带上床,一解相思!”兰臻突然低声笑起来,同时双手抓向莫少白的双肩,轻松的将他从床榻上拎起,两人面对面,一冷一热的面孔都带着病态的素色。 莫少白侧过头,不愿被人当面羞辱,但是兰臻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颓然乏味,这份儿精气连窑子里的小倌儿也不如!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凭什么要为一条连如何讨好男人都不知道的狗大举兴兵围攻寒月城?莫少白,你姿色确实不错,有卖身的本钱,只可惜你是个男子,四国之中愿意把玩男子的除我汐夷之外再无第二家!想要本王替你讨回名号,就尽心尽力服侍本王,少在本王榻上摆死鱼脸!” 说完兰臻狞笑上前撕扯莫少白的衣衫,莫少白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向床榻内躲去。 “不想陪本王玩?好啊!那就不玩!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没想好献身何必主动邀请本王来此?你以为今日的玉王府还是当年风光睥睨的玉王府吗?莫少白你醒醒吧!睁开狗眼好好看着云陌毁在那个毛都没长全的太子手里!你可千万别死,不然就看不到那个小贱人风光大嫁入主酬剑山庄的盛事!你瞪着本王,本王就会怕吗?” 莫少白难以置信听到的消息,兰臻将他摔到床榻最内侧,森然冷笑,“玉王还不知道这件事?有如何无能的主子就有怎样蠢材的下人!全天下现在还不知道酬剑山庄正在大兴土木的蠢人,怕是也就只有你莫少白了吧?青峥!来,告诉本王的娈宠,龙雪焕的喜帖写了什么!” 青峥亦是轻笑上前,毫不避讳的坐到床榻边缘,将太子揽入怀中,好一番亲昵,双手纷飞将兰臻挑逗的水眸微湿,双眼却毫无氤氲冷然瞪向玉王,看得莫少白倒吸一口冷气。 “够了!你这死人,你我长久相伴,用不到此时让人看活春宫。还不赶快说正经事,嗯……”兰臻被吻得水声连连,面含春色,双腿交缠,衣衫凌乱至极,媚态极为惹眼。 “他想知道,我就偏不想告诉他,臻儿这两日玩得够了,玩弄他,还不就是为了叫我吃醋吗?我听说玉王殿下重伤之后再没起身,万一是个废人无法喂饱臻儿,臻儿占了他的身子去,岂不是赔了?”青峥轻声笑道,随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缓缓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玉王府中就少有女子,玉王也从未到温柔乡中流连,实在太古怪不是吗?一个成年男子,既不急着娶妻,也没有个发泄的相好,日日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或许受伤只是个借口,无能才是被掩盖的真相?” 转眼看向莫少白,眼中只剩鄙夷,“我家殿下非常人能及,每隔两三日便要两三个时辰的滋润,不然通体不舒爽,玉王若是心有余力不足可以明说!换取我朝出兵还有其他方法,不是非得服侍殿下不可,太子殿下先前诸般挑逗也是说笑,玉王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偿还。” “龙雪焕究竟写了什么?”莫少白凤目酸涩,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胸口似是被人攥住。 兰臻冷哼一声,横腿踢了他一脚,正中小腹,莫少白顿时脸色一变,额间冷汗连连。 “你那么想知道?那就先将条件谈妥,免得一会儿衣服都脱了又反悔……”青峥冷笑。 “我答应!”莫少白突然开口,声音猛地扬高,双肩微抖的从床榻上坐起。 “什么条件都答应?”兰臻收敛笑意,冷着脸伸手掐向莫少白胸前,手劲不小。 “是!告诉我!”凤目精光,从一个美梦中惊醒,远比跳入恶梦更令他难受。 “太子殿下,他这双眼睛很美,特别是恶狠狠瞪着你我的模样。”青峥轻吻兰臻的长发。 莫少白背心发冷,却咬牙硬挺着,不肯收回出口的话。 “就算本王大发善心好了,青峥告诉他吧,告诉他,他就可以死了那条心!本王可不喜欢府上的狗有外心还想着什么猫三狗四的小贱人!”兰臻站起身来,缓缓褪下青衫。 “龙族主送来请柬,百日之后在酬剑山庄大宴天下能士,匿迹百年的酬剑天师的传人已经出现,下一任的天师祭天大典会持续两日,连同少主龙倾大婚一并举行。玉王觉得龙少主大婚将要迎娶的女子是谁?酬剑百年无天师临世,这次终于找到,必然不会放任她外流!” 青峥起身,将散乱一地的青衫仔细折叠,“据说此前凌小姐为云陌太皇太后祝寿,舞步便是由玄机阵中演变而来,酬剑天师傀儡道人的独门绝学,百年以来只有龙倾一人习得。龙倾将要迎娶的是谁,就不必再多说了吧?” “不可能!她绝对不会嫁给龙倾!龙倾明明已经退婚了!”慕月殿,赐婚退婚争斗无休,莫少白凤目发红,顷刻被兰臻的手掐住下颌。 “退婚如何?你莫少白也当众退婚,后来还不是爱她爱得连命都不要了?”兰臻赤身**,捏着莫少白将头向下压去,“你连强抢弟媳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莫少白,你昨夜的呻吟真是悦耳至极,让本王好生怀念呢!” 莫少白挣扎起来,兰臻毫不犹豫的又是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给本王含好!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云陌玉王吗?告诉你!你不过就是没人要的废物!连你父皇都不愿理睬你,你少肖想云陌太子的位置了!” 莫少白心如死灰,脸色更是难看,难看是因为他知道兰臻说的都是真的,而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兰臻身上。 青峥抱着衣衫笑着出门,随后背靠大门,两个时辰很快过去,房内的哽咽声始终没停下。 兰臻扯过软绸随意擦拭几把,回头望向床榻上遍身青紫的莫少白,笑意直达眼角眉梢。 莫少白大病未愈,折腾一夜已经没有力气将双腿合拢,冰冷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想让本王出兵助你夺得太子之位吗?”兰臻邪气凛然的笑着,“少做梦了!” “你!”莫少白声音沙哑,死死的盯着兰臻,连哭都忘了继续。 “你被本王临幸过,现下已经是残花败柳,本王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脸去爱那个妖女!”莫少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厥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完了,一生葬送。 第二百零九章 以身祭阵 第二百零九章以身祭阵 大将军府,南院偏房。 自从凌紫沁离开后,楚鸢就回到太子府,镇国将军早以奔赴寒月城,算来如今已经到达,付总管年事已高,前两日又添了新病,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被茗夫人下令送去别院修养。 府上除了南院还住着二夫人母子和龙小姐,再无其他主子。姨娘们按照当日大少爷的命令关进北院柴房去,虽然只用粗茶淡饭养着,但也不用她们再操持杂务。楚烬命人熄了西院和东院的灯火,北院也只剩下几间下人侍卫们住的偏房有些光亮,楚烬暂时成为府邸总管。 每日除了各方探子送来的密信,就是滞留璟月宫的大少爷派人送过的消息,压在心底的秘密与日俱增,单只凌府不可告人的事就比他之前在军中十数年经历的战事还要多。 楚烬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扛不住而成为逃兵。大少爷为何要将来历告诉他?告诉他的同时,让他必须对小姐保密,无论何时都不得将此事透露出去! 云陌太子,二十年前被夫人偷梁换柱,以将军嫡子的身份入宫身中奇毒,之后又会如何? 楚烬揉着酸疼的额头,凌偌寒为什么不认祖归宗?他若回宫就会理所当然的成为太子,然后凌府之难自然迎刃而解,大小姐也可以回……站起身走到床前,无力感盈满全身。 大小姐离开云陌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酬剑山庄上下都在紧张的筹备盛事,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楚烬心中当然有数。应了大少爷的心意,带走大小姐的人正是龙倾。 几声轻响突然从窗外响起,楚烬正要去追,门外又响起凌洛斐的惊叫声。 “小少爷!”楚烬立即冲出门去,直奔凌洛斐与二夫人同住的卧房,赶到门前却被一道黑芒挡住去路,无法前进。黑芒中出现道道丝绦,千丝万缕彼此纠缠无休,形成繁复的禁锢。 “楚大哥,我没事。”楚烬一手紧紧拽着龙妤姝,另一只手死死的把住床柱。 “楚烬,有人触动东院绝杀阵,你别管我们,赶快去紫苑阁!”茗清韵焦急万分,难道除了她,还有第二人能够开启夫人留下的法阵?来人是敌是友? “属下马上回来,夫人护好少爷小姐!躲到里面去!”楚烬立即飞身敢向紫苑阁。 大将军府,东院紫苑阁,底层。 一道人影如轻烟般飘入紫苑阁最底层的密室中,密室十分隐蔽,上一次开启还是十几年前。来人似乎对密室十分熟悉,几声闷响,火折子点燃墙角的光亮,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来人的脸,一身黑衣劲装装扮的却是数日前就被强行驱逐出府的烟彤。 “夫人,我回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之后,烟彤从短靴中抽出匕首,露出一段光洁的手臂,狠狠刺下。烟彤的脸色立即转白,踉跄几步,推动墙上一处机关。 密室地面中央不多时升起一个精致的盘龙石雕,石雕栩栩如生,龙身上下几乎都以薄薄的金片儿覆盖,只有龙睛一片乌黑,露出石料的原色。 烟彤伸手仔细拂过每一寸石雕盘龙,眼中显示出无比怀念,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的落下,不少眼泪落在手臂上的伤口里,混着鲜血留下,血泪落上盘龙,惊变突生。 龙身突然从石座上腾空而起,龙睛血红,五爪齐齐抓向烟彤,烟彤缓缓合眼嘴角含笑。 下一刻整个紫苑阁都被平地掀起的黑芒笼罩,整个将军府开始剧烈颤动,黑芒炸裂,四散而去,不多时隐隐有奇异的闷响传出。一直守在将军府外的国师率雪心头一惊,立即向将军府内冲去,却被院墙处突显的禁制挡住。 闷响再起,率雪细听之下脸色大变,那是龙吟之声! 身后疾风袭来,回头竟看到地上突起一道土龙从远处直奔将军府正门,率雪不及出手,土龙已冲进。同时璟月宫上方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率雪骇然而立,那星光怎会在此刻出现? 紫微星移,天下易主!看方向似是向东方而去!可是东方除了死城之外再无其他! 率雪倒退几步,终于想清刚刚冲进将军府的土龙为何物。 定是龙脉无疑,龙脉盘亘,莫氏气数已尽,新的帝君会在将军府继位,却不是凌氏男子。 因为凌家嫡子此时尚在宫中,妖女也被龙倾带走杳无音讯,凌家其他子嗣都是杂种,不足为据。率雪想通,立即飞身向玉王府奔去。 玉王府,内院。 率雪急匆匆的赶回王府,一脚踏进就察觉气息有变,一股淡淡的腥风随风飘散。龙脉有变义不容辞,他仍旧是国师,圣旨一道将他从莫少白身边支开五日,不想终究出了大事! 三步并两步冲向南院主卧,浓重的血腥味儿带着凝固后的沉重蔓延一地,却只有一具尸体。率雪察觉其他人只是被迷香迷昏,唯一的死人是玉王的贴身影卫重岚,利器穿胸而过在胸上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率雪发现他时,他在主卧不远处的阴影中静静的躺着,早已没有了呼吸。那双了无生机的眼睛却并不空洞,强烈的恨意即使是在他身死之后也没有消除半分。整座玉王府都沉浸在黎明尚未来临前的黑暗之中,黑暗压得率雪透不过气来。 “少白!”主卧里一片狼藉,率雪一眼就看见伏在床榻边缘的玉王,一步上前,率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莫少白全身青紫,从肩膀一直蔓延到大腿内侧,他面朝下的伏在床榻上,有些紫痕依稀能辨认出是抓痕和掐痕,看得率雪心惊肉跳。另外一些却根本看不出是如何留下的,越是向下就越是不堪入目。股间巴掌大的暗红色更是让人心惊,率雪甚至连上前仔细查看伤势的勇气也没有。余光扫到一条上等的丝绢被远远的被抛到桌边,素色的丝绢已经被血浸透。 率雪脸色变了几变,使劲攥紧双拳,半响之后才深吸一口气上前,房中尽是腥气。 “国师。”率雪刚一碰到莫少白,他就醒了过来凤目微红,努力侧身想要躲开率雪的手。 “别动,你身上的伤口又挣开了。”率雪没问,玉王病弱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手,他本是日夜守在玉王府中,直到龙脉不见踪影。一切看来都像是一场早有布置的阴谋。 “别碰我。”莫少白突然闭上双眼,倍受蹂躏的手臂挡住房内昏黄的烛火声音低沉,“脏。” “少白!”率雪心疼至极,将他一把抱起,“你是我、是我的……” “是国师众多弟子之中,最不争气的那个。”轻描淡写的背后是心死的麻木,莫少白的目光越过率雪的肩膀,看向大敞实开的木窗,“所以国师才一直不许我称你为师父。” 率雪摇头,老泪纵横,却无法安慰年轻的皇子。莫少白一日是皇子,他就无法与他相认。 可笑他这些年来几乎日日对着亲骨肉,却全然不知情,率雪突然恨极当初为何没有将全部的靳雪咒传给莫少白。以玉王的资质完全可以掌握最后几招威力极大的杀招,就算无法与灭神咒大成的龙倾抗衡,至少也不会被伤得如此重。 伤口有痊愈的一日,可向来洁身自好的他今夜被人玷污,又该如何洗净? “告诉为……师,那个人是谁!”率雪喑哑嘶吼,恨不能将凶手碎尸万段。 “是我自取其辱,不怪他。”莫少白心底一颤,眼前闪过兰臻最后离去时的狞笑,还有那句让他全身骨血冰结的话,恨没有气力,只剩如雪飘零的卑微。为什么他还活着? “告诉我,他是谁!”率雪一动,莫少白身上不少细小的伤口慢慢流出新鲜的红色。 “帝君,莫钦承。”一字一句,面色不改。弥天大谎出口的同时,心底一丝酸涩的宽慰。 率雪脸色骤变,恐惧,愤恨,惊愕,不一而足。 莫少白没有去看国师如变脸般的千变万化,只从他怀抱瞬间僵硬就猜出他的反应。 “他是帝君。”火上浇油,莫少白声音很低,随时都会被料峭早春的冷风吹散。 “此事别再与任何人提起。”率雪沉下脸来,将玉王双肩板直,“为师一定会还你公道!” 率雪打定主意,莫氏气数已尽,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骨肉为莫氏殉葬! 说完挥袖间一阵清风飘向窗外,唤醒府邸里所有沉睡着的侍卫下人,随即木窗闭合。 率雪将房间内大乱的摆设重新整理,命人送上温水为玉王沐浴,又熬煮清淡的膳食。 莫少白沉默的提线木偶般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仿佛失魂般十分乖巧听话,却在看到柔白药膳时猛地呕了出来。率雪的心狠狠揪痛,立即命人将药膳端走。 莫少白干呕了一会儿,除了几口酸水外,什么也没有呕出来,眼底却闪过深沉的恨意。 躺回床榻上,双眼直直的看向床幔,一语皆无,率雪见状只得退出去,让他静养。 率雪走后,莫少白收回目光,冷笑缓缓从嘴角处弥漫开来。 师父?直到今日率雪还口口声声说他们只是师徒? 惊雷裙下过过多少男人,连他作为儿子的都不知道,只是那奇毒须以原阳延缓发作。本来率雪如果不知此事,他也不会如何,毕竟多一个人知道此事对于他得到太子之位都是威胁,可是率雪近来越发反常的行为无不说明已经得知他的来历。帝君绝情,连当年最心爱的云陌第一美人儿素心影尚且能亲手断送,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后宫嫔妃为莫氏守节? 昏庸无道,莫钦承为着旧情人的女儿可以将皇子打入万劫不复,那也就别怪他提早夺权! 凤目闪过朔芒,谁也别想阻止他成为云陌帝君!不管是神族圣女,还是那个老不死! 支离破碎的回忆从脑海中迅速转动,拼凑出一幅幅令莫少白心寒的场景,由始至终帝君喜欢的都是他的皇兄,尊贵聪颖的皇太子,从来不是他。所以才会在十几年里一直不立太子,所以才会纵容小小的太子妃在金殿上羞辱他,所以才将太子之位给了莫氏最无能的废物! 他所受的凌辱全部都源自帝君的漠视,他所有付出的辛苦都被帝君视为无物! 他勤政爱民,他少时既奔赴边关,他一言一行不能稍有偏差,因为他是玉王,云陌玉王! 帝君当众剥了他的封号,又在云陌有难时才夜行不明的将玉王二字还他,就是折辱他! 莫钦承,他不配为帝!更不配为人父! 莫少白恨恨闭上双眼,将胃里翻滚的酸意压下。 一切总会有个了结,以他登基为天下共主作了结! 天色微明,太子府。 一道劲风从暗处嗖的射向太子府书房,莫绍兰头也不抬仍旧在批阅桌上数以百计的奏折,楚鸢挥手以柔力拦下疾箭,箭羽最前端绑着一张有些褶皱的字条,飞快的扫过两行小字。 “烧了吧。”云陌太子抬起头,楚鸢比划几下,莫绍兰脸色未变,轻轻摇头。 楚鸢尚未有所反应,门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劲拿捏精准,将字条弹进火盆。 “太子殿下,有一人送来口信,自称是永夜御前侍卫,求见殿下。”新来的管家是楚鸢数人,眼下整个太子府上的侍卫下人都是楚鸢的手下,凌紫沁走后,楚鸢拿着她留下的手书,莫绍兰也就认下他的身份,将府上的一切杂务都交给他处置。太子府的旧人在那天夜里都被玉王斩杀,莫绍兰也没多少心疼,那些都是各方眼线,生死本就与他无关。 楚鸢打出几个手势,莫绍兰脸色微变,眼底闪现凄楚,“她已经不要我了,现在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不应该是我。她不会想再见到我的。” 火盆将息,楚鸢无声长叹,见主子不再看向他,也无意与夜无殇派来的人见面,暗自皱眉。大步走向门外,拉开门对管家比划一番。 “鸢公子,这样做,只怕殿下会迁怒。”管家低声辩了一句,还是立即转身向前厅走去,很快就带着夜无殇派来的影卫赶回。楚鸢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随即将门合上。 “太子殿下,我家公子带来口信,凌小姐此刻就在建木城……”影卫的话立即被打断。 莫绍兰烦乱的抬头,“出去!谁准你进来的!本王没说要见你!” 那影卫却似早已料到云陌太子会如此反应,并未退缩,反倒上前一步,“我家公子问殿下,到底是太子之位重要还是凌小姐一条性命重要!就算殿下心中有愧,不敢肖想凌小姐,难道云陌千万百姓的安危,身为太子,也可以置之不理吗?我家公子命小人转告殿下,凌小姐即将前往东海神殿,倘若神族嫡系真正觉醒,红尘动荡永无安宁,第一个被灭国的就是云陌。公子请殿下三思而行,不要为一时得失,拖累无辜百姓!” 莫绍兰脸色发青,背脊瞬间布满冷汗,神族觉醒必然会复仇,以她的性情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的疯狂。但他偏偏忘了一一件事,他觉得她的报复无可厚非,就算天下都葬送在她手中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别人未必会如此认为! 一把攥住影卫衣襟,“夜无殇他人在何处!” 影卫缓缓抬头,平静的直视莫绍兰的双眼,“我家公子两日前就已赶往东海建木。” “他想除掉紫沁?”声音微抖,用力到泛白的手也跟着轻颤。 “我家公子说,祸及一方仍有活路,世家若为凭仗,倘若红尘动荡,苍生涂炭,就是神族仍在,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想惹得天怒人怨举世共诛,就要在她犯下大错之前,拦住她!太子殿下若无法晓之以情,我家公子不介意动之以某些卑鄙的手段。” 影卫轻笑,看在莫绍兰眼中那一抹邪气的笑与夜无殇欠揍的脸重合一处,主仆如出一辙! “我家公子说,让一个女子安稳下来的手段有很多,但是无论哪一种,也比不上妊娠来的稳妥。公子对凌小姐动心已久,只是碍于帝君有令,要先将她带回永夜,不能人前失礼有损永夜威名。但若形势危急,公子又向来自制极差,很难保证时刻都能维持君子之礼。太子殿下也是男子,花红柳绿中早有名号,相信对于男女之道,自然另有一番感悟。” 一语话音落,莫绍兰和楚鸢两人都是全身一抖,不由自主的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出异样的震撼!夜无殇!这头披着潇洒公子俊朗外衣的人,竟抱着这样不堪入目的念头! 影卫似乎料到他二人的反应,又不惧死的补上一句,“公子说男女之情乃是普天之下最真挚的欲念,若有人以礼教之名昧心逃避不敢正视内心所需,又气恼旁人的随心遂愿,是不真之人。公子命我问殿下,殿下如今头顶云陌太子的名号,也要活得如同玉王一样虚伪吗?” “启程!去建木!”莫绍兰咬牙,回到桌前下笔如飞。 她要他留在云陌成为未来的帝君,他也答应她要以天下为先,永远保持着一颗纯心。 可是若没有她相伴,坐拥天下又有何用?如果他的天下,是以袖手旁观不顾她的死活得来,莫绍兰宁愿不要! 楚鸢站在一旁,看到笔走龙蛇的笔墨,皇权不比情心,大小姐总算没有看错人。只是太子此时离开,只怕再回帝都时,已是物是人非山河倏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二百一十章 凌氏血脉 第二百一十章凌氏血脉 大将军府,东院拱门。 楚烬冲上前去,赶在黑芒将拱门彻底堵死之前,一个翻身闪进拱门内。 却在进入后的片刻就被劲风逼到拱门边上,无法再近一步。放眼望去整个东院无数黑色的漩涡在半空中互相碰撞,数不清的漩涡小的被大的吞并,大的变得更加大,茫茫黑色笼罩。 楚烬不敢冒进,伸手两下从衣角撕下一小块儿布料向半空中抛去。 布料飞出半丈不到,就被漩涡吸进其中,顷刻化为一滩黑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漩涡飞速的旋转着,其中最大的一个当属紫苑阁正门前的黑色,足有两人高,将正门挡得不留缝隙。 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与强大的法阵抗衡,进去,不,不用得到进去他就会被法阵掀起的漩涡绞碎在东院。绝杀大阵,大小姐提起过紫苑阁在整个大阵的阵眼上,连大小姐都无法彻底完整启动的绝杀,今夜竟然被人暗中开启!到底是谁! “楚烬,快走……”容不得他再犹豫,距离最近的漩涡已经向他站立的方向袭来,不远处的地底突然响起一道十分沉闷的警告。楚烬觉得那声音格外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你是谁!”声音在夜风中很快被漩涡搅乱,楚烬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漩涡袭向面门。 “楚烬!蹲下身子!快!”女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楚烬不由自主遵从她的话。 刚蹲下身后一直被黑芒挡住的拱门突然出现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距离最近的漩涡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随即一股大力将楚烬的身体猛地推出缝隙,缝隙立即闭合。 “替我照顾好大小姐!”女声哽咽,似有无尽的悲伤却又带着夙愿达成的心满意足。 烟彤!楚烬脑海中突然反应过来熟悉的声音从何而来,她怎么会在?楚烬的身子一直翻滚出五丈远,等到停稳身形再向前冲时,整个东院突然燃起无穷无尽的黑焰!震耳欲聋的声响将靠得太近的楚烬震得全身发麻,紫苑阁自上而下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金光,随即轰然炸裂。 “烟彤!”炸飞的瓦片残木暗器般在空中乱舞,一些被漩涡绞碎,另外的一些则四散飞射,楚烬祭起咒术,抵挡着无穷无尽的碎料向东院挪动。看不见的力量几乎要将身体撕裂,腥甜的血被生生压制在舌根下。一些残存的画面从记忆的最深处翻滚而起,看不清的过往却从心底往外悲伤异常!为何会有他们两人相拥的画面?为何耳边会回响起女子的呻吟悲鸣? 再无一人回应,夜幕下寒风突然变得格外凛冽,连同被炸飞的小巧漩涡一起向东院外围席卷。楚烬接连挨了几下重击,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却依然向前面爬去,拼尽全力。 为什么会忘记?他和她相拥的画面!为什么有她伏身在他怀中落泪的回忆?他竟忘记! 该死的他,为什么偏偏会忘记!忘记他是如何对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 忘记她含泪的眸子望向他时希望从他眼中找到温柔相对的殷殷期望!该死的是他! 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响起,顷刻后戛然而止,一大截横梁擦过漩涡边缘,被甩向地上悲痛欲绝的人。楚烬只觉得背心被重击,两眼一翻就此晕过去,错过紫苑阁底层腾空而起的黑龙。 大将军府,南院。 清风赶到时,身后龙吟之声冲天而起,转头便看见东院方向腾空而去的黑色龙云。他不敢耽搁,趁着挡住南院的黑芒法阵散去的间隙立即冲了进去。时间只有不到一刻,整个将军府就会被龙脉重铸格局,若此时滞留此地就会被龙脉困锁魂魄,永远无法离开。 少主离去前,留下他在此地照顾不肯离开将军府的小姐,她若有三长两短,他负责不起。 茗清韵护着两个孩子,早已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东院发生的剧变,苦于无力脱身。 黑芒一散去,立即一手牵起一个孩子向门外冲去,正与冲进来的清风迎面撞上。 “小姐!属下奉命保护你离开!”清风一把抱起龙妤姝,同时转向茗清韵焦急开口,“二夫人,此地不宜久留,马车就等在院墙外,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行!楚大哥还在东院!我们不能扔下他不管!”凌洛斐立即反对。 “凌小少爷,整个东院都被焚毁,楚烬若深陷其中,绝无生还的可能!”清风皱眉。 “龙脉移位,云陌大劫将至,一国皇族将要被取而代之,如今龙脉盘亘凌府,你留在这里是想成为云陌之主吗?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御林军的暗算!莫氏要对镇国将军府斩草除根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可以!你爹凌将军多年战功赫赫早已被不少人说成功高震主,云陌皇帝不是不在意此事,他多次削减粮草早已人所周知!凌小少爷,你为了一个下人要拖累你娘和你未来的发妻吗?一刻之内不离开以后就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难道你要看着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清风声色俱厉的开口,自然不会将重铸封魂之事说出去,酬剑族精于铸造血刃,对于如何拘役魂魄更是有着独到的见解,这些事情还不到让他们知道的时候。 “楚大哥不是普通下人,他……他……”凌洛斐咬牙沉声道,“他是大姐的内侍!” 茗清韵扳过儿子的肩膀,“谁告诉你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娘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大小姐才是凌家未来的家主,也是你我要仰仗鼻息的主家,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下流不敬的话来!” 凌洛斐连忙摇头,“娘!不是我乱说的,这些话都是公子告诉我的!他说凡是进得了紫苑阁的男子,都是大姐的内侍,如果大姐要取用,他们……” 啪的一声,凌洛斐的话被巴掌打断,他捂着脸倒退几步,眼里的惊异溢于言表。 茗清韵铁青着脸,再也不见之前数年维系的温柔,“大小姐如何行事轮不到你说!” 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心中却也明白,那巫医族神子翀白素所言并不是虚言,大小姐对于男女之事似乎并不看重,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子无一不是世间数得上名号的人中之龙。再经历无数变故之后,艳名远播的将府嫡女,人人都想亲近一番,如果这是大小姐刻意纵容的局面,那么她定然是有不愿被人察觉的用意。绝非简简单单的内侍二字,她知道因为当年她跟在心影夫人身边的时日最长,母女二人所行如出一辙,虽然外表一热一冷,但内里俱是冷情薄幸。 不同的是夫人当年确实有不少裙下之臣,其中得过好处的不止一人,而大小姐尚无。 龙妤姝连忙将凌洛斐护在身后,心疼的看着他脸上的紫痕,“不说就不说,不要动手打人,要怪也该怪巫医族那个不正经的神子,洛斐只是太老实,才会被他给教坏了!” 茗清韵侧脸,眉间一抹懊恼,旋即转向清风,“请你将洛斐一起带走,他与龙小姐有婚约,龙少主与我家大小姐早有约定,想来不会由着洛斐死在这里。” “夫人不必多虑,我自会将少爷小姐送回山庄中以防不测。”清风皱眉,低声说道,“凌小姐状况不太妙,少主已经带着她赶往东海,二夫人心中有数,凌府今夜过后已不复从前。” “我知道了,你赶快带着他们离开。洛斐,此去酬剑山庄要听龙小姐的话,记得吗?” 茗清韵轻叹一声,抚了抚儿子的额头,极是不舍。她原以为她可以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没料到分离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她来不及再为他做一件衣裳。 “娘!”凌洛斐忘了疼,一把抓住茗清韵的手,“你不和我们同去吗?” “这是凌府,我既然被将军以喜轿迎进门就是凌家人,将军一日不将我驱逐出府,我便不能离开这里一步,这是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东西比起血脉更亲,更有力量。如此将军远征,大少爷不再,若是大小姐日后回府,不能一个凌家人也不留在这里等他。” 茗清韵轻声笑着,趁着凌洛斐扑向她怀里抒发不舍,立掌成刀将儿子劈晕。 “凌家小少爷我今夜就托付给龙小姐,他的身份是嫡女亲自认下的,倘若有朝一日……镇国将军遭遇不测,洛斐有着成为将军的资格。”茗清韵面对龙妤姝跪下,脸色凄然。 “龙小姐,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洛斐只是普通人,配不上世家神族之后,请龙小姐不要折磨他,直接将他放逐红尘自生自灭。这是我唯一的恳求,请龙小姐答应!” 龙妤姝咬着唇,十分为难,她不愿答应,那些话听上去就好像是她和洛斐哥哥未来一定会分开一样。字字句句都透着不祥,可是二夫人这般举动,她不答应也不行,只得闷闷点头。 “夫人保重!”清风十分敬佩如此气节的女子,凌将军有此良眷是福气,说完立即带着两个小主子离开将军府。车夫一声鞭响,乌黑的马车飞驰在空旷的长街上,向着城外疾驰。 茗清韵从地上起身,脸色一变,顿时没了刚刚的凄楚,门外禁锢已破,她立即奔向东院。 东院一片狼藉,紫苑阁不见踪影只剩石基,黑火未熄,拱门外不远处倒着被砸晕的楚烬。 茗清韵将他拖起,探了探鼻息,发现一息尚存,立即将他拖到正门外。 清风不说,以为可以蒙骗过她,殊不知她早已跟在夫人身边牢记绝杀大阵的每一分变化,今夜的异样分明是大阵由死转生后,被注入强大的无法控制的力量后引动的爆裂。 茗清韵决心去东院查探,谁知刚一走到拱门,阴影中突然冲出一道泛着血色的金光径直向她扑来。金光中伸出无数血芒细丝四面八方包抄,她躲闪不及,瞬间就被拖进紫苑阁底层密室。连惊叫声也来不及发出一声,金光袭面,人便没了意识,软软倒地。 疾驰离去的马车里,龙妤姝握着凌洛斐的手,不知所以突然打了个寒颤。 “小姐,哪里不适?”清风立即察觉到不对头,侧目看去,龙妤姝晶莹的小脸儿正发白。 “没事。”龙妤姝捂住心口,酸楚的感觉盈满胸膛,像是就在刚刚发生了一件让她想哭的事,似乎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亲人,她却不知道是谁。 “清风,送我们去找大哥!你一定知道他在哪是不是?我不要回山庄去!我不能带着洛斐回去受罪!他没有神族骨血,根本受不住进山的三道考验!我不能拖他送死!” 龙妤姝一把扯住清风的衣袖,“我问你,凌紫沁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前往东海?” 清风咬牙,神色复杂,他低估了龙妤姝的实力,没料到她会听到那些话。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东海是神族在红尘人世的故地,大哥带人去东海要么是寻宝要么就是寻根!你们想恢复神族骨血是不是?”龙妤姝小脸儿发冷,“再然后就是一统天下?” 清风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有想到族主的意图会被一个小娃娃看穿,他的脸色立即被龙妤姝尽收眼底。龙妤姝恨恨皱眉,“爹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小姐,神族原本就是天赋神力,本是降生在天界,若非天界动荡,也不会迁徙下凡。”清风仔细着措词,突然觉得他面前的小人儿这一刻像极了少主,少主当年得到力量之后也曾与族主有过这样的较量,最后以谁也说服不了谁告终。 “所以呢?”龙妤姝翻了个白眼,语气随心十分不屑,“在天界被人欺负,就跑到红尘来欺负别人?这样做和那些禽兽有什么区别?如果只是单纯的转移仇恨,还有什么资格成为在世仙人?都是狗屁!就是因为这样高人一等的自视,所以要生灵涂炭掀起战乱吗?” 清风无言以对,族主的心意无法更改,除非少主有办法在那一切开始之前炼制成神器。 如今能够阻止族主的,恐怕也就只有神器出世,但是神器炼制需要神族嫡系的血骨…… 少主绝对不会杀掉凌小姐,这一点清风已经彻底明白。天下大乱迟早之事,不可避免。 龙妤姝啐了一声,突然抱紧昏迷中的凌洛斐,声音又狠又凶,母兽保护着小兽一般低声嘶吼,“我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洛斐哥哥也不会由着他们欺负!回山庄去!我就不信他们哪个找死,敢动大哥为我指定的婚约对象!” 她总算没闹着再去东海,但是清风却无法松口气,小姐这次回去怕是会将整个酬剑山庄闹个天翻地覆。想也知道一个没有神族血脉的男孩被带入强敌环绕的世家会遭受怎样的磨难,更何况龙妤姝在族中地位极高,不少男孩都将她当做提亲的第一对象。 清风不再开口,暗中揉了揉发酸的额角,突然觉得也许跟去东海随行侍奉的明月都没有他此刻劳心费神。这对兄妹,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主子。一个篡夺墨书圣女的元灵,险些造成两个世家反目成仇,另一个与凡人订立婚约还抱着推翻族主的远大志向…… 他怎么当年就选择跟了如此模样的两位主子?暗叹时运不济,嘴上却挂着轻笑。 小姐的模样有四分与少主相像,另外六分泼辣却极似凌小姐,山庄以后定然不会无趣。 建木城郊外,二十里。 踏雪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连日来不曾歇息的奔波,让它不堪重负。翀白素夜以继日的赶路,除非不得不解决一些事,连一日三餐都是在马背上解决。廿宛随行在侧,后面跟着的马车被二人足足甩开两日的路程。他随侍神子数年之久,从未见过神子这般不爱惜踏雪的飞奔。 当建木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野里,翀白素才发现挽着缰绳的双手早已酸胀不已。 翀白素勒住踏雪,不远处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来人是他早些年间安置在建木城的眼线。 “神子!建木生变,眼下已变成死城,正如神子所说,城中所有百姓都是柳枝为骨。”探子翻身下马,“酬剑族少主几日前携一女子入城,应是少夫人,只是少夫人失踪。龙少主亦已离开建木城,此刻暂住在建木城郊一处废宅中,每日必前往东海,但不知在寻找什么。” “什么?龙倾弄丢了沁沁?”翀白素疲倦的脸上怒不可遏,“立即带路!” “是!神子!”探子上马,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已经到达一处破败的院子门外。 翀白素也不下马,白衫长袖被神力鼓荡飘扬,运至极致,一掌拍向院墙。 正在房内运功调息的龙倾惊觉外面有强敌出手偷袭,立即也出手相抗衡。 神力与灭神咒轰然撞击在一起,整个小院中的残墙断壁都被掀飞出去,两人四目相对。 “龙倾!你把沁沁藏到哪儿去了!”翀白素恨得咬牙切齿,扬手又是一掌。不等龙倾答话,用上十成功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枯骨铸墙 第二百一十一章枯骨铸墙 东海岸边。 翀白素站在海边,心寒如铁,脸色越发冷凝。 散落一地的柳枝上血迹早已在烈阳的暴晒下变成浓重的黑色,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生死大战,胜负难料。柳枝上黯淡的金芒失去最初的光芒,变成一块块的黄斑。 龙倾随手拾起一截干枯开裂的柳枝,柳枝一触碰到掌心中的温热顿时化为一片灰烬,从指尖滑落。灰黑色随风散去,不留一丝痕迹。龙倾皱着眉,望向一望无尽的海水,幽蓝色的深海波涛翻滚,他为何要来?难道紫沁竟然被困在海底吗? 明月跟在少主身后,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眼前除了海水以外,什么都没有。 廿宛微微皱眉,下意识掩住口鼻,却忍不住胃里阵阵翻涌的恶心,死气昭然,阵阵刺鼻。不知道这海水下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如果让他猜,他一定会觉得是有人将大战之后的残肢断臂都埋葬着这片海域之中。亡魂不得超生,怨念萧杀无穷无尽的积累,将海水玷污成墨色。 巫山清静,他又是神殿侍者,自幼接触的都是生机,神子手下虽然也有亡魂,但死在巫医族手下绝不会是这般恶心。与酬剑族下手之后会以化尸水掩盖踪迹不同,神子出手解决向来是强制生机轮回,腐肉白骨顷刻便会化为孕育新生的土壤。 “翀公子何时动身?”龙倾转身,挑眉开口。黑色的长衫被海风吹起,右袖下方的金莲不见踪影,细看上去,就连衣袖也有些奇怪,那是与盛怒之下的翀白素交手的后果。 翀白素缓缓转头,冷淡瞥过龙倾一眼,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问他何时动身?他如何能够动身?龙倾哪里知道,他眼前东海根本不是他们所见的海! 东海海枯,白骨林立,春月暖阳下一望无际的海面,如今却是一片森森白骨。天与海的尽头,一座由不知名异兽的骸骨拼凑成的巨大囚笼赫然矗立,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与浓黑的肮脏**混杂,在干枯的海底勾勒出一条骨与血交缠的通路,一直延伸向东海深处。 翀白素迎风而立,冷风卷起面前死亡之海的血腥气,一波接着一波鼓荡,扑面的都是死气。廿宛只是跟在他身边沾染巫山神殿中的净魂都会觉得此地难以忍受,更何况他是炼制净魂香之人。白骨森森,两丈开外,这些异兽的残害尚未休息,无声的拼凑成它们生前的模样,却没有血肉覆盖其上。一次又一次的拼凑,然后再倒下,倒下时碎尸万段。 它们在重复着当日被神族击败时的死状。东海是他们的埋骨之地,寻常人靠近只会觉得阴风阵阵,而他身上的神力早已开始变得纯粹,越是向着那些先祖靠近,就越是看得清异状。 东海外围弥漫着一层强大的禁制,可以说是绝世的障眼法,将血脉不纯的神族后裔和凡人一并隔绝在这片乱葬的水域之外。他们看到的是海,而他看到的则是禁制后的累累白骨。 他当年跟着师父来到此地只觉得此处煞气太重不宜久留,那时御雷咒未成,自然也看不出东海的蹊跷。而师父当日告诉他,日后历劫飞升不能靠近东海,再没有说其他,直到现在翀白素才明白师父定然是年轻时神力几近大成,然后窥破东海的秘密,因此极为厌恶。 “神子,建木城出现一名自称金仙之人,求见神子。” 廿宛挥手示意报信之人退下,神子此刻不会见任何人,就算是金仙也一样。 “你先上。”翀白素冷然看向龙倾,见后者无动于衷,手中凝起柔白光芒,“只要你能踏过这片海域,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让沁沁随你去酬剑山庄重启天炉。龙倾,你心里清楚,我有这样的实力,让你永远无法染指神族血脉!酬剑血祭,无法飞升,寄以厚望的天师也有百年再未临世,你还能拖到何时?灭神咒大成的滋味如何,焚心碎骨噩梦绵延不会很好吧?” 龙倾一语不发,脸色微冷,深吸一口气后缓步走到东海前,翻出的浪花在一步之遥驻足。 明月突然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连忙跟上前去,未留神脚下一步踏入水中,“少主,啊!” 明月惊叫着向后连退,却被海中突然伸出的无数细爪缠住右脚猛地向海底拖去,细爪不知从何而来,泛着层层浓重的绿色,像是年久失修的船下常见的苔藓,又像是剧毒的蛊虫。 龙倾立即出手,黑色的灭神咒霎时间将所有的细爪烧尽。明月得救,立即脸色大变向岸上逃去,惊魂未定的看向东海,不知道那片幽蓝色的海面下到底还藏着什么怪物。 翀白素冷哼一声,看向明月的目光极为鄙夷,龙倾也退后两步,望着东海若有所思。 “龙少主纵容手下以枯骨炼魂,果然是没有飞升历劫的约束之后,酬剑族便向着卑鄙下流的大路渐行渐远。”翀白素挑眉,一指柔光将明月圈进其中,光圈之中黑气腾腾冤魂消散。 龙倾猛地转身怒视明月,他对于血祭之术十分厌恶,因此向来要求影卫不得以此修炼,一旦发现有人偷学本族原始法门,便立即从身边驱逐回长老处。清风明月两人,龙倾向来信任有加,虽然他们都是几位长老教出的得意门生,但是从未沾染过血腥下流的手段。 他要打破酬剑族无法飞升的宿命,但是仅凭他一人之力恐难成行,这才需要重启天炉。 没想到他筹划多年,一直提携的两个心腹,竟然早已堕落,如同其他族人一样坠入血炼的深渊。酬剑族与生俱来的对强大力量的渴望,果然是最难根除的顽疾,他看错人错到离谱。 明月惊魂未定,听到翀白素的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手足无措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能看出酬剑族不外传的枯骨炼魂之术。大长老说过,炼魂在族中虽然常见,但以冤魂枯骨练就的功法在世人眼中还是太过妖异,绝对不能声张。 他为了成为少主身边的得力之人,因此背叛当日跟随少主时所立的誓言,不敢抬头去看龙倾此刻的神情,明月知道少主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背叛。但他不后悔当日的选择,若不是有足够的实力,他也无法来到酬剑族未来的族长身边。 龙倾沉痛的闭上双眼,一刻之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你留在这里,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回到山庄,告诉父主,妤姝妹妹的心性比我冷硬,更适合成为下一任族长。” 同辈人里除了龙妤姝可以和他一样使用人偶练功之外再无第二人,只要凌洛斐在她身边,这个妹妹就不会迷失在剑池弥漫的血腥中,她可以统领山庄拜托族人的宿命。 世家宿命,巫医族追求长生久视,酬剑族执着血炼祭魂,墨书族沉迷逆天而行。 千年以来,千年世家传承的背后是无数族人挥散不去的执念,更是无数凡人埋骨异乡的悲戚。除了历任族长和他们的嫡子外,再无人知道,巫山阴面枯骨如山,酬剑绝壁火熔千韧,墨书天池坠星逆天。巫山背面的山洞之中,炼制长生不老药的炉鼎从未熄灭,以活人炼药试药。酬剑绝壁下是剑池流出的废弃火水,被拿来血祭铸剑的人最后都会被活着推下绝壁,成为无法托生的亡魂。酬剑族历代长老都认为红尘之中没有任何力量比得过仇恨的力量,以枉死之人的魂魄相融铸造出的血刃,一定是无法超越的凶煞。而墨书族则沉迷于违抗天命,他幼时跟着父主去墨书族赴宴,那是一个昼伏夜出的世家,他们每一夜都在占卜,他们的占卜往往精准得可怕,可他们从来不会按照天意而行。永远都在反抗,永远都在扭转天机。 而在墨书族某一任族长耗尽心血元灵的那场巨大的占卜留下的记载中,世家若不挣脱宿命,早晚会落得与他们的来处东海神族一样,以惨死灭族而告终。 翀白素就是巫医族应运而生的逆天之人,墨书族数年未露面,没人知道他们族里发生怎样的动荡,至于酬剑山庄,龙倾从人偶练功那天开始,已经知道他就是应劫之人。 龙倾脸上的笑容苦涩,他早该想到,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挣脱宿命的好运。 “是!少主!”明月单膝跪地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龙倾,只见弥散的沉重,顿时心下凄然。 “祸乱心性,才会见恶梦绵延,龙倾,你心中真的无愧吗?” 龙倾向着海水迈出第一步,脚尚未落下,就听到身后翀白素低沉的笑声,冷语的嘲讽。 翀白素大步上前,一脚踩入幽蓝的海水里,伸手直指天海相接的某一处。 龙倾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目露疑惑,除了天边散落的薄云海面扬起的波浪,什么都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海天一线心旷神怡?”笑声干冷,翀白素缓缓摇头,“那些都是假的!” “她就在那儿!被困在上古异兽的尸骸中央!以骨为灯,以魂为油,这是谪仙临世才有的**力,用来镇压已经得道却丧命于此的仙兽精怪。龙倾,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它们吗?” 不等龙倾开口,翀白素嘲讽的笑出声来,“因为你身上的元灵不够精纯,你篡夺的墨书族的占星之力与你的灭神咒始终无法合而为一。若不是沁沁以神力灌注,为你强行融合那两种力量,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不过融合也只是暂时强扭在一起,你进境不足,迟早会失去那部分强夺的力量。本公子看来,你也许很快就要失去那部分力量了!” “你如何知道这些事?”龙倾沉声开口,呼吸微乱,“墨书族出山了?” “怎么?你担心南宫洛从疯癫中恢复神智然后将你的丑事张扬的天下皆知吗?” 翀白素挑眉,冷眼看着龙倾脸上瞬间碎裂的神情,“上古异兽是精怪托身妖兽历劫而成,善于控制人心,特别是你心中有见不得人的过去,极易被它们控制压迫,最后身魂分离。” 避谈墨书族之事,探子得到确切消息,南宫洛从墨书族逃了出去。墨书族禁地是世家处置罪无可恕之人的极刑之地,千年以来从未有人把守,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能从禁地中逃离,天雷地火永无休止的墨书禁地是所有世家子弟的恶梦,没人愿意提起。 因此即便是龙倾,下一任酬剑族主,也只是以出山为题一语带过。禁地,本身就是不祥。 现存的三大世家各有禁地,巫医族禁地就在巫山的阴面,常年冰雪环绕不见天日,历任神子继任时都要到禁地门外为禁地加注一层禁制,以确保里面的妖兽不会现世。照理禁地就在巫山神殿的背面,应该由长老们轮番看守,不过近数十年来天岁老人结庐禁地门外,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据翀白素所知,酬剑族的禁地则是在山庄后身,一处绝壁之下,火岩赤浆。 禁地失守,也就意味着世家不再牢不可破,相传禁地灭绝生机,却也是世家的保命之地。 这一次南宫洛的逃离至少传达出两个意思,一则是从此之后禁地不再是无可破解的囚牢,二则是墨书族有人将咒术修炼至大成之境。能够活着进去查看南宫洛的死活,再活着从禁地中走出来通风报信,除了墨书族主南宫缎,应该再无第二人。 南宫缎亲自出马,又故意将这个消息放出来,也难怪龙倾得知后心惊,旧事重提的可能不是没有。倘若南宫洛神志清醒,决心从龙倾身上讨回公道,他不想束手就擒,就只能以命相搏。墨书族圣女如果有望回归,重振声威,想来族主在里面不动些小手脚那才真是奇事! 眼看龙倾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翀白素冷哼一声,让龙少主也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好好品尝那种揪心刺骨坐立不安的折磨,就像他得知沁沁下落不明时恨不能立即一探究竟的心! 报应总是来得特别快,或许是酬剑族当年赔付给墨书族的神兵,对于南宫缎失去吸引。 “被不堪回首的曾经拖进恶梦中再也无法醒来,这就是东海的秘密。金仙手笔,以**力遮盖天界血腥屠戮的真相,维系高高在上的漫天神明于人世中的形象,以免失去红尘的发愿之力。”翀白素说完挥手一片淡淡的金光飘向东海,龙倾震惊的看着海水顷刻沸腾,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下面深藏的累累白骨。目光遥遥望去,海的尽头白骨成笼,惨白妖异。 这就是翀白素看到的真相,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是咒术是否大成,而是骨血精纯。 若是如此,他当年煞费心机的图谋南宫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他修炼至大成,却仍不是翀白素的对手,眼界的差距,行事的完满,甚至筹谋天衣无缝,每一样都远胜于他。 龙倾站了许久,一直站到日暮西斜,突然转头看向翀白素,“她如何过去?她从未犯错?” 翀白素沉默着,直到漫天的光亮终于被夜幕压制在海平线下,天地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 “世人不可能一生无错,一生的际遇何其波折,福祸轮转。唯有她从未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不以错为错,自然了无牵挂。沁儿心中无情,行止处事所求的就是断缘,她一直想从凡世抽身而出,不被人事羁绊,理所当然过得去东海。我只怕,她去得了,却回不来。” “她为什么回不来?”龙倾试图甩开脑海中关于南宫洛的回忆,却发现那只是徒劳无功。 再挣扎,再想要去忘记,也洗刷不掉他曾经使用卑鄙手段篡夺她元灵的事实。 “因为我。”翀白素烦躁的甩了甩衣袖,已经有些不耐,抬头望去清冷的星辉从天际落下,不安的白骨终于在夜幕中显得温和少许,白骨铸成的囚笼之中有他最爱的女子。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一块阴影,会在最深沉的黑暗中纠缠不休,他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其他人都可以选择后退,莫少白,莫绍兰,龙倾,沐璇,夜无殇,他们都太肤浅。 只有他不会后退,也不嫩后退。就像她说的那样,他将她带到这里,这个世界里她只认识他一个人,如果他也离开,她又该去哪儿? 回,早已回不去,又能回哪去。 前行,却是荆棘莽莽的崎岖蜿蜒。 龙倾闭上眼睛,顷刻又猛地睁开,“我可以,请翀公子带路!” “你会死的。”翀白素没有转头,双手间已经隐隐运起莹白柔光,“心结不解,必死无疑。” “南宫洛是我的结,凌紫沁也是我的劫。龙某只为一人身死,希望能永驻她心中。” 龙倾撑起黑色暗芒腾龙般缠绕在周身,若前尘一梦,那个人就应该死在他的梦中! 他不会死的,紫沁说过,她会替他解决那个阴影不散的该死之人,神族天生的未卜先知。 “擎雷!结!”翀白素不再多言,扬手劈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向着东海林立的白骨袭去。翀白素在前,龙倾紧随其后,两人一入东海,刚刚安生的白骨顿时纷纷立起,向二人砸落。 谁! 于此同时,浮灯中昏昏沉沉的凌紫沁心口猛地一跳,顿时从困意中醒来。 扶墙起身,才发现已是入夜许久,下一刻就见海岸上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向着浮灯冲来。 白光前方,无数骸骨堆叠起坚实的骨墙,无时不刻不再散发出森然的威胁。 白光身后,骨骼粉碎的声响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夜幕下弹奏出华丽曲调。 凌紫沁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远,却很难看得清楚。封坞说,来接的人,是她的有缘人,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第二百一十二章 命定疑云 第二百一十二章命定疑云 东海浮灯。 凌紫沁死死的咬住下唇,眼前的一切都在向着金仙封坞离开时所说的那样,夜幕之下狂舞的白骨,如同最狰狞的魔龙一般想将来人阻挡在浮灯之外。数不尽的尸骸从浮灯的后方潮水般涌向暗夜中最亮的白芒,飞蛾扑火的壮丽,她却无法确定谁是一心奋不顾身的飞蛾谁又是致命的烛火。她的有缘人,神族骨血的有缘人,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凌紫沁突然全身脱力靠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双膝不由自主的打颤。如果那个人是她认识的人,除去他外还有谁能祭起那样柔白却炽烈宛若神祗的光晕?她却突然不希望来人是她熟识的人,封坞所说的缘分到底是怎样的缘分? 没来由的忧虑,第一次稳稳的占据心胸,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封坞当时轻笑的表情。 他下界一场轮回证道,证的是情心,难道他所说的缘分,指的也是她的姻缘吗? 白骨成墙,冲天而起的白光刺得双眸生疼,翀白素凭着本能前行,已经不知道他打碎多少不肯安分的异兽骸骨。在这片天与海的交界之地,天界与人世距离最近的地方永无穷尽的是冤魂厉鬼的哭嚎,不只是精怪异兽,甚至还有千年前的神族残魂。 比起上古异兽的惨烈嘶鸣魔音穿脑更可怕的是神族的过往,被凌虐被亵玩种种苦难加诸于身的强大恨意,比起他旁观过的所有人世间的感情更加震撼人心。恨,不只是源自异兽对于他们的肆意屠戮榨取仙髓,更是源自对于他们的祖先千年之前不告而别的背叛。 他和龙倾,身上都流淌着神族背叛者的骨血,在神族至纯的神力之下,元灵被压制到几乎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而他身上被族人敬为神力的柔白光芒,在纯正的神力面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神族已死,千年光阴中他们和异兽的残魂依旧厮杀不断,不停的消耗之下,仍旧保存着惊人的力量。让他每前进一步,都顶着两种全然不同的压力,几乎将他身上的骨骼扭曲得寸寸尽断。 可以想象千年前神族嫡系在流干最后一滴血时,对他们的恨意是有多深。如果不是他们这些神族与人族的后代从一开始就犯下背叛的重罪,并且盗取八件神器,也许神族嫡系就不会真的灭绝。可是他们怕了,害怕嫡系骨血再一次兴盛,害怕再一次沦为附庸,害怕他们在世人面前被奉为高高在上的仙人,回到东海却不得不躬身低头卑躬屈膝的活。 那些回忆如同冰川上消融的雪水,看似清澈透明,其实冰冷到刺骨。过往的片段夹杂着无数繁复的感情涌向他们。翀白素已经顾不上身后的龙倾还在不在,有没有被异兽白骨拖住,他的嘴里如今已经偿不出其他味道,全部都是腥甜。遍布的过往遇上涌动的鲜血,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神族从不曾真正奴役他们,甚至连接触都很少,嫡系居住的东海神殿位于整个东海的最中央,在波涛汹涌的幽蓝色的最深处。以九虚轮转台开辟出一片隔绝海水的洞天,他们很少离开神殿,过着真正与世无争的生活。祥和,安宁。除了这两个词,没有其他词形容。 可是就在神族下界的千年之后,还是出现了争端。 神族与意外落入海中的凡人相恋,诞下最早的混血,他们的祖先,常常往来于东海和红尘之中。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来处,凡人的生活,延续香火的子嗣,比起什么责任和其他的顾忌都更加重要。于是越来越多流淌着神族骨血的男女在幼时接触过繁华喧嚣的人世后,再难静下心来回到枯燥乏味只有海鸟与游鱼的东海。当时的他们却并不知道,那些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凡世的幸福,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中来的那样容易。 没有人会在意数十年后无法确定是否真正存在的危险,神族长老们的杞人忧天被那些人视为墨守成规的迂腐。此时的他们已经学会凡人的伶牙俐齿,并且对于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由天生的畏惧渐渐变为厌恶和敌视。世家先祖在红尘中沾染上凡人的种种恶习,然后终于在神族面临生死大劫时爆发出来。打着非常光明正大的旗号,摆脱神族对他们的操纵,同时也是保存神族血脉不被悉数灭绝,他们在某一夜血色漫天的光影交错下离开东海,前往尘世。 他们精挑细选的时日正是上古异兽大举进犯的当天夜里,嫡系将他们留在神殿之中守护九虚轮转台,也是出自对他们的保护,就在那天夜里,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神器。 贪欲和恐惧的促使下,他们窃取了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神器移位致使原本占据天时地利的嫡系陷入血战之中,被前仆后继的上古异兽围追到神殿大门之前。 神族嫡系终于发现,他们没有防范一直视其为族人的那些人早已逃远,并且窃取八件神器。窃取的神器可以再行炼制,而失落的心却无法再弥补。 或许来日方长漫长的时光足以将一切不堪入目的真相涂抹上虚幻不实的色彩,或许那一场战役中嫡系没有伤筋动骨的几乎灭族,被背叛早晚会被遗忘。 因为,神族,原本是那样期盼着安宁长安。 可是世家先祖期待中的侥幸并没有真正发生,世间从来没有或许,他们在红尘中翻滚被追捧如同日月同辉时也不曾想象过举世荣光的背后,其实就是凡人盲目崇拜神祗的痴迷。 他们的离开,缺失的神器,早已布置好的大阵无法开启,神殿门外,上古异兽的疯狂屠戮,神族人被吸光仙髓时瞬间面目全非化作冰冷的海水中幽蓝色的眼泪,都不被他们知晓。 永远的葬送在了东海的最深处。 然而,东海血腥尚未散去,降临于世家身上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恶梦的最初是龙骨仙髓的消失,在漫长的上百个春秋之后,越来越多降生的世家子嗣不再像他们的祖先一样有着神族的模样。仙髓干涸而龙骨瘦弱,这样的子嗣最初被当成畸形,被扔下绝壁自生自灭,他们被认为是与人族联姻之后产生的怪胎孽种。 然后世家开始拒绝红尘中的名门大户联姻,无论那些男女带着怎样朝拜或者崇敬的心自愿献身,哪怕是以永远不生育为前提。无数凡人为了突然反悔取消婚约的姻缘而痛哭,哭天抢地甚至以死相逼都不足以动摇世家族长的绝情。他们并不知道那不是绝情,而是恐惧。 他们永远都记得他们降生的地方,那里是东海,而他们身上的骨血是不能被玷污的高贵。 但是最后世家才发现即便不与凡人通婚,他们的龙骨也渐渐消失,如同干涸的仙髓一般。 唯一存留在身上,能够证明他们与凡人不同的就只剩下不再泛出神族金光的力量。弱化成元灵的力量,威力根本无法与神力相提并论,更可怕的是元灵有天生的弱点,就是会耗尽。 元灵勉强催动神咒,耗尽的元灵会伤及筋骨,造成永远无法自愈的重伤,甚至直接丧命。 在元灵的致命伤没有解决之前,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世家越来越多的近亲姻缘致使繁衍后代成了更严重的问题,于是他们只能再次恩赐于红尘中人,选取那些天生与众不同的凡人结合。更多的子嗣被大量的带来人世,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连元灵的力量也没有,但是总算还有一些人保持住了精纯的力量。每隔一些年就会出现一些异人,他们拥有着相对强大的力量。 酬剑天师,巫医神子,墨书圣女。他们是世家唯一的指望,因此他们得到族人顶礼膜拜。 翀白素知道,世家中唯一的例外便是巫医族,巫山不与外人通婚的理由就在于神殿中的清凝镜。清凝镜,神族至宝,上观苍宇,下探地府,甚至在强大的神子手中能够通向异世。 它是巫医族人力量的源泉,却没有人知道那种力量源自何处,只说是上苍垂怜。 直至今夜,不停劈手斩落上古异兽尸骸的翀白素终于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中,第一次探知到清凝镜上强大神力的出处。唯有苦笑不绝,原来自从神族下界的数千年来,清凝镜上神力的来源一直都是天界,从未有一日断绝。清凝镜与其他神器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来历,它并非神族炼制,而是天界旧物。原本立于天界巍峨山顶,上承云月之光,下接幽冥之力。 真相,让翀白素大汗淋漓的身体,在下一刻猛地被冷汗代替。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清凝镜的来历,因为在此之前巫医族没有人知道。 他曾经问过师父,为何神器上神力永无休止,而酬剑山庄的天星石却越发不济。仙不留也只是挠挠后脑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本不是神族之物,何人炼化这样一件宝贝,又是何人将它放置于天界的山顶,永远都是一个谜,随着神族的灭亡被埋葬。 秘密虽然成为永恒的秘密,但是清凝镜沟通九界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神力暗暗流转。 翀白素不敢想象他当年用清凝镜向沁儿下魂引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不敢去想,如果稍有不慎,引动上至天界下到九幽的神祗妖魔窥探沁儿,下场如何! 龙倾咬牙跟在翀白素后面,身体已经痛得麻木,南宫洛的身影在眼前涟漪般晃动,挥之不去,耳边传来的是她丧失占星之力最后沉沦疯魔时的惊声尖叫,魔音穿脑苦涩不堪。 两人的身形不能有半分停滞,否则就会被涌来的骸骨围困。翀白素在前面披荆斩棘,将所有竖成高墙的白骨劈裂,生生开出一条看不见血腥的通路。他在后面运起灭神咒,趁着白骨来不及重新聚合,将它们圈入黑雾之中碎成齑粉,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然而翀白素非常清楚,他们可以将尸骨打碎,却无法超度东海中经久不散的亡魂。上古异兽的赤目永远瞪视着红尘之中仍然没有彻底灭绝的神族血脉,而神族嫡系的枉死之人也怀恨在心。他们的恨意更深沉也更猛烈,以至于在最后的圣女丧命之后,每隔二十年,就会出现一名女子,身怀神族嫡系至纯的神力,肩负毁灭世家的重任而来。 背叛灭族的仇恨永远被凝结在神族嫡系的血脉里,如同带着酸涩毒液的幽蓝藤蔓,跗骨而生,是她们的力量,也是她们存在的意义。世家一日不灭绝,这样的仇恨便一日不会消散。 唯一的意外,便是凌紫沁。 拥有着神族骨血,却没有肩负神族仇恨的神族圣女。 她的觉醒,是神族与世家之间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 酸软的手臂再也挥舞不动时,元灵几乎消耗一空,两人终于来到白骨囚笼十丈之外。 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囚笼门前,正在等待他们的解救。 白骨的哭嚎终于慢慢消散,无数暗红色和幽蓝色的鬼火飘荡在东海干涸的海底,那是无法超度的残魂厉鬼。翀白素和龙倾对视一眼,当共同的敌人暂时消失之后,他们再次对立。 柔白长绸出现的瞬间,黑芒腾龙从半空中直直冲下,两人斗在一处。 神族血脉,无论抱着怎样的目的,都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中!死斗刹那间爆发,比起刚刚对阵白骨时更加狠戾的出手,招招都是杀招,杀红眼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紫裙飘逸的女子已然费力的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并且正挪动莲步靠近。 两个人? 凌紫沁从无力中缓解回来,耳边厮杀和嘶吼声已经不再,随之而来的是咒术相撞的震耳欲聋的炸裂之声。伸手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刺眼的白芒不见,眼前同时出现的两个身影让她脸色微变。金仙封坞说她的有缘人会来接她,但是他没有说来的竟然会是两个人! 是谁? 连苦笑都笑不出来的她愣愣的看着他们的殊死搏杀,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梦中白骨成山,然后被神将击溃,飘荡着的火焰,象征着一个个早该不存于世的亡灵。东海海枯,原本传说在东海海底最深处的那一处华美精致的神殿,却依然没有踪影。 难道传说有误?神族根本不是出身东海海底?凌紫沁随即摇头否定这样的念头,骸骨铺就早已不是千年之前的模样,障眼法能用第一次,没有理由不用第二次,否则金仙也不会驻守此地。一定还有未完之事,封坞说过,她要回到建木城中,才能进入真正的东海。 她的命运,是她的选择,结束这一切,神族的宿命,她存在的意义。 所有的事情都重于所谓的有缘人,封坞下界证道,将情心看得太重,所以才会留下那些话。他的道,不是她的道。凌紫沁慢慢闭上双眸,伸手捂住跳动得剧烈的心口。 她要的永远都是自由,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凌驾于自由之上。不忘初心,才是她。 “打够了没有?”激战中的两人同时被传来的厉喝惊到,立即收手各退一步。 “沁儿!”“紫沁!”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凌紫沁隐隐觉得有几分头疼。 双生一般,齐齐向她冲来的身影让她在此时突然暗恨起封坞的多嘴,可恶的金仙,他分明早已知道哪个才是她的有缘人,却偏偏说话绕弯。 害她现在只能退后一步退到浮灯之中,死死的盯着两人的靴子,看看哪个抢先一步踏入。 同时。两人同时同步踏入浮灯之中,看得她心头火起,暗自磨牙。 凌紫沁气急,抡起一拳砸向墙面,瞬间将墙面砸了个大洞。翀白素和龙倾双双止步,脚步一致到让她想要揍人的地步。 突然开始后悔喝止两人的决斗,如果她没有多嘴,此刻肯定站在她面前的不会是两个人。 翀白素大步上前,一把将凌紫沁抱在怀里,全身乏力酸软,失去她的恐惧终于被重逢的喜悦淹没。凌紫沁僵在原地,暖香浮动格外暧昧,她不知如何回应,抱紧他还是推开他,似乎都不对。记忆最深处掀起惊天的波澜,这个人,曾经与她有过最贴身的交缠。 而今,她依然记得在他身下绽放的迷茫,却找不回当日的触动。 她醒来之后再不是之前的那个人,迷惘不再,心软亦不再,过去的早已过去。 翀白素,她还记得他带给她的热切,专注,奋不顾身……还有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她不想再给,他像只永远不知餍足的野兽,对她索求无度。 越过素白长衫,星眸缱绻,下一刻与龙倾对视,他的相敬如宾,似乎远在天边。 凌紫沁一直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推开温暖的怀抱,走向龙倾。 他有她想要的疏离和理智,不会对她构成威胁,至少不会让她那么疲惫无力招架。 龙倾屏住呼吸,看着女子一步步走到面前,如果这是梦境,就让他丧身于此也罢! 一生足矣!翀白素紧抿着苍白的唇,心口微痛,美眸黯淡。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仙织布坊 第二百一十三章仙织布坊 兰若边关,大军营地。 天色未明,大帐内外无数医者进进出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足有百人之多,几乎是将整个兰若皇宫的御医都请了过来。尽管他们已经辛苦忙碌两日有余,药方开出一张又一张,补药的腥苦气味几乎在整个营地上空飘荡,但是太子沐璇的风寒似乎尚没有好转的迹象。 忧国忧民的太子沐璇,亲赴云陌贺寿却被人欺辱不得不放弃订婚多年的太子妃,忍痛割爱的下场却是朝纭公主没有被奉为座上嘉宾,反倒被强迫匆匆忙忙的大婚,然后无故失踪。 悲愤莫名的太子要求云陌赔偿一名太子妃的要求也被打回,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一国储君,此时退后一步,便是丧权辱国的重罪。若是寻常外姓公主,或许还可以以黄白之物赔偿,可是这一个却是帝君最疼爱的,差一步就要成为未来国母的朝纭。朝纭的名字便是兰若的一面大旗,她轻灵舞动的身影也是兰若水乡女子的极致。美貌的极致,灵气的极致,更是舞的极致,放眼望去整个兰若皇朝再无人能够出朝纭之右。 朝纭在异域失踪生死未卜的消息一传回兰若,帝君当夜便重病不起,太子沐璇在病榻之前立下重誓,一定要为兰若讨回公道,要将云陌百姓口口相传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抢回大婚。 重兵压境却始终无法正面对战,因为卑鄙的云陌皇族,他们派上边关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美人儿凌紫沁的生父镇国将军凌辰赟。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凌将军也不出战,只是每日登城远望,看向不远处的兰若大营。太子沐璇因此积郁成疾沾染风寒,已是两日无法起身。御医传出的口信看来,倒是风寒并不如何势重,而心病难医才是真正的致命之症。 大帐之内,沐璇背对着随侍的影卫,不时穿出几声轻咳。咳嗽的声音不大,却十分令人惊心。两日以来这样的咳嗽声就不曾停止,御医想尽办法也没法让咳嗽声停下。而在这样的咳嗽中,沐璇不可能真正入睡。 再好的身体也熬不住几日辗转难眠的折磨,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黎明的光照入大帐,一直缠绵病榻的沐璇终于起身,脸色却更加苍白。帐外一名探子快步走进,对着影卫耳语几句,又迅速退出帐外。御医依旧忙碌,穿梭的端进大大小小的汤碗,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热气腾腾中看不清人脸。 “都出去吧。”沐璇喝了两碗药,挥挥手御医立即退出。 “太子殿下,云陌太子奔赴东海建木城,玉王莫少白受制于汐夷兰臻,镇国将军府毁于不明妖物手中,将军家眷死伤多人,嫡长子凌偌寒下落不明。云陌皇帝命人压下消息,一夜之间重建将军府,原址重修。府邸由二夫人管事,终日紧闭大门。” 影卫立即将刚刚送达的消息复述一遍,沐璇静静的听着。 “那人准备得如何?”得到影卫确切的答复之后,沐璇站起身来,将身上满是药香的外衫脱下,“让他准备好,今夜动身,将那些庸医都推出去一人二十鞭子,治不好太子,延误战机,罚俸三月!聘请名医为太子诊治,在此之前不得到寒月城外挑衅,否则以军法处置!” 影卫快步离去,不多时,大帐之外传来一片惨叫之声,御医养在深宫之中皮娇肉嫩哪里挨得住鞭子抽打,二十鞭子没过去,不少人就两眼一翻疼晕过去,惨叫声也小了不少。 喧嚣两日的大帐终于安静下来,沐璇摆弄着玉佩,神色安详。 当夜,几骑趁着夜色飞快从大营后身离去,据说是为太子寻找名医诊病。 大帐之中,仍是夜夜传出咳嗽声,只是沐璇太子再不露面,似乎这病情便日日加重了去。 山脚下,背阴处。 长途奔袭的永夜骏马自从进入云陌境内之后就悄然换上笨重的马车,虽然看似笨重,但是却能将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不被各方势力的探子通风报信。 “太子皇兄!皇嫂人在何处?”马车一停下,一道小小的人影从马车下方钻了出来。 夜无殇刚趁着夜色换了衣衫准备易容,就被最缠人的小恶魔一脚踩在痛脚,不由得脸色骤变。他出宫的时候明明命人将她困在法阵里,她什么时候又跑出来的?而且竟然还藏进他的马车下一路跟了过来。 小恶魔是宫中最难答对的皇妹,说是皇妹,其实不如说是皇弟更加妥当,夜无殇实在不知道四国之中还有哪位公主是她这般模样!打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留过长发,舞刀弄枪经常将比她虚长几岁的皇子们打得抱头惨叫。更不用说这位小皇妹一身男装扮相,英气逼人,常常在都城之中勾引良家少女私定终身,害得夜无殇常常要暗中命人解决那些要死要活的女子。 论惹是生非,她是能手中的能手,若说作假装傻扮无辜,她的演技就更不用提。 在他面前无视太子之威跳脚叫骂已经是家常便饭,哪怕是吵得面红耳赤形同恶鬼,只要父皇的脚步声响起,瞬间换上一副眼泪汪汪被人欺凌无力还手的模样。 整个皇宫常常被她一人闹得鸡飞狗跳,帝君为她责罚过所有的皇子公主,每次他都看到她躲在玉柱后面笑得乐不可支,小脸儿泛红,于是到后来她就得了小恶魔的称号。 而小恶魔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谁叫他们笨的要命,本公主这是在替天行道!” 夜无殇暗中磨牙,心想此时将她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从这里返回永夜千里迢迢他也不放心她一人跟着影卫回去。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他的影卫,一路上不被这个小祖宗折磨得头发掉一半就是福大命大,退不回去就只能带着她前往东海。 “太子皇兄,你为何不说话?”夜涟怜一把拽住兄长腰间,笑靥如花,“本公主可是听说皇兄当日奉命离开永夜之时曾经保证一定会将皇嫂带回来的,她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不是天下第一妖怪,难不成皇兄你是怕了她,才不敢放肆?啧啧!这可不像皇兄的做派呢!” “本王说了一定会将她迎回永夜,绝对不会失言!”夜无殇皱眉,腰被夜涟怜掐得生疼。 夜涟怜两眼一转,笑意盈盈,“太子皇兄出师不利,做皇妹的替父皇心急,父皇春秋已高,皇兄再这么拖下去,怕是父皇看不到皇兄大婚,那就成了父皇最大的遗憾。所以皇妹决定,要陪着皇兄一路向东,代表我们夜氏亲自去迎接未来皇嫂。” 说完不容夜无殇拒绝一步登上马车,夜无殇咳嗽一声,俯身看了看马车底,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由得暗自皱眉。夜涟怜的身手不知是何人传授,她向来隐藏极深不轻易示人,今夜露一手却比不露还要让他头疼。她到底是谁教出来的怪物?真是要命! 一路无话,夜涟怜似乎多日来东躲西藏十分疲倦,上车之后不久就入睡,她睡得香甜连夜无殇几次招呼她起来用膳也不曾理会。偶尔在睡梦中呓语几句,夜无殇也听不太懂,梦话的内容以放开她的宝贝笨蛋就应该闪到一边去为主,也有少许才不是那样死骗子胡说之类。 马车飞快的行驶在通向东海边建木城的小路上,为了避开官道只能从一片暗林中横插。附近暗流涌动,血腥气十足,不知在幽暗的夜色中已经有多少人魂魄归兮。夜无殇收敛气息,身后有轻微的响动,转头就看见夜涟怜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一双水灵的眼睛里不是泛出惊恐。 这倒是件新鲜事!无法无天的小皇妹竟然也有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一天? “有、有鬼!”夜无殇刚想开口揶揄皇妹几句,夜涟怜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窗外。下一刻杀气凛然而至,夜无殇脸色大变,挥袖间一道足有手臂粗细的红芒向着厚重的布帘打去,瞬间布帘被靳雪咒打飞出去,兄妹两人也同时见到窗外的一团灰雾被咒术击散。 夜无殇一把抱过妹妹屏息凝神,夜涟怜咽下一口口水,小声的开口,“皇兄我们会死吗?” 夜涟怜在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越来越多的鬼雾围了上来,只是它们似乎被靳雪咒的一击即中给惊到,一时间没有再贸然上前。但是这样的僵持并不会持续很久,夜无殇咬牙,他这次离开永夜事出紧急,带来的影卫并不多,但是周遭的杀气却至少也有百人之众。 “不会!你不会死,皇兄还要带你去看你未来的皇嫂,她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儿,你长大以后会变成她那样姿容艳艳的女子。你会拥有数不尽的追随者,成为下一个被天下百姓记住的女子。你的名字会成为后世称呼美女的代称,你是皇兄众多妹妹中最漂亮的一个。” 夜涟怜闻言终于慢慢笑了起来,绷紧的身体放松,夜无殇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兄,等我们到了建木,你买一条新裙子好不好?”夜涟怜小声说着,少见的恳求。 “好!”夜无殇没做多想,随口答应下来,“皇兄答应你……涟怜!” 夜无殇的惊呼并没有挡住永夜小皇女含着笑从窗口一跃而出的动作,“皇兄不用等我!” 正要招呼马车停下,马车却突然如同飞一般向前冲去,夜无殇在车里被颠簸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时,马车早已从暗林冲出,灯火通明的建木城已经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稀薄的蒙蒙光亮透过厚实的阴云散落在夜无殇身上,穿越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停车!我要回去救涟怜!本王让你停车!”夜无殇掀起挡风的布帘,一把拽过车夫肩膀,车夫没有回头,也没有停车,反倒是挥舞着手中赶车的长鞭,加快向着建木城驶去。 “你聋了吗?本王……”夜无殇用力揪紧车夫,车夫的肩膀被他扳过来,话音猛地咽下。 赶车的哪里是什么车夫,赫然是一具森然白骨,白骨两眼的黑窟窿里亮着两簇暗色火焰。 “小公主让我转告殿下不必回去找她,她要炼制一件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的法宝,需要鬼魂上千,在永夜不好动手,今日到了云陌境内,没理由错过大好时机。” 白骨穿着车夫的衣饰,一板一眼的说着话,模样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夜无殇收回手,又开始习惯性的磨牙,心说夜涟怜等被本王捉到,直接敲晕遣送回去! “小公主说,殿下可以自去建木城,四个时辰之后她会在城中最大的布庄等着殿下为她的新衣结清账目。殿下适才已经亲口答应下来,身为一国储君,绝对不能失信于人,否则她就将殿下偷吃圣上补药到后宫耍弄不得势的小主们的丑事给抖落出去……” 白骨车夫每说一句话身上的骨骼就在吱嘎作响,说到最后一句时,夜无殇听得心头火起,一掌打向白骨天灵,白骨一歪,暗色的火焰随之熄灭,没了声息,成了真正的尸骨。 “夜涟怜!你这个妖女!妖女!你哪有一点点公主的模样!”车夫虽然没了,但是行程还得继续,夜无殇无可奈何,一脚将白骨从车上蹬了下去,亲自驾车向建木城驶去。 暗林中收炼魂魄玩得不亦乐乎的夜涟怜突然结结实实的打个寒颤,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小声嘀咕着,“太子皇兄那么疼我,应该不会因为一具小小的骷髅寻我晦气才对吧?” 建木城。 熙熙攘攘的街头,眼前比起永夜都城繁华得多,商旅往来,无数奇珍异宝不被人珍视,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摆在地摊上由人把玩,甚至踢动。夜无殇皱眉,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古怪。 初春时节,处处料峭寒风扑面,这里却温热得有些反常。他穿着一身紫衫,进城不多时背脊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意。马车停在客栈门外,他向着布庄走去,立即便有小厮迎上。 “客官要挑选什么样的布料?”小厮说个不停,夜无殇并不答话,一味向布庄里面走去,由外向内仔仔细细看过每一个正在挑选布匹和成衣的男女,没有发现夜涟怜的身影。 心中顿时一沉,脸色也跟着冷冽起来,难道他真的要等上四个时辰? “客官一直看女子说穿的艳色,可是要送给心上人?小的这里有块掌柜留下的极品,客官随小的到这边来看!”小厮依旧热心得很,并不因为夜无殇不答话而垂头丧气,径直走向一旁从暗格里面取出一匹封存的布料,将上面裹着的油布掀起,淡淡的金芒立即照亮布庄。 夜无殇的目光猛地移了过去,泛着金芒的布匹分明是仙织布坊的出品! 惊愕之下,立即大步上前,指腹从布料上摩挲而过,布料绝对是真品,不是撒上金粉的冒牌货。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布匹存世!要知道仙织布坊的所有织布女工早在数十年前就被一夜毒杀,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最后成了悬案。 “这匹布是什么时候织就的?这料子我很中意,打算再订上几匹。”夜无殇不动声色。 “客官这匹布极为贵重,织就一匹少说也要五年光景,布庄里只有这一匹,小的不知道那织女还愿不愿意再费时耗力……”小厮的话没说完,夜无殇从袖里掏出一摞银票塞给他。 “我要知道那位织女人在何处?”目光炯炯有神,难怪夜涟怜要他来这里,东海建木果然有古怪!夜无殇皱眉,不知道小皇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等她回来一定要好生拷打盘问。 “就在布庄后街东头的小巷最后一户,客官可千万别说是小的告密,那织女性情十分古怪,最是讨厌大富大贵之人。客官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为妙,她不太讲理,会打人呢!” 没有再同小厮纠缠,夜无殇抱着重金买来的布匹,快步走向小厮说的织女住处。 不同于商街上的繁华,织女居住的小巷几乎可以用破旧不堪来形容。 大门上的黑漆早已脱落大半,一块旧到无人注意的木匾上写着布坊。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却坏得无法再用,门旁堆放着一些破烂东西,碎条的布匹和箩筐,似是很久不曾有人住的模样。倒是门前一棵足有三人高的大柳树,柳枝泛出新绿随风飘荡,平添几分生机。 大门半掩着,依稀能看到里面放着两张同样破旧的竹凳,房门紧闭,没有声响。 夜无殇伸手敲门,只一下,院门就吱吱嘎嘎的向里面开去,也不知门轴有多久没有上过油,声音听上去十分刺耳。不同于城中别处的温暖,他刚一走进来,就发现其中有些不对。 冷气,从看不见的地方汇聚于此,整座院落中没有一点点活人的气息。 “请问,有人在吗?”夜无殇停住脚步,扬声问到,许久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就在他以为是那小厮诓他时,正对着的房门里突然传出一声冷哼,“小子,你倒是规矩!”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仙踪难寻 第二百一十四章仙踪难寻 东海建木,僻静小巷。 “老人家,请问这匹仙锦是出自你之手吗?”夜无殇抱紧怀中的布匹,皇妹让他来这里,绝不是为了一件新衣那么简单,但是这匹仙锦是他的敲门砖,所有的线索都在上面。 “仙锦?什么仙锦?我只知道世上有鬼缎!”屋里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推门而出。 破旧的房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一阵腥风朝着夜无殇吹起,怀里的布匹突然金光散落,光芒迅速消失不见,眨眼间变成寻常可见的粗麻布,又过瞬间麻布向下塌陷,布匹变为破烂布条。夜无殇难以置信的抓紧那些破布,手里的东西就和刚刚在小院门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心中大惊,难道院外那些破布烂箩筐竟然全都是之前的宝物? 再看推门而出的那人,夜无殇倒退几步,脸色是死人才有的惨白,惊悚掠过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连后退也忘了,就站在原地目光发直的看着那人。 破屋里走出来的女人,比夜无殇矮半头,但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 “怜儿人呢?”明明是面容极为精致的中年妇人,可是声音却听着偏偏像是老妪。 夜无殇一时没有回答,目光定格在老妪酷似小皇妹的容颜上,一瞬间想通许多事。皇族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样才能活得长久。事关小皇妹的出身来历,她为何要让他知道? 仙锦,鬼缎,管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都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够触碰的隐秘。 突然记起那赶车的白骨所说的鬼魂,再看面前人,她们应该是母女无疑。 “我问你,怜儿人呢?该不是被你爹扣在宫中不让回来吧?”妇人冷哼一声。 “皇妹中途捉鬼,说四个时辰之后才到。”强大的威压下,夜无殇听见他的声音沙哑。 “可恶的丫头,十年没见也不说想我,去捉哪门子的鬼!”妇人顿时脸色发沉,“哪里的鬼能比得上建木城的鬼多?不知好歹的丫头,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教她那门法术!” 妇人眼珠一转,对着夜无殇上下打量一番,“别一口一个皇妹,怜儿不是你永夜皇朝的公主。怎么?难道你身为太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怜儿派人送信来说,她的太子皇兄为人狡诈得很,还让我小心,免得着了你的道儿。现在看来,言过其实。” “她不是父皇的女儿?”夜无殇一惊,思绪微乱,转念一想父皇怎会如此糊涂? 但若是外姓公主,按说应该不会也跟着姓夜才对,父皇对她的宠爱那是溢于言表的,宫中谁人看不出。别说夜涟怜只是恶作剧欺负人,他觉得就是她将皇宫拆了父皇也不会发怒! “你敢说我偷人?你好大的胆子!别以为你是那个老东西的太子,我就不敢揍你!怜儿不是你爹的女儿,难道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妇人越说越气,扬手劈头盖脸的向夜无殇打下,“天杀的!为什么你们父子都问这个问题,难道我长着一张会偷汉子的脸不成?” 夜无殇下意识向后躲闪,却发现不知何时被定在原地,干脆心一横眼一闭等死。 妇人啧啧几声,随即怪笑,“反应也不怎么样,你的靳雪咒呢?怎么不用出来?” “父皇管教甚严,无殇不敢对皇妹的娘亲不敬。”夜无殇尴尬,眨眨眼低声应道。 “哼!说的好听!你平日是不是就仗着这张嘴哄骗怜儿,才让她为你说了许多的好话?”妇人挥挥手,将无形法阵解开,“进屋说吧,怜儿挑了你这样的兄长,看来夜洛城的其他儿子一定更拿不出手。你皇兄尸骨未寒,你就成了太子,夜洛城是不是被你锁在龙床上起不来了?你瞪着我坐什么?夜无殇,你皇兄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跟云陌玉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废物!你们不像亲兄弟,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你以为你的心计怜儿不知?” 夜无殇脸色此时已经比死人还难看,永夜太子新死人人都知道,但是父皇被他控制在寝宫密室里无法起身,龙椅上坐着一个假人的事情,除他之外不应该有人知道! 他成为太子的诏书虽然是父皇亲笔写下,但那是在父皇神志不清的状况下。 夜涟怜,如果她才是他最强势的对手,夜无殇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他的小皇妹。 或许是自幼就被父皇告诫要爱护天下女子,不能让她们伤心落泪,或许是看到不少身份高贵的皇族女子最后却难有好归宿,夜无殇从来没有对他的皇妹们动过念头。 皇族女子的命运往往不如寻常女子来得幸福,她们在皇族的光环之下虽然个个美丽温柔,却也常常被用作庙堂上争权夺势的毒饵。一个皇女最多可以许配的人家曾有十二家之多,三年为期,最后那户大族成为权臣,才能正式下聘。 美好的感情,对于不少女子而言只是遥远的传说,她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连这个传说也没有听说过,庶出的女子可能在两三岁的时候就被接到未来的夫家,然后成为望族用来炫耀的摆设。甚至王府总的郡主,也很难嫁到如意郎君。威武将军身边得力的副将通常就是她们的归宿,少女怀春,哪有几个会喜欢那些粗鄙的武夫,但是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皇族公主则是要么远嫁别国,要么就是招婿文臣之子。所有命运都在最初就被安排得当。 正因如此,夜无殇其实一直都对名义上他的妹妹们不错,尽可能逗她们开心。 “无殇视涟怜为亲妹。”冷静下来的夜无殇淡淡应了一句,他自问这些年来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比兄弟们少做,但是对于任何一个皇妹都不曾动过坏心思,父皇的言传身教是一方面,他从心底喜欢那些个温柔漂亮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原因。 涟怜是他众多皇妹中的一个,却也是他最疼爱的,就是因为她的性情最真,虽然常常……虽然每日都会大祸小祸不断,但他从她眼中找不到半点恶意,那双眼睛都是发亮的笑意。 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转回,夜无殇扬起嘴角,还有一个女子,也有着那样发亮的目光。 凌紫沁,他曾经无数次抱怨过父皇命他千里迢迢跑去云陌诱拐一个臭名远扬的太子妃实在有损他的名号,但当他看见她的那一刻,一切不满被冬月的风忽而吹向天际尽头。 星眸暗芒,和小皇妹涟怜眼中的光亮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一明一暗。 她的冷酷拒人千里之外,凛冽的杀机与内敛的生机,星辰陨落般降临在那双眼眸中。 如果世间有什么可以让夜无殇瞬间万劫不复,那一定是她无人能比至真至纯的眼眸。 痴迷不悟,是他愿意出手在暗中帮助云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子站稳脚跟不要丧命的理由,她希望莫绍兰活下去,他会尽可能让那个小男孩活下去。只要是她希望的。 他的费心费力换她一个回头之后温柔的笑脸,就比什么都值得。 世间女子精致如她是不可能的,他也是离开永夜之后才相信这个世间竟然真的有神族的存在,在那之前夜无殇一直不觉得三大世家有什么好神气的,他们只是比凡人漂亮一些。 直到他亲眼看到凌紫沁,周身的灵气让他屏住呼吸不忍亵渎,却又止不住想要靠近。 也是从那时起,夜无殇开始明白,千年之前当神族最后一位圣女出现在凡世之中,为何会引动轩然大波。她的出现,让日月失色,俗世的庸脂俗粉在她面前,连蝼蚁的资格都没有。 任何**也比不上神族女子天生带来的魅惑,即便她们什么都没有做,也阻挡不了别人爱慕她们的视线。再加上种种加诸于神族身上离奇古怪的传说,更为她们平添神秘的色彩。 贪欲,往往会被人扭曲成其他的名义,掩盖在心底最深处。 “亲妹?我可不记得生过一个能够成为永夜太子的聪明儿子!”妇人瞪了夜无殇一眼,没好气的伸手去扯他仍旧抱在怀里的破布,“别想抱着破烂东西进我的屋!还不把它扔掉?” 夜无殇正想听命,却突然看到妇人眼底闪过的暗芒,顿时使劲抱着那匹破破烂烂的布。 同时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在门槛上,“不!这是皇妹要我拿的东西,我不能扔掉它。” 妇人收手,眉梢上挑,声音突然冷了下去,“怜儿怎么会让你留着它?你少想唬我!” “既然这样,无殇就站在这里等着皇妹到来,她会确认此事。”夜无殇淡淡笑道。 “你知道我是何人?”妇人慢慢将长袖卷起,双手闪过奇异的光华,“怜儿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不然她应该告诉你,我的来历。你手上抱着的,是我身死之前最后织就的那匹布,那是不祥的预兆,因为我就死在那匹布上,上面还有我的血。你抱着它不害怕吗?” 夜无殇面不改色,“涟怜喜不喜欢我,我都是她皇兄,我喜欢她,自然会让她喜欢上我。血,白骨,这些东西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我生于禁宫,高墙之内没有一日不死人,若说冤魂厉鬼数量之多,天下哪里能比得上皇宫多?乱葬岗不过千百尸骨,宫中绝不止这些!” 妇人表情奇怪,打量着夜无殇的视线也不再是之前的轻视,复杂至极。 “无殇倒是好奇,您既然生下皇妹,为何会离开父皇?后宫争宠虽然阴谋百出,但无殇以为您的身手,必然不会受蠢人的算计。父皇年少时或许做过许多令人伤心之事,无殇今日一一代为赔礼。”夜无殇躬身,收敛笑容,换上一国储君应有的郑重其事。 “他这一生犯过的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救我,不该与我暧昧不清。”妇人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看着面容酷似夜洛城的永夜太子颇有感慨,“怜儿那丫头,早跟她说,这事……” “这事怎样?你不帮无殇皇兄,休想让本公主再叫你一声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亲!” 小巧的身影凭空出现,挡在夜无殇身前,正是提前赶来的永夜小公主夜涟怜。 “涟怜,不要这样对你娘说……”夜无殇刚一开口,就被火爆的小皇女回身一脚狠踹。 “这是本公主的家事,你休想插嘴!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夜涟怜气得全身发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妇人的手腕,大力翻转。夜无殇这才看到,妇人手中扣着数十根吸入牛毛的银针,每一根都散发出深浅不一的幽幽绿光,不用问也知道她刚才动了杀心。 “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妇人将针撇在地上,笑着收回手,“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人!莫非怜儿想说你要做好人吗?我霁媃姌的名声除了妖女就是贱人,你在外面装得再好有什么用?你敢说出你的生母是谁吗?你以为你今日姓夜,就真的是永夜公主吗?少做白日梦了!看看你自己的手,十年了,你今日已经能织出鬼缎,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 夜无殇没有想到妇人竟然是数十年前失踪的云陌大巫,那场血战的狰狞被四国永远记在史册之中,朱砂落笔字字句句都是极为惊悚的控诉。想不到传说中早已辞世的大巫竟然还活在人世,更想不到的是她与永夜帝君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传说霁媃姌为了云陌镇国将军取胜,放出不分敌我的杀招,难道传言有误? 夜涟怜倒退一步,“我绝不会像你一样,被人背叛就妄图破坏世间全部的美好!” “我的女儿竟然还会做着什么美好的梦?你简直比那个芸娘还要愚蠢!她身为神族圣女不想着复仇,反而一心想要谈情说爱,口口声声以爱化解世仇,结果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永夜,最后不得不委身下嫁给一个武夫!爱真的有那么美好的话,他们就应该彼此相信!” 霁媃姌冷酷的瞥向夜无殇,眼中的讽刺一览无余,“那个老不死当年可是真的爱上芸娘,甚至不惜以国破家亡为代价也要留下她。可是,他爱的并不坚定,连鸳鸯锦被中翻滚的人是谁都没认清,就糊里糊涂的洞房。芸娘亲眼看见情郎跟我交缠,连上前质问一句真相都没有,就离开了。这就是怜儿也想要的美好吗?最亲密的爱人,也不过如此!” “你是个疯子!芸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当年半死不活的窝在山洞里,去她用神族的血救了你的命,自己身负重伤,你却恩将仇报暗害于她,你不觉得那样的手段肮脏吗?” 夜无殇察觉到皇妹的失控,抢先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手背上的灼热是夜涟怜的泪。 让他惊讶的是霁媃姌和父皇的纠缠竟然是横刀夺爱,芸娘,不用说就是之后的素心影,紫沁的娘亲。相传芸娘当年从永夜离开时身负重伤,父皇曾经提起过,永夜当年无人伤她,因为父皇以死相逼,只要有人敢动芸娘一根手指,他就从永夜边关的高墙上跳下。 “你懂什么叫肮脏?我让那个狗男人碰我,你知不知道有多恶心?”霁媃姌狠狠啐了一声,瞪向夜无殇的目光平添仇恨,“还不是为了芸娘!否则夜洛城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她,你是为了毁了她!她离开永夜谁能保护她?云陌那个被老妖精掐得死死的莫钦承吗?还是兰若男女通吃的老色鬼兰佩!”夜无殇从夜涟怜口中听到的名字无一不是当年风起云涌的人物,从四国争夺神族圣女到围攻当时被视为藏匿圣女的三大世家,天下动荡不安,长达数年的生灵涂炭。 在那场无数人嘴里有无数个模样的红尘大乱之中,没有人是最后的赢家。因为圣女失踪而暂时告于段落的乱世并没有真正落下帷幕,一切重新洗牌,并降临到新的圣女身上。 命运的转轮再次隆隆开启,当年那些人的后人们无一例外的卷入其中,无力挣脱。 夜无殇品尝到一丝苦涩,他们追寻着她的身影,最后是不是也会步后尘痴缠无解? “自保是她活下去的资格,她若苟活人世,辗转于凡人手中,遭人凌辱受人把玩被人赏贬,那她与那些庸脂俗粉还有什么区别?她是神族后裔!真正的神族圣女不应该纠缠情爱!” 霁媃姌厉声呵斥女儿的愚蠢,暗恨夜洛城,十年他将她的女儿教养成一个连情字都看不穿的废物!瞧瞧他干的好事?她的女儿竟然在外人面前反抗她!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亲眼看清情爱的假象,而且我也没有做错。你说的那些人,今日的四国帝君,每一个人都曾经为了芸娘痴狂,可是到最后他们没有一个人为她守身如玉。龙床之上翻云覆雨过的女子甚至比这建木城中无法转世的鬼魂还多,芸娘在他们心中根本就不是唯一!她既然不是那一个不可取代的,凭什么让她除去仙根为他们执着?” 霁媃姌嘶吼着,到最后竟然落下泪来,“她是神族,高高在上的神族,她不应该那样卑躬屈膝的渴望得到凡人的爱……她……她根本不该卷入乱世之中……她不懂……她根本不是那个人,她阻止不了天下动荡……在她之前,每一个圣女都……” “都如何?”夜无殇将皇妹护在身后,不懂为何大巫突然哭得心碎悲伤难忍。 “在她之前,每一个神族圣女都去了东海上的白骨囚笼,她们都没有见到金仙,然后在第一任圣女的帮助下,永远离开中原,洗去神族骨血,逃离之后血腥的争斗。” 霁媃姌慢慢停下哭声,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落下,每一颗泪珠都是暗红色的血泪。 “当年我闯入墨书族禁地,占卜到神族嫡系命中早有定数,该结束乱世之人根本就不是此间之人,芸娘是执迷不悟,想以一己之力阻止再有人走一遭去受苦。逆天,岂能改命啊!” “你为何如此关心东海神族最终的结局?”夜无殇挑眉,她口中终结乱世之人,是世上最后的神族圣女吗?如果圣女不再转世重来,四国大乱……就在眼前! “因为——”夜涟怜从他身后走到眼前,打开裹住手腕的布条露出里面长着青鳞的手臂。“我们是鲛人族,当年东海神族中犯下重罪的人会被打入海中与龙鱼合体,只要神族嫡系的血脉一日不断绝,我们身上的诅咒就一日无法解除。” 第二百一十五章 鲛人之泪 第二百一十五章鲛人之泪 东海建木,僻静小巷。 “你是南海鲛人族?”夜无殇几分惊异,没做多想伸手扯过皇妹,“你的鱼尾呢?” 夜涟怜嘴角抽搐,原本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被他恶劣的玩笑给吹得无影无踪。 “可恶!夜无殇你!你才带着尾巴上路呢!我只在水里才会出现鱼尾!”抡起拳头打向不着调的永夜太子,“你喜欢尾巴你拿去啊,你喜欢我现在立即送给你啊,你!你个混蛋!” “怎么会?”夜无殇笑着躲过皇妹没轻没重的粉拳,“我觉得还不错,传说中人鱼可是很美貌的。”故意在夜涟怜身上打量一番,故作失态的咳嗽一下,“皇妹,说到你痛处了……” “去死!可恶!”夜涟怜气得粉脸发白,一把拽住夜无殇的衣襟,“我是你亲妹妹!难道你对我、对我……你这个混蛋!我才不是汐夷那个贱人太子,会爬亲皇姊的床!你休想!” “那是当然,你若不是无殇的亲妹,”夜无殇顺手抱起妹妹调笑道,“以本王好色无道昏庸尽得父皇真传的德性,怎么会放过你个小美人儿?看在你是我皇妹的面子上,只能忍痛割爱放手让你自由。唉,日后每每想起皇妹要远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模样的驸马,为兄的心就碎成一瓣一瓣,夜夜抽痛。不然如此可好,皇妹一生不要嫁人,本王带你游山玩水吃吃玩玩。” “瞧你这个没正经的模样,难怪凌小姐不喜欢你!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哼!”夜涟怜脸色突然泛红,也不知是想起哪家的小公子来,突然声音低了下去,“跟你吃吃玩玩,还是算了吧,皇兄你吃的那些东西,我才不要吃。又不是兔子,谁要天天吃草。” “夜洛城倒是真宝贝你这个太子,”霁媃姌闻言轻笑,“那么名贵的药草不给嫡子吃,倒是通通落入你腹,难怪你会登上太子之位。你今日将他困住,难道就不是恩将仇报吗?” “永夜不能乱,本王不困住他,难道要满朝文武都看到帝君已然疯癫痴狂?笑话!” 夜无殇笑意消失,将夜涟怜轻轻放回地上,“失去圣女是父皇一生之痛,他以为自己酒后失德强暴了你,更是对你一生愧疚。本王奉命将凌小姐迎回永夜,父皇自然会将亏欠她娘亲的全都弥补在她身上,我会求父皇赐婚,给她一世幸福。替父皇完成他的心愿,何来仇报!” “夜无殇,你们父子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你想如何便能如何吗?你想娶她,想过如果她不想嫁你怎么办吗?夜洛城那么笨,他知道要如何弥补凌紫沁吗?那个丫头可聪明着呢,不是怜儿你可以随随便便说两句好听的哄过去。” 霁媃姌伸手指了指,“你还提着那破布做什么?鬼缎要多少有多少,这里可是建木城,东海边儿上,要什么冤魂厉鬼没有,还差你那块布吗?” “不行!”夜涟怜突然也伸手抓住破烂烂的布条,眼中闪过异色,“这不是你织成的,不然你早毁了它。皇兄不知道其中原委,你休想也骗过我!今日我也能织出鬼缎,你觉得我还认不出这匹布是出自谁之手?你们起针的手法虽然相差不大,但是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这不是仙织布坊的布料?”夜无殇咧嘴,秘密越发多了起来,似乎是越靠近东海他的脑筋就越是不够用。翻看手中的破布,破布碎成一条条,哪里有什么起针收尾? “什么仙织布坊?都是骗人的!”夜涟怜冷哼一声,“当年鲛人族长拼着性命不要,趁着一个投水自尽的女子新死的瞬间俯身到尸体上,这才有了第一个摆脱鱼尾的鲛人。为了活下去,她只好在红尘出卖苦力,最后被一家绣庄的二掌柜看中,成了织女。她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十年,同时遍寻天下间不属于巫医族出身的医者,想以奇药救治族人。却因为绣工精美受到皇族赏识,打算招进宫中,可是却查出她的身份不明,而且三十年间容颜未改,被传为妖孽。幸得二掌柜的长子通风报信,连夜逃走。后来两人在异乡隐姓埋名开了一家布庄,因为售卖的布匹纹理细腻,偶尔会有她随心所愿绣出的花样,被世人又成了仙人所织。” 夜涟怜抚摸着破布,眼里有淡淡的忧伤,“世间哪有什么仙人,追宠贬责全凭世人红口白牙一张嘴,有什么公平可言?你们叫它仙锦,我族却称呼为鬼缎。什么布匹光可照人?都是骗人的,那是被织进布匹的鬼魂!就这有这一匹,是真正的仙锦,她没法留在身边,不然会被上面附着的神族之血击碎魂魄,所以我让你直接去布庄拿。你是活人,寿数仍在。” 霁媃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她的女儿不笨,但是未必有多聪明。 夜涟怜以为跟来东海的用意,她会不知道?她只是懒得拆穿罢了!红尘一梦,当年的族长便是如此一步踏上歧路之后,在上面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无法回头。 不让她去走一遍,磕磕绊绊头破血流,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明白,鲛人一族的诅咒永远无法破解。即便东海神族嫡系血脉彻底断绝,鲛人也无法再变成人,化身为人是个美到虚幻的梦,但也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所谓梦,便是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的奢望。 夜无殇越听越觉得古怪,什么叫寿数仍在? “皇兄别看了,我和她都不是活人。鲛人族生来就被龙鱼吞没一魂,这是神族的血咒。我和她都不能触碰真正的神族,在神族圣女面前甚至连人身也维持不了。” 夜涟怜苦笑一声,“这匹布的主人就是芸娘,上面有她的血和眼泪。皇兄你要跟着凌小姐一起前往东海,我猜她会去传说中葬于东海海底的神殿,你与她的缘分不到,强行跟去只怕会生出横祸。所以这匹仙锦就是你们的缘分,你穿上它制成的衣衫,才不会被阻拦在殿外。” “涟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你还知道什么?”夜无殇握住皇妹被料峭春风吹得冰冷的手臂,青鳞的手感比他预计中要柔软许多,有些滑溜又有些湿润,片片紧贴在肌肤上。 “松手,你会中毒的,我……我还没有被人血浸过,我的麟有毒。” 夜涟怜苦着脸,别扭的抽回手。霁媃姌却突然开口,“怜儿直接说你还是雏儿不就好了?” “闭嘴!”小公主脸色爆红,“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在山上随便拽过一个修行人强来!” 夜无殇暗中吐了吐舌头,这对母女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 “想进入东海要讲究缘分,相传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东海神殿。而且进入之前还要做一件符合神族身份的大事。”夜涟怜将衣袖放下,重新将袖口的布条缠紧。 “据我猜测大事应该只有圣女和流落此地的谪仙才知晓,至于有缘人,应该是取得神族信物的人。任何直接来自神族嫡系手中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信物。龙倾手上有蛰龙印,沐璇手中有寒魄冰丝,莫绍兰人还没到,但是芸娘滞留云陌多年,不可能所有东西都紧紧看着,必然有遗漏。至于翀白素,皇兄的劲敌,我怀疑他已达待诏之境,他的神力也是信物之一。” 夜涟怜一番话说得夜无殇有些为难,倒不是皇妹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相反正是因为他非常清楚其中的一些事。他此刻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天下风云汇聚于此,绝不会只是这些人。比如仇视紫沁的兰臻,比如还没死心的莫少白,比如借病离去的翀白羽。 四国全数出动,未必能抢得过世家之人,灭神咒大成的龙倾始终没有真正出手,无人知道他的实力,加上翀白素这个半吊子神子明明没有大成却迈入待诏,他二人联手是意料之中。 可是变数却并不是他们,而是迟迟任何声息的墨书族。相传能够逆转天命的世家,他们隐居得够久了,久到几乎所有人都要遗忘他们。但是夜无殇总有种隐约的感觉,墨书族并没有凋零成为红尘烟云,他们藏踪匿迹,是隐藏实力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能够修改一个人的命数已经是奇事,何况传言能够逆转天命。 他们没有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红尘动荡还没有真正到来,当凌紫沁掀起的乱世影响足够大时,墨书族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父皇一直以来都告诉他,世家从未放弃从世外冲进红尘的机会,他们并不是百姓口口相传的那样清心寡欲,他们只是在等,在等一个彻底击溃皇族然后取而代之的机会。 四国帝君都对此有深刻的体会,因此皇族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进退有度礼仪风范,甚至以祝寿国丧为名的会面,都不是眼前看到的那样简单。笙歌艳舞,只是假象。 夜无殇闭上眼睛,心底压抑。如果太平盛世只是皇族努力维持的假象,如果世外高人仙家威仪是三大世家迷惑世人的障眼法,那么他们合着上演的这一出戏目又该叫什么名字? 亲眼所见的一切,深信不疑的规则,到头来都是虚假的圈套,那什么才是真的? 是不是唯有皇族和世家之人同时消失,才能结束杀戮欺骗,还有无休无止的谎言? “太子皇兄,你在想什么?”夜涟怜小脸儿一沉,使劲给了夜无殇一脚。 “没什么。”夜无殇回过神来,伸手抚摸着皇妹的头顶,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些,实在太辛苦。突然想到凌紫沁,她身为神族嫡系背负的又有多么沉重。 “你到底要不要跟去东海神殿?”小公主急了,难道皇兄想要打退堂鼓不成! “我当然会去。”夜无殇刚说完,就被妹妹拽住袖口,“带我去!我知道怎么进去!” “不行。”霁媃姌突然出手擒着女儿后颈,将她拖到身边,“你不能到凌紫沁面前去。” “有皇兄在,她不会伤害我的,我、我只要不碰到她,就不会有事。”夜涟怜挣扎回嘴。 “你不懂,她身上的神族龙骨已经觉醒,她一进到建木城,我就察觉到了。” 霁媃姌皱眉,凌紫沁之事生死未定,她不能让怜儿去赌,她宁可女儿维持现在的模样。 “她对你而言就是无解的剧毒,别说碰到她,你根本不能直视她。一旦她进入东海神殿,就会带动里面的大阵流转无穷,没有龙骨在身,所有跟去的人都会被神殿内强大的神力压制。皇族的靳雪咒恐怕连施放出手都有问题,更别说是我们鲛人族的衍术!” 霁媃姌本来不想讲衍术之事,可是总不能眼看女儿为了所谓的自由之身去送死。 “怜儿,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是当年的神族罪人之后,流放到南海的命运说是放逐,其实就是自生自灭。东海之水里面有神族子嗣诞生时天赐的吉祥,你不相信,可以去东海海边试一试。只要沾染到那些海水,绝不是恢复成鱼尾那么简单,筋骨寸断还是轻的,你会丧命。” “就算是死,我也要以人身去投胎!绝对不是现在这副半人半鱼的模样!何况我相信皇兄不会让我有事的,我想成为真正的永夜公主,不是永夜皇宫里的怪物!” 夜涟怜眼圈发红,声音低了下去,“你第一次撕裂别人脖颈尝到鲜血时不觉得恶心吗?” “如果被我撕裂的是那些恶心的皇族之人,我想我一定会十分痛快。”霁媃姌毫不隐藏她对皇族的厌恶,“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夜洛城,既然他不是我手中的第一个亡魂,他也绝不会成为最后一个!” “你阻止不了我,你不敢去东海神殿,我敢!你不相信世间还有真情,我相信!” 夜涟怜痛苦的吼道,一把拽起夜无殇的手,“我们去东海边儿,现在!没有你的帮忙,我也一样可以拿到仙锦,我会让皇兄披着它一路进入东海,我会让皇兄迎娶神族圣女,弥补他们这些年来的不幸。我恨你,你不止毁了芸娘的幸福,现在还想阻止她的女儿回归东海!” “你以为鲛人族还是神族后裔吗?”霁媃姌没有再出手阻止,却冷然的看向女儿。 夜无殇侧身挡在皇妹面前,“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无殇不敢妄求您相助,但也不想看见有人在伤害皇妹。” “没有人能伤害她,夜太子真是看得起我。她从鱼身变成人身只用了不到七年,在我族中这样的进境已经是天赋异禀。你们要去就去,用不着在这里耽搁,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她是处子之身,没有和人交媾之前,衍术发挥不到三成。除非有神族嫡系愿意将鲜血滴在她额间,她才能看见东海潮汐,否则你们的努力只是妄想。” 转向夜涟怜,霁媃姌依旧冷酷,“世间只有这一匹是真正的仙锦,你若失败,方圆十里之内,生灵绝迹。东海中的冤魂不是现在的你有能力操纵的,她不出手,你就会埋骨其中。” “她会出手的。就算是求,我也会求到她出手。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夜洛城的女儿。” 夜涟怜头也不回的离开破院,夜无殇跟着离开,两人刚转过街角,后面一片隆隆之声,似是屋倒墙倾。夜涟怜拉住想要回身查探的夜无殇,轻轻摇头,噙着的眼泪一直没有落下。 两人穿过人潮汹涌的热闹商街,温暖的阳光从上照耀下来,不少人偷偷指指点点,笑看一名风姿绰约的年轻公子怀里小心翼翼的抱着一匹破得看不出颜色的布,被一个看样子只有十岁大的女童牵着,一路向城外走去。 两人走出很远,直到距离建木城已经有一段距离,夜无殇才轻咳一声开口说话。 “皇妹,你今年多大?”七年鱼身变人身,夜无殇挑眉,不知人身变鱼身要多久? “比你的心上人大一岁。”夜涟怜低头看看完全没有长成的身形,还是小女孩的模样,不由得恨恨跺脚,“都怪她!要不是她,我还会再长高一些!” 夜无殇听不懂这和身高有什么关系,“皇妹,谁惹你的?” “都是她刚才害我哭的!鲛人族落泪之后身体就不会再长高,除非破身,哼!我才不要那些凡人的脏手放到我身上呢!”夜涟怜扁着嘴,粉嫩的小嘴儿气嘟嘟的模样煞是可爱。 “不长高就不长高,没什么不好!”夜无殇一把抱起妹妹,“这样本王才好一直将皇妹抱在怀里宠着疼着,你要真是长得国色天香,然后嫁个不成器的驸马,皇兄可会伤心呢!” “没个正经,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才会不知道你有多在意她。” 夜涟怜轻哼几声,捏住皇兄笔挺的鼻子,“去东海边,今夜我们去洗布,一定要在圆月之夜来临之前将仙锦洗刷干净制成衣衫。上面有芸娘的气息,凌紫沁会被她娘亲的气味儿吸引,然后靠近你。皇兄可要把握住机会,别让翀白素再抢了先去!” “遵命!皇妹红娘!”夜无殇心里暗自嘀咕着哪有这样的妹妹,逼着皇兄娶皇嫂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极长,出入建木城的百姓远远看去,依稀觉得那是一对父女。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九五之阵 第二百一十六章九五之阵 傍晚时分,僻静小路,分岔口。 座下骏马沉重的呼吸,鞍上急着赶路的年轻公子充耳不闻,一味大力将手中的马鞭使劲向骏马身上抽去。马鞭乌黑,只有最下面手握的把儿镶嵌着一层厚重的老银,老银上面又有一小圈儿散发着莹莹光亮的珍珠,细看上去珍珠虽然不大,却贵在每一颗都是一般大小,光泽亦是相同。这样的十颗珠子至少要从上千颗珍珠中才能挑选出来,小而亮颗颗饱满的极品。 一路飞驰到分岔口,年轻公子终于勒住缰绳,面前五条土路上都有人马走过的痕迹,另外两条却许久都没有人走过,已经长了半路的荒草。此时刚刚入春,荒草尚未泛绿,一片浓淡不一的土黄色迎面而来,依稀仍停在冬末的模样。 骏马原地踱步,马上的公子转身看向即将沉沉下沉的红日,不由自主的皱紧眉头。 翻身下马,正要去查看哪条路上的车辙印新一些,身后却猛地穿来利箭破空的嗖嗖声响。 年轻公子反手一道红光,堪堪将利箭拦下,但是他失算了,第一支利箭过后,四面八方无数的破空之声响起。声声不停,骏马中箭一声嘶鸣,连挣扎也没有就倒在原地,黑色的血从伤口滑落到地上,枯草瞬间被黑血烧焦一大片。显然毒性惊人,只不知是何人要取他性命。 年轻公子脸色难看,突然一挥长袖,半空之中惊现一道黄纸符咒炸裂开来,几乎所有的利箭都符咒扬起的打向一旁。强光过后,年轻公子已经不见踪影。 箭声立停,身着黑色劲装的影卫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年轻公子适才站立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着地面,然后又快步走回阴影中。 “太子殿下,地上有血迹,他确已中箭。”马车里的人正慵懒的吃着点心,闻言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随即把玩起一个小巧的香囊,香囊寒气四射,正是兰若至宝寒魄冰丝。 “继续赶路!”沐璇眯起眼睛,莫绍兰受伤,莫少白远在云陌,趁着还没进东海,除掉一个是一个。就让那个假人陪着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僵持,他才不会真的和未来丈人动手。 两匹骏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着建木城疾驰,许久之后,又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驶过。马车有些破旧,看上去不值几个钱,但是拉车的马却健硕异常,看来是有人想要藏踪匿迹,在马车上做了些手脚,偏偏马匹却忘了隐藏。 马车本来已经驶向其中的一条岔路,行出五丈左右,又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天际只剩下蒙蒙光亮,从车内下来一名黑衣男子,眯着眼睛鼻尖微动。 不多时走回马车边儿上,“有人受伤,就在不远处。” “呵!真是有趣呢!本王一路过来,看到的不是死人就是死猫啊死狗啊的,哪儿来了一个活人?青峥去把他带过来,本王倒是要看看哪一个如此福大命大,还能呆在这里。” 兰臻挑起布帘,从马车的小侧窗里伸出一只手摸着影卫的面颊,“要是个女的就直接杀掉,你要是敢背着臻儿偷腥,小心你的……” 青峥侧过头,温热的舌头抵住主子的掌心,兰臻一愣,随即面颊泛红,别扭的收回手。 树丛中藏身的年轻公子被青峥很轻松的拖了出来,那人脸色青紫,头发散乱,一双手抓得全是血痕,几乎要露出白骨,显然是毒发之时凶手尚未离开,那人为求自保死命按住。 “莫绍兰?”兰臻走下马车,仔细端详着中毒已深的男子,冷哼一声,“丑鬼。” 青峥拎起莫绍兰要往马车上送,被兰臻伸手拦下,“救他做什么?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屁孩,本王可没有心情跟个小鬼春风一度。不及他二哥一半漂亮,真不知道莫钦承怎么生的!” “殿下,他精于机关,对于阵法的理解也属当世高手,殿下还没拿到门鉴之前,留着他或许会有用。”青峥不疾不徐的说着,同时伸手在莫绍兰胸前连点数下,止住流血的伤口。 “用得着他吗?”兰臻挑眉,伸手戳中影卫胸口,“难道你不行?你贴身服侍父皇数年之久,难道没有学到父皇的十之一二?你若这般无用,本王留你何用,你还是趁早滚回龙床上谄媚卖肉来得更合适!青峥,这名字可没有你的本名筝儿好听,还不就是个被人玩弄的!” 青峥脸色未变,似乎是早已被主子骂惯了,依旧是面容淡淡的看向兰臻。倒是兰臻越说越气,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影卫规规矩矩的不反驳,让他全身不自在。 “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吗?说话啊!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你不是个自幼卖肉爬上龙床的贱货,靠着身体成为御前带刀侍卫的感觉如何?父皇有没有夜夜疼爱,雨露恩泽到让你无法起身。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和父皇哪一个更……呜!” “臻儿,你闹够了,不能耽误正事。帝君派我来,就是不想看你意气用事。”青峥手劲不小,捏住主子的下颌,双眼迸射出骇人的光亮,“太子殿下床上的功夫其实不怎么样,虽有后宫秘药滋润,但是腰肢僵硬,目光涣散。属下是看在主仆情分上,不想破坏殿下的兴致。” “你!”奋力说出一个字,银牙被捏得生疼,下一刻身子被影卫拎起甩向马车中。 青峥提起昏迷中的莫绍兰也上了马车,兰臻刚一起身,就被影卫按在软垫上无法动弹。 “殿下,还想再重复一遍那个十年吗?”黑衣影卫压上尊贵的太子的身体,气势凌人。 “每日被三位公主拖到床榻上羞辱?殿下别忘了,三位公主都是殿下的亲皇姊!属下再如何被人用尽,那也是恩宠,不是伦常尽碎。”青峥骑在兰臻身上,一只手将他的手腕制住,然后三两下用结实的牛筋绑在车壁上,“既然殿下难以保持平常心,就靠在这里好好想想。” “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族返回汐夷去报仇,还是就这样和属下纠缠。若是想不清楚,今夜就不必再走。”青峥面沉似水,此刻看上去比衣着雍容的兰臻更似太子。 “想什么?我现在只想杀了你!你肯定是不爱我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不!你从一开始就没爱过我,我不要你,我要青峰!你这贱人,你滚回汐夷去!滚回你的龙床上去!” 兰臻红着眼,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些话,侧头不让眼泪被影卫看见。 都是报应!报复他当年用计毒杀了青峥青峰两兄弟的童养媳,强行将他们撸进太子府,现在报应来了。他分不清爱上两兄弟中的哪一个,后来青峥被父皇看中入宫成了御前侍卫,后宫**之事不绝于耳,甚至连他都曾经亲耳听见那些御前侍卫谄媚诱惑的叫声。 “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也爱着你?不只是青峰一个人。”青峥声音极低,哭闹中的兰臻错过他的话,影卫坐到一旁不再说话,取出伤药给莫绍兰上药,然后闭目养神。 马车中的哭声传出许久,在空旷的夜幕下远远的传了出去,到后来嗓子都哭哑了,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马车再次向建木城驶去,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 青峥抱起哭累睡着的汐夷太子,心疼的摸着他手腕上的紫痕,叹息声被马蹄声踏碎。 东海岸边。 日落时分,夜涟怜指挥皇兄在最靠近海水的地方挖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条形大坑,然后将破破烂烂的布条放在其中,又用松软的白沙将破布盖住。当最后一捧白沙落下,日暮的微光刚好消失在西天,最后一抹光晕,红得似血,一如两人站立的海滩,曾经被这样的颜色淹没。 夜无殇割破手腕,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在白沙上,鲜红转瞬消失不见,凭着记忆将白沙下面的仙锦勾勒出大概模样。夜涟怜低声唱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然后消失的血色在白沙上重现,不再是他刚刚滴血的框,其中所有的沙子都被染上一层惊惧的红艳,红得妖异。 月光从海的尽头升起时,白沙上的血色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住,径直拖向海水中。 夜无殇兄妹两人站在东海岸边,等待着月光将破布全部覆盖的时刻。 奇异的场景在两人面前突然出现,月光照耀到的每一处,海水突然褪色成凄厉的惨白色,最后整个东海都消失不见。海水一直想着东方退去,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白莽莽的海底。 月光没有上岸,微冷的光晕在海水浸没的最后一线处停滞不前,时间慢慢过去,始终没有再前进一步。青白的冷光似乎就止步于海岸之前,距离夜无殇的埋布之处,只有一线之隔。 但就是这一线之隔,却始终没有越过的意思。冷光成墙,刺破浓重的夜幕,止步东海。 夜无殇哑口无言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质疑,月光竟然止于东海? “不!”夜涟怜突然口吐鲜血,血喷在白沙上,小小的身子也随之倒下,“怎么会这样!” “皇妹!”夜无殇连忙扶起妹妹,但夜涟怜的魂儿就像被勾走一般,全无反应只是流泪。 “我告诉过你,没用的。”霁媃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腥冷的海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为什么!”夜无殇惊愕转身,“为什么月光只照耀着东海?为什么皇妹的衍术失效?” “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夜涟怜从伤心中强打起精神,眼泪变成血泪。 “我们鲛人族自降生人世就带有历代先人的回忆,所以你会知道那些事情没什么意外。” 霁媃姌伸手一指,无形的风将小公主从夜无殇怀中拍到海滩上,“错就错在你自己身上。” “我不懂,既然记忆没有错,她做错了什么?”夜无殇想要再跑过去,却被劲风挡住。 “她错就错在太自以为是,我族的记忆并不是一开始就完整,而是每过十五年,就会有新的回忆被记起。她二九刚过,自然记忆只觉醒过一次,只要再过一些年,她就会慢慢想起另一些回忆。这回忆会告诉她,东海属于真正的神族,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神族嫡系。在嫡系骨血没有出现之前,混合凡世骨血的肮脏可以篡取东海的力量,一旦真正的神族回归东海,所有被篡取的力量都会被剥夺。真正的神族后人已经出现,并且在几日之前就驾临此地。” 夜涟怜傻傻的听着,失神的双眼中一片苍茫,空旷得让人心疼,“没有机会了……” 霁媃姌挑起嘴角,讽刺出声,“你想去东海神殿,还有一招可以用。” 兄妹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她,神色中的质疑超过希冀,霁媃姌冷哼一声,“杀掉凌紫沁,她身上的龙骨已经觉醒,威力等同于神族亲临,将她的血点在仙锦上,就可以进入东海。至于找不找得到神殿,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完右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左手指尖,她的女儿,她突然希望怜儿不是她的女儿。 不是她的女儿,或许就不会犯她当年的错,虽然她后来赶去芸娘身边,将一切解释清楚,但那时为时过晚。大错铸成,芸娘不怪她,还给她留下保命的信物,但是她却怨恨当年的她。 “不。”夜涟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血色尽失的唇哆嗦着,声音细微到听不清,“不。” “皇妹?”夜无殇面前的禁制一解开,他立即跑到女孩身边抱住她,“你怎么样?” “皇兄,送我回永夜。”夜涟怜紧紧的闭上双眼,错过霁媃姌微变的神色。 “你不想去东海神殿吗?”霁媃姌低声轻笑,“就算没法杀掉她,至少可以伤她取血。” “我和你不一样。”永夜小公主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血泪横流,“霁媃姌,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我不会像你一样背叛!我不会像你一样毁掉别人的一生!我回不去,那是命,我不会拖着别人给我殉葬!我是夜洛城的女儿,他说我是他的小公主,我跟你从此以后再无干系!皇兄,我们走!”夜涟怜揪紧夜无殇结实的肩膀,心底的绝望比退潮更清冷萧瑟。 “你说没干系就干系吗?这一世就算你再怎样,也逃不脱命运,你是我女儿的命运!”霁媃姌俯身,双手插入白沙之中,将没有现形的仙锦拽了出来,“你不要?我要!” “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于我已经没用了,就当成故人遗物留个念想也好。”夜涟怜没有回头,因此没看到霁媃姌的双手刚一碰到破布就开始流血,也没看到她脸上青紫交加。 “你不认我……也好……”背后传来的声音十分古怪,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回头。 霁媃姌所站之处,白沙纷纷向下陷落,连同她的身影一起。 夜无殇突然明白了什么,放下夜涟怜向妇人跑去,却被妇人挥出的灰芒挡在流沙之外。 “你!你要做什么!停下!”夜涟怜也跑向流沙,同样被灰芒阻拦。 “我的血里,有当年芸娘救我时留下的神族骨血的残余,待血流尽,仙锦自然会复现。” “不!我不要什么仙锦!我要你回来!娘!娘!”夜涟怜哭喊着撞向灰芒,大巫生前最后一道禁制,却成了隔绝她们母女的牢不可破的囚笼。哭声划破天际,每一声都是撕心裂肺。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鲛人族的公主,怜儿,记得你今夜说过的话,永远不要背叛。” 霁媃姌缓缓闭上眼睛,强忍着腐骨之痛,流沙下陷,幽蓝色的海水却从下涌上,将她的身体慢慢淹没,最终没顶。她一直高举着的破布染上血后,慢慢现出真正的模样。 海水涌上,霁媃姌的身影彻底不见,淡淡珠光萦绕的仙锦浮在水面上,随后一直凝固在东海边缘不肯挪动的月光,开始慢慢移动。清冷的光辉照耀在仙锦之上,冲天而起的金芒将天幕贯穿,一时间无数飞花从不知何处飘落,如雪绵延。 “娘!”夜涟怜痛彻心扉,哭到无力两眼一翻终于晕倒在白沙之上。 夜无殇亦是眼圈泛红,咬住下唇,俯身抱起皇妹,又缓缓拾起水面上金光闪闪的仙锦。 霁媃姌,一代大巫的传说就此终结,当年暗算于不算恩人的恩人,今日为了恩人的后代重拾遗落的神迹,葬身东海。 建木城中,翀白素站在窗前目睹海上金光冲云的奇观,正要去找沁儿,却见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冷汗一发不可收拾,已经提制极点的神力,竟然没发现来人! 与此同时,关在地窖中的莫绍兰被一桶刺骨的冷水泼得睁开眼睛。 “还没死,就别再装,云陌太子半个时辰就醒了,你们姓莫的还真是爱演呢!”兰臻扇了莫绍兰一耳光,“今夜,你若破不了九五之阵,本王就阉割了你!像阉割你二哥那样!让你永远都无法再浪荡温柔乡,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站住太子之位就难说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愿心怨念 第二百一十七章愿心怨念 建木城,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老者一动不动,翀白素也未挪动一步,两人互相打量,最后目光对视,都是一般冰冷。 刺骨的敌意扑面而来,老者身上生腥的海水气味儿,让他绝对那不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从东海白骨坟坑里爬出的妖物。但是威严同时传来,那不是位高权重的压力,而是骨血之力。 最原始也最血腥的力量,源自于生命本身,散发出能够震慑他的力量的人,若不是神族嫡系镇守轮转台的长老,便只可能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在世金仙,画扇。 “你,不应该来。”老者声音极低,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向着楼梯走去。 “没有应该不应该,本公子想来就来。”翀白素甫一开口,房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轻微的风声不引人注意的响起,老者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小子。” 闷响过后,房间亮了起来,两人不知何时调换位置,翀白素倚门而立,老者站在窗前。 “你会死在东海,你近神族一步,就是距离丧命近一日。”老者望向窗外,入夜后的建木城依旧车水马龙,每一条商街都热闹非凡,这里是没有宵禁的城池,没有律法,没有衙门。 不动声色的瞥向东海月光溢出的海岸,奇异的景象此时一清二楚,整个东海都被清冷的月色笼罩其中,建木城亦如是,唯一的不同便是城中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高悬着。 古怪至极。翀白素顺着老者的视线看过去,脸色未变,两人均是目光炯炯,却都是冷色。 “她今夜的债算是还清了,”老者缓缓合上双眼,额间的皱纹也随着舒展开来,“晚了。” 多年之后,画扇依旧记得当年初遇霁媃姌的模样,一个身上背负着诅咒也同样携带着希望的女子。阴气笼罩,周身的冰寒,她受过很重的伤,伤及骨骼的最里面。 伤口始终没有愈合,却奇迹般的没有再恶化下去,因为伤口上被涂抹了一层厚重的血。 神族之血的功效,远比传说中的更加神奇,再加上神族圣女的祝福,几乎可以起死回生。 “什么晚了?”翀白素皱眉,没头没脑的话让他有些莫名的感觉。 东海边缘的金光一闪而过,纯正的金色现世,不知是哪件神器出世。 画扇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转过身来,“巫医神子,你自问从头到尾,何处担得起神子二字?你说得出,我便将那旧事说与你听,你听后自会明白,那人的来路去路,怕只怕,知道不如不知道,清楚比不得糊涂。你若不愿知晓,就同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做个俗人,安安稳稳的过上一生也好。当年神族从天界下凡,是大动凡心,也是缘至于此。不过,是命数罢了。” “神子只是族人的妄念,金仙面前,白素不敢自称为神。”话里有话,令翀白素厌恶,厌恶的程度,仅次于酬剑族那些人里外圈来圈去的谜语一样的暗示。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画扇是沁儿要进入东海神殿的钥匙,至关重要。 翀白素总觉得画扇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审视的怪异感,那种感觉不像看人,更像是在精打细算着面前的货品价值几许。而他到底有多少价值,能不能陪在沁儿身边,取决于画扇。 被人掂量底细的感觉非常不好,但是更不好的却是,让金仙兴不起掂量的念头来。 “我不是在问你如何得名,小子,收起你的心思,我不是封坞,不问世间情事。”画扇向后坐去,一把古朴的竹椅立即出现在他身后,稳稳的承接住他的身体。 “封坞以**力镇压上古异兽残魂,以白骨为笼,保佑神族圣女,白素敬重他的自在。” 翀白素挺胸抬头,冷眼对视画扇,气势不减,整个房间似是一分分冷凝下去,“他与神族素有因缘,白素敬他。至于你,并非如此,我从你身上看不出因缘,你滞留凡间有违天条。” “区区凡人,也敢与金仙谈天条,你知何为天条?何为天?何为仙!”画扇开口极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强大的力道,整个房间都在他的声音中剧烈的晃动,仙字出口晃动戛然而止。 翀白素脸色微白,胸口闷痛,金仙之力却是难挡,“九界上上之上为天,离恨为上上,碧霄为上,红尘为中。仙为修行,并非天生,一念成仙,念过成魔。白素以神器窥得,金仙成于上古之前,无天无地无名之时,共有六十四数,称为洞天。而你,并非其中之一。” 画扇闻言,挑眉重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神子,暗自惋惜,此人聪颖无双也愚蠢透顶。 芸娘为女儿选得此人,真是偏心得可以,却同时也是心狠手辣至极。 试问红尘世间,人人皆有情,但以翀白素之情为情字之首,无人能出其右。 神族未卜先知,果然可怕至极。如此看来,芸娘当年料中之事,已经一一映正。 “神子之名,不是巫医族人敬奉的名号,是你自认应得之称,因此你幼年得道,为巫山神殿认可,是巫医族历代神子之中,获得认可时最为年幼的一人。” 画扇坐定后,有随手变出一杯苦茶,喝了一口,“我很好奇,你当年在神殿之前许了什么愿?别想着骗过我,你许下的绝对不是救死扶伤以天下为己任,神子独立于巫山之外。” 翀白素挑眉,挥袖间柔光凝成白烟,顷刻白烟散开,同样是手端苦茶坐于竹椅上的模样。 金仙考校他的本事,露的这一手凝虚成实是仙家法术中最低等的一招,他使得出来,等同于承认有地仙的修为。至于神力没有大成,与画扇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的私事。 “说得不错,我许下的确实不是悬壶济世。”在他之前,凡是许下救赎天下人的神子,最后都为天下人而死。听上去很光彩,但在翀白素看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典范。 天下有天下的气运,凡人有凡人的命数,没有谁能成为谁永久的屏障。心系天下,等同于将神力逼于死路,神力本就是从凡世超脱所用,他们硬是将脱离与羁绊捆缚一处,必乱。 “神子是神族圣女的玩宠,临世的目的便是为辅佐圣女完成她的使命。”翀白素轻笑,茶再苦,也没有他的心苦涩。被人尊崇到飘飘欲仙,于别人或许会,在他却永远不可能。 “我许的愿,是穷尽毕生之力,让她得到真正的幸福。”这也是他为何会在小小年纪就得到神殿认可的理由,当他意识到何为神子的真命,他的一生才算是真正开始。 没有万众敬仰,没有天下大任,他的命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了,为她而生。 宿命如同捆仙索制成的蛛网一般,他是不愿挣脱的小虫,她是他命定的姻缘,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执念。为情下凡,最终留在红尘的金仙封坞,算起来倒是他的前辈。 “妄动情心,你就不怕天谴吗?”画扇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一杯苦茶在竹椅上袅袅残香。 “天谴?”翀白素起身,身下的竹椅手上的茶杯一并不见,“我不历劫,何来天谴?” 话音一落,烛火蓦地转为幽幽暗蓝,以他为中心的无形漩涡席卷整间客房,漩涡过后所有摆设都化为齑粉。翀白素望向窗外,清辉似乎变得浅薄许多,此前蒙在建木城中那一层飞纱般的雾气正在缓缓散去。天色渐晚,热闹的商街上似乎少了一些行人,欢声笑语低了下去。 金仙离去,他福至心灵拿起那只茶杯,茶杯瞬间化作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年前的旧事。芸娘离开永夜的真相,云陌大巫的最终归宿,最后是进入东海的门鉴。 “夜无殇,呵。”扬起一抹笑意,原来是这样,少了一个对手,与他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翀白素抖抖手,柔白的火焰将宣纸点燃,将过往埋葬,她不是凌紫沁,她是他的妻。 画扇的出现,提醒着他,圆月之夜越发临近,这一夜过去之后,就只剩下六个昼夜。 待圆月笼罩东海,他们就会找到通向神殿的路。目光向极远处眺望,东海水翻来滚去,看不见波光粼粼,有的只是冤魂厉鬼夜夜哀嚎。时光跨越千年,不知神族先祖可曾有过后悔? “你在做什么?”清泠的女声将神游天外的翀白素从拽回现实,黑如夜幕的长裙及地。 他不喜欢那抹黑色,不单单是让他记起龙倾,更让他觉得那是无法生还的绝望。 如果他的莹白象征着巫医族的济世之心,生机柔和,那么黑色就是灭绝生灵的无解死阵。 “翀白素!你!”瞬移到她面前,然后像章鱼一样紧紧缠上来一语皆无,让凌紫沁皱眉。 “别动,让我抱一下。”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纤细而且笔挺,明明是绝色天下的面容,却没有女子惯常的温软。他不在,她又清瘦了些,抱上去的感觉比起之前抱着衣服的感觉更糟糕。翀白素怀疑他怀里搂着的,和东海里那些干枯了一千多年的白骨没有什么区别的坚硬。 隔得生疼,却还是不肯松手。他的人,她是他的人,就算再怎么不承认,她迟早会是! 柳眉皱的更深,没回抱他,但也没推开,微湿的鼻音很奇怪,听上去好像是受了委屈。 “你爱我吗。”声音微哑,很低沉。 凌紫沁眉头舒展,不悦里带着习以为常,古怪的感觉从心底涌现,她应该去习惯嘛? 很多回忆,隔着一层薄薄的细纱,她伸手想要掀起,看看究竟,却始终不成功。 “你会爱上我的。”自问自答的语句,更加低沉,却不是声音,而是心情。 悲伤能够传染吗?她想着,左手不由自主的抬起,轻拍着他的背,似是安抚他的不安。 翀白素的下巴放在她肩上,压得有些疼,窗外的月光慢慢照进来,凌紫沁顺着月光看去,总觉得有些古怪。入夜已经有一个时辰,月光……刚刚才照进来? 蓦地推开温暖的白衫,奔向窗口。错觉吗?月色凄迷,从东海的方向弥漫开来,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古怪到底在哪里?凌紫沁想得入神,没注意翀白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还有那双泛着银光的美眸,悲伤一触即发,下一瞬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用尽全力调整着呼吸,扯动着笑容,变得不那么牵强,然后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 “沁沁,你在看什么?”她身上的香气越发冷凝,不久前他才知道那是神族龙骨的气息。 “月亮。”觉得不够贴切,又补上一句,“月光,很古怪,每一处都不同。” 凌紫沁顺从着感觉,将冰冷的双手搭在环住腰间的温暖的大手上,他很温暖,这也许就是她醒来之后,检视回忆时,为何大部分时间都在与他纠缠的原因。他有她匮乏的温暖。 “想不想去城里转转?”闻言,凌紫沁侧过头,目露不解。 “这个多事之冬真是够你受的,连除夕的团圆饭也没吃上就长途跋涉,不觉得太无趣吗?今夜有我这么个英俊无双的公子邀请夜游最繁华的城池,不知小姐可愿赏脸?” 开口又变成之前有些坏的模样,双手轻动,将怀中人转向,面对面。 “答应我,不然。”笑得三分邪恶,三分古怪,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活像好色之徒。 “不然,你要如何?”回忆飞速的旋转起来,凌紫沁推算出他会做什么,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记忆里的人也是他,再来一次,或许她就会知道,当时为何会醉心于他的触碰。 翀白素突然冷下脸来,美眸中的光华骇人,蛮横的啃噬着她的薄唇,又急又凶失了温柔。 凌紫沁心头一紧,就想伸手推开,怎奈双手都被他的铁臂牢牢困在身体两侧。 唇被咬得很疼,血的腥甜慢慢在两人交缠的唇瓣中散开,星眸映出他的恼怒,心魂微颤。 漫长的不能称作吻的啃噬结束时,她无力的伏在他怀中,口鼻处尽是他身上好闻的暖香。 “为什么亲近龙倾?”折磨他,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折磨他,每次只要离开她一小会儿,她身边就会出现别人。翀白素很难不去设想,如果他不是立即赶来,她会不会与别人亲热。 没有一点保证,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抗拒他,到默许他留下,再到同他相拥。这一切看上去好像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其实翀白素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她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他抢先一步走向她,他知道她的来历,所以她留下他,用作阻挡别人再靠近的挡箭牌。 “好奇。”凌紫沁看见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只是片刻,就从微红变成病态的苍白。尽管如此,她也不打算为了让他好过一些,说出骗人的鬼话。他不是她什么人,即便刚才的吻,出乎意料的再次拨动她的心跳,但她不打算让异样持续。 心动,不在她的预计之中,她已经做出选择去终究神族宿命,不应该沉迷**的享乐。 翀白素慢慢放开手,疼痛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那么痛。 任何理由,都好过好奇两个字,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好奇,不多时就会转化成好感。 龙倾做了和他当时同样的事,在她身处险境之时,奋不顾身的将她解救出来。甚至比他做得更好,他将她带离然后送回漩涡中,而龙倾将她扯离漩涡。 “你不陪我去夜游建木了?”她说的话似乎将出游计划搞砸了,凌紫沁想着开始皱眉。 “我,命人请龙公子陪你出去街上。”翀白素狠心咬牙转身,她体内的神力还在崩溃的边缘,他不能刺激她,一切只好等到她从神殿中洗净龙骨成为真正的神族人再说。 只是,他不知道,到那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还会不会是他。 凌紫沁在他身后皱眉,目光冰冷,开口声音更加清冷,“不必如此多事,你不去,难道我自己还没腿不能去吗?翀白素,不喜欢就放手,将麻烦推给旁的人,手段实在下流!” 翀白素猛地转过身来,美眸熠熠发亮,“你不要龙倾?” “你要他,就送你。我亲他,只是为了验证,是不是也会有被你亲时发麻的古怪感觉。既然没有,留他何用?”凌紫沁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小脸儿冷淡至极,大步向门外走去。 “沁沁,我陪你去!”翀白素总算不太笨,反应过来比起自作多情更愚蠢的是漫天吃醋。 “不敢牢神子大驾!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你就和龙少主手牵手肩并肩夜游建木去吧。”语气越发冷硬,一脚踢在门上,转回身来,冷眼瞪着笑意盈盈的翀白素。 “别说我没提醒神子,此地是云陌境内,礼教甚严。虽然地处偏远,但也不是汐夷蛮人所在,奸夫夜游,小心被人捉住捆在木驴上游街……你!” 话没说完就被翀白素一把抱住,温热的唇舌抵住小巧的耳垂,“要骑驴游街,也是和你!” “你自己去做奸夫,别拉我跟你丢人!放开我!”凌紫沁恼羞成怒,挥手向他头上敲去。 “不放,就不放,”桀桀怪笑,翀白素低头给了她一个热情到快要烧着的吻,“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休想逃脱本公子的魔掌。今晚一定要夜游,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过一次正常男女会有的约会,净在床榻上缠绵了,这样对沁沁不公平!” “谁要和你约会?”嘴上发怒,莹白的小脸儿却红了起来,“放开我!你这俗不可耐的混蛋!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我是疯了才会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放手!该死的!”孰知她越是骂,他就越是笑得开怀,宠溺的咬上为他泛红的耳朵,“我就是爱你的混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冰封寒魄 第二百一十八章冰封寒魄 午时一刻,建木城,东南一隅客栈。 整个兰若最好的宫廷画师此刻正哆哆嗦嗦的跪在未来的帝君身后,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不多时就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汪积水。画师脸色苍白,不过也比不上双手那泛着死寂的惨白色。一个人的恐惧集中在脸上不足为奇,但是通通表现在手上的,他恐怕还是头一个。 兰若太子此刻正站在窗前,望着炊烟四起的城中百姓,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师却觉得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发没有活命的可能,悔不该当初去贪图沐璇太子重金悬赏,一路随行遥远的异域,只可惜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为了给心上人赎身,明知是千难万险也要走一遭。他一直以为没有什么能够难得倒他,他只需看一眼,就可以勾勒出美人姿容。 直到他遇上她,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未来的兰若太子妃,再未来的兰若国母。 她真的是人吗?和他一样有血有肉的凡人?画师麻木的回想着那惊鸿的一瞥,却发现他引以为豪只对美人儿有效的记忆力,依旧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更糟糕的事还在继续着,他见过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之后,脑海中其他女子的身形都被瞬间冲淡。从此以后,他可能再也画不出任何女子来,她的美是天人绝色。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虽然那个侧脸隔着五丈远却依旧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寒冷,但丝毫没有减弱对他的震撼。原本还替朝纭感到惋惜的画师,打从心底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很年轻又很有名气,是整个兰若都闻名的画师,他有三位誉满天下的师傅,他们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然后他们从世人面前消失,留下他一人成名于兰若。 他的成名,取决于七年前他隔着遥远的人群看到独舞的白兰仙子,然后挥笔画下太子妃朝纭绝世空灵的美。他仍旧记得当时帝君对他的重赏,一座后来几乎被媒人踏破门槛的府邸,还有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但是此刻那些东西都变成对他自认于世无双的画技的绝佳讽刺。 宣纸上的女子侧影,很美。美到令他窒息,却不足她的千万分之一。 画师没有办法一笔画就,那是对于仙子的亵渎,更是因为他做不到。 他画不出她的模样,精致的五官宛若神祗,不能被凡间的笔墨勾勒,他最终也只是落笔她的侧影,几缕飞扬的青丝挡住面颊,一身黑色长裙纤细而凝重。 身后一直传来画师下意识的哆嗦引发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是沐璇始终没有回头。 身边的影卫正用看尸体一样的目光,看向画师,他知道,但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开口。 桌上的宣纸被镇纸压在上好的锦缎桌布上,每当微风拂过,宣纸轻动,画中的女子就似活了一般。画师渐渐忘记恐惧,只顾盯着他的画作,时刻回味着女子的玲珑倩影,只是背影。 “拖出去。”斩字并不需要出口,当一个时辰过去,身后传来的呼吸声由细若游丝的惊惧变成**粗重的色授魂与,沐璇终于动了杀心。 画师尚未来得及大呼饶命,影卫已经一掌落下,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将其拍晕。 身后繁乱的气息终于消失,沐璇缓缓转身,桌上的画作并未因为死人而有半分改变。 终究只是一幅画罢了,如果她在这里,会为了那个该死的画师开口求情。 他了解她,老人们有一句话叫做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止七岁。温柔漂亮,同时晶莹剔透得如同世上最干净的水晶。她的人,也像水晶一般脆弱易碎。 舞的出天下最华丽的舞步的人,谁又能想到她在黑暗之后的身影,是怎样的形单影只? 他见过她最脆弱的一面伏身在他怀中哭得昏天地暗,也见过她性子极烈在金殿上义正词严没有一个脏字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沐璇望着宣纸上朦胧不明的背影,下一刻却记起寿宴当夜的怪事。直到现在他派出的人也没有查出那天夜里为她弹奏的琴师究竟是谁,当世叫得出名号的人无一例外在玉阶上。 以当时的距离能够隔空弹琴的人不超过三个,龙倾和翀白素两人紧邻落座,有说有笑吃吃喝喝,特别是放荡无羁的巫医神子,面前鸡腿骨堆成的小山让沐璇记忆深刻,不会是他们。 云陌玉王倒是也有那样的功力,但是当夜他从莫少白脸上看到的惊愕,不比任何一人少。 兰臻的琴技如何,他虽然不知,可是汐夷太子一整夜沉着脸,溺在杯中物里,脸色不善。 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来? 一早,探子送来密信,此刻早已成为瓷碟里的灰烬。 但是那个消息,却如同鬼影一般,紧紧的勒住沐璇的咽喉,锁缚得他几近窒息。 南宫尘即将出山的消息,到底有几分可信?偏偏最初探听到这个消息的探子在途中遭人暗算,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消息带回兰若后,便倒地身亡。 让沐璇不敢轻视的是,红尘中关于世家三公子的传说。那个传说第一次出现还是在五十年,甚至更久以前,当时斓月阁内乱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世外的纷争开始殃及到红尘俗世。 当年的三大世家均是女子做主,他们的父辈如今的族主尚未降生,所以三公子的传说一直被视为无稽之谈。沐璇第一次听说那个传说是在父皇赐死一名谋害皇族子嗣的蛊师的刑场上,蛊师临死之前高昂着头,唱诵着古怪的歌谣。沐璇离得远,听不真切,只听到最后一句,世家三公子,将会联手将天下间所有的皇权葬送。 蛊师刚唱完,就被等得不耐烦的刽子手手起刀落砍断脖颈,一腔热血连同她体内的豢养的蛊虫一起喷溅一地。蛊师的头颅高高飞起,最后骨碌到兰若帝君眼前。 尽管那时候沐璇只有五岁,却仍然清楚的记得,蛊师早已被挖出眼球的空洞的窟窿对着阴云密布的天,而她的嘴角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笑容既古怪又难看,后来那个笑容出现在他的睡梦中许多次,并不血腥也没有恐怖,他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恐怖。 直到多年以后,成为太子的沐璇才知道,蛊师最后的笑容是冰冷的嘲讽。 而那个被四国打压的传说,却在漫长的年月中成为传唱的歌谣。 沉睡于世外的神族后裔,他们即将醒来,神祗的光将再一次赐福于被遗忘在红尘尽头的族人,引领他们成为人间真正的主人,来自三大世家的英俊公子,会共同承担起天下兴亡的大任,最后他们中的一位,会在天下共主的怀里得到永远的安宁。 沐璇将镇纸扫去一旁,拿去那张画像,艰难的从上面寻找着午夜梦回时巧笑倩然的身影。 他之所以派画师去勾勒她的模样,而不是亲自去看她,就是因为那件东西还没有到手,他还没有得到门鉴,还没有资格伴随她身边一起踏入东海,得到她的青睐。 更是因为歌谣最后,永远的安宁,指的是什么,沐璇至今还没有弄清楚。 陪伴?亦或是,死亡。 他只知道从来都没有永远两个字,千年之前,真正的神族长生不老,有着凡人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他们是上天的宠儿。但是到最后,他们的命运令人唏嘘。 皇族虽然是刽子手,但只是最后的行刑者,并不是真正屠戮神族的凶手。 漫长无尽的生命,也有终结的一日,那么所谓的永远,怕也只能是死亡。 世家三公子中的一个,最后死在神族圣女怀里,如果这一切即将应验,死的会死哪一个? 翀白素,龙倾,两人虽然强大,但是比起不在巫医族有责任的翀白素,龙倾背负少主身份,必然会被族人拖累,沐璇因此并不担心。翀白素有脑子,但是龙倾却未必会动用势力。 而南宫尘的出现,必然打破微妙的平衡。传说中墨书族主南宫缎已经修炼大成,此时隐匿多年的少主南宫尘现世,摆明就是为东海之事而来,抢人的意味不言而喻。 更改天命,这样的咒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太子殿下,东西已经送到。”贴身侍卫从外面快步走进,打断沐璇的胡思乱想。 沐璇回神,转身就见侍卫脸上明晃晃的三道血痕,血痕很新,离近还能闻到药香。 打在他的侍卫脸上,无异于打在他脸上,父皇,他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以为现在还是他们称雄天下的十几年前吗?他的皇位坐够,真的可以让出来享享清福。 “殿下?”侍卫发现主子一直盯着脸上的伤看,顿时脸色有些尴尬。 他逗留禁宫期间,香艳之事自然是免不了的,尽管身为太子死士不能成家立业,但是禁宫之中阴盛阳衰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一个小小侍卫真的很难抵抗饥肠辘辘的宫中嫔妃。 这一次遇上的实在有些玩得过分,他脸上的伤势颇重,好在天寒地冻没有发热。 沐璇沉着脸,“天黑之后,本王自会亲赴东海。你,下去吧,这两日换别人随侍。” “是,殿下。”侍卫立即转身离开,心说那件东西宝贝至极,就扔在东海边上不怕丢?怎奈脸上的伤痕太深,实在丢人,故而乖乖离开养伤去了。 天色刚刚擦黑时,轮班的侍卫出现在门外,桌上的饭菜沐璇一口没动,侍卫不由得忧心忡忡。殿下近来食欲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怕是又会病倒,就像他从云陌返回时那样,虚弱的躺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御医们口风再严,也比不过无处不在的侍卫。 “殿下,凌小姐今夜没有外出。”侍卫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他不需要察言观色。 借着窗外照进的红光,他一进屋就看到主子脸色阴晴不定,一张空白的宣纸落在地上。 “你们都留在这里,没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沐璇从窗口一跃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侍卫俯身拾起宣纸,果然在背面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 不用问也知道这女子是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将宣纸扔回地面上,侍卫端着冷掉的上好菜肴离开。帝君说得对,红颜祸国,向来英明的太子为了这个妖女,举止异常。 这样的女子不能留在人世,她留下,便是一切祸患的开始,侍卫还没想完,颈间突然一凉,随即温热的赤色染红他的咽喉。一道黑影伸手接住侍卫向后倒去的身体,将他拖进一间满是尘土许久无人经过的废弃柴房。所有事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黑影毫无拖泥带水的拖沓。 初生的冷月洒下一片银色的光华,照在从阴影中走出的黑影脸上,痛下杀手的正是沐璇。 “再让本王发现尊贵的父皇敢将脏手放到我身上,别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不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谁听,又或是自言自语。 东海岸边。 沐璇皱着眉,心中的不悦此刻无一例外的写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之前用来伪装的络腮胡子早在离开兰若国境后就被取下,海岸上站立的年轻太子有一张白皙的脸孔。 所谓的面由心生,放在他身上却是一点都不适用,俊朗白皙的面孔下藏着无比歹毒的心。 画扇站在远处,隔着看似月光的蒙蒙光影看向岸边的兰若太子,心说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两人的相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无论是五官还是心思。 有这样的皇嗣,一代代成为兰若帝君,也就难怪兰若皇朝会涌现出无数歹毒的巫师蛊师。 冷眼瞥过,他不觉得巫术蛊虫有何不妥,再毒也可以有善用,但是他讨厌他们的心思。 距离再远,也能闻到一股肮脏下流的血腥味儿,不光是凝重的生腥气息,更有死气。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金仙画扇。”沐璇在白沙上坐下,手里把玩着小巧的锦囊。 “老夫同你,无话可说。”行藏被人点破,画扇索性从冷光之外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以沐璇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一定是另有隐情。 “晚辈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沐璇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画扇皱眉。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画扇也在白沙上坐下,同时伸手向着白沙一拍,一股柔和的力量散开,冲淡了白沙上的血腥气,“但我未必会回答。” “以金仙之**力,能不能为一个人还魂?”过去事,追究到最后成为死结,未来事,他却摸不着头绪,“说还魂可能不太恰当,晚辈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彻底忘记过去发生过的事,那么,她是不是成了另一个人?” “没有什么过去,小子,你口中的过去,只是镜花水月,过了就是过了,没有忘不忘。” 画扇冷笑,“因缘由天,你以为你触碰过便是你的?权势,并不能为你争夺到世间所有。” 沐璇侧头看向画扇,金仙一双老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却也没有迟暮老者的昏暗。 “听不懂,是你悟性不到!”画扇伸出手,冷光落在掌心中,下一刻,突然穿过手掌。 沐璇倒吸一口冷气,白沙上没有画扇的手投下的阴影,再看过去,他身下同样没有! “就像这光,我若不出现,在你看来便是普通的月光,世人眼中不过如此。” 画扇收手,看向天与海的尽头,冷光可以阻绝凡人的眼,却阻拦不了他的窥视。 海的另一边,便是真正的天界,所谓的东海神殿,便在天界与红尘的交界处。 月光进不了天界之境,因此会绕过红尘边缘,此地自天地初分就不曾有过什么月光! 所有的光亮都来源于千年之前神族练就的一件神器,在此之前,东海只是一片黑色死水。 无人知晓神器被藏于何处,即便在神族灭绝的千年后,冰冷的光芒仍在,令人不胜唏嘘。 “这是什么?”沐璇环视周身,并无异样,心却悬着无法落地。 “无知小儿!东海碧霄的大名你都没听说过,你还想着去闯神殿?只怕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一群乌合之众,看什么看你!就属你最没有用!” 画扇没好气的拍拍衣衫从白沙上起身,丫头要去,最好的准备是一十五人,可是现在,就算他将永夜那个初习衍术的小人鱼算上,也才刚刚八个而已,如此根本进不去神殿。 沐璇脸色难看,银牙咬得十分用力,半响开口,“请仙人不吝赐教。” “东海神族,也就是你们的祖宗放在东海的第一道禁制,但凡有心怀叵测之人靠近东海,都会葬身在这边白骨黯滩上!”画扇冷笑,伸手指向沐璇手中的锦囊。 “你还不算笨得透顶,知道这件东西与神族有些渊源,不过寒魄冰丝想要变成门鉴,欠缺的东西你未必给的了。兰若太子,你的人就像你们那个皇朝一样,**不堪手段暗行。你不是神族想要挑选的人,不牺牲,休想进东海!” 他会牺牲?画扇话一出口就觉得没几分可能。 “要我如何牺牲?”沐璇略一犹豫,沉声开口。 “不是你,而是它!”出乎画扇意料,“你要进东海,必须亲手毁掉兰若至宝!” “如何毁去?”沐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面不改色,只有那双死死盯住画扇的双眼,泄露了他的心绪。“以血凝冰,寸寸尽毁。”画扇身形消失,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所学,终究是邪法。” 第二百一十九章 破阵救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破阵救人 建木城,某处地窖。 莫绍兰从昏沉中渐渐转醒过来,入眼仍是一片能随时将人压在其下的浓黑。 头疼得就要炸裂,颈间横着一条足有稚子手臂粗细的锁链,微一挣动,双手掌心传来剧痛,险些将他疼晕过去。温热的血顺着手掌流下,然后滴落在地面上,传来几声极低的闷响。 倒吸一口冷气,冰冷刺骨的寒气带着地窖里独有的潮湿发霉的怪味儿呛入咽喉,剧烈的咳嗽被锁链死死的压制,无法发出太大的响动。腰以下,没有任何知觉,背心除了冷没有其他感觉。五花大绑,似乎连寻常至极的呼吸都成为十分奢侈的事,血腥味在唇舌间乱窜。 疼得几近失神,再次找回意识已经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头顶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听不出是多少人正在窃窃私语。不多时,一线昏黄的光亮出现在不远处,下到地窖的门因为年久失修而露出一道不窄的空隙,莫绍兰下意识向着那线光亮看去。 门外的人来来去去,许久,不甚清晰的交谈声从门缝中传出,“殿下,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糊涂!他既然不能替本王破阵,本王还留着他的狗命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好生生的为他调养,然后洗干净身子送回云陌不成?”妖魅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做作,被黑暗埋没的莫绍兰闻言全身一抖,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兰臻,汐夷太子。 果然是汐夷皇朝名副其实的储君,他继承了兰氏皇族全部的阴狠歹毒。 先是在到东海来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暗算,莫绍兰知道他自己中毒不深,当日藏身枯树丛中本想是躲过一阵再做打算,不料那毒十分怪异,没有多少疼痛的折磨,却令他很快昏迷。 再醒来时,他已经落入兰臻手里,锁链在后颈上方打结,从后面饶过勒住咽喉,紧紧勒住前胸之后分成两股,从他的手掌正中穿过。他不记得那些锁链将他折磨得晕厥几次,知道在此之前他每一次从剧痛中醒来,都看到兰臻笑靥如花正将一些恶心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毒药与解药交替着使用,毒药附骨而生,解药却是以毒攻毒。 短短的两日下来,他却由生转死死去活来数遭,像是整整活了一辈子。 或许别人的一辈子要遭受的折磨,也比不上他这两日遭受得多,有些毒会永远搁置在他体内,永远无法驱逐干净。千疮百孔的身体,辛辣的痛楚,伤口再深也比不上心里的屈辱。 有两次莫绍兰在晕厥之前甚至觉得他不会再醒来,但是天不遂人愿,命运降临在他身上的苦难还远没有结束。 自从被兰臻带到一处古怪至极的法阵前,他就知道是谁将他出卖。 莫少白,他的亲哥哥,从小叫到大的皇兄。那夜在太子府邸暗算他不成之后,屡屡遭遇挫折,几乎失去父皇的疼爱,再次得到的玉王封号也成了无用的摆设,于是他就成了莫少白第一个要痛下毒手报复的对象。在玉王心中,他不只是抢了他的女人,还夺走他的江山。 他是何人?他做了快二十年的废物,臭名远扬的莫氏纨绔,为的就是不被卷入皇权的争夺中,他太厌恶尔虞我诈,厌恶朝臣虚伪做作的脸孔,从心底觉得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肮脏无比。他很自私,他只想过着安稳宁静的生活,不管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让他跪他便跪,父皇也好,皇兄也好,随便哪个阿猫阿狗也好。与他莫绍兰何干? 莫绍兰眯起眼睛,任由黑暗吞没他心中早已失去的光明,背后石墙传来的冰冷在此刻变得不再难以忍受。可是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也难以实现。 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算,他不想挑明,是因为还顾及着最后一点兄弟之情。 可是当尊贵的云陌玉王仗剑,羽衣被血染成火焰一般的颜色,出现在莫绍兰面前时,他听到他掩耳盗铃做了快二十年之久的甜美梦境碎落一地的声响。 比疼痛更深刻的感触,却是无力。 被玉王面对面的用剑直指的威胁,比不上被他毫无顾忌的出卖来得更令他难以面对。 他仅有的一点点本事,对于机关和阵法的研究,被玉王出卖给性好美色男女不拒的兰臻,莫绍兰却想象不出,玉王从那位淫荡的汐夷太子身上讨得了怎样的好处,未来出兵夺权吗? 空口无凭的保证,和白纸黑字的许诺,在权势面前没有区别,同样会遭到背叛和摒弃。 就像数年之前,年少的玉王冒着生命危险从虎口救下他,兄弟二人曾在猛虎尸体前歃血为盟,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他会成为皇兄最得力的帮手,皇兄会一辈子保护他视为亲弟。 视他为亲弟,这句话此刻从无边无际的寒意中被莫绍兰记起,当年的温暖将此地衬得荒谬绝伦。就像有人落入三九寒冬致命的冰水中,被救起,好不容易暖和过来,刚刚以为得救,却又立即被踹回冰水中,而且这一次还被捆缚住手脚沉在冰水的最底层,只能等死。 如果亲兄弟的血脉关系,在皇权的惨烈争夺面前没有一点点被回忆的价值,那么他还能说些什么?她离开之前曾经再三叮嘱过他,护住莫少白,他们是亲兄弟,骨血永远不能被抹杀,世事纷乱面前他们是必须紧紧拥抱的人,他们手足相残,只会被人最先觊觎。 她的良苦用心,她的大度超然,视天下为己任的责任,都被早春湿冷的风吹散。莫绍兰知道此时心底怀恨无济于事,可是他止不住去幻想,如果她成为云陌之主,是不是这一切的荒唐就能有个终结?失去她的保护之后,他一无所有,还是那个想要藏身人后的小皇子。 眼泪倒流回心中,穿过背脊袭来的寒冷,将所有的泪水冰结在心底,刺穿五脏六腑。 从此往后,放眼天下再无人是他的依靠。 地窖沉重的木门被人拉开,在前面领路的侍卫端着一盏白烛从已经陈年变形的梯子上走下来,尚未走到近处,扑面一阵浓郁的香气,让莫绍兰厌恶的皱紧眉头。 兰臻没有靠得太近,精致妖媚的脸孔一半暴露在烛火的光亮内,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身上常年不改的天青色长衫此刻看上去全然是漆黑一片,如同他的人一般阴暗肮脏。 青峥走近之前,莫绍兰已经无所畏惧的扬起头,狠狠的瞪向汐夷储君。 “呦,还活着?”兰臻见状,移步上前,伸手轻挑莫绍兰的下颌,“这双眼睛真不错。” “殿下若喜欢,我立即将……”青峥话未说完,就被云陌太子一口啐在脸上。 “你家主子说话,哪有狗乱吠的资格!闭嘴!你这杂种!等你娘腿合得上的时候,再开口!”兰臻挑眉看向面前突然换了个人般的莫绍兰,手上的消瘦下颌热得惊人。 莫不是云陌太子被毒药烧坏了脑子?兰臻皱了皱眉,真是那样,对他可不是件好事。 青峥脸色发青,他和弟弟在一群内眷中长大成年,但是那群不安好心的人中,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他娘确实是他心中不能戳中的痛处。 “我心甘情愿当臻儿的狗,活一天就乐呵一天。倒是你,死了的太子很快就会被人忘记,甚至连名字也无法进入祖庙,就像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一样,死了就是死了,谁管他是怎么死的!”怒极反笑,青峥抬起手,一拳极慢的打向莫绍兰腹部,看似玩笑,其实暗藏能将五内瞬间震碎的恐怖力量。 兰臻看到青峥动手,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别弄死了他,人家可是云陌未来的帝君。” 帝君二字没有一丝敬意,讽刺挖苦的意味十足,同时手从下颌直取向下来到心口,似乎是在试探莫绍兰有没有因此而心跳加剧。但是让他失望了,云陌太子心口早已冷硬如铁。 “我死,你们永远别想进去!”莫绍兰连看都没看向青峥的拳头,仍旧瞪着兰臻。 “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懂得破阵的人……”兰臻不以为杵,贝齿轻咬下唇,笑得妖异。 他脸上扑着一层薄粉,粉的淡香悠远,没有被香料的气味儿掩盖住。 莫绍兰隐约觉得这种味道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个青楼女子身上闻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淡香极为稀少。他能近距离接触到女子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青楼。 “天下高手异人无数,我相信如果兰太子能找到第二个,今夜我怕是早已过了望乡台,再世为人去了。”莫绍兰冷笑一声,声音带动胸前的锁链,剧痛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 “兰臻,你要我破阵不是不可以,但是有求于人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地窖,毒药,这些都是汐夷的特产,你别忘了,这里是云陌。”目不斜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只要他稍有闪失,暴露出哪怕一点恐惧,就会被面前的恶魔主仆撕成碎片。 兰臻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柔嫩的手指爱怜的抚摸过莫绍兰的脸颊,神色迷离。 “绍兰太子,臻儿不会相信你的任何一个字,因为我太了解莫氏子弟唱戏的功夫。你和你那个床上功夫烂到家的二皇兄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兄弟,就连说谎也是这般相像呢。”莫绍兰磨着牙,心中徒然一沉,猜到跟亲耳听到兰臻承认与莫少白私下交易是两回事。 “不过你比他聪明得多,也干净得多,让臻儿更想尝尝你这张小嘴的滋味如何。” 兰臻调笑一句,泛着一层水光的柔唇向莫绍兰满是血污的脸上亲去,目光下流至极。 莫绍兰屏住呼吸,努力向石墙靠去,身上的锁链被他挣动得哗哗作响,剧烈的疼痛也如预期中那样瞬间席卷半个身体。 “青峥,带贵客去沐浴更衣,拷在地牢里侮辱不是我汐夷皇朝的作风。” 兰臻收起笑脸,冷酷的神情与他烟视媚行的妆容十分不协调,莫绍兰缓缓舒出一口气。 “好好招待云陌太子。”扔下一句话后顺手取走侍卫手上的烛台,身影消失在长梯上。 地窖重新陷入黑暗之中,莫绍兰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道青峥会不会暗下毒手。 好在兰臻离开后,侍卫训练有素,自制力也超出他的预计,不多时就手脚利落的将莫绍兰身上的锁链取下,然后抱着他从长梯上到地面。毒药和失血的双重作用下,他很难站起来。 此刻他被青峥抱到一间半空中飘散着蒙蒙热气的房间内,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地面中央向下挖出一个池子,池子很深,边缘凿成台阶,以多彩的卵石镶嵌,专为沐浴而设。 “绍兰太子看中何处?”青峥似笑非笑的看向怀中一身脏污的云陌太子,神情古怪。 莫绍兰看向放好温水的池子,心里没底,随便指了一处,“那里。” 青峥立即迈步过去,莫绍兰却制止他将自己放进水中,“你先下去!” “绍兰太子,你是云陌太子,不是我的主子。”青峥冷哼一声,抱着莫绍兰的手臂突然卡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圈住用力夹紧,“你没资格命令我!你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条狗!” 莫绍兰挣扎着,脸色憋得发青,眼前金星散落,咳嗽带动着全身的伤口**辣的疼痛。 青峥勒了一会儿,见怀中人反抗的力道渐渐转小,冷笑着松开手臂,将半陷入昏迷的云陌太子三两下扒光,随后一脚踢入水池中。 温水涌向刚刚挣开的伤口,引起新一轮的强烈痛楚,莫绍兰在水池中翻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保持没有沉底。他向着远离侍卫的方向移去,半响才反应过来水池里有药草的气味。 青峥没有马上离去,冷眼看着莫绍兰终于在石阶上坐下大口大口喘气的狼狈模样。 莫绍兰瞪着青峥,青峥也瞪视着他,两人的目光同样充满着仇恨。 “为什么不躲?”一刻之后,见云陌太子的脸色已经由最初的苍白被温水酝酿成微红,侍卫冷淡的开口,语气是质问,“太子殿下亲向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开?哼!” “美色当前,本王为何要躲?天下人人皆知你汐夷男风极盛,今夜的香艳传出去,丢脸的是兰臻,不是我莫绍兰。”莫绍兰挑起嘴角,“能一尝兰太子芳泽,是世间每个男人的心愿。” “那你就死有余辜!”青峥脸色骤变,“香艳?可惜,你这辈子没机会了!我本以为你同他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们都是一般下贱。偷香窃玉,听说你还没当上太子之前,这种事情没少干。我以为你尝过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好处之后,不会再起别的心思。你们这些恶心的人!” 莫绍兰听完不顾伤口可能会再次迸裂哈哈大笑,“可笑!实在可笑!你管不了你的情人跟阿猫阿狗胡作非为,分明就是你自己无能!现在竟然还有脸赖到本王头上?你以为本王会喜欢那种随便什么人都能张开腿的下贱货色?你愿意捡残花败柳你请便,绝对没人拦着!本王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同兰臻说,本王喜欢美人儿天下皆知,不过本王对蛇蝎美人没兴趣。奉劝你一句,好好守着那个贱货,别让他对谁都发春,除了我皇兄,他当日还试图勾引过龙倾。说不定你一个没留神,他就成了哪家公子的棒下玩物,爱上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本王佩服。” 青峥反常的没有回嘴,却用一种居高临下似是可怜的目光看向全身是伤的云陌太子。 “我身份低贱,即便事情被人揭发,在汐夷也算不得什么,最多被人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好过云陌储君,他大概还不知道他有一个人尽可夫的皇兄。” 青峥轻笑一声,听不出里面的情绪,话一说完,他就转身离去,随即在外面给房门落锁。 莫绍兰闻言,整个人愣在温水里,好一会儿才猛地明白过来那个汐夷侍卫话里有话! 双拳攥紧,掌心中央本已被锁链穿洞的伤口这次被他自己弄伤,鲜血将池水染红。 “莫少白!你怎么还不死!”低哑的嘶吼在弥漫一室的水雾中凝结成最沉重悲凉的暗伤。 与此同时,画扇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某间卧室的房门外。 榻上和衣而卧的女子在一身黑裙的包裹下显得十分瘦弱,星眸半睁半闭,呼吸几不可闻。 翀白素正抱着凌紫沁,温习着许久不曾有的温存,青丝绕上他修长的手指,越发柔软。 “小子,跟我去救人!”翀白素脑海中直接响起画扇的声音,他脸色未改,不打算起身。 “你再不去,那莫氏的皇子就要死了,到时候人手不够,我看你从哪里再叫来帮手!” 画扇在门外狠狠跺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所突破,到了可以分身而出的境地。” 下一刻,一道虚影出现在画扇面前,“要去就快点,大半夜扰人清梦。” 床榻上,凌紫沁幽幽转醒,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白衣不告而别。 “沁沁,天还早,再睡一会儿。”耳边响起的温柔男声将她从恶梦中彻底唤醒,略微抬头,就见翀白素大大的笑脸近在咫尺。笑容晃了她的眼,将温暖映在她寒光四溅的星眸深处。于是她又合上眼,再次安睡。他没有离开,他还在,一直都在。 第二百二十章 翻脸不认 第二百二十章翻脸不认 夜的浓黑色即将散去,建木城三层酒楼。 画扇与翀白素并肩而立,身后不远处,遍体鳞伤的云陌小皇子不堪倦意来袭,睡得正香。或许是他心知不会丧命于此,因此睡得十分香甜,睡梦中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翀白素靠在一片由紫晶串成的珠帘尽头的石柱上,面色冰冷,他向天海尽头眺望。 海的尽头,月色正渐渐变淡,夜色也不再漆黑,天海中央古怪的光晕被挡在一层薄纱后面,红晕依稀从薄纱的后面透过。他知道,待月色从天际消失,红日才有喷薄而出的资格。 “他们的神器,很强大。”在巫山古老的典籍中,翀白素曾在故纸堆中疯狂得搜集着关于东海神族的一切。巫医族先祖们的记载总是自相矛盾,就如同他们的字迹一样。 在不同的人的记载里,那些神器的出处不尽相同,有些写着强大的神器源于窃取,天界之宝,或者被真仙金仙们炼化出来之后却没什么用的遗弃物,都慢慢被弱小的神族先祖搜集。 还有一些则写着,神族先祖到达红尘之后,为了免于再次被异兽蹂躏而开始搜集天材地宝,炼化成最初的神器雏形,再后来,神族中出现一名异士。异士天生残缺,养到半百依旧口不能言,就在神族长老绝对将他遣送到南海自生自灭的那一日,年幼的异士突然抓起一件炼废的物件,随手而成世间极品。他的神力被长老们认可,上天剥夺他开口的权力,是为了给他其他人无法得到的强大力量,于是族人不再轻视他。 在他活着的那些年间,炼化神器无数,从无一件废品。 那是东海神族最辉煌的年月,神器之光昼夜照亮东海的每一寸海水,将浓黑色的海水染成深秋天际那一抹浓郁的幽蓝色。后来,幽蓝也成为东海神族最爱的色泽,那是他们强大神力的象征,那是他们对于新生活的无限憧憬。只可惜,再美的梦境,也有支离破碎的一日。 辉煌而喧嚣的年头,在拥有无尽生命的神族漫长的时光中,终究只是惊鸿一瞥。 消失之快,让神族措手不及,电光石火间,异士突然在神殿正厅长老们喝得面红耳赤之际开口说话,然后正厅中管弦之声霎时消散,所有族人都惊悚的看向他,难以相信听到的话。 没有任何一名侍奉异士的族人说的清楚,那件耸人听闻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近百人因此被放逐南海,与狰狞血腥的龙鱼为伍。关于异士的传闻却也有此传扬出去,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留在神殿最底层炼化神器的天赐之子,在众人团团包围时刻紧盯中,爱上一名女子。 即便是神族族长与最威严的长老们也觉得爱不是件错事,但是被寄予厚望的异士爱上的女子只是尘世之人,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先不说他们的后代难以得到超越异士的神力,也不说多少暗恋他的神族女子为此哭红双眼,单是异士的决定就让他们难以接受。 异士为了那个红尘俗人要离开东海,准确的说是与东海神族彻底脱离干系,长老们非常不情愿,大长老与族长亲自挽留异士,开出的条件十分优渥,只要异士愿意留在东海,继续炼化神器,他们愿意将那名女子接到东海里,以海外仙草为其洗去凡胎,成为半神。 虽然女子不能像神族人一样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仙草会令她青春永驻,少说能相伴百年。 而且她在东海会受到族人的爱戴,不会像其他杂居于此间的俗人一样,被族人鄙夷,长老们许诺会让她陪伴在异士的身边,即便是在异士炼化神器的隐秘大阵里,她也进出自由。 很多族人开始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会让冷漠的异士心动到离去。但是所有的探问都被无声的目光屏退,异士不肯吐露一个字。就连神族族长也不知道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这是无上的荣耀,这是史无前例的恩典,一切安排都让人羡慕到嫉妒。 异士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有说出任何理由,甚至拒绝长老们为女子永驻青春的恳求。 他要离开的心念异常坚决,没人得知其中真正的缘由,因为在此之前异士从不与人交谈。 无计可施的长老们只能任由他收拾东西离开,东西很少,只是一些随身的衣衫。 记录着炼化手法的典籍被整齐的码放在书房里,天材地宝堆积在仙鼎之前一件不少。 如异士所说一般,他要去过远离东海的生活,与神族再无牵扯,神族之物他不会带走。 但是最后他却没有离开,因为就在异士踏出东海神殿的第一步,东海上方突然天雷滚滚。 晴天霹雳,随后顷刻之间,碧空如洗的天际被阴云笼罩,那是上古异兽从第一次从天界闯入凡间的试探,下凡的异兽只有一头,传说中那头异兽头顶狰狞交错的黑色长角。 它没有立即攻击东海,目光却落在东海岸边那些被异象震惊跪拜在地的凡人身上。 异兽发威,正在细沙铺地的海岸上磕头的红尘生灵,瞬间被强大到肉眼无法分辨的力量横扫,蒸发在半空之中。黄沙也在那一次的兽威下,通通变成晶莹的白色。 异兽的吼声震天动地,异士在遥遥东海之下最深处突然心生不妙,掐指一算脸色大变。 等他赶到东海岸边,白沙上一个个焦黑的人形,是那些凡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阴影。 连三魂七魄都在吼声中被震碎,世间再也没有她,他要去哪里找? 最后异士用布巾包裹着白沙返回东海神殿最底层,再也没有同族人说过一个字,也没有再离去。他留了下来夜以继日的炼化神器,一直到战死在东海神殿被异兽围攻的最后一刻。 从那以后,异士炼化出的神器都是血煞大凶之物,少有几件是守护之用,大多用来厮杀。它们能够击穿上古异兽坚实的仙甲,它们中融入的血十有**都是源于异士自身。 在一些典籍里不约而同的记载着神族族长曾经说过,那些血煞成器的物件上有异士最强烈的的恨意,恨上天不公,也恨他无能为力,更恨无羁杀戮。 “碧霄是件好东西,只可惜。”画扇看向即将从海平面升起的光芒微弱的红日,面色平静。细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之意。 “可惜,只是件取光的摆设。”翀白素笑着摇头,心底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看过太多太多关于神族先祖们的情事,爱上,无论对方是何人,似乎总是难有好下场。 他也是神族后裔,神力精纯,虽然跟真正的神族嫡系无法比拟,但是却远比别人纯粹。 精纯到他这次返回神殿占卜时,通过古籍上的气息就能够分辨出当时书写的先祖们到底有没有欺骗后人的行径,然后他对巫山典籍只有皱眉的份儿,绝大部分的记载都是昧着良心扭曲事实。目的很简单,他们是当年的神族背叛者,就像所有做了错事的人一样,找借口。 “你们进入东海之后,碧霄陨落,东海会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也许它们会卷土重来。” 画扇的目光从极远之处收回,落到年轻得似乎无法担起重任的巫医神子身上,他对神殿许诺的爱,真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那个小丫头知道这一切,会如何处置他。 最初的祸端,或许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开始,掩埋得越久就越是毒素深沉。 “它们不会。”翀白素异乎寻常的肯定口气,让画扇挑眉。 “你如此确信,理由。”画扇皱眉,眼前这小子的推演不会在他与封坞之上。 “直觉。”没有告诉金仙,他的肯定是来自魂引另一边心魂相连的沁沁。 她此时没有杀心,尽管他觉得很奇异,但是她来到东海边上之后整个人已经大不相同。 谁能阻止她的决定呢?翀白素暗自摇头,他想象不出,神族嫡系不愿再掀腥风血雨的话,任何人都无法强迫她大开杀戒。原本他以为她的杀机只是被某些他不知道的理由压制下去,但是当他抱着她入睡时,从她胸膛中传递过来的心跳骗不了人。 沁沁没有瞒着他什么,不想杀人就只是单纯的不想而已。 “你不是那丫头身边最后留下的人。”画扇忍不住将封坞窥视到的天机透露给他。 翀白素的身子猛地颤动,须臾又停下来,转头看向金仙,“我何时会死?” 画扇摇头,他不善推演,封坞走前却不肯多说,他们都知道多说无益,任人咎由自取。 “你的尽头,是一片火焰。”他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封坞说的只有这样。 翀白素挑眉,笑而不语,他自知天命,当年推演时他也是丧命在火色绵延中。 他并不担心,只要不是此刻,不在此地就好,他们即将踏入东海神殿,放眼望去除了绝望的灰白怨魂,就是凡人眼中所见的海天一色的幽蓝。 在那场漫长到他几乎以为永远无法结束的推演之中,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东海神殿。 他的推演都是关于她,只要她安然无恙,他的命运与她相伴相生,他就会无恙。 画扇没有再多说,因为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那是云陌太子即将醒来的征兆。 “我回去了。”翀白素低语一声,白衣一闪化身成灰影从窗口消失。 他离开不久,莫绍兰果然醒来,仙气飘然的画扇正坐在桌前,酒菜已经摆好。 云陌太子睡眼朦胧的看着不远处的老者,顷刻睡意消散,记起老者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他身陷兰臻股掌之中,被押去强行破阵,险些丧命时,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他就昏迷过去。仙人身上最常出现的颜色,白色,生机盎然。 “多谢老仙人搭救之恩。”莫绍兰从床榻上起身,立即单膝着地,“绍兰没齿难忘。” “把这句话再说一遍。”画扇挑眉,被这句话说得眼皮直跳,心说这不成器的小子。 “什么?”轮到莫绍兰微微愣住,仰起头不解的望向仙人。 “我听说你昨日与人赌酒,结果醉倒在一家酒肆中,老夫无意中路过,将你带回。” 画扇雪白的眉毛挑起老高,眉毛又长又白,梳理的十分整齐。 “老仙人在上,绍兰,这……”云陌小皇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话卡在喉咙里。 被锁链擦破的地方上过药之后疼得不太厉害,但是痛楚仍在,时刻提醒着他兰臻的恶行。还有从兰臻的贴身侍卫青峥口中得知的关于皇兄,云陌玉王受辱之事。 恶梦卷土重来,年轻的皇子脸色微白,随即想起他被押到一处莫名的法阵同样有损国威。 “还有不到五日,我没有时间给你讲清楚,老夫只问你,你来到此间是为了谁?” 一语惊醒梦中人,画扇看到地上的皇子醒悟过来的神色,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她现在没有一点动手自保的能力,神力只是勉强压制,晚一日进入神殿,就多一分陷入癫狂的危险。所以你们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在最近的月圆之夜进入海底中央的神殿。” “我会尽全力保护她。”她的名字是他的伤,错不在他,可是他身上流着肮脏的血。 甚至就连这个姓氏也变得让他难以忍受,离开都城时莫绍兰曾经想过,他走意味着太子之位不保,但是如今已经不再是那张龙椅如何,他想连同莫字一并抛弃。 “你还没有进入神殿的信物,你的伤再过两日就会痊愈,到时候老夫会送你到城主府邸下的大阵外历练,你若拿不到门鉴,就会失去进入东海的机会。”画扇大袖轻挥,将地上的莫绍兰扶起,“你入阵之后,大阵就会从里面封死,就算是金仙也无法闯入,非生即死。” 莫绍兰起身,深吸一口气,“多谢老仙人指点迷津,绍兰一定会随她入东海!” 如果这一次,他伴在她身边死生两界走一遭,或许就能弥补心中对她的亏欠。 “找死。”画扇突然狠狠皱眉,将莫绍兰吓了一跳,不知仙人怎么会口出恶言。 “仙人是不会老的。”原地腾起一阵白雾将他的身体缠绕起来,须臾雾气散去,一名风雅无双的俊朗公子出现在云陌小皇子面前。 莫绍兰倒退一步,耳边响起金仙的冷哼,“叫我仙人即可。” 红日从远方的海平面跃起,不久将两人的衣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红色。 建木城,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身边人一动,凌紫沁立即从睡梦中转醒,温柔的目光从上方落下,也许是她多心,总觉得他的美眸中带着一阵疲惫。 翀白素露出温柔的笑容,呼吸平缓,目光像他的怀抱一样温热,亲吻她的长发。 她就在他怀里,让他全然不愿去想即将到来的磨难,她的耳际正贴在他心口,心跳有序。 安详的外表下,是他努力维持住的假象,他怕被她看出异样,动用的神力越精纯,就越是会将他逼入最后的临界点。当翀白素匆匆赶回在半空中看到新生的红日时,全身乱窜的热流,躁动的暗金光芒,几乎将他焚毁。 不再只是沁沁一人需要立即进入东海神殿,他能压制的时间也迅速缩短。 自制力再强大,也逆转不了身体的不适,尤其是经过天火洗炼的身体,越发敏感。 “白素,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一夜的梦,其实也算不上是梦,回忆重演,凌紫沁越发看不懂封坞对于圣女的情愫。他到底爱她什么?同情她的际遇?还是怜悯她的不幸? “当然。”翀白素抱着她半坐起来,伸手从一旁的矮几上取过桃木梳子,一下又一下仔细梳理着她的长发。其实她头上一直带着他在云陌寿宴之前他送她的法器,只要稍运元灵,那些零散其中的星光就会将她的长发打理整齐。但是他就喜欢这样,为她装扮。 “爱的是什么?”一见钟情,不过就是对人的第一印象。 凌紫沁半眯着眼,内敛的星眸不时闪过疑惑。第一眼的感觉,连感情都算不上。无外乎就是长相,穿着,连言谈都少有。红颜易逝,最是留不住,如果爱就是迷恋一个人的五官,不是太浅薄吗?永远都有比当时的那人更美更漂亮的人在。穿着就更不用提,一日三脱四换,对于大户人家的闺秀而言都是简单的小事。 “闭上眼,也是你。”翀白素低笑出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触动他心弦的是她。 当时的沁沁还没有此刻的天人绝色,手上的血腥比起各国帝君也不遑多让。 他就是爱她,没什么可说的,痴迷不悟的是他,他若非想得头痛也不会流连青楼半年。 “不是色相,也不是别的事。说不清。”被她迷得早在数年前就把心丢了,翀白素暗笑。 都说女子比起男子懂事早,轮到她身上,她对情事似乎尤为迷茫,总是兜兜转转。 小楼正门前,龙倾冷眼看着登门的兰臻主仆。 “本王已经说了,莫绍兰那个毛没齐的小崽子不在本王手上,龙少主的口味真是独特。” 兰臻高挑着水眸,袖中的手攥得死紧,脸上却挂着无所谓的笑容。“既然他失踪与兰太子无关,龙某不便多言,兰太子请回。”龙倾挥袖黑风祭出。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谈笑风生 第二百二十一章谈笑风生 建木城,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龙少主一大早无事生非,真是好有活力。”翀白素陪着凌紫沁来到门前,只见一身青衫的汐夷太子正翩然而立,脸上带着妖异的笑容,在早春稀薄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话虽然是冲着龙倾去的,但是翀白素不经意间停步的位置刚好是与两人形成掎角之势,兰臻若动手必然讨不到什么便宜。龙倾不动声色,挑眉侧脸看一眼他,目光极冷。 “呲——”兰臻突然站直了此前靠在侍卫怀中的娇软身子,似娇似嗔的瞪着一黑一白的两人,随即转向凌紫沁,“凌小姐的枕边人心中另有他人,本王为你感到不值。” “哦?”凌紫沁起身时换了条新的长裙,依旧是浓墨般的黑色,不同的是衣襟上多了几线细细的银丝,银色在日光中不甚真切,细到像是随时都会断掉。 兰臻对上她脸上那一双寒泉般的冷眸,突然心神一晃,脚步也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 “太子殿下,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忘记您送给凌小姐的礼物。”青峥伸手从后面扶住他,另一只手拿过一个精致的玉质小盒。兰臻回过神来,眼中的懊恼一闪而过。 凌紫沁适时将目光转移到盒子上,指尖暗芒涌动,连同眼底的金光一起压制。 “兰太子要献宝,这倒是有趣,汐夷并不出产玉石,又无奇山怪岭,不知这宝从何来?” 龙倾冷脸开口,以兰臻的狡诈,没有完全把握不会大喇喇的堵门拦路。 “酬剑山庄一样不出产天材地宝,这些年间似乎也没少炼化法器,龙少主有本事,臻儿自然也不能太差不是。”兰臻笑着,笑意柔柔从头到脚似乎都在扭动,但是定睛去看,他似乎又没有真的在动,是他身上被风轻拂的青衫,带出不一样的神韵。 “龙少主虽然生不出,但是他做得到的精细活计,兰太子做不到。”翀白素当即回嘴道,“农人耕种,厨娘掌勺。请问兰太子是农耕还是庖厨?依本公子看来,怕两样都不是吧。” 凌紫沁柳眉轻蹙,看样子对三人的争斗有些厌烦,纤细苍白的手指从袖中探出,一下下按在木门上,不多时陈旧的木头就被她点出十数个小小的空洞。 “本王是宝物配佳人,又不是送给你,要你多嘴?”兰臻笑意收敛,媚眼斜斜挑起。 “巫医神子不羁之名天下皆知,既然得了龙少主的好处,又要占凌小姐的便宜,作风倒颇似我朝子民。若是哪天巫山无法容身,你可以考虑投靠本王。” 兰臻眼中的诚意半真半假,他越是卖力游说,翀白素就越是笑得温柔。 最后他的笑容在兰臻眼底映成一抹浓郁的嘲弄,这位汐夷太子恨恨闭上嘴,目光阴毒。 “兰太子好胃口。”就在硝烟尚未散去之时,龙倾突然开口,低沉的接了一句。 “既然不愿成为本王的枕边人,龙少主还有什么好说的,本王听说酬剑山庄在万仞悬壁之上,不知是龙族主在十七年前被打得怕了才躲到上面保命,还是酬剑族的先祖们原本就有这样的看家本领。”兰臻一口恶气正没地方撒,斜眼横向龙倾,恨意远胜撒娇。 “龙某手上倒是有一封远路过来的密函,不知兰太子想不想一窥究竟?”龙倾招招手,明月立即从不远处快步而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尚未拆开的密信。 凌紫沁挑眉看一眼翀白素,只见他先是皱眉,然后又展露笑容,却摸不到头脑。 “本王不知,龙少主却是打岔的好手,一张破纸能说明得了什么?你要本王看,本王就要看吗?荒唐!假东西谁不会做,何况你酬剑族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拿过来!哼!” 说着不要,偏又移动身形,劈手去夺,兰臻怒火中烧,因为龙倾手中的信分明盖着汐夷长公主的印章。他当年数次被那只古玉雕成的印玺砸的满头血泡,因此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图样。心中怀恨,难怪以他的姿色竟然拉拢不了世家少主,却是被皇姊先下手为强! 好生可恶的奸夫淫妇,他们狼狈为奸,竟然想向他施威,他才是汐夷太子!未来的帝君! 龙倾侧过半步,不紧不慢的躲过兰臻的利爪,同时长袖向上缠住兰臻的衣袖,骤然发力将他扯到眼前,兰臻怒极脚步不稳,一失先手顿时受制于人,一招就被压制在破旧的木门上。 “青峥!护驾!你还愣着干嘛?本王要治你的罪!”兰臻脸上挂不住,加之细嫩的面颊被压在起刺的木门上,又痛又痒又难受,但是最难受的却是他昨天夜里突然旧病复发,青峥按摩的手法照比他弟弟青峰差了一些。弄得他身上酸疼,腰间更是青紫一片。 此刻龙倾身上的淡雅香气偏又传来,激得兰臻体内热流滚滚,只怕再拖延下去会丢脸的缠上他,因此连声呵斥贴身侍卫。要不是青峥害他身子酸软,他怎会一招失手? 怎奈青峥并无出手的打算,人就站在那里,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噙着笑意,让他的主子吃点苦头也好,免得臻儿总是不知天高地厚,搞不清楚状况。 一则他不是龙倾的对手,二则是从他的角度看去,臻儿扭着腰的模样别有一番滋味儿。 “不去救你主子,我要是兰臻,就杀了你这没用的东西。”小院正门外,大笑着走进两人,正是带着一名影卫前来的兰若太子沐璇。 沐璇目光直指凌紫沁,一挥手,影卫立即将手上抱着的东西向翀白素身后站着的廿宛抛去,零零碎碎大小不一,一时间飞在半空中的竟有数十件之多。廿宛退后一步,双手间光影绵绵,瞬间便将东西一并接下,光影并未散去,而是结成一张大网。 翀白素挑眉,一指点向,柔光注入网里,顿时半虚半实的织网在半空中化虚为实。廿宛长出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下,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摔成数瓣。以他的资质想要练成虚实转换,再有五十年也未必能够达到,若非神子解围,他就要在众人眼前丢脸。 “翀公子好手段,连一个小小影卫也能调教出这般手段,沐璇佩服。” 沐璇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扔完东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紫沁,许久不见,你的美貌越发令人难忘。”沐璇走上前去,在距离女子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他望着她,胸前那件异宝正在微微发热,他有了陪她奔赴神殿的资格。 再来,他会将她收拢到怀里,沐璇轻笑,并不理会其他人。 凌紫沁没笑,幸好来人没有再靠近,小巧的鼻翼翕动,他身上的味道令她厌恶。 “沐璇太子谬赞,可是红颜白骨,在紫沁眼中并无区别。” 香气,令她隐约记起一个人,朝纭失踪,于情于理都是他的皇妹,他此刻不该出现在这。 “寒月对峙,兰若太子亲征民心鼓荡,此刻出现在此地,却不知是何人为帅?”龙倾挥手将被无视而脸色转白的兰臻远远抛了出去,向着青峥的方向,力道却故意加重一分。 兰臻咬着牙,周身要穴被龙倾大袖拂过,身体僵硬无法乱动。青峥笑着出手,触到的瞬间发现接不住主子,立即借力带着兰臻转出三圈,将龙倾的劲力化解。 “自然有人在主持,本王并非兰若第一勇士,我朝尚武,有个把可为帅的将领并不是奇事。”沐璇笑着转头,意有所指,“不过本王路上接到令尊修书一封,提到酬剑山庄喜事将近,红锦红缎少说也备了千丈有余,令人浮想联翩。龙少主出现在这里,才是真的奇怪。” “你家中有喜事,何不早早归去。”凌紫沁望向龙倾,沐璇说出喜事,看得却是她。 “此间事一日不了,龙倾一日无法返回。”龙倾怎会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件事,何况也不会有那件事,至少不是此刻,父主的意思他无法更改,但也未必要全然接受。 他知道她意不在此,动手用强,他想不出一旦做出那样的事,此后的数十载可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自幼不得势,他就懂得要有完全准备才能出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坐上少主。 “千丈锦缎?好大的排场!”翀白素唯恐天下不乱,顿时揽过凌紫沁的纤腰,“本公子这就命人备上一份厚礼,恭喜龙少主大婚之喜,不知何人有此殊荣,能让龙倾动心!不管是谁,我和沁沁的贺礼都会送到,我们的心意还请龙少主不要嫌弃。沁沁,你说,送些什么好?” 人前发春的意思不言而喻,只可惜他今日触霉头,她并不打算在沐璇眼前陪他秀恩爱。 “巫医神子项上人头一颗。”凌紫沁面无表情,伸手在白衣腰间熟练的一掐。 “沁沁说得好,就送巫……”翀白素咽下一口口水,猛地转过头去,“沁沁你不能这样,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是……” 卡住的话被女子寒声接过,“死是我的尸体。满意了没?没耍够去一边耍去。” 明月抿嘴无声偷笑,偷偷对着廿宛比了一个怜悯的动作,他的少主风度翩然,某些人的神子脸皮比猪皮还要厚上一些。就连站在门前的影卫也身形微动,抬头看向两人。 廿宛闷咳一声,有些脸红,自家神子的嗜好比较独特,他早就知道。 人前恩爱他忍了,神子愿意暴露他一个神殿侍者又能说什么? 可是人前大玩温柔凌辱的戏码,这算是什么?廿宛背心冷汗直流。 算了算了,比起当年神子初动情,时不时后半夜将他们叫来叫去,只为叫名字强得多。 只要尊贵的神子没有对他们相思就好,以前每次被神子深夜叫醒,如今还能健在,这是一件多么侥幸的幸运。廿宛心中盘算,幸好神子目力极好,幸好神子自制极好,幸好幸好。 “沐璇太子,看着心上人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的滋味儿如何?是不是甜到骨子里去了!” 兰臻从青峥怀中挣脱,站稳之后立即出口挖苦,比起众人对他的奚落,更让他恼火的却是众人都不理睬他。他的花容哪里不如那个小贱人了?她除了发骚比他有天赋以外,还有什么比他好?兰臻却不敢立即去瞪凌紫沁,大皇姊的密信还掐在龙倾手上。 “能得到一两人的宠幸,或是姿色或是谄媚,下作。能得众人抬爱,虽是本事,虚伪。” 下作虚伪,四个字将兰臻堵得哑口无言,汐夷历代帝君都被几位皇姊牢牢控制在手中,是天下人眼里的笑柄。轮到他身上,偏偏他又男生女相,即便他将当年在公主府里服侍他的人全部斩杀殆尽,也抵不过悠悠众口。太子之位,是他出卖色相才保住的,不止是皇姊三人。 兰臻脸色苍白,随即被青峥抱进怀中,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青峥比任何人都清楚。 再尖利的唇舌,再歹毒的话语,也伤害不了遍体鳞伤的汐夷太子分毫。 唯一能够伤害他,动摇心魂的,是淡若云烟的过往。只要他还活着,永远都不会过去。 美貌仍在,太子仍在,臻儿本就是由人宠幸的名字,汐夷帝君的命,命中注定是如此。 沐璇甚至根本没有转头去看兰臻,目光执着的看向凌紫沁,“能得天下,为君。” 他的抱负,除了她,天下何人能懂?得到她,得到天下指日可待。 看着她,却有一种错觉,似乎天下与她一体相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藏在阴影暗处。 “你想兵不血刃取得天下,绝无可能。”翀白素脸色一正,侧身半挡住沐璇的视线。 “为何不可?凭你吗?”沐璇不屑一顾,“神族尚且未能一统红尘,世家休想染指。” “你要征讨,也不是征讨我,进攻错方向的话,小心全军覆没呢,太子殿下。” 翀白素又笑起来,伸手戳了戳龙倾的肩膀,“龙少主,你那绝壁上的山庄,能不能顶住?” 龙倾把弄了一下手上的密函,密函上的香气大半已经散去,“可抵百万之兵。” “如此?”翀白素笑笑大摇其头,手指在凌紫沁的纤腰轻触,“四国之兵不下百万,更有万万百姓,五一之数算起,乌合之众数量也十分惊人。龙少主无力自保,本公子可不答应。” 龙倾微微摇头,“我族外有天险,内有迷阵,无法强攻。历代天师都留下半数功力布阵,如果有人愿意以身试险,龙某愿亲率族众筑台围观。” 一句话暗中将四国皇族当猴耍,偏这人又说的一本正经,让在场的两朝太子脸色齐变。 “你少看不起人,日日与猴为伍,本王看再过两年,酬剑族也就只剩下山耍猴一条出路!” 兰臻仗着沐璇在前面顶着,不会有人直接攻向他,又忍不住开口恨恨。 “龙少主耍你最合适不过!”背后突然出现劈空而来的箭羽的簌簌声响,伴随一声清厉的叱责,一身赭色长衫落在院门与小楼间隔的地中央,莫绍兰手持劲弓拉至满弦,直指兰臻。 龙倾挑眉,未在多言,明月收到消息,云陌太子被兰臻中途劫持,命在旦夕,错得离谱。 “臻儿素来仰望龙少主俊朗无双,是四海之内绝无仅有的俊美男儿,能死在少主怀里,是臻儿的福分。”兰臻心中打鼓,千钧一发之际青峥将他推出一步,谁想来人根本没放箭! 水眸死死的盯住容光焕发的云陌小皇子,心底闪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个能说得通。 莫绍兰的靳雪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不用说从青峥的看守下逃离,而且身上重伤未愈,至少被他亲手打出三处骨折。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莫绍兰逃走了,温水池里没有人影。 兰臻看向莫绍兰,他的额头泛着红晕,上面那道深可入骨的刀伤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死上一边死去,别耽误老夫的要事!” 兰臻话音刚落,就被平地突起的劲风卷起,青峥也跟着一起遭殃,两人一前一后被扔向一旁。随即画扇从院外走进来,伸手挨个点过眼前的男女,嘴里念念有词,“四个,才四个?” 凌紫沁分开身前的翀白素和龙倾,一步步走到画扇面前,“你不是人。” 画扇轻咳一声,无可奈何道,“老夫确实不是人,就算我是,此间没缘法,我也去不了。” “六个!是六个!你个老糊涂虫,数都数不清!”一个女童从门外跑进来,一身浅紫色的劲装打扮,头发却没有扎上,她一路披头散发跑进来,直奔画扇一脚踢去。 “对,老夫怎么把你们两个给忘了?”画扇挨了一脚,伸手一拍脑门,“你们是人。” “紫沁,好久不见。”一身紫衫的夜无殇从门外现身,脚步停住,双眸熠熠生辉。 “废物!这时候你装什么谦谦君子!真让人受不了!”小女童呸了一声,神色好不厌烦。 说完一步冲到凌紫沁面前,去抓她的手,“我捉到你了,你要给我皇兄做妃子……啊!”“涟怜不要!”夜无殇还没来得及阻止皇妹的粗鲁无礼,夜涟怜触到凌紫沁的瞬间一声惊叫,脸色惨白的倒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异人何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异人何来 凌紫沁飘然退后,瞬间从原地退后足有一丈远,微微低头,青丝顷刻掩盖住泛着寒光的星眸。女童碰到她时,拨动心底归于平静不久的回忆,此刻那些回忆泛起无数血腥的片段。 黯淡的金色渐渐染上双眸,修长的十指向掌心收拢,锋利的指甲陷入柔软的中心,刺痛终于将即将崩溃的神智唤回,杀机却远没有这么容易平复。墨缎般的长发被风吹拂,将眼前的景致掩盖住七七八八,尔后再露出一丝缝隙,然后再次笼罩。数次之后,手停下颤动。 凌紫沁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不知何时被翀白素和龙倾分别握住。 “沁沁,我带你回去休息。”翀白素忧心忡忡,她瞬间的杀机大动,同时影响他的心绪。 “我没事。”将手抽回来,凌紫沁皱着眉,她讨厌被人保护的感觉,软弱的小羊,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什么?无聊的关心,只会让被保护的人产生不该有的依赖感,总觉得无论犯下怎样的愚蠢,都会有人代为承担,到最后就会越发肆无忌惮的行事。 被纵容的背后,是越来越多的错。所以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虚假的温柔。 夜无殇抱起小皇妹,她适才用来触碰凌紫沁的手,此刻全部都是血泡,最上层的血泡破裂后,涌出不多的血水,随即血水流过的地方新的血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夜涟怜小脸儿惨白,死死的咬住下唇,唇上伤口极深,除了第一声惊叫外,再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她越过皇兄,看向凌紫沁,眼里又惊又喜。神族嫡系,只有真正的神族才会对南海鲛人有如此强大的伤害。神族嫡系体内的生机,是连上古异兽都为之垂涎的珍宝。 被人用看向奇珍时才会有的贪婪目光盯上,那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夜涟怜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凌紫沁立即抬头猛地看了回去,目光在半空中相对。 永夜小公主低呼一声,身子软倒在夜无殇怀里,小口小口的呕出血来。 “收回你的**,不然,就别让我见到你。”凌紫沁挥袖卷起劲风,夜无殇兄妹二人顿时被送出小院正门。画扇摇摇头,有些为难的看向门外。 “她暗算你?我去除掉她!”翀白素沉下脸来,他一时疏忽,没有察觉到杀机。 “用不着。”凌紫沁伸手扯住白色的长袖,“她还没动手。” 南海鲛人,代罪之身,别说她的魂魄被龙鱼强占之后变得不完整,就是这具身体,根本无法与觉醒之后的神族嫡系动手。杀掉她,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动念即可。 “紫沁,你最好小心着别弄伤他们。”画扇突然开口,“最少也要九个人才能进神殿。” 已经转身打算上楼的凌紫沁闻言转过身来,环视在场众人,“我不去,他们一个也别想去,就算我去,也不是非要选择他们不可。两条腿的蛤蟆世间难寻,三条腿的男人并不少见。” “你的身体不能再拖延下去,八个血脉各自不同又要咒术有一定根基的男子不容易找。”画扇皱眉,“你刚刚已经动了杀机,东海神殿是你唯一的活命机会……” “我的死活,与你何干?”凌紫沁冷笑出声,院中众人脸色各异,她看在眼里只剩冷笑。 真正被他们放在心上的是她凌紫沁的死活,还是神族骨血的强大吸引?人人皆知。 “你的死活,形同天下。”画扇开口的同时,周围人物迅速衰败褪色,一切被黑白笼罩。 凌紫沁仍旧站在原地,身上依旧是那身墨染的黑,“天下太重,我担负不起。” “担不起也要担,东海骨灯已碎,你便是天命所归,神族的最后一人,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倘若你折在东海神殿里,九虚轮转台就会永远沉入东海最深处。到那时神族嫡系血脉将永远不复出现,龙骨仙髓会随着幽冥之水涌向九幽之界,从此而后每一个出生在红尘中的生灵身上都会带有神族的残存力量,但是他们都不是神族。” 画扇脸色极冷,但也没有凌紫沁的星眸如寒星碎裂般的冰封,“那又怎样。” 凌紫沁挑眉,“神族不再,红尘如何,都是凡人福祸,再与神族无关。” “没那么简单!”画扇摇头,“天界异兽不会永远蛰伏,一旦它们察觉人间有仙髓,偏偏红尘中又无人能对抗它们,必然大举下凡!生灵涂炭,你还觉得与你无关吗?” “你生身虽不在此间,但你来此地一遭,又怎会白白走这一场!你看看站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红尘内外的才俊,他们绝不会为了一个碌碌之辈聚集。这一场,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神殿,才是你的最终归宿。老夫再告诉你一件事,轮转台上能见三世三生,亦能有穿梭往来,只要你有心于此,未必会永远受困。老夫只盼你想清楚,要走要留。” 画扇挥手间,无数黑影从地上出现,每一个黑影凝结成一个人,凌紫沁没有多看。 心思却落在那句话上,“你是说,我能回到我来的地方?” “只要你想,只要你能。”画扇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金色拂尘,“你当日所愿,未必就是今日所想。等你进了神殿第一层,过了迷障之后,自会解开心底最深的疑惑,不必我多说。” “你知道那女娃最想如何吗?”画扇轻挥拂尘,周围的人影突然开始鲜活起来。 凌紫沁看到院门外被她驱逐的夜无殇正抱着女童手足无措,夜涟怜不哭不闹,空洞的双眼望向苍蓝色的天际,冰冷的泪从眼角滑落。她走近之后,听到永夜太子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想要回归神殿,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她不想背负她的祖先犯下的错,如你一般,不想再背负将军嫡女的名号,不想头顶指腹为婚的恩赐。人活一次,为了自己。” 画扇轻笑,都说红尘一梦,数十年转瞬匆匆,若没有这一点执着,人又与蜉蝣何异? 柳眉蹙起,凌紫沁对于被人看穿心事有些抵触,但他说的不错,她厌恶的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盛名之下那些被扭曲的算计。每个人都在算计,就连一个小小女童在碰到她的手时,都会在神族骨血的吸引下露出贪婪的目光,何况是那些时刻盯视着她的男子。 除了肮脏,下作,她想不出其他词汇来形容他们的居心。无止境的**,最终会将他们通通拉进无法翻身的深渊里,埋骨其中,慢慢腐烂。因此她不愿他们的手放到她身上。 “她碰到你的时候,你从心底厌恶她,源于神族血脉对于背叛者与生俱来的敌视。” 凌紫沁闻言点头,夜涟怜触碰到她的瞬间,她不仅知道对方的来历,更知道为何而来。 骨血中天生的排斥足以强烈过真实存在的陌生。她们,事实上,从未见过面。 “对于神族血脉而言,背叛者并不是只有南海鲛人而已,世家亦然,皇族亦然。” 画扇淡淡开口,挥动拂尘,点亮龙倾的身影,“他几次救你,为你服用王蛊,可以舍弃性命,你觉醒前对他如何,觉醒之后又如何看他。凌紫沁,老夫相信你不会对自己装傻。” “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有朝一日,你一定会知晓,不应该由老夫告诉你。”画扇的拂尘扫过白衣胜雪的巫医神子,“他为你所做,已经超出你能想到的,永远不要去质疑他的决定。” 凌紫沁挑眉不语,没有否定,但疑虑仍在。翀白素,今日的画扇点出的也是他,但是浮灯前出现的却是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才真正属于她? “这两人中,有一人会因你而死,老夫今日就透露一句天机给你,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画扇话音一落,金芒笼罩,凌紫沁脚步不稳,青丝被风卷起,黑白炸裂。 “沁沁!”风停时,柔软的娇躯被熟悉的白衣抱住,耳边响起急切的呼唤,“别吓我!” 凌紫沁睁开眼睛,再一次环顾在场众人,一双又一双眼眸里,都带着或浅或深的忧虑。 真真假假,她懒得再去分辨。 “我没事。”金仙法力,竟然能将她从眼下一刻中抽离,果然非同寻常。 缓缓吐出一口恶气,说着向小楼里走去,“将他们安顿好,治好她。” 翀白素吐吐舌头,立即带着廿宛向小院门外走去,将夜无殇兄妹两人接进来。 “紫沁,本王也要住下。”兰臻和沐璇同时开口,虽然只得到一声极低的应答,但也足以让龙倾皱起眉头。 画扇悬着的心落了地,正如他所料,激起她的责任感比说什么都管用。 目光从走向门外的翀白素身上转到跟着女子走进小楼的龙倾身上,情字在她心里不知究竟站了几许?似乎所有事都可以激起她的关心,唯独情事,她在刻意回避,她在怕什么? 或许这些疑问他无法知道,但是等她从神殿中走出来,一定会认清她的真心。 入夜之后,小楼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建木城繁华依旧,凌紫沁靠在窗上看着从远处亮起的红色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冰寒一整日的脸色终于微微泛暖。用过饭后不久,她就睡下,翀白素借口要去见龙倾,没有陪伴。 见着四下无人,绕了几圈,甩开可能在楼外监视的探子之后,他闪身来到一处距离小楼不远的旧宅院墙外。那人的气息今日一早就出现在小楼附近,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翀白素招手,美眸阴郁的瞪视着从阴影中走出的黑衣男子,男子全身都被黑色锦缎包裹其中,瘦骨嶙峋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来做什么!”一把掐住来人的衣襟,脸色难看,翀白素将男子拽回阴影中。 “还缺一人。”男子低声开口,一双寒芒四射的眼眸对上翀白素,黑纱挡住他的容颜,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冷声之中,感觉到这人似乎不太好相处。 “那也不该是你!”翀白素恨恨冷哼,松手推了男子一把,“画扇说要九人,四国加上世家应该正是七人,你若加入,就破了这个平衡,永夜那个公主,另有缘法,你别蹚浑水。” “世家两人,四国五人,加上紫沁,一共八人,另一个人从何而来?我也知道,这人不该是我,但是当世之力,人数已足。”黑衣男子背靠着一道坍塌半壁的残墙,声音很低。 翀白素不能离开小楼太远,他们生怕惊动楼里的人,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当世之力,还有一人没有现身!你若来,除非是顶他的名号,但你不能!”翀白素慢慢攥紧拳头,只剩一日之期,那人再不现身,这趟东海之行,怕是真的要出意外。 “东海神殿第一层相传破除一切迷障,令人认清真心,也认清身边人,你以为你的秘术能骗过神殿千年以来沉积的神力?别说以神力如何,就算是我,也能看出你的来历。” 翀白素美眸微眯,过去他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只知道这人并非世人以为的那样。直到他从神殿坠落,神力精进一层,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遗落在外的皇族,披着权势外衣的野种,篡夺与窃取,远比他之前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四国血脉,一国只能出一人进入东海神殿,否则必死无疑,夜涟怜是鲛人,但是这人与莫绍兰血脉相同,没有侥幸可言。所以能填补最后空缺之人,绝不会是他。 “有人传言墨书族已经渡海而去,不再理会世间纷扰,你们同为世家,应该知道传言真假。”男子的目光越过翀白素的肩膀,向着不远处的小楼望去,他知道她就在二楼某一扇木窗后面,安然入睡。很想再看看她的睡颜,睡梦中的她总是安静的,脸上有着醒来是被冷淡自持掩盖住的全部温柔。但是他不能,不能越雷池一步,只要他现身,就不再是她心中的人。 “你想知道真相?我也想知道。”翀白素一声叹息,看向极远处的大红灯笼,再有几日,这些富贵的灯笼就会被凄惨的白色取代,繁华喧嚣转瞬成空,红尘一世大梦一场。 “听说墨书族少主南宫尘出山,准确的说是出关,不过消息仅止于此,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躲起来修炼哪门功法,这人的名号虽然一直在三大世家流传,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他出关,至少也是某一种咒术大成,否则以南宫缎的古怪脾气绝不会放一个废物出关给墨书族丢人现眼。能填补最后那个位置的人,必须不是现在的已有的血脉,我猜应该是他。” 翀白素将他的推测讲出来,但这是推测,不是推演,并没有多少准头。 他没告诉黑衣男子的是另外一个古怪的事实,就是他曾经替这个藏头缩尾的南宫尘占卜,用上的不只有巫医族古老的巫术,也有他从墨书族后山石壁上偷学的占星之法。 但是无论哪种都无法探查出这个墨书族的少主的一丁点底细,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人确实存在,而且一直都在墨书族后山附近,甚少有活动,就如同传言一般正在后山闭关修炼。 这也是最古怪的地方,墨书族的咒术如同其他世家一般,讲究的并非苦功,而是悟性。多游历见多识广,好过坐井观天参枯禅。南宫尘闭关数年的理由,未必就是外面传扬的那样。 “倘若南宫尘不现身,又当如何?”黑衣男子的低声里夹杂着浓重的不确定。 “他如果真的不出现,我会让你顶替那个位置。”许久,翀白素才开口。 真的走到那一步,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人若身死,沁沁会永远怪罪他,但是就算被憎恨,也好过亲眼看着她被龙骨仙髓折磨。 “既然九人已全,为何不在此刻现身?”两人都没有留意的黑暗中,突然点起一线幽蓝。 翀白素拉着黑衣男子倒退一丈,心中惊异,柔白从指尖掀起一抹无形之风将两人包裹。 一身幽蓝色的长裙出现在角落里,月澜煽现身,冷色落在她脸上,将五官渲染得极冷。 “师娘!”翀白素悬着的心落地,尴尬收手,他太紧张竟连师娘的声音也没听出来。 “一股臭味儿!”月澜煽冷眼看着黑衣男子,“你去不了,你身上的秘术是邪法,东海神殿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的,你没有阳寿,也敢闯神殿?活腻了找死吗?” 黑衣男子没出声,双肩轻颤,一双暗色的眸子在翀白素和月澜煽身上转过,目露凄苦。 “远来是客,白素,你不想为我介绍这位公子吗?”泠泠女声响起,小楼二层中央的木窗突然大开,从里面席卷出一道黑芒,凌紫沁落地,与黑衣男子只有一步之遥。 话点着翀白素,目光却落在黑衣人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审视,脸色冰冷至极。 “沁沁,”翀白素笑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依言而行,“这位公子是天渊异士的唯一传人,多年来从未踏足红尘,一直在世外修炼,今夜路过此地……” “我问你他叫什么!少东拉西扯!”凌紫沁上前半步,星眸流转,固执的瞪视黑衣人。 “在下名唤异人。”黑衣人开口的瞬间,黑风突起,他脸上的黑纱被卷起,飞入疾风中。 凌紫沁突然动手让翀白素措手不及,等几人反应过来,黑衣人正踉跄退后却被她抓住。 “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同意你跟去东海。”声音冷至极点,字字咬牙切齿。 不是他,冲入口鼻的气味儿陌生,但是他给她的感觉,实在太熟稔。 不是他,他不会在这里,凌紫沁突然觉得十分可笑,是与不是,由不得她做主。 “凌小姐想看,异人自当奉陪。”黑衣男子轻笑出声,缓缓放下挡住面孔的手。 月夜之下,一张清俊的容颜出现在凌紫沁面前,凌紫沁只看一眼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异人在看不到她的身影后,身上紧绷的劲力松懈,扶着墙一头冷汗。月澜煽暗自摇头,瞪了一眼翀白素,“她太聪明,你啊!笨得可怜!”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线紫微 第二百二十三章一线紫微 小楼二层,最东边的房间。 莫绍兰吹熄了火烛,推开木窗向外望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海。 身为莫氏子嗣,无论男女他们都被自幼叮嘱,绝对不能靠近东海,甚至就连夏月大雨倾盆后涨水的河川也是他们被禁足的地方。禁地一样的存在,毫无根由。 如今想来,竟然连父皇祭天时写下的风调雨顺的第三个字都显得有些不够自如。 藏在黑夜中的秘密,他原本有机会得知全部的真相,但是就在他真的要接触到那些时,他又亲手放弃一切。莫绍兰望着远处被月色沾染得落寞的海面,没有夜无殇,他也会来。 想着她,因此向着她的身影一路飞奔。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早已在心底徘徊无数次,呐喊的声音都被理智无一例外的压制下去,他开口,结局难测。他宁愿就这样看着她,哪怕每一次看到她身边站着不同的人,心如利刃寸寸刺进般剧痛难忍,至少还能见她一面。 目光从远处收回,一路看回来,繁华无尽盛世之章,长街尽头直接东海,大红色的灯笼终年点燃。东海不夜,一如他的心,难以止歇。 去见她一面,只有他一个人,这个时候她会不会和他说些什么?他已不再是云陌太子。 至少,此时的太子不该出现在东海边的城池,皇族的禁忌他可以抛去不理,他只想见她。 大红色灼了谁的眼,当莫绍兰发觉心底的念头时,他人已经站在凌紫沁的房门外。 小楼里寂静无声,卧房灯火通明,但是每一间都无声无息,昏黄的烛火从窗纸上透过,将楼梯走廊里所有陈旧的木料染上一层褪色的古味儿。他不知道这栋小楼是用什么木料建成,但是身处其中处处都是木质的气息,一晃神间让人忘了此刻身处海边。 房内传出脚步声,脚步声堪堪停在门前,莫绍兰一时间心提起,她会开门吗? 等了一会儿,却脸色微变,目露悲戚,苦笑绵延不绝,是他自作多情,她为何要回应他? 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脚步声已经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她离开天牢时,就断了和云陌的关系,不再是他的妃子,无论太子是谁其实她都从来没有看重过这个名号。莫绍兰曾经很想伸手留住她,问问她,云陌二字在她心中是不是只给她带来过痛苦。 她那么想要离开,将所有的干系都撇的干干净净,为了退婚甚至连青灯古佛的话也说得出来。倘若脱离皇族之名的代价,是要一生一世的每一瞬都被困在不足三丈的方寸之地,那么她走与留又有什么分别?高墙禁宫对她是致命的禁锢,难道佛祖身前长明千盏就不是? 罢了。莫绍兰缓缓摇头,她想要的自由,终不是他能给得了的,至少她现在很好。不在他身边,她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下再远,只要她想去,总有能去的一日。 她嘱咐他的话,他全都答应下来,然后,一一失言,永远没有再实现的那天。 夜无殇问他,天下和她哪个更重要,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她更重要,此刻才想通,其实最难的不是自作主张为她着想,而是如她所愿那般一直走下去,成为她希望的那个模样。 “莫绍兰。你不该来。”混乱的思绪被房门内传出的低沉话音打断,唇舌间越发苦涩。 “我知道错了。”犯下的错再也来不及挽回,这就是命运,无法回头的每一个转瞬。 房门内一阵沉寂,凌紫沁面无表情,背靠着门身子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说他错了,其实错的何尝只有他一人。她比任何人错得都远,远到跨越时空。 “紫沁?”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门内的声响,冷香却顺着门缝散了开来。 莫绍兰开始担心,夜无殇领来的古怪女童碰到她之后,她这一日都沉默的有些反常。 “恩。”没有一处是好的,身体阵阵发虚的感觉遥远而不真实,当她发现神族宿命开始脱离她的掌控时心绪也同时变得烦躁不安。也许此刻有人能够陪她出手,拼命打一场,生死不论的话,她才能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就像是之前的十年一样,心魔所困时要么沉睡,要么将组织里所有男人都叫过来一一对打。也许叫殴打更合适一些,因为每次躺在地上无语望天的都是他们。 她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将正值壮年的同僚们轻松放倒,她为之付出的代价就是曾经断过几根肋骨,几乎所有能够脱臼的关节,都有过脱臼的经历。而今,过去的一切都那么遥远。 她以为她可以活着离开那里,远走高飞,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像是她从书里看到的那样。事实证明,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全都是用来骗人的。 她没有像大部分同僚一样死于任务,也没有像极少部分人被组织暗中处理,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拜情字所赐,被至亲断送一世已经够悲惨,但是命运显然还没玩够。 她连她的命运都无法完全做主的时刻,却要她担起天下苍生的生死。一人一城她可以毫不在意的当成弃子,可是当棋盘中所有的棋子都被卷入其中,她又如何脱身? 她不是主帅,她是最后的棋盘,一切因她而起,她却不知道最后能否结束这一切。 “你不该来。”房门里再次传出泠泠女声,莫绍兰看见对面卧房一黑,沐璇似已入睡。 如他所想,她确实这样认为,“我,东海事了,我就回到云陌去。” “别再回去,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凌紫沁靠在木门上,寒意侵心,“我说过,只要你离开云陌一步,就不再是云陌太子。你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我不会回去,我要留在这里。”莫绍兰背靠着门慢慢坐在地上,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 “就算回得去,我也不会再回去。等东海事毕,或许我会命人回去报信,就说云陌太子折在海底,为莫氏还债。然后行游天下名山大川,没有莫字,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莫绍兰低声笑了,表情淡然,鼻间冷香缠绕,她的香气一如她的人,永远冷凝自持。 “也罢。”凌紫沁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感觉,能勾起她的思乡,当她回想起云陌似乎永远都侵润在血舞之中,唯有他出现时,那片猩红才开始慢慢淡去。 “到那时,在想见紫沁一面或许会很难。”莫绍兰噙着笑,说不上是悲是喜,他们还没启程,他却已经在设想一切结束后的模样,世事纷繁人心易变,谁又说的清楚。 “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我猜紫沁的追随者,从这里排出去,可以填满整个东海。”或许更多也说不定,天人绝色会让多少凡夫俗子甘愿为她去死,莫绍兰轻笑。 声音有如清泉叮咚作响,声音贴着耳际传来,凌紫沁挑起嘴角,脑海里出现一幅好笑的场景。如此低声的话语,这般亲近的距离,云陌太子似乎是跪在地上对着门缝另一边的她耳语。笑容渐渐扩散开来,他孩子气的模样,总是让她忘记他的出身来历。 如果他不是莫氏皇子,也许她会将他当做亲弟弟一般,就像将凌偌寒视为兄长一般。 眼前一闪而过天渊异士的传人清瘦如刀削般的脸孔,她只承认她对异人有三分熟悉。更多的话,他既然没有说,她也不会提。自她觉醒之后,对于血脉的气息分辨得越发精准。 “我只怕以后要出门,都要御林军开路,鸣金示警。”凌紫沁难得的配合他一句,似乎又回到她没被玉王劫持引动寒露神力一齐反噬的日子,心平气和。 “到时候你只要远远看着人群如潮涌,就得马上躲开,免得被疯狂的百姓踩在地上破了相。绍兰的五官不错,干净又稚气,万一弄伤,我会心疼的。”最后半句,她转头贴上门缝,声音极低,似娇似嗔,故意调笑着。 莫绍兰耳边暖风拂过,蓦地红了耳垂,随即半张脸都热起来,住口不言,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温存。他与她似乎都是在夜色中相对,天亮之后她是神族后裔,他是凶手的儿孙。 命中注定,既讽刺,又残忍。 若没有最初的孽缘,他就不会认识她,那么现在的这一个,还是碌碌无为只想独善其身的不成器的小皇子。上苍让他遇上她迷恋她,还让他陪她走过这一段,他得到的已经太多,再贪求下去实在奢侈。身为皇族,受万民敬仰供奉,可能就是这些无谓的杂事消耗光他的福泽,所以他无法得到真正想要的。只有一程路,再长也有分离的那一日。 她想要的自由,就算要踩着他的肩才能跳脱出去,他也情愿。 送她扶摇而去,九霄之上御风逍遥。 小楼转角处的阴影里,龙倾靠在一处上好的楠木雕刻的版画上,闭目养神。 莫绍兰说得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落在他耳中,龙倾剑眉轻动,没有过多的表情。 烛火渐次灭去,房中也不再传来话音,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彻底将小楼内外霸占。莫绍兰抬起头,向着走廊尽头的木窗望去,冷月被云层挡住不见踪影,星辰的光辉散落在窗前。 他起身,身子因为在地面上坐了太久已然冻得冰冷,心中一动,打消回房的念头,转而向着木窗走去。窗外似乎有什么正在异动,到底是什么? 卧房内凌紫沁早已从地上起身,正披着一床雪狐毛皮的毯子斜倚在床头,思绪翻来覆去,零零散散的辗转反侧让给她难以成眠。神力卡在崩溃边缘,无法拆解阵法解闷。 索性干脆披上毯子走向窗前,向外望去。 夜色已浓,但是建木城却依旧没有安静下来,小楼的位置远离繁华的商街,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只见红色的灯笼一排排如同尚未升起的红日一般,随风轻动的模样像极了蓄势待发。人群熙熙攘攘,有些是商旅,但更多的是柳枝在内人皮在外的东西。如今他们混迹一处,不仔细去看,她几乎就要以为这里真的是四国商旅往来最频繁的城池,即便是都城夜里不宵禁时也没有这样的繁华。但是她骗不了心,眼见的一切,在反馈回心底时,整个换了模样。 从东海浮灯回来之后,街上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她不知道在翀白素和龙倾眼中,所见的建木城是否也如她一般。神力能够识破眼前虚妄,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就连虚假的快乐都再难以拥有。骗过别人何其容易,想骗过她却是有多难,难比登天。 这一刻,凌紫沁多希望有个人来骗骗她,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将她送入梦中。 如今,却是连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成了奢望。千年之前,神族人是不是连做梦都是种奢侈? 小楼一层,翀白素皱着眉,目光落在异人脸上,一动不动。 “谁替你易容的?还有谁知道你来东海?寒月城那边你有没有派人送去消息?府里现在管事的是谁?”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翀白素心神不宁,总觉得还有什么是他疏忽掉的。 “这味道老娘闻过,是邪医冷瞳的手笔,谁知道他来东海,怕是这会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吧?”月澜煽一脚推翻一张凳子,脸色不善。 “一对蠢人,你告诉老娘你不在云陌呆着讨回你的太子位置,跑来东海做什么?你以为你更透换面,紫沁丫头就认不出你来?连老娘都闻得出来,你从里到外一身的莫氏骨血的臭味!简直就是臭不可闻!”月澜煽冷哼一声,躲开异人所在的桌前,坐到最远的窗口去了。 “你从什么时候得知真实身份的?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翀白素皱了皱眉,猜不出芸娘当年为何要救莫钦承的儿子,还要让他和她的女儿一起如同亲兄妹般长大。 “进宫之后不久,我就知道自己可能是莫氏子嗣。”异人捏住额头,眉心正隐隐作痛。 “帝君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想改姓,因此他打算恢复我的学士身份常伴左右,这次我是从宫中偷跑出来。凌府几日前就毁于一旦,龙脉移位。现在只有二夫人茗清韵尚在府里,龙倾的妹妹带走了凌洛斐。”异人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脸皮,凌偌寒冷峻的面容出现。 翀白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扬手一道柔光将那张做工精巧的脸皮又原封不动的按了上去,同时低声警告,“别再摘下来,你不想身份暴露,就小心着点!” “你是莫钦承的儿子,到时候硬闯东海,你和莫绍兰必须死一个。你想死,还是想让他死?说吧,趁着老娘现在看你还顺眼,到时候或许会替你料理后事也说不定,你还有没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事情?趁着还有口气在,写下来当遗言。” 月澜煽说完就开始翻箱倒柜,一边找一边还说怎么穷得连笔墨纸砚都没有。 听得翀白素一阵心烦,还没进东海哪有生死,正准备上去阻拦,突然窗外一抹异彩划过。 凌紫沁刚走到床前,只见一颗星辰突然从夜幕上空陨落,起初亮若白炽,最终暗如尘埃。 龙倾正闭目打坐,突然心头一动,挥袖推开窗扇,却见一线光芒落入东海半空的层云之中,这星辰来得十分蹊跷,此时初春未足半月,何来的星芒纤纤? 那一颗星辰坠落之快,连看到的人都极少,何况是立即算出它的方位来。 “帝君!”凌偌寒低叫一声,声音颤抖至极,倒退一步,转身向外冲去。 “你要去哪儿?”月澜煽一招出手,将凌偌寒按在墙上,“紫微星动,未必就是莫钦承。” 凌偌寒咬紧牙关,脸色苍白,紧张到连血从唇边滴落也没察觉,“如果是……” “就算真的是他,今夜帝王星陨落,你赶回去少说也要四五日,早就来不及了!”月澜煽冷脸,欺近凌偌寒开始轻微发抖的身子,“骨血果然亲近,就算他没有做过你一日的爹,你还是对他难以忘怀是吗?老娘才不管你们莫氏窝里斗的烂事,我只问你一句,你那个从不亲近的皇帝爹和你妹妹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师娘,放开他。”翀白素将木窗啪的闭合,随即从月澜煽手中抢过凌偌寒。 “你要走就永远都别再回头,沁沁今日被画扇折腾得不轻,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得到这一次的机会,明日她醒来时,你若还是异人,凌偌寒就留在云陌,总归还有相见的一日。你若回去认祖归宗,她就没有兄长,而你会不会被莫氏承认尚需时日。要走要留,你自己想清楚。” 四只眼睛定在凌偌寒身上,黑衣越发单薄起来,须臾,他艰难开口,“我留下。” 翀白素长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会永远敬你如兄长,别让她失望。” 凌偌寒向后靠去,背心贴在墙上。他说的没错,有她的地方才是家,如果血脉能说明一切,那么云陌更轮不到他一个顶着将军之子名号的人去执掌。名分早定,一如前缘。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月笼慕朝 第二百二十四章月笼慕朝 云陌都城,璟月宫。 陈公公一路扭着腿拐进御书房里,手里紧紧的攥着最新过来的消息,幸好不是噩耗,不然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圣上,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日日跪在宫门前的凌二夫人。 拽起衣袖擦拭着额间的淋漓大汗,冬月刚一过,早春的冷风还没吹几日,就忽然间变得如此热了,他准备不当穿多了两件衣服,如今上上下下的走了几圈就一身臭汗。 两日来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不只是他,整座禁宫都因为文渊阁第一学士凌偌寒的离奇失踪而人心惶惶。难的不是寻人,而是要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边大动干戈翻天覆地,另一边又要暗藏玄机不能被人知晓。璟月宫上下此刻无人不知,文渊阁丢失一件攸关朝堂的古物,但是没人知道究竟丢了什么。至于宫门外的凌二夫人,陈公公早已放出话去,就说是思夫心切,如今凌府毁于无妄之灾,虽然立即重建,但是二夫人毕竟只是个管事的寻常女子,没有主心骨实属平常。因此跪宫门,只是想求帝君将凌将军召回。 其实璟月宫失踪的不止是凌公子一人,还有当今云陌太子,莫绍兰留书一封离家出走。 那一纸乱字陈公公在帝君看过之后也看了几遍,上面只说是挽回莫氏皇族曾经犯下的大错,陈公公对此事知道一些内情,因此料想太子是追着天女一路远走。天地茫茫说找哪有那么容易,莫钦承派了一路人马赶去酬剑山庄贺喜,虽然不知贺的是什么喜,但是多少也有打探的意思。另一路人马远赴东海,至今音讯全无,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倒不是什么坏事,但坏在连这些人都凭空消失。之后又派了两路人,不下百名去找寻他们,但寻至距离建木城百里左右的地方,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帝君早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建木,因此众人都是无功而返。 “圣上,有太子殿下的消息……圣上?”御书房内,陈公公只说了一句,就见帝君正伏案酣睡,顿时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拿过一旁的薄毯为莫钦承披上。 当年的英俊皇子,此刻早已上了年纪,陈公公却依旧记得他年轻时的样貌。说是不忘,其实是想忘也忘不掉,就像他从暗中看了云陌天女一眼之后,那抹倩影就再也挥之不去一般。 太美的人,总是会格外深刻的留在别人的心底,纵使时光早已将他们的容颜带走。 回忆最美的地方,往往也是最残忍的。所以帝君当年念念不忘心影小姐,今日也是百般善待凌小姐。在陈公公看来,天女之命其实哪有什么波折,只要大婚礼成,凌紫沁应了仙人之言留在云陌,那么天下便之手可得。唯一的计量便是玉王,可是现在凌紫沁一走,再无回来的可能。不知天下会因她而起乱成什么模样,陈公公只能奢想看在凌将军的面子上,天女手下留情,毕竟她曾经是云陌子民,抛去玉王曾经给她的侮辱…… 想到两人的过结,陈公公打了个激灵,知道此事实在为难。倘若莫少白没有玉王的名号在,只怕早已被拜倒在天女裙下的世家公子们撕碎。 只不知道玉王和天女,帝君更疼爱哪一个?陈公公有些头疼的想着,他希望是后者。 总有人要付出牺牲,才能保云陌江山安然无恙,莫少白付不起的代价,帝君无法推脱。 “偌寒他怎么样了?”陈公公满以为他的手脚十分轻,不想还是将睡梦中的帝君扰醒。 再无人替他分担,玉王早已没有进入御书房的资格,就算莫少白还想,他也不敢让他插手。莫钦承总是忧心忡忡,太皇太后就是后宫争权的最好范例,任是何人手中握着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力都难以放手,更何况那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人间帝王,红尘之主。 龙床之上,无人能够安枕。太子离开后,国事又落在莫钦承身上,前方的战事虽然没有真正交锋,但是越来越多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让他总是觉得这一年的冬月还未过去。 如今再加上无法宣之于口的皇族秘密,攸关整个云陌未来何人继承大统,攸关他莫氏血脉将在何人身上延续,那是他的皇儿,他的骨肉,他曾经以为多年前就断绝血脉再也无法相见的皇太子。就算太子是个痴傻,他也会发自真心的疼爱,更何况偌寒文采惊世,足以胜任太子之位。莫钦承的心一直高高悬起不敢落地,他仿佛看到地上布满锋利的刀刃,时刻会将心撕裂。他突然有些后悔,也许不应该认下偌寒,偌寒跟在天女身边,有她的保护和嘱咐,绝对可以安然平静的度过余生,不像他的其他皇儿一样颠沛流离。 他们兄妹的感情向来好得很,如果这时候他恳求天女将他的皇儿,不,是她的兄长带走,紫沁应该不会反对。莫钦承突然站起身来,凌偌寒去了哪里,他突然有了答案。 “不是公子,是绍兰太子,探子传回消息,说是在建木城百里外的暗林中发现太子旧物,周围有不少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陈公公皱了皱眉,不得不苦着一张脸低声提醒云陌帝君。 “圣上,还是赶紧派人去找太子吧。如今太子册立不到两月,此时若传出太子折在东海,怕是不妙。老奴知道圣上想让公子即位,但是公子无心此事,而且他的身份太敏感,就算要认祖归宗被天下人所知,至少也要等到眼前的边关之围过了再说。圣上,此事操之过急怕是会惹来朝臣非议,凌将军远征在外,将军府毁了又建若传到寒月城,只会动摇军心。” 见帝君犹豫不定,陈公公只得将那句话又重复一次,“圣上,天女曾说她的兄长在宫中身中奇毒,就连巫医神子也无法可想,圣上为了江山社稷……不能将皇位传给公子啊圣上!” 莫钦承猛地闭上双眼,在老公公看不到的暗处,五指掐在掌心的嫩肉上,痛不欲生。 “启禀圣上,玉王殿下求见。”御书房门外脚步声打破寂静,小公公声音沙哑似是春寒所致。突如其来的声响,也将料峭春寒送入依旧燃着炭火盆的温暖室内。 陈公公下意识向窗外看去,阴云遮月,冷风四起,夜已深,却不知是何事累动玉王面圣。 “不见。”莫钦承心生厌烦,自从他得知还有一个皇儿在人世之后,就更是不喜欢玉王。 他让惊雷伤心是一回事,但是弥补莫少白就是另外一回事,这个皇儿自幼就被集千般宠爱于一身,他几乎将所有能给玉王的都给了他。就连国事也要他早早插手,就是因为知道当时的太子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云陌帝君,那个用来作为替身的男孩温柔又有些羞涩,像极了当时的丞相,虽然莫钦承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那个孩子实在与莫家人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点的相像之处。所以当他得知“太子”意外溺亡时,他也察觉不到有什么悲伤,就顺心顺意的将玉王当做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而他违背组训的作法,显然很快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回头看去,他不仅仅是作为帝君十分失职,就连为人父也不尽如人意。 他一手调教出的皇子,是个连情字都摆不平的笨蛋,而原本已经脱身而出可以安稳过上一生的好儿子,却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再次被拖回宫里的漩涡之中,饱受毒物的摧残。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一定是猪油蒙心才会想要将镇国将军的儿子放在身边好好保护,天知道偌寒这些年来在宫中受了多少苦,而他给了什么?只是一个文渊阁大学士的虚名! 莫钦承苦闷至极,不停的捏着眉心,很难不去想象,如果他当年没有犯下大错,那么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局面。他会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皇太子,并且太子自幼跟在镇国将军身边习得一身好本事,百年之后江山社稷传到偌寒手上,以他的才能开辟又一个百年盛世完全没有问题。并且就算他不能迎娶兄妹之情的天女,至少他们是真正的亲人,天女一定会鼎力相助。 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他而起,就算没有之后莫少白几番羞辱紫沁丫头的蠢事,他也白白错失良机。莫钦承苦笑不止,心影离开时早已为他铺就光明前途,是他亲手毁了所有。 “圣上不如见玉王一面,他毕竟也是圣上的子嗣,而且……太子此去生死未卜,江山最终归属于谁,犹未可知。”陈公公劝了几句,见帝君就是不为所动,只能无声叹息。 他料得没错,帝君果然对于天女之心远胜过对待玉王,不由得暗道一声五皇子死的不是时候,不然甭管是哪位皇子与天女大婚,云陌也不会有今日之困。内乱而后因来群狼环饲,若非各国得知云陌正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怎敢重兵压境? 门外的小公公去而复返,再一次通报时显得忧心忡忡,声音微变。 “圣上,玉王殿下说此事攸关寒月重地,延误不得。”声音里带着支吾,陈公公闻言就知道小太监在外面挨了打,于是上前再次低声劝说。 帝君皱眉,龙袍上的五爪金龙似乎也因为夜深人不静而略显暴躁,“让他进来。” 云陌玉王很快就在小太监的陪伴下来到御书房,依旧是一身羽衣,躬身问安。 莫钦承站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向他的皇儿,见着玉王瘦骨嶙峋的病体,怒气退了几分。 “父皇,儿臣有密函一封,请父皇过目。”莫少白抬起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陈公公立即接过恭恭敬敬的抵到帝君手上。 下一刻陈公公突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瞬间就咽了气。 莫钦承身子摇晃了几下,仗着一身咒术修炼有些年头,没有立即倒下,脸色却也已经变得苍白起来。所谓的密函早已掉在地上,不多时,就见密函由白转黄,然后无火自燃起来。 火光中莫少白的脸孔显得格外冷冽,云陌帝君想要喊人,却惊觉门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异样的静寂在御书房门外弥散开来,原本重兵把守的地方,就算巡夜侍卫们身上的盔甲不发出一点声响,至少也会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但是此刻什么都没有。 莫钦承咬紧牙关,眼前阵阵发黑,腥甜涌入口中,心知密函上的毒物对于普通人是顷刻致命的剧毒,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太重。 “少白,告诉朕,你为何要这样做?”夺权篡位选在此刻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太子之位初定,寒月城边关危机未过,他的玉王身份刚刚恢复,尚未正名。 此刻夺权对于莫少白没有一丁点好处,他想从皇子一步登天越过太子登基,绝无可能。 “与你无关。”莫少白大大方方的坐下,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 “那是为什么!告诉朕!你想要这皇权做什么?”声音低沉喑哑,每说一个字都如刀在颈,一句话好不容易出口,莫钦承双手掐住咽喉几乎窒息。 到底是怎样的毒?平静了一会儿,似乎不说话的时候感觉好上许多。 “做什么?”莫少白挑眉看向云陌之主的目光像是在看弱智,声音极为讽刺,“当然是拿回本王应有的一切。帝君,不是也找回了数年之前的旧爱吗?怎么,如此天大的喜事为何不张贴皇榜出去与天下同乐?还是帝君不敢说?担心流言蜚语会毁了你的皇太子?” 莫钦承眼中精光乍现,不知玉王从何得知此事,除了陈公公和他,宫中绝没有第三人再知道这件事!偌寒!心头一紧,难道偌寒不是去了东海寻找紫沁丫头,而是被玉王擒住? “你将他怎样了?他现在在哪?你不要乱来!你放开他,朕立即传位于你!”甫一开口,浓黑腥臭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桌上翻开的奏折里,洁白的纸页上立即被那滴血灼烧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莫钦承捂住咽喉跌坐在龙椅上,双耳嗡嗡作响。 “本王偏要对他怎样,想来他觉得丢脸,因此没向帝君提起那件事吧,不过今夜本王打算好心告诉你,你就不必太感恩戴德。传位,本王不稀罕。”莫少白怒火中烧,如果说云陌最小的皇子莫绍兰成为太子,他觉得那只是时运不济的话,那么凌偌寒突然从将府嫡子摇身一变成为数年前被掉包的云陌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绝不接受这样可笑又可耻的命运安排,这根本不是什么命运,这分明就是他们故意的! 当年的素心影不甘心必死的结局,于是留下种种后手,最后将他逼上绝境,这分明就是在报复!她是神族之人,天算无双,她早就知道凌紫沁与他没有未来,所以才安排这些乱事! 为的就是毁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莫钦承当年出卖她,因为报复不了,所以才将噩梦加诸于他莫少白身上,就是这样!她不想让他迎娶她的女儿?他就偏要! “什么事?”莫钦承半闭着双眼,他的力气就快消耗得差不多,“他有什么事没告诉朕?” “风流韵事。”莫少白低声冷笑,目光紧紧的盯在莫钦承沧桑的脸上。 “你的皇太子,姿色就算放在皇族中也能排得上名次,帝君这些年中在后宫也该清楚皇族对于美色总是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是自己的。所以一个有几分姿色又没有父皇呵护的年轻男子,被人强行临幸,不足为奇。”话音一落,他就从云陌帝君脸上看到他希望的痛苦。 “帝君的妃子们虽然索需并不多,但是花样繁杂。至于那位太子,本王就行行好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兰臻太子下手就没有那么温柔。汐夷皇宫多淫词艳曲,但是更多大内秘药。据说镇国将军的嫡子在见过兰臻太子之后,足足在烟水阁中躺了三日才能勉强进食。” 莫少白冷笑走上前去,他受过的侮辱,必须有人承受,除了兰臻要血债血偿之外,莫钦承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他绝不会放过一个人,还有那个逃到天边的凌紫沁。 “不可能!”莫钦承脸上一片死寂,“偌寒他不会……” “不会在别人床上辗转承欢?还是不该享受汐夷太子的恩宠?据我所知,汐夷蛮人曾经出现过男后,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莫少白伸手握住帝君颤抖不止的手,“帝君的手,为何抖得这般厉害?是不是害了什么不干不净的病?” 说着手下狠力,一阵骨骼分离的闷声响起,莫钦承突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瞪着玉王。 “来人!陈公公下毒谋害帝君!快来人护驾!护驾!” 莫少白惊叫出声,脸上一瞬间换上急切担忧,还有许许多多虚假的表情。 莫钦承直挺挺的盯着他,看到玉王嘴角上挂着胜利的笑容,那么刺眼。 “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没有打算立他为太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自作孽,帝君。” 御书房中的混乱很快波及到整座璟月宫,继而在帝都蔓延开来,从陈公公的尸身上搜出的太子府之物将矛头直指莫绍兰。偏偏太子不见踪影,不多时玉王殿下指挥忠心耿耿的御前侍卫从太子府抄查出的毒物,正是帝君所中的七贤红。 此毒极为狠辣,帝君全身骨骼寸寸尽断,口不能言,奄奄一息的躺在湘月殿中。在无数御医和侍卫的团团包围下,苟延残喘。人人都说,幸得当日玉王殿下在场,不然帝君必死。 莫倾城内鸡飞狗跳,无人注意到天边一抹耀眼的星芒陨落,第二日关于太子担心玉王名号恢复而急着登基,因此向帝君下毒的传言不胫而走。太子府被重重围住,皇榜贴出,云陌境内,提供切实可靠消息,赏白银千两,捉捕并押送至宫中,赏黄金万两,封异姓王。 莫少白站在巍峨的城墙上向下看去,面如冰封。 不是有皇族的血脉在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那张冰冷的龙椅。 还要有征服天下的野心,和足以毁灭一切阻挡前路的障碍的铁石心肠。 当国师率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墙上时,莫少白再次想起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当年莫钦承没有一心念着素心影,如果他对惊雷有一点点温柔,惊雷就不会怀上别人的儿子。素心影究竟是害了云陌帝君,还是救了他的骨肉,谁又说的清楚? “何时动身?”率雪望着阴云密布的天际,似乎就要迎来春月的第一场骤雨。“今夜。”莫少白淡淡应道,“我走后,将凌辰赟从寒月城召回,沐璇不在那里。”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兰倾天宇 第二百二十五章兰倾天宇 云陌,寒月边关。 夜深人不静,云陌大营中巡夜的兵卒队队而过,火光照亮着大营中的每一处。 边关战事总是瞬息万变,但是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危急。凌辰赟已经整整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挑灯夜战,中军帐中各路探子送来的消息堆了整整半张桌案。 他的大营就驻扎在寒月城中南部,此城地处云陌边关,一年之中往往是一半时间在行商,另一半时间用来备战,因此南部常年空出没有普通百姓居住,是专门为边关将士准备。近几十年来,这里就是镇国将军凌辰赟的第二个家,他呆在这里的时间远远多过回到都城与家人团圆。城中百姓早已习惯兵荒马乱,随时都有动荡袭来的生活,因此往往是城外大军交战,而城内三面繁华太平。原因无外乎是他们坚信只要有镇国将军在,寒月城坚不可摧。 而凌辰赟也确实如同他们殷殷期盼的那样,从不辜负,寒月城从未被攻破。即使是在数年之前的那场混战之中,兰若永夜两国同时兵临城下,战事胶着整整四月,守城的兵卒死伤惨重,寒月城也从未破过,甚至就连城墙也没有多少损伤。 当两月未露面的凌辰赟从城墙上缓步走下,高声宣布围城之势被破后,整个寒月城的百姓都跪地高呼镇国将军之名,齐齐称颂他的英勇无双。战无不胜的名字也就此传扬开去。 他在,寒月城就在,只要有镇国将军在,寒月就是永远也不会破的边关。 但是就像所有的美梦一样,醉时容易,醒时难,却是再艰难,也有醒来的一日。 在无数关于凌将军因为嫡女被退婚一事而永远不会再回到寒月城的流言蜚语肆意而起时,镇国将军单人匹马的返回边关,怀揣着金光闪闪象征无上权势的圣旨。 此时,寒月城之围已经足有半个月,守城将领昏迷多日,医者看过那个伤口,伤口伤及骨头,即便敷上最好的伤药,也不见好转。城中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向其他的主城逃窜,但是更多的人则在期待着,时日越久他们就越像是惊弓之鸟。 皇族绝对不会将边关重地拱手让人,但是如果派来的主帅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那么后果就难测了。之前更有风言风语传出,据说玉王殿下要求亲征。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玉王殿下,有着一副整个云陌堪称最完美的皮囊,翩翩佳公子,相传有女子被他看过一眼之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再也不愿被凡夫俗子浊了眼。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领兵打仗,毕竟云陌玉王虽然上过战场,但那些事太过遥远。比不上日日年年驻守此境的不败将军,万众所归。 更让人忧心的却是一段情事,云陌玉王金殿退婚的苦命女子正是镇国将军府上的嫡女,而后又传来嫡女天人之姿,被帝君亲口封为天下第一美人儿,玉王动情追逐与当场太子莫绍兰兄弟阋墙的传闻。种种传闻加在一起,百姓心中存疑,担心玉王会因为私怨会对寒月城不利。不少人暗中为将府嫡女抱屈,被皇族纨绔缠上日子一定不好过。 镇国将军回到寒月的消息确实稳定住人心,但也只是几日的功夫。因为就在两日前,将军命人在城墙上贴出告示,入夜之后任何百姓不得出门,数十年不曾有过的宵禁拉开帷幕。 人心再次动荡,因为越来越多的黑甲兵卒出现在街头。 那些黑甲上面都雕刻着破除巫术的法阵,那是数十年之前的一场混战留存下来的古物,还有没有效力谁也说不清楚。当时的镇国将军还不是凌辰赟,当时的混战还有巫师秘法师偷偷放着阴招,因为云陌自立国之初就打压巫术秘法一流。那场大战寒月城付出极大的代价,就在城门即将被攻破时,大巫霁媃姌挺身而出,以一己之身阻拦数万兵马,无数人的断肢残骸飞舞在半空中,勾勒成史书上最血腥的篇章。从此四国征战再也不许动用巫术。 黑甲就是当年从兰若将士的尸体上剥下的战利品,兰若奉行巫蛊之术,因此他们的盔甲上都有巫师雕刻的法阵。据说那些东西能够驱邪,也有人说穿上黑甲就能识破伪装的妖物。 而今,黑甲兵卒日夜巡城,且是镇国将军回城不久亲自下令,百姓纷纷猜测兰若暗中违反四国契约,放出妖物骚扰寒月城。谣言日盛,只缺少证据,就是处斩妖物。 “将军,那东西又亮了,而且越来越亮。”副将盯着大帐角落里的古灯,坐立难安。 凌辰赟从桌案上抬起头,不由得皱眉,古灯确实亮了许多,但还是黄色,明晃晃的跳动着,“不必心急,黄色再亮,也还是黄色。” 话虽如此,镇国将军还是起身走向古灯,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领兵数年从未有一次像是这一次一样手足无措。 以往与他对阵的是人,活生生的人,操着异域口音的强壮的将士,兰若也好永夜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了不起。最不济便是沙场受难马革裹尸,他知道每一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都是侥幸。再训练有素的将士,也只是略微提高活下来的可能,没有十足的保证。 但是这一次就完全不同,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虫子?飞禽走兽?还是什么人? 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最能逼疯一个人,他却不能疯也不能逃避。因为他是主帅,甚至连退后也做不到。他逃了,寒月城就倒了,寒月一倒,云陌江山一览无余。 他要守住这里,后面的事情他相信偌寒会尽最大的努力,他再不愿去相信也必须相信,他的女儿有人替他照顾。帝君,世家神子,还有年纪虽小初动情的太子殿下。 用力甩开心中繁杂的思绪,凌辰赟盯着古灯顶上宝珠的古朴花纹,那些花纹依旧是木料的本色,没有一点点变红的迹象。永夜太子送来的古物,说是一百里内妖物不得靠近,一旦有妖物接近,古灯就会变成红色。而黄色则意味着有妖物,距离尚远。 古灯的四个方向上只有南方的黄色正亮,不用说也知道那是兰若大营的方向。 凌辰赟深吸一口气,心头的重压却并没有因此减轻少许,永夜太子夜无殇送来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提醒他兰若太子要违背誓言,还是另有深意要他提防身边人?又或者紧紧是像向他示好?夜无殇之意,全在紫沁身上,他只要不是老得糊涂,还是看得懂的。 “将军,四国早有盟约在前,兰若不敢动用巫蛊之法。”副将是新近提上来的人,算不得亲信,经验资历比起望书等人也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他心里存不住事,年纪还轻。 “沐璇不是沐狂沛,兰若皇帝狂妄但言而有信,不屑于动用小伎俩,但是太子沐璇却精于此道。他不会明着来,未必就不能暗中动手。古灯亮光,就意味着兰若营中确有妖异。” 凌辰赟端起茶壶,倒出一碗冷水,军中为防止对主帅下毒,他向来不喝茶,茶香太浓会掩盖异味。冷水入腹,神思更加清明,“你若是沐璇,守着一处偌大的宝藏,却不能动用,会不会心生不满?这一天,或早或晚,也许是今夜,也许是来年,晚不过他登基称帝的那天。” “将军是说,沐璇一定会动用巫蛊之术?”副将脸色一变,“难道他就不怕三国……” “三国围攻吗?”凌辰赟缓缓摇头,将水碗放下,转身看向角落,只见古灯的光亮又暗了下去,“汐夷毒物无数,永夜巫术盛行,之所以没有像兰若一样大张旗鼓,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不想被敌人料得先机,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栽赃陷害。试想天下人人皆知兰若奉行巫蛊之术,但凡有人被巫蛊所伤,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兰若。两国乐见其成,只有我朝对此事厌恶,民间习得此术者要么沉水,要么砍头,因此他们大多逃往异域。” “所以,没有什么三国围攻,有的只是我朝对此的无可奈何。”凌辰赟长叹一声。 “这一日不会太远,据说兰若皇帝病得无法起身,朝政在意全权交给太子处置。沐璇重兵压境,早晚会生事,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这一仗,总要打。” 副将转动着笨拙的脑子,想着今日之争到底算是皇族间为了女人的私争,还是借机挑衅想要争城夺地的入侵,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终只是想到一处,凌紫沁是凌将军的女儿,将军之女若是赔给兰若,以后将军还怎么上战场?难道要对着女婿动刀动枪? 果然什么事情只要扯上女人就麻烦至极,副将望着古灯,心里没底不知妖怪何时会来。 “报!将军,营外有人自称奉旨而来。”贴身侍卫闪身进入大帐,一身盔甲全副武装。 凌辰赟望向天色,只见一轮明月即将圆满,心头隐隐有不祥之感。 建木城,城主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只是一片古旧的废墟。真正的城主府早在数十年前一夜之间废弃,剩下的残垣断壁也被风雨渐渐腐蚀,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大阵就在废墟下面,你站到中央就可以进入。”画扇挥动拂尘,废墟上的破烂东西全部被扫向两旁,“午时三刻,你直接走到中央,切勿回头。你此去只能一人,要么生还,要么折在其中。小子,你要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时辰一过,你永远别想再出来!” “这下面是什么阵法?”莫绍兰转头看向画扇,当废墟被清理出来,露出下面残存的法阵,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儿。 “罗刹血结,红尘九劫之一。”见他一脸茫然,画扇无可奈何的摇头,“连你都没有听说过,别人就更不用提了。小子,去不去都在你自己,没人逼你。” “东海门鉴还有别的出处?”莫绍兰转回头,仔仔细细的观察起法阵来,血结,阵如其名,没有生门,只有死阵。大阵的模样一点点从尘埃中剥离出来,阵眼中央是一只看不出什么动物的利爪,利爪早已干枯如同黒木,但邪异的气息却未曾散去。 “当然有。”画扇挥了挥拂尘,“但是她的身子等不到你从天山取来门鉴。再说,那一个法阵被魍魉剑阵压制多年,早不知变成什么鬼样子,怕是更为凶险,所以你现在其实没得选。” 莫绍兰沉默片刻,突然似有所感,回头看向长街尽头。 心悸的感觉也随着转头而消失,他在期待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已经被那几人引开,不会真的出现在这里,但在他心中似乎有着什么不停的提醒她一定会来,她不会放弃他。 “看什么看,她不会来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忙着驱毒,没空管你们的死活。” 画扇冷言冷语,心知如果入阵之后他还执着于情字,下场定然是必死无疑。 “兰臻去哪里拿门鉴?”他还记得兰臻押他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你不会想知道的。”画扇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连他这个金仙都不愿意提到那里。 “他修炼妖法,靳雪咒只是瞒过你们的障眼法。所以不能到这附近来,霁媃姌留下的血结阵虽然血腥无比,却是十足的正道法门。兰臻无法从你身上得到门鉴,自然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你来东海的路上过的暗林,另有玄机不是常人能去的。以往每月只有月初的几日可以进出,眼下浮灯已破,凶魂没了约束,他这次闯进去,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如果他拿不到门鉴,紫沁怎么办?”莫绍兰皱紧眉头,“不是说最少也要九人?” “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但与其走那条路还不如不走。”画扇沉默许久,迟疑着开口道,“你们之中有人要受厉雷斩魂之苦,将三魂七魄分为两份。近五十年中,只有一人做成,但是生不如死。所以老夫不想让你们走那条路,而且你们这些小子之中能成功的几乎没有。” “谁能?”莫绍兰两眼发亮,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也会去试。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画扇轻咳一声,“白素小子最为稳妥,龙倾也可以勉强一试。” “但是他二人有跟没有其实没什么区别,天雷劈落无异于再次净化他的身体,如果他压制不住直接飞升的话,连个人影都落不下,而且飞升之后没有因缘无法下界,历劫而回不知又要多少年。至于龙倾,他的灭神咒起于篡夺,老夫算出正主儿几日内就会来到这里,到那时如果他还没有进入海底神殿,修为倒退是小事儿,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篡夺!你说龙倾他、他竟然是……”莫绍兰甩甩头,将烦乱的思绪扔去一旁。 “小子,别人的事情你少管,你们这些人里,除了永夜那个小子身体健壮以外,哪一个不是缺东少西?新来的那个异人,哼哼,不是老夫说他,半死不活还敢自告奋勇,真是嫌命长了。算了算了,你在此地打坐一会儿,静心之后再入阵,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在里面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假的。”画扇伸手在他肩上狠拍一下,直接将莫绍兰压在地上。 “你越是怕什么,大阵之内相由心生。老夫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的寒月大捷,霁媃姌出手的就是罗刹阵,她没有亲手杀掉任何人,血腥之事从未沾身,但是无数人都死在当日的大阵中,就是因为心中有鬼。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被自己吓死的,人心容易被煽动,一千个否定的声音,会让人质疑自己最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无误。所以你要记得,事情你已经做了,做了就是过了,没有回头的机会。” 莫绍兰咬紧牙关,眉心正中刺痛,瞬间将散乱的神思拨回正途。 “仙人,可否明示,我会在里面看到什么?”收敛心神,街上的行人渐渐从眼前消失,清新的柳枝泛绿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动,渐渐冲淡此地的血腥气。 “你此生最怕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画扇挥动拂尘,一时间天昏地暗,疾风平地起屏障,将尘埃扫尽,露出完整的大阵。 莫绍兰屏息凝神,终于明白为何此罗刹阵被成为血结,大阵整个用尸骨布成,随着尘埃除尽,尸骨也越来越多。不自觉的握紧双拳,他不相信当年大巫布下罗刹阵时没有杀戮。 “这些人,都是她杀的。”声音轻的几乎连他都听不到,背后传来的答案却剜心刺骨。 “不。这些无辜受累的百姓都死于莫氏皇族的一道圣旨,为了掩盖当年登台祈雨的云陌帝君最终疯癫妖化的事实。你身上的莫氏血脉,会让她们用尽最恶毒的手段留住你,此处用来布阵的尸骨都是城中一尸两命的妊娠少妇。” 画扇沉声开口,“为了遮掩一个错误,整个建木城中的百姓为其殉葬。你还想入阵吗?” 莫绍兰深吸一口气,之后从地上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大阵中央走去。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天下无数百姓,不是你口中的肮脏。那个秘密埋葬的不只是我莫氏的一位先帝,更是皇族不忍看到黎民因此自相残杀的苦心。绍兰敬你是金仙,但你只看到人心,不懂得为君之道。一国之君当以天下为己身,摧城灭池是断臂自救,更是天下大义。”话音一落,午时三刻,莫绍兰最后一步踏上罗刹血结阵中央,身影倏然消失。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水之隔 第二百二十六章天水之隔 小楼二层,卧房。 正午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凌紫沁在床榻上面翻了个身,面向外侧,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五官上熠熠生辉。一时间醒着的两人看得有些发痴,同时屏住呼吸不敢轻动,唯恐打破此刻美至极点的绝色画面。龙倾脸色微红,不错眼珠的看着。翀白素瞪他一眼,嘴角泛酸。 再美也跟他姓龙的没什么关系,看什么看,沁沁是他的人,翀白素暗暗磨牙。 强忍着想把龙倾直接从窗口踹出八丈远的心思,不敢妄动。倒不是怕吵醒安眠中的美人儿,而是担心一会儿突发的场面他一人应付不了。朝天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场面非要龙倾一起来镇场子不可?都怪那个好管闲事的金仙,非说要齐心协力。翀白素没好气的又瞪了龙倾一眼,越看他越是不顺眼,一个小小的法阵莫绍兰破不了就死在里面算了,犯得着让他们两人来看护沁沁,以免她去救人吗?沁沁会救云陌那个小东西,最多就是玩玩! 再说,救也是玩玩罢了,翀白素看得清楚,此前沁沁就把那小子推给夜无殇,分明是不打算亲自调教的意思。心中不由得犯嘀咕,画扇一定是在红尘骨碌久了,变得婆婆妈妈的。 “再看,你们两个就上来侍寝。”凌紫沁冷哼一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目光冷淡的从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身上扫过。换了谁被一双黑白无常模样的人盯了一个时辰,也睡不着。 “乐意之至。”翀白素立即冲上前去,面不改色一把搂住她,亲昵的耳语,“沁沁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做一些有趣的事,不然白白浪费了这个美好的春日午后,真是暴殄天物。” 凌紫沁皱眉,伸手要掐,被翀白素利落的翻身躲过,一瞬间整个人都躲到床榻内去了。 “你不是要同我亲热?”粉嫩的唇吐出毫不犹豫的挑逗之词,脸上却没有半点暧昧。 翀白素几乎要笑到内伤,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会这样没有一点情趣的说出冷冰冰的话。 “沁沁,我虽然十分想顺了你的意,舍身喂狼,但是,咳咳,我可没有被人窥视的嗜好。” 龙倾尴尬起身,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扇向外望去。 “本公子今日才知道有人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宁可听墙角,就不怕……呜!”刻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很快变成湿润沉闷的鼻音。 龙倾猛地闭上眼睛,可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是将他心中的痛苦透露得一览无余。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此刻让他亲眼看到她与别人亲热,就算不是对手,他也会动手。 心的最深处隐隐作痛,难道金仙交代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认清她的心意,别做非分之想?两道英挺的俊眉越发皱紧,紧到整个额头都被牵动得生疼的地步。 “呜……呜……不……”翀白素**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声音很低,但是粗重的喘息声却比他的呻吟更加让人误会。半是享受半是折磨,起先他还有些残存的理智,想要以此刺激龙倾,宣告他对沁沁的所有权。 但是随着那个吻越来越深,什么龙倾什么嫉妒通通被抛在脑后,美眸失神意味着沉溺其中,当他好不容易回神过来,早已衣衫不整的躺在床榻中央。全身无力,软绵绵的不想起身。 凌紫沁抱着双膝坐在床榻边缘,一手把玩着他的长发,星眸却落在龙倾的背影上。 翀白素嘟起嘴,一翻身向床榻内滚去,不着痕迹的将头发抽回。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他太入迷她却太冷静,他的脸快要烧着一般的炙热,反观她却是面不改色根本没有一点沉醉。 要他怎么说?说她吻着他控制着他的同时,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全是龙倾? 该死的!恨恨捶向床榻,美好的吻果然只是她在试探他,苦涩瞬间盈满舌尖。 凌紫沁脸色微变,突然伸手捂住心口,窒息的感觉太过难忍,但她咬牙不肯出声。 一脚踢向床榻里正在暗恨命苦的巫医神子,咬牙起身,他对她的影响还在,就像在云陌时一样,心跳失控,“让它停下来!翀白素,别让我说第二次!” 闻声不对,龙倾立即转头,只见床上凌紫沁星眸泛出血色,脸色冷得吓人。 翀白素也转过身来,见状立即伸手搭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怎么会这样!” 龙倾也两步来到床榻边缘,仔细检查着她的状况,顿时皱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百口莫辩,被蹂躏的人是他,他连一根手指都没动,真是天大的冤枉。翀白素面红耳赤,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对她下药好吗? “不是你下手,谁能对紫沁下药?”龙倾脸色难看,“赶我出去,就因为你要用春药吗!” “我没有!”脸色由红转白,几乎是吼出声。 “他没有!”凌紫沁甩开两人的手,冷声压抑至极,她是难受,不是发春,该死的龙倾。 他们的争吵声很快将小楼里的其他人引来,仿佛闻到血腥气的野兽蜂拥到门外。 “凌小姐,如果他们不能让你舒服,臻儿愿意亲自侍奉。”妖里妖气的声音响起,不用想也知道兰臻带着他那个同样不像正常人的影卫站在门外,正露出怪异的笑容。 凌紫沁顺手抓起枕头向门上狠狠砸去,“滚!” “哎呦,砸得好疼呢是不是啊峥儿?”兰臻在门外拿捏着尖细的嗓音,“若是他们不尽兴,紫沁记得随时招呼臻儿,臻儿有的是小玩意儿可以拿出来一起研究。峥儿我们走,到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要闷坏了我们的美人儿。” 说完不待凌紫沁再骂,脚步声已经噔噔的响起,下楼去了。 “紫沁,刚才什么事?”沐璇的声音彬彬有礼,凌紫沁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将他打发走。 不好打发的人这才姗姗来迟,夜无殇虽然知道礼数,但是夜涟怜就仗着年纪小,直接一脚踢开门闯入卧房之中,随即惊愕的伸手指向床榻,“你们!你们三人同、同行?” 话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是丝毫不减其中难掩的惊愕,夜涟怜咽下一口口水,差点被口水噎住,不住的咳嗽着,险些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夜无殇脚步略慢,他赶来时房门大开,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见状也是一愣。 凌紫沁恨恨咬牙,现在这幅模样,任何人看到都会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她躺在床上,一边侧卧着衣衫不整春光外泄的翀白素,另一边龙倾也正俯身向下,永夜小公主再怎么泼辣也是小女孩的性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因此说成同行已经是好听的了。 “看什么!”瞪向翀白素,转头对着龙倾,“扶我起身。” 命令式的话语不得不出口,还好龙倾没有觉得被冒犯,立即动手将扶起,并整理衣裙上的褶皱。凌紫沁侧过头,不去看翀白素,暖香却依旧在鼻尖缠绵不去,被人勾魂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报应总是来得特别快,她刚刚才以调戏他为乐,转眼间就被他影响得快要受不住。 鼻翼上已经泛出微微汗意,惯常的寒意被从心底涌动的湿热击碎,就连呼出的气也是热。 夜涟怜突然脸色一沉,向着床榻走近几步,夜无殇见状立即上前,“别去,你不能靠近。” 龙倾只觉得眼前兄妹二人的反应十分古怪,登时皱眉。 “我没有恶意,她如果真的是圣女,就不会滥杀无辜。”夜涟怜推开皇兄阻拦的手,“让我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中毒,太子皇兄你让开,这是我的命。” “什么毒!这里没人会对她下毒!”翀白素也皱眉,同时小心翼翼的伸手环住她的纤腰。 “你们不下毒,不代表别人不会下毒。笨蛋神子,你再抱下去,她会受不住当场要了你。”夜涟怜十分不屑的瞟了翀白素一眼,心道这人果然如传言般,“你们别忘了,这座城是大巫霁媃姌的衍术控制下的鬼城,处处都有她的布置埋伏,要是她哪天心情不好,随便向哪间旧房子里扔些什么东西,有什么奇怪?而且就算她死了,她布下的衍术也不会随之消散。衍术,除了同宗巫女能够辨别,其他人无能为力。” “就算是你的神力,也无法辨认,一个人是不是被衍术所迷。”夜涟怜瞪了一眼翀白素。 “现在,把你的脏手从我皇嫂身上拿走,滚远一点。”永夜小公主的态度恶劣至极。 若是以往被凌紫沁听到,她绝对不会由着小女童乱来,但是此刻她星眸迷茫只剩喘息。 翀白素恨恨抽手,没好气的瞪向夜无殇,眼神分明在说他的好妹妹,别犯在他手上。 衍术。龙倾挑起嘴角,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碰到凌紫沁时会惨叫连连双手血泡。 “龙少主,你再多看本公主一眼,我就率大军铲平你的铸剑山庄,废了你的手筋脚筋,扒光衣服掉在永夜城门上,日夜让百姓观赏天下第一美男子!”夜涟怜出口不逊,眼睛却连看都没看龙倾一眼,似乎十分不屑。 夜无殇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捂住皇妹的嘴,没人敢这样辱骂世家少主,就算她是神族也不行,何况她还不是。如果酬剑山庄以绝世神兵交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他不愿想后果。 夜涟怜却并不示弱,她甩开兄长的手,“那双眼睛里面写满了恶心的算计,本公主告诉你,你休想将让你弟弟向我父皇提亲!想都不用想!本公主绝对不会下嫁!” 龙倾挑眉,她倒是聪明,不过还有些稚嫩,当即轻声笑道,“龙倾确实有此心,打算给洛斐纳妾,不过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当是龙某多嘴冒犯。” “洛斐?”夜涟怜皱眉,“我怎么不知道龙少主有这么个弟弟,该不是什么打杂庶子吧?” “不是我弟弟,是紫沁的幼弟,凌洛斐的结发妻是舍妹妤姝,舍妹以后要继承山庄能陪在他身边的时日不多,因此打算再物色一个合适少女,公主不愿意就算了。” 龙倾轻笑,目光递给夜无殇,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要永夜储君做主。 “住口……”暖香总算淡去一些,凌紫沁声音微哑,“洛斐只有一个妻!” 夜涟怜顿时全身一抖呼吸急促,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圣女眼中她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匆匆看了几眼,忍住泪水,气势全消,声音细弱蚊虫,“她中了衍术,都出去,留下翀白素一个人,让他们温存半个时辰,自然会、会解开。” 小公主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夜无殇看了一眼龙倾,喊着皇妹的名字追了出去。 “照顾好她。”龙倾口中泛苦,低声说了一句,也跟着向外走去,最终留下的不是他。 “龙妤姝就是答应,洛斐也不会答应这件事。龙倾,别把心思动到我弟弟身上。” 凌紫沁撑起身子,目光有些涣散,但依旧固执的向他看去,誓要他给出回应。 “此去生死未卜,我若回不去山庄,妤姝就是山庄未来之主,到时候洛斐无依无靠又无根骨,恐怕会被长老们驱逐。永夜皇族,可以成为他的助力。”龙倾停步,没有回头。 “永夜介入,也会成为山庄内乱的根源。他是凌家人,没有掌控不了的局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凌紫沁紧紧的攥住垂下的床幔,心底依旧焦灼,忍得十分辛苦。 龙倾离开,挥袖将房门关上,同时一道黑光落在门上,隔绝内外声息。 卧房内只剩下两人,凌紫沁的目光越发灼热,落在翀白素的唇上,然后一点点向下移动。她贪婪的看着他的每一处,目光灼灼,带着焚烧一切的高热。 翀白素觉得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发麻,也不由自主的热起来。 “过来。”低沉的女声,有些冷,又带着一些沙哑。致命的诱惑着每一根神经,要命。 冷汗霎时间顺着面颊滑下,他开始后悔,悔不该将龙倾赶出去,画扇一定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才让龙倾留下,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场,沁沁定然会努力压抑住心底的**。 翀白素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吃力的从她身上移开,他不能看她的眼睛,不仅是诱惑,更是嫡系骨血不容违背的召唤,多看一眼他就会身不由己。头脑发热,面颊发热,全身都在发热,古怪的热力在体内不安的窜动。鼻尖一阵温热,下意识去擦,一片猩红蔓延在指间。 “算了。你出去吧。”凌紫沁突然有一刻的清明,目光冷冽不可侵。 她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面朝内,呼吸沉重,但是再没有任何惑人心魂的声音响起。 “沁沁……”翀白素上前一步,心知越是靠近月圆之夜,她就越难控制神力。 真正的神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应对,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能引动无尽的欲念。 “滚!”声音尖利刺耳,凌紫沁全身发抖,一把拽过锦被将纤细的身子裹在里面。 翀白素怎么可能离开,眼看着那团被褥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深吸一口气两眼一闭抱了上去。连人带被一起抱住,但是惊人的高热穿过锦被透了过来,灼烧着他的胸膛。 “滚开!”声音没有拖泥带水,但是却带上一层薄薄的令人心碎的声响,虚弱至极像是随时会断掉一般。又低又轻,听上去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放开我……呜……放开……” “我不会放开你。”翀白素凭着手感,很快将锦被剥落,扬手甩在地上。 凌紫沁全身颤抖,身子倒在他怀里软绵绵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衣被热汗打湿,好在布料上乘,没有立即贴在身上,折磨她的**同时也在凌迟他。 “静下来。”翀白素的声音颇冷,但是细听之下,里面早已变了声调,“沁儿,静心。” 可是知道和做到分明是两码事,凌紫沁苦恼的翻腾着,想寻找一处清凉,眼前又是金光。 扰人不安的金色,神族原本的颜色,她不知道神族如此纵欲,这种折磨比起之前她受过的任何训练都更加蹂躏人心。说不出的难受,每一寸神经都被烈火炙烤,滋味也比此时好过。 发出小兽般挣扎的呜咽声,凌紫沁突然翻身将白衣压在身下,随即毫不犹豫的俯身咬去。 翀白素吃痛,却舍不得将她打出去,锁骨上方一阵撕裂的细碎声响,腥甜的气味儿散开。 “龙倾!你还装、装什么死!”恨恨吼出声,话音刚落卧房大门就被一脚踢开。 “紫沁,看着我。”龙倾大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双手齐出扳正她的肩膀,一用力将女子从白衣堆里拽离。四目双对,暗色中层层金光以倾倒之势压下,龙倾瞬间单膝跪地。 翀白素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从后面起身立手成刀劈在凌紫沁后颈上,金光消散。 两人各自瘫倒,大口大口喘息,神力无穷之威,再晚一会儿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紫沁丫头,云陌那个笨蛋被困在罗刹阵中,你赶快……”和风过境,画扇现身。 话未说完就硬生生卡住,画扇挥起拂尘,一下敲在翀白素头上,“告诉你龙倾不能离开!” 翀白素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下次不敢了。” “叫醒她!快!”画扇脸色比他还难看,“再晚就来不及了。” 城主府邸旧址,罗刹血结阵中央突然塌陷,冰冷的海水从阵中涌出,海水止步在十丈方圆处,喧嚣的人群四散奔逃,大红色的灯笼坠入海水中,顷刻燃烧成刺目的幽蓝火焰。 众人赶到时,一对来不及逃走的母子被困海水吞没,妇人凄凉的惨叫和女童的啼哭在幽蓝色没顶时戛然而止。不多时,两根细细的柳枝浮在水面上,仿佛最无助的绝望。 凌紫沁按住眉心,金色被幽蓝洗去,星眸清冷一片,迈步向阵中走去。 “沁沁!”翀白素刚一伸手,就被一道厉风卷起抛向长街尽头。“滚。”女子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别让我说第二次。” 第二百二十七章 暗色剿杀 第二百二十七章暗色剿杀 建木远郊,百里暗林,傍晚时分。 杀,杀光他们,只要将他们全部杀光,就能从这里逃出去。 莫少白已经杀红了眼,指间的红芒越来越浅,眼前影影幢幢,不知是鬼影还是人影,越聚越多几乎就要将他吞没。他当初离开都城时带走的二十名死士在甫一进入暗林边缘时就折损五人,那时天光出动,后来身边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少,一个又一个死士倒在路上。 他们闯入暗林中央,日头正在正当空,莫少白找到国师率雪提到的分岔路时,已经不足七人。再后来没有几分热力的阳光渐渐西斜,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如果在天黑之前,还闯不出暗林,他们就会全部丧命在此地。暗林边缘有不知来路的杀手暗算,等冲到深处时杀手不见踪影,只剩下无数鬼影,同时响起的还有冤魂厉鬼的凄厉喊叫。没有躯体的游魂为何能发出那样刺耳的尖锐声响,莫少白不知道,也容不得他多想。 “玉王殿下,向东!快!啊!”马匹倒地挣扎拧动,将上面力竭的死士牢牢的压在下面。 “撑住!”莫少白狂乱的打出靳雪咒,失控的红芒击散无数狰狞的鬼影,却仍是来不及。 他冲到死士身前,倒地的枣红色骏马咽下最后一口气,忠心耿耿的死士已成一团白骨。 白骨穿着黑色劲装,一抹灰色的厌恶从肋骨下幽幽散出,那是他在世间的最后痕迹。 “流光!”莫少白神智清明的瞬间,突然想起许久不曾见到身影的侍卫,顿时失声大叫。 “流光!”不愿再去分辨流光和重岚两人对他是否忠心,重岚死不瞑目的模样总是在那夜之后无数次梦回在他的脑海里,忠臣不事二主的恨意太过根深蒂固,让他忘了这两人跟在他身边曾经无数次为他挡下阴狠歹毒的暗算。忠心除了用命,用其他东西来衡量都太过肤浅。 “流光!”坐下的骏马受惊,莫少白挥舞着酸软的手臂,奋力将最后的元灵凝结成咒,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靳雪咒浅到几乎无色,腥甜同时涌上心口。 “殿下!”从黑暗无尽的杀戮中突然冲出重围的身影,让已经绝望的莫少白大喜过望,奋起最后一点力气,从即将倾倒的死局中绝地重生。 不想承认在最初看到流光策马奔到中途迎接他时,莫少白心中很有一些疑虑,但是此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看到贴身侍奉多年的影卫还活在人世更让他觉得欢欣。 可是喜悦瞬间就被悲伤和不忍所取代,因为流光拉扯着他已经碎裂的衣袖。 “殿下快走,我来断后,不能在这里拖到天黑,鬼怪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没法脱身!” 流光心急如焚,若论惑人心智,或许没有什么比起阴森的鬼叫来得更让人无法忍受。他看向主子,曾经风流倜傥为天下追逐的俊朗玉王,如今变成这幅狼狈的模样,心底的压抑是说不出口的伤。说出来,显得太矫情。只能将一切埋葬,于是那些苦涩的悲伤酝酿成最深不见底的毒沼。有时候放手,是为了让同行的人走得更远。 “不行!”莫少白挥手击退又一批扑来的鬼影,紧紧的拽住流光的手腕,“跟我一起走!” “殿下,流光能服侍殿下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殿下不必为了我这种人……”流光咬牙。 “你是哪种人?”莫少白死死的攥住,用力到骨节泛白,“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背叛,我不怕被你出卖!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你还能把我出卖给谁?” 流光目瞪口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沉默以对。苦涩的笑容慢慢铺满面孔,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随着太皇太后的疯癫,帝君被软禁,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也会被时光掩埋。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年轻的主子,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或许他应该死在这里。 “我什么都知道,你没有退路。”莫少白直望进侍卫眼中,“现在他们都不在了,那些事情也已经过去。流光,你愿意离开这里,还是愿意跟着我?” 流光咬着牙,眼底出现挣扎,他最好的下场,就是死在这里。 没有多少主子会真正从心底往外重新接纳一个曾经出卖他的影卫,何况那些所作所为早已不配称之为影卫。这不是所谓的气量问题,而是最直接的安危。 “我,不能。”咬着牙吐出三个字,流光连忙转身,又重新杀回鬼影之中。 手起刀落,狠狠落刀,每一刀砍下去都像是斩断一件他不想要的过去。流光眼前一片血色,腥甜黏腻,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还是砍伤了什么怪物。他什么都不想再看,死可以从纠缠不去的恶梦中解脱,那么他宁愿一死。 曾经他以为,最难面对的是被玉王殿下知道曾经的背叛,最信任的背后最不可能的出卖。 但是此刻他才体会到,最难的是重新做回那个干干净净的影卫,一心为主,他犯下的最大的错,就是阳奉阴违的侍奉过两位主子。还愚蠢的以为那是他报答玉王唯一的方法。 他想要保护的,最后却是被他亲手伤得最深的。 再也来不及,将发生过的事扳回正途,错到他无力扭转的地步。 “为什么!”莫少白在他身后双目绯红,再也提不起一点点的元灵。 “因为我太蠢!不配站在殿下身后!”流光狠狠甩落热泪,错事做尽,终于错到无路可走。他的一生都毁在随着小太监暗中潜入湘月殿见到太皇太后的那天夜里,他被花言巧语蛊惑,然后越错越多。说再多,也是借口。错的永远无法再挽回,就像殿下失去先皇封号一般。 今日的玉王不再是当年的玉王,美人如玉,玉碎就再难粘回去。 玉王府可以重建,御笔亲题的牌匾再挂回去,可是百姓心中倒下的玉王永远不会再来。 “我以为站在暗中为殿下解决掉所有肮脏的事,殿下就可以永远站在天光下……”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全部哽咽在咽喉以下,闷痛倒流回心中。 流光拼命砍杀,再也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因为他知道,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就无法拒绝玉王的邀约。背叛和出卖已成事实,他不想辩解,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死赎罪。 “流光,我亲手软禁了云陌帝君,走到今天,已经众叛亲离。”莫少白放弃所有抵抗,干脆坐在地上,不肯再向东前进一步。而远处的天际,红日此刻已经西沉,只剩下最后一抹微光。整座暗林即将陷入鬼影肆意的夜幕中,他们再不无法离开,就会成为此地新死的亡魂。 流光出手微乱,被鬼影击中左肩,但是依旧没有回头。 “重岚他,因为我的错判,被兰太子害死了。我……”莫少白似乎用尽全身气力终于亲口承认那个血腥的事实,“我如今只剩下你和国师。你,真的也要离我而去吗?” “留下来。”疼痛沿着每一寸骨骼直达天灵,莫少白声音哽咽,“我要登基,成为云陌之主,成为天下共主,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想要……想要补偿被我辜负的人!你,重岚,紫沁……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是别人在暗中假借我的名义进行,我需要你。” “殿下,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没脸再说留下。”终于还是说出口,流光跪在地上。 心知就算莫少白原谅他,他也永远无法原谅曾经犯下的错,在玉王失去封号的那段时日里,无数曾经被深埋坟墓的旧事都被挖掘出来,每一件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都是对莫少白的玷污。只有他知道,那些事中有多少是出自太皇太后的授意,打着斩草除根,为殿下扫平一切碍眼的石子的名义暗中进行。有一些经过他的手,有一些他略有耳闻。 是他蠢得没有一点分辨力,才会做下错事,是他的愚蠢玷污玉王之名,他却无力回天。 “你已经错无可错,现在还要弃我于不顾!流光,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观?” 莫少白从地上起身,挪动无力的脚步站到影卫面前,“看着我,你为了别人背叛我,现在又要远远逃开。我真的想不通,就算是两个陌生人,共度十载寒暑,至少也会在危难之时伸出援手,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辜负我,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还说着要走。” “我怕会脏了殿下的手。”话音未落,身后突起爆裂之声,流光惊异回头,只见一只鬼影在他身后炸裂,出手的正是莫少白。 “那就别再做我不喜欢的事。”莫少白笑容极浅,浅得像是雾中迷月,冷意隔在外面。 “我们离开这里,去东海,我要得到神族血脉,然后一统天下!”突然高声呼喝,声音在暗林中回荡不停,惊起无数暗藏其中的鬼影冤魂。流光起身护住已经脱力的主子向前冲。 “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流光耳边传来云陌玉王殷切期待,“成为云陌下一位镇国将军。” 被寄予厚望和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在有些时候的确能起到同样的激励,当月色初生,流光以万夫不当之勇终于护着莫少白,走出冤魂厉鬼环伺的暗林的边缘。 一片清冷的月色凉薄的落在两人身上,将所有血色凝结成不引人瞩目的暗芒。 “你是本王最得力的心腹,我,莫少白以云陌储君之名赐你国姓。”当流光再次跪下准备为曾经赎罪时,头顶上方却传来主子的赏赐。 惊愕抬头,只见云陌玉王已经迈步向前走去,远处灯火通明的建木城一如传言中的那般,喧嚣繁华。流光露出一点点笑容,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的身影走远后,几道黑影瞬间出现在他们适才停步的地方。 “小主料得极准,云陌玉王不过就是个废物,不足为患。”开口的是一名女子,声音清脆悦耳,似乎还不到二八之年。 “他原本就是个废物,还妄想神族血脉,真是笑死人呢!不要脸至极!”又一人接口道。 “只可惜,我们来得太晚,没拦住其他人,没探到他们的底细。”先前的女子有些恼怒。 “怕什么?姐妹几个今夜就进鬼城去看看,反正小主交代过他们月圆前夜要动手破阵,我们那时再看不迟。”第三人开口,奶声奶气听上去似乎还是个小娃娃。 “行了,别说些有的没有的,还不赶快去通知小主!再晚,可就看不到东海神殿现身的盛事了。”一名男子的声音突然夹杂其中,十分尖酸的叱责了两句,顿时黑影都四散而去。 建木城,罗刹阵外围。 三个时辰转瞬即过,夜幕迅速将天际泼墨,当尽头最后一线红芒无力的消失时,整个建木城中的大红色灯笼渐次亮起。唯有城主府旧址附近一片漆黑,腥咸的海水在十丈方圆中涌动,没有越过一步,但也没有退下的兆头。城中的百姓和商旅无论活人还是柳枝枯骨,都自发的躲开此地,偶尔有顽皮的孩童从此地经过好奇的驻足打量,也都被画扇卷起的柔风驱散。 明月抬头看去,只见长街的尽头,有三三两两的百姓躲在房屋的转角处,偷偷的伸头看来,一发现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立即都作鸟兽散。 不知那些海水中藏了什么玄机,会将那些残魂打散显出柳枝原形,明月向着海水看去,然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别处。没理由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他隐隐觉得水里有古怪。 龙倾不言不语,不时将一线黑芒探进水中,他一动手,水面就如同油锅泼水一般突然炸开,无数水光高高扬起,然后又落回。阵中的水眼还在不时轻动,但是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 自从正午时分凌紫沁追着莫绍兰进入大阵之后,海水涌出的地方突然缩紧成拳头大小,每个想要跨进水中的人都被画扇挡住,金仙担心外界的干扰会给阵中带来无穷的变数。 在最初的焦虑和迫切被时辰拖延成无奈之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什么也做不了。大巫霁媃姌留下的法阵,不是咒术,而是衍术。关于南海鲛人族,他们唯一了解的就是他们的来历。 被神族驱离的罪人,说到底也还是身怀纯正血统的神族人,前去破阵的则是神族天命在身的圣女。由始至终都不曾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神族的家事。 后赶来的兰臻和沐璇两人一直站在海水的边缘,距离最近的地方,画扇提醒他们不要站得太近,但是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 “不知死活的小子。”画扇冷哼一声,挥了挥拂尘,他手中的拂尘此时是一片幽蓝色,如同海水一般。龙倾看着拂尘似有所悟,不由得暗自皱眉。 他和翀白素分坐在长街两边,眼看天色渐晚,明日就是真正的破阵时,担心压在心底。 异人靠墙,一语不发,眼底和脸上同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龙倾看向异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天渊异士的传人,身上有种古怪的气味儿。不是药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他无法确定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但是她同意异人留下,显然是知道此人来历。龙倾暗中试探过,灵引探不出他的底细,此人境界似乎还在翀白素之上,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会全然探不出他的秘密。灵引如泥牛入海,全无一点消息。 “可以了。”靠在石墙上席地而坐的翀白素突然睁开美眸,抖动衣衫从地上站起身来。 被原地定身,不得不忍着恶心,看了一下午水面的廿宛终于被释放,他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是巫医族人向来吃得清淡,因此他只是呕出几口水,就再无其他。 明月皱眉,他只能看一会儿就觉得全身不对劲,廿宛被巫医神子逼着看了三个时辰,滋味一定难受至极。但是水下到底有什么? “神子,我看……”廿宛喘匀气息就急着开口。 “不用说出来,你看到的都是幻影。”翀白素慢慢勾勒的法阵,法阵脱手停在大阵正中央的半空,“我进去接她,你守在这里,待会儿我们一出来,你就引动法阵,将此处毁去。” “小子,你怎么知道阵里发生了什么?”画扇皱眉上前拦住翀白素的去路,“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你还没得到她,进不去神族秘境。别说是你看到的,老夫试过,天眼也看不穿!” 翀白素淡然开口,“我没染指她的身体,不表示我就没得到她,神族血脉,不在哪具肉身,而是要看里面住着的是不是神族的灵魂。” 闻言众人脸色骤变,人人皆知想要得到圣女的手段只有一个,如今翀白素当众否认,难道他已经另辟蹊径,或者仅仅是在扰人心念? 只有坐在最远处的夜涟怜闻言突然轻笑出声,若有所思的轻声嘀咕了一句。 “无论她是谁,从何处来,她都是神族真正的圣女。”她在阵中召唤他,心口灼热。 话音一落,翀白素腾身而起,脚下凝水成冰,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幽蓝色中央。 “你笑什么?”兰臻突然回头瞪向永夜小公主,清脆悦耳的童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笑你们这些家伙一个都别想染指紫沁姐姐,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神族无心,你们的小手段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夜涟怜转头看向夜无殇,“太子皇兄,你放手吧,你娶不了她。” 夜无殇心头一紧,知道皇妹和神族的纠葛极深,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紫沁姐姐和皇兄你很有缘分,但不是你想要的缘分。反正你动情不深,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免得太过伤心。别问我为什么,你该问的不是我。”夜涟怜低声嘀咕着,“是父皇!”夜无殇全身一颤,突然觉得背心处一阵刺骨的寒意,下意识转头正对上异人冰冷的视线。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世长生 第二百二十八章一世长生 罗刹阵边缘,九幽之境。 大阵已破,只是破阵人最后还没有离去,因此罗刹阵的幻影仍在。凌紫沁一路走过空荡的荒野,眼见无数尸骨成灰的青烟。没有多少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唯一的古怪是阵眼外围的海水,似是无根之水。因为罗刹阵中没有一点点水迹,连风都是干燥的,有一丝冷意,就像是落雪初停的午后,冷硬而刺激。 走出很远很远,远到她以为永远也走不到那个唯一有光亮的尽头,大阵已破,最后的光亮,应该就是离开的生门。就算他受伤无法离开大阵,至少也是倒在这条路上。光亮的所在,或许是最外围的护阵,凌紫沁想着,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 得知莫绍兰对于阵法的领悟已经超过她,能破阵就能布阵,凌紫沁露出清浅的笑容。总算没有看错这个人,他终于有了自保之能,就算日后没有云陌皇权的保护,总不至于丧命。 大阵阵眼已经被破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外层的护阵仍在,不用说他一定陷身在那。 凌紫沁找到莫绍兰时,他全身僵硬,早已断了呼吸,只剩下一具微温的尸体。 她伸手按住他的颈间,察觉脉象将断,不由得皱眉,两个字从脑海中窜起,活尸。 四周一片乌黑,感觉极像是魍魉剑阵外围,但是抬头看向上方,除了蒙蒙的灰色就无其他。他的魂魄去了哪里?魂魄离体,她仅有的经验告诉她应该是受惊过度或者遭到重击。 但是莫绍兰显然不符合这样的假设,他的身体上没有一点伤痕,准确的说就连他的衣衫都没有任何痕迹,干净得仿佛刚刚出浴。能徒手破解阵眼,按理来说,绝对没有可能被护阵困住,此地一定是有什么古怪。 凌紫沁挥手布阵,在他的身体外紫火围成正圆,她刚一动用咒术,许久不见踪迹的绫罗玉符就在心口猛地一颤,似有示警之意。 身后不远处响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凌紫沁立即转身,只见一座高大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石门拔地而起迅速一直向上,凌紫沁退后两步,看不见顶头,不少冷水从灰暗的上空飘落,但是更多的则是顺着石门上面凸起的图案向下流去,不知道流向哪里。不多时,石门不再向上,声音止住,水也不再落下。整个法阵又恢复成最初的寂静,奇异的香味从石门散出。 凌紫沁上前一步,但仍与石门保持着一段一丈左右的距离,她屏住呼吸仔细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石门。石门上了年头,上面有些暗色的苔藓,不是寻常见到的绿色。门上有不少缝隙,每一处缝隙后都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亮,那些香味就是从苔藓上散发出的,香味浓郁。 挥手扇动法阵将无知无觉的莫绍兰向后移去,她也同时飘身向后,直觉告诉她,莫绍兰的失踪一定与这扇古怪的门有关。有光亮,代表着门后有另一个空间,大巫留下的法阵不是咒术所成,而是用她不熟悉的衍术。其实,说成是妖术更贴切一些,被除去神族根骨的南海鲛人,他们的力量是从古老的龙鱼身上窃取来,衍术最初是龙鱼操纵海水猎捕其他生灵的力量,因此直到现在只要有衍术出现的地方,都一定会有水。 脱离水,衍术就无法发挥作用。 直觉告诉她,莫绍兰的魂魄就在门后,但是直觉也告诉她,推开这扇门,门后的东西绝对会让她再难脱身。她的直觉向来极准,加上神族血脉觉醒后的未卜先知,让她不想具体去猜,门后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香味儿古怪,像是活物的气息,真正的石门上不该出现这些。 紫芒炸裂,从石门上削下一下片苔藓,凌紫沁打出极小的法阵将苔藓停在半空中。 果不其然,看上去无害也没有任何动静的苔藓,其实并不是植被,而是说不清的虫子,它们在疯狂的扭动,想要脱离法阵的控制。凌紫沁皱眉,燃起紫火让它们焚烧干净。 苔藓般缠成一片的虫子刚烧完,石门里立即传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十分痛苦。 “好疼。”呜咽声极低,似乎距离石门的背面极远,但是说话的声音却是紧贴着门传出。 凌紫沁向后退去,同时屏住呼吸,一直退到莫绍兰的尸身旁边。 “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我?你不喜欢我吗?”声音扬高几分,也清晰了一些,似是恶作剧的孩童真趴在门缝上装神弄鬼。凌紫沁不回答,那声音一直未断,似乎越来越急切,石门里面也传出古怪的动静,男孩开始用力擂门,想要从石门里冲出来。石门咚咚作响,越来越响。 “你是谁?”凌紫沁将声音压得极低,原本震耳欲聋的擂门声霎时间停了下来。 门里没有应答,之前一度被掩盖住的呜咽声又传了过来,比起之前更加悲凉,无数伤心。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你们都不想理睬我?为什么?为什么!”门里传来沉闷的响动,男童似乎靠在石门上滑落地上,然后继续哭着,不住嘴的问着为什么。 “紫沁,求你,去帮帮他。”紫火守护中的莫绍兰突然有了动静,凌紫沁蓦地转过头去,他的身体在法阵中双臂抱住膝盖,似乎十分痛苦,一直低着头。 “他是谁?”凌紫沁侧过一步,长袖中的修长手指勾勒出一道无色法阵,再次围困他。 情况实在太过怪异,她没有被他醒来的惊喜冲昏头,真正的莫绍兰并没有醒来,因为她屏住呼吸,却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哪怕是最轻微的响动也没有。 “我不知道。”莫绍兰说道,同时慢慢抬起头,“我这里好疼,紫沁,你去帮帮他。他一直在我耳边吵着,说你再不去,他一定会死。求你,快去。” 莫绍兰一说完那些话,就捂住心口重新倒回法阵中晕了过去,血从他的指缝中滑落。 凌紫沁立即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伤口,伤口正中心口,非常精准。 她的医术无法应对,只得试着在心底轻唤翀白素的名字,如果他在,莫绍兰或许还有救。 心口微温,却没有一点动静。柳眉轻蹙,或许衍术构成的大阵隔绝咒术,让他们失去联系。凌紫沁没有犹豫,干脆的撤掉紫芒,伸手扶起莫绍兰,三两下撕掉他的衣衫,将伤口包扎。生死由命,虽说如此,但是她不希望他死。 “沁沁!”风声突起,熟悉的声音和暖香从天边袭来,一瞬间就到了面前。 刚一转身就被来人抱个满怀,耳边是翀白素焦急的质问,“为什么这么久!你受伤了?” “我没有。”将身上的人推开,青丝凌乱,衣裙也被他蹂躏得有些打皱,凌紫沁皱眉。 “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翀白素哼了一声,又不放心的亲自查看。 突然,他皱了皱鼻子,同时四下打量找寻着臭味儿的来源,“什么味道,这么臭!” “你看不到他?”凌紫沁心中一沉,伸手指向脚边的莫绍兰,“他受了伤,伤在心口。” 翀白素顺着她的手向下看去,她脚边有一道极浅的灰影,似是心愿未了的冤魂,脸色一变顿时拉着凌紫沁向一旁闪去,“离那些脏东西远点!罗刹阵已经破了,怎么还有阴物?” “他是莫绍兰……的尸体。”凌紫沁顿一下,似是想到什么,咬破食指点向翀白素眉心。 “嘶!”翀白素身子一软,一股焚毁一切的灼热从眉心向下一直涌向下腹,眼前翻天覆地,神族血脉侵身的疼痛已经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他甚至连呼痛的机会都没有。 凌紫沁伸手扶住他,过了好一会儿翀白素还是无声无息,只得俯身在他唇上摩挲。 “要命……”翀白素从剧痛中回神过来,额间满满的都是冷汗,“沁沁,你要杀了我。” 凌紫沁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尴尬,心道原来以血为引的方法果然有用,只是太凶险。 “活尸?”眼前的景致一变,不再是他来时看到的幽蓝滔天,灰暗笼罩天地,旁边一扇莫名出现的巨大石门,而脚边正躺着半死不活的云陌太子。翀白素抬脚踢了一下,目露惊奇。 “再踢他就真死了。”凌紫沁指了指,“你能不能救他?” “我救不了。”翀白素摇头,看到她神色微变,立即接上一句,“巫医族只能医人,就算神力极致能够起死回生,也没听说过能够医鬼的!他不是莫绍兰,只是阵法中的假象。” 莹白柔光渐渐落下,地上的莫绍兰突然睁开眼睛,“你杀得了我,到时候也记得杀他!” 不男不女的声音妖异至极,随即便被神力燃起的白焰烧着,劈啪作响后只剩一小块污迹。 污迹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扭动,翀白素俯身捡起,那是一小块碎玉,玉上满是碎纹。 “让我来。”凌紫沁伸手接过碎玉,认出那是莫绍兰腰带上的装饰,指尖轻点,层层紫光将碎玉包裹住,顷刻紫芒从碎玉上滑落到地面,一路向着石门移去,最后消失在门缝中。 “沁沁,你回去,我去找莫绍兰。”翀白素不由分说夺过碎玉,目光错开凌紫沁的星眸。 “不可能。”灵引指向石门,莫绍兰定然困在门后,她召他过来,不是为了让他送死。 “这是衍术,石门之后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鲛人对神族后裔绝对不会手软。”翀白素温柔的抱住她,温热的唇贴上她的耳际,“我不想让你冒险。” “理由。”凌紫沁没有退步,目光紧盯着石门,她一直觉得石门后的东西也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呜咽声仍在,但是很轻,轻到很容易让人忽略它。 她有一种直觉,莫绍兰没有破掉的罗刹阵,真正的罗刹阵在石门后面,那是一种比血腥更恐怖的东西。在白骨结成的法阵中,比冤魂厉鬼更能毁灭一个人的是什么,她一无所知。 “鲛人是神族罪人,他们一边想重新得到神殿的认可再次回归神族,一边又想着杀死真正的神族,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欺凌他们。真正的神力对于所有血脉不纯的人都可以弹指击杀,连动手都不用。这也是神族对于罪人的刑罚,长久以来他们都躲着神族后裔,担心随时会来的惩罚。这个阵,就是为神族圣女所设,不会是好意。霁媃姌是鲛人族最杰出的衍术师,当年就是她从中挑拨暗害才会……”翀白素住口不言,那些事不应该由他告诉她。 “才会什么?”凌紫沁扯住他白色的长袖,“你瞒着我什么?” “这件事夜洛城比我更清楚,等离开东海,我们就去永夜。沁沁,我要你记得,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们怎么变,我还是我。这里有你的印信,别忘了我。”翀白素抱住她。 “好。”凌紫沁由着他的暖香缠绕,“随我进去。” “沁沁!不要!”翀白素又想出手偷袭,这一次被她瞬间架住手刀。 “白素。”星眸逆转,寒光悠悠,最后加上一个令他心醉的轻吻,“跟我进去。” 翀白素伸手按住嘴唇,脸上微微发热,美眸闪过一层陶醉的柔光,低应一句跟了过去。 两人同时站在石门跟前,里面的呜咽声终于告于段落,随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让我进去。”指尖凝结耀眼的金光,凌紫沁伸出左手直指石门,“我知道你在后面。” “不!”石门后依旧是小孩子的声音,声音微哑,显然是哭了许久,“我不会让你进来,你和那些姐姐都一样,说好听的话骗我之后,就会走。只有他不会,我要他留下陪我。” 翀白素伸手拦住她,清了清嗓子上前靠近一步,“那就不要姐姐,哥哥陪你玩怎么样?” 石门后的小孩子犹豫了一下,似乎跟谁在耳语,好一会儿又应声,“玩什么都行吗?” “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翀白素伸手在凌紫沁掌心中轻划。 “那好,你退后一点,我要开门了。”石门隆隆作响,不多时中间出现一条可供一人出入的狭窄小路。翀白素迈步上前,突然反手打出一道柔光将凌紫沁圈入其中卷入小路。 他的脚刚一落在小路上,石门轰然下沉,将来路封死,转眼间两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凌紫沁屏住呼吸,轻身跃上翀白素后背,附身其上,静静的等待着声音再出现。 小孩子却像是玩得入迷一般,没有再出声,整个石门后静得只剩下翀白素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小路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细碎光亮,一路通向未知的黑暗里。翀白素背着凌紫沁踏上小路,走过几步之后再回过头去看,只见走过的地方光亮已然消失。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要么破阵而出,要么就只能困死其中。 “你说谎。”走出不知多远,所有的光亮突然消失,翀白素站在原地,头上叱责声轰鸣。 黑暗中无数厉风如刀光剑影袭来,凌紫沁迅速落地,一扬手挥出早已绘制好的法阵将两人罩在其中。紫色的法阵上立即响起落雨般噼啪作响的声音,风刀无穷无尽,渐渐不只是风刃,还有厉雷夹杂其中。青紫交加的厉雷道道劈落,凌紫沁皱了皱眉,又将玲珑咒提升一层。 翀白素伸手握住她的手,将神力送入她体内,代替消耗的元灵。 “我没有说谎!我说进来陪你玩,难道我逃了吗?”攻击无穷无尽,翀白素皱眉,跟凌紫沁对视一眼,然后高声喝道。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何况此地是衍术结成的血阵,戾气深重妖异暗藏,只要有水衍术用无穷尽,但是他们的元灵却有耗干的可能。 顷刻,黑暗归于死寂,所有的攻击瞬间消失。 “骗子哥哥,你没说要带姐姐进来!”不知躲在何处的小鬼恨恨抱怨着,十分不情愿。 “这叫骗?”翀白素龇牙,变得十分恶劣,“你又没说不能带别人进来,我是听你说只有一个人陪你觉得你小孩子可怜,才好心带了一个绝世的美人儿一起,你倒不领情了?好心当成驴肝肺,难怪她们都不愿意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谁教你这么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你敢说我不讨人喜欢!大胆!来人!给我打他屁股!”突然天光大亮,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凌紫沁闻声看去,一时愣在原地,连警惕都忘了,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翀白素咧咧嘴,噙着十足的笑意,眼前这个小家伙难道就是操纵法阵的活阵眼? 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暴跳如雷,年约三四岁,正指挥着从身后涌出的无数侍卫向两人冲去。他的千军万马手里握着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石块布袋木棒,身上的衣衫更是花花绿绿,脸上同样画着怪异的妆容,看不出眼耳口鼻,活像落魄的戏子。 “绍兰,你闹够了没有!”凌紫沁沉下脸来,冷声开口,星眸逆转,勾魂尽出。 小男孩突然转过头来,愣愣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可能,仙子明明说这里只有一个人能长生不死,我已经住了一百年,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幼时的莫绍兰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是不是仙子反悔了?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我不要!我不要!太子皇兄死了,母妃也死了,我不要死,不要死……”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分作两路无声向莫绍兰慢慢靠近。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惑乱南宫 第二百二十九章惑乱南宫 建木远郊,暗林外围。 一队鲜衣怒马的女子有说有笑的向着暗林策马而来,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她们停在距离暗林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不知在等什么人。 为首的女子一身明丽的鹅黄长裙,长裙上绣着一双针脚细腻的鸳鸯,随风轻摆那鸳鸯也像活了一般。女子一头青丝绾成一个鸳鸯髻,向一旁微微倾斜,似乎随时都会披散开来。 美虽美矣,但是女子脸上的神色极冷,一双水眸更是阴森冰寒,只怕被她看一眼,整个人都会被冰封上。因此这样的女子不是人见人爱,相反却是人见人怕。 她的坐骑是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骏马不是中原常见之物,比起一般武将的坐骑还要高上半个头有余。如果此时有见多识广的贵人看到这匹马一定会立即逃命似的飞奔离开,但是此地除了她们自己人外就只剩下三三两两偶尔路过此地向着远方行进的商旅,因此除了好奇的目光倒也再无其他。 几名女子的交谈声往往就不小,更何况二十几人同行,她们个个又都是极为漂亮的二八佳人,正是好动好说的年纪,因此声音更是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但奇怪的是她们交谈得再欢畅,为首的女子也没有调转马头与她们同乐的打算,而那些女子看向那人的目光十分敬重,根本不敢上前搭话。 “小主,附近的脏人都被我们姐妹几个杀的精光,如今只剩下暗林里面的脏东西还没有清理干净。”没耽搁多久,五名女子策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五人翻身下马齐齐跪在女子马前。 “哦?”女子挑眉,一开口声音比神色更加冷凝,“四国精英竟然如此无用?被你们杀个精光?这倒是奇了,看来这天下他们确实不用再坐,你们五个上山刚两年就比日日操练的皇族影卫更厉害。被他们保护的皇族杂种至今还没死绝,倒真是件天下奇闻呢!” “小主!不是这样,哪有什么四国影卫,我们姐妹过去,只看到那个汐夷荡妇的手下,一共一十八人,身上还都受了不轻的伤。”女孩立即小心翼翼的开口继续说道,“我们立即查探附近,发现有一处泥土颜色不对,挖开之后是兰若太子的贴身侍卫,一共十二人,全部死于毒杀。想来是汐夷的人杀了兰若的人,然后又被我们杀死。” “永夜太子的人不在?”为首的女子皱眉,有些不解,拉扯着手里的马鞭,“没道理,永夜不插手。当年之事夜洛城一直耿耿于怀,还不知道他被人骗得极惨,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去弥补错误,难道他还会放手不成?” “回小主,没有永夜的人,倒是暗林那边发现的一些碎布看上去像是云陌皇宫里的侍卫才会穿的。那些布料又贵又丑,除了皇城侍卫会穿,普通商旅没听说有卖那种东西的。”女孩起身,从衣袖里翻出一些破布碎片,双手捧起恭恭敬敬的送到女子面前。 “眼力不错,下去休息吧,明日黎明穿过暗林,去见识一下神族圣女的姿容。”女子瞥了一眼,随即挥手碎布立即烧成一团火焰落在地上。 “是!”女孩得了赞赏,立即满心欢喜带着其他四人向队伍最后走去。 不多时天色就黑了下去,女孩们升起一堆堆篝火取暖,她们笑着闹着,一直到深夜才睡去。领头的女子在她们睡着之后,独自离开,向着暗林走去。 女子在暗林里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下脚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女子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暗林中冷风过境的声响。 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暗林不该如此寂静,厉鬼阴魂没有出来索魂,在这里实在反常。 “南宫小姐咒术大成,实在可喜可贺。”油腻的气味儿传来,让南宫洛皱眉。 仙不留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从高高的树杈上跃下轻巧落地,“南宫小姐来一只鸡腿吗?” “心领了。”南宫洛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发现眼前这人没有一点仙家风范,整个人像是从油锅里面刚捞起来的一样,从他的白胡子到衣摆,无一处不是散发着鸡腿的浓香。 顿时脸色略变,据她所知,力量越强大越是接近神祗,对于凡间的取用应该越发减少。 “你不要就算了,正好老夫也不够吃。”仙不留不顾形象唆了着鸡腿骨,然后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一撇。南宫洛下意识看去,只见那骨头啃得比狐狸啃得还要干净上几分。 “前辈拦路,有何见教?”这也是她为何将行程推迟一夜的原因,她不想让手下有无谓的死伤,早在刚一靠近暗林时,南宫洛就察觉有人埋伏在暗林里,并且没有掩盖形迹。 此前一度以为是族主派来锁她回去的掌刑长老,后来才发现来人的气息十分陌生。 “老夫好游山玩水不理红尘俗事,不曾参与三大世家盛世,因而与旧交多年未见,不知南宫族长如今修为如何,特地赶来向南宫小姐打听。”尽管眼前的女子身上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咒术,但是仙不留还是十分警惕。 一个从禁地中成功脱逃的女子,没有根骨尽毁就已经是奇迹,更别说南宫洛如今以大摇大摆前呼后拥的排场出现在世人面前。凡夫俗子当然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士,但是她这样做分明就是在向世家示威。当年龙倾大错铸成,担心名誉有损,三大世家无一例外的选择缄默。 将原本是受害一方的墨书族圣女人选之一的南宫洛直接打入禁地,并美其名曰为磨练。 时过境迁,原以为旧事已然成为过去,墨书族也许久不问世事,从众人眼中淡去,世家的威名在红尘中依旧受人景仰,一切都向着他们希望的那样发展。不想神族骨血出现之后,墨书族再次插手红尘,如果说南宫洛的出现此刻还只是试探,那么之后会来到此地的,会不会就是哪个传说中久负盛名的墨书少主南宫尘? 仙不留心中打鼓,毕竟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墨书族并不像传言一般只有一个少主。 “前辈想从我嘴里问出来的不是族主的近况吧。”南宫洛刚一开口,早已外扭的发髻松散开来披散在肩头,她的发是真正的三千青丝,一直垂落到脚踝,如墨色瀑布。 “前辈想知道,我是自己从禁地偷跑出来,还是族主违背当年的约定将我放回红尘。” 南宫洛的神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孤傲,“前辈若想动手捉我回去,怕是族主不会感谢你的一番劳苦,反而会责怪我办事不利。” “世家同气连枝,不是南宫小姐三言两语可以打发过去的。”仙不留又啃干净一只鸡腿,从衣袖里拽出一条绣着雪莲的丝帕胡乱的擦了几把,“还是你觉得我很好骗?” “这么说来,前辈认定我是从禁地偷跑了?”南宫洛长叹一声,“可惜啊可惜,我没有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委委屈屈的死在禁地中,而且我还记得当年立下的誓约,任何人被流放到禁地自生自灭后,如果侥幸能够逃脱升天,从此就和世家脱离干系,两不相欠。我如今不再是墨书族人,连族主的恳求都可以视而不见,又何况是前辈一个不被巫医族认可的外人。” 仙不留闻言点头,但是随即又摇头,“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那是他们的希望,跟老夫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世家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世家向来说话不算数,发誓立约如同放屁一般臭不可闻,老夫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我只问你一句话,要你的一个保证。你不相信世家人,我也看不上他们的歃血为盟之类的赌咒毒誓。” “前辈与我谈条件?”南宫洛挑眉,“前辈还不知道,当年的南宫彩云已经成了废人吧。” 一句话勾起无数前尘往事,她的陨落在那时一如天际最美的云霞被阴云遮挡。 身份再尊贵,也敌不过一句天命如此,没人知道她当年的占卜可曾提前知晓最终的命运,但是三大世家对那件事的讳莫如深,平添几分古怪。被篡夺的力量,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从派不上号的角落子嗣,一夜之间成为世家少主。龙倾的崛起是踩在一族成名已久的圣女人选身上的,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不可思议。试问天下能有几人如他一般,从平平无奇的病秧子一跃成为心思缜密善弄人心的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从降生之日就倍受瞩目的墨书族圣女人选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因为力量可以从一个人身上到另一个人身上,但是心机和算计却完全不能。 在世家眼中,血脉骨骼,三魂七魄,荣华富贵,都如指间烟云,是可以被有心人篡夺的。 唯一不能被篡夺的就是心机算计。龙倾是个中翘楚,而南宫洛则是蠢人中的蠢人。 她败在一个不大的孩子手里,而且是以最让人鄙夷的姿态,向来被视为圣洁的圣女,在剑池中与人苟合。更何况,是她强迫了那个孩子,至少在当年的种种痕迹看来,确实如此。 如果真相并非眼见,那么只能从侧面说明,龙倾确实有成为少主的资质,心智远胜旁人。 三大世家虽然对外都各有各的专长,但是当问题向内,力量就成了唯一的丈量尺度。 仙不留轻笑,同时挥了挥满是油腻的大袖,“你是何人,为何事来此,你自说自话,老夫自然也有老夫的想法。不过当年剑池之事,老夫不在场,因此总不算是迫害过你的帮凶。” “前辈如果也是那十五人之一,今夜我拼死也不会让你离开。”南宫洛亦是笑得清清淡淡,但是眼里却透出冷然的光芒,“前辈不是故人,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这个,其实也不算太陌生,总是听到别人念叨南宫小姐的名讳,听得老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仙不留撇撇嘴,无可奈何的摊摊手,“算得上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老夫以为南宫小姐一定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会答应老夫的恳求。” “阿谀奉承,被前辈说的这么直接,只会让我觉得更加不安好心,不如有话直说。” 夜风微温,从东海边吹到暗林中却被染上一层冷寂,南宫洛仰起头,深吸一口。 “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徒儿,老夫不想看他成为第二个南宫小姐。”仙不留收起玩闹的神情,声音低沉下去,郑重其事的开口,“偏偏这小子执拗的很,我又说不动他。” “所以?”声音高挑三分,似笑非笑,“巫医神子翀白素,被奉为近百年来巫医族第一的神子,神力通天,一人独力撑起仙云大阵,据说他已经迈入待诏之境。我曾听人说起过他的大名,据说他在幼时就得到巫山神殿的认可。这样的好徒弟,竟然被前辈贬低成‘不成器’,连我都会替他抱冤呢!能调教出这样的徒儿,前辈也不是凡人。” “老夫看来他蠢到家,不然也不会如此担心。”仙不留长叹一声,似有无数烦闷。 南宫洛上前一步,“至少他不会如我当年身入险境而不自知。” 仙不留摇头,脸色凄苦,倒不是装模作样,“南宫小姐有所不知,他根本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当年剑池之事,你是被骗,错不在你。但他是自寻死路,明知结局,还一头扎了进去!” “他做了什么?”南宫洛并不当真,传言之所以是传言,背后无外乎虚假。 早在她来到云陌之前就听说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但在她看来,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 世家有世家的使命在身,也许普通的世家子嗣会被外界的干扰迷惑,陷入无尽的缠魂迷雾之中,但绝对不包括他们。比起当年的龙倾,今日的翀白素绝对比他更加深思熟虑。 真相掩盖得再好,也有被揭穿的一日,因为他们总归要动手,蛛丝马迹迟早会露出端倪。 “他爱上了神族圣女。”仙不留低声开口,赶在女子讽刺的神情出现前,“老夫绝没有说笑。神子归位,爱上嫡系圣女。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南宫洛咬住下唇,不住皱眉,一时间没有开口。 “老夫事后曾到过酬剑山庄,也查探过后山剑池上的血迹,如果我料得不错,你之所以会被龙倾暗算,是受到天星石的蛊惑,在剑池的阵眼上动手占卜所致。” 仙不留的声音如一线冷水,将南宫洛带回数年前的禁锢之中,她猛地颤抖,冷哼一声。 “你还知道什么?”不易察觉的痛苦,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之后愈发深刻。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缠,那么遥远的事情,就算查得清楚也说明不了什么,再说她也不想知道那是龙倾的算计,还是酬剑山庄的预谋。无论是哪一种,酬剑山庄都会葬送在她手中。她会亲手捉住龙倾,然后一点点将他撕裂,让他好好品尝她当年受过的痛苦。 “龙倾并没有做到最后,他没有真正占有你,他不敢,或者说做不到更加合适。” “够了,”南宫洛突然冷笑出声,“你想让我如何保护你的徒儿?” 不愿再翻出旧伤,于她,无论那日过去多久,永远都像昨日。 她被困在禁地中的每一夜,在厉雷的折磨下饱受凌辱几番生死时,回转在脑海中永远都是那一日的场景。美到极致,同时也残忍至极。熊熊火光中,一身黑衣的少年褪下周身的衣衫,露出里面完美无瑕的身体向她走来,说愿意以身祭天。鼓动着她体内的不安,用他的美好吸引她的目光。她为他着魔,然后被蛊惑站到天炉前的玉石基座上,准备将他献祭…… 南宫洛猛地回神,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没什么美好,没什么值得去念念不忘。 龙倾的身体是剧毒的仙草,以其为饵,勾她上钩,然后在她受困时,篡夺她的力量。 仿佛抽筋剥皮一样的剧痛,将此前所有的美好撕裂,也将她的魂魄寸断。 越是美味,越是剧毒。 她曾经占卜过酬剑山庄之行,会有一番血腥,星象上显示出致命的威胁来自于酬剑族未来的少主,因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他当时那么年幼,在她眼里还只是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而且他在山庄里并不受重视,资质也十分平常,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她的轻敌,让她万劫不复。 他的阴险诡计,却让他成为真正的酬剑少主。 “我恳求南宫小姐毁掉龙倾。”仙不留深吸一口气,身上顷刻爆发出的寒意,较之月色更冷上几分,“龙倾不除,天下难安。此人心思太过阴险,白素不是他的对手。” 南宫洛挑起唇角,缓缓摇头,“天下与我何干,我不会让他死,但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你打算如何?”仙不留心头一紧,“带着人马冲上去,硬碰硬不是好办法。” “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徒儿得到他想要的,至于如何处置龙倾,那是我的私事。” 南宫洛转身离开,向回走,“我保证,龙倾不会想活在有我的中原大地,他会跪下求死。”而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第二百三十章 童颜沉心 第二百三十章童颜沉心 罗刹阵,九幽之境。 凌紫沁与翀白素同时出手,一人攥住莫绍兰一条手臂,十成力道刚一触到他的身体,耳边就传来凄厉的童声尖叫。比起魔音入脑也不遑多让,莫绍兰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也没有使出衍术自保,而是真的像四岁幼童一般放声大哭,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很快就哭湿了衣襟。眼前的情景根本不在做了最坏打算的两人的预计中,翀白素眨眨眼进退两难。 凌紫沁立即改变策略,手下并不放松,另一只手将傻愣着的翀白素推开。 莫绍兰转眼间已经哭花了脸,小手挥舞着软绵绵的打在女子身上,疼得脸色发白,就连刚才还召唤出来要缉拿两人的侍卫都忘了喊,只顾着哭泣。 “绍兰,别哭了。”难得的展现出女子母性柔媚的一面,凌紫沁犹豫着,笨拙的学着别人的模样,慢慢放松手下的力量,将年幼的小男孩抱在怀里。 翀白素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立即挨了女子的白眼,但是揶揄的笑意挂在脸上却收不回去。 凌紫沁有些恼火,她是不会哄小孩儿,甚至连句像样的温柔的话也不会说。可是这难道能怪她吗?太小的事情她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仅有的记忆不是饿肚子,就是双亲无休止的被债主追上门砸东西,再不然就是邻居施舍的一点点填不饱肚子的饭菜。再后来她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然后就开始刀头舔血的生活,一晃眼十年转瞬而过。她的世界只有背叛拖累和孤独。 温暖,温柔,温馨。这些东西都不是天生的,要有人给她,她真正的体味到,才能转身给予别人。但是命运从未给过她这样的优待,直到遇见他,被他温柔又霸道的死缠烂打。 所有的温柔,都在他的霸道之后,翀白素根本不顾忌别人的目光,甚至也不管她想不想被他骚扰,就径自闯入她的世界。缠绵悱恻的亲密和惑人心魂的欢愉来临前,是他令人心烦的顽固纠缠。不分时间地点,只要他在,她就不得安生。到最后她不得不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这是她记忆中仅有的温柔,但是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凌紫沁柳眉揪在一处,眉心内外都写满了苦闷,难道要她对幼年时期的莫绍兰用强? 她的劝说正好起到相反的效果,莫绍兰听到那句别扭至极的安慰,立即哭得更加大声。凌紫沁苦着一张脸,她真的只是攥了一下他的手臂,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虽然那力气对于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来说却是重了些。但她怎么知道一刻之前还喊打喊杀的莫绍兰突然间变成任人鱼肉的小东西?这是幻境,最后凌紫沁只得如此安慰。 “你放手!我不要跟你玩!我要去找哥哥!他会教训你的!”莫绍兰手脚并用的踢打着女子,怎奈他粉嫩的小拳头没有多少力气,打了几下不轻不重,反倒累得连哭都哭得小声。 “到哥哥这里来。”翀白素笑着上前,从无可奈何的凌紫沁怀中接过小男孩。 “天下第一美人儿,原来以你的绝色也有无法迷倒的男人,本公子一定会好好记住这一刻。”低声揶揄,立即见到她脸上又羞又恼的一丝红晕,“沁沁要不要笑一个试试看,你这样板着脸,别说小孩子,就是连小鬼也能被吓跑。” “那你怎么还没跑!”磨牙之后恨恨开口,凌紫沁伸手在他腰间使劲掐了一把,“跑啊!” “我不是小鬼,”翀白素嘟起嘴向着她的耳畔轻吹,“我是色鬼,不怕你……嘶!谋杀亲夫啊凌小姐,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下毒手?” 凌紫沁沉下脸来,目光径直向下,“你确定?我会成全你的。” 翀白素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立即抱着小孩夸张的向后跳出一步,“倒采花!不要啊!” 莫绍兰被他们的动作逗笑,“你们羞羞,打情骂俏!” “真聪明。”翀白素立即露出大大的笑脸,抱着小孩转了一圈。 “我没有。”凌紫沁侧过脸去,说不清心底正在松动的感觉是什么,略有异样。 面前这人,似乎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在身边,她似乎也变得不再是她。 “你哥哥呢?不是要找他玩?”翀白素找到引子,开始怂恿年幼的莫绍兰。 凌紫沁索性不再开口,他说得没错,她这副模样,确实容易吓坏小孩子。 她不适合活在人群中,最好的归宿就是像多年前那样,将身上的血迹擦干,然后趁着夜色弥漫,从凡世明亮耀眼的喧嚣边缘擦身而过。比起过街的老鼠还不如,老鼠在觅食,为了生存也为了兴趣,寻找喜欢的味道。而她,只能一再躲远,再躲远,站得远一些就看不到别人望向她时眼里的鄙夷和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怕,人人都有血,人人都会死。 她只是比他们更早的认识到这一点,也比他们更多的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不由己。 生不由己。最大的无奈何不公,就是由此而来。 翀白素心口微闷,立即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贴在小孩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你没骗我?”年幼的莫绍兰伸手揪住他的长发,“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我为何要骗你?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吗?”翀白素眨眨眼,“不信你就试试看啊!” “那好吧,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告诉父皇,让父皇把你赐婚给冷宫最丑的瞎眼宫女!” 莫绍兰小声嘀咕着,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女子,突然甜甜的唤了一声,“美人儿。” 凌紫沁难以置信,愣了一下,随即骤然脸红,见一大一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尴尬转过身去。小脸儿发烧,半是羞涩半是气愤,没想到翀白素竟然教一个小孩调戏她! “沁沁,我们要去找人,你一起来。”翀白素祭出柔光成绸揽住纤细的腰身,瞬间将她拉扯到身边,低声笑道,“美人儿你脸红的模样真是勾魂,让本公子终生难忘。” “你又没死,说什么终生!”凌紫沁愤而开口,话音未落就猛然咬住下唇,心知在神力遍及之地胡乱开口,后果难测,可是说过的话泼出的水,再难收回。 翀白素依旧笑着,不以为意,“心早就给你了,身子也被你抱了,你要终生,随时可以。” 凌紫沁咬着薄唇,看着他的手缠上她的腰身,耳边是他温润的低声,“你难道就不好奇,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喜欢玩什么?算是弥补欠缺的回忆也好,要不然就算是陪我,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日日泡在药汤里,不是练功就是吃药,可没有时间玩耍。” 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凌紫沁低下头,脸色转暖,正好对上莫绍兰亮着一双眼睛瞪着她。 “他说的对,姐姐笑起来,真的是第一美人儿,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 “你也很漂亮。”凌紫沁低声接了一句,说完就立即有种来不及后悔的感觉。 因为小男孩立即伸出手,“姐姐抱。” 凌紫沁脚步停在原地,咬住下唇,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他,他还那么小。 看上去软绵绵的经受不住一点力道,四岁的小男孩脸上还闪着未尽的泪光,他身上有着对她太过陌生的温软,细腻精巧到比起最精致得仪器还需要精心对待的地步。 手心瞬间布满一层薄薄的汗水,脸孔却开始发白,卡在想伸手和不敢伸手之间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翀白素轻笑着替她解围,他可不想让那个臭小子换了地方占她的便宜。 “你太胖了,让美人儿抱着,会让她受累。想到美人儿怀里去享福,至少也得如本公子这样俊朗无双。”伸手在年幼的莫绍兰头上敲了一记,“告诉哥哥,你多大了?” “像你一样?”莫绍兰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很难接受他的说法,“一身丧服,真的可以坐拥美人儿?可是太子皇兄说,好男儿要顶天立地大战四方,建功立业才能成家。而且,皇兄还说,先皇已经为他指了一名太子妃,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他看她……” “太子觉得凌小姐如何?”凌紫沁淡淡开口,突然有了一丝兴趣,记忆中皇太子的童颜早已淡去,或许最初也曾出现过,但在玉王美到过目难忘的容颜下,其他皇族子嗣只能权当模糊的背景。她对皇太子的印象只是爱笑,总是会在她偷看时,突然回过头来与她对视。 也许在凌紫沁的回忆里,过去并非全然是冷酷,她们都一样,只是最初那一眼看错人。 “太子皇兄说太子妃聪颖无双又温柔可爱,未来一定会成为本朝最耀眼的女子,他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就见过她,为她摘下一朵萱花,然后她就笑得很美。太子皇兄说她以后会成为国母,他只娶她一个皇后,后宫里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 莫绍兰的童言童语将往事瞬间扯到眼前,他一开口,三人身处的地方顿时换了一番景致。 凌紫沁沉默的看着一丈开外缓缓出现的虚影,连名字都已经被她忘记的皇太子在紫苑阁旁的紫岚亭中为未满周岁的她带上一朵初开的花朵。再然后她听到皇太子轻声笑着,拉住女童的小手,许诺一定会让她成为他的皇后。 回忆美好而遥远,却并不足以让凌紫沁沉醉,因为皇太子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羽衣的男孩,脸上稚气未脱,但已经隐隐显出俊朗的雏形。男孩也是一身华服,只是比起皇太子来要沉稳得多。翀白素也注意到另外的男孩,两人对视一眼,他们无意中看到莫氏皇子的最初。 “那个人是太子的伴读吗?”翀白素故意问了一句,果不其然莫绍兰立即上钩。 “才不是!那是我哥哥,本朝最杰出的皇嗣!你连玉王的名讳都没听过,你难道是异域的蛮人吗?”莫绍兰挥舞着小拳头,为兄长忿忿不平。 皇兄,哥哥,虽然都是一样的意思,但是亲疏远近不言自明。 “玉王为何会在将军府?”凌紫沁伸手握住莫绍兰的小拳头,将他转向她。 事情和她的记忆有出入,如果莫少白一开始就见过她年幼时可爱娇美的模样,那么自然就知道此后七年的种种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只要他一个温软的目光,她的坚强就会土崩瓦解,没理由两人最后会闹成生死相见。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被凌紫沁遗落的片段。 “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我哥哥哦!”莫绍兰嬉笑着,“哥哥画过太子妃呢!” “哥哥亲手画的,被我看到那张画像之后,哥哥就将画像藏了起来。他说如果我告诉宫里的人,父皇就会打我,所以我不能乱说!哥哥说那是太子皇兄的妃子,就算他再喜欢,也不能染指,除非婚约无效。不过哥哥说这是不可能的,婚约是先皇赐下的,而且指明是给本朝太子,就算是父皇也没法废除。”莫绍兰苦恼的摇摇头,“哥哥和太子皇兄都喜欢她呢!” “怎么没有办法,”星眸转冷,刚刚一瞬的柔彩被寒意蒙蔽,“太子之位并非一成不变。只要玉王成为云陌太子,就理所当然的可以拥有娇妻美眷。” 因为她,皇太子惨遭暗算?凌紫沁猛地闭眼,原来一切真的会重演,他们一如她们。 如果美好也是一种致人丧命的罪过,那么神族到底还挑起过多少不为人知的祸事? 他们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最初的心意,却不知他们的到来本身就是红尘内外最大的变数。 不逃,明知是死,逃亡天涯,却成了祸水东引的根源。 莫绍兰顿时点头,“是啊!哥哥就是这样说的,他说等他们长大,他会提出和太子皇兄公平较技的要求,在金殿上,父皇面前,如果他胜过太子皇兄,那么她就会成为他的妃。” 凌紫沁微愣,没有想过莫少白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心中,还有公平二字? 翀白素伸手握住她的手,“沁沁,那些事都过去了。” “你说的对。”长出一口气,将过往抛之脑后。再想也于事无补,皇太子幼年夭折,玉王阴险狠辣,最小的皇子心性单纯不是他们的对手,莫氏其他子嗣一死一疯,一切已成定局。 年幼的云陌皇子突然翕动鼻子又有要哭的兆头,翀白素见状不妙立即又哄又抱。 “我不想让他们过去!我不要!”莫绍兰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我不想让太子皇兄死,哥哥在皇兄死后就总是很忙,再也没空陪我玩了。我不要,我不要!” 眼前虚影一转,却不是皇太子身死时的场景,而是长高一些的云陌玉王与太皇太后。 “哀家说你是太子,你就是太子,此事由不得玉王再议。”太皇太后沉下脸来凤目冰冷。 “我不会要被人施舍的太子之位!”已经长成少年的莫少白声音还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 “云陌太子,我不稀罕!我要凭真本事去拿,不是像这样从死人身上扒下来!” 凌紫沁微眯着星眸,不发一语,目光定在玉王身上,突然明白那些旧事。皇太子的性情温润,而年幼的她自然目光就都落在锋芒在侧的莫少白身上,一个是不起眼的温柔,另一个却是夺目的绚烂。前缘早定,就是这样,被谁勾魂的第一眼,再难忘怀。 何况是她那么年幼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对她笑,只有玉王冷颜相对,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吸引。万花丛中一点绿,足以让一个没有分辨力的女童好奇。 虚影再转,却是御花园中皇太子与玉王兄弟两人相对,年纪似乎又小了一些。 “少白,你喜欢她?”声音很轻,兄弟两人脸上却都有着与他们年龄不符的成熟冷静。 玉王转动手上的扳指,“太子皇兄不喜欢她,可以退婚。” “她是将军之女,于公于私都不能被退婚。”皇太子直视玉王,“何况,我喜欢她。” “能得到皇兄倾心,是她的福分。臣弟告退。”玉王起身,面不改色。 皇太子依旧坐在亭中,没有阻拦,绣着小巧金龙的长衫在风吹动,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就算我喜欢她,也绝不会从你手中接下,太子妃,她是太子妃,我怎么能……” 年少的玉王走出御花园的一刻,凝固的表情从脸上碎裂,淡淡的苦涩蔓延,低声自语。 所有困扰其中的曾经,终于在最后露出纠葛的端倪。 虚影成飞灰,在突然而至的冷风中被吹散,凌紫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想过许多理由,每一个理由至少会和她有一点点干系,这样也就能够说得通为何玉王要那样对待一个女子。 “哥哥不能什么?”年幼的莫绍兰似乎有些疲惫,小脑袋靠在翀白素的肩膀上小声问着。 “他不能接受凌小姐,因为他觉得太子死后他接过皇位有辱君子之名,太子妃是太子的外衣,被人穿过的东西,入不了玉王法眼。”凌紫沁冷声开口,心动不敌皇权。 被强压着接受成为太子的命运,不是他心中所愿,所以连同太子之位一并塞给他的赐婚太子妃,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被他百般羞辱的对象。 只有拒而不受,才能显示出云陌玉王的尊贵高洁,他是淤泥出白莲,灼灼其华的君子。 怎能接受一个没有为先夫殉葬的不贞之女?之后才有金殿退婚的种种。 情之一字,在玉王而言终究只是无足轻重的物件,此刻的痛彻心扉,仅仅因为求而不得。凌紫沁冷下脸来,旧事足够多了,她已经认清莫氏的真相,只是为权势颠倒轻狂的男女。 第二百三十一章 璟珩幻阵 第二百三十一章璟珩幻阵 建木城,城主府邸废墟。 子夜时分,凄冷的月色将周遭的一切掩盖,人群依旧喧嚣,红灯高悬,随着海风舞动。 罗刹阵外,海水一再涌动,浪花越翻越高,廿宛站在距离海水边缘不足盈寸的地方,全神贯注的盯着唯一不动的阵眼,已经盯视了半个夜晚。 明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是双目紧紧盯着翻滚的水面,月光将幽蓝色的海水染上一层深邃的光亮,难得一见的美景就在眼前,可是他的脸色却比死人还要难看。 泛出层层冷光的深蓝水域,辉映着夜幕中同样冷清的圆月,亭台楼阁投入其中的倒影都是如出一辙的暗色。明月再也坚持不了,再多一刻怕是会晕厥一头栽进水里丧命,他踉跄了几步向后退去,终于一步踩偏倒向一旁。 龙倾出手,瞬间黑绸缠住明月手臂,将他带向石墙一侧。明月扶住石墙站稳,喘息粗重。 突然罗刹阵中的海水剧烈的鼓荡起来,有几次险些就要扑出来,廿宛咬紧牙关不肯退后一步,浮在水面上方半空中的大阵被他牵动,慢慢向海面下压。海水如同开锅的热油一般翻沸,扑面而来的腥咸海风简直刺眼。廿宛身形微晃,在强大的衍术的压迫下单膝跪地。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好过一些?”夜无殇低声询问皇妹,影卫也是人,廿宛已经坚持了太久,在他看来怕是就要到达极限。 “杀了他,会来得好一些。”夜涟怜无奈摇头,声音不大,但是附近的几人都听得清楚。 “巫医神子留下的阵法需要足够的元灵才能引动,他能够强留住阵法不走形,就已经用尽全力。至于现在他要引导阵法去迎击罗刹阵,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牺牲自己融入阵中,否则根本牵引不动。他的主子太高看他,他还没有那个实力。好在定心足够,不然单是要他盯着那些阴物看了一整夜,已经足够他死上几百次。不过定心这东西,也不都是好事,连吐都吐不出的话,他怕是日后很难再安枕,会在每夜入睡时都被那些东西纠缠。” 夜涟怜转头看向扶墙干呕的明月,“你看到的东西真的那么恶心?” 明月吃力的点头,现在要他开口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水里有阴物?”夜无殇皱眉,将皇妹带向他怀中,越发担心凌紫沁在下面遭遇不测。 他们去的太久,她下阵时午时刚过不久,翀白素追去时天色刚擦黑,此刻已是午夜。 “是啊,都是些脏东西,霁媃姌织布剩下的边角余料,这些年来几乎都扔在这里。” 夜涟怜伸手指向阵眼,“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崔大人小女儿的闺房,崔小姐就吊死在这里。霁媃姌布阵就是以怨气冲天的崔小姐母女二人的尸骸为阵眼,加上此后建木城中所有死于同样原因的妇人的白骨。一尸至少两命,算起来这里少说也有上百魂魄。” 几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夜涟怜身上,永夜小公主冷笑一声,“怎么?听不了惨事?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一尸两命倒对她们是不错的下场,若是本公主动手,保证她们生不如死!” “哦?什么人这么该死?你说给本王听,本王送你一样好东西!”睡了许久的兰臻从侍卫怀中慵懒的起身,睡眼朦胧的看向小女孩,“金仙在此,你要是乱说,小心烂掉了舌头。” “我对这座城可比他熟悉得多,是不是画扇爷爷?”夜涟怜扬起粉嫩的小脸儿娇笑一声。 画扇挥动拂尘在女童额头上轻敲一下,“胡闹!” “哪有胡闹?难道我说的不对?勾引有妇之夫,还怂恿那些贱男人休妻,最后以有孕在身为由要挟不能孕育的发妻自尽,因为她们怀着男人的骨肉,不能顶着侍妾的名号。这样的女人难道不该死?”夜涟怜无声冷笑,眼中鄙夷至极,东海早就干涸,衍术却能在这里兴风作浪。她早该记起这处大阵是从何而来,偏偏就给忘了,此时想起来却是来不及。 阵中有三人陷身,若没有他们在,完全可以从外面破解,拿到那块门鉴。 “布阵的尸骨,就是那些下贱卑鄙的女人和她们的杂种,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于生产时,死有余辜。”夜涟怜挑眉转向兴致正浓的兰臻,“兰太子不会觉得那些小杂种是无辜的吧?” 兰臻展露出一个柔美至极的笑脸,阴柔下的阴险时藏时现,“怎么会呢?本王以为小公主说得没错,他们该死,一点都不无辜。杂种就是杂种,何况还是用来威胁,当真死有余辜。” “皇妹。”夜无殇低声唤她,察觉到她全身抖得厉害,他知道那声杂种不单指阵中的白骨。那些人的来历,与夜涟怜如出一辙,她是幸运的,但与她同样遭遇的婴孩全部死在娘胎。 “太子皇兄,换了你是那些男人,会为了一时欢愉抛弃发妻吗?”夜涟怜声音极低,她将面孔整个藏进夜无殇怀中,像是玩累的小孩子一般,在众人看不见夜色阴影下悄然落泪。 “绝对不会。”夜无殇低声安慰着,“皇妹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人。” 夜涟怜轻声呜咽着,全部埋入紫衫中,她知道娘亲那么做的理由,是后悔当年犯的错。可是犯错的不只是霁媃姌,更是她的父皇夜洛城。如果他没有出于种种说不清的原因放走芸娘,那么所有的悲剧都可以避免,误会总有解释清楚的一日,但是心碎离去就真成了生离。 “谁说的准呢?”兰臻笑着,目光转向青峥,似笑非笑的开口,又轻又柔,伸手戳向影卫胸口,“人心易变,比红颜老去还要快,就算白齿朱唇犹在,也未必就能留住男子的心一生一世。经年累月对着一个人,总有看厌的那天,到那时就算出现一个不怎么样的人,也能勾走他的心。要么输在年岁,要么输在新鲜。小公主,本王劝你别相信男人的情话,因为那些话通通都是骗人的鬼话,连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他们得到你,就不会再事事由着你了。” 青峥面不改色,心口被戳动的地方掀起一些轻微的疼痛,但是疼痛并不明显,这些话对他不是什么伤害,比这更难听的话兰臻也时常说起,他早已疼得麻木。 真心就算被拒绝,痛到再也站不起,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愿意多看那人一眼。 爱上一个人便是自贱,做了对那人好的事,为他出卖所有能够出卖的,甚至被唾弃。 帝君曾说,他太执着,而太子纠缠不清,他们最后不会有结局,他应了那句话再难放手。 “怎么?难道本王说不对?”兰臻突然一把揪紧青峥的衣襟,“你为什么不随声迎合?” “殿下说得对极。”青峥开口,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世间男子负心薄幸都是一般无情。” “你觉得我说的对?”兰臻瞪大水眸,直直望向侍卫眼里,“你……” “殿下对情字的感悟,应该比在场各位贵人都更加深刻,属下不曾有过情人,因此觉得殿下说得定然不错。”青峥脸色冷凝,话音刚落就被兰臻推开,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别说本王没提醒你,青峥,你是父皇的玩宠,虽说头顶御前侍卫的名号,但是父皇一日没说你可以成家,你就不能与第二人交欢。情人?凭你也敢奢想情人?你少做梦了!” 兰臻突然怒从中来,心碎的神情全被怒发冲冠遮挡,“你的身子还轮不到别人玩赏!你那么想爬床,不如……不如去烟花柳巷卖啊!少在这里碍眼!” “遵命,殿下。”青峥突然笑了笑,伸手揉着被打得肿起来的脸,“青峥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恨不能追上去撕裂他的嘴的汐夷太子。 “好个恶毒的妖孽,真不知道他身边躺着时刻想谋害他的枕边人,这些年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夜涟怜啧啧称奇,伸手戳了戳夜无殇的胸口,“不知是这里疼,还是脸上疼。” “你说谁是妖孽!”兰臻脸色发黑,扬手祭出红芒。 夜无殇哪能让他动手,立即将妹妹向身后一推,也动起手来。 两人不多时就过了三十几招,兰臻越大脸色越难看,再加上夜涟怜小嘴不闲着不时骂出一些难听的话来,更让他招式微乱。反观夜无殇似乎习惯了小妹的干扰,一招一式越发狠辣。 画扇也不阻止,不时扯动拂尘,好奇的看着他二人交手。 兰臻手段百出,打斗下去越发大开大合,许多招式都是不曾在人前出现的奇异,最后就连龙倾和沐璇也被吸引转过头来。夜无殇翻来覆去就是不到十招,但是每一次出手都另有变化,后发先至比起兰臻要稳妥不少。兰臻打得红眼,早已顾不上被人看去了招式。 夜无殇却噙着轻笑,如同戏耍小鼠的老猫一般,渐渐摸清兰臻的底细,此刻看来汐夷太子的咒术在四国皇嗣中根本派不上号。别说跟他动手,就连小皇妹也能轻易出手制服他。 不过倒也怨不得兰臻,汐夷有三位厉害至极的公主,但凡好东西都是挑剩下的才能轮到他。汐夷扬名的不是咒术,而是各种各样的秘药,尤其是毒草炼制的毒粉。因此他与兰臻交手,最好的手段就是不要近身,兰臻使不出毒物,就没有一丝先机。 夜无殇曾听人提起过,据说在兰臻之前汐夷曾经有过三位太子,都是年少早夭,轮到他的时候,汐夷帝君亲赴长公主府上彻夜长谈,不知许诺怎样的条件换来他的平安。在兰臻受封太子前,他就住进长公主府邸,一住就是几度春秋。那些年里再没有人见过这位皇子出门一步,后来他终于从那座比皇宫还要辉煌的府邸中走出,搬到空置数年的太子府。 也是从他人前现身的那日起,流言蜚语如影随形一般漫天飘散,就像他之前的每一任汐夷帝君身后的阴影一般,谣言也是每隔数年就会甚嚣尘上的旧事重提。 “你们汐夷的丑事天下皆知,姐姐弟弟一家亲,男生女相烟视媚行,百姓不敢说,可不代表所有人的嘴都能被你们堵住。天下人悠悠众口,你越是狂躁,别人就越是明白你在怕什么!兰家男子难长寿,你不知道是为何吗?”夜涟怜突然压低声音,目光讽刺至极。 “你父皇还真是疼爱你,要不然你怎会活到今日?想来他是受了不少苦楚吧?连你的贴身侍卫都知道的事情,根本不是秘密。那是汐夷的惯例,兰臻,你真是蠢到极点!被女人摸了几把,就转向男人?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无能!你若厉害,就应该压回去,像这样躲成缩头乌龟,不敢去报仇,只敢去蹂躏比你更软弱的人,算什么男人?你想装死,就继续装下去好了,本公主告诉你,就算你能熬到登基,也活不了多久。传言汐夷长公主明年此时就会大婚,到那时如果你还没有办法站稳脚跟,必死无疑!”说完,夜涟怜一把拽过夜无殇。 “皇兄!没必要跟个废物动手,他连个老女人都解决不掉,跟他过招只会辱没我们夜氏。” “皇妹说得对,跟一具行尸走肉搭手,实在无趣之极。”夜无殇不再纠缠,开口瞬间挥袖血光暴涨,一举将兰臻震开一丈远。兰臻向后跌倒,被赶回的青峥接住,这才没有摔倒。 兰臻气急败坏推开青峥,“她说的那些事情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泪也顺着面颊,突然落在地面上,那颗眼泪一落地,就立即向着大阵滚去。 青峥尚未答话,夜涟怜突然冷笑一声十指结印,一袭幽蓝光影向罗刹阵眼刺去。 “动手!他们要出来了!”夜涟怜躲进皇兄怀中,永夜太子顿时了然红光成盾将她罩住。 廿宛紧紧的盯视着水面,全然不被身后不远处的乱战影响,女童声音刚一落下,三道黑光从阵眼中冲出,他引动大阵,瞬间压向暴涨的阵眼。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过后,整个海水由蓝转黑,无数惨白的尸骨从黑水中跃出,被大阵压下,重新跌落回黑水中。如此往复不休,黑水渐渐带着窜动的白骨向陷入地下的阵眼涌去。 廿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闭上眼睛,跪在水迹退干的地面上,没了声息。 兰臻不知何时被带上屋顶,痴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留神到是何时来到屋顶,低头只看到青峥的手环住他的腰,再向上看侍卫脸上完好无损,根本没有红痕。 沐璇低声说了一句,引起夜无殇的怪笑,两人不时从对面的屋顶上瞥向兰臻。夜涟怜跨坐在屋顶上,身旁站着龙倾,画扇坐在永夜小公主身边,手里拿着一些草茎不知在编着什么。 夜色被突然从半空中出现的刺眼白光照亮,凌紫沁与翀白素一前一后落地,翀白素祭起柔光将怀里的东西向龙倾隔空掷去,“劳烦龙少主先保管着他,轻拿轻放,别弄坏了。” 门鉴!兰臻立即转头,却见一个张牙舞爪的男孩砸向龙倾怀中,龙倾侧身一把拽住。 夜涟怜见状立即笑不可支,指着龙倾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小!这么小!” 男孩从龙倾身上下来,脸色难看至极,他站稳身形,头顶还不及龙倾肩膀高。 “莫绍兰?”兰臻仔细辨认,脸色变了几变,刚一开口就被男孩狠狠白了一眼。 “闭嘴妖孽,本王不要见到你!”莫绍兰瞪眼,没有一点威严,更像是耍脾气的小孩。 都怪兰臻,如果不是他那么吝啬眼泪,他又怎么会被困在十四岁的身体里! “绍兰,到我身边来。”凌紫沁招招手,莫绍兰立即从屋顶飞奔下去,却拿捏不准力道,一步踏空向下摔去。龙倾出手,将他送到地上,惹来夜涟怜更大声的嘲笑。 “闭嘴!有什么可笑的!被困住的人不是你!”莫绍兰恨恨跺脚,回头瞪了一眼。 “喂!别不识抬举!好歹本公主也伸出援手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道谢,反倒跟我发脾气,真是不知好歹。”夜涟怜从屋顶上飞身落地,在女子身前停下,“紫沁姐姐。” “璟珩幻阵,果然名不虚传。你说的没错,霁媃姌没有杀错人,那些人,就算死上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她们犯下的错。”凌紫沁伸手在夜涟怜眉心一点,“就算不去那里,你也可以维持现在的模样,你去反而危险太多。” “你要反悔?”夜涟怜体内一片温热,她挽起衣袖,发现手臂上的青鳞已经消失得干净。 “你要去,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一道灼热的目光悄然袭来,凌紫沁没有理睬。 “不想让我进去,你可以直说,犯不着故意难为人,反正我被人耍不是这一次!”夜涟怜转身就走,神族嫡女已经给了她正常人的一切,她还能奢望什么?她得到的已经足以令族人羡慕,她再也不会被水碰一下就变回鱼尾,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生老病死,不会永远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 “只要你答应我,进东海之后不动用衍术,我就带你一起去。”凌紫沁终于对上那道视线,夜无殇无声的恳求,她原本就打算带上夜涟怜,至于现在,她只是不想看她犯傻赴死。 夜涟怜惊喜转身,飞一般冲向女子,一把抱住她,“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我把太子皇兄送给姐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玩坏了就好!” 翀白素闻言脸色难看,一把拎起永夜小公主的后颈,将她抛回夜无殇怀里,“你哥哥你还是留着自己玩吧!我家沁沁才不会收他,你少打坏主意。” 夜涟怜狡黠的笑笑,“我皇兄好歹能排上前三名,至于你嘛,根本比不了的!论男色你不行!既然连那个小屁孩都能留下,为什么紫沁姐姐就不能多收一人?本公主可不比你们,世家子弟都在深山老林里面喂蚊子,没见过世面不足为奇,禁宫大内一国之君有百来个妃子不足为奇。紫沁姐姐头顶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名号,有几个玩宠没什么稀奇!皇兄,若是姐姐留你端茶递水,你愿意不愿意?这就给个话下来!也好堵了他那张嘴,免得他再多事!” 夜无殇脸上一红,真是骑虎难下,声音轻的发飘,还是点点头,“无殇愿意。” 夜涟怜立即得意洋洋的看向翀白素,“听到没有,某个神子,你还是有点准备比较好!” “还有谁不愿意的?”夜涟怜大喇喇的双手掐腰,“不愿意的趁早滚开,别当姐姐的路!” 龙倾等人对视一眼,纷纷笑着摇头,没人会在海边和一个衍术师作对,特别是她刚刚才得到凌紫沁的亲手认可。神族之血,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永夜小公主不是那么简单。 一直被众人遗忘的兰臻突然分开众人,走到凌紫沁面前冷声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全都知道,就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他想了很久,突然发觉他刚才被逼落泪的那些场景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青峥脸上没有被他打过的指痕,他一落泪就突然上了房顶。 翀白素伸手在廿宛头上一敲,断了声息的影卫晃了几晃,然后慢慢站起身来,脸色也恢复红润,随即转头看向兰臻,“破阵的关键就在于里应外合,阵外的人心存恨意要超过阵中的怨怼才能触动九幽。我和沁儿从内击碎阵眼,她和廿宛在外面压制罗刹阵不能崩溃。从你看到这个阵,衍术布下的璟珩幻阵就铺开,直到时机将至,她引你落泪,接引我们破阵而出。”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全部,眼看着我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兰臻转头对上青峥。 龙倾轻咳一声,“龙某说过手上有汐夷信函,是兰太子自己放弃知道真相。” “与你无关,龙倾。”兰臻转过头来,看向龙倾的目光格外平静,“这件事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有皇姊的认可也不奇怪,她就是那么一个人。我在她床上呆了许多年,不是白过的。本朝素来如此,哪个帝君在登基前没受过胁迫?这根本不算什么为难。” 他说得越平静,青峥就觉得越不对劲,兰臻没容他辩解,又上前几步,站在凌紫沁面前。 “凌紫沁,我会随你入东海,之前多有得罪,请你不计前嫌。兰臻知错。” 说完转身离开,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中,让青峥整个人跪在地上,两眼空洞。“你回汐夷去告诉父皇,皇位,我不会从他手里接过,他也不必再出卖姿色。那样得来的龙椅,我觉得脏。从今日起,这世上再无臻儿,我不会再动你们,你们也不必跟我缠绵。” 第二百三十二章 建木永眠 第二百三十二章建木永眠 天色微明,建木城东城墙。 兰臻一路走,躲开热闹喧嚣的大红灯笼,他曾经无数次易容成女子模样出现在汐夷百姓中。只带着青峰一人,在人群嬉闹中感受世间的繁华,那时候他和青峰就像普通情人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看着酒肆的小厮因为青峰随手抛出的散碎银两而欢呼雀跃,也看着醉酒的壮汉垂涎他的美貌而被青峰打得鼻青脸肿,更多的时候他们靠在一起看一夜又一夜的烟花,只要天际还有一线烟花的光影在,他们就不会回宫。 青峰总是在烟花落尽时,偷偷揽住他,只要他转头看去,就会立即收手。 每一次兰臻都暗自琢磨着不要转头,但是控制不住想要去看那人的眼,他想从里面读出些情愫来,可是每一次都没有。青峰会眼观鼻鼻观心的收敛回所有的情绪,时至今日,再想起来或许永无再见之日。他说了那些话,青峥很快就会带回汐夷,然后他的人,应该说是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会被三位公主屠戮干净。血流成河,抛尸荒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汐夷是女子掌权,烟花几乎是所有汐夷公主的心仪之物,所有的盛事都会有烟花的身影,而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和故人一起欣赏短暂的美景。通宵彻夜的烟花,他会亲手终结它,为青峰祭奠。想来,他虽然活了二十年,可是到最后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人人都说帝君孤寂,可是他却觉得他比那个被困深宫不得出的窝囊皇帝还要寂寞。 皇权寂寞,怎敌得过日日提心吊胆的度日如年?皇帝确信能活下去,他却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三宫六院抚不平的寂寞,最后都会随着一句沉重的驾崩永埋地下。 “你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兰臻开口,同时转身看去,一袭黑裙裹身的女子却并没有走近,而是站在极远的墙垛旁,任由月色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十分锋利。 抛去成见,她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在她身上他能看到一切值得被世人追捧的美好。 姿色,气度,行事磊落,她有足够的本事,不需要卖弄美色。他不如她,一直以来他都擅使美色,达到目的,等他发觉这就是长公主的目的时,早已养成习惯无法自拔。 直到永夜小公主一语惊醒梦中人,长公主大婚这件事在别人听来或许是大喜之事,但是兰臻知道,皇姊大婚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她有了身孕。现在的帝君,他们的父皇很快就会退位成太上皇,如果太上皇安守本分或许还能活个三五年,反之则很快就会举行国丧。 而他的命运比起父皇更加不如,自身难保的汐夷帝君保护不了他,被废已成定局,等待他的是一张皇榜,要么是暴病身亡,要么就是罪行滔天被押入天牢。这种事情在汐夷十分常见,百姓不管上面坐龙椅的人是谁,只要吃饱穿暖。皇权动来动去,也不过是换了张俊颜。 在汐夷,人人皆知帝君容貌俊美,却无人知道那些美貌如画的男子如何在岁月中被公主们踩在脚下,血肉损毁,最后成为无知无觉只会听命而从的傀儡。 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个,就只是龙袍而已,五爪金龙在汐夷就是个笑话,龙不如凤。 没人知道禁宫的每一张龙椅背后都雕刻着三眼怒视的金凤,那是公主垂帘的象征。 他小的时候曾经被皇兄领着见过一次,皇兄的容颜早已忘却,但是滔天的恨意却被幼时的他深刻的记得。那位皇兄由始至终没有受封过太子,再后来就从宫中消失,他没问过皇兄的去向,皇嗣如同宫人一样来来去去本就没什么稀奇。 最后,他成了太子,在数名太子暴病身亡之后,忍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活了下来。 “他去了东海边,你不去,他就会死。”凌紫沁没有转头,一直看着城中的灯火。 今日就是最后一日,破阵之后,这座城就是成为海边废墟,一片尘土瓦砾取代曾经的繁华喧嚣。强行送生魂冤鬼去往生,需要怎样强大的法力她不知道,只知道画扇会在最后一刻出手,那是他留在这里的缘。此事一了,他就会重返天界,他的劫数,远比封坞的简单得多。 历练,修行,总有完结的那一日。永远完结不了,直到此生耗尽的,就是宿命。 “你想说什么?让我庆幸他还有一点良知,没有去告密吗?”兰臻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笑不出来,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忘了如何去笑,他的脸上只有虚情假意。 “他杀了所有跟来的侍卫,一个不落。”凌紫沁靠在墙垛上,背心冰冷,“他在为你拖延时间。” 远处的灯火即将熄灭,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日一夜,当这一夜建木鬼城之围被破除,他们就会在月圆时分联手去闯东海。到时候是生是死,没有人说得清楚。 翀白素没有什么后事可以交代,一身清闲,每夜都有着最甜美的梦境,但是其他人几乎都在不眠夜中度过,即便是年纪幼小的夜涟怜,也开始招来暗卫准备所需。龙倾和夜无殇对坐奋笔疾书,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加密过的文字,凌紫沁瞟了一眼毫无兴趣。沐璇和莫绍兰消失在长街尽头,分别跟影卫接头。只剩异人一个,他身无长物,按照翀白素的说法,他是孤家寡人无亲无友,没有累赘没什么奇怪。 仍旧没有做准备的,就只剩下兰臻一个,凌紫沁猜想以往那些东西都是青峥替他打理,兰臻虽然冷静下来,但心里终究还是怨气难消,两人就这样别扭着,心结慢慢成了死结。 她原本是不想来点化他的,但是画扇却说兰臻离去时说了随她去,便是两人间的缘起,世间因缘不是谁想推就能退掉,越是不理会到最后越是会积重难返。还不如就从一开始顺势引导,借力打力反倒是最后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人数刚刚够结阵的九人,任何变数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大错,与其带一个心念有差的人下到东海之后再出岔子,不如先下手戳穿。 “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兰臻坐在墙垛上,两条腿伸出城墙,从他坐的位置向下看去,一片蒙蒙的灰暗。就像是他的人一样,看不到来路,也没有去路。 突然有一些羡慕莫少白,那个在他的蹂躏下几近失声的皇子。 云陌玉王,他对这人是恨还是嫉妒此刻已经分不清楚,人的心往往经不起再三的质问。最初的肯定会在永无休止的质问中动摇,他曾经以为的嫉妒,到最后成了最深刻的恨意。 嫉妒莫少白曾经拥有的一切,明明不是太子却有比太子的名号更加响亮的玉王封号,太皇太后的宠溺和维护,云陌帝君的看重和偏心,能使出七煞珞雪这种靳雪咒极致的授业恩师,每次看向他的目光中都露出崇拜的皇弟,与红尘中驾临极致的女子的姻缘牵绊。 亲人,爱人,师门,百姓的朝拜,名声与势力,莫少白占据世间所有的美好。让兰臻每一次看到他,都期待能被这样的人保护,让他幻想着如果有这样的爱人,就再也不会受辱。 如世人一样,放低身段,以仰视的姿态眺望云陌玉王,因为他身上遥不可及的完美。 在莫少白失去这些之后,兰臻终于找回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的优越感,于是嫉妒瞬间变为压制不住的想要折辱他的念头。看着风清高洁的云陌玉王的身体在秘药的侵蚀下变得敏感,看他受不住的伏床低吼,这一切都比不上最后高高在上的对他说出那句不会出兵的毁约来得更让兰臻欢呼雀跃。将可望不可攀的人踩在脚下的快感,莫少白眼中的如夜空烟花消散般的绝望,激起兰臻心中无穷的优越。 恨却也从那一刻开始疯长,他恨透了莫少白躺在床榻上全身青紫交加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以为他看中的猎物,再怎么受尽折磨也不该如此轻易认输。只要莫少白当夜再说一句话,哪怕是破口大骂,他就会转身温柔相对,完成他的誓言。他等了许久,等到掌心和心里的温度都变得冰冷,也没有等到莫少白的幡然醒悟。云陌玉王就像一具被人玩坏了的娃娃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等死,比起当年的他还不如。 兰臻永远忘不了他当年受辱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地牢里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涂满秘药,沉浸在黑暗之中又惊又怕叫到失声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前,他自幼怕黑,因为他从地牢里离开,被秘药折磨得失神上了长公主那张足足能够十人并排的大床时,他已经不再怕了。他学会了所有能够自保的手段,惧怕的东西依然在,只是再也无法伤害到他。 莫少白,欠缺的正是如此。从未被人踩在脚下的云陌玉王,是禁不起风雨的娇花。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做你应该做的?”天际开始泛白,城中高悬的红色灯笼,一盏接着一盏渐次熄灭,从城墙开始向城中灭去。没灭掉一盏,长街上喧嚣的人群就少了一些。 凌紫沁望着那些快步离去的人,突然觉得这座城在与不在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他们能够从鬼城脱身投胎再世为人又如何?重新来过一次,对于那些昏沉一世的人而言,其实只是换一个地方,换一具身体,继续他们的碌碌无为。他们的痛苦不是无法转世,也不是无法离开这座城,而是活得太久,久到他们觉得厌倦。面对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轮回,他们过够了也忍受够了,漫长的生命到最后终于变成无尽的折磨。 因为空虚而狂欢,哪怕狂欢之后的黎明将要迎来的是更加空虚的震颤。 就像妙顶山飞升的那些精怪异兽,得到最初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之后,欣喜被烦闷无趣所取代,进而开始为了化身人形争夺蹂躏,早已失去最初问道之心。 初心。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会偏离最初的心愿。 凌紫沁慢慢吸进一口冰冷至极的晨风,早春的风,又冷又湿,而刺骨的冰寒能令人清醒。 “当然是今夜。”兰臻突然笑出声来,故意曲解她的话,“还是你觉得本王心情骤变,担心我会言而无信?你若不信我,可以立即动手,神族嫡女骨血在身,你要我死,容易得很。” “我为何要你死?”凌紫沁挑眉转头,正对上兰臻失去柔彩冷冽如霜的双眸。 “神族圣女轮回往复,无外乎都是为了报分食之仇。”兰臻轻轻摇头,“自古以来无一例外,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今日不杀,来日还是要杀,反正总会有死的一日,不是吗?” “我不杀你,你一样会死。”凌紫沁话音一落,兰臻的目光如刀袭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难道你想说,你是个例外?逃得过生死轮回,逃不过命中注定,没区别。” 兰臻微愣一下,随即笑出声,“对,你说的对,最公平的就是生死轮回。总归要死。” “活得太久,没什么意思。”凌紫沁也笑了出来,“越短才越有趣,来不及浪费。” “人人都想长生不死,你却嫌命长。”兰臻从墙垛上翻身,走到她身边。 晨风将她的面颊吹得微红,兰臻伸出一根手指点中她的脸,指尖微凉。 “疼吗?”凌紫沁侧过一些,让开他的手指,“你身上也有神族的血,被压制滋味如何?” “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兰臻放下手,“疼,也想占有,皇族的顽劣向来如此,得不到的就算是毁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落入别人手中。皇权被视为红尘巅峰,世家的存在永远都是威胁。天赋君权,虽然天子一词只是古语,流传至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提及,但是骨子里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被压制,被轻视,皇族子嗣最厌恶的两种感觉,你太容易激发仇视。” “承受痛苦的限度,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凌紫沁轻笑,“他能忍受你的羞辱,但是受不了你的遗弃。他为了保护你,尊严和性命都不要,现在你不要他,他除了死还能怎么办?” “你还爱莫少白吗?”兰臻难掩心底的苦涩,他与青峥青峰两人的情事是纠缠不去的旧事,从一开始青峥为了名分爬上龙床就是他一手布置下的棋,青峰的单纯善良和愚昧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不二法门。本以为他能够借着天衣无缝的算计爬上帝君之位,被他救下的兄弟两人也只是他手上的棋子,但是到最后时日久长,兰臻猛然发现就算是他也逃不过日久生情。 他是什么人?他是自幼见惯了血腥的汐夷皇子,皇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无一例外都是暴毙,他们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禁宫御花园后住着什么人,什么人在一直为父皇开枝散叶,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皇族肮脏事。 在汐夷历代帝君前三个出生的一定是公主,这些公主一代接着一代住进与禁宫只有一墙之隔的辉煌府邸,成为钳制皇权的利爪。最年长的皇子比起长公主来,至少也要小上五岁,更何况皇长子历来只有被杀的份儿,根本不可能成为帝君,往往最后成为帝君的皇子,比起皇姊小上近十岁,无论心机算计都不是早已精通此道的皇姊们的对手。 在皇子小的时候,他们的母妃对他们疼爱有加,看不出与普通的母子有什么区别。但是当兰臻长大成年,被强压离宫的前一夜求着母妃救他时,他看到的只有母妃那张冷淡平静的脸。她不是他的生母,只是奉命扮作妃子。她们将皇子的一言一行都报告给长公主们知晓,然后由公主们钦点谁会成为太子。兰臻在此前一直不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他爱哭而且怕黑。 公主们需要玩物,但她们要的是一个既美且有男子气的傀儡,不是一个怕黑的窝囊废。 于是落在他身上的第一样折磨,就是被关进暗室里,涂满秘药折磨到失去意识。 恐惧只有两种情况下会被忘记,被惊吓到连怕都忘记,要么就是怕得太深,深及骨髓。 即便在这样的折磨下死去活来,他还是抱着不该存在的念头,被两人扰乱春心。 兰臻不敢去想青峥在帝君的龙床上夜夜承欢,有没有一瞬会忘了谁是他真正的主子?至于青峰,二公主早已对他垂涎多时,兰臻也有意无意让他几次春光乍泄。 是他亲手将两人送出去,多想无益,从一开始他就错出太远。此时长公主已然开始筹备大婚之事,不用说一定是有孕在身,至于婴孩的生父是哪位皇弟,兰臻已经不打算再猜。 长公主受孕之后,会将皇子们屠戮干净,以备立太子时没有名分上的阻碍。 “我没爱过莫少白。”凌紫沁拉过兰臻的手,接着天际的蒙蒙光亮看上去,他的手就和他的人一样,上面满是剧毒。蛇蝎美人,说的就是兰臻这样的尤物,看一眼就会丧命,也会吸引无数狂蜂浪蝶不顾死活的上前。 “你现在否认当时热切追求玉王,是因为觉得丢脸吗?”兰臻突然低声,半是玩笑半是恶意的说道,“没爱过,却为他痛不欲生到自尽?自相矛盾。” “年少不知情滋味。我不知何为爱,当然不会爱人。哪位英年才俊五官俊朗,自然为之着迷,没什么特别。少不更事妄荒唐,今朝醒了比困在混沌好上不少,不过一梦一醒。” 凌紫沁淡然开口,“兰太子长我几岁,难道就能将情字说清楚?” “你不爱,却阻止不了别人爱你。”兰臻皱眉,“我看那两人缠你缠得紧,未必不真。” “贪杯醉死,与沾酒之人何干?他们爱谁,谁就必须爱上他们?谁家的道理?” 越说脸色越冷,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那两个人,他们简直成了她的鬼打墙圈圈绕绕。 凌紫沁放下兰臻的手,他掌心里一层薄薄的冷汗,既黏腻又阴冷,说完转身离开,“兰太子尚且不接受为你疯魔的青峥,如今口口声声却说别人私事,不觉得荒谬吗?” “如果我接受青峥,你也会接受他们吗?”兰臻突然孤注一掷,对着背影高声问道。 脚步猛然停住,凌紫沁缓缓转身,“你与我不同,你痛苦是因为你心中有爱,我心不在此,不为情而生,为何要爱?就算你可以接受死缠烂打,也不代表我就非要如此不可。” “凌紫沁,在你心里,被人爱恋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兰臻追了几步,却没来得及阻拦。“冬日冰泉水,夏月雪狐裘。”纤细的身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正迎着天际第一抹光冲破云层的阳光,在兰臻眼里留下一线万丈金光也无法抹灭的黑暗。 第二百三十三章 水漫烟柳 第二百三十三章水漫烟柳 晨光一线,东海岸边。 “你不用管我了。”碧海晴空,一片红日新生的美景在青峥眼中,却比腥风血雨还难看。 一日初新,在他这里却是解不开的死结。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在没有臻儿的地方。 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他被臻儿抛弃,像是无用的废物一样,看着自幼仰望的神祗带着雷霆风云从他的世界离去,心碎成灰烬,灰烬再被热油浇灼,焚心碎骨的疼痛。 他和青峰不一样,他是府里受尽宠爱的嫡子,跟在皇嗣身边伴读从一开始就是荣耀,而青峰只是被臻儿无意中救下的庶出。可是他们最后无一例外的爱上主子,抛开贵贱之分,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骨血,爱上同样的人没什么奇怪。 但是现在被抛弃的只有他一个,活该他被抛弃的命运。臻儿变回殿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青峰那样的温存,占有和被占有,说不上一点点美好。 昨夜兰臻离开后,他解决掉那些眼线,就到了东海岸边。他们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如果他还被需要,那么天明之前一定会被带回去。兰臻身上的毒,需要活人服药之后以血供养才能缓解,那是长公主为了摆布太子下的毒,却也是他唯一能够拥抱他的资格。不管要被怎样羞辱,青峥都觉得是罪有应得,因为他怀里缠绵的原本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光芒。 他等了又等,却在破晓之前等来了巫医神子翀白素。这人在他身后忽高忽低的说了些什么,总之里面没有殿下的名字,青峥懒得去听。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如果殿下不要他。 “你又没和他约好是日出还是日落,他不来有什么奇怪。”翀白素无所谓的开口,不住的探头探脑借机向后看去,想要先一步看到兰臻的身影。明明都不是女子,但是使起性子来却比女子还要难缠,主仆二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原本他早已准备妥当,打发了影卫去休息之后,也换了衣服上床休息,这可是进入东海之前跟沁沁单独呆在一起的最后一夜,翀白素打算说点情话,连词儿都背得滚瓜烂熟。不想画扇不懂情趣半路冲了进来,非说缘起由她,她带进东海的人,她必须亲手招抚才行,硬是将沁沁推去劝说转了性的兰臻。而他自然跟着一起倒霉,被拖上贼船,却招安兰臻的小跟班。 青峥被他话里的毫不在乎激怒,闻言顿时转过身来,“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被太子殿下抛弃了,但也没变成丧家之犬!轮不到你在这冷嘲热讽!” “再大点声!”翀白素嘿嘿笑道,笑着将青峥从上打量到下,也看不出他身上到底是哪一处吸引汐夷帝君父子两人,或许影卫的魅力不在身穿衣服的时候。倘若真是那样,他倒是想跟兰臻讨教两招床上功夫,虽然眼下用不上,但是总有用上的一日不是? “本公子叫你再吼得大一点声,最好是吵醒整座建木城,抛弃你的人听听,你不是他看到的那么一无是处,或许他会回神过来打你一顿。”翀白素扬起顽劣的笑容,用目光挑衅青峥。只要他定心不再,就会露出破绽,动手没什么,只要保证别玩死了就行。 金仙说要这人活着,不然兰臻就是个活死人,进了东海会拖累他们,但他可没说让青峥怎么活着,只要留口气在就可以。只要想想兰臻当日在帝都落井下石那些事,翀白素就不打算让他们上演欢喜重逢。睚眦必报不是他的习惯,但他不介意偶尔顺手计较一番。 善人就让铺桥修路的乡绅去做,他是神子,一切为圣女而生,别人的善恶不用理睬。 或许会有是非不分的时候,但是是非非原本就没有清晰的界限,要看站在谁的立场上。 被万世称颂流芳千载有何用?如果被她拒之门外,那么他存在下去也就没有意义。 “你!你存心看笑话,哪里配称神子?”青峥脸色铁青,心底的疼痛超过被公主鞭笞。 “我不是神子,难道你是?下等人就是下等人,难怪兰臻玩腻了你。”翀白素啧啧摇头,眼神十分无奈,“你除了会爬床,还会不会干别的?你最好弄清楚,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有许多,不是只有鸳鸯锦被翻红浪这一种。你不多读一点书,言语乏味至极,被甩一点都不稀奇。” “只要你稍微翻翻藏书阁里面的典籍就知道巫医神子,究竟是什么人。说的好听,神子是嫡系圣女的贴身侍卫,说的直接一点,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神子就是圣女床上的玩宠。有本事爬上圣女的床,就得有本事留下,要知道圣女身边的位置就一个,时常争得你死我活,她可比你的太子要难的手得多。至于我,我不单成功爬床,还得到沁沁的默许,时不时能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一些小嗜好,自夸一句就算说我是百年来最杰出的神子也不为过。” 翀白素得意洋洋的说完,青峥的脸色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他笑得更加欢畅。 “你难道没有一点廉耻之心?把爬床这种事堂而皇之的放在嘴上,简直、简直……” 青峥没想到他会如此不顾颜面,这样的人为何会受到巫医族人的崇敬?果然世人眼瞎。 “本公子只是尽全力做了神子的本分,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何况沁沁也默许我的作法,她没拒绝就表示她不反感,我愿意做是出自真心,两情相悦何乐而不为?本公子得了她的印信,只要那东西一日还在,她就连甩掉我都不可能。倒是你,你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你自问忠心耿耿又从兰臻身上得到什么?别说你什么都不要,那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付出就会希望得到回报,这才是世俗人心,你一没超脱,二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 翀白素故意靠上前去,煞有介事的打量,“你连个信物都没有,还有什么好说。废物。” “我没有,难道你就有!”青峥咬着下唇,没留神这个动作其实是兰臻每次受了委屈才有的小动作,他在不知不觉中和他有几分相似。 “本公子当然有,就在肩膀上,她亲手刻下的名字,上面写着我是她的私有。”翀白素笑得阳光灿烂,比起海面新生的红日还要耀眼,幸福的模样让影卫羡慕得红了眼。 见青峥气得脸色瞬息万变,又落井下石的接口,“你就不想问我,怎么勾住心上人?” “我,”青峥深吸一口气,口气终于软下来,“请神子指点迷津。” “不要脸。”翀白素收起笑意,一板一眼压低声音传授独家秘诀,“只有这一招奏效。” “什、什么!”专心致志受教的影卫惊愕出声,“你在耍我!” “我是认真的。”翀白素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口微动,知道她就在身后不远处。 没有犹豫,还是将心底的话一股脑的吐出口,他知道她能听到这些话,他也是说给她听。 “千年前神族之难,世家叛逃,神族族长殒身发下毒誓,要世家世世代代为当年的背叛偿债。怎么偿还?当然是用血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世家子嗣和所有篡夺神族血脉的人,都会在遇见神族嫡系时受到骨血中与生俱来的致命吸引。这个诅咒无法挣脱,只要身怀元灵,就会受到嫡女身上龙骨的感召,奋不顾身的爱上,至死方休。” “我也不例外,而且因为元灵比起他们更精纯,对她,我连一点抗拒的可能都没有。无论生死,这条命都攥在她手里。就像你现在的感觉,时刻担心被人夺走心头宝,更担心会被拒绝,我也一样,甚至比你更惨,因为我看了她许多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的注视她。最后我终于想清楚,与其担心被抢走然后痛不欲生,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在所有人前面,让她习惯我。我不聪明,但是我比别人用心,所以就有更多的机会。想要的东西和人其实都一样,你不去努力,自暴自弃是不会有人可怜你的。施舍你一口饭或许容易,但是感情不能用来怜悯。同情不是爱,就算是再多情的女子也迟早有分清这件事的一天,不能心存侥幸。” 翀白素说完,背心处寒毛倒竖,知道她正在不远处冷眼瞪他,不知会被如何惩罚。 “就算她不爱你,你也要继续死缠烂打吗?”青峥艰难开口,他无法理解翀白素从何而来的底气,“她是神族嫡系,骨子里流着憎恨所有杂种的血,你就不怕她会出手伤你?” “我爱她是我的私事,不是为了让她非得爱上我不可。如果她不堪骚扰,对我出手,就证明在她心中,我占据一定的位置。恨,往往是爱的开端。无论激起她哪一种情绪,都好过视若无睹。就算她是无心人,来到这里走一遭只是因为宿命如此,也阻止不了我倒贴上去吧。端茶递水,穿衣梳头,这些杂事总要有人做。”翀白素笑得十分得意,这些事最甜美的地方就是可以借机偷香。 “你在世家身份尊贵,不觉得做这种杂事有辱身份?”青峥似有所悟,但依旧有些不解。 “你在汐夷出身也不低贱,名门嫡子,与皇族沾亲带故。让你侍奉兰臻,你觉得低三下四吗?”翀白素反问,俗人就是这样,他们看到的都是最外层的那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名分。 “他是汐夷太子,我……”青峥的话立即被打断。 “他是你的爱人,或者说你去侍奉他的时候,不是完全将他当做主子。为了主子牺牲,是影卫的忠心,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为主子奋不顾身做出许多额外的事,就不再是主仆。你心里有他,想要又碍于身份不能开口,兰臻为人别扭,又受过不少折磨因此不信人,你们彼此折磨,说到底都是为了证明心中有彼此。在你心里,肯定有很多时候,将他当**人。” 翀白素抽出腰间的翠绿横笛,抚过上面的一道白痕,“在我心里,她不是神族圣女,只是一个想让我圈在怀中疼爱的女子。我想保护她,又不想禁锢她,因为她最想要的不是我。” “她想要什么?”青峥的疑问这一次没有得到解答,翀白素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得到兰臻,手段有两种,要么你成为他的奴隶,事事以他的命令为尊,忘掉你自己,等他觉得足够安全,就会看到身后的你;要么你强制他接受你,前提是你有足够的能力将他护在身后,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他早晚会低头。无论哪一种,你都要记住,永远别放手,他可以拒绝你一千次,但只要你放手一次就会永失所爱。在情字里,永远没有对等两字。” 红日此时已然全部跃出海面,将整个东海碧涛镀上一层金芒,海风却依然小刀割面。 翀白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青峥高声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但笑不语。他才不会将昨夜兰臻目光隐隐生变的事说出去,也许兰臻还没注意到,但是翀白素对于可能的情敌总是有着令人发指的直觉,防范于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卖了兰臻! 建木城,小楼后院。 莫绍兰又一次被永夜小公主嘲笑到在房间呆不下去,碍于夜无殇又无法动手教训,只得到后院里透口气。他一走进,抬头就看到金仙正在凉亭里自斟自饮,好一分轻松快活。 “仙人,我还能不能变回……”他在九幽幻境中被凌紫沁唤醒三魂时,回忆停在过去,身形也一并缩回当年的模样。随即被阵外的璟珩阵里应外合接出去,根本来不及运起心法,将怨妇白骨凝结成的幽魄门鉴从体内驱逐,结果破阵后身上依旧有衍术的残存。 “能。”画扇又喝了一杯,脸孔微微泛红,“等你下到神殿底层,轮转台方圆十丈之内,所有阵法符咒元灵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衍术秘法都会通通失去效力,到那时你被碧霄的冷芒照一照,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你们迟早都得去,所以不用着急。” “那就好。”莫绍兰万般无奈,却也只能如此,他在画扇对面坐下,拿起空置的酒杯。 “放下!放下!”谁料画扇却一把抢下酒杯,莫绍兰顿时有些狼狈,“这杯酒你喝不得。” “为何?”莫绍兰看着那酒,清澈见底,淡香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 “这是给兰臻备下的,他待会儿要了结身前事,该来的总归要来,你替不了,青峥也不行。”画扇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放下一直把在手中的酒壶,起身活动着全身各处。 “仙人,你说的绍兰不懂。”隐隐觉得里面有些怪异,他为何要替兰臻? “不懂,老夫就泄露一点天机给你,翀白素成功规劝青峥,那个小丫头却没有说服兰臻。如今一人执念起,一人想放弃,终究是一段有缘无分。那个影卫用情太深却不够聪明,依老夫算来,他会惹怒主子,兰臻不堪其扰只怕会快刀斩乱麻。看你一脸痴呆模样,听不懂?” 画扇不知从哪里拽出拂尘,啪的一下敲在莫绍兰头上,“笨啊,就是你又多了一个情敌!” “兰臻喜欢紫沁?”莫绍兰这下可算听懂了,瞬间从石凳上蹿起多高,“这怎么可能!” “等他喝下这一杯酒,忘了与那些男宠厮混的纠缠,相当于感情重新来过一次,你说芸芸众生寻常女子再美能美得过神族圣女的千般妖娆吗?他要是看着紫沁丫头,还能爱上别的女子,绝对是瞎了狗眼。”画扇话音一落,小楼前突然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莫绍兰立即动身,一道天青色的疾风从不远处袭来,将凉亭中的东西扫了乱糟糟。一时间强风袭过,吹得他睁不开眼睛,混乱中莫绍兰身边突然响起哗啦一声。 “青峥,本王用不着你的怜悯,也不想接受你的感情,无论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 风散,莫绍兰睁开眼睛,只见凉亭里的桌凳全都滚落在地,兰臻嘴边闪过一线水光,下意识看向地面,碎裂声来自一只酒杯,正是他刚才拿过的那一只。 正如金仙推演的一般,气急败坏的汐夷太子想也没想就喝了那杯忘情。 兰臻站在凉亭里,追来的影卫站在亭外,两人对视,汐夷太子的目光越发清净明澈。 “臻……殿下如果不愿,青峥会安守本分,只做侍卫。”青峥身形摇晃,双眼被银光溢满,但是他慢慢仰起头,没让一颗泪珠落地。 “本王不会留不干净的人,你要留下就别再有歪心思。”兰臻说完,伸手按了按眉心,眼前忽然变暗,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也没再放心上。 从城墙上下来,他就一路去了东海边上,可是旧情终究时过境迁,影卫眼中炽烈的追逐再也挑不起他心中的涟漪。兰臻不打算再纠缠,偏偏向来有分寸的青峥这一次却失了冷静,变得十分难缠。两人一个躲一个追,不知不觉中追到暂住的小楼后,兰臻心烦意乱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一杯冷侵心底的酒水入腹之后,他没有醉倒,却一反常态的眼显清明。 “本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从前,再犯一次,休怪本王不念父皇的情面。你是他的御前侍卫,可不是本王府上的内侍,轮不到你丢人现眼。”兰臻心底一片清宁,只是突然空缺的那一块,像是少了些什么。他四下张望,也不知再找些什么。 青峥扯动嘴角,半响也没有发出一声,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当一路跟来的凌紫沁和翀白素现身时,兰臻突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目光定格在黑裙上。 画扇一挥拂尘,将未站稳的两人逆风卷出多远,从两眼发直的汐夷太子视线里送出去。 忘情药效霸道,但忘情如此,却也超出他的预计,画扇磨牙开口,“还看什么看!要看以后看得日子多着呢!你现在不收心救她,她活不过三日,兰太子你有没有听到老夫的话?今夜破阵,由你占据主位,不能稍有偏差,否则明夜月圆,你们谁也进不了东海。” 青峥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主子,从未有过的陌生,兰臻的目光追向凌紫沁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蜜意。 “你要本王做什么?”兰臻回神,冷眼看向画扇。 “引东海幽魂水漫建木,将城中柳枝送入轮回。”画扇正色道,“若生变故,你第一个死!” 兰臻挑眉,眼中冷光乍现,脸上似笑非笑,“你让我主阵,是因为本王尚未拿到门鉴,除去神族旧物,其他门鉴一律属阴,因此这样东西必然从东海幽魂中来。金仙如此深谋远虑,本王在此谢过。”画扇眸色一暗,未再开口,拂尘手柄上闪过一线暗芒。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圆前夜 第二百三十四章月圆前夜 日暮昏黄,建木城中,酒楼顶层。 凌紫沁突然从沉沉睡意中睁开疲倦的星眸,转头看向窗外顿时被披金带赤的亭台楼阁激得困意全无。呼吸一瞬微乱,而后慢慢转为平缓,人群依旧往来不息,红灯初明又是不夜。 几梦几醒,梦里是清醒着看见东海建木被幽蓝的海水渐渐灭顶,将所有的繁华喧嚣葬送其中,冤魂厉鬼的哭喊声立呼儿唤女的凄厉喊叫格外剜心刻骨。醒来眼前却是火烧天际下冉冉新生的夜色,喜庆的大红色将每个人的面颊都镀上一层盛世才有的富贵之色。 “别再看了。”翀白素推开桌上喝空了的酒壶,起身来到女子身后,伸手从后面挡住她的视线,“再看也是无计,这些都是假的。你不动手,他们就会生生世世困在这里。” “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凌紫沁伸手搭上他的手,他的手永远都是最初缠上她时的温暖,对于他来说,他做的都是真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是真的。 神族的宿命,世家的叛离,皇权的争斗,金仙的顿悟,秘法衍术蛊虫异兽,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自幼便是伴着这些长大成年,每一个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骨血在这个讲究传承的地方能够说明一切。来路或许灰暗或许明亮,去路一直摆在那里,愿意就能看见的未来。 对她来说,全都是假的。 十年生死徘徊,虚妄的幻境和冷酷的现实,她早已练就一双能够瞬间辨别出来的火眼金睛。活下去,不被人干扰,一击即中的生活,劲装面罩全副武装,刀头舔血才是她的真实。 不是现在这样,绫罗绸缎加身,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在众人的重重围困之下,禁锢得快要窒息。她何曾被人保护?被人当做温室里弱不禁风的小花保护在身后,从头至尾看上去就是个废物。名字,身份,自保之能,全都是平白得来。 唯一的触动就是芸娘为了救她碎魂魍魉时,那一瞬的心痛,母女之情从来都无法取代。 陌生至极的情愫,最不可能的事,虽然只有瞬间,但却让她每每想到心底抽痛。 当她对这件事知道得越多,越是觉得不可思议。背叛者的骨血里永远涌动着出卖和叛逃,第一次最难下定决心,此后一次比一次容易。世家能出卖圣女第一次,也能出卖第二次,皇族能举杯相庆分食活人,第二次也就没什么可怕,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们却执迷不悟?仅仅因为那个诅咒?神族血咒,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真相。 总之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绝对不会是良知二字,他们不配跟良知沾亲带故。 唯一的希望,就在东海海底,冤魂厉鬼埋葬的神殿底层,只要她能到达九虚轮转台,或许就能脱身而去,回到真正属于她的时空去。此间三月,便是幻梦一场,曾经想要在玉王身上讨回来的恨意,此刻想来变得那般虚妄。待她归去,变回只有任务代号的杀手,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解决掉所有牵绊,然后改头换面去到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走完一生。 一切即将了结,从开始就是个错误,好在很快就能脱身,此间事了,她就不再亏欠凌紫沁什么,也不再亏欠芸娘任何。她代替凌紫沁达成神族宿命,永保红尘安宁,不枉来一次。 两两不相欠,要做到这点,是有多难?心底突然蹿过一线冰寒,后会无期。 翀白素放下手,从后面环住她,美眸微湿,“我,你还有我。” “长生不死,人人追求,说毁去就毁去,这对他们而言真的是好事吗?谁去问过他们愿是不愿?”目光直直的望向欢乐的人群,生老病死在这里变成被时光停滞的无尽。 除去最初的恐惧和憎恨之后,他们还剩下什么?在无力扭转之后,是忍受还是享受? “强送这些人入轮回,是他们所愿吗?你是神子,可是真的能……唔……” 翀白素扳过她的脸孔,将热烈的吻覆在上面,所有的质问被顷刻中断,他已经太熟悉她的不安。曾经的沉默被无数问题取代,她在否认一切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而是想要找到一个留下的理由。所有的不安,都源于对神族身份的不认同。 担心即将面对的未来陌生到无力向前,所以在别人离开前,抢先动手将他们远远推开。 吻到最后一线天光被夜幕逼退,薄唇早已在蹂躏下变得又红又肿,腰身终于被放开。 失去焦距的星眸慢慢回神,对上一双泛着柔光溢彩的美眸,凌紫沁下意识就要皱眉,却被翀白素伸手抚上眉心,耳边响起的声音一如白衣温柔,“沁沁,你在怕什么?” “你觉得,我会怕什么?”她应该去怕的事情太多,多到麻木,肩上的沉重是看不见的压迫。承担一个人的死活,就让她耗尽心血,何况此刻她背负的是苍生。 试问一个双手血迹斑斑的杀手,如何能够肩负苍生安危?头痛掩盖过心痛。 “怕救不了那些人。”翀白素伸手揉乱她的长发,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其实,你不必担心。人各有命,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他们的死活都与你无关。你来之前,他们活了几千年,从无到有,蒙昧无知到人间繁华。就算此后没有你,红尘世间也不会真的陷入一片大乱,九天之中,人间在最中,是上苍与幽冥之界的纽带,漫天诸神都在盯着人间,不会真的作乱。” “在神佛下界插手之前,要死多少人?”凌紫沁蜷缩在他怀中,夜风从敞开的木窗外袭来,侵身的冰寒。不该有的恐惧,没来由的占领思绪。 “没有神佛异兽,难道他们就可以长生不死?”翀白素轻声笑道,“生死由命。” 凌紫沁脸色微变,突然从温暖的柔白中挣脱出来,四目相对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如果生死由命,那你何苦要逆转天意让我死而复生?凌紫沁不该活在这世上!” “你要我说?”翀白素沉下脸来,双手用力攥住细瘦的手臂,不容她逃避,“那好,我就告诉你,生死由命是放在别人身上,不是你!你的命是我给的,我不会看着你去死。” “这样够了吗?你要怎样的答复?别再说你不属于这里,”翀白素磨牙,“你只属于我。” 凌紫沁死死的盯着他,下唇被贝齿咬出一行浅薄的血色,“你少做梦,我不属于任何人。” “你对青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不是非得让我爱上你不可,现在呢?”一把攥紧白衣,心底闷痛,“食言而肥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你想回去吗?回到那里,对着一个会谋害双生姐姐的亲妹,去过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朝的生活?那里还有什么值得被你惦念不舍?告诉我,你放不下什么?” 强压下想摇醒她的念头,他知道她不会一直昏沉下去,但是东海在即,她放纵情绪不是好事,“沁沁,告诉我,现在回去,你能去哪里?你有亲人吗?你有家吗?你怀念什么?” 凌紫沁苦笑摇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无论在哪里,我都是孤身寡人。但那是我长大的地方,街上都是普通人,活人在地上,死尸被焚烧,生死是一场公平的轮回。不是这里,活人和尸体分不清楚,永远有解不完的难题。我看不到一点公平。” 伸手指向窗外,“你知道我看见他们是什么感觉吗?我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我担心就算是死,也无法入土为安。皇族狂欢分食活人千年之前就发生过,世家背叛神性不敌人心,谁能保证我现在倒下去,下一刻会面对怎样的命运?成为盘中餐?还是抽筋剥皮?”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你重蹈神族末裔的覆辙。”翀白素长叹一声,声音中透着沉重的悲凉,“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 “我不相信。”凌紫沁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又低又冷,“永远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没有人能代替另一个人去死,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的事都是对我有利?凭那个诅咒吗?还是凭你无法抵抗与生俱来的本能?世家子弟的本能,就是出卖。我绝对不会再犯下致命的错误。” “是吗?”翀白素双肩微抖,咬牙切齿的稳住她的脸,强迫她对视,“告诉我,我为你死,你就能相信我,从这里认真的接受我吗?凌紫沁,回答我!” 指尖点中心口,一片冰寒,从头至尾她都是冷的,她的心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是!”甩开他的手,星眸冷光却没有就此移开,“你为我死,没理由我不接受你。” “就是这样吗?”翀白素再次确认道,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看出她是认真的。 “是!”骑虎难下,心中隐隐不安,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素心影因我碎魂,从那夜起我就将她当做生母,所以才会在浮灯里逞强接下神族使命,此事一了她的恩情我还清也就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你想让我留下,就要给我足够的理由。空口无凭,骗鬼的话就不要说了。” “好,我给你留下的理由。”翀白素笑道,“在我走之后,每年百花节你替我占卜。仙云大阵的布阵之法,我会让师父传授给你,我不会困住你一世,你只要占卜到下一任巫医神子得到巫山神殿的认可就好。大概只要几年光景,你就算还清欠我的一条命。” “你要交易,我就给你交易。我希望你,永远都别后悔。”说完翀白素放手,起身离开。 凌紫沁蓦地伸手扯住他的长袖,“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翀白素狼狈的闭上双眼,须臾再睁开时已经将所有的心伤全部掩埋,脸上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飞快转身将毫无防备的女子压在身下,“我说过,让你接受我,不过我想了想,觉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无趣,你不要当‘孤家寡人’,那么我再送你个小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暖香吹拂,凌紫沁只觉得整张脸都被他的靠近炙烤得泛红。 寒意被温热驱赶,内心反抗却被身体上的追捧迷惑,双手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身。 翀白素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感染,轻声耳语一句,然后立即跳开,笑得像是偷鸡的狐狸。 凌紫沁缓缓坐起,脸色绯红,挑眉瞪向白衣,似嗔似怒,“你有种,再说一次!” “你不生气也不动手的话,我就再说一次。”翀白素腆着脸,“我就是缠着你,能看多一眼就多看一眼。你做好接受我的准备吧,本公子说到做到……呜!” 雷霆电掣般冲向那人,凌紫沁伸手狠狠的掐向他腰间,“少乌鸦嘴!你要是折在海里,我就挨个临幸他们,生一堆小杂种出来!想让我给你生小崽子?你等下辈子吧!” “你休想!”翀白素顿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啃上她的唇,“除了我,谁也别想染指你。” “那就别死……”声音瞬间被吞没,更多的话还来不及说,门不不识趣的人推开。 “神子,小姐,金仙说时辰已至,兰太子已经进入大阵,半个时辰之后开始破阵。” 廿宛早已见怪不怪,脸色微微泛红,目光定在地面上,他发誓他敲过门不止一次,房间里的轻声争吵和随后而来的亲热声他早已习惯。若说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两位主子第一次谈到小主子,不由得暗暗摇头,听上去少夫人似乎对妊娠没有多少兴趣。 也许他应该提前做准备,万一哪天神子心血来潮要些这方面的……廿宛猛地止住念头,神子的私事不能妄测,要知道面前的两人就是这个世间的极致,他一个小小的神侍不能乱想。 “起……起来……够了……翀白素!嘶!”凌紫沁呼吸微乱,两人青丝纠缠,幸好来的不是外人,不然真是不知脸要往哪儿放。伸手推他,不想却突然被咬中锁骨上方。 “再让我听到你说碰那些脏东西,我就一个一个捏死他们,然后扒光了扔到酬剑山庄后面的绝壁下面,让火水将他们化得连渣都不剩。”声音压制在只有她能听到的低声,翀白素吊着眼睛,此刻表情让凌紫沁只能想到一种动物,就是狐狸。她之前一定是瞎眼,才会觉得他温柔又体贴的模样像是大型犬,他算计起人来的模样比起最狡猾的狐狸还让她头疼。 他伏在她身上不肯起来,怎么看都是只舔着嘴角的雪狐,雪白的皮毛下一肚子坏水! “廿宛,去准备温水,沐浴。”翀白素没有起身的打算,挥袖将影卫卷出去,房门闭合。 廿宛站在门外揉了揉被劲风吹得发酸的鼻尖,心想这沐浴的桶小不了,立即转身下楼。 月色渐圆,建木城南,近郊。 两人出现时,距离破阵不到一刻。 众人皆以入阵待命,画扇挥动拂尘,瞪了翀白素一眼,占圣女便宜真是不知死活。 翀白素脸上带笑,只是右颊微微肿起,越发显得有些古怪。凌紫沁虽与他同行,但是两人中间隔着足足两人的距离。一前一后入阵时,翀白素落在后面,俯身为女子整理裙摆。 兰臻从大阵东北的阵位上转头看向翀白素,目光深沉。 “时辰到!异人,起手!”画扇没时间再操心他们的小儿女情怀,一挥拂尘,金光顷刻散入大阵之内。大阵中央,压阵的异人,双手结成擎天印向上撑起,须臾除兰臻之外的外人渐次动手,将散碎的金光擎起,形成八个大小不一的漩涡。 “兰臻,主阵!”莫绍兰手上最小的漩涡甫一成型,整座建木城内的大红色灯笼突然不安的窜动,带起一片簌簌风声,仔细听去更像是海潮逼近。画扇高声压过涨潮声,兰臻出手。 凌紫沁站在大阵的最后阵位是守势,左右莫绍兰与翀白素两人分立,都是攻势。身后的画扇站在阵外遥遥指挥,如狂风浮萍,借力而为,只是指引并不真正动手。身前站着的永夜小公主也是守势,再往前则是大阵中第一个出手的异人。此阵守势只有她与夜涟怜,其他都是攻势,看来今夜必是一场硬仗。看清局势之后不由自主皱眉,因为此阵没有一点变化,虽然主阵人兰臻可以借助天时将大阵之力翻倍,但是一旦攻势稍乱,或有人步法不稳,主阵人就会有性命之忧。她看得不错,兰臻所站处只有强攻之力,没有防守之能。 红灯窜起数丈,在夜幕中迅速结为狰狞之状,建木城上空一片血雨腥风,风咆雷啸不绝于耳。不多时,红云密布中隐隐出现一条两爪的无名妖兽,妖兽身形飘忽如云气聚散,唯有一双血瞳和赤爪凝结成形。妖兽咆哮环顾四周,然后立即向着城外的大阵扑来。画扇挥动拂尘,大阵内的金芒扭成一道冲天,随即金芒同样显出原形,却是一只大鹏。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旧梦成灰 第二百三十五章旧梦成灰 建木城南,近郊。 “守住脚下!”红雾堆成的妖兽一个俯身冲了过来,风声大作,画扇的声音被风声吹散。 阵型已成,阵中偏南方位的夜涟怜脚下一动,突然转过来与凌紫沁面对面站立。 “你二人自结阵守势,不必管旁人,待大阵动,你们自会跟着移动,抱元守一,纯心不乱。”凌紫沁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吼声,画扇不愿出手,只以仙音穿耳遥遥指挥。 如此一来就苦了夜涟怜,衍术得自龙鱼,龙鱼的力量则是源自于捕食,天生擅长厮杀不擅防守。她仗着悟性又早早学会引动阴物编织鬼缎的本事,因此更容易被妖兽袭来时带动的强大怨气挑动杀心。偏偏她在阵中的位置,四面都被夹紧,无论从哪个方位动手都会伤到人。 如今让她回身结为守阵,比把她按在大阵中央代替异人起手还要吃力。翻来覆去也就只有两招,而且这两招还是衍术中最弱不禁风的招式。 凌紫沁十指结印,幽幽紫芒从掌心中一直向外蔓延,每一片明暗交加的紫色都是由符咒构成的护身阵法。她身怀神族骨血,却被金仙安置在大阵最后方的守势阵位上,不消多说定然是城中鬼怪这一次是为龙骨仙髓而来。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化作白骨的天界异兽始终没有放弃重返天庭的希望。东海建木表面是因为大巫霁媃姌的血结阵困住,事实上却是妖气弥漫。 凌紫沁暗自皱眉,真相也许根本就不是传言的那样。 霁媃姌奉皇命暗杀的其实只有祈雨坠海的莫氏先皇一人,而一直被神族不知用何手段压制在东海内不得出的上古异兽接着她的衍术撼动建木城的空隙,从东海溢出,逃窜入建木城。久而久之就以讹传讹成了云陌大巫以血咒控城的流言。 “唔!”夜涟怜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也变得苍白,身形一晃脚步不稳。 凌紫沁未作多想,断然出手紫芒成印,一印七分,从脚下升腾到胸前,将她定在阵位上。 夜涟怜扶着紫印大口大口喘息,眼里泛出感激之色,她移位出手要承担可能受伤的危险。 “主阵三分!夜小子侧回!”随着画扇的高声呼喝,阵眼上的兰臻猛地抽回两成力道,呼吸沉重,夜无殇则轻巧转身,手中牵引的金芒正对着大鹏右翼。大阵中央平衡各处的异人显然不太适应金芒如此大的动荡,立即踏步而行,脚步忽轻忽重。 半空中的大鹏厉喙向下,右翼从平伸翔空变作挥打,正好打在红雾妖兽的前爪上,只听一阵碎裂之声,无数白骨从半空中落下,砸在大阵顶上的金芒,顿时传出一阵皮肉焦糊的气味儿。妖兽头颅猛地摆动似是吃痛,顿时向后退缩,大鹏立即冲上前去,一兽一禽斗在一起。 此时不必画扇再做指引,金芒所凝的大鹏士气正盛,一时间众人纷纷发力,大鹏乘胜追击,不多时又将妖兽仅存的利爪啄下。妖兽见势不妙,立即向建木城中逃去,卷起一阵腥风红浪。凌紫沁抬头看去,只见红雾里无数脸孔飞散,狰狞恐怖,残肢断臂数之不尽。 “追!”画扇话音刚落,阵中异人扛不住巨大的元灵窜动,单膝跪地,呕出一丝血迹。 “我来!”翀白素说完就要动手,立即被画扇阻拦,“你是生位主元,不能乱动。夜小子,易位!”说话间拂尘轻动,夜无殇与异人调换阵位,坐镇中央,与夜涟怜背对背站立。 “龙倾,沐璇,你二人待会儿双爪齐出,不能有失!绝不能让它再躲回东海去!绍兰负责吸引它!紫沁丫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再出手,否则你们都会死!”画扇吼道,在他身后,大阵周围到处都散落着妖兽逃离时落下的断肢残骸。 夜涟怜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头去俯身在夜无殇怀里,连声干呕。 众人噤声都转头看向她,凌紫沁微微皱眉,最后只得点头,不让她出手,必有原因。或许神力越纯粹,就越是会激起妖兽的杀戮之心,因此画扇布阵,将她和翀白素安排在首尾两端,正是避开与妖兽交手的位置。 红雾妖兽隐没其中,建木城火光一片。 大阵迅速移位,一行十人立即向着建木城冲去,城中一片残垣断壁,纷飞的火焰和四散逃亡的穿着衣衫的柳枝。满目疮痍,凌紫沁挥袖在夜涟怜眼前一挥,阻绝她看到惨象。 “布阵!”画扇大叫一声,九人顿时结阵前行,但是只走了不到半里,红雾从街角蹿出。 “皇妹!”夜无殇站在阵中,眼见只隔一人的夜涟怜踩上头骨险些跌倒,立即伸手去扶。 妖兽却在此时发动攻击,劲风从半空中径直砸下,而大鹏却尚未成型。 “糊涂!”画扇一声冷哼,挥动拂尘猛然冲上前去,赶在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咬下的最后一刻,金芒凝结,以一己之力生生挡住妖兽利齿。夜无殇立即回身归位,大鹏腾空而起。 妖兽吃痛,状若癫狂,更加疯狂的攻击向大阵,不顾大鹏爪撕喙啄,一味攻击。 生生将画扇逼近大阵,随着画扇的加入,阵势为之一变,仙法强悍,顺势压过兰臻。兰臻吃痛,却退无可退,只得咬牙硬挺,片刻之间脸色就变了几变。 “主阵,鹊起!”画扇深知此身入阵,断没有中途脱身的可能,一跺脚在阵中硬生生踩出一个阵位,将阵眼由兰臻身上移到他脚下。整个大阵一时风云突变,金芒散落一地大鹏不见踪影。一时间除了凌紫沁和夜涟怜的阵位未动,其他人一律重新排阵。 凌紫沁若有所思的看着画扇出手,自来布阵立单不立双,就是因为双数往往会造成两侧雷同,若其一遭到破解,则另一半阵法形同虚设。金仙布阵,另有玄机,他以己身为阵眼,却脚不落地不在大阵之中,大阵借他之势,他却不以大阵为凭借。看似缥缈轻松,实则凶险异常。 容不得她多想,阵势初成,血雾妖兽已然再度俯冲下来。龙倾与沐璇被排在最前面,随后是夜无殇和莫绍兰,她和夜涟怜依旧是一前一后面对面,不同的是此刻身边人换成翀白素和兰臻。异人被安排在画扇身后,那里是一个假眼,虽然是构成大阵的一点,但并不承力。 异人脸上仍有一些不自然的苍白,气息微弱,凌紫沁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 “退!”画扇厉喝一声,同时咬破舌尖,一滴金红色直奔金芒顶端,血色大鹏顷刻现形。 龙倾立即牵动金芒,与沐璇配合,大鹏厉喙狠狠向妖兽两眼之中啄去。龙倾身上的黑衫被冷风鼓荡起来,如冰封万仞冷冽异常,凌紫沁站在后面动手绘制护身法阵,她的直觉龙倾已然动了杀心。十指飞快的勾勒出一道道紫芒,此刻她能动用的只有玲珑咒。 但还是慢了一步,血雾凝结的妖兽吃痛,身形瞬间暴涨一倍有余,同时隐隐有海潮之声从远处传来。顿时胸口滞闷,凌紫沁惊觉耳边的潮水声竟然阻挡不了,就算她隔绝五官也还是能听见。背心一阵发冷,下意识就要使出神力,心口绫罗玉符猛地跳动。 首当其冲的龙倾和沐璇都挨了一下,龙倾脸色微变,沐璇单膝跪地,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别动!”海潮声一响,画扇就知道事情不妙,当机立断使出一手遮天。 他们的劫数,也是他的因缘,就算触动天条,他也不后悔,走出的每一步他都绝不后悔! “遮云蔽日!”金仙纯白的仙法瞬间升腾而起,裹挟着大阵里散乱的金芒,一齐直冲妖兽面门。同时回身牵动阵眼向后退去,他不能让他们死,最多他殒身建木,历劫未成堕入轮回。画扇咬紧牙关,只要红尘仍在,他就仍有机会,但是神族等不了,他们没有再来的可能。 金芒阻挡住视线,阵位已乱,凌紫沁在风声中遍寻不到其他人的方向,只有夜涟怜在海潮声起时晕倒在她面前,被她抱起。风声如同厉鬼喑哑的嘶吼,骚刮耳蜗,扑面而来的生腥血气,让她不知道身在何地。只是金芒一直在,让她渐渐清醒过来,知道画扇还在。 “白素……”凌紫沁开口,声音顷刻被风声卷走,就连海潮声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似乎在风的外围,很远的地方,她触不到的地方。妖兽在何处?他们又在何处? 怀里的夜涟怜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像是随时都会断掉,她的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即便是昏迷,脸色也十分痛苦。凌紫沁有一瞬间的错愕,将她错认成某个因为高烧不退在她怀中昏迷的人,但是她立即清醒过来,抱起夜涟怜,她要将她安全带出去,还给夜无殇。 心念起,凌紫沁不再坐以待毙,她不再局限于画扇布下的阵法,挥袖间将地上的金芒尽数聚拢,成为鸽蛋大小的锋利甲片。动用最拿手的万般变化绝杀咒,在掌心中凝结而成,深至浓墨的绝杀阵被最外层覆上一层金光闪闪的甲片,以最快的速度将一道道符咒覆在其上。 三重杀局做好,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厉喝一声左手使出玲珑咒十成功力,朔雪将面前的怪风击散。怪风出现缺口的瞬间,被风圈挡住不得入的血雾妖兽嘶吼着冲向凌紫沁,一直被困在阵中迷失方向的众人也看清凌紫沁的处境。 “不要!”画扇原本打算借着蔽日未散之时,找到一举击杀妖兽的法门,不想竟被抢先。 阵位早在风圈起时已然消失,众人都看到凌紫沁手上夺目的光辉,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仅存的余力被用来将怀中昏迷的小女孩扔向正冲她而来位置最近的翀白素,凌紫沁瞥一眼画扇,掌心被绝杀阵烫得生疼,再也无法多留片刻,大阵脱手而出袭向妖兽。 “不!”妖兽被绝杀阵击中的瞬间,画扇尚未凝结成的仙法崩溃,须臾风圈消失,妖兽爆裂开来成天火纷纷落下,白骨落地,怨魂厉鬼狰狞逃窜,所过之处一片火光冲天。 翀白素的身形被夜涟怜拖累,龙倾第一个冲上前去抱住全身脱力坐在地上的凌紫沁向后撤。莫绍兰要上去拉画扇,却见画扇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快跑!别管老夫了……跑!”画扇推开莫绍兰,下一刻却被兰臻一把拽过二话不说背上就跑。后路已经全部被熊熊烈火阻拦,他们只能向着东城门跑去,身后火龙肆虐。 凌紫沁在龙倾怀里疲倦的无力睁开双眸,耳边风声压不住冤魂腾空的爆裂声,建木城在身后轰然倒塌,一栋栋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化作断瓦残垣,一段段的回忆也被就此埋葬。 尽管闭着眼,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不远处老者身上仙气慢慢消散,心底一凉。 木已成舟,对错她已经无法区分,她不动手他们就会死在建木,她动手画扇历劫失败。 从一开始她就听到他拒绝的话,说了几次的“不要”都被她无意中抛之脑后,知道此刻凌紫沁才醒悟过来,金仙所需应该是化解戾气而不是消灭妖兽。 屏住呼吸,贝齿咬紧下唇,她以为救了所有人,却害了最无辜的这一个。 血腥的气息弥漫一路,凌紫沁却再也兴不起半点杀机,躁动的杀机,冲动的不安,全部碎裂在金仙殒身的顷刻间。甚至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她无法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族。 将所有的罪名推到神族身上,她做不到。就像她不到丢下乱世,置之不理一样。 为什么还会跳动?为什么没有死得更加透彻?也许真的像那人咒骂她的一样,她活着就是个错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阻拦别人前途的罪魁祸首。 当海风的咸湿取代生冷的血腥,凌紫沁缓缓睁开眼睛,建木城已经成为遥远的废墟。 龙倾仍旧抱着她,他们站在东海岸边,不远处一队人马正从郊外的农家策马而来。 火光黯淡下去,城墙倾颓,黑灰色的废弃再也不见绵延数十年之久的盛世喧嚣。 揪心之痛,凌紫沁咬紧牙关,是不是所谓的盛世年华,到了最后都会变成这般空无一人。 画扇从兰臻背上下来,轻声咳嗽着,拂尘早已不见踪影,仙风道骨不见,只剩一身的狼狈,他从地上起身,脚步有些摇晃。莫绍兰上前,将他搀住,却被画扇推开。 此时天海交界处一线光亮渐渐发白,他们在阵里耽误了四个时辰?凌紫沁惊讶。 天光一闪即没,再次沉入茫茫夜色之中。凌紫沁回神过来,只见龙倾微微摇头。 “仙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莫绍兰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话,画扇金仙之身被破,环绕周身的仙灵劲力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用的,命该如此。老夫等了这些年,本以为会在芸丫头那里终结这一切,没想到当年出了岔子,以至内伤不愈。不怪她,也不怪她。成也是命,败也是命,自古没有十全之事。”画扇开口声音沙哑,他刚一出声,面容迅速老了下去。 凌紫沁死死的咬住下唇,他不怪她们,她却无法不自责。 几人都惊愕的看着他,画扇似乎早知如此,只是摇头,“好在今夜总算了此心愿。老夫从天界一路跟着神族下凡,原本是想借地再证大道,不成想却被牵扯在此再也无法脱身。仙法有穷尽之日,仙身也有被击破之时,都是命中注定。一千年了,滞留红尘,说是不沾俗缘,可是身在其中,哪能撇的干干净净?这撇得干净了,就没有缘起,不陷身其中如何证道?终究还是心有杂念,欲求脱身而不能,自以为看得开下凡入世,不想还是看不开得失二字。以为不沾身,就能从中过,最后还不是自甘堕落?杀就杀了,省了一番驯化。” 翀白素越听越皱眉,画扇已经老得鸡皮鹤发,脸上手上的光亮开始消散,转眼间不少深棕色的斑开始出现,并且越来越多。再也见不到一丝金仙模样,反倒像是红尘中的耄耋之年。 龙倾只觉得怀中人一动,低头便看见凌紫沁埋头在他怀中双肩轻颤,却不知她为何伤心。 画扇越说声音越小,身形不停摇晃,突然他似乎回神过来抬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仙人,你……”莫绍兰再次扶住画扇,画扇这回没有推辞。 “我没事,只是老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的缘,就是这座城,如今城破,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因缘二字,真是难以捉摸。”画扇吃力的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你们走吧,从这里走去东海,记得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到了海边自然会有人接引你们,或许不是人形,谁知道那老东西现在修炼成什么模样,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他。申时一到,你们自会看到东海最外围的辉星龙盘,白素小子你也别心疼那件东西,没了可以再造,大不了到时候向龙小子讨要一根就是。”画扇瞪了一眼翀白素,“还有,你最好少动歪心思。” 第二百三十六章 阑珊渔火 第二百三十六章阑珊渔火 东海岸边。 沐璇挑眉,“老仙人,此地就是东海,你还要我们往哪里走?” 他们就站在东海边上,潮水距离最近的地方,不到一丈。 “我说这里不是就不是,你们要走去很远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那边。”画扇吃力的抬起手,向白骨铸成的浮灯遥遥指去,“那里才是真正的东海岸边,向东三十里,辉星龙盘会在子夜时分出现,每半个时辰入阵一人。切记无论何地,圣女都要最后一个进去。” 竟然是逐个入阵,沐璇微微皱眉,这些人中恐怕只有他对此道不甚了了。 翀白素眨眨眼,也不觉得尴尬,从腰间抽出横笛递向龙倾插话,“麻烦龙少主看一下。” “只要还有这种玉,龙倾可以再做一支。”横笛在龙倾手中横转几圈,又回到原主手上。 “可本公子手里偏偏就没有,不知龙少主能不能白送一支?”翀白素收起横笛笑意盈盈。 脸上挂着笑,可是美眸却冷得如同三月冰花,瞪着龙倾环住女子腰身的手,兀自磨牙。 赶来的明月闻言顿时皱眉,他再没见识也知道那不是寻常的玉石,巫医神子分明是在趁机敲竹杠。偷眼去看只见少主面色不改,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 “难得神子看得上龙某的手艺。”龙倾淡淡应声,目光落在始终没有开口的凌紫沁身上。 “既然如此,本公子就不跟少主客气,请龙少主在那一支上面多打两个小孔。”翀白素说得轻轻松松,话音刚落明月和廿宛脸上齐齐变色。明月面显薄怒,廿宛偷偷侧过身去,但是眉飞色舞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心道神子吃醋的功夫越发轻车熟路起来。 “那两个小孔,本王替龙少主出手。”沐璇沉声开口,走上前来伸手,“借神子玉笛一看。” “酬剑山庄大喜将近,这件事不知沐璇太子替不替得了。”翀白素退后一步,将三足鼎立之势破去,他吊着眉毛挑衅般看向沐璇,“还是太子在暗示龙少主挨了那一下修为倒退?” 妖兽残魄的最后一击必然是向着神族骨血而来,画扇早已算好一切,因此将两名女子排在大阵最后,她们可以借全阵之力自保,只要阵位上还有一个人活着,她们就不会死。 翀白素噙着笑容,可惜画扇却没有他了解这些人,他装作无可奈何被龙倾占了便宜取走蛰龙印,实则是将祸害转嫁。之后的一切就如他所料一般,沁沁因为神力到达极限而无法出手,永夜小公主身上龙鱼的骨血多过神族血脉,其他众人身上虽各有一星半点却也不多。 唯有龙倾身怀蛰龙印,是在场众人中最纯正而又没有被刻意压制过的神族力量,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异兽攻击的第一目标。就算妖兽比他想象中的不如,没使出最后的杀招,但之前阵位错乱时的进攻,也够龙倾调养一段时日。龙倾想进东海的理由,绝对不是简单的跟随。 翀白素不由得暗自磨牙,师娘说龙雪焕那个老东西不会好心到让儿子白白冒险,他不得不更加提防龙倾会不会暗下黑手。说什么迎接天师,试问天下有何人不知酬剑天师身着黑纱,山庄里红锦遍地,说不定就是就是龙倾的大喜之事!红锦铺地,思及此处又是一声冷哼。 凤沁石,蛰龙印,这些邪气至极的东西都会带来不祥。 虽然翀白素向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身怀这两样东西的人最后都没落下什么好下场。莫少白手上有一颗满是碎裂痕迹的凤沁石,莫苕胤身上带着从惊雷身上篡夺的蛰龙印,兄弟二人一死一伤。翀白素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天,如果漫天神佛真的对心生贪念之人施以重罚,那么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尽折磨后丧命之人? 皇族渴望的权势和力量,他不屑一顾,他想要的,比起那些却更加珍贵,天下至宝。 “酬剑盛事,兰若也接到龙族主亲笔的邀约,沐璇自然回去赴宴。”沐璇没笑,左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在阵中位置靠后,本来不会受伤,怎奈夜无殇爱妹心切,步法微乱。 “沐璇虽然不能替龙少主亲自迎接天师,但天炉重开的盛事却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默不作声的凌紫沁终于在此时有了反应,她从龙倾怀中起身,她一动所有人都停下目光上的拼杀,向她看去。 “紫沁姐姐,你怎么样?”夜涟怜也在同一时刻醒来,她一醒来就立即推开皇兄,两步蹿到女子身边,一把扣上手腕。她只记得大阵里她向着女子跑去,随后就晕厥过去。 “我很好。”声音泠泠,凌紫沁面无表情,伸手抚了抚永夜小公主的头,“到你皇兄身边去,我有话要和龙少主单独说。” 许多画面在脑海里一再重复,同样的力道,沐璇伤势颇重,先被妖兽扫过的龙倾却连衣衫都没弄乱。就算蛰龙印在他身上,也说不通。妖兽应该更加疯狂的攻击神族血脉,不是吗? 龙倾挑眉,翀白素顿时上前准备阻止,但是赶在两人表态之前,画扇闷咳一声拦住他们。 “不行。”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兰臻会突然开口,“凌紫沁,不管你有什么私事,也不能凌驾在东海神殿之上,神族的使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我们身上都流着神族后裔的血,不管这血来得有多么不堪。跟着你从生死中走过一番,你可以不信任我们,但是现在缺一个也无法进入东海,我不许你中途反悔,你有话要说,就当着所有人面前一次说清楚!” 天青色的长衫迎风飘扬,凌紫沁一时没有开口,看着兰臻露出一丝轻笑。脱去浓妆艳抹后的汐夷太子眉眼中仍有一种媚色的妖娆,将他的棱角勾勒成柔软的线条。曾经的他周身都是女子的脂粉味,此刻香气仍在,衣衫也还是精工细作,人却已然不是那个人。 就算顶着一张绝色天下的面孔,凌紫沁也不得不承认,皇族子嗣长相都相当俊美。 兰臻被看得有些意外,随即上前一步,“难道本王说的有什么不对?” “确实不对。”凌紫沁突然笑起来,审美从不分早晚,世间少一个妖孽多一个翩翩公子总是件好事,“第一,我不会中途而废;第二,我要说的是我的私事,自然不会公开。” 迎着凌厉的目光,凌紫沁仰起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兰太子今日俊朗非凡。” “得了兽灵印,自然不是凡人之姿!”画扇轻笑,看向凌紫沁,“虽然妖兽死于你手,但是当时大阵未除,只有兰太子一人身处阵位之上,妖兽覆灭时兽灵之力被阵法吸附凝结成印入体,他算是得到东海门鉴,只是此等门鉴是血腥之物,进得去,未必出得来。” “本王进得去,自然出得来,不牢仙人费神。”兰臻眼底略有闪烁,当时若非画扇仙音提醒,他也会如同别人一般向她奔去。那时她命悬一线,孤身面对妖兽的场景,他永世难忘。 莫绍兰恨恨跺脚,使劲白了兰臻一眼,要不是他吝啬眼泪,怎会害他受困在幼年身体! 汐夷的妖孽突然化成人形,成了俊朗男子,吸引她的目光,怎奈他却成了不起眼的小孩! “金仙,你再不说句话,本公子看龙少主是不打算给我重铸一支了。”翀白素鼻尖发酸,沁沁看向汐夷妖孽的眼神有鬼,晶晶发亮让他心生嫉妒,于是伸手拉扯画扇的衣袖。 “今夜本公子损失大了,这赔了夫人又折宝贝的事儿,我可不能做。” 怎料他的手刚一碰到画扇,画扇的衣袖就如同白蝶般瞬间四散飞去,缺了很大一片。 画扇推开翀白素,闷咳几声,“老夫不管你们小娃娃的事儿了,时辰到了……” 声音越发低沉下去,浊白的老眼遥遥眺望东海,“你们就守在这里,一个也不能离开,申时一到,渔火初起,它就会来接你们。去吧,都去吧。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你要去哪儿?”凌紫沁走到画扇身边,此时他已经咳出血,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生机。 “一世因缘已了,道心未证,只能再入轮回。”画扇缓缓摇头,他转身面对女子,“想来此地与我纠缠千年,或许来世还会降生在这里也未尝不可。陨于此地,再成于此地,轮回期满,本心不堕,即可重返天界。缘来是劫,劫尽缘灭。” “建木城没有百年之功,不可能再建起来。”凌紫沁柳眉皱紧,虽然建木城血咒已破,阴魂也都往生而去,但是要恢复成原本的繁华,只怕没那么容易。 画扇想要投胎此地,然后借势重修因缘,难过登天。 “千年老夫都等了,还在乎这区区百年吗?红尘动荡难安,在仙人眼中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今日不过去,早晚会过去。不如不迷,死也是这里,生还在此地,哪有这里那里……” 画扇转身向化为灰烬的建木废墟走去,身影开始渐渐转淡。 “他下凡要证的到底是何物?”沐璇低声自语。 凌紫沁沉默许久,继而转头对上翀白素,“画扇下界证的是哪种境界?” “尘缘。”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心里没有一点轻松,他没敢告诉她,他们离开的真相。 几日之内,一地陨落两名金仙,势为大凶。 两人皆是因神族之事动念下界,想要从吉凶未定中证悟一番修行,又一齐被红尘裹足。 他不知道下一个殒身于此的会是何人,但是隐隐有不祥之感从心头一闪而过。 午时一刻,东海岸边。 一夜未眠的众人纷纷睡去,只有凌紫沁瞪着酸涩的双眸望向已成废墟的建木,神色寂寥。 不多时,不远处衣衫窸窸窣窣的响动,转头就见兰臻从白沙上起身,向她走来。 “已经过去的事情,再纠缠又有什么用。你,应该放手了。”她随着他走到白沙的另一边,兰臻伸手将她的乱发理顺,青丝缠绵指尖,比起初见她时又长了一些。 “他要你主阵之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事?”许久,她才开口。 画扇渐渐变淡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摇晃,是她的错,累得金仙殒身,他却只字未提。 所谓的仙人超然,难道真的就是这般洒脱,生死可以重来,但是重来的那一个不是从前。 “他要我引动东海水,淹没建木城。”兰臻饶有兴致的把玩着那缕青丝,柔顺的感觉跟眼前人越发重叠,莹白色的侧脸上还带着元灵消耗过度的疲惫,熠熠生辉的星眸闪烁着微芒。 他为何之前没有察觉,她的美。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名号并不能形容她的绝色,兰臻凝眸,笑容一点点从嘴角蔓延开来。思绪转到千年前丧命的圣女身上,如果她有紫沁的一半姿色,或许就能免于被杀的命运。那个圣女在乱世之中,愚蠢的选了无法保护她的小国太子。 青丝从指间滑落,笑意也一并氤氲,兰臻侧目,看到她神色中一闪即逝的凄清苦楚。 凌紫沁扬起头,任由海风利刃割面般,吹散心底所有的酸涩。 水淹建木,合围困守之势,妖兽若逃回东海就无法再行收服,唯有将其困在城中驯化。 不是她习惯成自然的手起刀落一举击杀,从一开始画扇就在助她完成神族使命。 她却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甚至不曾想过金仙历劫不为杀戮,如果她早一点想通…… “你后悔了吗?”兰臻沉声开口,“你在想,如果当时没有动手,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天下没有后悔药卖。”凌紫沁转身打算离开,“兰太子抛弃情人,不是也不会心疼吗?” “金仙历劫失败,除了殒身而去,别无他法。你觉得是你强行破阵害了画扇,本王却觉得他借神族下凡为缘起下凡,再证因缘。如今神族使命未尽,他自然也无法重归天庭。来时,一身圆满。去时,理应时辰将尽才对。”兰臻伸手阻拦她,声音极低,“不止画扇。” “你说什么?还有何人!”凌紫沁侧目挑眉相对,她听懂兰臻说的意思是说画扇所证的因缘未完,因此不算死于她手,心中总算轻松几分。 “九人结阵只要保证你进入东海神殿,一旦进入神殿,只有神族嫡系的神力才能派上用场,到时候这些随你进去的人再无用处,元灵和秘法都会被纯正的神力压制,你打算怎么处置?”兰臻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凌紫沁的余光却看到他的衣袖突然摆动了一瞬。 “处置。”凌紫沁轻声重复,咬着这两个字,异样的情绪渐渐升起。 兰臻的声音很轻,传到耳边如同天边流岚绯云,“是啊,到时候这些人都会任由你处置,你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神族骨血,对杂种有不容抗拒的强迫。你可以指派他们做任何不情愿的事,直至自尽。包括翀白素在内,如果本王看得不错,他的境界犹在龙倾之上。” 凌紫沁沉默以对,兰臻在暗示她什么?让她下到东海神殿之后,一次将他们全部杀光? “相传最强大的神族嫡女有着神鬼莫测的力量,生时操纵阳世凡胎,死后亦能让众鬼听命。过了辉星龙盘之后,你有没有这样的力量,很快就会清楚。”兰臻执起她的手,依旧是指尖微冷。翀白素什么都不说,龙倾碍于酬剑族的期待也无法开口,但他不同,他一无所有。 什么都没有,也就什么都不怕失去,他们不敢让她知道的算计,他敢。 谁想要重新得到神族血脉,谁想要窃取神族至宝,还有谁既得到她的人又不想放开宝贝。 他也有他的私心,也许只要一点点没人注意到的废物,就可以让他摆脱体内积累的秘药。 “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目光对视,话音泠泠,“你想要什么?” 兰臻轻笑摇头,他想要的与她无关,他不会借着她的纤纤玉指取人性命,尽管他们想要如此。此间事了,他就会赶回汐夷,将该是他的东西夺回来,兰臻再也不会站在别人身后。 “神族不会重蹈覆辙。”凌紫沁淡然抽回手,被他握过的指尖上有一点点香粉的黏腻,他身上还残存着往昔的放纵,但是人已经今非昔比。 紫火从掌心中燃起,迅速将兰臻刚刚碰过的肌肤灼烧,一丝青烟过去,残香无余。 “本王让你如此厌恶?”兰臻轻笑,“干系推得一干二净,你能将情事也一并推离?” “兰臻,我不喜欢打哑谜,要么直说,要么请便。”凌紫沁沉下脸来,为何他们所有人都在追问一个情字?难道她就非得从他们中间挑一个? “最长也不过百日之期,我们就会从神殿离开,到那时你没有凭借要如何立足?” 兰臻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安眠的人群,“这些人几乎都是一方之主,你可以在里面择一甚至其二。紫沁,你是聪明人,不要感情用事,不想重蹈千年之前的覆辙,就别逼他去死。” “如果我选你,你能保证不将我献出去以求汐夷无恙吗?”凌紫沁低沉开口,目光直视。 “我保证不了。”兰臻想了想,认真答道。他若能,舍天下,可今日的他,什么都不能。 凌紫沁没有再说什么,她走回海边,环住双膝坐在白沙上,静静的等待暮色四合。 兰臻的话一点没错,他保证不了。也没有人能保证得了,永远不出卖她,背叛她。所以,这就是为何她不会再将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最锋利的凶器只有握在手里,她才有和看不见的敌人一较高下的资格。宁负天下,不让天下再负她。 第二百三十七章 辉星龙盘 第二百三十七章辉星龙盘 日暮偏西,申时一刻,东海岸边。 翀白素在异人独自一人躲开之后,也寻了借口离开,他担心异人身体有恙,一路跟来果然见到异人捂着心口无声挣扎,额间已经被薄薄的一层冷汗覆盖。 “我……”异人只说了一个字就跪倒在地,手里紧紧的捏着一枚凝神玉鱼。 “不行!这个人不该是你!”翀白素上前一把夺下玉鱼塞进异人怀中,他扶着异人坐下,伸手搭脉,“你伤得不轻,别再乱动,就算你此刻秘术回归,也帮不上忙。” “沁儿破阵在即,你口口声声说不是我,可是哪里还有第九个人出现?”异人捂住胸口,脸色被傍晚的日头镀上金光,更加憔悴,“此刻服下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就说是你为我疗伤。” “不行,不能是现在,唤回秘术也只是一段时日,入东海一次,少说也要百日,你就是将三枚玉鱼都吃下去,也坚持不了几日。”翀白素立即阻止他再自欺下去。 “没有第九个人,你一直要我等下去,可是此刻天色已晚,根本就不会再有人来!那个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你的占卜有错……”异人痛苦的低下头,从未想过到头来拖累她的会是他。 “我的占卜绝不会错,那人今夜一定会来!”只是没说那人何时会来,一夜还很长。 翀白素伸手为异人调息,抚平体内乱窜的气血。暗地里却也开始头疼,当日他借着仙云大阵之力在神殿上占卜过东海之事,上面并没有凌偌寒的踪影,却有两个未明的阴影。以今日的局面来看,阴影中的一个是鲛人出身的永夜小公主,而另一个却始终没有现身。 “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那个人,我就随沁儿入阵。”异人呼吸平稳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不可能,那个人不该是你。”翀白素摇头,“我不是怕沁沁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才找借口,而是破阵之人必须都是不一样的骨血,否则必会折在神殿里。你与莫绍兰,都是莫钦承的亲子,如果我没猜错云陌皇帝现在也知道你是当年被芸娘掉包的太子是不是?沁沁恐怕也猜到是如此,所以她一直回避你,不愿挑明这件事。你们两人,哪一个她都不想看着出事,入阵之后如果她为你们分心,有多危险你应该清楚。所以,你不能去。”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我也希望你说的第九个人出现,可是他一直没来。建木城已破,今夜月圆,沁儿不能再等下一次月圆。”异人苦涩摇头,“若是躲不掉,或许我命该绝于此。” 翀白素无可奈何,扶着异人慢慢向海边走去。 篝火升起,众人围着篝火暖手,眼看申时已过,圆月未升,海面上漆黑一片,别说渔火,就是一点星辰也没有散落其中。这一夜的海面出奇的平静,风平浪静到让人觉得异样,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潮声涌动,没有人说话,这是他们在红尘的最后一夜。 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历代被珍藏的古老典籍中都记载过,关于东海神殿的传说。神族下凡之后建起的恢弘宫殿,永远沉陷在东海最深处,那里不是凡世,在幽蓝的海水下面,日夜欢乐着的神族人长生不死。那些事情是由何人记载早已无人知道,但是传说却在一张张泛黄的纸上保存下来。不是遥不可及的天界,也不是出生成长的红尘,那是另一方天地。 凌紫沁坐在距离篝火最远的地方,她面对东海而坐,当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没有回头。 龙倾端着一小碗可口的汤坐到女子身边,明月的手艺在此时显得格外精致,“吃一点。” “你的伤怎么样了?”接过碗,碗里的汤很少,香气却很浓郁。 目光仍停在海面上,时辰已过,渔火却始终没有出现,凌紫沁的心也一分分沉了下去。 “没有大碍。”龙倾低声,“今早紫沁想和我私下说些什么?” 闻言凌紫沁转过头来,响起兰臻那些话,终于还是没有质问,轻描淡写道,“就是这样。” 龙倾轻声确认,眼中却没有多少柔光,目光从女子手上一扫而过,“真的只是这样?” “你觉得我想问什么?”凌紫沁挑眉,声音冷了一分。她不问不代表她就信得过他。 “这件东西,在过了辉星龙盘之后,我会放在你手上,别担心。”龙倾轻声说道,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中间穿过绳子的小巧玉饰,黑芒从玉饰上骤然闪过。 体内的神力猛然颤动,凌紫沁呼吸微乱,目光从玉饰上面错开,尽管不是原本的模样,但她还是认出那是被龙倾重新炼化过的蛰龙印。 “沐璇伤重,是因为他修炼的秘法与妖兽相冲,我没有大碍,灭神咒能够灭去世间所有牵念,同样的一击打在我和沐璇身上当然不一样。”龙倾起身,笑容有些落寞。 “蛰龙印在我身上,龙某没有篡夺神族本源,此刻亲眼见证,凌小姐可以高枕无忧。” 凌紫沁闻言抬头,也从沙滩上站起身来,声音极低,“你觉得我可以高枕无忧?” 龙倾却没有住口,声音也变得凌厉,“凌小姐,你盘问完了,龙某可以走了吗?” “留下。”凌紫沁伸手拦他,本来不想再纠缠在无味的念头中,此刻却突然改了主意。 “小姐,有何指教?”龙倾脸色发冷,她对他指使也好,利用也好,都好过此刻的怀疑。 他不是兰臻和莫绍兰那种笨人,将门鉴极阴之物融于体内,至少也是折寿,何况他总觉得上面有神族阴魂缠绵不尽,更不可能动用蛰龙印。留下它,他确实是另有所图,但那也是为了她,不想竟被她想得如此不堪。冷峻的脸色,却意外的迎上女子璀璨到形同烟花的笑容。 “没有。”凌紫沁的笑容始终不改,笑得连星眸都眯起来,再不见其中的冷光弥漫。 二人争执到起身,脸色一暖一寒立即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夜无殇和翀白素走来时,凌紫沁依旧在笑,龙倾的怒气却已然散去,只剩下重重担忧。 “沁沁,发生了什么事?”翀白素一步冲上去,将凌紫沁从龙倾身边扯到怀中,紧张的检查着她周身各处,转头冲龙倾低吼,“别再让我听到你出言不逊,否则……” “我没事,白素。”笑容碎落,第一次发现原来笑得久了也会累,就像龙倾没来由的火气一般,维持着另外一张面孔示人,即使装得再天衣无缝也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她原本想问龙倾的根本不是蛰龙印,而是沐璇伤得太重,有些出乎她的预料。结阵入海,既然只能是单数,那么就还要留下一个人,她想请龙倾试探,究竟留下莫绍兰还是夜涟怜。 不过龙倾没给她机会,同样的问题,她也不会第二次拿来纠缠他。 龙倾眼底显出挣扎,他不知道莫名其妙的火气从何而来,但是那样对她就是错。 “都散了吧。”凌紫沁的心思却从他身上移开,越过莫绍兰的肩膀,她看到篝火前唯一没有起身的兰臻。他一点都不好奇发生什么事,因为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不是吗? 汐夷太子,一朝苏醒后,思虑周详,让她对他高看一眼。 兰臻比她敏感,在善识人心方面,远胜于她。只是兰臻错估了人,她似乎也是如此。 见众人的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没有让路的意思,凌紫沁微微笑道,“戏唱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想和角儿亲近——请便!” 说完卷起一抹紫烟,从人前越过,背离岸边快步走远。 “看你干的好事!”翀白素撇下一句话,跑去追她,龙倾也要去追,却被兰臻拦下。 “让开!”兰臻闻言轻笑,“龙少主刚刚才惹恼圣女,此时又想违背金仙的意思吗?” “金仙临走前说的清楚,不得离开海边,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到时候接引的人来了,要去哪里找你们?”龙倾也不搭话,执意强闯,兰臻冷下脸来,靳雪咒骤然出手,两人僵持。 “有完没有完?”夜涟怜跳起来,嫩声嫩气脸色却一点不像她的年纪,“紫沁姐姐都被你们气走了,一群笨蛋!你们就没看到海上渔火已经亮起了吗?皇兄!赶快去把他们找回来!” 众人惊愕回头,却发现正如夜涟怜所说,天海的尽头,一盏昏黄色的渔火亮起,紧接着又亮起第二盏,渔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夜无殇不敢耽搁,拔腿向两人消失得方向追去。 “本王倒是好奇,凌小姐说了什么话,能让向来谦谦君子风范的龙少主盛怒之下冷言相向。”兰臻挑衅得逼视龙倾,“还是龙少主觉得大势已成定局,总归跑不了她,所以……” “兰太子不必胡说!”龙倾烦不胜烦,转身就走,却被沐璇拦住。 “酬剑山庄的喜事,究竟是迎接天师传人,还是龙少主大婚,不如今夜就落下个交代。”沐璇转头看向身形小巧的莫绍兰,“这里除了他,没资格问,夜公主也可以替她皇兄追问!” 龙倾单手结阵护住周身要害,用的就是凌紫沁当时出手的绝杀,只是威力大不如她。 “我族天师传人现世,自然要回到山庄重启天炉,此事攸关我族盛衰,因此父主喜帖遍及四国,相邀诸位共襄盛举。”龙倾脸上发黑,每一个字出口都像是瞬间有无数雷霆落地。 一时间强悍的压迫感,将拦路的兰臻和沐璇两人同时禁锢其中动弹不得。 夜涟怜一声娇笑,突然一扭身冲到兰臻身边,伸手飞速的勾勒出一道小符打向龙倾。 龙倾立即扬手,灭神咒黑芒尽出,却意外的没有挡住那道只有一指宽的符咒,符咒猛地乍现金光,打了个旋儿向龙倾袭去,龙倾大惊顿时侧身,不敢小觑躲过符咒。 再回身,只见小恶魔般的永夜公主已经替两人解围,顿时脸上有些难看。 “龙倾,别以为只有你会紫沁姐姐的阵法,她会的符咒我也会。”夜涟怜伸手指了指眉心,“神族骨血一脉相承,你学到的只是皮毛,今夜我只受了一点骨血就能轻易破了你的护身咒术,她被你羞辱却不想伤你,是受过你的好,不想恩将仇报。不过也仅仅如此,你们的交易里,她助你开启天炉,可没说要同你大婚,你要是聪明就别做白日梦!就算她不喜欢我皇兄,最后也绝不会落在你手上!世传世家三公子如何如何,南宫尘已经出山你知道吗?” “你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是吗?”夜涟怜咧嘴一笑,“因为她的血里透着这种气味。骨血真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东西,不是吗?那你知道世间绝顶的衍术可以透过骨血看到一个人的前生后世吗?虽然不能像墨书族那样逆天改命,但是提前预知未来总是好的,至少这样做不会留下遗憾。本来我这一生也无法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因为我是鲛人和人生下的杂种,偏偏得到这滴纯正的神血洗炼成功。趁着本公主心情好,告诉你们也无妨,紫沁姐姐的归属早晚不再是秘密,我不说是怕皇兄伤心,不过你们早早知道就可以早点放弃,长痛不如短痛。” “你在说什么!这真是紫沁告诉你的?”莫绍兰脸色发白,难以置信他听到的话。 “她给了我一滴血,助我过了衍术最高的天眼之境,我当然就知道了。”夜涟怜轻笑,笑容带着些狡黠,更多的却是诡异,她眨眨眼,“绍兰太子要娶的是从未正眼看过的陌生人,虽然那女子比起紫沁姐姐来又难看又蠢,但是她背后的……” “住口!不要再说了!”莫绍兰声音发颤,倒退一步,“我不想知道。你、你只要说紫沁嫁给谁……” “紫沁姐姐最后会风光大嫁给南宫尘,就是那个神秘的埋头苦修二十载的墨书族少主。” 夜涟怜声音很轻,心里又补上一句,虽然是被逼婚,虽然紫沁姐姐很不情愿,但是那一身绝美的及地华服和她盘起的三千青丝无不象征着大婚礼成。 从天眼的临光一瞥来看,当时没有人能助她脱身,翀白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兰臻和龙倾两人被人当猴耍生擒活捉闹得十分难看。不过这些事情,她才不会告诉莫绍兰他们呢。 龙倾屏住呼吸,半响生生将视线从夜涟怜的脸上收回,“如此?甚好。” “龙倾,假惺惺的说好,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夜涟怜话中带刺,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大阵破,无人身上不带伤,紫沁姐姐却只问你一人伤势如何,算起来她应该是不想重蹈当年圣女被皇族分食的覆辙,你却亲手给她难堪,逼她离你而去,你真像传说中那样——啊?” “怎样?”龙倾皱眉,知道一步走错,却也没想到会错得如此之多。 “传说酬剑少主龙倾当年曾经色诱墨书南宫洛,篡夺元灵,一夜之间习得灭神咒。南宫洛因为失去占星之力而被流放禁地等死,龙倾却从未有过悔意。一个对待旧情人如此冷酷的男子,哪个新欢敢真正交心?紫沁姐姐真是好勇气,可惜龙少主无意。”夜涟怜越说越小声。 龙倾咬紧牙关,没有开口反驳,心思落在重蹈覆辙的话上,是他会错意,错过她的选择。 “别怪我人小事儿多,你们三个各有各的心思,想进东海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别动错意。什么东西是能拿的,什么东西不能肖想,最好是心里有数。金仙说过,神殿第一层就是拷问真心,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弄不清楚的,还是不要进去白白送命为好!省得别人还要收尸。” 夜涟怜说完走到三人看不见的地方,抹了抹掌心中的冷汗,紫沁走时留下一道神念。 他们中谁也说服不了谁,因此必须有人出来将给他们当头一棒。 凌紫沁的神念中饱含了很多意思,她不责怪龙倾,因为自从靠近东海之后,连她也受到异兽残魂的影响而变得心绪不宁。但是很多话,她不能说出口,碍于这些人的颜面,夜涟怜只是个小孩子,算是童言无忌,至少也要看在永夜皇朝的面子上不为难她。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夜涟怜当时来不及想太多,只能先拦住龙倾再说。直到事情结束,她才将思绪整理清楚,不由得暗自皱眉是不是对龙倾撂下的话有些太重。 不过龙倾若就此心死也好,她虽然说得难听,但天眼已开的事实不会说谎,鲛人族的天眼不是占卜,也不是推演,而是实实在在的未来。 那个面目都看不清楚的男子必然是墨书少主无疑,因为她听到紫沁低沉沙哑的说了一句“南宫尘我恨你”。但是场面混乱至极,大婚似乎是在某处大营中,不远处战火纷飞。 正是应了鲛人族千百年来传说的关于神族圣女出,天下大乱红尘浩劫的预言。 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咳嗽声,夜涟怜猛地转身,只见异人脸色惨白的倒在白沙上,全身抽搐,无数血色从他的唇角蔓延开来,迅速被白沙吞噬。此时海面上渔火已经非常接近,眼看就要直抵海边,昏黄的渔火中,一个庞大的黑影渐渐现形,而遥远的天海相接的暗色中,圆而亮的巨大星盘从海底缓缓升起。 辉星龙盘!夜涟怜双眸瞪大,一边扶起伤势恶化的异人,一边猛地出手巨大的衍术阵法。阵法金芒闪烁,在半空中骤然炸裂成无数散落的繁花,金芒撕裂夜色,方圆百里可见。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玉王迟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玉王迟来 建木废墟,远郊暗林。 夜色弥漫开来,幽幽琴声从不可知的暗林深处传出,这是瘴气布满的时刻,每逢月圆,暗林中毒瘴疯长,别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也不敢靠近。但是今夜,偏偏就有人闯了进来。 “南宫洛!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现身!”仙不留的衣衫在冲进暗林时,就被藤蔓撕扯得七零八落,他疯狂的搜寻着每一处可能的藏身之地,但是都没有发现南宫洛的身影。 琴音依旧不停歇,曲调却一扫晦暗,转为十分轻快的乡间小调,藤蔓在曲调的召唤下窸窸窣窣的蠕动,在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向着仙不留涌去。 “南宫洛!你出来!”仙不留气急败坏,看也不看挥手一道灰烟向藤蔓袭去,暗林中顿时燃起一阵暗色火光,“你将玉王藏到哪里去了!要报复你就冲着老夫来!南宫洛!现身!” 依旧无人应答,曲调不多时又转成戏谑,藏在暗处的那人以琴音代答,冷嘲热讽都在琴中。仙不留怒火中烧,出手也渐渐狠戾起来,这片暗林是当年云陌皇帝为了阻拦不知情的商旅所栽,用的就是从魍魉剑阵外被阴气常年滋润的沉土,种上邪医一脉的毒草。经年累月之后,暗林夺取无辜之人性命无数,也成为流寇亡命之徒暗算他人的最好去处,因此亡魂无数。 这里不是寻常人能够停留之地,甚至就连莫少白那样身怀靳雪咒而来,也吃了暗亏。 仙不留咬牙切齿,当日拦下南宫洛时早该想到,他只道是她身上没有墨书族的占星之力,却忘了一个没有自保之能的人不可能从遥远的墨书族千里迢迢平安抵达东海。 琴音戛然而止,冷淡的女声听不出半分柔媚,从四面八方传来,“冲你来?来什么?” “放开莫少白!让他去东海!当年的事,我会向龙雪焕为你讨个公道!”仙不留转头望向东海方向,只见昏黄已然亮起,知道时辰已到,辉星龙盘即将出现,不能在拖延下去。 “不留仙人当南宫洛是傻子吗?酬剑族主不会和一个巫医族的外人讨价还价。同样的条件你已经开过,不能再卖第二次,何况东海九人已然凑够,这一个我喜欢得紧,不想让他去送死啊。你看看他的模样,是不是比当年的龙倾还要美?”话音一落,暗林向两旁分去。 仙不留瞪大眼睛,看见莫少白全身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黑色蚕茧中,只露出头在外面。 “你将他怎么样了?”心骤然揪起,仙不留不敢赫然出手,黑茧悬浮在半空中,随着莫少白的呼吸起起伏伏。云陌玉王此刻双眼紧闭,脸色白里透红,长发在夜风中纹丝不乱。 “他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我不喜欢,当然要先洗干净再享用,恼人的香粉涂了那么多,也不怕倒胃口,过了这许多年,汐夷皇族还是那样,一个比一个更下流。”说话声渐渐靠近,暗林中一抹鹅黄色亮起,随即南宫洛轻笑着踩云踏雾而来,她脚步沾地每一步都走得极快。 “放开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仙不留攥紧双拳,贴着心口的位置,师门旧物正隐隐发热。就连徒儿也不知道有这件东西在,他今夜绝对拿出来做交换的筹码。 “哦?”南宫洛伸手一指轻挑,半空中的黑茧顿时下落,刚巧立在她身前。干枯的手指轻抚着昏睡中的俊颜,在那张能让无数女子为之生死癫狂的脸颊上划下三道血痕。 “住手!”仙不留再也等不了,灰烟劈手而去就要夺人,南宫洛却不慌不忙,一手指地。 霎时间灰烟冲到黑茧面前,却好似被凝住一般,再无法寸进。南宫洛清灵的笑声响起,一边啧啧叹息道,“世说不留仙人,是在世半仙,半仙之身,也不过如此!” 仙不留骤然撤回咒术,没有人像她这般用出缩地成寸,心中一沉,终于猜到南宫洛的底细。知道的同时,额间一层薄薄的汗意布满,倘若她在禁地中另有奇缘修成天妖之体,恐怕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一举击杀她并不容易。 “他对你,没有用处,但是他对紫沁丫头来说,很重要。”沉声开口,紧紧盯着黑茧。 莫少白一动不动,夜风将他绵长的呼吸声送至仙不留耳边,同时送来的还有生机。 “这话十年前说,我会双手奉上,可是现在,他对我同样重要。你的宝贝徒儿迷上神族圣女,圣女活命非得要他入阵不可,你为了徒儿什么脸都拉得下来无可厚非。她要保命,我也不想死。半仙听不懂,不如亲眼见证一番?”南宫洛一把扯落衣衫,仙不留只看一眼就扭过头去,禁地天雷劈过的痕迹全部混杂在一起,新伤叠着旧伤,根本看不出其下的肌肤如何。 伤痕从锁骨一直蔓延向下,下至小腿,南宫洛的衣衫看似繁琐,其实只有腰间的一条衣带系住,竟是连里裤也不曾穿着。本是妖媚至极的风情,偏偏无人能多看一眼。 “半仙年轻时是半个巫医神子,这样的伤,不知能否医得好?”南宫洛随手将衣衫合上,他只看一眼就觉得无法忍受的伤,她看了许多年,疼痛到麻木,再到有趣。 最怕沾上有趣二字,心念起了,就会好奇的再别人身上尝试,伤口的位置角度,都与她当年身受的一般无二。她能活下来,可是那些人却不能,看来她果然命不该绝。 “能。”仙不留将咒术扣在掌心中,极不情愿的承认眼前的事实,再深的伤也能医好。 但是需要活人的骨血为引,生机完足之人去修补一个将死之人的残躯,救一人杀一人,在医家看来没有区别,这样的医治根本就不是医术,而是篡夺生机的妖术。巫医族人不会动手,无论有怎样大义凛然的理由,救与杀都不能并行。 “当世除云陌玉王得到圣女亲手救治熔阳之身成为生机完足的美人儿之外,还有一人生机完足,半仙想要换走这一个不是不行,但是要拿那人来换!否则,就没什么可谈的!” 南宫洛伸手蘸着莫少白面颊的血,然后将手指放在唇上仔细品尝,“味道不差。” “好!”仙不留惨痛的咬下她递过的毒饵,双肩因愤怒而微微颤动,“那个人是谁?” 知道这样做有伤天和,甚至一旦被张扬出去会遭到世家共诛之的下场,他也要去做。 “你真的要去啊?我怕,你下不了手呢!”南宫洛飘身半空,双臂伸出将玉王的头抱在怀中,“你若敢动那人一根寒毛,下场一定不得好死,我保证想杀你的,就是你一心想保护的宝贝徒儿!那人身份尊贵,你就别肖想了,或许死在别人手上都会祸及你徒儿,何况是你动手!真是笑死人了……” “休要多说!只要你说那人是谁,老夫马上将那人带来任你……采取!” 仙不留冷脸相对,说完最后两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南宫洛所谓的保命,就是将龙倾当年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对等在施加在别人身上。就算是生机完足的十全之人,被她蹂躏篡夺后,十有**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那人就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凌偌寒,半仙速去速回,免得误了时辰。”南宫洛扬起明媚的笑容,下一刻突然扬手向仙不留劈去,同时一把拽过黑茧就要离开。 “小仙快走!”半空中乍现幽蓝火焰,月澜煽突然从暗林中跳出,纵身一跃出其不意从上面拎起黑茧掷向暗林东面。南宫洛完没想到有人竟然能在暗林中同她半鬼之身一样藏匿踪迹,被月澜煽打了个措不及防。仙不留立即跟上,身影如利箭射出。 “澜澜!”仙不留一抓住黑茧,灰焰将黑茧焚烧殆尽,露出里面并无大碍的莫少白。 他再回头看时,暗林层层叠叠将两名女子的身影困在其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申时过了!再晚龙盘就会闭合!走!”仙不留正要往回冲,突然一束足有三尺宽的水蓝光芒从暗林深处冲出,卷起他和莫少白向东海方向远远抛出。 仙不留人在半空中奋力扭头,只见无数散发着毒液的藤蔓追来,顷刻被水蓝截断,藤蔓落地,蓝火不灭,腥风臭气滔天而起。无数冤魂就此葬送,尖利的哭叫声响成一片。 东海废墟边上。 凌紫沁盘腿调息,行功未过半远远看见天海深处亮起昏黄,知道渔火已起,立即收手。 翀白素也在此时赶来,一把攥住柔若无骨的小手,“沁沁,你让我担心死了!” “别说死不死的,你们都会好好的活下去。”凌紫沁显然心有余悸,不愿再提。 “你不气了?”翀白素凑上前去,亮着美眸看向她,以往总是很难哄,这次倒是反常。 “没什么可气的,龙倾想多了而已。”淡然开口,同时推着翀白素向回走,也怪她不该被兰臻的三言两语蛊惑。任是何人,被她在疏远和亲密之间推来推去,心里也不会好受。 龙倾只是顺心而行,没有任何不对。她和他之间的交易,要到九转玲珑炼成才算结束。 时日尚早,是她操之过急。 “这可不像是沁沁会说的话。”翀白素笑道,“我以为我家沁沁心里会想着早晚让他好看,嘴里也会不饶人的说‘不过是个男人,难不成要我现在提刀杀了他’之类的话来才对。” “你愿意杀他,请便。”凌紫沁推一把白衣,没好气的掐在他腰间,“好狗不挡路!” “沁沁,我有话要说。”翀白素咬着下唇,也看到渔火升起,心知不说再也来不及说。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渔火越亮越多,凌紫沁的脚步也急促起来。 翀白素下定决心,突然紧赶几步拦在她身前,“那个异人,他其实是……” 星眸霎时间冷光乍现,心底一沉,却不及身后不远处袭来的吼声更加迅猛,“让开!” 两人齐齐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半空中跃出的仙不留一手拎着莫少白,一手打出灰烟想要稳住身形,就在凌紫沁面前落地,却踉跄出数步才最终站稳脚步。 “白素还傻愣着干什么!龙盘现形,赶快叫醒莫少白,让他替下异人!”仙不留说完,立即向暗林方向袭去,“你们别再耽搁,赶快入阵,我去救澜澜,顾不上你们,记住明心!” 声音未散,人影却已然袭远,翀白素向暗林望去,只见暗林上空不时有幽蓝闪烁,不知师娘在与何等厉害的人缠斗,竟然要师父回身去救。 “我们走!”说完提起莫少白,纵身向海边赶去,凌紫沁也跟了上去,却隐隐觉得不妙。 半路遇上赶来报信的夜无殇,翀白素二话不说将昏迷中的玉王扔给他,三人赶回海边,只见兰臻正与不停转动的黑影对峙,而其他人则围在异人身边。 “紫沁姐姐!异人快要不行了!”夜涟怜抬头,带着轻微的哽咽声,她已经用尽方法,巫医族的两个影卫也都取出随身带着的伤药,但是异人的伤势没有半点好转。 “白素,去看看他。”凌紫沁攥紧双手,将所有情绪掩盖,这个人是异人,她反复催眠,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一流的医者,不是她的眼泪。 “好。”翀白素立即上前,从夜涟怜手上接过异人,异人双眼半睁半闭,还没有失去意识,认出面前来人之后,翕动双唇努力说了一句,声音极低,翀白素却听清了然后点头。 “异人被旧伤拖累,不能去东海神殿。”翀白素扶着异人站起身来宣布,然后转向女子,美眸上蒙着一层令人心碎的光泽,“沁沁,异人他有话和你说,你们……单独谈谈。” 凌紫沁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接过气息奄奄的异人,两人慢慢走到一旁。 翀白素皱着眉,总觉得事有蹊跷,转向一脸担忧的夜涟怜,“你们给异人用了什么药?” “神子,异人所用都是我们带来的丹丸。”廿宛立即上前将经过说了一次,夜涟怜想了想突然插嘴道,“在那之前,我看到异人倒在海边跑去扶,他服用了一块鱼形的药,很特别。” “该死!”翀白素美眸圆瞪,顿时向异人那边望去,却见异人正缓缓抬起手臂,将女子揽进怀中,异人双手泛起不引人注意的暗芒,勾勒出奇异的阵法,迅速没入凌紫沁背心处。 “住手!”翀白素腾空而起,却来不及阻止异人的动作,眼看着阵法一闪即没。 凌紫沁亦发现情形不对,却被异人紧紧抱住无法挣扎,耳畔异人微哑的声音,“别恨我。” 星眸酸涩,她应该去恨,可是对他真的恨不起来,她曾经熟悉的怀抱这一刻陌生至极。 一切再也变不回从前,她抱着异人,紧紧的抱着,想要找到一点熟悉的过往。 她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她知道,但是他们都没有开口辩解。凌紫沁紧紧咬住下唇,然后推开他,他只是异人,白素说过他是天渊异士的传人,秘术不弱。他们,仅此而已。 电光石火间,翀白素冲上前来,一把扣住异人的手腕,迅速点中他周身大穴。 “怎么回事?”沐璇等人都围了上来,却看不分明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为何。 异人软倒在地,无力开口,最后只能以手指心,凌紫沁咬牙点头,算是给了一个交代。异人看过之后,费力的牵动一个笑容,然后闭上眼睛。翀白素看着两人的沉默,心痛至极。 凌紫沁不发一语,将所有情绪都牢牢压制,异人将秘术传给她,然后告诉她本心不灭。 同时也知道,这可能是她和他最后的一面,他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走时的模样。 转身走向夜无殇放在一旁的莫少白身边,一脚踢在他腿上,夹着二分勾魂之威直逼心底。 莫少白从昏沉中幽幽醒来,周身各处却没有意料中的酸软,最不可思议的却是睁开眼的瞬间,眼前出现的那人正是朝思暮想的凌紫沁。 睡意全消,下一刻他却意外的看到她红着双眸,似乎刚刚哭过。 “紫沁。”这是她离开云陌之后,两人第一次相见,星光碎落在她的眼眸里,氤氲成花解不开的忧伤。莫少白喑哑开口,不由自主的握住她的手,忘了为她曾经吃过的苦头。 “辉星龙盘已出,你要随我入东海的话,就别再耽搁。”凌紫沁调整着呼吸,说完转身面对其他人,已经恢复成惯常的冷静自持。只是刚刚那一句略有哽咽的话,字字敲打着莫少白的心,他从地上起身,目光直直的定在她背上。 凌紫沁走到东海边,兰臻转过身来,“它说一次只能渡一人过去,紫沁你要谁去探路?”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告诉它,云陌玉王先行!” 莫少白走上前去,止不住狂乱的心跳,他与她擦身而过时,四目相对看到她的期盼。陌生而又温暖,是世间最难以到手的信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星垂碧霄 第二百三十九章星垂碧霄 东海岸边。 廿宛明月等人护着已经失去意识昏迷过去的异人撤离,沐璇等人的侍卫却像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讯。翀白素担忧的望向暗林方向,师父还没有赶来,但此时已经顾及不了许多。 人选已定,众人纷纷向后退去,将地方留给凌紫沁钦点的云陌玉王。 黑影打着旋飘回海水中,化为一团庞大的黑色玄龟,莫少白一步跃上龟背,玄龟随即向着东海中央的浮灯游去。起初玄龟游得很慢,凌紫沁抬头望去,只见玉王迎风而立的身姿似乎犹胜当年,翩翩公子羽衣长袖,一派风流无书能表。莫少白似有感应,也回头看向她,玄龟却已然游得远了,再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你让他去送死,真是再合适不过。”兰臻收回目光,压低声音笑道,“他甘愿为你送死。” “没有人会死在这里。”凌紫沁转头面对他,“兰太子,你有话要说请直说。” “下一个去的会是谁?”兰臻压低声音,“本王猜测,应是沐璇。你算准天时,将最难解的几个位置退给你不喜欢的人,消耗他们的元灵,不用等进入东海神殿,就可以操纵他们。” 兰臻挑起一抹怪异的笑容,所有听到夜涟怜所谓的天眼预言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住口不言,包括他在内,谁也不希望让南宫尘白占了便宜去。原本以为替下异人的会是最近各路消息都频频提起的墨书少主,不想来的却是玉王。怪异的事情一件叠着一件,到底应该先问她哪一件才能从她口中探听出更多的消息来,兰臻一时还未决定。 “龙倾。”凌紫沁淡然开口,目光却转向渔火成路的海面,玄龟的黑影也已看不到,“兰太子信不过我,可以等回到汐夷之后请人再行推断。若非金仙要我留到最后,探路的人应该是我,玉王此去,因为他身上有金凤所化的精元在其中,能够辟邪驱妖,再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突然海中央的浮灯上方一线血光冲天而起,那是靳雪咒用到极致才有的色泽,众人皆被光亮吸引,下一刻海水翻涌巨浪滔天。凌紫沁捂住心口,眼前被淡淡的金芒覆盖。 “沁沁,你怎么样?”翀白素察觉不对,立即走了过来,凌紫沁缓缓摇头示意没事。 体内的神力再次被东海中尚未绝迹的异兽残魂引动,骇然杀机弥漫开来,她死死的咬住嘴唇,生怕一开口的同时也忍不住动手。终于明白为何画扇要她最后一个过去,因为如果他们没法引动残魂的注意力,异兽残魂就会全部挡在她的面前,杀不尽的残魂拦路她永远也进不了辉星龙盘,更别说下到东海海底的神殿中去。 白骨铸成的浮灯不停地被忽明忽暗的血芒照亮,持续一刻有余,随即骤然熄灭。翻滚起三丈有余的巨浪似乎突然失去后劲,跌落回海面上,东海恢复成风平浪静的模样。 此时,厚重的云层突然掀起一丝面纱,清冷的月色散落下来,将黑暗的海水点燃成银光。 顷刻之后,玄龟划水而来,躁动的杀机终于平复下去,凌紫沁悄然松了一口气。 “倒数第二个上去的是谁?”翀白素低声问道,他总觉得兰臻的目光很奇怪。 “兰臻。”凌紫沁扯动一点笑容,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右手,“别担心。” “将你同一头色狼放在一起,我怎么能不担心?沁沁,你离他远点。”翀白素回身瞥了笑意盈盈的汐夷太子一眼,回头又说,“我听莫绍兰说了忘情之事,兰臻此刻喜好未定。” “只要回忆还在,他就还是那个兰臻,不然岂不是白活一次?”凌紫沁并不同意他的说法,“也许他此刻只是想和过去的那个兰臻一刀两断,神色可以假装,习惯可以改变。唯一不能变的就是他面对生死大劫时的反应,他的劫数不在这里,给他劫数的人也不是我。” 翀白素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微微嘟起嘴,“你也有回忆,怎么没变成那个花痴?” 凌紫沁挑眉,没多想直接伸手捏住他的耳朵,“你师父说你没有大成之前不能破身!” 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翀白素被揪得嘶嘶倒吸冷气,“确是如此。”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别以为你毛手毛脚煽风点火是种考验,你要守身如玉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没说过要给你守活寡。”凌紫沁瞪了他一眼,“他们中有几人都是个中老手,哼!” “不要!”翀白素揉着耳朵低声抗议,被吓得脸色微白,立即站得规规矩矩不再乱说。 龙倾跃上玄龟之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凌紫沁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摇头。 随后龙倾一跃而上,他背对海岸,玄龟迅速离去,没人知道夜幕下的龙倾有怎样的神色。 这一次骨灯之上黑芒取代血光,波涛翻滚足有一个时辰,凌紫沁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骨灯。翀白素站了一会儿隐约猜到龙倾的用意,干脆扯过她席地而坐。 “他还能坚持多久?”心不由自主的悬起来,冷风卷过偶尔飘零的海水落在面颊上,下唇上仅有的一点粉色迅速撤去,双肩微抖下一刻被白衣笼罩。 “最多一刻,他就必须停手,除非他不要命了。”翀白素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龙倾进境很快,从他二人第一次闯入东海算起,不过几日龙倾已经能够压住心中恐惧,比起莫少白好上许多。不过他不相信龙倾能够彻底不去惦念,只要南宫洛还活着,他就有得而复失的可能。 “若是你呢?”转头看向他,突然心底闪过一丝不舍,当她意识到情绪的变化顿时屏息。 “一日一夜。”翀白素想了想,压低声音认真答道,“但就算我以神力点燃残魂至死方休,也无法除尽它们。或许将碧霄点燃可以与这些残魂同归于尽,等下到海底,可以试试看。”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环在他腰间的小手突然紧了几分,于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别担心。” “谁担心你。”凌紫沁微恼,就要抽回手,却被他极尽温柔的握住。 “给我一点温柔,算我求你。”翀白素抱住女子,声音沉闷,“沁沁,别看他们。” 深沉到就快溢满整颗心的醋意,借由咬在她肩膀上的小动作释放,不痛不痒却停留许久。 任由他宣泄情绪,凌紫沁埋头白衣中静静的听着潮水的声响,心渐渐平静下去。无数脸孔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过去那里,此刻眼前,复仇似乎变得不再重要。所有人都当她死了,那么她就是死了,再回去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人,捡起来的也不会再是那段缘分。 断了的弦,再接上的不会是同一个音,与其去修补一张残琴,不如再添新欢。 兰臻眯起眼睛,眼角的余光从相拥的两人身上划过,却不懂他为何会皱眉。 只是有些不舒服,但也说不上要开口阻止的地步,他们很般配,但是却并非良缘。如果凌紫沁最后的姻缘不是翀白素,那么他会不会这一次折在海底?兰臻挑眉,巫医神子短命。 不仅仅只是个传说,而是确有其事的事实。 海潮声平息时,翀白素低头看向怀中人,女子微微嘟起柔唇,已经陷入梦乡。 玄龟再次靠近尚未靠近海边,夜涟怜就轻身跃起,脚下一朵莲花盛放。 翀白素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却被永夜小公主连连怒瞪,夜涟怜不知用了法门,坚持的时间几乎和龙倾一样长久。再她之后的三人各自坚持不到一刻,终于轮到翀白素。 “沁沁,醒一醒。”他狠心将睡得正香的女子摇醒,“别睡了,时辰就要到了。” 凌紫沁缓缓睁开星眸,倦意依旧。兰臻已经起身来到他们身边,从翀白素手中接过女子。 “别以为我不在,你就能为所欲为!”翀白素压低声音瞪着兰臻。 “她最终的归宿不是这里的任何人,也许你该找个机会跟小公主谈谈,她得到神族骨血,已达天眼之境,可以窥见天机。”兰臻亦是压低声音,“你威胁错了人!” 不用问也知道夜涟怜看到了什么,他又不是不清楚,翀白素冷哼一声,“不劳费心。” 他走后,兰臻斜眼看向女子,“你不想问问,刚才我们说了什么?” “兰太子要说就说。”凌紫沁淡然开口,目光落在海中,海上没有多少波浪,翀白素这一去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远远的传出海水迅速结冰的声响,却不见巨浪滔天。 没有半分光亮掀起,海风似乎也渐渐开始凝固,凌紫沁望向骨灯,那里没有一丝人影。视线所及处,全部都是夜色笼罩,静谧得仿佛随处可见的小湖。 下一瞬,由远及近,整个东海开始冰封凝结,坚冰上面根根倒立闪着冷光的锋刃。 “我们说的是,你的姻缘。”兰臻皱眉望向东海,翀白素这一手使出来,他一会儿也要接下去,这可不是之前引燃元灵之火灼烧残魂那么简单。 “因缘。”咬着那两个字,凌紫沁面沉如水,她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是缘。 “如果此刻有人告诉你,你的归宿……”话被比海风还冷的音声打断。 “我不想知道。”笑容轻巧,星眸流转,她想过过去无味,“百年之后,一捧尘土。” “等你再证神族血脉,长生不死不是难事。”兰臻亦笑,“你不敢听,怕不是身边人?” “只有抓到手里,才是我的。身边,枕边,床榻之侧,都不如掌心来得稳妥。” 凌紫沁轻推一把,挑眉向远处,“兰太子,轮到你了。” “你要兰臻支持多久?”兰臻不急着上前,玄龟还有一会才到。 “我随你一同上去。”凌紫沁抬头,神器做得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圆月! 说完扯住兰臻的衣袖,不由分说向海中飞去,她没有看错,玄龟每一次靠近海岸的距离都在拉远。因此白素离去时,以冰封海水为她铺路,但是神力再强也只是一人之力,冤魂厉鬼却永无穷尽。凌紫沁想清之后,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动身。 “齐雪!起!”兰臻的身形一晃,在半空中看到玄龟似乎有所察觉,立即出手向它击去。 果然玄龟停下,缓缓转动笨重的身躯就要回击,趁着间歇,凌紫沁拉着他一起跳上龟背。 两人脚步一站稳,浮灯上空一道夺目白光腾空而起,海面下冤魂白骨涌动,冲破冰层。 凌紫沁迅速出手,十指以兰臻想象不到的速度在半空中勾勒成阵,幽暗的紫芒勾住玄龟颈项。玄龟吃痛,巨大的身躯在海水中扭动,溅起无数带着冰碴的海水。 冰碴落在兰臻手背上,他顿时怪叫一声,但还是被异兽残魂所伤,黑血顿时落下。 再看凌紫沁,她正全力驾驭玄龟,根本顾不上受伤,由着和着冰的海水当头淋下。兰臻一咬牙从她背后环住她,大手覆盖上冰冷的小手,以身挡住不停落下的异兽残魂。 凌紫沁顾不上他在做什么,双手紧紧攥住已经成型的缰绳,牵动暴躁的玄龟向浮灯游去。 兰臻起先还不时闷哼,最后被海水打得多了,渐渐失去意识,连玄龟什么时候停在浮灯眼前都不知道。他被沐璇和翀白素抬进浮灯内,已是遍体鳞伤,两只手再也找不到一处好肉,就连额头上也有一块两指宽的伤痕。 “算他识相。”翀白素在检查一番确定凌紫沁没有受伤之后,还算满意的低声嘀咕一句。 凌紫沁拢了拢散乱的青丝,向着东方望去,正如画扇所说,三十里外巨大的辉星龙盘在夜幕下散发出清冷的光辉。但奇怪的是龙盘上的光芒似乎都被限制在龙盘内,没有向外散开。 “沁沁,进去休息,反正要看那玩意的时间多的很。”翀白素拉过她的手,笑得温柔,“虽然龙盘提前出线,但是我们要等到子夜才能进去,等会儿我第一个入阵,陪你的时间太少,我舍不得。我们独处一会儿好不好?我吹笛子给你听,你还没听过吧?” 凌紫沁摇头,没告诉他,她早在望书改头换面的那天夜里就听过他的笛声。 她一直以为只有箫声才会那样低沉悠扬,不想他的横笛竟也是幽幽之音。 翀白素拉着她一直走到浮灯的最里面,避开外面的人群,内室正是当日金仙封坞化身的雾鼎所在。故地重游,凌紫沁有一瞬间的恍惚,金仙口中的情字在心底不期而至。 笛声响起,悠远绵长,凌紫沁抬头就见一身白衣胜雪的巫医神子靠在墙壁上,美眸微眯。 浮灯外围的人渐渐围拢过来,没人打扰这一刻的宁静,除去兰臻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之外,其他人都是沉默多过赏识。夜涟怜垂下眼睑,第一个离开,临走前还拽走了夜无殇。 “皇兄,你放手吧。”浮灯边缘,夜涟怜扯了扯夜无殇的衣袖,“我看到了,不是你。” “你看到的人,最后是翀白素吗?”夜无殇靠在浮灯外围,看着越来越耀眼的辉星龙盘,过了龙盘就是真正的东海神殿,吉凶未卜的前途,“皇妹,你的衍术现在是什么境界?” “最后迎娶紫沁姐姐的人是南宫尘,皇兄,我的年纪限制衍术境界,此刻只是天眼之境,是我现在能达到的最高的境界,再想突破上一层境界至少还要再等一个九年。但是已有的境界不会失去,今日看到的是什么,未来就是什么。”夜涟怜的童声利刃般刺进夜无殇心底。 “她知道这件事吗?”笛声悠悠,圆月即将升到夜幕正中,夜无殇突然觉得夜里太冷。 “她似乎还不知道,我猜兰臻想告诉她,但是她没让他说。”夜涟怜咬着嘴唇,“可是,我有种古怪的感觉,巫医神子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知道最后得到她的人不是他。” 夜无殇没有再说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确实很像是翀白素会做的事情。 “墨书族真的能逆转天命吗?”夜涟怜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人回应。 龙倾靠在浮灯的阴影里,听到兄妹两人的对话,心口被异样的情绪压制,眼眸暗色流转。 南宫尘。让龙倾如鲠在喉的名字,比翀白素更难对付的人。 笛声渐渐低沉,直至无声,沐璇从里面走过来,“龙少主,你我当日之约还算不算数?” “等到沐璇太子从神殿活着出来再说不迟。”龙倾淡淡应声,起身向外面走去。 明月高悬,子夜时分即将到来,神器碧霄的冷光慢慢从浩瀚无垠的东海收回,向着巨大的辉星龙盘收拢,当最后一缕散落在外的清辉也归位之后,辉星龙盘从海面上慢慢升起,海水狂啸着涌向龙盘下方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去。 凌紫沁从内室出来,看到那片黑暗,突然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恐惧,“那是什么?” “那里是黄泉之境,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翀白素从后面靠近,手持通体翠色的横笛。 “东海是凡世与天界的连接,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中,异兽青宇一怒击穿海底,以至东海又成了凡世与幽冥的通路。好在有龙盘镇压此地,因此红尘无恙。”夜涟怜轻声说道,“他去破阵,如果无法引动星辰之力落入龙盘中,龙盘阴阳翻转陷落,他就会……” 凌紫沁咬着唇,转头去看翀白素,声音轻如寸羽,“平安归来。” “相信我。”温柔至极的嗓音贴着耳畔轻轻响起,星眸被一只温柔的手覆盖住,凌紫沁微微扬起脸。下一刻冷风扑面,没有意料中纠缠无尽的热吻。 凌紫沁猛地睁开眼睛,白衣翩然而去,留给她的是一个绝美的背影。 心,蓦地揪在一起。从未有一次,从没有任何人的消失,像他的离开这般,让她担心再也看不见。 第二百四十章 破立瑶光 第二百四十章破立瑶光 东海,辉星龙盘。 月上中天,夜幕是压抑至极的灰黑色,碧霄正对龙盘,星芒被掩埋在云层后无影无踪。 夜幕之下,静谧无声的舞,由柔到钢,杀机尽显,每一个动作都掀起一道柔和的光芒。 龙盘真正的模样还没有显露出来,最外层的禁制没有破除之前,谁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模样,甚至连最古老的传说里对于龙盘的描述也少得可怜。夜涟怜告诉她,辉星龙盘上的禁制是凡世中最强大的禁制,能够打破禁制让龙盘显出原本模样的人,就是红尘中最强大的存在。也就是被凡夫俗子顶礼膜拜燃香颂唱的在世仙人,地仙之身,专指一类很特别的人。他们生长于凡间,却身怀异骨,修炼到世间极致,但百般压抑能力不愿历劫飞升。他们或许是有未了的因缘,或许还有不愿放手的因果,相传他们在等,但是从没人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地仙,传说中腾云驾雾撒豆成兵的未劫之身,百年前最后一位确切被世人知道名号的是青玉观观主太叔蔚潼。相传此人最后因缘终了,在云陌皇宫历劫成仙,关于他的传言却是少之又少。只有一样,人人皆知,这位仙人一直未飞升的原因是在等一个人的转世轮回。 相传那是一个容颜尽毁的哑女,仙人欠着哑女的一份情,因此为其停留数十年。 没有人能在这一刻安慰凌紫沁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她纤细的身影站在浮灯最边缘,像是随时会跌足落入深邃的海域里。孤寂又孑然,一身黑裙几乎将她与夜色合二为一,如果不是随风飘扬的青丝偶尔将她天人绝色的侧脸显露出来,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在明暗交界的边缘,那一抹惊世的绝美。 知道的越多,就清楚后面的凶险无数,从来传唱的歌谣都是报喜不报忧,凌紫沁不敢去想,那些地仙最后是不是都幸运的历劫飞升。但是眼前的这一个,她却再清楚不过。 就算她冷言冷语,就算她伤他身心,也赶不走翀白素。 地仙之心,她敢要吗?可是,地仙执意如此,她赶得走吗? 无数道莹白色的神力从白衣胜雪的巫医神子脚下涌出,光芒亮到刺眼,神力不停直冲天宇,一次次照亮整个夜色,然后分为数股从半空中劈落。 凌紫沁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星眸满是忧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翀白素的真正实力,那么耀眼,那么强大,让她无法将这一切与那个日日缠着她吵闹不止孩子气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她从未质疑过他的实力,但她第一次察觉,她的神力竟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的温柔迷惑,沉沦在他不问因由的纠缠里,为他偶尔流露出的霸道倾心。 从第一次见面,就被他不由分说的保护在身后,凌紫沁此刻想起来,才发现他们的相处从那时起就已然注定是他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如他所说一般,他能保护她,言行如一。 可以像他一直期待的那样去依赖他吗?他的强大,不属于这里,却骤然刺进她的眼。 凌紫沁知道,无论此后经过多少春秋,她都再也不会忘记他在龙盘中独舞的场景。从她学会握刀自保开始,再也没人能让她用看向他的目光去仰视。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从被他盯上的那天开始,她早该知道如此,换做是另外的人,她不会纵容几番陷落在陌生的温柔中,她更不会一再同床共枕即便什么都没做,不会在告别的一刻悄然期待起他的吻。 凌紫沁踮起脚向龙盘中央舞动的白衣望去,星眸温软,试着用他每一次看向她的目光眺望。大阵中的翀白素也心有灵犀同时转过身来,穿越重重光影的阻隔,遥遥相对。 “白素。”那个名字从此刻起突然变得不再只是称呼,温柔的笑容自然而然,兜兜转转许久,她终于明白了他想要的心甘情愿,只是最简单的靠近。 下一刻,冲击夜幕的柔光腾龙般向下冲去,白衣翩然腾空,刺穿黑暗中无风无浪的静寂。 横笛在手,音律时急时缓,前一刻盛夏落雨之声突起,下一瞬朔雪寒风之音骤然。 回转之下,逆流往复,神子之手奏响的不是寻常音律,而是天道轮回的生杀。生在杀前,杀在生中,向来生杀在一身,生死之事不是说书人一张嘴,上下打响出的黑白。 今日的生未尝不是来日的死…… 察觉思绪被挑动的瞬间,凌紫沁咬住舌尖,疼痛让神智迅速变得清明,星眸不再迷惘。 勾魂术逆转随心,凌紫沁定睛向龙盘中央看去,只见柔光从白衣中穿身而过,一缕接着一缕从横笛的笛孔中纷纷涌入,翠绿色的横笛通体晶莹。随着越来越多的神力冲入,横笛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翠色被柔白取代,几乎与翀白素混为一体。 她依稀猜到他的用意,掌心因冷汗变得黏腻湿冷,将神力注入法器,再以法器击碎龙盘最外的禁制。比起直接动手攻击龙盘封印要稳妥一些,可是一旦法器支撑不住双向的压力而被毁,她不敢去想龙盘翻转时他要如何逃出升天。他会没事的,心口微温,她分不清这样的念头到底是她的期待还是神族骨血与生俱来的未卜先知。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要开始了!”夜涟怜攥着衣角声音发干,凌紫沁此刻却无心分神顾及神色的各异旁人。 当最后一缕神力进入横笛,翀白素将横笛向空中高高抛起,片刻之后横笛在半空中化为一柄利剑,向着龙盘正中笔直刺落。轰然山响,龙盘剧烈的震颤将整座东海带着起起伏伏。 沐璇一把拽过站在边缘的凌紫沁,将她拖回浮灯外室,“别出去!” “禁制!禁制碎了!”夜涟怜在夜无殇怀中探出头来,惊叫出声。 凌紫沁甩开沐璇向外面跑去,龙倾皱眉,出手将外室大门封住,能看见却无法出去。 “我不会让你冒险。”龙倾撇下一句话,将星眸圆瞪的女子推到窗前,“这里一样可以。” 凌紫沁不再理睬他,只顾着向窗外看去。 隆隆巨响下,辉星龙盘外层尘封的灰黑色正在层层碎落,显露出下面巨型的龙形雕刻。龙盘依旧摇晃不停,并且渐渐上升,雕刻似从海底深处升起,无数幽蓝色从龙身滑落。 与此同时,无数从黑水从龙盘下方的黄泉之境冲天而起,向着半空中的白衣人影袭去。 “白素!”凌紫沁一拳捶在墙壁上,血丝顺着手落下,滴滴答答落在骨灯地面。 “万缘遂心,封!”站在外室门前的夜涟怜突然转过身来,精妙的衍术法阵瞬间击中没有防备的女子,“龙盘没有翻转,他就没有危险,被黄泉之水击中最多也只是中毒而已。” “放我出去!”凌紫沁身形被困,转眼间左手已经凝结出绝杀阵雏形。 “关心则乱。”夜涟怜皱眉,看到她手中跳动不止的紫芒,“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但你还是帮不了他。龙盘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你去只会让他分心。” “紫沁,看着我。”龙倾走到衍术禁制旁单膝跪地,伸手抬起她的脸。 凌紫沁缓缓抬起头,瞳孔在暗色金芒和黑色中交替,口中发出微弱的声响。 龙倾深吸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转向夜涟怜,“送我进去陪她。” “龙倾,我跟你说清楚,我能送你进去,但是没法接你出来。紫沁姐姐现在处在化形中,神力随时都可能爆发,如果她控制不住,而你在阵中,最好的下场就是尸骨无存。” 夜涟怜低声提醒,再看女子,她似乎也知道状况不对,此刻抱紧双膝将头埋入手臂中。 “送我入阵。”龙倾摇头,执意如此。 夜涟怜起身看向外面,辉星龙盘还在摇摆不止,但是不再上升,半空中翀白素赤手空拳击退一道又一道的黄泉之水,看样子一时不会出现太大的波折。 当即不再阻拦,一手握住龙倾手腕,另一手搭在禁制边缘,“记住你不能让她化身,一定要撑到翀白素稳住龙盘,第一道星辰之光落下才可以放手。你若出事,金仙难救。” “入阵。”夜涟怜低喝一声,瞬间开启禁制,将龙倾扔了进去。 金光骤然崩裂,就在龙倾入阵的顷刻之后,凌紫沁双手利爪般袭向他胸前,虎虎生风的拳脚一招快似一招。龙倾身形未稳,已经挨了两下,右肩衣衫被利爪撕裂,一道伤口赫然出现。血腥气挑动着暗金色的双眸,出手越发狠戾。 沐璇上前一步,被夜涟怜侧身挡住,“兰若太子,你也要进去送死吗?” “龙倾适才消耗不小,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沐璇皱眉,转向夜无殇道,“你不出手?” “本王插不上手。”夜无殇面沉如水,“奉劝沐璇太子也不要去打扰他们。” “你让本王袖手旁观?夜无殇,这不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沐璇脸色发黑。 兰臻昏昏沉沉虽然已经转醒,但是短时间无法出手,莫绍兰从刚才就一直站在浮灯外的骨桥上,没有跟着进来。看样子,待会儿龙盘七星一出,云陌太子打算第一个进去。 唯一不动声色的就只剩下最早到浮灯上的莫少白,云陌玉王此时靠在墙上,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语。沐璇的目光与莫少白的对上,后者眼中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自从莫少白出现之后,众人都默契的将他排除在外,今日的玉王不再是当日的玉王。而且沐璇总觉得玉王看向兰臻的目光十分特别,有一种隐隐的躲闪。 “皇妹,给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讲讲!”夜无殇径直走向角落里的莫少白,将磨人的沐璇撇给夜涟怜处置。夜涟怜冷哼一声,瞪着沐璇不大情愿开口。 “天眼所见,龙盘禁制解开之后,要面对的是七星锁,每个人只有半个时辰破阵,时辰一到就会被七星锁甩出。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失败,龙盘就会闭合,前功尽弃。所以,没有完全的把握都不能去破阵。这个阵需要有人在辉星龙盘上不停的牵动星辰之力才能发动,最后还要留下一人压阵,一旦有人破阵失败,要救出被困在七星锁中的破阵人。主阵的就是翀白素,压阵的原本应该是紫沁姐姐,但是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无以为继。” “玉王压阵。”不容拒绝,夜无殇走到莫少白面前,“紫沁身边不留废物。” 莫少白沉默着点头,再看向不时掀起血光的衍术法阵,心中百感交集,脸上纹丝未动。 衍术法阵中,道道金芒闪烁,龙倾身上挂彩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多,但是无论伤到何处他都始终不做声响。凌紫沁的拳脚不多时已经踢打出百招,金色忽明忽暗,她的脸色也随着渐渐变得苍白。龙倾只守不攻,终于在女子攻出二百招速度略微降低时,利落的出手将她困住。 说困住还是好的,事实上是他故意在极近无法踢腿的距离里暴露弱点,引得凌紫沁双拳齐出,已经受伤的右肩硬挨一下然后侧身抱住她的腰。非常危险的一招,倘若那一拳打在右胸,就会有性命之忧。龙倾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咬牙挺住没有松手。 金芒消散,凌紫沁的身子突然软了下去,好在没有失去意识。 “涟怜,送我去龙盘。”凌紫沁伸手推开同样摇摇欲坠的龙倾,缓缓站起身来。 “不行!你现在这幅模样,就是去了也没法破阵。”夜涟怜一口拒绝。 闻言柳眉皱起,侧目看向一身是伤的龙倾,抬头对上夜无殇关切的目光,凌紫沁苦笑。 “这是神族的宿命,我是神族后裔,这一场考验就是为我而设。如果我无法破阵,就算你们通通过了辉星龙盘又有何用?七星锁,第一瑶光,主孤军深入,先破后立。我若连这一劫都过不了,还去什么东海?”说完挥袖一指金光破了衍术禁制,神力压制衍术太过简单。 “兰臻破开阳,莫绍兰破玉衡,沐璇破天权,莫少白破天玑,夜无殇破天璇,龙倾破天枢,由你压阵。”凌紫沁伸手在永夜小公主头上轻点三下,“记住你的出身,想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就要做出神族应为之事。你已达天眼之境,你是看到不是推演,没人比你更适合救人。涟怜,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是你要知道,我的血并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夜涟怜咬着嘴唇,心知她说的没错,可是却无法放心。 惊雷之声瞬间响彻天际,众人纷纷转身,只见夜幕被一束柔光自上而下贯穿,辉星龙盘之上,七星锁现形,瑶光之门出现。翀白素成功引动第一道星辰之力,终于有了片刻休息,但手下依旧不停的引动星辉。 “别让他知道。”凌紫沁分开众人,低声嘱咐了一句。夜涟怜含泪点头,随后起手。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闪过,星辉加上神力太过耀眼,让他很难看清第一个破阵之人到底是谁。翀白素只看到一团黑,微愣随即皱眉,心付龙倾这次是打算逞强到底,竟然第一个上? 瑶光是七星阵中最难破解的阵位,因为其余六星都各有专司,而瑶光总慑六星,是为破而后立。主挑动杀机,是七星中最为血腥的一个,他从典籍上看过,前朝往往会将命中有瑶光临位的皇嗣溺杀,就连尸骨也要扔到宫外去烧成飞灰,以免子夺父权。 翀白素隐隐觉得龙倾并不是破局瑶光的最佳人选,但也无能为力。 白骨浮灯内,夜涟怜运起天眼窥视刚刚进入瑶光阵位中的凌紫沁,只一瞬就闷哼倒地。 “皇妹!”夜无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伸手搭脉,好一会儿确定没异样这才放心。 “你看到什么?”问的是兰臻和莫绍兰,两人对视,莫绍兰冷然怒瞪,兰臻不以为意。 “她人在何处?”同时开口的还有沐璇,他看向莫少白,云陌玉王沉默得如同玉质玩偶。 夜涟怜小脸上神情有些恍惚,夜无殇接连唤她数声,才慢慢有了反应。 “皇妹,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夜无殇觉得事情变得不对劲,夜涟怜的生母是大巫霁媃姌,再血腥惨烈的事情对她而言也是司空见惯,没理由会被吓到失魂落魄。 “两个神族圣女。”夜涟怜的声音颤抖的不像是她自己的,开口的瞬间,所有的恐惧尽数涌出,“站着的那一个,杀了跪着的那一个,伤在额头,伤口有拳头大小。” 其实她看到的并不是熟悉的脸,但是神族骨血放在那里,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们都是谁?”莫少白突然走到她身边,眼中略有惊疑。 “不是她们。是‘她’。”夜涟怜脸色惨白,一头扎进夜无殇怀中,细若闻声,“凌紫沁。” 最后一句话,让整座白骨浮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幻境。”一刻之后,莫少白转身走回刚才的位置靠墙而立,淡漠开口,“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困心三刻 第二百四十一章困心三刻 七星锁,瑶光之境。 一脚踏入瑶光阵位,身形随之下陷,落地的瞬间,凌紫沁惊愕的发现她竟然回到从前。 空气中传来快餐的油香气味,容不得她多想,街对面绿灯明明灭灭之后变为禁止通行的红色小人。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汽车喇叭的刺耳尖叫,间或夹杂了几声司机不清不楚的叫骂声。凌紫沁向后退了几步,退回到斑马线尽头,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对她善意的笑了笑,露出仅有的一颗门牙。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炙烤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影子正在脚下。 曾经被锻炼得如同钢丝一般的神经,将眼前的一切如实回报给中枢,迅速作出反应。 凌紫沁的脸色转暖,然后慢慢的露出一丝笑意,抬头四下望去,远处直耸入云的高大建筑物迅速吸引了她的视线。一切从那里开始,必将从那里结束,她早该想到会是这样。 帝国大厦,前世亡魂尚未得到真正的安宁,不知道里面的人还是不是故人? 帝国大厦十一层,巨型任务公示板前。 尚未进行各项测试的新人没有接任务的资格,代码0101的女人有一张公认的最漂亮的脸,一张陌生的脸庞。即便是这个情报系统遍布全球的组织也查不出她的来历,她找上门来,说要成为杀手,然后以近身格斗轻松放倒大厦二十层以下所有的保全,最后得到进门的资格。 这样的女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上去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因此几乎所有的男性杀手都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至于女性杀手本来就十分少见,更是无人和她搭话。0101坐在靠门的位置,那里平常都是负责人强尼的位置,但是自从0101到来后,就成了她的专座。 强尼对此事只是笑笑,并未多说,而上去说道的两个男人,一个断了手,另一个断了腿。 0101得到正式的身份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叫排名第一的杀手出来。 强尼对此的答复是,除非她自己辨认出谁是排名第一的杀手,否则没人能告诉她。 而后0101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参加训练,也不接受测试,沉默的打量每一个人。 没有人敢去招惹她,因为不久之后所有人的通讯器上都收到一条组织发来的简讯,上面写着排名第九的0862在楼梯间被人一脚踢成高位截瘫,那天正是0101不请自来的日子。 公示板前面此刻正围着不少人,新一轮的任务刚刚放出,他们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任务和队友。 公示板上方每个任务都明码标价,没有标注现金报酬的任务则是这个杀手组织的晋级任务。自从组织里排名第二位的0921在大厦内神秘失踪之后,组织进行一轮血腥清洗。高层担心出了内鬼,杀手们则担心不知何时会被人伏击暗算,于是演变成组队出任务。 三个月,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足够杀死上千人。但是对于一个失踪的杀手而言,只意味着他早已成为过去,不知死在哪个暗无天日的阴沟里。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的代码就会像她腐烂的尸骨一样被人遗忘到彻底。无论她曾经有过怎样出色的记录,新人换旧人。 排名榜上的位置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更新一次,而第一名的代码永远都是组织最高机密。 一个全身黑色劲装的女孩正气得跳脚,她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身姿矫健,不时跳起。 0101换了个姿势继续坐在原处,远远的看向正在发火的女孩,星眸一瞬闪过寒光。 她看得太过专注,因此错过不远处与人说笑的强尼正在打量着她的余光。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去嘛!上个月拖到这个月,这个月眼看就过一大半,做不了就让出来啊,反正你们这些家伙顶着废物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再多顶两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 娇小可爱的女孩顶着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庞,说出的话却难听至极。 被她喝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脸色阴沉,从额头上暴露的青筋可以看出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但是他的忍耐,并不意味着他的队友们也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0920,你很厉害吗?”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着,翘起拇指指向公示板对面墙上的排名榜,“自从你姐姐失踪之后,还有谁会带着你这种废物出任务?没了她的保护,你也就只能接这种小任务了不是吗?你姐姐呢?双胞胎是为了保护你才有的说辞吧,要不要老子验证一下你这张脸是不是人工改造的?” “闭嘴。”身材高大的男人打开小胡子的手,“我说过,别招惹她!” “0768,你是宿醉没醒吗?”小胡子冷哼一声,“她姐姐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你看看她,她的排名从来没有出现在百名之内,一个连排名榜都上不了的废物,你都要怕,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怕死,怎么不回娘胎里呆着去!让叔叔摸摸你的鸟长全没有!” 哄笑声响成一片,0768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的辩解声被人群的耻笑声淹没。 但是坐在一旁的0101却听得非常清楚,0768说的是,“她姐姐再厉害,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废物从上千次的任务里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哄笑最后,0768铁青着一张脸离开,小胡子随即另找队友,他们接的任务是后续任务。 “不许走!”脾气火爆的0920拦住小胡子的去路,“把任务放下,这个任务我要了!” “我们五个人都要延时才能……”另一个人忍不住开口,立即被0920打断。 “你们做不了是你们又蠢又笨,这个任务你们已经做了一个月,即将到任务交付期,再做不完就要被雇主解约,百倍罚金你们交不起的。”女孩讽刺的瞪着他们。 “该死!罚金关你什么事!老子又没要你卖屁股的钱!”小胡子刚说完就挨了一下狠的。 女孩一击即中立即轻身后空翻,躲过所有可能袭来的攻击,身法利落动作轻灵。 “嘴放干净点!不然我保证你这张嘴今天之后别再想用来吃饭!”女孩劈手去夺任务书。 下一刻,任务书却出现在另一个人手上,0920惊愕回头,不知何时新人0101站在她身后。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后发先至的拿到那张薄薄的任务书。 整个十一层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们的争执。角落里的强尼缓缓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淡淡的酒香从杯口溢出,这一次却被向来十分有品位的主人抛之脑后。 0920全身戒备,面前的女人非常陌生,不是组织里原来那几个不出彩的窝囊废。 化名0101的凌紫沁脸色淡然的看向她曾经看了十九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发现她仍旧不懂这张脸到底好在何处,能让一个男人将爱恋毫不避讳的公之于众。“0101,你是新人,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强尼从角落里现身,准备打圆场。“规矩是人定的。你现在已经是负责人。”凌紫沁淡淡开口,“这张任务书我要了,三十分钟之后将所有的资料送到34层游戏大厅,还有,准备一把勃朗宁m1900一起送过来。” 0920双肩一抖,突然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瞪向眼前的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那把枪?”开口的同时,手脚齐出,近身缠斗并不是她的专长,但胜在出其不意。可是对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战术,脚尖一点以无法想象的角度向旁边躲闪。 “我为什么不能要那把枪?”凌紫沁冷淡开口,“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买得到。” 事实上在帝国大厦里无人不知那种老旧的型号是0920、0921这对双生姐妹专用枪,在姐姐0921没有失踪前,几乎一有时间就用来改造勃朗宁,经过她改造的手枪精准度惊人。 帝国大厦中只有一把,后来那把枪随着0921一起失踪,0920则再也不用手枪。 “你不能用。”0920恶狠狠的说道,“那是我的东西,专属于我。” “这种枪到处都能买得到,你要杀光所有人吗?”凌紫沁居高临下的俯视女孩。 “只要让我碰到一个,我就杀一个!”0920咬牙切齿,赤红的眼睛将整张脸的柔美打碎。 “那就按照规矩来。”凌紫沁扬起嘴角,她离开后,0920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决斗!” “好啊!玩就玩!谁会怕你?”女孩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胜券在握,“时间地点你定。” “不必麻烦,三十分钟之后,34层游戏大厅,强尼会亲自来送任务书,谁能从他手中拿到任务书,就算谁赢。赢的一方,有权任意处置另一方。” 最后看她一眼,将该了结的事情做个了结。双生,果然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不行!”女孩脸上变色立即拒绝,双目炯炯的瞪着眼前人,“换人!不能是强尼!” “你怕被他看到你肮脏的一面,无法将他心里的死人取而代之吗?”凌紫沁噙着冰冷的笑意,字字刺心,“跟一具死尸抢男人,还抢的如此狼狈,孙青婠,你真是好样的。”孙青婠倒退两步,脸色骇然大变,“你、你是!”“我不是她。”凌紫沁皱眉道,“今天中午出来的dna鉴定结果会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在害怕什么?你把我当成了谁?” “废话少说!”孙青婠突然冷静下来,目光阴森,“34层见。我会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0101,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让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说完女孩转身离开,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十一层,好戏散场,杀手们也三三两两的散去。“0101,我想和你谈谈。”强尼面色凝重,凌紫沁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打断。“如果你想问孙箐婉的事,那我告诉你,她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死在勃朗宁的枪口下,一枪爆头。我不是她,dna是不能骗人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二十五层的医疗团队,而不是来纠缠我。”说完搭乘电梯直奔34层,她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强尼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走回角落里,又开了一瓶酒,烈酒。 三十分钟之后,他要在两个女人中间选择一个,一个有着婉婉的容貌,一个却非常神似。 一具身体里可以容纳两个灵魂吗?微醉的强尼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个灵魂不会有两个身体。 帝国大厦34层,游戏大厅。 三个月未归,大厅里早已添加了新的训练设备,但是触控操作屏仍在老地方,凌紫沁快步走过去,熟练的输入专属于她的备用控制十二维码,屏幕明明灭灭,后台主控制正在飞快的运算着正确性。凌紫沁眯起双眸,片刻之后想起她已经三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按照组织对资料保密的过虑度,孙箐婉的资料应该早就被彻底销毁。正要关闭操作屏,突然屏幕上方出现一行血红色的小字。“你真的是她。”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强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的资料被我上锁,就连0920都没法破解。你知道她的设定,却没有她的指纹,连dna序列也变成另一个人。婉婉,告诉我,这些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凌紫沁镇定的关闭操作屏,但是触控屏并不服从,她切断电源后,备用电源瞬间启动的空气开关轻跳的声音扣动某一根神经。沉下脸来,凌紫沁一拳破空打向血色的屏幕。 几声电流丝丝拉拉的轻响之后,屏幕四分五裂,终于晃了几下之后黑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猜测,我是用了什么手段百般折磨0921之后,才得到她的密码。”心中微恼,脸色淡然的看向强尼,眼前的男人有一副健美先生也会羡慕的好身材,长得仪表堂堂,拖出去随便站到哪个舞台上都能瞬间吸引女人为之疯狂的视线。 婠婠会看上他,没什么奇怪,单凭色相来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床伴的人选。 “因为我知道婉婉不是会屈服的人。”强尼不做防范的靠近,他随手脱掉外套,衣袖卷起,显示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是凌紫沁冷眼看着他,退后两步,她也是杀手,当然知道没有武器也能在几秒之内致人非命的好办法。人的身体,本身就是天生的最好的武器。 “那是你不够了解她。”凌紫沁噙着一抹冷笑,不再退后,她不怕他,但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二字自心底一闪而过,勾动某些回忆,但是来不及看清的回忆很快就被眼前的迫近搁置在一边。强尼脸上突然闪现的悲伤,在她看来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十二维码是随机密码,用过一次就会作废,运算极其复杂,如果是婉婉告诉你的,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你用过的一组,这样你就会自投罗网。而且我不相信她会屈服于严刑拷打,她经历过的训练远远超过任何刑讯手段,必要时我相信她会主动切断感官系统用以自保。” 强尼走到触控控制屏前,仔细打量着七零八碎的设备,“她出拳的角度和力度都十分精准,如果这些加在一起我还不能确信你就是她,那么你还有一个地方出卖了自己。”凌紫沁挑眉,并不搭话,此刻无论是否认还是反问,都会被视为认可他的推断。“你挑明要找排名第一的杀手时,眼里有一种成竹在握的镇定。你很清楚你要找的人是谁,所谓的找只是一个掩护。0920的伪装非常强,从进入组织的一开始她的名字就从未出现在排名榜上,不被人注意。而且她的形象就是个任性难缠的小孩,除非是知道她底细,否则根本不可能想到第一名是她。在婉婉没有登上第二名之前,她的名字一直在一百零几名前后,她在研究毒药,失败率会被计算在任务成功率之内。这就是为何她能在三个月不接任务书的情况下也能稳坐no。1的原因,她的毒药非常有效。” 强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将心底的疑惑抽丝剥茧,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说明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凌紫沁淡然笑道,“据我所知,你手下的杀手前百名的平均智商只有一百三十七。这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数字,只要我高出她的智商,没理由她能学会的东西,我学不会。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漫长,有些手段比起酷刑更能起到作用。她是个女人,所以,有些小惩罚对于行刑者而言很有趣。” 强尼陷入沉默,墙上的计时器走过十分钟,在凌紫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沉声开口。 “0920在两个月之前,曾经向组织提交了一种全新的药物成分的报告书。”凌紫沁沉默以对,挑眉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这不是她平时涉足的毒药领域,而是涉及到分解dna序列的复杂的成分,最初的研究结果在一周之前已经被确认,只要用量微增,它甚至可以破坏掉全部的dna结构。用来毁尸灭迹再合适不过。”强尼认真的注视着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无比悲伤。“这让我很难不去想象,0920对你用了这种药物。在你失踪的三周后,我的手下在大厦排污管道的下游防护栏上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至今还没有检测出是谁。因为根本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提取任何能鉴定出dna的物质。”强尼再上前一步,两人面对面不足一尺。 “你要去,我是说,你想去看看那具尸体吗?”声音很轻,表情更加悲伤。“好。”凌紫沁收敛目光,心却猛地跳动。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了却前生 第二百四十二章了却前生 东海浮灯。 凌紫沁入阵一刻有余,夜无殇紧紧的盯着瑶光阵位,上面的星辰之力没有分毫改变。 “紫沁姐姐怎么还不动手?”夜涟怜站在骨桥尽头,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动手?”兰臻已经能够起身,但是脸色仍泛着病态的苍白。 “你不会自己看吗!”夜涟怜火气不小,伸手指向龙盘上现形的七星锁阵位,此时翀白素已经引动第二束光芒。光芒只有一线,却非常耀眼,证明他已经准备充分,只要瑶光一破,第二人可以立即入阵。但是瑶光阵位却迟迟未破,星辰之力一如既往。 “星辉没有半点波动,她入阵之后,一旦动手破阵,星辉就会开始晃动,成功破阵,星辉则会变色。各色对应着破阵人刚刚经历过的考验,瑶光主破而后立,灭旧生新必是血色。” 夜涟怜攥拳,一拳捶在骨墙上,“时间已经过去一半,眼下却连破阵都没有,她……” “她不会出事。”莫少白淡淡开口,甫一出声就被冲过去的莫绍兰一拳打中肋骨。 “住口!你没资格提她!”莫绍兰红着眼睛,最能校正人心的就是时间,从他彻底认清玉王为人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容许玉王再伤害他身边任何一个人。 紫沁从未说过玉王一句不好,最多也只是淡淡的提一句思虑不周,但是换来的却是玉王的百般羞辱和此刻的冷嘲热讽。莫绍兰觉得他简直就是瞎了眼,怎么会将这么个肮脏的东西奉为亲兄弟好生相待十数年?玉王不配,莫少白更不配,上过兰臻的床的贱货更不配! 莫少白吃痛,凤目闪过暗芒,看向莫绍兰的目光十分复杂,最后他沉默的转身向内室走去,没有再开口。莫绍兰在他身后攥紧双拳,想着要不要再上去补一拳。 那一拳太轻,比不上紫沁曾经因为他受过的痛苦,莫绍兰抿着嘴脸色发黑。 “绍兰太子,你现在弄伤他,一旦破阵失败的话,夜小公主对紫沁不好交代。”兰臻靠在墙上,低声开口,“如今之计,只能干等着。能破阵是最好,如果紫沁无法破阵,我们还要合力助小公主接回紫沁,多一个活人就多一分力量。” 莫绍兰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但没多说,兰臻转性之后派若两人,阴险的心思更加深沉。他不相信兰臻有天变成光明磊落的人,本性难移,就像让玉王真的成为君子那样绝无可能。 “星辉动了!”目光始终定在阵位上的夜无殇突然高声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七星锁,瑶光之境。 凌紫沁跟着强尼来到位于帝国大厦二十五层的医疗中心,强尼那张拥有最高权限的磁卡此刻正握在她手中,她可以随意进入中心内四十个实验室中的任何一个,查看任何想要查看的资料。但是凌紫沁直奔最后那间停放尸体的冷库,冷气一瞬间让她遍体冰寒,强尼拉开用加密编码上锁的保鲜柜,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静静的躺在冷柜的隔层中。 尸体的头部变形扭曲,五官被毁的无法辨认,双耳被割去,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空洞。 瞳孔猛地收缩一瞬,凌紫沁不顾强尼的反对,稳稳的伸手摸上尸体的额头。 “婉婉!”强尼看不下去,伸手去拽她,却被女子猛然发力推得倒退咣当一声撞在墙上。 “她。”手感异常敏锐,在额头正中一个直径5厘米的大洞,掩盖住当时勃朗宁留下的枪孔,欲盖拟彰却也有最有效的办法。再加上整个颅骨碎裂变形,最精密的仪器也难以鉴定出尸体的致命伤是被何种枪械造成,行事作风正与婠婠素来的手段十分相像。 “不是孙箐婉。”她还活着,如果灵魂真的存在,此刻的凌紫沁才是真正的人,这一个不过就是具尸体。说完凌紫沁将冷柜推上,面不改色的向外走去。 身后风声突起,强尼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来,凌紫沁向一旁顺势躲闪。 “如果你不想赔上百倍佣金,就别再喷那种东西,你的臭味会害死你的手下。”也许是闻惯了药香,她对人工香气十分抵触,转身瞪视讪讪收手的强尼。 强尼硬挺着头皮,在女子锋芒毕露的视线下几乎想要退到墙角去,三个月不见,她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十九岁的女孩。或许他从来也说不上对她真正的熟识,只是他以为他们很熟悉。 “你的身手比以前更加敏锐,你有什么奇妙的遭遇吗?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强尼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知道她就是孙箐婉,也许有一些事情并不能用现代医学来解释,组织上接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任务。这个世界永远有着他们未知的秘密,科学并不是唯一的标准。而保持一定的好奇心,对于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要时刻保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承受力,这样才能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 凌紫沁冷眼看他,“想象力丰富,或许你应该改行去做童话故事的作者。身为一个杀手组织的负责人,我以为你会首先保持着高度的自觉性,怀疑我是对手组织派来的卧底。” 强尼却突然十分开心的笑了,伸手指着她的脸,“你知道吗?你这个表情和婉婉一模一样!她每次义正词严的讲出歪理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活像看到外星来客一样!” 凌紫沁皱眉不语,转身就走,就算换了一张脸一具身体,她还是她。 这一次强尼收起笑脸,使出全身本事,将对付任务目标时强化训练出的近身格斗的本事全都用在她身上。凌紫沁也毫不犹豫的出手,拳脚相加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大动干戈。 她不擅长近身,单项排名虽然靠前,但是并不出色,至少不如名列第一的强尼出色。 五十招一过,手肘露出破绽,顿时被强尼捉住,直接按在冷库的高分子结构的制冷墙上。 寒气逼入体内,面颊和胸腹所有的弱点都紧紧贴在比坚冰还要冰冷的墙面上,透过看似极薄的一层制冷墙,墙壁后面高速运转的制冷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响。 “你的身手还是一样棒,我以为你成为负责人之后,就不会再接受那些魔鬼训练。” 凌紫沁冷淡开口,变相承认她的身份,也许他在她进入帝国大厦时就认出她来。 “我想你大概忘了,我是早你一年进入那里的受训者之一。”强尼脸上的笑容很温柔,听出她话里有话,回想起从前双眼发亮,但是背对他的女子看不到,他轻声开口,“当时我是前一年合格者的最后一名,负责给被关押在训练营中的新手送饭。” “你要我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吗?”凌紫沁依旧冷淡,她们当时得到的剩饭馊菜长毛的面包脏水都来自他,尽管她知道那些并不是他故意使坏,但也很难对他兴起好感。 “当我找到你时,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谢谢的人,你说我骨架匀称一定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强尼笑出声来,有些尴尬,“在那之后我就很努力,当然,我没有你那么出色。” 凌紫沁翻了个白眼,“那是为了从你手上骗到更多的吃的。不过你现在确实很厉害。” “09,我是说你妹妹受伤之后,我就开始积极运作想要当上负责人,然后劝你离开这里,你可以……我是说,我可以资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踩着枪口跳舞,你知道做杀手这一行最后很难得到善终。可是你回来的那天夜里就失踪了,你妹妹倒在游戏大厅人事不省。她后来清醒过来,性情大变,她变得脾气暴躁,并且不再接任务。我以为她是因为你的失踪受到很大的打击,她不记得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而且我们在她后颈上找到一个针眼,从她的血液里提取出某些成分,会人为的造成失忆。”强尼放开女子,看着她脸色微白,才想起那是冷库的墙,不是训练室的硬质扛击打棉垫。 “多谢你的美意。”凌紫沁揉着被关节反制的手臂,不停活动手脚,“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打算回去,尸体已经看过了,我说它不是,你也没有留下它的必要。作为睹物思人的凭借,我可以授权将0921的旧东西都送给你,没必要对着冷柜折磨自己。” 视线意有所指看向冷柜下面最边缘的地方,那里有一些清洗得很干净,难以辨认的痕迹。 强尼的脸瞬间变成火烧云一样的颜色,口中低低的发出几声呢喃。“婉婉,难道你不想说说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强尼并不死心,追上来拦住她。“要你准备的m1900怎么样了?”凌紫沁大步走进电梯,没有转头看他。 “准备妥当,子弹也都经过魔纹处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身份落在哪里?”强尼紧跟着上了电梯,鼓起勇气站在她对面单膝跪地,“婉婉,看看我,哪怕只是看看我。” “0101,落在帝国大厦。杀手不需要名字,这是你告诉过我的。”电梯只向下五层就卡在十八层和十九层中间静止不动,凌紫沁察觉到她握住电梯中横杠的手突然有一丝震颤。 强尼还要再说,就被一把捂住嘴,凌紫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外面有人埋伏,不用想也知道是婠婠决定先下手为强,阴谋暗算习以为常,生死面前从来没有公平两字。先跑出第一步的人未必最后能够逃过一死,但是绝对可以多活一些时候。 电梯轻颤了一下,开始缓缓下降,两人对视一眼,强尼的视线向上瞟过,凌紫沁点头。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起跳踩上横杠,借力向上跃起,双手抓住电梯上方的换气扇勾手,勾手经不住如此大力,立即落地。电梯顶棚立即露出能容一人进出的空间,强尼二话不说弯腰,整个人如炸毛的山猫一样立在只有一手宽的突出横杠上,凌紫沁一脚轻踏他的后背,跃上电梯顶上,回身将强尼一起拉扯上去。 凌紫沁抬头看去,只见滚轮与钢索摩擦处不时磨出些火星,伴随着偶尔想起的崩断声,回荡在黑暗的通道里。水声响起,两人同时向右边躲去,从上方淋下的浓酸不多时就将电梯顶棚腐蚀出一个半米宽窄的原形窟窿。更多的水声响起,两人立即条件反射的向左边跳去。 两人分别抓住电梯通道的两侧都有用来固定的钢索,一时间谁也没有乱动。片刻之后强酸似乎瞄准电梯顶棚中央的承重钢索,随即倾盆而下。一分钟后,钢索受不住腐蚀断裂,沉重的电梯间轰然下坠。强尼屏住呼吸,如果刚才他罗里吧嗦的声音在高一些,现在跟着电梯一起摔成肉馅,并且被强酸毁容到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倒霉鬼就是他。 凌紫沁无声向下,迅速爬到十六层,单手强行拉开安全门,透出一丝光亮后,强尼迅速转身向下移动。直到双脚落地,才发现后背上一层冷汗,他是杀手,但他没有想到会在总部大楼里遭人伏击。脸色由苍白变成黑炭,0920,就算她是心上人的妹妹也不行。 “你又救了我一次。”他开口道谢,却发现她开始在腕式通讯器上飞快的敲打出一排排加密文字,“你在做什么?” “入侵大厦顶层的运算中枢,模拟一条遭到袭击的情报,通知所有不是她心腹的人到三区南部的分部支援。关闭全部四级进出通道,封锁武器库,锁定她和她的人的休息室启动自我销毁设置,引爆二层墙体内置的保密层液态炸弹,直到将她和那些幸存的爪牙全部逼入34层游戏大厅,我要在那里一次解决干净这些垃圾。如果你不想参与,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从正门离开。对了,引爆的楼层包括大厦顶层的终端数据库,如果你今后不想再当杀手,你从今天现在开始,彻底自由了。我以孙箐婉的在天之灵向你保证!” 凌紫沁飞快的说完,就向最东侧的安全通道飞奔,她崇尚公平,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同婠婠一样,都是不到两分钟。 “妈的!婉婉,这么久不见,你动手都还是一样毫不留情,不过我就是爱你这样不留余地的报复!可是你他妈的还是应该提前告诉我!我有权限可以做到这些事情!你没必要这么暴力!这可都是钱!”强尼跟在她身后,一边飞跑,一边不住口的低声抱怨着。“你的通讯器信号被劫持了,不然你觉得她是通过谁来确定我的位置?”凌紫沁头也不回的冷哼一声,“你就是传说中的坑货,猪一样的队友。”强尼顿时脸色发红,被骂得飘飘然起来。虽然被骂是件不美好的事情,但是被婉婉骂,而不是被她抛弃总是件好事,他知道她的习惯,一旦有暴露的可能,在被敌人发现之前,亲手干掉同僚。如果不是boss亲自施压指派杀手,根本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出任务。 他没有被她亲手杀掉,是不是说他在她心里跟别人有些不同呢?强尼偷偷露出笑意。 他们跑上三十层的时候,强尼听到身后响起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心猛地悬了起来。 凌紫沁唇边一抹冷笑,她知道帝国大厦被重金购下之初就被组织彻底的改造过,由于地处一区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引来大批警员的注目礼。因此除了最初的建筑墙体加固之外,还额外做了不少改建。比如说内置的引爆装置,可以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将整个大厦内部每一层都炸得面目全非,但妙得很的是大厦外面听不到一点声响,更不会出现建筑结构改变而塌陷或者倾倒。里面打得天翻地覆,也不会被外人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 这样的设计当然是用来防范于未然,但是现在它正好被凌紫沁用作埋葬一段过去的巨大墓穴。一切的最初,她栖身于此用来保护婠婠,如今她也选择这里成为结束一切的落幕。她和她命中注定的双生并蒂,同生于困顿的淤泥之中,最终也会一起埋葬在血与火之下。爆炸声将所有的惨叫没顶,凌紫沁一刻不停的飞奔,直至脚步34层游戏中心的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刺目的霓虹灯翻滚出道道炫彩,红光蓝绿紫一再替换。悦耳的充满童趣的儿歌声,在爆炸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们站在门外。强尼从墙壁隐藏的暗格中取出一支l86和两把没有编码的匕首,递给女子让她优先挑选。 凌紫沁歪着头看了一眼,皱眉之后伸手取过两把匕首,将其中一把握在手中。 强尼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他看到的一幕,凌紫沁生生将那把精钢铸成的格斗匕首团成一团废物。他咽下一口口水,突然发觉他在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废话还能活下来真是万幸。凌紫沁给了他一个前进的手势,两人同时推开34层的大门。 第二百四十三章 并蒂花开 第二百四十三章并蒂花开 帝国大厦,34层游戏大厅。 强尼打了个手势,两人一人一边分头行动。凌紫沁直奔照明控制设备而去,她没让他摘下通讯器,强尼也明白是诱敌的意思,立即消失在偌大的游戏大厅另一端。 34层一共有三个出口,出了被自动封锁的那个以外,婠婠应该从仅剩的一个出口进来。 34层出口处的装备是最原始的,每层出口处的配备都不一样,但是她设定的时间非常短暂,就算婠婠知道事态不对,想要从其他楼层拿到装备再上来时间也不够用。同样的,婠婠那些手下,能活着到达这里的不会超过四人。就算达到这里,装备也不够分配。这就是她毁掉多余的格斗匕首的原因,一个人只有手中握着仅有的武器时,才能发挥出武器最大的威力。和她一样,婠婠不会选择用枪,威力大的同时行动不便,格斗匕首将是她们公平的决斗。 据她观察,婠婠在组织里的手下一共有七人,其中两个是名列前二十的好手。而且这些人都出奇一致的都留在大厦里没有接任务。 是不是婠婠也在冥冥之中对她的到来有所察觉?婠婠,无声摇头,她不是婠婠。 就算她顶着和孙箐婉一样的容貌,也不再是那个吵着要吃蛋糕不得手誓不罢休的女孩。 那个人是0920,凌紫沁悄无声息的破坏掉照明电源的瞬间,她在心底暗暗认定。 婠婠怕黑,短时间处于黑暗之中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一旦时间超过两个小时,她就会出现呼吸困难。正相反的是,凌紫沁早已习惯在黑暗中优雅的解决一切,强光刺眼灼伤双眼,烦躁不安的情绪则会影响中枢神经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黑暗,能够将所有不堪入目的现实全部隐藏,然后在她会找到它们一一将之埋葬。 整个游戏大厅里的光源就只剩下角落里还亮着一些没有大用的紧急出口的指使牌,还有几盏霓虹灯在不甘寂寞的忽明忽暗。短暂的黑暗不会被人打破,尽管大厅有自然采光的窗口,但是此刻它们都被厚实的遮光布挡得严严实实,无论是谁去靠近窗口,都会在瞬间成为双方眼中名列第一的击杀目标。 凌紫沁一得手,立即转移位置。层层爆炸破坏了中央空调,游戏大厅里的空气不再快速流通,没有新鲜空气源源不断的注入,很快大厅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 地面没有任何震颤,没有人移动,声音可以遮掩,但是震动引起的震颤却无法避免。为防止有些脾气火爆的家伙在尝试数次依旧无法通关时推倒昂贵的设施,游戏大厅里铺设的都是高强度聚合材料制成的地板,这种新技术研发成的地板会清晰的传送任何震颤。只要超过一定的重量,整个游戏大厅的每一处都会察觉到。对手很聪明,只可惜,男杀手太容易纵欲。 当一点点酒精的气味从东南角飘散开来,凌紫沁不禁缓缓摇头,酗酒就算不影响反应速度,也会带来其他的麻烦。三分钟后,凌紫沁摸到那人身边,锋刃割开那人的咽喉,她扶着新鲜的尸体坐下,失去生命的头颅自然而然的向下压去,正好将细小的致命伤压住,有效的阻止血腥的气味儿弥漫开来。 轻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一瞬即收,随即一声低沉的咒骂声响起。 凌紫沁露出无声微笑,看来不擅长黑暗中作战的不只是婠婠,误杀队友是种不错的体验。 时间在一分一分的过去,没有人异动,在最初的两个倒霉鬼无声倒地之后,对方再也没有声响。地面上的破绽很容易被识破,凌紫沁只希望一件事,就是强尼足够聪明,找到一处足够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她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好。 关闭手腕上通讯器的指示灯,灯光呈现红色,证明顶层的数据已经全部被自动销毁,唯一还在的就是大厦最底层不在保护范围内的通讯器备用定位跟踪系统。现在除了已经被跟踪的强尼之外,婠婠无法再入侵系统对新目标进行跟踪。 凌紫沁调整呼吸,蜷缩身体躲在一处掩体后面,慢慢将心思放到背景音乐一般的儿歌上。 儿歌反反复复一直都是三首循环,呼吸与节奏同步之后,三道微弱的呼吸声在耳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是直觉告诉她,大厅里除了她,还有第四个听不到的人存在。 0577,她是藏匿的好手,二十一岁,身高不足一百五十公分,身体柔韧性极佳,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在同期杀手中显得非常特别。凌紫沁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在她的权限可以查阅的资料上清楚的记载着,0577在最初的选拔中是唯一一个手不血刃活下来的人,也是下一届杀手中最出色的一个。击杀目标的方法是暗杀,最好的记录是与任务目标“朝夕相处”十二天,在一个不到四十平米的两居室里,直至最后将任务目标折磨得发疯。 0577最大的爱好是刑讯逼供,手段残忍,被她审问过的目标从来没有幸存的可能。为此组织曾经多次向雇主赔偿重金,尽管目标是死于自杀,但遭受过私刑的痕迹太明显。 她的资料上面注明无明显破绽,但是人无完人,不可能存在面面俱到的杀手。 在凌紫沁还没有登上第二名的位置之前,每个月要遭到的暗杀和埋伏并不比那些聚光灯下面的政要少,有些来自对手,有些则来自组织内部异常惨烈的排名竞争,还有一些则是来自新手的试探。0577曾经试探过她两次,一次试图拿走她的车钥匙,另一次试图在她的任务书里面放置窃听器。 两次都没有成功,手法再精妙,也挡不住得手之后泄露天机的眼神。原本内敛又非常低调的人,却在成功的瞬间欢欣雀跃,眼中乍放精光,虽然一瞬即逝,但仍旧被她记住。 这就是那个人的破绽,对于胜利的极度渴望,还有对于自身实力的不确定。 她能理解0577投靠婠婠的心态,在宿敌突然从排名榜上消失后,始终没有确切的身亡消息传来,对于一个想要得到第一手死亡情报然后举杯相庆的人来说,实在是种折磨。于是0577投靠婠婠,因为整个组织里如果有谁还对宿敌的生死一定要问个究竟,就是婠婠。 凌紫沁知道此刻等下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婠婠怕黑,时间一到就会忍不住靠近窗口,但是她不想时刻防范一个随时可能从黑暗中贴上来的毒蛇。 动手解开领口,将上面的金属按扣扯落下来,手指用力将两枚扣子捏碎成四瓣,中指与拇指轻叩,将第一块碎片向着大厅中央弹了出去。灭灯之前,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台最新型的模拟刑讯设备,标准的正方体结构。空心的结构,最容易成为藏身之处。但同时处在大厅中央,也是最危险的所在,因为双方从任何方向上发动的攻击,都有极高的偏移会误伤到它。 无论她在不在哪里,凌紫沁都选择优先攻击它,每次间隔几分钟,一共三次。如果算计的准确无误,半小时后0577就会成为组织里第一个将刑讯手段全部尝试遍才死去的杀手。 片刻之后,轻微的声响传来,一共两声,第一声较为清脆,是碎片撞上设备外墙,第二声则沉闷得多,那是碎片跌落在地上的响动。声音在儿歌的旋律里显得不甚明显,儿歌依旧欢欢喜喜的唱着玛丽有只小羊羔,在唱到第二段最后一句时,终于有人打破沉寂开始移动。 呼吸声未变,依旧是三个,都有一段距离。但是凌紫沁敏锐的察觉到气流有变化。时间是她扔出第一个按扣碎片的三分钟之后,原本从两个并不正对着的出**换的空气突然加速对流,不到一分钟后又恢复正常。这样的变化证明挡住空气流通的大厅中央的设备刚刚被人开启过,照明电路被毁坏的同时,训练设备正常供电却并未受到影响,刑讯设备的双开门结构在这个大厦中绝无仅有。常规设备是单开门,为了防止犯人逃脱,但是模拟设备则是专门订制的双开门,考虑到在此受训的都是排名榜上的杀手,一旦出现意外双开门更容易施救。 气流重新稳定下来,恢复成受到阻拦的原样。凌紫沁舔舔嘴唇,以同样的力度,不同样的手法将按扣碎片从另一个角度打向设备外墙上方。外墙持续受到攻击,自动激活启动装置,最下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暗黄色的指示灯亮了不到一秒又熄灭。 她知道0577就在设备周围,她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里面,同样对方也想确定她的抛物方向,进而推断出她的藏身位置。不枉费凌紫沁的殷殷期盼,两分钟后空气再次对流。 这一次对流的时间比起之前要短上许多,证明那人已经非常熟悉如何快速的进出设备。作为杀手,熟知最危险和最安全的对等之后,反而更容易被这样的谬论逼上绝路,以为被试探过的地方,不会再引起别人的注意,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她错在生死交界,从来没有安全。被盯上应该立即转移,而不是侥幸以为没有第二次。一个不被敌人注意的掩体,永远比被三番五次搜查过的看似安全的地方要安全许多。 只有完全不曾引起别人留神的地方,才有可能成为视觉上的盲点,就像一具尸体旁边来来去去的蚂蚁可能被人留心看几眼,但是一只单独的蚂蚁身边永远不会突然出现一头大象。 凌紫沁不再等待,确定0577已经进入设备后,立即打出剩下的两块碎片,一片正中外墙,另一片命中角落里只闪过一下的指示灯。已经处于激活状态的刑讯设备连续遭到攻击,立即封锁双开门,成为独立的密闭空间。自保程序生效后,指示灯遭受攻击被划分成一级攻击。模拟设备自动升级为正式的刑讯装置,就像她在资料中曾经看到的那样。 整架设备内置的灯光瞬间打开,将游戏大厅中央着凉,智能系统主导着十数只大大小小的机械触手疯狂运作,将藏身其中的女子拎起然后五花大绑在金属支架上。 片刻之后刑讯开始,尖叫声从封闭的装置中传出时已经变得不那么刺耳,凌紫沁转头不再去看,她没有不忍心,只是觉得格外反感,那套设备一旦转化成正式的刑讯装置,内置的程序让她无法苟同。生理和心理上的同时折磨,足以使一个人瞬间崩溃。 她不想看一个活人如何被生生弄死,但是0577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止,还是勾动资料上标注的步骤在凌紫沁脑海中自动播放。固定犯人,注射药物,殴打凌辱,直到最后肢体分解。 整个过程最短十分钟,最长则可以长达十个小时,一切端看犯人的承受能力。 在这样的刑讯面前,生命力越强,遭受的痛苦也就越大,真正的生不如死。 凌紫沁慢慢合上眼睛等待着,在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后,内置射灯也在此刻突然关闭,最后一步肢体分解即将开始。凌紫沁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枪声响起正中装置。 凌紫沁也在此时掷出手上的格斗匕首,瞄准枪声偏上十五公分左右的位置,一击命中。 沉闷响动一共两声,按照之前的看到位置,匕首穿胸之后那人倒地,匕首钉死在墙壁上。 可出乎意料的是,己方的强尼也在片刻之后开始向已死的人扫射,暴露了藏身地点。 至此,婠婠的四个帮手已经全部被解决掉,时间正好,走过一个小时。 立即向大厅边缘转移,凌紫沁暗恨当初就不应该让他拿枪,一人一把匕首解决得干干净净最好。大厅又一次陷入黑暗之中,打空的枪被扔下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强尼的呼吸声略微粗重。不多时呼吸声归于平静,最后的震颤来自于三十米开外的跑步机附近,凌紫沁已经转移到一部不足一人宽的呼吸装置后面。 三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孙青婠在心中暗骂那四个蠢货只会拖累她,她们有五个人,竟然打不过对方两个人。强尼的综合排名并不算很靠前,是个只有一身蛮力的肌肉男,0577会折在刑讯装置里,绝对是受到婉婉的误导,但是天杀的为什么会看不了肢解而去扫射! 0577那个蠢货死就死了,被枪打死和被活着肢解根本没有区别!总归都是死不是吗?身为杀手就该有随时赴死的觉悟,能不能留下全尸又有什么用?他们又没有后人!就是死成肉酱,也没人帮着收尸好吗?为什么要在乎那些有的没有的! 在心底抱怨完一圈之后,孙青婠开始飞快的转动脑筋,一对一她没有获胜的把握,但是一对二形势就完全不同。 强尼不是暗恋婉婉吗?随时会没命的杀手也想谈情说爱,实在是太可笑了! 孙青婠扬起恶毒的笑意,伸出手指,特意留长的指甲敲出一排组织里常用的密码。 强尼屏住呼吸,不远处传来的密码是发动进攻的意思。 谁的进攻?0920的帮手已经全部死光。敲击声很低,在喧闹的儿歌声中极难分辨。 进攻?凌紫沁停下靠近的脚步,转身藏在掩体后面,仔细辨认着可能出现的陌生气息。 孙青婠压低身子向后退去,将刚刚的藏身处空出来,等着贪吃的鱼儿上钩。 强尼犹豫了一下,随后趁着儿歌高昂的部分迅速向前方靠近,孙青婠果断挥动匕首。 强尼吃痛,匕首正中大腿,没有多做缠斗,一个鱼跃向着记忆中的速测设施后面蹿去。 孙青婠一招得手也转移地方,同样的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强尼不聪明但反应够快,不然刚才那一下应该已经要了他的命。孙青婠暗自生恨,如果这个时候他和她站在一起,一定可以弄死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看看她?她哪里比不上那个死不了的贱货?该死的!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却控制不住开始抖腿,太黑了,实在太黑了。 孙青婠用尽努力,用手将双腿牢牢的抱在一起,却还是忍不住颤抖。是谁曾经告诉过她,死神都是在黑暗中挥舞着巨大的镰刀收割着别人的性命?她只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是流浪街头的乞儿,被大孩子追打,被野狗嘶吼。死神似乎很喜欢她的味道,总是在她身边兜兜转转。 该死的!为什么死神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优先缠着姐姐?孙青婠恨得咬牙切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凌紫沁压低身体贴近地面,慢慢向着震颤的地方移动。 婠婠怕黑的毛病终于开始发作,有规律的震颤不间断的传来,成为黑暗中最清楚的向导。 一股被盯上的警觉感猛然窜上背心,孙青婠在最后一刻突然醒悟,捏着嗓子尖叫起来。 “不!婠婠!”惊惶的女声突然响起,强尼心头一紧,立即不顾一切向着发声处跑去。 拜托,不要被迷惑!那只是诱敌之计!凌紫沁在心中大喊,但已经来不及冲出去拉住他。 孙青婠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从黑暗中现形,刚好出现在强尼身后。“我抓住你了,亲爱的!”恨之入骨的声音贴着强尼的耳朵响起。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分离在即 第二百四十四章分离在即 帝国大厦,34层游戏大厅。 强尼关心则乱,暴露了藏身处,他腿上有伤无法快速转移,立即被孙青婠制住。 凌紫沁暗叫不妙,只能缓缓从掩体后面站起身来,好在在之前的对射中所有的子弹都以打空。她身上没有多少伤痕,唯一的麻烦是格斗匕首还卡在相距十米开外的墙上拔不下来,就算她能拔下来,再赶回来救强尼也来不及。救人只有一瞬时机,错过就是失败,但是杀人却连一瞬都用不上。她们接受的训练就是这样,手无寸铁也可以顷刻杀掉别人。 孙青婠看到凌紫沁现身,心底一凉,她们的距离太近,如果不是有强尼在手,再晚片刻她就会被暗算。凉意随即被恨意取代,一个杀不死的仇人,比一万个难缠的任务目标更让她心烦。 “我明明已经将你一枪爆头,我亲眼看到你头上被子弹打穿,你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尸体被我亲手注射药物,抛尸管道,绝对没有幸存的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怎么爬出来的的?说!不然我就杀了他!”孙青婠卡住强尼的咽喉,她手里握着整个34层唯一的武器,断了一半的格斗匕首,此刻正抵在强尼的太阳穴上。 “有时候亲眼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凌紫沁轻笑着,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她不在的时候,婠婠注射过多少药剂才能达到现在的水平,她看着那张脸孔,突然觉得现实很讽刺。放弃全世界也要去保护的妹妹,在她看不到的暗处,在她的保护伞下长成一株妖异的食肉植物。娇弱娇艳的外表下,隐藏着险恶歹毒的毒素,芬芳诱人坠入死亡的深渊。 那些没有落在婠婠身上的风雨,经由其他方式,侵蚀了她的心。 “0921,你也只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还装什么高深?”孙青婠面露不屑,但是警惕却没有一分钟松懈,“别再幼稚的以为你是输在不忍破坏什么狗屁的姐妹亲情上,你只是0921而已,我从来就没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听不懂是不是?你以为生物学血统有多高贵?” 凌紫沁轻轻皱眉,知道这是孙青婠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刻,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释然。 孙青婠却没能读懂她的沉默,以为那是被逼得哑口无言,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开口,“我们只是共用一个子宫而已,少把姐妹这两个字天天挂在嘴边上,好像我没了你就活不了一样!亲情?亲情屁都不是!连亲生父母都打算将我卖到夜店去当供人取乐的雏儿,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你为我吃了多少苦是吗?你是真蠢还是装傻?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好好的,看到没有,只要有这张脸在,我就是讨饭也能长大!” 凌紫沁轻笑,目光慢慢移动到强尼身上,她的视线很柔和,指向性不大,因此没有引起孙青婠的警觉,“所以,你的追求,就是在赶走我之后,跑去讨饭?” 更多的话她已经懒得再和婠婠说下去,那些常常被婉婉提及的过去再不堪,也是别人给的白眼和冷漠,她从来没有没有那样看待过妹妹。但是婠婠的话却从侧面映正了另一件事,就是为何她时常会在很平常的事情上倍受刁难。回忆抽丝剥茧,美好寸寸剥离的同时,似乎也没有那么令她难以接受。如她所想一般,恨才是最深刻的情,她为爱所做的一切,在妹妹看来一文不值的话,那就真的没有一分意义。甚至连争辩也没必要,既然不备接受,她也没必要强求。一予一受,不被接受的心意就像不合时宜的礼物一样,可以被任何人随意扔在地上践踏。 强尼的一只眼睛已经彻底被不时流下的血挡住,另一只眼睛挨了一下也肿起老高,他吃力的向着凌紫沁示意他的方向看去,左手上的腕式通讯器的不时闪过微弱的光亮。 “你就是这样!”孙青婠突然气急败坏的吼道,胸前起起伏伏,呼吸紊乱,“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因为你的存在,你的付出,你的凛然出面,什么事情都看不到你有害怕,你永远挡在我前面!我才会被那些人嘲笑成废物!你很了不起吗?你的智商鉴定也不过就只有一百四十六点,是比那些笨蛋高出一些,但绝对比不上我!我比你高出整整二十点,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进入实验室,而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你只不过就是个四肢发达的笨蛋,凭什么能得到别人的宠爱?说啊!从小到大,不管她有多狼狈,我有多精致,最先被疼爱被呵护的永远都是她!你们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比男人还冷血的杀戮?还是喜欢她不懂半点情趣的死板表情?你们都是瞎的吗?你们看不到我比她更用心的打扮自己,比她更漂亮吗?知道吗?我曾经盗用过计算中央的综合分析仪,我和婉婉的脸,相似度高达99。98%!在这样的高度重合下,凭借肉眼根本不可能分辨说我们的区别!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 凌紫沁心头一凛,综合分析仪被盗用是七年前的事,时过境迁早已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一直没有查出是什么人入侵了顶层的计算中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是婠婠所做,可是七年前,她还只有十二岁。如果那个时候婠婠心中的仇恨就已经根深蒂固,那么恨她这个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真的是从懂事起,就开始对她恨之入骨吧,恨到除之后快。 知道婠婠恨着她,和接受残酷的事实比起来,实在太过小儿科。瞬间血液结冰,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的冰冷,将整个人封存。久到她都忘了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将妹妹视为生命的唯一,与此同时,妹妹也将她视为宿命的死敌。并生的花朵,一荣一枯,纠缠着剧毒。 边骂边更加用力的勒住强尼,孙青婠眼中射出深深的恨意,“婉婉很漂亮,是吧?可惜她那张漂亮得让你下面那根脏东西不停坟起的脸,已经被我毁掉了!用她送我的勃朗宁在眉心开了一个漂亮的窟窿!你真应该看看她那时候的眼神,那种悲伤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完美的镜头!我永远都不会忘掉!当我用匕首剜出她的眼睛,割下她的耳朵,她的心脏还突然跳动片刻,让我白白惊喜一场,以为她没有死可以让我再杀她一次。” “你……咳咳……你让人,作呕!”强尼努力将一句话说完整,接着开口挣扎的机会,悄然解开手上的通讯器,握在手里。指纹解锁的通讯器,只有所有者的指纹才能解开,并且永远无法进行第二次设置。不只是便携电话,更是一部精密的设备。 通讯器不具有攻击性,唯一的影响就只是被扣在错误的使用者身上会产生短暂的电流。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跑去冷库里亵渎尸体!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你还真是爱她啊?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孙青婠冷笑道,悻悻开口。 “她那张脸已经被我划花了,那么恶心的东西你都亲的下去,还有什么好说?冰恋啊,听上去不错啊!真是奇怪,你宁可去抱一具尸体也不愿意接受我,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强尼吐了一口,不怕死的狠狠骂道,“让我抱你,我还不如去抱一具尸体!” “那你就陪着她一起去死吧!”孙青婠狠狠扬手就要将匕首插向强尼的头颅。 强尼突然发力使劲向下坐去,反手将通讯器迎向孙青婠的左腕,咔的一声通讯器腕带闭合,孙青婠的身子顿时被电得微微发麻。与此同时,凌紫沁一个蹲身,身形向右侧窜去,左手轻点地面,身形瞬间回转,飞起一脚踢落孙青婠向下刺去的匕首。 难得的配合,危险至极,却像早已演练过多次一样,配合默契。 孙青婠一招失势,顾不上手腕被踢中的剧痛,立即毫不犹豫的向最近的窗口跑去。 但是门窗早已被大厦的保险装置封锁,窗外是极度强化的透明护墙,拉开窗户也是徒劳。 “你要继续做无畏的挣扎,还是束手就擒?”凌紫沁已经追过来,停步在她身后一米远。 最近的窗口,在以往确实是生机,即便身处34层,只要能逃出去,就有一线生还的可能。因为那个窗口,在两堵墙形成的夹角中,只进不出的死局。 “如果现在受制于人的是你,你会被擒还是会逃?” 孙青婠没想到凌紫沁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此时她背靠窗户,脸色难看。 强尼的通讯器似乎与她格外不和,电流不时麻痹着她的身体,让她很难提起力气。 “我会选择试图逃跑,而且我也建议你这样做,因此现在受制于人的是你,我很享受老猫戏鼠的游戏。”凌紫沁露出冷笑,“你越是不愿面对必死的命运,我就越能从中体会到快感。” “卑鄙!”孙青婠失去血色的薄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话音未落她就迈步逃窜。 “这些都是师承于你!”凌紫沁一脚将她踢回原地,笑容不变,连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变。像是从未动手一般,将孙青婠堵在墙角的窗户旁边。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真正的绝望,不是暗无天日没有希望,而是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就像孙青婠现在这样,自由就在身后,触手可及,只是隔着一层强化过的护墙。 资料上说护墙是用高强度的新材料制成,尽管厚度只有两厘米,但是足够阻绝一切生机。 “没想到独来独往的0921也会有需要别人配合的一天,真是讽刺!”孙青婠故意叫出她的代号,用尽最后的机会羞辱她。 “亲人可以变成仇人,独行自然可以变成同行。”凌紫沁淡淡说道,当她被用尽全力呵护的人以枪指头的那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 即便婠婠有再多的理由,也无外乎两个字,嫉妒。 她的出色,是源于她想要保护婠婠的信念,但是就是这样的信念,成为她丧命的理由。 确实讽刺。现实是一幕滑稽的舞台剧,幕前百态,落幕后独自神伤,她的命尽是暗夜。 此时强尼也拖着伤腿慢慢挪动过来,冷眼瞪向孙青婠,“原来真的是你谋杀婉婉。” “她死有余辜!就算她再死一万次,也抵不过我这些年来受过的白眼!她是完美的姐姐,我是废物的妹妹。就算顶着一样的脸,我也替代不了她。”孙青婠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没资格取代她。”凌紫沁扬高声音,冷眼鄙夷,“你也没有资格再活下去。” 孙青婠恨恨瞪视,片刻喑哑开口,“她死了,就是死了,你不是她!就算你杀了我!” “我当然不是她,但是我可以代替她杀了你。”凌紫沁开口的同时雷霆般出手将没有反抗之能的孙青婠制服,几声闷响后,孙青婠双臂脱臼。 “你打算怎么处死我?没有武器,打算用掐的吗?”孙青婠被拖到一片早已被敲打得零碎的训练设备前面。游戏大厅里没有一件完好的设备,墙上巨大的霓虹灯忽明忽暗,不时发出电流乱窜的嘶嘶声响。充满童趣的音乐声扭曲成古怪的节奏,孙青婠突然回忆起阳光沙滩。 如果不是一直惦记着冷库里的婉婉还没有被彻底的毁尸灭迹,她可能早已飞向夏威夷。 那是她第一次度假的地方,在遮阳伞下面躲避着阳光的追逐,却还是被晒黑了不少。 甜美的回忆在记起那次度假由婉婉陪伴时,戛然而止,现实是她亲手杀了双生姐姐。 然后现在,借尸还魂的人来向她索命,就像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样。 “不,”凌紫沁轻咳一声,心口沉闷,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翻滚,“那只会弄脏我的手。” “用这个!”强尼从一片废墟下摸索出一个黑包,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递给凌紫沁。 他到游戏大厅找她时,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他将她设计的图纸变成完美的真枪。不过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岔开,再然后一连串的惊变让强尼没有机会说明这件事。孙青婠在看到那把枪时,脸色瞬间变成死灰色。凌紫沁握住熟悉得如同左右手的m1900,复古至极的款式,内里却是经过无数次改造的先进技术,就连子弹都是出自她之手的绝品。原本打算在妹妹二十岁生日送出去的礼物,如今温柔的被她拿在手上,物是人非,廿年未至,她失去唯一的亲人,只剩下一个死仇0920。 “婉婉……”孙青婠颤抖着开口,却在枪口顶在她额头时,所有的话语烟消云散,轮回重演。当日的一切此刻轮到她身上,该来的总归要来,没有早一日也不会晚一天。 瞳孔扩散,神智恍惚,她还在期待什么?期待婉婉像此前的每一次原谅她吗?绝不可能。 “0920,永别。”最后一刻,凌紫沁将她的身份定为一个交恶的杀手,而不是妹妹。 是谁的声音在耳后回响,血缘关系并不能代表一切,不是流着同样的血就是亲人。她却很想告诉那个人,血缘至少会在某些时候显示出独有的相似性。基于同源骨血中与生俱来的果决,过去是婠婠不顾情分的割断亲情,现在是她看透是非后绝对终止双生。 同样的不留情分,一样的血,背后都有着相同的狠辣。唯一的不同,只是发作的时间。 婠婠早一日,她却晚一天。迟来总比不来好,既然做不到先下手为强,那么就让她亲手结束这一切。什么牵绊,什么因缘,并蒂双生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巧取豪夺的生死决斗。 永别,是为了在有生之年再也不要遇见那一个不想看到的面孔。 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孙青婠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向地面。 枪膛空响,没有子弹飞出。 强尼啐了一声,咧咧嘴看着没有一点血迹的地面,凌紫沁不知何时卸去子弹,但是孙青婠还是死了。瞳孔放大,骗不了任何人。只是他有些弄不明白,她是怎么死的。 凌紫沁冷眼看着地面上生息全无的尸体,如释重负的同时,心底涌上一丝怅然。 无论之前设想得多么清楚,真正的告别猝不及防的降临,还是让她感觉到淡淡的悲伤。 放空枪也能杀死人吗?答案是肯定的。只要那个人不知道她的枪里根本没有上子弹。婠婠从小到大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装死,她们流落街头的那些日子里,婠婠曾经无数次靠着这样的本领从别人手里骗吃骗喝。所以在她们共同的最后,婠婠还是不够了解她,或许真的从来都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她这个人。即便她们从降生时就被命运牢牢的拴在一起,强烈的恨意还是能够遮挡所有不被期待的温柔。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回归东海 第二百四十五章回归东海 帝国大厦,34层游戏大厅。 她留给婠婠最后的活命的机会,就是空枪,只要婠婠对她还有一丝期待,就不会自以为必死无疑。只要婠婠活着,她就决定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最后,婠婠还是死了。死在0920的名号下,从最初到最后,执迷不悟。 凌紫沁放下手,骤然闭上星眸,任由复杂的情绪和漫长的回忆瞬间席卷脑海深处。 记忆里的妹妹,停留在牙牙学语时,嫩声嫩气的叫她姐姐的时候。 如果记忆可以倒带删除,那么她希望从婠婠开始叫她婉婉时,将后面的部分全部抹去。 原来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不是她以为的铭心眷恋,而是刻骨入髓的恨意。 恨到每一次叫出这个名字,都像是在体会利齿撕扯仇人般的疯狂至极的快感。 傍晚时分,她和他走进步行街转角的咖啡厅,俊男美女的到来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你,以后打算去哪?”强尼随意点了些吃的,目光一直落在凌紫沁姣好的面容上。 “我最近学了一个小戏法,也许从今以后会以此为生。”凌紫沁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任由落日的余晖慢慢落在她身上,将她微冷的双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这样靠近街道的位置,当她还是0921时,绝对不会选择,将全身每一处致命点暴露在高大的玻璃窗下,无疑于将生命交在顽劣异常的命运手上,任由它操纵。 但是现在她安静的靠在咖啡厅情侣座位上厚实的软垫里,手上端着一杯甜得难以下咽的咖啡,在她身边的空位上,一只出生没有多久的小猫正好奇的抓弄着软垫边缘的流苏。 周围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警惕的打量周遭是否有可疑的目标出现。视线落在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漂亮的女士牵着贵宾犬过马路,沿街叫卖鲜花的漂亮女孩正卖出她篮子里的最后一支郁金香,一只雨燕正从低空飞过,矫健的身影一晃而过。 普通人的生活,她从他们中间来,最后又将回到他们中间去,面目模糊被人群遗忘。 强尼轻吹了一下口哨,饶有兴致的盯着她,“你要去做魔术师,也一定会是顶级的!我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也许,我是说……也许你可以考虑招一个助手,你知道一夜成名之后,总是会有无数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很擅长……我是说,如果你想要一个人为你打理那些杂事的话,我……我,好了,不要笑了!” 在凌紫沁温和却有力的注视下,强尼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十分尴尬,原本想好的告白被抛之脑后。她的目光里有一种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的光芒,令他心动,却很难将想说的话说完。但是他了解她的个性独来独往,如果不趁着现在说,绝对没以后。 “我他妈的就是想……”强尼鼓足勇气再开口,却因为声音太高,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凌紫沁端起咖啡细细的品味着,糖奶咖啡还有其他一些配料的比例瞬间从脑海中如板书书写得清清楚楚,放下咖啡,将一旁玩累了的小猫举到眼前。小猫前一刻还发出轻软的叫声,下一刻却突然抡起爪子照着她的脸给了一下,一道红痕立即出现在白皙的脸上。 强尼一把夺过惹祸的小家伙,放到座位上,转头再看凌紫沁,只见那道红痕慢慢渗出血。 “等我一下!我去买点消毒药水!”不容拒绝,强尼交代一声,立即出门向街对面的药店跑去。凌紫沁轻笑着,再次抱起小猫,小猫这次很乖巧的伸出肉肉的小爪子摸了摸她的脸。 只有肉垫,没有指甲,触感温柔。就像这个世界一样,生机死局混在一起,难以捉摸。 强尼拎着药水焦急的等待着红灯变绿,他看到窗边的女子又不知死活的抱起肇事的小猫,嘴里低低的吐出一句诅咒,下一刻,红灯转绿,强尼的脚步却定在原地没有动弹。因为玻璃窗内的女子突然站起身向他转过脸来,飞快的用手指向他比划着什么。ing,callsthefarewell。 强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疯了一样在车流里横冲直撞,却在跑过人行道的瞬间,看到抱着猫的女子慢慢消失在玻璃窗前。小猫从女子怀里突然落在桌上,撞翻了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强尼冲进咖啡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再也没有找到她,她从那一夜起人间蒸发,一切就像她说的那样,像是个魔法。 强尼当夜带走了那只肇事的小猫,从此带着它去了很多国家,他相信有天会和她重逢。 东海浮灯。 瑶光阵位始终没有血色泛起,半个时辰已经走到最后,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凌紫沁会有性命之危。时辰一到七星锁会将破阵人甩出,但那时候甩出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就很难说。 夜涟怜站在骨桥尽头,迅速出手结印,准备强行将凌紫沁从瑶光阵位中拉扯回来。眼前一花,瞬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光卷起,倒退回浮灯外室。 凌紫沁一身劲装,出现在众人面前,双眸发光堪比最亮的天狼星,嘴边噙着一抹轻笑。 她一出现,所有人都知道七星锁中最难解的瑶光阵位已经被破,但是由始至终星辰之力都没有出现一丝血光,让他们更想不通的是,凌紫沁气定神闲,入阵前神力崩溃的症状完全消失。龙倾分开他们,走向她,伸手把脉,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紫沁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夜涟怜收手,难以置信的看着最后关头回来的女子。 “你在瑶光里面遇到了什么?怎么拖了那么久才回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向她。 夜无殇尴尬的扯过妹妹,暗道不妙,什么也挡不住她的好奇心,“七星锁幻境绵延,每个人遇到的都不一样,没有人可以问里面发生过什么!你别仗着长都小,就以小卖小!” “才不是那样!哼!”夜涟怜不依不饶的踢了夜无殇一脚,“谁说七星锁里都是幻境的?你没看到根本没有血光吗?说不定紫沁姐姐是另有奇遇,而且她的伤却都好了,神力也压制回去,这可不是一般的状况!我想问问有什么不对?我就是好奇不行吗?” “确实不是幻境。”凌紫沁想了想决定满足她的好奇心,想来也许是她在帝国大厦里从来没有动用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力量,所以回来之后神力才会如此平静。 “那里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世界,是我的来处,却不一定是我的去处。如果东海事了,这里没有什么好再令我牵挂的,也许我会回到那里去。” “什么?姐姐你要离开?‘那里’是哪里?”夜涟怜听得不明不白,夜无殇捂住她的嘴,不容她再多问下去。龙倾似有所悟的望着凌紫沁,这一次却意外得到女子转头对视的微笑。 “或许吧,天下那么大,何处不为家?”凌紫沁露出淡淡的笑容,脸上却有些酸痛。她伸手摸上面颊,指尖染上早已凝固的血色,一道细小的伤口,是她曾经回到过去的留念。 何处是真实,何处是虚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身在何处,都谨守信念,不被左右,不被干扰。所以扮作异人的凌偌寒最后才会以手指心,要她不忘本心。 正视眼前的一切,远比肆意扭曲现实还要难上许多,人都是这样,不想面对他们不情愿接受的事实,逃避着真相的结局,以为躲过一日便是一日,却不知道时间拖得越长,伤口越难以愈合,伤疤越是难堪的纠结在一起。 她变了。莫少白靠在墙上,突然感觉到她身上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像是甩掉重压后的轻松,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在那里打开心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凌紫沁,就算摆脱和他的婚约时,也没见她笑得如此畅快。心头泛起青涩的酸意,他嫉妒她的自在。 “回来就好。”兰臻轻笑走上前来,“下一个入阵的是我,能否告知破阵关键?” 星辉清冷凄美,始终没染血色,她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兰臻对此很感兴趣。 “不必想太多,做该做之事。”凌紫沁淡淡开口,她什么也帮不上,他只能独自面对。 兰臻非常执着的盯着星眸,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你不是一个人。” 凌紫沁挑眉,他的洞察力相当不错,她认可他的说法,这次破阵她确实不是一个人。虽然婠婠的事情再次佐证血缘的不可信,但是强尼的出现,却让她领悟到同心二字的意义。 一个值得信赖的不拖累的伙伴,确实不是件坏事。回头看这些要和她一起进入东海神殿的人,无论他们各自藏了什么心思,但是现在他们想助她一臂之力的心意却是一般无二的。 “我希望,这次破阵,最后出现的援兵,是你。”兰臻轻笑一声,转身向着骨桥走去。 “入阵!”夜涟怜高声呼喊同时出手结印将兰臻扔向辉星龙盘,七星锁上,瑶光阵位星辉恒定,开阳阵位随之亮起。翀白素引动星辰之力,开始引导第三个阵位。 凌紫沁站在骨桥上,看着天青色的人影消失在阵位中,笑容一直没从脸上滑落。她的笑容那么柔和,一时间晃动所有人的眼,莫少白站在最远的位置向女子看去,五味杂陈。 建木远郊,暗林。 仙不留就走莫少白之后,月澜煽就和南宫洛缠斗在一起,越斗越是察觉南宫洛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更别说出手的招式怪模怪样不知是哪家的旁门左道。南宫洛不直接面对她,而是操纵着整个暗林中的草木,暗林多冤鬼,积怨成毒,再加上瘴气,越发难缠。 南宫洛倒是越打越来情绪,五十招一过竟然弹起琴来,只是那琴声实在难听至极。音律一响,整座暗林越发阴风阵阵鬼影幢幢,阴气遮云蔽月,月澜煽越动手越是吃力。 幽蓝色渐渐暗淡,月澜煽只觉得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朦胧,出手的星陨咒也越发无以为继。终于在一招打偏之后,被满是毒液的藤蔓缠住四肢提到半空中。 自从上次受创之后,她的伤势一直都是忽好忽坏,小仙儿一直要她留在巫山调养,可是她哪有那个机会?在得知紫沁那女娃的真实身份之后,她就坐立难安。她是紫沁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娃走上芸娘当年的不归路! 远的纠葛不说,单说这一次的东海之行,月澜煽就很难放心,随行的八人之中,有五人是皇族杂种,其中还有一个是夜洛城那个混蛋的亲生儿子,剩下的三个竟然还有一个是罪人! 紫沁那丫头真是不让她省心,打从妖星归位本心重回之后,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合她的意。 “人老了就该认命!前辈好端端的不在深渊下面颐养天年,跑出来趟这趟浑水能占到什么好处去?贪心可不是件好事,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与无耻小贼有何区别?”南宫洛收手,分开树丛走出来,望着被困在半空中月澜煽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这句话老娘换给你!你想偷紫沁丫头的东西,不是无耻小贼难道还能说得上什么好东西?南宫洛,你的仇你的怨,你要报也该去报复龙雪焕,难不成是这些年在禁地被天雷劈坏了脑子?还是你根本就没长脑子?啧啧,真是可怜。老娘看来你也没有多少脑子,要不然怎么会被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占了便宜去?占星未成就被破身的滋味应该不错吧!龙倾那小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厉害到几岁就龙精虎猛……”月澜煽话未说完,就被南宫洛的笑声打断。 “我虽然被占了便宜去,但好歹仍是个女子,吃了坏人的亏最多说一句少不更事。哪能跟前辈比?前辈当年强暴巫医神子害他险些丧命的事可是传得人尽皆知,不知道不留仙人的技巧如何?”南宫洛掩嘴轻笑,脸上也泛出怀春少女的微红,话却尖酸刻薄至极。 “我想他是好不到哪儿去的,谁不知道历任神子没有大成之前都是不能开荤的雏儿?想来前辈当年也没从强暴中尝到多少甜头吧?要不要晚辈找几个精干的清倌儿给前辈消遣?” 南宫洛挥手招下藤蔓,藤蔓立即将月澜煽送到她眼前,南宫洛邪气凛然的笑道,“前辈更疼爱哪一个徒儿?是一天没教过的神族圣女还是那个半路捡来的便宜神子?” “你到底安了什么心!她做过什么得罪你?”月澜煽狠狠的瞪着南宫洛,失去占星之力还能保持如此美态,倒是件奇事,再看她现在出手诡异,应该是在墨书族禁地另有一番奇缘。 从天雷中逃脱是当世难得的本事,如果她真的与紫沁丫头为敌,又是一番天大的麻烦。 “她还是他?”南宫洛笑着摇头,似乎对月澜煽的推断错误不以为意,“不管是哪个他,都没做过什么,我和他们从未照面不是吗?‘得罪’二字从何谈起?还是前辈知道他们暗地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我不利?我听说凌小姐大难不死之后几番起伏好不容易才逃离云陌玉王之手,她若是还有闲情逸致来暗算于我,那倒是件趣事了。我要找的不是她的麻烦!只不过我要找麻烦的那个人,偷了我的东西,藏在凌小姐身边不肯交出来,我要见他一面,实在难比登天。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请凌小姐大驾光临,自然就能抓到那个无耻小贼!” “既然如此,你为何屡次三番的为难于她?”月澜煽心中惊异,“你先扣押玉王,再来又索要她哥哥,哪一件不是对着她来的?现在才说不是,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是不是鬼话当然要‘鬼’才能确认,我又不是鬼,怎么知道?” 南宫洛故意皱眉,忽忧忽喜的脸色让月澜煽看得心生烦闷,这个女子不好对付,看来当年的打击对她不是一星半点的刺激,只盼着她不要耍得太过分才好。 “前辈真是人老头脑不灵光,云陌玉王是个‘父在暗’的杂种,莫少白的爹此时正代替他监国辅政呢。至于‘凌偌寒’,前辈觉得云陌皇帝还能不能活到他认祖归宗变成莫偌寒的那天?我就是杀了他们两个,也跟凌紫沁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还是说前辈的宝贝徒儿对那个名义上的兄长‘百般疼爱’的真正理由,是想亲上加亲吗?” 南宫洛无比笑得更是畅快,笑声没持续多久,就猛地停下,侧身做眺望状,随即十分夸张的伸手轻轻拍打着胸前,“前辈你的老白脸情郎真是好生痴心呢,这么快就反身来救你!可惜啊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月澜煽正要开口高声叫骂,南宫洛立即凌空虚点,“倒!” 仙不留赶到暗林时,暗林中哪里还有半分人影?他急的跳脚,寻到暗林中央终于发现一纸留书,南宫洛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写了两行。“字谕不留仙人,月老前辈怜我半生受困,自愿伴我云游天下,待神族圣女自东海神殿生还,自到酬剑山庄寻人。逾期不至,恕难奉还。晚辈南宫洛敬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寒月哑女 第二百四十六章寒月哑女 傍晚时分,云陌边关,寒月城。 凌辰赟亲自操练麾下的将士,直到日头偏西,才得以休息。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清晨起早舞剑时他听到三三两两的鸟鸣声,再过不久冻土就会完全开化,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年之始却也是边关重地最难守之时。春荒二字,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场浩劫。 不能让饥饿得两眼放光的灾民看到一点点希望,否则他们的希望就会变成别人的灾难。永夜灾民春荒时洗劫别国已经成为惯例,永夜从不曾有过开仓赈灾的举动,任由灾民躁动不安。那些灾民在习惯不去期待赈济之后,转而更加疯狂的涌向其他城池,所过之处皆尽洗劫一空,更不用说灾民的人群中还藏着无数以劫掠为生的流寇。他们相生相伴,从不分离。 尽管寒月城在他驻守的这些年里从未被攻破过,但是此前没有发生,不意味着永远都会那么侥幸。凌辰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不住的增派人手,每时每刻城中的百姓都能看到一队队身披黑甲的将士在寒月城内穿街走巷而过,随着时日一天天的过去他们已经不再害怕那些黑甲将士,妖物袭城等等盛极一时的谣言也在无分男女老幼皆尽耳熟能详之后,渐渐被人抛之脑后。人总是善忘的,恐惧不可能持久,同样无法延续的还有好奇心,在他们说的口干舌燥再也杜撰不出什么新鲜的花样之后,黑甲上血腥的遥远的传说都被搁置一旁,入眼所见的也就只剩下那套黑甲。甚至有人开始打听黑甲的价钱,在得知有市无价后终于也不了了之。 百姓开始掉以轻心,甚至有不少平日里时常为将士们送些东西熟络起来的商旅打起了宵禁的主意,凌辰赟黑着一张脸听完新进走马上任的副将们略带紧张的请求撤除宵禁的理由之后,将他们无一例外的罚去绕着大营一个跟着一个跑圈。二十圈跑下来之后,副将们满身大汗倒地不起,凌辰赟从营帐走出来冷眼看着他们,副将们纷纷跪地认错。 “你们知道二十圈是多远吗?”凌辰赟沉着脸时,镇国将军的威仪不容侵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应声,大营外围不少商旅下意识退后几步,唯恐被供出是他们怂恿副将们谏言。 “你们刚刚跑过的二十圈,就是从寒月城南门跑到北门的距离。你们一刻不停的跑出这么远尚且觉得无以为继,那么寻常百姓能逃出多远?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寒月城被攻破,城中百姓连逃命都不成,只能留在这里面对被宰杀的命运!宵禁不能撤除,不仅仅是因为兰若盛行巫术,随时可能毁约指使妖物攻城,更是因为一旦寒月有失,遍地货物不利逃生!” 商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搭话,他们是商人,商人就是要一刻不停的走动才有赚头。商队的马匹足够运走所有的货物,那些都是品种优良的骏马,他们不会被追上。 “你们跟在我身边,虽然时日不久,但少说也有五年。你们在寒月城中住了整整五年,现在抬头看看!这城中的一草一木,哪里不是你们熟悉的?你们中有多少人在城中买了宅院娶妻纳妾?你们有多少人吃过楼外楼的好菜好酒,听过春雪园的曲子?你们以为战败可以撤去其他地方吗?我今日就告诉你们!云陌无险可守!寒月一破,此后的主城连守城之力也无!你们无路可退,后面的官道直通都城!你们就是云陌的活城墙!你们在云陌在,你们亡云陌沦丧!”凌辰赟的声音破空而过,传至大营中的每名将士耳中。 “或许你们中的有些人,刚刚入伍,还不了解城外的状况,也不清楚戍边守军的重要!但是本将军今日在此立誓,外敌一日不退,我凌辰赟便一日不离开寒月城!城在将在,城破将亡!今日我以寒月为家,明朝马革裹尸葬于城门,忠魂不散!” 凌辰赟说完转身离开,他身后数万将士齐齐呼喊着马革裹尸忠魂不散的话,那些将士并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留在边关寒月。 几日前帝都莫倾城圣旨一道快马加鞭,带来的是帝君急召镇国将军回宫护驾的消息。 来人带来的虽是黄绫圣旨无误,但是上面没有他与帝君当日在天牢门外约定好的印信。 凌辰赟知道宫中生变,无论是何人掌权,帝君都已落入生死不明的境地,而他必须信守当日与莫钦承的承诺,永远镇守在云陌边关,保佑云陌一方百姓安宁。 他打发走来人,只说边关形势瞬息万变,阵前易帅动摇军心的理由终究只是应急的借口。 凌辰赟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后宫争权夺势的消息,还是传到边关。太子担心地位不保急于登基而毒害帝君的消息,从坊间影影幢幢的传言变成一纸皇榜的确认。莫绍兰的身份在短短的月余,由不被看好的小皇子一跃成为尊贵的太子,最后沦为被下旨缉拿的逃犯,其中种种传闻甚嚣尘上。不时被牵扯其中的还有数日未曾露面的将府嫡女的名字,天下第一美人儿。 凌辰赟深吸一口气,帝君当日就知道会发生宫变,可是他的准备却不是万全之策。 就算他手握重兵,也绝无可能倒戈相向向莫氏皇嗣掀起腥风血雨,他不懂为何帝君当日会说出“若形势不对新帝不仁,尔可取而代之”的话。他只是将军,不是帝君,也不想称帝。 寒月,紫沁。到最后,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守城,二是女儿。 挥手将贴身侍卫从营帐里驱逐,凌辰赟坐在椅子上向角落里的古灯看去,古灯依旧亮着昏黄的光芒,光芒黯淡,比起前两日要黯淡得多,或许是那些妖物已经退到更远的地方。 “报!将军!刚刚有人在大营外围捡回一名女子,请将军处置!”贴身侍卫去而复返,带回的消息让凌辰赟的心思终于从为国捐躯上暂时松懈。 “问清她家在何处,好生送回去,别惊吓到她。”凌辰赟没注意古灯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将军,那女子是个哑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还有她毁容得十分严重,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看不出是哪里人。”侍卫有些紧张,那女子的眼睛极美,想来以前或许是个美人。 “虽然看不出多大年纪,但是属下看她骨骼纤细,手上的皮肤也很是白皙,料想她不会太大,似乎跟将军的女儿差不多的身材。如今遭了这番磨难,或许是被家人扔出来的也说不准。”侍卫心有余悸的开口说道,“将军,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她?还是将她另外送到城里去救治?现在天气暖和下来,她的伤势又那么重,有恶化的危险!” “我去看看她,她现在人在何处?”侍卫的话勾起凌辰赟的想念,他立即动身向外走去。 “将军这边请。”侍卫忙带着镇国将军向营地最外围的小帐篷走去,心想那个苦命的女孩这一次是真的有救了。凌将军的为人谁不知道?铁胆柔情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每年被镇国将军亲自救下的贫苦百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将军时常倾囊相助,麾下的将士日日跟着耳濡目染,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凌辰赟大步走进狭小的帐篷,一名闲暇无事的厨娘临时被叫来照顾被捡回的女子,女子安安静静的躺在拼凑出来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东西上,身上盖着一条又脏又旧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毯子。他走上前一看,顿时皱眉,女子的伤势远比侍卫形容的还要严重,岂止是毁容?女子的头发缺了一大片,额间一道非常深的伤口,除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其他的五官已经都被伤势混在一起,伤口一直蔓延到脖颈,黄黄黑黑的脓水时时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凌辰赟的视线大略从女子身上扫过一遍,觉得女子骨骼清奇,周身散发出富贵之气,不像是贫寒人家出来的,顿时有些疑惑。寒月城交战不是一夕之事,身份尊贵之人怎会来此? “姑娘,将军来看你了。”侍卫连忙走上前去,床上的女子目光迟缓的落到来人身上。 “姑娘,在下凌辰赟,是戍边寒月的镇国将军。”凌辰赟与女子一对视,几乎是瞬间从里面读出一段深入骨髓的伤心,心底没来由的一颤,声音也平添几分柔和,“我看姑娘不像是本地人士,是谁将你伤成这样?你可有亲眷在此?” 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凌辰赟越发觉得这女子的眼睛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实在记不得这样一双伤心至极的眸子他曾在何处见过。凌辰赟律己甚严,对于烟花柳巷之地从不留恋,更不用说有什么相好的女伴,戍边多年曾有不少女子仰仗他的赫赫威名而投怀送抱,都被无一例外的拒绝。他心里永远都有着发妻的一抹身影,即便他们当年聚少离多,却从未有人能够动摇心影根深蒂固的重要。 特别是这次返回帝都,凌辰赟亲眼见到长大成年的女儿越发与亡妻神似,她们身上都带着那种不顾一切的劲道,越发睹物思人起来。就算发妻已经辞世多年,可是他的心还在她身上,常常在梦里与她团圆,梦中那人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笑容似乎多了些。 “将军,她口不能言,”侍卫见状立即走过来低声开口,“若是能够出声,这种伤势只怕早就疼得嗷嗷乱叫,哪里还能忍住?” 凌辰赟点点头,顿觉刚才失言,“找了医者过来看吗?” “已经叫人去请医者……来了!”侍卫说着回头去看,正好见医者跟着一名小兵走进来。 医者没多说话,仔细看了看之后,挥笔开了三张药方,两服药一早一晚,剩下的那张则是配成膏药之后要敷在脸上的。开完药方之后,老者从药匣里拿出一套银针银刀放在桌上。 “将军,老朽看这姑娘的伤势不妙,脸上又是灰尘又是血污敷不上伤药,要先将上面的污物取下才行。请将军唤来几名将士,将她按住,老朽担心她会挺不住疼痛。” 侍卫立即唤人进来,四名将士甫一伸手,床上一直没有多大动静的女子就惊慌失措的向床内侧躲去,牵动脸上的伤口,脓血流到床上更加可怜。 “姑娘你脸上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老朽要取掉你脸上的污物才能上药。姑娘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医者柔和的低声开口,女子却更加用力的向后躲闪,同时哀哀的向站在远处的凌辰赟看去。 凌辰赟见状只得上前伸手帮忙,亲自按住女子,“姑娘,我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我就在这里,姑娘的难言之处可以等伤愈再说不迟,如今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 女子紧紧的抓住凌辰赟的手,不容他离去,医者见她平静下来,立即取过银刀上前。 “将军,待会儿老朽动手,将军务必要稳住姑娘,否则一旦伤到骨头,更添新伤。” 凌辰赟坐到床榻边缘,按住女子双手,见她的身形确如侍卫所说一般与紫沁年纪相仿,心生怜惜,软语轻声的说道,“别怕,你的伤一定会治好,我向你保证。” 女子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亮色,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终于安静的躺在床上。 医者上前,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将女子脸上的污物全部清理干净,敷上药膏。医者小心翼翼的将秽物用油纸包起来,然后命人拿去外面烧掉,而且要烧得一点不剩才行。 女子用过药后没过一会儿就倒头睡去,一直握着凌辰赟的手也慢慢松开,凌辰赟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臂,正打算交代几句,却看到医者向他打了个手势,顿时心领神会跟着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很远,医者四下看看无人注意,这才转过身来,神色惶然。 “将军,赶紧将刚才那个姑娘送走!一刻也不能留她!” “怎么回事?”凌辰赟立即皱眉,“她的伤势如此重,现在送出去跟逼她去死有何区别?” “将军!”医者顿时急了,“那个女子绝对留不得!她脸上的东西不是寻常的伤,要是没看错,那应该是毒蛊才对!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蛊虫全都死了!刚刚用银刀刮伤时,她的血将刀刃染得乌黑,定然是血中藏毒。将军,她来历不明,只怕不是好人家的女儿!” 医者说完,取出刚才用的银刀,银刀最前端已经全部变成乌黑,凌辰赟眉头皱的更深。 “就算要送走,现在又能送到哪里去?城外是兰若大军与永夜流民,她能去哪?” 凌辰赟没继续说下去,但是几年前闹得最严重的那场春荒,曾经出现过流民内乱分食幼儿的惨剧。就算她是来历不明的人,他也不能看着她被人杀害。 “她身中毒蛊,说不定本就是兰若的人,用了苦肉计,故意在将军面前做戏的!将军三思啊!如今两军交战,兰若太子因为异性皇妹失踪一事亲征,怒火滔天早晚会落到攻城上!”医者心有余悸,继续劝道,“将军还是不要留她为好,若无法扔出城去,那就关进地窖,总之不能让她为非作歹。” “她现在伤重连走动都无法,关进地窖肯定会加重病情,何况她又不是犯人,我岂能说关就关?若她是云陌百姓,惨遭兰若歹人毒手,我今日这般对她岂不是正中他们所愿?” 凌辰赟听完摇头,“她现在就留在这里,待她能够起身之后,我会仔细盘查她的身份来历,我要亲自看着她,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若是她到时候果然行踪诡异,再杀她也不迟。” 医者无可奈何,毕竟蛊毒一事确实不能做的准,只得先答应下来,同时约好每日都会来诊治女子的伤势,一旦她有所好转,就立即囚禁,绝不能让她不告而别或者暗算他人。 女子就在小帐篷中安置下来,凌辰赟不时去看看她的状况,医者也日日来此换药。 寒月大营中的不少人开始暗暗猜测将军是不是对她心生怜悯因而动情,因为就在女子能下地走动的那日开始,向来不假辞色的镇国将军竟然将一个女子安排在他的营帐中居住,尽管名义上只是端茶递水,但是谁不知道将军甚少饮茶,穿衣带帽的杂事一向都是亲力亲为。 流言蜚语在每个人的眼角眉梢上迅速传播,女子面容狰狞,五官中只有一双眼睛亮若星辰,将军不计姿色百般善待,才是大丈夫所为。铁面柔肠的故事被巧舌如簧的说书先生说的绘声绘色,令不少城中女子闻之落泪。 第二百四十七章 酬剑流亡 第二百四十七章酬剑流亡 午夜,酬剑山庄。 夜深人静,山庄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凌洛斐站在窗前望着皎洁的圆月,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伤,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面颊无声滑落。最近一次从龙妤姝那里得到凌府的消息,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自从来到酬剑山庄之后,她就变得很忙,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有几次,她甚至连来看他也做不到,只能让贴身的小厮跑来送信,信上的字迹非常潦草,可见她写下那些字也是在焦急之中。他一看完,小厮就立即将密信拿去烧掉,不留下一点痕迹。 在他们被清风送来之后,凌洛斐才彻底明白为何当日娘亲对这门婚事忧心忡忡,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长房嫡女与庶出之间的关系,更在于他的来处是没有根基的凌府。 真正的凌府子嗣,只是普通的俗人,他们没有任何元灵,也不是红尘中的修行人。凌洛斐始终没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他隐隐察觉这句话里面一定有攸关凌家生死存亡的关键。 若非他天生的资质不错,或许此刻就连活命的资格也没有。这是他亲耳听到的话,在他到来的第一天夜里,奔波数日刚刚睡下就被悄然潜入客房的脚步声惊醒。随后他的嘴被人捂住,绣帕上洒了迷药,等他醒来时,人已经被送到地牢。地牢很干净,里面放着许多古怪的东西,吓得他不敢大喊救命,后来来了几个长者,他们在他身上捏捏按按,再后来他们端来一碗水让他喝下,他还没喝就被气急败坏的龙妤姝找到,拎到她卧房隔壁的房间休息。 房间不大,看样子原本是她的卧房隔壁专门给贴身丫鬟休息的暖阁,后来才改成客房。她说这间客房就是他的住处,除非她来接他,否则任何人都没资格带他离开,就算是龙雪焕也一样。凌洛斐住进的第二日一早,在窗外的花园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山庄中的长老们几乎都被龙妤姝招到花园,他听到她说起亲事,说这门亲事是少主订下的,谁想要说道此事就等少主从东海神殿回来之后去和他说。长老们对此事非常不满,说凌家庶子的根骨虽然不错,但也不是世家子嗣的对手,如果不是念在他资质上佳,早在那天夜里就将他抛下山崖。 争吵不休,龙妤姝咬准龙倾过了订婚信物一事死活不松口,长老们则威逼利诱轮番上演,直到大长老和族长闻讯赶来,才停止这场闹剧。大长老只说了两个字,其他长老们就不再开口,混沌。族长再次开口肯定,他身上有这种东西。但所谓的混沌到底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再后来,龙妤姝回来,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却始终没有说起什么,包括混沌在内。 她说会保护他,还说了很多他没听懂的话,他唯一明白的就是她很伤心,同时也很生气。 尽管就住在隔壁,但是凌洛斐却很少见到她,因为每天龙妤姝总是天不亮就离开,常常午夜时分还没有赶回来。他同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后来就变成小厮跑腿送信。他问过同样忙碌的丫鬟,丫鬟有一天夜里偷偷告诉他,如果他还想活命,还想活着见到大姐,就不要多问,一定要在每一次见到龙小姐的时候告诉她,他爱她,如果有天要失去她,不如去死。 从那一天开始凌洛斐就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活到最后的人才有去笑去爱的资格。 可是想家的心思却越发浓烈,凌洛斐迫切的想要得到凌府的消息,哪怕只是道听途说也好,真的假的根本就不重要。只要让他听到一点点消息就好,可是没有。直到龙妤姝的信上开始出现凌家人的消息,起先是龙倾陪着大姐远赴东海寻医的消息,再后来是凌府一夜之间惨遭无妄之灾被毁然后又一日重建的消息,五天前的消息是关于大哥凌偌寒下落不明。 凌洛斐想知道他爹和娘亲怎么样,龙妤姝的信上却只字未提。他仅有的一次听到关于凌辰赟的消息,还是路过的小厮无意中闲聊说起的,他们说镇国将军这一次要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血腥的战役,不用指望能取胜,只要能在寒月城活命,就算福大命大。小厮们说的话里有大半东西都是他没听说过的,还说兰若的巫师蛊毒师已经开始向边关集结,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巫蛊遍地,一个没有咒术在身的俗人想要活命,根本不可能。 凌洛斐得知此事后心神不宁,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龙妤姝谈谈,让她帮他离开山庄,他知道寒月城这个名字,他要去告诉他爹,不能坐以待毙,要赶快离开那里。 可是龙妤姝却始终没有回来,他不眠不休的等着她,隔壁卧房的大门却始终没有响过。 凌洛斐站在窗前,任由明月将冷得能冰封住血脉的光亮落在脸上胸前,他不知道是不是冷到整个身体都冻住,他的心就不会那么疼。过多的想念让他鼻尖酸涩,更让他彻夜难眠。 月圆,人却未必能再圆。他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家人一面? 凌洛斐抹抹眼泪,望向窗外,两个巡夜的小厮刚刚走过去,没人注意这里,回身吹熄半截蜡烛,他一翻身从窗口溜了出去。他要离开这里到寒月城去找爹,让爹带着兵马去找大哥! 心思抱定后,凌洛斐就冷静下来,他脱下最外面穿着的靛青色长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衣服是龙妤姝几日前拖送饭小厮偷偷送来的,并且嘱咐他一定要贴身穿戴好。 早春的风冰冷刺骨,特别是酬剑山庄建在山顶上,凌洛斐跑出没几步,就被冷风吹得全身发抖。他揉搓着双臂,吸了吸鼻子,向着一处避风的角落偷偷窜去。再冷也得逃出去,留在这里别说是他随时会小命不保,就连爹和哥哥都会遭遇不测,大姐除夕当夜被玉王抢走之后不知受了多重的伤,竟然要跑到东海去寻医。难道神子哥哥救不了她? 等跑到角落里他才想起,神子哥哥好像提起过要回巫山一趟,还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鼻尖再度酸涩起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他才会再见到家人,凌洛斐使劲揉了揉眼睛。 酬剑山庄,倾心阁长廊阴影。 龙妤姝藏身在阴影中,黑色的长裙很好的掩盖住她刚刚显露出雏形的姣好身姿,可无论是长裙还是阴影此刻颜色都比不过她脸色的难看。因为极度气愤而变得阴沉的脸色,不管是山庄中的哪个人见到只怕都是立即被吓得后退。 长廊上并列的房间不少,可是只有位置最中间的正厅此刻有人,正厅敞开的窗户里不时飘出几句忽高忽低的密谈声,但是声音十分低沉不容易听清因此并不引人注意。龙妤姝的视线就定在那里,可见里面密谋着的事情令她非常气愤。 “就算是凌辰赟的嫡子在这里也没用,神力是凌紫沁那个丫头从芸娘身上继承的,凌辰赟只是个俗人,更不用说这一个是庶出,我等留下他,分明就是白费心思。”听声音是五长老,龙妤姝握紧双拳,他们到达的第一夜就是五长老伙同四长老趁着她被父主叫去问话的间隙,将凌洛斐偷偷劫走关押到地牢里。要不是她的贴身丫鬟够机灵跑去找她,她只要再晚去一刻,那两人就要给洛斐哥哥灌下石肠水。石肠水是酬剑山庄当年为了防止罪人逃跑特制的毒药,喝下后终生无解,必须每日卯时之前服下解药,否则腹部坚硬如石无法进食直至饿死。 龙妤姝每每想到此事,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如果洛斐哥哥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会疯狂报复!所以为了不让悲剧发生,她应该做点什么…… “如果是嫡子的话,却也未必就不可以。你们说凌辰赟会完全不顾他长子的安危吗?凌将军麾下,少说也有三十万大军,此刻都在边关。谁能得到他的支持,逐鹿天下犹未可知!凌偌寒能换来多少将士?五万?还是十万?”又一位长老开口,声音中带着昏昏欲睡的醉意,正是常年沉浸在酒乡中的三长老,“不过探子说凌偌寒失踪了,就失踪在云陌皇宫里!” “三哥是说,凌辰赟的儿子人在宫里?”六长老听得直皱眉,“云陌玉王干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有说是宫变的,也有说是太子暗中做了手脚,传言几乎是一日变一个样,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玉王此时软禁镇国将军的长子,威胁他交出兵权也不是不可能。” “哪有那么简单?那个凌偌寒不是简单的主儿,”二长老突然接口,“你们还没有看到今天傍晚送来的消息,探子已经确认过在宫中养病的文渊阁第一学士是个替身,虽然他的易容术不错,但是诗书之气想要模仿绝非一日之功!人若是被软禁在宫中,为何要找替身?分明就是玉王弄丢了大学士,又不敢让人知道,所以才掩人耳目弄个假的。骗的是谁?无外乎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国将军罢了!要么是玉王想要以此相要挟,要么就是利诱。依我看,那个凌偌寒只怕是在玉王动手之前就知道事情有变,因此逃之夭夭。换了你是他,会投奔谁?” “这还用说?自然是投奔大将军!”五长老一开口,正厅中立即一片唉声叹气。 “五弟啊五弟,你……你还是回剑池铸剑去吧。”二长老对五长老的心思单纯已经是无可奈何,“如果凌偌寒如你这般,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他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东海!” “开什么玩笑!”四长老同五长老交情最深,见五长老被嘲讽得面红耳赤,顿时跳出来,“二哥!远赴东海,一路上早已布下无数埋伏,只要他现身,不可能不被捉住,用来威胁神族圣女。人人皆知,圣女与他兄妹情深,他哪里会那么傻!” “连你们都想得到威胁二字,难道那个熟读诗书的大学士会不知道?”二长老一拍桌子,气得胡子上翘,“他怎么可能会大摇大摆的赶去东海?他当然是要易容之后再去!” “可是,他去东海又能如何?圣女此去东海是要寻找当年的神殿,他就是跟去,也无法进去,留在那个鬼城?那不是等着被人活捉吗?逃出去跟没有逃,最后的结局没有分别!” 五长老小声的嘀咕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凌紫沁那个丫头此时已经自身难保,要不然也不会将凌洛斐送到山庄来,她分明是无力顾全凌家人,只好求助于我族少主。” 二长老伸手掐住眉心,突然觉得要跟头脑一根筋的人交谈,比到剑池锻造绝世神兵还要糟心,“五弟啊,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件事,凌偌寒远在天边,摸不到捉不住的,不如我等先将大小姐的婚事提一提,劝着大哥和族长大人早作决定,将那个凌府庶子退婚。反正凌偌寒早晚会现身,他若是不肯投靠我族,就早早废了他,我总觉得将军嫡子从文弃武不可能!” 龙妤姝脸色更黑,得不到手的就毁掉,他们还真敢想?就不怕紫沁姐姐废了他们吗? 什么自身难保?大哥早就暗示过她要好生相待凌洛斐,不只是因为婚约的关系,更是因为凌紫沁这一次去东海,会重拾神族之威。到那时真正的神族骨血苏醒,杀掉这些自认了不起的糟老头,也就是弹指间的小事一桩,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们说将大小姐许配个哪位公子更好?她此时被那个庶出的杂种眯了眼,这可不是件好事,我那日无意间得知少主有话在前,如果他此去东海有何闪失,少主之位就会落到大小姐身上!大小姐是我族这一辈女子中最出色的的一个,她当然要娶元灵最精纯的公子,才能诞下咒术高强的后代!”二长老的口气很是急切,他虽然没有正适龄的子侄,但是关爱大小姐的一颗心却从来没有放松过。 而且他的侄子们虽然还小,但是总有长大的一日,早晚可以将他们送上大小姐的床榻,只要大小姐迎娶的男子是山庄中人,一切就得按照山庄的规矩来。 身为酬剑山庄的少主,怎么可能一生只有一位伴侣?等着爬上少主床榻的男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剩下的要么是资质不够,要么是容貌太丑,总之历任少主床榻上都不止一人。 龙妤姝在心底已经将二长老的亲戚全部问候个遍,上至白骨成泥的先祖都记不得的先祖,下至未出世的重孙家的小厮。她就弄不明白这些长老们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除了杀人,就是大婚,大哥就是受不了他们永无止尽的唠唠叨叨,才会离开剑池下山的。 若不是这样,她早就拿到大哥答应送给她的如意,哪会现在还眼巴巴的看着如意在剑池的熔火里面浮沉?龙妤姝咬牙切齿,她早该想到的,她应该跟去东海才对,留在这里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可恶的清风,都是他误导她的,害她现在被惦记不着大哥的长老们惦记上了。 “先别急着收拾那个小杂种,二哥,我看大小姐情窦初开此时正是情浓,那小子若是出了三长两短,她一定会让我等好看。就算她现在忍住不动手,待来日羽翼丰满也会秋后算账。与其让未来可能成为少主的大小姐记恨,不如让她记恨凌洛斐更加合适。”八长老的声音低沉阴森的响起,龙妤姝听到她说话,顿时心里一沉。她知道她与七长老本是一对,后来七长老移情别恋,爱上巫医族的小丫鬟,那个丫鬟为了和七长老长相厮守,借着敬茶的机会向八长老投毒。幸好发现的及时,八长老捡回一条命,却从此瞎了一只眼睛。 七长老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面前可爱温柔的小情人,转过身竟能面不改色的毒杀别人,不久就在剑池以身祭剑。那把剑本来是不祥之物,被镇压在后山绝壁,九死一生的八长老向族长讨来那把剑,就连睡觉都带在身边。自那之后,温柔的八长老性情大变,最大的乐趣就是拆散天下有缘人。 心悬在半空,龙妤姝正打算去找凌洛斐商量离开山庄,八长老又阴森开口。 “不过让那个小杂种白白占了我族女子的便宜再被大小姐杀掉,倒是有些得不偿失。不如我们将他留下,好生对待,等他失去戒心再加以利用不迟!” “八妹要如何利用他?”二长老迟疑着开口,“此事若被大哥知道,恐怕有些不妙。” “二哥怕什么?又不是你我动手,就算大小姐想血债血偿,也要算在南宫洛头上!”八长老语出惊人,“南宫洛今日递了帖子,说是准备上山。我看她是为少主而来,少主远赴东海之前早已留下话来,会带着圣女回山,到那时两女争夫必有一伤。若是圣女胜,南宫洛的怨气无处发泄,待她知道凌洛斐是圣女的幼弟,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倘若圣女落败,不用我等动手,小杂种就会被族长轰下山去。混沌二字,是一个凡夫俗子担得起的吗?笑话!” 龙妤姝听到这里再也不敢等下去,身形急转立即向远处飘去。 风声突起,八长老猛地冲出正厅,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别说是人,连个鬼影也没有。 她警觉的打量着四周,深夜万籁俱寂,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片刻之后两名巡夜小厮从不远处经过,一路有说有笑正说着山下的酒肆里最有趣的荤话提神。八长老皱起眉头,半响一挥衣袖,转身走回正厅。 第二百四十八章 邪医现身 第二百四十八章邪医现身 酬剑山庄,山脚下。 夜色凄迷,冷风刺骨,邪医冷瞳一路长途跋涉来到山脚下已经有些疲惫。自从失去朝纭的下落之后,他一度心神难安,心知邪医一族覆灭无望,干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百里雪林从此云游天下,却在临行前的那天收到酬剑山庄发出的邀请。酬剑盛事在即,他正百无聊赖,因此想也不想就拎着东西直接赶往山庄。 一路上越是靠近,各处关于酬剑世家的种种传闻也就越发多了起来,冷瞳打扮成寻常商旅坐在酒肆客栈里没少听到那些传闻。坊间传言此时都与山庄盛事有关,不过所谓的盛事却和龙雪焕亲书的邀请上很是不同,他想知道哪一件才是真相恐怕只有亲自去看才能知道。 唯一有据可查的便是远近闻名的布庄,一夜之间所有象征着喜庆的红绸都在一夜之间被人买光,以至于百姓如有撞上此时婚假乔迁添丁进口的喜事,根本没有红绸可用,一时间红绸的价格被炒至极高。据说当夜来买红绸的人不压价,只是一味催促掌柜的有多少就要多少,包括那些远在别处的绸缎也被连夜搬出来,无论新旧,无论出于何人之手,只要能叫出价钱,来人立即二话不说取出崭新的银票全部带走。 各家布庄被买走的红绸加在一起足有千丈之多,冷瞳实在想象不出,酬剑山庄要这千丈红绸要做些什么?就算真的是邀请上写的神器出世,只怕也用不上如此之多的红绸妆点。传言除了神器之外,还提及另外一件事,便是酬剑天师的传人出现,也有人口齿不清不楚的说那是百年前名动天下的傀儡道人的后人。冷瞳觉得无论是传人还是后人,相差百年都绝对不是真传,最多也就是再传,或者是什么人有缘得到傀儡道人失传在外的秘笈。倘若真是传人还好说,若是后者不怕死的想要借机招摇撞骗从山庄讨些好处,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传言有多少可信度姑且不论,冷瞳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一件与红绸有关的大喜之事。酬剑少主龙倾与传说中的神族圣女的关系很是微妙,平日里纠缠不断,据说龙倾曾经两次为圣女不顾生死挺身而出,这一次更是随她远赴东海寻找神殿。将两件事连在一处,很难让他不去想,龙倾已经得手,不久就会回到山庄大婚。 神族圣女历来都是世家皇族必争之人,而且因为是无论生死,向来都是死人居多,这一次适逢将府嫡女心思了得,能在重重围困中逃生,活着的圣女真是绝无仅有。 一旦龙倾得到此女,无论是否真心,哪怕只是逢场作戏,骗她来此。以龙雪焕的老谋深算,绝对不会让她再从掌心里溜走,凌紫沁若是不来,或许能逃过一劫,如果她一时心软,真的被龙倾笼络,无论生死都会被强留在山庄。酬剑族也会从此凭借圣女在世之威,一跃成为世家首领。野心勃勃的龙雪焕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冷瞳左思右想觉得这次的盛世十有**就是个骗局,如果神族圣女真的莫不开龙倾的善待而驾临酬剑山庄,多少会有闪失,最大的可能是被逼婚,当然这也是对于她而言最好的结局。 世家不善,千年以来他们出卖过神族圣女的次数绝对不止是最初的那一桩丑事。冷瞳对于此事向来看得很淡,他的兴趣都在炼制毒药上,邪医一派不少族长也都是如此嗜好,因此才会被世家之人屡屡排斥。对于权势的不渴望,让邪医全族上下都处于边缘地带。随着时间推移,世家重归神族无望,酬剑世家一直有心问鼎中原,从偏远的世外一路走到红尘中来,龙雪焕和之前的每一任族长都在暗中筹谋此事。 冷瞳担心天下动荡不安终究会连累到他的族人。与其被他人当做待宰的羔羊,不如好生打算,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这一次,他心知覆灭邪医无望,他身为族长也不是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死不了就只能好好活下去,不单是他。他半生飘零,至今也不曾认真的带过徒儿,如今决定要重振邪医声势,必须寻找一名合适的传人。族人至今不曾有中意的人选,根骨虽有,但是悟性终究还是差上不止一筹。 冷瞳心思飞转,决定要趁着这次酬剑盛事打探一番,如果有看得上的幼童,就算是用骗的,也要骗到手。世家有三公子,三足鼎立的格局在多年之前就初露端倪,他也得有个像模像样的传人。 冷瞳站在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厌恶的皱眉,每个世家所在地都有一条从山下通往山上的用通天石板铺就的阶梯,被世俗中人敬称为天梯。上千阶的石板光华晶莹,在月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幽光,无论严冬还是酷暑,通天石上的光辉都不会有半分衰减。听上去是件美不胜收的景致,看上去也确实如此,凡人常常在天梯下诚心祈愿,希望心愿能够借着天梯上达天宫为神祗眷顾。但是他却知道,天梯的存在,其实说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美好。 天梯是世家的阵法,凡人若没有受到邀请贸然上去,陷在其中无法走脱,圈圈绕绕的石板看上去一直向上,其实永远不可能有真正走上去的机会。所以对着天梯许愿实在可笑得很,因为他们的心愿也向那些人一样永远被困在天梯上。 据冷瞳所知,现在还保留着天梯作为护山阵法的世家,只有酬剑山庄,巫山外围是无数毒藤野草常人不得靠近,而墨书族已经许久未在世人面前现身。酬剑族人出山时会随性救下被困在天梯上的百姓,更好一点的还会警告他们以后不要靠近,理由是凡身肉骨不可能直接直通天意。也有一些人宁可死在天梯上,也不愿意离开,在百般劝说无效之后,他们中一些资质略好的就会被带上山庄,成为世家最外围的下人,剩下的就留在天梯上自生自灭。 而在坊间传言中,那些登上天梯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的人,则被以讹传讹成被神仙带走,远赴洞天福地修仙炼道。传言越发盛行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不顾一切想要踏上天梯试试运气,就算是被世家子弟扔下来,也是一种福缘。世家之人不分男女个个貌美,不少愚夫愚妇见到他们就自以为是见到神仙,焚香磕头种种蠢事做尽。酬剑长老干脆每隔一段时日就派出一些子嗣到天梯上接受众生心愿,其实是让世家子弟认清世人愚蠢,培养他们高高在上的优越。 冷瞳知道,总有一日世家子弟会习惯俯视苍生的居高临下,天长日久后必定将红尘视为股掌中的玩物。到那时世家想要征服红尘,动用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段都会被视为正常,因为他们不会将凡人当做人看,在他们眼里,那不过就是世俗中的蠢物,活该被玩弄。 世家之心,不是想要走进红尘,而是想要彻底的控制。因为他们来自神族,太清楚千年之前神族人是如何善待凡人,最后生下无数骨血不纯的杂种,却最终被杂种背叛的结局。 身为神族背叛者的世家后裔,绝对不会让他们重蹈当年神族嫡系的覆辙。 正准备找棵足够结实的古树熬过一夜第二日在上山,冷瞳突然听到天梯上有轻微响动。 酬剑山庄内冷风大作,龙妤姝黑着脸将住处里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凌洛斐的身影。她此刻不敢声张,更不敢指使下人们去找他,几位长老们还在清心阁满肚子坏水的研究,所以不是他们动手。凌洛斐的房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半个字也没有留下。龙妤姝走到桌前,伸手去摸被吹熄的蜡烛,发现蜡烛早已冷掉,看来他应该是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 悄无声息的找到贴身丫鬟询问经过,却发现丫鬟对此毫不知情。 “大小姐息怒,奴婢马上派人去找!”丫鬟脸色微变,这些天来她们夜不敢眠,轮番看守凌小少爷,就是担心出意外,没想到她只是去方便一下,竟然就把人给弄丢了。 “不!不要打草惊蛇,我才他还没走远,这就去追他。”龙妤姝深吸一口气,黑珍珠一般的瞳孔转了几转,向丫鬟伸手道,“我要下山去买些零碎儿,你把身上的银子都给我,有多少要多少。如果明日一早我还没有回来父主问起,那就是带洛斐到山下的镇子里去玩了,不必惊动父主。如果大长老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没交代,你去取瓜果时看见我一个人去后山剑池,手里还拎着一件黑布。其他人问起,一律推说不知。” 丫鬟立即将身上零散的碎银子都掏了出来,同时还解下手镯耳环,“大小姐,出门在外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用银票,山庄的银票都有水痕,奴婢在大小姐的衣裙里面都缝了金丝银线,实在不行就将这些衣衫挑破,好歹也够三两月的吃用。” 龙妤姝暗暗点头,眼眶发酸,“舞儿,等我下次回山,一定放你自由,让你不必再受他们的欺负!你等我回来,放心,你是我的大丫鬟,我不在他们也不敢逼着你嫁,你一定等我!” 舞儿笑笑,低声说道,“大小姐还是快走吧,再拖下去就追不上凌小少爷了,奴婢没听到这里有动静,猜他没有被人抓去,可能是自己走的。大小姐向天梯那边找找看,前几日有小厮随着公子们去天梯放人,这两日聊得正欢,或许被凌小少爷听到些言语。” 龙妤姝听完不再犹豫,收了碎银立即向天梯那边赶去,一路上搜寻着凌洛斐的藏身处。 酬剑山庄后山门附近。 两队巡夜的小厮正从不远处走过,凌洛斐一路溜到后山门附近发现已经寸步难行,这里虽然没有人把守,后山门也一直敞开,但是小厮频繁的从此地经过,而且每每经过山门都会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一番,似乎后山门外会冲出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凌洛斐屏住呼吸,时刻做好向外冲的准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双眼瞪得发直。今夜一定要逃出去,他一个人死不要紧,但是爹和大哥绝对不能出事。 仅有的耐心在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时终于耗光,巡夜小厮快步走到一旁准备换班,正好都是背对他。凌洛斐不再犹豫,提气向外冲去。 腿刚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向后拖去,同时口鼻也被死死捂住,背脊顿时冷汗嗖嗖落下。不!他不能再次被擒住!凌洛斐玩命挣扎,却被身后来人死命向后扯动。片刻之后身子终于被拖回阴影里,此时远处的小厮已经换过班,重新开始两队交叉巡逻。 “洛斐哥哥别动,是我。”耳边响起的声音极低,凌洛斐却像被惊雷劈身一般半响没有反应,身子也不再挣扎。气喘吁吁的龙妤姝慢慢松开钳制他的手臂,然后绕到前面来。 “妤姝。”鼻音微湿,凌洛斐一把抱住女孩,其他话再也说不出来。 “出了什么事?你走的这么匆忙?”找到他的喜悦被愤怒代替,龙妤姝嘟起嘴来,恶狠狠的揪着凌洛斐的耳朵,“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要跑!你要跑也得跟我说一声吧?你就这样在山庄里面乱闯,万一被那些长老们捉住,我、我……你要我做寡妇吗?” “你不会做寡妇的,”凌洛斐本来要说他听到的那些事,但是被龙妤姝这么一说,突然小脸儿蒙上一层阴影,“我知道长老们都不喜欢我……我,配不上你。” “你!”龙妤姝抬起一脚狠狠踩向他的鞋,眼圈发红,“你是不是后悔跟我订婚的事?你是不是也想悔婚?你!谁给你的胆子!配不上我?好得很!好得很!我如果只是个小孤女,你是不是就觉得配得上我了?或许到时候你会觉得是我配不上你了吧?凌洛斐?神族圣女唯一的弟弟,紫沁姐姐从东海回来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甘愿给你暖床,哪里轮得上我?” 凌洛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初尝情滋味的他被龙妤姝说的哑口无言,只是觉得十分委屈,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说的那些事,而且现在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的明明是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对吧?”龙妤姝背过身去,偷偷将溢出眼眶的泪珠抹掉,再转身过来时已经小脸冰寒,不由分说一把攒住凌洛斐的手腕,“走!我现在就送你下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伸手在凌洛斐胸前连连轻点,凌洛斐再想说话,却发现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龙妤姝寒着脸,扯着他向不远处的一处枯井走去,那里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出口。 她将凌洛斐推下井去,井底铺着不少枯草,然后她也跳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久。黑暗的井底通道又窄又矮,龙妤姝边走边抹眼泪,越想越觉得不值,她一听到他有危险就立即赶来找他,他却只想着逃命,连个字条都没有给她留。 凌洛斐几次停步转身想要安抚龙妤姝,都被又气又恨的酬剑大小姐一圈打在肚子上,疼得龇牙咧嘴,只能继续向前面无尽的黑暗前进。他准备走到光亮的地方再向她解释,只得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龙妤姝跟在后面,发现他加快脚步,想到他迫不及待离开她,眼泪掉得更快更凶。几次挥舞着粉拳上去,可是都被脚步加快的凌洛斐无意中躲过。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凌洛斐走过最后一个转弯,眼前一亮,终于走出井底,到了山下。暗道的出口是天梯附近的一处小土包的阴面,上面满是杂草,十分隐蔽。 “从这里一直走,走到镇上买匹马,钱都给你,这些应该够用了,你想去哪就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龙妤姝将那些碎银子全都塞给凌洛斐,说完头也不回向暗道走去。 凌洛斐张开嘴,发现还是没有声音顿时急了,从后面一把抱住龙妤姝,急得快哭出来。 “放手!你留我做什么?你回去找你大姐吧,跟着她吃香喝辣,好过跟着我朝不保夕!走啊!你给我放手!放手听到没有!你再不放手,我就动手打你了!”龙妤姝的挣扎没有多少力气,因为大半力气都用在伤心上。 凌洛斐苦着脸,一张嘴不住的解释,却始终没有声响。 栖身树上的冷瞳看到无法说话的少年,顿时眼前一亮,正打算现身却听到和他同行的女娃吼出一句话,几乎让他心花怒放。 “我没你那么好命,不像你有个神族嫡系的姐姐,凌洛斐你早晚会察觉我们的差距,与其日后被你耍着玩,还不如我们就分道扬镳!走开!不要缠着我!”龙妤姝越说越伤心。 他竟然是凌紫沁的弟弟?冷瞳当机立断的出手,却不是捉他,而是偷袭哭闹中的少女。龙妤姝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随即身子一轻,被一个陌生人提在手上,向树上飞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掌门弟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掌门弟子 酬剑山庄,山脚。 冷瞳一招得手,当即点住龙妤姝身上要穴,让她无法运功抵抗。 凌洛斐脸色骤变,飞快的向古树跑去,双眼圆瞪死死的盯着突然现身的中年人。 龙妤姝从最初的惊惶中迅速缓和过来,转头看向冷瞳,“你是何人?敢在酬剑山庄撒野!你不想活了吗?哼!本小姐劝你还是早早放手,不然等会儿惊动山庄守卫,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得罪本小姐的人,都绝对没有好下场!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正要出口父主二字,被龙妤姝猛地咽回口中,来者是敌非友,既然敢对她出手,就一定不怕酬剑山庄报复。她贸然抖落出身份,只会被有心人利用,万一被当成人质,就更难脱身。 “我是何人小姑娘你早晚会知道,何必急于一时?”冷瞳故意压低声音冷冷开口,“撒野二字,你二人比我做的更过,你们吵嚷不休都不怕惹来山庄守卫,何况我什么都没做?我今日活得不算很好,不过明日定然会活得更好,这个用不着你来操心。至于令尊……” 故意拖长尾音,低头看着树下焦急打转的凌洛斐,冷哼一声又转头看向怒目圆瞪的龙妤姝,冷瞳扬起嘴角,“以你夜半与男子私奔之行看来,令尊大人应该不只有你一个女儿,就算只有你一个,恐怕也未必如何疼爱你,否则岂会纵容你夜不归宿?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令尊的名号未必十分响亮!我自然也不必怕他如何报复。你如此瞪着我,就不怕我现在一掌将下面那个臭小子拍翻?得罪不起令尊,难不成我还不能杀一个凡人吗?我若动手力毙他,然后扔下你在这里哭晕倒地,你又能耐我何?” 龙妤姝屏住呼吸,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她的身份,如果当真像他说的那般,他杀完人就逃之夭夭,她确实无处可寻。她连他是谁都不清楚,天下偌大,她要去哪里报仇? “怎么?舌头被猫叼走了吗?刚才不是还伶牙俐齿跟我谈条件吗?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装大家闺秀,未免为时过晚!”冷瞳嘴上说得狠戾,心里却有了算计。 少女身上的衣裙,头上的明珠,都不是俗物。冷瞳心底偷笑,今夜实在太过幸运,不单觅得如意传人,还一并攀上酬剑山庄的姻亲。酬剑山庄能否借力还是未知数,但至少有了这个少女在手,邪医不会与酬剑世家刀兵相向。她的身份,在他眼里并不是秘密。 就算酬剑山庄再富甲天下,炼器之术也不是人人精通,更不用说将一枚极其难以炼化的夜明珠交给一个身份卑微的少女所有。能将法器戴在头上当珠钗的少女,只有山庄中最受宠爱的子嗣才有这个资格,少主龙倾擅长炼器之道,如此精致的小物自是出自他之手。 而龙倾最宠爱的少女,无外乎就是大小姐龙妤姝,她在酬剑山庄子嗣中地位仅次于少主。 龙妤姝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视线向下看去,古树下面凌洛斐已经手脚并用的开始向上爬,但是古树没有多余的枝桠,他爬了没多高就重重的跌落在地。 “你说的没错,我爹确实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死了他不会有半分心疼,刚才那些话通通都是我骗你玩的。你既然已经确定,就将我从这里大头朝下摔到地上,摔死我算了。” 龙妤姝收回视线,无所畏惧的看向冷瞳,“听你口音不是此地人士,树上挂着你的包袱,看来是孤身一人。既然你能远行至此,定然身手非凡,杀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再毁尸灭迹,对你而言不是难事。动手吧,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冷瞳玩味儿的看着少女,“自来苟活人多,求死的人少之又少。你倒是不怕死?” 从古树上掉到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的凌洛斐听到树上两人将死字放在嘴边,顿时脸色发白,踉跄起身,他没命的抡起拳头捶向古树,眼泪一点点充满眼眶。 “不过我看你的小情人儿可是舍不得你死!你不心疼他的手?他流血了。”冷瞳挑眉。 龙妤姝听到树下的动静,脸色不改,她知道活命可能已经无望,来人分明是耍她玩。 “他不过就是本小姐从山下撸来的娈童,长得又不俊俏,早就玩腻了。你喜欢,可以白送给你。”故意扬高声音,同时冷眼向树下望去,目光里里外外透着不屑一顾。 凌洛斐听到少女冷嘲热讽的话,停下手来,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与她对视。 龙妤姝心中一颤,少年的眼神由迷蒙变得清澈,震惊迅速被悲伤取代,她却不能安抚。她不能流露出心疼,不然他会和她一样被歹人捉住,歹人盯上她是为了山庄中的宝物而来,她不能连累他一起身陷险境。 凌洛斐伤心至极,眼泪横流,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只是想玩玩他而已?那他们的婚约算是什么?他知道自从她回到山庄之后,长老们就一直想悔婚,为她另外寻觅姻缘。 但是他一直都觉得她是喜欢他的,她每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散发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光亮。 他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半点声音,凌洛斐颓然坐在树下,痴痴的看着龙妤姝。 冷瞳见状,伸手凌空虚点,“喂!树下的小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树下的凌洛斐此时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于冷瞳的话无动于衷。 “哼!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小小女子欺辱成这般,实在丢人!”冷瞳见他依旧不抬头,于是下了狠药,一把掐住龙妤姝的咽喉将她按在树干上,“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宰了这个妖女!她小小年纪就这般风流,留她在这世上还不知道以后有多少清白人家的男儿要遭殃!” “不!”凌洛斐猛然抬头,眼里噙着热泪,不知从哪涌出的力气一跃而起,“你放开她!” “她百般玩弄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你是被人玩弄上瘾……”冷瞳的话打断。 “没错,我就是犯贱,为了一点臭钱……自甘堕落,愿意做小姐的裙下臣。”凌洛斐全身颤抖,声音比他的身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她无关!你要杀就杀我,放她走,她是无辜的!” 龙妤姝憋得满脸通红,却苦于被卡住咽喉,呼吸困难,更不用说是出声让凌洛斐快走。 “无辜?你这蠢笨小子竟然还替她辩解?”冷瞳心下暗笑,小小年纪就如此痴情,以后还不被少女压得死死的,他的徒儿可不能这般无用,顿时脸色发冷,狠狠喝道,“你以为你说几句谎话就能骗过我的眼睛!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就知道家境不是人间极致,却也绝非贫寒百姓。你出身虽然不敌她,但也不会太差,像你这样的小子,诗书礼仪必然识得,为黄白之物堕落?这理由还真是假的不能再假!你分明就是富庶门第所出,被她强行撸来凌辱的!”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敢说是碍于她的身份,不过你不用怕,我现在就杀了她,我亲自动手,为你报仇!她一死,以后就没有人再知道你受辱之事,你大可以归家与亲人团聚!” 冷瞳冷笑出声,同时下手微微用力,龙妤姝双眼渐渐无力向上翻去。 “不!放开她!你放开她!求你!”凌洛斐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要她活下来。 “此女分明就是妖孽所变!我今日不杀她,来日也会有正义之士将她碎尸万段,别以为世家小姐的身份就能横行无忌!你求我放她?凭什么?”冷瞳心说,帮着徒儿驯妻,这种事情一定要掌握好尺度,否则玩得太狠,怕徒儿日后暗中怀恨。 边说边悄然放开一点,让龙妤姝能够呼吸,却又无力逃走。他如此卖力做戏,就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知道不能随时摆出世家小姐的身份,他不是不顾忌酬剑山庄的报复,但冷瞳知道如果镇不住她,那么今夜这个徒儿他想顺利收在门下绝对不可能。 “我、你想要什么!”凌洛斐头脑中灵光一闪,“只要你放过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冷瞳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你身上有什么?你怀里那些散碎银子连一顿好酒也买不来。” 龙妤姝此时气息喘匀,运足底气,使劲向下喊去,“滚!谁要你救!滚开!我讨厌你!” 凌洛斐闻言身形微晃,伸手扶住古树树干,声音顷刻碎裂,“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冷瞳拎起龙妤姝作势要向下摔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小子,你喜欢她?你要是有一点犹豫,我就扔她下去,摔个稀巴烂!好人家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她只是个妖女。” “我喜欢她!”凌洛斐不顾一切大声叫道,“求你!放开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冷瞳故意拖长声音,“你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我要你做奴隶你也愿意?” “不要!”龙妤姝用力挣扎,可是她被制住,用不上几分力气,连声音都软绵绵的。 “我愿意!”与此同时,凌洛斐的声音压过少女的反对之声,“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好!一言为定!”目的达到,冷瞳从古树上飘身落地,“不过我要的不是奴隶!” 凌洛斐看着依然被男子掐住咽喉的少女,声音微哑,“只要是你要我做的……我都愿意。” 龙妤姝猛地闭上眼睛,全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他是爱她的,她却恶言相向。 “叫声师父听听。”冷瞳轻咳一声,神情中颇有一种小子不乖,立即动手杀人的威势。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凌洛斐二话不说,立即跪地磕头。 只有他知道,为了救龙妤姝,别说只是拜师,就算让他去死,他也毫不犹豫。 龙妤姝惊愕的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冷瞳,却见男子嘴边挂着阴谋得逞的笑意。 心念飞转,下一刻目光瞬间转为锋利,死死的瞪着男子,“你到底是何人?” “我敢动手,自然就是不怕死之人,龙小姐,你身份虽然尊贵,却也还不是酬剑少主。就是龙倾在场,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冷瞳收了笑意,松开钳制少女的手,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虚晃,顿时一束火光在指尖跳动。火光妖异忽红忽白,不多时又将各色光亮通通闪过一遍。 龙妤姝沉下脸来,重获自由,立即挡在凌洛斐身前,声音尖利,“你是邪医族人!” 凌洛斐从地上起身,见少女脸色不善,担心她再次惹恼了男子,顿时从后面紧紧的抱住她,低声劝道,“别对师父不敬。” “不行!你不能拜他为师!”龙妤姝脸色难看至极,“邪医一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人是因为不务医道,以毒为尊,才会被世家驱逐。他们在百里雪林自立为医,却奉行救一人就要杀一人,甚至杀更多人,根本就不配为医者!”龙妤姝跟在龙倾身边的时间不多,却有样学样,像龙倾一般看过不少典籍,对于当世声名显赫的名门望族都有所涉猎。 “在族长面前大放厥词,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冷瞳蓦地打出一团绿火,距离太近,少女身法再快也无法尽数躲过,迅速侧身也只是躲过要害,手臂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妤姝!”凌洛斐立即将吃痛的少女护在身后,“师父!不要伤害她!” “你还叫他师父?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他不是好……”话未说完就被少年伸手捂住嘴。 “医毒同源,我既然行礼拜师,就不会叛出师门,就算邪医所行有偏,我也要改邪归正!” 凌洛斐深吸一口气,大姐做事向来都是有理有据,他耳濡目染早就知道世事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他冷静的看向男子,男子气势不凡,却有大家族长之相,拜师于他未必是坏事。 “小子,对我族如何看待?她说的不错,我族确是被驱逐的一支。”冷瞳冷眼瞪视。 “驱逐只是不合,若是犯下重罪,于世家不容,恐怕早已被杀的干干净净,所以徒儿以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不为外人知。”凌洛斐的声音夹在男孩和男人之间,有力却又稚嫩。 “坊间传言只能当做笑语随便听听,谁把流言蜚语当真,才是真的可笑。”现实逼得凌洛斐不得不瞬间从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少年,迅速长大成人。他必须冷静有度,才能自救。 “此话何解?”冷瞳脸色依旧冷峻,但是眼底流露出的神情,却是越发得意。他自问眼力不低,但也没料到凌小少爷出身名门不骄不躁,根骨或许是天生的,但是悟性却更加难得! “就是不可信。徒儿家姐明明是姿容无双才貌双全的美人儿,却在多年中被以讹传讹成丑女,家姐不屑与世人辩驳,世人反倒变本加厉,传言日盛。徒儿虽然年幼,但也见过不少,所以徒儿说传言最是不可信,往往谬以千里。师父在上,既然这些年中当得起一个‘医’字,想必不是大奸大恶,名声是别人给的,但路却是自己走的,行得正走得直,任由世人分说。” 凌洛斐斟酌着措词,握住龙妤姝的手已经被冷汗浸湿,拜师是不得已,但是拜入门下就是拜入门下,没什么好说。邪医弟子,这个身份可是做不得假的。起初他担心她的安危顾不了许多,但是时间一长凌洛斐就明白过来,这些事只怕都是男子为了强收他为徒做出来的。 “我问你,如果你入门之后,当真发现我派如她所说行邪道办恶事,你又该如何?”冷瞳的兴致被勾起来,越发想要试探一下徒儿的资质。 凌洛斐沉下脸来,直视冷瞳,“徒儿会尽力板正偏差行止!除非师父杀掉徒儿,否则徒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由着同门做尽错事!” 说完双膝跪地,义正词严道,“徒儿希望师父立我为掌门大弟子,约束同门言行!” “洛斐哥哥,你是认真的!”龙妤姝难以置信,又惊又怕,他若成为邪医弟子,长老们只怕更会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好!”冷瞳眼底翻滚着止不住的笑意,“妙极!你有如此心性,定然能光耀我派门庭!起来吧,这就随我回去。” “徒儿遵命!”凌洛斐从地上起身,回身看向少女,“妤姝,你先回家,等我来找你。” “龙大小姐还是先回酬剑山庄为好,过段时日的盛事怎能少了你?再说,龙大小姐也看不起我派,不必跟来。”冷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故意开口拒绝。 “不行!”龙妤姝气得跺脚,一把拽住凌洛斐的手臂,“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陪你!” “我可没说要带你一起回去,诱拐酬剑大小姐,此等莫须有的罪名,无趣至极。”冷瞳暗哼一声,停步转身向少年招手,“徒儿,还不跟上来!” “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去哪我就去哪!”龙妤姝非常坚持。“要来就来,别耽误我们赶路!”冷瞳转身快步向前,嘴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五十章 妖灵附身 第二百五十章妖灵附身 午夜,东海浮灯。 茫茫黑暗漫无边际,整座东海之上,此刻唯一的光亮就是辉星龙盘上的星辰之力。 夜涟怜开启天眼窥视瑶光阵位消耗不小,接连送过两人入阵之后小脸儿上已经带着浅浅的疲惫,趁着兰臻没有破阵的时间,她扯着皇兄夜无殇的衣襟沉沉睡去。安眠是最好的恢复,而且他们能够睡的时间并不多,一旦进入东海神殿,他们就必须时刻防备。 凌紫沁环抱双膝坐在骨桥上,远远的看着不知疲惫的巫医神子,他的舞美得让她无法转移视线,柔媚和刚强并存。宛若仙子下凡,引动星辉起舞,星辉却没有他那般勾魂夺魄。清冷的美艳,不谄媚,却比故意现弄姿色更加诱惑。她看着他,心底微暖,他永远都是美的。能将素净的白色也演绎成如此撩人的艳绝,也许她不该再留下他,放他离开后,他会更美。 东海事了,此后的无数未来都是基于这四个字,可凌紫沁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结束神族的使命。神殿倾塌,骨血分离,在她亲手断绝神族嫡系的血脉之后,世家将会成为唯一立足于红尘之外的生灵。然后,时光推移,或许再过千年,也许用不了多久,世家子嗣身上日渐稀少的骨血就会彻底失去。凡夫俗子和神族后裔,再也没有任何区别。人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千年之前神族没有下界之前的模样,草长莺飞,朝代更迭。 凌紫沁微眯星眸,命运何其繁复,从最初的那个起点,一路奔向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终点,终点却也还是起点。如果天命就是如此,那么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场无谓的轮回。 由始至终,起于安宁,成于狂乱,终于安宁。看在眼前的是进退得失,功名利禄富贵贫贱,望得远一些,也只是生老病死,迎新废旧。就是这样一番天地,跳脱出去的人,便可从永无止境的轮回中抽身而去。金仙历劫,听上去就像是一出荒诞的戏目。别人拼命想要摆脱的,他们却找着各种理由跳进来,粉身碎骨也要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何? 情心,因缘。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于是一次又一次的舍身,但是真的值得吗?星眸迷惘,就算他们懂了何为情何为缘,最后还不是一样要回到天界?回到他们来的地方,成为断去尘缘牵绊无情无心之人。懂与不懂,去处还是那个去处,只是下界停留一段时日。 画扇曾经说过,千年他都已经等了,还差百年吗?她却很想问他,就算他等到建木城重新迎来繁华盛世,百年在金仙看来只是过眼烟云,但是他等的到底是什么?等一段时间,留一次回忆,物是人非后将俗事一抛,轻巧无声随口一句看透,然后重回原地。如果他们所谓的历劫,要的只是最后的结局,回忆再深又有何用?凌紫沁深深呼吸,夜风依旧腥冷。 那些腥冷究竟是海水的味道,还是冤魂的气味儿?都不重要。金仙所谓缘起,只是好奇,那么当年已经得道的异兽妖灵又是为了什么?龙骨仙髓,也不过就是助它们脱去妖身,成为人形。可是得到人身又能如何?得到人身之后,从天界下凡,尝试一番凡人的生老病死,然后再回到天上。金仙下界,异兽也下界,凡人以短短数十年的寿命去与天挣命,超脱飞升。 天上地下最荒唐的事无外乎天界的仙人纷纷下凡,红尘的俗人偏偏飞升。 凌紫沁起身走到骨桥边缘,望向远处辉星龙盘下方巨大的黑色洞口,那里就是黄泉。相传人死活的去处,可是此刻看上去那里除了水还是水,黄泉下面又有什么?阴兵鬼使吗? 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头,“你是阳世之人,不要一直看向那里,幽冥善夺命。” 龙倾在女子身边坐下,也看向龙盘,看的却是龙盘上清冷的星辰之力。 “鬼怪夺取人心,然后生吃下去,得到那个人的模样,然后在凡世中活下去。”凌紫沁没有收回视线,心底某些地方窜动,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越发浓烈。黄泉之下,有怪兽。 直觉告诉她,暗无天日的黑色洞口下有不为人知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龙倾转头看向她,女子的声音泠泠冷冷,片刻之后再次响起,说的是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完整的人心可以让它维持凡人的模样数月之久,人心的主人越是美貌,鬼怪化人的模样就越美,而且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它开始大肆猎捕活人,取出活人的心吃掉,越来越多的人失踪,到后来失踪的全部都是正值芳龄的美貌少女。到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同时有被鬼抛弃的无用尸体被陆续发现,恶鬼食心这件事终于被人发觉。” 声音微顿,龙倾只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冷入骨髓的寒意,他突然觉得她说的不是故事。 “被袭击的村民开始自保,但是他们根本无法伤到鬼怪分毫,最后请来捉鬼道人。道人登坛作法,黄纸桃剑,香烛符咒,真的将夺人心的鬼招来,却被鬼当场击杀。鬼站上法坛,告诉村民每隔半年就要献上一名美貌女子,如若不然就将他们全部杀光。” “他们真的献祭?”龙倾挑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闷痛不止。 “恩。”凌紫沁点点头,目光终于从黄泉洞口移向兰臻进入许久的开阳阵位,“起初确实不愿意,但是在亲眼目睹被鬼杀死的人肠穿肚烂之后,他们就彻底屈服了。这样的事情接连不断,一直持续到第十年。有位得道高人路经此地,发现鬼气冲天,出手斩杀。高人除鬼之后就离开,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偏偏当年大旱,饿死不少人。流言蜚语四起,说是上一次送去的少女不够貌美,这才惹得鬼仙降罪。” 故事讲到降罪戛然而止,女子从骨桥上起身,向浮灯外室走去。 龙倾一跃而起,拉住她的手,“后来呢?那些人没发现鬼已经不在了?” 凌紫沁摇头,声音极低,“村民将上一次献祭的农户拖到村子中间的市集上活活烧死,因为他们的女儿不够美。可是降罪依旧没有停止,熬过大旱的村子突然爆发瘟疫,死了不少人。剩下的村民开始团结起来,他们将家中没有女儿的邻里一个个杀掉,剩下的人则不停的办喜事,生下一个又一个女婴,男婴则在降生时就被杀掉,每年只留下一两个相貌极好的养大。女婴被送到供奉鬼仙的寺庙里由住持抚养成年,这些女孩从懂事起就被当做祭品教导,每年从她们中选出两个最美的,由住持亲自杀掉,剜出完整的心脏供奉在香案上。所有人从寺庙里退出,离开三日,到第四日早上,住持将大门打开,如果心脏不在,就证明鬼仙享用他们的供奉,如果没有,那么就要再杀掉一名女孩,直到她的心脏被鬼仙收下为止。再后来,有一年大雨倾盆,连降半月,山土崩溃,将山脚下的村子彻底掩埋。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因为他们坚信,刚刚收下心脏的鬼仙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出现解救他们。” 龙倾皱眉,“鬼怪已除,为何还有吃心的妖魔?” “村民将好东西都拿出来供奉鬼仙,有人吃不饱,于是仗着胆子到寺庙偷吃。起初主持一人照顾那么多女孩常常累得夜里听到声音也无法起身,为了防止有人偷东西,就养了两条恶狗。谁说吃心的,就非是妖魔不可?”凌紫沁说完抽出被他抓疼的手,转身走向浮灯外室。 “紫沁。”龙倾飞身从她头上越过,挡在外室门前,“我……” “不必担心,只要我能活着从东海出来,就随你去酬剑山庄做客。”自从瑶光回来之后,对于炼器的心思就淡了下去,凌紫沁淡淡笑着,长留此间,那一处早晚都会去。 龙倾声音哽住,他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却在看到她眼底的淡然安宁时突然心生慌乱。 “怎么?还有别的事?”星眸流转柳眉挑动,凌紫沁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的看着龙倾的脸。他有一张令人心动的脸孔,所以那段传言未必就是全然虚假,南宫洛会倾心也不足为奇。 她还记着当日在巫医族长翀宇潼面前许诺,要助龙倾从南宫洛的旧事中解脱,言出必行。 “如果,有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怨我……”龙倾突然抱住她,没有勇气再去与她对视,他知道山庄里正在筹备的盛事,也知道只要离开东海,父命难违。 伤害还没来,他却已经知道最终避免不了,她是他要保护的人,却注定要伤害她。 突然间龙倾很想冲破一切阻碍,告诉她不要再管这些事,神族嫡系已经绝迹千年,真的不差她在世的几十年。她应该马上逃走,易容离去,隐姓埋名的重新开始生活。挣脱那些旧事的束缚,那些事会最终将她拖累至死。 “会。”凌紫沁环抱住男子,看到他身后,众人看向他们神色各异,她却不忍松手。 龙倾闻言,猛地闭上双眼,任由所有的痛苦倒流回心底,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然后,原谅你。”凌紫沁松手,将他从怀中推离,无声开口,用口型示意龙倾。 龙倾睁眼,正好看见最后三个字,然后突然红了脸。 凌紫沁扬起一抹淡笑,声音压得极低,确保除了他二人外,再无第三人能听清。 “龙少主,如果你真的敢做,就要敢于承担后果。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你。” “龙倾甘愿。”心跳不受控制,跳得飞快,明明是一句威胁,在他耳边响起却有如天籁。 如果约定可以守住她,龙倾愿意立即与她定下任何约定,炼器,天炉,天师传承,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在神族使命面前都不堪一击,脆弱易碎。经受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打击,他要如何才能留在她身边?像翀白素那样死皮赖脸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不顾一切赢得她。 “说的像是被我强迫了一样。”凌紫沁噙着笑意,“龙倾,你有世家子弟最完美的脸孔。” 莫名蹦出的一句话,让龙倾刚刚放平稳的心顷刻又提了起来,眼底显出挣扎。 “这样的脸孔,让你有资格拥有最美的笑容。”最无法令人抗拒的就是最认真的调笑。 龙倾站在原地,脸色爆红。凌紫沁与他擦神而过时,愉悦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莫少白的目光没有随着女子移动,直到轻巧的脚步声一直向他靠近,直至在他面前停住。 “玉王,沉默并不适合你。”凌紫沁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他耳中带着另外一种感觉。 莫少白慢慢抬头,她的冷色并不适合她,他曾经见过她精致的脸上被许多种情绪笼罩,颠倒痴狂,悲伤绝望,愤恨憎恶,冷眼鄙夷。每一面是一个不同的她,火热的心被坚冰覆盖。 “你已经赢得所有男子的视线,少我一个,不算什么。”他一直有种感觉,自从上一次将她强抢到王府门外,莫少白突然明白她的冷酷本身就是种伪装。 或许她尚不自知?目光从女子脸上扫过,未做停留。他来,不是为了这一刻的她。 莫少白合上疲惫的凤目,自从那夜他为了争权自贱于兰臻后,他就已经从对她的刻骨迷恋中清醒过来。不是因为不再为她掀起波澜,而是因为他没有再继续感情的资格。一个连生死都主导不了的废物,没有任何身家去追求奢侈的爱恋。 爱,不爱,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太过奢侈。他想要的,或许倾尽一世也无法再真正拥有。 他远赴东海,将时刻可能动荡不安的璟月宫扔给率雪,只是为了……弥补他曾经的错。 强压着心底最深处的不安,莫少白将一切归结于他想要弥补那一夜的过错,他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那天晚上为何她会全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龙倾当时救走她,也许他现在对着的只是一座冰冷的墓碑。还好龙倾出现的及时。但他知道,不是每一次不幸都有如此幸运的结局。 他不再靠近凌紫沁的原因,就是因为担心,再有一次,他会害死她。 莫少白知道,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她,可是也同样有着更多的理由去爱她。无论是爱还是恨,最后落在他身上的下场都是一样。他离不开她,被她纠缠到反过来纠缠她,一直一起。 “在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之事,如果你走到这里,还是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那就不要入阵。”凌紫沁挑眉,微微摇头,“他们并不爱我,就像你一样。你来不是为了爱,他们也一样。这些人都是你的对手,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情种。”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莫少白终于对上她的双眸,声音因为心底强烈的压抑而染上颤抖。在她清冷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可是退无可退,背心抵住墙壁。 “因为我不想看你死在东海。”凌紫沁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没有说出口的理由则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命不该绝,他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可以活。东海不是他的埋骨之地,正如她一开始说的那样,没有人会死在这里。东海神殿,或许凶险异常,但不会再添新魂。黄泉之下究竟有什么,这些人不会知道,至少不会在这里知道。 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莫少白在她身后望眼欲穿,视线怎么也收不回,凤目闪过的挣扎不足心底的万分之一。 凌紫沁无声叹息,他的心始终收不回去,这一场便不能再继续。大仇得报后,他再也不是谁的替身,却再难从她的生活中逃离。她将他带进来,不出意外,也会最终将他推离。 凌紫沁的仇,她会有另一种方式去报,情伤一过,能伤害一个人的就不再是纠缠。再痛的伤口也有愈合的一日,唯有不断的撕扯伤口,让它在痊愈之后也留下狰狞的疤痕。 一直站在外室边缘的沐璇此时突然转过头来,“兰臻开始破阵了!” 凌紫沁快步走向骨桥边缘,夜涟怜睡得正香,她回来之后自然就由她压阵。 开阳阵位上,星辰之力猛然变为茫茫血色,须臾之后剧烈的摇晃起来,半空中的翀白素见阵位不稳,立即出手引动瑶光阵位上的星辉,以留在第一阵位中的破阵人虚影辅助兰臻。一白一红交缠一处,片刻之后,血光被清冷的星辉绞杀,道道血色星辉冲天而起,须臾落下。 星辉碎落在干涸的东海海底,龙盘下的黑色巨洞突然传出轰鸣之声。 浮灯开始摇晃,凌紫沁伸手结印,尚未接引,突然骨桥上闪过血光,兰臻破阵而出。“紫沁姐姐快逃!”熟睡的夜涟怜猛地惊醒,“他被异兽附身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午夜梦回 第二百五十一章午夜梦回 黎明时分,寒月大营。 古灯一夜明明灭灭,这是自从送到大营后第一次出现异样,黄色一直在亮色与昏黄之间变化无端,有几次眼看着就要变成淡淡的血色,但是到了最后关头又慢慢转为黄色。营帐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巨大的压力让两名副将全神戒备,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最后他们都被凌辰赟赶了出去。寒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将已经冷掉的残茶的香气彻底冷凝。 凌辰赟一夜未眠,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古灯。营帐内气氛凝固,营帐外却是躁动不安,白日里辛苦操练一日的将士被告知要和衣而卧,一听到有响动就必须马上起来,巡夜的士兵多了一倍不止,报平安的梆子声每隔一段不长的时间就会响起。寒月大营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戒备之中,同样的紧张没有蔓延到寒月城的另一边。城中的巡夜黑甲悄然增加,凌辰赟却严令他们不得惊扰百姓,除非大营发出确切消息,否则不得走漏风声。任何人不听命令,私下给熟人透漏风声,一律按军法处置。 直到夜色将近,昏黄色跳动的火焰终于慢慢安稳下来,凌辰赟悬了一夜的心才总算慢慢落地。副将从门前偷偷看到里面的情形,悄然下令让一夜警戒的将士们稍作休息,不然他们将无法投入即将到来的操练。贴身侍卫从外面端进一碗热汤,在桌前坐了一夜的镇国将军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他知道将军身体是不错,但是将军两鬓染雪,已经上了年纪。 “将军,天亮了。”侍卫抬眼向外望去,只见远处天际开始泛白,不多时红日初升。 “你来守着古灯,我去梳洗一下。”凌辰赟站起身来,接过汤碗,仰头将热汤喝下。浓浓的血腥味自舌尖蔓延,他伸手抹了抹微酸的下唇,指尖一片淡淡血色,不知何时他将嘴唇咬破。或许是太紧张,或许是为了提醒不要入睡,双眼酸涩,却不及心底的疲惫万分之一。 侍卫连忙走到古灯前面,他知道事关重大,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凌辰赟活动着身体各处,换上一件洗干净的外袍走出营帐,走出他的营帐,就不能被人看出丁点儿劳累。 “将军。”凌辰赟梳洗一新,正准备去巡视大营,就被身后急匆匆赶来的老者叫住。 他闻声回头,只见医者灰头土脸,看样子似乎昨夜也没有休息好,顿时有些惊讶。老者素来爱干净,今日却穿着前天的旧衣衫没有换下,衣袖底部一片发黑的血色,再向下看去,老者的靴面上还有不少尘土,似乎根本来不及收拾一番。越看就越是奇怪,城外两日来并无交战,之前的伤兵也都病情稳定转好,医者怎么会如此狼狈? “将军,那哑巴姑娘昨天夜里突然病危,刚刚才好转。”医者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帕,本打算擦擦额间的大汗,不成想那丝帕早已在衣袖中被血迹污浊,无法再用。 “怎么会突然恶化?她现在伤势如何?还是不能说话吗?”凌辰赟招招手,跟在不远处的侍卫立即递上备用的布巾,供老者使用。他问了几句然后停住,医者衣襟上有一些怪异。 “这是何物?”凌辰赟伸手指向医者衣襟,本来黑色的血迹此刻却渐渐发出莹莹绿光。 医者下意识向下看去,只看一眼就向脸色大变,三两下将外衫脱下扔在地上,老者动作迅速异常,劈手夺过一旁的未灭的柴火,向外衫上扔去。外衫立即被点着,顷刻恶臭传出。 不少尚未休息的将士见状纷纷停下脚步,每个人都神情紧绷,他们知道兰若的妖物可能随时都会出现,任何异动都会立即引起他们的注意。何况那样的臭味儿实在太不寻常,医者面露难色,为了掩饰其中内情只得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将士慢慢散去,但是他们脸上无不清晰的写着不相信。医者却顾不了那么多,连忙仔细查看周身各处,确定衣衫没有那些血迹。 凌辰赟给老者使了个眼色,两人远远的走到大营边缘,“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军!老朽当日就说那个姑娘身上有毒蛊不能留,将军还是尽早把她给……”医者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绝对不能再留下她!老朽也知道让将军杀一个无辜之人,实在不合时宜,可是再留着她,一旦她蛊毒发作身边没有医者立即用药,怕是会成为蛊虫宿主!她一人死当然不要紧,但是如果蛊虫成形破体而出,到时候整个大营都会有危险!” “她身上还有毒蛊?”凌辰赟一惊,立即上前沉声喝问,“不是说她脸上的东西那天都弄干净了吗?怎么还会蛊毒发作!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连连擦汗,也压低声音,眼睛不住的向四处打量,确保没有第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昨天夜里,老朽去给姑娘换药,看到她正不住手的抓挠着脸上新生的肌肤,就劝她不要动手,不然会留下疤痕。那姑娘当时很是乖巧,老朽见她已经停下,就走到桌边去配置新药,谁想老朽拿着膏药走向她时,却看到她脸上的伤口里有一条蠕动的白色小虫,大概有米粒大小。老朽立即上前查看个清楚,不想那姑娘却突然双手抓脸,倒在地面上。” 医者心有余悸,声音打颤,“老朽担心她伤口蒙尘,连忙上去扶起,她、她脸上却全都是虫子,老朽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用毒草将虫子引出烧死。刚才她晕了过去,虫子也不再涌出,老朽担心没人照顾她,她会再次毒发,只好先用狗血涂在她脸上。将军!赶快将此女处死,要不就扔出城去,那些虫子是尚未长成的蛊虫,现在还能用入了药的狗血压制,再过一段时日怕是就压不住了。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她中的毒实在不是老朽能解的!” 医者说完之后,镇国将军陷入短暂压抑的沉默中,身中奇毒不是她的错,没有人希望被蛊虫折磨,何况她还那么年轻。也许毁容和变哑,都是因为毒蛊的作用。可是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为她诊治。如果死太平时节,他会立即派人送她寻医,但是现在战事一触即发,边关寒月四道城门只开北门,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问,没有闲人能带她离开。 更不用说她身上的毒蛊凶险异常,就算送出寒月去,也未必有医者愿意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去救她。云陌向来严禁巫蛊之术,此时与兰若对峙,身染毒蛊之人都会被视为异域妖人。她能身中蛊毒,就证明她深入兰若腹地,一个和兰若有干系的女子,无论她是哪里人,是被害还是另有隐情,都会首先被当做兰若子民对待。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是一个小小女子落在痛恨敌国的百姓手中,绝对不会受到礼遇。留下只是病死,送走却未必能留个全尸。 凌辰赟一声叹息,终于点头,“走!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去送她走。” 虽然他救过不少人,但是凌辰赟深知他是戍边将军,不能为了一个人,赌上整座大营,更不能赌上云陌的安危。此刻哪怕有一人能站出来证明此女是云陌百姓,凌辰赟就二话不说送她去找最好的医者救治。来路不明,身中奇蛊,两相叠加,只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医者见将军终于想通,顿时松了一口气。做出决定之后,两人立即向大营边上的小帐篷走去,凌辰赟刚一走进去,就见女子在床榻上痛苦翻滚,一双手抓得鲜血淋漓。 不少将士都围在小帐篷外查看,医者连忙将他们支开,但是女子的异状已经被不少人看见,现在要悄无声息的处理干净实在太难。凌辰赟暗中皱眉,但看到女子痛苦异常,脸上身上全部都被血染上,只得快步上前,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将女子的双手绑在床榻上,防止她再抓伤脸。医者上前,立即将配好药的狗血抹上她的脸,女子头一歪晕了过去。 “将军!你的手!”医者转头看见凌辰赟的双手上尽是女子流出的毒血,顿时吓了一跳。 凌辰赟见状立即拿过一旁的白布,将手上的血迹擦净,侍卫端来清水,他将双手洗净。 医者仔细检查一番,看到上面没有伤口多少安心一些,但还是用了不少草药在上面。 “将军如果有不适,一定要马上告诉老朽!”医者十分担心,如果镇国将军中毒,寒月城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众人都忙着在凌辰赟身边打转,没人注意到床榻上原本昏迷过去的女子突然睁开一只眼睛,森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闭上,呼吸平缓虚弱。 有杀气!多年沙场征战,凌辰赟早已习得一身好本事,他一察觉不对,立即回头。 身后除了气息奄奄的女子,什么都没有。 东海浮灯,骨桥。 夜涟怜高声示警之后不多时就呕血昏迷,夜无殇立即抱起妹妹向内室躲去。凌紫沁柳眉紧皱,她明明是让小丫头去休息,谁知夜涟怜竟然背着她偷偷的动用天眼窥探阵位! 呕血证明永夜小公主只是受了最轻的伤,如果兰臻破阵而出时她还没有抽回灵引,极容易被七星锁封印住一缕魂魄。南海鲛人族本就在降生时被龙鱼夺走一魂,一旦被封印,就连脱身的可能也没有!一定是因为之前她在阵位中滞留太久,夜涟怜才会出此下策。 凌紫沁眉头紧锁,长袖中的十指迅速勾勒出暗色符咒,悄无声息的成形,向内室袭去。 片刻之后,内室传出一声童声的闷哼,夜无殇怀中的小公主头一歪,晕了过去。 龙倾立即转头,刚好见到符咒的黑芒,知道她已经出手暂时封住夜涟怜的天眼。 此时骨桥上的兰臻突然晃了几晃,似乎站不太稳,他从头到脚都被一层薄薄的血色蒙住,仔细看上去,似是无数跟极细的血丝拼成的网,将他包裹其中。 凌紫沁站在骨桥尽头,身后远处的辉星龙盘上一时星辉大盛,她知道翀白素已经引动七星锁上的第三个阵位,星辰之力迅速向玉衡涌去,只要阵位一开,破阵人就必须立即入阵,否则错过时辰,阵位就会闭合。 “绍兰入阵!”凌紫沁顾不得兰臻之事,腾空出手,紫芒化虚为实卷起外室门前的莫绍兰,将他直接扔向龙盘,同时厉喝一声,“白素!接人!” 悬在龙盘半空中的翀白素只见白骨浮灯上突然冲起一道黑光,知道中途生变,尚未听清那边喊了一句什么,紫芒卷着莫绍兰已经扔到眼前。顿时出手接引,硬生生的分出一道神力将偏离阵位的莫绍兰扶正,直入玉衡。同时暗暗皱眉,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之前出手送人入阵的是永夜小公主,不知浮灯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竟然让神力不稳的沁儿出手。 莫绍兰在三股强大的力量的夹击下,如风中浮萍被折腾的七荤八素,大头朝下冲入玉衡。 此时,骨桥上迟迟没有动静的兰臻却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从空中落下的女子。 “紫沁……”兰臻开口,脸上僵硬至极,声音沙哑,他努力抬起腿,向她走去。每走一步,都十分大力的落下,骨桥剧烈的摇晃起来,兰臻的脸上闪过奇异的光亮,妖异古怪。 “紫沁!到这边来!”沐璇高声呼喊,龙倾和莫少白冲上骨桥,一前一后同时出手攻向如同僵尸一般的兰臻。兰臻突然双腿并拢向上跳起,然后重重的砸向骨桥,骨桥承受不住重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骨桥在兰臻砸中的地方开始断裂,断裂的白骨瞬间化为飞灰飘散。 与此同时,凌紫沁脚尖轻点,离开骨桥,单手分出紫芒数道,将即将跌落骨桥的兰臻捆住拽向安全的一边。变故一瞬发生,龙倾和莫少白还没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劲风击中,向着浮灯外室摔去。 凌紫沁身形轻巧的落在浮灯外室门前,兰臻跌倒在她身前一人远的地方,嘴里发出闷声。 “紫沁,退后。”龙倾起身飞扑,挡在她身前,“异兽残魂只能入侵三魂七魄不全之人。” “所以,兰臻在七星锁里弄丢了魂魄?”眉头紧锁,凌紫沁顿时觉得事情十分棘手。 兰臻破阵而出,就证明无论他在阵中遭遇何事都已成为过去,在他心里再也掀不起波澜。 龙倾默默点头,声音极低,“恐怕他弄丢的不只是魂魄那么简单,你看他的手。” 凌紫沁上前半步,越过龙倾的肩膀,只见兰臻手背上开始长出一层灰黑色的甲片。 “紫沁……”微弱的声音传来,桥上的兰臻慢慢抬起头,待看到手上的甲片时,全身一震,突然面如土色,全身颤抖不止。同时嘴里发出呜呜之声,他在说什么,却没人听得清。 “那是怎么回事?”凌紫沁看向龙倾,直觉他对此有所了解。 “他在开阳阵中恐怕是遇到难解之事,他为了尽早脱离,所以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龙倾眼显厌恶,“看上去他是中毒未解就从阵位中强行脱身,毒素一日不解,他就只能这样。” “如何解毒?”凌紫沁后退一些,低声沉吟,“他被妖灵附身,要如何除掉?” 龙倾侧身一步,却欲言又止,脸色变了几变,声音极低,“紫沁,我可以陪他重走一遭。” 凌紫沁闻言顿时明白过来,“不必如此,你留在这里,我陪他重走一次。” “开阳已破,阵位封印,想要再次破解,除非能有回梦只能,进入他的回忆中。但是你身魂分离,一旦失败就会受困,成为补全他魂魄的残灵。”龙倾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要去。”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凌紫沁笑着抽手,再次确认,“只要进入他的梦里就可以?” “对。”龙倾面露难色,“他的魂魄已经不再完整,时间拖得越久,异兽妖灵就会越发强大。只有在他的回忆里,三魂七魄仍在。紫沁,你……” “我自有办法,但是你们要帮我。”凌紫沁向后两步,顺手抓过站到一旁忧心忡忡的莫少白,将他推到龙倾身旁,“我要将兰臻引入化梦之境,那是我自己的禁制,所以我不会受伤,但是我们一旦进入,就会断绝和外面所有的联系。你们要守好我的身体,不能让异兽残魂占据。同时也要自保,不能被它侵蚀。玉衡被破之前,我一定会将兰臻带回来。” “你要我做什么?”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着冷静。 “协助龙倾将妖灵制住,最好是生擒,如果它反扑,就将它击碎。”凌紫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同时勾动食指,立即见到莫少白眼底闪现一抹暗芒。她那日在天牢里埋下的灵引仍在,可见玉王的心结极深。 说完凌紫沁推开龙倾,将骨桥上苦苦挣扎的兰臻扶起,向着浮灯内室走去。 夜无殇抱着昏睡的夜涟怜从里面走出来,龙倾和莫少白对视一眼跟进内室。 龙倾出手,墨色的灭神咒将浮灯内室的小门彻底封住,他与莫少白分站两边,将两人围在其中。兰臻呼吸混乱,躺在内室中央全身不停的颤抖,凌紫沁盘腿坐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手,星眸逆转,将他引入化梦之境。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闭上眼睛,不知从何而起的竹林落雨之声自内室沙沙响起。莫少白全神戒备,一颗心悬起再未落下。 第二百五十二章 噩梦初始 第二百五十二章噩梦初始 化梦之境。 当凌紫沁握住兰臻的手的那一刻起,狂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手中的温热一直在,耳边飞快的响起无数声音,有嘶吼,有挣扎,有求饶,也有咒骂。 是谁,她不知道,这是属于兰臻的过去,只有他才能告诉她,可是他一直没有停下回忆,于是狂风凛冽的吹起。凌紫沁知道,在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之中,一定有一处是兰臻心底最惨痛的伤口,而他虽然在外横行无忌,可是在别人见不到的阴影里,有属于他一个人的伤痕。 其实当时兰臻入阵前问她破阵的诀窍时,她告诉他的就是事实,但是显然兰臻并没有按照她希望的那样,再一次面对当年的旧事,兰臻依旧选择逃避。 凌紫沁无声叹息,她一直以为重新来过一次,任何人都不会将同一个错误犯上第二次,可是她偏偏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敢于直接面对,是因为她退无可退,她的错导致的并不是某一种下场,而是显而易见的结局,死亡。所以她既然知道不尽全力的下场是丧命,就不会存有寻觅退路的念头。但是其他人则完全不同。 对于那些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来说,失败的下场,也只是受尽折磨,颜面尽失,最严重的后果大概就是被人操纵控制,从此失去自由成为傀儡。十有**,兰臻的遭遇就是如此,直觉告诉她,兰臻遭遇这些时可能年纪非常小,所以才会性格扭曲,而且在数年之后还无法从恶梦中解脱,可见那件事于他而言始终没有过去。 手中突然一凉,凌紫沁一惊,下一瞬身边的狂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不少吃的玩的,凌紫沁瞬间挑眉,再看身上已经焕然一新。布料虽然不是极名贵的,但也绝不是寻常人家的装扮,只是颜色太幼稚了些。 正想着不知手上的东西应该送到哪里去,身后响起脚步声,同时传来一声刺耳的叫骂。 “小贱蹄子,公主殿下正在前面催呢!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东西送过去,仔细着你那张皮!别以为你是从太子府来的,就了不起,你家主子昨儿夜里已经跪了,你也好不了!” 凌紫沁立即转身,只见身后站着一名极美的妇人,身上的衣裙更加华丽,手腕上质地上好的翡翠手镯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可见也不是俗物。妇人见她打量自己,顿时直奔过来。 扬手就要打,“看什么看!昨天夜里姑奶奶打了她们没打你是不是?哼!” “奴婢昨天夜里黑得很,没看清楚,不、不知道姐姐如此娇艳无双。”凌紫沁立即做出惊愕羡慕等等表情,同时端着托盘脚下一个踉跄,“姐姐难道是仙女不成?” 妇人的手高举在半空中,闻言十分满意,于是也就没有落下来,她吊着眼睛看向凌紫沁,“小贱婢,你倒是蛮会讨人欢心,是不是被昨天夜里的打打杀杀给吓傻了?我问你,昨晚那些人该不该死?他们为什么会死?你得说明白我才能放你去伺候公主殿下,我告诉你,别以为会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免去一死!就你们这种小贼头儿,姑奶奶看得多了!太子府能出什么好东西?你那个小主子昨儿夜里被开苞,哭得好像杀猪一样!寻死觅活的真是扫兴,闹得公主殿下好生烦闷,闹成那样真不知是为了哪般!哼!” 凌紫沁呼吸停滞,立即听出兰臻的回忆将她带到若干年前的汐夷公主府邸,尚未蒙面的公主果然如同传闻一般,对太子痛下毒手。原来那些传言并不是恶意中伤,而是确有其事。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汐夷太子,是兰臻的哪位皇兄? 妇人冷哼一声,又继续辱骂道,“装得贞烈,药一喂还不是叫得比谁都欢?我看窑里的哥儿也没有他这么会叫的就是了!不过终究还是个生瓜,不懂得如何讨公主殿下的欢心。看你还算乖巧,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待会儿上前面去送东西,别乱嚼舌头根!糟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待会儿万一公主殿下问起,你就……” 凌紫沁接嘴,“姐姐看果子不太新鲜,因此特地去换了上好的来,正值盛夏时节,怎能给公主殿下用不新鲜的东西?万一有伤凤体,奴婢们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 妇人喜笑颜开,“不错!是个伶俐丫头!我问你,待会儿公主殿下如果重罚你家太子,你该如何表现?别苦着一张脸给我看!我这可是在教你如何活得长久,别人我还懒得管呢!” “奴婢是公主府的人,就算不是家生,但也绝不会有异心。公主殿下是我朝最尊贵之人,倘若严惩太子,定然是太子殿下有错在先,又不肯悔改。奴婢听老人说,长姐如母,娘亲管教子女是出自爱。”凌紫沁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只想尽快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倘若公主殿下命你鞭笞太子,你又该如何?”妇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丫鬟竟然如此聪颖可人,“你倒是不错,不过可别犯错误,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逾矩!” “奴婢万万不敢动手。”凌紫沁低头做惶恐状,“只有尊贵的公主殿下才能主掌生死。” “说的真好,本宫怎么不知府上有这么个乖巧的小人儿?”从半月拱门外走进一名华服女子,凌紫沁转头跪地,却借机偷偷向那女子看去,描龙绣凤的衣裙绝非公主穿着,可见关于汐夷阴盛阳衰的传闻也是事实。公主身披的轻纱上面绣着龙凤一处的长裙,而且凤在龙上。 轻纱不知用何种丝物制成,半遮半掩着曼妙身姿,勾人魂魄的同时却又不让春光外露。一龙一凤的绣工都是一等一的精妙,栩栩如生不足以形容那样的巧工。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女子说着,屈尊纡贵的伸手轻抬凌紫沁的下颌。 凌紫沁心里再不情愿此刻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随着女子的手抬头。 “这张脸,长得真不错,留在府里实在可惜,这府上的男子没几个好的,不然本宫就将他们指给你。”女子伸手将她扶起,“告诉本宫,你可有中意的男子?你若有,本宫立即赐婚。” “回禀公主殿下,奴婢不曾动心,奴婢不想沾染男子,惟愿跟在殿下身边,请殿下成全!” 女子退后一步,声音微微扬起,似嗔似笑,“奇哉!妙哉!我朝无人不知本宫身为长公主行止不端,最好便是强迫男子寻欢作乐,不知男子暗恨,就连女子也多有心存恨意者。你这般与众不同,又是为何?罢了罢了,你愿意留下也好,天下男子本就没有好物,你留在这府里也不会被亏待,总比出去被他们骗心又抛弃的好。走吧,把东西给她端着,你跟着本宫去花园散散心,今儿一早来了匹新马,听说是云陌那边的俊物,你也去看个新鲜。” 凌紫沁轻应一声,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妇人,眼角余光瞧见妇人对她偷偷伸出拇指,没做多言,立即跟在那公主身后向着花园走去。 两人的脚步不慢,可是走过一刻还多,仍旧没有走到花园。凌紫沁暗中皱眉,公主府的规模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依她亲眼所见,公主府邸至少有四个将军府的大小,这还是保守估计。走在前面的女子似乎心情不错,一路上与她轻声交谈,倒是不见端架子。 凌紫沁从她的话里推断出她是汐夷长公主兰冰,已经成年,还知道她每日要服用不少补药,吃得有些厌烦,但是也不能拒绝。那些补药让她不会在不该妊娠的时候怀上不该出世的野种,同时也将她的身体变得更加迷人。补药,同时也是毒药,因此公主们往往活不长。 汐夷皇朝每一代皇族都是由三位最年长的公主把持朝政,她们必须在每一任帝君羽翼丰满之前诞下皇嗣。她们一生都不能离开公主府,也不能踏进汐夷皇宫,于是每一任公主都酷爱修葺府邸,到最后三座公主府邸的规模都比皇宫还要大上不少。吃穿用度自不必多说,只要看看她身上穿的绸缎就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的汐夷皇宫。 又走了一会儿,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凌紫沁向前方望去,花园被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边种植的名贵花木遮挡住大半,依稀能窥见里面的山水布置得形同仙境。 正在她想要多看几眼时,兰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本宫问你,你可曾享用过男色?” “回禀公主殿下,奴婢不曾。”突然被问及这样的问题,凌紫沁尴尬脸红。 “如此最好,你跟在本宫身边,少不了要见到那些个丑物,你要记得本宫告诉你的话。” 兰冰脸上的笑容蓦地消散,声音也阴沉冷凝,“花园里那些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死也好活也好,都与你无关。他们都是不要脸的贱物,你若碰了他们,一生都会在痛苦里度过。欢愉,只是一时的,就算有秘药助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身为女子,就算出身在卑微,也好过那些个自认尊贵实则下贱的男人。他们为了逃走,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千万别信!” 凌紫沁默默点头,心中却有七分疑惑,兰冰手握汐夷皇权,难道还会有人胆敢骗她? 她说的那些话,并不像是公主所言,反倒更像是一名被人抛弃的女子的连连抱怨。 可是这种假设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怪谈,兰冰大权在握是汐夷真正的帝君,若被她看中的人是汐夷子民,谁有几个脑袋敢拒绝?何况未经过训练的寻常人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天长日久的反复蹂躏,心智不坚才是最为寻常,就算起初是屈于权势,时日一久也会动心动情。 或许痛苦能够激发起最深沉的仇恨,让人癫狂不知所终,但是同样的,欢愉也能摧毁一个人原本就不够坚固的心念,从大厦底层釜底抽薪,是最快也最直接的一种方法。 凌紫沁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兰冰没有得不到的人,可是她似乎并不希望这样。 “你留在本宫身边,一定要守好这颗心,别像她们一样,迷失其中。”兰冰向前走去。 凌紫沁跟在她身后走进花园,立即就被其中的花草吸引,她对观赏花木并不是太熟悉,但是也能辨认出其中一些是非常名贵的品种。再往前走,心头猛地往下一沉,余光看到树下几株非常艳丽的花是某些毒药的主要原料。 惨叫声响起,让正沉浸在惊讶中的凌紫沁立即回神,走在前面的兰冰已经停住脚步。 不到三丈远的花墙之后,嘶哑的叫声中包含着无数痛苦,叫声没有持续太久,就猛地消失。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却变得更加清晰,之前被惨叫声压住的咒骂声,此时也开始显现。 骂声不堪入耳,凌紫沁略有尴尬的咬住下唇,深深的低下头去。 “走,去后面看看,这些都不是活人,看了也是无益。”兰冰冷哼一声,挥手间一道桃红色的光亮直奔花墙而去,片刻之后花墙后再也没有了声息。 “你在太子府里,是不是常常听到他大骂本宫?”兰冰边走边说,也不等凌紫沁回答,似是自演自言,言语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怨怼,“跟他那个二哥一样蠢。早知道他这般无趣,本宫当年就该直接杀了他,养他这些年,苦头一分没少吃,怎么就还是一点不长进呢?” 凌紫沁跟在后面,虽是低着头向前,余光飞快的看向两旁。路的两边每隔不到五丈远,就会出现一道花墙,藤蔓自上而下,摇曳生姿,墙里有人的花墙就从一旁的古树上一直垂落至地面,若是无人花墙就向着两边分开。偷偷看去,花墙内都是一般无二的摆设,一张条凳,几捆麻绳,草地上铺着上好的绸缎,绸缎上放着几十个巴掌大的瓶瓶罐罐。 再往前走,浓郁的药香渐渐压过花香,凌紫沁不得不放缓呼吸,甚至暂时屏住呼吸。药香有异,催情的功效异常强劲,她只吸入几下,就已经面颊泛红,身体躁动不安像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正要从衣裙里钻出一般。欢愉的呻吟取代痛苦的嘶吼,花墙将其中的春色半遮半掩。凌紫沁暗暗掐住掌心,强迫头脑冷静下来,身体受药效影响是避免不了的。 有几道花墙没有彻底闭合,墙内几名年轻男子赤身**,正围着一个头顶不及他们肩头高的少年上下其手。少年的身上有无数只手在上下摩挲,看得凌紫沁一阵反胃,再仔细看上去,那些男子手上都泛着一些油光,显然是在向少年身上涂抹着什么药油。少年被双臂向上吊起,嘴里发出古怪的喝喝声,长发披散,神情狂乱,早已迷失神智。男子们的手十分灵巧的在他身上各处按揉,少年的呻吟声忽高忽低,过不多时突然身子猛地抽搐起来,然后晕了过去。他一晕倒,男子们立即停手不再继续,他们脸色发苦,低声咒骂着什么。其中一人走到古树旁边,摇响一只铜铃,很快有两名大汉从远处走进花墙,将少年手上的绳索解开,扛在肩上,向兰冰带她进来时走的路上走去。 “又弄废了一个,他是这个月的第三个,再这么下去,怕是又要从民间挑人。唉。”兰冰见状十分苦恼的叹息道,然后转身对着凌紫沁,“你仔细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本宫日日看年年看,看得都快烦死了。这群笨人,没有一个机灵的,你要是能看出其中偏哪一步不对,本宫重重有赏!” “公主殿下,奴婢实在是有些不懂,他们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事?”凌紫沁边说边向花墙内看去,兰冰从后面轻推她,示意她靠上前去仔细查看。 此时她们站在另一道敞开的花墙前,这一次有两个正在上药的少年,两人的眼睛都被黑布挡住,嘴里也被塞着布团。他们长得很像,似乎是一对兄弟。男子们小心翼翼的上着药,两个少年挣扎得十分厉害,呜呜的哽咽声从布团的缝隙中溢出,却是痛苦多过欢愉。 凌紫沁看着他们的脸,不时从一个转向另一个,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少年的眼睛被蒙住,因此无法最终确认。难道他们中的一个是兰臻?若是如此,也就难怪要蒙住眼睛。皇子受辱,就算蒙住眼睛,这些上下其手的人也要死。 不多时左边高一点的少年浑身抽搐,男子们不再上手,纷纷看向他,神情极度紧张。 片刻之后少年不再抽搐,全身大汗淋漓,男子们见状欣喜若狂,其中一人从地上的药瓶中拿起一个瓷瓶,打开瓶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凌紫沁忍不住双肩轻抖,男子倒出来的是一条黝黑的虫子,男子拿起虫子向少年肚脐处放去,黑虫似乎极其怕光,顿时向少年肚脐处使劲钻去。少年的身子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终于黑虫整个钻了进去,无影无踪。 此时右边的少年开始第一轮抽搐,抽搐的时间却比左边的高个少年要长上许多,最后他也被喂了一条同样的黑虫。两个少年被男子们从树上放下,用清水将身子洗净,然后穿回他们的衣衫。少年们经过一番折腾不多时就睡了过去,两顶软轿将少年接走,不知去了哪里。 “公主殿下!”兴奋的男子顾不上赤身**,立即向兰冰跑来,双膝跪地,“今日又成了两位小主!是丞相嫡子鹿峥和庶子鹿峰!” 兰冰面露笑意,伸出双手捧着男子的面颊,狠狠的亲了一口,“今夜本宫重重有赏!天色一黑你和他们就一起过来,好好服侍本宫,本宫绝不会亏待你们兄弟!” 男子使劲点头,突然抱住兰冰,掀起轻纱,将头埋入她两腿间,猛力吮吸起来。兰冰嘤咛一声,面色泛红,却向花墙内招手,将更多的男子招到身边。男子们蜂拥而至,知道长公主需要他们,立即赶来,做出种种羞人之事。片刻之后,绣着龙凤的轻纱落地,娇喘连连。 凌紫沁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低头不再去看,她想知道的事恐怕要兰冰享受完才能再问。 耳边却突然传来兰冰十分痛苦的喑哑声响,“他们是皇族的药,你要替本宫好好……” 凌紫沁惊愕抬头,正好看见兰冰全身抽搐,满头冷汗的倒在男子怀中。“你是个……聪颖的丫头……”兰冰极度痛苦,凤目几近失神,“一定要,帮本宫……”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情不由衷 第二百五十三章情不由衷 长公主府邸,花园。 “公主殿下!”凌紫沁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裸男什么情趣,立即分开一众不分时宜占便宜的男子,伸手将兰冰从众多男色中间解救出来。男子们红着眼睛,嘴里发出呜呜怪声,被推开显然十分不情愿,立即又手脚并用的向她们涌来。凌紫沁皱眉,抬脚将他们一个个踢回花墙后面。刚刚他们一靠近,她就发现花墙内外的香气十分不同,果不其然,那些裸男跌坐在地后渐渐清醒过来,然后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再看长公主。 当最后一名男子也被凌紫沁踹回花墙内,靠在她身上柔若无骨的兰冰才慢慢恢复一些体力,但是精神却已然不济。凌紫沁被她含笑凝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但还是皱着眉捡起落在地上的轻纱为她披上,将她扶出花园,坐在最近的一处小亭中休息。小亭上没有悬挂牌匾,两边的柱子上狂放的两行字不知出自何人手笔,总之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 兰冰半眯着眼睛靠在小亭的柱子上,过了约有一刻,才从药性中挣脱出来,凤目显出微芒,“你没有说谎,我朝对于男女之事向来不甚约束,在你这般年纪,还是雏儿的女孩,实在少见。本宫没有看错人,你很好,太子府上能出你这样的人物,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凌紫沁微微皱眉,“公主殿下,刚刚那些是什么人?奴婢看他们好像,神智不清。” “他们都是我朝栋梁。”兰冰露出一点笑容,却笑得十分勉强,“将军府里的公子,尚书最疼爱的小儿子,你以为他们脱光衣衫就下贱?其实不然,他们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你说他们神志不清,其实他们比谁都要清醒,如果不是他们有着过人的意志,一年接着一年在此现身,兰氏早就死绝了。他们是皇族的药,以他们的血供养皇族数名公主,还要培养新人去救国。我汐夷就是因为有他们,才硬是撑过了数十个年头,没有在那时被世家暗算至死。” 凌紫沁面露惊愕,心却蓦地向下一沉,世家暗算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本宫近来身子大为不济,如果有天不幸,你要替本宫守着这座府邸,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太子。一定要将他救醒,让他从里面挣脱出来。你答应本宫,就现在!” 兰冰说着说着突然脸色变白,坐直了身子凤目圆瞪,胸前轻纱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奴婢还是不懂。”凌紫沁无奈摇头,她要从兰冰嘴里套出全部情况,然后再考虑如何帮助兰臻脱身。当她走出花园的一刻,她突然想到那两对幸存的兄弟就是青峥与青峰的前身。 兰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长公主兰冰为他准备的,那么这一切其实根本就不是兰臻说的那样,甚至也不是外界传言的阴盛阳衰那么简单。 “你不懂也不要紧,本宫今日就一并告诉你,这一个太子虽然不成了,但是总归还有这一个。”兰冰微微笑道,“本宫还有一名小皇弟名唤臻儿,他自降生就少有哭闹,本宫十分喜欢他,今日丞相府里的兄弟,也是为臻儿备下的。除他之外,剩下的皇子都差强人意。如果连他也不能够,本宫只得觅了合适的人妊娠,多生几个皇嗣。希望,天随人愿,臻儿能做到。” 凌紫沁适时上前扶起兰冰,同时将汐夷长公主的神情深深记住,她第一次听兰冰听到兰臻的名字,极尽温柔的模样让她直觉兰冰对于这个皇弟十分在意。从一个百般蹂躏男子的女子口中说出的喜欢,本该是多有**的气息,但是她从兰冰的眼神中只看到温暖的期待。 却也同样的是带着绝望的期待,兰冰似乎对于生儿育女之事极其无奈。 也许兰臻之前看到的,都是被放在真相前面的戏法,汐夷公主们联手出演的戏目,似乎是要逼迫太子,但同时她们在暗中为太子培养心腹之人。事若反常必有妖,凌紫沁不知道,兰臻此前在开阳幻境中是否遇见的也是这些事,但她知道兰冰即将说出口的定是暗藏私密。 只是,将汐夷隐秘说给她一个外人听,真的合适吗? “陪本宫走走。”兰冰不由分说递过手去,让凌紫沁扶着她,汐夷长公主领着她向内院走去。两人刚一迈进大门没走出几步远,兰冰猛地抬脚向地面踏去,瞬间门窗都被从地下升起的厚重的石板挡住。凌紫沁镇定自若,同时在掌心里掐住法阵。 “你不是汐夷百姓。”兰冰毫不遮掩她的防备,桃红色的光芒在指间来来回回的穿梭。 凌紫沁站在原地,一语不发,静静的等待着汐夷长公主的推论。 “你不是太子府的旧人。”兰冰不急于出手,凤目如炬,适才的虚弱已然全无踪影。两人相距不到一丈,石板落下阻绝外界所有的光亮,功力不深的靳雪咒成为唯一的光芒。 随时都会消失的光芒,映着凌紫沁冷若冰霜的脸孔,看在兰冰眼里格外有趣。 “你是臻儿的什么人?”兰冰声音很低沉,“真没想到,兰氏皇族竟然会出现如此人物!” 凌紫沁依旧不动声色,在听到兰臻的名字时,星眸瞬间晃了一下,所有的暗示都是故意。 “何以见得?”笑声阴森,凌紫沁故意向后侧过半步,“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吗?” “本宫说你不是,你自然不是!”兰冰冷眼瞪向她,“汐夷百姓早已身中奇毒,闻到那种花香不会无动于衷,更别说没有半点功力竟然还能活下来,而你——不单安然无恙,竟然还有力气来扶本宫,证明解药对你根本无效!你没中毒,就证明你根本没在汐夷停留太久,甚至在汐夷连一口饭一碗水也没有喝过。本宫见臻儿在宫中烦闷,月余之前将他送去云陌散心,他才刚回来不到三日,如今就多了你这么号人物。云陌地大物博,百年龙脉盘亘,孕育出你这样绝色的女子,能引得臻儿动心,倒也不是件怪事。本宫实在好奇,你是何人家的女儿竟有如此气度能屈能伸?其实你的破绽不知这一点,历任汐夷太子都被教导男女之事肮脏无趣,向来少有垂青女子之人,本宫姐妹更是多有计量在其中,绝不可能在太子府里安排如此美人儿,你的出现,太不寻常。自从你昨夜随太子入府,本宫就知道其中有诈。若非如此,为何与你同来的一众男女都受了鞭笞,单单只饶过你一人?说吧,你到底是谁?臻儿将你安插进府,到底有什么打算?他确实有些小聪明,不过年纪终究还是小了些,手段尚嫩。” “公主只说对一半。”凌紫沁淡淡应声,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的震颤,厚重的石板外面不知什么东西正在用锋利的指甲扣挠发出沙沙声响,并不出乎意料的后招显然已经在进行中。偌大公主府,如果真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得到汐夷长公主的信任,兰冰也活不到现在。 “哦?只对一半?”兰冰突然笑着挥了挥手,墙上立即亮起数支火把,凤目凛然如冰刃,“你是臻儿的什么人?让本宫猜猜看,他牵过你的手,不过并没有吻过你。” “我与兰太子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凌紫沁懒得去解释,化梦未必不是真情境,何况她动手时已经从瑶光破阵而出,出手自然会沾染星辰之力,此间眼见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梦造幻境,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看做实景,便做真情。 “兰太子?”兰冰微愣,随即轻声笑道,“本宫可没说,兰臻能坐上太子之位!你这么肯定,兰臻背后许给你什么好处?小心好处变成好蠢,没得到手就……” “公主觉得,若是好处没得到手里,我还铤而走险从千里迢迢离开老家,到这里追随一个没有出路的不得宠的皇嗣?”凌紫沁扬起手,缓缓指向兰冰,打了一个响指。 顷刻之间,室内的火把的光芒全部变为深浅不一的幽幽紫火。 “我说他是太子,他就能坐上汐夷太子。公主是聪明人,要在一个别有用心的杀手的伺机埋伏下,永远保护一个没有自保之能的太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子总要祭天才能成为登基,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不能平民心。我可以保证,如果汐夷皇朝的太子之名,落不到兰臻头上,此后的每一任太子都活不过百日。公主有多少皇弟可以用来验证我的话?” 凌紫沁轻轻笑道,“一个不够可以来十个,一百个,就算是一万个,也有被杀光的一天。” “兰臻平时就是这样教导手下的?”兰冰冷下脸来,“记住你的身份,你……” “当然!”凌紫沁立即接口,“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我要兰臻成为汐夷太子,然后,成为汐夷帝君。公主不答应的话,我不介意换一个公主。汐夷皇女,也不是只有你一人而已。” “你!”兰冰只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就被迫全部咽了回去,女子明明还站在原地,却有一直冰冷的大手掐上她的咽喉。长公主的身体僵硬,凤目不再阴冷,被惊恐取代。 “没有三分本事,怎敢私闯公主府邸?”凌紫沁走到兰冰面前,星眸闪过幽光,勾魂术道道击出,兰冰晃了一下,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你、你不要乱来!这是公主府,你杀了本宫,就别想再从这出去!”兰冰止不住颤抖。 “公主觉得就凭那些虫子,你就能困住我?”汐夷秘药天下闻名,当然不只是寻欢作乐的春药,更有致人死地的毒药。从兰臻的种种手笔而言,汐夷的毒药喂养出的毒虫应该也不是寻常小物。门外没有什么,否则她们来时她就会发现,所有的虫子都在封门的石板里。 “我可以杀了你,你的血染上轻纱之后,我披着轻纱出去自然可以平安脱身。”凌紫沁低声笑着,“还是公主打算骗我说,那些虫儿已经进化出无与伦比的能力,识人辨物?”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兰冰咬着下唇,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石板内的沙沙声顿时一停,“是臻儿让你来杀我的吗?是他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是出自我们姐妹的毒手是不是?” “我要知道真相。”凌紫沁伸手勾起兰冰下颌,勾魂全力而出,这是她营造的梦境,在她的领域中没有人能违背她的意愿,只要她想,她就是梦境中唯一的神明。 兰冰凤目发直,不多时目光涣散,心智再坚定,也没有挺过勾魂术扰乱心智。陈年旧事,终于在汐夷长公主干涩喑哑的嗓音中,缓缓拉开帷幕。世家与皇族,从一开始就从未远离。 汐夷皇朝的开国元勋是一名悍勇女将,女将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就是兰氏的开国帝君。乱世之中情缘如水,女将为兰氏打下江山时身中奇毒,不久就一命呜呼,兰氏含泪成为一国之君,却没有一日幸福过。后宫空置,龙床上帝君夜夜抱着一块灵位入睡。 如果从未得到过,就不会伤及心脉,可是偏偏兰氏帝君是皇族少见的痴情人,不过几载春秋,就在极度的相思中心痛得险些一命呜呼。皇族张榜求医,近千人揭榜,却都束手无策。 心病难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容易,却根本不可能做到。死而复生,如何可能? 帝君的病也越发沉重,庸医误国被杀的医者不计其数,直到当时藏踪匿迹的巫医族出山,兰氏的病才终于有了好转。心魔仍在,但总算没有再病得无法起身。就在皇族上下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更大的危机却埋伏在后面。 兰氏从龙床上起身的第一日,就将救治他的巫医族神医翀妃影封为汐夷国师,赐大宅一座。 圣旨盖上玉玺,立即宣了出去,皇族无人敢说个不字,否则就是大不敬,救命之恩胜过一切。神医翀妃影却拒而不受,不单不受,还将去宣旨的公公踢出门去,圣旨也被扔了出来。 公公连滚带爬的回到宫中,哆哆嗦嗦的将摔坏的圣旨高高捧起。兰氏在御书房里正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疼,龙颜大怒御林军团团围困,将翀妃影押回宫中。没人知道翀妃影在御书房里同兰氏说了什么话,只是所有人都看到,被五花大绑原以为会被凌迟处死的神医安然离去。 九日之后,汐夷礼部侍郎累到险些暴毙,终于将一场突如其来却尽善尽美的帝后大婚呈现在众人眼前。兰氏的突然大婚让皇族措手不及,而在那之前他们得到的消息,只说宫中要为庆祝帝君的重生举行盛大的典礼。龙床再不空置,皇后正是孤身来到汐夷的神医翀妃影。 从那日起,皇族进谏的奏折都被拦在御书房大门外,直到宝亲王也就是兰氏的亲弟忍无可忍,在帝后出行时跪在宫道上拦路,兰氏才不得不理睬那些被他抛弃已久的家人。 此时距离兰氏大婚已有七月,可是宝亲王在看到皇后高高隆起的腹部时,所有想要出口的与世家涉足红尘意图篡权自立的话语,通通被咽了回去。兰氏心绪极佳,毫不在意被无故拦路此等大不敬的犯上之举,带着大腹便便的皇后为尚未出世的太子进香祈福。 神医就是神医,腹中的孩儿尚未出世,就断言是汐夷太子,兰氏早将两小无猜的开国功臣忘到脑后,新人换旧人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多说。出身尊贵的皇后怀上龙裔,是天大的喜事。 如果翀妃影不是巫医族人,那么皇族上下会对太子的到来欢呼庆祝,可如果她不是巫医族顶尖的高手,那么也就难以将兰氏从心病中救回。世事就是这般不遂人愿,事已至此皇族只得一边准备迎接太子的到来,一边暗中加以提防。皇族永远无法真心相信世家,一个连宗族都能背弃的人,不值得被任何人交心的信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巫医族始终没有大的举动。 皇后翀妃影虽然不见贤淑温良,性子却十分淡泊,每日在宫中除了养胎就是看书习字,从大婚之日起,再未提起过一句关于巫医族的话。但是皇族的防备始终没有松懈半分,宫里宫外所有能够安插暗探的地方,都被暗探占据,危机感盘旋不去,让皇族空前的团结起来。 最后的两个半月,转眼过去,翀妃影临盆,果然诞下一名皇子,此子生的俊朗无双,与生俱来的灵气,不是寻常皇嗣可比。兰氏立即将他封为太子,取名兰诏,纪念当年他与翀妃影定情之时,被翀妃影砸坏的圣旨。兰氏常常提及,若非圣旨之变,只怕他就要错过真爱。 真爱,这两个字传到皇族耳中,变成十足的讽刺。 一国之君,兰氏应该去爱的不是哪家的美色,而是万万千千的汐夷子民。 可是他们什么都说不得,太子兰诏年幼躺在床上尚未牙牙学语,皇后翀妃影向来少言少语,两人身上俱是挑不出丁点儿的可疑之处。不少皇族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真的错怪皇后,也许她也只是一个动心动情的寻常女子,帝君独宠她一人,偌大皇宫只有她一个妃子,她得到的已经是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得到恩宠。或许,真是映正了那句话,真爱迟来。 但是有一些人,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比如宝亲王。就在太子兰诏百日抓礼的当日,一名使者从巫山千里迢迢而来,打碎了虚假的安宁祥和,将一段鲜血淋漓的肮脏从此带进汐夷皇宫。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暗夜无声 第二百五十四章暗夜无声 太子兰诏百日抓礼,巫医族使者带来一件贺礼,贺礼是一枚丹丸,据说只要戴在身上就可保年年益寿。丹丸被装在玉匣中一并放在无数珍宝里,让太子挑选,或许是天生直觉,兰诏直奔丹丸而去。帝君龙颜大悦,大宴群臣,席间提起欲将巫医族从巫山接到汐夷境内好生安置一事,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人极力反对。 就在悬而未决之时,小太监从殿外跑来惊慌失措,太子兰诏不知为何突然生病,帝君立即挥袖离席。太子的病来得十分突然,而且迅速恶化,御医束手无策,皇后也是一筹莫展。匆忙被从驿馆请来的巫医族使者,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临行前只说节哀顺变。 宝亲王当时正在大殿赴宴,作为皇亲国戚中地位崇高的一员,自然也赶去探问。 太子兰诏小小的身子安静的躺在皇后翀妃影怀中,半个时辰后奄奄一息。兰氏几次想要抱抱太子,都被皇后拒绝。皇后的眼泪灼痛帝君的眼,又不多时太子开始抽搐,翀妃影擦干眼泪,突然说太子还没进过祖庙,就这样走了,实在委屈。兰氏立即跟去,却被皇后拒绝,只说最后的时间,她们母子想要单独相守。兰氏不忍再见她落泪,于是就由她抱着太子去了兰氏祖庙,并且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们母子。 一场欢喜,变成空欢喜,眼见即将成生离,只说是命运多舛,命运无常。宝亲王也为太子落了几滴老泪,终究也是皇族骨肉,但出了宫门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冷静过后的宝亲王越发觉得事情有蹊跷。倒不是皇后的伤心如何是假的,而是那个巫医使者,来的匆忙走得太快,他是皇后的娘家人,难道不该留下照顾伤心欲绝的皇后?而且世说医者仁心,他却连半丝悲伤也无,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宝亲王偷溜回宫,避开巡夜的侍卫,直奔祖庙而去。 他虽然赶去,却被拦在祖庙门外不得入,拦住他的不是寻常侍卫,而是一个精妙的阵法。倘若当时去的是别人或许那件丑事就真的会被掩盖过去,偏偏祖庙当时是在宝亲王的监工下建成的,宝亲王知道工匠们留了一条窄小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暗道,于是就从那里潜入祖庙。 他刚一躲进祖庙的阴影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顺着缝隙向外看去,只见来人正是之前早已离开的巫医族使者。使者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皇后背对宝亲王藏身之处,怀里抱着笑嘻嘻的太子绍兰。宝亲王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半身冷汗,太子哪里有半点病危模样? 使者打开布包,布包里包着的是一个男婴,男婴与太子一般年纪,睡得正香。使者将男婴放在地上,随即从怀中取出瓶瓶罐罐,将药水倒在手中,然后开始在男婴脸上揉捏。宝亲王不敢眨眼的盯着他们,只见不多时,使者将手上残余的药水擦掉,然后抱起男婴交给皇后,又将皇后怀里的太子抱过。他们低声密谋,被宝亲王听得清清楚楚,用巫医族长的小儿子易容成兰诏模样将太子偷梁换柱,待假兰诏成年就立即谋害兰氏,继位称帝,巫医族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成为人间帝王。宝亲王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半分,唯恐被他们发现。 太子兰诏被使者抓在手中,像逗弄猫狗一样,一会儿高高扔起,一会儿又放到地上。宝亲王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直到使者亲口说道太子病危的起因,是那丸丹药所致,丹药虽是好的,但是放它玉匣外面抹着一层薄薄的毒物,毒物只对未满周岁的幼童有效。毒性发作后,无药可医,不过那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假死。为的就是等待被掉包,提前做好准备。 正事说完,剩下的便是污言秽语,却不是使者说的,而是素来文静的皇后。翀妃影骂得十分难听,说兰氏下贱虚伪,起初抱着女将军的牌位日日悲泣,后来还不是被她用了一点点迷药就放倒在龙床上缠绵。又说想她在巫山苦等多年,为的是能够侍奉圣洁的神子,不是被一个该死的凡人强上的,更不用说她身为高贵的后裔,竟然生下一个杂种。骂了足有一刻,那些恶毒的话,如尖刺将宝亲王的心刺得满是血洞,他为帝君觉得不值。 原来所谓的移情别恋,只是帝君在迷药的强效下迷失心智的所作所为。巫医使者待皇后一抱怨完,就立即抱着太子准备离开,说是要将兰诏带回巫山去,就算是杂种,也不能遗落在外。翀妃影瞪着太子,就像是瞪着仇人,不住声的嘱咐使者一定要将兰诏杀掉。 宝亲王知道机会来了,立即从暗道离开,连夜将心腹们全部派出去拦截巫医使者,另一方面派出府上的三个大女儿联络皇族宗亲,皇族必须联合在一起,才能从世家暗算中活命。 第二日一早,正当皇后说着太子转危为安时,宝亲王抱着真正的太子出现。当两个太子同时出现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一并惊愕,同时巫医族使者经不过酷刑折磨,在兰若巫师的**阵中原原本本的交代出一切,举国震动。兰氏却仍为药蛊惑执迷不悟,不肯将皇后治罪。 宝亲王在诸位皇亲的支持下,终于兴师动众清君侧,巫医族使者当场被杀,妖后翀妃影被生擒难逃一死,可是皇后之名仍在,宝亲王终究不好动手。兰氏帝君在大巫用下狠药之后,也终于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却将昏沉时大婚太子之事全部忘记,更是忘记曾与翀妃影缠绵数月。被丢弃的女将灵位也捡了回来,兰氏一国之君热泪横流,众目睽睽之下对着灵位行三跪九叩之礼,在场之人无不唏嘘。帝君行礼之后却再未起身,宝亲王觉得不对,连忙上前去扶,众人惊觉兰氏悲恸竟然一命呜呼。原本要留着被帝君判决怎么死的妖后翀妃影,立即被愤怒异常的皇族近百口人当场处死,死相惨不忍睹。假太子也死在那里,尸体被从高高的城墙上抛落,瞬间被野狗分食,连骨头渣也没剩下半分,而剩下的真太子死里逃生。 终究……兰诏身上还是流着兰氏皇族的一半骨血,杀他没有道理。 清君侧立大功的宝亲王被拥立为摄政王,一切终于开始迈上正轨。然而世家岂会善罢甘休,巫医族反常的沉默,是为了酝酿更加猛烈的报复,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过去,兰氏皇族终于放松警惕,巫医族却一直将此事视为大仇。就在宝亲王成为摄政王的第十四个年头,来自巫医族的报复终于悄然而至。外出进香的宝亲王死在道观大殿上,而禁宫中即将成年的太子,一觉之后陷入昏沉之中,额头被贴上一张字条,上书四个大字认贼作父。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兰氏皇族中的男子,上至老态龙钟,下到落地幼儿,除太子兰诏之外,全部死于毒杀。巫医族没有派人谈何,甚至连威胁也不曾,他们只是在近乎疯狂的报复,手段无比阴险。在宝亲王身死的百日当天,一名哑乞将一封血书送到宝亲王府正门。上面写着可以令兰诏醒来的解救之法,宝亲王府儿郎死绝,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夫人无心更无力过问这种事情,命人立即将早已出嫁的三位郡主急召回府。 破解之法肮脏至极,三位郡主虽然身为女流,但为了皇族,只得舍身。血书下面的蝇头小字是三副药方,需有青年男子内服外用其二,最后一副药方是女子服用。此药一旦服用就不能断绝,否则必死无疑。服药之后,行巫山**,待女子体内的药效发作之后,与兰诏交欢,每一次交欢之后,可以维持兰诏清醒一日。对男子没有任何要求,但是服药的女子,必须是皇族女子,并且亲缘关系越近,解毒的时间也就越长。 三位郡主决定为国牺牲,她们找来当时忠心耿耿的大臣,将真相据实以告。大臣们连夜将府上最中意的子嗣召来,让郡主们挑选,以备药引之用。这些男孩从此进入王府,自愿献上强壮的身体为郡主配药。从那之后,汐夷朝堂空前团结,因为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 兰冰哑着嗓子讲了很久,凌紫沁越听越是眉头紧皱,亲缘最近的便是一奶同胞,巫医族精于此道,如此一来兰氏皇族为了延续骨血,不得不做出人伦泯灭的丑事。就算皇族和朝臣们嘴再严,也挡不住事实,皇族骨血将会一代不如一代。起初或许不会太明显,但是越往后,出现怪胎痴傻后代的几率就成倍增加。而兰氏郡主的选择,正应了巫医族的诡计。 “你知道石墙里的东西是以什么为养料吗?”兰冰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自言自语。 “那些一生下来就是死婴或者天生残疾的孩子,就封在这些石墙里。兰若来的大巫说,如果让他们重新投胎,这些冤死的婴孩,就会重新回到汐夷,纠缠不清。大巫在墙里扔了几只小虫,后来这些虫子就越来越多。也许真的有冤魂也说不定?只有兰氏女子的血才能让这些虫子安静下来。这些年被扔掉的婴儿都在那里,你去看看吧。”兰冰伸手指向右边的石墙。 凌紫沁略一皱眉,挥手将暗室点亮,石墙上雕刻着正正五排人名,每一排都有十数个之多。石墙里埋葬了近百个兰氏婴孩,最上面的名字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但是下面两排的名字明显很新,看来就是新近刻上的。可见怪胎越来越多,如此下去,兰氏嫡系早晚绝迹。 “不单是怪胎,而且短命。兰氏男女都活不了多久,少则十四五年,多也多不过三十四五,这就是以悬壶济世的名义门生遍天下的巫医世家干出的好事。” 兰冰恨恨咬牙,虽然她不是当年兰氏惨事的亲历者,可她却是当年郡主与太子兰诏后人。 “最后三位郡主,逐渐演化成护国三公主,为了防止当年的惨事再度发生,公主摄政,决定何人成为汐夷帝君。不过帝君也只是龙椅上的摆设,是摆给百姓看的,就算他们足够聪明,也没有治国理政的资格,就凭他们的短命,勉强能让后宫妃子开枝散叶,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以为兰臻为何能离开汐夷如此久,久到可以远赴云陌,那也不过是他比之前的那些人幸运罢了。不是每个兰氏皇子都有那样的侥幸!所以,本宫才觉得,相较之下,他更有成为太子的资格,侥幸也是一种福缘。本宫虽然不知道臻儿许你何许好处,但是兰氏男子活不过四九之数是命中注定,而且兰氏男儿大多有些狂躁。你若是真聪颖,就别陷得太深。” 几十年中兰氏皇族用尽办法,也不能使皇嗣从这种奇毒之中彻底脱身出来,唯一的进展,就只是皇子不再昏迷。但是每过几日,就必须交欢,否则一旦毒发,剧痛难忍生不如死。没有解药,却出现一种可以勉强取代三位公主的男子。即便死伤惨重,公主们也要去尝试。 “兰臻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凌紫沁避过兰冰恶意的眼神,眼下不是计较口舌之利的时候,兰臻翻脸的本事她见识过,做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时有耳闻,原以为他是性情所致,不想原来是从骨血里带来的奇毒。确实像巫医族的手笔,医毒同源,向来不分家。 “他短寿又脑筋不正常,如此说来,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够得上福缘二字。” 兰冰闻言冷笑摇头,“鹿峥鹿峰两兄弟,以男子之身服食女子药方却大难不死,你以为是独一无二吗?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过四人成功,四个皇子一人一个!兰臻分得的那一个活得最为长久,在埋下断肠虫之后,活了五年。只是,阴身男子万中无一,挺不过最初万毒侵身的疼痛,就会死在涂毒的花墙之内。就算能忍得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最多二十年,他们就会死。不是女子之身,却要承受原本女子才能受用的毒方,他们是兰氏的药。” 所谓的药,就是要用这些男子的命,去换兰氏皇子的命,真正以命供养。凌紫沁突然想到在东海岸边痴痴等待着兰臻回头的青峥,也许那样的情谊根本不是什么主仆之情,而是致死不悔的爱恋。在青峥的世界里,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有兰臻一人。 兰冰的声音不住传来,终于讲到最近发生的事。兰臻身居深宫之中,被一个冒充他母妃的妇人养大,爱动是男孩的天性,兰臻在某一次听过刚入宫的小太监提及宫外种种新奇有趣的事情之后,就生出想要离宫去看看外面的念头。妇人并不知道其中真相,在兰臻的一次次恳求之后,终于趁着某次帝君设宴时,将兰臻偷偷带出宫去,同行的还有兰臻的伴读。伴读是长公主兰冰的心腹,也是第一次幸存下来的四人之一,兰冰正想趁机看看阴身男子能够供兰氏皇嗣使用多久,索性也就随着他们去了。那是兰臻第一次出宫,仗着伴读隔三差五的“殷勤服侍”,从汐夷一路玩到云陌。他回宫不久之后,操劳过度的伴读就一命呜呼,兰冰也不动声色的加强皇宫守备,让兰臻无法再次偷偷出去。 而后三位公主召见朝中重臣,当天夜里朝臣家中嫡子庶子全部出现在公主府里,任由挑选。丞相府上的鹿峥鹿峰两兄弟同时被验出是阴身男子,立即被兰冰看中,于是在他们干净身子之后,就立即开始涂药。兰冰不能再等下去,汐夷已经死了两位太子,昨夜送来的第三个,也抗不过药劲,几近疯癫。除兰臻此时已经到了可以初尝**的年纪,其他皇子不是年纪尚幼,便是性格懦弱,都不入公主法眼。 “如果兰臻能挺住,一直不沾染同宗,本宫自然会让他成为汐夷帝君。”兰冰从地上起身,“只要他能让兰氏之外的女子怀上龙裔,本宫就撤掉公主府邸!” 凌紫沁心说兰冰此时还没对兰臻下毒手,倘若她知道兰臻受尽屈辱之后从此只能和男子一起,不知该作何想。 “公主打算何时召兰臻入府?”弄清楚来龙去脉,她才知道要如何助兰臻脱身。 “你这么急?”兰冰挑眉,又恢复成那个无所畏惧的长公主模样,“那就今天夜里。” 凌紫沁突然逼近兰冰,勾魂逆转,“打开大门,当你见到第一道天光时,你会忘记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兰冰凤目微眯,随即猛地身形一晃,声音再度变得无比沙哑,“你……你对本宫……” “开门!”凌紫沁挥手间,室内的紫焰跳动的火把,重新变的昏黄。兰冰着魔一般,拖动沉重的脚步,在地上踏着古怪的节奏,片刻之后,暗室石板缓缓沉入地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地窖重演 第二百五十五章地窖重演 长公主府邸,柴房地窖。 凌紫沁端着一小碗散发着浓烈腥味的药汤下到地窖里,药汤是她从被勾魂术弄晕过去的侍卫手中小心翼翼抢过来的,女扮男装代替侍卫将药汤送去柴房下面的地窖里。 兰冰没有说谎,当天夜里兰臻就被五花大绑送进公主府里,进门时一直哭闹不休的兰臻,被关进地窖之后却连一点反抗的响动都没有发出。凌紫沁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吓傻了? 她下到地窖时,里面只亮着一盏如豆的烛火,兰臻被关押在最里面,那里连一点点光亮也没有,完全的黑暗。好在地面上没有什么杂物,才没有绊倒她,凌紫沁吹了几口从侍卫身上顺来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瞬间照亮眼前的黑暗。兰臻被绑在地窖最里面的墙上,墙上的锁链以精铁制成,别说是一个身形刚刚显出俊朗的少年,就是她想要脱身也不是件易事。 兰臻垂着头,并未因为火光的靠近,就猛然追随,他呼吸粗重,似乎是被锁链勒得呼吸不畅。凌紫沁手持火折子走近几步,低声叫着他的名字,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华服早已被扒光,连一小块遮掩重要部位的布也没有。很青涩的身体,毛发也很稀疏,她微显尴尬的抬头,不自觉的轻咳出声。她不是有意要吃他豆腐,只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年少的兰臻猛地抬起头,水眸充满恨意的盯视着眼前的陌生女子,“看够了吗?贱婢!” 更多的辱骂的话猛然住口,少年脸色微红,没有想到要来折磨他的人竟是如此绝色。 被窥视身体的耻辱,片刻之后转化成微酸的羞涩,兰臻侧过头去,“要动手就快一点!” 凌紫沁向着依旧黑暗的地窖顶棚翻了个白眼,他喜欢她动手,可是她却正要试着将他从即将到来的噩运中拯救出来。命运真是矛盾的统一,她要做的和别人以为她要做的南辕北辙。 “你会成为汐夷太子,所以……”第一次拙嘴笨舌,舌头打结的说不出该说的话,准确的说是她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鼓励兰臻,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即将发生的罪恶,没有一点美好,肮脏的从腐烂的地洞里钻出的毒液,会将她面前的干净的少年玷污。 此时少年略微紧张,将身上的锁链一起带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凌紫沁咬着下唇,忍不住想要捉弄他。兰臻的身体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上面还有着少年独有的苍白,他的青涩和视死如归的神情,跟数年之后那个人前就和侍卫公开**的汐夷太子派若两人。 在他身上,她仿佛看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青涩,所有的坚强肮脏,都是最初的纯白被现实撕裂后才学会的伪装。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原谅,成年之后的兰臻对凌偌寒犯的罪。 因为她也曾经用同样的手段将对婠婠的恨意报复在莫少白身上,转嫁痛苦只是无能的逃避。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样的感觉,看着仇恨的替身倍受凌辱时的一时快慰,在那之后却是更加空虚的乏味。一旦仇恨令心智晕眩,折磨的对象可能就不再是预计好的受害人。 就像她再怎样保持冷静,努力驱赶滞留身边的男子,还是会在心烦意乱时恶意伤害他们。 特别是对翀白素,恶劣的折磨,是在潜意识里知道他永远不会离开,所以愈发变本加厉。 “你是何人?”耳边突然响起的质疑,将凌紫沁从失神中迅速拽回。 翀白素的事情,只能拖到日后再说,她应该道歉,他不是她的出气筒,她和他应该维持一段对于双方都好的距离。自从她在瑶光回来之后,她对很多事的看法,就有些许转变。 最根本的一点,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的,就是笑容。笑容突然多了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可笑的地方,只是心的最深处,某一处,正在微微变软。柔软,变得不像曾经的她。 “兰太子的熟人。”臻字被她隐去,此刻如果告诉眼前人她的真实身份,只会对他造成困扰。跟一个少年讲,她是十几年后的他拖来伸出援手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当成疯人塔中逃跑的病人。 兰臻露出掩盖不住的惊讶,“皇兄他竟然会和女子相熟?” 不等凌紫沁说话,又有些失望的嘟起嘴,“我以为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很熟悉,原来你是皇兄府里人。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皇兄昨天夜里被黑衣人捉走,是不是也被抓到这?” 凌紫沁缓缓摇头,“我不能将你带走。” 兰臻眼里的微光顷刻消散,他长出一口气,似乎更加失落,声音也低下去,“你可以离开了,如果死想看我笑话,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皇兄出事,今日一早太子府上的旧人就全部被替换。你还活着,是投靠皇姊是吗?不过我听说,皇姊只喜欢朝臣家中的美貌男孩,你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千万小心。” 他真是兰氏皇族的好皇儿,凌紫沁轻哼一声,连挑拨离间的本事都与兰冰一般无二,借口也是一模一样的无利不起早,再多给他们姐弟几秒,也许下一句就是良禽择木而栖,挑唆她应该做个聪明人,然后换个真正适合去侍奉的主子,比如说他们。 兰臻被女子清冷锋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也有样学样的轻哼,“考虑的如何?皇姊再好,也是女人不会真的与你相依相守,你就是把心交给她,也会被她扔到地上践踏。还不如跟着我,虽然我还没长成,但是……但是总有长大的一日。你今日助我从这里逃出去,来日我称帝绝对不会辜负你!你也是女子,难道就不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可以……” “停!我不想当皇后!”凌紫沁脸色扭曲,开什么玩笑,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女人的终生成就就是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慢慢蜕化成只会说万福金安的金丝雀? 她好不容易才从云陌脱身而出,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继续被软禁的! “难道,”兰臻眼中显出剧烈的挣扎,“你想当女皇?这、这……” “你想太多了,兰太子。”凌紫沁立即打断他漫无边际的幻想,“我没有被兰冰收买,也不会被你空口套白狼说几句好话就骗得死心塌地。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 “我会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刚才说不会带我逃出去!你!欺人太甚!”兰臻怒道。 凌紫沁慢伸出手去,不由自主的抚摸兰臻的碎发,恼羞成怒的少年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刚刚长出指甲的小猫,挥舞着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爪子,柔软蓬松的毛发炸起,越发可爱。 兰臻突然脸红,被中途吞回去的声音卡得轻咳连连,“你、咳咳……不要摸我的头发……” “你有……”凌紫沁犹豫片刻,咬牙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被人吻过?” 心里非常清楚的知道等到兰臻的是怎样的折磨,凌紫沁明白眼下青涩如他能从非人的凌辱中活下来已经是件奇事,这也就是兰臻之后性格大变的原因。 “我才不会和人乱来!”原本微红的脸颊气得发白,兰臻话音未落,嘴唇就被温软覆上。 片刻之后,凌紫沁后退半步,兰臻傻傻的伸出舌尖在唇上舔过,目光小兽般柔软。 “兰臻,想要不被人鱼肉,就要登上巅峰,成为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你明白吗?” 兰臻回神过来,紧抿着唇微微点头,身上的锁链被扯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再过半个时辰,兰冰会派人来对你下药。”声音极冷如冰刺骨,她希望他能认清现实。 “皇姊,决定要杀掉我吗?”兰臻苦笑,“就像之前死掉的两位太子皇兄一样?” “如果你能挺过去,你就会成为汐夷太子,兰臻,规则虽然在别人手里,但你至少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无论他们用怎样的手段,都不要屈服,记住你是谁,不要被眼见所迷。要知道,待会儿你要看到的全部都是假的!”凌紫沁暗中皱眉,此时的兰臻就像是皇族腐烂的污泥中开出的白莲,亭亭玉立让人舍不得去攀折,兰冰要做的就是生生将开出的花压回泥中。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在这里。”兰臻脸色微白,水眸中的恐惧不言而喻。 凌紫沁心中宽慰,他的反应比预计中的要好,他再怕也没说要逃离,只说要她留下陪着。 如果有人陪在身边安慰,承受能力就会平地拔高,因为还有希望,所以舍不得放弃。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伸手安慰似的拂过他的碎发,这个时候的兰臻又漂亮又干净,是真正的美人儿。凌紫沁微微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低声说着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尽管她说的十分简略,兰臻还是忍不住开始干呕。 “恶心!”好不容易熬到话音落地,少年立即发出低声抱怨,“实在是太恶心了!那些男人就没有一点廉耻心吗?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等我称帝,就把他们全部充军!” “我刚才的话,你都白听了是不是?不要被眼见所迷,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那些就不是他们故意让你看到的?如果是别人故意骗你的,你这样就是正中下怀。如果几个男男女女就让你承受不住,那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待会儿等人来了,就直接告诉他们你做不到,或许兰冰看在你够坦诚的份儿上,会直接放了你。” 凌紫沁压低声音,清冷果决,“如果你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就别再望向当上汐夷帝君。” “我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接受男人?你觉得无所谓,那是因为要被男人抱的不是你!”兰臻低吼,恨得咬牙切齿,“还说要陪我?我才不要你留在这里看我被人羞辱!那些贱人!他们都是皇姊的玩物,休想将脏手放到我身上,一个都别想!我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啪的一声轻响,兰臻所有的叫骂全部打回肚中,凌紫沁毫不犹豫的给他一耳光。 “你知道多少真相就说他们下贱?不知道的人没有说东道西的资格!兰臻,现在的你,连得知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十几年之后一边靠着青峥青峰两兄弟活下去的人是他,一边不留余地的折磨他们的人也是他。从最初就将人心看得如此下贱,难怪一直下手折磨! “我没资格,难道你就有资格?你又知道什么?兰氏早就烂了,从兰氏抱住妖后的那天开始!兰氏就活该死绝!他有什么资格说爱?就凭那条贱命吗?爱那么了不起,还不是一点秘药就被抛之脑后?说什么情深似海!通通都是假的!你能证明世间有爱吗?你若能证明,我就相信……”兰臻的歇斯底里并非没有理由,在第一个太子皇兄身死之后,他就查过当年的烂事。 “我来证明,只要你活下来,我就让你亲眼看到!”违心的字眼被咬得字字铿锵。 骗人的鬼话,也能被说的义正词严。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皇姊派来的?”兰甄瞪着眼睛。 “就凭你现在毫无还手之力,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凌紫沁伸手卡住少年光滑的脖颈,“就算现在你死在这里,谁又会知道?想谈条件,等你先成了太子再说吧!” “我不相信你!”兰甄呼吸困难,目光却依旧锋利,恨意浓烈,“你的口音不是汐夷百姓。” “笑话!你以为你的百姓,就个个可信?”凌紫沁冷冷笑道,“忠臣护主,这些年来死了多少朝臣之子?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就不是?你以为他们的愚忠还能维持多久?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与其一再做不必要的牺牲,还不如另立新君。你死之后,公主要和小皇弟再次繁衍,没有十年恐怕极难。这十年里,山河易变,有多少人心叵测,你保证得了吗?兰臻,你是有点小聪明,可是你还小。年幼的太子高坐龙椅,一旦大权旁落,后果会如何?” 每一个字,都将他此时的处境写得清清楚楚,困境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权臣的效忠绝不是没有理由的。起初,汐夷立国日短,朝臣都是兰氏与女将军的旧部下,人人为国。但是这样的忠诚又能持续多久?最多不过两代人。但是以命换命的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早晚会被人反对。当反对的人渐渐增多,朝臣不再甘心年年岁岁的死伤之后,兰氏注定灭族。 一切都在巫医族的掌控之内,他们在远方遥遥眺望,并不时露出冷笑,屠戮的快感就在于慢慢看着猎物被折磨至死的过程。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何时降临,无法提前准备。 “他们不敢!整个汐夷皇朝的水源都被巫医族投毒,你以为皇族没有解药的话,他们会……”兰甄冷眼瞪视,“忠臣,我没看到,我只看到那些贱人为了跟皇姊媾合活命,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说救我,你要我如何确认?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的事,我见得多了。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前脚踏入公主府邸,昨日还是太子的皇兄此刻连骨头都不剩了!” “巫医族投毒,皇族却有解药。你真当朝臣都是傻的吗?”凌紫沁嘲讽的笑出声来,“投毒是真,只是投毒的人,不是巫医族。皇族与世家的恩怨,我不插手,你不必再说。他是死了没错,你既然知道失败的下场,就不该拒绝任何活命的机会。除非,你想死,死得很难看。” “好!”兰甄咬牙,水眸突然闪出一线光亮,“我相信你!” “也许过了今夜,你就会知道,男女原本没什么区别,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凌紫沁尽量做出无所谓的轻松语气说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兰臻微眯着水眸向冰冷的墙面上靠去,一直到她的话都讲完为止,才又慢慢睁大双眼,“你觉得我能从他们的凌辱下生还?” “是。”见过他数年后柔若无骨的妖魅,凌紫沁当然敢于肯定这件事,没什么特别。当年的兰臻在懵懵懂懂之中尚且可以活命,眼前的这一个已经足够成熟。 至少比起被死神突然收编的她,兰臻幸运得多。他有选择的余地,接受或者逃避。一旦他选择直面那些风雨,她会助他一臂之力,而且凌紫沁总觉得兰冰说的那些话并非全部虚假。 “如果非要被人羞辱,我宁愿最先动手的那个人是你。”兰臻的目光直指被冷落在地上的药汤,“这就是他们要在我身上用的药?” 会令人欲仙欲死的秘药,毒药也是解药,被救活的前提却是要先死一次。 见凌紫沁无声点头,兰臻轻咳一声,猛地闭上双眼,颇有慷慨赴死的意思。“动手吧。”话音刚落,低哑的呻吟立即萦绕在整个地窖中。 第二百五十六章 立律而行 第二百五十六章立律而行 长公主府,柴房地窖。 “不……不要……”兰臻眼前一片星光,热气在体内翻滚升腾,他原本早已做好痛痒难耐的准备,准备接受最难忍受的折磨。可是折磨却并未像他预计的那样粗暴,单单只是从内而外的热,就已经快要将他逼疯,更不用说那股从不知何处而起的抓心挠肝的痒。身上的锁链已经被绷得笔直,身上的药汤都是被凌空弹过来,可见她没有轻薄他的念头。 这个女扮男装的侍卫,打着太子的旗号,却赶来救他,让他很想知道得更多。关于汐夷太子短寿暴毙,关于公主府的种种权势,还有突然出现的她。她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兰臻苦苦忍耐,飞逝而过的片刻,却在这一刻突然变成千载之秋般漫长。他知道其中一些关节,都是心腹用命换来的,宫中都是几位公主的势力绞叠,他不能妄动。只有她,她是唯一的突破,她知道的远远多过他,她是谁的人?她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水眸迷蒙,双唇间一道缝隙,呻吟声声忽高忽低,初尝情动的青涩在他身上尤为动人。 “兰臻。”女声冰冷刺骨,兰臻纤细的身子猛地抖动,终于从第一次迷惘中艰难挣脱。 “还有多少……”声音已经哑的不像是他的,下唇上泛着淡淡的血色,在火折子点亮的昏黄的光晕下看不真切。兰臻清醒过来,就立即吃力的伸长脖子,看向药碗。 待看到里面的药汤只下了薄薄的一层后,只剩下低低的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啊……呜……呜呜……哈……”过了没多久,神智渐渐又被药效压下,兰臻的呻吟声中痛苦多过欢愉,太过年少的他初尝欲念,除了被几近焚身的热浪炙烤外,再也体会不出其他感觉。细瘦的手腕将困住他的锁链拽得哗哗作响,还好地窖的门密封不错,才没有传出去。 凌紫沁停下弹动药汤的动作,伸手捏住兰臻的下颌,用上三分力度,毫无温柔,“醒来!” “嘶!”兰臻吃痛,再一次被唤醒,这一次声音里带着轻颤,“还、还有多少?” **对于一个不及凌紫沁肩膀高的少年来说,只是纸上谈兵的一句空话,欲仙欲死和欲火焚身这两个词,兰臻都早已听说过,但是他并不真的理解其中的意思。 “兰臻,放弃吧,你扛不过去的。”凌紫沁收手,俯身将药碗放回地上,那里面的药汤根本就没有用上多少。药效本来不会有如此强劲,但是她打算一开始就将药效激发到最强,这样兰臻就不会被持续增强的药效慢慢带入深渊。她要将春药的效力提升到极致,兰臻的身体就会产生直接排斥,将原本的刺激变成刺痛。 “不!我要继续!”兰臻挣扎向前,前进不到寸许就被锁链固定住,热汗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滑落,“你不能失信于我!我、我定能扛过去!” “这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用上,你就叫成这样,更别说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你。”凌紫沁叹息一声,再次端起药碗,准备离开,“你年纪还小,经不住毒药也没什么好奇怪,是我错看你,以为你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样。现在看来,兰氏皇子,不过如此尔尔,照比诸位公主来,却是差上不只一星半点,难怪数十年中都被压得死死的,没有翻身的机会。” “你!”兰臻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紫沁冷哼一声,一语不发向出口走去,不将他逼上绝路,他就无法知道底线在哪里。她没有时间可以跟他浪费,偷来的半个时辰里如果兰臻还是不见寸进,那么当年的悲剧就会重演。她的梦境可以随时结束,但是他的恶梦会永远循环。她要在造梦之中解开他的心结,不是在那个步履蹒跚的身影上再推一把。 “别走!求你!我想成为汐夷太子!”兰臻声嘶力竭的吼道,“求你!让我活下去!” “凭你也想当太子?”凌紫沁蓦地回身,“太子是不求人的!一国太子高高在上,凭的不是恳求,而是实力!你有什么资格拿出来跟我谈?我真应该将皇亲国戚都叫过来好好看看,未来的兰太子是怎么被一碗毒药逼得哀声求饶的!兰臻,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只有这一次。”兰臻咬紧牙关,“我只求你这一次!让我活下来!我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汐夷!我发誓,要将兰氏从肮脏的漩涡里拽出来!留下来,不要放弃我!” “兰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凌紫沁决定透露一点给他知道,“有人跟我约定,如果他被困于险境,希望我能解救汐夷太子。所以,你现在才能见到我。” 在造梦中唤醒梦中人,是最为凶险的一步,她不知道兰臻当年的心智能够承受多少,但是从他刚才的话里她知道他心智早开,深宫皇嗣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是人精,如莫少白者极少。 兰臻紧咬下唇,水眸中一片恍惚,片刻之后重新恢复清明,目光灼灼,似有提前醒来的征兆,“留下来,我要再次一次,我是汐夷太子,也是汐夷未来的帝君,你没有看错人。” 再开口时,已经隐隐带上青涩却郑重的皇族之威。凌紫沁微扬起嘴角,挥袖熄灭火折子。 绝对的黑暗中,兰臻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再次因紧张绷紧了锁链,声音沙哑,“为什么!” “我在这,你不必怕黑。”凌紫沁凭记忆走到少年面前,微微俯身,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兰臻,暗处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想反击,你想暗算别人,就要站在别人不注意的暗处,然后一举击杀,不留给别人还手的机会。所以,你绝对不能怕黑。” “我相信你。”声音微抖,呼吸却慢慢平复下来,唯一的温暖来自女子的额头。兰臻很想挣脱锁链,抱住她,他怕黑,本不是生来就怕,只是看过太多暗夜血腥的屠戮和这一次的被抓。黑暗中没有安全,只有重重杀机,从没有人像她这般同他说话,这么久,这么近。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必死无疑。”声音很冷,她要让他明白,他需要的不是盲从她,而是发自心底的求生**。 “我知道。”兰臻微微翕动鼻翼,“我只有一次机会。” 非生即死,前所未有的经历,但是有她陪伴,他一定能活下来。兰臻在黑暗中牵动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些不像哭的笑容,他一定会成为汐夷太子。 “他们不会像我这么温柔,就算你求饶到死也不会停手。”丑话说在前,他毕竟年幼。 “我知道。”兰臻轻声开口,长出一口气,温软的气息洒在凌紫沁颈间,“动手吧!” 凌紫沁不再拖延,瞬间将整碗药汤以咒术激发到最强劲,形成一片水雾向少年身上罩去。 兰臻顿时发出一声暗哼,但是这一次他将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到额头温热的那处,扛住药劲一波强过一波的挑动,始终没有被迷失心智。最难捱的一刻终于过去,兰臻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水眸却在黑暗中熠熠发光,药雾彻底被稚嫩的身体吸收进去。 凌紫沁顺手将已经空了的药碗撇到角落里,兰臻的身体正因药效而强烈的抖动着。耳边传来少年略微紊乱,却努力压抑着不想被察觉的呼吸声。她并不知道,少年此刻心底将她奉为活下去的信念。又过一会儿,兰臻轻声低喘,然后渐渐平复心跳。 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凌紫沁悄然擦去额间的微湿,下狠药同时又要掌握着投毒的节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好在兰臻比她预计中的要好一些,算是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药劲最强烈的侵蚀之后,兰冰派来的男女手法再高明也不会太难以应付,凌紫沁暗暗想到。 “留下来,”声音中透着虚弱,兰臻合上双眼,他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满身疲惫,“陪我。” “等一下不会比刚才能难受,我相信你能挺过去。”凌紫沁低声拒绝,“现在我留下陪你,会让你一时轻松,但是若干年之后,你会后悔让我看到你最狼狈的模样。我不想被灭口。” “留下来。”兰臻翕动小巧微翘的鼻尖,“我永远不会后悔,被你看到我的……最初。” 凌紫沁一时没有出声,黑暗中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剧,直觉告诉她应该立即拒绝兰臻,但是事实上很难在柔软的请求声中毫不留情的离开。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充满恳求和温软的视线,无论如何去灌输他,兰氏皇族骨子里的依赖性都是与生俱来。 他后不后悔她不知道,但她如果看到他沉沦欲海的模样,一定会后悔。 世上有很多种美,其中最让人难以抗拒的就是原始的**。她没有体验过时,可以毫不在意的冷眼围观,但是现在她不再是最初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杀手,翀白素并不精于此道,但医者灵巧的手指带给她的冲击有多强,凌紫沁非常清楚。对于兰臻,那只是折磨,但对于她,则是活色生香的诱惑。她有十成的把握不去动眼前的少年,但欲念一旦兴起再难磨灭,她暂时还没有纵欲的打算。 “留下来,如果是你……”兰臻低低的呻吟出声,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无论之后要经历多少折磨,只要她在身边,他就知道他还能活下去。 如果一切折磨都是成为太子的必经之路,他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 不管她是谁,兰臻相信只要一起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就会成为他的人。 她太聪明,他在宫里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但是没有一个人如她一般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说明,然后让他去选择。在太子皇兄暴毙之后,兰臻就敏感的察觉到宫中的不对头,他曾经问过父皇,可是那个男人什么没说,只是抚着他的头落泪。再后来,就称病不上朝,那一次帝君病了整整十日。宫中要好的小太监拼死潜到帝君寝宫那里,只说了一句春色无边,要他不要再多问。十日之后,兰臻见到父皇,汐夷帝君脸上两个厚重的黑眼圈,印证太监的话。 留下她,百利而无一害。兰臻在强忍着药效发作时,恍惚兴起的念头,越发强烈。他若能留她在身边,日后定会一帆风顺。唯一的苦处就是不知道要给她怎样的名分,她对汐夷皇后的名分不屑一顾。电光石火间,兰臻猛然想到,天下间最尊贵的两人,无外乎人间帝后。 她想要的,会是红尘之主的位置吗?微眯的水眸里跃动着暗色的光彩,他一定要留下她! 不容他在多说,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惨白的光亮顿时从门外透进。 凌紫沁立即低下头去,片刻之后,一队女子从外面走进,一阵香风也跟着从门外飘入。 兰臻开始干呕,被怪异的药香刺激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时间弄得好不狼狈。女子们被他剧烈的反应惊到,低声议论几句,其中一人端着白烛看到被扔在地窖角落里的药碗,立即快步走过去,伸手捡起药碗径直走到凌紫沁面前。 “这一碗药汤你都喂给他了?”药碗里干干净净,女子显然意外兰臻此时还能保持清醒。 那是十分厉害的秘药,就算是她们经过无数训练,也无法在服下一碗药后还神智清明。 “是。”凌紫沁低声应答,她用元灵将药汤化雾直接侵入兰臻体内,比起一点点喂进去等着药物在体内发作来得更快更猛。女子闻言冷哼一声,对此并不信服。 她们都知道有个丫鬟从太子府过来,一日一夜间一跃成为长公主眼里的红人,和她们这种生养长大都在公主府里的侍女不一样。她们因此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此时这个眼生的侍卫更是令人讨厌,她们见惯了府上谄媚迷乱的**,他冷冰冰的模样太过刺眼。 另两名女子对视一眼,随即端着白烛照过地窖地面的每一处,干爽的地面上,没有半分水迹。女子们尴尬轻咳,试图掩饰刚才的不信任,发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更甚一层。 “你的事做完,就出去吧。”为首的女子挑眉,“我们姐妹动手,不习惯被人围观。” “公主殿下让我‘看护’臻皇子,直到他成为‘太子’。”凌紫沁冷声开口,“你们既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不能被人看?还是你们的身份有问题,对公主殿下并不忠心?” “你血口喷人!”女子暴跳如雷,“我们都是府上的旧人,生在这里,何来二心?” “真是这样,就没必要再拖延下去,请尽快动手,以免被此地的亡魂缠上。”凌紫沁的目光突然猛地向墙角一瞥,女子们被吓了一跳,死在这间地窖里的不止一位兰氏皇子,万一真有些脏东西滞留不去,她们时常出入,确实不太稳妥。 “你是非看不可了?”女子问完半响没有得到答复,只得狠狠跺脚开始动手凌辱。 在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中,凌紫沁清晰的分辨出兰臻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她终于还是留下陪他,或许对他是种安慰。四支惨白的蜡烛跳跃着阴森的光芒,女子们上下其手,各色的药水药膏齐上,不多时香汗淋漓,形容不出的**原始。兰臻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在一名女子下手粗重时,开口呵斥,女子显然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力气开口,顿时被吓了一跳。 旧人就定然忠心?为首的女子身上有一个不属于府上男子的腥臭气味,而且非常新鲜,来不及拭去证明离开匆忙,不可能是正常的交往。那味道与丞相长子鹿峥的气味有些类似,但不是鹿峥。公主可以任意采用丞相子嗣,不代表随便一个侍女都可以跨坐鹿氏。 和她预计中的一般无二,汐夷忠臣为国捐躯已经成为过去,新的势力正在酝酿。他们通过好色之道,将黑手渐渐探入公主府里。兰冰没有提到这件事,显然是对投毒朝臣有相当的把握。但是她忽略了一点,就是天下医者并非只有巫医族一脉相承,毒总有被解开的那一日。 凌紫沁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兰臻起初非常抗拒被人抚弄,后来对上她的视线,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思绪不再被感官上的刺激牵动。水眸始终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微光闪烁不止,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女子们见无法将他迷惑,只得讪讪收手。 “我一定要成为汐夷太子。”女子们拿着东西忿忿离去时,兰臻身子向后靠去,松懈疲惫的身体,目光直指凌紫沁,“留下来,别走。”笑容疲惫,却透着清亮耀眼的清辉,凌紫沁挑起一抹淡笑,白莲绽放,即便是最浓重的黑夜也无法遮挡他的美。兰臻,终于要破阵而出,她这一番折腾,也算不虚此行。 第二百五十七章 脱困开阳 第二百五十七章脱困开阳 长公主府,柴房地窖。 女子们离开后,很快又走进无数年轻男子,他们身上的异味刺激得凌紫沁不停后退,一直退到地窖的角落里,太过浓郁的药香混合着雄性动物发情时的腥臊,比起泔水还要难闻。男子们进入地窖之后,就开始调教兰臻身上各处敏感,耳垂,腰腹,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都被一一抚弄。同时放在少年身上肆虐的大手,至少也有五个左右。当留在地窖里的四支白蜡渐次熄灭到只剩下最后一根时,一名男子跪在兰臻面前,啧啧水声响起,兰臻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他在他们无休止的攻击中第一次发出声响,声音戛然而止,兰臻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在最初那一下刺激过后,腰身绷紧,再不发出任何声响。 片刻之后,最后的苍白光亮消失,吸溜吸溜的吮吸声骤然增大,着肉的啪啪声响起。粗重混乱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道呼吸声属于哪个人。淡淡的血腥味在地窖中飘散开来,兰臻沉闷的痛呼声似乎被堵住,听不太真切。只是从间或响起的呼痛中,她知道,兰臻一生中最耻辱的经历并没有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就算是在她一手营造的梦境里,也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就算是梦,也要真实的亲力亲为,否则就无法破解。 她给他的是梦境,不是妄境,不能由着他的幻想上天下海,兰臻也清楚这一点。开阳阵位里重演的过去,很容易就将他拖拽到无所遁形,只能挣扎逃生。现在想来,兰臻入阵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就是自知难以安然返回,向她求助。可是她当时却没能立即理解他的话。 苦苦忍耐着凌辱的兰臻,此时坚持下去的念头到底是她还是想要成为太子的意志?凌紫沁微微皱眉。黑暗中传来锁链和声响,男子们似乎用了什么古怪的办法,将兰臻换了位置,拖弄到地窖中央。闷哼和呼痛声顿时加倍,男子们粗野的叫骂声也同时响起,浪声淫欲充斥着整个地窖。不时有人赞叹皇子的肌肤如何细嫩,也有人说紧致要命,种种羞辱齐至。身体上的疼痛和刺激比不上言语肮脏的侮辱。长达五个时辰的折磨漫长到连凌紫沁都开始觉得心烦的地步,到最后男子们发泄够了,药油也都摩擦到干,终于将所有的手段全部用完。 男子们无功而返,将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一点点响声的兰臻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一切已经过去,凌紫沁立即上前打算查看兰臻的伤势。就在此时,地窖大门被推开,光亮也从门外照进来。一个小男孩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外走进来,托盘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衣衫。 “公主殿下命令太子兰臻,穿好衣衫,立即到正厅。”凌紫沁转头看去,只见小男孩年约五岁,圆润的小脸儿上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阴沉冷厉。 小孩十分敏感,发现有人看他,立即将托盘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 地窖外寂静无声,所有看守此地的人都已经离开,兰臻死里逃生成为太子,没人知道他会不会成为日后的汐夷帝君。一旦兰臻称帝,今日羞辱过他的人,就全部都要死。 兰臻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亮,凌紫沁还是看到他身上的青紫交加的痕迹。肩膀上几处齿痕已经见血,腰两侧俱是深紫色的淤血,胸前一片艳如朝霞的赤红。再往下,却不知该看些什么,那么男子得了长公主的命令,下手不留一点情面。就连耳垂上,也有被咬破的小口,细小的伤口很快愈合,上面凝结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血珠,在昏暗的光芒下显得格外诱惑。嘴角边尽是污浊,浊白的液体正顺着面颊滑向地面。 凌紫沁突然伸手捂住双唇,星眸猛然从他身上移向仍然沉浸在黑暗中的地窖其他地方。眼泪尽数倒流,心底的抽痛却没有半分减弱,她想起凌偌寒被送回凌府整整躺了数日才能起身。当时她忍着没有去看他,而今,侮辱兄长的罪魁祸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遭受的比起那日的将军嫡子身受的还要痛苦数倍,就在她眼前,她终于清楚的看到兰臻遭受报应,却很难体会到一点点快乐。她将兰臻引入旧梦之初,不是完全没有过这样的心思,让他再受一次凌偌寒当日经受的痛苦折磨,但是现在她不想承认她有些后悔。 兰臻是真真正正受尽蹂躏,她想要去扶他起身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到哪处去。 “扶我起身。”一刻不到,兰臻缓缓睁开眼睛,迅速从被折磨得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水眸里没有一滴眼泪,他平静的看向女子,然后极慢极慢的牵动嘴角,笑容微冷却很是满足。 凌紫沁看了看一旁的衣衫,“我扶你起身穿衣。” 兰臻顿了一下,水眸有一瞬的黯淡,“站到一边去,别弄脏你的手。” 凌紫沁挑眉,瞬间明白他误会了什么,立即伸手将他扶起。兰臻下意识想躲开,但力气早已被消耗殆尽,少年骨骼纤细,如何能抵得过一众男女的连番折腾。他的抗拒,在她眼中,只是一下轻到不能再轻的颤抖。凌紫沁将托盘中的衣衫拿起,柔软轻薄的衣衫刚碰到兰臻的身子,他顿时疼得闷哼一声。那些药膏让他的身体变得十分敏感,轻微的摩擦也会引发强烈的痛楚。凌紫沁想了一下,将衣衫铺在地上,然后把少年放上去,用最轻的力量将他连人带衣衫抱起来。兰臻轻哼,鼻音微湿,似有无穷无尽的委屈,但是他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我要沐浴。”两人走出柴房时,发现柴房门外亦是空无一人,倒是有些出乎凌紫沁的意料。在黑暗中被禁锢太久的兰臻一时间不大适应刺眼的阳光,眯着水眸埋头在她怀里。 “好。”凌紫沁屏住呼吸,却依旧阻挡不了从他身上传来的腥臊的气味儿,肮脏的味道。 不多时,两人来到公主府后院的清池边上,兰臻坐在池边脱下衣衫,慢慢将脚放入水中。 凌紫沁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少年裸露在外的背脊上红青两色各占一半。从她站立的地方看去,他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双手捧起水慢慢抚过各处。 “别过来!”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兰臻立即回过头来,“你站在那里就好。” “我帮你。”凌紫沁尽量放轻声音,少年的眼神微湿,小兽般紧抿着唇的模样令人忧心。 “不,别过来!”兰臻转过身去,整个人慢慢滑入清池中,池水一直没到咽喉,微哑的声音才接着响起,“脏。” 声音压抑至极,兰臻说完一头扎入清澈微热的池水中,眼泪不想让人看见尽数落尽水里。 凌紫沁在心中默数十个数,见他没有抬头的意思,立即大步上前将整个没入池水的少年捞起来。兰臻睁开水眸,清澈的瞳孔外不多的细丝招摇着浅淡的红色。 “我,只是想洗脸。”兰臻侧过目光,下一刻逃避的脸孔被凌紫沁伸手扳过来。 “兰臻,事情还没有结束。”将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如果一切结束,兰臻就会从梦境中脱身而出,他们应该站在东海之上,而不是这里。虽然凌紫沁也身陷梦中,但她心知梦之为梦,因此不沦不陷。但是对于此刻的兰臻而言,这里就是他的现实。过不去的,就是过不去。 梦中的生死,于兰臻来说,就是真正的生与死,如果他无法在梦中拿到遗失在阵位里的东西,那么回魂已经被妖兽残魄占据的本体之后,只有一死了之。 “我已经活下来了,不是吗?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都告诉我吧。” 兰臻的声音很轻,被女子抱住之后,他很想转身抱住她。或许总有一日,他会付诸行动。但不是今日更不能是此时,在他含着别人的脏东西的时候,他不能玷污她。 “权臣野心,公主另立。”八个字被风吹散的顷刻,兰臻纤细的身子猛地一颤。 凌紫沁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按住兰臻肩头,在她肉眼可及的地方,少年的身形迅速伸长,露出俊朗公子的雏形。成长所需的风雨,顷刻间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周围的景致也迅速发生变化,明明灭灭的光亮伴随着四季轮转,凌紫沁屏住呼吸。 “凌紫沁。”一直虚靠在身上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突然开口同时转过头,“你在想什么?” 兰臻说着,同时转过头来,依旧是全身上下**干净的模样,人却不再是片刻之前的少年。凌紫沁蓦地松手,倒退几步,清池边上坐着的他已经是成年后的兰臻,一国储君的贵气显露无疑。他记起她是何人?这个梦就不可能还存在!冷意瞬间侵入心脉,凌紫沁攥紧双拳。 “在本王面前失神,却不是为本王**,你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真是让人伤心。” 兰臻说着从池边站起身,柔白如玉的身姿映着清澈的池水,似乎带着莹莹光亮。 凌紫沁抿着唇,不知他此刻停留在何处,何况他叫出她的名字,似乎应该是她醒来后。 “怎么每次本王提到这个名字,你就会失神?”兰臻轻笑,伸手将她拉到眼前,“就算她头顶云陌第一美人儿的称号又如何?不过虚名罢了。只有你,才是本王心中的天下第一。” 凌紫沁闻言不由自主的轻咳一声,果然贼心就是贼心,不知何时她身上的侍卫衣衫早已被换成轻纱罗裙。面颊微微泛红,她此刻的穿着比起当日的兰冰,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该死的兰臻!他在梦境中并不知她是何人,色心不改倒是一般无二。就像他最初许诺的那样,他可以许她富贵荣华,成为汐夷国母。不管她想要还是不想要,他都不容她拒绝,这一身丧尽天良的衣裙足以说明一切!目光四下打量,终于在清池的另一侧,看到兰臻脱下的衣衫。天青色的长衫随意的堆放在池水边,只在衣襟和袖口上各绣着一条小巧精致的金龙。 如此装扮,看来此时兰臻还尚未称帝,应该只是太子。清池依旧,池边的草木也看不出更换,长公主应该还健在,并且皇权依旧在握。凌紫沁顿时明白过来,她即将看到兰臻脱困。 “太子时常挂在嘴上,可见日夜放在心头,如此而已,不是我失神,而是殿下心里有鬼,才会觉得旁人也对那人反应强烈。”凌紫沁皮笑肉不笑,继续冷言冷语的打击他,“若是我对那人起兴趣,那也是受殿下诱拐,没什么好夸耀的。我身为女子,不赏尽人间俊朗美男,反倒去关心什么美人儿,怕是病得不轻,忘了按时服药。” “有本王在,你别想看着别人!”兰臻轻哼一声,双手用力攥紧,“你已经得到本王绝色,还敢想着别人?真不怕本王将他们都杀光吗?那些粗鄙男子有什么好?一个赛过一个的蠢笨,那种笨人还是给皇姊随便玩玩就好,至于你,本王会满足你的。无论是名号,还是这里。” 凌紫沁不动声色的躲过他伸来的手,“太子觉得我要的是什么名号?” “待今日事毕,不管你想要什么名号,朕都给得了你!”兰臻脸上闪现志在必得。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请殿下到古沐亭‘用膳’。”一名侍卫从远处走近,态度毕恭毕敬。 “走!随本王开荤。”兰臻不多时穿好长衫,一手扯过凌紫沁,“你不是一直都教导本王要冷静果断,不能意气用事吗?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总算没有白费辛苦,造反的朝臣这一次被本王一网打尽!本王今日就要他们一个一个尝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至于巫医族,哼,他们逃不了多久,这笔账,本王要慢慢算清楚,绝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 长公主府,花园。 古树参天而起,繁盛的花草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凌紫沁跟在兰臻身后还没有走进花园就听到里面阵阵哀嚎。至少也有二十几人,惨叫声不绝于耳,同时响起的还有鞭子在半空中甩动的啪啪声响。凌紫沁柳眉蹙起,她知道兰臻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人,原本的恐惧在她的鞭策下成为愤而反击的勇气,但是似乎有些过头的征兆。无论如何,在公主府上鞭打朝臣都不是一件好事,当众立威的方式有很多种,兰臻选择的偏偏是最直接也最血腥的一种。 过犹不及,凌紫沁无声叹息,只希望他早些结束这一切,从梦境中脱身。 “昏君!就算你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拥立你为新帝!妖女!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我等早已将子孙送到异域,待他们长大成年,定会挥师至此将你们……”兰臻笑意盈盈的听着朝臣们恶毒的叫骂,不时笑着指导正在鞭笞他们的侍卫要如何挥动鞭子才能打得更狠。 凌紫沁环顾四周,只见花园中的花墙早已不见,古树显然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花园似乎扩建过显得更加幽深。朝臣中十七人被吊在树上鞭打,另有六人被捆在一处木轮上转圈,抽打他们的侍卫用黑布蒙住眼睛,随心抽打,整个花园里都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长鞭上有不少倒刺,每一道鞭子落下之后就会新添一丝血腥气息。凌紫沁抽回被兰臻我住的手,倒退回花园拱门旁,腥甜中混着苦气,这些人早已中毒颇深,毒已入血,活不了多久。兰臻不会不知情,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们在死前受尽凌辱,一如他年少时经历的那般。 心底微凉,她知道,此刻的兰臻就是他真正的模样。当年的旧事重演一次,兰臻由败转胜之后,变的是他的处境和地位,不是他的心。一朝得势,妖异杀心仍在。 “来人!把本王的酒搬上来!”兰臻沉浸在复仇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她反常的冷淡。 侍卫很快搬着数十个小巧精致的酒坛从花园外走进来,凌紫沁侧目去看,足有六十几个。 “来人!给这些汐夷栋梁斟酒!送他们上路!”兰臻朗声大笑,“本王亲自为他们践行!” 侍卫端着酒直接向朝臣,不少人昂头不喝,兰臻见状微微笑道,“本王要杀你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怕本王在酒里下毒吗?毒杀你们?哼!本王还嫌浪费银钱!” “已经落在你手里,我鹿遇就没想过要活命!笑话!我会怕你个昏君?喝就喝!”鹿遇说完将一碗酒落肚,“你下毒杀害我们这些辅国老臣,会遭报应的!” 鹿丞相一喝,朝臣血气被激起,纷纷将酒饮下,烈酒入腹,不痛不痒,只是有些微酸。 “鹿丞相知道你刚刚喝下的是何物吗?”兰臻淡笑,扬手一道红芒将酒坛尽数打碎。 一时酒香四溢,可是不少人却开始干呕起来,每一个被打碎的就弹力都有一个少年的人头。那是他们送到异域以备东山再起的子孙,如今一个不少的被兰臻的手下找到。 “贼心篡权,也敢自称忠心,那忠心二字可不就成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兰臻轻笑,“本王不是皇姊女流之辈,有妇人之仁。别以为她会接受你们的那根,本王就非得要尔等不可!来人!将青峥带上来!鹿遇,这一个儿子你可曾记得?你将他送入公主府时,可曾想过他得不到公主的宠爱,反倒被本王调教成没有男人就难活的贱人?这就是鹿丞相的好儿子!” 两名侍卫压着一个全身**的年轻公子从花园深处走过来,正是青峥。兰臻打了个响指,侍卫松开手,青峥立即奔到主子脚边蹲下。兰臻伸手捏住他的耳朵,青峥发出喝喝的声响。 “不!”鹿丞相脸色大变,青峥背上显出妖异的红色,那是秘药发作的征兆。 “去鹿丞相那好好服侍,本王可怜他年老体衰,不知还能不能人道,你去帮帮他,以尽孝心。”兰臻揉了揉青峥的乱发,青峥得令立即站起身来,奔向鹿丞相,轻车熟路的扒下他的长裤,**的表演就此开始。凌紫沁转过头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来人!将这封信送给三位皇姊!”兰臻冷笑,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 不多时侍卫回来,“启禀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畏罪自尽!已上吊身亡!” 凌紫沁猛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兰臻的笑声,“吩咐下去,本王明日登基!” 风沙突起,停时,已是东海浮灯内室。 凌紫沁推开兰臻伸来的手,神色极冷,那些浸泡着人头的酒坛,很难忘却。对于他少年时代仅有的一点温柔,也随着那些摔烂的人头一并消散。是她想的太纯净,才会以为他会变。 汐夷太子,始终便是那个人,不曾变过半点。 兰臻的水眸慢慢清亮,伸出舌尖舔过下唇。封禁中,挣扎不断的异兽残魂猛然炸裂,零零散散的光芒散落一地。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凤帜燎原 第二百五十八章凤帜燎原 汐夷都城,长公主府。 午时三刻的阳光照得床榻暖意融融,汐夷的冬日本就不漫长,入春之后就更加湿热。长公主兰冰突然从床榻中央惊醒,一双凤眼圆瞪,丰满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床榻两旁各有一名男子睡得正香,被兰冰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动锦被之下,立即转醒。 “冰儿,怎么了?”鹿思羽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坐起,伸手去搂兰冰的腰。 啪的一声,兰冰劈头盖脸给了他一耳光,“滚!从本宫的床上滚下去!滚回你爹身边!” “你也给本宫滚!”回身一脚踢开另一名男子,兰冰抓过纱衣胡乱的披在身上,还没从床榻上离开,就被鹿思羽伸手扯住。清秀俊朗的丞相三公子如今半边脸高高肿起,他是文弱公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舞文弄墨的本事算是汐夷第一,但是兰冰却是练过的,下手不轻。 “冰儿,我……”鹿思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拽住兰冰的手臂死活不松手。 “你什么你?本宫玩腻了,你现在就滚回去!”兰冰怒气难平,她怎么会突然做那么奇怪的梦,竟然梦见丞相鹿遇有十几个儿子,另外还有不下二十个庶出的杂种。 梦里鹿丞相牵头,唆使不少朝臣作乱,最后竟然查出他们早将子孙送离汐夷,意图东山再起颠覆汐夷!想要推翻兰氏再立新君?想得美!当年他们的先人答应供奉后人为兰氏解毒,根本就不是什么愚忠愚孝,而是切切实实从兰氏拿到好处!世袭的官位,富可敌国的丞相府,鹿遇这些年里时时刻刻都恭敬的模样,此时想来真是再恶心不过。 如果不是最后兰臻戳破他们的阴谋,兰氏数年的基业就要被鹿氏篡夺! “不!你怎么能这样?”鹿思羽无法接受这样的决定,入睡前兰冰还躺在他怀中说此情不渝,如今更漏里的时间还没过去一个时辰,为何她突然变得如此无情? “冰儿你刚刚才说过爱我的!你说要和我到老,怎能中途变卦?我不回去!”兰冰拳打脚踢,鹿思羽索性干脆将眼睛一闭,“要么你就打死我,我不会离开,我哪也不去,就留在这里!冰儿,你说你才是汐夷天下真正的主人,一国之君怎能言而无信?你、你让我回去,还不如杀了我来得轻松!冰儿,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对我,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本宫也不能相信!你们鹿家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鬼!”兰冰劈手将躲在床脚瑟瑟发抖的男子敲晕,然后一把拽过鹿思羽,“说!你鹿家到底有多少儿子?说啊!你爹是不是已经和朝臣勾帮结伙,偷偷将可造之材送了出去?想颠覆兰氏,你们还差得远呢!来人!” “你胡说!”鹿思羽自幼倾心兰冰,可是他的容貌并非鹿家子嗣中的第一人,悟性也被断言成平平,能进公主府全是凭着当年的一时之勇。 “我爹一心忠诚,绝对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你怎么能这样……说、说他……我们鹿家,满门忠良……”眼泪汹涌澎湃,鹿思羽全身颤抖,三两下将衣衫混乱套在身上。 “你怕我鹿家人会篡权夺势,好,好得很,我今日就回府将他们通通杀了。”鹿思羽泪眼模糊,早已看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是不是他们都死了,冰儿就不用担心了?我这就去!这就去!杀光他们!一个不剩的杀光他们!汐夷是你一个人的汐夷,绝没有人与你争夺!” “不必如此麻烦!”兰冰凤目微眯,突然从盛怒中冷静下来,伸手拽过鹿思羽,“如果鹿家真像你说的那么干净,你就是下一任汐夷丞相。” 话里话外要换人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兰冰对于那个梦很是忌惮,不管鹿遇忠心与否,被换掉都是早晚之事。在她看来,鹿思羽心智未开,除了床上功夫不错以外,一无可取,倘若他成为朝中重臣,那么她掌控起来或许就能取巧一些。眼下的丞相鹿遇是个老狐狸,这些年来从她手里捞了不少好处去,她此前一直没放在心上是因为那些东西不重要,丞相不要兵权,也不要府上子嗣门生高管,呕心沥血也只是要些金银黄白之物。鹿遇要钱的理由,无外乎一件事,便是烟花柳巷一逞雄姿。 贪财好色的丞相,白天人模狗样,夜里是青楼豪狼,汐夷青楼女子人人皆知,只要能怀上鹿丞相的骨肉,就可以一步登天成为丞相侍妾,因此稍有些姿色的女子都想以此路换得自由。因此丞相府上的儿女,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兰冰心中暗付,也许她该找个时间好好清点一番,这些年来他到底从国库骗了多少银钱出去,也许哪个青楼女子正在暗中养着鹿家的庶子,也许真像梦中所见,鹿遇早和其他朝臣联络一致,偷偷将几个孩子远远送走。 兰冰慢慢皱起眉头,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鹿遇送走的不是婴孩,而是一个刚刚孕育新生命身形未变的女子,这样一来更加难以查找。再算上鹿遇频繁出入青楼,青楼女子又是时常从这家窜到那家,几名女子偷溜,只要不是一等一的花魁,根本就不会有人察觉。 一时间心思百转,越想就越觉得麻烦,凤目深沉,变了几变,终于恢复到往常的深邃。 “我这般被冰儿诬陷,还不如死了算了,鹿家人不迷恋权势,无论冰儿信是不信,我都绝对没有做下对不起你的任何一件事。从来都不曾有过,不许你冤枉我!”鹿思羽气得拼命想要挣脱她的手,“你让我走!我要回家将弟弟妹妹全都带过来,除了青峥青峰早些年被给了兰太子外,所有的子嗣还都没有嫁娶!鹿家没有别院,我爹也从不曾在外面买房置地,账房先生那里应该有据可查!我绝对没有骗人,我不怕冰儿去查去看!鹿家根本没有见不得人!” “思羽,不要离开我。”兰冰低下头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突然换上哀声,投身入怀顷刻泪眼连连,“我刚刚做了噩梦,梦到……梦到鹿丞相要你去娶别家的女子,还说你若不去,就要将你驱逐,不容你再姓鹿。他说鹿家有数十男丁,不缺你这一个。思羽,要不你就、就回府去吧,我怕你跟在我身边,最后会惹来别人非议,鹿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容别人流言蜚语。你不知道二妹府上前几日刚刚走了一个思凡,她伤心欲绝,你若也是那般,你要我怎么办?我不能看着你受委屈,你不是长子,也没有跟过太子,回府会被人嘲笑。” 鹿思羽在看到她落泪的那瞬心都快碎了,哪里还有什么自证清白的念头,只想将怀中佳人哄好,“傻瓜,别尽说些丧气话,你若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过些天我就回府上去,跟爹说我要一生侍奉你,永不娶妻。我是冰儿的人,说来当年看到你在主位上冷脸教训刑部侍郎时,我就对你一见钟情……” 兰冰脸上十足的小儿女状,手指轻戳在他胸前,“你第一次见我那时才几岁?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那会儿就色心冲天,敢肖想皇女?还真是不畏死啊?你那天夜里跑到我贴身侍女房间门外死赖着不走,闹得人人皆知,最后被你爹当众给了一耳光,才哭着离开。我想我这一生都忘不掉你当时哭鼻子的模样。” 鹿思羽被她说的面红耳赤,伸手捏向兰冰身上柔软,鼻音轻哼,“我那是少不更事,公主府那么大,我又是第一次进来,找不准门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冰儿不知道,我爹那一巴掌打得疼着呢,我曾经看过爹一掌扫断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现在常常哭鼻子的可不是我,冰儿不是今日一早才累到哭睡过去,如今倒来笑我?是不是非得我来再一次?” 兰冰脸色微红,发出呜呜的声响,身子软倒在床榻中央,不多时房中春音一片。 “思羽……嗯……啊……轻一点……轻点……我有事同你说……”兰冰告饶,论体力她可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可以轻易出手制服他,但此刻全身娇软她被折腾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冰儿说吧,我又没有堵住你的小嘴儿,怎么就不能说了?”鹿思羽笑着故意向前一挺身,兰冰一声嘤咛,哪里还说得来,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放过已经面带泪痕的汐夷公主。 “冰儿不是有话要说?为何又不说了?”鹿思羽将女子抱在怀里,“该不是要求饶吧?” “你!”兰冰愤愤,温软的声音此刻微哑,“我是要问你,你要不要嫁给我?你是重臣之子,一生不娶妻生子会被人笑成无能。还不如……不如就跟了我……” 鹿思羽双眼大亮,清泪滚滚而落,“冰儿这不是真的,你、你是长公主,不可能要娶我一个……我不是嫡长子,没有资格嫁入公主府。冰儿你不要哄我,我……” “我没有开玩笑,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兰冰冷哼,推开他准备起身,“不愿就当我没说。你是丞相嫡子,你大哥粗鲁又不懂情趣,没有你一点好,你就舍得把我给他作践?” 兰冰说着红了眼圈,“你这个好没良心的!自从入府我何曾有一点委屈你!那些东西那些人,哪个不是远远离你的身,我若是只是耍你玩,何必如此?滚开!看着就心烦!” “可是,就算我爹同意,我大哥也不会甘愿的!”鹿思羽眉头深锁,“就算轮也轮不到我头上,我上面还有青峥,如果太子殿下最后没有将他收为内侍,我……” 鹿思羽突然脸色一白,毕竟是大家公子,对于争权夺势很是敏感,“冰儿,你、你该不是要……可我、可是,我……” 兰冰深吸一口气,凤目一片苍凉,“我也不想,算了,不要再提,只要鹿丞相忠心,本宫保证鹿家会一直繁盛下去。汐夷有多少年头,鹿家就有多少荣宠。思羽,你知道我对你的心就好,若是他日当真要有一番腥风血雨,我只希望你能将我厚葬。将我葬在远离汐夷的地方,我这一生从未离开过汐夷,也未曾离开过都城。” “别说了!不会有那一日的!我会保护你!冰儿,我的冰儿。”鹿思羽抱着她热泪滚滚。 兰冰埋头在他怀中,露出诡异的笑容,以鹿遇的心思,若是想保护全家安全,继续拖延时间,一定会下手除去嫡长子,为她迎娶鹿思羽铺平道路。鹿遇心里有没有鬼,最多一日一夜她就会知道,不必等太久。甚至最快今夜,鹿思羽的密信一送出去,鹿遇就会做出反应。 想也知道鹿思羽是警告他爹不要不忠不信,他是真蒙在鼓里,配合她打草惊蛇的用意。 兰冰抬起头来,在他唇上流连忘返,鹿家的事解决干净,还有臻儿的事没有着手。或许也该趁着这次一并处置,他玩弄云陌玉王,追求酬剑少主,都不是大事,但是他要将那个妖女带回汐夷的话,只怕从此汐夷皇权就会不再握在自己手中。她的弟弟她清楚的很,兰臻只是不喜欢女子,不是全然不能接受。光是神族骨血这一样,就足以让人为其疯狂,何况那个凌紫沁还头顶天下第一美人儿的盛名,想来是不会太差就是。 也许她真该好好考虑一下大婚之事,毕竟已经身孕,该给腹中的婴孩找个名分足够的爹。 入夜之后,一名女子从高墙上一跃而过,随即轻车熟路的摸到书房附近。 书房里没有点灯,兰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黑暗中亮着一双凤目,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时,她坐正身形,取过披肩穿上。片刻之后,一名女子推门而入,也将冷风带进来。 “皇姊这么急着找小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女子走近,面容与兰冰十分相像。 “三妹这几日睡得可好?”来人是三公主兰诺,兰冰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她们姐妹关系素来亲近,原本就是出自同一位公主的亲姐妹。 “瞧姐姐说的,自从臻儿去了东海,我就没有一夜安眠。”姐妹同心,兰诺虽然没有做怪梦,却总觉得东海之事变数太多,“皇姊,你说神族当年是真的灭绝了吗?如果神殿底下还有个没死绝的神族嫡系,臻儿这次去怕是凶多吉少。那个妖女似乎对皇族十分厌恶,倒是和世家来得更亲近。我们应该早做准备,万一臻儿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之位已经三换其主,再换下去谣言易起不易收。皇姊?怎么这般看着小妹?” 兰冰露出温柔的笑容,“还是诺儿最懂本宫心意,今夜叫你过来,就是想说此事,探子传来消息,说东海异动,臻儿可能会折在海底。本宫打算另立新君,诺儿觉得谁是好人选?” 兰诺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这!这刚去几日就,罢了,这都是命,当日早劝过臻儿不要去,他骗骗打晕了守卫一意孤行。青峥也不管管他,就由着他胡来!可是,这一时间上哪去找新帝的人选?皇姊和我最近都没有妊娠,难道要找个人顶缸?皇姊府上不是有个鹿家人?要不然就用他好了,反正那人笨得很,皇姊也好控制他,实在不行,就……” 兰诺比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兰冰向软榻上靠去,“思羽还小,不能谋事,我留他只是解闷用的,他撑不起那座宫。我也不想送他去白白受罪,鹿家最近有什么风吹草动?” “听说鹿丞相前些日子在晖枫楼的花魁大赏上一掷千金,捧红雏儿,名唤妍韵,这几日宠溺正幸,明日一早还要带着她去城外的道观进香,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兰诺不解道。 “如此,丞相没有为她赎身?”兰冰挑眉,凤目精光流转,“既然这样,那就派人从兰若来为她赎身,记得让老鸨将信儿送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另外还有件事要交给诺儿去做,你拿着圣旨去太子府里,将青峰领出,然后送回鹿家去。记得一定要光天化日的送回去。” “皇姊当真要娶鹿思羽?”兰诺心念通透,知道长公主如此安排是动了杀心,既要灭掉丞相一门,又要平整太子府,断了旧人去寻兰臻另扯大旗的心思。 “不得不如此。”兰冰长叹一声,“我要逼着鹿遇亲手杀掉青峰,然后再唤回青峥,如此一来,就断了兰臻可能回来的后路,他们结仇就无法联手造反。将那花魁赎身之后,也要杀掉,警告鹿遇不能轻举妄动,他若敢将子嗣外送,藏匿不报,最后的下场就会和她一样。” “可是如此一来,要立谁为新君?”兰诺皱眉,换个丞相不是大事,汐夷庙堂已经数年未动,都是旧面孔,早已有人想要向上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新君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兰冰挑眉,一字一顿,“你待会儿进宫去告诉父皇,让他明日一早点兵,御驾亲征去边关,就说永夜那边的春荒今年闹得厉害。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与云陌和汐夷的大军开战!” 兰臻最后可能去求的人,就是凌紫沁,她要彻底断了他的助力,然后将他斩草除根。 “皇姊!”兰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逼着父皇去死!他一介文弱,怎能出征……” “先皇不死,怎立新帝?”兰冰双手捂住尚且平坦的小腹。 兰诺的视线落在上面,顿时了然,“恭喜皇姊!小妹这就入宫!” 三公主离开后,兰冰也走回卧房,床榻上的鹿家三公子睡得正香。 她伸手去碰他,梦中的鹿思羽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翻了个身就再次睡去。兰冰从后面慢慢环住他,“永远不要妄想皇权,思羽,求你,留在我身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兰帝亲征 第二百五十九章兰帝亲征 入夜之后,寒月城墙。 “报!将军!汐夷大军前来,此时距离已不足百里!”侍卫快步走近,身上的盔甲在尚未天亮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冰冷。他带来的消息却比盔甲更冷上几分,与兰若僵持数日形势古怪,如今加上汐夷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三方鼎力之势已成,不知又要带来何许变数。 “何人领兵?”凌辰赟并不觉得意外,汐夷早晚会来分一杯羹,如今距离沐璇太子挥师已经过了十日有余,他们若是不来那才真是奇怪。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永夜那边依旧闭城不出,与这些年来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异样。 凌辰赟还记得数年之前,往往春荒之时闹得最凶的都是永夜,夜氏会趁着流民扰城时一并攻打,不过那是许久的事了。少说也有十几年,从何时开始永夜变得如此安稳?他眯起眼睛,慢慢的回想着,似乎是从紫沁出生的那一年起,当时他还同心影说起过,他们的女儿为云陌带来祥瑞。心影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后来拿出一枚紫色的玉环戴在女儿身上,玉美却不及人美。凌辰赟叹气一声,可惜玉环在女儿于金殿自尽后便落在地上摔碎了。 说来也是奇怪,慕月殿每逢大事,都会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紫沁的玉却还是碎了,还有当年心影留下的琴和扇子,都不是凡品,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年前他返乡后也听老管家提及过一些杂事,府上的女人们手脚不老实的散碎言语时有传来,但当时太忙没来得及处置。 后来紫沁当家,自然没给她们好脸色,不过东西却难以追回。心影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也没能留下来。也许她自己就是最大的祥瑞,能够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因此俗物无用。 神族后裔,他的女儿,是传说中的东海神族之后,心影在世时告诉他要保护她远离世家,而今她却与皇族闹翻渐行渐远。如果她能得到普通人寻常的幸福该有多好,如果她不是名冠云陌的美人儿该有多好,凌辰赟望着远处渐渐靠近的零星火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征战,这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难的一次围城。因为那后面不只是云陌千万百姓,更有莫氏皇族的动荡局势和远赴东海生死未卜的紫沁。 怀揣着刚刚从帝都送来的家信,凌辰赟终于知道这些天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也突然弄清楚那日为何突然会有使者捧旨召他临阵而退。皇权动荡不安,他手上的兵权就会成为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幸得当日没有将紫沁嫁与他,否则以他种种行径,今日必会将她作为人质。 凌辰赟猛地闭上双眼,心头微凉,心影留给他的一双儿女,就在他前脚离开凌府不到一日,双双出事。一个远赴东海,另一个身陷宫中。偌寒病得那么重,不知此刻如何,有没有脱身。他还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再看他们一眼?不知为何,这几日总觉得发冷乏力,上了年纪就该告老还乡,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可如今,混战在即,他能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少时总想着一身肝胆涂地,为国为民为天下安,后来再想抽身而退,却发现无处可退。凌辰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武将到老时,都像他这样私家心切,但他真的是不想再战。 功高震主,盛名难却,这些都比不上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凌辰赟长叹一声,他如今有了这般念头,确是当真该脱下这身甲衣的时候,为将不能怯战,越是有所顾忌就越易有危险。 “探子回报,大旗上只有一个兰字,没有其他旗帜,似是御驾亲征之意。” 贴身侍卫再三与探子确认过,探子都说只有如此,旗帜是汐夷帝君的旗帜,但主帅未必就是兰氏帝君。没到国之将破的危难之时,御驾亲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探子也有些犹豫,反复侦查三次才回来报告。侍卫只得如实上报,让将军做主应该如何行事。 两军交战其中一方以帝君为将,若非要杀个国破家亡,都很难真正下杀手。不轻不重的打一场,有私通叛国的嫌疑,打得重了,一旦之后两国结盟,当时主战的将领定会被严惩。 侍卫背心一阵冷汗,突然察觉这里面有不少门道,只怕这一次将军真的是凶多吉少。 “兰佩。”凌辰赟眸色发暗,冷风吹动他的披肩,将他冷峻的脸色吹得更加冷酷。 “将军,倘若汐夷加入战局,不知会帮助哪一边。”侍卫也望向远处的火把,他总觉得那些火把有些怪异。摸黑行军无外乎想要暗中偷袭,竟有人点着火把大举前行,侍卫不知该做何想,只道是汐夷或许有其他部署,可是迟迟不见他们有其他动作。 “见机行事,汐夷向来诡诈,不能掉以轻心。”若没有紫沁一事,凌辰赟能十分确定汐夷大军此来必是助兰若,汐夷与兰若素有往来,虽然当今太子交情十分寻常,但只要汐夷仍是三位公主把持朝政,太子兰臻即便登基也拿不到多少实权。 “将军,西城门有战事!”凌辰赟话音未落,传信兵快步登上城墙,大军尚未到来,兰若大营一片寂静,汐夷火把也在百里之处,难道来的是永夜流寇? “我这就过去!”凌辰赟再看一眼远方的火光,百里一个时辰肯定无法到达,先将西城门的事端解决再来查探汐夷大军也不迟。 “吩咐下去,不许出城应战,无论城外发生什么,也无论领兵的是何人,都不许应战。倘若汐夷率军助我方,就让他们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左右,不得靠近城门。”凌辰赟边走边嘱咐侍卫,“立即传令下去,让黑甲加强巡逻,一旦古灯有异,就敲锣告知百姓,做好逃亡的准备。但是,尽量不要如此。若无异动,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否则按军法处置!” 侍卫领命,立即离开。凌辰赟也向着西城门走去,却在走下城墙的一刻,突然眼前一片眩晕,幸得一旁的守城将士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快扶将军回去休息!”赶来通报战况的副将,正好将凌辰赟接回营帐。 医者赶来时,镇国将军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脸色如常。床榻边上副将忧心忡忡,医者仔细问了几次症状,但症状实在没有什么好仔细说的。将军头晕,踉跄一步,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八个字而已。被扶回营帐后,喝了几杯热茶,已经没有大碍。医者觉得仍旧不放心,又是诊脉,又是验毒,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查出什么异样。 或许真是他多心,将军自从返回寒月之后数日不曾修习,就是再健壮的身体也扛不住日夜操劳。医者仔细斟酌,写了两副药方交给副将,一副安神定心,一副滋补益寿。 凌辰赟趁机支开副将去配药,留下医者,犹豫半响沉声开口,“有人对我下毒。” 此话一出,医者脸色骤变,凌辰赟挥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你还记得那天你我二人去看哑女吗?她身上有不少毒血,我去扶她时,沾上一些。虽然立即用了黑狗血涂抹,但是没有起效。连你都验不出,看来这毒蛊真的很不一般。” “将军!这如何是好?”医者听他如此确定,脸色更加难看,他又伸手去探凌辰赟的手腕,脉象依旧平稳有力,“将军为何当初不说!老朽,这、这耽搁越久就越是凶险,你让老朽怎么办?蛊毒一旦入血就再无可救,都怪我当日太过大意,如果当日送将军回……” “不必自责,军中本就缺医少药,就算我当日回去帝都,云陌向来不兴此道,未必就能治得了。何况临阵换将,也会动摇军心,此前帝都一道圣旨召我回朝复命,被我拒绝。之后便弄出这个女子来,世事哪能如此巧合?留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回去却是必死无疑。” 凌辰赟躺回床榻上,异样的平静,“功高震主,从我成为镇国将军的那一日起就知道,倘若儿女双全之后还没有死在沙场上,那么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将军!别说了,赶快离开寒月城医治去吧,老朽虽然无能,但天下医者千千万,未必就不能解开巫蛊之毒!”医者长叹一声,伸手去扶将军,却在碰的一刻顿时向后缩去。 凌辰赟手上刚刚被医者碰过的地方,一小块血肉正以骇人的速度干枯脱落,却没有多少血流出,坏死的肉皮不多时就掉在床边,乌黑打卷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怪味儿。 “将军!这!”医者此时已经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辰赟脸色也变得难看,却比医者好上许多,毕竟是见惯生死之人,知道大限将至反倒没有那么惊惧,“取一条干净的布巾来,将这里包上,那些药也不必再吃,留给需要他们的百姓吧。你去抹抹脸上的汗,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一会儿我先去支开侍卫,你随我到小帐那里去,将她除去。此女不能再留……” 话音未落,营帐里灯火突然猛地一闪,角落里的古灯射出极其刺眼的明黄色光芒。 “将军,灯、灯……”老者连退几步,看着古灯就像是见到妖魔鬼怪一般,只差没有立即夺路而逃。凌辰赟从床榻上坐起,全身冷汗连连,古灯明明灭灭,明黄色的火焰顶端,不时闪烁出几分浅淡的桃红色。与此同时,营帐外围,突然狂风大作,妖风透着怪异邪气。 “来人!”凌辰赟起身,长袖掩住手腕上的伤痕,营帐外除了风声却无人应答。 医者缩在大帐书桌一侧,全身发抖,一动也不敢动,不多时大帐里的烛火在妖风的肆虐下忽的灭去,只剩下角落里的古灯忽明忽暗的闪着光。 凌辰赟没有再开口,镇定的走到古灯前方,将古灯抱在怀中,他还记得古灯在百里之内无妖物可以靠近。也就是说只要灯在,至少寒月大营不会被妖物入侵。那么营帐外的妖风,就不可能是从城外入侵而来,他身体不适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传得再远也超不过大营。 除了小帐篷中的那个哑女,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也许那些伤都是装的也说不准。凌辰赟望着那一抹桃红,突然悲从中来,想他一生忠心护国,最后竟然就落下这么个下场。云陌玉王心狠手辣的作风,不像是莫氏之人,莫氏不重情,但莫氏皇族像来以国事为重。莫少白如今为了争权,不顾三国对阵一触即发的战事,也要将他至于死地,实在太让老臣寒心。 “走,我们到她那里去,这定是她动手,她的目标是我,我要亲自解决她,不能让她害了戍边将士。”凌辰赟怀抱古灯向医者走近,帐外的妖风此刻略小,却依旧没有人声。静的可怕的黑夜中,从极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叫声,听不出是什么野兽。 医者点点头,抱起从不离身的药匣子,一咬牙跟着镇国将军向外走去。 凌辰赟一踏出大帐,帐外的妖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巡夜的士兵和营中来来往往的将士此时在地上东倒西歪,悄无声息。医者俯身去探,发现脉象仍在,却不知为何都背过气去。整个寒月营地出奇的安静,除了火盆中噼啪作响的焦木外,就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两人赶到小帐篷时,女子正坐在床榻上舞针弄线缝制着一件外衣,凌辰赟见状,俊眉皱起,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他的衣衫。那件衣衫是几日前操练时损坏的,当时贴身侍卫拿去修补,之后没有拿回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那件外衣从肩膀一直坏到袖口,缝补不了也不意外。不知此刻为何到了她手上,他看着她的脸,脸上黑黄相间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 平日里为她换药的老妇此时倒在地上,身体连最轻微的起伏也没有,医者连忙去搭脉,心猛的向下一沉,老妇没有营中的将士那般幸运,脉象已无,确是死了。 “夫君,你来了。”少女捧起外衣,贝齿咬断废线,将针插到一旁的线团上放好,“衣衫我缝补好了,夫君试试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我立刻拿回去重改。” “谁是你夫君?”凌辰赟立即转头去看医者,却见医者惊惶摇头,可是此地除他二人外再无第三名男子。莫非此女已经疯了不成?再看地上的尸体,上面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不见血色,心知其中有异,转念便想到如此死状倒像是被毒杀的! “镇国将军凌辰赟,会在今日夜里续弦,迎娶第二位正妻,筠妱。”女子的声音很甜,可是配上她脸上狰狞的伤口,只会令人作呕,“夫君,距离今夜子时,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夫君可以仔细考虑,不过大营中的将士等不等得了,就不是我能说得算了。拖得太久,他们就会和她一样,寿终正寝。这倒也是修来的福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没有痛苦的赴黄泉。” “将军使不得啊!”医者闻言大骇,正要开口阻止,却听女子轻笑一声,“倒!” 医者身子一晃怀抱的药匣子立即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他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挣扎几下,倒在地上抽搐,七窍流血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住手!”凌辰赟脸色发黑,上前扶住医者,“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你是兰若派来的妖人吗?要攻城就光明正大的挥师!如此卑劣的手段算什么?四国旧盟仍在……” “嗤!夫君是在说笑吗?”筠妱娇嗔的抱怨一声,“什么兰若,什么旧盟,我只是一名小小女子,不懂夫君那些大道理,我只要你娶我,光明正大的续弦,许我一世荣宠疼爱。” “你到底想要什么?”凌辰赟怀中医者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快救救他!他死过去了!” “只是他一个,夫君紧张什么?你营中万万将士,不是比他一个区区庸医重要得多?也不见夫君如此情急?”筠妱拿起外衣,轻移莲步向凌辰赟走去,“夫君还是试试我为你缝补的外衣,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谈也不迟。来日方长,夫君急什么?不过,若是凌将军不愿娶我,就准备为这数十万大军一个个挖坑送葬吧。哦,对了,我怎会将那件事忘了?边关寒月城,大营与百姓俱在一城之中,夫君可要受累了,那些百姓平日富足的很,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夫君要埋他们,坑要挖得更深更宽,拖动他们也必然十分沉重,可惜将士死绝,无人帮你。” “我娶你,你放过他们,戍边将士和城中百姓。”凌辰赟将医者放在地上,起身向女子迎去,“筠妱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成全辰赟护国之心。” 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他一个人死不要紧,但是要牵连整个云陌为他的拒绝承担后果,他做不到。无论此女是谁,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又能不能声色的投毒整座寒月城,就绝不是一般人。她想要什么,也许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凌辰赟心中再次回想起素心影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曾以为这一生只娶一妻。 “好,你与我洞房,他们就会立刻醒来。”筠妱娇笑一声,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小女子垂涎将军已久,夫君不要怪我用这样的手段,怪就怪你实在太过迷人,让人难以忘怀。这是我们的新婚夜,夫君要温柔些待人家,别弄疼了人家,不然人家可不依呢。” 凌辰赟心狠狠一沉,不得不伸手抱住女子。筠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牵动脸上的伤更加恐怖,怪就怪他有个天下第一美人儿的女儿,怪就怪他的女儿抢了她的男人又弃如敝履,要怪就怪他时运不济命该如此! 第二百六十章 一脉相承 第二百六十章一脉相承 天色微明,酬剑山庄山脚下。 一队鲜衣怒马的年轻女子策马而来,为首的女子一身鹅黄短裙,两条修长白皙的长腿露在早春的微风中,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狂蜂浪蝶追随而来。不过他们也只能饱饱眼福,因为其他女子要么腰挎宝剑,要么就手持软鞭,更有一些腰间别着几只小竹篓,里面不知关了什么毒虫嘶嘶作响,实是常人难近。好在只要他们没有距离太近,女子们只顾谈笑风生,也懒得管他们色眯眯的眼睛看向何处。因此便有不怕死的人追来,这些天出入镇子的奇人怪人太多,一般都甚少言语,偶有一两人在镇子中用些饮食,也都用完就走,他们都奔着山下而去,百姓知道山上有喜事,这些都是山上仙人的贵客,好奇之心更胜。 马队正中央是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马车只在一侧有个被轻纱挡住的小窗户,看不到里面坐着什么人。不少男子都猜测里面或许坐的是最美的女子,也是这些人的主人。 马队从进了镇子之后,只停留不到一刻,买了些女子惯用的针头线脑就再次启程,慢慢行进。胆大的的男子趁着那会与下马买东西的少女搭话,少女纷纷向他们抛媚眼,但无人搭话,也无人接受他们的东西。直到出了镇子,巧笑嫣然的少女突然换了一张脸孔,抽出鞭子将那些男子打得抱头逃窜,哀叫着四处奔逃,直逃得看不到影儿也没敢停步。 马蹄声停下,为首的女子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马车外面,“前辈,今日故地重游,不知作何感想?不过当年暗害前辈之人,如今不在此处,前辈不必怕。”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会怕他?哼!”月澜煽一声冷哼,怎奈手脚都被玄铁铸成的锁链捆住,又被喂下不少软筋散,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就连骂声都没有多高,听上去更像抱怨。 “率雪今日父凭子贵,成了云陌的摄政国师,你想报复他绝对是千难万险,他要追杀你只要一张皇榜,就可以让你再也无法大摇大摆的进入云陌。月老前辈,我劝你今日上山,还是老实一些,不然以你当年惑乱中原皇族世家之行,想要手刃你的人,绝对不只是率雪一人而已。你的好徒儿如今身陷东海,少说也要百日才能出来。在她赶来救你之前,我看你还是不要闹得太欢,我的功法可不敌神族后裔的神力来的震天动地,万一护不住你,出了三长两短大不了易容改名又是一个美人儿,不过前辈想要死里逃生第二次,怕就没有那么侥幸。” 南宫洛动手略微整理一下身上的短裙,短裙刚刚盖住翘臀,春风一起,短裙遮不住内里的春光,她却像没看到一样,一路行来都是如此打扮。说完这番话,南宫洛就招来两名少女,让她们将月澜煽从车中抬出来。 五十年恍若一梦,月澜煽抬头向着天梯望去,当年她第一次来到酬剑山庄是为了寻一条生路,最后生路却成了绝路。她恨得不是率雪毫不留情的杀手,而是他对她下毒时一番诚心到不能自已的话。小仙看出率雪的野心,也早就提醒过她,偏偏她觉得同门之情放在那里,师兄就算与她翻脸,最多也就是一决生死。她没死,实在是命大,旧地重游,或许又是一死。 “前辈不声不响,看来是颇有感念,我这里倒是有些别的消息,不知前辈想不想一听究竟。”南宫洛故意卖关子,月澜煽却全然不为所动,“说不说由你,少拿老娘寻开心!” “你未必想知道,那件事对你对不留仙人,都不是件好事。”南宫洛缓缓摇头,似有叹息之意,“月老前辈,我听说住在后山剑池中的那人至今仍在。” 月澜煽的身子轻颤一下,难以置信的向着天梯最顶端冲入云霄的那一处望去,白云蔼蔼,茫茫障眼,什么都看不到。世人见天梯直通云端,就以为上有仙人定居,当年的她见山峰群立,只道是若无可依,至少可以藏身深林,躲一时急流勇退。如今看来,一般的蠢不可及。 一层白云成仙成魔,一道天梯生死两别。她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错下去。 “他还没死,真是祸害遗万年。”淡然开口,月澜煽收拢心神,她与小仙之事不会再一次中途而废,五十年前弃他而去,之后她就没有过一日安眠,幸好她欠他的还来得及偿还。 “前辈如此嘴硬,还不是心里藏着那人,感情的事本就勉强不得。不留仙人对你再好,也比不过当年初见那人的第一眼,神魂颠倒不自知吧。”南宫洛轻声笑道,“当年我第一眼见到龙倾之时,他便是那样的男子……” “男子?”月澜煽冷笑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龙倾当年不及十岁,是个身体尚未长成的小屁孩。而你,只是一个见色忘本的女流氓,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会被骗?龙倾当年虽然借助剑池内的阵眼令你无法脱身,但你若没动心思,也不会陷身其中。盗采原阳好说不好听,换了别人或许早就被捅出来,偏偏墨书族标榜内外干净,除了占星之力外不再修习其他。你个不净不洁的身子在剑池中丑态百出,自知只要有人供出你独自与男子来往定然会在圣女大典的对决前被取消资格,所以顺水推舟,想要利用龙倾非礼你,在酬剑族谋得一件趁手的好物。可惜天不遂愿,龙倾的心智早已超出你的预计,他对阵法的悟性远远高于酬剑族那几个老不死的长老,见你没有挣扎,立即动手将你制服。你失去先机,在剑池的血煞聚气大阵中,又无法动用占星之力,束手缚脚下吃了闷亏。说到底还是你色心在前,不值得被人同情!龙倾为何一夜之间成为酬剑少主?就是因为他做到不可能之事,被龙雪焕认定是可造之才。不过我看龙倾的日子比你要不好过的多,那小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被你吃干抹尽之后留下什么阴影。” 南宫洛被戳穿当年旧事,脸上不大好看,目光森然的瞪着月澜煽,“月老前辈这些年在深山老林与猿猴相伴,头脑也不大灵光。被破身修为全失的人是我,前辈替龙倾打抱不平,倒好像是我故意勾引他,然后自愿落入禁地受刑一般!天下哪来的这般道理?” 月澜煽懒得细说那些肮脏事,冷眼看向眼前的国色女子,“龙雪焕不傻,南宫缎也不傻,所以将你打入禁地,算是最好的决定,对你好,对龙倾也好,只有巫医族那个蠢货才会从心底觉得你可怜。小仙只喜玩乐,心里清楚嘴上不说,率雪志不在此干脆不问。四国无人能插手世家之事,因此你才会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过老娘今日就将话撂在这里,有个人一定会对你很感兴趣,只要你登上酬剑山庄,不出十日,这人就会赶来。” “前辈觉得平白说两句鬼话,就能吓住我?未免有些太请看我。”南宫洛心中一沉,觉得这里面未必没有事,只是如今到了酬剑山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同时她也好奇,这些年过去,还有什么人会对她念念不忘? “算算时日,他昨夜就已破关而出,处理俗务三两日足够,他那个笨蛋徒弟的事够他忙上两天。你不必着急,十日之内,他一定会来。就算你不上酬剑山庄,他也自会来寻你。与其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弄成一身狼狈,还不如就在这里等他来。你见也得见,不见也会见到,这人可不比我与小仙这般好说话。” 月澜煽暗道何来的百日入东海?世间百日,不过东海五天,东海位于三界交汇处,时日不可与凡间同日而语。南宫洛实在够笨,也不想想,如果当真要至少百日才能从东海出来,为何酬剑山庄现在就开始大肆购买红绸,为何现在就开始准备大宴宾客的佳酿。 “前辈到底想指点什么?”南宫洛沉下脸来,“有人要暗算我,人没到,你就先知道?莫不是你在路上留下记号,让人跟踪?呵!五十年前的惑世妖女,今日也不过如此而已!” “老娘才懒得管你的破事,那人手艺不错,等你见了就知道。你愿意呆在这里等他也要,上去等他也好,老娘一路折腾过来已经折腾够了!你到底上不上山?你不敢上我自己上去!” 月澜煽没好气的拖动锁链,带动身后的凳子一起向天梯走去,铁凳子在石板路面上磕磕绊绊,弄出很大的声响。 “酬剑山庄早已换了格局,你当还是五十年前,要从天梯膜拜登顶?”南宫洛冷眼挖苦。 “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只要世家还在一日,天梯就绝不会无法通天!从天梯上不去的,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月澜煽头也不回向上,“你若不敢走天梯,就敲响下面的破锣,想来山下立了那么个东西,定然是酬剑族的后人们一个不如一个,能从天梯上到山顶的人越来越少!可笑啊可笑!打着神族的旗号在世间立足,怕是再过个几年,就连从山上下来都难。” “想逃?没那么容易!”南宫洛飞身轻跳上天梯,“你个半废之人都能上去,我有什么上不去的?我倒要见识见识酬剑山庄的天梯到底有何古怪!” 南宫洛对于天梯没有多少印象,最多也只是知道名字。当年她跟随族长第一次出山时,尚未至大成,一众人等下山都是被镇族神器直接送下山来,后来到酬剑山庄也是被族长直接送上山顶。在她印象中,修为大成之后谁还走古老而繁琐的天梯? 传说神族天梯变化无端,世家天梯算是一脉相承下来的护阵,与神族天梯无法比,真正的天梯直通天界,而眼前的这一个只是通到山顶。 月澜煽走在前面无声冷笑,南宫洛是真傻,比起她当年还不如!一脚踏入全然不知所处的地方,竟然还打着好奇的名号,但凡与世家神族有关,还是不要好奇心太盛才好! 酬剑天梯当然有奇特之处,只是南宫洛不知道罢了,当年她第一次闯入酬剑山庄也险些着了道,后来幸得那人相助。月澜煽脸色微沉,当年之事终究已成过往,不必再想不必再见。 南宫洛刚一落在天梯上,就察觉到不对头,她在天梯上面站立不稳,纵妖术尽数被封。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通天石阶上,抬头去看月澜煽,只见对方全无虚弱,而且身上的锁链和手腕上的束缚不知何时拖了下去,铁凳子碎在一旁,碎片不是原本的黑色,却是灼烧的暗红。 “前辈好手段,是我太托大,天梯确实不是我可以走的。” 心头涌上无数不甘,更多的却是恐惧,南宫洛心知妖术得来是一时机缘,对外可以称是得自高人秘术,但是骗得过人眼,骗不过神器。如果天梯上当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简直防不胜防,酬剑世家精于炼器,当年她就是为此才想算计龙倾。 月澜煽看着她无声冷笑,身上的药劲和枷锁借助天梯之力已然开解,酬剑熔岩阻绝生机,此地草木不是南宫洛的妖法可以操纵的。她一路不挣脱,也未有反抗,就是在等这一刻。 “要么跟着我向上,要么就在这里等死,别想着原路返回,天梯之上只有新路。” 南宫洛暗中咬牙,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会被一道天梯制住,简直是奇耻大辱! “既然前辈已经说了没有退路,晚辈自然只得跟上,前辈请!啊!”她走在后面,一旦出现机会,就可以脱身而去。话音未落,南宫洛就向四周看去,可是只看一眼就两腿发软。 哪里有什么仙山云海的美景?天梯两旁全都是绵延不绝的白骨,血将整座山都染成暗红色,艳红色的新血正从看不见的山顶流下,慢慢覆盖在凝固的旧血之上。白骨闪烁出层层荧光,荧光微绿,忽明忽灭,似是山间乱葬。南宫洛屏住呼吸,慢慢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她刚才走过的两阶天梯,哪里是什么通天石板?分明就是人骨垒成的骨道! “叫什么叫,你现在才觉得后怕,不觉得太晚了吗?”月澜煽不屑一顾,“酬剑天梯,能看得到一生造孽几重,普通人大多看到鸡鸭猪狗罢了,敢做就要敢当,天下没有后悔药!” “你早就知道天梯有诈是不是?”南宫洛收回视线恨恨瞪向月澜煽,“你也是妖女,我不信你看到的能比我好多少?月澜煽,你毒杀全家二十几口,上至父母双亲,下到襁褓婴孩,难道你就配有好日子过?祸族灭门,当年引天下共诛,前辈的本事可真不是别人比得了的。” “灭门,确实是我做的不错,”听她提起旧事,月澜煽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不过祸族这两个字就跟老娘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毒杀月氏二十九口,再加上两条护院的大狗,是他们死有余辜。五十年过去了,这些事情查得清楚查不清楚,世人要侮蔑我还是歌颂我,都与我无关。我自问心无愧,他们死有余辜,以邪法代替咒术广收门徒,贻害人间,这样的妖道也敢自称宗师,让他死有什么不对?难道要留着他教出无穷无尽的妖人作乱天下才下手?” “那双妖人是你的双亲,就算再怎么不对,你身为人子……”南宫洛的话被冷笑打断。 “他们不是我父母,我的亲生爹娘就是死在他们手下,这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早晚都会被人掀出来。除了率雪这些年来仍旧执迷不悟外,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月澜煽挑眉冷眼,“你在禁地日久,想必有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内情,错估形势,我不怪你。想走你可以大声呼救,酬剑山庄偶尔会有弟子下来清理天梯,你装作普通人自可离去。” “不可能!”南宫洛咬牙,眸色转暗,“我偏要上山一探究竟,当年没拿到手的东西,我不会再放过。你劝我走,安的是什么心?还是你不敢去见那个人?打算偷溜下山?” 月澜煽放声大笑,觉得这是她一生当中听过的最荒谬的一句话,“你说我不敢?我为何不敢?要不要我现在就将那人唤来让你拜见?如果那人看上你,或许你就可以逃过一死,倒是好过落在那个老妖精的手里。老妖这些年躲躲藏藏还不就是因为少一副娇躯,老娘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他若见到你,你绝对逃不过。南宫洛,天下妖法,无人能出其右,你想活命就别被老妖捉到!” 南宫洛脸色微变,确定月澜煽不是说笑,“前辈说的老妖,究竟是何人?” “你没机会知道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呓语般的低声,南宫洛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掌劈晕。 “月小姐,多年未见,过得可好?”男子将晕倒的南宫洛放到一旁。 月澜煽脸色微微泛红,她已经老了,他却仍是廿年的清俊模样。“还好。”笑容清浅,再也不复当年初见时的心动,终是明白他不是她能触碰的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重临剑池 第二百六十一章重临剑池 酬剑山庄,天梯。 “一别五十载,当年你不告而别,直至今日方才重回,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男子伸手拉过月澜煽,月澜煽只觉得一道热气从脚底直冲天灵,体内积郁的种种杂陈顷刻不见。 下意识伸手去摸面颊,却看到双手肌肤娇嫩有如二八佳丽,泛出莹莹光泽,不觉又红了脸。想不到五十年过去,这人却依旧记得她初见他时说的无心之言。 五十年前,月澜煽与酬剑族长谈条件不成之后,对方动了杀心,她慌不择路下逃进山庄后山剑池最里面的禁地,遇到镇守此地熔岩火水的真仙天书。当时半身是伤的月澜煽对于突然出现的天书十分警惕,能在世家禁地中自由出入的除了主阵人,便是之前被流放于此半人半鬼的各族罪人,却没想到他不是妖孽却是真正的仙人。 天书不是酬剑族,甚至酬剑族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千年之前他在洞天内打坐,突见漫天流火被一件神器收拢,心生一念随火下界,这一来便是千年未回。追随着熔岩火水从东海海底,一直到酬剑山庄后山禁地,世家禁地于他而言如履平地,禁地清静,他随火水修行,也就再未离开。直到月澜煽误入禁地险些丧命,真仙天书举手之劳将她救起。 “九死一生,中毒落崖,半废半死,在山涧中靠着猿禽相助,侥幸存活,梦醒之后再到世上,早已物是人非。当年不告而别,累得真仙挂念,心中当真过意不去。” 月澜煽十分简练的说完当年之事,其中种种坚信一语带过,只说是苍生幸不负她,但是真仙心念直指,眨眼之间已能明了她这五十年间苟延残喘是何等不易。脱了龙骨,又诞下婴孩,再如何修行有成,也终究是俗世凡人。 “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天书看向南宫洛,少女身上妖邪之气极浓,血煞冲天,应是血债累累的大罪之人。她与月澜煽不是一路,要上山庄里谋夺法器之心昭然若揭。 “不是我要来此,是她要拿我去换十全之人。”月澜煽苦笑,自从她那夜强行出手之后,星陨咒便不再稳定,或许失去咒术只是或早或晚之事,她倒是不在意这件事,她是担心一旦失去咒术,她无法自保,随时都会沦为别人要挟的人质。 “就算有十全之人甘愿舍身于她,也要她的境界达到才能脱身,妖心不除,人身亦化妖身,竹篮盛水,终成空。”天书轻笑摇头,“她今日生气不足,而杀心横亘,就算进得了剑池,也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澜煽仍是当年心性纯净,否则激她入内**,再容易不过。” 月澜煽也跟着笑了,笑容一如当年,“我还是我,世人也还是世人,当年知错,错不能解,今日之错,怕是又要重演当年之失。只有天书,半百未改,依旧是当年俊美。” “当日不该下界私自下凡,引来三界动荡。今日红尘本不该有此劫数,偏另生事端,我借神族之缘再证,不该插手却也得插手,否则三界永无宁日。”天书的笑容如小湖涟漪,从未从脸上淡去,月澜煽知道真仙容颜随心,纯净如少年今日也要插手其中,再添变数无穷。 “天书也要为此事入凡?”不由得有些担心,神族之事牵扯太多,当年从天界乱入红尘,倘若今日再从人间再到天界,不知又会闹出多大罗乱来。 “不因事,就因人,神族宿怨,千年难解,引动天妖星动下凡,此间事一日难解,三界震动无休。”天书牵住月澜煽的手,在上面轻轻勾勒出一道小符,“妖君当年登仙之时,据传曾在人间留下一念尘缘,天书有幸,亲眼所见妖君自九幽飞升,是双星旋转成形,怎奈其中一星不知为何误落红尘。今日重回,妖君怕是要来寻那人,也算是旧缘执念,也可谓命定姻缘。这一次,有幸得见妖君再来,天书也想结交她的道侣,希望时日仍够,不要操之过急。” “妖星临世,是血煞之行,天书此去,怕是会沾染污浊,于修行有失。”月澜煽索性躺在天梯上,她眼里一片山清水秀,除天书外,再无知知晓,她当年来时也被尸山血海惊得举步维艰。如今青山流水,虚妄化真实,五十年过眼烟云,山中数年如一日,在世一昼如千年。 “妖君凡身入世,投的却是神族龙骨,她这一来一往,怕是要将三界之序重新划定。封坞与画扇两人自甘堕落,在红尘中隐姓埋名,依我看来怕是天界很快就会崩溃的前兆。这一次祸及六十四洞天,动摇九重,红尘奠定前升天未历尘缘者怕是皆要殒身再证,道心不稳只怕就没得大道可以再证。” 天书也躺在天梯上,两人一般姿势,天梯石阶不知何时变成光滑连续的石板。 “修行有失可以再证,这一次下凡本就是为了抛却前尘,再证大道。天书下凡尚且早于封坞,他走捷径,证道证的是情心,情之一字也确是红尘最重。天书当年下凡,证的却是红尘二字,千年却无半分寸进,何谓红尘,古井无波自不是,朝代更换兴衰也不是。我直觉妖君此来,无论成败,于我都是一番点化,所以我在这里等。却不想澜煽先到。” 月澜煽有隐隐担忧,妖星自有天命加持,但小仙的徒儿又会如何?那臭小子缠着紫沁缠得紧,如果推演成真,他必死无疑,当下不由自主的皱紧眉头。 “天书觉得,巫医神子命定如何?”她也知道不该探听,但凡证过真仙以上,都能看到些许天机,但天机无常,说穿就成了注定,反倒不妙。但是又不能不问,她插手一遭,却只是徒增烦恼,让白素小儿白白受苦一番,如果天书肯相助,也许他就不是非死不可。 “澜煽为他忧心,他却坦荡无碍。”天书轻笑,“依我看,此人今生福泽绵延,祥瑞当头。” “他寿数如何?”月澜煽攥紧双手,下一刻被洞察的天书轻轻握住。 “天书觉得,白素公子的寿数,当在三甲之上,再多,不是天书所能窥。”天书轻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环,伸手在半空中抓进一抹闲云探入其中,玉环光华流转,半响由素色变为幽蓝。幽幽蓝色泛着深邃如海的光亮,其间不时有点点莹白泛起,似星辰碎落。 天书将玉环套在月澜煽手腕上,“你既然如此担忧,天书便将这样东西送与你。只要其间星辰仍在,白素公子便生机未绝,无论他身在何地,只要灵性尚存,无论是阳身还是阴神,则星灵不除。不过你切不可在凡间说起,此等天机,只有在天梯上通灵阻碍窥探,才能询问。” “天书费心!”出乎意料,当年真仙天书虽也有助人之举,但对因缘二字十分严谨,不会如此轻松。白素于他只是一个凡人姓名,三甲子的寿命,就算是巫医族仙药无双,恐怕要活过一百八十年也不是件易事。月澜煽总觉得如他所说,似乎白素的寿命还在其上。 “在澜煽之后,这些年来,只有他一人闯入剑池禁地,不过他的运气比起她来要好上许多,没有迷失其中,也没有贪恋凶物。”天书回想起出关时躺在他怀里睡着的小男孩,笑容更盛,“我要送他几样小物,他都没有看上,最后倒是问了我的道法去,不知这些年来修得如何,自那之后,就再不曾见过。你如此担心,是忧虑他,还是担心他师父会再受牵连?” 月澜煽脸上一红,虽然知道她与小仙之事不是秘密,但也不想被如此直问,轻咳一声,“白素与小仙都推演他会因神族圣女丧命,但是他执迷不悟,我因此忧心,几番从中点拨,效力寥寥。圣女至今仍是不懂情字,却默许白素留在身边,名分未定,又无真心。” “妖君之心,九霄之上晴空如碧,早已不动,历劫不为情字,自然不闻不问。就算你我今日百般逼迫于她,她不愿懂,也就不会懂。除非有大因缘到,否则白素公子只是空求。” 天书蹙眉,半响又说道,“他有何际遇,非要与妖君谈情不可?如此一来确是自寻死路。” “我问小仙,小仙也说不大清楚,只说是白素那小子在神镜上动过手脚,以一魂一魄为因缘,将妖星从陷落之地重新引入正途。芸娘之女随时神族之身,但十七年间神智混沌,未有一朝清醒。自大劫醒来之后,涅槃重生,业已不是当年故人。” 月澜煽坐起身来,不由得暗自头疼,“妖君是因他而回,却不是为他停驻,我怕白素不知情,会由始至终都陷入其中,这样绝非好事。白素那小子的性子,极似当年的小仙,明知是死也要冲上前去。小仙当年尚且知道有生机可遁,九死一生也是生,神力不再也有元灵可以依仗。但白素就……” 不忍将必死二字再说出口,死不可怕,红尘重来或早或晚,但翀白素或许死的不明不白。 “死生犹未可知,他若执意如此,便是因缘本该如此。命不该绝,或许会有其他变数,墨书族数年未出,白素公子也许另有奇缘在身,只是此刻天命仍旧未全然显出。” 天书坐起身来,非常认真的开口,“你与不留公子,何时大婚?妖君之心毕竟不是金石,也许需要的只是沾染。白素公子如若实在等不下去,也可以试试这种方法。” 月澜煽顿时脸色涨红,“我怎么能嫁给他?小仙至今还叨念着我当年干过的蠢事,若不是我害得他失去神力,之后也不会发生这么多麻烦,芸娘也不会过早离世。是我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如今能相伴终老就是莫大的福缘,嫁给他还是算了吧,他是闲云野鹤,就算当年妖女之名可除,终究也是污名浊世,配不上他。他是尘缘未了,待因缘一散,终究还要飞升。” “依天书看来,此事未必就是如此!澜煽太过悲观,他为你苦等半百之年,生死未卜之时依旧念念不忘,绝非意气用事。倘若只是抱怨,岁月悠久,凡人哪有这般痴心?” 天书笑道,“澜煽今日当局者迷,他如此种种怕不是提醒你如何负他,而是提醒他自己当年没有保护好你,以至当年之失。你若不信,待不留公子寻到此处,我就告诉他,要他舍身救你,从此阴阳两隔,看他是否甘愿再为你**。也可借此机会,点拨妖君今生知情。” “还是算了吧,我——”月澜煽缓缓摇头,红云退去,只剩悲伤,“管他真心假意,我能留在世上的时日已经不多,若他不是真情,岂不是自讨无趣。反正他今日愿意伴我,同食同寝也就够了。我一生有负于他,如今不再妄想情爱,只要相伴即可。” 天书终于淡去笑容,将眼圈发红的月澜煽抱在怀里,“妖君是被人所负才从混沌中脱身而来,你若有如此念头,难保她也不是这般做想。她若不将情字挑明,就让白素公子猜来猜去,噩运注定难逃。你不想看着白素公子去死,就必须面对。信我,不留公子不会拒绝你。” “你要我主动去、去跟小仙提?”月澜煽埋头其间,声音微抖,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再去多想。小仙每一次抱住她时,都非常坚持要吹熄烛火,不是不想面对又是什么?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既然妖君东海事了,会到山庄做客,那我们就在山庄等,不留公子来时,我去试探,如他有心,你再提婚事不迟。”天书轻笑,“以澜煽之美,下山之后红尘之争怕是少不了的,天岁尚在,率雪也未断俗心,不留公子的劲敌怕是不少。” “天书!你还笑我!”月澜煽恨恨起身,甩脱他的手,“你再提那些个男人,我就住到剑池中去与你大被同眠,到时候看他们三个烦不死你!” 天书微愣,随即站起身来,“难道澜煽不愿提婚事,是因为我?你想要与我双修吗?” “你!你!”月澜煽只觉得一口老血就要吐出来,转身就走,“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天书不容她就这样离开,立即上前拉住她,“是你说要与我同住,我在红尘停驻,再有千年也不是不能,倘若你愿以相伴到飞升,选我确实比起那三人要好上许多。为何不可?” “除了小仙我谁也不想要!可恶!你给我放手!”月澜煽挣脱不过,干脆张嘴要咬。 “我相信不留公子听到这句话,定会欢呼雀跃。”天书收起笑容,淡然开口,“你在我面前敢承认,在他面前为何不敢?若他待你不如我,你自可留下,我不会阻拦。” 月澜煽长出一口气,总算明白过来,恨得牙痒痒,“多谢真仙提点!”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天书轻笑,伸手一指南宫洛,一道青气卷起女子直奔后山。 “你我多年未见,不如旧地重游,今日后山的花草盛放,正可游览一番。”天书提议令月澜煽微微皱眉,“我应该回去找小仙,告诉他……” “想知道他是不是待你真心,就留在这里,不留公子若来,心中自然有你。最多不过几日,有何不可?我在此处,借天时地利,无人能够伤你,你留下最为安全。” 天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绝无轻薄你的念头,随缘修行,我不会自损道行。” 月澜煽见状也不好再说,只得跟着天书向着天梯上方走去。 酬剑山庄内,此时因为大小姐龙妤姝携凌洛斐出逃已经乱得不可开交。 龙妤姝房中的几名大丫鬟都受了刑,此刻被关进柴房里,但是长老们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无法从她们口中套出大小姐的去向。查了庄上的银钱,并无更多的支取,再查房里的东西也不见丢了什么,最后长老们无计可施,只能猜测是大小姐玩心又起。 只有大长老看了看龙妤姝隔壁房间的床榻,未作多言。龙雪焕派出两队人马去找,但此时山庄上下人手都集中在少主龙倾的楼阁翻修上,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 月澜煽与天书从极其隐蔽的小道直奔后山剑池,路上空无一人,以往酬剑子弟多有剑痴在此停留炼制法器数月不走,今日却连个衣角也没有遇上。 “澜煽没有听闻此事?”天书见状停下脚步,“酬剑世家有大喜之事,据说傀儡天师的传人近日就要回归世家,龙族长意欲让龙倾迎娶她。” “什么?那怎么可以!”月澜煽脸色为难,哪有什么传人,紫沁使的阵法就是玄机阵!“他们说的传人就是妖君?”天书轻叹一声,“难怪他们会认错,妖君天心不二,悟性更是一流。龙倾的眼界还不够辨认其中差别,只怕是要有误会。” 第二百六十二章 愤而投河 第二百六十二章愤而投河 天色微明,百里雪林。 看守药炉一夜的凌洛斐终于站起身来,活动一下麻木的身体,向外面走去。 小门刚一拉开,一道黑影顺着小门倒了下来,刚好倒在他脚边。 “你总算出来了。”龙妤姝摔在地上,顿时醒了过来,他在里面守了一夜,她就在门外足足等了一夜,等到后来就睡着了。 “怎么没去睡?”凌洛斐俯身抱起少女,入手一片微凉,“你一直在这里?” “我……你……”龙妤姝脸上一红,总不能将不敢睡这种事名正言顺的说出去,牙一咬眼一瞪,“是谁说每天晚上要哄着我睡的?我逼着你天天夜不能寐,不能回房是不是?凌洛斐!你就这么对我?美人儿在抱你还不满意,你宁可每夜守着里面那个狗屁药炉,都不愿意、都不愿意对着我?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那么听邪医的话,是不是以后他要你娶他族里的女的,你也乖乖听话,然后……呜!” 自从进到雪林,龙家大小姐的脾气就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比起云陌冬月的风还要变幻多端,凌洛斐在三次被骂到狗血淋头之后,总算找到可以中途打断她的方法。 热吻过去,龙妤姝抡起粉拳,不轻不重的打在少年肩头,“你再亲我,我就打死你!” “那就动手,”凌洛斐笑道,“反正被你打死,还能被你殉情,洛斐艳福不浅,别人只有羡慕不来的份儿。妤姝妹妹天姿国色,怕是连九殿阎罗也会为你抢破头。” “凌洛斐!我就是看错了你!你以前怎么没有这么贫嘴?油嘴滑舌的劲儿都是跟谁学的?是不是被邪医那个老不死给教坏了?”龙妤姝被说的小脸儿泛红,其实再天花乱坠的逢迎她也没少听过,她在山庄的地位仅次于少主龙倾,是族中无数少年争夺的目标。为了抢夺第一夫婿的名号,私下里争斗无数,连着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外来人,一并参与比武。 龙妤姝听惯那些没完没了的谎话,也知道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做着多手准备,在她这里献殷勤之后,得不到回应,立即就会跑去其他女子门外叫嚷。因此他们口口声声说的真心真意,海枯石烂的誓言,全部都是假的。 但是凌洛斐不一样,他和她的缘分是她大哥龙倾一手敲定的,龙倾不会害她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几番回护她的情谊,真心还是演戏,龙妤姝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喜鹊唱一天,也比不上凌洛斐说两句好听的来得让她动心。 “这不是贫嘴,是我的真心话。”凌洛斐握住少女的手贴在心口,“我的心跳只是为你。” 龙妤姝轻咳一声,掌心下的跳动是为了她?他是她未来的夫,她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他? 一会“我的脸有那么好看吗?”凌洛斐低笑,又亲她一下,“龙大小姐你都看得失神了。” “少自以为是!你说谁花痴?你讨打!”龙妤姝拽着凌洛斐就向外面走,边走边说,“我儿去,前天夜里又让你去挑毒蛹,昨晚更好看。啊?看药炉?看药炉要你一个掌门大弟子亲自去看和邪医说,让他招子放亮点,别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拆散我们!大前天夜里让你去采什么五毒蚕丝?你知不知道就像这种粗活累活,在山庄上都是最低等的粗使下人才做的!” 两人走出药炉外围的石墙,此时已经有早起的邪医弟子穿戴一起来到药炉准备查看熬炼的毒物成品如何。原本弟子们对于凌洛斐一个新人连夜看护药炉重地并不放心,但是师命难违,毕竟他的身份是掌门大弟子,无人敢惹。如今看到他一脸疲惫天亮才离开,才知道这人不是虚假作势,而是真正准备继承邪医衣钵的人。 “妤姝,不要那么说师父,我虽然是掌门弟子,却是门中新人,多学一些总不是吃亏的事。”凌洛斐淡淡笑道,两旁不时有路过的弟子向他问好,他也含笑答礼,“只是苦了你,要跟我受苦挨累。我送你回房休息,然后去跟师父说,以后每夜等你睡了,我再去和他们替换。” “还要去啊?这都多少日子了?差不多做做样子就行,本小姐告诉你,你师父现在教你的才不是高深的绝学,包括你去养的那些毒虫,也不是什么极品,那些东西连我都认识!他根本就没传授你绝学,要我说他是占着你这个将军之子的名号,万一以后乱世动荡,凌将军手上的兵权比什么都好用!你不是世家子弟,不知其中内情,邪医一族十几年前的乱事多着呢。邪医冷瞳当年几生几死,为了一个女人跟族中长老闹得不可开交。这些年来,他始终没有娶妻纳妾,也没有一子半女。难说他收你为徒,是打了多少心思!总之少不了算计。” 凌洛斐来不及拦她,眼前一片阴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陈年积雪向两人身上扑打。凌洛斐眼疾手快,立即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少女护在身后。 “龙小姐对老夫不满,可以随时离开,但是老夫的徒儿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风雪落下,冷瞳出现在两人面前,附近经过的弟子见状都知道族长有私事与大弟子说,不是他们可以听的,立即纷纷绕远从另一边进入药炉。药炉门前的雪地上不多时只剩下三人。 “邪医如果心里没鬼,有什么好担心?我只是一介晚辈,胡言乱语两句,不值得前辈如此介怀。你的心思若没有见不得人,为何不敢被人评说?”龙妤姝高高仰起头,同时甩掉被凌洛斐攥住的手,她若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还不知道冷瞳要骗人到何时? “你把掌门弟子当成小跑腿用,尽是让他干些粗重活计,别说这是锻炼!洛斐哥哥心地善良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也会被你骗过去不闻不问!我大哥是族中少主,地位等同于掌门弟子,我自幼跟在大哥身边长大,从不曾见他做过这些粗活!筑基,修炼,都是长老们一手打下的根基,不用从粗活学做起!冷瞳,你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说?” “妤姝!”凌洛斐脸色尴尬,眼看师父的脸色越来越冷,顿时上前拽住她,“别说了!” “龙小姐,这本就是本门最高深的典籍,老夫本打算今日就传授给徒儿,否则也不会随身带着。邪医一门医毒不分,在弟子年幼时,都是以辨别毒虫毒草等医家专修为主,向来少有咒术修炼,这与世家大为不同。老夫将徒儿身怀混沌本源,因此才与长老们决定,要提前传授给他。你若不信,可以探查本族任一弟子,二七之下,尚无一人得咒术口诀。” 冷瞳沉下脸来,周身气势冷冽咄咄逼人,他上前一步直视咬紧下唇的少女,“老夫倒是好奇,龙小姐三番两次离间我们师徒,究竟意欲何为?老夫承认,你说的没错,洛斐身为世俗中人对于修行之事知之甚少,但是善良并不等同与愚蠢,他能分辨得出谁的心思诡诈谁又不安好心!老夫想问,龙小姐如果拐走老夫的徒儿,又能带他去哪里?回酬剑山庄被人暗算陷害?还是回去云陌都城沦为玉王手中的人质?百里雪林,洛斐出入自由,老夫自问心无愧于他,一心想要栽培他成为我的衣钵传人,他若不愿,可以随时离开!但师徒结缘甚难,而毁去极易,他要走,老夫至少有资格拦路问上一问,他为何要走?” “照如此说来,这四年里,他岂不是除了配毒,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你说他出入自由,我倒要问问他现在离开能去哪里?他不是不想走,是想走也走不了!还有,你门下弟子不学咒术,那是他们资质不够,于洛斐何干?别把提前传授说成天大的恩典,混沌本源不是寻常人能有,你从一开始就看出他不是凡人,这才百般迫使他拜师学艺!冷瞳,你想利用镇国将军和神族圣女的名号保住邪医不被世家吞并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龙妤姝早已看出冷瞳的心思,既然他想留住凌洛斐,就不会真的伤害她,毕竟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此现在并不怕他。但是她心里清楚没用,这件事不在凌洛斐面前挑明,只会让她夹在他们中间麻烦重重。她不怕冷瞳会暗中下绊子,酬剑山庄就是她的依靠。 “洛斐确是百年难得之人,而且他的资质并非易于修习咒术,老夫遇见你们之时,分明是他在山庄不受重用,带走他是我的私心,却也是不想他的天资白白浪费掉。我邪医一门与巫医族出于同源,自有可以引动他体内混沌的药引,他留在酬剑族最多只是粗野武夫,我一心想好生栽培他成为人中之龙,又有何不可?龙小姐以他的未婚妻自诩,更应该明白其中关节,乱世将至,将军府受皇族牵连,盛衰未定,无论是盛是衰,镇国将军都有一双嫡系儿女。将军之名落不到他头上,他却很可能因为凌氏血脉的身份,成为别人威胁凌紫沁的筹码。老夫要传他一身本事,他有自保之能,才有跟别人谈判的资格!这本典籍是本门不传之秘,龙小姐既然自问世家有通天之能,不如就好生验看一番,看看老夫是存心骗他,还是真心相待!” 冷瞳说完,沉着脸将手上的秘笈直接掷向龙妤姝怀中。 龙妤姝甫一触到,就知道邪医没有说谎,她曾经偷摸过天星石上的酬剑族秘笈,灭神咒的秘笈只有历任族长和少主才能修习。古老的秘笈上面自有当年神族先祖加持过的灵性,不是人人都可以碰的,当年她也是因为碰过灭神咒安然无恙,才被大哥允许自有出入他的住处。 否则以龙倾向来对族人的疏远冷淡,怎会独独容许她一人终日缠着他胡作非为?天赋与灵性就像元灵一样都是与生俱来,世家尤为看重这些,就算后天再如何努力也弥补不了先天的差异,所谓的勤能补拙在世家族人眼中全然是荒谬的谎言。 “妤姝,还不快向师父赔礼!”凌洛斐看到她咬着下唇不甘不愿的模样,立即明白过来是她对形势估计有误,再看邪医脸色阴沉,大袖微动,担心她没深没浅的话再次惹恼师父。 “我、我,才不会跟他赔礼!”龙妤姝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溢出来,“他要传你秘笈是真,但他要利用你维护邪医一族也不是假的!收徒就是收徒,那些心思让人不齿!” “老夫从未否认这一点,待洛斐入门,老夫就立即将邪医一族正式传给他,到时候他主掌大局,这一脉传人的未来都听凭他处置。他成为族长之后,要维护还是要摧毁,都是他的事。”冷瞳冷笑,对于少女憎恨的眼神不屑一顾,更加火上浇油。 “难不成他应该将数千随时听命于他忠心不二的族人杀掉,然后随你去山庄中受尽冷眼?龙大小姐,老夫虽然多年不再过问世间男女之情,但也知道,控制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砍断他所有的助力,让他不得不依靠你才能存活!龙小姐这份独占的心意,确实不错,可惜手段肮脏卑劣,说一句心怀叵测也不为过。你们的婚约是龙倾邀约的,倘若这一次你兄长折在东海海底,老夫自然可以同圣女商定为徒儿另择良缘。一定要在世家中挑选合适之人,老夫倒是觉得墨书族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南宫缎那个老东西对族中女子要求甚严,不会有龙大小姐这种赖上身的女子出现。龙小姐与龙少主之心确实够深沉,老夫素闻酬剑少主龙倾深谋远虑,以亲妹为饵投毒也不算什么奇事,反倒是落了俗套!姻亲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今日娶你,明日自然也可以休妻另娶!心机如龙小姐,老夫倒要看看何人娶了你能得善终!” “娶我就没有好下场是吧?我就看不惯你摆明利用洛斐有什么不对?”龙妤姝啪的一声将秘笈扔回冷瞳怀中,双肩气得抖动不止,脸色铁青却比不上心底翻腾的剧痛。 “依老夫看来,你想拐走老夫的徒儿才是真的,至于拐走以后他无依无靠只能唯你是从,一时间能应了你的心意,不过时日一过你自然就会觉得厌烦,到时候吃暗亏的是他!”冷瞳将秘笈放回怀中,“你要走就走,老夫相信洛斐不会为你的挑拨离间所迷惑,否则他也不配统领本族!” “说什么将邪医一族交在他手上?你不死,他就只能顶着一个族长的空壳,别以为你的心思本小姐看不穿!”眼泪含着始终不肯落下,“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大哥要害他?好!好极!” “妤姝,别再说了,我相信师父不会害我,何况是我自己要求接管本族……”凌洛斐的话被尖锐的女声打断,珠泪盈满双眸,下一刻龙妤姝猛然推开他。 “对!他不会害你,我会!那你离我远一点!别被我这个妖女害死啊!滚开!”龙妤姝使劲踩了凌洛斐一脚,然后提起裙子向前跑去,可是前面除了一条雪河外,再无其他。龙妤姝心如火焚,也不顾河水色泽十分奇特,一头扎进河水中,只觉得与其被他抛弃还不如先走。 “妤姝!不要!快回来!”凌洛斐边喊边噗通一声跳进冰冷刺骨的雪水中,奋力向少女游去,怎奈激流顷刻间就将龙妤姝的身影吞没,再也追不上她。水流湍急,其中更有无数漩涡,冷瞳哪里能让他去冒险,见状立即出手将徒儿卷回岸上。 “胡闹!你这样下去找死吗?”冷瞳呵斥一声,他有些后悔,没想到龙大小姐的性子会如此烈。但是再怎么也不能表现出来,他是在帮徒儿教训未婚妻,酬剑山庄的大小姐不是轻易可以驯服的,他的徒儿可不能走他的老路,保护女人的首要就是驯化她! 凌洛斐此时已经从头湿到脚,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呼出一团团白汽,“师父!我要去找她!妤姝在山上长大,不识水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师父错怪她了,她没有恶意,也没想偷溜,自从进了雪林,她就安分得很,从不曾说过师父的坏话。徒儿了解她,她只是担心徒儿,虽然言语有失礼数,但没有坏心。待妤姝回来,师父要向她道歉。” “逆徒!你要为师给她一个小丫头道歉?道统何存?”冷瞳自知刚才的话确实过分,龙妤姝再怎么城府深沉,毕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他也想到要补偿,但没想到徒儿会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只是洛斐真的对那世家的女子如此深情,只怕以后还会另生枝节。 世家对神族嫡系的恐惧,是深埋骨髓的惧恨,邪医本就是世家独立出的一支,冷瞳最是清楚不过。就算凌洛斐年少时因为种种际遇真的和世家大小姐结为夫妻,也未必能一世相守。 他说是为了考验徒儿的心意,如果徒儿被他的话说动,有半分怀疑,那么分离便不远。冷瞳是过来人,心知最怕的就是徒儿太过执着,情衷一世,到最后如他一般伤及神魂。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半妖之身 第二百六十三章半妖之身 百里雪林,药炉前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就是徒儿的第二个爹,难道做长辈的有错,还要一意孤行拒不承认?如果师父抱着这样的心思,要如何做门中弟子的表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倘若师父做错还要倚老卖老强词夺理,徒儿自当大义灭亲!徒儿告退!” 凌洛斐飞快的说完一席话,立即头也不回的向着河流下方跑去。 “逆徒!逆徒!你也不想想,为师唱黑脸都是为了谁!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等你以后被媳妇管得死死的,连个酒钱都拿不出的时候,找谁哭去!”冷瞳骂了几声,见徒儿的身影已经跑远,只得跟了过去,“逆徒!一点都不尊师重道!为师当初怎么就看上你!果然是武将府里出来的粗糙武夫!一点都不理解为师的良苦用心!是我瞎了眼!真是!活受罪!” 凌洛斐耳朵发热,身后不远处传来师父不甘心的骂声,他这些天来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不用想也知道师父又是不满他对龙妤姝的关心,说什么献殷勤,以后会被看低,还有被媳妇管得死,没有机会偷香窃玉去风流。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看妤姝以外的其他女人? 奋力向前跑去,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些姨娘们勾心斗角浓妆艳抹的脸,凌洛斐就发誓他一生只娶一人。他只要一个发妻就够了,绝对,绝对,不会再要第二人,就算是白送也不要! 雪河在转弯处水流终于放缓,凌洛斐跳入刺骨的河水中,一把抓住水中载浮载沉的少女。却不想少女随水而下力道太猛,将他一并拽了进去。凌洛斐水性也只是一般,被少女一拽吃了不少水,顿时也有些慌张。但好在他仍旧记着她,始终没有松手,两人一起向下游漂去。 “这个蠢物!这哪里是救人?分明就是殉情!”冷瞳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同时心中暗暗称奇,以徒儿的年纪哪懂什么痴情真心,凭的不过就是照顾未婚妻的责任。徒儿的种种作法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越发喜欢这个孩子,嘴里骂得再凶狠,心底却也是十分好奇。镇国将军凌辰赟忠君爱国之名数年间从未败落,数年之中甚少从边关返回,因此家中庶子庶女闹出的笑话数不胜数,显然是缺少管教。倒是这一个,虽然也是庶出,却实在太讨人喜欢。 一身正气,像极了将军应有的凛然威严,虽然因为年纪尚幼无法出口成章,但是字句皆在理,倒是难得的条理清晰。邪医族人与凌洛斐年纪相仿的不下二十,但是没有一个如他一般,敢于站在师父面前,直言师父的不对。别说是师父,就连一个敢大声说话的都没有。 这个徒儿真是捡来的宝贝,冷瞳对于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一来以他的资质可以将邪医发扬光大,二来攀上神族圣女的关系日后也算有个靠山,三来也算是与酬剑族结姻亲。 冷瞳虽然不想依附与酬剑山庄,但也知道世家入世之心由来已久,只是手段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无外乎两个字,下流。有朝一日,若世家真的势大,搅动红尘不安,首当其冲被争夺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小宗族。邪医有着巫医族所没有毒物毒医,对于普通的医术也有所钻研,乱世之中想要安身立命,无外乎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投靠其一赌一场生死未定的结局,要么就偷偷溜出中原,但是渡海而过向来无有生还者。 冷瞳不能去赌侥幸的那个万一,也不愿为人平白利用,思前想后也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先一步入世,成为真正的红尘中人。入世也不是他想入就能入的,打哪家的大旗,也是一番难事。不过在凌洛斐拜师之后,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 皇族世家早晚还要有一场混战,这一次定然会超出十七年前的那一场四国围剿,最安全的只有一处,就是神族圣女所立之处。双方皆有旧怨,亦是又添新缘,任何一方抢先动手攻击凌紫沁,都会惹来另一方的全力保护。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不傻,就绝无人敢先动手袭扰。 邪医一门的归宿,冷瞳已然考虑清楚,只要乱世一现,他就立即宣布归隐,将凌洛斐扶上族长之位。至于凌洛斐要派人协助圣女,他自然乐见其成,同时他在族中镇山,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如果圣女不出手相助任何一方,那是最好不过,他们两败俱伤,本族休养生息。 雪河终于在一个大的转弯处水势再度放慢,冷瞳及时出手,将两个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孩子救到岸上。龙妤姝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全身湿透,气息奄奄已经不再哆嗦。凌洛斐入水时间略短,勉强维持着清醒,哆哆嗦嗦的叫着龙妤姝的名字,冻得哭不出来。 此时不少族人已经发现族长追着落水之人一路狂奔,立即过来将两个孩子带回房间里更衣,两人穿着薄薄的里衣分别坐在两个盛满温水的木桶中,凌洛斐一直紧紧握着龙妤姝的手,唯恐她再醒来的那一刻再次跑远。心仿佛悬在半空中,不敢松懈半分。 但是一直到下人将他们从木桶中抱出擦干更衣放到温热的床榻中央,龙妤姝也始终没有醒来。凌洛斐将她抱在怀里,隔着柔软的里衣,感觉到她的身体越发冰冷,似乎刚刚的温水对她完全无效。怎么会这样?难道雪河有毒?可是!检视周身,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卧房大门被推开,脸色凝重的冷瞳从外面进来,随即将大门关上。他走到床榻前,伸手为龙妤姝搭脉,脸色越发黑得难看。 “师父!妤姝她怎么了?她的身子很凉,我……”冷瞳摆摆手,凌洛斐立即住口不言。 “为师,曾经告诉过你,本族奉行毒为医祖,林中处处皆有毒,寻常吃穿中也有毒物混杂。平日里炼毒淬毒剩下的不少药渣,那些人就随手丢弃在雪河里……” “师父!”凌洛斐脸色骤变,妤姝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但是师父在第一天夜里就带他去看过炼丹房后面的毒虫毒草,并且告诉他以后他将日日与那些东西为伍,虽然不必怕,但也万万要小心。他不敢去想,那些药渣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她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 “洛斐,你要做最坏的打算,为师一定会尽力,但是,人力终有穷尽时。”冷瞳的话还没说完,凌洛斐的眼泪纷繁而至,他紧紧的抱住依旧昏沉的少女,心如刀绞。 “她还有多久……多久可活?”声音顷刻沙哑,凌洛斐此刻将一切都忘了,只剩下随时可能失去龙妤姝的痛苦。为什么当初不逼着她回到山庄?为什么他就是接受不了那些长老们说她要娶别人为夫的话?如果她没有跟来,没有同他一起,现在一定还是好好的! 冷瞳挑眉,嘶了一声,心道真是色令智昏关心则乱,痴情一定是凌洛斐的软肋。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她会死?啊?你个臭小子!敢怀疑师父的医术!看打!” 边说着边猛地赏了哭成泪人的徒儿一个爆栗在头上,“她死不了,但是活罪不会少。” 凌洛斐的哭声戛然而止,“师父救救她,救救她。” 冷瞳暗叹一声,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在冷静镇定的徒儿身上看到一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慌张。遇事不慌,只能证明未到伤心时,徒儿为这个丫头当真是神魂颠倒。 “洛斐,为师问你,如果她活下去的代价,不再是人身貌美,而是丑陋非常,你可愿意再接受她?”余光瞥见少女睫毛轻颤,知道她即将醒来,冷瞳索性在其中略施小计。 龙妤姝神智昏沉,全身酸疼,想有无数只利爪正在抓挠,刚刚醒来就听到会毁容的消息。 “会!她一日是我的妻,终生都是我的人!就算容颜尽毁,我也会待她如故!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这张脸。”凌洛斐极尽温柔的在少女额间落下轻吻,将她的容颜深深的记在心中。 “好,两个时辰之后,为师配好药,就医治她。”冷瞳说完面露难色,他确实没想到龙妤姝会中毒如此深,“洛斐,此事是为师之错,他日若她有三长两短,为师愿意一命抵一命。酬剑族寻上门来,为师会负起应负的责任。你,好生照顾她,记得千万不要取下她脸上的药布,也不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为师,对不住你。” 龙妤姝屏住呼吸,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她究竟中了什么毒?邪医才会说出酬剑族上门寻仇这种话来?难道她已经无药可救?绷紧的身体和刻意屏住的呼吸立即被凌洛斐察觉。 少年皱起两道浓眉,没有答话,只是眼神示意冷瞳,有些话他们不能在卧房里再说下去。 “师父,我想知道,最坏的结果会如何?”凌洛斐将少女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床榻中央,然后走到门外,冷瞳自然跟出来,师徒两人走到远离卧房的地方他才再次开口。 “洛斐,你要做最坏的准备,龙小姐很有可能无法再保留人身,毒已入骨,想活命只能冒险试一试先人们留下来的药方。”冷瞳决定告诉徒儿真相,不只是毁容那么简单。 “可是师父,不是人身,她会变成怎样?”凌洛斐确实听不太懂,只是直觉这不是好事。 “为师要驱逐她体内的毒,用的都是虎狼之药,她若能扛住,容颜尽毁五内俱焚,但终究都是可以养回来的。怕就怕她挺不住折磨,魂魄不稳,到时候不得不用上妖灵之血,她又是女身阴性之体,如此一来——”冷瞳压低声音,这件事就算是在邪医一族也被视为不祥,虽然不是全然的禁忌,但毕竟不是好事,若被第三人知晓传扬出去,族里绝不会容族长有如此伴侣。别说是发妻,就算是侍宠也不可以。 “她会成为半妖之身。妖灵之血便是百年来自悟天道有成的禽兽精怪之血,妖性极浓,普天之下除神族后裔的心血能够勉强镇压,旁人得了妖灵只会陷入癫狂。为师本来不应该告诉你如此种种,因为取得神族心血实在千难万险,但令姐是神族,所以还有一线希冀。只要你能一直维持她神魂不泯,坚持到凌小姐从东海海底回归,就能救回她,她也会因祸得福。” “师父,我要如何才能维持她神魂不泯?”凌洛斐此时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只要能让龙妤姝活下来,无论有多少困难,他都要去试一试! “为师也不知道,因此在她之前凡是沾染妖灵的女子,没有一个活下来。”冷瞳叹息。 凌洛斐皱紧眉头,半响开口道,“这么说,本门曾经有男子存活?他现在身在何处?” “确实有一人活命,他在雪林最北的冰泉附近盖了一座草庐独居。此人无名无姓,似是族里的某位长老之子,不过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你若非去不可,一定将这玉佩戴在身上。” 冷瞳解下腰间的玉佩亲手为徒儿系上,“这是族长信物,你从今日起就是邪医族长。” “师父!这怎么可以?”凌洛斐万万没有想到冷瞳会突然将族长之位给他,“我怎能……” “为师给你,就是你的。你放心好了,门中弟子无人胆敢不听从你的号令,我明日一早会登坛宣布你成为族长之事,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族人。我退位之后,也会住在冰泉附近,你有何不懂可以随时来问。洛斐,其实她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意气用事,为师当日种种手段确实下作,不是前辈高人应为,但是为师不后悔。能与你结师徒之缘,是为师一生之中难得的快事。”冷瞳伸手阻止徒儿将玉佩解下,“你这就去冰泉,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应该会帮你。” “是,师父。”凌洛斐心头沉甸甸的,直觉他原本想要事了抽身去的打算从此刻开始是彻底不可能再达成,只得转身向着雪林北方深入,去寻找冰泉附近独居的前辈。 他刚走,龙妤姝就从门后现身,径直走到冷瞳面前,“你是认真要收他为徒还是逗他玩?” “老夫是认真的。”冷瞳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色,“你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但老夫数十年间只收一名弟子,他是我唯一的传人,邪医一族的未来,将要托付在他手中,不是玩笑。” “你知道凌洛斐是凌紫沁的弟弟,但那只是名义上的,我大哥说,他们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你觉得,如果邪医一族出事,圣女真的会出手相护?”龙妤姝挑眉,似笑非笑盯着他。 他们的手段,其实说穿都一样,她知道兄长当日将她许给凌洛斐,不仅仅是为了帮他逃脱被汐夷太子凌辱的困境,更是想以此让圣女欠兄长一个情。依她对圣女的观察,圣女对于人情非常淡薄,不想与任何人太过亲近,所欠定会偿还。龙倾几次奋不顾身,换来圣女应许一定会到山庄做客的承诺,但是想要留住圣女,恐怕实在太难。 相反,牵制住凌洛斐这个人,至少可以在危难之时留有一线生机。邪医冷瞳用的就是这样的手段,以师徒名分强留凌府小公子,最不济也可以攀上一点关系。 龙妤姝自知她今日在山庄中的地位,一小半是源自天资,一大半则是兄长的提点,因此对于下嫁之事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本是逢场作戏,不成想凌洛斐却对她极为用心,真心实意的将她视为发妻来疼爱。假戏真做的结局就成了她动情动心,再也收不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龙妤姝此时只能寄希望于父主和大长老,希望二人能够想到她此刻的处境,不要暗中对凌府做些不利之事,免得龙倾的一番苦心白费,也不要破坏她和凌洛斐的感情。 “龙倾觉得嫁出一个妹妹就可以换得圣女垂青?”冷瞳挑眉,面前女子心性通透,两人说话皆是一点即知,“老夫抱的不是这门心思。” “冷老前辈,你不会想说,你是真的要吧邪医一族传给洛斐哥哥吧?你觉得这种话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本小姐不是三岁幼女,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骗倒。”龙妤姝轻哼一声,他们都是别有居心,差别只在于她现下动了真心,视凌洛斐为夫,就不会让他逃出她的手心。 哭闹,挑衅,撒娇。这些都是她用来吸引凌洛斐的手段,她要得到他,手段只会层出不穷。现在他还年少,待他识得情滋味后,她自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他永远离不开她。 她是兄长一手带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龙倾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却一再验证。山庄中天赋悟性第一的男子曾经不是兄长,聪颖伶俐的女子也曾经不是她,但是那些人都太过愚蠢,蠢到没资格以世家子弟的身份活下去。 不懂得隐藏真正的实力,又没有足够自保的势力,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她一定要留住凌洛斐,她爱他,同时她也想要他,感情和利益俱在才是最好不过的稳妥。 “本族要的不是圣女的庇护,而是传承。老夫要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让洛斐开宗立派,成为红尘之中的修行一门。”冷瞳轻哼一声,嘴角却扬起露出几分笑意。自保之道,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只要传承仍在,他便胜出三大世家不止一筹!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妖灵寄生 第二百六十四章妖灵寄生 百里雪林,北部冰泉外围。 越是向北,风雪越是肆虐,即便是自幼生长在北地的将军幼子也从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纷纷扬扬自半空中飘落,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停下的一日。抬头望去,头顶上方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铅色的阴云径直压下,大雪飘零,冷风过境。不时有禽鸟的鸣叫声从雪林深处响起,怪异又高亢,将银色的一切衬托得更加令人畏惧。寒封一切的凝结,阻绝一切生机,悄然无声的致命往往隐藏其中,安静的外表下暗藏着绝境的阴险恶毒,都被晶莹埋葬,让人很难对这样纯净的美景提起防范之心。许多人都会葬身在毫无察觉时,被绝美背后的杀刃碎尸万段。 可是今日一切并未按照惯常的进行,来人心急火燎的沿着雪地上踏出的小路直奔最北,既不欣赏雪景,也无心被那些怪异的叫声吓到。直到走进大雪停驻的风圈最外围,这才驻足。 寒风成墙,生生将漫天飞雪阻挡在外,风墙内一间草庐紧闭房门,一棵桃树开得正盛。何谓妖气弥漫,凌洛斐终于有了最直接的感觉,美得一反常态的景致,嫩粉的花瓣自树梢上缓缓落地,地上绿草如茵,更有三两只野兔在树下奔跑嬉闹。风墙后面,是宛如仙人停驻。 师父没有骗他,此地果然非同寻常,妖灵之血有如何神奇的功效他还不清楚,但有一点确信无疑,就是草庐中住的这位前辈,绝非寻常人。 凌洛斐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冰泉外围却被一道风墙挡住,寒风凛冽有如利刃割面,几次尝试无法寸进之后,不得不停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不算什么,低头才发现衣衫上已经被风刮出不少细小的伤口。越是着急越是进不去,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风墙,但是足足看了约有一刻,还是看不出风墙有什么空隙可供进入。 风墙如同漩涡转个不停,不时有清冷的光晕从风墙外围闪过。凌洛斐攥紧双拳,向左右看去,四下别说人,就连禽兽也没有半只。他试图向风墙内喊话,声音刚刚出口就被寒风呛住,积雪在身后越积越深,来时没过脚踝的雪,此时已经超过靴筒,但是凌洛斐此刻没空注意这些。他的双眼紧紧盯视着风墙里的一举一动,桃花,野兔,终于在一刻之后发现奇妙。 地上的花瓣由始至终都是那么多,野兔也一只都是绕着同一个方向在跑。 凌洛斐屏住呼吸,回想起师父的话,双手握住族长玉佩,向着风墙上猛地按去。 狂风一滞,随即轰然炸裂,凌洛斐紧紧握着玉佩,被崩溃的风刃直崩出一丈开外。 一口腥甜涌上,凌洛斐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晶莹的雪地上,如寒梅骤然绽放。风墙炸裂后,由草庐正门算是一丈方圆的地面积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幽幽绿草从泥土下方迅速钻出,花香鸟鸣一时不绝于耳。 凌洛斐脸色微白,呕出血后,胸中闷气散去不少,吱嘎声响起,草庐木门开了一道缝隙。 从里面走出一名年约二八的少年,少年斜倚在门上,带着几分慵懒之意看向地上的少年。 “有本事破了我的阵法,就别坐在那里装虚弱。”少年冷哼一声,目光直指凌洛斐。 “我说你腰上佩的是什么鬼东西?我爹已经死了十年,也没见邪医给他烧过半个元宝金砖,怎么现在想起拜山头,我看你一脸的晦气,该不会是有事过不去,有人摆不平,这才想要求动我爹出面主事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冷族长,也有低头求人的一日,啧啧,真是少见!” 少年叱骂半响,见凌洛斐都没有还嘴,不由得停下讽刺,“我说你是个傻的吗?问你话呢!怎么不出声!冷家人可是个个的要尖嘴利,像你这样的笨嘴拙舌,如何能当族长?不如干脆让给我!你爹是谁?冷瞳?还是冷承欢?你长得可不怎么像冷家人,倒是挺俊俏的!” “前辈,我不是冷家子弟……”凌洛斐的话刚一出口,少年一步蹿到他面前冷眼相对。 “你手上拿着的是邪医族长的信物,你不是冷家子弟,凭什么能当族长?我不信!让我看看!”少年一把抓住凌洛斐的手腕,向内侧按去,两眼精光毕露,“奇了!还真不是!” “前辈,求你救救我的未婚妻,她即将成为半妖之身,师父说之前从未有女子承受妖灵之血后活下来。前辈是唯一一个……”少年不耐烦的挥挥手,凌洛斐不得不住口。 “我爹早死了,妖灵之血又不是万能的,还能让他长生不死吗?笑话!最多是有些益寿延年的功效,不过和神族龙血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你也不用叫我前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叫冷蛰荇,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妖灵!” 少年突然沉下脸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半长的獠牙,獠牙上面冷光迸溅。 凌洛斐纹丝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平静的像是看到飞花落地一般习以为常。 倒是冷蛰荇见惊吓未成,顿时有几分悻悻然,“你不害怕?” “我只想知道前辈当年如何维持住神魂不泯?请问你能告诉我吗?”凌洛斐没有心情陪他玩,见少年不搭话,他只能无可奈何的伸手向后指,“这位小哥,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少年闻言连忙回头,果然见到一根又粗又白的毛绒绒的大尾巴正十分招摇的在他身后扭来扭去。自从他爹去世之后,他已经十年不见有人过来,平时寂寞得很。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误打误撞将阵法解开的人来到此地,别提他有多高兴,高兴得连尾巴都藏不住了。 “原来是狐狸啊。”凌洛斐小声念叨一句,尾巴十分漂亮,虽说长在人身上有点奇怪。 “什么狐狸!叫我狐仙!狐仙!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你见过哪只狐狸长得像我这么漂亮!哼!”少年放开尾巴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笑容阴森,两颗獠牙越发醒目。 “让你笑!告诉你,邪医族的妖灵之血就是灵狐留下的仙血,你的未婚妻长得再漂亮,只要种下妖灵在身,日后就会变成这样!就是我现在这样!有尖牙,有尾巴,每月不在这冻死人的冰泉里面泡上三日,就无法维持人身!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早早踢开她,免得她以后赖上你!妖灵修炼要借助活人身上的精气,她道行越深,你就越是折寿。神魂不泯才不是什么好事?我爹在世时日日因为我娘的离开伤心落泪,你根本就不懂那是怎样的心痛!” “泡冰泉就可以神魂不泯?”凌洛斐直奔主题,那位前辈被爱人抛弃想来这些年不会好过就是,不过他不是负心人,也不会做伤害龙妤姝的事。 “对!”冷蛰荇冷哼,不情不愿的开口,“妖灵之血入体她会大病一场,到全身肌肤溃烂流脓时,将她放入冰泉之内泡上三日,她要是没冻死,自然可以神魂不泯。” “多谢小哥,洛斐告辞。”凌洛斐得到答案,立即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冷蛰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顿时跳前两步拦路,“你叫洛斐?我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走什么?她会毁容啊!就算是冰泉也救治不回的,你确定你要守着一个半人半妖过一生?未婚妻,你还这么年少,总不会是私定终身吧?难不成是冷家的老东西强塞给你的女人?” “就算没有婚约在身,她中毒毁容都是因我负气,我理应顾她怜惜她。”凌洛斐沉下脸来,如果此刻有凌家人在场,就会发现他薄怒的模样极像镇国将军,“此话不必再提!告辞!” “我没说让你走!你想走到哪儿去!给我回来!”被凌洛斐甩在身后的少年不甘受冷眼,立即追了上来,边走边说,“你这么痴情,不是冷家人吧,你说你叫洛斐,那你姓什么啊?” “我姓凌。”凌洛斐足下生风,虽然心中不喜妖狐少年,但也不好不搭话。 等走到雪林中央,邪医族人聚居的地方,来来往往的族人看到掌门大弟子带着一只半妖穿街过巷纷纷停下脚步,十分警惕的看向冷蛰荇。冷蛰荇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人,男女老少看在他眼里都非常新鲜,他走走停停,有时故意龇牙吓唬小孩。 凌洛斐微微皱眉,不想他惹是生非,伸手扯住妖狐少年向着住处走去。冷蛰荇突然脸色一红,低头看着衣袖上少年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乖乖跟在后面。 “洛斐,为师已经……”冷瞳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抬头刚一开口,就看到跟在徒儿身后进来的少女,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极其招摇的晃悠着。 “冷承欢。”冷蛰荇轻哼一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你命还真长啊!当年半死不活呢!” “老夫冷瞳,冷小姐认错人了。”冷瞳淡淡开口,“洛斐过来,你这样拉着长辈成何体统?” 听到冷小姐三个字,凌洛斐惊讶回头,猛地松开扯住她衣袖的手,“你、你是女子?” 冷瞳起身,轻咳示警,“傻小子,还不过来!” 冷蛰荇迅雷之势出手扣住凌洛斐的手腕,“想逃?想得美!怎么能白让他占我的便宜?” “我、洛斐不知你是女子,故此冒犯,如此失礼,定当赔罪。”凌洛斐全然不知冷蛰荇等的就是这句话,正忧心没有借口缠上他。冷瞳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暗暗叹息,他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这颗心实在质朴,纯净至极,不识人心险恶。 “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人,你等一下。”冷蛰荇玩心大起,长袖一挥容颜瞬间变得十分娇柔,青丝及腰,显出真正的女子容颜,“我美吗?比起你的未婚起来又如何?” 凌洛斐后退半步,脸色不改,心知挣不脱她的钳制,但也不想太过靠近表现得如此亲密,“洛斐不敢妄评小姐姿容如何,在我心中只有妤姝一人,美与不美并不重要。” “也对!她现在还没烂,你当然会念着她的好,等她毁容之后,我自然就比她美了。”冷蛰荇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反正她这几天哪也去不了,不如你陪我四处去转转也好。我一直住在冰泉草庐,除了爹就没人像你这般对我,他们个个都怕我怕得要死,好像我会吃人一样!洛斐哥哥,你不觉得我的尾巴特别可爱吗?我可以变成狐身,比人身有趣多了!” “洛斐哥哥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这样缠着他有什么意思?就算你变成骚狐狸精跳上床,洛斐哥哥也不会喜欢跟个畜生亲热,有什么好得意的?”三人的争执声吵醒床榻上刚刚入睡的龙妤姝。龙妤姝只听了几句就弄清楚来龙去脉,顿时从床榻上坐起怒视冷蛰荇。 “我是狐狸精?”冷蛰荇眨眨眼,突然得意洋洋的笑出声来,“我当然是狐狸精!我娘生我的时候,我就是半妖之身,我体内只有妖灵没有妖毒,想上谁的床就能上谁的床!我不像你,你这样后天中毒的苦命女,就算得到冰泉的救治,妖毒不解,连做狐狸精的资格都没有呢!真是可怜!你未婚夫虽然现在年纪小不懂情事的乐趣,但总有长大成年的一日,难不成日日都要守着你这个能看不能上的废物?你比我好在哪?等你毁容,看你还张扬什么?” “你想爬床,也要看看人家想不想要你爬床,一身狐臊,也就是你自己闻不出来。”龙妤姝从床上起身,推开床榻边上站着的冷瞳,指间隐隐黑光闪烁,她一直不示人的秘密,就是兄长曾经将灭神咒传给她,虽然只是刚入门,但伤人之威却不小。 “呦!看看!大庭广众之下,名门出身的大小姐泼妇一般动手伤人,我真是好怕哦!好怕好怕!”冷蛰荇娇笑着向凌洛斐身后躲去,“洛斐哥哥保护人家,万一打伤脸就不好了。” “你恶人先告状,本小姐根本没有动手!”龙妤姝气黑了脸,更气的是凌洛斐站在原地,并不躲闪狐妖的纠缠,“姓凌的,你有多饥渴?是不是随便哪个女的都能满足你?你们纠缠够了没有?要恩爱出去恩爱,少在这里碍我的眼……咳咳……” 话还没骂完,一口血吐出来,霎时间黑芒碎落,龙妤姝一头栽向地上。凌洛斐甩开冷蛰荇,抢先扑在地上,没让她落地。 冷瞳瞪一眼夹紧尾巴吐着小舌头知道惹祸的狐妖,转身帮徒儿将昏昏沉沉的龙妤姝扶回床榻中央。龙妤姝有些狼狈,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干脆转过头不去看凌洛斐,抱着锦被双肩不停的耸动。凌洛斐顾不了师父在场,还有人看着,伸手连人带被的抱过她,低声安慰着。 “喂,你这样哭啊哭啊的,小心哭伤元气,这还没种药就寻死觅活,我看你就是种下妖灵之血强行驱毒,也难活命。还不如死了算了!”狐女甩了甩尾巴,“我说大小姐啊,你要死就赶快死,把他留给我,看在他长得俊朗无双的份儿上,我会善待他的!最不济,也会留下他来侍奉本仙,不会吸取他的原阳修炼,说不定还会化成你的容貌勾引洛斐哥哥!”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冷瞳蓦地皱眉,呵斥一声,“你不愿帮忙,就回草庐去!别留在这里胡作非为,洛斐今日是邪医族长,不是你可以随意戏耍的。出去!” 冷蛰荇瞬间蔫了下来,清亮的狐眸泛出暗色的光芒,扁着嘴一声不吭,双手揪住衣角,狭长的小脸儿微微泛白,顿时从妖女变成人见人怜的可怜小丫头。 “洛斐哥哥。”冷蛰荇眨着眼睛,直直的盯住少年的背影,声音又轻又伤感,他不看她。 “你让她滚!要不你就跟她一起滚出去!凌洛斐,我受够了!”龙妤姝挣扎着坐起来,“要找新欢也不用领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句话尚未说完,晕在少年怀里。 “冷小姐,请你离开。”凌洛斐深吸一口气,不懂妖狐少女屡次纠缠于他,他自问没有做任何事,给她误导。初见就是为救治龙妤姝,不料现在她的出现却让龙妤姝更加危急。 “你讨厌我了?”冷蛰荇咬着下唇,一字一顿的质问,“像那些人一样?嫌弃我是半妖?” 凌洛斐没有回答,甚至连转头看她一眼都不曾,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勉强说她算是邪医族人,却不是他的门人。族长之名落在他身上,他终究是不好一开始就冷脸对人。 “你跟老夫走,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洛斐,照看好她,为师马上回来为龙小姐用药。”冷瞳出手去拉狐女,却被她身形一转轻巧躲开。 “你的毒药只会害了她!让开!”冷蛰荇抹一把微红的狐眸,突然绕开又要靠近的冷瞳,迅速咬破食指挤出两滴血来,点中龙妤姝咽喉,“灵魅!护主!” 灵血触身即没,红白两道极细的光亮从咽喉直冲天灵,在龙妤姝苍白的额间开出一朵小巧的石莲花。 “你对她做了什么?”冷瞳抓住冷蛰荇,却发现狐女全身发冷,“你怎么了?” “我把妖灵分给她一半,这样她就不会被妖毒毁容。”冷蛰荇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想起她爹生前曾经说过,她一生都不能离开草庐,否则将有血光之灾,只剩苦笑。 “你们为她驱毒吧,我走了。”说完哆哆嗦嗦的向外走去,脸色未变,身后的狐尾却失去莹白的光泽。几根白色的软毛从顶端飘落在地上,正被转头的凌洛斐看到。 “多谢冷小姐,洛斐他日一定倾力相报。”凌洛斐起身,郑重其事的许下诺言。冷蛰荇吸了一下鼻子,没看他径直向外走去,声音微哑,“我叫冷蛰荇,不叫冷小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回望三途 第二百六十五章回望三途 百里雪林,冰泉外十丈远。 冷蛰荇听到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喊声,但一直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她挥动长袖,将地上的积雪舞起,让它们阻碍他的路。但是毕竟损耗一半妖灵,她的身体不容许她使出全力。越靠近冰泉冷风越是刺骨,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雪地里。 她的停步,也给了凌洛斐终于从后面追上来的机会。 “冷小姐,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凌洛斐跑得满头大汗,他将怀里一直抱着的披肩展开想要为她披上,她在卧房内换的那一身罗裙如何能直接走到外面来? “你有什么事?”冷蛰荇一个转身,躲开那件散发着他体温的披肩,“凌公子,你未婚妻正在受苦,你却出门勾搭别的女子,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她再发雷霆之怒,你哄得了?” 凌洛斐连忙摆手,“妤姝妹妹不会生气,就是她叫我来……” “她叫你来你就来,你叫我走我就得走?这是谁家的道理?滚开!”冷蛰荇突然心底微酸,也不知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什么,只见凌洛斐脸色尴尬的杵在她面前,一脸欲言又止。 “冷小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脸色很不好。”凌洛斐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再不懂也知道妖灵不是可以轻易予人的东西。何况冷蛰荇自从出手相救之后,就一路上一边走一边掉毛,虽然不是很多,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狐女狠狠咬向下唇,苦涩的血腥顿时充斥,“我用不着你怜香惜玉。告诉你的‘未婚妻’,本小姐不稀罕被人丢给我的东西,我对她的救命之恩,要还就让她自己来还。如果她想拿你偿还,把夫君跟人共享,她能接受得了,我还不愿意呢!咳咳……” 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异常厉害,冷蛰荇使劲拍打胸口,这口气却怎么也喘不匀。凌洛斐犹豫片刻,上前将披肩盖在狐女身上,然后在她背上轻拍。 冷蛰荇突然红了脸,她不是故意的,却比故意的还要尴尬,因为他的手只拍了两三下,她就咳不出来了。温暖的力量透过厚实的披肩,从背心径直蔓延到心底。 她却不能沉迷不悟,因为他不属于她。最初的心跳,是他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的心不受控制,他是第一个不怕她妖身的人。可是他却不是她的人,当她看到他抱住别人时眼里的温柔光亮,就知道她应该抽身而退,但是她却忍不住想要去伤害那个女子。 她爹曾经说过,嫉妒是最肮脏的念头。冷蛰荇低下头看向脚尖,她的心已经不像雪林里终年不化的积雪那样晶莹剔透。她的心事,偏偏就是爹生前说过的那一种最不堪入目的低劣。 狐仙,狐妖,其实又有什么区别?被供奉被辱骂,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今日冷蛰荇才真正了解为何她爹虽然维持住人身,却始终不再返回族里,与族人团聚。他已经不再是邪医一族,妖就是妖,永远也成不了人。她再美,也比不过那些没有尾巴的凡世少女,冷蛰荇突然憎恨起她的尾巴来。为什么她生来就是妖?为什么多了一条尾巴就要被人嘲笑? “跟我回去。”少女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忽悲忽喜,最后变成沉重的迷茫,凌洛斐暗自皱眉,他不懂女子的心意,但是显然让他追过来的龙妤姝却猜到会发生什么。 “回去被人羞辱吗?”冷蛰荇拽紧披肩,扬起头冷然瞪视,“你休想!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受罪?想想你那些族人看我的眼神,不比看到鬼好多少!我才不要被人当成妖怪围观!你想怎样就怎样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邪医族长,你住在雪林数年,也算是半个邪医族人,我当然有资格要求你。师父说起过令尊是门中长老之子,既然你也姓冷,自然令尊也是冷氏族人,只要我按照族谱向下一一排除,不出一日就能知道你的身世来历。”凌洛斐难得的摆出族长的威仪,“跟我回去。” “我是半人半妖,就算你不怕,别人也会怕,你把我带回族里……”话未说完,冷蛰荇就看到从远处赶来的邪医族人,他们脸上分明写满紧张和害怕,却纷纷靠近。 凌洛斐没有回头,他当然知道赶来的都是**岁大小的孩子,他追来之前跟师父提起,如果一刻之后他还没有返回,就让族里的小家伙全都过来跟狐狸玩。 “时日一久,自然见怪不怪,这些年中令尊始终不肯见人,才会让他们对你误会重重。但是你终究还是邪医族后人,几缕狐狸毛说明不了什么。”凌洛斐挑眉,伸手指了指,“何况,咳咳,你的尾巴如果再这样继续掉毛下去,恐怕别人就很难认出你是狐狸了。” 最后一句话蓦地变了声音,冷蛰荇眨眨眼,下意识回头看向尾巴,只见尾巴尖儿的那一块儿只剩下零星的白毛,顿时惨叫一声,抱住尾巴苦恼的摇头。 待她伤心得没有心思再斗嘴,凌洛斐轻轻拽住她的衣袖,“跟我回去吧,就算我不能分身陪你,至少还有他们陪你说说话,好过你一个人守着冰泉独居。” “他们……”冷蛰荇皱着眉头看向那些兴致冲冲的小孩,怎么看都觉得他们都在看她的尾巴。若是之前,她一定会立即抖动尾巴,好好吓唬一下她们,可是现在她的尾巴掉毛…… “他们没有恶意,再说他们早晚有天会习惯你,你也只是比他们多了一条尾巴。”凌洛斐小声嘀咕了一句掉毛之后,冷蛰荇气得直哼哼,但被这么多人围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些孩子越是靠近,她就越是不由自主的躲向凌洛斐身后。 “冰泉外的阵法已经被我破解,就算你现在回到那里,他们也会跟过去,不如跟我走,至少我能保证他们不会不分时间的去偷看你。”凌洛斐露出一点点志在必得的笑容。 冷蛰荇轻哼一声,事已至此由不得她不答应,“我要住在你卧房隔壁。” “好。”凌洛斐知道代价肯定要付。 “我要吃和你们一样的东西。”完全是小丫头的心思。 “好。”本来他们就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要你每日与我独处半个时辰。”冷蛰荇突然亮着一双狐眸,盯住他。 “就这些?”凌洛斐面色不改,看到少女点头后,长出一口气只得应声,“好,我答应。” “还可以要求别的?”狐女突然反应过来,一步蹿到年少的族长面前,虎视眈眈的勾引。 “来不及了。”凌洛斐突然坏笑一下,拉住她的衣袖向前走去,“你若出尔反尔,小心被天狐神君收拾!”随口撇出一个不存在的神仙,有一个神族圣女做大姐,让他对神佛之事不是太过上心,因此拿来吓唬她最是合适不过。 冷蛰荇如他所愿的缩了缩脖子,半响才反应过来哪有什么天狐神君?但是已经来不及挣脱。两人在一众孩童的簇拥之下,返回雪林中央,一路上她总是不停的回头去看,因为渐渐大胆起来的小孩子总是趁她不备,去摸她的尾巴。等走到地方之后,群童一哄而散,冷蛰荇转头,发现尾巴最尖儿上的那缕毛越发凋零,已经没剩下几根,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见人已散去,凌洛斐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亦伸手去摸冷蛰荇的白尾,顿时被狐女用尾巴狠狠抽了一下在手背上,手背瞬间肿起一道血痕。冷蛰荇抱着尾巴,恨恨瞪视。 “不要乱揪狐狸的尾巴,你这个笨蛋族长!”狐女哼哼唧唧的抗议。 “我答应你三个要求,如今连尾巴都不能摸一下?这样不公平。”凌洛斐玩心大起,伸手又要去摸,狐女顿时抱着尾巴向后躲去。一个躲一个追,不多时少年将狐女堵在墙角。 “让我摸一下,我就放你过去。”凌洛斐气息微乱,跑了一会儿,心情倒是好转不少。 “去死你这个色狼!”冷蛰荇还要再骂,突然双眸一转,放出三分妖魅,“你要摸,也不是不行,你摸我一下,就要让我亲一口!至于亲在哪里,由我决定!族长大人敢不敢啊?” 凌洛斐腾腾几步躲开狐女的靠近,脸色绯红,“你别乱来!我没有要轻薄你的意思!”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你摸我尾巴做什么?”冷蛰荇冷哼一声,“公狐狸咬住母狐狸的尾巴,就是求欢的意思!族长大人,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想占我便宜就直说!”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凌洛斐脸色涨红,被欺近的狐女一直逼到墙角里。 “你说不知道?是吗?那好啊!那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亲亲!”冷蛰荇一把将对待女子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按在墙上,丁香小舌在唇角上一下下舔着,将狐狸与生俱来的魅惑表现的淋漓尽致。凌洛斐下意识向后躲去,直到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墙上才停下来。 “族长大人,来给我香一个嘛!”冷蛰荇将他的窘迫全部看在眼里,直到面前的少年虽然用情至深,却未必真的尝试过情的滋味,故此一再挑逗。 凌洛斐左扭右扭也躲不开狐女的捉弄,眼看就要被亲上,吓得他缩头乌龟一般猛地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耳边却突然传来狐女的叫骂声,睁眼一看却是师父在关键时刻出现解围。 “你想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哼!别以为你是他师父你就什么事情都可以插一脚!他有婚约在身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男未婚女未嫁,我凭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追求他?他是你的徒儿他可不是你的奴隶,你想左右他的人生,不觉得太卑鄙了吗?” 冷蛰荇并不惧怕冷瞳,相反她的直觉告诉她,冷瞳宝贝这个徒儿宝贝得紧,她一个半妖想要在邪医族里不被抓去成为炼药的材料,最好的方法就是攀上凌洛斐的身,背靠大树好乘凉。待她成为新一任族长的女人,看邪医族里还有谁敢轻视她? “洛斐对你没有别的心思,就算他没有婚约在身,也不会接受你这样举止轻佻的女子!”徒儿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都不入冷瞳法眼,如果非得让他选一个,他只能选龙妤姝。冷蛰荇的妖身如何生儿育女尚且不论,单是她现在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就不适合当族长夫人。 “是举止轻佻,还是不能接受我是个半人半妖?你这个师父是不是有打算做他的半个爹?”冷蛰荇冷眼斜视,目光层层如利刃穿心,“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个妖精没办法给你徒儿延续香火?还是担心我会摄取他的原阳进行修炼?如果你担心的就是这些事情,那你真是想的太多了。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让我受孕,我能生但他不成。至于咒术,邪医一族的咒术算不上有多高招,我爹生前早从皇族得来靳雪咒的秘诀,我修习的完全不是妖术。” 说完挥手间血色光芒迸溅,使出来的正是中规中矩的靳雪咒其中的杀招,敛雪。 “凌洛斐,你初到雪林,不懂其中乱世纷纭,误打误撞将我带离,我不怪你。”冷蛰荇心念急转,知道此刻霸王强上弓没有机会,转而开始放软刀子。 “但是我爹死前曾经说过,来日谁引我走出虚妄,便是我的最终归宿。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什么。今日给你惹的麻烦,我损耗半条命去弥补,两不相欠。来日,只望永不相见。蛰荇告辞。”说完拉紧身上的披肩,顶风迎雪步步向冰泉走去。 “冷小姐!”女子置若罔闻,凌洛斐有些为难的看向师父,“师父为何要如此对她们?” “因为她们都不是你的好姻缘,一个刁蛮成性,另一个人身妖心,洛斐,你可知惹上这样的两个女子,只怕你后半生再无一日宁日可过。”冷瞳的心思都放在徒儿身上,为了保护衣钵弟子不受俗事缠身,有些事他不得不做,有些人他不得不驱离。 酬剑山庄的大小姐不是好相与之辈,这一个身怀随时可能被人惦记的妖灵之血的狐女也不是善类,冷瞳弄不明白为何他的徒儿如此乖巧,偏偏惹上的女人却是一个比一个难以处置。 “师父,这是弟子私事,请师父不要再插手。”凌洛斐轻咳一声,眼看着风雪中纤细的身影和落寞的白尾渐行渐远,心底有一丝酸楚蔓延开来,他才刚刚劝回她,她就被师父赶走。 “老夫不插手,难道要看着你被她们两人夹在中间左右受气?”冷瞳瞪了一眼徒儿,“你还没成亲就如此心软,日后还不是会被那些丫头欺负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老夫念你,你爹府上娇妻美妾数人,可是你看看她们个个的最后闹成什么样子,你不能那么纵容!” “师父,弟子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弟子一生只娶一妻,长相厮守一世白头,断然不会有妾氏歌姬!婚约在与不在,妤姝都是我的妻子,除她之外,我不会另有艳福。”凌洛斐决定一次将心思说透,以后师父就不会再对她们出口不逊。 “不是为师非要逼你如何,你也看到了,那个妖女对你志在必得,你若不想招惹她,就别去追她回来。什么家父遗愿,都是假的,一个妖人说的话根本不可信。她要攀上你,邪医一族自然不能取她炼药,只要你有半点犹豫,她就会马上扑到你怀里撒娇献媚什么招数都用得出来。她是妖,不是人,不能以常理推断。你听为师一句劝,不要再去找她。” 冷瞳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分明从徒儿眼中看出不会遵从的反叛,暗叹一声,洛斐与他年轻时十分相像,认准的事非要去做不可。可是他最后,只是得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同样的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徒儿也错下去。与其让他尝尽世间情字苦楚,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孽缘通通隔绝。送不走的龙妤姝,日后他会想办法将她送走,除非酬剑山庄驱逐她,否则她留在雪林,也还是一场未尽的麻烦。至于狐灵妖女,眼前还不能动她,但日后定然要将她驱离。 “师父,你还瞒着弟子什么?”凌洛斐突然开口,世家的秘密永远没有全部拆穿的那天。 百里雪林里到底埋葬了什么,总有一天他会亲自融化所有陈年积雪,一探究竟。 “为师瞒了你什么?”冷瞳眸色深沉,凌洛斐到底是纯真还是太聪颖,突然有些看不清。 “师父让我去找她爹,现在又让我不要去找她,她除了是长老的孙女之外,恐怕来历不那么简单吧。”凌洛斐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脸上依稀带着凌偌寒惯常的落寞,“师父不想说,那我就亲自去问她好了。” 不能被提及的疑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而最直接的那一个,无外乎就是冷蛰荇的生母。 凌洛斐不傻,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在将军府漫长的十年当中,他最有感悟的就是等待。 冷瞳沉下脸来,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冷蛰荇,她的生母是下山历劫的墨书族女子,当年她爹身受妖灵之血后陷入癫狂,虽有冰泉解毒,却不是每次都生效。长老担心唯一的儿子再也无法清醒,又不忍绝后,因此掠来一名女子,给她爹驱毒。那墨书族女子受尽折磨,勉强生下她,就一命呜呼。她生来就是妖灵,妖灵与常人不同,它们在孕育时,会将生母的部分回忆记在心中,等到时机一到就会回想起来。最强大的妖灵,就是东海神族与龙鱼混杂的鲛人族,她们每隔几年就会回忆起一段旧事,然后脱胎换骨成新人。洛斐,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妖灵会将所有发生过的旧事最终一一记起,无论之后有多少情谊恩重如山,只要在最初曾经伤害过它们,就会被永远记得。” “旧仇不宜再结新恨,弟子不喜欢她此后的每一日都被仇恨缠绕,既然今日我是邪医族长,那么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劳烦师父为我照管妤姝,一个时辰之后,我必会从冰泉回来。” 凌洛斐说完一席话,略微整理衣衫,再一次向着冰泉走去。如果冷蛰荇想要的只是相伴,那么未必非得是嫁给他才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玑惊变 第二百六十六章天玑惊变 东海浮灯。 凌紫沁靠在骨墙上调匀气息,这一夜过的格外漫长,自她从瑶光阵顺利破阵而出后,引兰臻再入化梦之境,而后他们几乎与破除玉衡阵位的莫绍兰同时脱身。 莫绍兰的身形似乎比入阵之前略有伸长,却依旧是男孩的脸庞,稚嫩青涩。不知他在其中有何奇遇,出阵时周身带着一层蒙蒙的光亮。无人能问阵位中到底是何幻象,除非破阵人自己愿意说出来,云陌太子甫一离阵回到断裂的骨桥上就直奔闭目养神的女子。 “紫沁,借一步说话。”这一次莫绍兰却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得到女子的首肯。 凌紫沁挑眉,随即露出一点点笑意,“不必。” 莫绍兰极为意外,但数双眼睛都凝在他二人身上,他想说的话却也无法再说下去。 “沐璇太子,准备好了吗?”凌紫沁从呆立当场的莫绍兰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到面色阴沉的沐璇面,“若是太子殿下觉得不合时宜,我也可以换上别人。” 沐璇皱眉,确实对这样的安排觉得不太适合,“本王以为,天权阵位当以龙少主为破阵人最为适合不过。龙少主年纪轻轻就对天时地利人和体会甚深,论此道,在场诸位皇族,怕是没有一人比龙少主体会得更深。凌小姐如此安排,本王不知为何。” “如此,确实该好生说说。”凌紫沁脸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意,瑶光幻境走一遭,堪不破情事,却洞悉世事纠缠,“东海第一关就是直面本心,所以当我踏上玄龟之前,异人提醒我,无论何时都要不忘初心。七星锁上每一个阵位大门的后面,都是重新回到过去的机会,心锁能不能脱,就在一时半刻的选择。常言道时光不能倒流覆水难收,最难的不是今日事不是当年人,而是这一刻的自己没有当时的心意。所以我才有如此安排,每个人要面对的都是今生最软肋的那一个自己。你也说龙倾精于掌握天时地利,于他而言大破天权最简单,但是没有益处,不在龙盘上有寸进,进去东海就难过第一关。我这样说,沐璇太子可满意?” “何以见得,本王不善此道?”沐璇虽是笑着问,眸色却暗了一分。 她在七星锁中一进一出,整个人为之一变,单是这份笑容,就时常晃了他的眼。不是原本的冷笑,每一次凌紫沁越是笑得清浅,他就越觉得里面另有深意。爱与恨,她都没有深藏,只是这一次却好似蒙着一层灰色的轻纱,看得不够真切。沐璇时常有种错觉,觉得她不再恨玉王,她的眼神落在玉王身上不再是冷冽,变成了淡然。 “倘若太子殿下精于此道,就不会容许一个外姓女子打着旗号作威作福。”凌紫沁缓缓摇头,“殿下从未赏识过她,数年之中有无数次可以除掉她,却始终没有动手,却也没有动她,只能证明殿下心有顾忌。担心死掉一个舞姬,就会影响尚未坐稳的太子之位。这一次提前回兰若,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没有兄弟阋墙的风声传来,可见沐璇太子苦等多年的时机已经成熟,想来皇子伤亡不小,局势却被牢牢掌控。” “凌小姐推测得一点不错。”沐璇平静相对,“看来这一遭本王非去不可。” 沐璇说完,有些兴致索然,他在她面前,没有多少争辩的余地,一如人在兰若皇宫之时。 “沐璇太子,时机如何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当年之事不是没来得及,而是你畏首畏尾犹豫不决,错过那一刻的破绽。人无完人,没有谁是准备万全的,只要你准备充分,任何时候都可以动手。”她会提点他,是因为世事无绝对,就像她曾经暗杀的任务目标,自以为身处重重保护之中就能安然无恙,殊不知再严密的保护也有破绽。 没有天衣无缝的计策,没有破绽,只是暂时还没有发现,没有不等于不能制造破绽。 沐璇猛地停住脚步,转头回看她有些不解,“当年?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一女侍二夫靠得是旁门左道的药,采补之术是她身边的宫女传授,因为她二人身上有着同样的味道,那种气味儿很特别,是某种药膏以特定的手法推入肌肤。”凌紫沁缓缓转头看向莫少白,“再后来,那种味道我在玉王身上也闻到过,但是玉王不曾有沐璇太子那般神气衰竭的症状,所以他没有碰过朝纭公主。兰若奉行巫蛊,医道一途并无精湛。这种药虽然难得,却有百害而无一益,巫医族不屑去做,算是辩证投毒。因此我推断,那名宫女出身邪医一族,十有**是叛逃的罪人。” “何以见得?”沐璇沉下脸来,没想到她会将朝纭这些年中错过的肮脏事仅仅凭着一点香味儿就推断的一清二楚。朝纭当年一舞倾兰若之后立即被册封为钦定的太子妃,怎奈他对她实在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她就干脆投入沐狂沛怀中。帝君自知占据太子妃之身,总有东窗事发的一日,索性想将沐璇废位,沐璇当年羽翼未丰,不得不在后宫**群妃,让帝君安心。以**之事昭彰一时,向帝君表示他根本不在意那一个太子妃爬上谁的床。 父子同心,两人最终都用了同样的手段,阻止可能发生的乱事,便是向朝纭投毒,毒性不强,刚刚够令朝纭无法妊娠。但是每一次御医都告诉沐璇,朝纭体内的毒正在一点点减少,这让沐璇怀疑她身边一定有使毒的高人。巫医族素来与兰若汐夷两国交恶,因此不可能是巫山之人,最后目标就定在邪医族人身上。朝纭身边的宫女暗中被一个个刨根问底的调查身世,终于有一人与她出现在兰若的时日相差无几。没有动手除掉那人,是因为沐璇觉得留下此人更加有用,下毒,解毒,到最后以毒攻毒,毒物的拉锯战没有胜败一说。战场就是朝纭的身体,无论那个宫女能否解毒,朝纭都活不长。 只是这些年间,沐璇为了骗取帝君的信任,不得不纵容很多恶心的事情在他的床上发生。 “若非叛逃,为何这些年里她都没有与邪医有所来往?若她是邪医有心安排,那么凭着邪医毒物配合兰若的蛊术定然可以打开新局面。于邪医,于兰若,都不失为一桩好事。邪医若想凭借皇族之威正名,最好的去处就是将巫蛊奉为国术的兰若,他们却始终窝在雪林中未曾迁移,证明邪医族里对他们的人潜入兰若皇族一无所知。她选择沉默,同样证明她不想让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一个隐姓埋名的用毒高手,藏踪匿迹的理由无外乎就是有负于人。” 凌紫沁说完走到骨墙的小窗前,兰臻立即将位置让开,他知道她不是找他。 “不想委曲求全做不喜欢的事,就从一开始抓住机会一举击破,拖得时间越长准备得越充分,别人准备得也就越完善。”没说的话,是从来没有准备充分。只要时机适合,成功的可能就会数倍增加。凌紫沁望着远处的辉星龙盘,隐约猜到沐璇的幻境会从何处开始。 最斩草除根,莫过于在他最初被封为太子之时,就大肆选妃,然后将尚未作恶的朝纭收到府里直接除掉。不过他未必能够想到那么长远,若是在朝纭献舞仙子之名成就之后,再以**后宫的丑闻将其从高台上拉下来。当众处斩太子妃终归不好听,端看沐璇要如何处置。 一件可大可小的丑闻,可以是宫中百人为玉兰仙子殉葬,也可以将她与宫女一并毒杀,换一个干净温婉的大家闺秀冒名顶替,更可以暴病身亡换得太子一个痴情照顾的好名声。 “入阵去吧。”凌紫沁一挥手阵风将沐璇推出骨桥,扔向辉星龙盘。 阵位上星辉闪烁,将沐璇的身影吞没,不过片刻血光大盛,只一眨眼只见沐璇已然从天权阵位上重回骨桥。手还保持着持剑的姿态,一身一脸满是浓郁的血色,血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落在骨桥上,腥甜的气息挥散着浓重的杀戮。 凌紫沁看过一眼,就知道沐璇选择从头扼杀,应该是在朝纭扬名之前。 “你说的对。”沐璇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迹,须臾抬头给了她一个明朗的笑容。 “玉王,入阵。”凌紫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面对沉默的莫少白。 “好。”莫少白向骨桥走去,走到浮灯外室大门即将踏上骨桥时突然转身直视她,“凌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 自她顺利破阵之后,会给每个人一点破阵的提示,但是轮到他,她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天玑为人,我不知玉王该如何破阵,玄机不在我,而在玉王自己。我没什么可说的。” 凌紫沁缓缓摇头,东海浮灯夜,终有一日会过去,离开之后他仍是玉王,她却不是那人。 “你我之间,除去旧怨,并无新仇。”如果他回到遇见将府嫡女的最初,或许会知道她不是她,关键就在于那一场迎雪独舞。能不能发现其中奇妙,都是他自己的缘分,与她无关。 最初从瑶光返回,她也曾想过要玉王为逼死凌紫沁继续偿还,但是后来她在兰臻的梦境中重走一次,方知爱恨两面,不是阴阳两隔就可以简单处置。莫少白受过的情殇,和至今没有脱离的恶梦,都会成为经年累月的折磨。也许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漫长的时间才是最惨痛的惩罚。他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却永远有弥补不了的遗憾。 生离,比起死别,更加磨砺神魂。 离开东海后,她和他,就会真正一刀两断,天各一方。她抽身而出,而他的血中留着她的心印,永远无法解脱,如此算是足够。活下去,然后倍受煎熬。 东海事毕,她也不再是神族嫡系之身,这些人就会散去,还她一片安宁,那才是她要的。 “为什么不问绍兰在玉衡中遇见什么?”莫少白低声说道。 “你与他的旧事,终究兄弟一场。他要么为你求情,要么为当年惋惜,无论经过什么,过了便是过了,追不回抓不住。再回一次当年,再一次虎口脱险,就能弥补曾经有过的伤害吗?回忆可以淡化伤痛,却不能忘却。就像伤口可以愈合,却会留下伤疤。” 凌紫沁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没有放得下的仇恨,只有身死报不得,或者不屑。” “所以,你不屑再对我寻仇?”莫少白深吸一口气,如果连恨都不能成为她靠近他的理由,他真的不知道从东海离开之后,他要如何才能再见她一面? “不值得。”凌紫沁淡然开口,看向他心底没有半点冲动,“七载痴缠,半冬怀恨。两次救你,被你相助,也险些因你丧命。莫少白,你我之间虽有回忆,却没有情分二字可言。” 不再想如何杀他,可能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改变,生死不是唯一的分隔。 “如果当时我没有退婚……”莫少白很难不去回想,那一夜她浓妆艳抹自尽丢尽他的脸。 可是当时的忿恨却成为今日的后悔,少不更事,不问原由,只要他再仔细一点,对她有一刻的注意,就会发现她的假装是多么不堪一击。薄薄的一层胭脂下面,是美绝尘寰的脸孔。百般纠缠之后,是求不回头的果决。退婚时人人都在嘲笑镇国将军有个恬不知耻的情种嫡女,太皇太后寿宴过后他成为人人口中眼盲心瞎有眼无珠的废物蠢材。 莫少白有很多想要得到她的念头,折磨蹂躏,疼爱关怀,到最后都敌不过最直白的那一个,就是他想得到她。执迷不悟在她双眸的星辰之内,清辉易冷,他却一生不悔。 “错不在此。”凌紫沁挑眉,“换做当日我是你,被那样的女子纠缠,也会反感。” “错在何处?”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将他拒之门外,不怕被恨,却不想被她漠视。 “错在幼时相见,你没有拒绝她的赠与,明知她是太子之人,还心生遐想误她时辰。”在璟珩幻境中,她与莫绍兰亲见,当年莫少白承认喜欢太子妃,只是碍于身份只能埋葬情丝。而记忆中,莫少白却几番接受她的礼物,丝帕香囊,个个绣着雪莲,他不是不懂,最后抛入镜湖之中。可见他只是不敢,不是不做想。动念在一开始就不属于他的人身上,走上歧路。 “错在少不更事,她为你颠倒狂乱,以至心神失序,却为了全你的名声几次请求退婚出家,你却不许。说一句暴病,贴一张皇榜纳入新欢,对于声名如日中天的玉王而言,能有多难?没有她,玉王大可以选美天下间,七年之内甘愿投怀送抱者无数,并非绝无机会。”如果凌紫沁一味苦缠,那么她也无话可说。偏偏那女子并不是真傻,心知玉王绝无可能爱上她,所以为全玉王好名声,甘愿自请退婚。将军之女与皇族婚约,难说不会牵动朝野。她已经一让再让,他却全然不顾,置之不理。 “错在手段阴毒,难登高台。玉王清贵高洁人如美玉,引得云陌少女万千爱慕,不愿接受任何人都没错,但是逼一个想要成全玉王美名的人去死,就不是好事。被心上人逼着去当为另一个人殉情的贞洁烈女,连死后都无法摆脱束缚自在轮回。我倒想问问玉王,你有多恨凌紫沁,才能忍了七年宁可不退婚,也要逼死她?玉王不想被人说接下太子之位,也接下太子妃,但先皇赐婚只说是赐给云陌太子,不是指名赐给当时的太子莫劭鸾。你既不是太子,也非帝君,有何资格逼人殉葬?”凌紫沁挥手示意莫少白不必中途打断她的话,因为她只有在这里才有机会平静的跟他说起旧事,东海事毕,后会无期。 “我知道,你不想接受她。但是不想,可以不说,但是一定要去做。拒绝她,不要给她留有幻想。拒绝大婚,最多丢掉她的颜面,不是众目睽睽下逼她去死。情事,容不得犹豫不决,你既想要人,又不想要那个名分。但名分原本就是皇族仗势强加,怨就去怨先皇指腹为婚罔顾人心,怨你以玉王之名越礼迎娶,怨不得别人。”凌紫沁长出一口气。 “就算当日你不退婚,凌紫沁也不会成为你的妃子,虚情假意的利用,她不需要。至于今日,我于你,有恩无怨,玉王还要纠缠的话,只会自讨苦吃。待此间事了,你我就不会再见面。天下女子芸芸,总有一日玉王殿下红锦加身,会成为别人的夫。再多回忆,也还是会过去。”凌紫沁非常清楚,如果当日莫少白违背心意娶她,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镇国将军手上的兵权。与其在那之后,困锁宫中,日日与别人争宠,还不如九死一生换得自由身。 “你真的不愿再见我?”凌紫沁闻言默认。 莫少白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凤目散乱,“也好。” 说完转身踏上骨桥,背对着众人,声音沉静,“请送我入阵!” 如果一切最终会如她所说一般,成为过去,生也好,死也罢,便是去了就不再回来吧。 凌紫沁双手结印,向玉王背心推去,法阵未至,莫少白却突然身形一晃从骨桥上跌落。 “紫沁!”惊惶的叫声响起,莫少白不知为何骨桥会突然坍塌。凌紫沁一步冲出,从骨桥断裂处跳落,伸手向着羽衣翩然的人影抓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巫山风月 第二百六十七章巫山风月 入夜时分,巫山阴面,禁地草庐。 沉闷的咳嗽声惊动了正在草庐外室运功的天岁老人,自百花节那日的片刻清醒过后,巫医少主翀白羽已有二十日没有再清醒过来。当日情形实在危急,为保他性命,天岁老人不得不亲手废去徒儿的一身咒术。只要元灵根基未损,修行可以重头再来。 但是不知其中何处出了问题,翀白羽身上的风雷咒被废之后,人也昏迷过去一度呼吸停止。后来还是翀宇潼以药王杵击打他周身各处大穴,这才勉强又有了呼吸。 天岁老人与翀宇潼这一次不敢再掉以轻心,两人替换着照顾翀白羽,日复一日,脉象终于平稳下来。直到两日之前,缠绵病榻的年轻男子终于有了要醒来的兆头,翀宇潼接连看护两日两夜,没有等到,最后失望离去。不想他刚走不到一刻,翀白羽就醒了过来。 “师父。”翀白羽睁开眼睛看到老者一脸慈祥的坐在床榻边上正在为他把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自幼身虚体弱,爹就将他丢给师父。那时他不过三四岁,师父将他养大传他功夫手把手教他识字。爹只是每年过来看他几次,偶尔把脉,偶尔讲一些他听不懂的陈年旧事。 终于到他咒术大成,可以离开巫山,爹亲自送他离开,翀白羽才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父子之情的。虽然淡泊,但是他没有办法,他爹是世家族长,琐事缠身。他曾经嚷求师父带他去找爹,可是当他兴高采烈的提着灯笼前往书房时,翀宇潼正埋头在族务上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师父说有天他会接下他爹肩上的重担,担起巫医族的责任,可是他却不想。 翀宇潼是不是常常忘记还有他这个儿子?因为那些事足够耗光一个人全部的精神,让他无暇分心旁顾,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多说几句。巫医族长,这个名号翀白羽不想要。他不是没看过那些繁琐的事务,他也想为爹分担一些,可是他真的不擅长。 将徒儿的沮丧看在眼里,天岁老人将他的衣袖整理好,放回锦被中,“白羽,你感觉如何?你爹刚走,他守着你两日,疲惫不堪,为师让他先回去梳洗一番。近来族里琐事不少,酬剑山庄又有大举动,你爹他……” “师父,别再提他了。”翀白羽用手撑着半坐起身来,再柔软的软垫他靠在上面也不是太舒服,回到巫山一月,他已经瘦得只剩下嶙峋有致的骨骼向外凸出。 “我知道族长琐事缠身,师父不必告诉他我已经醒来,等我彻底好起来再说不迟。万一这是回光返照,我活不过今夜的话,让他知道反而给他添乱。”翀白羽双手用力将锦被向上扯了扯,目光突然定格在手背的几道淤紫上一动不动。 “白羽,身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师父不能冒失去你的危险。”天岁老人伸手将徒儿苍白修长的手紧紧握住,“白羽,你看着为师。” 翀白羽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的定在手腕上,风雷护体,神咒大成,他就算死,也不该出现这样的苍白。更不要说竟然有人能在他的身上留下淤痕,绝对不可能。 “白羽,世事无常,只要你还在,失去的总有回来的一日。”天岁老人心疼徒儿,虽然明知徒儿能够达到大成已无可能,除非金仙下界为他重塑五内,但是安慰的话还是得说。 骗得了一日就骗一日,只要徒儿活下去,总会接受现实。 “师父,别在骗我,我不需要安慰。我已经被废了是吗?”翀白羽抽回手,仔细打量着上面的伤痕,伤势并不是新的,淤痕边缘是浅浅的一圈桃色,证明淤痕消失得异常缓慢。 他的身体,不再是咒术初成时的完美,恐怕此时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师父,我是个废人了。”疑问,在自问自答中变成非常肯定的结局。翀白羽闭上眼睛,抱着锦被靠在软垫上,巫山四季温暖如春,禁地寒风刺骨。在他九岁入门于风雷咒入门之后,就再也不曾体会过冰寒侵身的凝结。而今,他醒来之后,周身冰冷。 巫医族有很多种方法能将族人的咒术废去,但是没有一种是对元灵没有伤害的。世家不是神族,伤及根本无法医治,就算是巫医神子倾尽神力也一样无法补救已有的伤痕。 “白羽,为师一定会找到救治你的办法。”天岁老人沉声许诺,他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可是那人未必肯救他的徒儿。神族之血可以救白羽,但是神族的力量就是来自骨血,将骨血给人等同于谋夺神族性命。 “白羽!”就在师徒二人刚刚陷入沉默时,门外突然响起惊喜的高声呼喊。翀白羽微愣,刚抬起头就被一道带着夜深寒露的男人用力抱进怀中。翀宇潼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胸怀激荡,这些年来他与儿子交流甚少,其中有不少是因为觉得愧对他娘。翀宇潼年轻时热烈的追求过翀白素的娘亲,不想却被拒绝,即使后来那个女子生下一个父不详的野种,他也另结良缘大婚,却依旧没有平复那段旧事在心底的纠缠。 再后来他也有了子嗣,总算可以收心,尚未来得及与发妻白头,发妻抑郁而终,只留下翀白羽嗷嗷待哺。但是往事故人却始终没有真正远去,翀白素的娘亲在十七年前的围剿中丧命,留下与生俱来拥有神力的孩子。翀宇潼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偏偏是个资质一般悟性也一般的小家伙。活命都成问题而不得不送到远离人群的禁地中被高人养大,灵丹妙药也不知喂下多少,才终于修炼有成,不想却又成了半废之人。翀宇潼这些年来不敢上前,就是怕儿子会问他为什么他娘早早过世,而今却险些连儿子也一并失去。 “父主大人。”久别重逢,翀白羽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与翀宇潼并不合适,但在他心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永远没办法像普通父子那样亲密无间。即便他是翀宇潼唯一的儿子。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光,比起其他世家的子嗣争权,在心底划下的伤痕更加深刻。 “醒来就好。”翀宇潼忙着搭脉,又是询问状况,在得到天岁老人确定儿子已经度过最危险的那段时间之后,额间已经微微泛出汗意。 翀白羽双目微湿,慢慢低下头去,族长能这么快出现,看来师父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再骗他。是他没有留心,父主两鬓不知何时已然染上银霜。他一直觉得父主只要族长之位,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因为先天不足,他永远也没法像巫医神子修习至尊咒术,那样耀眼。 “父主不必忧心。”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快旋转,翀白羽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翀宇潼冷静下来,这才察觉到儿子称呼他很是生分,表情也有些抗拒。 “我外面还煮着药,你们坐下慢慢谈。”天岁老人顿时会意,起身走出大门。 “白羽,你感觉如何?”翀宇潼坐到儿子床榻边缘,伸手将锦被向上拽了拽。 “父主不必忧心,我已是废人一个,除非奇迹发生。”翀白羽顺势平躺在床榻中央,目光从他爹身上移开,族长能来就已是天大的恩宠。他虽身为少主,却不能与其他世家子弟比肩。世家三公子,说的是两位少主和一位神子。他,什么都不是。 “白羽,爹知道从前是爹亏欠你,爹知道做错了。” 低声陪着不是,翀宇潼从儿子眼中看出无数难以言喻的心酸。自幼这个孩子就没有得到过他的一天照顾,最初是无法,后来是失望,再后来却是不敢。如果不是这一次翀白素看出不对劲连夜着人将白羽送回巫山,也许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 明明是他的错,后来却全都报应在白羽身上,如果当年他没有常常气闷酗酒,就不会和发妻争吵,不争吵发妻就不会在妊娠三月服毒自尽,虽然后来救回命来,但是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这件事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就算是最亲近的心腹也不知道。 “爹没有错,是我太不争气,身为少主却难以修习本族的高深咒术,从小到大每一次都被那个野种比下去,让爹蒙羞。”风雷咒大成,他已经用尽全力,如今咒术被废,他也成为废人,翀白羽眼眶微酸,一口银牙使劲咬着,余下的话却说不出来。 他如今生不如死,留在巫山上,早晚会被族人发现他咒术全失,还不如早早远去,躲进红尘一隅,做个普通人也好。可是真的要离开巫山,他却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无家可归的恐惧,甚至胜过失去咒术护身的虚弱感,无论他走出多远,巫山都是他的依靠。他想要得到翀宇潼认同的心情,永远都不会变。他只有一个家,离开这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爹,请你将我驱逐出族。”可是再不舍,也还是得走。他留下,会成为世家笑柄。 “没有咒术也可以做族长,我族除了咒术还有医术,你未必不能在此道上走得长久!白羽,你是我的儿子,爹已经老了,族人的命运以后都要托付给你。你不能走!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白羽,爹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你当真要弃我而去吗?” 在翀宇潼的记忆中,儿子虽然天资着实一般,但是百折不挠,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将风雷咒修炼大成。但是此刻白羽心灰意冷,双眼神采不见,已然成为死灰一滩。 “爹,我不想再留在巫山,被人耻笑下一任的巫医族长是个连药王杵都舞不起的废物。就算留下,我也不想再顶着这张脸给爹丢人。爹不如趁此机会,在族里再挑选年轻才俊,好过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翀白羽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这次出山,爹交给我的事情,孩儿一件都没有办好。没有讨得圣女欢心,还弄丢了……” “别说了,爹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翀宇潼心疼至极,将儿子抱在怀里,“那些事情你都不必再管,不就是一丸丹药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炼就是!” “可是翀白素和圣女……”翀白羽最担心的还不是那颗九转还魂,而是凌紫沁。 当年族长逼迫神子翀白素的生母废去一身修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当年为保护儿子殒命。这个仇,神子始终未报,但不报不等于永远不报。神子在族中地位崇高,倘若他与圣女一起回到巫山,想要扳倒族长另立新人易如反掌。 “他们此去东海,生死未卜,神族一出势必打破世家三足鼎立的格局,无论是谁得到圣女,其余两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我族素来不以咒术称雄,你这一次只是离山历练,没有赢得她的青睐也就没有引来祸水,不能说是绝对的祸事。”儿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没有逃过翀宇潼敏锐的视线,“白羽觉得凌紫沁那个丫头对翀白素是不是真心的?” 故意不问他的心思,翀宇潼再想探探儿子的意思,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就算不是,他们走过东海这一遭,也难说不会假戏真做。神子追圣女十分热烈,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避嫌,圣女对男女之事似乎不太在意,身边并非只有一人。”翀白羽尽量说得公正,不想被私心左右,他也想要得到她,她是他见过的最不同寻常的女子。 “爹,我今日已无大碍,不如让我走一趟东海!”翀白羽突然动心,千年前的神族遗迹,或许在那里他可以重新找回咒术。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他也想去试一试。爹不让他走,以他现在的身体,只怕想要收敛声息逃离巫山都做不到。 “不必去了,东海不是你能去得了的。”翀宇潼立即拒绝,若是从前他放心儿子去任何地方闯荡,可是现在白羽哪儿都不能去,他怕儿子年少轻狂担不起就一去不回头。 “神子向来不长寿,这一个也不会是例外,你只要等在巫山,凌紫沁一定会来!到那时,如果你还喜欢她,再献殷勤也不迟。白羽,跟爹交代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紫沁丫头?” 翀宇潼知道神族族长的诅咒,但是他对此并不如何上心,曾经的威严经过千年的洗涤,如今还能剩下几分?至少龙倾靠近圣女是别有用心,酬剑山庄张灯结彩说是天炉重开,红绸漫山,唯恐别人不知喜事将至。龙倾的付出并不比翀白素少,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的付出都是经过周密的计算,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一如当年龙倾暗算南宫洛,牵动阵眼时机不差毫厘。 “我不知道。”翀白羽的神情有些恍惚,记忆逆转而回,“她与族中的女子很不同,她身上有一种灵性。师父曾说,有灵性的女子万中无一,她很特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她,但她对我,没有任何特别。我猜,她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听爹的话,留在这里,你不是全无机会。”翀宇潼决定将前几日仔细思索过的事情,告诉儿子,他越早知道就越早做好准备,“他们这一次从东海平安归来,龙倾必定会找借口约她去往酬剑山庄,到那时神族事了,酬剑族想得到神族唯一的嫡系,自然会对紫沁丫头身边纠缠不清的男子下手,为龙倾一亲芳泽扫平一切障碍,白素就是他们首当其冲要除掉的眼中钉。倘若那时丫头与白素真有几分情谊,自然会与龙倾决裂,她从云陌出逃,不可能再自投罗网投奔四国。剩下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只有巫医族和迟迟没有动静的墨书族。” “爹要我如何应对?”翀白羽愕然,难道要他指使族人为了争夺圣女与酬剑山庄开战?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到时候日日陪在紫沁丫头身边游山玩水,实在无趣就结伴去闯禁地散心即可。”翀宇潼老谋深算,随着事情越发明朗,已然看出这一任神子的大劫在何处。 “可是,酬剑山庄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翀白素也不会任由我靠近凌紫沁,爹,他现在看着圣女,就像是看守稀世奇珍的妖兽一样,寸步不离!”翀白羽不懂,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龙倾绝对不会让白素活着离开酬剑山庄,以他的思虑周详,多半会将重罪推到长老身上,只要坐拥圣女在抱,牺牲几个长老算不得什么。”以他对龙倾的了解,龙倾的心计尚在龙雪焕之上。用不了多久,龙倾就会彻底掌控酬剑山庄,或许只要三年两载山庄便会易主。 翀宇潼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去山庄赴宴,暗中接应丫头来巫山,你只要好好想想如何抚慰她受伤的心即可。巫山外毒阵无数,也不是龙倾想来就能进得来的!” “什么?龙倾要杀白素?”翀白羽顿时坐直身子,视线却越过翀宇潼的肩膀看到窗外突起的白光,正是巫山神殿方向,“爹!快看神殿!” 翀宇潼急忙转身,刚好看到一道莹白冲天而起,半空中传来尖利刺耳的叫声。 “仙兽非离!”草庐外正在盘膝运功的天岁老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挥袖扬起飓风,顷刻向着冲天的莹光冲去,追出足足百里,仙兽身上的光亮突然消失,失了踪影无法再追。 天岁老人四下寻找未果,无奈准备返回时,翀宇潼才姗姗来迟,劈头就问,“仙兽呢?”“向东海去了!”天岁老人轻哼一声,“还追什么?仙兽自来都是神子的私宠。”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用之物 第二百六十八章无用之物 东海浮灯,断裂的骨桥。 辉星龙盘之下,幽深的黄泉入口突然涌出一团浓重的黑气径直扑向莫少白。 “紫沁姐姐快回来!”夜涟怜挣扎着从兄长怀中惊叫出声,黄泉之力从来没有人能够抗衡,就像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将已经被阎罗收走的阴魂讨回一样。骨桥越短,将人准确送进七星锁的难度也就越大。最初的两个,夜涟怜还能以衍术直接送过去,如今没有万全的把握。 一阵阴寒从脚底窜起,莫少白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被冰封凝结,连抬起手去拉住跃下的凌紫沁的手也做不到。绝望,悔恨,一时间萦绕心头,凤目温润,他从没想过一生会如此短暂,最终看到的是她毫不犹豫的跳下救他。 凌紫沁,她对他难道就真的连一点点情都没有了吗? 两颗晶莹的泪在流出眼角的一刻,烫热瞬间变成冰寒。如果过去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只看到廉价的胭脂水粉,不会再让她因他被人奚落,不会伤她的心让她恨不能以死逃离。 祖庙里她哭着说要自由,玉台一舞她全了他的名声,天牢相救她说只有他欠她,王府前她被他不知节制的威胁牵连得险些丧命。凌紫沁说得对,她给他的纠缠,他不想要,却也没有推开,人生有几个七年,她将最美的年月给了他,他给了她什么? 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想抽身却屡屡被拒绝的恶毒挑衅,莫少白不懂当年为何要如此对她,明明在初见她时也是喜欢着她的。甚至动过与父皇说,要与太子皇兄一争高下的心思。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视而不见的?甚至冷眼看着她被朝臣之女和皇族子弟欺辱?都是从太子皇兄夭折之后才有了不好的兆头。太皇太后的纵容和父皇的器重,让他在不到一年光景里迅速明白,他会成为云陌太子,成为一国之君。 如同每一位帝君一样,在继位前命人将皇宫打扫一新,清除掉那些之前得势的红人,还有之前的旧物。对待太子妃的态度,也从心心念念一心谋夺,成为不想要也不得不接受的捡来的旧人。更何况,太子妃与太子莫劭鸾的感情极好,在莫少白很小的时候就常常看到太子妃躲在角落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偷看太子,那么专注,那么痴情。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的溺水,她一定会兴高采烈的成为太子妃,成为莫劭鸾的正妃,整个云陌最为尊贵的女子。莫少白甚至不敢去想象,在太子大婚那日,她为皇兄身披红锦的模样。他想逃,逃出璟月宫,就不用看那些令他嫉妒到发狂的美景,不用看她成为别人的妻。 她是不一样的,她对皇兄的用情之深,全部都被年少的莫少白深深的收藏在心底。 如果有一日,有一个女子对他,能像太子妃对皇兄那样,脸上永远带着一抹粉嫩的笑,那就足够了。朝臣家的小女儿,皇族同宗的郡主,甚至就连新入宫的小丫鬟,莫少白一个都没有放过,可是她们中就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那样的笑容。精致可爱的小东西,脸颊,脖颈,小手,全部都散发着东海渔民进贡夜明珠一样的光泽,美得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的深情,全部都是虚情假意的伪装。她是将军之女,也许镇国将军并没有父皇预想中的那样值得信任,否则他的女儿也不会移情别恋得如此迅速。 只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父兄的仕途,以她本不该懂得那些的年纪里,顶着一张上天赐给她的娇美姿容,诱惑即将成为太子的皇嗣。是将军的意思,还是她的心思,不得而知。 在皇兄夭折之时,莫少白披麻戴孝,太子妃也一身缟素,他在她眼中却看不到一点点为心上人,不,哪怕是为玩伴也好,为皇兄的死有所悲伤。她那天没有笑,却在人群中闪动着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四下打量。好奇的目光不断的搜寻,直到视线落在他身上,然后静止。 比起狐媚妖异的诱惑更加惊心的,是自心底升起的自然而然的纯美笑容,令人防不胜防。 在她的脚步向他靠近的第一步迈出的那一刻,莫少白猛然转身狼狈的逃离哀声一片的灵堂。她是未亡人,她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哭得晕死过去,然后他就可以借此机会去安慰她,用足够的耐心和漫长的时光将她心底皇兄的面目模糊,然后替换成他的身影,让她成为他的人。 美好的憧憬最终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当她向他走来,打碎了莫少白的全盘计划。 也让他误会她对他的心意,什么将军世袭,什么兵权赏赐,是他以太过复杂的心去看待她,才最终弄错了一切。她的靠近,从来都是因为他,这也是为何有时太子明明不在,她也会出现在树墙后偷偷看他的原因。问她,她只会说是迷路或者找太子玩耍。 时隔多年,莫少白才彻底想清楚年幼的太子妃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面对心上人的羞涩。 因为暗恋着他,却被人推向另外的人,每一次看向他的神情都格外珍视,甚至找了别扭的借口,让他误会也让所有人误会她的出现是为了太子,其实都是为了他。 在她血溅金殿之后,镇国将军凌辰赟三次交出兵符跪求告老还乡,大学士凌偌寒也辞官归家全心照顾妹妹,视万人瞩目的权势如无物的凌家人,根本没有卖女求荣的意图。 是他将皇权看得太重,以为每一个靠近他身边的人,都是为了谋夺私利,亲手将她推开,成为莫少白一生当中深及骨骼的暗伤。她远离的一日,他就永远也无法愈合。 错的实在离谱,就像她曾经说过他的那些话,以己度人到自以为是的地步。错到无路可退的绝境,在此之前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只要他停下来认真看看身边的人,就知道大错特错。可是他没有,心思全部放在朝政上,皇兄的丧事一过,他肩上的压力徒增。帝君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也会让他从旁协助,接手一些小事。 自那之后他就没有再仔细看过她的脸,否则也不会被兰若舞姬的一支舞勾动心魂,更不会连她一夜之间变得花痴貌丑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异样。可是直到今日,他心中还是觉得奇怪,当年的那支舞怎么看也不像是朝纭能够舞出的绝美。即便是朝纭在寿宴当夜再一次展现出华美的身姿,可是感觉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也许他那夜真的只是被风雪眯了眼。 错过那年,后会无期,就连后悔都变得苍白无力。 回忆如汹涌的潮水从百般压制的心底猛然冲出,酸涩一波又一波拍打着狰狞的伤口。让那道心伤永远无法愈合,连莫少白都觉得曾经的心思难以言喻的不堪。 要把当年亲手撕成碎片的一颗真心,在她身边已有新人之后再次赢回,难比登天。 “别乱动!”耳边传来清冷的女声,顷刻将莫少白从必死的境地中惊醒过来。 下坠的力道被一束紫芒止住,贴近背心的冰冷和缠绕在肩膀双臂上的温热,如同生与死两相交战。莫少白呼吸微乱,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纤细的黑裙停在一丈开外。 黄泉入口再次窜起一团乌黑的丝绦,丝绦里有青紫亮色的光丝不停穿梭,那是何物? 凌紫沁猛地收回视线,神族秘密她只知道一个皮毛,九幽之境到底藏着什么怪物她不想去看。夜涟怜说过那不是活人可以一探究竟的地方,至少不是现在。东海浮灯的骨桥已经不是第一次断裂,再这样下去,他们必须尽快破阵,否则无法在东海之上落脚。 “啊!”后颈一凉,随即传来针刺般的疼痛,莫少白就要转头去看,缠住双臂的紫光一阵剧烈的颤动。阴寒已经从脚底,迅速攀爬到大腿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太皇太后曾经在他很小的时候告诉过他,东海是埋葬神族冤魂的地方,所以皇族不能靠近。那些冤魂受尽上苍的诅咒,永远无法轮回转世。凤眸转暗,难道他今日就要丧命在此?报应,毫厘不爽。 他伤了她的心,一如当年皇族对神族圣女犯下的伤天害理的重罪,活该死无全尸。 “看着我!不许回头!”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同时看清了攀附在莫少白背上的那团黑影。 黑雾亮着一双青光毕露的眼睛,青色的舌头搭在玉王肩上,乌黑的涎水滴落在玉王的羽衣上。利爪慢慢环住他的腰,一条粗壮的尾巴环住他的右腿,大有向下拉扯的趋向。 越来越多的黑气从黄泉冲向两人,莫少白虽然看不到后面发生什么,却侧头看到一旁的黑气在女子身边打转,仿佛伺机准备侵入。不用多想也知道附在他背后的,也是这种东西。 冰冷的死气,莫少白并不惧怕,却深知他没有资格拖着她一起奔赴黄泉。 爱她的人有很多,不缺他一个。浮灯中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他对她更好。腿上的寒意窜到背心,莫少白暗叹一声,这一生遗憾太多,再也没空弥补,凤眸闪烁柔光,只剩眼前。 “紫沁,对不起,这些年我做错的太多。多说无益,松手吧。” 最后的告别,莫少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爱,他的感情于她而言就是夏月的棉衣冬日的冰泉,全无用处。他提及又有何用?如果卑躬屈膝的祈求能够求来相伴,那么她七年来的付出足以赢得天下间最值得被人称颂的幸福。可是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黑气上冲,凌紫沁皱眉冷哼,手上的玲珑咒再次升腾,紧紧的缠绕住一心赴死的莫少白。 “你错的多?哼!云陌玉王真是好大的排场,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到你想要弥补过错的行动?莫少白,犯错就跑,跑不过就不活了,凭你这样也配自称皇族?如果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你曾经做过的肮脏事,连个借口都不用找,就想泥潭脱身,你拿别人当成什么?” 尖酸刺耳的挖苦和讽刺,依黑气上窜的势头,凌紫沁猜测落下的人如果求死,黄泉就会毫不迟疑的将他吞没。想不到她两次提点玉王,跟他说过的话比谁都多,他却时至今日仍旧没有看穿情爱。瑶光一隅,她已经知道世人会为情不顾自身安危,但那个人不是他莫少白。 “紫沁,我……”莫少白眼前一黑,胸腹抽痛,眼底的余光看见两只利爪正在抓挠,顿时呼吸为之一停。死亡,距离他近在咫尺,近到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阴风连连。 “从头到尾,你就是个骗子!”女子的叱责声却一刻也没有停下,“莫少白,弄伤我就想跑,我说我不要,不等于你应该做的弥补就可以少废弃不做!口口声声说你长情说你做错,那就别再一错再错!你的爱就是见硬就回,遇见一点挫折就干脆放弃是不是?云陌玉王有多尊贵?人人都可以被拒绝,就只有你不能?说一句不稀罕可以逼别人去死,道一声忘不掉寻死觅活,你满脑子除了情爱还有没有一点别的能耐?得不到手就放弃,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喜欢的人不去争取永远不会属于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去抢别人就会捷足先登!说什么君子如玉,温良蹁跹那些都是史书上面骗人的鬼话!你要当君子就别涉足权势,生在帝王家,不学为君之道,偏偏去学什么酸腐书生那一套,活生生的让人看不起你!” “紫沁?”莫少白难以置信的抬头,“你,你……” “问我啊!我让你问我!说下去!”黑气已经退到腰间,身后沉闷的声响,没有逃过凌紫沁的耳朵,星眸回旋,指尖轻勾出几团微弱的光芒,“莫少白!堂堂玉王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还是你已经另有所爱?哼!如果是这样,下次就别半死不活的摆出这张脸来!” 莫少白求生念头不足,凌紫沁不得不强行引动留在他心底的心印,激发他的欲念。 果然片刻之后莫少白脸上慢慢泛起怪异的红润,声音低哑,“我的心意从来都不曾改变。” “好听的话人人都会说,你如果死在这里,你许下的承诺欠下的债就都成了一语空谈!莫少白,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去破阵重来!每次都把亏欠挂在嘴边,却连一次都没有尝试去弥补你的错误,你就是个没有骨气的懦夫!莫少白,你想要谁,就可以得到谁,得不到,只能证明你还不够努力!”星眸散发出刻意的仇视,凌紫沁冷然瞪视。 “那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凌紫沁,我莫少白此生必不负你!”被她牵动身心的感觉,像是淤积已久的伤口突然被解开一般,心底的爱,超出莫少白想象中的浓烈酸楚。 “好!这是你说的!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入阵去吧!”凌紫沁蓦地露出璀璨夺目的笑容,“只要你能活着从七星锁回来,我就答应你!” 说完不容他再多问下去,凌紫沁趁着黑气退到他脚踝的瞬间,猛地向前冲去一把抱住莫少白,两人的身形有如天际流火一般直冲向七星锁天玑阵位。 龙盘之上舞动着的翀白素早已注意到浮灯那边的惊变,眼看女子凌空在干涸的东海上与黄泉之境争夺莫少白,一颗心高高跃起,险些直接跳出来。 “白素!接引阵位!”身形靠近,后劲已然不足为继,身后黑气仍旧锲而不舍的追来,凌紫沁双手结印,将莫少白向天玑上大力推去。 翀白素一刻不停的牵引星辰之力,数道清辉迎面直击黄泉死气,同时还分出一束柔白莹光裹住向下坠落的玉王直奔天玑阵位而去。 “沁沁!”眼看莫少白脱困入阵,黑气却顷刻将女子纤细的身形缠绕其中不见踪影,翀白素眼眶欲裂,怎奈他以神器引动辉星龙盘,周身上下都被清辉紧缚在龙盘上空无法去救。 凌紫沁心底微暖,这世间至少还有这么个人,无论何时都在惦记她。 余光瞥一眼龙盘下方漆黑的黄泉入口,她的归宿,绝对不会是那里! 鼓荡而起的暗金色迅速替换莹润的紫色,体内的神族龙骨早在踏上玄龟的一刻躁动不安,不停的挑动着她去横扫已经没有多少余威的异兽残魂。 生杀相伴而生,如果黄泉之力是死局,那么高悬九霄之上的天界代表的就是生机。 辉星龙盘正位于三界汇聚的交叉,她不想死,就不会死。一如神族当年将神殿建在三界中央,就是意图以生机引动杀机,防备可能下界追杀的异兽,如果不是因为神器被盗走,那一场神族与异兽的对决,未必会输得一败涂地到灭族的境地。黑气挣扎拧动半响却始终没有消退,翀白素不敢再拖延下去,心知龙盘之下就是黄泉入口,当机立断咬破舌尖,一口血向前喷出,引动辉星龙盘移位去接从半空中缓缓被黑气拖动的女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陷落碧霄 第二百六十九章陷落碧霄 东海,辉星龙盘。 就在翀白素引动龙盘的瞬间,暗金色的光芒猛然撕裂黑气,凌紫沁双手同时结出层叠的玄机阵借着黑气劲道向龙盘上方落脚。 “白素?”没料到刚刚还在数丈开外的龙盘此刻竟然出现在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凌紫沁在半空中翀白素正停在正对面,星眸显出惊异,转头再看白骨浮灯,却见和浮灯的位置不变。 “沁沁你没事!”翀白素悬在半空之中,苦于被星辉钳制,无法立即冲过去抱住她。 “自然无事,倒是你为何引动龙盘?”随着她在辉星龙盘上落脚,身后纠缠的黄泉死气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望不到尽头的黄泉入口。 “我以为、以为你……总之,你下一次不许再这样!他们谁死都不要紧,破不了阵,过不了七星锁,那是他们命该如此,我不许你再为了那些废人以身犯险!”翀白素气愤不过,轻哼一声,“沁沁,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别让我看到你和他们那么亲密!那个夜无殇就算了,看在他小皇妹又乖又聪颖的份儿上,本公子可以给夜太子一点点优待,至于别人想都不用想!特别是莫少白,要不是他乱来,也不会将你引得神力崩溃,害得龙……” “龙倾做了什么?”凌紫沁一直没问,那日龙倾将她从云陌带出时,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压制住她体内几近崩溃的神力,神力一直很不稳定,甫一进入建木城她就被东海浮灯挑动,被引得直接去见圣女,一直没来得及去问他。 “哼!”翀白素垮下脸来,长袖一挥,分出一缕星辉袭向天璇阵位,天玑已被薄薄的一层血色覆盖,很快莫少白就会破阵而出,“龙少主想以心血予你,不过他功力不足,被魂引反弹,吃了不大不小的暗亏。不然何至于只能抵挡不多时的异兽残魂,本公子打头阵带着他在东海里面横冲直撞,他第一次毫发无伤,再来一次应该如履平地才对,现在倒好,早知他如此废物,还不如当初带着夜无殇来!” 凌紫沁挑眉,翀白素的抱怨她分明听出两重意思,一是早在龙倾对她动手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在她身上埋下魂引,这个人自不必说就是翀白素无疑;二是他对其他人都十分提防,唯一信得过的就是永夜太子。但是这样一来,皇族和世家间本就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会变得更加复杂。翀白素与夜无殇有何交情?竟然会如此放心夜无殇的心思? 月澜煽曾说,芸娘当年就是被永夜帝君所逼,才会最后葬身云陌,永夜皇族最是不可信。 翀白素却说,早知如此不如当初选择夜无殇,比起暗中动手脚的龙倾要好。 星眸蓦地一转,心思转到永夜帝君身上,夜洛城的反应似乎比起汐夷和兰若都小心翼翼得多,夜无殇向她主动示好的意思也表现得非常明显。夜无殇起初就说无论如何要将她迎回永夜,自然是夜洛城的意思,但是除去神族圣女的身份不问,一国帝君为何偏要见一个武将的女儿?指甲陷入柔软温热的掌心,一些零星的片段渐渐拼凑出的推论,向着她最不情愿的方向上面发展。凌紫沁突然很怀疑,当年芸娘游走四国,到底是为了何事? 她到底是不是只有凌紫沁这一个女儿? 夜无殇一身紫色是为谁?夜涟怜的出身是鲛人族?如果永夜至今仍然有芸娘留下的人在驻守,凌紫沁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情爱纠缠,这也就是芸娘后来成为素心影之后与凌辰赟夫妻情薄缘浅的根源。她是不得不嫁,迫于某种别人看不到的压力,必须尽快大婚。 四国皇族多有交集,芸娘大婚仓促而成,云陌先皇先下手为强指腹为婚腹中骨肉,三国自然不好再去争夺。待到她死而复生,沐璇带来朝纭故意搅浑水,三国太子齐出,都是奉命而来,准备在里面分一杯羹。莫钦承见大势已去,故而又将已经废号的玉王重新扶上位,却没有撤去莫绍兰的太子之名,就是希望看到她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扶持莫绍兰一把。眼见云陌一统天下无望,于是转而向着不要亡国的方向去努力,镇国将军请辞兵符,帝君却执意不受,不是对辅国忠臣的信任,而是押宝在她身上的孤注一掷。 “沁沁……唔……”眼见凌紫沁神色在瞬息间已经变了几变,翀白素觉得有些异样,一开口血猛地翻涌上来,呛得他直咳嗽。 凌紫沁顷刻回神过来,抬头只见半空中舞动的白衣上落梅点点,翀白素纵然侧过脸去,也无法完全将略显苍白的脸色完全挡住。 脚踩紫芒结阵而起,凌紫沁从星辰清辉的间隙中间穿梭过去,终于来到翀白素身前。 “白素,你是用什么引动的龙盘?”向前迫近几步,只瞬间他莹润的脸色已然淡若金纸。 “沁沁,我没事,只是方才见你被死气包围,急火攻心一时不查。”翀白素面不改色,背心上的冷汗凉沁沁的一层十分不舒爽,他是神子没错,却是个没有经过神殿证身的神子,就算有神器青屿在手,最多也只能晃动龙盘,要引动龙盘移位,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夜涟怜尚幼衍术终究有限,如今还有两人没有入阵,你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将他们送出东海,永远不再来?”凌紫沁挥手,清浅的紫芒缠上翀白素的胸前,“你是自己坦白,还是要我亲自扒光了验身?又想骗我,翀白素你还真是死不悔改。”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么说真让人伤心,沁沁又欺负人。”翀白素全然忘记刚刚说过什么,只觉得贴在胸前的紫芒带着她的冷香和温柔,她看向他的神色似乎比起之前也要温柔的多。他从浮灯到龙盘之上,也没耽搁多久,她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大一样。 “魂引是你什么时候埋在我体内的?说啊!是你的吻,还是别的什么?”凌紫沁轻哼一声,他一直在她身边,暗算她不足为奇,每个靠近她的人都各有各的心思。 她没指望翀白素与别人不一样,只是心底隐隐希望他能陪她走得久一些。 同行一段路,或许也没有之前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忍受,就像强尼毫无顾忌的和她联手,或许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此。她不需要他们为她如何,只是偶尔解闷也好。没有人希望一直一个人,她不在红尘巅峰,也即将结束神族的千年夙愿,没有理由身边永远静寂无声。 “我!沁沁!”翀白素脸色大变,“我没有做对不……” “我知道你没有对我不好,我只是问一句,白素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情?比如这件事,我不问,你不说,确实不算骗我。”凌紫沁牵动嘴角,似笑非笑,“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别再想骗我,否则我说到做到,现在就把他们送出东海。我现在勉强可以操纵神力,东海是神族故土,你知道我可以办得到!” “你也知道这是神族故土,我一个叛逃之后踏入东海神力就会受到压制,神器在手也不是龙盘的对手,所以就——”翀白素轻咳两声,紫芒暖了他的身,她在抚恤他体内的伤势,虽然手法还有些生疏,但是生机入怀的感觉比起星辉刺骨的冰冷要舒服得多。 “所以如何?”看着他一脸舒服到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凌紫沁开始怀疑初见时一表翩然的俊朗公子到底和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黏着不走的傻样。 尽管他总是自称公子,但事实上他就是个还没成熟的大孩子,吃醋耍赖这种招数是翀白素的拿手绝活,不遗余力的侵占她的所有时间,恨不得时刻将她身边的所有雄性都踢出大门。 只有挡在她身前的时候,他才会露出神子应有的玉树临风。 看惯他使坏的嘴脸之后,总觉得翀白素的心中一定住着两个灵魂,一个迫切的需要被爱,另一个却有足够的担当挡在爱人身前遮风挡雨。顽童的心性,却承担着不问就不说的重担。 “伤势不重,但身在东海,无法自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不想让她担心。 天玑阵位上血色缓缓淡去,清辉重临,一阵沉闷的声响之后,莫少白破阵而出。 “不好!”翀白素低头向下看去,只见玉王也正疑惑的从七星锁上抬头向上望去,他并没有像之前的破阵人一样,被直接送回东海浮灯之上。 身后突然响起焰火在天际炸裂的声响,凌紫沁下意识回头去看,数丈之外的东海浮灯在一片黑暗中剧烈震颤,似被看不见的大手击打。那声炸响,正是夜涟怜挥出的衍术大阵被龙倾的灭神咒击碎时发出的响动。下一刻水声突然从幽暗的黄泉之下哗哗涌动升起,整个辉星龙盘在突然逆流而回的海水中颠簸。已经被破解的阵位上的清辉开始紊乱,龙盘上空的天幕中隐隐有龙鸣虎啸之声传来,被翀白素以神器之威强行冲开的阴云闪过青紫交加的电光,似有再合拢的趋势。 翀白素单掌推开凌紫沁,将她推向下面的莫少白,“沁沁!别离开龙盘范围!” 水声大作,顷刻之后幽蓝的海水已经将整个东海填满,却依旧没有停下的势头,腥冷的海风掀起高达数丈的巨浪向着龙盘拍打而来。偏离黄泉入口的辉星龙盘在海水中有如一叶浮萍,凌紫沁向四周看去,只见黄泉入口处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慢慢成形,无数黑气正飞快聚集。顿时心里一紧,辉星龙盘镇压着黄泉入口,如今龙盘移位,九幽直通苍穹,极易生变! “白素!看后面!”刚一落在龙盘上,凌紫沁就发现身体被七星锁强大的吸力生生粘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龙盘一侧,黄泉死气聚集的速度开始减缓,眼见即将成形。 半空中的翀白素此刻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引动神力重新向着天际直击,另一边又要分心旁顾已经亮起的星辉不要中途断裂。哪里还顾得上黄泉入口发生什么变故?听到凌紫沁的高声呼喊,百忙之中他转头向后看去,顿时大叫一声不好。之前强行移位龙盘去接沁沁,结果扰乱了九幽天界的入口。可是再要将辉星龙盘重新推回原处,却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紫沁!快看骨灯!”莫少白没有看向黄泉,他被刚刚夜涟怜和龙倾二人联手示警的焰火吸引过去,猛然发现之前巨大的异兽白骨,此刻竟然开始慢慢被黑色侵占。黑气团团向浮灯聚拢过去,藤蔓般延伸。 东海浮灯内众人发现异样,龙倾正要出手就被夜涟怜喝止,“别动!灭神咒阻绝生机,这些幽冥境界逆流的毒气正是以此为生!谁的可以出手,就是你不行!” “可恶!”夜涟怜瞪向辉星龙盘上乱窜的星辰之力,“连龙盘都控制不住还逞什么强!” “涟怜,到底怎么回事?”浮灯一晃,夜无殇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永夜缺水时常干旱,夜无殇活了二十年还从未登上过船,更别说在水中颠簸。此刻被晃得十分难受,除了干呕出几口酸水之外,连站都站不稳。 “那个神子!他控力不稳,现在龙盘易位,黄泉入口直通天界岔路,九幽下面的阴物如果冲出来,整个红尘都会沉沦!他到底在干什么啊!可恶!”夜涟怜飞速的双手结印,不停的向浮灯外墙上的缠绕的死气烧去! “皇兄!兰臻!你们两个看好龙倾!如果他有异动,就打晕他!该死!”夜涟怜说完就见龙倾扶着骨墙,面露痛苦之色,“他的灭神咒会受黄泉牵动!别让他动手!” “龙某还挺得住,你们去帮夜公主稳住骨灯!”龙倾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踉跄着向内室走去,双手交握在一起,背靠骨墙滑下。龙倾以最大的自制力靠墙端坐,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是极度压抑的痛苦之色。 “龙少主,别说我没告诉你,黄泉才是你这种人该去的地方,生机杀戮都不能独长久,就算你练功时没有用活死人,也不等于你身后就没有冤魂累身。同样都是受累,如果结局都是死,翀白素一定会比你,死得好看的多,至少也能留个全尸。你要入魔,就自赴幽冥,别留在这里拖累别人,酬剑山庄后山藏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龙盘下不是幽冥境界的唯一入口!”夜涟怜头也不回的吼道,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衍术结印的速度却远远不及死气冲击浮灯的势头。如果不是提前用禁制将身体固定在浮灯上,此刻剧烈的抖动她已经无法站稳。 示警已经发出,但是辉星龙盘那边形势一样危急,指望不上圣女出手,夜涟怜只能苦苦支撑。只差一年而已,她的修为就可以更进一层,可是此刻她刚刚迈入天眼之境,独力对抗黄泉之门于她是飞蛾扑火。明知道不行,也得倾力而为,否则骨灯翻覆,所有人都会丧命。 “龙某命长得很。”手背上青筋毕露,额间被晶莹的汗水覆盖,龙倾紧闭双眼全神贯注。 “绍兰你来替我。”夜无殇突然看到龙盘之上突起一抹莹紫,心底一动。 “好!”莫绍兰快步从夜涟怜身后的辅位走向夜无殇,刚到龙倾面前,突然两束纤长的紫芒卷起至今没有入阵的夜无殇和龙倾,冲开骨灯顶端,向龙盘冲去。 “抓紧!骨灯要倒了!”夜涟怜大叫一声呕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兰臻一把接住她,这才没有让她直接落入海水中。莫绍兰和沐璇分别抓住骨墙上开始变形扭曲的粗大骨棒。 辉星龙盘上,翀白素气喘吁吁,体内的神力被星辰之力牵动,不受控制的向外涌去。凌紫沁心口闷痛,下意识向上望去,一滴温热的腥甜从半空飘落,正好落在她的眉心正中。 白素?星辉漫天乱窜,半空中的白衣身影不停的落下艳红色,牵动星辉的莹白迅速变为几近透明的色泽。凌紫沁推开上前打算阻止她的莫少白,左手迅速结符,紫芒从清辉散漫的龙盘之上盘旋而起,凝光为梯,右手暗金色流光四起,看准时机赶在翀白素手中的莹光断裂的瞬间将清辉稳稳接住。须臾间两人位置对调,体内神力耗尽的翀白素摔向莫少白,人从半空中坠落时已然昏厥。凌紫沁九步登天,顶替他的位置,舞动神器青屿,指引星辰之力。 正如她所想,翀白素在她体内留下的魂引,会让神器认主,他能操纵龙盘,她一样可以。 辉星龙盘飞速旋转起来,四周幽蓝色的海水突然变成绝望绵延的黑色,惊涛骇浪顷刻间扑向龙盘边缘,异兽白骨自海底纷纷涌现。纯正的神力经过龙盘数倍增强,立即将尚存的异兽冤魂全部吸引过来。莫少白拖动晕厥过去的翀白素向龙盘中间走去,乌黑的海水和森然的白骨都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 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分出两道神力,同时击向天璇天枢阵位,被提升到极致的神力上达天听,清辉顷刻间自上而下狠狠灌落,七星锁禁不住蛮力冲击,终于开启一道缝隙。神器青屿转向直指海面上摇摇欲坠的骨灯,借着神力打出力道轻柔的玲珑咒,卷起身上尚未染过星辉的夜无殇和龙倾,强行入阵。 两人逆势入阵,引动星辰之力重新划分,半空中的凌紫沁脸色微变,忍痛握住青屿,暗金色的神力透过神器勾丝成网向着远处开始倾塌的骨灯凌空罩去。 本就被死气缠绕的骨灯承受不起神力,轰然炸开,于此同时兰臻等人出现在龙盘中央,将扶着翀白素的莫少白撞倒。骨灯炸裂的巨大力量掀动海水,异兽尸骨涌动着海潮向辉星龙盘袭来。 回归正轨的时机已到! 凌紫沁将神力提升至几近崩溃的边缘,划破指尖向着黄泉反方向挥动青屿,异兽残魂见状以为神族骨血不敌,顿时纷纷向前冲去。双方强大的力量激起十数丈的巨浪冲天而起,推动辉星龙盘向着黄泉入口缓缓移动。 天璇天枢阵位同时亮起,顷刻破阵的龙倾夜无殇两人出现在龙盘中央。下一瞬龙盘归位,七星锁全部阵位被破,凌紫沁将全部神力注入神器之中吗,奋力将青屿抛向夜幕中央。 龙盘中央猛地下沉去,凌紫沁全身脱力从半空中径直坠落,被伤势痊愈的龙倾接在怀中。 神器青屿钉入夜幕,夜幕分成数块,裂纹瞬间将夜幕四分五裂,道道清辉透过夜幕落在东海之上,异兽白骨挣扎逃窜,却逃不过神族碧霄之威,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天崩海啸,辉星龙盘中央迅速闭合,海水滚滚将一切吞没。须臾,这一年云陌早春的第一场大雨倾盆落下。 第二百七十章 护殿神兽 第二百七十章护殿神兽 东海海底。 辉星龙盘在彻底闭合之后急速下降,无数水声响起,没有人知道龙盘到底会将他们带去哪里,只是他们都知道,此刻龙盘如同闭合的船舱,正下降到千年来无人驻足的海底。 是东海海底?还是黄泉之下的幽冥世界?众人的呼吸都有些压抑,龙盘外水声不断,他们还在继续下沉,最初还能闻到腥冷的气味儿,渐渐的只剩下冷。 黑暗中夜涟怜翕动着小巧的鼻翼,蜷缩在皇兄怀中,夜无殇不时轻颤。龙盘外围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透风的地方,不然完全密闭的环境不会迅速变得森寒入骨。 没有人说话,前路惴惴,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东海神殿。世家藏书阁中关于神殿的记载为数寥寥,因为他们的先人最初也只是神族外围的帮佣,如果不是盗取神器,借此修炼,他们甚至连如何控制体内的元灵也做不到。在世家开始的最初,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岔路最后证明是歧路,被一笔带过,为数众多的失败被埋葬。 当世家在红尘人世第一次露面时,他们已经掌握绝对的强势,被愚夫愚妇狂热的供奉。 撒豆成兵,腾云驾雾,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巫也能挥手而出,但是没有任何一种吸引能够超过青春永驻长生不死对于凡人的致命吸引。世家的出身以迅雷之势在整个中原上传播开来,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各种各样的佐证显示出他们的不同寻常。传说中的神族,从天界而来的大族,每一个世家子弟都有着强大到百人无法匹敌的力量和俊美精致的脸孔。就在无数人收拾细软准备不顾一切投进世家的怀抱时,世家却从世人面前消失。 百年之内再无一人寻得世家的踪影,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样的手段被世家先祖一再重复。他们并不是单纯的休养生息,而是在尘世站稳脚跟之后开始互相吞并。八大世家在不到一百年的光景里迅速变成四大世家,然后他们真正重临人世之后,又变成三大世家。 谎言再被千万次的重复之后,麻痹了所有人的感官。真相被故人带进土里,渐渐腐烂,陈旧的典籍被束之高阁而后,鲜少有人再翻动。新人换旧人,没有所谓的长生不死,旧的谣言被打破之后,立即又有新的出现,宛如海潮般永无休止。到最后,就连世家后裔也不再记得当年先祖的真正出身,背叛和窃取的行为被美化成为神族保留最后一点生机。 恬不知耻的对不曾伤害过他们的神族人犯下重罪之后,再将罪名退给被蒙在鼓里的皇族,并且试图以皇族在红尘中的势力斩草除根。将犯下的过错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深,没有丁点儿打算改正的念头。世家的固执,一如当年从天界直奔凡间的神族人。 同样的不计后果,相同的筹谋已久,最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成不变的毁灭。 要在神族毁于世家皇族的毒手之前,将这一切全部结束,完成神族夙愿灭族竟是成全。 凌紫沁靠在龙倾怀中,心口隐隐作痛,翀白素还是瞒了她,他的伤不像他说的那么轻。 龙盘猛然砸落,众人纷纷不由自主的乱撞一气,好在龙盘没有再翻滚,跌跌撞撞几次之后,里面的人纷纷站起。寒气不知何时已然散去,清新的风从龙盘的缝隙中吹入。 凌紫沁打出一个响指,与此同时凝结在指尖的小巧符咒向上飞去,贴附在龙盘闭合的板盖上。紫色迅速变成柔柔莹白,照亮整个龙盘内部,龙盘内部空间狭小,如果九个人全部平躺,只能勉强侧躺。 “白素,醒来。”凌紫沁伸手摸了摸龙盘板盖,没有立刻开启它,反而转身走向昏厥的男子。夜涟怜苦着一张脸走过去,手脚都被冻得有些酸麻。 翀白素呼吸清浅,俊颜几近苍白,莫少白扶着他,入手却是一片火焰般的灼烧。 凌紫沁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顿时被高热烫到,掌心凝结神力,慢慢贴上他的背心。半响之后,耳边传来的呼吸声终于变得绵长,又过了一会儿美眸缓缓吃力的睁开,疲惫尽显。 “我们现在进到东海,我需要你的协助。”美眸似梦似醒,尚在混沌之中,凌紫沁伸手在他额间轻轻按压,发现他神力匮乏,人也委顿昏然。 “涟怜,我要怎么才能唤醒他?”凌紫沁皱眉转头,翀白素的状况很特别,他曾经说过元灵枯竭世家子弟就会殒身,但是他这幅模样,身体似乎能够恢复,却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也不知道,”夜涟怜苦着脸,小手搭在男子手腕上却一无所获,“这是神族故地,我的衍术在这里受到压制,最多只能用天眼看到关键几处要绕行的岔路,他的伤我看不穿。” “吻他。”兰臻推开碍眼的莫少白,一双冷霜陷落的眸子泛出阵阵青光,“既然是神族之地,你的应许应该比别人的努力都更能事倍功半。试试看,反正,一个吻废不了什么力气。” 龙倾紧紧盯着翀白素虚弱的面孔,暗中调动灵引去窥探,灵引却如泥牛入海不复还,翀白素体内神力匮乏十分明显,元灵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他的灵引刚一放出,凌紫沁就立即侧目与龙倾对视,白素虚弱,没有自保之力,在魂引的作用下几乎向她全部敞开,即便是一点点异动她也感觉得到。 灵引一触即没,龙倾面不改色,没有多费唇舌去解释什么,她能第一刻想到他,可见并不信任他。奇的却是为何她没有去怀疑莫少白?早在凌紫沁毫不犹豫的冲下骨桥去救玉王的顷刻间,他就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尽管两人僵持的时间只是瞬息,但也足够他们说上一些别人无法窥听的秘密。在那之后,莫少白在龙盘上不计前嫌的伸手去接翀白素更是透着古怪。 他与她之间,不知何时起,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看得见摸得着,却不知如何拽落。 “你不想立即亲他,对我而言,真是件天大的好事。”兰臻低声笑道,“紫沁,那不是幻境对吗?你织梦的功力倒是越发厉害,我很喜欢与你相对,只是时间未免有些太短暂,而你对我,也不够温柔。不过,你若是温柔娇弱唯唯诺诺,那也就不是你了。” 莫少白闻言神色一凛,不知兰臻此刻提起幻梦是为何意,冷眼瞥向他。 汐夷太子说完却也正转头凝视他,杏眸全是挑衅的意味,他就是不喜欢莫少白面对他时风轻云淡的模样,“玉王作为未来的云陌之主,不趁此机会做些什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明明在心里有千万种将他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却连一个冷眼都不敢表现,担心太明显的敌视会被人发现其中不堪入耳的肮脏,一国之君曾经被人踩在脚下狠狠羞辱,这样的经历不是说一句埋葬就能真正忘记的。 兰臻在莫少白脸上看到的就是过去的他,受尽欺辱,还要维持虚假的和气,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只是更加可笑罢了。不想如此轻易的放过玉王,当日折磨玉王的种种,在此刻看来格外幼稚,他虽然不后悔一响贪欢,但那却是能狠狠打击玉王薄弱的自尊心的利器。 在玉王蹒跚的背影上再狠狠的补上一脚,最好彻底跌入深渊,再也没有资格同他争她! “兰臻,你我之事,待离开东海之后,定会做个了结。”莫少白沉下脸来,却出乎兰臻意料的没有立即翻脸。凤目清冷,那一瞬间的凝重威压,像极了凌紫沁。 “哦?难不成玉王殿下准备在龙床上与我见真章?”兰臻冷哼一声,如果莫少白以为继续装聋作哑就能逃过一劫,那他就太蠢了,“可惜,本王没有兴趣和同一个男人缠绵第二次。” “兰太子床上的表现确实差强人意,本王也不愿重温恶梦,既然不愿,此事就此作罢。”莫少白立即开口,将那件事一带而过。幻境千年一瞬,他不是兰臻,不会将里面发生过什么大肆宣讲,重复的美好,重演的恶梦,在重历一次过后,莫少白终于发现其中奥妙,甚至看到了此前不知情的隐秘。率雪的真正出身,并非传言中的斓月阁大师兄,而是月氏嫡子。 他当年追着灭他全家的月澜煽,也不是为了传言中的妖女欺师灭祖之恨,只为一己私怨。月氏死得并不冤枉,别说二十九口人,就算是整座斓月阁丧命于月澜煽之手,也只能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来得再迟也还是来了。杀人双亲再以双亲的名义将月澜煽一手抚养长大,再将她许给名为门中年轻有为的大弟子其实却是真正的月氏长子,骗局层层叠加。 莫少白意外得知当年真相时,阴寒侵身,他体内流淌着月氏的血,肮脏卑劣。相较于月氏曾经做过的那些丑事,兰臻的侵犯,最多就是羞辱。交媾,禽兽一样的行径。 他不需要看开,只需要野兽一般,伺机而动一口咬中猎物咽喉,在那之前,狂吠无益。 凌紫沁蹙眉,冷冽的眼神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你确定我亲了他就会醒来?” 话是对兰臻说的,她不要推测,她要的是切确的可以唤醒白素的方法。 “当然。”兰臻收起嘲讽,“只要你想,在神族遗址,你就是唯一的神明。” “兰太子对这件事很有研究?”莫绍兰从后面走过来,他与夜无殇对视一眼,两人对兰臻都十分提防,莫绍兰吃过暗亏,夜无殇则是出自天生的反感。 “没有。”兰臻毫不迟疑的摇头,他不需要知道,唯一需要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她一个,“巫医神子为紫沁疯癫痴狂,不惜与皇族为敌,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只要生机不绝,没理由对心上人毫无反应。他若没反应,就是虚情假意,早一步看穿枕边人对紫沁不是坏事。” 怀中人依旧没有醒来,高热却渐渐退却,神力源源不断的从背心涌入,每进一寸,凌紫沁都听得到心跳声,分不清是她的还是翀白素的,声声契合。 “兰太子如此介怀,希望取而代之,也要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挑拨离间,用来吸引别人的目光,并非高明的手段。”龙倾仍然站在原地,“不必否认,总之你的愿望一定会落空。” “本王只是说明事实而已,不能破身的巫医神子都能爬床,难道龙少主就不想一亲芳泽?是不敢,还是没有没有那个资格?一个咒术未臻极致的神子就能挡住神咒大成的少主。本王倒是好奇,龙少主和翀白素,到底哪一个在说谎?”兰臻笑道,字字穿心。 “不过话说回来,龙少主早在云陌大殿之上已然退出争夺,既然如此风骨,正好可以将位置空出来给有心人。本王愿意相伴紫沁,无论她是不是圣女,也不介怀床上不止一人。” 兰臻轻笑,目光回转再次放到玉王身上,他的兴趣不在龙倾,“玉王意下如何?” “不如何。”莫少白冷哼一声,“本王没有与兰太子乱来的兴致。” “你做不得第一个,本王好心借你一场奢靡,不领情就算本王没说,到明日连最后一个也做不得,玉王不要再怪别人。”兰臻余光留心她,见她没有过多留意他们中间的交锋。 “紫沁,别人再怎么说,也比不过你亲自试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只是一个吻,就算救不活,他面容英俊只比本王差上不多,偷香窃玉总不是什么恶事。”兰臻好心的怂恿,经过那一场之后,他已经知道无论何时想要独占圣女都是不可能之事,不如极力促成她身边多几个人碍眼。不过最先靠近的那一个,一定会被众人枪打出头鸟。 他要推着翀白素成为公敌,巫医族人一个也别想有好下场,从神子下刀是个不错的选择。 龙倾收敛目光,向着闭合的板盖上看去,任由莹白柔光晃花他的眼。眼不见心不乱,他和兰臻不同,他也想扳倒翀白素,但不是用这种手段。 异样的感觉已经从远方迅速迫近龙盘,凌紫沁不再拖延,只能一试。 醒来,白素。真心实意吗?她就只能做到这样。从心底最深处轻呼他的名字,他要的拥抱,她再附送他给一个并不算深吻的吻。白素,醒过来。 紧闭双眼的翀白素似乎听到她的呼唤,身体轻微颤动。冰寒的心口,开始微温。 “已经够久了,白素,我需要你。”或许他需要一个醒来的理由,比如她也如他一样不愿放手。如果他现在醒来,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她就真的会留下来。 如果纠缠也能被视为一种缘分,不用怀疑,他一定是最坚固的那一份缘。 “再亲一个,我就醒过来。”贴在耳际的低语,比世上任何灵丹妙药,都来得更加见效。 困意依旧强烈,美眸颤动,长长的睫毛呼扇着,慵懒的声音透出少见的嘶哑。 兰臻撇撇嘴,一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血迹早已干涸的白衣肩上,“被这么多人围着,还色心不改,你还真是做鬼也风流啊!当众索吻,你这么想问,等出去之后再泡半年青楼啊!你在永夜的风流韵事说书先生口口相传,怎么也能讲上十天半月。” “兰太子那么喜欢听故事,等我与沁沁大婚之后,一定共谱一段甜美传说,让汐夷的巧嘴先生每天夜里给太子讲上一段。”翀白素终于睁开眼睛,右手捂住心口,微微皱眉。 “怎么样?”凌紫沁仍然没停手,还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耗费神力为他治伤,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翀白素和他们不同,她待他也不会一样。 “被你吻过,当然好多了,沁沁再继续亲下去,我保证天下第一名医的名号非你莫属。这起死回生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精通的。”背心处传来的温热,正是他急需的神力,翀白素没有客气,就着那个姿势伸手勾住她的纤腰,享受着难得的温柔。 一进东海,他们驳杂不纯的元灵都会受到神殿的压制,就算是他的神力再接近真正的神力,也还是混有金丝的莹白,不是纯正的暗金色。在这里受伤无法自愈,越往里面深入,消耗的元灵也无法缓慢的复原。但是沁沁的状况就完全不一样,疯涨的力量很快就能充盈她的身体,他可以借助她的身体慢慢调整。神族对血脉的纯正尤为看重,正是因为这点。 龙盘突然颠簸了一下,众人一时间没有防备纷纷撞在一起,翀白素回抱凌紫沁撞在板盖附近,借着混乱轻声耳语,“沁沁,你想除掉谁?待会儿龙盘一开,就是第一个机会!” 凌紫沁蓦地抬头对上美眸温润的凝视,翀白素眨眼带着一丝虚弱的撒娇,“那是什么?” 还没得到回答,利爪尖锐刺耳的抓挠声,在板盖上响起,龙盘外面似乎有异兽正在袭扰! “东海神殿的护殿神兽,邕冗。”湿热的唇贴上发丝,声音极低,“相传它能听懂神族心语,你不需要说出你想取谁的性命,只要你盯住它的双眼,心中默念,它就会掀起杀戮!”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龙盘外肆虐的神兽双爪抓起龙盘,整个向上抛起。 柳眉轻蹙,如此不分轻重,到底是神兽还是凶兽?再不离开,看来邕冗会把龙盘拆毁。 当即长袖一挥,神力骤然击穿板盖,暗金色的光芒远远奔出,在东海海底掀起无数波浪。“走!”清泠发令,龙盘一开,众人立即一齐向出口冲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说服驯服 第二百七十一章说服驯服 东海海底。 在从龙盘中冲出时,凌紫沁就拽着翀白素身形急转,挡在怀抱着夜涟怜的夜无殇身前。 众人冲出数丈开外,才发现身后并没有妖兽袭来,这才纷纷停下脚步。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达真正的东海海底,三界交汇的终点,除了一望无尽的灰色,还是绝望至极的灰色。 东海海底,放眼望去是一片残垣断瓦的遗迹,一座巨大的法阵悬在遗迹上方百丈之处,将神殿与深邃幽蓝的海水隔绝开来。神族遗迹望不到头,最远的地方由灰色陷入黑色之中,仿佛将曾经所有的绝美尽数埋葬。传说中金光闪闪的东海神殿,典籍中极尽巧嘴之能事的描摹,如今只剩下死寂的静谧。溃败之后,神殿的光辉再也无人拾掇,千年光阴也无法再次酝酿出新生。异兽的骸骨安静的横卧在遗迹之中,散发出莹莹白光,狰狞血腥的杀戮在千年之后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成了惊世骇俗的摆设,倘若真有人,有那种胆量,将骸骨当摆设,上古异兽残骸,绝对是最特别的妆点。刚刚攻击龙盘的神兽,却不知去了哪里。 几块巨大的石料横七竖八的叠放在距离凌紫沁等人最近的海底,上面精雕细刻着的画面记载着神族的过往。她粗略的瞟过几眼,发现正是丹炉炼药的零散场景,雕工历经千年未改。 “那是封神丹的药方。”翀白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即轻声开口,“不过记载的这些药方通通都是假的,沁沁就是全部背下来也没有大用。” “神族为何要把假丹方雕刻上去?”凌紫沁顿时皱眉,没听说过专门传给后人假东西的习俗,“封神丹,一丸丹药就能成仙成佛的话,还要修行历劫何用?” “师父说神族刻下这些错的药方是为了考验后人的修为,另一方面也是提醒他们认识到前人的谬误。”翀白素笑笑,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疑惑,“当然不是吃完就飞升成仙,而是可以洗炼筋骨,修行一途有种种劫难,肉身几番破损的话,连长寿都难以保全,还谈什么历劫?” “你不是说过神族性命绵长吗?身怀龙骨哪有那么羸弱?”柳眉皱的更紧,着自相矛盾的话怎么听都觉得十足的怪异,星眸冷光闪烁,凌紫沁捏向他的腰间,低声喝斥,“说清楚!” “神族当然寿命极长!哎……沁沁,轻点!”翀白素握住那只作恶的小手,“封神丹又不是给神族服用的,那是给人神混杂的后代褪去体内杂质用的,只是到最后也没有成功。神族与人族共同繁衍的后代,始终无法得到真正的神力,只是寿命能较凡人略长一些,容颜上更为清秀俊美。于是这些药方理所当然就是假药,被刻上神殿,是因为不知何时后人看到这些药方会有灵光一闪,然后再行炼制新的封神丹。” “谁来试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凌紫沁松开手指,在他腰间轻轻按揉。 翀白素舒服得哼出几个鼻音,“当年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拼死也要去试药,结果不是伤就是死。所以才会被传为神族凌虐杂种,以讹传讹,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闻言凌紫沁只能沉默,这些药方记载着神族当年付出的努力,但是最后一腔热血付诸流水,而他们与凡人诞下的后人,在被亲眼所见的事实一次又一次伤害后希望落空,恩将仇报。 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是天意如此。 如果从一开始神族族人就没有那么善良,去搭救在东海遇险的人,任由他们溺毙,就不会繁衍出骨血驳杂的后代。如果没有那些血统不纯的后代,就不必操心劳力的炼制封神丹,不会被人视他们的辛苦为耍弄,最后就不会被盗走神器,被下界追杀的异兽灭族东海。 要她如何再说?如果神族最初的错,就是错在不该对凡人太善良吗?还是错在不该任由凡人在得知他们的长生不死和青春永驻之后疯狂的求爱?她听过太多为了私欲而起的尔虞我诈,唯独神族灭族的缘起是固执到无药可救的善良。 凌紫沁真的很难想象,神族族长为何会纵容这样的惨事发生? 在最普通的神族人也身怀未卜先知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的情况下,明知道等待他们的即将是最不堪的背叛和窃取,还是义无反顾的救起将死的凡夫俗子。善良,愚蠢,只隔一线。 也许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人善被人欺,诞生在天界的神族人,一生当中从未作恶,却屡屡被追杀,先是上古异兽的贪婪,再来则是红尘凡人的妄想。 神族到底错在哪里?凌紫沁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更深的原因,是她没有看到的,甚至是那些叛逃东海的世家先祖也不了解的。 “你终于来了。”耳边突然响起的陌生话语,让凌紫沁骤然警觉,声音近在咫尺,可是身边的翀白素却根本不曾开口,反倒是正盯着碎石上面的药方好奇的打量着。 东海遗迹一片静寂,刚刚作祟的护殿仙兽邕冗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紫沁已经做好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却意外的没有交手的机会。 “不用看了,你看不到我。我不在这里,只要你一直向神殿内走,就能在九虚轮转台上见到我。”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贴着耳朵响起,凌紫沁不用回头再看,也知道没有人。 “你是谁?”凌紫沁全神贯注向整个东海发出神念,她与藏在暗中的声音不同,它在暗中能看到她身在何处,而她只能大范围的动用神力。它在九虚轮转台,画扇曾说神族转生的轮转台位于整个东海神殿的最底层。周身神气为之一变,立即惊动了翀白素。 其他人虽然没有魂引的牵绊不知道她在暗中与看不见的声音对答,却也被神念波及,不由自主向凌紫沁靠去。东海遗迹空荡一片,没有声响,没有异样。 “沁沁,别相信它的话。”翀白素伸手搂住女子的纤腰,微温的怀抱不及以往,“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邕冗说谎的本事厉害得很!它靠着人的恐惧感存活,越是惊魂之地,邕冗也就越强大,比如乱葬岗一类的地方。像刚才的这一个,它一定会告诉你,东海神族为何会丧命海底,又为何会被天界异兽和红尘俗人追杀。它很会编织幻境,引人上钩。只要你信了它的话,它就会一步步将你引入错乱,觉得这世上每一个人都要伤害你杀死你。” “它为何会在这里?”凌紫沁挑眉,看着翀白素熟悉的讨好模样,一时间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缠着她了?明明只在东海上过了半夜,却像是熬过半生。也许是七星锁上不停的回到过去,终于让她心生厌烦。就算是神族,也无法回到过去逆天改命。发生过就是过去,就算重新来过一次可以解开心结,从梦境中挣脱而回的那个人也还是那个人。 心思放在神兽身上,东海早已生灵绝迹,三界交汇,别说是普通的鱼类,就连神族也遭遇灭族的命运,没理由这里会独独留下一个神兽不死不灭。邕冗如果善于编织幻境,是不是与她的化梦类似?一阵莫名的感觉从心头飞逝,凌紫沁没来得及把握住那缕直觉。 “神族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也不会为幻象迷惑,所以邕冗在神族面前不是强大的妖兽,相反只是一个小不点的精怪,最多它会讲讲故事,偶尔能逗得神族女子开心,于是被留了下来。”翀白素低声说道,“不过它跟你说的话,其他人都听不见,证明这一只并不是很强大。” “东海没有生机,更没有恐惧,它靠什么为生能够活过千年?”疑虑仍在,她的神念得不到回答,看来护殿神兽在当年那场血战之中,也受了不轻的伤,苟延残喘的躲在这里,难道也像金仙一样,是在等神族传人重现?它在等什么?神族绝迹千年,它早已重获自由! “沁沁,你忘了东海之下就是幽冥境地,黄泉之中多冤魂厉鬼,它想活下来,只怕是……”翀白素皱了皱眉,觉得说这些实在有些倒胃口,但是她问他不得不说,谁叫他那么爱她宠她呢,“只怕是邕冗吃了不少不干不净的东西,虽然形态上不比从前,但织梦的能力只强不弱。” “紫沁,我们应该往哪儿走?”兰臻上前,他对那只无影无踪的妖兽没多大兴趣,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点点小东西,只要拿到手,其他一切都好说。 能不能从长公主的毒手中脱身就在此一举,长在极阴之地的灵草,希望东海神殿没有被彻底摧毁,不然他就白跑一趟。至少对他而言,来东海比起下火海要好得多,熔岩火海谁愿意送死谁去送去,兰臻绝对不会去,更不会让酬剑族知道那件事。 能解开汐夷皇族身上血毒的灵草天下共有两种,一来是东海极阴,二来是酬剑极阳。 他如今总算一身干净,不必再依靠谁的怜悯才能活下去,不可能再投入龙倾的怀抱。 “向东,十里,你会见到一处古井,将井中枯草烧尽,就是通往神殿第一层的侧门。”耳边声音再次传来,凌紫沁操纵灵引瞬间四散开来,寻找着声源,却是一无所获。 “皇兄,抱我过去。”夜涟怜推了推夜无殇,“送我到紫沁姐姐身边去。” 凌紫沁转身从夜无殇怀中接过脸色苍白的永夜小公主,扬手撑起暗金色的光幕将她护在其中,夜涟怜虚弱的伏在她肩上,没有几分重量,“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别抱得太紧,疼。”过了一会儿,小公主终于慢慢缓和过来,即便有凌紫沁的血护身,她也只是勉强能挺住不晕厥,但是神族灭绝千年余威却仍在。夜涟怜紧抿着唇,全身发冷。 “姐姐,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差很多,我恐怕支持不了多久。”神力凝结成的光幕虽然能将神族天威拦在外面,但也是对夜涟怜的压制,衍术在真正进入东海之后变得极为不稳,甚至连双腿间都隐隐有着要恢复成鱼尾时才有的疼痛,“天眼只能开三次。” “先别管天眼,我问你,如果你一次都不动用天眼,能不能坚持到神殿底层?”邕冗,身为护殿神兽,为何要为她指路?如果它希望他们进入神殿,完全可以直接开门迎接。 夜涟怜闻言,疑惑的抬起头,与女子对视,“紫沁姐姐,如果没有天眼,你找不到神殿入口,从何谈起下到最底层?相传九虚轮转台是大凶所在,镇压三界隐秘暗道,神殿入口每隔一段时辰就会有变化,也会带动下面的护阵发生变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到的。即便是墨书族长南宫缎亲临,也未必就能准确的知晓入口的位置。天眼能看未来事,否则我也不知。” 夜涟怜声音很轻,“就算,有另外一个人可以代替我引路,我也未必能活着到达神殿底层。神族骨血对我不只是压制,还有敌意。紫沁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进入东海之后,我才真正明白这里不是我该来的。背叛者,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族后裔。” “你尽力维持,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东海不只有辉星龙盘一条出路,如果你无以为继,我会立即送你出去。但是你要知道,一旦从这里出去,就再也没有返回的可能。能不能下到底层,得到神族的认可,都要靠你自己。”凌紫沁同样压低声音,成为神族又有什么好,红尘人心惶惶不安,无数争夺厮杀都因长生久视而起。她要结束的乱世,却正是夜涟怜拼命也要争取的认同。 何其讽刺,真正的神族想要挣脱枷锁,当年的背叛者却用尽一切手段企图回归。 “一生苦短,你未必非要成为神族不可,纵酒当歌,这一世无悔就好。你今日尚年幼,执迷于此,来日从梦中惊醒,未必就会再觉得神族如何。”寥寥数语,她说,别人也听不懂。 她执意要将夜涟怜带入神殿最底层,就是为了想让小丫头亲历,神族为何会遭遇灭族,凌紫沁直觉告诉她,一切谜团都会在九虚轮转台上找到答案。想彻底断绝掉小公主成为神族的念头,同时也断绝别人对神族的奢望,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从此世间再无神族后裔。 “千年以来,鲛人族都在努力,脱去鱼尾成为人身,我已经比她们幸运得多,但是我还有无数族人。娘亲她过世之后,我就是鲛人族族长,所以我不能放弃希望。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也要用尽全力,知道得到神殿的认可,认祖归宗再次成为神族,我族就不必再受龙鱼侵身之痛。不必再像我这样,生时半人半妖,死后显出鱼身被人当成妖怪作践。” 凌紫沁沉默点头,如此确实没有再阻拦夜涟怜的必要,她们都有各自要完成的使命。 “沁沁,现在怎么办?”翀白素见她们一直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来,据他所知,南海鲛人族凶残好战的名声向来响亮,绝非夜涟怜此刻表现的娇弱。 永夜小公主从出现就一直以虚弱的形象示人,到底是真是假,总要他试过才能确定。 “不能让涟怜出手,天眼只能用在最危急的关头,否则恐难以为继。我们现在跟着邕冗指明的方向前进,既然来了,就陪它玩玩。”凌紫沁说得轻松,但是在场的个个都是人中之龙,谁都明白,他们进入东海之后,如果那个暂时消失的妖兽想要发动攻击,随时都可以动手,用不到非要将他们引到什么特定的地点。 放眼望去,整个东海海底神族驻地早已是瓦砾残垣,连藏身之处都没有。 要么制服妖兽进入东海神殿,从那里面找寻其他出路,要么就只能在原地等死,没有第二种办法可想。下到海底的九人立即组成最简单的阵法,向东走去。 众人足下生风,十里路程转眼就到,凌紫沁屏退一众男子,怀抱夜涟怜独自向井口靠近。 “姐姐小心!”杀气突起,夜涟怜突然抬起头来尖叫出声,只是她的声音没有多大。 凌紫沁手中燃起的暗色金芒顷刻间熊熊燃烧,向着古井井口投下。 焦糊的气味儿瞬间从井口散出,井下传来吱吱声,像是有无数老鼠被烧到的尖叫。 “屏住呼吸!”凌紫沁低声开口,夜涟怜连忙一手捏住鼻翼。 下一刻,道道金芒从井底蹿上,金芒中一小团深蓝色正在扭动不止,尖利的叫声正是从金芒中发出。深蓝色吱吱怪叫,在金光中挣扎,却无法脱身,蓝色的水滴从它身上落下。“邕冗幼崽!”翀白素挑眉,立即冲上前去,一手伸向小兽。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并非亲生 第二百七十二章并非亲生 东海海底,古井。 撤掉神力之火,邕冗幼崽头上的纪律毛已经被烤焦,老老实实的躺在翀白素怀里喘息。 “这是神兽幼崽?”凌紫沁听到翀白素的话,顿时咧了咧嘴,她察觉到井下有杀气滚滚而来,顿时二话不说将神力引燃,抓住的这一只,只是想留下一个活口用来盘问。 “沁沁别急,我先看一下再说不迟。”翀白素说着将偶尔戳到痛处怪叫一声的小兽翻了个身,小兽前撅后翘露出四只又短又嫩的爪子,柔软的肚皮上面毛还没有长齐。 翀白素伸手揉了揉小兽的肚子,小兽没多大反应,只是哼唧一声,又挥舞着四只短小的爪子想要翻身过来。本能的知道不能将柔软的胸腹暴露在别人绵延,爪子随即被握住。 夜涟怜伸手握住小兽的爪子,小兽瞬间变脸,张嘴吐出一小团热气直奔夜涟怜面门。 “是幼崽没错,可惜只是个原生的,没多大用处,最多只能炼药。”翀白素在小兽头上敲了一记重的,邕冗幼崽吃痛顿时吱吱叫了两声抗议他的暴力,又挨一下这才老实下来。 “凶性难驯。”龙倾也伸手去摸小兽的后爪,小兽又吱的叫了一声,一股脑的钻进翀白素怀中,只露出一个圆润的蓝色屁股在外面,上面还有一个不停摇晃的毛茸茸的小尾巴。 “什么难驯?龙少主以为这是你酬剑山庄的奴隶吗?”翀白素将不停磨蹭胸前的小家伙给拽了出来,“神兽认主,它已经有了主人,自然不能让外人再碰!” “沁沁,你要不要它?不要的话,就趁早杀了这一只,不然日后麻烦的事情在后面。据记载,邕冗噬主是十分常见的事。”翀白素对邕冗没有多少好感,不管它是不是原生的,按照巫医族的说法,神兽是神仙才能拥有的驯兽,只有仙法神力强大的神仙才能拥有神兽,所以神兽也代表着某种凛然不可侵的身份。这只小东西一直困在东海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沁沁一道火焰给灭了同族,立即软骨头的认主。等到它长大之后,织梦的本能觉醒,少不了会引起争夺,一旦来人比沁沁力量稍强,邕冗就有噬主投敌的可能。 “你刚才说它是原生,什么意思?”凌紫沁向井口望去,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底,不过照刚才幼崽的叫声来看,古井不会太深。 “咳咳,这个嘛,这个,我觉得还是小公主来说比较好。”翀白素难得的尴尬,那种事情怎么好光明正大的说出口?只能委婉的暗示沁沁最好不要再问。 “说就说!我人都已经站在这里,难道还怕你说不成?哼!”夜涟怜冷哼一声,“姐姐,他不说我说,神兽都有和人繁衍的能力,像我族鲛人,就是神族与龙鱼诞下。他说的原生,就是说这只小不点,是神兽涅槃之前独力产下,没有与人或者其他妖物交欢的幼崽,所以叫原生。这样出生的幼崽虽然妖力更强,但是永远也无法得到人身,除非侵吞神族骨血。” 翀白素嘿嘿笑了两声,“小公主是这方面的行家,比我讲得清楚得多。” “哼!你少得了便宜又卖乖!不想得罪人还逼着人说,巫医神子的脸皮想必是族里特质的吧!”夜涟怜瞪了他一眼,“姐姐,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想日后惹来祸患,还是早早杀了它为好。神兽无数,姐姐想要哪一只都好,但是邕冗是会噬主的凶兽。只要姐姐身边出现比你厉害的人想要得到邕冗,它就会暗算你,然后转投别人的怀抱!” “原来是这样。”凌紫沁伸手从翀白素怀中提过安分的小兽,星眸冷凝紧紧的盯住它,“认主是它为了保命不得不为,又不是我情愿的,如果它敢背叛我,我就斩草除根。” 小兽吱的一声,四只小爪子通通缩回肚子前面,护住柔软的要害,同时一双豆子样的小眼睛盯着冷脸的女子,不多时吧嗒吧嗒的落下泪来。小兽的眼泪落在地上,立即凝成一片浅浅的蓝色,水晶般晶莹剔透。翀白素俯身捡起蓝色啧啧了两声收进怀里,没有要和别人说的意思。凌紫沁手一松,小兽吧唧一声落在地上,四脚朝天好半天才从地上翻身。 小兽吱吱几声,翻身之后慢悠悠的爬向凌紫沁,讨好的意味十足,却被凌紫沁一脚踢翻。 “三姓家奴,我没兴趣要一个会噬主的脏东西,就算是白来的,也不需要。”凌紫沁冷眼瞪着被踢得四脚朝天的邕冗幼崽,直觉告诉她,它能听懂她的话,“认主是你自己的事,你想认谁都与我无关,总之你的主人不会是我,背叛者在我这里得不到一点同情。” 一语出,她身后站着的几人都是脸色微变,只有眯着杏眸的兰臻和笑嘻嘻的翀白素不以为意。凌紫沁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完全不重要。 世家的出身就是当年背叛神族的旁支,而皇族则是后来与世家分食神族一杯羹的刽子手。此刻曾经的背叛者们来到千年之前的神族遗址,只要圣女一个有意他们就会葬身海底。 小兽飞快的从地上跃起,吱吱怪叫,一口咬住凌紫沁的靴子,四爪并有的抓在长裙下摆,大有死活不肯离开的意思。凌紫沁动了动腿,翀白素见状伸手想将小兽从裙摆上拽落,邕冗幼崽的眼泪又吧嗒吧嗒的落下,吱吱的叫声里透着十足的伤心。 “松开!”翀白素没好气的在它头上敲了一下,其实沁沁大可以将它力毙掌下,但是她既然没有动手,显然就是有别的意思。小兽吱吱两声,不情不愿的松开爪子,一转身又抱上翀白素的裤腿,并且三两下试图向上爬起。翀白素一把抓住小兽后颈,扔出三丈远。 “真是奇怪。”兰臻啧啧两声,“紫沁,这神兽到底是任谁为主?缠着一个,还听另一个人的话?果然是个三姓家奴,想来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安分东西,还是早早杀了为好!” 翀白素手下的力道不轻,小兽被摔得头晕眼花,爬起来就听见有人说要杀它,立即尖声哀叫,然后向着女子的长裙飞快冲去。只是落地时似乎扭到后爪,每跑一步小小的身子都扭了几扭,不时吱吱出声,幽蓝色的眼泪糊了一脸。 凌紫沁躲过小兽飞扑过来的身影,并非她铁石心肠,她只是从心底厌恶背叛这两个字。 心结已解,瑶光一度,她手刃仇人,却也失去唯一的血脉至亲。因为背叛,她已经付出太多,也牺牲太多。为何会继承神族骨血,或许真的就是天意,上天注定曾经被至亲背叛的她来终结同样因为被人背叛而陷入灭族绝境的神族的宿命。 前尘已是如此,她又何必去接受一个背叛成性的神兽?她留它何用?神族已经成为过去,她也会成为普通人,九死一生从东海出去之后,却要丧命在一只妖兽的利齿下,她还没有善良到成为养狼为患的蠢人的地步。随手下了一个禁制,将还要靠近的小兽封在原地。 没有杀它的必要,也没有留下它的必要,任由它自生自灭最为合适。 翀白素瞪了兰臻一眼,随即示威般的揽上凌紫沁的纤腰,不过手也不敢乱动只是规规矩矩搭在腰上,“本公子与沁沁心意相通,连这个小畜生都看得出来,兰太子真是眼拙。” “确实难与神子匹敌,本王向来以为物以类聚,看来小畜生与神子投缘,真是三生有幸。”兰臻似笑非笑,不等翀白素还口,随即转头向龙倾道,“龙少主要不要拿回去祭剑?” 龙倾剑眉一挑,心底却有一动的感觉,“神兽既已认主,龙某不能强夺。” “怎么一下东海,个个都转性了!”兰臻嗤了一声,闻言不屑一顾,“巫医族向来与神兽交好,神子豢养仙兽非离天下谁人不知?搜刮天下奇珍异宝,用活人祭剑的酬剑山庄,现在对无人认领的妖兽袖手旁观。你们两个要当坦荡君子,不觉得太晚了吗?” “兰太子喜欢尽可取走,龙某对神兽没有兴致。”龙倾蹲身,仔细看向小兽,又伸手捏住小兽后颈,“它还太小,尚未足月,妖丹未成,就算祭剑也没有多少作用。” 莫少白走上前去,蹲身摸了摸被禁制压住无法挣脱的小兽,被龙倾摸到没什么反应的小兽突然龇牙目露凶光,莫少白转头,“紫沁,这一只我很喜欢,可以让我带着吗?” “好。”凌紫沁对上那双凤目,本来要拒绝,不知为何中途改变心意。 翀白素轻哼一声,见莫少白当真抱起不情愿的小兽,“玉王勇气可嘉,本公子只奉劝一句,不要试图跟它说话,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要太过好奇去寻找,否则嘛,小命难保。” “紫沁,不如我来抱小公主,不然待会儿玉王被神兽吸魂,就……”翀白素轻声提醒。 “魂飞魄散也是玉王殿下自己的选择,难道你想替他去死?”凌紫沁挑眉,示意他不必再多说。莫少白入阵之前的种种,都是她的缓兵之计,他自甘堕落身陷其中,还不如就让邕冗为他编织一场梦境。至少她许给他的,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的模样。 莫少白抱着小兽,小兽并不领情,吱吱叫着回头咬了一口,豆眼盯着女子好不可怜。 “下井。”凌紫沁说完,怀抱夜涟怜身姿轻盈从井口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井口。 众人挨个跳下,最后只剩莫少白与莫绍兰两兄弟,莫绍兰正要动身,却被兄长拦住。 “玉王殿下有话要说?”曾经的兄弟之情早已随风飘远,幻境重回,十年中无数细节如温水浸没身体,重重迷雾中走出的莫绍兰不会再被那些幻象纠缠。 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当年的救命之恩后面,是一场庞大复杂的计谋,本不是对他,是他误打误撞上去。所以莫少白才会对他的殷勤和靠近保持距离,因为他原本就不是玉王想要的那个人。六皇兄当年腹痛躲过一劫,后来却也落下个疯癫的下场,这让莫绍兰很难不怀疑当年太子皇兄夭折,是不是也与玉王有关。太皇太后的溺爱,暗箭伤人已经不是头一遭。 “离开东海之后,你就不要再回都城。”小兽在怀中不肯安分,一个劲的向着井口使劲,莫少白揪住它的后颈。他可以不杀莫绍兰,却也不能再让他成为绊脚石。 这些年来,他都将莫绍兰视为亲弟弟一般疼爱,事到如今他突然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留下。倘若双亲兄弟都是假戏真做,那么放眼世间还有谁能与他共听风赏雪。 也许在他登基之后,他会是云陌历史上最寂寞的帝君。双亲兄弟没有一人在,就连皇族最常见的兄弟阋墙在他这里怕是都没有发生的机会。宫中倒是还有几个素来没有交谈的皇妹,在莫少白看来她们与泥人玩偶几乎没有区别,一言一笑都是皇族公主规规矩矩的仪容,没有一点活气。在凌紫沁一舞之后,天下女子都黯然失色,更不用替那些泥塑凡胎。 留下莫绍兰一条活路,莫少白做了几手打算,入阵后不久他就幡然醒悟,她的话只是安慰,并没有真正给他机会的意思。一旦离开东海,他再想见她一面,必定难比登天,到那时,莫绍兰就会变成他与她之间唯一的纽带。把握住机会的话,至少他还有见她的机会。 但是不能留在帝都,就是他不杀莫绍兰,国师也不会轻易放过之前的太子。皇榜早已贴出,举国通缉,如果他再出尔反尔将废位的太子留在都城,最后只会引火烧身。 唯有支走莫绍兰,远远离开都城,却在他的股掌之下,才是唯一的办法。待他登基成为云陌帝君,再将幼弟更名换姓领回宫中不迟。就当是一个说话解闷的伴儿也好,好过他此后经年累月只能对着无数奏折和如出一辙的宫人暗自伤神。 留得莫绍兰,至少他还有两次再见她的机会,以莫绍兰与她的交情在,至少大婚和大丧红白喜事,她一定会到。到那时,虽不能再拥她入怀,但再见她一面一解相思总是好的。 “玉王何时开始关心我的死活了?”莫绍兰微愣,随即冷然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我莫绍兰的大名此刻早已张贴在主城城门上供人观赏,或许上面还顶着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让我想想,玉王会为我安排一个怎样的罪名?你安然无恙到达东海,想必是朝中的事情都托付给国师,连父皇也没放过,是吗?” 莫少白不置可否,异常平静的看着一夜之间于权势开窍的皇弟,默许他的推测。 正如莫绍兰所说,莫钦承被废去元灵软禁在湘月殿的地窖中,就是那间曾经软禁了当朝不可一世的太皇太后的地窖,他们母子二人最后的结局就是死在那里。这是莫少白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一个打着疼爱皇孙的名号背地里做下无数肮脏事,另一个搂着他娘亲心里还惦记着另外的女人。如果是后宫争宠,莫少白不会觉得有任何委屈,男欢女爱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公不公平,最多只是喜欢与否。偏偏莫钦承迷恋的是那个多年之前就离他而去,甚至从未有一日属于他的芸娘!十七年前的那场乱世,如果娘亲不是为了保护莫钦承,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可是到最后换来了什么? 他的身世是不能说的秘密,娘亲拼命也要守住的秘密,除了他和率雪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过秘密,又怎会容许第二个人知晓?率雪这些年中做了什么?为了追查妖女月澜煽的下落,只有百花节前后才会回宫。在他没有出事之前,率雪甚至不知道有过他这么一个儿子!莫钦承,率雪,这两人就是造成娘亲早亡的罪魁祸首,他二人哪怕有一个对娘亲好一点,一点点也好,娘亲就不会死!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再伤害你,无论这中间有过多少误会,我也不想再解释。” 莫少白淡然开口,怀中的小兽正在撕咬他的长袖,“绍兰,你是我仅存的亲人,我不想连你都失去。过去种种,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只希望,你能留下来。” 莫绍兰倒退一步,躲过玉王伸向他的手,他已经不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怎会被玉王三言两语骗倒?何况,玉王连弑君之罪都敢犯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玉王有话可以直说,你的为人,我不是一点不了解。玉王,也需要亲人吗?”一个亲手推着父皇去死的皇子,犯下禽兽不如的恶行之后,温和淡然的说着挽留的话。莫绍兰从心底往外觉得这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受这样的兄长,同时也恨透了当年看错这个人,曾经以玉王为榜样心心念念追逐着他的背影。 “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再为他的罪行遮掩,绍兰,父皇并非你我生父。”莫少白深吸一口气,面露悲戚,“你若不信,待离开东海之后滴血认亲不迟。我如今,便只有一个亲人,曾经犯的错,我会百倍弥补。如果连你都不愿留下,我……我也无话可说。” 莫少白说完,长叹一声,飘身下井,只留下莫绍兰一人在井口苦苦思索。 一丝淡若云烟的笑意从玉王嘴角绽放,他刚一下井,就被等在阴影中的兰臻伸手拦住。 “玉王殿下这般欢喜,不知所为何事?”兰臻的如意算盘这一次却迅速落空。 “当然是为了兰美人儿不忘旧情投怀送抱。”莫少白全力出手,一把揽住兰臻纤腰,在他耳朵上轻舔,只一下立即将尚未来得及翻脸的汐夷太子远远抛出,“多谢兰太子盛情款待!”兰臻落地,不料竟会被他轻薄,气得脸色发白,“贱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魂断阊阖 第二百七十三章魂断阊阖 东海海底,古井。 众人下到井底向前行进,一路脚步声极轻,不多时就来到井底通道的尽头,九扇门拦住去路,却只亮着八盏灯。每扇石门上都雕刻着一条闭目的黑龙,凌紫沁伸手去摸,隐隐感觉到黑龙体内有动静,像是水流,但是速度极缓。正要分配众人各执一门准备破阵,却发现莫少白与兰臻两人尚未赶来,柳眉轻皱,再急也不得不等着那两个人。 龙倾上前在石门上细细摩挲,不知找些什么,间或在石门上轻敲,却一直避开黑龙。 “不知龙少主看出什么异样?”沐璇也有样学样的考上前去,他与龙倾的视线对上的瞬间,两人默契的错开。龙倾摇头,不动声色,继续在石门上面找寻线索。 翀白素站在一旁似有意似无意的噙着一抹笑容,走到夜无殇身边轻声耳语几句。 凌紫沁抱着夜涟怜站在最中间的石门前面,正是这道门上的灯灭去。 “姐姐,这盏灯,根本就没有亮过。”夜涟怜低声说道,凌紫沁也注意到,那盏灯中根本不曾有过灯芯。再仔细看去,每一盏灯的灯芯都是浮在半空中,并未真正落在灯上。可见这些灯根本就不是被点亮,仅仅是靠着灯芯的光亮,火焰成明黄色,没有半分跳动。 会不会是考验?两指轻捏,凌紫沁不多时一道柔和的光亮从凌紫沁手中升起,向着灯座飞去。一声极轻的噗嗤声响起,神力凝成的火焰在半空中熄灭。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凌紫沁面不改色,心却向下一沉。 东海海底,神族故地,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比纯正的神力还要强大?莫非这石门之后另有玄机?却是不敢再轻易出手。翀白素从夜无殇身边走回来,也打出一线莹白柔光直奔灯座,适才的一幕立即重演,火光被中途熄灭,但是比起凌紫沁的神力熄灭的地方却要更加靠近灯座。翀白素转头看向夜涟怜,永夜小公主也打出同样的一道火焰,衍术凝结,更加靠近。 “龙倾,过来瞧瞧,这灯有古怪。”翀白素侧头看向龙倾,“过来拆了这个法阵!” “阊阖之阵,必须是驳杂不纯的元灵才行。”翀白素接到女子疑问的目光,立即低声笑道,“沁沁你被耍了,这道门不是给神族人进出的,应该是当年帮佣的凡人进出的偏门。这盏灯,不是要用纯正的神力来点燃,而是要用凡人从神族身上窃取的力量,越是驳杂而强大,越容易踏入这扇门。所以小公主比我更靠近,早知道就带白羽来好了,他应该更适合才对!” “不过就是个小把戏,免得有些不懂事的神族人总是跑出来找帮佣,所以特地安排了这样的门,只许进不许出。想必当年神族长老对于混血杂种的出现深以为患吧,不过本公子相信,这种小把戏对于龙少主来说,绝对不在话下。”翀白素嘿嘿笑道,美眸里透出狡黠。 龙倾没有搭话,站在门前闭上双眼,双手飞快的结成一个精致小巧的法阵,随即按在门上。凌紫沁探头看去,灭神咒的黑丝勾勒成的法阵平平无奇,最多只能说是一个禁制。 一个效力相当于定身咒的禁制。奇的是酬剑山庄精通阵法符咒,龙倾看不出的,翀白素只是试了两下就能看清。凌紫沁收敛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她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巫医神子。 至少他此时还不曾动过什么坏念头,心口温热,同样的心跳,感觉不是太坏。 凌紫沁刚一动念,翀白素就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坏心眼的丫头,你就总想着收拾我?” 夜涟怜瞪了他一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向上一翻十足不屑,“自作多情,姐姐才没有想着你!姐姐大婚之日,你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想着你呢?又不差你那一份儿礼钱!” “要你多嘴?”翀白素冷哼一声,随即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沁沁是本公子的,谁也抢不走!只要我家沁沁乐意,天下男子都可以收入裙下,就只有你皇兄不行!你的——任何一个皇兄都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等你回到永夜问问你父皇就知道了!本公子相信,你父皇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讲的很清楚的,如果他不好意思说的话,你也可以将那几个还没入土的辅政大臣和王爷们一个个扒出来问一遍,让他们好好给小公主你讲一讲夜洛城当年的情史。” “白素,住口。”凌紫沁发话,翀白素立即伸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下,乖乖不动,“我住口。” 凌紫沁瞪他一眼,那些陈年旧事她不想再提,既然当年她娘从永夜逃离,身份从芸娘变成素心影,她也没有再回去的理由。回想月澜煽说的话,虽然偏激,但也没说错什么,最初的不幸就是出自永夜,无论她带着怎样的念头回去,在别人眼里都是逼宫的前兆。 永夜帝君,在这些年过去之后,还是一样的蠢,当年保护不了情人,如今也一样护不住。招她回去,要以怎样的身份来处置她?公主?郡主?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不可能是太子妃。深究下去,夜无殇与她有太多的细节相似,甚至在神采飞扬时那一瞬的光芒,很难让人认错。 真相与现实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凌紫沁却不希望翀白素捅破最后的那层薄纱。永夜不会是她的归宿,她的亲人也只有兄长和大将军。他们已经为她牺牲太多,她不想再拖累另一个。无论那个素未蒙面的夜洛城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不想去认的那个身份,谁也别想再逼她。 龙倾飞快的破阵,一道又一道光影从半空中跌落,落地之后成为点点黑灰。 不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莫少白抱着小兽匆匆跑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冰霜的兰臻。 “我来迟了。”莫少白走到女子面前低声交代,话音未落就被兰臻出后面出手一掌打向一旁,“滚!你这个恶毒肮脏的小人!枉费美人如玉之名!滚得远点,别挡在本王面前。” “你当本王就喜欢你这个妖姬吗?”莫少白冷哼一声,揪着睡得正香的邕冗幼崽的后颈走向一旁,止不住的火气上窜,他只不过搂了一下兰臻,至于汐夷太子一路泼妇般的纠缠追打人前丢脸吗?之前拼命想跳上他的床,现在连一根手指也不让碰,真不知要装什么贞烈! “要不是因为它从中作梗,本王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你!兰太子还真当自己是个美人儿了?你也不照照那张脸!你与凌小姐比得了吗?”长了一副荡妇的胚子,偏偏摆出不情愿的脸,在场哪个人痴傻会被他的故作道行骗了去?莫少白越看越是烦躁。 “紫沁再美,你也得不到手!得不到就承认你无能,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云陌玉王的名号现在就是天下笑柄,也就只有你自己还把自己当个人看!别说什么浪子回头,当年的过错现在弥补,七载寒暑,多少伤心,是你补得回来的吗?莫少白,你少自欺欺人了!” 兰臻十分不屑,汐夷皇族向来对美人儿来者不拒,不过那也要是个美人儿才行,疯狗乱咬人般的玉王,连人都称不上!被他碰到简直就是污秽至极,更别说适才莫少白突然贴向他要强吻的模样,简直就是兰臻这一生中看到过的最恶心的一幕! 他的唇是疯狗可以亲的吗?兰臻心头暗恨,怎奈他的身手比起莫少白如今已经差上不止一筹。两年前他二人交手虽然他也是下风,却也没差距得如此明显,不知莫少白赶来东海之前又有什么际遇,竟然精进神速。直将兰臻恨得牙痒痒,却知道无法真正动手。 “吵够了没有?”凌紫沁沉下脸来冷声呵斥,翀白素上前连着金光将小公主从她怀中接过来。兰臻正要开口,就见女子身形急闪,顷刻间已到莫少白面前,劈手夺过酣睡的小兽。 小兽吃痛从睡梦中醒来,吱吱怪叫四爪奋力挣扎。凌紫沁冷脸一把将它按上其中一盏正亮的灯上,顿时焦糊气味传来,小兽尾巴上的一撮毛被火光燎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不多时全身抽搐,叫声戛然而止,在女子手上晕了过去。 莫少白突然踉跄两步,身形一晃就向地面倒去,莫绍兰不得不伸手将他扶到靠墙的地方顺势坐下。凌紫沁翻了个白眼,在翀白素毫无节制的嗤笑声中走向玉王,没好气的伸手在他天灵上轻拍,这一掌用上三成力道。莫少白立即清醒过来,凤眸显出懊恼羞愧之色。 “莫少白!”兰臻两步冲上去,挥手就要打落,凌紫沁后发先至,握住他的手腕。 “他只是被邕冗蛊惑。”凌紫沁反手一掌推向兰臻心口,星眸寒光闪烁,“醒来!” 兰臻恨恨收手,这时才如梦初醒,心口的烦躁暴怒瞬间烟消云散。 “沁沁,杀了它吧,再留着,还不知道下一个昏头的人会是谁呢!”翀白素走上前来,伸手戳了戳小兽,“还真没看出来,这只原生的天生带着魅惑,拖去炼药正合适。” 小兽缩缩脖子,使劲向凌紫沁怀中缩去,似乎特别惧怕翀白素的手,眼圈里幽蓝色打转。 “紫沁,如果不想杀它,还可以将其炼化成器,神兽幼崽没有长出妖丹之前,都可以炼化成蔽妖灯,百里之内寻常妖物不得靠近。”龙倾走过来对着小兽隔空弹指,小兽顿时定身。 “龙倾!你真是够了!少给沁沁出那种馊主意!”翀白素顿时跳起来在龙倾面前威风凛凛的晃了一下,脸色阴沉非常不悦,“要炼器也得先杀了它才能动手,你让沁沁将一个活生生的幼崽炼器,你知道那有多疼吗?你不能飞升那是你们酬剑族作孽,别想拖着沁沁一起倒霉!亏你想的出来,活活将神兽折磨至死……” 凌紫沁挑眉,虽无冷冽,却也并不温柔。龙倾的提议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是过程还有待商量。就算她不是此道中人,也隐隐觉得活物炼器,有伤天和。 “引妖灵之血入法器,效用倍增,龙某不过实话实说。何况一再教唆将神兽除去的人是你,如今这责任推脱得如此干净。”龙倾淡然开口,在女子清冷星眸的注视下神色不变,墨玉般的眸子转而面对她,“酬剑族人身怀血煞,确实无法飞升,如果紫沁担心杀戮作孽,这一只神兽幼崽,我愿意以身相受。” 小兽吱吱两声蔫下去不再出声,幽蓝色不多时落了女子一袖子,豆子样的眼睛已经闭上。 “多谢,不过我好像还没说过要杀它。”凌紫沁揉了揉小兽的后颈,小兽嗖的一下抬起头,嘴里发出喝喝声响,诈尸还阳般瞬间四爪挣动,怎奈被定身很难移动分毫。 “这小滑头,还学会装死了?”翀白素笑骂,伸手在小兽头上一记轻敲,“龙少主的好心还是省省吧,沁沁可不像你,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这么小,好像养着它也不错。就当是养条狗好了,看家护院它可比狗好用多了不是?沁沁,你真要留它,不如问龙少主借样东西,我知道龙少主一身上下都是宝,啧啧,龙倾你就别藏着掖着了,那东西你用不到就先拿出来给沁沁用嘛,反正一出东海就把东西还你。别那么小气,来,上缴!” 翀白素嬉笑着伸出手,龙倾虽然皱眉却也没有拒绝,从怀中取出一小团黑线递过去。 “啧啧,锁仙乾坤绳,如今用来栓狗确实有些委屈了,不过——”翀白素接过黑线一抖,黑线顷刻间变成五尺长短的细锁链,锁链通体黑色,不时有隐隐幽光从上面闪烁,下一刻祭出柔白莹光自上而下从锁链上冲过,锁链顿时变为珠白色,“这样看着就好多了,黑乎乎的看着真是像栓狗绳,龙少主不是我念你,你们酬剑山庄的人美感实在不怎么样,一身乌鸦黑。” 禁制解开,小兽嗷呜一声,越过凌紫沁的肩膀,没命的向后逃去,小短腿一阵扑腾。 “沁沁,试试看。”翀白素将乾坤绳放在她手中,同时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一甩,五尺细链顷刻间化作万丈莹光向着小兽追去,小兽半天也没跑出两丈远,顿时被掀翻在地捆得严严实实,蚕茧般裹住只剩下一个头留在外面呼哧呼哧的喘气。 凌紫沁微一抖手蚕茧消失,只剩下一道一指粗细的白圈困在小兽颈间。 “别勒得太紧。”龙倾低声开口,凌紫沁转头去看,只觉得他神色有带着几分古怪。 “龙少主的旧物还是不错的,本公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把这东西戴在身上,想来是当年旧情难忘?听闻那人这次同墨书少主南宫尘一并下山,说不准会与你再续前缘!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和沁沁喝一杯喜酒。” 翀白素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的轻哼一声,龙倾则是厌恶的侧过脸,似是不屑搭话。 凌紫沁立即就明白过来,什么故人旧物,这条乾坤绳就是当年龙倾用来钳制南宫洛的东西。钳制的法宝,如今被白素当成狗链用,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直接将龙倾与够并列。 “规矩点。”未作多想伸手在正得意洋洋的翀白素头上给了一下,凌紫沁打完突然愣住,看着手有些不知所措。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向她集中,就连地上呜咽得好不伤心的小兽也停下假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起她来。 半响,美眸一转,翀白素突然规规矩矩的站好,收回脸上的作弄,“多谢龙少主。” 眼底的狡黠被深深的藏进心中,故意在众人眼前上演的妇唱夫随,无不彰显两人的默契。 沐璇眼中的光亮顿时一暗,未及多说,就听夜涟怜一阵咳嗽,声音微哑却似嘲讽。 凌紫沁恨恨跺脚,扯起乾坤绳将还在出神的小兽拽得一个趔趄,吧唧一声趴在地上。 小兽呼哧呼哧的跑上前去,四爪紧紧抓住女子裙摆,满眼冒光。 “怎么一个德性?”凌紫沁嘀咕一句,没好气的白了小兽一眼,“你就非得跟着我?” 小兽立即点头,一个使劲,下颌猛地磕在地上,又是一声呜咽。 “那就老实点,不然拿你炼器,正巧我还没有见过蔽妖灯。”凌紫沁冷眼看向它,实在不想收留这个神兽,天生魅惑幸得没有人身,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惹来什么狂蜂浪蝶。 小兽顿时摇头,发出很轻的呜呜声,小爪子哆哆嗦嗦,像是某种保证。 “龙少主,阊阖阵解得如何?”翀白素突然一拍额头,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龙倾面露难色,目光直指邕冗幼崽,“已破解过半,但是此阵尘封多年,需要灵血开解。”小兽嗷呜一声,全身哆嗦,凌紫沁突然笑出声来,手指一戳它,“你啊!真是自找苦吃!” 第二百七十四章 绯雨缠绵 第二百七十四章绯雨缠绵 百里雪林,东厢卧房。 “妤姝,再吃一点。”凌洛斐端着汤碗又承起一勺暖汤,稚嫩的脸上此刻写满担忧。少女斜靠在床榻温软的靠垫上,水眸失去往日的风采,一直看向紧闭的窗扇。 自从那天夜里师父对她用药之后,她就一直忽冷忽热,师父说那是妖灵侵身的症状,只要在最初她神智不泯,以后必定能够转危为安。可是凌洛斐却格外担心,往日嬉笑吵闹的少女一直缄默不语,五天以来她没有说过一句话。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温暖。 再次送上前去的汤碗被少女挥手打翻在地上,咣当一声,惊动了房门外侍奉的下人。 “没事,都下去吧。”凌洛斐走到门前低声嘱咐,随即转身回到床榻边上收拾粉身碎骨的瓷碗。那碗汤他从天色未亮就开始熬煮,一直煮到她睡醒,一共喝了三口。 “师父说你身子弱,又虚不受药,只能用些清淡的饭菜。如果做的不合口,你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凌洛斐收拾好东西又转身回来,厚实的锦被上只溅上一点点汤汁,少女的目光就定在血红色的汤汁上,不为他的话所动。 “妤姝,跟我说点什么,求你。”看到她冰冷的眼神一瞬不动的定格在某一处,凌洛斐突然再也忍受不住沉默的重负,五天了,整整五天了,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肯跟他说一句话。五天里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为她穿衣梳头,为她洗脸擦身,为她端水喂饭,为她读书唱歌,为她讲外面发生的事。凌洛斐真的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才能让曾经的她回来。那个会对着他甜甜的笑,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龙妤姝到底去了哪里? “我要回家。”龙妤姝突然有了反应,两个字说的几乎像是要断掉一般,目光发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着,“我要回家,送我回酬剑山庄。” “妤姝?妤姝!”凌洛斐欣喜若狂,半响猛然反应过来,抱住她的双臂都在一阵阵发抖。 “冷瞳说过,这里任我来去自如。”龙妤姝没有推开他,她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从五天前就这样了,狐女给她的半身妖灵里夹杂着一些零散的意识,寻常人变成半妖多少会有一点问题,可大可小。像她这样单纯失去嗅觉,还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只是不愿再继续留在这里,她想离开这片永远都不会融化的雪林,自从她来到这里,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皑皑白雪,好像心也快要被白雪覆盖。 她应该回到山庄去,等着大哥回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再留在这里,也许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会死在没有人注意的黎明之前。凌洛斐保护不了她,或许从一开始她跟着他离开,就是个错误。冷瞳是不是真心想要收他为徒,本就不关她的事…… 等一下!水眸里现出剧烈的挣扎,她怎么可能放洛斐哥哥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身处险境,他既无元灵护身,又无什么拿得出手的暗器,冷瞳确实开始传授他精粹的咒术和炼毒之法,但是他想要出师行走世间,至少也是六七年之后才有可能。她绝对不能…… “妤姝?不要!”凌洛斐拼命摇头,两眼酸涩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他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已经哭了太多次,每一次都是边哭边用冷水洗脸,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红肿的眼睛。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妤姝,别走。”却说不出什么留下她的理由。 龙妤姝身体僵硬,任由他的眼泪一点一滴慢慢落进颈间,灼伤的灵魂。 “我不能再留在这,”两个声音在脑海里乱成一套,脸色慢慢变得苍白,龙妤姝伸手抱住头,疼痛不期而至,她却不知道要如何抵挡,痛苦与酸涩交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来人!快来人!”凌洛斐紧抱着她,却无法分担她的痛苦,“请我师父过来!” 门外不远处待命的下人立即飞快跑远,龙妤姝撕扯着凌洛斐身上的黑衣,“放开我!” “不可能。”被扭捏咬掐的再疼,也比不上她正在忍受的痛苦,凌洛斐咬紧牙关,死死的按住发狂的少女,“我不可能让你走,你是我的妻,除了我身边,你哪去休想去!” “滚!”龙妤姝抱头嘶声尖叫,颠倒狂乱,“我不要嫁给你!你给我滚!滚!” 一声轻响,房中突然变得静寂无声,龙妤姝乱发披散在肩,脸上半边微红。 凌洛斐下了狠心,双手大力的按住她的肩膀,那一巴掌打在她身上,却比杀他还要疼。 “我不会让你退婚,这一生绝对不会给你退婚的机会,你注定属于我。”负气的话,谁都可以轻易的说出口,凌洛斐沉下脸来,露出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你想解除婚约,不是不可以。等他们从东海回来,你当着龙少主的面杀了我,就可以恢复自由身。” “凌洛斐……”神智清醒的瞬间,龙妤姝感觉到双肩一冷,少年已经放开紧抱的双臂。 凌洛斐快步走到桌前,挥笔写下一纸苍劲有力的誓言,将宣纸塞到少女手中,“拿着,只是我给你的凭证,来日我丧命你手死而无怨,你拿着这张纸,我大姐自然会明白,绝不会为难于你。妤姝,你成为半妖之事,我会负责到底,如果龙少主要我以命相抵,我绝无怨言。”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退路?”龙妤姝握着那张纸,眼泪突然纷繁而至,“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你以命相抵,就能换得回我一条命吗?你死一百次,对我又有什么分别?我还是我,永远都是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你今日看我可怜,明日呢?后日……” 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伤心,头脑一片清明,龙妤姝苦笑,总有一日她会被他嫌弃。 “就是你烧成灰!你也是我的!退路?”凌洛斐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我没有退路,我只有你,我只有这一颗心,如今都给了你。你不要,就扔在地上踩碎它!大不了就是一死,难道我还会怕吗?龙大小姐,酬剑山庄永远都是你的靠山,但是将军府已经不在了。兄长入宫之后音信全无,长姐人在东海生死未卜,我爹他手握重兵困身边关根本不可能照管我。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庶子……你想悔婚,我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阻拦。当日承蒙小姐相救,洛斐唯有感激。” “你不必感激我,我不会杀你,既然你也知道这场婚约只是当日无奈之举,我也无话可说。你只是个凡世之人,圣女之威是与生俱来,我既不瞻仰也不惊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怪力,龙妤姝猛然推开他,明知结局是分离,何必还要他沉沦深陷?倘若有天她丧失神智,彻底退化成妖物,难道还要连累他一生成为天下笑柄不成? 世事无常,她保证不了明日会怎样,就像哥哥保护不了族人,只能以身涉险远赴东海。他们都在赌,赌一世顺遂太平,赌天命不会当真弃之不顾,可是如果赌输了,又会怎样? 五十年前灭门妖女月澜煽中毒坠崖,十几年前南宫洛被篡取元灵打入禁地受天雷刑劈。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会成为那个幸运的人,妖灵侵身之后,她了解到很多过去不知道的隐秘。关于邪医的秘密,关于巫医族的未来,还有一些让她不寒而栗的妖兽。一直以为那些传说中还没有绝迹的妖兽只在兰若存在,实际上它们却无处不在,现在它们也知道了她的存在。 游走在市井之中,与寻常人无疑,她能看出它们的原身,它们也一直会对着她冷笑连连。妖物遍布百里雪林,就连看不到它们,那种腥臊的气味儿也绵绵不断的透过紧闭的窗扇飘入。这就是邪医一族不能投靠世家的真正原因,族人过半都是妖物,剩下的人也不全是寻常人的骨血,由于姻亲,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都有妖灵之血,区别仅仅是多少而已。当天资不足承受有限,妖毒发作,那些人就会暴毙。龙妤姝不知道,等待她的会不会也是暴毙的下场,只是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家,事实上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得去。 回去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铸剑成狂的长老们捉住倾身活祭,父主再疼她,她也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大哥不在,没有人会保护她,她拥有一双能看穿妖灵原身的眼睛,晃动的幽蓝色时刻提醒着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龙妤姝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她还能不能称之为人。 她已经变成这样,没有去路可言,何必再拖累他? “也许你不必离开他,你只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脑海中再次响起的声音,有几分嬉笑之意,龙妤姝闻言微愣,电光石火间突然醒悟这是妖灵在与她交谈,一个身躯住进两个灵魂。感觉格外怪异,每当声音响起,蒙住眼前的幽蓝色就会慢慢退去,还原世间的本来面貌。 不离开,就是害了他。心底的挣扎,尽收眼底,她已经不是人,如何能够相伴?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不接受?再说,灵狐之身有什么不好?至少也能长寿百年!”声音继续游说,声音又多了几分娇柔,“若他愿与你相伴,自然可以归隐山林一世长安。你怕什么?堂堂龙家大小姐,难道连心上人都留不住吗?你也不想想,你如今会这幅模样都是因为谁?他既然能够服侍你五日,想来以后也不会太差,灵狐一族可是天生的狐媚,你连个小男孩都控制不住,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龙妤姝无言以对,灵狐再高贵,也弥补不了她不再是人身的悲哀。妖灵如何能懂?原本她心心念念期待着风光大嫁,红锦相迎,成为他的妻。而今,却连外人的面都不敢着,唯恐与他外出,会被得道之人认出。一旦被族人知晓她被妖物侵染,大小姐就会顷刻沦为阶下囚。 “龙大小姐,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连这道坎都过不去,还是早早死了算了。”声音越发娇媚,其间还夹杂着笑意,“再过四日,你就会长出第一条狐尾来,啧啧,到那时再一头撞死不是更会令天下人耻笑?不想活就早说,省得我白白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龙妤姝倒吸一口冷气,突然回想起那日狐女身后招摇的狐尾,难道她以后也会…… 将头深埋进双臂之中,纤细的双肩微微抖动,原来到最后她真的会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 “这场婚约,我一定会跟想办法推掉,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我有什么可怕的?你我之间,不过就是一场闹剧。现在戏已演完,脱下戏服,该去哪就去哪。本小姐又不是真喜欢你?你少自作多情。我如今不人不妖都是被你害的,你还想让我怎样?为你去死吗?” 凌洛斐心如刀绞,最后一句话比此前都伤人,“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我就相信你。” “我说,是你……”话直说一半,房门咣当一声,冷瞳推门而入,“洛斐,去守药炉,为师有话要与龙小姐说,还愣着做什么?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 冷瞳沉下脸来,挥袖将伤心欲绝的徒儿径直从大门扔了出去,劲风瞬间将少年吹向药炉。 “龙小姐,从今日起你再也不能离开雪林。这件东西本不该传给外人,老夫今日将它给你,可以保你人身无疑,至于能不能与他欢好,就要看你能不能修至大成。”冷瞳从怀中取出一卷古籍,古籍上面没写名字,隐隐有过痕迹,但是早已被不知何人擦去。 “为何留我?你族里女子匹配他更加合适。”龙妤姝抬起头,床榻上的古籍散发出一股血腥的气味,腥臊气正是狐狸体味。也许邪医族最初借助的灵血就是出自狐族,也许这就是为何他们不敢深入人世被凡人直面的原因。灵狐,妖狐,仙狐,在外人眼中都没有区别。 “你身怀灵狐之血,只要你想,自然就会在族里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冷瞳淡然笑道,“至于洛斐,老夫会将毕生绝学都传给他,如此一来你们夫妇二人在族中一定可以站稳脚跟。老夫如此对你,你心有疑虑也是正常,话摊开来说,老夫就是想留住洛斐,你若不安分,他也会跟着生如飘萍。这不是老夫想看到的,你留在这里好生修行,待羽翼丰满之后,也会成为他的助力。老夫活着一日,族人就会乖乖听他的话,倘若老夫有天不在,谁又能保护他?” 龙妤姝冷眼相对,抓起古籍,入手一片冰冷,冰寒刺骨瞬间冲击着四肢百骸,顷刻又啪的撇回床榻边缘。确实是件宝贝,只是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凶险,她最受不得冷。 “拿什么证明你不是在害我?就凭这本破书?如果我维持不了人身,反被妖灵篡夺躯体,你救得回吗?世家不问根由,只要不是人身,就会被视为妖孽,你不怕我无法保护他,反倒是会惹来灭族的祸事吗?冷瞳,酬剑族有仇必报,别以为你几句嘱托就可以将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如果真的能维持人身,那么她和洛斐之间,就还有一线希望。 “多说无益,老夫不想插手你们小娃娃间的情事。”冷瞳皱眉,她清醒时依旧是那个龙大小姐,看来妖灵对她的影响不算太大,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族人再恭敬有礼,也只是表面上的虚情假意,徒儿天资再好,悟性再一流,成为真正能够统领一方的族长也还欠缺时日。 “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洛斐到底是不是真心?你若不想看他在老夫百年之后遭人暗算丧命人手,就留下来保护他!老夫年岁已高,跟得了十年八载,跟不了他半世百年。”见少女始终不搭话,冷瞳收回笑意,抓起古籍。 “你出身高贵,老夫话已至此,你不愿,没人能够迫你不甘不愿。不过有一个人乐意至极,这几日连着哀求,她游离在外多年,如今迫切想要找到契机立足。老夫见她也是一番真心,待你离开之后,或许会将她赐给洛斐。冷蛰荇出身虽然不如龙小姐,但胜在她爹当年在本族也算一号人物,嫁与族长更加名正言顺。只希望龙小姐到那时,万不要后悔!” “世间因缘,易散难续,待到他日你后悔,想要破镜重圆,难比登天。”冷瞳撇下一句话来,转身离开,“他本就身怀混沌,再加上绝佳的悟性,难说不会成为天下第四公子。老夫的徒儿,岂是任由你们世家推来扔去的废物?哼!” “我没说不愿意!”龙妤姝冷下脸来,突然出手从后面攻向冷瞳,“留下古籍!” 冷瞳回身,大袖一挥,将黑芒挡了回去,“妖心未除之前,你不能再动用灭神咒。” 古籍啪的一声被扔回床榻上,与刚才的位置一般无二。 龙妤姝紧紧的握住古籍,再多的恐惧,也比不过以后再见无期的彷徨。银牙狠扣,再抬头时,冷瞳早已消失在门外,冷风裹挟着无数银雪汹涌而至。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盟誓冰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盟誓冰心 百里雪林,北部冰泉。 凌洛斐接到族人的送信赶来时,冷瞳已经在漫天飞雪中足足等待半个时辰。 “师父,我来迟了。”没有说明是药炉出现异常,来迟就是来迟,凌洛斐站定呼吸微乱。 他身上穿着类似于冷瞳的黑衫,只是缩小不止一号,腰间佩戴着族长信物,在族人面前他得摆出少年老成的沉稳,但是一离开众人视线他立即飞奔向北部。 直觉师父有话要说,既然约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想来这件事是不能让太多人知晓的绝密。邪医族有很多秘密不能被外人道,有一些初见端倪,另一些仍旧被皑皑白雪覆盖,凌洛斐猜测就算他不想知道,有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还是会被他一一知晓。 他迟早会成为真正的族长,到那时他希望百里雪林能在他手中化为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他已经无家可归,这里就是他唯一能够停驻的地方,这些天来凌洛斐想过很多,知道返回莫倾城只能是自投罗网,他不想成为大姐和兄长的累赘,就必须学得一身本事。 “龙小姐今日如何?”距离他将秘籍扔给龙妤姝,已经过了两日有余,她的反应太平静。 按照天时算起,此刻已经是日暮时分,但是雪林只有日夜两色,时辰一到忽而天黑。冷瞳面对冰泉而立,没有转身去看少年,他的徒儿悟性绝对是世间第一流的人物,虽然不能与神族相提并论,但也不比世家少主差上多少。徒儿欠缺的,只是一份傲气。 将门庶子,凌洛斐虽然没有吃个暗亏,但也没有受到多少照顾。镇国将军凌辰赟的府上侍妾歌姬成群,子女无数,但也只出过两个人物。 冷瞳曾经乔装打扮到都城里见过每隔几年就会举行的文渊阁学士文论,自从凌偌寒成为学士之后,屡屡拔得头筹,以至于云陌帝君龙颜大悦,将其赐名为第一学士。文渊两字,也成为凌偌寒的字号,便是文比天渊的意思。他虽然极为心上镇国将军嫡子,却也知道没机会。 而今,倒是意外得了将军府庶出的这一个。凌洛斐的悟性和天资都是一流,不过最让冷瞳满意的还是他体内的混沌之力。世有熔阳,朔冰,缈风,奔雷,四种得自上苍的力量,但是没有一种比得上混沌初开。混沌沉酝,生杀予夺,是凡世力量的始祖,也是红尘力量的终结。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早在神族圣女尚未苏醒之前,冰山消融露出下面埋藏多年的真相。凌紫沁身边,没有一人不是这世间的强者,天下分分合合数百年,也到了分久必合之时。 冷瞳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的选择绝不会有错。 “劳师父费心,妤姝她这两日都在床榻上安睡,已经好转不少。”凌洛斐以为师父会问她修炼得如何,那本秘籍龙妤姝撇给他,让他一字一句的诵读,她只是闭着眼睛默默聆听。 两日来他已将那本薄薄的秘籍通读不下二十遍,再念下去里面的内容就要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至于她能听懂多少,凌洛斐就全然不知,少女极少开口,而那本秘籍实在很难看懂。 “为师是问你,那丫头这两日待你如何?”冷瞳轻哼一声,“为师又没存害她的心,你不必故意为她说好话,好与不好,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为师是担心你,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酬剑族大小姐,你可知道她原本要嫁的人是谁?” 凌洛斐心中一沉,刚刚透出一丝俊朗的面容出现几分痛苦之色,“师父也要我放手吗?” “放与不放,决定权都不在你手上,为师问你,如果那个丫头与你姐姐同时身临险境,你救哪一个?”冷瞳转过身来,毫不意外的看见徒儿眼底的嫩红色,他还小还有哭的资格。 受了委屈,遇到不顺心,还有师父可以依靠,不像当年,冷承欢被长老深埋地下。从地底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时,爱人已经带着骨肉下落不明。永失所爱的痛苦,是无论用怎样残忍的报复也弥补不了的,当年施以毒手的长老一个不落的被他处以极刑。 但是失去的一切却永远不可能再赢回来,当他头顶着冷瞳的名字存活于世的那天开始,世俗的温暖早已被他亲手从身上剥离,数十年来的心如止水,说得再直白,就是心如死灰。 “先救家姐。”凌洛斐对上那双苍老却不减冷冽的鹰眸,“再陪她赴死。” “你能有这种觉悟自然是再好不过。”冷瞳微笑,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徒儿。 “妤姝几次涉险,都是为我,我若愧对于她,无法再自称为人。”凌洛斐低声应到。 “你知道为师为何要对丫头百般挑剔吗?”冷瞳拉过徒儿,隔空打出的劲道在凌洛斐周身按压,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四十九日一过,混沌之力初开,便可入汤服药。 至于混沌之中,能结出一粒怎样的种子来,就不是冷瞳可以左右的,他唯有希望突然不要再习练寒冰之心,不要走上他当年的老路。过度的热情或许会将两个人焚毁,但也好过凝结之后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希望徒儿能够一世平安,逢凶化吉,天命能为神族圣女铺路,他也会倾尽全力为徒儿谋求一条出路。 “因为师父担心她对我不是真心。”在他眼里,龙妤姝是比她还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说来也许有些奇怪,天之骄女从降生到人世就受到族人的万般疼爱,可是凌洛斐就是觉得龙妤姝心中并非外在表现出的那样明媚。 她给他的感觉,就和那个外表潇洒处处君子之行的龙少主一样,真心藏在背后,让人难以看清真假。说着爱的时候,眼眸里却闪烁出异样的光彩,他再少不更事,也知道那样的神色实则是算计。时日久了,也隐约知道少女在算计什么。 越是刻意回避的话题,其实就越是她想要触碰的禁区。比如神族圣女如何,任何人都欣然好奇想要一窥究竟,只有龙妤姝对此淡然处之,似乎根本就不感兴趣。 “若干年前,酬剑族曾经得到过一小块神族圣女的骨肉,虽然只是一个指节,却也锻造出一把血煞神兵。所谓的长老以身祭剑,都是欺骗世人的谎言,真正的龙情剑,是以神族骨肉为剑心,加上当年沉炼在池底的那些冤魂而成。”冷瞳呼出一口热气,白雾弥漫。 “这件事原本只有仙不留一人知晓,不过后来他为了一件宝物,不得不以此交换。你早晚都会再遇上被废的神子,到时候可以向他求证此事的真伪。为师担心,酬剑山庄如今大举盛事,恐怕另有居心。酬剑天炉为师不曾靠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十年之前,即便天炉尘封百年,其中的戾气也没有消散分毫。酬剑族对外宣称即将迎接傀儡天师的传人,重启天炉,此人恐怕就是令姐。神族圣女出世,人人都想在她身上讨得一些便宜去。酬剑山庄便是第一野心豺狼,比起皇族更加肮脏。” 凌洛斐不是第一次听到酬剑天炉之事,之前的都是与少女奔赴山庄之前,影卫清风所说。 他说天炉重开,就有更多的族人可以拥有趁手的兵刃,也许少主还可以再炼制…… 等一下!当时以为不重要的记忆蓦地倒退而回,清风当时说过,龙倾要再炼神器! “难道!师父!我……”猛地寒颤,凌洛斐脸色骤变,“难道他们要用大姐祭剑!” “师父,我、我!师父救救我姐姐!”除了眼前未老的邪医族长,他不知道还能求助谁。 半身骨血冰冷,他找不到词来描摹此刻的惊悚,如果龙倾要害大姐,那他现在岂不是成了酬剑山庄的帮凶。冷汗顷刻顺着背脊滚落,这一刻他才明白,世家神族之间的纠葛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如果这是圈套,那么这个圈套是从何时开始筹谋的?如果龙妤姝与他的婚约,早在兰臻未下毒手时就已经布下,那么兰臻会不会也是龙倾请动的戏子? 台上咿咿呀呀,只要扭动一番便立即退去,实则台下数载帷幄。娘亲也说这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争夺,而他却一心想要凭着努力对大姐尽心。此刻想来却全都成了荒诞的讽刺,以大姐的聪颖,说不定早已看出龙倾的算计,这才时时刻刻都与巫医神子纠缠,就连入夜二人也同床共枕。如果龙倾不是别有居心,那么换成普通人,看见未出闺阁的女子如此放浪形骸,早已忍受不了,哪里还会赖在将军府上日复一日? 别人不说,就单只是云陌玉王,明明已经与兰若公主牵连,尚且对大姐的私事看不过眼。 龙倾的反应实在太反常,根本不像是大姐的追求者!只有笨得如他一般,才会视而不见! “能救神族圣女的人,绝对不会轮到为师。”冷瞳揉着扑到怀中六神无主的徒儿头顶,这些事情现在就让他知道未免有些太过冷血,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邪医蛰伏只是眼下,等到又一个盛夏来临之时,族人之间新一轮的较量就会开始,绝不比任何世家和皇族干净。 “可是师父,我……”凌洛斐一时心乱如麻,他能做什么,他做什么才能帮上大姐? “洛斐,为师问你,在你看来,进出过将军府的诸位公子之中,哪一个才是圣女真心相对的人?”冷瞳也曾夜探将军府,但是他的窥探与那些探子贸贸然闯进去丧命不同,他只游离在将军府外围,打量着府里的人和府外的势力。但他终究是个外人,有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看就能看到的,因此还需要徒儿的话来反复推敲之前的判断。 “师父问的是,家姐中意何人?”凌洛斐抬起头来,想不通师父为何要问及这件事。娘亲也曾经提过大姐的情事,可是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声长叹,他直觉那些人中间没有一个是让凌紫沁真正动心的。他们都很出众,随便哪一个扔进人群里,都不会被人海淹没,可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大姐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她喜欢谁。 “不是意中人,只是说,圣女她对谁更加不提防。也不是非要特别的那一种喜欢,只是,自然。”冷瞳有些头疼,他要如何跟一个未识情事的少年分说得清楚感情究竟有多少种方式? 最后也只能找到这样的词语来向他描述,“圣女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自然,没有板起脸,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对他就像对你一样。不防备,也不是太亲近。” “当然是公子!”凌洛斐终于领悟过来,“巫医族的翀公子,我曾经见过他抱起大姐时,大姐眉眼含笑,不像往常一样总是清冷不容人靠近。” “洛斐觉得他对圣女是真心的吗?”冷瞳缓缓揉弄着徒儿的头,不懂情事倒是不懂,不过徒儿的心性直指,倒也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事。 以翀白素的种种表现而言,并不是最抢眼的一个,巫医族不善动武,就算是神子也是向来极少出手,传闻说巫医神子自两年前离开巫山之后咒术上再无半点精进,如今看来定然是世人以讹传讹的误传。以龙倾当年雷厉风行不顾一切对付南宫洛的手段来看,他“纵容”翀白素百般亲近圣女绝对不会是出自甘愿,相反极有可能是他并非翀白素的对手。 “一定是。”凌洛斐苦涩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笑容。 “何以见得?”冷瞳越发喜欢凌洛斐,看着徒儿微微发亮的眼睛,像是回到多年以前。 “因为他看向大姐的眼神,会放光!娘亲说,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那种光亮会上达天宫,得到神祗的祝福。”凌洛斐虔诚的解释着,面颊慢慢红了起来,“我从未在别人眼里见过那样的光芒。所以,公子一定是爱着姐姐的。” “巫医神子待你如何?待凌家其他人呢?”冷瞳微微笑着,提到喜欢的人就会立即露出好看的笑脸,将军府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嫡子嫡女非比寻常算是祖上积德,就连庶子也如此出色,实在羡煞旁人。心念一动,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来保护他的徒儿,只要稍加点拨。 “公子对我很好,有时姐姐不在府里,他还会亲自指点我的拳脚功夫,不过每一次姐姐回府之后,都会皱眉,说他教得有些小问题。但是我见过公子很凶的模样!”凌洛斐吐出小舌头,他曾经见到翀白素板起脸来教训手下,不过他们交谈的声音十分低沉语速快到让他很难听清全部。还有一次则是神子与大姐两人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再后来吵着吵着就不吵了。那个时候凌紫沁似乎身子不大好,常常需要进补,神子就往来于北院的伙房与紫苑阁之间。 “他对谁如此?难道是圣女?”冷瞳坐在冰泉旁的石头台阶上,乌黑的石阶当年也曾是一片莹白通透,如今已经没有人能看出他身下的其实是皇族和世家都屡屡使用的通天石。 物是人非,今日人已非当年人,当年神力通天的奇珍如今也只是被肆意践踏的碎石。 凌洛斐点点头,非常肯定,除了紫苑阁侍卫外,就连爹要进到东院也要管家先行通报才行,能够自由进出紫苑阁的唯有神子一人,“我听到过他二人争吵。” “洛斐,其实今天为师将你叫到此地,是有事要向你坦白。”冷瞳拉着徒儿坐在身边,决定将真相告诉他,以洛斐的悟性,相信会了解他的无奈与为难,“师父当日收你为徒时,却是另有一番打算,你是镇国将军之子,即便不能世袭将军之名,想要活命却也不是难事。如今乱世将至,天下久分已百年有余,即将归为一统。为师的族人,这些天来相必洛斐你也见到,他们不是忙着炼毒,就是养着蛇虫鼠蚁,没有一人有深谋远虑。虽然他们不争气,但毕竟也是为师的亲人,我不想一把年纪孤独终老,百年之后连个烧纸的人也没有。所以……” “所以,师父是当真要将邪医托付给我吗?”凌洛斐轻声叹气,“师父,妤姝在来的路上曾经与我说起过,假戏真做是师父无路可退时的最后一步棋。师父的用意,洛斐都懂。” “洛斐,你能明白为师的迫不得已,为师真的非常欣慰。”事实上是非常出乎他的衣料,冷瞳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词,却独独没有想到以凌洛斐的年幼,竟然能将此事全盘接受。 确是非常之时,造就非常之人,徒儿今日少年老成沉稳持重,来日必将有一番作为。 “为师没有看错人,没有看错你!”不久前才打消的念头,此刻却又翻腾起来,却是不知那句话要如何稳妥的开口,“洛斐,凌将军多年戍边,你……” “承师父不弃,”凌洛斐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弟子今日冒然,愿以父礼待谢恩师!” 也不等冷瞳再多说,当下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认师父做义父,正顺了冷瞳的心思。 “好孩儿,快起来!义父决定送我儿一样厚礼,我儿可以任意要求!”冷瞳大悦,起身拉着刚刚认下的义子,只觉得这一生之中再没有哪日如同今日一般快活。 “义父,孩儿只求一件事。”凌洛斐也展露笑颜,少女之前暗示过的种种正在一一应验,冷瞳一生无子无女,一旦看中他,认下他只是早晚之事。 “孩儿想求义父将冰泉赠与妤姝,此后族人想要取用冰泉之水,都要妤姝亲力亲为。” 凌洛斐提出的要求,让冷瞳微微挑眉,半响才突然回过味儿来,不由得大笑应许。心中却是暗暗称奇,用这样的方式让龙大小姐安心留下,也就只有小孩子才想得出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年一叹 第二百七十六章千年一叹 东海神殿,一层边缘。 邕冗幼崽在被放血开门之后不多时就陷入昏睡之中,身上的绒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凌紫沁将它交给夜涟怜,永夜小公主显然对小兽没什么好印象,戳戳这里按按那里,小兽揉着眼睛哼唧几句还是不肯醒来,更别说自动跳回女子怀中耍赖,最后夜涟怜不得不怀抱着它继续前行。翀白素见状笑意盎然,被夜涟怜白了好几眼,仍旧不肯停,终于惹恼了小公主。 “紫沁姐姐,你让他放下我,我可以自己走,才不用他抱着!”轻哼一声,同时没轻没重的踢了翀白素一脚,一个小巧的灰色脚印就印在赛雪的白衣上,位置有些尴尬。 “臭小孩,你当本公子愿意抱着你不成?要抱也是抱我家沁沁,哪轮得到你!”翀白素扬手在少女额头上弹了一指,“别乱动!踢坏了你赔得起吗?” “本公主敢踢自然就赔得起!就怕你庸医一个医术不精,医人不能医己!哼!不爱抱就放下来,我太子皇兄自会抱着我,一身香粉,浓妆艳抹,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能当神子?你看看你这副德性,哪里像个神祗?别以为披个白蚊帐比划两个鬼画符,就可以自称为神!真是恬不知耻!”夜涟怜又踢一脚,气恼的抡起拳头,一不留神将怀中的小兽掉到地上。 “皇妹,别闹。”夜无殇赶上前去接小兽,不料却晚了一步。 小兽脸朝地面摔个嘴啃泥,当下从睡梦中惊醒,疼得吱吱呜呜,叫声没多久打了个滚再次睡着,只是气息却弱的多了。这一次小兽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有幽蓝色的光华从背上消散。 一时间三人全部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兰臻发出低低的笑声,但也没有上前。天生魅惑,最初被这小崽子耍得团团转的他和玉王,他可没有那么蠢,蠢到将错误重来一次。 一直在打量周围情况的凌紫沁终于回过头来,俯身将呼呼大睡的小兽从地上抱起。邕冗的状况不太好,它还太小,妖丹未成就被放血,只能靠睡眠来修补受创的身体。凌紫沁本来是打算将它让夜涟怜抱着,她们身上都有妖灵的气味儿,应该可以更亲近一些,可惜事与愿违。夜涟怜对它的反感似乎每一刻都在加重,手指拂过小兽的头顶,凌紫沁决定还是她抱着就好。邕冗幼崽翻了个身,舒服得将柔软的肚皮暴露在她眼前,手指轻轻贴上跳动的那一处,指尖下是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沁沁,最好不要那样。”翀白素咧咧嘴,“抚摸心跳在神兽身上就是接受它的意思,这一只可是公的,你不想要它的话,最好不要做这么亲密的事。” 经过无数蹂躏的翀白素格外清楚,他当日是怎样一头陷入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里,然后再也无法回头。她当日面对他时,也是这样的神情,没有过多的温柔,只是略带寂寥的神情,却比搔首弄姿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正因为她的温柔不是刻意为之,让人沉沦而不自觉,所以才更加致命。 凌紫沁脸色微黑,柳眉轻蹙,“不是说原生神兽不能化为人身?” 翀白素将夜涟怜塞到她皇兄怀中,又劈手去夺小兽,却被女子侧身躲过,顿时脸色微变,“不是完全不能,如果有地仙愿意以自己的血炼化它的妖丹,它或许就能得到人身!所以,你不能这样与它亲近!被神兽缠上,是累生累世都解不开的羁绊,除非它自愿离开,否则你永远也无法再恢复自由身。沁沁,这不是闹着玩的,把它交给我。” “若它能记我三生,我为何不能累它一世?”凌紫沁轻笑,看着他脸色更黑,她却一瞬舒心。最多也只是一句说笑罢了,只一世她两生为人就已经活得足够,何苦还要三世纠缠?自找苦吃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而且也不值得。她给得了的牵挂,别人给不了。 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交易,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她不是凌紫沁,也不是孙箐婉,过去早已成为过去,当她从瑶光出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两生都再也没有令她执迷令她纠缠的过往。何曾念念不忘,到最后还不是一样会被遗忘到彻底。想要一念不忘千里追寻会有多难?可是想要千万年与一人牵绊又有多难? 情爱痴缠,是最累人的东西,非是不能,只是她觉得不如他们所谓的那么重要。 就像她与翀白素之间,一直都是她躲他追,直到她默许他的靠近,让他肆意缠抱,可是他就真的快乐吗?就算她此时已经明白在她心中,他的位置确实与别人不同,是三千乌黑腐朽之中唯一的散发着灵韵的光彩,难道她就一定要接受他吗? 不是他有何不好,是她不能接受,只是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罢了。 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像是炎炎夏日中躲在大树下纳凉的人不会需要一片小草遮阳。 她一个人自由自在,行踪不定,走到哪里想停下就停下,何必要这多一份的牵扯?何况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授业恩师,还有以他为尊的千万族人。传说中的巫山一定很美,或许哪天她会潜入一探究竟,但不是与他携手同行。 长相伴,只有当他变得像她一样了无牵挂时,才可能实现。 他要的一世,她给不起,回应不了他的情深,也不愿与任何人投入私情,她若不情不愿,自然无法和颜悦色。就算她能,摆在外面的也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倘若应对真心的只是虚伪的骗局,那么她与玉王又有什么区别?不愿为成全翀白素的一往情深而违背本心。 她只能给她愿意给的,不会骗他,如果这样还是会令他伤心,那么她最后只能离开。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他还在,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给他的不快,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别让我跟一头野兽争夺你!”翀白素心口微酸,气得跺脚,“总之不许你跟它乱来!” 小兽好巧不巧的哼唧一声,转身四爪搭在女子胸前,继续呼呼大睡,更是火上浇油。 “小畜生!本公子今天非烹了它不可!别拦着我!”翀白素伸手又去抓,恨不能用目光将它碎尸万段。凌紫沁再次躲过,一手抱着小兽,一手使出近身短打的技法,抓住他的肩膀。 “我除了与你乱来,还不曾试过别人的滋味,你再不安分些,就别怪我也去永夜包下整条烟花柳巷住上半年。翀白素,你能玩的,凭什么别人就不可以?今日我邀请兰太子,他未必就不肯奉陪。别说是人,就算是兽又如何?传说神兽性淫,更持久不是?” 三言两语把几人都说得脸色微红,看到素来亲近的巫医神子吃瘪倒是一件新鲜事,他们中没有人不羡慕翀白素日日缠上去,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有样学样。兰臻轻笑,连连摇头,却没有搭话。翀白素扁着嘴,一双美眸中散发的冷光倘若成为兵刃,早已将小兽剁成肉泥。 “还是你自认比起神兽更加**花样繁多?”鼻音轻哼,她不是没听过他巫医神子的风流名声,以前不提这茬是不想他误会她会吃醋,如今真是被他闹得烦不胜烦。 翀白素咬着下唇,十分委屈,背地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将那只淫兽给悄悄阉掉。 “皇妹!”夜无殇笑够了回神过来,突然发现夜涟怜脸色微白,气息也变得不稳。 “还看什么,”凌紫沁横过翀白素一眼,“我没让你把小公主给出去。要是你连我的话也不听,那还跟来做什么?回巫山守着你的神殿去,若是一人无趣,就弄个仙兽解闷。” 翀白素轻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抱回夜涟怜,“非离干净得很,才不是这种淫兽!” 凌紫沁低头,伸手将小兽搭在胸前的爪子取下,小兽睡得正香,连声抗议也没有。 夜涟怜嘀咕几句,不清不楚,也相望生厌的人怀中慢慢睡着,金光笼罩让她不再难受。 众人分头打量神殿一层,蒙蒙的光亮似有星辉陷落其中,并不耀眼,也不算昏暗。凌紫沁慢慢向前走着,保证每次落脚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中的一人。落脚轻重一致,迈出的长度也一致,脚下的震颤与回声没有差别,闷声意味着下面并没有暗道机关。约有一刻过后,凌紫沁猛地停下脚步,距离她最近的人依次是沐璇,龙倾,白素,莫绍兰。兰臻和莫少白去了哪里?前路仍旧是蒙蒙光影,看不到尽头。 怀中的小兽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呼吸声也几若未闻。脚步未变,依旧顺着原路向前走去。 “沁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紫沁没有停步,龙倾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再走几步,就应该看到翀白素。暖香浮动,身后疾风袭来,凌紫沁脚步未停,腰间被人搂住。 “别停下,也别回头。”翀白素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腰间的力度是她早已熟悉的纠缠。脚步继续向前,龙倾仍旧站在原地,不知在墙上摸索着什么。两丈开外,一道白衣伫立。 白衣的背影与翀白素一般无二,但是此刻凌紫沁已然分得清楚,看到的并非真正的翀白素。因为真正的他正从后面抱住她,眼见为虚,心跳却无法伪装。魂引依旧在,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口贴在她背上的跳动,与她一样。 “沁沁,你走到它身后,什么都不必说,也不要惊动它。等到我说动,你就点中它,虚像就会破去。只是不知有多少虚像,如果在我们没有破去之前,有人被虚像带进神殿,怕是会另生变数。”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略带惭愧。 “此阵专为我而起,原本不该有。若不是我定心不稳,驱使龙盘,黄泉之水逆流,神殿大阵也不会异变。晦朔合离,尚未完结。要先清除掉散乱在内的星辰之力,才能进入内里。” “少了两个人。”凌紫沁轻声开口,当即将莫少白与兰臻不见踪影说了一遍。 “恐怕他们已经被带进第一层,沁沁尽快破阵,东海神殿实虚相交,只能智取。星辉仍在,我不能出手,不然会被引动神力外泄。待会儿我会将心印印在你背心处,你只要用神力打出,自然可以清退星辉凝成的幻象。不要心软,那些只是幻象。”翀白素低声叮嘱,单手环住女子腰身,另一只手飞快的勾勒出心印。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在隐瞒真正的实力。 凌紫沁只觉得背心一热,脑海里瞬间闪过一道极为复杂的符咒,复杂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符咒,至少傀儡道人留下的典籍中从不曾出现过如此繁复的符咒。 “动!”凌紫沁与白衣背影的距离不到半丈,白衣微动,翀白素立即开口。 凌紫沁毫不犹豫的将凝结在手心的心印打出,白衣幻影猛地转过身来,正是翀白素美眸含泪的模样。白衣倒退两步靠在墙上,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向地面,顷刻容颜老去,白衣突然碎裂成无数莹白色的飞花漫天而起。已经变成老叟的幻影,皮肉凋零,只剩下白骨捧心,猛地颤抖一下,随即抬起头望向凌紫沁,眼窝里只剩下两束微弱的火焰,不多时缓缓熄灭。 心口闷痛,凌紫沁倒退一步,靠在翀白素怀中,暖香绕身,却仍旧解救不了她的寒冷。冷意直逼心底,将周身血脉冻结。她见过无数尸骸,双手累累血债,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何况在她眼前形容枯槁然后化为白骨的,是她如今最熟悉的那个人。 原本以为生老病死没什么可怕,但是当一切突然数倍加快放在她眼前时,格外难以接受。 “沁沁,我还在。”翀白素轻咬着女子微凉的耳垂,“别怕,那些都是假的。” “每一个幻象都会是这样?”凌紫沁微眯双眼,心跳微急,突然转身投入他怀中,莫名的情绪不受控制,生死徘徊,没有一次比这更揪心,为什么偏偏是他,“你,不许走。” 小兽夹在紧抱的二人中间,吭叽一声,扭了几扭才不情不愿的揉着豆子般的眼睛醒来。 翀白素紧紧抱住她,尽管格外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温柔却太过意外,“你让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舍不得你,除非我死,否则谁也赶不走我。” “不许说!”一把捂住那张总是闯祸的嘴,“神族故地不许你乱说,你要是死了,我……” 眸色黯淡,想来当时逼着他说离开的话是多么残忍,来来去去因为由不得她,所以她才总是压不住火气。可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失去引以为傲的自制,从开始到现在,他才是那个最温柔的人,正是他的温柔纵容她的脾气。她以为多年的隐忍克制,数载冷血杀戮早已将少女心中的温暖消磨殆尽,可是他总是一再让她去回想遗忘多年的感觉。 那些需要被人温柔呵护的感觉,陌生到像是一场沉睡多年的错觉。 “就算不死,我们迟早也会分开,你早晚也要熟悉没有我的生活,不是吗?”翀白素狠下心来,双手微微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凝视那双微湿的星眸,知道这是打开她心结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或许他没有机会再等来下一次。 东海遗迹,神族冤魂怎么会纵容他们出来进去都安然无恙?唯有希望最后葬身此地的那个人不是他。东海血煞,圆月之时最为薄弱,来时九人,不知重回凡世时还能剩下几人。 凌紫沁咬着薄唇,星眸清冷,她已经开口留他,到最后他还是要走,她还能怎样…… “沁沁,我再问你一次,但是我发誓绝对,没有第三次。”翀白素屏住呼吸,“待东海事了,你要我留下陪你行游天下,还是要我回到巫山永不相见?别说你不知道,我要你的回答。” 再也回不去的曾经,她已经不想要了。凌紫沁给他的答复就是突然靠近后的吻,星辰之力辉映在旁,整个蒙蒙光影的暗色长廊都开始变亮起来。 星眸紧闭,第一次纵容心意,主动留下一个人在身边,紧张又惶恐。暖香浮动,感受他有力的双臂困住她的身体,禁锢也是一种温暖,只是她一直太想要自由,所以来不及体会。 翀白素亮着眼睛,沉醉在她为他动情的神色中,温柔而骄傲,她从今日开始终于属于他。再漫长的等待,再刻骨的相思,所有的伤痕都被她忘情的一吻抹去。 难解难分的吻最终还是不得不停下,被两人越靠越近最终挤在中间的小兽疼得吱吱怪叫,忍无可忍的钻进翀白素怀中,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咬了他一口。长廊阴影里,一双乌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热吻的两人,最终一声叹息缓缓隐没身形缩回墙壁。 第二百七十七章 第十个人 第二百七十七章第十个人 东海神殿,一层幻影幽廊。 “嘶!这个小妖怪!竟然咬我!”翀白素低呼一声,连忙与她分开,伸手入怀,将怀中大肆兴风作浪的邕冗幼崽给拽了出来。 小兽落地打了个滚,变成一个十三岁上下的男孩,男孩的眼睛水灵通透闪烁出微微水色。 “你!”翀白素大吃一惊,拉开胸口只见上面泛出点点血光。 凌紫沁皱眉凝视男孩,刚说神兽能化成人身,它就成形,未免太快了些。正如她所料,在东海神殿中多一句话也不能乱说。思及此处,不由得暗暗担心起之前白素的那些赌咒发誓。 “地仙心头血,我当然可以化成人身,不过我只是暂用,等出了东海,我就将这滴血还给他。”男孩嘻嘻笑着,与翀白素有三分神似,“你们不是要去神殿底层吗?我知道怎么下去!” 凌紫沁微微皱眉,转头看去,只见翀白素脸色微变,美眸凝霜,薄怒蕴藏其中。 “你有地仙修为。”活生生的神兽化形而出就放在眼前,距离不到半丈,凌紫沁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有些气闷。翀白素修为不俗,早在以青屿引动星辰之力时,她就知道。 但是地仙修为,难怪巫医族拿他束手无策,就连族长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原因竟是如此。 “沁沁,我在五年之前,就曾经历劫,中途而回。”翀白素苦着脸,不想提及的事,也还是会提起,他们心魂相连,她日渐强大,早晚会发现他的秘密。如果没有邕冗幼崽在里面横插一脚,他本是打算在东海事毕之后再向她坦白。 地仙修为已经是人间极致,他不敢有半分异动,唯恐稍有超过,就会再次受天雷之刑。强行滞留在红尘中,不是没有损害的,就像一个已经长大的成年人,再让他穿着三岁幼童的靴履,勒住是最轻的,再严重一些可能磨破脚踝无法行走,时间长了更有挤压变形的可能。 但是这些事,翀白素从来不曾说起过,即便是师父仙不留也不知道。 五年前,他行至山谷腹地,见暮色四合突然有所感悟,结果骤然变天,紫雷直直下落。 昏天黑地之中,青紫闪电交错,层云之上仙宫无数,天女齐齐飞舞,百花缭乱,无数人向他伸出手去。正当翀白素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从远方本来一名白衣仙人,手持法宝将一众仙女打翻,待到他要继续向上时,那仙人冷哼一声将他从云端推落。 幻境一灭,翀白素人也从半空中跌落,正好落在树上,这才没有受伤。 但是从那之后每当神力濒临飞升,身上的火焰印记就会刺痛。翀白素总觉得幼时受伤留下的印记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能轻易触碰人神两界的边缘。 “为什么回来?”凌紫沁面不改色,只是声音有些闷。他诸般死缠烂打到底为了什么?一个有着地仙修为随时都可以飞升成仙的人,她很难想象他到底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世俗中的一切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权势,金银,美色,这些对一个仙人能有什么吸引? “因为我不想成仙。”他是她手中的风筝,那条细细的线绳,他不知道她何时就会松手,让他如何能够安心飞升?如果他离开之后,她不再希望他下凡,那么他想下界就再难如愿。 “那就不要去。”死而复生已经是太大的奢侈,如今她想再留下他,是不是太过分? 可是凌紫沁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不想去幻想在他离开之后,她要如何一个字度过漫漫长夜,她就是被他宠坏了。他的声音,他的温暖,毒药一样让她习惯。 翀白素冲上前去抱住她,“我哪儿不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沁沁,嫁给我。” “好。”从来不觉得一纸婚约就能留住一个人,而今却格外希望他能留下,哪怕只是一张形同虚设的白纸,寥寥数语。至少,也是他们之间微弱的羁绊。 “沁沁?”翀白素微愣,片刻之后爆发出惊喜的呼声,抱着凌紫沁高兴得转圈,“你真的答应了?我不管!总之你既然说了,就不许在反悔!我不会让你出尔反尔!什么都可以商量,就这个不行!绝对不行!你答应我了!你真的答应我了?沁沁!” “是。”天旋地转,凌紫沁此时分不清倒是被他抱着转圈转得头晕眼花,还是因为心底异样的情愫再也隐藏不住。无论因为哪一种,她现在只想留下他,不再追究那些她始终想不出答案的问题。这一次随心所欲的去做想做的事,她要的自由,就是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不再为别人而活,既然此时愿意接受他在她身边停留,那么就认真的放纵这一场。 欢愉能有多久,她不知道,但是这一次她已经做好准备,他能带给她多久的快乐,她就留住他多久。也许世上本没有永远的快乐,但是正如无法长生久视一样,再短暂的时光也有美好的那一面。她只要记住他的好,如果他真的像他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没法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或许这一次他们都会用尽全力。 “我不答应!你们真是够了!转圈转的晕死了!喂喂!赶快停下来!”男孩上前扯住翀白素的大袖子,“你既然唤醒我,就要对我负责,你们两个恩恩爱爱去了,我要怎么办?” 翀白素好气又好笑的看向男孩,“你要我如何负责?何况心血原本就是你从我这里窃取的,既然你不想要,不如干脆还给我。我与沁沁缘定三生,有没有你完全就是个意外。” “绝对不行!”男孩向后面躲去,“给了我的就是我的,没出东海之前,说什么也不会还给你!你抢了我的交配对象,要我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一个能跟我……哎呦!不许打我的头!” 凌紫沁没好气的在他头上使劲敲了一下,“谁是你的交配对象!胡说什么?” 人兽。这个认知,让她恨不能一脚将男孩直接从东海神殿踹到天山顶上,她什么时候同意跟他,不对,是跟它交欢? “我已经认你为主,你又没有反对,还把我抱在怀里,当然就是愿意与我交配。”男孩嘟起嘴来,左躲右闪就是不肯松开拽住翀白素衣袖的手,“我是化生神兽,天下谁人不知神兽的天赋就是交配,以我现在的人身,随便在红尘中走上一遭,定然会有无数女子纠缠。但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所以我只要你一人,我不管你有多少男人,只要你留下我在身边就好。地仙资质不错,换了普通仙人我的身形不会如此成熟,外面那些被困住的笨蛋还是算了吧,别让他们弄脏了你!” “少自作多情,沁沁才没有接受你。”翀白素使劲拉扯衣袖,“不知道刚才是谁死命的抱着我家沁沁的裙摆不肯放爪,被踢出去那么远还腆着脸往回跑,你真是神兽化身,单是这张脸皮,我等凡人就难以相提并论!” 男孩眨眨眼面露得意,“知道没法跟我比,就赶快认输,不要再来纠缠我的女人。我现在还没长大,等我成熟之后,每天至少要做上十次不止。等圣女尝试过我的滋味,就不会再理睬你了。你要是聪明的,就早点离开,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地方哭去!” 男孩凑近翀白素闻了闻,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你身上还没有过女人的味道,你一定是个还没有开苞的雏儿。以你现在的身形,那里定然没有我雄伟,又没什么技巧,怎么讨别人的欢心?凡人都是你这般无用吗?又小又短,哪有女人会喜欢!” 翀白素气得脸色发黑,挥拳向男孩打去,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被人说成又小又短。 凌紫沁哭笑不得,最终被他二人围着跑圈绕得有些头晕,于是出手将男孩困在原地。 “再吵下去,我就不要你了。你是兽,我是人,就算你现在可以化形,也是假的,地仙心血不会一直都在,而且他一旦飞升成真仙,你以为你还留得住那滴血?我对兽交没兴趣。” 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凌紫沁摸了摸男孩颈上的乾坤绳,白素的血威力巨大,竟然可以让神兽脱困。将乾坤绳取下,凌紫沁摸着他的脖颈,发现那里被法器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 “沁沁,别对他太温柔,这家伙根本是给杆就往上爬的主!你看看他那双眼睛!”翀白素肝火旺盛,看到男孩望向她一瞬不眨的眼神越发烦躁,还有谁像他这样祸事连连吗?刚刚才相许终生,就被横空跳出的情敌给搅合得心绪不宁。 “确实不能温柔,横刀夺爱没有半点风度,说到底也还只是个臭小孩。”凌紫沁噙着笑意,看到翀白素吃瘪,被小兽缠得没有办法,似乎是件极有乐趣的事。 “我已经不小了,你不信就试试看!”男孩毫不犹豫的大声回答,于是又不出意料得挨了翀白素一击爆栗,“你就会打人,一点都不温柔,就算今日我不抢,早晚也会有人抢她走!” “那也轮不到你个小妖怪!神兽,听懂没?兽,就是妖怪!谁家的姑娘会要你一个妖怪?” 翀白素冷哼出声,躲过男孩突然转头咬向他手指的利齿,“牙都露出来了,小妖怪!” “我才不是妖怪!哼!”男孩一击未中,恨恨住口,“你们想下到底层去,就必须要有我指路才行,那个小丫头的天眼最多只能动用一次,否则必死无疑。” 这件事凌紫沁倒是还不太担心,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夜涟怜动用天眼。 “你没有名字啊小妖怪?”翀白素突然笑道,转头看向凌紫沁,“要不就叫他妖怪算了。” “你会给我名字吗?神族圣女,我爹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千年。”男孩突然眯起眼睛,神色中透着几分落寞,“如果你给我一个名字,我就自由了。即使没有地仙心血,离开东海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过,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之前来到这里的那些人都不愿意。” “之前有人来过这里?”柳眉轻挑,这倒是出乎意料。 “给我一个名字,我就告诉你!”男孩亮着眼睛,“主人,难道你真的这么小气,连个名字都不敢给我?担心赐名之后就甩脱不掉吗?其实只要你足够厉害的话,想将我捏扁捶圆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主人贵为神族圣女,难道还怕我一个未成熟的幼崽吗?当年神族族长将我爹诱拐下界的时候可比你主人你勇敢多了!要不是爹随她下界,又怎么会有我?其实说起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呢!虽然这血缘关系远了些,但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呢!” “楚幕白。”男孩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说着,凌紫沁被他的话逗得发笑,又是激将法又是套关系,最后还攀上亲戚,他就是长得再漂亮,到人世中去也不会真的被女子看中,“哄骗女子,不是话说的越多越快就越能成功,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谢主人赐名!”男孩一蹦三尺高,一边向着凌紫沁怀里冲去,却被翀白素眼疾手快立即拦了下来,“既然认了主人,就不许再对主人无礼,看看你这上蹿下跳的猴样,真是丢人!” “我猴样,主人也愿意要我,不像你人模狗样的,总想着跳上主人的床!”楚幕白冷哼一声,绕过翀白素从另一边靠近凌紫沁,“总有一天主人会发现我的好,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打入冷宫天天以泪洗面吧!或者等你老了再也满足不了主人,神族人青春永驻,而你血骨不纯,如果不飞升早晚会早走一步,我只要等你身死入轮回就好了!千年我爹都能等下来,何况我只要等不过百年,短的很,一百年对于与天齐寿的神兽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凌紫沁拦住火气上冲的翀白素,“幕白,你从未离开过东海,如何知道外面的事?” “当然是听我爹说的!”楚幕白眨眨眼,“不过爹在神殿最底层出不来,我们只能等到月圆才能见到他!我爹和我娘去过东海外,当年他们可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我爹为我娘铸云台纵风雨雷电,引动九玄天女飞花而下,被后世人传为妙法金仙。主人如果也喜欢听风吟月,待我成熟之后,也可以为你高铸云台,虽然可能不及我爹那般**力,但也不会太差。” “牛皮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你是原生的神兽,只是邕冗涅槃时的产物,你哪来的什么娘亲?”翀白素终于趁着凌紫沁不备,伸手又在楚幕白头上给了一下。心中暗自不悦,给个名字也就算了,竟然连姓氏都给这个妖兽。楚姓下的两个人,哪个不是对她另有一番心思的?楚烬是他亲手改的面目全非,后来那个楚鸢更是莫氏的孽种,如今又来的这一个岂止是居心不良,根本就是色心大起的淫兽。 “我爹说这一生,除了神族族长,他不会再爱任何人,所以要我们都叫她娘亲。不是亲娘又如何?我爹一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我们都是他们的儿女!”楚幕白十分得意,“你知道神兽对交配有着怎样的执着,就应该知道我爹一生只爱一人,是多么难得的品质吧!” 凌紫沁沉默不语,却立即勾勒出一幅泛黄的画卷,神族女子与神兽相恋,私奔下凡? 但是两件事听上去都太过不合情理,如果当年备受欺凌的神族人,在天界有强大的神兽作为靠山,那么他们就没有沦落红尘的必要。倘若当年邕冗是追随下界之后,才与神族女子相恋,那么当时已经有不少族人惨死的神族,怎么可能会接受一只妖兽做他们的护殿神兽?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中间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隐秘。 神族千年生死轮回,到底埋葬了多少秘密?东海之下,苍穹之上,凌紫沁似乎听到无数枉死的冤魂厉鬼在夜夜悲泣,当年惨死的亡灵根本无法转世,被上古异兽玷污过的海域,将异兽牵制住无法重回妙顶山,神族与异兽的较量在他们身死之后依旧没有停止。 所以站在她眼前的这一个,要么是当年的意外,要么就是上古异兽留在东海预谋将神族嫡女一网打尽的最后的杀招。凌紫沁看向楚幕白,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像是被海水浸润过的深邃,他还没有成熟就有不同寻常的魅惑,待他成熟一定又是一个艳绝天下的妖孽。 就是这样一个妖孽,左一句主人有一句主人的叫着,而且叫的那么甜,那么入骨。 翀白素脸上带着笑意,这一次却没有还嘴,心口没来由的杀机来自魂引牵绊的另外一边。 掌心迅速凝成的杀招刺破浓重的黑暗,然后手被女子温柔的握住,“我相信他。” 楚幕白早在柔光大作时已经躲到墙角,“你!你别以为我现在还没成熟就可以对我乱来!”被翀白素柔白光芒扫过的水蓝衣袖已然被扫断大半,手臂上一道不重的伤口正在向外缓缓渗出点点血迹。化身之后第一次露出惊惧的神色,楚幕白没想到神族血脉不纯的巫医神子竟然也能伤到他。地仙,他该死的怎么就忘了翀白素已有地仙修为?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五灵秘匙 第二百七十八章五灵秘匙 东海神殿,一层幻影幽廊。 “白素,住手。”杀机一闪而没,凌紫沁生生截住脑海中翻腾不止的质疑,就在刚才她突然感觉到心口一动,显然是与白素牵绊在一起的魂引再次深深盘亘。 之前她一直排斥他的靠近,厌恶他的纠缠,从心底想要挣脱他,因此就算有魂引在他也无法全然得知她的想法。她在心中铸造起一道冰冷的城墙,将一切温暖隔绝在外。但是现在她决定认真接受他,坚冰慢慢消融成晶莹的雪水,留给他一扇门让他慢慢靠近。 就算是赌这一场,她孤注一掷的坚持,要看看她此生唯一一次信任,能够开出一朵怎样的花。既然决定,就认真去做,是她的一贯原则。更何况这段感情来之不易,也许她不会像他一样情绪外露,将情爱两字常常挂在嘴边,但是她希望他不要让她失望。 对一件事的希望如果是万分之一,那么失望就是星光外围暗不见底的黑暗。 “心头血就算我被狗咬了一口,给他也不是不行,但是沁沁最好不要再带着它一起上路。”翀白素立即住手,杀机未敛,心意依旧。神兽是祸不是福,何况这一只,实在够难缠。 “你不能扔下我!”楚幕白顿时忘了手臂上的疼痛,三步并两步的窜过来,“你是地仙之身,主人身怀神族骨血,自然可以下到底层见我爹,但是那些人怎么办?他们骨血不纯,元灵也驳杂不堪,更别说里面还有两个低等妖物,你要看着他们送死吗?这里是神族故地,容不得妖物玷污,没有你们保护,我保证他们连第一层都过不去,就会被一个不落的困在阵中。” “主人,不要扔下我。我已经化作人身,可以守在主人身边,就不会再作怪了。”楚幕白对着翀白素吐了吐舌头,凌紫沁只一眼就看见他的舌尖最前端分出两叉,确是妖兽无疑。 “鲛人族曾经也是神族人,她也是低等妖物?”凌紫沁走近男孩,在他面前取出乾坤绳,乾坤绳被金芒燎过,不多时化作一条精美的细链,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吊坠,正是小兽尚未化形时圆圆滚滚的模样。她要让他引路下到底层,最熟悉东海神殿的莫过于生长在这里的神兽幼崽。不过她也不会由着他乱来就是,白素就是个大醋缸,这一只大言不惭的淫兽又偏偏一直惹他不悦。虽然他们吵架就像两个小孩斗嘴一样,但是此刻不是消遣娱乐的好时机。 楚幕白轻吐舌头,眨眨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落在暗金色的细链上,“主人,你又要拴住我吗?那个东西脏死了,上面有很多人的骨血,还有他们的怨气,就像是从下面捞出来的一样。主人,这不是你的东西,你还是不要拿为好,不要弄脏主人的手。” “下面?你是说幽冥之境?”翀白素微微皱眉,他当然知道乾坤绳的来历,师父在二十几年前曾经亲眼看到过这件东西出世,乾坤绳不是什么极其难得的法宝,只是炼制颇为不宜。龙倾手上的这一条,出自酬剑族大长老之手,是用当年锻造龙情剑剩下的无用废料炼化而成,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这条乾坤绳只是半成品,还可以再次炼化。 所以他当时一拿到手上立即以神力淬炼,不过此刻紫沁以纯正的神力浸淫过之后,就算是完全定性再也无法炼化。世间没有哪种力量能够超越神力,他的女人就是世上的独一无二。 楚幕白轻哼一声,没有搭理他的问话,两人互看不对眼。主人只有一个,爹总是告诉他们这句话,如果主人遇险,他们就算死也要保全主人。爹还说,凡世不是天界,凡人将感情看得重于一切,如果它们来到红尘之中还像天界时那样屈身于强大的力量,就会被冠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只有一件事跟爹说的不一样,爹说最好的侍奉主人的办法就是身心交付,可是主人身边有了这个讨人厌的风骚男人,根本就没有心思放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厌恶夜涟怜,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凌紫沁把玩着金链,即便金银两色被人视为俗物,但是没有哪种色泽更能衬托他闪烁着幽光的肌肤。 “那个小丫头已经没有资格称为神族人了!她是罪人和龙鱼繁衍出的妖人,真正的神族身上是没有第三种骨血的。神力源自龙骨仙髓,龙骨得自于我们邕冗一族的天灵,龙骨剧毒无比,仙髓则是神族被龙骨入侵体内后出现的,就是用来抵御体内的剧毒。龙骨越精纯,神族人中毒也就越深,体内的仙髓也会随之增多,神力也就越强大。鲛人族身兼两种妖兽的血脉,妖心胜过人性,不得不采食活人才能脱去妖皮成就人身。神族经过千年,早已将妖心除尽,只剩下强大的神力,那些罪人被贬南海之后再次沦落妖身,不是低等又是什么!” 楚幕白面露鄙夷,“主人要罚就罚,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那个小杂种在碰我半根手指。” “你如果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这一世就只能是个兽。”凌紫沁沉下脸来,微黑的脸色顿时让忿忿不平的男孩立即收敛,五指拢起刺目的金光,金光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紫,金光成火焰状,从金链上慢慢划过。激起黑烟无数,楚幕白被黑烟呛得频频咳嗽。 “如果没人爱我,三年后我就会变回妖身。”说完将头一低,“主人,我愿意带上它。” “变回妖身,也是更自由,生为神兽,已经比太多人幸福,你不必非要追求人身不可。人也有人的烦恼,不如神兽快活。”凌紫沁举着金链的向后让过一步,眉头紧锁,“幕白你要想好,这条链子一旦戴上,就再也无法取下,这是一生一世的束缚。就算你后悔也于事无补。” 楚幕白抬起头,凝视着女子的眼睛,难怪爹说如果不想一世沉沦,就千万不要去看神族男女的双眸。他没有看到爹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出来的温馨甜美,他看到的是一片碎落的星辰。 “也许主人说的很对,但我是神兽,我不是人。我生在人间,就是为了体会人间的悲欢离合。束缚,也是一种羁绊。我想尽力去爱,去赢得主人的赞赏,这样活下去才有意义。无论成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就算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至少不留遗憾。” 说完双膝跪地,态度出奇的恭敬,“主人,我一世为人,只求生时尽欢,身后无憾。” “那就永远都不要回头。”回首已是百年身,就算如她心冷绝情,也不敢说绝对没有后悔之事,他想要无憾实则最为艰难。凌紫沁无声叹息,将金链系在男孩颈间,金芒瞬间大亮。 楚幕白不多时就倒在地上抽搐,又过了一小会儿,阵痛骤然消失,已是一身冷汗。 “带上这个东西,就永远也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小妖怪只要稍有异动,就会体验到刚刚的疼痛,所以你现在是驯兽,有贰心的话就会立即被其中蕴藏的神力撕成碎片。”翀白素十分得意的笑道,他眼力一流,看出她重新洗炼乾坤绳时,在神力中以玲珑咒勾勒的符咒。 “我知道,主人在里面放了珑心咒,爹说这种符咒绘制极难,百年前曾有一人在东海边上引动天刑厉雷,殒身此处。那人身上就有被珑心咒震锁的痕迹,而且符咒是那人自己在历劫前动手,为了保持神魂不灭再入轮回而设。只可惜,她实在太过托大,想要不舍尘缘,还妄图升天。最后就连一寸灰烬都没能留下,连三魂七魄都被天雷劈碎。爹说,那是五百年来最为严酷的一次天刑雷劫,在此之前他在人世停留千年,也从未见过天雷将生魂灭尽的。她不是无法转生投胎,而是世间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她这个人,灵识不再,算是死绝了。” 楚幕白话里透出很深的惋惜之意,他从爹的描述中得知那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虽然不是神族人,却有堪比神族的美貌。如果那人还在,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人和主人比起来,到底谁更美上三分?不过他还是会私下里偏心主人就是,谁叫她是主人呢,他的唯一。 “她叫什么名字?”凌紫沁随口一问,本也没打算真的知道,在海边寻死觅活的人多了,就算是寂寥如邕冗,孤独的镇守神族遗迹,也不会无聊到将每个出现的人都清楚的记得。 “她的名字很长!爹说她留下的几本薄册子上题的名字是傀儡道人,但是爹又说道人二字是敬称,不是名字。我猜,她大概叫做傀儡吧?不过爹说傀儡是凡世小孩手中的一种玩偶,也不是名字。”楚幕白抓了抓微硬的短发,总觉得那个名字听上去不像是女子的名字。 “原来是她。”凌紫沁浅笑摇头,果然世事纷繁,初入紫苑阁时见到的落款,随即谜团被龙倾解开,如今竟然在东海海底再次听闻,轮回无常,却是有始亦有终。 傀儡道人离世百年,酬剑族在那之后再未曾有过天师出现,或许在那之前每一次转世重回的天师,都是她一个人。千年来来去去,到最后也终于有厌倦的那一日。 殊不知她想要的了却,最后却成了上苍毫不留情的了结。 历劫成仙的诱惑到底有多大?会让一个能够窥探到天命如何的红尘巅峰之人宁可舍命,也要拼死试一试?尚未想清楚,腰间微温,身子已经被翀白素缠住。 “你能不能直接带我们下到底层?”她不喜欢楚幕白,原因一如她最初排斥翀白素,他们太热情,像是炙热的太阳,而她赖以为生的坚冰般的保护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缠上。 由温暖产生的依赖,在很多时候也可能成为致人死地的软肋。不能指望在最危急的时刻,有人会从黑暗中伸出援手,因为就算有人拼尽全力,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 “幻影幽廊原本是不存在的,都是因为他乱动龙盘才会使得神殿两层大阵异变,原本的通道早就不能用了,现在只能一层一层走下去。” 楚幕白无可奈何的瞪了翀白素一眼,“麻烦你多少也摆出‘神子’应有的模样,别再随心所欲好吗?这里是神族故地,你的神力在东海海面或许还有逞能的机会,但是在这里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还有,东海神殿位于红尘中的那部分早在千年之前就被异兽夷为平地,地下倒置的这一部分其实更接近幽冥境界,也就是黄泉。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乱动神力。如果你也想当年那个笨蛋一样,击穿海底的话,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幽冥躁动已有百年,爹说如果三界汇通一处,遭殃的只能是红尘。漫天诸神此时都盯着这里,不会纵容局势恶化。” “漫天诸神为何要盯着凡世?”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千年之期已过,他们留下的禁制即将解开,命定之人,如果你想要知道迷雾中的真相,就跟着它的指引,到神殿底层来。我已在此恭候千年,终于等到至尊妖星再入凡尘……” 突如其来的声响回荡在幽暗的长廊之中,传出阵阵回声。这一次不再是脑海中微弱的响动,而是震颤整个神殿外围的低沉轰鸣。楚幕白小声嘀咕着爹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吓人一跳。 凌紫沁看向翀白素,只见他神色不变,没有半点惊异。 “至尊妖星,再入凡尘。你不肯飞升的理由,是不是因为这个?” “非要有个理由,你才愿意留下我吗?”翀白素长叹一声,“难道这个理由就不能是你?” 凌紫沁沉默不语,半响,挣扎着向他靠近,双臂环住结实的腰杆,“我不敢相信。” “这样啊——”翀白素面露难色,故意拉长声音道,“不然,尊贵的妖星大人,要不要考虑收了我这个小小的地仙?我十分乐意献出完美无瑕的**供上仙享用。” 气闷一扫而去,凌紫沁又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他一拳头,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耍怪,心底微温,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她沉沦苦海之时,他都会立即伸出援手,将她迅速打捞上岸。 “主人——”楚幕白吭叽一声,“要临幸也要先上我吧,主人不要厚此薄彼嘛。” “死了这条心吧小妖怪!沁沁是我的!谁也别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翀白素心情大好,周身散发出柔柔的光亮,柔光中央爆出一小朵莹白,在男孩眼前炸裂,煞是好看。 “还有,以后对我恭敬一点,因为沁沁已经答应嫁给我了。”翀白素故意在凌紫沁脸上印下一吻,昭告他的所有权,美眸莹莹发亮,“等从东海出去,我们就要举行大婚,然后生一大堆小娃娃。我会把沁沁喂饱的,她才不会有闲空让你爬床呢!想被临幸,你还是找别人吧,下辈子也别想碰她。” “胡说八道。”凌紫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云却从面颊上飘起。 “主人,大阵有变,好像是有人动手,我们快去看看吧!”楚幕白突然竖起耳朵,石墙上传来微弱的响动,“好像是那个小杂种妄动衍术,被吸入阵眼中央,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楚幕白话音刚落,长廊中的幻影再次出现,但不同以往的是石墙上出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上去像是十岁少女双手高高举起正在跳舞。但是双腿却呈现交缠的姿势,十分别扭。 “不好,她要调到箜井里了。”楚幕白一见那道黑影,立即惊呼一声,身形一闪消失在石墙里。长廊中的幻影突然有了动作,不再是面壁而立,它们纷纷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着两人靠近,沉重的脚步声杂乱的响起。每一步都很慢,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但却源源不绝。 翀白素护着凌紫沁向后退去,下意识祭起御雷咒环绕在两人身边。 强光瞬间照亮整个幻影幽廊,凌紫沁越过他的肩膀向前看去,只见幻影面无表情,形同僵尸。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告而别的楚幕白突然出现在后面。 “主人不要动手!那些都是幻影!”一句话刚出口,突然幽廊急转,隆隆声响,一道古怪的黑气从地底钻出,将急着赶回来的楚幕白和凌紫沁二人隔绝。 “沁沁,这恐怕不只是幻影,化虚为实,他们中一定有人出事了。”翀白素生生收手。 凌紫沁当然知道那些僵尸一样的东西不只是幻影,没有哪种影子会有如此沉重的脚步。 “喂!小妖怪,小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翀白素大声向后喊去。 “她被箜井夹住,一时掉不下去,但是时间一长失血过多就会死掉!你看看墙上的影子,现在应该还是黑色的,一旦变成白色,她就必死无疑!”楚幕白奋力敲打着黑气凝成的墙壁,墙壁是怨气所化,他被困住无法脱身。每一拳捶打,都觉得墙壁越发坚硬。 “快去破了那些幻影,幽廊一消失,就能看到她,她就在墙后面。不要动手,这些东西都是她的怨气所化!”楚幕白大叫,砸在墙壁上的手流下滴滴幽蓝色的血,“爱!快点!你不是总说爱主人吗?快去爱她!别管那些幻影,那些都是假的!” “要怎么爱?”翀白素脸色绷紧,难道要他在这里就要了沁沁? “这是五灵迷阵,爱恨嗔痴怨,只要发自内心,迷雾自除!快一点!她的影子变浅了!” 楚幕白紧盯着墙上的虚影,少女此刻只有一只手还在高举。 “吻我!”凌紫沁伸手捧住翀白素的面颊,星眸微眯,“我要你爱我……” 没再等第二句命令,翀白素露出明媚的笑意,覆上她的薄唇。 须臾,近在咫尺的幻影乍然化作青烟消散,石墙上少女的身影迅速缩小成一块黑色圆点。黑气凭空消失,正在捶墙的楚幕白一头栽倒在地,疼得嗷呜一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壁刻玄机 第二百七十九章壁刻玄机 东海神殿,一层箜井。 幻影消散的瞬间,凌紫沁与翀白素两人双双向一层中央飞扑过去,夜涟怜一只手把着箜井井栏只剩下三根手指还在苦苦维持,眼看要支持不住。就在松手的瞬间,腰间被一紫一白两条软绸缠上,顷刻逃离狂风下落的箜井井口。 夜涟怜摔倒在地,半响只剩下哼哧哼哧喘粗气的声音,没法从地上爬起来。 凌紫沁伸手将她扶起,星眸猛地睁大,只见夜涟怜额头两边竟然长出两支小角,顿时愣在原地。楚幕白此刻才从幽廊跑过来,一见到小公主头上的东西,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杂种就是杂种,主人你看,她不过就是失去一点点血,现在已经无法维持人身了。”楚幕白扯住女子的衣袖,眼里的鄙夷毫不遮掩,“主人不要碰她,她是个脏东西。鲛人族,就是自愿献身给龙鱼操弄的罪人繁衍下的后代,千年以来跑到东海的鲛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每一个都痴心妄想总觉得拥有神族血脉就可以认祖归宗。哼!还不是连老祖宗的规矩都忘到脑后去了?跟妖兽厮混,生下这种骨血混杂的下贱东西,还有脸回来?” 夜涟怜挣脱凌紫沁的手,低着头全身颤抖,“别碰我,他说的对,我就是罪人跟妖兽交媾才生下的杂种。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圣女,求你送我离开。” “住口。”凌紫沁狠瞪楚幕白一眼,“没有人永远不会犯错,如果每一个犯错的人都要一死了之,这个世间早就都死绝了。你嘴说想要化身人形得到世人的爱,你懂得什么叫爱吗?” “主人,我是不懂,”楚幕白脸色微变,似乎十分伤心,“但我知道,当年被流放异域的那些罪人,犯下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不值得被宽恕。神族温善,没有处死同族的道理,这才将他们抽去龙骨,流放南海。放她们一条生路,就已经是足够的仁慈,她们犯下的错,放在其他地方死一万次也不足惜!我没有冤枉她们,犯下重罪,就应该接受惩罚,即便神族人身处红尘巅峰,也不能肆意蹂躏欺凌凡人。等主人知道她们曾经做过什么,就不会再想着要给那些罪人之后留一条生路。她们根本不配活下去,她们身上没有神族应有的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会败坏神族声名!放任她们,就是当年族长的妇人之仁。” 楚幕白每说一句,夜涟怜纤细小巧的身子就颤动一下,却连一句都没有反驳。 凌紫沁转头看向翀白素想要求证,翀白素摇摇头表示同样不清楚东海到底发生过什么。 “主人,等你站上九虚轮转台就可以看到当年旧事。”楚幕白突然变得极为伤心,幽蓝色的水泽在眼窝里打转,“她们罪该万死,所有的坏事都让她们做绝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她们真的很坏。她们,每一个都是滥杀无辜的罪人,主人你不该带她们进来,这是对神族先人的亵渎。她们通通都该死,一个不剩,死得干干净净才好!” “那不是我做的!”夜涟怜猛地抬起头来,冲向男孩,两人扭在一起,“那些事情都是她们做的,不是我做的!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些罪人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为什么我不能活下去!你到底还要追究到什么时候?难道是我愿意投胎成为杀戮无止的鲛人的吗?我是自愿的吗?她们堕落与我有何相干!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你只是有一个干净的出身而已!” 楚幕白厌恶的看着被她抓乱的衣衫,祭起幽蓝色的水光,瞬间将夜涟怜推出一丈开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比你出身干净,我娘亲是为了天下甘愿牺牲自己的神族族长,我爹是甘愿放弃仙籍追随爱人下凡的上古九大神兽名列第一的邕冗。我和你就是不一样,你出身肮脏,你的身上流着龙鱼的骨血,龙鱼作恶多端向来喜食活人。早在天地未开之际,龙鱼就因为偷溜幽冥,偷食纯净无暇的生魂,致使它们无法再入轮回,因此被打入混沌无合的人间。你身上流着最为卑鄙下贱的凶手的血,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你以为你们可以从淤泥中脱身,其实不然。即便是你可以控制不去伤人,不去喝活人的血,也无法扭转命运。因为你体内的余毒不除,就没办法诞下后代,你死后,你的族人还是会受不住诱惑,犯下同样的罪行。”楚幕白恨恨磨牙,碍着主人在此,无法立即动手杀她。 “夜涟怜,你还是认清现实吧,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打从你的祖先在肮脏的妖兽身下婉转承欢的那天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你以为你能逃脱,只要你的自制力足够,确实可以独善其身,但也仅此而已。你身上的血腥太浓,就算不是你本人的,至少也是你的族人她们身上沾染过来的。她们可没有你的自制,也没抱这种不切合实际的奢望,胡作非为仍在继续,你太年幼无法约束她们。”楚幕白走到凌紫沁面前,长出一口气,眼中显出深深的无可奈何。 “主人如果执意要她到神殿底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个代价,只怕她付不起。” “我付得起,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夜涟怜双手捂脸,眼泪落在地上,无数晶莹的珍珠滚落。翀白素俯身捡起几颗珍珠,却看到每颗珍珠中央都是一片血红。鲛人泣血,是大凶之兆,当下不动声色的将珍珠放回原地,装作视而不见。 “一千年前的陈年旧账,就不要再算了。她有心于此,能进到这里也是命数。就让她试试看,或许从此世上少了一族凶煞,也是件好事。”凌紫沁对此也只剩叹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一样,就算是赎罪,一千年也足够了。 “可是,主人,她要做的事,可能会引发灭族之祸,到时南海再添冤魂,只会闹得越发民不聊生。”楚幕白也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祸事,只是听爹说过扭转命运要付出极大代价。 “我是鲛人族长,这个代价,我付得起。”夜涟怜决心已定,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好过族人生为鱼身多年之后才能化身人形,好过她们中很多人在幼年就惨遭南海中的其他妖兽轮番蹂躏最后葬身海底。如她这样侥幸保有干净身子的人,在族里只是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她相信,这个决定,族人会愿意接受。因为她曾经在幼时跟着皇兄到过南海,人鱼唱晚在他们听来是唯美的音律,在她耳中却是永无止尽的哀鸣。那些夜晚,跃入海中的娇美身影,成为她睡梦中经久不散的阴影。恶梦总是一再重演,而娘亲生前总是告诉她,她不必回去,因为她已经离开族人,故地重游只会挑起伤心事。她的幸运,足以让任何族人羡慕。 “你确定你的族人,也愿意为你背负这样的命运吗?你凭什么确定?乱交的杂种,比起背叛者还不如,神族背叛者当年团结一致,不惜牺牲一半族人,来换得通往东海之外的自由。你们付得起什么代价?”楚幕白冷眼看向地上的永夜小公主,“你被困在这具身体里,这些年来就从未后悔当初做过的事吗?你要送死,没人拦着你,但是不许你拖累主人!” 幽蓝缓缓升起,禁制解除,夜涟怜站起身来,挥手将地上的鲛人泪全被焚烧殆尽。 “涟怜你怎么会掉到井里?”凌紫沁走上前去,将小公主眼角的湿润擦去。 “我一进来就看到墙上有不少地方冒出红光,准备去看看是什么,就听到太子皇兄在后面叫我,刚转身走出没两步觉得天摇地晃,地面下陷出现一口井。本来下面还有一小块可以垫脚的石板,后来不少火光从下面涌出来,石板融化掉到井下去了。”夜涟怜伸手指向石墙。 她刚进来时,这里一片黑暗,墙上的血色格外明显,待到凌紫沁等人冲进来,箜井下方的火光早已将室内照亮,因此暗红色并不如何刺眼。 “沁沁,这些都是上古异兽。”翀白素走到石墙前面,端详半响,又转头道,“这面墙壁上有一个非常庞大的法阵,法阵下面压制着一些生魂,每一个红光都是一个阵位。” “算你眼力不赖,不过你不要乱碰。”楚幕白轻哼一声,“主人,这些墙上镇压的都是最初异兽入侵东海时被击碎的魂魄,后来神族长老将这些魂魄以法阵镇压在此,并用血光标识出异兽的死穴。每当神族后裔长大成年,就会在这里经受考验,长老们会将魂魄放出来让他们攻击,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会被准许独自离开东海出去闯荡。” 凌紫沁环顾石墙,发现只有眼前的这堵墙上的异兽雕工精美,另外三面墙上的雕刻都是未经雕琢,像是刚刚完成雏形就不得不离开,第三面墙上九只异兽身上并没有红光闪烁,甚至雕刻的非常潦草,只有寥寥几下,能够勉强看出个轮廓。最后那面墙上只有异兽身边常常相伴而来的祥云,却未见异兽,却雕工细腻精致异常。异兽,祥云,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沁沁?”翀白素走回来,也向着凌紫沁看向的石墙看去,“这云……” “有古怪,第三面墙上只有寥寥数笔,神兽收尾勉强分得清,最后却精雕细琢一片云彩。”凌紫沁走上前去,挨个墙面看去,确定石墙上雕刻的祥云,确是最后雕上的没错。 转身正想去问楚幕白,却看见男孩扶着墙身形微晃,额间大颗汗珠滚落,幽蓝在他身后乱窜,忽明忽暗中隐隐似有爆发之意。石墙不知何时闭合,他们来时的入口已然不见。 “幕白,看着我。”凌紫沁皱紧眉头,缓缓靠近男孩,见低声呼唤无用,脚步停下,十指勾勒出一片淡若烟云的浅金光芒,金丝成网向楚幕白扑去。 “呜!”被金芒顷刻间缠住的男孩吓了一跳,立即清醒过来,“主人,我爹说,要过第一层,必须击败那九头妖兽才行!要找到它们身上的死穴,然后一招制敌,否则被缠上的话,虽然只是残魂,却也非常难以对付。” “这九只与其他有何不同?为何没有标识?”翀白素刚一开口,就见男孩脸色微黑,似是不愿提及。再看凌紫沁神情也不大轻松,却不知这两人看出什么他没有看出来的。 “神族嫡系全部战死东海,自然没有人再来标识这些异兽的死穴,千年前如果他们将异兽一招至死,也就不会遭遇灭族。”凌紫沁低声开口,星眸闪烁暗芒,“如果当年的神族人追求一招克敌,那就只能证明他们没有和异兽缠斗的能力。但看曾经有两墙这许多异兽葬身此地,神族应该是一夜之间失去自保之能,上古异兽抓住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伸手指向第三面墙,对翀白素说道,“你看那里,最后几道痕迹深浅不一,是仓促而成。他在雕刻异兽时,异兽已经冲到神殿门外,近在咫尺,让他不得不放弃雕刻,匆忙应战。” 再指向第四面墙,“这不是雕刻而成,是以神力直接打入墙面,图案很浅,证明当时那人已经力竭。在生死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还能保持力道落墙均匀精准,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挥袖将金丝织就的网撤去,却见男孩正崇拜的看向她,“幕白,你爹刚才都说了什么?” “主人!你不愧是命定之人,真的非常非常厉害!”楚幕白亮着水汪汪的豆眼,“只凭这些雕刻就能看出当年的旧事?主人!千年危局,一定会被你破解!” “爹说墙壁上雕刻的就是千年之前那场三界震颤的东海大战,起初神族凭借护海神器和强大的神力几次将私自下凡的妖兽击退,但是最后出了岔子,数件神器凭空消失,东海外围也被幽冥苦水包围。原本依附神族为生的人神混血,趁着妖兽大举侵犯东海时,偷走几样微不足道的神器,从东海另一边硬从苦水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有一少半人逃离出东海去了红尘之中。妖兽无穷无尽,神族族人势单力薄,在东海海底被击穿之后,终于不得不退守神殿。那九头妖兽,就是最后将东海神殿上层宝顶夷为平地的孽畜,这些雕刻出自神族最年轻的长老旨情之手,那道阴云就是东海海枯,神殿曝露在妖兽面前时,旨情看到的最后一眼。不过他不是以神力印在墙上,而是用自己的二魂六魄。他丢下一魂一魄迷惑异兽,逃回这里留下了这朵阴云的图案,魂飞魄散。” 听楚幕白讲着千年前的旧事,凌紫沁心头微疼,她初临东海一路奔赴白骨浮灯时,无数神族族人残存的意识向她狂涌而来,讲述的就是那段崩天裂地的混战。如今再次听到,简直历历在目,明明没有亲历过那场血腥的屠戮,却格外难受。血脉传承,在神族身上异常敏锐。 遥远而古老,一千年在她看来真的是远到可以弃之不顾的漫长,对于神族而言,却永远都是忘不了的昨日。东海遗迹,千年沉寂,当年的神族人面对明知必死的结局没有选择后退,而是留在东海直到魂飞魄散。东海从此永陷黑暗,会是怎样的孤寂?甚至在神族故地,也听不到神族幽魂的浅吟低唱,千年前盛极一时的繁华喧嚣,转眼间只剩下沧桑荒凉。 悲欢离合次第上演之后,终究归于死寂,东海死水,凡人无法横渡,三界交汇不容挑衅。 凌紫沁星眸发直的瞪视着石墙上的阴云,她曾经以为它是祥云,原来并不是那样。 漫天诸神都盯视着东海,却无一人插手此间惨事,任由生杀予夺上演,曾经弥漫整个东海的血腥最后都被千年光阴沉淀,再也见不到当年的痕迹。生与死,在时空面前,卑微的留不下一点点印记。后人如她,就算来到这里,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听不到神族族人绝望苍凉的呼喊,也看不到上古异兽染血的獠牙,一切恍如隔世。 一切却尚未真正过去! 千年禁制即将松动,而她就是他们都认定的应劫妖星。东海神族的旧事必须在她这里做一个了结,一千年已经足够改变太多太多,她不会再任由他们凌辱神族血脉。 她要结束这一切的磨难! 翀白素站在石墙前面若有所思,半响突然一拍额头,突然转向楚幕白道,“小妖怪,你们邕冗一族的妖丹长在什么地方?” 凌紫沁微愣,转头看向一大一小两人的瞪视。 楚幕白扯动嘴角不情不愿的开口,“就在脊背的龙骨里,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我已经化身成形,人身是不会长出妖丹的。只有那些修炼出妖丹后才得到人身的邕冗,才会保留下来。” “你爹下凡之前早已修炼出妖丹,之后才认识神族族长,最后凡心大动追随她下凡是不是?”翀白素皱紧眉头,无数片段迅速拼凑,“已经化身人形的邕冗抽出龙骨之后会怎样?”“抽出龙骨就会永远被困在人身中,再也无法变回神兽原形,而且——”楚幕白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神力大损,伤及本源,永世无法再复原。” 第二百八十章 千年禁制 第二百八十章千年禁制 东海神殿,一层箜井。 “沁沁……”凌紫沁挥手示意翀白素不必继续说下去,他要说的话,她已经明白过来。 神族人身上的龙骨从何而来,终于有了解释,他们得到天界神兽邕冗的龙骨,形同中毒,体内自然而然产生仙髓抵抗。再来,其他的上古异兽想要化身人形,最快并且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吸食仙髓。不知道第一个发现仙髓有用的异兽是如何得到这种东西,但是很快所有的上古异兽都知道神族人体内的仙髓对它们是最好的补药,如同凡人猎捕雪狸只为一张皮一样,毫无节制的大肆捕杀。而邕冗虽然身为九大神兽之一,也很难时刻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终于不堪死亡时刻笼罩在头顶的神族人,在漫长而血腥杀戮之后,决定离开天界。 那不是普通的迁徙,而是逃离,从天界堕入凡尘,藏身在万丈水域下冰冷刺骨的东海海底,只为繁衍生息,逃出必死的境地。但是这样的逃亡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下界搜寻的异兽发现。于是三三两两的异兽开始单个袭扰东海,试图偷袭单独外出的神族族人。 但是进入红尘之后的神族族人早已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它们撕咬的废物,借助三界交汇的混沌之力,在威力强大的神器的庇护下,足以与异兽一较高下。 整件事就是因为龙骨和仙髓而起,如果邕冗没有随着神族一起下界,那么这一切的悲剧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异兽的祸心,神女的幼稚,但是旧事的走向却并未按照寻常发展,神兽甘愿除去仙籍,也要堕入凡世,神族最终难逃灭族的悲剧。 凌紫沁抬头望去,头顶是无尽的黑暗,她知道神殿的遗迹上面是无穷无尽汹涌的黄泉苦水,东海便是亡魂故里,可是再向上又是怎样一番天地?云端天宫,异兽横行杀戮永无止歇。 天界之上又是什么?漫天诸神。 当这四个字突然从脑海中高高跃起时,凌紫沁突然背心处被一阵森寒笼罩。 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正在她身后窥探,未作多想神力自发涌向指尖,瞬间绝杀阵脱手而出。 巨大的金色火光正撞上刻着阴云的第四面石墙,轰隆声震耳欲聋,翀白素立即护着凌紫沁向一旁躲去,尘埃落定之后,除了石墙碎落一地外,再也不见其他。 “沁沁,怎么回事?”好一会儿,翀白素才松开环住女子的双臂。 “白素,天……”猛地咬住薄唇,小脸儿绷得生冷,“我来问,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其他的我不想知道!所以你一个字都不许多说,直到我说停止,才可以,懂吗?” “好!”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沁沁问吧,我准备好了。” “神族当年出身的地方,归属于天界的最底层,是不是?”有很多细节需要再次确认。 过去那些不被她放在心上的陈年旧事,而今必须一件件找回来,她要知道所有细节,然后仔细拼凑成真相。她不要再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她要弄清楚神族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是。”翀白素点头示意,天地九重,常人所谓的天界,只是天界的最边缘,天上天是飞升成仙的有缘人的居所,漫天诸神又在天上天之上。那里没有具体的定名,有人称之为天庭,也有人说那里是重天,但是师父说那里只是天。真正的天,不需要其他词语描摹。 世传真仙所在天界,金仙出自天上天,而天庭中住着的到底是何许人士便无人能知。 “飞升历劫,只是斩缘断念,是不是?”长袖中的手紧紧抵住掌心,疼痛如约而至。凌紫沁侧过头去,青丝挡住星眸一闪而过的仓惶无助,神族之事远比她想象中的难解。 神族族长为何要留下灭族的遗愿,甚至连身怀神族骨血的旁系世家也要受尽诅咒,或许并不是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仅仅是因为滔天的怨恨。妖兽何来?妖兽何来!眉心中央,一点刺痛,混乱的神思迅速归于冷静。她不能癫狂,她身上背负着的,是神族最后的希望。 “是。”翀白素开始磨牙,突然明白过来她为何多一个字也不让他多说的原因。 漫天诸神都对东海虎视眈眈,她以神族圣女之身重回东海历劫,缘起还是缘灭尚未可知!他们此刻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诸神看在眼底,他们在明,诸神在暗。 心向下一沉遍体生寒,难道沁沁怀疑,千年之前的灭族惨事,背后真凶就是漫天诸神? “够了,我没有其他想问,你也不必再提。神兽与神族私通,这种丑事用不着抖落的人尽皆知。”凌紫沁沉下脸来,妖星临世,当日的妖君,为何今日要以人身现世?怕就是为了这一遭的苦难,天界之上另有别样天地,灭族惨剧也绝对不是世人所谓的那般简单。 神族,世家,皇族,无论是谁在背后布下这样的一盘棋局,手都伸得太长了些。 天人能为凡世所不能,于此受人追捧,但这并不代表生杀予夺全部都要任由他们只配。 居高临下,俯视苍生。或许他们身居神位日久,早已忘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 她不管天上还有何人在窥探,她受够了被人算计,不会再任由他们肆意戏耍。神族命运跌宕起伏数千年,从天界被追杀到人间,红尘历劫直至灭族,真的是够了。 翀白素闻言微微愣住,却也没有质疑她的话,默契的没有追问下去。三界之争,不是他一人一族可以插手的,而且当年那名仙人将他推落云端之时,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恶意。 妖君驾临,不可能之事如今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他初见她时尚不知她是破立集于一身的妖星,爱上她就再难放手,无论她是谁,日后又会变成什么人,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心口最深处,却没来由的向下沉陷,不想承认他还是考虑到了最坏的结局。她劫数圆满之后,是从此滞留凡世,还是即刻回到天庭之上?如若归去,便真的是后会无期。 世间关于妖君登仙时的那些歌谣经久不散,这些年中翀白素多有耳闻,只是不愿去想罢了。多想无益,何况眼前这一个,究竟是化身分身还是真身,他都无法确认。肉眼凡胎,只能抓住眼前百丈,就算这些在她的神思中不过寸许,也值得他舍命相搏。 天长地久,总有完结的一日,他不愿与天同寿,惟愿一世长相厮守。情字当头还有什么对与不对,他要的只是她一人一颗真心,相伴并肩看日落月升草长莺飞而已。 世事再美,美不过她一颦一笑,他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不问她出身何人。 “主人?主人!”楚幕白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连连倒退,“主人怎么可以那么说我爹娘!” “有何不能?”面容绷紧,星眸冷凝,所有的不悦骤然摆在脸上,“一个罔顾天条六根不净,另一个攀附旁族作乱骨血。就算他们是我神族先祖,我也不会寻找理由为他们开脱。错就是错,如果说一个爱字就可以将所有的过错扛下,还那要共守之约做什么?只要相亲相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打出这个旗号,是非对错岂容狡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第三种可能。看在他是你爹的份儿上,你今日认我为主,我也不会太过苛求,既往不咎,日后如有再犯,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兽就是兽,不能与人同榻。” 沉重的威压感终于随着冷酷无情的话语出口而渐渐淡去,凌紫沁依旧冷着脸瞪向面前六神无主的楚幕白。直到背心处被盯视的冰冷全部消失,她才长出一口气。 “沁沁,看着我。”翀白素握紧她的手,“别担心。” “好。”女人最擅长的,大概就是她此刻所做,口是心非。脸上莹润的光彩,星眸凝彩的色泽,薄唇边上最温馨的一抹浅笑,其实全部都是虚假的谎言。惑人不浅,思绪渐渐变得清楚明朗的同时,来路归途却变得遥遥无尽。 “闭上眼睛,站得远一点,不许你偷看,转过身去。”挑起一抹淡笑,推了翀白素一把,转头对紧抿着嘴站在一旁的男孩说道,“你已经认主,求仁得仁,我没有迎合你的必要。” 楚幕白脸色在听完她的那番话之后已然变得苍白,像是突然被剥夺走全身的气力,站在原地,既不向一旁躲闪,也没有再开口反驳。只是站在那里看向她,神色仓惶悲凉。 “喂,小妖怪,沁沁要破阵,没空跟你扯那些没用的旧事,再不快点过来,待会儿被神力震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三两步上前,硬生生将还僵硬的站在原地的男孩拖拽到被击毁的断墙乱石上坐定。翀白素心说小妖怪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沁沁的一片苦心。 刚刚那些被人盯上的森寒,他感同身受,诸神当年既然可以教唆异兽围攻神族,同样的惨剧为何不能再来一次?毕竟距离上一次三界动荡已经过去千年,要斩草除根早就痛下杀手,也不用等到今时今日。他隐约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也许东海神殿在千年之中并未如同世家传言的那般空置。翻脸无情的背后,是她想要努力保护神族骨血的一片心意。 楚幕白没有什么反应,无论被翀白素拉扯到哪里,目光都始终固执的定格在女子背心上,像是要穿透衣裙,看清被坚硬的骨骼包裹着的那颗心,是否也如他的一样鲜活。 他不懂,她为什么没有像爹说的那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与他一见钟情,或许是有人捷足先登,他只是来晚一步。闷痛袭身,却不及她冷冽的眼神,看向他时出口的那一句人兽之分,岂止是不爱,根本就是极度的厌恶。难道爱上一个人是会被看不起的?还是神族打心底看不上他们兽身,所以他才会被主人羞辱。爹说过的那些美好到底要在谁身上才能得到? 翀白素突然闻到一阵苦涩的湿气,不由自主的转头,只见化身人形之后,一直生龙活虎的男孩此时双臂环住膝头蜷缩在两块碎石夹缝的空隙里,幽蓝色的眼泪顺着面颊无声滑落。 他想了想,还是缩回去安慰男孩的手,被人拒绝的滋味,楚幕白总有一日会尝到。 就算沁沁今日不拒绝神兽的邀欢,他们也不会有未来。他比谁都了解沁沁,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入她的眼,不是她自视甚高罔顾天下,而是她觉得世间因缘不重要。相较之下,因为感情而起的牵绊,甚至抵不过一句责任感。谁也不能强迫她,去接受一段她不想要的关系。就算她能与他有过亲密接触,最多也只能算是露水姻缘,就像龙倾一样。被幻象遮住双眼,殊不知她沾手变放的那些曾经,在她心底连被惦念的价值都没有。 他最安心的也就是她的淡漠,对所有人都一并拒绝,看不见摸不到的那颗心,如同高高悬空的精美楼阁,让人只能远观无法亵渎。而今,他已经拥有了别人无法企及的幸福。 翀白素的心念刚一动,凌紫沁就转过头去,余光扫过楚幕白凄楚的小脸儿,没有去安慰他的打算。给他一段虚假的感情,美好而甜蜜,然后将他亲手推进满是毒沼的深渊,如此卑鄙的手段她不屑去做。他留下,就是她的人,她不会动其他心思,比如出卖他。 保命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远走高飞,一世隐姓埋名,像圣女与金仙封坞所说渡海远去,远远躲开这段纷争。再回首至少也是数十年之后的事,到那时红尘纷纭,朝代更迭,世家兴衰,也许一切早已过去。一碗孟婆,腥苦落腹,她也不再是今日之人。 最不济,她放手之后还可以躲去巫山,不必携家带口,就让世人以为世上再无她凌紫沁这人。去禁地里守着叫声悲凉的精羡鸟,听白素吹奏婉转笛声,或许她会以古琴合奏一曲。 思绪戛然而止,凌紫沁突然想起白素的青屿早已在辉星龙盘上随着漫天清辉一道崩碎。 失去的永远无法弥补,无论之后怎样,也是枉费心机。就像她在瑶光中解开的心结,脱去枷锁的最初,的确有轻松的感觉。但是在那之后,她对别人的敌意却并没有因此消除,伤口愈合,伤疤却仍在最初的位置,招摇过市。曾经的背叛,在她心中投下的那抹阴影,永远无法真正释怀。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会随时随地冷血翻脸。 “楚幕白,你对千年禁制知道些什么?”九只异兽,凌紫沁站在第三面石墙前,背对两人,开始仔细打量石墙上粗犷的异兽雏形。虽然每只异兽都只雕刻寥寥数刀,狰狞却并不因此减弱,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结出的细小金芒慢慢逼近石墙,果不其然墙面上的异兽开始隐隐挣动。感觉十分特别,与前两面墙上封印的残魂相比,第三面墙上的异兽要凶猛得多。 凌紫沁丝毫也不怀疑,只要她的手指实实在在的触动到墙面上,所有的异兽就会瞬间倾巢而出,向她扑来。半空中渐渐弥漫着古怪的淡香,香味儿极淡,像是某种药香。 蓦地回头,正好对上同时转身的翀白素的视线,两人向地中央的箜井齐齐看去,药香就出自那里。有人在箜井下面?那人会是谁?柳眉皱紧,却没有移动脚步。 楚幕白伸手抹去眼泪,将头埋在双臂中间,声音略微沉闷,“我爹说那是诅咒,他与神族人一并身受,但是诅咒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薄弱。如今千年已过,诅咒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他,神族后裔将会在月圆之夜重回东海,将所有的悲剧做个了结。爹说最近两百年,他涅槃之后才有原生的幼崽,在禁制松动之前,爹连说话也不能。” “一切了结之后,神族会怎样?东海会怎样?” 转身回看石墙上的异兽,凌紫沁已经有了打算。以刚才的反应看来,九只异兽应该是同时出动,让人难以招架,墙上异兽的远近并没有分别,似乎也在暗示着异兽齐出的规律。以一敌九,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凶险,确实只能一招制胜,否则就没有绝对的胜算。 “我不知道。”楚幕白缓缓抬起头来,泪流满面,过去那些年里他一直幽居井底,等待着有朝一日有个人能够出现将他带离,而今他却突然开始后悔。 认错主人的为人,这个大错,不知道他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更正过来,他不愿跟着一个只将他看做兽类的女子。他想变成人,不是现在这样仅仅维持着人身。 夜涟怜冷哼一声,他的眼泪灼了她的眼,“活该,你也有今日。” 楚幕白猛地转头看向角落中靠墙而立的永夜小公主,尖牙磨动,“你……” “我怎样?”夜涟怜挑起冷笑,“我再不济也是人身,不像你,一刻之前还一口一个主人主人的,叫得欢快。现在又怎样?别忘了,你可是‘出身尊贵’的神兽之后,哭很丢脸!” “等东海事毕,我会将你带入人间,把自由还给你,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凌紫沁皱眉,回身对楚幕白说道,与此同时双手猛地勾勒出无数符咒,符咒在她身后拼凑成绝杀阵法,骤然向石墙上冷芒刚刚开始闪烁的异兽身上砸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薄如蝉翼 第二百八十一章薄如蝉翼 巫山近郊。 廿宛驾车带着凌偌寒一路直奔巫医族住地,两匹骏马拉着一架轻便马车飞快的向着巫山奔驰。车中的凌偌寒早已被畔宛取下脸上的面具,两日前淡若金纸的脸色将护送他的影卫看得忧心忡忡,日夜轮番守护他,唯恐中途出现异样。马车昼夜不停,一路上跑死了七匹骏马,每匹都是千里良驹。人困马乏,长途奔袭,别说那些马,最后就连畔宛都觉得有些撑不下去。 好在凌偌寒的伤势没有再恶化下去,到得第五天一早,他已经能从车厢中坐起身来,吃下一些清淡的米糊。但是让畔宛有些为难的是,他尽管已经清醒却仍旧十分虚弱,而且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神子深入东海之前曾经说起过,镇国将军的嫡长子伤得很重,尽量不要打扰他休息,一路将他直接送到后山禁地的草庐里去,天岁老人看到他,自然会明白如何处置。 但畔宛还是觉得凌偌寒有些安静的可怕,文渊阁第一学士之名他不单单是耳闻过,还亲眼见到过云陌学士名分之争。凌偌寒虽然看似柔弱,但气势之强,绝非寻常呆头书生可比。学识之渊博,才思之敏锐,反应之迅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流,让人心生向往。 幼时就被挑选出来作为未来侍奉神子的神殿侍者,畔宛自幼见到的除了族长,就是巫医族里的几位长老,再不然就是族人中同龄的精锐子弟,因此在他的印象中,拥有如此根骨风雅之人,无外乎出自世家。世家已历千年,远离世俗纷争,更无朝代更迭,因此族人怡情养性,出现吟风颂月之士并不奇怪。 红尘作乱每隔数年就有一次,皇权下学士往往只会写些歌功颂德的无用文字,真正有才之人未必能够坐上庙堂高位,更不用说进入为君分忧的文渊阁。以武将之首镇国将军嫡长子的身份进入后宫为人质,却成为文臣之首,这样的际遇实在太过精彩。在凌偌寒身上,畔宛清楚的看到武将的硬朗英气,同时也见到书生风雅,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因此虽然畔宛只见过一次,从此念念不忘,原打算可以趁着这一次,将一些难题说与他听,不料凌偌寒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将军嫡子俊朗的面容此时非常憔悴,像是刚从万丈冰峰顶端取下的雪莲,晶莹却易碎。畔宛即便再渴望,也不敢贸然开口。 凌偌寒半卧在车厢中,宽大的靠垫十分柔软,身上还盖着那条在烟水阁中就一直盖着的毯子,毯子密不透风,从胸前一直盖到脚底。可是他的身体却一直没有再温热起来,东海边上建木城一战,他已经将秘术用到极致。之后又将秘术心法全部传给妹妹,心血耗尽,此刻体内空空荡荡提不起一点力气。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沁儿直到最后还一直将他视为兄长,这样也就够了。他一生之中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这个妹妹身上,她就是他最亲的人。 能够为了所爱而死,还有什么能比此事更加值得庆幸,怕也就只是长相厮守至白头一出。 只可惜,最后陪她白头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他不是没想过,带着妹妹从此纵情山水间,可是当沁儿身边出现比他强大的人,凌偌寒就知道到了他该放手的时候。 好在,他从不曾向沁儿表露过那样的心意,那些应该被埋葬的心意,这一次真的会随着他一并深埋,然后腐烂得只剩下累累白骨,最后跟着他走向下一个轮回。 有过的曾经,再也回不去。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没有保护好沁儿,让她受了无数委屈。 自从他离开东海之后,不知为何总是会回想起妹妹和玉王大婚的那一夜,他在从文渊阁赶向慕月殿的途中,突然被夜空中突然移位的星辰吸引。 血色星斗,是生杀予夺,却只现世一瞬间,升于东方,最终消失与夜幕正中,势若冲天。 直到三个月后的今日,凌偌寒还是没能想清楚那颗凶星究竟从何而来,他曾经认为那是妹妹大劫之象,因为当夜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见到,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暗示也未尝可知。 马车外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陷入沉思中的凌偌寒惊醒。 “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凌公子到巫山巅云阁。”马车外来人正是族长翀宇潼身边的一流好手,来人不多,只出动四人,森然威压却迅速弥漫开来。 “神子命令,此人在巫山不做停留,直取禁地草庐,尔等无权涉问。”廿宛握紧缰绳,没有要下车解释的意思。族长与神子素来不和,虽然在族人面前不曾表现出,但是近侍都知道其中玄机。神子不在,他虽然不能掀风作浪,但也绝不会听凭族长欺凌。 “我想去一趟巅云阁,再转向草庐也不迟。”来人正要再说,凌偌寒却掀起布帘,从马车上走下来,“廿宛,你二人多日奔波,先去休息,有什么话稍后再说也不迟。” “凌公子,此地不比帝都。神子早有交代,不许我等离开公子半步。”廿宛低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巫医族并非一团和气,神子与族长平分族中半数权力。” 凌偌寒闻言挑眉,声音却并没有可以压低,来人俱能听得真切,“凌某并非五岁幼童。” 五岁入宫,他当年确是懵懂不知世间事的将军嫡子,从一人身下到另一人身下,明里暗中受过的凌辱不计其数。当他从废弃的冷宫满是灰尘的地上爬起来时,股间血色早已凝成暗红,数载隐忍,一鸣惊人。那日他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站在金殿上对答如流之后,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肥头大耳的男男女女就再也不曾露面。 那些满是阴影和恶梦的曾经,从那时起真的变成扭转不了的过去。一个不落的找到那些人,他用了两年时间,而后指使杀手行凶,不过三日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次数,姿势,迷药,他的过目不忘,就是从当年锻炼出来。他遭受的,他们一一品尝,然后沉尸水底。 再一次孤身无缘,凌偌寒知道他不能像当年那样躲躲闪闪,否则只会恶梦重回。 何况,巫医神子敢将他送回来,至少他不会死就是,否则无法与沁儿交代。 活下去,也有很多种方式,他会选择最轻松的那一种,就比如说非常配合翀宇潼。翀白素的底牌,凌偌寒心中有数,但是巫医族的底牌,还尚未揭晓。 “公子,属下护送公子前往巅云阁。”廿宛见凌偌寒心意已决,自然不好再多说。神子曾经说起过,他看向少夫人的神情有异,不是寻常的兄妹之情,不得不对此人极为上心。 不单是凌偌寒,廿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几次看到少夫人从烟水阁中离开时柳眉紧锁,似乎被无尽的烦心事纠缠,却始终没有提及是何事。 凌偌寒缓缓点头,却也没有再登上马车,而是迈步直接向着二十里外的巫山外护阵走去。 “这几日我在车上不得施展,筋骨不便,你陪我共赏春色。”不高不低的温润声音响起。 廿宛立即从车上跳下徒步跟上,畔宛驾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前来接引的四人不急不忙的两两分开马蹄清扬。这里是巫山外围,左近都是翀宇潼早已布置好的人,就算凌偌寒三人奋力逃脱,也逃不出百里就会被抓回,因此他们并不担心。 廿宛跟在凌偌寒身后,起初并不明白凌偌寒的用意,但是当距离护阵不到十里,路上渐渐出现在外赏玩春色的零散族人向他们好奇打量时,他终于露出三分了然的浅笑。 凌偌寒的意思就是让巫医族人都知道他的到来,这样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保证不会立即被族长不声不响的处理掉。就算以后出事,至少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在巫山现身,也给少夫人和神子留下一个可以质问的理由。一举两得之事,而且十分自然。 六人和一辆马车的阵势很快吸引不少人驻足,巫医族人形容清秀,无论男女都是一般无二,貌美多偏娇弱,因此就算在男子中也少有如凌偌寒这般英气俊朗的人物。不少女子抛下手边事,纷纷跟在不远处或前或后的嬉笑打闹,不时有人脸红着跑远,过不多时又跑回来。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男子也坠在后面,议论声莺莺语语,虽然听不真切,神情却多有羡慕。 不多时有出过山的几人认出凌偌寒的身份,一时间话题又转到镇国将军身上,声音顿时强上一些,偶尔有些散碎言语飘入耳中凌偌寒也不以为意,目不直视的前行。 直到巫山外的护阵已经近在咫尺,步履缓慢的一行人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突然一顶四人抬着的小轿出现在大阵之外。轿子不多时落地,从里面走出一位一身白衣的公子。 凌偌寒见到此人并不吃惊,只是在目光落到他脸上时俊眉微微向下沉去。巫医少主面色红润,周身清气环绕,似是咒术更进一层,但是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却好似从新死之人身上生剜出来的,死气陷入其中,缠绵不去。凌偌寒依稀记得妹妹提起过此事,轻描淡写的一句,说是巫医少主身体有恙,求亲不成,已经返回巫山去了,如今算来应是一月前的旧事。 如今想来,族长翀宇潼应该是已经接到通报,干脆顺水推舟派出少主来迎,算是给他的一种无声的保证。凌偌寒索性停下脚步,挑起微微笑意,等着翀白羽走到面前。 廿宛暗中松了一口气,少主出面,总算是合乎常理,比起最初来的四个侍卫要郑重其事。 翀白羽最近两日身子才有起色,虽有翀宇潼强行灌注进去的元灵护身,但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一时尚未形容枯槁,却也收敛不住周身神气,从禁地草庐走到天梯上,已是大汗淋漓。但是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如今既然离不开巫山地界,翀白羽也就认命留在这里。 过去从不曾过问的闲杂事务,翀宇潼耐着性子指点他如何去做,炼药符咒布阵栽培灵药,这些以往被翀白羽忽略的俗物,此刻真正接手去做,却也做得津津有味。他的资质虽然不比翀白素龙倾等人万里无一,但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随着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迅速明白为何这些年来族长甚少有空闲陪在他身边。隔阂渐去,心生欢喜,人也越发沉稳起来。 其实他本不是轻狂放荡之人,只是这许多年来,风雷咒纠缠不清,不时乱动心弦。此时元灵根基已废,反倒人也恢复成原本样貌。相争之心一除,世家少主的贵气彰显无遗。 “公子远路而来,白羽迟来,实在失礼。”一字之差,凌偌寒听得清清楚楚。 心下顿时思虑飞转,看来巫医族长与少主两人对他的态度怕是并不心齐,想通这一点立即就有了打算。无论翀白羽抱定什么心思,总归比起巫医族长那只老狐狸要好对付一些。 至于他们父子两人倘若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大不了顺势而为,再多的计较也不必从一开始就布置,束手缚脚反倒是不够灵活。翀白素在巫山能得到一半族人的拥戴,但是神子不在,他就是仗势,也最多只能占到三成,不到最后都不能撕破脸皮闹个两败俱伤。 “劳烦少主亲自来迎,实在受宠若惊。”凌偌寒柔声应对,两人俱是风采动人,对立而站招惹无数少女春心萌动。下一刻,翀白羽突如其来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公子驾临巫山,是我巫医族之福,白羽从兄长处早已听闻此事,公子远来比起预计却是迟了一日有余。白羽身体抱恙,多日未出草庐,全仗恩师照料,今日来迎公子一并前往。” 翀白羽眸眼微寒,冷冽的从四人身上扫过,四名侍卫暗中对了个眼色,不敢再多言。 他们不提,凌偌寒更不会再提去见巫医族长,若非情不得已,他希望最好不要碰面。 廿宛心中一动,碍于身份,却无法说话,只道是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岔子。但是翀白羽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拆台的,也不是一件事就能看清。只是既然他提出直接去草庐,对于凌公子而言,应该不是件坏事。天岁老人好歹也能算是神子的半个师父,偏心好过暗算。 “你们可以回去复命,就说公子与我共赏春光山色,我已经安排下去,今夜设宴款待贵客,父主那边,你们挑个适当的时间去通报。”翀白羽打发走四人,畔宛也一并跟着驾车离去。只剩下廿宛跟在凌偌寒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少主支开族长侍卫看来,他一定是有话要与凌公子单独说,但是他奉神子之命,必须寸步不离。 “如今已无外人,少主单单留下偌寒,一定是有话要说。”围观的族人见状纷纷明白事理的躲闪到远处,此刻只有他们三人,凌偌寒收起浅笑,平静相对。 以翀白羽当日大喇喇闯进将军府的举止而言,今日的温言谦恭要么是装模作样,要么就是别有居心。一场病让人性情大变,不是没有可能,但也要如沁儿一般九死一生之后才有可能。翀白羽身上灵气充盈,不像是历经死生轮换之人。再加上他没有亲眼目睹,事后却听探子绘声绘色的描述,金殿公开逼婚,以物易人,更让他难以对面前的少主有些许好印象。 蛮横不知礼数这是其一,自恃甚高这是其二,单凭他是巫医少主的身份,就很难让凌偌寒将他与良善二字摆放在一处,这是其三。 狡诈的狐狸生不出温良的兔子,不管哪一个是真正的翀白羽,他都会小心提防这人。 “要说的话,可以等入夜之后再说不迟,现在只是有样东西要给公子取用。”翀白羽脸色不变,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递过,“这是露蝉霏丝制成,天下间不超过三件,覆在脸上可以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样,而且不必每隔几日就要取下。恩师让我将这件东西交给公子,算是见面礼。” “如此厚礼,偌寒不敢收。”也是不能收,身怀异宝,寄人篱下,正所谓拿人手短,这一样东西就算是收,也不能在此地收,更不应该由翀白羽给他。来路不明,就是最大的罪名。 “那就就算老朽送给闭关弟子的拜师礼,总不是太过分之事。”清风扑面而来,灰影落地,正是身着长衫的天岁老人。 “天渊异士的弟子资质当属一流,不过他故去已久,老朽打算再收一名闭关弟子,不知凌公子意下如何?”天岁老人的提议,让凌偌寒心弦为之一动。 “凌公子东海一行多有波折,镇国将军府已经不比从前,巫山也不是离世桃源,这一张面具,只是个借口。老朽不会强留,凌公子去留随意。” 天岁老人说完,凌偌寒微一思索,当即接过面具,“偌寒谢师父赠与。” “来人!”天岁老人长袖一挥,树上蓦地跃下两人,“老朽与徒儿今夜一醉方休。”两人齐声应答,随即如青烟凭空消散,凌偌寒呼吸一滞,虽有所悟。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神殿结拜 第二百八十二章神殿结拜 暮色四合,巅云阁。 说是遍游春光山色,便真的就是游览一番,其间只字未提世家和皇族的种种乱事秘辛,甚至就连神族圣女之事也没有旁敲侧击。凌偌寒神经绷紧,比起脸上收放自如的温雅神色,心中骇然的惊涛拍岸足足翻滚了数个时辰才缓缓平复。决战前的故意拖延,往往都是诱敌之计,百般挑衅,将敌人戏耍到心烦意乱,甚至不问胜败只想草草了事。正是要击溃一鼓作气的勇往直前,狂躁和不耐是最最要不得的腐蚀思绪的毒液。 或许这是一种考验,就在天岁老人说出要收徒的那句话的同时,袭向身上的锋利目光虽然只有一瞬,敏锐如凌偌寒也没有错过。众所周知,巫医少主出自天岁老人门下,年纪轻轻就将风雷咒修炼至大成,在这样的年纪,就算是承袭天意的巫医神子,也不曾达到这样的进境。师门对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就像他曾经在幼年懵懂时受过天渊异士的点拨,莫大的福缘,已是世间极为不易之事。只是这样的福缘实在太浅太薄,如果再多一点点,启蒙的不是寥寥数月,而是三年五载,也是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落魄地步。 命中注定,他凌偌寒遇见天渊异士时,鸿蒙恩师已经走到阳世尽头,虽然他最后没有亲眼看到恩师辞世,但是那天夜里月华殿外的凛凛幽蓝鬼火,还是让他永世难忘。那不是普通的人身焚烧时常见的火红色,妖异诡秘的幽蓝一闪而过,当他察觉有异赶过去时,地面上连飞灰都没有留下。幽幽蓝色,这种色泽,在云陌坊间传唱的歌谣中曾经无数次被提及,那是属于异族的色泽,属于一种传说中能够滴泪成珠的妖兽。天渊异士出身鲛人族,是一个永远不会被他告诉第二人知晓的秘密。就连沁儿,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巫山春月,别有一番景致,此处的春不比别处万物发生,到是更像秋日。鹅黄嫩绿不多见,倒是绯红金黄自山下遍染至半山腰处,再向上看去,浓重的绿色顶端,百花簇拥着一座古朴庄重的神殿。巫山神殿,历任神子的居所,神子居于山巅,而族长却在巫山脚下,这样的布置是不是在暗示着巫医族先人对于神力的景仰?又或者,其实在世家最初,是一个靠神力赢得尊敬的直白的族群,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巫医神子势微,才不得不与族长共享尊敬。 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他早就有所耳闻的那一个——历任巫医神子皆是短寿。 新一任的神子从得到神殿的认可,到真正能够操纵神殿,至少需要三年光景。年幼的巫医神子,以一己之力对抗根基已深的族长,其中无数艰险可想而知。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音律让两人不约而同的站在山中屏息聆听,半响凌偌寒缓缓眯起双眼,耳边清风作响,琴音悠扬。世家子弟,修身养性功夫都是一流,一个人心性如何,从指尖流淌出的声响最是骗不了别人。卑鄙之人难做高雅之声,就像是玉王殿下在献寿当夜那一曲清音,十指技法已经臻至极致,却难掩其中难解的狂躁。那样的音律配上朝纭的别扭生硬的舞姿,也算是天作之合。凌偌寒看得出那支舞的怪异,不在于动作是否流畅,也不在于身姿是否轻盈,而在于张弛有度,朝纭的舞像是从别处偷来的,因为她舞得太轻柔太媚,而那支舞却不是细雨靡靡。一定要说,凌偌寒觉得那支舞,应该是雪夜下绽放的带刺的花。 “此曲名为云谣,是族人少女对情郎的爱慕,师弟一来,就赢得不少女子欢心。只怕你我再这样走下去,待会儿就会她们会用蕊云草掷向你示爱。”翀白羽低声笑道,四目相对,似有意似无意,“师弟一表人才,更有我族男子欠缺的英气,怕是要勾走不少女子的魂魄去。” “如此说来,偌寒确有不是在先,”话音一转,凌偌寒似笑非笑,“不知师兄可有适龄女子,愿意嫁与偌寒,以解此围?” 自从凌偌寒将戴上之后,天岁老人就匆匆返回草庐,留下两人在山中散步。师兄弟的称呼也是天岁老人定下的,原本按照年纪算来,他比巫医少主略长几岁,如今拜师有先后,凌偌寒这一声师兄有些冤枉。两人都心知做不得真,只当说笑是说笑。 翀白羽收敛笑意,若有所思,半响才又开口,“师弟是当真有此打算,还是说笑?” “师兄觉得偌寒是说笑,那便是说笑。”凌偌寒轻笑一声,又迈步向前走去,“既然山中多有美人儿,偌寒也就不客气了。素闻巫医女子有别样风情……” “由不得你乱来!”翀白羽蓦地追过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出手时未及多想,直到真真切切的扣上那只手,这才愣住。他为何不躲? “师父远在草庐,师兄若无心管教,偌寒怕是会犯下不该犯的错。”不是躲不开,只是想探一探他的底细,凌偌寒笑容敛去,眸间一片清冷,“师兄适才,只是戏耍我。” 音律散去,日暮西斜,林间清风沉寂,凌偌寒的视线对上翀白羽泛着死寂的双眼。翀白羽的底细,他已然知晓。风中传来的气味儿,证明有人正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神子此去东海,凶多吉少,凌府不比往昔,如今璟月宫中高坐之人不是旧帝。紫沁于四国之内已无容身之处,势必会在巫山和酬剑山庄中挑选一个。”翀白羽也收敛笑容,这事容不得玩笑,他与父主的想法不同,虽然都是留下凌偌寒,牵制圣女,但是其中差别甚远。 “所以师兄打算将族人嫁与偌寒,沁儿自然也会赶来与我团圆?” 凌偌寒挑眉,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恶意,至少姻亲的关系虽然不够稳固,但至少是一个名分。巫医族得到圣女,又岂容其他人再行染指? 翀白羽缓缓摇头,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为何我赶在父主之前去迎你的原因,父主确实准备用联姻的手段留下你。你同意提亲顺水推舟,你若不同意巅云阁中早已备了令人颠倒狂乱的迷香。阁中女子任由你取用,依父主的意思,只要她们中有一人妊娠,你就必须留下。” “师兄为何不同意?”凌偌寒淡然开口,走出几步,靠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难道师兄不想得到神族圣女?”声音上扬,他并不担心这些话被一五一十或者添油加醋的传到翀宇潼耳中去。将底牌挑明的意思,就是不想同他们绕圈子。 镇国将军府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被世家欺凌无法翻身的地步,他不怕死,沁儿已经长大,甚至比起他更能肩负起重则。他要做的就是在她回归之前,不要落入人手被人鱼肉。 “没有人不想,我也不能免俗。”翀白羽摇头否认,“师弟知道为何师父要收你入门吗?” 凌偌寒心绪无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很多种可能,但每一种都和沁儿有关,所谓的收入门墙,说穿了就是一场算计。布置得非常周密,如果翀白素也在这其中,那么沁儿就全然没有脱身的可能。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末路之上黄纸遍布,哀声惊鸿。 “因为我是个再也没有修炼咒术的废人,师父这么做有不得已的苦衷,在生死和元灵根基两者之间,师父和父主替我做了决定。”翀白羽长叹一声,眼中透出无数疲惫。 凌偌寒低声应了一声,安慰的话在唇边绕过几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师父这些年来并未传我毕生所学,因为我的天资不是族里最出众的,本打算风雷咒大成之后,出山历练一番再行传授,但是最后就是这样。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命定如此。” 翀白羽闭上眼睛,“一个废人不能成为巫医族长,但是父主百般阻挠我离山,我不想让巫医族从我手中破落下去,就只能将族长的位置让给别人。这一辈族人中没有一个出色到可以与龙倾翀白素等人匹敌的,与其去赌一场,不如干脆放手将这一切拱手送出。凌家人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无论是你,还是紫沁。东海之事再难缠,也有完结的一日。她只要离开东海,就势必要选择一方投靠,如果她选择的人无法保护她,那么当年分食之事未必不会重演。” “翀白素比你更有机会赢得沁儿的心,你这样做,无异于将整个巫医族送到他手上。”凌偌寒对于翀白羽的说辞将信将疑,根基被毁是真,但是他为凌家人着想的理由不算充分。 翀白羽走到他身边,也靠在山石上,这块石头因为时常有人背靠,变得十分光滑。 “在我族的记载中,神子就是天生要将身心奉献给圣女的那个人,他的一切都归圣女所有,可谓圣女的私有物。生杀予夺,恩爱宠溺或是凌迟处死,全凭圣女一时喜好。因此他会奋不顾身,也没什么好奇怪,命中注定本该如此。圣女于他而言,是命中唯一。但是神子并非圣女的唯一,在最古老的记载中,神力辟天的圣女天痕曾坐拥神子近百人,就算是寻常圣女占有五六名神子也不算奇事。”正因如此,历任族长才会都生出反叛之心。 “是不是神子,从他们幼时第一次挥出咒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神子出手莹白,传说是象征他们对圣女忠贞不二。其他族人无论神力如何强大,光芒也都是杂色。但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坏的就是如我一般,元灵混杂的废物。”头向后靠去,翀白羽不想回想起的从前,从未向师父之外的第三个人说起的过去,终于还是不得不说清楚。 他曾经以为可以瞒住那个肮脏的秘密,藏了二十年,终于还是藏不下去。 “我族以医术为世人所知,其实早在千年之前,真正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医术,而是巫术。这也是为何巫医两字,巫在医前。正是因为巫术远远强过医术,因此当时的族人从占卜中看到咒术光泽驳杂不纯的人,最后的下场是癫狂而亡。” 凌偌寒闭上眼睛,呼吸一紧,不由自主的心口揪在一起,耳边传来的声音变得微哑。 当时的巫医一族对于占卜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自得知所谓的真相那天开始,很多事情就被决定下来。族中孩童不分男女,年约五六岁时,就会被送到某处密室中去,在那里他们会度过非常有趣的一夜,族中长老送给他们好吃的,看他们戏耍,最后教他们每人一个小戏法。这个戏法,有一些孩子会失败,然后被送出密室,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元灵,无法修习咒术。成功的孩子则被分作两部分,咒术色泽纯净的一方会被送至山顶,接受神子的祝福,而那些色泽不纯净的孩子被送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当然是瞒着神子进行的,但是纸包不住火,最终当时的神子还是在神殿进行占卜时得知鲜血淋漓的真相。当时的神子与族长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终以神子获胜告终,无数族人的孩子得以幸存。但是该来的命运还是会来,元灵驳杂的族人长大之后,随着咒术增强,而渐渐疯癫。在巫术祈福被放弃之后,各种各样的药都被派上用场,但是收效甚微。 最后面对在神殿外长跪不起的族人,神子将自身投入仙云大阵之内,化作万千光韵从族人天灵灌入。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命,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此后千年,巫山上甚少出现咒术多色的幼童。也是从那时起,族长篡夺原本属于神子的权力。 神力终有穷尽那天,当漫长的一千年过后,神子舍身许下的祝福渐渐失去效力。 翀白羽自幼身虚体弱,被送到草庐由天岁老人抚养长大,在他五岁那年,一次无意的玩笑打闹中,牵动体内元灵。咒术初成,却是两色并行。近些年双色甚至多色光芒的元灵都偶有出现,那些孩子都被勒令一生不能修习咒术,但是翀白羽不能如此,因为他是巫医少主。 作为族长翀宇潼唯一的儿子,他必须成为能与神子匹敌的人,才能保证大权不会旁落。天岁老人用了无数方法,最后还破例将至尊御雷咒传给他,总算将半数杂色除去。除去杂色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封住半数元灵根基,秘术巫术,多少个夜晚生死轮回之后,翀白羽奇迹般的从鬼门关转回。以他的资质无法更进一步修习御雷咒,天岁老人用药废去刚刚入门的咒术,将他带进灵气充足的禁地腹地,在那里为他筑基,重新修习风雷咒。 这件事躲过族长的眼,却没有躲过神子每年在百花节那日的占卜,于是翀白素在得知真相的那天,带着仙不留跑到禁地草庐外劝说他放弃咒术。 提议被翀白羽当场拒绝,两人在各自师父的面前,不眠不休的交手一日一夜,最后双双累得倒地大睡。那日之后,他病了整整半个月,而神子不知被何人警告,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来草庐门外找过他,甚至连私下碰面时,也绝口不提此事。 直到两年前,翀白素离山入世历练之前,曾经找过一次他,但是他当日正在闭关。天岁老人在三日后将一封密函交给他,说是神子留下的。 密函中只写着一句话。 一句警告。警告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将风雷咒修炼至大成。如果非要修为精进,必须以东海龙骨化粉入药日夜浸泡,三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密函很快就被烧成灰烬,他当年觉得那是一场恶作剧。东海神殿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倾塌,这是世家人人都知道的旧事,否则世家也不会出走东海,来到红尘浊世。东海龙骨,可谓红尘中的天材地宝的第一位,就算尚有一些存世,也轮不到他取用入药,更别说三年分量。 两年之后,他在禁地之中,在天岁老人的见证之下,风雷咒大成。 那是翀白羽一生当中最压抑的一夜,因为他的修行有成没有得到父主的一句赞赏,只是得到一个不容争辩和违逆的命令。翀宇潼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他立即离山到云陌去向一个武夫之女求亲,不用更多的探听,整个云陌都听说过凌紫沁的大名,她以花痴貌丑闻名天下。 真正让他伤心的不是要娶一个丑八怪,而是翀宇潼生冷严厉的命令,没有半分亲情。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濒死时,父主毫不犹豫的挺身相救,翀白羽甚至怀疑他不是族长之子。 但是劫数并没有因此劫数,元灵根基尽毁,他的寿命只怕过不了四七之数,他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何况巫术占卜,族中也不是只有神子一人涉猎。 “我族可以没有族长,也可以没有长老,但是唯独不能没有神子。”时过境迁,只剩苦笑,翀白羽觉得一切都是命,“所以,将族人托付给圣女和神子,我没有不放心。” 凌偌寒闻言皱眉,“今时不比千年之前,你的牺牲,要考虑好值得不值得。” “所以,我才需要留住你。”翀白羽伸手握住他的手,“你我今日在此地结为异性兄弟,如果白素一颗心扑在紫沁身上,无心于族中俗务,在我百年之后,巫医族便要劳烦你费心。” 凌偌寒长叹一声,没想到翀白羽是在为族人觅一条后路。 许久才开口,“师兄所托非人,偌寒未必比你活得长久。”翀白羽脸色一暗,此时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西天,两人携手在巫山上迎来第一个星辉漫天的夜晚。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万念俱灰 第二百八十三章万念俱灰 入夜,巅云阁。 顺从翀白羽的劝告,凌偌寒除去一开始入席时略微寒暄几句,就再未说其他。翀宇潼不得其门而入,试探几次都被儿子以其他话题岔开,终于看出儿子对贵宾的维护之意,当即不再多问。席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音律悠扬,听在凌偌寒耳中却没有日暮时分半山腰处风中琴声那般畅快,几名女子在大厅中央起舞,舞得轻柔娇媚,没有世俗的烟火气,轻灵脱俗,十分讨人欢喜。只不过,舞得再美,今夜也注定得不到在场众人的注视。 族长翀宇潼见时机不适,不多时就离席而去,他在午后已经听说来人被天岁老人收入门墙,本打算去过问究竟,不想他未去,草庐那边已有童子送来口信,说他不必去。 算是吃了闭门羹,但是入夜之后,白羽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得不紧急撤换掉墙角的早已备好的香炉,佳酿菜肴也都另行筹备一番。安排在偏房的女子匆匆忙忙卸下妖艳的妆容,纷纷来到大厅中跳舞,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这一夜,于翀宇潼而言,可谓万事不顺。 只除了一样,凌偌寒低声唤着年纪比他略小的白羽为师兄时低眉顺目的模样,让翀宇潼神情为之一变,有些若有所思。白羽与他相处一日,这一日来探子回报的除了闲情野趣就是吟风颂月,只有日暮将沉的那一会儿,探子说眼见白羽嘴角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并无声响传出。凌偌寒的底细尚未清楚,但是这两人在云陌时未有接触,此时突然变得这样亲密无间,让人捉摸不透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族长离席不久,趁着贵客尚未倦怠,几位长老却按捺不住,寻了理由轮番敬酒,女子舞动得也越发妖魅起来。音律为之一变,凌偌寒低头看向酒杯,见其中清波慢慢泛起涟漪,立即收敛心神。将靡靡之音隔绝在外,只是把酒却并未言欢。眸色清明一如冷月,未见晕眩。 酒过三巡之后,大厅中央女子已经舞得香汗淋漓,席间诸位长老也开始面红耳赤,翀白羽不胜酒力,已经有些微醺。两人坐得极近,毫不避讳的侧头轻倚在凌偌寒肩上,直看得长老们三魂不见七魄,顿时酒醒大半。眼见少主的身子是越来越歪,凌偌寒却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长老们喝下的酒不多时就化作冷汗,顺着脸滑落。 将府嫡子身姿挺拔,坐在席上,动作没有半分暧昧失礼之处,偶尔侧头与少主低声交谈,少主的笑意灼烧着众人的眼。当日翀白羽被送回巫山时奄奄一息,再那之后虽然被天岁老人医治痊愈,却性情大变,变得少有言语又不爱说笑。他在这一夜里,笑得比起之前一整月还要多。长老们开始担忧,难道大病一场后,少主竟然转性喜欢上文雅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单看凌偌寒身上的幽雅贵气,自是不会输给任何名门望族,比起四国皇族也不遑多让,温存又不失力度,但他与少主同样都是男子,就这一样便是绝对不行。而且眼下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也让长老们甚是头疼,少主徒有诱人之心,对方却无半分朦胧暧昧之意。 “配合我,否则你过不了今夜。”翀白羽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来,凌偌寒的目光刚巧与一位长老对上,从对方惊愕又惊惧的神色中,他迅速明白过来,巫医少主的本事。 有些话,翀白羽只是说给他一人听,其他人虽能看到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半点声响。秘术中千万分支,他所学只是其中之一,虽然也有这样的法门,运用却不如白羽这般娴熟。 “如何配合?”腹语并不难,难的是将腹语以半藏之法送出,凌偌寒不动声色露了一手。 说来两人都是秘法一门,虽然所学不同,但终究是有相同之处,凌偌寒的出现算是解了翀白羽多年以来的孤独。若非当日凌紫沁之事,也许他在遇到凌偌寒时,就会动心结拜。而今他们两人中间横亘着世家命运,他就是再有意,也不能妄动。 当他知道得越多,就越了解世家千年不衰的不易,红尘纷扰,凡世喧嚣,相较之下世家久居深山幽谷,冷清到寂寥。每一个曾经出山历练的世家子弟,面对的第一道坎儿都是如何在心思被凡尘侵扰之后,再冷静下来安心修炼。正因如此,不是所有族人都能拥有去巫山之外见世面的机会,修为不到定心不足,就永远也无法离开。单是天梯那关都过不了,更不用说巫山之外繁复万变的护山大阵。传承不能断,翀白羽知道他肩上的重担有多重。 世家不比皇族,龙椅上坐的人姓甚名谁都不重要,朝代可以更迭,单是世家一旦衰败,就只能灭族。当年的拜月族就是最好的佐证,所以翀白羽宁可放弃权势,也要保住一族传承。 在巫术强大时,医术只是摆设,族人虔诚且谦卑的一心供奉神子,神子以己身侍奉圣女。那是巫医族最强大的年头,当族人对巫术的尊崇渐渐变为对医术的依赖时,巫医族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走向弱势。酬剑山庄却渐渐凭借威力强大的血煞凶器称霸于世家,时间持续数百年,其间墨书族与酬剑族多有往来。后来墨书族渐渐从众人眼前淡去,巫医族偶尔还会派出族人到世间指点医者换取好名声,只剩下酬剑山庄未从红尘退出。 他们多有插手皇族之事,酬剑天师靠着匪夷所思的法阵为皇族处置一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同时也从国库里取得稀世奇珍。以宝剑利刃从一国辗转到另一国,数百年来有多少皇族死于争夺早已无法计数,同样的事一再上演,而酬剑山庄却并未因此落下恶名。因为歹人见财起意谋害商旅,不可能将罪名栽赃在辛苦下海捞取珍珠的渔民身上。酬剑族与皇族的交易都放在明面上进行,吸引别人的目光,却并不招摇过市。也曾有过交易不成,将利刃当场毁去的经历,没有例外,每一次毁器长老都是身受重伤甚至身死,向世人展示出酬剑族的决心。 有毒的诱饵,也是诱饵,甚至更加美味惑人,少有皇族能够放弃送上门的稀世利刃。 相较之下,巫医族能拿出手的除了延年益寿的灵药,并无其他东西。族人不擅与人争斗厮打,眼下留在山上的多是擅医不擅毒的人,翀白羽担心乱世将至,如果有天世家翻脸,柔软温婉的族人要如何应对尚武好斗的酬剑山庄? 酬剑龙氏选择了一条与其他世家完全不同的路,只要族中女子有心为族长诞下子嗣,基本上都不会遭到拒绝。子嗣之中,只有元灵心思都一流的人,才能从无数明争暗斗中活下来,然后成为新的族长。原始血腥。虽然每一任族长都有一位明媒正娶血统纯正的夫人,但是如果嫡子身上的元灵不尽如人意,族长绝不会为发妻守身如玉。而其他世家族长,都还遵循着神族最初的传统,一生只取一人。千年之前从东海神殿内取下的拓本,上面便印着只取一人。 翀白羽知道翀宇潼在动摇,但是从他身为少主那天开始就知道会成为族长,手中的权力来得理所当然。久居高位,让他突然放手,是绝不可能的。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将巫医族的大权接掌过来,然后再亲手交还给神子。只怕到那时,如果翀白素真的伴在圣女身边,根本就不会对执掌巫医族再动心思。神子痴情,执迷不悟,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所以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父主犹豫不决,当年才会错失良机,这一次他要亲手将巫医族送到神子和圣女手中。最不济传承仍在,倘若圣女有心落脚此地,难说巫山不会成为神族嫡系繁衍生息的第二处。 “做我的情人。”开口的同时,伸手揽住凌偌寒闻言蓦地变得僵硬的腰间。 翀白羽知道,能骗过父主的可能,也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才行,没有哪种关系会比情人更亲密和值得信赖。他就是要纵情声色,而又保持冷静,才能让父主安心放手。 没有第二条路可以供他选择,凌偌寒是明白人,就应该明白师父天岁老人不是巫医族人。正如天渊异士不属于任何世家一样,他们在世家中来去自由,各怀异术,世家只能款待而不能开罪。但是同样的,这些化外之人,也不能仗着手段去干涉世家之事。 “东海。”最简单的两个字,也表示着凌偌寒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这一场戏,最多也只能演绎到东海事了。只要紫沁一出东海,世家与皇族的纷争就会掀起。 他们要齐心将巫医族内已有的格局打乱,然后再另起炉灶建立他们的势力,凌偌寒必须得到族人的拥护才嫩收拢人心,然后才能在族中有立足的根基,不会被长老和族长暗中解决。 凌偌寒的腰身依然绷得很紧,翀白羽也知道尽管他们都非常清楚正在进行的事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就会被戳穿,但是要突然接受一个陌生人变成情人还是非常不容易。翀白羽身形微晃一把抓过酒杯,将杯中的酒水吞入腹中,浅红色的佳酿顺着嘴角滑落。借着三分酒意,身子软倒在脸色微微发红的凌偌寒怀中,手环住他的腰肢,轻轻重重的抚摸示意他放松。 当啷两声轻响,不知哪位长老手中的酒杯从跌落到矮几上,然后又滚落到地面。 席间一片死寂,喧嚣的音律也蓦地停下,大厅中央正扭动着纤腰的几名舞姬纷纷停下动作,不解的向琴师看去,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贵客身上。 凌偌寒收敛眼中清辉,神色未变,兀自从长袖中取出一块儿方帕,细细擦去翀白羽嘴边的酒泽。嘴角微微扬起,但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坐在最下首的长老最先回神,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舞姬琴师一个不落的赶了出去,整个大厅一片静寂。 “诸位如果没有要事,偌寒告辞。”靠在胸前的人发出微微鼾声,身子也柔软起来,看上去就好似真的入睡。只有凌偌寒清楚,其实翀白羽比他更加紧张,环住他腰间的手已经被冷汗打湿,隔着衣衫他也感觉到湿气寒意。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表现亲密。 凌偌寒打横抱起翀白羽,脚步略退半步,巫医少主的比他略矮一些,没想到却如此身轻。 “偌寒……”怀中人半醉半醒的模样,唇边飘出的呓语声让黑了脸的长老们越发脸黑。 “凌公子!稍等片刻!”大长老与二长老对视一眼,齐声上前拦住凌偌寒。这可让他们如何再等下去?再等下去只怕自家少主就要被将军之子带走之后拆吞入腹了! “诸位有何见教?偌寒洗耳恭听。”凌偌寒站在原地,器宇轩昂,态度却出奇的温和。 这样一来,反倒是原本要索人的长老们被僵住,不好冷言厉色。 大长老闷声咳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凌公子,白羽少主是我族下任族长,这、这……” 这种事不是不曾听闻,但是要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大长老年过六旬,族人的孩子如凌偌寒这般年纪的都是他孙儿辈的小家伙,教训一下少不更事的少男少女实属寻常。但是面前的这一个来头非比寻常,凌偌寒的名声虽不及他爹镇国将军凌辰赟那般响亮,却也非等闲之辈。试想与一个头顶文渊阁第一学士名号,自幼养在深宫,舞文弄墨的本事力压所有文臣的公子去比试口舌功夫,大长老额间不多时就渗出豆大的汗珠。 “凌公子,”二长老走上前来,大哥的心思都用在炼丹上,哪是口舌如剑的学士的对手,于是他只能代为出头,“明人不说暗话,您与少主究竟是何关系?” 此话一出,众位长老纷纷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等着凌偌寒的回答。 凌偌寒面露错愕之色,随即惊诧转为薄怒,“既是如此,我无话可说,凌某行得正坐得直,不惧各位百般揣测。凌某至此,实为受神子相邀,并非为巫医少主而来。今夜既被各位错认为人,唯有趁早离去,以免引火烧身!世家少主果然金贵,不是凌某凡人可以碰的!” 一席话将本就陷于揣测中的长老们说得面红耳赤,再看两人模样,醉酒之后不顾身份往人身上靠的可是自家少主,再往下看去,双手环住对方脖颈,侧脸埋头在对方胸前的,也是自家少主。凌偌寒眼底清明冷冽,没有半分醉意,虽是双手抱住翀白羽,但是身姿挺拔,毫无轻薄之意。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名声可是一点都不好听,但是眼下不是担心好不好听的时候。距离最近的二长老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比大长老年轻一些,到今年立秋,正是五十又五的年纪。可是此刻他站在凌偌寒面前,却觉得对方凛然不可侵,容不得他用激将法逼走。 “凌某就将人放在这里,诸位要如何处置,请便。告辞!”凌偌寒沉下脸来,不容长老们多说,将翀白羽放在座位上,分开众人向外面走去。 “凌偌寒!”翀白羽猛地从座位上跳起身来,一身酒气,身子也摇晃个不停,“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怪我不再给你留情面!现在才想起往翀白素身上推,不觉得太自欺欺人了吗?你来巫山到底是投靠的谁?又是谁当日许下的诺言,许你三千平安?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一句翀白素的名字,你信不信我、我现在就去东海找他算账!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逃避!” 夹枪带棍的一席话听得长老们纷纷皱眉,难道他们在云陌时私下里就有往来? 听少主那番话的意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为情所苦,恐怕还不是一般的交情。 已经走到大厅门口的凌偌寒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不怒自威。 “凌某为谁而来,少主比谁都清楚!巫山之上既然没有凌某的落脚之地,就当凌某有眼无珠看错人,未尝不可。誓言是少主你自己许下,没人逼你!你以为只要发誓,凌某就非要受着不可吗?倘若记得不错,少主不是也对舍妹提过亲吗?九转还魂据说天下不过其三,如此重聘,凌府受不起!”凌偌寒冷然开口,目光直指,“少主私情,凌某福薄不敢受!更何况,凌某另有所爱,虽然她出身卑微,但心灵手巧深得我心能歌善舞,就算是朝臣庶女又如何?”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去?凌大学士!”翀白羽踉跄推开靠近他的长老,眼中含泪,“你骗人!哪儿来的什么心上人?你是将军嫡子,早过了婚配的年纪,云陌帝君隆恩浩荡封你为第一学士,为何不将公主郡主许配于你?你倒是说啊!另有所爱?这种鬼话你真说得出口!我不信你喜欢女子!我不相信!文渊阁处理的都是国事军情,你们那些文臣个个都被困在其中,就连伺候的宫人也是小太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女子。你幼时未曾定亲,连出宫留恋烟花柳巷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哪里来的什么女子?” “荒谬!”凌偌寒的不悦已经昭然于脸上,“你以为凌某是何人,会出入烟花之地?婚姻大事,自然要遵父母命,那位小姐的丹青凌某早已看过,凌某心向往之,也已和将军提过。这些都是家事,难道凌某还要一一向少主交代缘由不成?” 思绪飞转,这一场戏真是难为了他,他确有心仪之人,只是那人宛若夜空皓月只可远观。 翀白羽脸色发白,倒退几步,“那你为何要说……” “凌某为那日失言道歉,确是无心于龙阳一事,还请少主不要记挂心上。”凌偌寒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目光却依旧冷淡,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迫于形势。“你!”翀白羽一口气噎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寻死觅活 第二百八十四章寻死觅活 巫山背后,禁地草庐。 凌偌寒脸色微黑的站在草庐门外,与巫医族长翀宇潼各站一边。 草庐大门紧闭,阻挡住微凉的夜风横冲直撞,却没能阻挡门内少主翀白羽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晕厥之后,长老们立即将少主送回草庐,天岁老人将他接过去时,凌偌寒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守在门外。那场晕厥不是演戏,没有人能演到呼吸一度终止。不知师父用了什么法子让晕厥之人醒来,不用想也知道必不是温柔的手段,否则惨叫声也不会那样精锐刺耳。 眼角余光从巫医族长万年不变的脸色上划过,略微心寒,凌偌寒自问于情字并不太记挂,却在翀白羽的声声惨叫声中难忍担忧。可是身为其父的翀宇潼,目光深邃,神色安然,不见半点焦灼。将军曾经告诉过他,成大事者要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凌偌寒自问这十数年中隐忍得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后宫污秽不堪,为了活命,为了谋夺支持,他做过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忍受和接受之间的差别,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变得格外清晰。 可是那一切与翀宇潼今夜的反应比起来都微不足道,因为他是对外人,而巫医族长面对的是唯一的亲人。众所周知,翀宇潼只有一个儿子,连对唯一的儿子也冷酷至此,他很难不去猜想那人的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翀白羽没有骗他,命不久矣那句话也不是一句玩笑,巫医族数位长老惊惶的脸色也不是虚情假意,凌偌寒站在清冷的月色下,任由夜风吹得遍体通寒。控制不住的心跳,每当门里传来惨叫声响起,他的心跳就会猛地偷停一拍。半个时辰之后,心跳过剧的凌偌寒身形微晃,险些一头摔倒在地上,下一刻立即被翀宇潼伸手扶住。 “你与羽儿何时开始来往的?”惨叫声渐渐低沉下去,却仍旧没有停止。翀宇潼的大手如同鹰爪般紧紧扣住凌偌寒的手臂,“老夫要听你说实话。” 凌偌寒深吸一口气,冷风却忽的一下涌入,呛入心底,锥心的冰寒,“师兄只是酒后失言,凌某从未曾与他有过交往,就连寻常交情也谈不上。翀前辈,多虑了。相信师兄清醒之后,会给前辈一个满意的答复。话都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凌某没有解释的必要。” “凌公子言下之意,是说老夫的儿子,与你根本没有瓜葛,那些话都是酒后胡言乱语是吗?”翀宇潼挑眉,仍然没有松开手,一双浊白的老眼锋芒毕露。 草庐里躺着的那一个,是他唯一的儿子,白羽的生死存亡,就是巫医族的未来。 “正是如此。”不是听不出里面的异样,但是凌偌寒此刻确实是实话实说。他已经给了他能给的真相,至于翀宇潼凭直觉非要去故意曲解,他也无话可说。 世事最常有的就是如此,一人全心全力,另一人却觉得人善被欺。 凌偌寒见得太多,连申辩也不可能,世间本没有误会,清者自清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一百个人也会有一百零一种念头。都以为双眼看到的就是真相,殊不知眼见为虚才是最常见的假象。 他还有什么可说?倘若翀宇潼早已认定他在玩弄翀白羽的感情。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可以畅游一日,牵手共赏日落云霞,若是世间人人都有凌公子这般心性,世间医者多数就可以改投别处。”翀宇潼松开手,自然不会相信凌偌寒的话。 一颦一笑之间,名门公子气质彰显无遗,这样的将府嫡子,无论吸引何人的目光都不稀奇。翀宇潼并不十分在意凌偌寒是否喜欢白羽,他更担心是儿子的想法。翀白羽自幼就在草庐修身养性,对于男女之事没有多少接触,又一心想要成为足以与神子比肩的人,刚一出山就遇上如此气度风骨的人,被吸引也不是什么怪事。 “舍妹与大难侥幸苏醒之后,曾雪夜进山祈愿,她曾经告诉过凌某一句话,今夜我就这句话送给前辈。”凌偌寒心乱如麻都被压制在温和的笑脸下,他对翀白羽的担忧没有一丝一毫表现出来的必要,“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自问心无愧,谈笑便是谈笑,纵然世人刻意为不可为之事,与我何干,与事何干,与人何干。” “白羽为你生情,今夜你就给老夫一个交代,你究竟想要如何处置这段因缘。”翀宇潼不想逼得太紧,但也知道如果他不问出凌偌寒的底牌,儿子还是只会一再沉迷。 “我心不在此地,更不可能落在一个男子身上,不懂前辈想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交代。”凌偌寒脸色不悦,寒眸冷凝,“麻烦前辈转告白羽师兄,凌某就此告辞,此生再不见他,望他早日觅得门当户对的意中人。待他大婚之时,凌某必将在千里外举美酒遥祝!凌某告辞!” 说完饶过脸色微变的巫医族长沉着脸迈步离开,疾风闪过,凌偌寒蓦地停步。 两人四目均是怒视,只是其中各自愤怒的理由不尽相同。 “巫山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凌偌寒,老夫看在凌将军的面子上,不会难为于你,但是你也休得得寸进尺。若非羽儿喜欢你……”翀宇潼的话被略显刻薄的笑声打断。 “如果不是翀白羽看上我,我就非死不可是吗?”凌偌寒眼中的挖苦之色随着笑声一并泄露,高高的扬起头,迎着从禁地吹来的越发冷冽的夜风,“偌寒何德何能,身为一介凡人竟然赢得世家少主的青睐?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这姻缘二字来得当真儿戏!” 翀宇潼沉下脸来,就算不能杀他,让他吃些苦头总是可以的,最好是能控制住他,这样一来等到兄妹情深的圣女从东海出来之后,必定会先到巫山才行。 “我虽是一介书生,也不是谁想欺负,就可以捏扁捶圆的。”轻笑声尽数碎裂在冷风之中,凌偌寒面沉似水,声若寒泉,“既然前辈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凌某愿一命抵一命。巫山尽在前辈股掌之内,串通族人说一句没有见过,不是难事。护送的廿宛等人,要么抹去那一段记忆,要么干脆埋尸地底。这一切最快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后解决得干干净净,所以前辈也不必拿这些事来威胁于我。我出身将府,却自幼长在深宫,宫人无定数,今夜明日来来去去早就看得腻了。轮到自己身上,只是或早或晚。出了火坑又入油锅,也不在意料之外。前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要我去接受一个我不爱的人,绝无可能!” 如果他顺势承认喜欢翀白羽,后果一定不堪设想,以色事人,不分男女,到最后通通没有好下场。翀宇潼更不会相信他是一片真心,何况凌偌寒也演不出一片真心。 唯有一再否认,拒不接受这段纠缠,才会让护子心切的翀宇潼觉得他的儿子被人排斥,遭人冷眼,是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为了不让爱子的心愿落空,巫医族长一定会用尽手段将他留下。反其道而行之,若今夜此事不成,那么再见沁儿,恐怕只有等到来世。 果不其然,翀宇潼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你可知你此刻身处巫山,医者对于杀生之事极为忌讳,所以老夫不会杀你,不接受也要接受!老夫的儿子,容不得别人拒绝!” 眼见翀宇潼长袖挥舞,异香四散,心知不妙,凌偌寒顿时屏住呼吸,猛然向后退去靠上木门,正巧身后草庐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向后面仰去。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为翀白羽再次以秘法调息的天岁老人,老者一手抵住凌偌寒背心,另一手如抚云弄月轻轻扇动,将半空中的药粉悉数扫落在地上。 “感情之事岂能如此胡来?偌寒是老朽的徒儿,他来巫山与老朽结为师徒缘分,不是到此被别人羞辱的。族长还请给老朽几分薄面,不要再难为这孩子。” 天岁老人将凌偌寒推向草庐内,脸色多有疲惫,“白羽因你心绪紊乱,气滞晕厥,就算你不愿接受他,怎么说也是同门一场,去看看你师兄,一尽手足之情总是有的。去吧,就当是替为师分忧也好,你当是师命难违也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刚刚醒来,别再惹他伤心。” 凌偌寒咬牙切齿,站在原地,冷眸微暗,直到天岁老人又推了他一把,才不情愿的进去。 翀宇潼想要阻拦却也来不及,只得大步上前准备探望儿子,却被老者伸手拦住。 “羽儿伤势如何?不是说他已经……”天岁老人挥手打断他的话。 “急火攻心,此时不易见人,白羽伤得不重,只是郁郁不得。少年人的事,你我不必多插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置。老朽看来,白羽这一次恐怕不只是求而不得。” 说一半留一半,没说的那半句,是天岁老人已经看出两个徒儿的用意,打算成全他们。 “羽儿这孩子,这些年来我亏欠他的太多,可是,这……”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或许翀宇潼担心的还会是其他问题,如今这么一闹,凌偌寒的态度异常决绝,宁可求死也不屈服,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一边是儿子的执迷,一边却是巫医传承的使命,翀宇潼只觉得身心疲惫。原本,以巫医世家的身份,无论白羽看上谁,威逼利诱总能得手,只在早晚,偏偏凌偌寒是将府嫡子,镇国将军府在红尘中威望之高,不亚于巫医族。 凌偌寒只是一时无奈屈从于师门之命委曲求全,倘若他一直不肯答应,翀宇潼也确实拿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可以用药迷惑住一个将军之子,但是一旦被圣女得知,后果恐怕不是巫医族能够承受得了的。为了儿子,开罪神族圣女,翀宇潼不敢用巫医族去冒这个险。 既然留不得,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将凌偌寒换个地方安置,巫医族倒是还另有一处别院,在一处万丈绝壁之下。将凌偌寒送去那里的话,也算是两全之法,对圣女也有交代。 “最不济,他二人还有同门的名分在,老朽可以尽量撮合他们,但是感情之事不能强求。白羽虽然外表柔和温顺,其实内里争强好胜,现在将偌寒赶走,只会激得白羽去追,也不益于他疗伤修养。”天岁老人早就料到翀宇潼的念头,直接拆穿,明确告诉他不行。 白羽的急火攻心不是假的,只是理由不像他说的那样,至于刚刚的惨叫原本是不必要的,用药不是第一次,白羽从来都不曾这般,十分痛楚中至少有七成是装模作样。 不过徒儿演得这一出倒是极为逼真,双眼失神还念着凌偌寒的名字,若非他早就看出其中缘由,只怕也会被徒儿骗到。相较之下,凌偌寒虽然不擅演戏,但是发自真心也不遑多让。 “可是,羽儿选择他,不就……”绝后两个字,翀宇潼终究还是十分惦记。 “你这一支,稳坐族长之位已过数百年,难道还不知足吗?”天岁老人拂袖,将草庐门外所有混乱的气息一并扫落,霎时间禁地外一片清冷,夜风骤然冷冽,远处的禁地飘来不知何种禽鸟呜咽的鸣叫声,叫声格外凄厉,却不是寻常能见的精羡鸟。 “乱世将至,是时候应该将巫医族另外的半数族人交还给神子。”天岁老人伸手遥指夜幕一隅,“你看那里,四星并会,没有一处有并行的伴星。” 天边四颗闪闪发亮的星辰正闪烁着清冷的光辉,其中有一颗格外明亮,他的光芒让其余三颗略显失色。四星成供立之势,通常天象如此,中央应该另有一颗主星在,今夜主星空旷。 “怎么会有第四个人!”翀宇潼一时还没注意到主星异样,却在看到第四颗星辰出现时,眉头皱紧。数年之中,每到此时出现的三星都会被认定为象征着世家三公子的传说,但是东海嫡系始终没有现身。直到这一年,凌紫沁亲赴东海,却意外的出现第四颗星辰。 那颗不该出现的星辰,到底暗示着再添变数,可是世家年轻一辈杰出之人早已定下,难道天象是在暗示皇族中会出现一名足以与世家子弟争辉的异类? 心中恻然,篡权数百年,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守着不属于他的东西,总有一日要放手。 “神族故地,自有千年生死轮回之机,生既是死,死既是生。天意如此,自然就有出现第四个人,世家未能独占,待来日,这人未必就不能成为圣女身后的助力。” 天岁老人眯起眼睛,目光却盯在新星附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似有还有变数。 “那个人是谁!”虽然知道儿子不可能与圣女有一段,但是翀宇潼也不希望皇族在其中横插一手,心思一转,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莫少白的名字骤然跃于心头,这个人不得不除! “走吧,你我去畅饮千杯,东海未现死局,这人能不能有命活着出来尚且是个未知数。”天岁老人将话岔开过去,这一次奔赴东海的皇族子嗣中,最有可能成器的那一个就是汐夷太子兰臻。如果不是他身上兰氏余毒难解,这第四个人就必是他无疑。 新星能不能永悬,尚是一个未知的结局,以沐璇的心智和莫绍兰的稚嫩,成就大事还欠缺不少时日,如今只剩下莫少白一人。若是他,他必然活不到离开东海。 东海神殿最底层,有命进去,却未必有命出来。老眼在不经意间闪烁层层锋芒,就算真是莫少白,他也不会放他生路,他们另有一笔账要算。皇族,等同于肮脏。 草庐内室,翀白羽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中央,额间贴着一块足有一个指节厚度的药膏。 凌偌寒坐在床榻边缘,脸色不大自然,翀宇潼卷起的劲风中带着不少药粉,药粉沾身,虽然不对,却能扰乱神智。果然是巫医族,处处都有这些东西。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翀白羽头痛至极有些昏沉,凌偌寒也在抵抗药劲发作时的灼烧。 草庐中静寂约有一刻,终于被急促的呼吸声打断,凌偌寒猛地深吸一口气,药效比他猜测的还要强劲,随着时辰渐渐增强。 “躺下来静心。”翀白羽闭着眼,费力的向床榻内侧挪动身子,“百花要三个时辰才能解,不要喝水,也不要去想,这种药的后劲极强。但是你忍过去了,以后再有人下药就会失效。” “没想到,族长会……”凌偌寒苦笑,背靠着床柱,体内翻滚的灼热,已经化作焚烧一切的烈焰。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燎过一样,疼痛,无法形容。 “百花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主怎么会随身带着下三滥的东西?族人炼药,也极少有人对此道感兴趣。”翀白羽睁开眼睛,眼眶被药膏熏得微红,“等你熬过三个时辰就知道其中好处。你体内淤积的毒素今夜排出后,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禁地里清理,百花解百毒,不是人人都能受住的大补之物。药效奇特,因此才会遭人误解。父主气你,也是在考验你。明夜开始,我会陪你去藏书阁,能记多少就记住多少,你是学士,想来学些新东西,应该不费什么力气。” “你真的要将巫医族交给我?”凌偌寒慢慢吐出一口热气,转头对上他的红眸。 “尽快给你,我才能安心离开。”翀白羽苦笑一声,“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我随时都会死。交给你,巫医族才能交还给神子,族长人人可为,但是巫医传承不能断。世家不是皇族,传承一断,就是灭族。没有东山再起,无法从头再来。我不能看着巫医族,毁在我手上。” 凌偌寒沉默以对,世家传承,他肩负得起吗?或许他能比翀白羽活得更长久一些吧。漫漫长夜,草庐身后的禁地里不时传来悲鸣,凌偌寒躁动不安的心神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何时靠着床柱昏昏睡去。翀白羽却两眼望着床幔,失眠到天色大亮。 第二百八十五章 捷报频传 第二百八十五章捷报频传 午时三刻,寒月大营。 镇国将军凌辰赟在几日前阵前成婚的消息被军令压下,牢牢的封锁在寒月大营之中,任何人胆敢将这件事传出去,都会被军法处置。军令如山,特别是凌辰赟带出来的麾下将士,更是训练有素。而且不外传的原因还有一半则是因为将军续弦的妻子,筠妱夫人,实在是太过面目可憎。那一张脸别说与将军发妻心影夫人无法相提并论,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比她要漂亮娇柔。甚至有人在偷偷议论,那一张被毁容的鬼脸,怎么可以这样不顾颜面的展示出来,至少也该戴上面纱遮挡才是。凌辰赟为何迎娶筠妱,也成了寒月大营中茶余饭后的话茬。 没办法不去议论,这桩古怪的婚事实在有太多可以被深挖狠挖的地方。营中没有多少乐子,没有战事时,戍边将士只能在喝酒,兵法,操练,睡觉和女人这五样中间挑选一个。将军的婚事,如今一跃成为全营的大事,却也成了不能说的丑事。 丑字当头,不是侮辱,而是实在没有其他词语能够再来描摹,从头丑到底。 先是大婚当日,筠妱一身黑裙,连盖头都是黑色的,活像是奔丧。再来又是喜酒被喝得烂醉的筠妱给掀了桌子,碗盘杯碟散落一地,喜事却闹得格外狼藉。最后还没等凌辰赟扶她回房去掀盖头,筠妱自己扯落盖头,露出下面除了眼睛辨认不出其他五官的那张鬼脸。 不少人认出将军新娶的筠妱夫人就是当日被巡逻的将士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少女,只是没想到她毁容得这么厉害。之后关于将军不忍心看毁容少女自尽,故此大婚的流言传出。但是大婚之后,凌辰赟对于夫人的无微不至,却让人慢慢觉得也许他们是两情相悦也未必不能。 新婚夫人就住在将军的大帐之中,平日里甚少出来走动,原本也有一两个侍卫一直随侍将军,但是自从夫人入内,将军就凡事亲力亲为,甚至就连洗脸水也亲自打给夫人。 这可不是普通的恩爱,凌辰赟虽然常常有善举,但毕竟是武夫出身,这种散碎的杂事,不是他会做的,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但是新婚燕尔,没有人敢去触霉头,何况偶有几次筠妱夫人从大帐出来,狰狞的脸上,水眸凝霜的模样,都让人不寒而栗,令人不敢冒然上前。 此时大帐之内,一片春光,却无人欣赏。 凌辰赟低头看兵书,将耳边衣裙抖动时窸窸窣窣的声音置若罔闻。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能从他用力按住书页到微白的指节上看出,他对帐中的女子厌恶到极点。看兵书只是一个借口,但是他知道再逃也避不开她的折磨。心力憔悴,凌辰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才会走到尽头。也不知道为何她能不眠不休,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却能想出无数折磨他的手段。 筠妱将只穿了半日的罗裙扔在地上,换上另一身新衣,她慢条斯理的穿戴着,似乎根本不怕被人看见。说是新衣,其实只是一件薄薄的轻纱,那样的衣裙就连烟花柳巷中最浪荡的勾栏女看了也会脸红。香肩暴露在早春微凉的风中,轻纱从胸前一直到脚踝,珠白半透。 “你不看,我就拉开营帐,去给他们看去。镇国将军夫人与将军麾下的将士同乐,夫君觉得这本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都城如何?到时候贴在城门各处,最好再配上几幅同乐图。”筠妱轻挑开口,扯着轻纱作势要向下扯落,大婚在一个边城,既没有皇亲国戚,也没有朝臣行礼,她已经觉得很吃亏了。不过至少还有一样算是满意的,镇国将军习武多年,身体比起兰若那个老得该入土的帝君好上许多,夜里厮缠倒是极能满足她。 凌辰赟放下兵书,知道每日要来的折磨还是躲不过,起身走到女子面前,将床榻一旁放着的外衫取过,亲自为她穿戴整齐。几日朝夕相对,在她的威胁下,他不得不与她同房。筠妱的身体不像是曼妙少女,各处都有被人把玩的痕迹,腰腹上面刺着一条横盘的小龙,大腿内侧也有尚未全部洗去的色泽,在她身上看不到青涩,有的只是欲求不满的丑态。 “人人都说镇国将军仁慈宽厚,我看未必,戍边苦寒,将军只顾着自己夜夜美人在怀,怎么就不想想那些将士?”筠妱转头笑意盈盈的对着凌辰赟,“夫君见我不是皱眉,就是不言语,想必恨不能我现在就死,把我推到别人怀里有什么不好?还是夫君你舍不得我!啊?” “别去。”凌辰赟脸色发黑,看着她环上腰间的手,知道筠妱吃软不吃硬。惹恼她的后果,就是他麾下无数无辜的将士陪葬,因此只能温言软语的苦心劝说。 “你又不喜欢我,你管我跟别人怎样?”筠妱蓦地松开手,没好气的推了凌辰赟一把。 凌辰赟退后两步,脸上为难,他本就不善于表达感情,更不用说是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 筠妱冷下脸来,“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不喜欢我,还要为了保住那些废物跟我同床,你的部下如果知道镇国将军为了寒月城,连身子都抵给了一个妖女,不知道还会不会誓死追随!凌辰赟,你现在很后悔那天没有杀了我对吧?就算你不后悔,我也会让你后悔的,其实那天的毒,只要拖过三个时辰,就会解开。我是让他们去死睡,但是没说让他们睡到死!” 凌辰赟深吸一口气,走到筠妱面前,动手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裙,“春寒未过,小心着凉。” “你还装什么装?堂堂镇国将军就没有一点骨气吗?你的气节呢?你的骄傲呢?你夜夜搂着一个妖怪也能安眠。我看你是满脑子的忠君爱国,什么礼义廉耻都忘了吧!武夫就是武夫,下贱,粗野,怪不得莫钦承那个老不死的如此重用你,像你这般蠢笨如驴的人,真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你笑什么!”骂到一半还没解气,突然瞥见他嘴角上的笑意,筠妱顿时暴跳如雷,“这么可笑,说来听听,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快乐!” 她来就是为了折磨他,从莫倾城逃走时,她本来是准备向百里雪林的邪医一族投靠,可是半路上遇到不知从何而来的追杀,只能一路向北逃窜,最后终于逃到寒月城。 当她走近寒月城远郊时,风中飘来熟悉的气味儿,那是兰若大巫熬煮剧毒的味道,她曾经无数次在贴身宫女身上闻道。在得知兰若太子打着为她讨回公道的名义重兵压境之后,她就设计出这样一出苦肉计。找准机会倒在适当的位置,然后顺利的混入寒月营地。 凌家人一个都别想逃出她的手心,她会一个不落的,慢慢的折磨死他们。然后再回到兰若去,脸上的伤势既然医者救不了,那就找大巫去医治。待她恢复美貌之后,再比舞入宫。大不了就是将当年的皇宫之行,再重来一次,她有的是时间。 沐璇,莫少白,她总有一天要报仇雪恨!看着他们拜倒在她的罗裙下,像狗一样卑微! “那些东西都不是在内人面前炫耀的,你嫁给我,就是我的夫人,我怎么可能将你推到别人怀里?筠妱,我是戍边将领,不是莫氏的将领,我要镇守的只是这座城和城墙后的千万百姓,龙椅上面坐得是谁,都与辰赟无关。”她在耍脾气,这些天来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甚至昨日夜里还指责他与帝君私交甚密,跟她斗气,反倒是正中下怀。 筠妱似乎尤为想要激起他的怒火,他只是一个轻笑,就能让她暴跳如雷。 凌辰赟索性将计就计继续向下演,顺手勾住筠妱纤腰,“就算容颜尽毁,你也是我的夫人,辰赟明媒正娶的女子,不可能当做儿戏。你有何怨气,都可以出在我身上,与旁人无关。” “为何与旁人无关?”筠妱眯起眼睛,手抵住他靠过来的胸膛,几乎被温热灼了手,“我就偏要寒月大营的所有人都知道,镇国将军是个管不住妻子的废物,我就是要和你麾下的将士翻云覆雨,共登极乐。让你变成一个绿头乌……啊!凌辰赟!你想干什么!” 凌辰赟铁青着一张脸,大手拎起女子,一把摔在床榻上,盛怒之下别有一番俊朗。趁着筠妱被摔得全身发麻,立即倾身压上。他不喜欢她,甚至厌恶至极,但是他不得不如此。软玉温香在怀,心中却悲凉一片,这样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可是到那时这具被妖女玷污过无数次的身子,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心影?若她泉下有知……若她……罢了,最好还是不知吧。 “现在才觉得害怕,不觉得太晚吗?”半是自暴自弃,另一半却是心存恨意。 筠妱的声声哀叫传出多远,不少巡逻的将士都纷纷自觉回避。帐外准备汇报军情的两名副将对视一眼,只能尴尬离开。白日做事,将军还是第一次,镇国将军多年以来严于律己,从不曾有过这样出格的行为,这次怕是动了真心。副将走时还将帐外听候吩咐的侍卫一并拉走,将军家事,还是少听为妙。 直到天色擦黑,折腾一整个下午腰酸腿软的筠妱才被凌辰赟放开。不甘心的瞪视着镇国将军健壮结实的背影,此刻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叫了一下午,口干舌燥,丢脸至极。 虽然两人纠缠多日,其间少不了香艳事,但是每一次都只是半个时辰就匆匆了事,偶尔她会再逼着他来一次,却从未有过一次持续这么久。 凌辰赟背对女子将衣衫穿好,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阴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际。但是再转回来时,脸上都是饕餮之后的餍足。 “少喝一点,会好受些。”将水递给筠妱,适时将落在床尾的衣裙拿起为她披上。 毁容没有毁掉她的声音,筠妱的嗓音听上去不会超过二九,却是早已身经百战,因此凌辰赟也没有太过矫情的嘘寒问暖。**之事就是如此,叫得撕心裂肺,并不是真的痛苦。 “夫人为何这样看我?”凌辰赟坐在床边,脸上挂着轻笑,筠妱的反应在他预计之中。 她并非一成不变的顽石,女人纵有千般变化,也抵不过对于强势者天生的依赖。 筠妱收敛目光,心绪烦乱至极,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应该继续挖苦他,给他点颜色看看,还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她真的不甘心,可是如果惹恼他,他再来这么一次,恐怕她连魂魄都会被他撞散。她是经历过不少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给她无上的快乐。 “如果为夫还没有满足你,不如……”凌辰赟再次俯身过去,这一次筠妱迅速回神,拖动着酸软的身子向里面躲去,“别过来!滚远点!你!啊!” 凌辰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收起笑容,一把将体力被榨干的筠妱拖到怀中,“做不到。” “你!”只说了一个字,唇就被镇国将军粗糙的手指按住,她突然脸色绯红,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他多年操练,强壮的身体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感受到指尖下的颤动,凌辰赟装作没有察觉,击溃她,他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他等不了那么久,寒月城也等不了,城外汐夷大军压境,战事迫在眉睫。 “我不管你曾经是谁,我只知道你现在就是我的妻,我凌辰赟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这一世与你虽不能同生,但求共死。”说完不顾筠妱脸上的惊惶,将她抱在怀中。 筠妱挣扎着想要从微烫的怀抱中挣脱,最后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热泪滚下脸颊,被哪个字哪句话触动的回忆汹涌而来,锥心刺骨的利刃是一把无法控制的双刃剑。 凌辰赟静静的抱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他会将她慢慢引入绝路,然后同赴黄泉。 先是剧烈活动,然后又悲恸痛哭的筠妱,很快就将最后一点体力消耗得干干净净。凌辰赟一直守着她,直到她睡得很深之后,才从大帐离去。 “将军!”等了一整个下午又半个晚上的两位副将此时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好歹等来了一日未出大帐的镇国将军。他二人正要将军情呈报,却突然看到凌辰赟面如黑铁的冷脸。 “准备热水。”凌辰赟挥手招过贴身侍卫,侍卫连着几夜都是如此准备,知道将军自大婚之后就夜夜沐浴,想来是其貌不扬的筠妱夫人另有本事,把将军伺候的极为舒坦,因此早已将热水准备好。他哪里知道镇国将军是因为厌恶身上黏着筠妱的东西,这才夜夜清洗。 “你二人也一起去。”这一夜不知为何,凌辰赟总是想起千里之外的一双儿女,他离开寒月城时,已经准备好交出兵符,带着儿女告老还乡,因此也将这些年亲手教出的几个得力干将一并带走。后来君命难违,他不得不再回到这里,但是副将们就留在府上,没有带回。 凌辰赟知道女儿一定会善待他的亲信,特别是望书,那个年轻人极为讨人喜欢,忠厚老实又不乏机警,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得意的门生。如果不是前尘早定,他会将紫沁许给望书。不过这种念头,在他看到龙倾与翀白素二人之后,就戛然而止。望书再精明,也不是世家少主与神子的对手,如果紫沁当真与他相守,势必会害了他们两人,怀璧其罪便是不赦! 龙倾与翀白素,一双人杰,一个老谋深算锋芒内敛,另一个温柔多情善用人心。其实他不愿看到紫沁与世家有何瓜葛,因为当年心影的出身已经引起无数纷争,他能分忧的只是最微乎其微的那部分,眼见女儿也走上那条崎岖坎坷的路,凌辰赟的心悬在半空极难落地。 换了偌寒在这里,会如何应付筠妱?凌辰赟苦苦思索,却最终发现他并不了解他的长子。 但是紫沁呢?猩红色从心底高高跃起,是的,他的女儿,会毫不犹豫的舞动杀机。 如果他可以像紫沁一样,快意恩仇…… “将军?”凌辰赟泡在浴桶里,半响没有动静,等在外面准备呈报的副将担心他入睡着凉,只得连连低声呼唤。凌辰赟低应一句,副将连忙将汐夷大军有异动却尚未攻城的军情上报,说完又接着说永夜灾民中瘟病蔓延,这一次的瘟病似乎来得比每年都要早。 话未说完,帐子厚重的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冷风倒灌,一身黑裙的筠妱冷着脸走进来。 “你们先出去。”凌辰赟挥手示意副将离开。 “不必!”筠妱的声音尚带着三分喑哑,“我帮你取胜。” 一张薄绢凌空扔向还在水中的镇国将军,“强弓,裹布,此药三个时辰可成,尽快。” 他离开之后,大帐异常冰冷,她醒来时,他不在身边,卧榻冰冷。 就算是相还他刚刚怀抱她的温暖,她以剧毒为他分忧,仅此一次,她暗暗发誓。 意外的温柔,意外的出手,纵是见惯生死的凌辰赟,在看到绢布上面的毒方时,也为之脸色一变,其中几味都是剧毒。再抬头时,女子早已走远,只剩下两名副将亮着眼睛打量。 次日午时,汐夷大军攻城,尚未靠近,就被早有准备的云陌弓箭手以剧毒箭雨击退。 寒月守军不费一兵一卒大破汐夷,筠妱夫人的名字顷刻间扶摇直上,她的貌丑不再为人挂在嘴边,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奇方震慑敌军后退三十里扎营。凌辰赟站在城墙上面对着下面欢呼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攻其不备 第二百八十六章攻其不备 日暮时分,寒月城,烟花柳巷深处。 这是第一次他外出没有携带随身多年的药匣,只怀揣着一张密信就匆匆穿过烟花女子。 当时他从营地回家,女儿就端给他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说是刚出锅。他一看就知道其中有异,因为他素来极少吃面食,当即躲回房内将包子一个个掰开,果然在里面找到一张小小的纸条。字条上面的蝇头小字,写着要他配药,而且还是给将军服用,背面约了会面的地点,是一处极不好寻找的青楼。镇国将军要服毒自尽,见面又是约在从不涉足之地,医者心乱如麻,马不停蹄的赶往青楼,穿街走巷不想被别人认出,躲闪着来此寻欢作乐的人的目光。 等进了青楼,医者才发觉这里的客人早已被将军心腹替代,整座青楼内的客人都被清空,纵情声色的都是假象,老鸨的口风严得很,没当有客人上门她都亲自上前劝离。 他一到,立即就被簇拥上楼,镇国将军正在顶层厢房里等他。 “将军!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上了年纪的医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爬满皱纹的沧桑面孔此时已经全部扭曲变形。将军就是寒月城的神祗,镇国将军在,寒月城就在,若是将军不在了,还有何人能够守住边关下一个数十年?医者心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凌辰赟,他不能如此,他也不敢如此,毒杀镇国将军这是何等的罪名!别说一旦东窗事发他连葬身何处都不知道,就算这件事永远都是秘密,他也不敢对战神一般的将军下毒。 就算是镇国将军亲口要求的,也绝对不行! “如何使不得?”凌辰赟一身黑袍,目光落在带着异域风情的酒杯上,涉足烟花地,在他的一生中不足三次,他却越来越能体会到此地的好。 堕落**,美酒美人,夜夜笙歌喧嚣至极,至少能让他忘了那半张鬼脸在他身下娇喘的令人作呕的模样。一样都是行尸走肉,舞姬却比他要快活得多,这就是他半生耗尽,去保护的百姓。在无休无止的繁华中老去,然后被像死狗一样扔出窗外,任由野狗分食尸体,尘归尘土归土。在凡世中降生,最后又回到看不见的尘埃中去,红尘左右,说的就是如此。 “戎马半生,我已经活得厌倦了。”将烈酒一饮而尽,他从不酗酒,边关战事瞬息万变,即便是取得大捷之后的当日,也随时有可能出现新的敌人。他战无不胜,不是因为比其他将领更聪明,而是因为他更加严谨。永远不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戒骄戒躁,他麾下的将士早已训练有素,不会为了一时得胜就欣喜若狂。 天下没有永固的江山,合拢在一起的岁月几乎与分崩离析的乱世一样漫长。他守了几十年,最终才看穿,在此之前,紫沁每每唤他将军,其中又有几多讽刺,他却听不出。 守住的是谁的城?驻扎的又是谁的国?若他离去,最多不过半载,云陌必破。之后无论是被瓜分,还是整个被别国吞并,都是一样的结局。分久必合,一支独大之后征战天下。 如果不是紫沁之事,他会为莫氏皇族卖命到马革裹尸,数十载如一日,仅仅是因为帝君仁慈,爱民如子。勤政如莫钦承者世所罕见,更不用说玉王自太子夭折之后就独挑大梁,开始接手军国大事,并在上面表现出惊人的天分。所有的一切都让凌辰赟看到云陌的未来,如繁花喧嚣,定然会好过别国。百年间朝代更迭,当年强势如大启,如日中天也只是传承一代,而莫氏皇族却能历尽百年不衰,是皇族中的异数,更是百姓的福祉。 可是人心又是何其繁复,他的眼能够看穿百里之外的敌军部署,却看不到皇族对他的小心提防。纵然是再不贪恋权势,也抵不过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他可以不顾生死,但是当一双儿女在那座辉煌的宫殿内险些丧命时,凌辰赟不得不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云陌,终究不是他的云陌,死生有命,一世富贵荣华,一世贫病交加,都不是他一人能扭转的死局。 镇国将军,名犯天威,在云陌百年间,只有被皇族罗织罪名迫害至死的将领,却从未有过拥兵勤王的主帅。只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前尘早定,容不得凡夫俗子妄想更改。 “你我皆是凡人,俗世之人总有一死,不是今夜,便是明朝,难道我怕,就可以逃过一劫?”凌辰赟自斟自饮,后来索性扔下酒杯,举起酒壶向嘴里倾灌。 一切都会过去,但是他绝不会拖着已经被玷污的身体,九泉之下与心影相见。 但愿从此不必再见,无论是醒时,还是梦中,他如今都不敢再去回想发妻的音容,没有资格再去怀念。连怀念她都是对她的亵渎,用他抱过别人的心口去想象她曾经的风轻云淡,凌辰赟做不到。心影陪在他身边的那些年,虽然聚少离多,但是却不失美好。他一直念着她的名字,就能麻痹自己,说她还在,只是不在身边。他不回将军府,就能忘记早已将她下葬。 “将军!寒月城怎么办?”医者知道凌辰赟心意已决,不由得老泪纵横。 “在我之前,得名镇国者数人,在我之后,只会再添新丁,云陌将换新君,到那时御驾亲征也不为过。又或者,会由亲王代为出征也足以举国振奋。”凌辰赟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扔到地上,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酒壶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滚到墙角。 “镇国将军——”伸手一指酒壶,“就像它,最后只会滚到天边。” 再多的酒下腹,也无法昏沉半分,凌辰赟突然开始恨起千杯不醉的酒量。伸手将地上哭得两眼发红的医者扶起,他初到寒月城时还不是将军,当年医者也还是中年硬朗,他们算是一见如故。后来他在沙场数番生死之间打转,医者渐渐头发花白,就在寒月城中成家立业。 一晃数十年,如今他行将就木,医者却老当益壮,一生一世,在他们面前就是如此短暂。 “当日没有听从你的劝告尽早除去妖女,是我最大的遗憾。”凌辰赟苦笑出声。妇人之仁,他这一次是真的救了一条恶狼回来,倘若连累整个寒月城因他毁灭,当真罪无可恕。 “将军,将军啊!”医者忍不住嚎啕大哭,他是看着凌辰赟从伍长一步步走到镇国将军的位置上的,两人的交情可谓亦兄亦友。如今眼见将军要寻死,还是命令他配药,老者黯然神伤,要他亲手杀了一个至交,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一些! “将你请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情,这毒不是一次致死,她对守城还有用,就不能让她那么快死。无色无味,将毒下在我与她共用的菜肴里,每天都要拿捏尺度,没有我的安排,不要另外再用药。” 凌辰赟将医者扶到桌前坐下,郑重其事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千万记得,不要单独下毒,不要引起她的疑心,我发誓要将她拖入万丈深渊。” “将军何时需要?”医者用衣袖擦拭泪眼,不多时就将整只衣袖打湿,既已没有还转的余地,他只能按照将军所说以令而行。配毒他并不拿手,但是也只能强为。 “今夜我缠住她,你就向明早要下锅的青菜里投毒,避开旁人,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分量不必太多。一切等我知会你,再动手不迟。待汐夷大军兵败之时,便是她丧命之日!”医者抬头向他看去,只觉得镇国将军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苍凉。 入夜,寒月大营。 操练整日的营地终于渐渐陷入夜色的静寂之中,远处传来的梆子声和巡逻的马蹄声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响起一次。永夜出兵的消息,在汐夷大军退后扎营时,终于传来。态度很明显,驻扎的位置却并未比邻寒月城,距离寒月城约有五十里,却是最近的那一个。永夜与云陌结为不约之盟,汐夷却尚未与兰若有太多亲近的举动。 筠妱坐在床榻边上发呆,自从那日毒箭大破汐夷攻城之后,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她背后盯住她。偶尔她追随着那道有力的目光回看过去,就会对上镇国将军柔和的视线。有时候她明明觉得他在看她,但是看向他时,却发现他正在埋头苦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被人注视的滋味并不好,但是更加不好的被人无视。筠妱扔下锦被,心烦意乱,下意识打量着大帐中的各个角落。也许那道异样的视线,并非来自凌辰赟! 大帐里摆放的东西极少,除去她坐定的床榻,就是凌辰赟正在埋头苦读的书案,另外还有两个堆放杂物的箱子,再来就是……墙角里摆放的古灯赫然如利刺映入眼底。 就是它!森冷的光芒不停跳跃,在刺目的黄光与凄惨的白色中不停转换。 古朴典雅的造型,底座上雕刻着一条六脚蛇,灯柱上雕刻着她不认识的文字,密密麻麻越看越是心烦,再往上看……筠妱捂住心口,黄白两色晃得她有些作呕。 踢开床榻边的碍眼的垫脚,筠妱忍住一阵阵涌上的酸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夫人?”声响惊动正在沉思中的凌辰赟,他立即起身,走到床榻边搀扶脸色微变的筠妱,“夫人哪里不舒服?手怎么变得这么凉?是不是有些着凉,我让人再备一盆炭火来。” “不必。”筠妱推开凌辰赟,双目怒瞪,伸手指向墙角的古灯,“那是什么东西!” 自从她体内的毒蛊偶尔失控之后,她就开始格外注意这些陈旧的东西,早在兰若时,筠妱就在宫中见到过许多灯瓶,甚至神龛。她的贴身宫女曾经数次嘱咐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触碰那些东西,蔽妖灯是以妖兽的尸身炼成,据说最强大的神兽炼制而成的蔽妖灯只要一出现,就可以顷刻间将方圆数里的妖物尽数索命。 在她服药的最初,看到那些东西就连连作呕,但是后来修炼日渐深厚,早已不会被驱逐妖物的小东西威慑。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她还记得当夜凌辰赟就是手拿着这盏灯找到她的小帐篷之外,这么说来,他一定知道这是何来头。 倒退两步森然冷笑,“镇国将军好生威武,以为安放一盏蔽妖灯就可以挡得住我吗?” “这盏灯是何来历我并不知晓,太子殿下与永夜皇族交好,这件东西是永夜太子送来的礼物。”凌辰赟实话实说,这盏灯来时,虽然写有用途,但是并没有名字。说是可以驱逐百里内的妖物,但是以筠妱当夜迷晕所有将士的肆无忌惮来看,它的威力也只是对小妖有用。 “别让我看到它出现在营帐里!不然,我就——”筠妱雷霆出手,右手五指利爪般掐住凌辰赟的颈项,指甲是闪着冷光的乌黑色,她一出手**腥臭的气味也一并传出,“杀了你。” “夫人不必如此。”凌辰赟不以为意,伸手轻握住女子手腕,“我将它拿出去就是。” “你真的会将它扔掉?”筠妱没有松手,目光发冷,显然并不相信他,“骗我的后果……” “我不需要知道。”凌辰赟不躲不闪,反而向前一步,在她额头位置纠结在一起的伤疤上落下一个轻吻,吻很轻,舌尖却尝到一丝苦味,“惹得夫人不悦,是我做夫婿的失责。我把它拿出去,藏得远远的,保证夫人不会再看见它就是。” 筠妱厌恶的用衣袖擦拭着额头,“别用那么恶心的口气说话,谁是你的夫人!别以为我跟你同榻,就是你夫人,你只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男人,最多只能算是玩宠!” “那也是个能让你舒服讨你欢心的玩宠,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凌辰赟收起笑意,向后躲开一步,伸手将古灯抱起,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面沉似水的神色上有着淡淡的失落。 筠妱放下举得有些酸软的手臂,蔽妖灯离开大帐之后,恶心反胃的感觉顿时好了大半。 “来人!给夫人再添一盆炭火。”边关苦寒,云陌其他主城的花早已开过一季,再过几日就要迎来又一季,只有寒月城依旧停留在冬月的最后一点尾巴上,迟迟不肯离去。 筠妱坐回床榻上,厚实的锦被盖上微凉的身子,不多时大帐的布帘被人掀起,一阵冷风闯入,两名侍卫从外面抬进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炭火,施礼之后立即离去。凌辰赟不期而至的温柔,让她无所适从。为何与她之前计划的不一样?为什么他没有想方设法也要将她除去而后快?为什么没有教唆手下的将士群起攻之?他想杀她,有很多机会,一如她想杀他。 心绪混乱,从何时开始他结实的身姿开始印在她眼底?如今竟然觉得杀他,似乎很可惜。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对她如此细心体贴,认真听她说的每一个字,然后马不停蹄的去照办。可是筠妱分不清,眼前的镇国将军到底是怕死,还是当真为了将士可以牺牲一切? 唯一不可能的,就是为了她,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被人眷恋的东西。容貌,舞姿,地位,一个女子一生中能拥有的一切,她都曾经拥有过,但那些只是曾经。失去永不重来。 又过一刻,熟悉的脚步声在大帐外响起,筠妱蓦地站起身来,突然沉着脸猛然坐回床榻上,并且飞快的躺下,锦被蒙着头,一翻身背对门口。那一瞬错落的心跳,让她全然戒备起来,不能对凌辰赟动心,再多的温柔也比不过报仇的快感来的重要。 心底微凉,突然记起凌辰赟的发妻,素心影,相传是当年名满云陌的第一美人儿。就连云陌帝君莫钦承也曾经为其动心,最后却不知为何放她离开。没毁容之前,她或许还有与素心影一较高下的资格,可是如今,凌辰赟面前的女子是鬼脸妖心,貌丑心黑的毒妇人。 让他如何能够爱上她? 香肩微抖,筠妱脸色微黑,真是夜长梦多,她是多久没有找过男人,才会对一个年过半百之人发花痴?将脑海中镇国将军的身影强行扫落,这一夜不打算再找他麻烦。 “夫人?”凌辰赟将蔽妖灯放置在城墙上一处极为隐蔽的地点后,就立即转身向回走。直觉告诉他,今夜筠妱有些反常,特别是那双眼睛,怅然若失的神色十分明显。 她在为何事惋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两个人的对决,一双绕台圈成的戏,他不善此道,却并不表示他就一概不知。凌辰赟再次低声呼唤,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只得走上前去,将微皱的锦被向上拉扯,盖住她露出的白皙的肩头。 紧闭双眸的筠妱死死的咬住牙关,全身僵硬,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凌辰赟眼中精光闪过,一个人熟睡的人的背脊,绝对不会如此僵硬。 第三百零九章 黄泉渡河 第三百零九章黄泉渡河 黄泉地府,龙凤圆盘。 耀眼的白光过去以后,四人终于看清龙凤圆盘开启后的大门,门内一片暮色四合的美好景致,晚风袭袭,飞鸟从河面上横渡,振翅远行,山光水色上尽是夕阳余晖,镀上薄薄的一层暗金色,十分祥和。 不远处一条十丈宽的河缓缓流淌,偶尔泛起三两朵浪花,俱是水波清澈浪花细腻的模样。河两面都站着一些人,或坐或立等在那里,不多时一尾扁舟悠然而来,那些人纷纷向着扁舟涌去,但是不一会儿又都回到原地,似乎十分失望。 “这里是黄泉地府?”翀白素咧咧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还真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阴魂盘踞的地府竟然变成如此地方了! “咳咳……”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龙倾忍不住沉闷的咳嗽,整个人都在哆嗦。 楚幕白挡在他身前,阻止凌紫沁伸向龙倾的手,“主人,你不能碰他!他此刻魂魄不稳,你身上的神力会夺走他的七魄。” “龙倾,不必逞能,这里本就不是人间生魂该来的地方,你抵抗不了也没人会笑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翀白素走上前去,一道柔光从龙倾头顶罩落。 “我不会回头,既然来了,我就不后悔。”龙倾引动环绕的柔光,柔光渐渐没入体内,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再苍白,“不必管我,你们向前走,我一定……” “我们不可能分开走,也不能将你丢在这里。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不可能活着离开。”翀白素当即拒绝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河水,“过了那条河,就再也没有后退的可能,黄泉之内不走回头路,否则只会沉沦其中,变成河边孤鬼。” 凌紫沁向河边望去,只见河两边的人都脸色茫然的看向河流上游,“他们在等什么?” 翀白素低声开口,“他们在等船,河两边都是迷途的亡魂,他们以为过了河就可以再入轮回,其实一旦过河他们就会将自己刚刚渡河的事情忘记,然后换到河的另一边,继续等船渡河。周而复始,永远没有结束的一日。” “没有人能挣脱?”凌紫沁皱眉,传说中的三途河似乎是有去无回,但也不是这样困锁亡魂的地方。 “相传每一个进入地府的亡魂,都有引路人接引,指引他们再入轮回。但是也有一些,生前大愿未了,或者枉死,不甘心就这样了却一生,于是他们就会在渡河时跳船,企图游回河对岸,原路返回阳世。但是河水会抹去他们的回忆,在河里越久,忘掉的也就越多,到最后他们就只记得要渡河。”翀白素摇摇头,“都是些痴男怨女,拿的起放不下的可怜人。” “所以,如果龙倾待会渡河时落水,就会变成那些人中间的一个。”目光转向一旁,“倘若如此,还不如等在这里。” 龙倾不在说话,只是坚定的摇头拒绝,表示他不会中途而退。 “可是,没有引路人我们要怎样才能渡河去见禤鸾?”楚幕白踮起脚尖向河边望去,只见扁舟还停在那里,船篷用白布遮着,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我们中间又没有需要转世的阴魂,当然没人接应。”翀白素皱眉,也向着河边望去,除了那一尾扁舟在,河水泛起浪花,再也不见其他响动。 “未必没有人来,或许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凌紫沁挑眉,“去河边看看,船上有人。” 楚幕白心生疑惑,她怎知船上有人? 龙倾熬过最初的煎熬,努力甩开眼前不停窜动的白骨尸骸,与楚幕白并肩跟在女子身后向河边走去。他知道他看到的与他们眼见的绝对不是同一番景象,因为他们口中的河水,在他眼中是无数翻滚着血水浊浪滔天的污秽泥潭,他们说的人,在他看来是正在从泥潭中捡拾断肢的累累白骨。 无论他怎样独善其身,骨血中带来的罪孽还是永远无法洗刷。 不多时几人就来到河边,河边的人似乎没看到他们一样,都痴痴的望向远方。 “渡河。”凌紫沁向着船篷说道,船内悄无声息。 楚幕白愣愣的看她开口,船篷上的白布被风吹起,里面空无一人。 “小姐不该来此,此刻回头尚有一线生机。”船篷白布被人从里面掀开,一名带着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 “多谢,但我此来受人之邀,一定要去。”凌紫沁微微笑到,“烦劳老人家渡我等过河。” 老者抬头,从四人脸上扫过一眼,随即抬起手,指向龙倾,“他,不可去。半死之人,渡河就是重入轮回。” 老者面容慈祥,两道如云长眉随风轻动,腰间别着一个小巧竹篓,手持一根撑船用的长竹竿。竹竿头上系着一条红布,红布上面似乎绣有什么图案,看不清到底绣了何物。 “不如,就等在这里。”老者捋着胡须,再次劝道,“他走不到尽头,你们要拖着他,就无法直行,黄泉不走回头路,他是累赘。” 凌紫沁上前一步,紫色的宽大衣袖突然被河面冷风吹起,“我们不走回头路,也不会扔下他!” 话音一落,伸手直取老者腰间竹篓,老者立即侧身躲开,与此同时一道紫芒从凌紫沁袖口窜出,瞬间夺过老者手中的竹竿。一招即收,紫魅纷飞,凌紫沁退回原地,老者面带惊愕,站在船头不知所措。 “多谢老人家借船一用。”凌紫沁轻笑出声,转身将竹竿塞到龙倾手中,龙倾如遭雷击,周身上下青紫闪烁,片刻恢复如常,人也不再虚弱。 龙倾圆瞪双目,眼前所见已然化作波光碧水,白骨无踪,手中的竹竿透出温热,竹子的清香传来,似是刚刚被砍伐就送到此地。 “胡闹!真是胡闹!”老者嘀咕了一句,随后化作黑影消失,噼啪几声,斗笠蓑衣落入河中,只独独没有那只竹篓。河边的亡魂立即涌向蓑衣,争抢的头破血流,最终一名女子将蓑衣披到身上,其他亡魂又回到原地等待。 女子周身泛起白光,眼中多了一分灵动,她走到凌紫沁面前盈盈施礼,“多谢恩人相救奴家,奴家碧玺愿为恩人鞍前马后。” “那倒是不必了,只要你指引我们如何才能见到禤鸾即可。”翀白素握住凌紫沁的小手,她出手利落倒是省了麻烦,不过那老者不见,没人带路,他们还得另外找个引路人。 女子当即应允,但是在看到龙倾后,也皱眉不止,“恩人,最好不要让这位公子去见禤鸾大人,大人这些年间一直广招鬼兵,这位公子半是阴身,能自由进出人间黄泉两界,正是大人得意人选。” “他征召鬼兵所为何事?”凌紫沁挑眉,如她所料,幽冥之主动了心思,准备讨回公道,那些将军令牌就是佐证。如果前世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只是带路的寻常鬼兵,何人又会是统帅这些鬼兵的将领?禤鸾亲征,似乎不太可能。 “奴家不知,只是当日穿祸水时听鬼差提起,说是禤鸾大人毕生之恨,怨气滔天,近日借妖君临时陨落的将星之力,炼化出一件不世阴兵,终于可以讨回公道。” 碧玺年约二八,眉眼含笑,似是南国女子模样,一颦一笑都极为明媚。楚幕白直着眼睛看她,不由得痴了,两颊绯红。碧玺说完,不经意间看到少年,愣了一愣,当即侧过脸去,似是不喜被人看到。 楚幕白收回视线,脸色发苦。 “从这里出发到见到他要多久?”龙倾打量少女,她上身披着蓑衣看不到里面的衣裙,腰部以下翠绿短裙配着月白长裤的短打装束,不似寻常百姓家不出闺房的女儿。再看女子手指修长白皙,手腕处却有些陈旧的伤痕,伤痕纠结似是被烫过,猜测她或许是某派弟子。 但是这般年纪,未到历劫时,或许是奉命离山不久,就遭人毒手丧命,因此执念不去,不肯再去投胎。 “我们登船再说也不迟,”碧玺笑到,“别看这河只有十丈宽,泛舟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如果遇上风雨,或许要更久也说不定。” 扁舟轻晃,看似不大,实则坐下十个人也不成问题,四人登船之后,碧玺站在船头,哼着轻快的小调儿。 河面变得极宽,一眼望不到边,碧波连连,清风拂面,也是春夏相交的好时节。 几人轮番问着关于幽冥之境的事,碧玺一一作答,只有楚幕白开口提问时,少女显得不太情愿,声音也低沉许多,甚至根本不愿正眼看他。 最后不知哪里做错的楚幕白干脆住口不再说,脸也转向一旁。 凌紫沁起身走到碧玺身边,低声说道,“怎么?如此讨厌幕白?” “恩人身具清华,定然是人间非常人,怎么会和妖兽并行?”碧玺皱眉,眼里泛红,“奴家就是死于妖兽吸取精元,怎能不恨?它骗我同修,破我真身,最后还将我抛下情人谷。我为它叛出师门,远走天涯,最后却落得个亡命陨身的下场。” 干涸的眼底血色弥漫,却没有一滴眼泪,碧玺翕动鼻翼,声声泣血,“恩人,我闻到它身上有你的气息,但是妖兽无法驯化,更不可能对人真心,切莫相信他!” 楚幕白也站起身来,听到碧玺的话一语不发,咬紧牙关又坐回原地。船篷里一时十分压抑,翀白素想要开口为楚幕白辩解,但是最终还是作罢。神兽,妖兽,仙兽,这些本就难以分辨,何况在凡人眼中,她们想要区分困难重重。楚幕白吃了哑巴亏,无端代人受过,但也只能如此,他心知百口莫辩,索性也就不再开口。 要让一个死在妖兽谎言毒手下的痴情女子,在身死之后再去相信妖兽不都是作恶多端之辈,比起黄泉死水被奉为天庭筵席上的琼浆玉酿还要不可能。 碧玺站在船头,目光定在龙倾手中的竹竿上,“公子手持竹节,万不能脱手,待你返回阳世之时,竹节傍身可以保命。” 龙倾点头称谢,自知能从黄泉平安离开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碧玺扶着凌紫沁,两女并肩在船头坐下,河面仍然忘不到头,水势平稳,船行的不快。 碧玺将伤心事收起,不愿再提,对她的身世来历也不愿再多说,只说她当时做下的事以欺师灭祖不足以形容,将师门的见面丢进。她本是门中掌门弟子,在山中遇到一个受伤颇重的俊朗公子,一见钟情蒙了眼盗取门中禁药救情郎。后来东窗事发,师尊不在山中,由长老代为理事,长老担心禁药虎狼药力生猛惹出人命,于是逼着她交代清楚。碧玺死活不从甘愿受罚,后来被长老跟踪找到男子养伤之地,那天夜里长老们追上门,男子服药后化出真身,却是得道妖兽。碧玺怕长老对他下杀手,于是引动大阵将七名长老全部引入杀阵当中困住,她带着妖兽逃离。 不久之后,世间修行门派传出追杀令,七位长老被人谋害惨死,罪过算到碧玺头上,因为他们全部死在本门绝学下,那是只传掌门弟子的绝招。洗刷不了罪名的碧玺只能放弃辩白,隐姓埋名躲进深山之中的情人谷与情郎相伴。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一年,情郎修炼中途被天象惊扰走火入魔,为了救他脱困,碧玺与他双修。 不曾想妖兽等的就是这一日,双修当夜,妖兽吸食碧玺精元,彻底让她成为废人,次日一早带着她登上山巅,将她抛入谷底。在痛下杀手的最后一刻,碧玺质问妖兽为何要如此狠心,却换来妖兽残酷至极的回答,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假装受伤引她同情,化身成她杀害被困长老,最后逼得她为天下追杀只能隐居,然后再吃掉她,因为他发现吸取活人的精元比起艰辛的修炼容易得多。而她,不是第一个被他吃掉的修行人,却是最后一个。 碧玺下坠陨身的那一刻,天际云气翻涌,祥云异彩,妖兽历劫飞升,登天而去。云泥之恨,何况是亲眼所见?这一恨,碧玺就恨了一辈子,她始终没有轮回,她不想忘记这段过去,妖兽负了她,最终致死她,她一定会报仇雪恨。带着曾经的回忆,重回红尘,待她历劫飞升,与他一决生死。 “后来过了这许多年,不冷静也冷静下来,奴家也想清楚了,遭人背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最爱的那个人,从一开始相识就是一场骗局。” 碧玺转头望向水面,她还记得初遇妖兽的那天山中落雨倾盆,她照顾它是一整夜没有合眼,第二日山中的天湖就是如此,波光倒映天色。 “这一趟或许就是奴家在黄泉中渡水的最后一次,无论成败,奴家都不后悔,算来从身死至今,已有百年。于世人而言,百年便是两世,于奴家却只是一生。真的足够久了,如果不是遇见恩人,或许奴家就连当年事也一并忘了。” “它已经飞升,或许你穷尽一生执念深重也未必就能登仙,想要报仇雪恨,比起登天还难。”楚幕白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到。 “再难,奴家也要去!”碧玺转身瞪视他,眼中的恨意不言而喻,“奴家若不去,妖兽还会残害世间女子!不给他一点教训,他就当红尘中人都可以任意欺凌!我派虽以清修为本,但也不会袖手旁观坐看红尘浩劫!妖心应诛魅惑世人,根本不懂何为真情!甚至还比不上黄泉之中的死人之心!” 翀白素挑眉,上下打量一番少女,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从何来,或许他已经猜得**不离十。 楚幕白再次站起身来,脸上隐隐有怒色,额头绷起青筋,攥拳到双手泛白,“你只被一人谋害,就说妖兽如何,那岂不是天下人只要被一种毒草害死,就是全天下的花草都有毒了?我不与你争辩善恶因果,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凭你一人也想与百年前就历劫成仙的妖兽去斗,根本是痴心妄想!你唯一的机会就是留在黄泉,成为禤鸾麾下鬼将,他要逆天,你也可以顺势报仇,不过若是如此落了鬼籍,就再也不能轮回,一日为鬼将,终身不得脱!” “你以为奴家会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死,奴家已经死过一次,难道活着会比死还要难吗?”碧玺起身,将披身的蓑衣扯落抛进河中,蓑衣落入河中,河水立即变得浑浊不堪,无数惨白的利爪伸出,抢夺那件蓑衣,不多时蓑衣就被拖进河水中,“多谢你提点,不然奴家还真是想不到该如何报仇雪恨!” 白骨一出,翀白素立即明白眼前种种风轻云淡都是假象,地府终究还是那个地府。 凌紫沁伸手握住碧玺冷若寒冰的手,眼神示意楚幕白坐回原位,“为何此地会是如此,这里似乎不是黄泉原本的模样。” 碧玺尚未回应,河对面就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凌小姐,此事由我亲口来说,不是更好?”凌紫沁蓦地抬头,河对岸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游龙惊凤 第二百八十七章游龙惊凤 东海神殿,一层箜井。 翀白素一手按住夜涟怜,另一手扯住楚幕白,将他们推到已经倒塌一半的石墙边上。 一层中央,凌紫沁飞身向后退去,最初攻其不备的一击能够顷刻间击毁四只妖兽已经是极大的侥幸,她没能看出所有妖兽的破绽,剩下的五只妖兽里,有两只死穴的位置太过偏僻,虽然被断定出来,但是非常难下手。另外的三只,就是凌紫沁真正要对付的。 翀白素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沁儿刚一出手,他就看出其中的异样。她打出的法阵只有一半,一半之中又只有四线光芒是汇聚,另外全是散碎神力,就算打中死穴也不可能一招致命。不由得暗自焦急,沁沁如此出手,岂不是待会儿要同时迎战其中的五只妖兽? 万一一个不留神失去先机,猛地屏住呼吸,心底划过一道冷冽的寒风,提醒着他不能胡思乱想。东海遗迹,神族故地,倘若出口成谶,他永远无法原谅刚刚那道不祥的预兆。 除了强攻,稳稳占据先手之外,沁儿拖延的时间越久,就越是没有把握。 凌紫沁一招得手,击散其中四只妖兽幻影之后立即向后退去,四只妖兽立即向她紧紧追来,光芒从十指中分别激射而出,如道道光索尽数发出,光索粗细不一,色泽也是杂乱不堪,隐隐有着神力崩溃的前兆。粗重的喘息声响起,身形微晃突然一个趔趄,空中的光索也跟着抖动起来,似乎即将失控。好在光索虽乱,却牢牢的将四只妖兽阻挡在外,她一时没有危险。 翀白素的心蓦地揪紧,放开两个小孩,立即准备进入战局,衣袖却被楚幕白拽住。 “你不能过去!”楚幕白豆眼圆瞪,用力扯住白色衣袖,嘟起嘴似乎不愿理他,“神族法阵会辨别破阵人是不是只有神族后裔,你身上的骨血虽然比别人更接近,但也不是真正的神族。你去了,法阵就是立即恢复原样。主人的努力就白费了,在东海不能冒然行事,一切的占卜和预感都会被神力压制,只有主人的直觉,才会跟随神族的指引,到达真正的神殿底层。” “那你最好牢牢记住,沁儿根本不想收你,是你自己贴上来的。”翀白素冷眼收手,却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不能动手,难道他就要在这里看着她与妖兽以一敌五的厮杀? “但是我想要主人……”楚幕白声音又轻又低又委屈,“就算她现在对我一点都不好。” “觉得不好你就背叛她,再找下一个主人,神族驯服神兽?别说骗人的鬼话了。沁儿不知道其中内情,难道我也不知道?传闻在神兽孕育天地初开的最后,狡诈的邕冗将其他神兽一并送入大梦之中,从此一统天庭。楚幕白,我劝你不要再骗下去。原生神兽,呵!” 翀白素没有压低声音,这件事沁儿早晚会知道,神殿底层,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别的,就是当年随神族族长私自下凡的神兽。什么深情相随?简直一派胡言!开天九神兽之首的邕冗,在上古传说中掌握一切,于天庭中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什么样的生灵没见识过?说一句不过分的话,九界初分就是邕冗定下的规矩,它会爱上一个天界最底层种族的女子,根本就是一场无稽之谈。邕冗骗人是天性,眼前的这一只,来得实在蹊跷。 还记得最初沁儿就问过他,邕冗织梦而生,在没有人烟的海底如何存活,他没有告诉她实情,就是不想让她从一开始就被神兽从旁窥视的阴影笼罩。从楚幕白现身的那一刻开始,翀白素就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又是为何出现。它是要看看神族人千年之后本性如何,它既然要看,那就让它去看,但是沁儿心性如何,轮不到它从中指手画脚! 楚幕白闻言低下头去,再不做声,眼底暗芒窜动,忽悲忽喜。 夜涟怜惊愕的转头向他们看去,面露惊愕,翀白素转头一道目光,她也屏住呼吸不做声。 身处妖兽围困之中的凌紫沁却无暇分心他们中的暗潮汹涌,主动放弃先手,就是为了引诱那两只妖兽向她飞扑,死穴的位置太偏,只有身居下方,才能击中。 金紫两色的光索又颤了几颤,凌紫沁故意踉跄几步,让光索织成的大网露出一道只允许一只妖兽通过的破绽。妖兽立即抓住机会向下俯冲,闪着寒光的锋利爪子从空中落下,带起一道疾风。黑影随风躲向一旁,凌紫沁双脚稳稳定在地上,身子向后弯去,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向后仰去,躲过妖兽的两只前爪,金芒出手,正击中妖兽位于后腿上方的死穴。第五只妖兽幻影被击中,顷刻间化作青烟。 四只妖兽见同伴被灭,不退反进,立即更加凶猛的向着女子扑去,都被突起的光索拦住。 翀白素屏住呼吸,双手窜动的莹白时刻作势就要击出,白衣被劲风鼓荡起来,一旦沁儿有不测,他宁可不入东海也不能让她受伤! 凌紫沁面沉似水,须臾将所有光索猛地收回手中,妖兽没了阻拦,一时间争相冲下。下一刻,纯正的金芒突然全部炸裂。强光刺得翀白素睁不开眼,耳边传来几声闷响,片刻之后金芒骤然消失,整个一层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熔火之色的箜井不知为何也突然熄灭,过不多时,黑暗中一声噼啪轻响,箜井再度亮起。 凌紫沁还站在原地,半跪在箜井跟前,脸上有三分烟火之色。她没有找到妖兽的死穴,她只是发现了箜井下面强大的可以借助的力量。 翀白素脸色微变,突然发现石墙边上,妖兽残魂尚未完全散去,但也只剩淡淡的光影。 怎么会有人!刚落地的心突然蓦地悬起。 “沁沁让开!”最后一道妖兽的幻影消散之后,通往第二层的大门却并未打开,青烟平地突起,气喘吁吁的翀白素顿时脸色大变,立即护着凌紫沁向后躲去。 凌紫沁向后退了三步,突然反应过来此地幻影的由来,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柳眉皱起。 一千多年在天界可能只是几个不够连贯的瞬间,但是在红尘浊世,绝对足够称得上沧海桑田。这个人到底心中藏了多少恨意,才能一直滞留不去?以她刚刚出手将石墙击碎的力度看来,没有神族当年留下的法阵保护的石墙就是普通的石墙。因此更是惊异于此人的出现。 “他……”青烟飞快的打转,其中隐隐出现一个白影,翀白素刚一开口就被凌紫沁拽过。 “旨情。”凌紫沁低声开口,白影尚未完全成形,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容貌,只能看到那人一身白衣,身材并不是很高,算得上消瘦。最后一个从神殿离开,又在最后关头舍去一魂一魄迷惑上古妖兽,之后逃回神殿底层,将残存的魂魄化作法阵深埋石墙。他的出现,正与楚幕白的所说十分吻合。更何况他甫一现身,整个神殿的气氛也为之一变,似有恢复千年之前神光的兆头,灵气之充盈,让她身处其中之觉得神清气爽。 半柱香的功夫,青烟缓缓散去,一身白衫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四人面前。凌紫沁挑眉看去,细细打量着千年之前肉身消解,如今只剩下残魂的神族先祖,一头白发,面容却仍旧年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就是如此,被灭族的东海神族,就连落魄二字都无法用来描摹。 “杂种。”旨情第一眼就看向墙角边上刚刚被鼓荡的神力擦伤的永夜小公主,两个字低沉开口,没有再多看一眼,转头看向翀白素,皱着眉半响才出声,“为何你还没有破身?” 夜涟怜两腿一软,靠在石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脸色更加惨白,她的身份,所有与神族嫡系有关的人都能一眼看穿。如果不洗刷掉当年的耻辱,她的族人就会永远被人叫做杂种。 “小贼,你身上有一股东海神器的味道,让我猜猜是哪一件,”旨情眯起眼睛,双眸清辉冷冽,“清凝镜。你身上还有不少土腥气,贼眉鼠眼一定是药家人,肮脏的小贼!” 旨情不等翀白素回答,目光转而向楚幕白望去,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温和,“过来。” 男孩立即飞奔过去,一头扎入男子怀中,水灵灵的眼睛微湿,“师父!师父!师父啊!” 旨情露出一点笑意,笑意清浅到不易被人察觉,一瞬而过,“不许叫师父,你是天地精华所生,不是神族豢养的玩宠,人,兽,不能同日而语。更何况,今日的我,已经无力再传授你什么,这句师父,我担不起。你已认主?” 最后一句,声音突然蓦地拔高,旨情的表情也顷刻间变得冷酷,目光如冰峰般瞬间向凌紫沁刺去,“你并非东海神族!有何资格冒认我族神兽?你究竟是何人!” 旨情一说完就立即推开还腻在他怀中撒娇的楚幕白,十指连弹,却未成法阵。 青光闪烁,无数冷火开始围绕在旨情身边上下舞动,顷刻间青色的火焰纷纷向凌紫沁袭去,半空之中青紫交加。凌紫沁不慌不忙,扬手打出一道符咒,纯正的金色光芒瞬间将所有青紫一并收拢其中,青紫火焰被压制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金芒中抽出无数细丝宛如藤蔓般将窜动的火焰死死压制,渐渐半空中再不见青紫之色。须臾,几声沉闷的响动传出,凌紫沁收手,金芒重入掌心消失得无影无踪,青紫火焰却不知去了哪里。 旨情脸色变了几变,十分复杂,既有惊艳,又带着两分沉痛,最后只剩下绵延的悲伤。 “如果当年族人有你一半聪颖,也不会落得被妖兽灭族最终抛尸海底的结局。太晚了,你来的太晚了,你为何不肯早一点来?等过一个千年,又过一个千年,他们早已准备妥当,我族却已绝迹东海,再也不复当年繁华,你一个人,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你走吧,走吧。” “只要有神族嫡系的骨血在,神族就没有灭族。”凌紫沁开口,没有一点温柔,冷眼看着斗志全无的旨情,就像看着一具尸体,“如果你怕了,你可以现在就离开,你是残魂,只要走出东海结界,立即就会被黄泉苦水淹没。侥幸的话,也许你可以补全魂魄,再世为人。” “你不是神族嫡系,我要等的那个人,是真正的神族骨血,你身上——”旨情皱眉,“你这具身体原本不属于你,你也不是此世之人,强为不能为之事,你会付出可怕的代价。” “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不承认,不表示神殿不认可。我是不是神族嫡系,等我站到神殿底层,自然会见分晓。”气定神闲,凌紫沁不再看向旨情,挥手一道金光向箜井劈落。 “休得胡来!”旨情扬手青紫之色凌空阻截金光,凌紫沁五指微收,生生将已经出手的神力又拽回身边,神族早已绝迹,若不是这一个残魂仍在,她连找人过招交手也无法尽兴。与白素和龙倾过招,她就势必要压制神族骨血,不然光是神族之威就会让两人无法用尽全力,可是一直压制自身,她无法知道神力威力如何。斗过妖兽,她就发现进到东海之后,她体内神力充盈,大有永远不会力竭的意思。东海海底,残垣断壁间隐隐藏着只对神族生效的万物生发之气,她却始终无法确定,那一处神器究竟埋藏在何处。 旨情皱眉想要将青紫光芒收回,凌紫沁却又出手一线金光,将他的咒术强行滞留在半空之中,金丝如同一只有力的大手,牵扯住青紫光芒,不多时形成一个忘字。 “你!”旨情后退半步,再也抵抗不住存世的神力对他的威压,身形一动,青紫光芒顿时脱手,脸色也白了三分。凌紫沁挥袖清风推送,金丝描边的忘字立即向旨情胸前靠近。 须臾,忘字侵入旨情胸口,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女子的神情很是复杂。 “你未到过轮转台,如何操纵得了神力?”失去的力量重新入体,还夹杂着千年以来他一直最需要的存世的神力,旨情的脸色好转,身影也渐渐变得越来越真实。 “命定如此。”无法确信的命运,正在一步接一步的紧跟,将她从一个绝境推入另一个生死莫测的回旋上,两世回忆,互相渗透,如今都是她。只能将一切归于,命中注定。 “人身妖心。”旨情凝视着女子,最后只剩下一声惆怅的叹息,“随心随欲。” 翀白素轻咬下唇,他能看出沁儿是下凡妖君之身?没这个道理,如果是这样,他们何至于沦落如此?神族人的未卜先知,只是对红尘,怎么可能揣测天意?若不然,难道天意让他们去死,他们岂不是也要心甘情愿吗?妖心,生杀予夺全凭一意,念起缘起,念断缘散。 尽管他早就知道她的来历,却还是不想承认,而且他的魂引生效,就证明她不全是妖心。 “或许当年族人不是那么坚持,没有驻守东海,没有妄图一己之力搏天挣命,或许就不会大祸临头,更不会惨遭灭族。命定,你说的对,最是不能妄断的就是上苍,你来得好,只是来得太晚了些。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能与天再争?一千年,我等了整整一千年。” 旨情拽着他披散在肩上的白发,他还记得当年最后一缕残存的意识化入石墙沉睡之前,青丝如锦,墨染柔顺。一千年,足以改变太多太多,当年随他一并化魂入石墙的不下二十人,可是如今只剩他一人。再醒来已是百年身,他们相约要将当年的一切告诉后来人,可是到最后,只有他一人,等来了千年后的神族骨血重临东海。等来的,是一个侵占神族身体的妖女。 神族性善,不好与人为恶,眼前此女却一身血煞,不知手中攥着多少幽怨亡魂。他残存的力量早在石墙中被千年时光磨砺得只剩微薄,无法索回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玷污神族故地。也许是他们错了,也许千年前族长说的那些话才是天机,也许灭族才是天意,他们隐忍千年,等待千年,期望有天可以重返天庭,质问神祗为何要赶尽杀绝,原本就是笑话。 “看来神族也不是如传言中的一块铁板,”凌紫沁闻言皱眉,“神族长老与神族族长不齐心,上梁不正下梁歪,怕是当年的族人,也是有无数念头繁杂。早知如此,何必苦守” “休得胡言!你知道什么就敢信口开河!”旨情又是忧心又是愤怒,“神族由始至终……” 凌紫沁冷哼一声,很是蔑视,“神族由始至终都是逃跑,从天界到人间,最后是无路可逃,这才不得不消极抵抗。别把那场败仗描述成史诗一样的辉煌,神族当真如此就不会灭亡。”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魂引勾动另一方,翀白素顿时会意,目光也是一凛。 “以本公子看来,神族就是自恃过高,不将天界放在眼里,最后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一面说沁儿不是神族之后,另一面也责怪我为圣女守身如玉,世间事都在你嘴里颠倒黑白,原来神族长老就是如此,这也难怪,说不定神族先祖当年就是在得罪上仙,这才会被贬下凡!” 旨情脸色大变,凌紫沁心中一沉,与她所想正好对上,此事不必再问。当年之事终究要做个了断,这个了断必须在神殿底层才能完成,神族不能再等下去,天界恐怕也不想再等。 “你!找死!”苦等千年永与愿违,旨情悲伤过度,青光窜动向翀白素冲去。 “你要死,本公子倒是可以送你一程。”翀白素不敢掉以轻心,也运起全力向旨情攻去,莹白光芒中隐隐夹杂丝丝暗金色,与神族真正动手,他还是第一次。 凌紫沁挑眉,长袖中的双手捏着两束金光,目光落在白衣胜雪的翀白素身上泛起淡然笑意。他指尖的金芒,一如胸前的火焰,是他与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属于她一人。白素,白素,一如冬月落雪,她与他初遇的时节。翀白素唇间一抹笑意,长袖轻挥,蓦地将神力挥舞至极致,半数莹白,半数暗金,绞在一起不分彼此向旨情冲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垂垂暮年 第二百八十八章垂垂暮年 东海神殿一层,箜井。 白素,使出全力,击倒他!翀白素动手之初,心口微动,声音却不再是此前两人心魂相系的模糊感应,却变成耳边传来的声声清泠的话语。一抹淡淡的笑容自唇角氤氲开来,沁儿的神力在神族故地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撑,原本只是摸到一点边缘的力量,此刻也变得异乎寻常的威力十足。只要再呆上几日,或许离开东海之后的沁儿就会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到那时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再有人敢对她轻易下手。 凌紫沁缓缓舒展开双手,十分放心得撤去掌心中所有凝而不发的符咒,由着翀白素以并不精纯的神力对抗旨情的千年残魂。就算是残魂,也是神族最为正宗的阴物,换做是她全力出手,旨情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但是她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千年前的执念,固执一分的坚守,绝对不会只为了适才几分没头没尾的抱怨,这位固执至极的神族长老一定是有话想要对后人说明。但是她的到来,打乱他的预计,让他非常失望。一如他所说那般,她不是真正的神族后裔,她只是意外篡夺神族骨血的外来人,甚至不是世间人。 但是那又如何?如果真正的神族后裔凭借骨血就能来到这里的话,那么他也不会等了一千年,失意一千年,千年苦等最后只剩下悲戚的叹息。就像她曾经告诉夜涟怜的那样,不是有神族骨血在体内就是神族族人,想要成为神族,就要做出符合神族身份的事。 其实需要为身份正名的不只是永夜小公主一人,还有她凌紫沁,她想要留下来,就要有一个合情合理至少是能够说服她自己的借口。完成神族停滞千年的夙愿,终了这一段百世不解的因缘,她做了神族人没能做到的事,自然可以头顶神族之名留在这浊浊红尘之间。 紫陌红尘,世人无不想要修仙炼道飞升成仙,断掉尘世的羁绊,超脱开解舍得放下。 单只有她,用尽全力耗干心血只想长留此间,尝一尝情之酸甜,品一品这万千悲欢。 走,可以有千百种理由,爱恨情仇的看透,荣华富贵的享尽,坎坷崎岖的放弃。说穿了从一个圆圈跳脱到另一个,只是完事不如意,如意不成人。 留,却只为一件舍不得。 尘世有太多她没有尝过的新鲜,连入目的幸运都没有见识到的色泽,两世为人,一场猩红,前尘的终结,转世的序幕。除去令人作呕的血色,就是弥漫在整个天际的腥风。记忆大半是黑色十字的中央炫目的红光亮起一枪毙命,少数是手起刀落的锋利舞动杀人如麻面不改色。不忿不甘不愿不解,如今都随风释然,可是空出的心底,却莫名升起冉冉的好奇,如果人世间的背叛和杀戮都被她尝遍,那么下一种等待她的滋味会不会是否极泰来的苦尽甘来? 她要一个身份,一个名分,一个名字。一个让她留下来的理由,不是谁给她的理由,而是她给她的理由。所以白素之前数次逼问她的那句话实则在她这里根本问不通也走不过,他要她为他留下,却没有想通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如何能够为此间人留下? 她要长留此间,才能常留此间人身边。 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要在水里,才能决定在水的东面还是西面。 “遵命,我的主人。”未回头,却噙着笑调笑一句,十指舞出漫天飞花,每一个动作都引动金白两色变幻无穷,半空中骤然开出无数明灭相纵的花朵,顷刻向旨情利箭般射去。 “奔雷!”低斥一声,左眸突然化作纯正的金色,翀白素突然闪身消失在一片金芒中央,一朵耀眼的金色莲华裹挟着道道白色电闪而来,庞大繁复的法阵从地面上蔓延,勾动半空中跃动的飞花组成凌紫沁从未见过的岿然阵势。轰鸣之声一时间震耳欲聋,宛如天崩地裂。 凌紫沁轻哼一声,不由自主带上三分笑意,一声主人是他的宠溺,不是他的臣服。翀白素的一招一式都看在她眼底,世间又有怎样的女子能够让这样一个男子臣服?他是宠着她,却不是比她弱。在她面前,他们人人都在演戏,但是没有一个人演得比翀白素更好,更能讨得她的欢心。哪有那么多的真假可言?表里不一,是人之天性。有的不过就是他们摆在她面前的是哪一面,她就相信那是他们最真的模样。至于面具下的那张脸,她没兴趣去探究。 何谓戏子无情?便是演得多了,唱的多了,悲欢离合经历得多了,再怎么品也不过就是生死悲欢四个字一言蔽之,人前做人,鬼前充鬼,表情收放自如,真的也成了假的。 所以她不会去分辨,他们让她看到什么,她就如何去对他们。至于在那之后,他们是会后悔没有说出真心,还是会笑她太好骗,都是他们的事,与她何干? 旨情双眸圆瞪,没想到圣女裙下一个区区玩物竟会有如此强悍的杀招,果然千年轮转,叹惋今时早非当年。这一代的圣女能够降服如此强大的人成为神子,神族的宿命也许真的可以在她手中得以了结。罢了,一切都是命。 金莲卷着厉雷劈落的瞬间,旨情猛地闭上双眼,喃喃低语,“诸事万般!命不由人!” 烈风如刀,吹刮颜面,只道是须臾之间就会被风刀雷霆劈割得魂飞魄散,旨情屏住呼吸。 下一刻金莲崩碎,翀白素的身影却出现在完好的石墙前面,作弄般的笑声响起,“世道真是变了,神族长老当年面对异兽都敢螳臂当车的向上冲,怎么今日转性这般怕死?难道本公子比异兽长得还不如吗?就算你闭上眼睛,也不会有人预谋不鬼的,不用等了!” 凌紫沁挑眉,他比她不知要强上多少,单是这一分收发自如,她就做不到。神力在她手里向来控制得极为精准,因为她知道以这具身体现在还无法操纵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以她的运用只是在刻意控制的范围内,倘若如他一般将神力提升至巅峰,绝对没有瞬间收手的可能。 翀白素出手太干净利落,地仙之身确实比她预计中的要厉害得多。如果不是在神族故地,他的神力没有收到压制的话,威力只会更加惊人!凌紫沁眼前一亮,或许离开东海之后,她可以跟他交手,使出全力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倒不失为一桩趣事。 所以……眉头皱了几皱,脸色突变。目光落在白衣俊朗的背影上,之前她自以为将他制服,还百般戏弄,都是他故意示弱纵容她蹂躏他,并且乐在其中?翀白素!真是好样的! 浑身一个激灵,翀白素突然觉得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威胁,目光偏移,顿时发现沁儿正在用锋利如刀的目光扫视他。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心知待会儿十有**会被执行家法,顿时又是激动又是期待。发亮的目光,看得凌紫沁又是气又是好笑,这人怎么能如此厚脸皮? 旨情尴尬睁眼,咳嗽几声,被一个晚辈奚落,老脸有些挂不住,“修得猖狂!换做当年……” “换做当年,长老确实可以算作是神族一等一的好手,”翀白素收起嬉笑,“至少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强行分离一魂一魄出体的手段,就不是所有长老都做得到的,白素佩服。” “哼!知道就好!”见有台阶可下,旨情也没有再出口不逊,“就算你赢过我,也战不胜神兽,老夫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九虚轮转台,那里早已被‘人’占据,你们还是走吧,不要去送死。她不是圣女,你这一世等不到真正的圣女,就算破身也没什么,可以一享红尘。” “她是不是圣女都不重要,我要得只是她,她就是我的圣女。”翀白素笑道,目光转向箜井另一边的女子,“神子之身破与不破都在她,她想要随时可以拿走,我绝不会说半个字。” “说得轻巧!她现在吃了你,你一身修为尽毁,就算已成地仙,也只能苟活保命。”旨情冷哼一声,“神子之身非圣女不能献,你若与旁的女子乱来,小心生不如死!” “什么神子啊?说得那么严肃!”翀白素走回凌紫沁身边,伸手勾起她披散在肩上的一缕青丝,“世人不知道,难道身为神族长老你也要说那些陈词滥调?神族人哪个不知,神子天生就是供圣女采用的炉鼎,就算修炼至大成,只要破身,神力就会尽数送入圣女体内。所以,千年之前,每一任圣女都坐拥数名神子,不过只有最得宠的一人才会得到圣女的反补,将失去的神力重新取回。如今我未至大成,沁沁也没有得到轮转台的认可身上仍有龙骨余毒,同房最多也就是我被她龙骨毒杀,于她没什么损失。你说得太耸人听闻,可别吓到沁沁。” 他会死!心口微沉,凌紫沁不动声色,见他说得风轻云淡,当日屡次向她寻欢,不成想里面却藏着这样的秘密。手被握住,温润柔软,一如他的人。 心向下沉,他随时抱着为她死的念头吗?可是,何至于此啊! “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如何能够保护圣女!”旨情闻言眉头紧锁,小子说得每一个字都没错,但是味道却全然不对,就算神子是圣女提升神力的炉鼎,但是何人不愿长生? “本公子看你真是在墙里睡久了,老而糊涂!”翀白素低声嗤笑,“我不在意神子的名分,什么都可以给沁沁,只要她想要,我就给,心,身,命,没什么舍不得。比起失去她,那些都不算什么。就算我看重神子的天命,本分亦如是,生而为她,甘愿为她而死,是死得其所。人,要守本分,言行如一,才不会在天命来时,留有未尽的遗憾。” “那就留下来陪我,在我祛毒之前,一个指头都不会碰你。”凌紫沁突然笑起来,声音如同初春消融雪落寒泉,“你的清白身,啧啧,还是好好留着给我日后再享用不迟。” 旨情缓缓摇头,见两人感情似乎不错,心中总算有些安慰,“你们离开东海吧,找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潇洒快活过一生,神族乱事不必再管。那里,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师父!我爹说就是他们,一定要去!黄泉入口开启,东海法阵骤变,他们不能从‘那里’离开的话,就会被永远困在海底。不去,也得去,非去不可。”楚幕白突然插嘴道,同时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莲华出现时他站得太近,身上有些狼狈,嘴角也破了一小块儿。 “傻瓜,那个不是你爹。你不能叫它爹,你要记得你是东海所生,不是天界而来!”旨情揉了揉男孩的头顶,“你也算是半个神族所属,认主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我就要她做我的主人,别的都可以听师父的,就这件不行。再说,她已经给了我名字,不是随随便便,是有姓氏的!”楚幕白立即拒绝,眼里乍现异彩,“它说神族不得入,入者为天人,她就是它等了许久的天人。这件事攸关三界,妖君重临东海,是为了结前缘必有此劫。” “小小年纪,懂什么劫数!不要妄谈!”旨情给了楚幕白一下,下手不轻,有生气也有惩戒的意思,“她的劫数不是红尘的劫数,它只看到它自己,怎么不说她一来一回红尘又要有多少腥风血雨?你也是神兽天成,难道就闻不出她身上的腥苦之气!何其糊涂!” “不结束这一切,腥风血雨永远在,不会因为躲避不去面对就消散无形,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神族从天界逃到人间,也将灾难带入红尘,族长当年就是要结束一切才选择抽筋剔骨,当年未成,今日未尝不可再来一次!难道你还要眼看红尘动荡,假装之后的杀戮与神族无关?”凌紫沁皱眉开口,旨情的话她当年明白,待她离开东海,红尘必会再起征战,无论她停留何处,其他人都会群起攻之。 而她的投靠,也会成为一族一朝或强大或沦丧的初始,祥瑞向来伴灾祸而生,圣女也是杀星。妖心,也是佛心。在她不知道的千万年之前,妖君飞升,今世重回,她只知她为她。 等他们走到神殿底层的轮转台时,就会知道她要做的那件事,是永远断绝神族后裔再入红尘的可能,她会成为最后的神族人。自她之后,再也不会有神族人身携龙骨转生而来。 这具身体,会成为世人眼中最后的争夺的关于长生久视的器物,乱世将至,杀戮无休。 “你真要祸乱天下?你可知,这一举要有多少血腥?根本不是神族人应为!”旨情变色。不曾想到她会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说起这些事,显然是她早已抱定这样的心思。如果妖君有意推动天下风云,滔天杀戮必然不可挡,由她始,却不知何人能止! 凌紫沁轻声笑道,“你不是说我不是神族人吗?所以,不是神族后裔的我,做出再怎么大逆不道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生杀予夺,既然神族求生不能,为何我就不能主掌杀机?不知死,焉知生!不畏死,不贪生,方能长生。听闻千年前神族能长生久视,难道是当缩头乌龟苟且得来?若是如此,还有何风骨要复苏?不如死了干净,一死百了算了!” 旨情退后一步,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沉声开口,却是低头去看男孩,“幕白。” “师父,呜……”楚幕白刚一抬头,后颈被手刀劈中,顿时晕在早有准备的旨情怀里。 “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放过,啧啧,神族长老还真是……”翀白素话未说完,闪身挡在凌紫沁身前,面前不过一丈距离的旨情突然身影飘忽泛出血色,翀白素沉下脸来,“你要如何!” “我不会让你们去送死!你二人都不是该来之人,一个妖心人身,另一个违心错认,凭你们,不配进入神殿底层,更不配去面对神族宿命!”旨情动了恻隐之心,他已经撑不到真正的神族后裔来此,最后一念就是用尽全力送这两人离开东海。千年已过又如何,纵是再多磨难,也难改他一颗神族之心,以天下人为己任,神族下凡之日,就已将红尘视为尽责之地。 他是老了,连圣女身边的一个男宠都斗不过,但是再老也是神族后裔!真正的神族后裔,一如她所说,不惧死不贪生,他既然救不了天下人,便救他二人脱离绝境也好!“糊涂!”凌紫沁皱眉,金光漫散,点点金芒瞬间连成无数金线,顷刻将旨情困在原地。 第二百八十九章 抹煞余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抹煞余情 东海神殿一层,箜井。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没人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我能进来第一次,也能进来第二次,你以为你将我们送出去,我们就不会再闯进来?”凌紫沁冷哼一声。 “它就在下面!你们去只是白白送死!混帐,老夫是不想看你们去死!好心没好报!实在混帐!”纯正的神力不多时硬是将想要粉身的血光强行压制回去,旨情老脸泛白,千年以来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对待,自他成为神族长老之后就再未吃过如此暗亏,不想今日却接连败在别人手下。一口闷气卡在胸中,憋屈得全身发疼。 两个有勇无谋的后生,神殿底层那个煞星岂是他们可以去招惹的!旨情咬紧牙关,不想说出它的名字,就算敲晕楚幕白,它的眼线仍旧弥漫在整个东海,他能感觉得到,来自它的窥探。千年前的那场浩劫就是因它而起,它说是为赎罪而来,但是他根本不相信! 如果真是赎罪,为何千年前神族被异兽灭族时不见它现身救人?族长殒身之时不见它出面阻拦?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神兽,什么开天辟地,什么情深似海,通通都是骗人的鬼话!它织梦之功,蛊惑族长,交欢得到人身,然后再煽动异兽群起攻之,一切都是因它而起!它就是罪魁祸首!而今它盘踞在神殿底层,千年不出,守着黄泉入口,不知又有何等歹毒心思。 “都说神族直指本心,不会为寻常障眼法所迷,心无挂碍,你为何会怕邕冗织梦?”凌紫沁噙着淡然笑意,三分薄寒,“‘它’?连名字都不敢提吗?它既是伴随神族来到尘世间,想必与神族有着不解的因缘,你却只字不提,你在怕什么?” “不要说出它的名字!你以为东海可以任你们胡来吗?这里早已……”旨情的话被女子冷声打断,“这里早已被邕冗占据,它的盯视在每一处,所以你怕的连话都不敢说!” “堂堂神族长老,被一只禽兽吓成这幅德行,还真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翀白素立即接过话,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两人心知肚明,盯视神殿一举一动的不是邕冗。 她的心意他都懂,她能否安全抵达神殿底层,根本不在于邕冗的意思。邕冗的织梦,就是她的化梦,只要看穿梦境最初成形那一刻的破绽,自然不可能再沉沦其中。 因为与她神魂相系,翀白素也得到可以破梦而出的能力,深知其中关键,并不担心下到底层之后会被邕冗的梦境所伤。他的心早已沉迷于她,她的温柔就是最无解的毒,除了沁沁,谁也无法让他沉沦。他们在演一出戏,一出将罪责都推给邕冗的戏目,为了麻痹天上的眼睛。 “它是开天神兽,不是尔等可以轻视的!你们若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去见它,只能葬身它口腹之中,黄口小儿懂什么?”金芒松开,旨情踉跄两步。 “不见到它,如何能懂?不想看着我们死,就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凌紫沁的眼神落在楚幕白身上,“你打晕他,不就是为了说一些关于他爹的私事吗?既然想说,那就说吧。” 旨情目光炯炯,半响冷哼一句,“你就没有半点女子应有的温柔。” “神族温柔,死无葬身之地,下场凄凉。”凌紫沁收敛笑容,神色安然,反手擒住翀白素的手腕,“我的温柔,只对有必要的人,没必要大爱天下,在我眼里,天下只一人,其余都是蝼蚁,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执掌,从何谈起普度众生?” 翀白素这一次没有应声,面颊微微泛红,被沁沁紧握手腕告白一样的宣布还是第一次,原来被认可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甜蜜,幸福来得太突然,超乎他的想象。 “你将世人视为蝼蚁,根本不懂得何为爱!”旨情眉头紧锁,她只取一人如何兼济天下? “连命都保不住的神族残魂,如今要教别人如何去爱人,不觉得太过托大吗?失败者没有经验可谈——”凌紫沁冷眼望去,目光满是不屑,“你只是一个失败的教训!” “你!”旨情无法反驳,她的话如利刃割心,偏偏都是事实。 “我如何?神族在千年前就已经被灭族,千年之后,神族后裔连一具骨血都保不住,为情所困金殿自尽,这具身体才会落在我手上!”凌紫沁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必须面对现实,天下已经没有神族,除非她得到神殿的认可,否则神族已然香火散尽。 “天下不是有德者居之,而是有能者占据!天道无亲,就算给了你们无尽的生命,也同样可以收回,这具身体她守不住,就由我替她重回阳世!旨情,奉劝你一句,认清现实,好过躲在墙里继续做你复兴神族的春秋大梦!神族被灭是天意,也是**!天意不可更改,**却是你等咎由自取!你们做不到,就把位置让出来,未必别人也做不到!” 意思再清楚不过,却不是说给旨情听的,她挑明态度,对神族不屑一顾为的也不是挖苦。 “你真的想清楚要接受神族宿命?你可知此去是,必死无疑!”旨情深吸一口气,世道已然不同,或许是他该放手,让后来人去面对的时候了。 “我要成为神族,但不是你们口中的神族后裔,你们不负责任的‘博爱’已经为红尘惹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我绝对不会将那些荒唐继续下去!神族宿命?那不过就是你的自以为!我要建立新的神族,最后的龙骨仙髓就在我身上,没人能够阻止我!” 看不见的黑暗中,猛地蹿出无数道冷冽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背心,凌紫沁挑起无所畏惧的笑容,她当然知道漫天诸神在等待什么,所以她故意扔出这个诱饵。 “你要用龙骨做什么!”旨情眼眶欲裂,没想到她会抱着这样的念头! “做什么,难道你不会自己看吗?”凌紫沁双手环住翀白素结实的腰腹,十指有意无意的挑弄,“他是我的神子,我们的子嗣自然会继承我的龙骨,你说,我会做什么?当然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待我体内余毒除去,大婚只是早晚之事,神族骨血自然会繁衍下去。你以为我非要守着东海的残垣断壁不可吗?呵!我该说你太木讷老实呢,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呢?东海已毁,谁要守着这里凄凉冷清的过一生?红尘繁华无数,算了,你没见识过,怎会懂其中的风月无边?总之,我一得到认可就会离开,什么宿命,什么夙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我,绝对不会为了你们的惨败搭上这条命。我不求长生久视,我只要一世喧嚣!” 翀白素温热的大手扣住那两只在腰间作祟的柔嫩小手,明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他却舍不得拆穿,生儿育女一世长安,他多希望可以陪在她身边,如她所说一般举案齐眉赏遍繁华。 “你不管世人……”旨情挑眉,心头五味杂陈。神族确实担负不起红尘重责,当年他也曾劝过族长,但守护红尘安宁是当日神族举族下界时许下的大愿,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更改。 “你要我如何管?操纵世人的悲欢离合?还是主掌他们的生老病死?”四目相对,凌紫沁星眸冷光凝霜,“神族没来之前,世人如此,神族灭族之后,世间不过多了几句歌谣!在你们苦战至死后,对于一生苦短的凡世男女而言,也只是千年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传说!东海神殿葬于海底,碧波涟涟无能横渡,神族后裔远离尘世,无论男女俱是貌美。” 站在东海海底神族故地,凌紫沁突然想通一件事,就是量力而行。千年之前的神族人并非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否则也不会在异兽的屠戮下举族下界。但是在下界之后,面对比他们更加脆弱无力自保的世人,他们忘记身处劣势,反而硬碰硬与异兽厮缠死斗,最终灭族。 如果千年前的那一场恶战前,神族嫡系不是那么坚决的留在东海,而是分散逃离,必定会有人横渡黄泉死水逃出升天。试想,那时结伴逃脱的世家先祖仗着驳杂不纯的神力尚且能够保命,难道神族嫡系反而没有逃出去的胜算?孤注一掷的下场,就是满盘皆输。 “告诉我,除了这几句话,还有什么能够证明神族曾经在红尘中掀起惊涛骇浪?你口口声声说大爱天下,天下既不因你而生,也不因你而亡,神族宿命,不过是庸人自扰之!我见不到你说的大爱,也不想成为后世流传的歌谣中又一个无名无姓的神族圣女。一世太短,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伴在喜欢的人身边,赏风弄月,不问明朝。你们的抱负,都与我无关。” “你们现在离开,才能一世长安,下到底层,你们都会被它的梦境囚禁,然后成为他的养分,没有一世,何来长安?”旨情脸色发黑,长叹一声,“别以为你的神力精纯,就能逃过一劫,当年族长仗着心念坚定,不会陷入梦魇幻境,才敢与它谈条件,不想,最后竟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当年的她,就像今日的你,一心想着情爱之事,不愿插手世间,可是逃不过的命运,就是它下的圈套。它说殒身下界,不得道无法重返天庭,她却信以为真。” “这么说来,神族族长当年确实与邕冗有过一段情?”翀白素眯起眼睛。 “什么情!”旨情冷哼,“神族转生天界时尚无神力,也没有龙骨仙髓,时常被异兽羞辱。当时族长为了族人不再惨死,不得不委身给开天九神兽之首的邕冗为侍,换得它约束异兽不得肆意屠戮。后来族长怀有身孕,诞下一双儿女,邕冗因此得到人身。龙骨仙髓也是因此在神族人身上继承下来,邕冗私自与外族交欢导致神力旁落,引起其他神兽不满,屡屡煽动没有修炼出人身的异兽骚扰神族。时值邕冗涅槃,重生之后恢复尚需时日,无力守护神族,于是异兽作乱惨事绵延,神族不堪其扰,举族下凡。族长早在委身之初就得到邕冗织梦之功,担忧下界后再受到异兽侵扰,因此以神力编织幻境将重生后尚在幼年的邕冗诱拐入东海。” 凌紫沁心头微动,她的化梦之术难道也是因此继承而来?不由得暗自头疼,如此一来,待到神殿底层,面对邕冗,她和它一定避不开交锋。但是她的化梦极有可能牵动实景,不只是单纯的梦魇幻境那么简单,东海之事极为隐秘,她不想让无关之人再探究其中种种。 “后来邕冗恢复本身,本可以飞身离去,却以当日殒身下界为由,厮缠族长不肯离去!还以美色蛊惑族长,百般讨好,致使族长神志不清与他厮缠爱恋。这才是当年的真相,你们不要一口一个情字!族长只是被它迷惑,那样的纠缠根本算不上爱!” 旨情吐出一口恶气,当年之事只要一提起,他就作呕,族长若不是为了全族也不会献身。最后不单是她一人,竟然全族都被它拖累至死,如果当年它肯出面,神族也不会灭族! 若非她坚信它会出手相救,也不会孤注一掷让全族人死守神殿,保护它再次涅槃!当年的话如魔音入脑,日夜在旨情耳边响彻,族长亲口所说,只要守得邕冗涅槃重生,它就会冲出神殿底层解救众人。以它一人之力,可以阻挡住千万异兽。可是神族人最后也没能等到它的出现,神殿底层悄无声息,当族人撕心裂肺的呼痛声飘荡在整个东海海底,当族人哭尽最后一滴眼泪,当族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异兽剥皮抽筋吸取仙髓魂飞魄散,已经来不及后悔……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致命的错误。 如果从天庭下到天界的邕冗没有蛊惑族长献身来换取族人的平安,神族人就不会得到龙骨,不会在体内产生抵抗龙骨毒性的仙髓。如果邕冗没有得到族长的身体,就不会得到人身,也就不会惹来其他异兽的觊觎。一时的守护,最终将神族全族置于死地。 所有的牺牲,都成为可笑可悲的催命符。 凌紫沁闻言不语,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一瞬目光交错,神思复杂。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去见邕冗,我们要离开东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必须除去龙骨余毒。”一个人口中有一个真相,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千年已过,不该有人再窥探此事。 “那就不要相信它的任何一句话!”旨情见她心意已决,再难劝说,只得作罢,“老夫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你们不想插手神族旧事也好,免得又是一场噩梦。只要你站到轮转台上,余毒自然可以祛除,无需与它废话。老夫猜想,这些年来它没有离开底层,或许有意外也说不准,总之你们一切小心。老夫总觉得神殿底层有变,当年……” “沁沁后退!”翀白素猛地护着凌紫沁向后退去,面前的旨情突然再度周身泛起血光,他刚后退一步,旨情的身影无声炸裂,扬起劲风无数。 “啊!”站在石墙前面的夜涟怜被劲风吹得砰地一声撞上石墙,捂着后脑倒在地上。 凌紫沁挥手金光无数,撑起神力如大盾,将翀白羽护与她护住,劲风却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一阵怪风只在半空中,来得十分蹊跷,倒在地上的楚幕白全然无伤,倒是冷风一吹,将他从昏迷中冻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从地上坐起身迷迷糊糊的打量着三人。 “主人……呜……”楚幕白揉着脖颈,好半天才站起来,突然惊叫道,“师父人呢?” 凌紫沁看一眼翀白素,从他眼中看到同样的猜测,神殿底层当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这件事不能被人提起。旨情之所以被灭口,也是因为突然说到不该说之事,如此一来倒推回去,之前旨情所说的那些事,一定不完全是事实,甚至是谬误,或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一旦旨情说到的事引动当年真相,就会被无形之力抹煞,让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他们想要知道真相,就一定要到神殿底层去,去见到邕冗,至少千年以来神兽仍在,而它是当年的亲历者,无论是谁想要抹煞掉它,都无法如此轻而易举! “主人?我师父呢?”楚幕白四处打量,最后十分沮丧的转回头来看向女子。 “他突然消失不见了,或许是累了。”翀白素随口应道,走到墙边扶起捂着头倒吸冷气的夜涟怜,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还好,没有伤到。” “你说谎。”楚幕白沉下脸来,一字一顿,“他不在了,我感觉不到他!”水声在此时突然响起,箜井下方传来波涛澎湃之声,凌紫沁瞬间出手,将三人以金光卷起,向半空中抛去。与此同时,脚下猛地一沉,地面开裂,箜井整个向下坍塌! 第二百九十章 洞天滚水 第二百九十章洞天滚水 东海神殿一层。 “沁沁!”翀白素挥手打出无数小符,将夜涟怜和楚幕白定在半空之中,他则飞身向随着箜井一起向地下陷落的女子扑去。 “别过来!”凌紫沁十指连弹,顷刻间勾勒出无数莲花,金光四溅,宛若天女散花一般向着半空中飘飞,将身形定在原地,只下落不到两步就停稳。 翀白素见状反应迅速,立即扭转腰身,生生止住下落的趋势,挥手祭出莹白柔光缠住其中几缕金芒,随即挥出不知名的小阵如皎洁玉盘稳稳的接住双脚。 两人的身形刚一站稳,神殿一层的箜井就连着地面一并轰然沦陷,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升腾起无数热气,热气泛出浓重的腥苦之气,升到半空中未及消散却屡屡炸裂发出异样声响。 “下面有东西。”夜涟怜屏住呼吸,眼力极佳的她不多时就看出团团热气下面有一道两人宽窄的东西正在黑水中飞快的游动,这些热气正是它不时露出水面时从口中呼出。 “主人,不要去!”楚幕白脸色微变,似是懊恼,又似有些惊慌,“那是脏东西,主人。” 凌紫沁挑眉,不时勾勒出新的金芒取代光芒黯淡的莲花,“你知道它是什么?” “它是芙蓉。”男孩咽下一口口水,目光不时落在滚沸的水面上,看着黑色的波涛层层涌动,心有余悸声音微颤,“幽冥之境的怪兽,主人你不要去招惹它,它翻腾够了就会离开。” “它是怎么进来的?”黄泉入口已然开启,东海神殿底层遭到幽冥怪兽的侵袭,可是神殿之威仍在,护阵也没有完全残碎,按说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凌紫沁不由得担心起其他人的下落,不知道龙倾他们去了哪里,如今竟然听不到半点声响。如果他们遭遇黄泉怪兽,能不能逃出升天。 “东海海底当年被砸出一个大洞,每过一段时日,就会从那边冲出来一些食尸的脏东西,不过近二十年来已经不常出现。”楚幕白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发白,“主人别下去碰它,它过会儿就会沉回幽冥,芙蓉是幽冥阴兽,相传是幽冥鬼府之主禤鸾的坐骑,能听懂人言,但是只要不去招惹它,它就看不到活物。” 正说话间,翻腾的黑水骤然消退得无影无踪,神殿里万籁俱寂,巨大的压迫感让楚幕白无法再继续开口向下说去。俯身下看,幽深的黑暗无穷无尽,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直通幽冥,他说的话会不会已经被幽冥之主听到。爹说禤鸾是与他一样的开天之物,后来不知为何避世远遁,最后躲到三界最底层的幽冥深渊离群索居。千万年已过,如今世人只知有黄泉,不知黄泉只是幽冥之主的障眼烟云,其实是为了将幽魂散魄隔绝在真正的幽冥深渊外另建的一处孤城。什么枉死,什么鬼府,什么阎罗,无一例外都是毫光幻化的摆设。 爹说只要没有殒身,神兽永世长存,他永远也不需要到幽冥之境转生,自然不会遇见禤鸾。爹还说禤鸾似乎对血统不纯极为憎恨,却不知事出为何。千万年前的旧账,不是楚幕白一个小兽可以插手的。最好是不听闻,不知道,不好奇,躲得越远越好。 虽然他不懂为何要如此,但百年间他听到爹太多次的叹息,慨叹天地早已不是当年光景。 “它离开了?”凌紫沁没有继续问下去,为何近二十年不再出现非常简单,就是此地的尸体已经被分食一空,猎物灭绝,捕猎者自然不会再大驾光临。 “还没有。”夜涟怜小手紧紧的攥住光华,目光向下,“它还在那里,只是不再吐热气。” 不要靠近,不要看它,以神力结印为桥,靠着石墙的边缘走到黑暗中。不要看它。 脑海中蓦地出现邕冗低沉的警告,目光四处打量,却没有找到哪一处相对隐蔽,可以称之为黑暗。凌紫沁转头看向男孩,“它说的黑暗,在哪儿?” 楚幕白显然也得到同样的告诫,闻言立即收敛目光不再去看暂时蛰伏的黑水,目光横向距离几人最远的第一面石墙,“在那。” 此时第一面石墙上的隐隐闪烁的暗红血色已经不见,随着旨情被灭的瞬间石墙上的阵法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上古异兽,此时真的成了普通的石刻,上面承载着的神族先祖对于后世子孙的希冀化为千年光阴中一缕飞逝而过的散乱光亮,一闪即逝。 凌紫沁心口冷若万丈冰封,邕冗所说的黑暗,不是真正的黑暗,而是丧失光彩后的绝望。 东海故地不是神族乐土,早在神族无法重回此间的千年以来,这里早已成为天界磨灭神族存在的巨大坟茔。倾塌的神殿早已被幽冥和天庭暗中瓜分,海底的断瓦残垣之所以还没有被完全销毁得找不到一点踪影完全因为那本是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以复兴神族为由,吸引着每一代转生的神族后裔艰难跋涉到东海故地去送死。 漫天诸神为何要假借上古异兽之手除去神族?如果生杀予夺都要师出有名…… 念头急转直下,额间慢慢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借刀杀人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她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再向下推测。真相就在神殿底层,邕冗驻守千年,最终等来的只是悲剧。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知道事不可为,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就是她的命。 相较之下,凌紫沁渐渐接受既定的事实,过去无法更改,能够着手的也只剩当下。 她想要的自由,不再是一人一世沉浸山水,尘世的纷繁再难缠,也不及居高临下的桎梏。 九天之上,有人窥探,有人筹谋,有人暗算。无数目光掩盖在铅云之中,投下歹毒的阴影。生离死别,悉数被人操纵在股掌之中的滋味,一方的快感,另一方的屈辱。 倘若命不由己,生与死又有何分别?骨骼寸寸浸入寒冰潭底,她要终结这一切! “白素,助我。”声音又低又轻,凌紫沁扬手拖拽金线将夜涟怜拖到身边,“抓住我。” “紫沁姐姐,不要乱动,我觉得芙蓉一直在看着我们!”永夜小公主此时脸色十分难看,苍白里依稀透着怪异的冷青,仿佛是在冰天雪地中久站的人,温暖早已被风雪剥离。 “别去看它,你不看它,它就不会看你。听话,抓住我,我要结印,无法分心。我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开。我要找到你兄长他们,神殿异变,久驻不安全。”非常清楚就算不看它,芙蓉也在下面窥视,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拉近距离。只食尸体的黄泉怪兽芙蓉,这里早已没有尸体,为何会突然出现?不祥之兆,或许是预示着此地即将出现新死亡魂。 夜涟怜无法再说什么,周身冰冷,僵硬的拽住女子的衣衫,兄长他们不会有事,从进入东海那一刻起她就有这样的预感。天眼之境一过,鲛人族就有知天命的天赋,真正的危险只会绕着凌紫沁一人打转,东海故地的云气也是随着她的脚步变幻。可是这样的感觉却无法对凌紫沁说,站在拥有纯正神力的圣女面前,她的天眼比不过嫡系的未卜先知。 “沁沁,让我先来。”翀白素将楚幕白一手抓起来扔到背上,随即双手连连结印,向已经黑下来的第一道石墙送去,“抓紧我,你要是掉下去喂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要是敢把我扔下去,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楚幕白惊恐的瞪大眼睛。 话虽如此,但是楚幕白抓住男子肩上的衣衫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真的被他晃落到黑水之中,芙蓉食尸是没错,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入滚烫的黄泉死水中,不死也熬不了几时,一旦被芙蓉缠上就更是必死无疑,连获救的可能也没有。 “你爹在底层蹲着,有本事就出来一较高下,本公子可不会怕它什么!哼!”翀白素嗤笑一句,手下不停,无数结印飞出,在半空中勾结出一张巨大的莹白阶梯。 凌紫沁眯起星眸,伸出左手,食指凌空虚点,点点金芒融入阶梯各处关键。 目光虽然没有落在一片沉寂的黑水之中,但是心神却始终一念相牵,没有丝毫松懈。 下面的芙蓉蠢蠢欲动,不是真正的沉入水中,而是随波逐流漂在水面上。鼻尖传来的腥风没有淡去,证明芙蓉至少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黄泉死水随时都有暴涨的危险,而停在这里她们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芙蓉在等待时机,她们也在等待机会,一步逃窜的机会。 两人同时结阵,不同的是翀白素结印拼凑而成的阶梯,并没有真正踏上去,凌紫沁出手的金芒在莹白中一闪即没,看不出去了哪里。翀白素暗中磨牙,看出她出手的阵法正是他刚刚迎战旨情时使出的半边巫医残阵,御雷咒最后的杀招早在巫医族从东海逃命出来时就已然失传,千年来神子修炼的都是不万全的至尊咒术,不过这件事只有神子知晓。虽然是残阵,但是威力巨大,若是在红尘之巅,能够引动九霄雷动,因此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出东海,巫医族的绝学就会被沁儿给学个干净,到那时不知翀宇潼那个老顽固会不会以此为由寻他的晦气。但同时他也十分喜悦,她多学一分,就强大一分。 他乐得见到她站在人世巅峰,即便从此以后的经年累月他都要伸着疲惫的脖颈仰视她,也好过随便一个从草坑里蹿出的猫猫狗狗都能威胁她的性命。他会用尽一切保护她,但绝不会自私的想要将她软禁成为只能躲在他背后的弱不禁风的娇花。如果有朝一日他不能在她左右,翀白素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凡人的一生,最平淡而短暂的一生一世,数十年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生于世家,经历四国围剿之乱,又入东海眼见神族覆灭之悲,看穿**就是永无止歇。 长生久视原本就是一场空梦,太过漫长的年岁,一切失败都可以无止尽的重来,如此这般,又有什么意义。飞升也只是换一个地方,再行争夺,占山为王与抢夺一处洞天福地,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凡人,仙人,区别只在寿数。成仙与相伴之间只能取其一,他选厮守。 酸甜苦辣,在他心中远胜索然无味,他百般求索,挣脱束缚,再调头重陷,都是为此。 凌紫沁之前结出的金色莲华浮在半空中忽明忽暗,不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然后碎成无数光痕落下下方的黑水之中,阶梯已成,两人却都没有动弹。 没有一丝光亮的黄泉死水静得让人心惊,随着时间的推移半空中的金芒已经越来越少。翀白素渐渐屏住呼吸,连隔着白衣传出的微弱心跳声在这一刻听起来都格外刺耳。 无声无息中,金莲化作金丝散落,光亮渐渐熄灭,照亮整个神殿一层的亮光只剩下一条莹白阶梯,阶梯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左右晃动,晃动的幅度很小。 凌紫沁缓缓合上双眼,黑暗中再好的眼力,也比不过听觉的敏锐捕捉。几不可闻的风声,正从三个方向吹面而来,最微弱的那道风正是从石墙后他们要去的地方传来,石墙虚掩,其中有不少缝隙,风穿墙而过格外微弱。第二道风是从神殿上方吹落,当年东海神殿地面上的建筑都被摧毁,神殿一层的顶部正是海底平面,理所应当会有地缝。第三道风却是从地陷之处而来,腥风虽然已经压抑,但是热浪却未能全部遮掩。 芙蓉正在窥探,她们只有一次机会,神力若与幽冥交战,胜负难测,凌紫沁没有把握。换做三个月之前,或许她有很大可能去冒险一试,当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可以放手一搏,而今她决定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就不能在全力出手。总要留有一线翻身抽手而退的余地,因为直觉告诉她,翀白素为了她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不当生生死死当做一回事,只会拖累他以身犯险。因缘动念,就是牵绊,她不想要时,谁也不能强迫她接受,如今她想要,也不会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既然想好要在红尘浊世中历尽情事,最好的对象就是他。 他要她的真心相待,她也要他的长相厮守。或许她还是不懂情为何物,但是她对公平两个字的含义,比任何人都理解得更加深刻。如果他对她做的那一些,撒娇,耍赖,纠缠,温柔,顺从,宠溺等等叠加在一起就是感情,那么她也会同样的反馈给他。 也许当她做过所有他为她做的事,就会明白他心底浓烈到炙热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 热气突然从黑暗的绝境窜起一缕径直向上,凌紫沁猛地转头向翀白素低吼,“跑!” 翀白素二话不说,卷起疾风凌空向半丈之遥的莹白阶梯腾身跳去。 就在此时,坍塌的神殿箜井下方的阴影中,猛然涌上一道幽黑的热流,热流浪尖簇拥着一股古怪的水柱向白衣胜雪的人影袭去。凌紫沁看准时机,脚下生莲,一步腾空,在半空中划出刺目的金芒,同时手中打出数道齐发的绝杀阵,吸引它的注意。密布的法阵脱手而出的瞬间拼凑在一起,却没有如同每次一样彻底从掌心脱离,而是隐隐被一丝暗色的黑芒牵引。 水柱被绝杀阵阻挡在外,凌紫沁不停的挥出新的绝杀阵从后面拦截,黄泉死水凝结成的水柱虽然只有一人粗细,但是威力十分惊人,不多时就冲破六道法阵。凌紫沁仔细看去,双手不停补上新阵,但是即使被法阵暂时阻挡去路,水柱的势头也没有减弱的意思。 她拦不住它,每一次绝杀阵被冲破,黄泉死水就会将距离拉近,最多还有九道,它就会冲到她面前。与她所想一般无二,它的出现正是为她而来。 翀白素此时已经跳到石墙边上站稳脚跟,转头正好见到她的阵法被水柱击碎的瞬间,顿时心向下一沉,高声喊道,“沁沁,快跳过来!别跟它缠斗!” 凌紫沁来不及阻止他开口,果不其然,正在强攻不下的水柱闻声立即转向翀白素。 霎时间金光大盛,翀白素尚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阵劲风卷入其中,径直向失去护阵的石墙砸去。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的响起,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翀白素和楚幕白两人撞穿石墙后,继续向里面不知何时出现的暗道滚落。凌紫沁鼓荡全身神力出手,星眸冷凝,额角青筋绷紧,与强势逼近的水柱不足三寸,正对上水柱中央那一双突然出现的流光墨绿足有拳头大小的鱼眼。 第二百九十一章 心伤难愈 第二百九十一章心伤难愈 东海神殿一层,石墙边缘。 夜涟怜的惊叫声被石破天惊的碎石坍塌声遮掩,被突然冲上的沸腾的死水击打到背心正中,全身僵硬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去抓紧手中的衣衫,双手一松,身形顷刻向下跌落。 凌紫沁只觉得腰间的小手一松,顿时知道不妙,急忙出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夜涟怜被击中的一刻,芙蓉突然停下所有强攻,卷起一道强劲的波浪将出手施救的凌紫沁阻绝在外,狠狠拍击在石墙断裂的碎石堆里,随即反身退回,裹挟着正在下落的夜涟怜沉入幽冥之境。 “涟怜!”凌紫沁砰地一声撞上石墙,满嘴腥甜上涌,顾不得自身立即扑向石墙坍塌边缘,惊叫声回荡在已经被贯通成巨大通道的神殿中激起无数回响,无穷的黑暗里却无人应声。 东海神殿,暗道一隅。 楚幕白早在翻滚到暗道底部时就撞到头又昏了过去,翀白素此时顾不得他,一颗心都放在刚刚遭受巨大打击的凌紫沁身上。尽管他身上也在碎石上撞出不少淤青,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怀中的女子星眸失色,目光发直,竟有几分呆滞。 翀白素将凌紫沁从坍塌石墙的边缘抱回来时,她一语皆无,但是小脸儿上灰败的神色让人不忍再看。他好话说尽也是徒劳,无论怎样安慰,都无法破解她眼睁睁看着夜涟怜送命的心结。当夜无殇将皇妹交给她时,翀白素看得分明,她虽然没说,却是很喜欢那个小女孩。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出言点化,不成想刚进入神殿一层就闹出这样的悲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多事或许从一开始就强求不得。翀白素将凌紫沁拉扯到怀中时,就仔细检查过石墙边上的痕迹,夜涟怜的不幸完全是黄泉怪兽芙蓉一手造成。 墙边的碎石上都有被黄泉死水拍打过后留下的墨黑痕迹,显然适才一定是芙蓉掀起的死水击中无力还手的永夜小公主,沁儿那时候正为了解救他使出全力,根本无暇分心旁顾,小公主被击中之后无力自保,之后被芙蓉卷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只是不想说出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真相,跌落滚烫的黑水中,绝无侥幸生还的可能。 永夜小公主最后的结局就是尸骨无存,被芙蓉吞噬后,就连再世为人也不可能。魂飞魄散,有时也是一种幸运,而她,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三魂七魄的最终归宿是被芙蓉禁锢在怪兽头顶,碎裂成芙蓉的养分。一旦进入幽冥之境,无论生死,最后都是这样的下场。 从来没有例外,夜涟怜也不会是侥幸存活的那一个。翀白素深吸一口气,觉得格外压抑。 “沁沁,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翀白素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如果不是他当时吸引怪兽芙蓉的注意,芙蓉也不会突然转而攻向他,沁儿就不会使出全力以致于无法照顾夜涟怜。其实他们联手搭建的阶梯另有玄机,融进阶梯中隐藏的神力,随时可以将阶梯扭转到凌紫沁需要接应的位置,只要心念一起,如影随形。 是他关心则乱,扰乱了沁儿的筹划,等见到永夜太子,他甘愿接受惩罚。除了一命抵一命,任何惩罚都不为过。夜涟怜的死,他必须负责。 “沁儿,都是我的错,我……”唇被冰冷的指尖按住,悔过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怪你。”凌紫沁缓缓回神,生与死并不能动摇她的心智,她不动声色实则另有隐情,但那件事还不适合此时此地让他知晓。脑海里回旋的全部都是黄泉怪兽芙蓉与她对视的一刻。她在墨绿的鱼眼里看到一个长着双翼的人身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幽冥之主,禤鸾。 他背对她站立,正抱着一个用黑色披风整个裹住的瘦小身影,被抱住的那人剧烈的挣扎,但是始终无法脱身。无声的挣扎看似非常痛苦,却难以奏效。禤鸾的背影非常清瘦,一身黑衣,长长的尾摆在地上拖动,抱着小人一步步走远。背后的双翼不时打开又合拢,像是某一种警告,警告她不许靠近。让她如何对翀白素说?夜涟怜,被幽冥之主带走了。 夜涟怜的每一下挣扎都在传递着同样的绝望,禤鸾的意思非常直白,要想换回小公主,她就必须亲自到幽冥之境走一趟。如果她不去,那么从此之后,南海鲛人族就会被诱惑堕落,从人间直坠黄泉。禤鸾是半妖之身,与夜涟怜出身的鲛人族极为相似,一旦夜涟怜惨遭破身,体内再次混入妖灵之血,身上最初的骨血进一步淡去,想要得到东海神殿的认可绝无可能。 “她没死。”挣扎半响,凌紫沁还是决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告诉给翀白素知晓。 “什么!”翀白素难以置信,一把握住那双冰冷刺骨的小手,“沁儿,不要这样,不用安慰我,黄泉……” “我没有骗你,夜涟怜没有死,”沉声打断他的愧疚,这不是任何人愧疚的时候,他们要做的是救回小公主,不是一再重复错误,“白素,你听我说,她被禤鸾带走了。” “禤鸾?”翀白素一时愣住,俊眉沉酝,突然又猛地上扬,“沁儿你说她被幽冥之主抓走了?他要一个阳世之人做什么?黄泉岂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担忧的伸手轻轻抵住女子脖颈一侧,翀白素蹙眉,担心她忧愤过度,神志不清。 凌紫沁由着他试探,适才她也被死水浇身,此刻全身发冷,滋味并不好受,靠在他怀中汲取他的温暖,就像她在将军府的闺房里曾经投身入怀的那样,当时不情愿,今日却急需。 “白素,我很清醒,我看到禤鸾,虽然只是背影。”开口的瞬间,决定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将涟怜裹在一件黑披风里带走,要我下去换她,否则就玷污她的骨血,将鲛人灭族。” 翀白素双臂一紧,俊眉皱得更加纠结,“我不会让你去送死,不管死多少个鲛人,就算天下人为你而死,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以身犯险。凌紫沁,你给我听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行!” “白素,我……”下颌被强有力的手指捏住,修长温润的手指这一刻骨节泛白。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送死这件事,绝对不行。”翀白素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让凌紫沁苦笑无声,心知他为她疯魔到沉沦。 双手握住他因紧张用力而令她疼痛的手指,声音受阻变得有些异样,但是星眸凝重却容不得任何质疑,凌紫沁直视那双美眸,四目相对都是一般固执,“我不会去送死,但我一定要去!她是因为我的失算才会坠落黄泉,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由着她自生自灭。” “沁儿!”翀白素抓紧女子纤细的手腕,凌紫沁突然靠近在他脸颊上极轻的吻了一下,“别担心,我要去,但不是现在。禤鸾现身,却没有约定时日,我可以等到一切结束再赴幽冥也不迟。只要小公主还活着,就不是最坏的结果。” 翀白素凝视着星眸,心底反复思索那句不是现在到底有几分可信,最后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紧贴在他的心口,心跳微乱,“答应我,别让我再活在没有你的地方。” “我答应你。”双手环住结实的腰肢,他是她的神子,凌紫沁此时已经不在意他纠缠她到底是因为前缘还是由于不可抗拒的命运,过程不重要,她只要最后的结局,一世长安。 无论从何种立场,他都只属于她一个人私有,奇妙的感觉,完全独立的占据另一个人。他属于她,可是凌紫沁除了最直白的亲吻和最原始的占据外,并不知道还要如何才能加深与他的牵绊,如一张密布的丝网将他紧紧的缠绕在身边。他要她留下,她要留下他。 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将原本一心想要推开的人,紧锁身边,是她从未做过的事。 心底的不安没有因为她异乎寻常的靠近得到抚慰,翀白素知道就算心魂相系,她和他终究不是同一个灵魂,再不情愿也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比他强大,到那时她想要瞒着他,他也无能为力。撇去他对她的情愫不提,命中注定神子对于圣女的命令没有违背的能力。 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只能接受,这样的情况会随着她的神力越发苏醒而变得无法挽回。翀白素不知道如何他们走到神殿底层后,她会不会变得如同古书中记载的那样,成为无悲无喜的真正的神族圣女,将他榨干之后弃如敝履。如果他是自幼在神殿底层修炼神力只为一日献身的神子,就不会有此刻的私心,他违背神子大成之前不得私窥圣女的神族祖训,透过清凝镜看了她整整六年,情心萌动,虔诚夹杂痴恋,早已分辨不出最初那一瞬的起念。 他只知道要留在她身边,将一切献给她,神子的爱就是献身,他的爱,就是一世相伴。 少时动心只道是不敢忘不敢放,日日看她出生入死,偶然间的回眸,清冷间没有半点温柔,却依旧令他沉沦。再后来,天长日久,他一人踏遍红尘喧嚣,见惯众生百态,却没有一人比得上她,柔情似水显得格外无力,媚笑悲泣不及她在阴影中神色沉寂。 这一生为她执迷不悟,翀白素在巫山神殿前许下的宏愿,就是累世情牵。 为何要在充满杀机与岔路的东海故地定情?如果不是这里,就算拼着被她记恨,他也会带她马上远走高飞,不再插手神族千年的灭族仇事!他是自私的,为了她的安然无恙,就算天下倾覆苍生殉葬又如何?他不在意世人的死活,就像世人也不在意神族的兴亡一样,他不是谁的神祗,拯救不了万千尘缘,他要的只是她,因缘天定。 短暂的温柔随着楚幕白的转醒告于段落,男孩揉着撞得生疼的头从地上站起身时,就看到凌紫沁合眼蜷缩在白衣胜雪的男子怀中,原本莹润的脸色此刻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薄唇抿成并不愉悦的弧度。楚幕白似乎在撞到头之后将之前被她叱责的苦恼都抛到脑后,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她身边噗通跪倒,伸手按住女子手腕,一双豆眼滴溜乱转,双唇抖动脸色焦急。 “主人!主人!”声音抖得让人很难听清,豆子般的眼睛不多时溢出幽蓝色的眼泪。 “我没事。”凌紫沁睁开眼睛,从翀白素怀里起身,伸手轻抚男孩头顶,“神兽也会怕吗?” 楚幕白闻言全身一抖,眨着眼睛想要后退,却被女子拽住手腕,“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再问你一次,这是别人没有的优待,你真的要‘幕白’这个名字吗?”目光凌厉,凌紫沁翘起唇角,“我以为,未见过血的神兽,身子应该没有这么结实才对。” 她对神兽没有了解,但是就在不久前与芙蓉对视的一刻,许多细节顷刻倒转而回,芙蓉是黄泉怪兽,食尸而生,它身上除了黑水的冰冷死气外,还有一层薄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柔纱一般的东西,隔在身体之外。那层纱包裹着芙蓉的身体,仿佛罩住的肠衣。 而楚幕白的身体与常人无异,一只在东海海底作为原生神兽凝结而成的幼崽,没有与人相交,以织梦噬梦为生,他的身体怎么可能是有血有肉的实在?他应该与芙蓉一样虚影凝缠。 她虚晃一枪,是与不是,只要看到他的反应,就可以确定。而且他身体上的破绽不止一处,眼前最直观的就是伤痕,从满是小台阶的暗道上滚落,怎么可能所有的伤痕都在一边?显然他并没有真正受伤,所有的狼狈都只是为了迷惑别人。 楚幕白脸上显出不同寻常的沉稳持重,目光转向翀白素,豆眼微眯,“是他告诉你的吗?” “当然。”凌紫沁面不改色,身后传来的神子的呼吸微滞,佐证男孩的话并非挑拨离间。翀白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何,却并没有挑明。她选择相信他,日后再追究也不迟。 男孩轻哼一声,转而挑起明媚的笑容,“错不在我,你不许偏心,这个名字给了我,就是我的,别想再收回去。主人,‘我爹’在底层等你,你同我一道下去,就会知道当年之事。” “当年有什么好说的?”凌紫沁将男孩拽到面前,俯身相对两人距离不足半尺,“你那个‘师父’敲晕你之后,什么都对我说了,‘你爹’干的好事,值得你这么兴致勃勃的把受害者的后人推到他面前,让他负荆请罪吗?楚幕白,你再认主,我就不会当你说假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做过什么,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没有做过的,主人也不会要我父债子偿吧?”楚幕白亮着一双眼睛意有所指。 “或许不会,但只是或许。”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捏住男孩圆润的下颌,“我向来不温柔。” “我不怕。”楚幕白低声笑道,“一人一半,他要温柔,我要暴虐,妖星本该如此。” 翀白素一个指头弹在男孩头上,“想得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休想分享!”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心眼的神子。”楚幕白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什么都想要,小心最后什么都留不住。千年以来没就听说过哪任圣女只有一个神子的!” “就算沁儿坐拥俊杰无数,也轮不到你,红尘有序,地仙不会超过三人。世家占据红尘灵脉所在,酬剑山庄血煞成疾,不可能出现神子。除我之外,只有还没现身的墨书少主南宫尘可能有资格成为神子,不过这个可能微乎其微。”翀白素冷眼,极为敌视嬉皮笑脸的男孩。 楚幕白将之前展现出的幼童假象尽数抛去,目光炯炯,沉声警告,“你怎么没想过,他不出现,不是因为怕了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新人换旧人,你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他也未必就非得拥有地仙之身,神族咒术你们所谓的世家学到的无一不是凤毛麟角。灵脉再奇,比得过天生命定吗?你怎么不问问那个小鱼人,你到底是不是圣女最后的归宿!” 楚幕白转过头来正视女子,“主人,这不是玩笑,他虽好,却不是能与你天长地久之人。” 凌紫沁抚弄男孩头顶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星眸闪过寸寸寒光,“我不要与天同寿,我用一生换他一世,只要他伴在我身边,历尽一世足矣。” 一生一世,十有**真的是他的一生一世。每一任神子的劫数都是一样,往复无休。 楚幕白收敛目光,突然神色一变,抬头道,“小鱼人的事主人不要再管,就算你亲赴幽冥之境,禤鸾也不会将她还给你。不要去冒险,他要的东西,只有妖兽才能炼化。” “他会怎么样?”炼化二字从他嘴里吐出的一刻,凌紫沁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酬剑天炉,他们千百年来都是以熔岩熬炼凶器,未必幽冥地底就没有另一处剑池。 “鲛人族长开天眼之后,十有**会孕育出并蒂妖丹,此物可助阴魂凝成实体。”楚幕白挑眉,伸手抹去面颊残余的幽蓝泪珠,他不会再演下去,既然她已经知道他是谁。“相传禤鸾的情人在千年之前的那场三界浩劫中被坠落幽冥的神殿炉鼎当场砸死,幽冥境界有死无生,想要再见那人一面,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就是夺丹凝神。”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与天共色 第二百九十二章与天共色 东海神殿,暗道尽头。 禤鸾的爱人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在幽冥之境诞生的人,传说她出现时整个幽暗的深渊都被异样的光芒点亮。幽冥之主在闭关之中被惊动,只一眼就爱上了她,随后就是漫长的厮守。 其间两人如何恩爱不为外人知,只是有传言说禤鸾那时常常带着爱人离开幽冥深渊,因为她虽然降生在黑暗中却不喜欢那里。禤鸾为讨爱人欢心,往往一走就是数载不归。 再后来,原本以为的天长地久都被一场与幽冥毫不相关的浩劫打碎。咫尺之遥,东海海底被击穿时,她就在他眼前不足一丈远,被突然冲破护阵落下的流火击中,周身浴火。 在那之后沉寂许久的禤鸾的名号才在三界之中再一次响彻起来,因为凡是靠近幽冥之境,甚至在夜幕降临之后滞留人间的兽类,无论是仙兽还是妖兽,都被幽冥之主屠戮。 兽类的修为越是高强,就越是被粉身碎骨得令人作呕。 禤鸾的报复格外彻底,不问情由,不留余地,更是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一招至死。 因此千年以来天界异兽不敢轻易下界,红尘之中也没有修炼到可以历劫的妖兽,有去无回注定是死的下场,让所有异兽都不敢异动,而红尘纷乱本就少有强大的妖兽能入禤鸾法眼。 但是一切尚未真正完结,禤鸾冰冷的双眼始终注视着三界出口,伺机为爱人报仇。 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而今,机会似乎天赐一般降临在他面前。 楚幕白终于将旧事讲完,漆黑的暗道也走到尽头。 黑暗中沉淀的千年时光在凌紫沁心头十分压抑,回忆比死亡更加沉重。 千年前的那一场神族与上古异兽的死战,撼动三界,除去红尘凡人不过百年就会彻底轮换一次,已经彻底将当年的惨事遗忘到天边之外,天界与幽冥都没有忘却当年旧事。 一个千年,对于寿与天齐的妖兽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凌紫沁终于明白为何漫天诸神至今仍旧盯视着此地,因为对于他们,一切尚未掀起新的篇章。 九虚轮转台仍在,千年之前被天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神族人虽然转生极慢,二十年才可能出现一个,但是神族嫡系的骨血却由始至终都不曾真正断绝。他们的存在仍会威胁天庭,不死尽最后一人,天庭就不会放手。那次浩劫中的一击能够击穿东海海底,三界贯通一体,足以见其中惨烈。脑海中浮现出最初从龙盘进入东海海底时眼见的断壁残垣,凌紫沁飞快的将那些废弃的石料拼接在一起,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大脑能够回想起一扫而过的所有细节,可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东海神殿地面上的模样。 只能透过其中石料上雕刻精致的纹理推测神殿至少也有九层之多,但是残存的碎石却没有那么多,而且多是大块儿。深吸一口气,细想之下唯有其中顶层到六层的大半建筑被异兽击成齑粉,才会留下那样的废墟。血迹可以淡去,腥风可以被骇浪卷走,黄泉怪兽吞噬尸身,连白骨也不曾剩下,可是神族残魂却历经千年而不灭。愿心不死,神魂不灭,族长焚身碎魂留下的诅咒效力也可以被光阴消散,但是只要骨血仍在蔓延,神族就有卷土重来的生机。 突然明白天界在担忧何事,邕冗涅槃终不死,神族后裔又一再转生,当年的杀戮未必不会风水轮流转。神族人与神兽的后代,如果再次与最初的神兽共存,神力更加强大,在屡屡被蹂躏欺凌后,复仇之心未必没有。而神祗除了最初天地初开的那些定数外,之后由红尘历劫飞升的小仙在天庭看来,与妙顶山飞升的异兽并无区别。 神族人在天界的转生出世,或许对于天庭来说本就是一场意外。原本对于多出来的奴隶就无多少好感,突然有天奴隶与主人私通妄图一步登天成为天界之主中的一支,更是让天庭深恶痛绝。追杀,为了斩草除根而掀起腥风血雨,最终却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如愿以偿。 邕冗为何会盘踞在神殿底层千年不出? 或许是就是在守护着神族人的来处,九虚轮转台在,神族人便会源源不断的转生。东海神族的过去分崩离析在无数人自以为的真相之中,遗落的繁华永远无法追溯,那些断裂在神兽、人鱼、世家和红尘凡人传唱中的曾经,最终会随着时光荏苒被遗忘到只剩下模糊的名字。 从天界最底层沦落人世间的神族早在逃离的最初,就遗失了与生俱来的光芒,属于他们的历史从那时起除去血色就只剩下凄苍。被玷污的名字,没资格被经久传颂。神族想要在人世做遗世独立的出尘神祗,最后却因与凡人相合骨血污浊却无力扭转命运,而遭到背叛。 嫡系断绝,除去那些被她亲手打断的石墙上还雕刻着花纹,再无残墨可书。 几千年的传承,传承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灭族异兽的雕刻。何其讽刺!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是凌紫沁总觉得那些都是天界玩弄的虚假把戏。 而世间史书由只能看到眼前尺寸之遥的俗人撰写,他们最容易被欺瞒,不用细想凌紫沁也猜得出当年的红尘世间绝对不可能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只是韶华已逝,真相被掩埋。 最终不该遗忘的被彻底抹去,应该被仇视的凶手却被奉为福瑞吉祥。 何为天?无常! 可是如果禤鸾想要的只是夜涟怜,为何不在最初就将小公主劫走?反在得手之后要求她奔赴幽冥之境?一个残魂能够等得了几个千年?当年的残魂就算救得回,也未必是当年人。红尘中妖兽甚少,但三界中的某一处却是神兽仙兽异兽齐聚之地,禤鸾极有可能是另有打算。 凌紫沁揉了揉额头,越发觉得事情棘手,直觉禤鸾此来并非为了拯救爱人,或许那个女子的身死是一个引子,但是再痛的伤口也有被时光抚平的一日。他此来,必是另有图谋。 天界觊觎人间,幽冥之主森寒的眸子却定格在高高在上的天界中,运筹帷幄向来不是一方专长。旨情曾说妖君挑动红尘杀伐,她却觉得恐怕不只是一时一地那么简单。 如果她的降临被天上地下都认定会成为未来的红尘之主,那么禤鸾的态度就是联手。 至于为何联手,目的不言而喻。 如今最坏的可能就是……那个女子早已死得彻底无法再救,而幽冥之主在不得不接受现实,心伤难愈下决定疯狂的报复。她作为妖君转世,理所当然被禤鸾认定是半个自己人,也是禤鸾唯一能够选择的结盟对象。放在她面前的路,似乎除了与禤鸾结盟外,再无其他。 “沁儿,我们要去哪里?”翀白素沉默的跟在女子身后向前缓缓移步,足足走了约有一刻,她却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扯住她的衣袖,不得不商量一下,毕竟此地是东海海底,不是寻常世间可以漫无边际的前进,地势一直向下,为何走了许久还不到神殿第二层? “已经到了第二层,只是主人不动念,就无法看到入口。”楚幕白扁着嘴,“我就知道只要禤鸾一出现,主人就跟那些人一样,通通被勾了魂儿去!” 最后的尾音在暗道尽头转了几转慢慢消失,凌紫沁蹙眉不语,翀白素哼了一声。 “少把沁儿跟‘那些人’比!”翀白素总觉得楚幕白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是敌意,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感觉总是带着古怪。楚幕白的表态很明显,从一开始出现就是要求在沁儿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强势和死缠烂打交替使用的架势让翀白素非常反感。 “主人,”楚幕白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快走两步挡在凌紫沁面前,嘟起的嘴依稀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吃醋模样,“你看到禤鸾的脸吗?是不是他又色……” “没有。”凌紫沁立即否认,她看到的只有那人的背影,清瘦有力,“他背对我。” 楚幕白顿时长出一口气,煞有介事的用手拍了拍胸口,“那就好!主人你不要去看他的脸,那个家伙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祸害,妖颜惑众,简直可恶!” “你直说他比你俊朗无双不就好了?”翀白素瞪他一眼,“没本事就别怪别人。” “你懂什么!没见识的东西!”楚幕白横眉跳脚,“一百个龙倾都比不上一个禤鸾!他当年可是天……总之他曾经是一个极为厉害的神仙的侍者,不是你们这些凡人可以比的。他的美貌天成命定,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绝色邀约,但是所有被他勾引到深渊的人,无论男女人神都没有活着离开的。主人没有看到禤鸾的脸,就证明禤鸾没有起杀心,幽冥之主会吞噬掉见到过他容颜的人。据说这也是那位神仙容许他从天庭沦落的条件,不过再多的内情就没人知道了。我可是听说,如果见到他的脸却没有被他撕碎,就要嫁给他,从此沉沦幽冥深渊!” “他不会留下我,这件事不必再提。走吧。”凌紫沁皱眉,不愿多说。 禤鸾手下一个坐骑都能掀动如此杀机,想杀她易如反掌,不必将她诱拐去幽冥之境,他要结盟,要么说服她,要么控制她。凌紫沁猜测,最有可能的是后者。 纵是妖君临世又如何?她早已不记得前尘旧梦,唯有眼前新欢。 禤鸾的语气,听上去极像是故人,凌紫沁此时唯有暗自祈祷,希望过去不曾与他有瓜葛。 她是希望与尘世有所羁绊,人间繁华,红尘炊烟,可不是九幽之下的黄泉地府。 “沁儿,等等我!”翀白素无声的撇给有些惊讶的楚幕白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即大步追向女子。心底却蒙上一层薄雾,她有事瞒着他,还是与幽冥有关的事。 心思一动,眼前的暗道立即走到尽头,凌紫沁走出不到一丈,已是另一番洞天模样。 清溪,小桥,水车,微风,麦田,一座小院落在五丈开外的地方,水声潺潺,再无其他。 风将远处麦田清新的气息源源不断的送至眼前,一切都沉浸在安静祥和之中,美得不可思议,突然从暗影闪烁的杀戮中走到世外桃源里,不由得心生安逸。 美得太过真实。 凌紫沁仔细打量着四周,没有看到半点异样,却心生疑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 身后没有人,一座只容一人通过的石桥近在咫尺,桥下没有水,甚至没有河床,桥的另一边,也是麦田。石桥非常突兀的架在地面上,崭新的雕刻,是雕工并不精致的兰花翠竹。 虚假,次数太多,就令人生厌。幻境的破绽一目了然到令她觉得这根本就是无声的讽刺。 凌紫沁无可奈何的走上石桥,伸手按在桥栏上,闭上星眸一声叹息。 暗道里正要追上前去的翀白素突然见到非常惊奇的一幕,与他有六步之遥的女子突然腾空跃起,然后向他怀中直冲过来。见状连忙一把抱住她,胸前被她的怪力撞得生疼。 “沁儿,有人在,这样我会害羞的。”故意打趣一句,俯身在她嘴边偷了一个香吻。 凌紫沁睁开眼睛,满满都是无奈,“我不是故意的,神子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翀白素笑得极为灿烂,装模作样的点头说道,“想要原谅也不是不可以,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本公子的肚量,分人而论。小娘子细皮嫩肉面容姣好,不如就用这具身子来偿。” “小女自幼娇生惯养吃不得痛,不知神子准备清蒸还是油炸?”凌紫沁笑着从他怀里落地,目光飞快的打量一番暗道其他地方,看来被圈进幻象中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怎么会这样?”楚幕白突然惊讶出声,眼前原本还有路,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瞬间转头,再转回来竟然就多了一堵墙挡在前面。墙正中的石门已经开启,证明他们中间有人破除神殿第二层的法阵。可是,他们只走了几步而已! “出了什么事?”嬉闹几句过后,两人同时转向男孩。 “主人,你刚才遇见了什么?”楚幕白愣愣的回头看向女子,“为什么瞬间都没有停滞?” 翀白素挑眉,原来沁儿刚才就在他面前一步跨入幻境,而他却全无所知。难怪会突然怪异的跳到空中又向他砸落,心生好奇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桥流水人家。”凌紫沁轻笑一声,伸手抓过男孩,“这是你搞的鬼!别以为我不知道。” 楚幕白一吐舌头,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嘿嘿笑道,“我没有恶意,只是看主人心绪不佳,才打算让你在那里稍作休息,东海时日不比寻常,一日过得极慢就是了。” 凌紫沁闻言皱眉,他们进来没有多久,最多也只是三个时辰,何来的极慢? “没有恶意?哼!”翀白素冷眼瞪视,“如果沁儿被困在其中,是不是正顺了你的心意!” “胡说!我怎么会舍得困住她?你当人人都是你吗?吃独食的东西!”楚幕白不悦回嘴。 “她不是她,你休想动什么坏心思。”翀白素沉下脸来,凌紫沁侧目去看觉得他是动了真火,却不知为何。而且,他刚才说她不是谁? 楚幕白却难得的沉默没有还嘴,半响才又说,“就算我能困住她,也不过一时半刻,你想独占她虽然极难,但时日总不会短。我……我有的也不过就是眼下,你就非要同我争吗?” “她不是她,你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思,根本不可能离开东海。”翀白素皱眉,不是他要争,是楚幕白没有弄清楚状况,“口口声声说要去人世走一遭,去爱和被爱,难道是假的?你要是放不下,现在就离开,犯不着浪费我们的时间。你念念不忘的,不是沁儿,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死了一千年,就算她的三魂七魄碎在东海,此后每一个转生的神族圣女都有那个人的影子,也不再是那个人。你最好是认清现实,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楚幕白抿着嘴不再说话,目光骤然黯淡,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他很喜欢凌紫沁,就是因为她在某方面格外像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会随着你沉沦,就算沾染过那个人的气息,也不等于她就是那个人。何况我也不会由着你对她乱来。”翀白素说完牵起凌紫沁的手,数道金白两色交缠的光芒将两人紧握的手捆在一起,光芒一闪即没,快得让楚幕白来不及阻止。 凌紫沁空出的那只手蓦地捂住心口,魂引再一次被加强,闷痛却带着一丝甘甜。 交缠的手,让两人距离更近,她知道他是担心她再一次被幻境与他隔绝。 “我明白。走吧,别再耽搁,还有人在等,不是吗。”楚幕白的脸色有些灰败,挣脱开那只被她抓住的手,走到石墙跟前,伸手将留有缝隙的石门彻底推开。 翀白素伸手在凌紫沁背心无声写下一个字,“静。”凌紫沁不动声色,挽起他的手臂,跟在男孩身后走向石门,抬眼就见一片水色,蓝若天际。 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漫天山 第二百九十三章雪漫天山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你亲眼所见?”龙雪焕转过头看向大长老,得到对方郑重的无声点头确认之后,黑色的大袖瞬间舒展开来,七十二道符咒顷刻间如漫天花雨般在剑池入口的地面摆下奇特的阵法。每一道符咒都闪着黑亮的光彩,本是虚光,落到地面却成了实打实的印痕。 大长老目光微暗,面无表情的看着族长一手化虚为实的本事,业已迫近传说中酬剑世家的某位先祖。世间极致,也不过如此而已,族长修为深厚是山庄之福,只希望龙雪焕不要走上岔路,他一直跟在族长身边寸步不离,为的就是那件事。 酬剑世家绝无飞升可能,就算一身神咒达到红尘巅峰,天刑雷劫也是他们的死禁。千百年来,几乎每一个修炼成化虚为实的酬剑族人都想要试一试,有一些是族长,有一些则是倍受族人尊崇的天师,还有一些则是天赋异禀的奇人异事。但是命由天定,他们无一例外在九霄雷动下粉身碎骨,酬剑以血煞为天成,本就是灭绝生机的死路。 生与杀,自天地初分时便势不两立,从无一人能够从天条中挣脱出来。 不心存侥幸,才能换得一世长安,因此历任大长老都沉默寡言,精力全部放在族长和少主身上,酬剑山庄不比其他地方讲究骨血纯正,他们追求绝对的强势。每一任族长在咒术和心思上都是族里最为大成的一个,但是他们的出身往往就没那么稳定。少有一支骨血可以在山庄中称强过两代,少主成为族长前山庄中血煞不断争斗无休,可谓杀出一条血路,杀心太重会影响他们日后继任后的倾向。正因如此大长老的职责也从掌管山庄一应事务培养族中少男少女,渐渐变作时刻提点历任族长不能走上岔路。 如龙倾一般兵不血刃成为少主之人,只有他一人,他不是不杀,只是死在他手下的人无不是死的干干净净,让人难以觉察。大长老极为看重他,以少主之身扫平碍眼人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一人利落如他,足以见当年的心思极为不易。酬剑世家剑痴太多,论起心思照比墨书族差上不止一星半点,世家之间互相暗算又没有终结的一日,大长老从龙倾身上看到龙雪焕所没有的筹谋。龙雪焕已经走上历任族长都会踏上的一条路,而龙倾却从最初就绕开血祭。 或许,酬剑山庄会在龙倾的手中终结血煞炼器的黑暗年月。 大长老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七十二个巴掌大小的黑痕,知道族长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断没有中途而废改修其他的余地。龙雪焕是一个不错的族长,但他不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预谋逼婚神族圣女之事足以见得他的心急,偏偏这件事就是急不得也急不来的。大长老不由得暗暗担忧,东海之行,最多还有不到双月就会了结,到那时少主迎回圣女,怕是会被逼婚之事闹得无法落脚。而且圣女现身必然引动墨书族现世,南宫缎素来诡计多端又行止怪异,万一圣女被逼得翻脸投向墨书族,三大世家鼎力的格局将会立时剧变。 “她回来是来报仇吗?”当年酬剑族对于斓月阁掌门大弟子追杀妖女之事袖手旁观,不久前墨书族十几年前被流放禁地同样为妖女的南宫洛遣人送信过来,说会带着月澜煽造访山庄盛事,龙雪焕就有些坐立难安。当年旧人仍在,那件事就尚未真正了结。 倘若月澜煽是被押来,倒是无甚可说,偏偏月澜煽却在天梯上重获自由身,而且还被人接入山庄重地,后山剑池岂是外人可以随意进出的?他二人今日此来,便是要将她驱离。 斓月阁之事是她月氏的家事,龙雪焕不便多过问,五十年前的旧事没什么好说,但是她与另一人进出剑池,就是冒犯酬剑山庄,世家盛名不容妖女玷污! “未必,但也不会对我族有益。”大长老转过头去,正视龙雪焕,“圣女之事不如从长计议,眼前月澜煽之事才是迫在眉睫,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今日就将此事了结。” 龙雪焕挑眉,脸色微变,“你要我迎娶那个妖女?” “好过用逼婚困住圣女。”大长老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能如此。” “澜煽不会嫁给你,龙族主如果为此事而来,还是早早离去吧。”第三道声音响起,站在剑池入口处的两人同时一惊,转身就见一名少年出现在七十二道符咒布成的大阵中央。 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龙雪焕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 少年一身白衣,青丝没有绑缚,径直垂落到腰间,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双脚未落在地面上,而是稳稳的飘在离地咫尺的空中。少年手持一条极长的暗金色丝绦,丝绦半边已经损毁,另外的一半却是崭新。大长老看不出来人是以何种咒术阵法悬在空中,难道是凭借法宝? 龙雪焕从大长老的神色中立即知晓这人就是将月澜煽带入剑池的陌生人,少年形容恐怕只是假象,他的修为绝不是这种年纪可以达到的。龙雪焕自问如少年这般悬在半空不是不可以,但是多少双手要有一些动作,不是这样,一动不动。加了两分小心,灭神咒慢慢凝结。 “请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族后山?”龙雪焕一开口,脸色骤变。 少年突然抖了抖手中的丝绦,地上的黑痕被瞬间抹去,大阵被摧毁得干干净净,“天书。” 说罢,天书转身向剑池走去,“澜煽今日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们再欺负她。” 天书的身影原地消失,清风扑面而来,龙雪焕猛地向后退出一丈远,风中生发之气刺鼻。 “走!跟上去!”龙雪焕咬紧牙关,同早就心生疑虑的大长老快步向剑池追去。 剑池天炉前,月澜煽从梦境中醒来时,正看见天书从不远处的转角现身。 “他们要见你。”天书将丝绦重新缠在手腕上,“你若不愿,我这就去赶他们离开。” 月澜煽早已想到会是如此,他们将南宫洛扔在天梯上就是留给酬剑山庄一个提醒,南宫洛既然进了酬剑山庄就别再妄想随便离开。而她当然也知道,她留下,酬剑族长自会登门。 “不必赶人,我倒是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月澜煽从铺成床榻模样的茅草堆里坐起身来,几日来她就在天炉前打坐修炼,天书相助,身上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所欠的只是调养。天书从一旁取过外衫,盖在她肩上。 龙雪焕二人在剑池中轻车熟路步履匆匆赶来,一路上越走越是心惊,剑池各处都在炼化他们不曾见过的法宝,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出自天书之手,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到最后他们停在一处巨大的宝剑之前,无法移动半步。 熔岩翻滚的剑池正中央插着一柄绝世神兵,通体乌黑的宝剑尚未开刃却已然闪现出锋芒,滚滚火水从宝剑四周汹涌而过,不同于寻常的缓慢流动,这一处剑池在看不见的法阵的催动下熔岩火水汹涌澎湃。虽然气势汹涌却井然有序,火水激扬到半空中并未溢出剑池外沿。 最让二人为之惊奇的,却是神兵周围弥漫开来的清气,血煞成凶的剑池向来只能锻造出血腥之器,从无例外。可是这柄剑,却出奇的干净,上面没有沾染上任何不洁之物。 “澜煽要见你们,你们还要拖沓到何时?”天书的身影从剑池最内里转出,将被宝剑迷得忘我的两人从神游天外中唤回。 “这是你……”龙雪焕挑眉,眼中的光亮从未如此夺目,既然有人能够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那么他们总有一日也会做到如此地步!他要知道如此炼器的手段从何而来! “是澜煽炼化的,你想知道就去问她。”天书说完转身离开,多一句也不愿与他们多言。 “那妖女竟然如此厉害。”龙雪焕皱眉,与大长老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追去。 就算留不住圣女,他们也要留下月澜煽,又或者最好的就是两个人都留下! “据说当年妖女曾经育有一女,有人说是云陌国师率雪的骨肉,也有人说是巫医族废号神子仙不留的种,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月澜煽体内的骨血已经不纯。”大长老并不相信天书的话,妖女若是能够炼化出如此法宝,哪里还会在当年被率雪追杀致死? 龙雪焕沉默点头,两人又走出二十丈,终于走到剑池最里面,天炉一侧天书正在为月澜煽仔细梳理长发。大长老伸手扯住龙雪焕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向前靠近。 月澜煽长发过腰,青丝宛若上好的锦缎,面容姣好,眸似明星,蛾眉如月,明明亦是年过半百之人,可是在她身上却见不到时光走过的痕迹。若非知道这人就是当年惑乱天下的妖女,她此刻与天书一起更像是一对新婚佳偶。 龙雪焕被大长老扯住,两人也不打扰,静立一旁,内室里蔓延着一股奇异的气味儿,似是流火,又似沙场硝烟。但是天炉早已尘封多年,根本没人能够开启,龙雪焕眯眼看向木梳,握在天书手中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凡品。半百光阴未必没有留下痕迹,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佐证,容颜可以妙手回春,但是心却不可能重来一次。他可以等下去,他们不会永远如此。 月澜煽面墙而坐,背对来人,脚步声靠近,人还没到内室,远远的传来一阵腥风血气。龙雪焕身上的戾气如此深重,证明这位酬剑山庄的主人尚未老去,不能轻敌。当年她可以在十招之内除掉他,生擒不会超过三十招。如今筋骨洗炼一新,或许是时候该动用这副被天书重塑过的身子有没有当年的好用。五十年生不如死的煎熬,让她快要忘记手刃仇人的滋味了。 天书一语皆无,仔仔细细的梳理着长发,一下又一下,直梳了一炷香的功夫,然后为她挽起一个半月髻。随即伸手在她面前虚空作圆,化虚为实圆成镜面,月澜煽看到她的容颜,一如与天书相识的那一日,嘴边泛起清浅笑意。 起身转向龙雪焕两人时,脸上的笑容却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龙族主,好久不见。” “月夫人,我以为我们不久之前才在镇国将军府见过面。”龙雪焕挑眉,眼角余光瞥向天书,“听闻月夫人与半仙喜结良缘,今日一见,果然传言最是不可信。月夫人人若娇花,拜在裙下的少年才俊想来不会少,这一位不知是哪家望族之后?” “刚一见面就盘问我身边人的底细,龙族主此举倒像是在……呵,说句不顺耳的话,龙族主身边空置的名分,怕是这山上有不少夫人少女都想要,不过我对你没兴趣,也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月澜煽神色越是清冷,龙雪焕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多打量她几眼。 “龙某正有此意。”索性将话说出口,他将她一军,看她如何应对? 月澜煽挑眉,寒眸闪现厉色,“笑话!你以为你想娶就可以娶吗?况且,我都够做……” “月夫人艳色无双,不是寻常女子可比,龙某虽然不是红尘中人,但爱美之心丝毫不逊于旁人。既然他们可以,龙某为何不可?”龙雪焕上前一步,暗中较劲挣脱大长老越发收紧的手,他要留下她,就不在乎她的年纪可以做他娘。 以她今日的姿色,再入尘世,新的争斗绝对不会少于当年。先一步留下她最好,若是留不下,至少他不会再袖手旁观坐看云起,龙倾在东海结局未定,酬剑山庄此时势头正健,他也不会由着她下山再掀风雨,将众人的目光带离。 他要让酬剑族成为红尘唯一的世家,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千年已过,世家早已不比从前,圣女和妖女就是世家最后的希望所在。千年前从东海杀出一条血路的世家,如今人数锐减,只剩下一半不到,龙雪焕觉得如果世家还是不能团结在一起,那么总有一日会被红尘消磨得什么都剩不下。世家向来离群索居,为的是不重演当年东海神族被围攻的惨剧。 “我不喜欢你,当然就不会接受你,别人可以,难道你就可以?”尾音忽而上扬,十足的挑衅意味,“别人自尽,难道龙族主也要跟着去死?随波逐流可不是酬剑族的传统。” 龙雪焕脸色微变,听出月澜煽在用当年芸娘之事刺探,也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月夫人!”大长老怒目而视,心思却转到其他事上,“当年之事我族未曾有负……” “不曾伸手欺凌,不代表我就要对你们感恩戴德。”月澜煽冷眼对瞪,“你们也没有伸出援手!有人在酬剑山庄的地界上厮杀,你们见死不救。无恩亦无怨,我为何非要收下他?” “你以为你是谁?”大长老额间青筋窜动,“你以为你还有神族圣女的身份庇佑不成?” “笑话!当年可没有人因为这个身份就对我处处恭敬,想将我抽筋扒骨的人可以另立一个国家!”月澜煽眼见大长老手上凝而不放的咒术,目光似笑非笑,“废话少说,你们今日来总归不是要庇护我,难道是酬剑山庄要倒了,你们需要我一个妖女庇护?若是如此,直说无妨,斓月阁人还没有死绝。我听说酬剑山庄盛事将至,大宴天下有名之辈,难说不会吸引一些有眼无珠的妖魔鬼怪。龙族主如果担心人头不保,还是早早领着你族里的废物逃命去吧!” 斓月阁还有人?龙雪焕眼底一抹暗芒,与大长老对视一眼,立即否认这种可能。 别说当年斓月阁分为数股早已死伤殆尽,就算还有门人存世,那也都是垂垂老矣,不足畏惧。月澜煽将二人交汇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单就只有世家可以传承?真是可笑! “月澜煽,我要与你单独谈一谈,只要一炷香即可。”龙雪焕挥手制止大长老的反对,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让她溜走。他是世家族长,代价他付得起,再难也要试一试。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月澜煽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酬剑山庄是什么德性她当年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无利不起早的龙家人绝对不会泛滥他们的善心。 “龙某只要一炷香的时间,请月夫人赏光。”龙雪焕的决心远远超出她的预计,只见酬剑族长掀起长衫底摆,双膝跪地,毫无遮拦的跪在他此前一直鄙夷为妖女的月澜煽面前。 “族主!你岂可跪拜一个妖女!我族颜面何……”大长老顿时脸色难看,伸手就要去拽。 龙雪焕挥手将他推开,“世家要有后人在,才配提到颜面!” 如果今日不留下月澜煽,那么千年之后,世间还有没有酬剑山庄,谁能知晓? 世家从东海神族来,最后也理应归附圣女名下,就像天下不会一直分崩离析。龙雪焕恨他没有早一步看穿真相,五十年前他有机会阻止一切发生,也许不需要圣女重临东海以身犯险,世家就能一统天下,但是他犹豫了。因为月澜煽身上煞气太重,五十年转瞬而逝,今日重新降临红尘的凌紫沁,比起当年的月澜煽只会更加冷血无情。 一切都是天意,圣女无情,一如天道无亲。她们是神族,真正的神族本该如此! “好,我就给你这一炷香。”月澜煽转身看向天书,“帮我将这位长老请出去。”正在山庄各处忙碌的酬剑族人被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惊愕的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酬剑山庄因为后山剑池绝壁的万仞悬崖下就是熔岩火水,向来少有落雪,如此大雪从何而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墨书来使 第二百九十四章墨书来使 大长老被推得倒退数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越来越陌生的族主,世家早在离开东海之时就发下重誓,挣脱神族后永不再卑躬屈膝,今日身为族主的龙雪焕竟然在立誓的千年之后再跪神族,他一跪,等同于世家为当年的叛逃认错。千年以来他们都说出离是因为神族对待骨血不纯的后人不够良善,他们的离开是理所当然。如今这一举跪拜,不亚于自扇耳光! 却来不及再劝,就被天书挥袖卷起的铅色烟云蒙住眼,径直掷向剑池门外。 “多一个人与我作伴,也好。”天书露出浅淡的笑容,意有所指暗示月澜煽,随即离开。 不多时,天书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处,留下月澜煽与龙雪焕两人独处。 月澜煽看着没有起身的酬剑族长,心底没有一丝喜悦,她曾在绝壁下的枯骨旁亲眼见过石刻,上面雕刻的就是世家先祖千年之前对东海神族三叩九拜的模样。他们以为的卑躬屈膝,在明处就是恭敬有礼,神族人对于红尘中的讲究知之甚少,并未看穿他们心底埋藏甚深的屈辱。才会对世家全无防范,直到最后被冷血的背叛时,才发觉一切在最初就已然错的离谱。 骨子里流淌着背叛者的血,无论历经多少年也还是同样不值得信任,世人常说的本性就是这样。骨血里附着的肮脏,不会被漫长无尽的时间洗刷掉,只会愈发沉淀,变得凝重压抑。 “人都走光了,你也没必要再跪下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没闲空陪你鬼混。龙雪焕,别说老娘没提醒你,你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别到最后一句话没说还埋怨我!”月澜煽冷着脸向一旁侧过一步,不接受他的跪拜。 酬剑族长拜的是东海神族之名,不是她月澜煽这个人,她今日骨血污浊,早已算不得神族之人,就算她仍是当年人,也不会以德报怨重蹈东海覆辙。神族为了大善之名已经做出太多牺牲,在她看来那些人本不必死,世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视神族人为何物? “请月夫人嫁入酬剑山庄,龙某愿退隐剑池做一无名叟,将族主之位双手奉上。”龙雪焕异乎寻常的固执,跪在原地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挪动身体,让方向正对月澜煽。 “龙雪焕,你当老娘是什么人?”月澜煽很想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但是也只能想想,她不打算真的与他撕破脸,当年事是当年事,今日事却不是她能做的准。 “别说老娘身边早已有了小仙,就算没有他,也轮不到你献身!酬剑山庄是当今三大世家之首,你就觉得了不起是吗?你的狗崽子一路追求直奔东海,你还真放心没人跟着,就不怕他葬身海底尸骨无存吗?龙雪焕,你也不扫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凭你们这种低贱卑劣的骨血,也配与神族联姻吗?你以为今日的神族圣女还是当年秉持善念却被尔等出卖的良善女子吗?世家的确应该后悔,今日之难都是你们一手造就,怪不得别人!” 月澜煽倒退一步,目露凶光,极尽所能将全部的怨气压制下去,在酬剑山庄的禁地与世家族长动手,就算不吃亏也绝对占不到好处。这里就是十几年前南宫洛陷身之地,当年的龙倾未及十岁就已经能够牵动剑池中繁复的阵法,今日来人只会比龙倾更甚。 “我不是为了当年之事,但是世家亏欠东海神族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我只是想尽力弥补。神族如今仅存月夫人与圣女两人,红尘纷纭立足不易,与其流落在外周遭就是妄图窃夺的皇族,不如到世家落脚。千年早过,世家虽然人丁不如以往,但是总算是在红尘中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地。族人无不崇尚神咒强大,你与紫沁的到来一定会赢得他们的爱戴。” 他知道神族要的并不是这些,可是世家能给神族的,除了一个落脚之处再无其他。 “对于你来说,千年之前的旧账算在头上似乎有点冤枉,不过对于我们而言,那些事情永远都不会真正过去。你不会觉得疼是因为利齿没有咬在你身上,你觉得不重要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的亲人。龙雪焕,今天这番话,无论站在哪个世家的地界上,我都敢说,神族从不贪生怕死,没有你们,我们也能活下去。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世家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吸引神族?从你们离开东海那天起,就应该清楚的知道,神族永远不可能再接纳背叛者。” 月澜煽伸手按在冰冷的天炉底部,沉寂百年的天炉在最后一任酬剑天师傀儡道人离开之后就彻底沦为摆设。被天师亲手封印的天炉,必须要由下一任天师以血祭奠,才能够再次开启。龙雪焕示弱服软也正是因此,天炉一日不重开,酬剑族就无法炼化神器。寻常兵刃都直接出自熔岩火水,单只神器出自天炉,唯有登峰造极的天师才能炼化而成。 “世家不是不可以为那场浩劫中犯下的过错赎罪,但是如果这些人全部殉葬,难道你们就不会觉得孤独吗?千年以来圣女与世家间的血斗从未止歇,如此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儿?神族有心至此红尘,何不将世家收归一处?”龙雪焕压低声音,熔岩虽热,但剑池苦寒,他跪了一会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膝盖直冲咽喉,不由得全身一抖。 月澜煽突然笑出声来,单手握拳一下下砸在天炉之上,笑容冷清凄苦,“龙雪焕啊龙雪焕!你拖了这么久,才把真心话说出来,晓之以情不好用,又准备动之以理吗?荒唐!” 月澜煽奋起一拳将天炉擂得发出一声闷响,居高临下一把揪住龙雪焕的衣襟。 “口口声声说殉葬,好!你告诉我,你要世家如何殉葬?一个人让老娘戳出一个血洞吗?还是你们全部滚去东海里自尽以谢神族?你们要谢什么罪?我的族人,他们每一个都在那场崩天裂地的东海浩劫中魂飞魄散,你知道下场如何吗?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些葬入东海的魂魄永远都会与上古异兽的尸骸混在一起,无法轮回转世,也永无再见天日的那一天。东海没有日升月落,是三界中的大凶之地,神族当年为了化解煞气将天星石放在三玄九幽阵眼上,却被你酬剑族先祖窃取!若非有天星石镇守此地,你们哪有命能够安然活到今日?剑池中有多少血祭生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龙雪焕,如果你是聪明人,就别再提当年之事,妄图与神族攀交情!神族与世家之间,有的是灭族大仇!此仇不报,妄为世人!” 脱手将龙雪焕向后推倒,月澜煽使劲在衣衫上蹭着触碰过他的手指,浓重的血腥气在神族人看来就是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活人血祭,酬剑山庄走上的不归路,只有少主龙倾和他的妹妹两人从中挣脱而出。但是就算这两人,骨血里也带着天煞厉刑的劫数,是不祥之人。 神族后裔遵循族长千年之前焚身碎魂也要留下的根植于灵魂中的惊醒,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一个身上带着世家骨血的背叛者。在神族看来,死并不可怕,因为轮回无穷无尽,说是寿与天齐,其实从未曾有过永生不死的神族人。漫长的岁月让他们宽容别人的不善,善待旁人的猜疑,而今这一切早已成为过去。当千年轮回走过,数位圣女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上苍终于拨正了一度倾斜的秤杆,这一次降临在红尘中的神族圣女带着冰冷无情的心由看不见来路的另一个世间来到这里,妖君下界,必将引起新的浩劫。 千年之后的一场浩劫,来了结千年之前那一次毁灭东海神族后留下的种种纠结。是弥补,还是斩草除根都已经不再重要,死去的人再也无法轮回,等待他们的只有最后的毁灭。 “那就报复!”龙雪焕被推得倒在地上,骤然眯眼,怒色上窜,起身直视月澜煽。 “每一任世家族长都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神族后裔仍在,哪怕只存一人,也会竭尽全力除去世家!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后来的每一任圣女之心都不是神族初心,她们面对世家,除了杀机还是杀机!你以为这些年来世家为何不敢投诚,就是因为圣女怀恨,此恨难消。你说的没错,世家沦落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怕来自神族后裔的报复。错不在我,但错在最初,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酬剑族愿为当年赎罪。” “你想赎罪,你的族人未必就会愿意。”龙雪焕眼中的坚定有几分真假,月澜煽都不想探究,真假和生死一样,都是只隔一线,可是前者永远可以转换,后者已成定局。 “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如果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世家子嗣和神族后裔不再仇视,我愿意去做。”龙雪焕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孤注一掷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再清楚不过。 “酬剑山庄只留下十个不满百日的稚子,其余人会一并活殉。在我死后,劳烦月夫人代为照管他们直至成年,我相信月夫人会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神族人。这一世骨血虽然无法更改,但是他们在真正的神族后裔身边长大,总好过继续如我等一般混迹红尘。月夫人,来世再见。” 说罢转身向剑池大门走去,十步,五十步,百步,每一步都像是利刃割心般痛苦,龙雪焕深知要取信于月澜煽是绝无可能之事。他是在豪赌,而且几乎不可能取胜。 龙雪焕强迫他的每一步落脚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不想被她看出异样,剑池再大,也终究有走到门口的一刻。他不知道走了一刻,又或者这一走就是一世的终结,当龙雪焕迈出阴暗的剑池,与守在门口转身回看的天书四目相对的瞬间,一颗心骤然沉沦。 月澜煽是铁了心让世家付出血的代价,再一次失信背叛的念头从脑海中一瞬而过,龙雪焕深吸一口气,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多言,迈步向着前院走去。 “等一下!”天书弯起嘴角,龙雪焕驻足转身,“不知阁下如何见教?” “她还没有回应你的请求,你就这么急着离开,不像是赎罪应该有的态度。还是龙族主身居高位时日太久,早已忘了应该如何恳求?”三分故意的笑容,天书说完走进剑池。 龙雪焕猛地抬头,立即跟了上去,“多谢小哥指引!” 天书脚步一顿,侧目挑眉道,“论年岁,你无法与我相称,直唤名字即可。” “族主!使不得!”大长老上前阻拦,虽然月澜煽有意将二人隔绝在事外,但那天书不知用了什么法宝,挥手成镜,将天炉内室的情景分毫不差的呈现在眼前。 他怎会让族主退隐将位置让给一个自灭满门的妖女!别说是归隐,就算是大婚,对世家正统的酬剑族本身也是极大的侮辱。那样一个女人,能够手刃自家双亲,连门中的狗尚且不放过,哪里还有半点人性可言?月澜煽极像传说中无亲无情的神族人最初的模样,铁石心肠! “既然使不得,就不要去。”天书挥手间几丝光华散落,将龙雪焕定在原地,“龙族主适才已经承诺,族人会由你说服,连眼前的这一个都无法说服的话,就不要再浪费澜煽的时间。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许诺,言而有信是做人最基本的修养。” “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目光凌厉的扫过大长老,休得多言的意味不言而喻。 “若是如此,你便回去准备典礼,今晚子夜,我要你拥立澜煽为此地供奉。”天书板起脸来,目光同样扫过大长老,大长老正要开口打断他的话,下一瞬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我劝你不要再多说话,你只是红尘中人,世家长老不过是名号而已。你不是神族长老。” 天书的目光由明转暗,最后变为冰冷的森寒,“收起你肮脏的念头,不然就离开这里!” “回去!”龙雪焕从禁制中脱身,扬手卷起浓郁的黑芒将脸色灰败的大长老扔向前院。 大长老的身影立即消失在远方,天书侧目看向酬剑族长,目光凝重,“你已过虚妄。” “仙人面前,雪焕不敢妄自尊大。” 见到他出手后,龙雪焕总算多年苦读埋头典籍中的辛苦没有白费,立即就认出仙法与寻常咒术的不同。难怪天书以少年身形却说论年岁无法与之相比,也确实是如此。仙家寿数不是他一个区区凡人可以相提并论的,那一手流云烟霞般轻巧的仙法,也不是他可以模仿的。 冷汗顺着背心慢慢滑落,看他与月澜煽的亲密,龙雪焕暗道一声不妙,适才太过招摇。 “你在担心什么?”天书的面容不多时已然变得少年老成,隐隐有华贵之气遍布周身,他与她约定掩盖身上的气息,装作普通人模样,试探龙雪焕的意图,现在他已经知晓。 “担心我是澜煽的爱人,会因为你刚才的冒犯而加以惩戒吗?”笑意朦胧,天书上前一步,“世家既然连死都不畏惧,身为族主的你,连回答我问题的勇气都没有吗?” 龙雪焕咬紧牙关,额角微湿,有生之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忐忑,也是第一次见到仙人。 天书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加尖锐,他早该知道月澜煽身边绝对没有寻常人,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搭上仙人。可是,眉头不自觉的皱紧,百年间世家并无人飞升成仙,世俗门派自从青玉观最后一位掌门历劫后也不曾再有俊杰出现,难道天书是从天界直接降临不成? “龙族主,我可以说服澜煽留在此地,自然也可以将她带离,酬剑山庄虽然幽居绝壁之上,世人不可欺近,但并非所有人都无力攀援。龙族主意下如何?是走是留,我可以给你一次选择,不过选择怎样的路,就要承担怎样的结果。世家承担不起的话,龙族主从今往后就不要再纠缠于她。她本不该来此,也无心于此,你心中如何,我也并非就不懂,强求不得。” “不知仙人想要龙某付出怎样的代价?”送走大长老后,龙雪焕知道再过不久,妖女月澜煽留宿酬剑山庄之事就会传遍整个山庄。他已经无路可退,天书说这些话的用意不在他。 果不其然,月澜煽从剑池里现身,伸手挽住天书手臂,“不必如此,世家死活本就不关你我,龙雪焕甘愿当缩头乌龟就让他去当,人生一世不过短短百年,眼前的痛苦很快就会过去。后人如何,就留给后人去头疼也不错!我们走吧,酬剑山庄并非久留之地。” “好。”天书扬起温柔的笑意,伴她一行去往何方并不重要。“族主!墨书族使者已至天梯脚下!”一人从前院快步奔来,龙雪焕趁机猛地握住月澜煽的手腕,天书目光凌厉二话不说立时出手相向。 第二百九十五章 红锦寸断 第二百九十五章红锦寸断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酬剑山庄今日盛况空前,族人扶老携幼,除了禁地中闭关的两位长老无法中途出关外,其余人等皆是携家带口赶到剑池门前。眼看人越聚越多,却少有几人知道其中内情,族人议论纷纷,脸上俱是一片喜色。这些天来他们想的念的都是少主龙倾随圣女奔赴东海这件极为荣耀之事,按时日计算,少说也还有月余才能从神殿露面,东海此来酬剑山庄不远万里,星夜兼程赶路最少也要半月方能到达。如此竟然一大早将他们招来剑池面前,莫不是喜事提前?这是即百年之前最后一任天师傀儡道人封印天炉之后,整个酬剑族最为引人注目的盛事,每一个族人都为了有生之年能够有幸见证世家复兴而倍感幸运。 在喜庆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大长老的神情格外严肃,一双锐利泛着寒芒的鹰眼仔细从每一个族人欢乐的脸孔上扫视而过,越看越觉得悲从中来。相较于其他人的一无所知,他知道的实在太多,向来以知己知彼为己任的大长老这一次却尤为难受。 要守住一个攸关全族的秘密,哪怕只是守护它不到一日,对他而言也是极致的折磨。 族主已经尽量在分担他的压抑,早在昨日将他扔回前院时,就用咒术封住他的口舌。开口对于大长老而言就是眼下最为痛苦的根源,将一切秘密沉浸在心底,再压抑也好过一开口就将全部族人的希望打落粉碎。半个白昼,生不如死,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天色微明时,门外传来族人唤早的声响,大长老从床榻上起身,眼圈略微发黑。他早至暮年,如今知天命,却不能善受。避开族人的问好,从小路抄近道最早到达剑池门前,想要阻止一切发生,却不得其门而入。剑池门外守护此地的族长亲侍告诉他,龙雪焕昨天夜里就在剑池安歇,根本没有踏出剑池一步。大长老的设想全部落空,剑池入口落下的无形之风,根本不是世家咒术,而是天书的仙法。飘渺如烟的法术,看不到从何而起,更无从谈起破解。 剑池内室,月澜煽从天炉下方的茅草上面起身,身上的衣衫一丝不乱,侧头看去,天书坐在一旁正翻看着一本薄薄的书册。龙雪焕背靠石墙双眼紧闭,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 他二人俱是操劳一夜,对着拆解历任酬剑天师留下的种种阵法符咒,一夜之后天书神清气爽,龙雪焕却是操劳过度。仙人之身,不历红尘艰辛,在天书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月澜煽的思绪却飘向远方,小仙的宝贝徒儿翀白素当日在巫山神殿强压仙云大阵,震碎神殿凝神玉珠,小仙说他至少已有地仙修为。如此修为在世间当属一流,此去东海…… “我向你保证,翀白素这一次奔赴东海绝对不会有失,你不必暗自忧虑。他福泽绵延,并非短寿之象。”天书从书中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澜煽是担心他还是担心神族骨血?” “他是小仙唯一的徒儿,一旦出事我也不好向小仙交代。紫沁必不会有事,神族故地再多磨砺,也不会致命。但是白素这孩子心太实,难说不会自投罗网。毕竟已过千年,谁知道东海海底……”月澜煽的话没说完,天书已经起身握住她的手,莹白如玉的大手同时将温热的力量带给她,霎时间流向四肢百骸。 同样的安慰,仙不留也会在她最需要支持时做出如此举动,但是带给她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天书的话,更有难以抗拒的信服感。 “东海当年未必会比今日更好,你应该相信她,她比起封坞守护的那人要强大得多,她身边之人,十有**都会平安归来。我向你保证,翀白素一定会活着回来。” 因缘早定,天书露出浅淡的笑意,余光扫过此时睁开双眼的酬剑族长。 “仙人,我儿龙倾此去如何?”龙雪焕声音微哑,他的担忧一直压在最深不见底的暗色中,在诸位长老之前不能显露半分,在族人面前就更是只字不提。 龙倾是他的子嗣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天赋虽然并不是族里登峰造极的小辈,但是论起心计没有一人能与酬剑少主相提并论。龙倾的隐忍不发一鸣惊人在当年都是任何人猜想不到的。龙雪焕知道儿子受了很多苦,才有今日的成就,爱才惜才之心,让他更多的疼爱龙倾。 “自然。”天书转头面向他,笑意内敛,“我若说龙倾一生之中美眷半百子女无数,龙族主如何谢我?我对红尘名分黄白之物皆尽没有兴趣,我要的是何物,昨夜龙族主已然得知。给与不给,都在你一念之间,龙少主的生死,仙人可断,他只是一个凡人,我相信你懂。” “那样东西就在天炉之中,龙某绝无半点虚言,否则甘受天打雷劈魂飞魄散之难!”龙雪焕站起身来,仔细抚平衣衫上的皱褶,倦意被多年身为世家族长的威严压制下去,“只要天师传人将天炉开启,其中种种不示人之绝色,甘由仙人取用,龙某此言既出当可立下字据。” “字据自然不必,黑纸白字做不得真,既然将此物予我,不如就将诚意表在天炉之上。”龙雪焕闻言心头一震,再看天书脸上的笑意一如他的仙法一样飘渺,总带着几分摸不准的意味。但是天炉之上,如何能将字据刻划?此物并非他一人之私!何况让天书悄无声息的带走一些东西去,只要族人不知晓就不会引起大的动荡,一旦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他酬剑山庄一战未战就怕了手无寸铁不知来路的仙人?仙法是真,可是再真也只是他一人见得,不是人人都会拜服于天书手下,可是要他劝说天书在族人面前演法,似乎又是极不可能的事! 仙人演法,自古从不曾有。以他族长修为在天书面前尚且不值一提,寻常世家子弟怕是在仙人眼中只是猢狲,演法岂不就成了耍猴戏一般?龙雪焕越想越是头疼。 天书却没有给他过多的思索时间,转身面向尘封已久的天炉,挥袖间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苍劲有力的字迹跃然镌刻其上。龙雪焕不由自主瞪大双眼,不是因为仙人手笔举重若轻,却是看到天书出手字迹竟与他所书一般无二! 字迹在天炉上闪过一阵青紫光芒,随即迅速消失,天炉依旧黑如墨色,半点异样也看不出来。龙雪焕眉头紧锁,一时间没有出声,不知天书这一手究竟是试探他,还是另有玄机。 “等到天师传人开启天炉,如此字据自会浮现,龙族主若是不好与族众交代,便只与天师传人一人交代清楚其中种种即可。龙族主亲口应下此事,在下必不会舍而不取,仙人眼前没有不能取一说,只有不可取。”天书转身,回看向月澜煽的神色极为温柔。 “等我得手那样东西,倘若他仍旧不至,你便随我走吧。”月澜煽神魂有缺,在灵脉之外时日拖延得越久就越是凶险难料,天书早在重逢时就有将她带离之心,可是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小仙如何,让天书知道事不可为。 神族骨血,终究不是寻常人能够占据,仙不留命中劫数未过,当年那一场神力被夺的灾难于他绝对不是唯一的一场。红尘中从未有一人能够真正将已至巅峰的力量永远隐藏,修到山穷水尽处必有九霄雷霆动,仙不留再藏,也躲不过终究会有的那一劫。反不如他徒儿翀白素年纪轻轻历尽劫难,之后命途缓缓,少有波澜。 在天书看来,世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人就是翀白素,心机手腕都不是旁人可比,唯一的弱势是他自己早就,他一身修为因圣女而得,可为成败皆有一人,十成十圆了神子之名。 “他一定会来。”月澜煽眼角跳了几跳,随即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回,“我不能再有负他。” “所以,这一次澜煽是打算负我?”天书的目光温润有力,却隐隐透出三分暗色。 龙雪焕微感错愕,难道仙人下凡后竟然动了尘心?但看月澜煽神色如常,却不见暧昧,心中更加惊异。世家崇尚强大的力量,越是不容违背的强势就越是勾动神族人的注目。 没理由月澜煽会选择样样不及天书的仙不留,除非她还另有打算,半百之年仍旧心系东海,看来神族死灰复燃只是时日早晚之事。世家早已不比当初,龙雪焕早已不指望独立门户,反倒格外期盼起神族嫡系卷土重来。神族骨血日渐稀薄,酬剑天师不再转生,就连天星石上的光芒也黯淡失色,长此以往世家最终会变得形同世人,到那时皇族岂会容他们在世外幽居?征服与被征服从来都是抢占先机的人更有把握赢取最终的胜利。 世家本就出自神族,再次依附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绝不接受被凡人指手画脚!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年叛离的如此容易,今日的投诚却根本不被故人接受。骨子里流淌着背叛者的血,即便千年已过,仍旧不被原谅。可即便是自取其辱,也要奋力一搏。 世家耽搁不得,他龙雪焕一人的脸面可以不要,酬剑山庄也可以付出代价,唯有存续下去才是重中之重。若是龙倾此次真如天书所说平安归来,龙雪焕就将他推到圣女怀中。 亲手将他最欣赏的儿子送与别人,龙雪焕就是有再多不舍,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都是命,神族与世家的分分合合,总有一日会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但不是在此刻,不是在他手中,更加不是以一方的永久消失为结局。他今日还没有能力去验证这番推演,但是总有一日一切都会成真,酬剑山庄,甚至整个世家的重担都压在他的儿子龙倾肩上,他就是知道这一切,因此只能忍痛将亲儿推向神族身边。如果龙倾的牺牲能够换得神族圣女一半信任,世家就不会绝迹,到那时无论酬剑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千年之间风水流转,天意无常,**绵延,世家不足最初离开东海时的半数,神族骨血稀薄,族中能够习得咒术的子嗣越发匮乏。龙雪焕担心长此以往,世家熬不过下一个百年。 龙倾的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一定会在百年之后被后人铭记于心,龙雪焕自问儿子并不是真心垂青于眼高于顶不假辞色的神族圣女,但是除了声色之事于她而言尚属新鲜之外,世家再无长物可以用来吸引圣女。三大世家不约而同的采用同样的手段,各自派出的都是族中精锐。 巫山老怪只有一个儿子,却自幼身虚体弱宝贝得像什么一样,少主白羽骄纵成性顽劣癫狂,不是能成大事之人。因此老怪不得不再让好不容易才从神殿驱逐出去的来历不明的神子出面,翀白素也不负众望从一开始就横冲直撞一直留到此时。 墨书族昨日则遣使者送来一封族长南宫缎的亲笔,心中只字未提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少主南宫尘出山的传闻,三言两语只说两件事,一是南宫洛在山庄叨扰,烦劳诸位长老多照看她,二是酬剑盛事将近,但南宫缎闭关业已迫在眉睫,恐难以出席,届时会派人送上厚礼一份。使者没走,被人引领到前院客房安歇,龙雪焕在月澜煽天书二人看过信后,怒火中烧将字迹奔放如碧海潮生一般激荡的亲笔信撕得粉碎。南宫缎何时不能闭关,偏偏选择在此时闭关?分明就是不认可酬剑山庄成为三大世家之首的地位,除此外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但出乎意料的是,月澜煽在看完信后,态度骤变,原本去意坚决,却最终决定留下。 龙雪焕不知道她在里面看出什么门道,但是她既然决定留下成为世家供奉,就距离留下圣女更进一步。东海神族最看重骨血,虽然这一世的圣女是妖心还转,但总归还是人身。只要她稍懂情字,就会明白留在酬剑绝壁之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神族的选择往往是耿直不屈服,带着不可一世的固执,无论是千年之前那场浩劫还是千年之中每一次的交锋,嫡系都吃尽苦头不得善终。龙雪焕深知如此,更是觉得龙倾才是最适合圣女凌紫沁的人选,因为他在这位出身将府的嫡女身上看到过去千年中无数位圣女身上都不曾有过的回转。她的固执在于目的,而不拘于小节,一步步埋伏逼退云陌玉王,手段隐藏得十分巧妙,不同以往的横冲直撞。虽然她处处不露痕迹,但龙雪焕经历过十七年前的乱世,早已知晓这其中种种手段,就是因为知道,才深知这出独角戏唱得何等不易! 里应外合栽赃陷害并不难,难的是身边众人敌友难辨时的布局,兄弟阋墙,结盟反目,红颜败絮,以退为进。她走得每一步都是险中取胜,却是步步都有惊无险。这样的圣女,如果得到心思缜密的龙倾辅佐,两人应该是最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龙雪焕不将翀白素考虑在内,不因其他,命由天定,巫医神子向来短命,没什么可说。 “你一定要在此时问我?”月澜煽深吸一口气直视天书,若是如此,她也只能当即拒绝。 天书挑眉,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不必如此。” 月澜煽的目光并未移开,四目交缠片刻,天书笑得格外温柔,主动打破僵局,“今日另有要事,澜煽不要误了吉时,你要坐稳世家供奉的位置,不能一直冷脸相对。他们不久之后将会成为你的族人,不是你的仇人。善之忍之,方能长远。” “族人。”狠狠的敲击在心头,月澜煽齿间咬着这两个字,许久寒眸如星,在背叛神族逃出东海苟且偷生的千年之后,他们成了她的族人?一派荒唐! 目光落在龙雪焕脸上,压抑的呼吸声,眼底沉韵的暗色,现实格外讽刺。不被需要是一脚踢开,等他们不得不倚仗时卑躬屈膝,没有她们,世家就会渐渐蜕变成红尘俗人。 龙雪焕屏住呼吸,心知对于月澜煽,最难的就是迈出这一步。 他们各有所求,却都是为了生,否则她也不会在坠崖的五十年后九死一生而还。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活下去的意义,世间还有未尽的心愿,红尘尚有不能断的情结,一切尚未结束。 “好!”月澜煽不再动摇,脸色渐渐回暖,寒眸却依旧锋利,她转向等待多时的酬剑族长,“想要我成为酬剑山庄的供奉,不是不可以,但我要你红锦相迎!以师礼侍奉!” “本该如此。”龙雪焕脸色不变,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胸中。 天书挑起笑意,挥手将剑池门外的禁制撤去,龙雪焕大步离开,两人紧随其后。 不多时三人来到剑池门口,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场面十分壮观,族长现身顿时声音渐止。 靠近剑池入口的多是年轻的世家子弟,只见族主身边伴着一名姿容艳艳的年轻女子一并出现,顿时目光一亮。纷纷对视,却无人知道此女来历。大长老骤然皱眉,转过头去。 月澜煽的目光飘向极远处,远处一片艳丽的正红色,那是酬剑族驻地前院,红锦缠绕,层层叠叠。红锦相迎,他以为他真的能够逼得凌紫沁就范吗?何其可笑,又是何其糊涂。她为世家千般筹谋觉得不值,更为神族骨血觉得惋惜,千年前后,被人算计,终是未改。 世家千算万算,可曾知晓她名义上的徒儿根本就不是神族人! 龙雪焕无声叹息,红锦,怕是再有十万丈,也要悉数毁于此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挥手使出灭神咒,浓墨凝锦直冲向前,扑向准备多日的大红喜绸。族众不知这一举何意,目光纷纷追随而去。但见红锦如云似霞一般从前院被墨缎卷起,浓墨重彩于苍穹之上高高舞动,一赤一墨宛若龙凤交缠风姿绝美。族中长老演法倒是常见,但是族主龙雪焕自从继位之后就再不曾当众出手,一时间众多族人都看得聚精会神。 第二百九十六章 艳色翻飞 第二百九十六章艳色翻飞 月澜煽哼出一个鼻音,长袖一挥幽蓝色冲天而起,片刻之后半空中响起雷霆万钧,变幻青紫交加的闪电顷刻将两色锦缎撕裂。万蝶纷飞,在整座酬剑山庄的上空飘落一场蝶雨。 龙雪焕怎会不明白她此举意图警告他不要妄动,唯有叹息,在族人面前她折损他的颜面,出手立威做的格外美艳。青紫闪电交错下,不少人伏地拜倒,口称神明。 龙雪焕知道时机已至,上前一步,向族人宣布,“这一位月夫人是龙某恩师,长身天关半世方出,今日为我族供奉,全族上下当以神祗大礼奉之!” 说完转身,对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月澜煽行三拜九叩大礼,他这一跪尚未跪下的族人一并跪倒。木已成舟,大长老在天书袭来的清冷目光中双膝发软,两眼一闭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入夜,酬剑山庄。 喜庆的典礼持续整整一个白昼,月澜煽脸上的表情也从淡然变成强颜欢笑,最后化为深深的无奈。大长老口舌之中的禁制早在跪地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开解,但是他仍旧一语皆无,似乎是做好从此之后不再开口的打算。而出乎她意料的并非一个长老的反应,却是龙雪焕的殷勤备至,无论她如何冷眼相对,他的任劳任怨都远非寻常弟子对于恩师的恭敬谦卑四个字可以形容。酬剑族长早已不再年轻,饱经风霜却俊朗依旧,眼中弥漫的光亮是十足的虔诚。 最后典礼结束,众人返回阁中大厅依次落座,主位上两腿微酸的月澜煽举杯痛饮,这一日她虽然少有言语,但被世家子弟簇拥着更换新装又上香祈福,一日下来也有些劳累。 丝竹管弦奏响,舞姬盈盈而起,在她眼里最后只剩下舞动的艳色,酬剑族人的热情是她没有想到的。从天而降的供奉受到的礼遇,全部是基于她当时一击破去龙雪焕的灭神咒,他没有使出全力是他的事,她拿捏力道只要刚好破去他的咒术即可,自然也没有使出全力。 总有一日,她会和他站在对立的两端,在那之前,真正的实力如何,没有显露的必要。 一片烟光水色间,醉意上涌,压抑许久的忧愁酝酿到了前所未有的浓郁,她却不知要从何说起。醉眼朦胧,穿过一层又一层裸露出娇嫩肌肤的女子,目光最后落到最后一个席位上。席位空着,席间人不知去了哪里,碗筷却好生摆在那一处,热气腾腾的菜肴挥散出诱人的香气。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空着,月澜煽眯起双眸,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象,如果今夜小仙也在,席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小仙的怪癖,很有一些恶劣,他喜欢将吃完的鸡骨顺着桌子边缘扔出去。一边偷偷瞄准经过的路人,一边又装作全然不知的天真模样装作不是他做的坏事。 他和她相识,也是因为一块儿骨头,当时她第一次觉得凡人有趣,也是她离开斓月阁之后第一次再与活人交谈,而且他和她有说不出的默契。后来她才知道,他一路上偷偷跟踪她走了几百里路,摸清她所有的喜好之后,才现身露面。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仙不留最擅长的就是投她所好,一如今日他的好徒儿翀白素对紫沁的所作所为。 师徒二人倒是更像父子,小仙曾经对她隐约提起过白素的来历非比寻常,是三大世家中某些身居高位之人共同守护的秘密。月澜煽不知道那是什么秘密,她也不想知道,神子身上与生俱来带着一种特别的气味儿,她也曾是圣女,虽然时间极短她就破身,但是那样的感觉绝对不会错。只要他是神子,就永远都不会背叛紫沁,她知道是这样,也就够了。 东海有多少残魂碎魄,世家皇族中就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但无论怎样的出身,都阻碍不了神子去完成他的使命。那是无法逆转的天命,命中注定他会为圣女奉献出一切。至于能不能在献身后留有活命的机会,就要看他的造化。圣女觉醒得越晚,尘心也就越重,倘若痴情于一片虔诚的神子,那么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大。反之,极有可能一夜过后,转瞬白骨。 神族圣女本不该有情心,可是自从第一任圣女入世历劫惨遭分食之后,残魂转世在幽冥之境中似乎另外有所沾染,此后每一任圣女都带着一丝半分的情肠而来。虽不是人人都能在俗世中幸福圆满,但情劫却在时光漫长的熬炼里慢慢演化成她们必须经历的一道大劫。 世间情字最为凶险难测,她半生虚妄,半生飘零,都是败在这个字上,可谓凄凉。 到了最后,命之将尽,容颜虽然伪装,心却再也回归不到从前,思来想去的还是情字。 当年不懂爱为何物,懵懂犯下大错,五十载酷暑寒冬,小仙一直苦苦等候,这样的情她还不清。她现身时,他只说不许她再逃,对当年之事一语不提,她不说他就不问她去了哪里。 她不是不想与他说,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俱是冰泪付流水,并非九死一生,而是真真切切的身死异乡。而今,她已经算不上真真正正的活人。私心想,若是他就此别过,不再寻她,就觅一处山清水秀的幽林了此残生。可是心口的温热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没有放弃希望。 留在他身边,是她余生所愿。可是月澜煽却怕再一次靠近他,只会重新害了他。永远不能忘记当年她对他犯下的罪过,更加忘不了的是她的出身,只要她还没死就会一直被人惦记。 天书手里握着墨玉打磨成形的精致酒杯,坐在月澜煽下首,余光瞥见她的神伤,心知她是为何人黯然,却并不打算去安慰。他要让她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仙不留的替代品。 几位长老摸不到头脑,数次对大长老使眼色,大长老都无动于衷,或许是酒入愁肠,最后向来不沾杯中物的大长老干脆醉倒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待得长老们看向向来被人侍奉惯了的族长时,却发现龙雪焕根本未给他自己在席间留有一个座位,反倒是在女子身侧摆了半个软垫,低眉垂目的做着最下等的粗使下人才会做的活计,添酒,上菜,一丝不苟。 长老们有几位原本是知道月澜煽的来历的,但是偏偏她今日改头换面,虽然眉眼仍是当年眉眼,可却少了五十年前的疯癫痴狂,整个人的气质早已沉稳内敛,颇有冰霜飘雪之姿,令人不敢直视。就算其中有一二人猜疑到妖女身上,但要说堂堂世家族长为一个妖女端茶递水鞍前马后,也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天书坐在席间,看着长老们频频交流的眼色,觉得格外有趣。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却一再被漠视,这就是凡人最常犯的错误。 “多少吃用一些,他们都在看你。”龙雪焕又一次将已经冷掉的菜肴换上新菜时,看着一动未动的菜和撤换数次的空荡荡的酒壶,不得不低声提醒。 回忆被打断的瞬间,月澜煽的猛地从神游天外中清醒过来,醉意顷刻消散无形。转头正对上龙雪焕满含担忧的神色,顿时下意识向后避过,一时间坐在靠前席位的长老纷纷侧目。 “来人!师尊不喜欢这道菜,立即换上新的!”龙雪焕端起眼前刚上的一盘翠色蔬果,起身之后余威扫视诸位长老,族长威仪尽显,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只有天书与其淡笑对视。 立即有人接过那盘被嫌弃的菜肴,换上新的菜式,龙雪焕拿起一旁未动的竹筷,小心翼翼的夹起一些东西放进月澜煽面前的瓷碟中,“这是山脚下特产的卯物,味道极其鲜美。” 月澜煽没有食欲,但也知道她不能板着脸在这里坐上一夜,于是只得小口用了一些,食不知味。三三两两的用了一些,最终放下竹筷,向着龙雪焕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收场。 再拖延下去,她已经没有兴致再陪着他们虚以为蛇,而且月澜煽也不明白他们在庆祝什么。从天而降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头顶年过半百的族长恩师的名号,这种骗人的鬼话如果也能被人信服的话,那么到底怎样离奇的谎言才会被揭穿? 好在龙雪焕没有再耽搁,交代几句就引路离开,月澜煽暗地里长出一口气。 身后没有脚步声,月澜煽略微皱眉,却没有回头去看,天书没有跟来,她一人倒是不怕龙雪焕会使什么花样。龙雪焕挥退下人,独自提着一盏古旧的灯笼走在前面,两人一路无话,最后走到院中布置得最为雅致的一处。 “剑池苦寒,火水又时而窜起,实在不是久居之地,何况月夫人今日认下龙某,按照礼数也不该再住那里。”龙雪焕停下脚步,将灯笼交在月澜煽手上,伸手推开房门。 “这一处是山庄最好的客房,如果有什么不便或者布置不当,龙某立即命人调换。”想了想又低声补上一句,“月夫人若嫌此地粗鄙,也可到龙某卧房安歇,就在隔壁,不过十步。” “收起你的心思,芸娘如果在世,不会比你小上几岁。”月澜煽挑眉,提起灯笼向客房走去。她的年纪活生生可以当龙雪焕的娘亲,他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几次三番如此提议。 “月夫人就不怕我有贰心?”龙雪焕站在原地,目光微微转暗,身后不远处有人正在窥视,不是天书,也不是族中长老。来的是何人,他心中有数。这也是他将月澜煽安排在卧房隔壁的用意,不管是谁想要对她动手,都要先过他这关。 只有她在这里无拘无束平安自在,圣女才有在此地落脚的可能。否则就是龙倾再卖力投诚,也不及神族骨血中躁动的默契。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探子暗中窥视的视线,来人不能杀,龙雪焕如此是在保护来人,但若是那人再靠近,他拦不住月澜煽敏锐的警觉。 月澜煽今日的身手应该已在他之上,他不能主动找她过招,那样只会适得其反,但是身后远处的探子,只要再近一步,就会立即成为他与她过招的最好的引子。 就在龙雪焕打起精神准备动手时,探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似是提前察觉到危险。 “你有没有贰心都与我无关,反正世家暗算神族也不是头一次,有什么奇怪的!”月澜煽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向两人来路的黑暗中望去,尾随其后的人此时不见踪影。 龙雪焕见状顿时明白过来,她知道只是没有挑破,“盛事将至,山庄人口眼杂,月夫人倘若觉得不舒服,龙某另有一处可以安顿……” 月澜煽挥挥手,脸上透着几分疲惫,“在哪里安顿能比得上安顿在龙族主房中?你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吧。不过龙雪焕,说句你最不想听的话,无论你做什么,我与世家子弟也不可能和颜悦色的相处。旧恨未了,新仇亦有,你我都不是善男信女,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龙某不敢轻薄月夫人,肖想之心绝不敢有。”龙雪焕深吸一口气,突然挑眉提议到,“月夫人安睡房中,龙某愿驻守门外,确保夫人万无一失。” 月澜煽神情极为怪异,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龙雪焕,直到他的脸色在昏黄的光亮中也能辨别出红润才停下,她缓缓伸手将衣结扯开,露出里面薄薄的一件墨色肚兜。 龙雪焕面露尴尬,却没有错开视线,因为她的双眼紧紧的盯视着他,神族威压瞬间迫近。 连呼吸的力量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的压抑过后,他咬紧牙关,却看到她突然收敛眼中神采,转身背对而立。龙雪焕倒吸一口冷气,入眼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凸凹不平的表面让人很难将这种东西与女子身上的肌肤想象到一处,就算是耄耋老太身上也绝不会有这样的沧桑。龙雪焕骤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那不是迟暮,那些坑洼全部都是伤痕。 月澜煽将衣衫重新穿戴整齐,露在外面的小半截手臂莹白如玉,面颊微微泛着一丝苍白,迷蒙月色下亭亭身姿绝对可以迷倒不少年轻才俊。可是见过真正模样的龙雪焕此刻却再也掀不起半分涟漪,他知道那些伤绝对是世间救治不了的难愈,不然以仙不留的手段,岂会留着那样的伤疤在心爱的女人身上? “这些就是世家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永世难忘。”月澜煽将灯笼递回到龙雪焕手中,她的眼力早在多年之前就练就出来,善用星光月色,“龙族主知道绝壁下面是什么地方吗?” 龙雪焕哑口无言,绝壁就是当年月澜煽坠崖的地方,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他又如何会知道?何况那里别说是人,就连猿猴也无法下探。 “绝壁之下是另一处妙顶。”她侥幸活命,凭借的就是类似于传说中的妙顶灵境的灵脉,活命虽是活命,可是她也从坠崖的那日开始再也算不得真正的活人。 这件事是她永远也不能告诉小仙的秘密,有时候不老不死比起死亡更让人恐惧。时光在某一刻停止,伤痕永远不会愈合,从此不懂忍饥挨饿,更别说享受人世的半丝欢愉…… 月澜煽不禁悲从中来,她恨世家,每一个人,每一寸土,每一分血脉,不仅仅是因为神族惨遭背叛,更是因为她当年曾经向世家祈求庇护而不得。那是何等悲戚的哀求?她不要他们围杀率雪,她要的只是他们稍作阻拦。她要的只是一个喘息的余地,将一切说清!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手上的累累血债都是月氏应该付出的代价! 但是五十年前她连一点点机会都不曾得到,世家没有派人追杀,但也没有伸出援手。 漠视,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因为斓月阁是旁支篡夺世家的血脉,一如当年世家所为。 于是,他们寒眸冷笑,任由骨血不纯的杂种,自生自灭。 将神族骨血中最后那一点点的公义抛之脑后…… 而今,过去正在缓慢的重演,这一次没有人会拦在世家面前,阻挡他们湮灭的结局。 报应,毫厘不爽。 龙雪焕呆立原地,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纷飞舞动,最终乱成一片瑰丽的艳色。 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将外衫散落一地,只穿着两件单衣,在月色凄迷下疯狂的舞动。周身血丝迸溅,渐渐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血煞绝杀!狠戾的大阵成形的瞬间天地为之变色,平地卷起的腥风血雨迎合着从天落下的滚雷,在半空中激荡出一片萧杀。血色月色风霜雷霆,交织在一起凝结成骇人的杀机! 龙雪焕被飓风鼓荡猛地向山腰下落去,风中再不见月澜煽的纤细身影。下一刻,后脑不知被何物击中,眼前一黑,陷入昏沉之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宁休百世 第二百九十八章宁休百世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澜煽!”龙雪焕稳稳的抱住她,却察觉怀中女子的生机正在迅速消散,温热到冰冷,只是眨眼之间,他抱着她,感觉却像是在抱着后山秘地里的活尸一般,刺骨的冰寒。 天书察觉不对,立即赶上前去,去被迎面袭来的一阵清风阻拦住脚步,虽然只慢了一步,但就是一步之差,没有来得及阻止悲剧发生。月澜煽的身体倒下后悄无声息,周身神气消失,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肉身。 “住口!”天书马上将她抱在怀里,一跺脚向着后山剑池而去,只有在神器周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已经后悔了,当日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让她重返红尘!他应该更心狠,直接将她掳走!早该知道事情到了最后会是这样,他早该想到那些人没有出手对付仙不留不是因为仁慈,更非出自饶恕,而是由于一介俗人根本无法入他们的法眼。 冰寒由手入心,世间千年光阴对于天外天只是寥寥数日,一切尚未过去。他不求了结此事,只想带她一人脱身苦海,难道这样也不行?天意。他偏要逆天而行! 冷冽的男声如同惊涛拍岸,龙雪焕退后两步,胸中憋闷,但还是固执的追了过去。月澜煽在这里出事,他要如何与圣女交代?就算族人安分守己保守秘密,墨书族来使却并非他能掌控操纵的。南宫缎,幽居数年不知在筹谋何等风波,世家事只要有他南宫一族插手就难以善了。赶到剑池门外,却正好看到天书单手结阵,阵中无数奇花异草盘桓,霎时间花草粉碎进入阵中,半空中大阵如同水中浮萍不多时被风席卷向前院半空中。 天书没有看他,抱着月澜煽飞快的向着剑池内室天炉所在走去,无数明明灭灭的光亮在他身后漂浮,龙雪焕一开始没留神只顾着追随,却在身体被光点触到的瞬间全身剧痛,立即知道那些是夺命的仙法,只得小心翼翼的让开。 他追着天书的身影走到天炉下方时,天书已经将为数不多的东西尽数整理一齐,始终没有再将月澜煽放开。他一进入,天书立即将内室通往剑池外围的半月入口封死。 “仙人!澜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雪焕只看出她的不对头,却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幻境中刚刚离开,按说幻境既然是她织就,不应该会反噬才对。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该问的别问,今夜之事,月澜煽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再提起。不想死就不要妄图窥看天机,从今夜开始,我离开后,你不能再接近任何一件神器,无论是天星石,还是天炉。神器上面都是天外天窥视红尘之物,谁在神族身边,都会被他们窥看。”向来淡然的天书,这一次语速惊人,所有的话语都像竹筒倒豆一般说得飞快。 “可是我不说,别人未必不说!”龙雪焕皱眉,让他自欺容易,不言不语是每一个世家子弟都擅长的本事,世家多隐秘,想要活得长久,就不能知道不该知道的过去,旧事纷繁无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真相,可是月澜煽抛头露面震惊全族,让他如何管得了族人的口舌? 丑闻尚可压制,偏偏月澜煽是以供奉之名,人前显圣而被族人知晓。 天书担心的不是酬剑山庄如何,而是仙不留,他的徒儿已有地仙修为,他的真正实力如何天书推演不出。当年仙不留被澜煽破身失去神力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无用,但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求证。只能寄希望于仙不留不要贸然动手,红尘动荡将至,他们应该全部围绕在神族圣女身旁,圣女能否彻底苏醒,将会成为人间兴亡的转折点。 “装聋作哑,她没有来过这里,自然也就不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阵法,更没有后来被暗算偷袭之事。你的族人过了今夜就会将那场空前的盛事忘得一干二净,我亲自动手,他们都不会记得此事,他们都不曾迎接过供奉。唯有地牢中的南宫洛不好骗过,你大可以说澜煽已走,毁去的红锦,你可以命人再买,世人谎话连篇,其中种种也不必我再言语。” 天书本想说,红锦大可不必准备,少主龙倾娶不到神族圣女,圣女姻缘至今未开,但想想终于作罢。红尘一梦,本就是俗人自欺欺人,世家由东海而来,自甘堕落到梦幻虚妄之中,他们不愿脱身,他又如何能够渡人?他的修为,并不在普度众生一途,不过随缘。 “你要将她带去何处!澜煽至今未醒,不如留下……”龙雪焕是真的担忧,撇去利益不提,月澜煽的直来直去虽然有时唐突无礼,却并不惹人厌恶。神族少有心机,真正的神族后裔不为世俗争夺沾染,爱恨坦然。虽然他与她并不熟识,但却偏偏养出一点微弱的默契。 “她再多留半日,酬剑山庄就会成为第二个东海故地,你不想看着你的族人成为残魂碎魄,就不要再多说废话。”天书脸色凝重,怀中的女子气息全无,只有额间的一抹清灵证明她神魂未散,还有一线生机,而他要带她去的地方,不是人人都有命活着进出。 与其引得旁人丧命,不如干脆不说,他不畏惧业障,但是月澜煽却不能再多沾染尘世。 挥袖将还要再问的龙雪焕封口,天书脱手而出的层层法阵将三人困进层层青光之中。 “现在我说的话,除了凌紫沁之外,你不能泄露给第二个人知道,否则性命难保。此事不在你我,而在于天意,世家当年就是因为无知才能从浩劫中保命,所以你不要自作聪明,诸天之上,我能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泄露天意。” 天书神情微苦,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我说与你听,不许问,不许想,更不许日后因此改变初衷,只要你露出一丝马脚,他们就会有所察觉。当日你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但你并不知道诸天上有多少眼睛,他们日夜无歇的注视着这里,我在他们之中微如尘埃。不要心存侥幸,否则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去步画扇的后尘,仙人陨身,不是轮回,而是万劫不复。” 龙雪焕用力眨眼,示意他已经懂得这些事的重要,但天书依旧没有解开他的意思。 “澜煽不能再留在这里,她不是睡着,而是醒不过来,这种仙法,在今夜之前,从不曾用于人身,是诸天用来缚锁坐骑仙兽灵兽的法术。据我所知,只有锁紧,没有解开。倘若七七之数过后,仙兽仍旧不肯屈服,就会被活活困死在原身当中再也无法醒来。所以,澜煽这一次是生是死,我推算不出。今日我将她带走,会去寻一处幽静的废弃之地,三界贯通处并非只有东海,唯有冒险一试,或许还能拼死一搏。”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天书深吸一口气,“我打算与她一起闭入生死关,若能生还,自然重来一次。” 生死关!龙雪焕瞬间瞪大眼睛,苦于无法动弹,无法大声阻止,额间青筋绷起多高,他怎么能带着她闭关!生死关,一如其名,非生即死! “天外天之事,你是红尘中人,触碰不到,就当作不存在。东海神族当年就是因此覆灭,你既然存心想要延续神族骨血,就不要再让悲剧重演。今夜一过,明日你的族人就会将此事完全忘却,你只要按照原本的想法去做,无论是逼婚也好,下药暗算也好,留住神族圣女。” 天书伸手慢慢揉捏着月澜煽的额间,那里隐隐泛起一丝黑气,正与清气纠缠,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立即离开。仙法护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管是世家中的哪一个,还是你们要何为一处,总之,一定要留住圣女,绝对不能让她落入皇族手中!”天书抱起月澜煽准备离开,咬牙半响,沉声开口,“凌紫沁的姻缘就在世家子嗣之中,此为天机,你不能泄露一字,否则必遭天谴!慎之!告辞。” 说完身影幻化成无数碎裂光华原地消散,一炷香之后龙雪焕方能动弹,猛地咳出一口血。 长夜顷刻间过去,当龙雪焕扶着冰冷的石墙走出剑池时,一轮触不到温暖的红日正从遥远的天际升起。不远处的前院静寂无声,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荒凉,他不知道是此地与东海到底哪一处更加苍凉,巨大的恐惧从心底蹿升。天书所说的那些话,他竟然已经开始记得不再清楚,但是有三个字徘徊不去,天外天。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否则必遭天谴! 东海神族被灭,实则另有原因,他突然希望他从来没有听闻过那些泄露天机的言语。如此,他就仍是那个一心想要逐鹿中原的世家族长,不是此刻想要率领族人跋涉万水千山寻觅一处可以安身终老的深林的胆小废物。 龙雪焕站在剑池门前,一时间没有立即返回前院,回首望去剑池里早已没有动静,天书走得干脆,将月澜煽和她炼制的法宝一并带离,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痕迹,仿佛二人从不曾来过。两日两夜,恍若一梦。他想要守护的,不能私自拿去送命的族人就在他的身后,不多时他们就会从忘却的梦境中醒来,带着朦胧睡颜开始一日忙碌,为原定在月余后的大典准备。 他们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只是会对无故消失的红锦略感惊讶,一切似乎又回归正途。 思绪猛然间回转,地牢中的南宫洛!冷汗骤然滑落,他怎么会将她抛之脑后! 霞光散尽,明亮的光迅速照亮酬剑山庄内每一扇大大小小的木窗,男女老少开始醒来,静寂被鸡鸣犬吠打破,仿佛暗示着死去活来。龙雪焕攥紧双拳,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酬剑山庄,地牢。 南宫洛背靠石墙双眼紧闭,她已经用了很多方法,就是无法逃脱出去。酬剑族长心思细腻,为了防止她逃脱将她单独关押在一处,每天来送饭的都是世家长老,放下就走不会与她多说一句。暗叹一声,从墨书族禁地到酬剑族地牢,她半生为囚,难道是命该如此? 脚步声响起,南宫洛置之不理,来人脚步急促,显然是心中慌张,每一步落脚的力道不同,应该是有急事才会如此。但是脚步沉稳有力,不是寻常下人。什么急事能让世家族长不惜亲自赶往地牢见一个囚犯?他们急,她可不急,她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下去。 至少,是在龙倾回来之前,她可以就呆在这里养精蓄锐,等待他的出现。他早晚会出现,即便她不去找他,他也一定会来找她,他们才是真正的彼此需要。 她还在,不多时龙雪焕就走到地牢尽头,少女仍是一身鹅黄衣裙,坐在那里没有吃什么苦头。只是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丝苍白,那是未见天光的阴森。 “南宫小姐,不知可否赏光。”龙倾之事她不提,他不会说,龙雪焕一路走来,已经想好对策,将她带离地牢,又要控制她不能离开。南宫缎放出她的用意为何,不言而喻。 一切都是为了墨书少主南宫尘踏入尘世精心布置的准备,那封信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让他措手不及。留下南宫洛,她怎会不妖魅族中男子?与其被她一一击破,不如在她动手之前抢先将她推到人前。龙雪焕的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接受和拒绝都在绕圈。 南宫洛缓缓睁开双眸,半响又合上双眼,“龙前辈,如此对待一个晚辈,实在有失礼数。还是我多年未入红尘,已经不懂规矩?来人不问情由,先投入地牢中搓搓锐气,何时变成世家的待客之道?又或者,本来是没有,只单单对我一人?” “事出有因,难道要我看着贤侄女被那妖女带离山庄?”龙雪焕边说边亲自打开地牢沉重的玄铁精锁,铁锁落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声响,牢门打开龙雪焕低头进入。 “哦?这么说来,我此时又成了龙前辈的贤侄女,不再是酬剑山庄囚禁的犯人是吗?”南宫洛一动未动,眼中似笑非笑,“前辈是不是忘了,当年我被你儿子害得失去半条命,然后又被关进禁地受雷劈火烧之刑,世家有言在先,也算是世家共守之约,只要从禁地脱身,此前旧账一笔勾销,再世为人与世家无关。贤侄女这个称呼,南宫洛可担当不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为救你一命才冒险如此,倘若南宫小姐非要揪着此事不放,那就当我没说。妖女已经被我驱逐,南宫小姐要走没人能拦,想留在这里共举盛世,酬剑族上下一并对小姐欢迎之至。”龙雪焕当然知道她话里有话,里外她的到来和南宫缎的亲笔信正好对得上,墨书族的图谋就在眼前,故人已非当年人。 南宫洛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她会放过我?真是笑话!你让我走,我就偏偏不走,我留在这里,她就杀不了我。倘若我前脚离去,转眼就被妖女暗算,岂不是正中你下怀?只要我南宫洛死在酬剑山庄之外,你就无需给南宫缎一个交代对吧?龙族主,你不笨,比你那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儿子强得多!龙倾一直躲着不敢见我,我相信,这件事是他少不更事,绝非龙族主暗中指使。” 龙雪焕微微一笑,“贤侄女通明事理,犬子这些日出山行止轻狂放纵,确实不懂事。待他归山,我一定好生训斥他一番……” “这倒是不必了,我与龙倾已有十数年未见,刚一见面就让龙叔叔拾掇他,他不对我怀恨才怪。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龙叔叔一句话,当年之事,酬剑山庄曾经将一柄神器作为弥补赔给墨书南宫氏,但是我**龙倾一事至今没有定论。龙叔叔考虑了十几年,也该考虑清楚吧。” 南宫洛撇出这件事正在龙雪焕意料之中,龙倾自然不能赔给她,但是占了她的清白之身却是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龙雪焕眯起双眼,神色略微变暖。 “只要贤侄女不嫌弃,我膝下还有不少风华正茂的儿女,其间不乏才华横溢之辈。” 没有继续细说,一语足以,南宫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没人能与神族圣女去争夺一个男子。何况,龙雪焕已经决定,将龙倾献给凌紫沁保住酬剑族传承不断。只等巫医神子一死,大计可成,绝不会让一个半废之人坏了他的大事!“也好。”南宫洛扬起散漫的笑意,苍白中透出慵懒,心中一阵鄙夷,他倒是舍得让无辜之人遭殃,一如当年,“新人换旧人本该如此,侄女就等着明日与龙叔叔的子侄共赏春色。” 第二百九十九章 碎月昙花 第二百九十九章碎月昙花 清晨,酬剑山庄,花苑。 鸟语花香这个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酬剑族连在一起,她不知道,只是她知道这些花不是一夜之间从别处搬来凑数,脸上的笑意也就一直未退,南宫洛与龙雪焕隔着半人的距离,欢歌笑语谈不上,但是酬剑族长多年阅历,想要说几句取悦他人的话总不是难事。 两人一路走到花苑时,就是慈祥的长辈与年轻貌美的至交侄女的模样。虽有几位长老在头一天夜里就告诉族里年轻的子弟,关于南宫洛容颜清丽脱俗一事,但是仍有不少少年在初见南宫洛的瞬间面红耳赤,目光从此无法再还转到别处。 龙雪焕见状不由得有些失望,他膝下儿女虽多,但是如龙倾、龙妤姝兄妹出色的,终究还是太少。他将每个人的反应都看进眼底,发现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暗自失望。如果妤姝在这里,眼下也能为他分忧,偏偏她与圣女幼弟出走不知所踪,虽然派出不少人马去找,但天下之大,两个孩子能去的地方实在不少,也不是一时几日就找得出的。 十几名少年的反应分为两类,要么屏息凝神脸色泛红,要么呼吸粗重眼中泛着异彩。南宫洛的笑脸慢慢变得有些发冷,难怪这些人尚未婚配,一群乌合之众!传闻龙倾在初登少主之位的一月内,就将所有可能对他的位置造成威胁的兄弟姐妹全部处理干净,看来传闻不虚。剩下的这些葱葱蒜蒜就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龙倾的半根手指。 “他们就是除了少主龙倾之外,龙叔叔所有的儿子?”南宫洛挑眉,目光乍现冰霜。 她刚一动怒,少年中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就倒吸一口冷气,似是被吓到一般,顿时挨了龙雪焕一记瞪视,不敢再乱动。如此情景尽数落尽女子眼底,不多时就凝聚成生冷的嘲讽。 废物。南宫洛哼出一个鼻音,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成器的璞玉,都是些虾兵蟹将罢了。 “还有几名侄儿昨夜合炼一物尚未到来……”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龙雪焕转身就看到三个少年匆匆赶来,走在最靠前的一人是侄女龙昊然。她怎么会来? 眼角余光扫到树影中一动不动的某一处,龙雪焕脸色不变,心却猛地提起。 “昊然见过族长大人,南宫小姐安好。”龙昊然的问好被南宫洛忽略,冷然的目光定格在少年温润儒雅的脸孔上,气质在男孩与男人之间,微红的脸上泛出青涩,挑逗出她的兴趣。 他比起十几年前的龙倾多了一分柔软,身形修长清瘦,五官精致,明朗却不倾向柔媚。 假以时日,龙昊然长大成年,绝不会比龙倾逊色太多,他们的美不在一处,但同样诱人。 龙雪焕眼底暗芒滚动,他的幼弟身虚体弱无法修炼,天岁老人和巫医族长都看过说是娘胎里生出的病秧子救治不得,因此常年呆在远离前院的另外一处僻静院落,到得而立之年也只娶了一名凡世女子,不成想独女尚在腹中,人已不在。后来弟妹积郁成疾撒手人寰,龙雪焕就将侄女接到前院悉心调教,侄女天资算是上流,但启蒙有些迟,虽然也能使出咒术,却只是粗浅手法。龙雪焕见她对于阵法更感兴趣,索性就顺了她的心意送去长老那边专精一门,龙昊然果然十分用心,就连寻常年节祭祀也不曾从藏书阁出来,如今算来叔侄两人已有两载春秋不曾见面。记忆中她还是未及他肩膀的小丫头,如今不见亭亭玉立,却看到潇洒俊朗。 更让龙雪焕惊心的却是南宫洛的神情,清浅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热。但是话已出口,他说了来人是侄儿,龙昊然也女扮男装而来,此时揭穿这件事对南宫洛绝对一种侮辱。 “龙公子年方几许?”南宫洛的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其他少年身上,一眼钟情,这一个虽然稚嫩青涩眼下还比不上龙倾,但是她有的是时间将他调教成她想要的模样。 眉眼中有着一些熟悉,却说不出在何处见过,她半生飘零一直沉沦,算起来就算曾经见过这样精致的人,回忆也早在雷劈火烧之下变得不再清晰。他很美,而且安静,不吵不闹,这样的玩物最好,乖巧懂事又无需她过多操心费神,玩腻了就扔回山上,不粘人绝对是好事。 “二八未至。”龙昊然上前一步,从衣袖中取出一件雕刻的极为精巧的玉饰递给南宫洛。 “龙叔叔,你的侄儿如此主动,让人难以招架,我若拒绝反倒是不美了。” 调笑一句,却伸手接过玉饰仔细打量起来。玉饰是一只双眼半睁半闭的禽鸟,羽翼未丰绒毛尚在,看不出究竟是哪一种飞禽,雕工一流,玉质本身更是世间难得,每一处颜色都恰到好处。 玉饰上一串编织的极为细密的穗子引起南宫洛的注意,明亮的黄色不是世家寻常所见,相反却是世间皇族惯用的尊贵。金龙,金甲,将整个皇权都染上一层下作的铜臭味儿,唯有这一件,耀眼的美。她是最钟情于黄色的,万物生发,鹅黄到新绿,一如早春后的二十日,是南宫洛眼中最美的时节。 纵有万千或合理或失礼的借口,龙雪焕此刻也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女相伴离去,留下他一人在春日清晨微冷的风中眉头紧锁。花苑里很快闲人散去,直到一刻之后花苑独留族主一人,树影中的阴影才现身。世家子弟不约而同对此事绝口不提,族主就在眼前,他一语不发,就是默许此事,女扮男装到底有多重要,于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大长老抖落身上的树叶新芽和零散枯枝,走到面色阴沉的族主面前。 “昊然是自愿的,还是你要她如此装扮?”龙雪焕目光微沉,怒气不必多说。这么重要的事,一步走错祸及整个山庄,长老怎么能连提都不提一句,就私自做主! “天色未明龙小姐找到老夫,说族主不在房中,她听人说起过少主当年的往事,也知道妖女南宫是何人,不想让其他兄弟再被妖女操纵,因此才……”事出紧急,大长老甚至来不及与其他长老商议,只能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此事不许再提,既然昊然找到你,就由你负责,无论如何要让这件事拖延到龙倾回来再说。”龙雪焕不愿多提,龙昊然的生母就大启皇族之后,这也是他之前将弟弟和弟妹安置在别院的原因。侄女身上的骨血另有一番说法,大启已经灭国,但孙皇后身怀上古灵血一说当年甚嚣尘上,是真是假,要到天炉重开,才能验出个究竟来。昊然不能出事,但也不能与族中其他子弟一起教养,过去这些年一直将她隔离,今日却是无法再用同样的方法照办。 “族长!我绝无此意,龙小姐只是一时……”大长老急切的想要解释清楚,龙雪焕的不悦并不明显,但是他二人相伴多年,大长老又怎会不知其中种种。 龙家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不行于色,自幼不分男女都会被教导成这样,他们相信唯有这样将所有的情绪牢牢镇压在心中,才能在尔虞我诈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必再说,一个秘密只能由一个人来守,昊然与南宫小姐既然投缘,就有劳诸位长老多费心。我另有要事在身,此时无法分心旁骛,什么妖女仙女也比不上神族圣女驾临,最多一月不到,圣女就会随我儿返回山庄,以天师传人之身重启天炉。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此事更加重要。”龙雪焕脸色已然恢复如常,再也看不出半分波澜,将大长老所有没说完的话全部拦了回去。 “你是族中长老,本就该为我分忧解难,孰轻孰重,你们心中应该有所衡量,也不必事事都过问我。”龙雪焕转身离开,走出一丈远脚步顿住,“昨夜我将院中红锦都撤了,圣女从东海还来,还是以天师传人的身份进入山庄为好,龙倾的婚事压后再提不迟。” “少主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日一夜,已经足够他将此事深思熟虑,大长老本事不打算逼婚圣女,他是诸位长老之中唯一一个曾经近距离探过凌紫沁底细的人。正因如此,他觉得想要逼婚,怕是比一击毙命,还要难上几分。圣女妖心临世,天性如何没人能看透,人身妖心,究竟神族仁慈居多,还是妖君杀伐为重,只有在交手时才能真正显露。 至今,也无人与凌紫沁真正交手,少主曾经提起过无着庵两人朝夕相对的时日,但过招多以传授为主,可以说少主龙倾的底细暴露在圣女面前,而她的真面目他却没有看到多少。 大长老亲眼看过她与少主演法,那是真正的演绎,美到令人心醉,将神咒能够展现出的极致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没有一样是杀招。她让他看到的就是她对咒术无与伦比的精准操纵,大长老此前从不曾见过任何一个人将神咒那样风轻云淡挥洒自如,每一个世家子弟都在追求出手狠辣威力巨大,但是圣女却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凌紫沁无需展示血腥的一面,却比任何杀招都让人畏惧。 可想而知,一个能将神咒抽丝剥茧的女子,她可以在暗色中出手,以不引人瞩目的手段,杀人于无形。少主说那时的她身上的元灵刚刚觉醒,时常不稳定,难以想象一旦神力彻底复苏,汲取元灵的精准后,天下还有何人能够与她匹敌。 神族嫡系,从天界下凡后,就是红尘中最为强大的存在,没有人能够与她们并名。 大长老就是想通这些才确定不能再给别人机会,靠近圣女的机会,被福泽恩赐的机会,无论千年之前神族圣女身边有多少神子献身侍奉,今日已非当年光景,圣女绝不能与人分享! “龙倾是娶是嫁,要看东海之事如何善了,眼下提婚事为时过早。”龙雪焕沉下脸来,“婚事成与不成,不取决于你我,要看龙倾的造化。倘若圣女不来,难道你能将她绑来?” 大长老吃瘪,被卡得无言以对,心知如果最坏的状况发生,圣女不来,所有的准备都是白来。但是听到族长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都说父子同心,族长反常的举止难道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事态不对?再抬头时,龙雪焕早已离开花苑,大长老沉吟半响举步向苑门走去,族长不理此事,此事也不能放任!他不管,那就只能由长老们共同决定! 龙雪焕离开花苑直奔天星石,走到半路上突然记起天书离去前嘱咐他此后不能再碰神器,只得中途转向前厅,吩咐下去令人另行置办红锦。这一次没有再布置万丈的排场,相反只备下两匹,结成大红色的喜庆花球,放到空置的客房中留待他日取用。族人虽然好奇,但族长不说,他们也不好追问此前漫山遍野铺就的红锦都去了哪里。月澜煽那一手漫天蝶舞,随着天书布阵的药效发作,被从众人脑海中飞速洗去,连半点踪影也没有留下。 心中藏进无数秘密无法一吐为快的酬剑族主觉得这几日过得格外憋闷,索性命人搬了不少佳酿到藏书阁内,驱逐所有子弟,一人在阁中独饮。 除去闭关未出的七长老外,其他长老都被大长老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将龙小姐变成龙二公子的事情给压下去,但是没等到他们商议出个所以然来,两女的事情就已然闹得人尽皆知。 此时距离南宫洛选中龙昊然,时日只过去三个昼夜。 夜月高悬,龙昊然半脸血色跌坐在围满酬剑族人的前厅地中央,周身伤痕累累。 南宫洛的脸色比起夜幕更加阴暗,双眸透尽寒光,盯着伤到无法起身却依旧维持着俊朗模样的龙昊然,重伤之下的她散发出一种怪异的光泽,让南宫洛难以移开视线。 尽管就在一刻之前她对“他”验明正身,确定他是她无疑,但是吸引仍在。南宫洛突然恨透了她自己的无用,世人无不被美貌吸引,她也不例外。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如她一样蠢不可及,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被同样的龙家人利用美色骗倒第二次! 十几年来,她一直安慰自己,当年垂涎于龙倾青涩的味道,美味致命只是一时迷惑,她绝不会有第二次。可是就在她登上酬剑山庄的不到十日内,过去的耻辱再一次重演。 唯一的不同,就是龙昊然的手段照比当年的龙倾,差了百步不止。 大长老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时,刚刚入睡不到一个时辰,侍卫只说了几句,他就脸色骤变。待赶到正厅时,几乎长老都被惊动,他们拥堵在正厅门前,无人敢与南宫洛清冷无情的双眼相对。龙昊然不时闷声低咳,暗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地上一大滩血迹,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大长老只看了一眼就暗自皱眉,血中带毒,南宫洛是存心要昊然小姐死。 正厅地上龙昊然身处一个法阵阵眼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能将龙昊然救出,那么每一次试探破阵都会对她造成新的伤害。故此尽管正厅内外皆有不少酬剑族人,却没有一人敢动手救人。龙昊然自知今夜性命难保,收敛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向任何人求援。 大长老迈步上前,准备打个圆场,他一动,南宫洛就抖手一条乌黑透亮的长鞭直奔他面门,冷若寒冰的女声同时响起,“叫龙雪焕滚出来!这件事今夜绝不会善了!” 大长老身形急转,堪堪让过那条毒鞭,鞭子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迅速回转,落在龙昊然背上。鞭稍带着三爪暗钩,啪的一声过后,暗钩将单衣撕裂,落入背脊正中。龙昊然半伏在地的身子猛地抖动一下,咬牙没有发出半点呼痛声,伸手扯住毒鞭,直视南宫洛。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南宫小姐觉得我的一片真心比不上一个小小谎言来得动听悦耳,昊然无话可说,甘愿以一身血肉相偿还!”龙昊然边说边咳嗽,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早在卧房中就已经被南宫洛的毒鞭抽打不下三十下,中毒已深她不在乎再沾染剧毒。 “住口!就凭你这具贱人身子也配自称真心?”南宫洛吊起眼睛,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她撕碎,龙昊然比龙倾更该死,“龙雪焕当日许我的是他的子侄,可没说要白送一个侄女!女扮男装,你倒是装得真像!说!你到底安了什么心?你们酬剑山庄欺世盗名还要到何时?” “这件事与山庄无关,是我迷恋你已久,妄图染指……”龙昊然的话立即被打断。 “住口你这个贱人!你一个女人凭什么迷恋我!你以为你是谁!” 南宫洛脸色发黑,明明是龙雪焕故意指使侄女重演当年色令智昏的旧事意图令她难看,如今被龙昊然这么一说倒成了痴恋不悔,顿时怒从中来! “酬剑山庄不问男女俱有成为族长的资格,我自幼敬佩兄长龙倾,事事以他为尊,兄长就是经历你之后,才成为少主,我要成为族中栋梁辅佐兄长,当然就要得到你!”龙昊然傲然抬头,反正都是一死,她没什么好怕。绝不能让这个妖女坏了世家盛事,她必须找个借口让族长将南宫洛除去,哪怕是搭上她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南宫洛没想到她竟然会牵扯出那件丑事,顿时挥鞭又要打,这一次鞭子却没有落下。“南宫小姐,手下留人!”疾风过境龙雪焕出手将鞭子缠住,龙昊然剧毒发作晕了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族主名分 第三百零一章族主名分 入夜,巫山。 密信达到的第二日傍晚,护送龙昊然的马车就抵达巫山,族长两日前突然闭关,于是迎接来人就理所当然的落在少主翀白羽身上。凌偌寒不明就里的看着翀白羽从密信到来的开始就板着一张臭脸,心中暗暗发笑。他虽是世家子弟,可是经历的世事毕竟还少。如此好恶明显的神色若是放到璟月宫中,是绝不会活到第二季冬雪降临的。越是生机勃勃,就越是会被毫不留情的摧残蹂躏。禁宫本身就是一种规矩,禁锢无时不刻不在。 马车无法进入大阵,龙昊然被护送她来此的两位长老抬进巫山,抄近路没走天梯,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站在前来迎接的翀白羽等人面前。凌偌寒的现身没有引起长老们异样的目光,脸上的面具天衣无缝,他只是传闻中巫医少主身边极为得宠的新欢。得宠到翀白羽为了成全他,硬是让天岁老人将这个年轻男子收为关门弟子的程度。新欢胜过旧爱,宠溺自是无限。一件事再简单,也会在无数人的口中被谣传成无数模样,男宠侍者同门这些称呼传到凌偌寒耳畔,只换来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没有掀起新的风浪,巫医族人也在一件事讨论得实在没有什么新话题后,变得淡然处之。男宠的身份,在世家中并不低贱,许多长老在年轻时都是族中少主的玩伴甚至床伴。他们年轻时与少主的关系越是密不可分,到后来族中的根基也就越是坚不可摧。感情,尤其是根深蒂固的感情,在巫医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非要说凌偌寒与翀白羽的亲密会惹来什么忧患,那么唯一的问题就出在翀白羽的少主身份定名已久,却始终不曾与任何女子订立婚约。这也是为何当夜诸位长老初听此事时反应会那么敏感的原因,后来他们才从族长口中得知少主身体抱恙。抱恙,无药可医。 凌偌寒神色安然的站在翀白羽身边,见到龙昊然紧闭双眼的铁青脸色之后,低眉顺目。心中却否定了之前的念头,这不是试探,如果是试探,只需要下毒即可,筋骨俱断虽然过分,但也没有必要将她身上弄出无数残忍的伤痕。多此一举,只能证明其中另有隐情。 果不其然,两位长老将南宫洛挑衅侮辱酬剑族人后受刑一事三言两语讲得大概。翀白羽皱眉半响,命人将龙昊然送去禁地草庐,由恩师天岁老人自行处置。他已经看得非常清楚,救自然是能够救得活,但捡回的那条命,也是个无法再修炼的废人。南宫洛下手妖邪至极,不是寻常手法,更像是妖术。正与她当年占星之力为龙倾所夺后,无法动用墨书族咒术吻合。 而后不多时,龙昊然又被从草庐抬到距离不远的一处许久不用的阁楼小厅。 两位长老远路而来风餐露宿心若油烹,体力精神都无以为继,已经无法再跟去,只得跟着下人到客房休息。眼看族人散去,凌偌寒拖着嘴嘟得老高的翀白羽向阁楼走去。 少年心性一起,翀白羽的少爷脾气起来,让他走一步,比让他生吞蟾蜍还要困难。 凌偌寒好话说尽,最后翀白羽还是停在半山腰的位置不肯多走一步。 “师兄。”就算是沁儿,他也没这样哄过,好气又好笑的握住嘴撅得可以挂油瓶的翀白羽的手腕,“人命关天,总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坏了我族的名号。” “药医不死病,她死只能怪她阳寿将近,医者也不能医该死之人,什么名号!”冷哼一声,翀白羽甩开那只温热的大手,等真的甩开了又觉得山间的风突然冷了下来,不由得全身一哆嗦。暗恨那个不解风情的人怎么还不追过来?是不是这几日总是陪着他已经不耐烦了? “巫医族的名号就是师兄你的名号,族长说你在医术这一途大有可为,将来也要将族人交在你手上。医术毒术巫术,总要有一样登峰造极,族长之位才能继承的名正言顺。一年后,就是继任大典,总不好在那时被长老们难为得无法接掌药王杵。” 凌偌寒轻声笑着,伸手揉乱了翀白羽的头发,他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无法与老成持重的沁儿相比,甚至连不拿事的云陌太子莫绍兰都比不了。他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经历过一点点波折,古怪如翀宇潼,竟然有一个心念比山泉还要纯净的儿子,果然世事无常。 “我等不到一年后,”原本很有生气的双眸闻言黯淡下去,翀白羽转身向阁楼走去,声音中的微冷如同一层薄薄的冰霜,“你想救就去救吧,她是你的名号。” 凌偌寒紧赶几步追上翀白羽,“师兄!你说的是什么话!巫医族是你的。” 翀白羽转身,神色凄凉,“就算我能熬到……” “只要你能熬过这一年,我保证,此后你会无恙。”凌偌寒突然觉得眼前人虚弱至极,顺着心意伸手将他困在怀里,果然靠在胸前的翀白羽跟竹竿没什么区别,“连我也不相信?” 猛地红了眼圈,紧闭双目,“我走不动了,你一点都不知道礼遇师兄!还不将我抱回房中休息!看我不让恩师责罚你?哼!” 一轮寒暑,他真的熬得过去吗?翀白羽心中没底,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就连最普通的补药,他现在也不能服用。除了父主的元灵外,没有人能在他突然恶化时伸出援手。 “师兄要如何罚我?罚我为你鞍前马后?还是穿衣吃饭?我倒是觉得罚我为师兄沐浴更是妥当。”低声调笑,不出意外的看到怀中人侧脸到面颊红如云霞。 凌偌寒打横抱起他,大步向阁楼方向走去,等到阁楼门前,已经有些微喘。翀白羽过意不去,从他怀里下来,正巧迎上推门而出的天岁老人。 天岁老人挑眉,瞥过翀白羽脸上诡异的红云自然知道他做了什么,当下没有拆穿,“你二人来得正好,为师要闭关三日,龙小姐就交给你等处置。白羽,为师教过你的针法,今夜可以一试,虚将龙小姐调神入静方能施针。偌寒从旁协助,白羽力有不逮时你可以上手。” 话音一落原地立即升起一道青烟,青烟过后天岁老人早已不见踪影。 翀白羽顿时冷下脸来,要他去救那个来历不明的龙昊然?凭什么! “进去说话。”凌偌寒牵了他的手,向阁楼大门走去,一边低声说着,“门外有人。” 有人?在哪里?翀白羽心头一惊,立即就要回身去找,手立即被使劲攥了一下。 凌偌寒用上七成力道将他拽进门内,随即不动声色将门掩上,“别看了,是几位长老。” “龙昊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用得着他们这样鬼鬼祟祟?”翀白羽不耐的皱眉,“年年如此,一个中毒的龙小姐,也不见得就比之前那些人特别!难道她还是金子做的不成?” “等她醒来,我们自然就能知道酬剑山庄里发生过什么?南宫洛受刑,墨书族岂会善罢甘休?不治好她,难说龙雪焕日后不会将与墨书族交恶,算在我族头上。师兄,还是多加提防为妙。”凌偌寒向小厅走去,龙昊然全身血污,当然不会被送到草庐那边天岁老人师徒的卧房,之前送去时下人见少主没有阻止也就没有多想,以为救人要紧干脆直接抬去草庐,结果又给抬了出来,好在两处相隔不算远。 “龙族主怕东怕西,我可不怕!墨书族多年不出,现在又让一个妖女从禁地偷跑出来,依我看,恐怕是没有多少族人再承正统!一群废物,只会躲进山中……” 翀白羽的冷言冷语止于凌偌寒突然转身回来按住他薄唇的微冷指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撇去酬剑山庄不提,毕竟是师父将她交在你我手上,死了总归不大好看。我不愿听人风言风语,说你的医术不如族长。”凌偌寒脸色如烟,几分不真实。 “我原本就不如我爹,这有什么好奇怪……”翀白羽开口,尝到凌偌寒还没有躲开的手指的味道,微苦,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传来,他还在服药,如何能够插手施针? 凌偌寒放下手,声音极轻,“你不可能永远躲在族主身后,他最多也只能护你一年半载,待你继任族主大位后,他就必须归隐,甚至连族中事也不能过问,不然不利于你坐稳主位。一如红尘中的将军之位,如果我受封成为将军,那么为了接手我爹的旧部下,之前的镇国将军往往都会诈死,隐姓埋名才是人心不转的最好方式。即便是将军亲子,也不是将军本人。威望建立不是一日二日之功,但是想要摧毁数年的努力,只要一朝一夕。或许是一段捕风捉影的传闻,或许只是三五个孩童口中的戏说,你要坐上这个位置,就不能被人暗中戳弄。哪怕一下,也不行。你太柔弱,这些年来他们不动你,不是因为族主声威,而是由于你命不久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拉住我,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只是在等,不是怕。” 伸手在翀白羽头上轻揉,他的阅历,根本无法与沁儿相提并论,好在那时他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不然下场一定十分凄惨。沁儿行事狠辣有余而仁慈不足,欠缺的感情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补得回来的。原本凌偌寒应该陪伴的人是幼妹,可惜天不遂人愿。 翀白羽艰难的消化着凌偌寒的那些话,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与他爹齐心合力的族中长老其实暗藏其他心思!他爹知不知道此事?如果不知道,那么…… 凌偌寒在唇上轻轻做了一个不要多说的动作,他说就好,“照我看来,族主应该是明知如此,才会将你这些年来一直放在草庐。禁地不是人人都敢靠近,师父的手段,你未必清楚,有一些不是对你的,你也不会看出端倪。难道你就没发现,入夜之后少有长老敢靠近草庐两丈之内吗?世家内也不是一片固土,你要将巫医族交在我手里,只会比皇权禅让还要艰难。” 翀白羽闻言一愣,下意识向半开的木窗外看去,借着迷蒙的月光,不远处草庐外的地上不时有清冷的银光涟漪般荡漾开来。银光极其黯淡,不时时刻都有,在月色下并不耀眼,如果不是从侧面仔细查看,很难辨认出来。两丈之外也并非绝对稳妥,阵势犹如山峦层叠,难怪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巫山坚不可摧,原来就是恩师和爹在他不知情的暗中将一切计划好。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掌心中一层密布的冷汗,翀白羽翕动着双唇,想要解释这一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被保护得太好,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爹竟然为他做了这么多。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位置我并不想要,但是我想留下,自然会做我应做之事。你不要太担心,想留下我,就将族主之位坐稳。你要许给别人的天下,就得先坐稳天下。”凌偌寒挑起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知道不给翀白羽一些压力,他就不会真正了解族主之位的意义。 巫医族的暗流恐怕是早已有之,只是碍于这些年来翀宇潼行事乖张,又与其他世家几番交恶,特别是酬剑山庄一直虎视眈眈,对巫山用来入药的天材地宝很有一番心思,因此长老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此算来,翀宇潼的古怪脾气或许只是镇压长老们的手段。 翀白羽咽下一口口水,看向凌偌寒的神色突然间带上几分惊惶,他进入巫山不过几日就能看清他十几年也不知道的种种布置,这样的男子真的心甘情愿为了圣女留在他身边吗?就算没有他在,只要凌偌寒想要,也未必不能在其他地方为凌紫沁某一处洞天福地。世家虽然建在红尘灵脉之上,但他知道,有一处比灵脉更加珍奇,就是龙脉。 如果他们兄妹两人,最后占据龙脉,一统天下,天下……脑海中响起炸雷一般的声响,翀白羽霎时间惨白着脸色,他怎么会将那件事忘掉?传说中的云陌天女,临世就是为了天下一统。凌紫沁是众望所归,一定会执行天命的那个人,可是天命最终会落在谁家? “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师兄,我们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做好眼前事,你说不是吗?”凌偌寒伸手将翀白羽推了进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脚步虽然沉重,可是眼中却隐隐生出光亮。看在凌偌寒眼底,氤氲成笑意,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他的师兄根本看不到去路,也不知道从脚下的一方天地走到天的尽头要走多久,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有时候看到的太多,反而会杞人忧天,想的太多,就容易裹足不前。同样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两次,后果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一次就算是错,他也要继续下去。沁儿不会怪他,凌偌寒心知如此,他始终都是她的兄长,无论血脉的联系有多少虚假,但只要她还认定,他就不会失去她。多年修炼的秘法传给她,他一点都不后悔,千年过去,谁知道东海海底会不会藏有什么逃到三界尽头的怪兽,多一道杀招,对她总是好的。保命的法门,从来不嫌多。 小厅中,天岁老人离开之前已经出手将定住龙昊然周身要穴的暗劲解开,筋骨重新接合在一起,并且用铁条固定住。然后她整个人都被铁索固定在桌面上,小厅里的桌椅都是玄铁所铸无法移动,不知此地作何用,浓郁的药味儿闻上去有些刺鼻,但过不多久就会飘散开。 “再过一刻,她就会醒来。”翀白羽拿起桌边的瓷瓶,没有一种断续胶的药效比起这个来得更强,常常有人因为无法承受得住药效而挣扎,因此这种药就被称之为虎狼断续胶。 涂抹的起初,触感清凉,随后灼烧不停,再后来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一刻之后,就是疼痛开始,龙昊然会在那时醒来,他们要让她安静,然后施针将毒血引出。 说起来并不算困难的事情,真正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调心入静,在平时只要是初入修行门径的弟子都可以很快坐定,但是在撕心裂肺剧痛缠身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定境。 恩师要凌偌寒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翀白羽却不知道如何相助。难道,要敲晕龙昊然?凌偌寒的目光定在龙昊然脸上,眼中带着二分惊异,这张脸孔怎么会是世家子弟?龙昊然的五官几乎与他在璟月宫中看得的那张丹青没有分别,如果不是昏沉中的她眉头紧锁,应该还会更加神似。她是前朝大启皇族遗落在外的骨血?难道大启灭国时,皇族并没有全部葬身山谷?世间如何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脸庞?如果说她与前朝大启盛名在外的孙皇后没有一点骨血,凌偌寒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龙雪焕将这样一个人送到巫山,到底是何用意? 第三百零二章 琴音翩跹 第三百零二章琴音翩跹 “这几处,”凌偌寒伸手凌空虚指女子胸腹,“只要再入肉毫厘,她就会毙命当场。南宫洛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这样的酷刑折磨,不像是对一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人所为。” “谁知道那个妖女是不是在禁地被雷火劈坏了脑子!哼!”翀白羽不愿多说,他管她是怎么受伤的,只要救活她,然后将她和酬剑长老一起赶出去,就算大功告成。 凌偌寒看她的眼神,让翀白羽从心底往外憋闷,他就是不喜欢她在这里。草庐附近只有男子,她的出现就像是一只闯进雪狐群中央的黄鼠狼,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让他觉得不顺畅! 凌偌寒挑眉,来不及劝说,桌上的龙昊然已经发出沉闷的痛呼,幽幽转醒过来。 “龙小姐,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翀白羽暂且压下厌恶,上前与女子搭话。 龙昊然吃力的睁开双眼,眼底一片血色,她翕动着嘴唇,半响才挤出蚊子声,“能。” 那就好!省得他还要装作一片热心将废话重复数次,翀白羽立即露出一点点笑意。 “你身中剧毒筋骨俱断,被你族中两位长老从酬剑山庄护送到巫山,我是巫医少主,这位是我师弟,我二人要救治你,需要施针将你体内的毒血引出,再辅之以灵药医治五内。你能听懂我这些话吧?”力争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为了确保她能听清还特地靠近两步。 龙昊然眼中浮现出一片迷蒙的令人心碎的水雾,不知是疼痛还是感动,“多谢少主仁慈!” 翀白羽见她如此,立即冷下脸来,将笑容收敛回去,他不想让她误会,龙雪焕儿女众多,但他没有与酬剑山庄结为姻亲的念头,自然也就不会待她如何温柔,免得落人口舌。 “你既然听懂了,就照着我说的话去做,调心入静,一炷香之后,我就会施针。”声音恢复清冷,翀白羽转身走到门外,门外待命的下人立即将银针皮囊递上。这套银针是巫医族极品,原本为神子所有,不过那是数百年前之事了。现在这套针在历任族长手中传承,早些年他爹就将它给了他,那是他刚刚可以以神咒驱使针法不出错的当天夜里。如今,风雷咒不再,他要施针,需要一根一根亲手刺入。指尖微湿,紧张有之,激动亦有之。 身后的小厅里猛地传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叫声,翀白羽一惊,顿时抓起银针皮囊向着小厅跑去,他赶回来时药效正好开始发作,龙昊然全身绷紧,疼得大汗淋漓顺着额间滚滚落地。 “静下来!”翀白羽挥袖散出零散药粉,安神定念的药粉这时对于女子却全然失效。 龙昊然口中发出骇人的哧声,脸色忽红忽白,气息混乱至极,翀白羽手忙脚乱的把脉,好在药效没有立即激发她体内的毒物,不然形势只会更加危急。但是想让她此刻安静下来,却成了最大的难题。龙昊然筋骨已断,虽然不能挣扎,但是湿滑的汗水黏腻在肌肤上,混着身上污浊的血水往下流,极难施针。就算勉强下针,也难以看清楚她的毒血排出几许。 “龙昊然!”翀白羽眼见她双眼翻白,气得大叫她的名字,但是此刻女子已经没有回应。 “让我试试看。”凌偌寒轻拍翀白羽的肩膀,将他从桌前轻推到一旁稍事休息,自己则走到小厅角落里的古琴前跪坐,慢慢吸入一口气,指尖拨动琴弦,袅袅轻音绕梁不绝。 桌上的女子依旧颠倒狂乱,翀白羽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没等到他想好后果,龙昊然的尖叫声突然慢慢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粗哑的痛呼。他立即赶到桌前,看到她眼中渐渐恢复的清明神色,拿起一旁的布巾,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汗水。 凌偌寒见状放下心来,看来就算秘法不再,琴音的魔性仍然在,不再抬头看桌前的翀白羽如何,收敛目光微眯双眼,十指宛若行云流水一般,音律盘旋不去,口中念念有声。 秘术!翀白羽手下动作一停,立即回头看去,他真的是天渊异士的弟子,他口中低沉的古老唱诵,来自年代最为遥远的巫术。有几个模糊的响动,翀白羽曾经在幼年时常听到,恩师总是坐在他的床榻边缘,握住他干枯瘦弱的小手,一夜一夜唱诵着那样的旋律。 他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几次纠缠师父,师父也只说那是古老的祝福,巫术中最难以学会的就是那些祝福。沟通阴阳,撮合天地,万源合一,巫为万力之始。他不懂,几个模糊的曲调里面到底能有多大的力量,能够起死回生,能够枯木逢春,能够冬去春来。在最古老的记载中,千年前的人间,是大巫横行的时节,被奉为国师的大巫,可以轻易的决定凡人的生死。那些记载还同时描述了一张张难以想象的画面,隆冬的万花绽放,顷刻雨落斜阳,咒术可以做到的这些,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在大巫手中只是一道符咒一声咒语的飘渺若仙。 虚假。翀白羽直觉如此,千年之后,大巫早已成为传说,最后的大巫霁媃姌也只是血祭杀敌,为情所困不得善终。生杀予夺,并不是每一次都会被人传颂。属于大巫的年头已然过去。但是眼前的一切,凌偌寒层层相叠的琴声,惑人心魂的唱诵,让他很难再无视巫术二字。 凌偌寒终究还是抬头,温润的目光唤醒出神的翀白羽,失去秘法之后,像这样的弹奏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琴音随时会断,并不能真正阻止疼痛,只是将龙昊然的魂魄暂时动荡,身与魂不相符,自然剧痛的威力就会被消减大半。 翀白羽不敢耽搁,立即动手,皮囊打开,四十八根银针码放得整整齐齐。他小心的取出其中最细的一根,直入天灵。桌上龙昊然猛地闭上双眼,片刻黑血顺着眼角滑落。 黑血流出的极慢,翀白羽暗恨自己为何失去咒术,若不是他成了废人,只要用元灵稍加引导,毒血就会很快流出。他背对凌偌寒,看不到精妙绝伦的指法,但琴音仍在。 四十七跟银针,一一落下,翀白羽身上的白衣渐渐被热汗打湿。龙昊然在第十九根银针落下时,已然睡去,睡得格外香甜,好似落在身上的针并不疼痛一般。翀白羽冷下脸来,看着她的脸越发觉得讨厌,她凭什么能够享受凌偌寒的琴音?就算是他,平日里虽然听过凌偌寒抚琴,但也不曾听过如此绵延柔情的音律。 一切都是为了她,凌偌寒做的那一些温柔得让人动心的事! 凌偌寒的琴声与翀白羽的针法同时收手,都是热汗淋漓,只是一个红脸,一个面不改色。 汗珠顺着眉心滚落到眼中,瞬间氤氲成一片酸楚,翀白羽倒吸一口冷气,睁不开眼睛。连忙抓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布巾在额上匆匆抹了一把,扬手将四十八根银针全部卷入挥向桌上放置的软皮囊中。银针无声没入,翀白羽终于松了一口气。 师父不知为何不愿救她,龙昊然的伤势大半是毒,毒性古怪,但也不是不能救。他习得针法多年,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活人身上。可是翀白羽却没有半点成功的喜悦,龙昊然并不是夺目的女子,为何能够吸引凌偌寒的目光?甚至就连容貌,她也与族中女子无法比,太过硬朗的面孔,不够柔和的五官,即便在昏迷中也凸显棱角的神情,更像是男子才有的那些。 施针时的全神贯注,也抵不过擦身而过的那道视线,让他很难不分心注意到凌偌寒的异样。龙昊然到底有什么好看?心神不宁尚未有消停的兆头,身后去突然传来他最不想听的话。 “她何时醒来?”凌偌寒一身透汗,跪坐的双腿微微发酸,伸手揉着额角,十分疲倦。 三个时辰,自他从璟月宫回到将军府,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就再也不曾抚琴半日之久。 翀白羽眼底生起暗色,没有立即开口,目光落在琴前端坐的青衣上,脸上闪过几分复杂。 凌偌寒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下意识抬头去看,正撞上翀白羽微酸的视线。四目相对只是一瞬,翀白羽猛然间觉察出失态,狼狈的移动到另一边,脸上却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最快也要两日后。”翀白羽咳嗽几声,起身向外走去,“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等……” 手腕被握住,隔着薄薄的一层白衣,凌偌寒的掌心热得烫人,未完的话最后几个字成了模糊的声响。翀白羽全身僵硬的站在门前,屏住呼吸不敢回头。 唯恐他此刻转身,就会将之前下了决心的事全盘推翻。 凌偌寒在他身后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同你一道回去。” “她还没醒。”翀白羽想也不想说出的话,神出鬼没的又将话题转到龙昊然身上。开口就后悔,恨不能立即扇自己几个耳光,将所有旖旎的气氛从脑海里打得七零八落。 “我没说要在这里陪她。”声音里带上两分略微压抑的笑意,“何况,她不是我什么人。” 翀白羽长出一口气,脸上更红,暗自磨牙半响,“你看她,神色很沉迷。” 他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句话!心底躁动不安,宛若擂鼓一般,不肯直视的心情勒在咽喉上,不能说,绝无可能被回应的沮丧如同浸泡骨骼的毒药迅速蔓延到全身。 “你太认真了。”凌偌寒收敛笑意,双手微一用力,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 “我不是三岁小孩。”翀白羽挣扎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不是给块儿糖饼就能被骗得昏头转向的小家伙,那些安慰他的话,不说最好,说了太假。他不会以此要求凌偌寒必须对他负责,但是……思绪混乱,翀白羽只知道他不喜欢凌偌寒看向龙昊然的眼神,好像一定要将她救活一样。就算救得活,她也会返回酬剑山庄,跟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确实不是。”凌偌寒脸色微愠,声音也带上清冷,“你还比不过三岁幼童!” 说完松开手,看也不看翀白羽,推门而出。 翀白羽转过头,脸色微白,一跺脚向门外追去,将门外的下人撞得一个趔趄。凌偌寒离开的方向不是近在咫尺的草庐,反倒是向着不远处的树墙绕远跑去。那也是刚刚长老们藏身偷窥的地方,借着拌嘴,正好可以一探究竟。转过繁盛的树墙,一直追到石板路尽头,月色下翀白羽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凌偌寒。 “站住!”气息不匀,银牙磨得十分用力,拦在青衣男子身前,“把话说清楚!” 凌偌寒脚步停下,冷眼将来人从头打量到脚,“你想要说我什么?我就说给你听!” 树影摇曳,夜如墨洗,翀白羽的白衣在晚风中微微飘荡,尽显单薄。树墙这边早已没有长老们的身影,凌偌寒暗中皱眉。 “我——”一个字用尽所有力气,为什么要追过来,“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我如何给你?”凌偌寒倒退一步,显得有些不耐,“师兄,我一直你对我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何必彼此退一步,日后好相见。” “我……”翀白羽何尝不知他这样逼他是为何,两人同时走在独木桥上只会更危险,必须有一个人先从困局中抽身而退,才能稳稳的接住另一个人。 唱一出作假成真的戏,翀白羽不是不曾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我不要你看别人!别叫我师兄!我有名有姓,这不是同门之谊!”不顾一切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翀白羽低吼出声,灼热顺着面颊滚落。为什么会哭,他说不清楚。 未必就是真的不清楚,是他不愿想清楚,也不敢想清楚。凌偌寒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几度变幻的脸色是为何,翀白羽却无法奢望真的踏出这一步后他们会变成怎样。 “入戏太深。”凌偌寒轻轻吐出的四个字让翀白羽猛然倒退一步,不用再听下去,也知道最后的结局。何必再继续,如何再继续,脚步踏空,眼看身形就要摔倒,却被揽住腰肢。 “我还是习惯叫你师兄。”凌偌寒温润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刚才那些,我都答应你。” 翀白羽不可置信的转头,声音微哑,“你说什么!”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凌偌寒挑起一抹笑意,打横抱起翀白羽,“夜深了,回去休息,师兄身体要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反正你我来日方长。” 翀白羽被那一句来日方长闹了个红脸,埋头怀中不再说话。 两人离去后,一道黑影从小路上飞快闪过,宛若轻风无声无息。 难道一统天下的实则另有其人?难道沁儿……想到妹妹,凌偌寒顿时神色变了几变。 两种念头互相攻击,如果此女的存在被云陌皇族知晓,那么沁儿很可能会少一些威胁,但是反之,如果两女各占一半,天下双分,还是会纷争不断。一次未完,次次交锋,一如百年前孙皇后所选择的那样。一时的风平浪静天下相安无事,其实暗中酝酿着更加强烈的暗流涌动波涛汹涌,随着她的辞世变得再也无法压制,然后不过数年,强大的大启皇朝灭国亡族。 或许天下根本没有永固一说,一家一族也不可能永远占据红尘巅峰,但是凌偌寒生于红尘,长在禁宫,看过太多血腥事,深知国泰民安的可贵,总是在心底暗暗期待盛世能够久长。 她们两人,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女?谁才能开辟出传说中千年不败的盛世皇朝? “偌寒,怎么了?”翀白羽不多时就发现他的失态,那样专注的目光,是从未见过的夺目。龙昊然真的那么吸引人吗?除了肮脏血污,狼狈狰狞外,实在没法从她身上找到一丁点的美好。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从刚刚在小厅里就总是失神。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凌偌寒顿时收敛目光,所有威胁到沁儿的事,他都不会放过分毫,他不管龙昊然的出身,只要她对沁儿的未来有害,他就会亲自动手将她掩埋。 “她在山庄中,周围都是同族人,怎么会纵容南宫洛下如此毒手?”很平常的话,听到翀白羽耳中却格外不是滋味,凌偌寒生性淡泊,除了凌紫沁外,就连镇国将军也不曾听他提起过几次。现在却操心妖女对龙昊然的毒手,不是关心心疼她,又是什么?当下脸色微黑,不知自己吃的哪门子飞醋的翀白羽轻咳一声,“看上去应该是带钩的毒鞭所伤,墨书族的兵刃都是十分古怪的东西,妖女想暗算,还不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吗?再说,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南宫洛在龙倾手下吃过大亏,这一次上山分明就是为了寻仇去的,不闹出两三笔人命来,反倒是奇怪。这一个,难说不是龙雪焕故意送到妖女身边去当死士的,随便给一个侄女的名号,只要她受伤,想要栽赃嫁祸还不就是轻松加自如吗?” 第三百零三章 烟雨没魂 第三百零三章烟雨没魂 巫山,禁地草庐。 再过不久,夜色就会被耀眼的天光取代,但是在那之前,从禁地吹来的冷风层层荡漾开来,将本就不多的温暖渐次剥离。寒夜如铁,不知为何凌偌寒近来总是想起边关,不知道将军在哪里如何。无声长叹,或许是他想得太多,将军在寒月城驻扎数年之久,那里就是镇国将军的第二个家,这一次回去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变数,只在璟月宫中,云陌朝堂震荡,帝君之位易主。远赴东海的莫绍兰没有改变心意,却从太子沦为受到通缉的阶下囚。 凌府,凌洛斐下落不明的消息早已传来,却仅此而已,他能去哪里?凌偌寒揉着发酸的额角,一下比一下更重,他还不想睡,也不能睡。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禁地入口,微冷。 那是天岁老人闭关之地,传说中的绝境死地,在强大的秘术师眼中,并不是绝对不能涉足的领域。凌偌寒站在窗前,任由冷风吹得遍体通寒,他不需要温暖,太安适的生活不适合他,他迫切需要的是冷静。脑海里搅成一团浆糊的是越来越乱的种种细枝末节,真真假假本就很难分得清楚。最后放弃再去思索那些烦乱,关上木窗,走回床榻边坐定。他不想睡,直觉告诉他这一夜尚未真正过去,有些什么在草庐外隔着木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不是活人的感觉,或许是禁地跑出什么妖兽来也说不准。 师父平日里就有这种嗜好,喜欢用秘法将禁地内的小兽从里面驱逐出来,然后看着它们被困在法阵里发出吱吱呜呜的声响,过了两个时辰法阵就会消失,小兽也会飞一般的冲回禁地与母兽重逢。凌偌寒觉得这里有些恶趣味,但是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也许师父另有用意,也许禁地中的妖兽总有一日会出现一只异种,又或者那里面早就有…… 风声突然大作,凌偌寒蓦地竖起耳朵聆听,全神贯注屏息凝神,半响没有异动,风声也渐渐低沉下去。无论门外有什么,既然它不想破门而入,他也就不想再去理会。世间他不识得的东西多了,一一去操心的话,他要担心防范的太多,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操劳过度的翀白羽一沾枕头就立即陷入深沉的睡梦之中,睡颜甜美,凌偌寒注目欣赏,默默拉高锦被,将他裸露在外的肩膀盖住。明明是成年男子的身形,却顶着一张稚嫩青涩的脸。五官算不上柔和,却也很美。少年特有的自然,在入睡后变得格外明显。 门外利爪抓挠的声响突然传来,凌偌寒猛地站起身,将浑然不觉的翀白羽护在身后。 响动越来越大,刺耳的嘶嘶声像是大蛇在门外不停吐出信子,但是并没有土腥气传来。 “偌寒。”翀白羽揉着眼睛从床榻中央坐起身来,伸手拽过他的衣袖,“出了什么事?” “有东西。”凌偌寒没有回头,目光直指房门,回手将翀白羽推向床内,“躲进去。” “不行!”睡意全消,翀白羽立即探身向门口看去,“精羡鸟的幼鸟你不能碰!” 怕凌偌寒不听劝告,又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向后面使劲拽去,“师父闭关时会将十丈内的妖兽毒虫全部驱逐干净,此时正是幼鸟初飞的时间,它来去自由,除非死在门外否则都不要去动它。精羡鸟报复心极强,幼鸟身上如果沾染其他气味儿,大鸟一定会伺机报复!” 凌偌寒低声应了一下,但他总觉得门外不是传说中的不祥猛禽,抓弄房门的声音不像是大鸟的尖嘴,倒更像是某种妖兽的利爪。翀白羽轻手轻脚从床榻下地,与他并立,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自己绝不会拖累他,更不会成为他的累赘。巫山之内,他还从没有怕过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开启,薄薄的一层白雾从门外随着寒意一并冲进来,然后再无声息。 两人绷紧身体等待着,双眸渐渐瞪得干涩生疼,门外来者却始终没有入内。 更漏的声响成为草庐里唯一的响动,轻巧的水声,一声接着一声。桌上的烛火随风晃动几下后,渐渐恢复平静,笔直向上,再也没有异动。翀白羽受不住这样的压抑,很想上前查看,但是巨大的威压之下,他不敢异动。门外一定站着些什么,但是清冷的月光从门口照入,地上没有阴影。寒意炸裂,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从脚心迅速爬满周身的湿冷让他有些后悔没有再多穿几件衣衫。春寒料峭,可是这个时候应该还有这样凛冽的春寒吗? 吭哧吭哧的声响传来,随后金铁交加,像是两个已经用尽全力的人还在拼杀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一般。凌偌寒决定不再被动的等待着那个东西进来,轻手扯动翀白羽,示意他躲到身后,一起向门口走。两人轻手轻脚的移动,门外的声响一直没有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兆头。慢慢的移动到门前,侧目看去,门外一片祥和,夜色弥漫,杂乱之声不知从何而来。 没人注意到无声开启的木窗,一道银色的身影窜上木窗,好奇的向房内打量。当凌偌寒突然察觉到身后袭来的冷风骤然回头时,正好看见银色袭向毫无察觉的翀白羽,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甚至连出声警告也做不到。银色速度奇快,转眼间已经扑到翀白羽肩上,是一只背生双翅的小兽,张开嘴露出两颗奇长的尖牙就向下咬去,一口即收。 凌偌寒出手去抓,小兽双腿一个使劲,立即从肩头直奔半空中,翻了个身,支吾一声从敞开的大门逃了出去。小巧的翅膀展开,扑腾几下,速度极快的消失在门外。 “啊!”翀白羽吃痛,肩上两个血洞,鲜血如注。伸手去按,但伤口靠后,却是止不住。 “怎么样?你忍一下,我这就去找族长过来!”凌偌寒从里衣上撕下两条细绸,将伤口困住,只是片刻翀白羽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那只妖兽到底为何要袭击他?而且显然是只针对翀白羽一人而来。 “没事,”翀白羽深吸一口气,双肩打颤,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非离。是白素的仙兽。不知怎么中途又跑了回来,大概是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所以才会中途回巫山吧。” 凌偌寒关上门扶着他回到床榻躺下,眼中隐隐担忧,“它能救你?” 据他所知,不管妖兽还是仙兽,身上多少都带着毒性,这一口下去不知道会不会伤到他。 翀白羽牵动笑意,肩上的疼痛已经变成温暖的热流,缓缓沁入五脏六腑,“照它的表现看来,应该可以。不过仙兽向来只听从神子命令,其他人都无法驱使它。” “怎么救?”凌偌寒将锦被拉高,又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一杯香茗递给他,“等沁儿从东海回来,我就去求她,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眼中微湿,声音哽咽,翀白羽轻咳一声,将茶饮下,调整着呼吸,“不必了,它能来就是意外。何况,为了救我,去劝说神子将仙兽炼药,太过残忍。别说白素不会同意,就算是师父也不会赞成我们这样做。记得师父说的话吗?谁的命都是一条命,死了就是死了。” 凌偌寒接过茶杯,脸色微变,“睡一会儿,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明日一早酬剑长老必会登门拜谢,还有你累的。非离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置,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相信我。” “嗯。”哼出一个鼻音,疲倦和失血将翀白羽瞬间没顶,五指攥住他的手,很快入睡。 凌偌寒靠在床榻边的床柱上,不眠不休,困意全无,身边的呼吸声时断时续有些微弱,起伏没多久,第一缕熹微的日光就从窗外照入,将卧房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黯淡的色泽。 翀白羽睡了许久,等他醒来时,早已过了午时,凌偌寒活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臂,到外面去准备饭菜。再回房时,就见翀白羽已经将上身衣衫褪下,伸手抚弄着肩膀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大半,微微泛红却没有肿起来。凌偌寒走过去,见状放下心来,眼角一抹笑意。 “几位长老差人过来说今夜要为龙小姐接风。”取过木梳将他睡得有些凌乱的青丝捋顺后,两人坐在桌前吃着十分清淡的饭菜。凌偌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族里的事,半响却发现翀白羽有些心不在焉,干脆停了下来。 “师兄有心事?”带着几分笑意,凌偌寒伸手在他手背上戳了一下。 “算是。”非离的出现,让之后所有的安排都变得不再一样,翀白羽不敢将真相告诉他,唯恐一开口就会失去他。就算是奢望,也想留下,一如他爹当年逼迫白素的娘亲,父子同病。 “为龙小姐之事烦恼?”凌偌寒微一沉吟,故意抛出挡箭牌。 “嗯。”翀白羽顿了一顿,放下手中碗筷,他吃不下,心思全在非离身上,“今夜晚宴过后,后日一早就暗示他们离开,龙昊然需要将养,但不是在这里。如果他们不想长途跋涉,就将三人安排到巫山最边缘的地方去,总之不要再靠近草庐。” “好。”凌偌寒略作收拾,将桌上的东西端出去交给下人。翀白羽忧心忡忡的眼神不是为了龙昊然,他怎会不知道?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也就不配在禁宫中存活。 自从仙兽非离出现,翀白羽的神色就多有不正常,十有**是动了延命的心思,不想再将巫医族交还给神子。目光微暗,他何尝不懂权势的滋味,一旦握在手中,就再难放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视苍生的感觉何其美好,何况等到翀宇潼退位之后,翀白羽就真的成了万人之上。世家的奢靡比起皇族的繁华来,丝毫也不逊色。不在金银黄白的挥霍,而在一针一线都是不寻常之物。放不开,也没什么奇怪。 当真拿得起放得下,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还不知道权势的妙处。 既然他并不打算告诉他,那么凌偌寒自不会再问,他们终究只是同门。种种牵绊,都因他朝不保夕的短命而起,等到他脱困而出,自然也就不会再需要有人从旁做戏,最坏的可能就是兔死狗烹。凌偌寒想得清楚,准备将手中已经接管来的巫医族内事不着痕迹的交还过去。 再回房时,翀白羽已经换上干净的新衣,稻米色长衫非常合身,衬托着他脸上这些天来少见的血色,少了一分仙灵之气,多了两样红尘烟火之色。 翀白羽亮着一双眼睛,有些拘谨,在他眼前慢慢转了一圈,“如何?” “风清月华,天姿绝代。”凌偌寒仔细打量一番,从头看到脚,又看回头上,一直看到翀白羽的脸色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这才轻笑着点头确认。 “骗人。”翀白羽笑出声来,“云陌大学士,这一张嘴如糖赛蜜,不知骗倒过多少男女?” “只有一个人,甘愿被我骗。”凌偌寒伸手,“公子请!” 翀白羽啐了一声,红着脸走了出去,两人这一次从山间过时,他已经察觉到双腿有力,为了不让凌偌寒看出苗头,只得故意拖着步子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到后来,凌偌寒忍不住笑出声来,决定拆穿他的伪装。 “你笑什么?”翀白羽侧头去看,漫山翠绿中,凌偌寒的青衣显得不起眼,但是身上的气质清华,却是无论何等美景也无法遮掩的。与之媲美,就更加不可能。 “笑你走得这两步十分古怪。”凌偌寒抽回手,笑意收敛,但始终是噙着笑,无法板起脸来,因为翀白羽脸色骤变,像是犯了大错误等待尊长训斥的小孩,忐忑不安倒不是假的。 “你胡说些什么?”翀白羽还不知道他的神色早已出卖了他的心事,一门心思想要将事情掩盖过去,他怎会不知道凌偌寒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何其厉害? “我是不是胡说,白羽少主心知肚明。”称呼一改,站在身边的人立即红了眼圈。 “你……你知道……我、我不是……”说得多错得也多,翀白羽不知该如何辩解。 “你不是有心瞒我?”凌偌寒笑着,但是笑容微寒,看进翀白羽眼中只剩疼痛。 “你不知道会这样,所以还没有想好说辞。”断言如此,甚至不再是疑问。凌偌寒的从容不迫,在翀白羽的惊慌失措面前,显示出极为凌驾其上的华然。 唇间咬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声音,翀白羽最后颓然退后一步,“你,要离开巫山吗?” 没法问他是不是要离开自己,有些话再心疼,也不能说,说出来就成了授人口实的笑柄。 “你要我走?”原本就不眷恋这里,只是世家都是修炼在灵脉之上,在他失去秘法护身后,灵脉比什么补药来得都更加见效。凌偌寒低声开口,翀白羽的少主之位并非不可动摇,一旦非离救人的消息传扬出去,长老们只会将心思掩埋的更深,到那时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突然冷了心,他的努力比不上一场仙兽袭来的意外,翀白羽板起脸来转身背对他。 “你要走,没人会留你。父主那边,我会处理,师父那,你留书一封说清就好。” “这就是你要的?”凌偌寒皱眉,果然翀白羽留下他的目的,不过是应一时之急。 “你要走就走,难道还要我跪下求你回头不成?”他还没有下贱到那种地步,红了的眼渐渐变得干涩,春风浮动,卷走细小的水珠。翀白羽向草庐走去,脚步不稳,一步快过一步。 “谁说我要走?我来,本就是因神子,不是为你。不必你跪下求我,你贵为少主,何人敢让你跪地恳求?折辱,也不必如此。”这一手若即若离,是他从妹妹身上学来的,巫医族人的心性终究还是纯净,容易被操纵。沁儿能够制服神子,他自然也可以驯化翀白羽。 “你!”翀白羽回身双目圆瞪,泪如雨落,不顾一切向凌偌寒推去。 侧身躲过,凌偌寒冷眼看向他,“看看你今日的模样,可有半分男子气概?别说男子,就连舍妹恐怕都要比你硬朗。遇事只会耍脸色使性子,再不然就是一走了之。族长若是有其他子嗣,也不会立你为少主。人如其名,果然如此。人若轻羽,言而无信。” “我何时负过你!你少血口喷人!”翀白羽的声音被半空中突起的滚滚雷声淹没。 凌偌寒还是看清了他的口型,风雨欲来,山风骤起,“当日要我留下的是你,今日三番五次逼我走的也是你。非离现世,你的性命有了转机,自然不必再留我。从起初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想要你的巫医族,也无心于巫山。白羽少主,得罪了!” 话音一落,出手向翀白羽颈间劈去,七分力道足以。须臾,白衣消瘦的巫医少主软软的倒进凌偌寒怀中,巫山不能再呆下去,他却不知从这一日起要去往何处,骤雨袭来。 偌大天下,竟无一处可以供他凌偌寒容身,转身准备将翀白羽送回草庐,脚步顿停。 翀宇潼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狂风暴雨中,撑起一道光晕纹丝不动。 “凌公子欲往何处?”早就觉得他们的感情有问题,碍于天岁老人的颜面不好质问。 “离开巫山,今生再不见他。”凌偌寒淡淡应道,同时将怀中人轻轻扶起,推向翀宇潼,他自己就那样毫无遮挡的站在风雨中,该来的风雨总归要来,他知道他逃不过挣不脱命运。“巫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以为你是谁!”翀宇潼接过儿子,心中暗恨凌偌寒的不珍惜,挥手将他禁锢在原地,“你就在这里呆着,让雨水好好洗洗你的脑子!想清楚是走是留!哼!不知好歹的黄口小儿,不要以为你是圣女兄长,天下人就都怕了你!” 第三百零四章 声息杳杳 第三百零四章声息杳杳 东海神殿,二层。 海天一色,无风无波。层层海浪拍打着细腻的白沙,浪花一次又一次将白沙淹没,然后又再次退去。往复无止,水不知从何而起,更不知从何而终。湛蓝的海水,就是东海在凡夫俗子眼中的那抹无法磨灭的色泽,美得令人绝望。海的另一边,永远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天的彼端,也还是漫无边际的天色。再美的景色,如果一直都是那样单调,也就成了绵长无尽的凌迟,足以将人一点一滴的摧毁。伤口很小,并不致命,可是如果这样的伤口永不愈合,早晚还是会将人拖进无望的深渊之中。 凌紫沁等人踏入第一步,身后的暗道入口立即消失,暗示神殿没有退路可寻。 幽蓝色扑面而来,不单是水光,就连半空中涌动的风,也是一样的幽蓝。一切都是假象,凌紫沁沉下脸来,目光落到楚幕白身上,这会不会又是他的障眼法,或者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阵法。风中弥漫的潮湿的气息,海浪波涛极其平缓,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水的人一定会被骗过,但她不会。没有鱼腥气味儿的海水?她一生之中还不曾遇见过。 楚幕白转头对着她的视线,“不是我。主人,这些不是东海之水。” “也不是幽冥之境逆流而回的水。”翀白素俯身掬起一捧水,清凉的水从指间滑落,徒留双手生机盎然。黄泉死水不可伪装成其他模样,这些水如果不是真的,那至少也要有金仙境界才能幻化出。东海海底可有仙人存在?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凌紫沁一念突起,顿时腥风扑面而来,遥远的海面上同时有游鱼跃出。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如果在这里可以一一实现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早在黄泉怪兽芙蓉跃出沸腾的黑水时,她就觉得箜井是贯通整个东海神殿的所在。但是他们被怪兽逼回石墙内,无法去冒那个险,如今想来,也许箜井并不是唯一的一处。 “退后。”凌紫沁拽起仍旧在研究海水的翀白素,“你们都躲到后面去。” “沁儿?好玩的事情可不能落下我。”翀白素起身,但并不听话后退,与她并肩而立。 倒是楚幕白这一次听话乖巧,径直走到后面等待,两只豆子样的眼睛望向跃出海面的游鱼,不知再想些什么。凌紫沁用眼神示意翀白素也跟过去,对方视而不见,只得作罢。 “风。”单字从口中吐出,海面上顿时微风扑面,凌紫沁微眯星眸,心中无声无息不断重复着风字,不多时,清风化作阴风绵延,又变得狂风大作。飓风在极远处天海交界之处卷起无数水柱冲天而起,由远及近,靠近的速度非常惊人,须臾已近眼前。风来雨往,龙吸水的水柱仍在天海的另一端,但骤雨却在这一边的海面上倾盆落下,水声大作,浪疾风高。 巨大的风浪卷起水边上两人的衣裙,凌紫沁只觉得胸前一阵微凉,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衫已经变成海水般诡异的幽蓝色,长裙及地,甚至在身后拖出十尺鱼摆。 再看翀白素的一身素白倒是未见有何变化,只是被突然大作的风浪打湿一些,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神清气爽的模样却没有变。 “火。”心底暗道一声停,怒号着的狂风瞬间消散,同时开口的单字,海面上忽而燃烧器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而起,壮阔的深邃幽蓝顿时被金红两色映衬成忧郁的暗色。 翀白素不明所以,但还是撑起柔白光晕,护在她身前,阻挡靠近的热浪和滚滚蒸腾之气。 凌紫沁伸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她还在试探,这一片海水到底能够翻起多大波浪,在这些试探之中可以得到最直观的判断。她倒要看看东海海底到底能够闹出怎样的动静,才能惊动三界。东海之主沉浸底层怕是行动不便,幽冥之主也没有真正现身只给了她一道背影,天庭之人还能熬到何时?其实她倒是很想告诉那些稳坐云端之人,此时不现身,就永远不必再现身,她没有兴致陪着他们一直将这个迷宫玩下去。 因为凌紫沁突然发现东海海底是与世隔绝的一处,三界相汇之处没有天时,他们进来已久,并非她之前预计的一日半天的时间。再拖延下去,或许他们从东海脱身时,红尘早已数月,甚至数年飞逝。突然明白为何世人都说东海神族长生久视,或许初遇时,凡人少年,再见时,凡人迟暮,而神族容颜未改。 火焰无边无际,从海水的这一边,一直向着天的尽头蔓延开去。跳动的火焰很快就冲上穹宇,将苍蓝碧空中的白云点燃,凌紫沁挑眉看着从天空中坠入海里的云朵。 翀白素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隐隐明白,这些绝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是来自她的臆想。在这里她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即便做出违背天意的事,也没有什么奇怪。 火光很快将所有的云朵一一烧光,再然后,海水明显向下陷落,足有半尺之深。凌紫沁一直没有停下,海水一直下陷,足足下陷几人深之后却仍旧没有到底。 海水仍旧没有到底,脚下站立的白沙却开始慢慢向海边涌动,翀白素护着她向后退去。知道退出足有三丈远,海水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仍旧没有干涸,火焰大不如初,火势减弱,颜色也黯淡下去,碧空中云朵全无。一尾活鱼在白沙上扑腾着,鱼嘴开开合合,无声挣扎。 凌紫沁脸色平静,推开翀白素走到海边,停下心底的声音,须臾海底仅剩的一抹幽蓝迅速化作一汪海水。很快,海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白沙也重新被推回原位。 “沁沁,出了什么事?”翀白素走到她身边,将活鱼踢回海中,海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没有捷径。”凌紫沁扬起三分笑意,说出违心的话,几近干涸的海底最后那一抹水色,不是海水,而是一件神器。只要击穿它,就可以直通第三层,但是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神器不可轻夺,这一件无名无主的神器一如碧霄一般,都是当年就被神族定在东海内无法篡夺的宝贝,因此这一场考验,是真真正正属于神族后裔的难题。 “什么捷径?”翀白素错愕,深藏海底的神器他自然也看到,但是破除第二层大阵的关键到底在哪儿,却是一无所知。 “破阵。”凌紫沁伸手指向海水,“左右为虚,上下为实,如果找不到阵眼所在,就只能将神器中间最薄弱的地方击穿。” “主人,击穿神器,同时会击穿海底。”楚幕白抬起头,豆眼充满惊悚,“主人打算直奔黄泉去见禤鸾吗?” “你怕他。”十分肯定的吐出这句话,星眸微寒,凌紫沁有些意外,邕冗神兽也有害怕的一日。暗叹一声,人心易变,就连坠入世间的兽也难逃其中。 “你可以离开。”温言细语的劝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脸色,凌紫沁俯身揉弄着男孩的短发,“我没有拽着你,非要你陪我去死。” “主人!”楚幕白急于表明心迹,却被女子制止。 “我没有赶你走,只是事实如此。你与我,本就毫无瓜葛。千年之前如何,我不想理会,我此来东海非为神族遗愿,只为解跗骨之毒。东海如何,神族如何,都太遥远。我未必能等到最后,你在我身边实在有些可惜,我知道你本意并不在此,所以既然你愿意奉我为主,我也不想百般拖累你。要走要留,随你心意。你我都知道,不是非在此地不可,你在与不在,它都在那里。” 邕冗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真的是它一步一步将神族引入毁灭,那么今日的楚幕白应该用尽全力让她立即到达神殿底层。但是正相反,他的种种做法自相矛盾,意味着邕冗矛盾的心情。 直觉告诉她,楚幕白引路的方向是通向海底无疑,但同时这并不是原本位于神殿中央的悬梯,早在甫一进入东海时,她就已经知道没入地下的这部分正是神殿上层的倒影。但与上层不同的是,神殿下层是虚实相交,不似上层规规矩矩用巨大的石料建造。 从发现楚幕白藏身的古井开始,他就避开所有大路,一直在当年仙兽和世家先祖进出的小路上前进。但是他要避开的那一些,最终还是没有避过。从旨情丧命箜井开始,天庭的监视越发明目张胆。或许邕冗不怕,但楚幕白并非真身,于是为了保护她,他幻化的虚妄之境将她圈入,企图以此躲避夜幕上无数双眼睛。但是他没料到她会顷刻破阵,因此来不及将引动大阵,将他们继续带入小路,只得将计就计开启石门后的天海,让她看到神器真正的模样。 这就是为何楚幕白自从进入这里就不再说话的原因,这里不是考验,而是东海神殿隐藏在层层法阵后真正的结构。击穿神器的后果恐怕也不是他所谓的直通黄泉,而是将一切暴露在天庭眼前。他要保护她安然无恙的到达神殿底层,又不能被天庭窥探。 “你知道。”楚幕白咬着下唇,直咬得嘴唇泛白,“我什么都不能说,就算是这里,也不是万无一失。我不能冒险,他等不了多久了。” 楚幕白边说边伸出食指点向胸前各处,凌紫沁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飞快的出手,所有的暗示隐藏在整理衣衫的动作下,正如她所料,那是禁锢的阵法。而且,这不是她不曾听闻的仙法,却偏偏是神族阵法。邕冗会被神族困住吗?答案一目了然。加身的未必就是眼前所见,东海幻阵从踏上白骨浮灯的那一刻起,凌紫沁就知道什么都不能真正相信。 虚妄何来真情意?不过就是尔虞我诈。 被封印在东海海底千年之久的神兽邕冗,它身上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凌紫沁露出星星点点散碎的笑意,东海有迷宫,亦有谜团,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将男孩欲言又止的神情尽收眼底,凌紫沁极尽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这一切,总有结束的那天。我一定会让你们团聚,就像千年之前,温馨幸福。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你送出东海。你不是说要到世间去经历一番何为情字吗?那就照顾好自己。红尘喧嚣,比起这里不知要好上多少。” 楚幕白突然揉揉眼睛,声音哽咽,“主人,你真的会带我离开这里吗?可是我怕她们看到我的模样,就会逃开。我爹说世人胆小,太容易被吓得……” 凌紫沁笑着打断他,“你要体会世间多情事,就不能以真身出现在世人眼前。你若显出真身,她们或心生敬仰,或畏惧逃离,那么你想要的根本无法触及。就算有一人,当真爱上你的真容,克服重重阻碍,来到你身边,那么这也不是凡世的爱恨,你得到的绝非你想要的,得来无味。真正的尘缘,就是倾身相赴,以人身赢得旁人垂怜,但是其中种种辛酸苦辣,也只有你自己才能了解。无论你付出多少牺牲,也不能成为炫耀的资本,更不能成为以此威胁他人的筹码。这些话,你懂吗?” 楚幕白眨眨眼,有些不知所以,半响才说,“可是,如果我以人身入世俗,就算她们爱上我,爱上的也只是一张面皮,一个假象,这样的爱,又有何用?全都是假的不是吗?” “你要世间情爱,还是就要爱?”凌紫沁维持着最初的笑意,心口顿生的疑虑被她悄然压下,心知翀白素一定很奇怪,为何她要与邕冗化身说这些,她自有她的打算。幼崽?化身?既然不是真身,楚幕白的出现本就是个谜。 楚幕白挑眉,豆眼中生出无数光亮,“我要她曾经给过我的感情,那是世间最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当然。”凌紫沁笑着迎合,“确实是世间最美。” 最完美的一场贪念与阴谋的结合,神族族长只在最后走错了一步,而她,这一次将会扳回败局。 一再修正自进入东海后的判断,在这里早已没有所谓的神族根基,所有未卜先知的天赋都是虚妄无忌的幻象,确认与否认都是瞬息万变。凌紫沁已经不记得,她推翻了多少次的定论,才走到这里。也许海底击穿直奔黄泉,也许会直接见到邕冗,只是今日的她,无法去赌这一场。 还有人,等着与她一世繁华策马。 楚幕白仰起小脸儿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主人,你真的要许我一世长安吗?我要的那一些,真的就会得到吗?” “当然。”凌紫沁俯身蹲在男孩面前,伸手摩挲着他柔嫩的面颊,温言细语的开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话音一落,指尖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极细的血丝从中冲出,直奔楚幕白眉心。楚幕白吓了一跳,顿时向后躲去,凌紫沁双手齐出哪里荣他躲闪,立即抓住他的双肩,血线须臾尽数没入眉心郑重。 “你!”楚幕白惊恐的叫声戛然而止,眨眼功夫脸色骤变,“主人!我,我不是……” 凌紫沁心头微动,脸色不变,“不必紧张,只是一点骨血,你有凡世骨血,才能懂凡世之情。” 没有故作忽略,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你在我身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翀白素突然有所领悟,冷哼一声,摆出不情不愿的神色,“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愿意要就还来!沁儿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楚幕白神色恢复如常,只有眼中还透着一分惊恐,感谢的话说的极为顺口,一而再再而三。 翀白素手腕微凉,知道沁儿的心意,楚幕白另有古怪,她暗中警告他要与楚幕白保持距离,理由却没有直接说明。或许是沁儿发现了什么,苦于无法直说。 “主人,这片海水……”楚幕白豆眼一转,计上心头,眉心温润,自然不是坏东西。 “只能智取,不能冲破。我知道。”凌紫沁转身面对海水,指尖萦绕的冰寒又填了一缕,即暗中控制莫少白之后,如今又多了这一个。 “沁儿,你要如何?”翀白素不动声色的移步,挡住楚幕白的视线。 “神器来之不易,不必毁去。”凌紫沁伸手在他手心上轻点,一个收字一笔写成。 翀白素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出手,向着海面正上方打去。 一金一白两道光芒交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光网从半空中伸展开来,无数丝绦垂落,探入海中,搅动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多时漩涡中的海水顺着丝绦直冲光网,形成上下皆为幽蓝之色的双海奇观。 神器显露眼底,幽幽海蓝色,勾动人心。 翀白素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她要收,必须亲自动手,他的骨血不足以全然驾驭神器。 凌紫沁双手向上托起,隐隐有雷鸣之声造作。片刻之后,一束紫芒脱手奔向光网,从正中阵眼穿出,击向天空。沉闷的炸裂声犹如滚雷从天海相接处传来,如洗碧空青玉般碎落。光网猛的收缩,将海水向天际挤出,喷薄而出的幽蓝将晴空碎片击向不知何方。黑暗不期而至,天幕破碎后只剩下一小片蓝色的绸缎,伏在干涸的海底,阵阵抽搐。 第三百零五章 冰棺暗沉 第三百零五章冰棺暗沉 东海神殿二层,干涸海底。 就在凌紫沁伸手拾起神器的瞬间,翀白素心底突觉不祥,猛地冲上前去,拦腰抱住她飞快的向后闪去。楚幕白也撑起幽蓝色的水雾,瞬间飘飞到半空之中,惊变突生让人措手不及。 身后干涸的海底传来沉闷的声响,凌紫沁惊魂未定,转头去看,海底骤然开裂,最大的一道正是神器所在,此刻哪里还有神器的踪影。无数裂缝中涌出皑皑白雪,顷刻间就将海底淹没,翀白素脚下的地面同样在摇晃,挥手一片柔光,半虚半实间勉强可以支撑,两人就站在柔光上向下望去。白雪之上,凝冰千里,铅灰色的冰层之上,鹅毛大雪又从夜幕簌簌落下,不多时堆砌成一座数百丈高大的冰山。冰山四面有如刀削,无法攀登,将柔软的白雪尽数掩盖在厚重的坚冰之下,白沙海底全部不见踪影,真正的考验此时此刻才算是真的显露出来。 翀白素向上望去,冰山上好像有什么正在闪闪发亮,在黑暗中透着一层冷凝的光彩。凌紫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冰山顶端冷光四射,声响还在继续,冰山之上,一根巨大的冰柱缓缓升起,冰柱顶端延伸出两段横冰,横冰尽头,冰水滴答,各自伸出三条细细的冰索,组成一座巨大的冰做天平。 怎么回事?半空中的三人此刻已经落到冰面上,目光都集中在冰山顶端,顶端再生变故,天平伫立的冰面从冰山上面断裂,随即凌空漂浮。从下面望去,泛着寒光的冰天平悬浮空中。 冰索成形之后,所有古怪的响声一并消失,凌紫沁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要上去看看。楚幕白被留在原地,翀白素挥袖清风四起,两人踏风而行,须臾达到冰山顶上。 冰山顶上除了天平外,什么都没有,就在两人打算下山时,两声嗖嗖风声响起。 凌紫沁下意识回身,只见两具冰棺不知从何而来,正分居天平两端,冰索无风自动,勾起冰棺,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冰棺落稳后,慢慢将通透的那一面转向两人。 “龙倾?”待翀白素看清冰棺中的男子顿时大吃一惊,凌紫沁也认出另一座冰棺中的人是沐璇。冰棺中的两人无声无息,脸色铁青,不知是死是活。 翀白素拉着她的手上前仔细打量,不多时长出一口气,“他们还活着,只是呼吸很微弱。” “一人一边。”凌紫沁立即作出决定,不管他们死活,都不能将他们留在那里。 一金一白两道光芒齐齐出手,天平纹丝未动,无论拖拉拽勾,冰棺都没有半分移动。冰索极细,在两人的蛮力下,突然崩断一条。凌紫沁蓦地收手,皱眉看向冰棺。 翀白素也同时收手,“不能强来,这里面有古怪。” 断裂的冰索没有再接回去,整座天平变得有些倾斜,向着远离冰山悬崖的一侧。 “沁儿,你一个人出手试试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记起这里是东海,绝非考验他而设。凌紫沁立即出手,这一次,被牵动的冰棺终于开始向冰山缓缓移动。但是只一会儿功夫,凌紫沁就满头大汗,不得不收手,两座冰棺无法同时移动,总是一座向前一座向后。 冰棺之上,寒光闪烁,古怪的符咒与天平相连,无从破解。生与死各占符咒一半,那是绝对平衡的平分,让她用在任何一座冰棺上的神力都无法迫使它们有所改变。 真正的永固之局,就是如此,生与死相伴相生。凌紫沁晶莹的小脸儿开始变得苍白,手下一股接着一股的神力远远不断的试探着袭向天平各处。天平没有回应,冰棺散出寒芒,宛若无形重压。 生与死,如果单独拖拽一边,那么另一边就会偏离天平所在,失去平衡摔落到冰山悬崖之下,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何况龙倾两人,还是在昏睡中,连破棺自救的希望亦是没有。凌紫沁心乱一刻,下手也略有偏移失去准头,堪堪打中天平底座。天平猛地摇晃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半空中,两座冰棺摇摇欲坠,两人的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沁儿!住手!”翀白素飞快的奔向凌紫沁身边,将她一把抱住,阻断她再一次向冰棺打去,他站得靠后,视野也更加开阔,天平底座已经隐隐有倾斜之势,经不起又一次的打击。 “放开我。”凌紫沁咬牙切齿,冰棺上的禁制她看得非常清楚,同样是神族符咒。她不知道这是何人出手,将龙倾两人禁足于此,但是从他们乌青的面颊上看,再晚一步,生死难料。他们是为她而来,无论是为了什么,终究还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龙骨余毒发作,他们也不会随她入东海,她有这个责任,将他们安全带出去! 她已经弄丢了一个,夜涟怜在禤鸾手中不知道会不会被强夺并蒂妖丹,怎么能够再放着龙倾他们视而不见?她是没有把握,可是她也要用力一试!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 “沁儿,天平即将断裂,你只能救一个!”揪心同魂相颤,翀白素何尝不知道她的焦心,但是这一次显然没有两全之法,“尽快抉择,不能再犹豫了,沁儿,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他们入东海之时,就该想到不是人人都能安然无恙。他们在天之灵,会谅解你的!” “不!要救就一起救!”凌紫沁双拳攥紧,无力感笼罩而来,可是现实就摆在眼前,割裂生与死两扇大门的大刀握在她手中,救一人杀一人,与刽子手何异? 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唯恐她会再次袭向天平,同时低斥一声,“沁儿!你冷静下来!你救不了他们,一起救,就是一起死!你想想龙倾!他在登上龙盘之前就元灵耗尽,你以为他还能在冰棺里面熬多久!” 凌紫沁身上的劲力一松,几乎是摔倒在他怀中,入目的白色曾经极尽温柔的治愈过她的悲伤,而今却成了素色的挽歌。原来她也有用尽全力也救不了的人,她也有倾身不能为之事,一定要有人为他而死,这一场东海之行才能了结吗?既然如此,为何死的那个人就不是她! “沁儿,只能救一个。别再犹豫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翀白素低沉的声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耳边响起,低沉的一如从地底涌出的只属于幽冥之境才会有的绝望,冤魂厉鬼的哭泣声,也比不上不得不放弃活着的人唯一的生还希望的苍凉。 酸涩深陷眼底,一点一滴的从不知名起初沁润寒光闪烁的双眸,挫败感尤为强烈。 “我知道了。”凌紫沁深吸一口气,用尽仅存的力量,艰难的推开身前的温暖怀抱。 就算再怎么同心,她的痛苦,他也无法分享,世事纷繁便是如此,即便再亲密,他也无法成为感同身受的那个人。翀白素甘愿与她分享酸甜苦辣的心意,她唯有谢意,可是此刻他真的取代不了她,她知道,他也知道,因此没有一句虚情假意的安慰,他给了她怀抱。 “沁儿,你打算救谁?”翀白素让开冰封天平前的位置,让她直面最后的结局。一座天平,两条人命,摆在神族后裔面前的暗示再清楚不过,没有人能成为所有人的救星。有得必有失,付出代价却未必都能换来未知的报答。命运从不与人公平,从开始到现在,直到未来。 “龙倾。”一声轻叹,其实没得选择,同样的寒冰之下,龙倾神咒已至大成境界,活命的可能远胜沐璇。除去这个理由,无着庵十日,龙倾毫无保留的陪她过招,为她演示阵法符咒的种种玄妙之处,如果不是他的倾囊相授,就算她身怀神族骨血资质天赋俱是世间一流,也绝对无法在一月之内,就将玲珑咒与紫苑阁中芸娘留下的古籍参悟到极致。 龙倾之于她的恩,凌紫沁不敢忘,她一直不提此事,是不想让他难过。金殿退礼,是龙倾一人之义,她何尝不知道那样的决定圆了她的颜面,对他却是攸关全族的大事。血池疗伤,龙倾对她中规中矩,千年世家公子风范彰显无遗,他是内外兼修的真君子,趁人之危与借势而为,其实只有一线之隔,他要顺水推舟,当日的她绝无还手之能,但他始终发乎情止乎礼。 没有不去救他理由,每一个与龙倾相处的时刻,虽然没有格外触动她心魂的瞬间,但始终温馨柔和。君子两个字,就是凌紫沁对龙倾最深的感觉。 而另一个人,汐夷太子,见面不过三次就将传国之物给了她的沐璇…… 不能再多去回想,想起一次,就会让她的负罪感更深一层,救不回来,就是她的无能。 葬身东海的可能有很多种,阵法无端,异兽妖魂,黄泉死水,但是那些都实属平常,没有一次冒险是不需要赌上随时可能丧命的风险,愿赌服输。可是诸般绝境历经后,受困冰中的他,最后却是被他一心要保护的人亲手推向死亡。负了一个人的罪过,竟然是那样的揪心,凌紫沁不知道离开东海后的日日夜夜,她要如何去面对害死一个无辜的人的恶梦。 “那就去吧。”翀白素屏住呼吸,当然知道她一定会选择救龙倾,他也知道龙倾为了她曾经付出过怎样的努力。一直觉得那些人情苦力都不好偿还,可是这次一命相抵,沁儿救他于危难之中,算是再也不相欠。从此以后,龙倾就再也没有纠缠她的理由了。 目光尽数落在禁锢龙倾的冰棺上,层叠的冰花下,红尘中最俊朗的容颜安静的睡在晶莹剔透的冰霜下,倘若他永远不再醒来,翀白素自问面容不输世间其他男子。可是偏偏他的命不短,运势也不见低迷,死里逃生的事情并非第一次。 暗叹一声,时运不济,翀白素也无法可想,龙倾的生死,非是他可以左右。沁儿执意要留下他,那就是他的命,命数如何自有天断。至于自己,逆天而行,终究要付出代价。 强行别过视线,将愧意压在眼底,寒光闪烁的星眸努力将精力全部放到龙倾一侧,凌紫沁再次起手时,双手隐隐发抖,灼目的金色神力在半空中摇摆不定,一直无法真正对准冰棺底部中央。清脆细微的响动传来,天平慢慢向着后面的悬崖倾斜,冰棺在半空中摇摆不停。 “沁儿,还记得凌洛斐吗?”翀白素微一皱眉,立即从后面伸手扶住她的双手,指尖一片黏腻,她为龙倾如此紧张,虽然心知此刻命悬一线,但心里还是略有沉闷。 故意将她的紧张用熟悉的家人化解开,除了兄长凌偌寒外,她最喜欢的就是幼弟。果然,凌紫沁闻言脸色有所缓和,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金光不在乱窜,多缕分散的神力如同丝绦迅速将冰棺裹入其中。天平的另一端,冰棺已经划出悬崖边缘,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翀白素微微笑道,“沁儿不要忘记,他的婚事可是你与龙倾定下的,长姐如母,长兄自然位置也低不到哪儿去,待他与龙小姐大婚,龙倾若是缺席,喜事岂不是就成了丧事?” “你要让洛斐失望吗?”温柔的低声,带着柔软的暖意,“洛斐不会希望见到龙妤姝的眼泪,她还年幼根基不稳,再坚强,一旦失去兄长,在山庄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我绝对不会让他失望!”金光结丝絮状,慢慢将冰棺向内拉扯一丝一毫的缓慢扯动,极慢但同时也极稳。镇定心神,转眼间竟似已过千年,凌洛斐清澈见底的眼神泛出蒙蒙光晕,凌紫沁缓缓调整着呼吸,引动神力将冰棺完全拖拽到身前,像是拖了整整又一个千年漫长。 冰棺稳稳落地的瞬间,悬崖下响起一声沉闷的响动,凌紫沁脸色一白,双肩颤抖。 “都过去了。”翀白素的双手有力的握住她颤动的双肩,阻止她下意识移动到悬崖边上去查看沐璇的脚步。人已经走了,何必再看,人死不能复生,多一分惦念也是枉然。 凌紫沁仰起头,无言以对,星眸望向无尽墨色的夜空,冰寒侵身。踏入东海后,体内的寒露和诛心锁就再也不曾发作过,可是现在她却遍体透寒。冷得骨骼都要被冰封起来,但还是打起精神走到冰棺面前,龙倾的脸色泛青,但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正在缓缓睁开。 清脆的声响从冰棺底部迅速蔓延开来,过不多时冰棺整个碎裂,冰融成水。龙倾躺在一片冰水之中,虽然一时无法起身,但是目光清灵,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凌紫沁走上前去,试着将冰水中美男出浴一般的龙倾扶起,但是操纵神咒已经耗费掉她太多的力气,双臂发酸,试了两次都很难如愿。翀白素站在一旁看着龙倾在冰水里打转,暗中笑得乐不可支,他已经得救,最好弄得狼狈一点,别总想要仗着那张脸招蜂引蝶。 “白素。”听到她的命令,翀白素只得吐吐舌头,俯身将龙倾从水坑里拽了出来。 龙倾眨着眼睛,身体僵硬,无法开口。用眼神示意周身穴道,希望对面的两人能够明白。禁锢他的手法十分奇特,甚至连出手的人是谁,他也没能看到,只觉得周身一凉,整个人已经被浸入冰水之中。冰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厚重的冰棺,在他昏睡之前,他看到一丈开外的半空中悬挂的另一个冰棺,汐夷太子沐璇双眼圆瞪,脸色惨白。 “他的穴道被定住了。”翀白素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故意压低声音,“龙少主板着脸不笑的模样其实也不错,总笑会遭天谴的。你看,像这样就是最好不过,不声不响不引人注目。” 龙倾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瞪着翀白素的视线,灼热有力。 “解开他。”凌紫沁伸手推一把白衣,习惯性的推向翀白素腰间,“想说呆会儿说也不迟。” 翀白素轻哼一声,立即十指连弹,飞快的解开穴道,中途停顿两次,换了五种手法。 半响,龙倾长出一口气,身体各处恢复无碍,可他却没有分毫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刚才两人的话,在五内翻来滚去,难道她不该对翀白素的多嘴多舌深感厌恶吗?他们何时培养出的宠溺?他被封进冰棺中,最多也不过就是一时三刻的事。“主人!”凌紫沁正要问龙倾发生何事,他为何会被困在冰棺之中,身后就传来楚幕白撕心裂肺的惊叫声。转身回看,只见冰雪平地而起,一座通体雪白的牢笼将留在平地上的男孩困住。一道足有幼童手臂粗细的冰索从地底钻出,紧紧扣住他的脚踝。 第三百零六章 真假龙倾 第三百零六章真假龙倾 东海神殿二层,冰窟。 “主人!主人!”楚幕白惊悚的瞪大了豆眼,冰霜转眼间已经没过脚面,将他牢牢的定在地面,无法再移动半步。楚幕白的脸色迅速染上一层淡淡的青色,惊叫声也低沉下去。 “紫沁!别碰到冰花!用符咒!”凌紫沁出手的同时,龙倾同时高声提醒,轰鸣声从楚幕白站立的冰层深处传来,将他的声音掩盖住。 脚下的冰山顶端却是纹丝未动,翀白素迟疑了片刻,暗中出手将沁儿的神力一分为二,直觉告诉他,这一次的异动来得古怪。有谁会是专门对他而来?沁儿的暗示他怎会不懂,楚幕白的来历,未必真的就是海底。但是天庭那些人会杀自己人来换取信任吗? 何况杀掉一个的话,他们还要如何再出手安排下一个人?同样的错误,就算是凡夫俗子也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重蹈覆辙,没有理由翻来覆去的用同一招。无论如何,总归要先救下他来,然后从长计议。打定主意后,翀白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楚幕白脚边跃跃欲试时刻向上围拢的冰霜风雪上。风雪从平地而起,半丈之圆,坚韧的冰层不知所踪,露出下面被禁锢的白雪。如今白雪成喷涌之势,远远看过去只见源源不断的白雪从冰层开口处涌现,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挤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冰层下面窜动?翀白素微微皱眉。 金芒一分为二,一道径直奔向楚幕白脚下,试图将跃动诡异的白雪压制下去,另一道则直取他的腰腹,幻化为金色绸缎,缠住他的腰身,向冰山这边拖拽。 凌紫沁拽得十分吃力,冰霜风雪并不着力,几次扑打,只要神力甫一过去,风雪就立即向两旁散开,待金芒飘远一些,它们又立即纷纷涌上,须臾已经从楚幕白的脚踝冰封到小腿。 见势不妙,她立即将神力一转,金绸半空中挽出一朵金色莲花,金色为心,赤色做瓣,富贵至极,向凝结的冰层包裹。金花一贴上冰层,冰层立即发出怪异的清脆声响,无数裂纹从冰层最外迅速蔓延到其中,希望徒生,但是只持续了片刻而已,绝望就再度降临。裂纹一边生长,另一边却飞速的自愈,最后所有的裂纹都只侵入凝冰不过寸许,脆响声不绝于耳,但是始终无法将凝冰击碎。 拉锯战还在持续,一炷香过后,莲花的第一个花瓣在一声令人心惊的轻响过后,骤然从金色中脱离,它飞上半空之中,向凌紫沁飞去,像是要重新回归到它来的地方。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很快,赤色的花瓣还没有飘出一丈远,就在打着旋儿的疾风中黯淡消散。 凌紫沁也同时呕出一口血来,血中隐隐有着一些不够明显的黑灰色,淤积的伤势隐藏在体内,在东海海底神族故地,没有人能够向她伸出援手。 楚幕白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却无法哭出声来,低头看向脚边起起伏伏的白雪的莲花,海水一样的泪珠尽数掉落在其间,顷刻就被烧成一缕青烟。凝冰虽然没有再继续上窜,但是他已经察觉不到腰以下的感觉。金色的莲花就在脚边,如果它此时贴在心口,一定很温暖。 “不许哭!你还没死!”凌紫沁啐了一口,将口中的残血吐出,血落在冰山顶端,立即在冰层上面留下一个个小巧的红痕。又一朵金莲飞出,向着楚幕白胸前飘落。 这一次莲花稳稳的贴上男孩的心口,总算有微弱的哭声传出,楚幕白哭得脸色通红。 沁儿,不要再继续下去,如果他是,那么一定会有转机出现,不要全力以赴。 翀白素在心中暗暗提醒,脸上依旧全神贯注,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花瓣消散,就意味着沁儿刚才动用的神力没有收回体内。神殿之中她虽然能够得到一些先祖的力量,但那毕竟还是少数,何况她苦撑下去也需要时间来调整。 留心周围,气息有变。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薄血喷出,一跺脚又一朵金莲向着山下飘落,周身长裙骤变,蒙蒙之色再也维持不住,重现显出原本的凝紫衣衫。 “不!”楚幕白见状立即使劲摇头,用尽全力吼得撕心裂肺,蒙蒙泪眼将视线阻碍大半,他还是看见半空中突然出现的石门,“主人!不要救我了!你们快走吧!后面!快看后面!” 龙倾也适时走上前来,低声劝道,“紫沁,放弃吧,神力也有穷尽之时,你已经尽力了。” 翀白素闻言,转身向后面看去,就在天平摔落的冰山悬崖边上,一座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石门无声的伫立在那里。灵引探入石门,石门后一片冷寂,什么也没有。 那里会是神殿第三层的入口吗?不祥越发浓烈,第一层夜涟怜失手被幽冥之主掳走,如果说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第二层冰山之上,龙倾与沐璇二选一的阵势,就绝不会再是意外。 每层都注定要有一个人离开的话,最终到达底层的人,就只剩下沁儿一个! 凌紫沁察觉到他心中的不安,蓦地回头看向石门,只一眼,又转头向楚幕白,“不可能!” 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如果任由楚幕白被冰封此地,那么他到底是何许人也,就再难有机会验证。仔细想来,从一开始见到古井中唯一幸存的幼崽时,翀白素就告诉她,邕冗食梦而生,神殿遗址中的那一只,千年间怕是以黄泉残魂的怨气艰难存活。 活命尚且不易的神兽,被禁锢在神殿底层不得出的悲剧,试想这样的邕冗如何能够再有余力去分身眼前的这一个?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分身存在,也不会是这一个!心心念念想要踏入红尘寻觅一段因缘的他,为何在得到她的骨血能够凝为真正的人身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是躲避?破绽当然不止这一处,但是偏偏这一个太过明显。 包括身后突然出现的石门在内,神殿一直都是向下延伸,这扇开在半空之中的大门却是通向何处?也许是某些不愿露面的人面前也说不定!楚幕白顺水推舟演得这一场戏,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太多。不能暴露实力,因而不能乱动阵内冰山,选择在冰山下小范围的摧毁冰雪,形成他也被天庭暗算的假象,努力洗脱她对他的猜疑。 其实凌紫沁只是表现出一点点,换了真正的楚幕白在此,反应绝不该是如此。 唯一的疑点,就在于他是何时何地被人调包?她和翀白素两人都是极其小心,互相之间距离从不曾超过三丈,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在发生。 她要逼着他显露出真正的模样,神殿遗落千年,说一句里面始终没人占据,谁会真信? “紫沁,大局为重!”龙倾伸手直取女子手腕,中途被翀白素扬手拦住,“休想!” “翀白素!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你没看到冰山已经开始融化吗?不趁着现在离开……”龙倾的话被铁了一颗心的翀白素打断,“本公子已经说了,你休想这样做!” “那就别怪龙某下手不留情面。”龙倾也落下脸来,双手一转,齐齐攻向翀白素。 翀白素冷哼一声,也扬手向龙倾打去,柔光顷刻尽出,“在这里动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可以跳下去,正好留在这里为沐璇陪葬。” “你们还不住手!”凌紫沁无法回头阻止,只有尖声呵斥,但是两人旧怨新仇一并清算,哪里肯在这时停住?一时间斗得天昏地暗,只有衣袂上下翻飞声。 楚幕白咬紧牙关,暗暗收回双手中的暗劲,让一直不肯离开的金莲慢慢占据上风。他知道,只要再拖延一刻,神力就无法再维持下去,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坚持。 那些话不知是她有心为之,还是真正的想法,他已经做好假死的准备,却被…… 半空中的石门后突然传来吵杂声,风声水声甚至还有仙乐飘渺,除了全神贯注操纵金莲的凌紫沁之外,三人都抬头向石门看去,不知何等妖魔鬼怪会从石门后面冲出来。 “主人!快住手!”石门豁然大开,一道黯淡的幽蓝光芒如陨落的天际流火从门里砸落。 凌紫沁如何会在此时住手?身后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异常熟悉,来的是何人,她自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十指瞬息千变万化,数道繁复的阵法顷刻间向着山下脸色骤变的男孩压下。 惊变突生,翀白素与龙倾同时转身向着男孩出手,幽蓝落地转了几转,半响才狼狈的站起身来,正是一身伤势的楚幕白,一道新伤还在流血,伤口从额头正中一直划到面颊,足有一寸深,血流不止。楚幕白只站了一下,身形一晃就跌坐在地上,看来伤口不只在脸上。 山下的男孩几番挣扎不得脱身之后,口中念念有词,凌紫沁继续下狠手,誓要拖住他不可。半空中石门轰然碎裂,从里面冲出一道黑影,直奔龙倾而去。 翀白素正要出手,却见来人是又一个龙倾! 龙倾转身,双目赤色,“翀白素!他是假的!你还不动手,等什么!” 翀白素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龙倾身上仔细打量,始终没有动手。 不等凌紫沁将山下的男孩生擒,男孩已经化作一滩雪水,再也无从寻觅。 转身回看,巨大的石门已经不见踪影。翀白素正守在她身后,美眸冷淡的看向两个斗作一团的龙倾,两人都是一身黑衫,同样的星目剑眉,同样的灭神黑光,细看之下就连两人袖口以金线细腻的莲花也是一般无二。 “住手!”凌紫沁开口,两个龙倾同时向她投来一个无奈的表情,眼角眉梢,如出一辙。 翀白素十分不耐的出手将两人各自打向一边,总算让他们暂时分开。地上的楚幕白一手捂住脸上的伤口,豆眼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有些惊慌,同时隐隐担忧。 凌紫沁没有理睬他们,走到楚幕白身前蹲下,仔仔细细检查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惹得他突然嚎啕大哭。 “主人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楚幕白哭的伤心至极,两只满是血污的小手紧紧的抓着紫色的长袖,想要靠过去时,被走上前来的翀白素伸手挡住。 “你再这样哭哭啼啼,就把你也扔在这里!”冷脸呵斥一声,不管是真是假,这个邕冗化身的小家伙都令他心烦得很。 “紫沁?出了什么事?”后来的龙倾立即开口问到,从冰棺中被救出的龙倾皱眉挡在他前面,“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龙某!” “一派胡言!龙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来冒充?”后来的龙倾同样不怒自威,手中隐隐黑芒进出,“不管你从何而来,是海底蜃气所化,还是黄泉怪兽变身,龙某绝不会放过你!” 龙倾冷哼,转身走到楚幕白身前,“在我昏迷之前,你一直与我在一起。你能证明我是真的龙倾。” 凌紫沁的视线立即锋利起来,若是如此,之前化水的男孩从一开始出现就是假的?可是破绽在哪? 楚幕白瞪大豆眼,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跟在主人和她的男宠身边,直到见到长老旨情,他暗算我将我敲晕,我醒来时发现你在打我,我又打不过你,所以就不停的往前跑,后来前面出现一处光亮,主人正在拽一个怪兽。我就拼命喊,但是主人没听到,后来我从断壁上面跳下来,就到了这里。” 凌紫沁修长的手指从楚幕白柔软温顺的短发中穿过,对于他的说辞不置一词。外热内冷的温度,熟悉的微冷,内心的不安躁动终于得到抚慰。这一个才是真正的邕冗分身,无论伪装成什么模样,始终难改他体内缠绵不去的冷,非是为冷而生,却是由此得命。 龙倾脸色难看,咬紧牙关,眸色深沉,表情只能以瞬息万变来形容,但是他没有一句反驳。楚幕白被他针芒一般目不转睛的视线盯得全身发冷,不由自主向主人身后躲去。 凌紫沁转头看向眼前的龙倾,“他说的你都听到了,我只问你一次,你想清楚再说。他说的那些话中,与你有关的部分,是不是真的?” 龙倾摇头否认,“那不是真的。” 凌紫沁凝视着他,一时间无人说话,万籁俱寂中,龙倾只觉得头皮发紧,但是他没有辩解哪怕一个字。他身上的冰水慢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极美,冷意十足,如同他的人一样,没有笑容的面容显得格外肃穆。 片刻之后,翀白素转身向另一边,对着后来的龙倾说到,“虽然本公子对你们向来没有好感,但是出于公平,你也一次说清楚,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后来的龙倾神色如常,“龙某察觉幻影走廊有异,立即走回原点,正好看到紫沁与你同行,楚幕白落后半步,追出不远就发现你们三人越走越远,这才察觉地上有咫尺千里的法阵。后来楚幕白不知为何突然回头,正好看见我,就停步等候,法阵在他停下时消失,但是我追过去时只剩下他一人,紫沁与你都不见踪影,他怪我误事丢了你们的行踪,因此一直在长廊上打转。再后来,长廊塌陷,落入滚水之中,黑水怪异至极无法漂起反而一直下沉。落入水底,直到从一处空洞的掉了出来,就看到他正与翀公子交手。” 翀白素将信将疑,“你一直在水里?不知道是谁打伤楚幕白?” “正是如此。”龙倾点头,“打伤他的另有其人,绝非龙某,若不相信,可以验伤。” 凌紫沁看向他,发现他衣衫上的水并没有凝出霜花。黑水就是黄泉死水,芙蓉出现时,黑水滚沸,自然不会如此迅速的凝结。 楚幕白哆嗦了一下,视线从一个龙倾身上移动到另一个身上,扯着紫色的长袖小声问到,“主人,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四双眼眸大大小小同时望向凌紫沁,等着她最后的宣判。 凌紫沁勾动神情,星眸异彩,在他们脸上反复流连,“说不定,这两个都是假的,总之不会全都是真的。” “紫沁,无论你如何选择,龙某无悔。”两人异口同声的表态,逗笑了翀白素。 “你们同生共死,倒是黄泉路上好作伴!从这里下去,直接找禤鸾转世投胎,还能选择一户不错的人家。来生做个好人,暗夜走路的事少做!” 嗤笑两句,翀白素从地上拽起楚幕白,伸手摸了几把,“没有致命伤,放心,你福大命大,会活很久的!久到被红尘女子缠得不胜其烦,生一大堆……” 说了没几句,又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你不要胡说!除了主人,我谁也不要!”楚幕白面红耳赤,挣扎着辩解。 “主人!你说话啊!他们谁才是假的?”楚幕白急着转移话题,又转向女子。 “我不知道,大不了,将他们一并杀掉,反正这里是东海海底变幻莫测,丧命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死一个,和死一双,我不说,谁会知道?”凌紫沁噙着一抹古怪的意味,似笑非笑的盯住两个神色各异的龙倾,吐出冷酷无情的决定。 第三百零七章 一寸相思 第三百零七章一寸相思 紫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后来出现的龙倾,顷刻间将一身黑衫的俊朗公子撕裂,鲜血横流,五脏六腑散落一地,腥风血雨漫天飘散,很快就被刺骨的冷风凝结在地上。 三个男人愣愣的看着她雷厉风行的出手杀招,脸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开口。整个神殿二层,除去风声如刀,便是四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翀白素极尽温柔的看着她,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神族无亲,无亲既可以成为公正,自然也可以同时成为无情。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是公正多一些还是无情更多一些。 凌紫沁面不改色的持续着手上的动作,金芒取代玲珑咒,将血痕一一抹去,焚烧一切罪恶怨毒的火焰,以最为纯正的神族神力灼烧,红尘之中没有谁能够熬过这样的劫数。即便这一个是天庭安插的眼线,她也不怕,她斗不过天,苍天在上人自畏惧,但畏惧不是于心有愧,仅仅是无力反抗。被动的,被人左右操纵的命运,即便能够千秋万载永远活着,也和死去没有区别。她不是不会死,他们如果想,一样可以抹杀她的存在,就像旨情当时那般,一抹青烟荡漾开去,从此世间再无那人。红尘仍在,天庭仍在,黄泉更是不会变动,多一个神族,少一个世家,算不得什么。神族将救世作为己任,可是现在紫陌红尘平安喜乐,神族却早已成为漫长时光中一个没有多少力量的空名号。 每一个断肢残骸被神力焚烧时,都会想起轻微的劈啪声,凌紫沁本是可以一起将它们全部解决,这样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力气。但是她选择一个一个处理干净,她就是要让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睛看清她的手段,生杀予夺从来不是天庭的专长。 这是一场挑衅,翀白素扯动浅淡的笑意,嘴角的弧度明显上扬,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当然也知道她是在做给谁看。以她的过去,她确实不会惧怕血腥,但是亲眼看到一场快得眼花的屠戮,还是让他心底不停的窜动。 龙倾紧抿双唇,脸色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多年克制让他无论有多么惊愕,也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但不听控制的是正在顺着背脊滑落的冷汗,紫沁的手法向来精细准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从他们第一次对演时,他就看到过她那一手润物无声的高超手段。 同样的精细,那一次生机盎然,这一次却是绝地死局。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美,美得惊心动魄,他觉得就算再过五十年,这一生走到性命的终点,他也不会忘记今日的杀戮。 等了半响,看到凌紫沁没有要解释刚才如何确定他才是真身的理由,龙倾按捺不住,决定亲自去问,“紫沁,他为何是假的?” 施法中的凌紫沁闻言,转过头来挑眉看向他,三分浅笑,“他自找的。” 龙倾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我还是不懂,他到何处,都会被认作是我,只怕连族人也无法区分。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另一个我,一般无二。” “那是他们还不够了解你,你的族人视你为未来的族长,自然会仰望你,再近也看不真切。你的亲人与你有骨血姻亲,做不到真正的公正。他们看到的都是这个名字这张脸,你是酬剑山庄的少主,在他们眼中仅此而已。”凌紫沁轻笑,她对他的了解,也不深,至少没有龙倾想象的那么深,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也许不是明说,只是言辞上的暗示,但是她不想。 给不了的未来,就不要一再误导他陷入更深的境地,到最后无法抽身,只剩痛苦。 果不其然,龙倾柔柔的话音传来,“如此说来,天下间最懂我之人,就是紫沁。” 翀白素嗤之以鼻,但是凌紫沁没有给他开口奚落龙倾的机会,死里逃生已经是莫大的福缘,她将龙倾从冰棺中救起的那一刻起,他们至少不再是隔着无数旧怨的神族后裔与背叛者。 “我不是真的懂你,只是我认识的龙倾,每件事都以大局为重,不明不白的死去,却不想为自己洗刷冤屈。这样的人,不是龙倾,是缩头乌龟。那个人,未出声的口型,第一个字,是‘甘’,我猜,他想说的一定是没有立场的甘愿为我而死。所以,他现在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不是吗?”笑容涟涟,龙倾却意外的察觉,她向来带上三分寒意的笑容,如今泛起微暖。是谁惊扰了她的心?他终究还是来晚一步是吗? 眼角余光从翀白素身上一扫而过,神子毕生奉献给圣女,万千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为何心里还是被沉闷的疼痛阵阵搅乱? 借口可以说的无比完美,可是真相却往往只是简单到粗糙的瞬间,出口歹毒的话语的瞬间,她看到龙倾眼中一闪即没的不舍。他是喜欢她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看懂翀白素的情谊,也同时读出龙倾隐藏不露的执着。越是懂得,越是无法去轻挑的触碰。 她只有一个,如何能够同时应付得了两个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翀白素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稳稳的把握所有天时地利人和,情之一字,龙倾没有任何胜算。就算她先认识龙倾,结果也还是不会有所改变,龙倾太过君子,将心事藏得太深,珍贵却也难懂。 而她,不是久经情场的老手,只是一个连接吻都是初学的幼儿,等到她挖掘出真相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她不管千年之前的神族圣女身边有多少神子侍奉,那都不是她,她一生只取一人足矣,许下的诺言,没有推翻的理由,她不会失信于人。 任一寸相思入骨,他倾身相赴,她也只能回应他一曲别离,无法弱水三千。 凌紫沁转回头去,此刻尸块儿只剩下寥寥几块,都是连着断骨的大块儿。 楚幕白缩着脖子,躲在翀白素身后向半空中飘飞着的火光肆虐的尸块儿看去,眼里既然好奇,也有恐惧。他的主人,是世间最特别的人。就连杀人,都杀得精致绝美。 他看过不少人的死,有一些在他爹的记忆中,有一些则是从破裂的海底黄泉入口飘荡出的残碎的魂魄告诉他的,但是没有一场死亡,是他亲历,也没有一场死亡,是这样漫天血雨。 低头痴痴的看向厚实的冰层,冰层上原本的血迹,此时在火光的灼烧下变成一个个圆润的孔洞,血色不见。他楚幕白蹲身仔细打量着那些小孔,不由自主伸出手指伸向小孔。 “你在干什么?找死!”翀白素余光看到楚幕白的举动,立即从后面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下,楚幕白吃痛顿时哎呦一声,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 此刻凌紫沁将最后一块儿尸骨烧成飞烟后,终于停下来休息,指尖因为一刻不休的施法热得烫人,走过去捏住翀白素的耳朵,“他身上有伤,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以大欺小可不是神子风范,难不成你真当自己是我的男宠?” 有些话不需要当着龙倾的面再说一次,她相信以他的敏锐,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翀白素笑着揽住她的腰身,正要解释,就被从地上猛地起身的楚幕白撞到一旁,顿时脸色发黑,拎过少年的耳朵就要收拾他,“小东西,你是有人撑腰……” “主人!冰下面有东西!”楚幕白瞪着豆眼,脸上有错愕,也有惊慌。 凌紫沁立即放开翀白素,四人同时向冰面下看去,大概两丈深的地方,有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箱子,距离太远,他们登上冰山之后又一直在对付天平冰棺,因此没有注意到脚下。 凌紫沁环顾冰窟,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其他异动,或许解开二层出口的谜底就在箱子里。 “沁儿,要不要将它弄上来看看?”翀白素兴致勃勃的盯着冰层下面的箱子,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熟悉的感觉,那个箱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让我来。”龙倾调整着脸上的神情,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落寞,她的拒绝直截了当。从未有过的亲昵,温言细语的说明,一切都验证了他的推断。翀白素比他,不知早了一步。 “好。”掌心中黏腻未去,湿冷的感觉仍在,凌紫沁决定休息片刻。 龙倾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灭神咒凝成黑色锋刃,向着冰层切入,不多时,箱子就被搬到上面。棉木宝箱?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拽上来的会是这件东西,只有楚幕白不明所以。 “主人,打开看看吗?这里面装着什么?”楚幕白伸手在宝箱各处敲打。 “雪莲。”凌紫沁伸手按在宝箱上面,宝箱外只有一层最为简陋的法阵,在神力的侵蚀下根本藏不住其中玄机。她刚一收手,只听咔吧一声,棉木宝箱碎裂,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天山雪莲。雪莲似是刚刚采下,顶端还带着三颗冰珠儿,莹莹如玉甚是讨人喜欢。 “极品!”翀白素倒吸一口冷气,雪莲在巫山常见,在采摘后保存到如此程度十分罕见! “可是这里又不是真正的雪山冰峰,怎么可能长出一个带着箱子的雪莲?”楚幕白吐吐舌头,伸手拾起一块棉木碎片,不时在上面敲敲打打,一条丝线从碎片上掉落。 翀白素立即将丝线拾起,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丝线银色,或许是冻了许久,沾上雪水,顶端泛着微微的铅灰色。 “当然不会长出箱子,这是莫少白带过来的,最少也是他曾经到过这里碰过的。” 凌紫沁接过丝线,那上面的颜色只有云陌玉王才会穿着。 “莫少白怎么会早我们一步到达这里?”翀白素摇头,说出心中的不解,如果每个人进入神殿后面临的考验都不尽相同,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被各自分开,自然不会再撞见,纵然大阵再变化无端,也无法将两段考验并入一处。只有当他们全部进入同一个法阵时,后来人才会看到前人留下的东西,但是如果莫少白曾经到过这里,又离开的话,那么此地的法阵应该已经被破解才对。 “或许真正的神殿法阵早已破解,只是我们视而不见,”凌紫沁推翻了他的判断,伸手指向脚下的冰山,“这一个,是之前那人留下的迷阵,现在他身死,这座冰山很快就会消失。看那边,已经开始融化了不是吗?出口就在我们脚下。” 说完伸手指向冰山边缘,三人都向着那边看去,果然边缘的冰层已经开始融化,变得极薄,露出下面晶莹的白雪。 凌紫沁伸手抱起楚幕白,一道金光从掌心飞出,环住他的心口。她不能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留下她的印记,但是这一个一定要留下。她非常清楚没有第二次的侥幸,在东海迷阵中她们没法掌握主动,身边的人能够守好,就是不易。这次是龙倾,下一次如果换做楚幕白,凌紫沁自问她与他之间的羁绊不如他想象中的深,无法在最短的时间里辨别出真假。 “疼。”楚幕白小声说着,同时用双手捂住心口,莹润的小脸儿变得微红。 “没有哪一种感情是不疼的。”凌紫沁说完抱着他从冰山顶端一跃而下,脚下步步莲华。翀白素也一挥袖招过云烟缭绕,如下凡仙子一般飘渺落地,身后跟着阴云滚滚而来的龙倾。 楚幕白低声应了一句,风在身边疾驰而过,身边萦绕着女子身上特有的冷香,怀中抱着雪莲,看似纯粹无暇,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喜欢它。 “怎么?它有问题?”凌紫沁轻声问到,四人来到冰山脚下不远处等待,楚幕白一直戳弄着雪莲。 楚幕白缓缓摇头,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抱着雪莲的感觉不如想象中的好,雪莲是灵药,可是怀里的雪莲总是让他不寒而栗。 雪莲被翻了个个,底朝天的举起,豆眼仔细检视雪莲各处,突然他发现雪莲底上有一些模糊的纹理。 “这是什么?”楚幕白将雪莲高高举起,“主人,这上面有些古怪的花纹。” 翀白素顺手接过雪莲看了一眼,嗤笑道,“你的见识就是这样?” “这不过就是雪莲被采下时残留的根系,目光短浅的家伙!”说完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好气又好笑的将雪莲扔回去,“好好抱紧了,待会儿说不准还要用它救你的小命!” 龙倾上前几步,紧贴着冰山站立,冰山持续融化,不少雪水顺着冰山滑落,冰山越来越小,但是冰山下的冰层却并没有融化的迹象。 冰层越薄,里面的黑色也就看得越发清晰,融化的雪水渐渐在冰山下方汇聚,却没有向外流出。 龙倾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发现冰山下有一条不宽的暗渠,雪水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的流向冰山底部的出口。第二层的出口确实在那里,但是真正的破阵人却不是紫沁。 “沁儿,借一步说话。”翀白素扣住凌紫沁向一旁走去,龙倾没有回头,但是这样的距离藏不住任何秘密。 楚幕白好奇的想要跟过来,被翀白素一个冷淡的表情挡住,只得讪讪缩回原地。 “如果玉王早过我们进入神殿第三层,那么这就不是给神族后裔的考验。沁儿,不必再继续下去,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不再毒发,没有必要去冒险。”翀白素伸手指向地下,动作只是一瞬,像是无意义的行为。 但是凌紫沁却听到他在心底的疑惑,问她是不是曾经对玉王做过什么,神殿认的就是神族血脉。 金凤入体,救熔阳的玉王,她曾经两次暗中控制莫少白,这些事没有和任何人坦诚的必要。即便是白素,她也不会提起,底牌不到最后都绝对没有翻起的必要。东海之行不只是对她,对他们都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莫少白如果足够聪明,未必就不能活命。所以,只字不提她留的后手,也是对他的保护。 自从到了这里,她最了解的人,就是翀白素和莫少白,深知他二人有一处共同,就是临事果决。莫少白的果决在于国事,情字堪不破,因此云陌庙堂几番颠簸,依旧稳如泰山。而白素的果决正好相反,他可以为了所爱将其余抛弃,如果白素知道她手上握着左右莫少白这个阴魂不散的玉王的利器,一定会找机会除去强敌。 她知道白素重情,为了这一个字,可以尽负天下人,何况只是一桩小小的杀机? 她又何尝不知,情字翻转,就是占有。 言语上再温柔的挽留,也掩盖不了私心的占有。 “不管迷阵在考验谁,我都要脱困而出,所以我一定会去海底,玉王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白素,你答应我,不能做傻事,你心知我在说什么。”凌紫沁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来,半是意外,半是白素手眼通天,但是再来一次,谁又能保证没有意外?就算她中途放弃,从东海回到红尘里,天庭难道就会放弃神族吗?逃避,始终不是办法。“紫沁,入口出现了。”龙倾回过头来,“是地底河!” 第三百零八章 鬼蜮来使 第三百零八章鬼蜮来使 东海神殿,地底暗河。 四人很快就进入地底暗河入口,地势一路出奇的平坦,凌紫沁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条暗河绝非自然形成,人工开凿的痕迹尤为明显。细看上去,所有刀削斧琢的痕迹都早已在时光中变得陈旧,但是在远离河水的石壁上,千年前的雕刻依旧清晰可见。 暗河入口只容一人通过,看上去异常狭小,但是进到其中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高三丈宽十丈的暗河没有神殿中到处可见的厚重石墙,有的只是薄薄一层石壁。伸手在上面敲击,声音清脆,可见石壁后面是中空的空间,回声传出很远,最后被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淹没。凌紫沁边走边想,这条暗河,至少也有百丈长。 石壁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珍珠砗磲,还有一些则是没听说过的奇珍异宝,每隔半丈远,地面上就有一个固定住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并不刺眼,但也不是十分明亮,大概正好能照亮一丈左近,石壁上的珍宝在柔光下都闪烁出诱人的光辉。 但是没有人会去动它们一下,龙倾的目光在那些奇珍中飞快掠过,而后低下头去。其中有一些东西是天珍地髓,但是能不能活着从东海活着回去尚且是未知数,他也没有心情随手去炼化其中一两样趁手的小件儿。在东海海底,所有的感官和元灵都被限制在不足一半的程度上,每一分力气都格外珍贵,只有真正的神族人才不会受到法阵的压制。 抬头看向两步之遥的女子,一身紫裙身姿轻盈,短短一刻她身上已经看不出此前的疲惫。 楚幕白腿上有伤,走不动步,一路上都是凌紫沁抱着他,这件事让翀白素总是找到机会就在他头上狠敲一下,以示惩戒。特别是每一次他对着凌紫沁露出少年常有的甜甜的微笑时,翀白素都会格外恼火。他知道眼前这一个不是之前那个非要硬贴上来的假分身,但是他打心底不喜欢沁儿对待神兽分身暧昧的态度。 接受和拒绝向来都表现的非常清楚的沁儿,这一次似乎是有意将楚幕白留在身边,但又没有要收他作为娈宠的意思。神兽性淫,向来如此,说起来妖兽都是这样,无论历经多少劫难取得怎样的道行,天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楚幕白躲过翀白素的手指,向他吐舌头。 “主人,快站住!”小巧的身子猛地颤抖一下,楚幕白瞪大眼睛,“前面有人!” 三人立即停步,光亮不足以看清他手指的地方,十丈远的地方确实有一道黑影伫立,但是来的是什么人,无法确定。凌紫沁翕动鼻翼,顺风没有任何气味儿传来,无论是死是活,那一个都未必是“人”。神兽常有的腥臊气味儿没有,也没有人身上微酸的味道。 正在她还要继续细看时,黑影忽然飘近,速度惊人却悄无声息。 翀白素和龙倾立即从两旁挡上,黑影停下,距离他们有一丈远。 这是一个没有脸的黑色影子,黑影看不出面容,两团幽蓝的火焰代替了原本的眼睛,细若白线的缝隙就是他的嘴。脖子以下,都被一袭黑袍裹住,黑袍长及地面,两只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左摇右晃,显然黑影没有双手。 龙倾皱着眉,距离靠的越近黑影身上的死气也就感觉的越明显,不用说来人一定是从海底来。阴冷的气息一如当时在浮灯骨桥上拖拽莫少白的黄泉之水。 “你是何人?”凌紫沁分开挡在前面的两人,将楚幕白放在地上。楚幕白又习惯性的躲到翀白素身后,他转头向后看去,来路上的夜明珠正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断了所有的退路。 黑影脸上的火光抖了几抖,没有声响,一丝白线从黑袍中央伸出来,上面勾着一张赤色的信笺。白线向前伸展,信笺送到凌紫沁面前。 翀白素拦住她,眼神递向龙倾,龙倾伸手接过信笺,黑影原地打了个转儿变成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楚幕白咽下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又看向身后的黑暗,终于明白,路上的夜明珠,全部都是这些黑影所化。他伸手扯动凌紫沁的长袖,示意她向后看。 凌紫沁轻拍他的肩膀,背后阴风四起,不用想也知道身后站着无数阴兵。地底暗河,另一端不是神殿三层,而是幽冥深渊。禤鸾就在那里等着她,甚至重兵相逼。 信笺被龙倾打开,苍劲有力的一行大字,上面写着派二十亲卫来迎接神族圣女到黄泉一叙,落款上则是一个单字禤。 凌紫沁接过信,须臾信笺化为无数飞花,飞花撞上暗河两边的石壁上转眼间变成各色奇珍异宝。 整齐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停在一丈左右的地方,周遭变得有些阴冷,黄泉鬼兵都是一样,没有一个是活人。 凌紫沁拽过想要回头的翀白素,“不必看了,幽冥之主禤鸾约我去黄泉下相见,那是他的亲卫。” “不要去!”翀白素立即拒绝,“三界的力量并不通行,阳世人进入黄泉,寸步难行。沁儿你现在去,就是羊入虎口。” “事在人为。”凌紫沁环住他的腰身,真正的担忧不能说出口,“你不是说我福泽绵长是长命之相吗?既然禤鸾早晚会遇到我,何必这么急着取我性命?”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唇被微温的指尖轻点,凌紫沁笑出声来,“既然不放心,那就与我同去,这样总可以吧。” “紫沁,我也要同去。”龙倾赶上来,拉过楚幕白,“多一个人也好,多一分照应。” “多一个你,就是多一个累赘!”翀白素冷哼一声,看向龙倾的眼神异常冷淡,“龙少主,我不在意沁儿身边多一个助力,但是失手被擒再一不能再二!” “龙某如有再犯,甘愿葬身海底。”龙倾低下头,某种暗色从脸上闪过,他不是巫医神子的对手,唯一的机会就是等。 守在圣女身边,做不了唯一,就做她需要时时刻都在的那个人。 “黄泉与东海全然不能相比,龙倾,本公子奉劝你一句,没做好死无全尸的打算,就别去黄泉,那里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光是东海残魂就足以祸乱你的心念。我可不想最后还要拖着一个疯子从黄泉出来,你酬剑山庄的心法有缺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弥补的,别以为你的灭神咒上不沾血腥,就能躲过血劫。根本不可能!因为那不是你的劫数,而是你骨血中属于龙家人的报应,从你降生伊始,它就在那里。除非你这一生都不沾咒术,是个筋骨俱断的废物,否则,逃不过去。你觉得你干净得很,就能不被阴神牵绊吗?” 凌紫沁听得暗自皱眉,翀白素与龙倾的关系虽然一直很平常,但是也不是这样势同水火,她总觉得白素是在逼迫龙倾,可是他到底想逼着龙倾做什么?中途而退在东海几乎不可能,那么又是为了什么?白素对龙倾的出现总是格外忌惮,但龙倾的修为与她不相上下,绝非地仙对手,白素在担心什么? “龙某不是贪生畏死之人,黄泉如何,东海如何,都是一死百了,没有什么可怕。”龙倾对上翀白素的视线,墨玉染上寒芒,他虽然不是这人的对手,却也不怕他。他手里的人命不是一条,能操纵别人生死的人,哪一个不是看破生死,知道同样的手段随时可能加身。生与死,往往都是一时因缘,不是技高一筹就能比别人活得长久,也不是寸短寸险就非死不可。 “你想清楚下场再确定也不迟!”翀白素转头回来,牵起凌紫沁的手,“沁儿,相信我。” “好。”手被握得微疼,凌紫沁回手握住他的手,虽然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对于这里,他们都比她更加熟悉。世家千年流传下来的典籍,足够他们补全所有东海神族遗落的繁华。她相信,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是他为她着想的细腻,晶莹剔透不必摊开在光线中。 龙倾别过脸去,她看向翀白素时眼中绽放的光彩刺痛了他的双眼,知道和接受,中间隔着多少心疼,只有他自己知道。酸楚和疼痛一样,抵不过日后经年累月的漫长厮守,他坚信最后与她厮守的人中间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至于那个头影未露的南宫尘,他不会再坐失良机。 阴风四起,鬼兵列队,金铁交加的声响回荡在地底暗河中经久不息,黑暗中亮起数十道幽幽蓝火。禤鸾亲卫都是半虚半实的形体,每一个鬼兵都是全副甲胄的装扮,当他们列队成两行,将四人包围其中,凌紫沁突然在其中一个鬼兵身上发现一块儿极为眼熟的令牌。 楚幕白连忙拽住不由自主走上前去的女子,声音惊慌,“主人!你要做什么?” 凌紫沁盯着身侧的鬼兵不做声,半响伸手幻化出一缕蓝紫色,袭向鬼兵腰间的令牌。鬼兵动作敏捷的转身,却没有躲过蓝紫交加的光芒,令牌顷刻就被女子抓在手中。鬼兵似乎不是无知无觉的鬼魅,发出一阵牙齿碰撞的声音后,挪动脚步向队伍后面走去,站到最后一名。其他鬼兵也纷纷向凌紫沁看过,然后护住腰间的令牌,似乎唯恐被夺去一般。 这时凌紫沁才注意到,原来每一个鬼兵腰间都带着一个令牌,令牌各不相同,但是上面雕刻的纹路尚未变得模糊。她一瞥之下以为错看,才会出手夺取,不想到手的这一个却是明明白白刻着镇国二字。黄泉地府,幽冥深渊,不是一城一地,何来的城池,哪里又是国? 这些鬼兵的来历,可想而知。 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禤鸾,直觉告诉她,幽冥之主正在暗示她即将发生的噩耗。 翀白素见她脸色不对,立即伸手拿过令牌,但是令牌上面除了吉祥如意和四朵牡丹花之外就再无其他。转身准备将东西塞给龙倾,龙倾猛地向后避开一步,脸色微白。 “怎么回事?”凌紫沁的视线跟了过去,正好看见龙倾狼狈的脸色。 龙倾一只手捂住嘴,阵阵酸意翻滚而出,说不出话来。 “大凶之物,他碰不得。”翀白素扬手将令牌扔还给队尾的鬼兵,鬼兵大喜连忙接过。 “那为何我碰就没有事?”凌紫沁伸出双手,却见掌心中不知何时起各有一朵半开的金色莲花。莲花似是火焰,色泽更是艳丽至极,金色的莲花中血色为心,露出点点血光耀眼。 翀白素也看过去,只见她的掌心中莹润一片,于是伸手握住,“因为沁儿不畏死。” 龙倾怕死?没法继续追问下去,她不是不怕,是忘了如何去怕,龙倾与她不同。世家少主一直身居高位,身边的生生死死都是过眼云烟,不会真的落到他身上。人对于不熟悉的事情,总是会有或多或少的畏惧,没什么特别。龙倾会怕,十有**出自酬剑族以生魂祭剑。 目光落到被白素握住的手上,凌紫沁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她的异变,翀白素看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龙倾终于吐出一口浊气,面含愧疚。 鬼兵在两侧开路,四人随着它们飞快的向着地底暗河的下游走去,越走越是开阔,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鬼兵行走如飞,一路上凌紫沁总是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在鬼兵身上,越看越是无法收回视线,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仿佛他们中的某一个,是她的故人。最后其中一名鬼兵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手腕上解下一条黑色的丝帕,递给凌紫沁。 凌紫沁下意识的接过丝帕系在手腕上,鬼兵咧咧嘴,发出怪异的笑声,然后转身回到队伍当中。翀白素还没来得及细问,剩下的鬼兵就纷纷转身,将身体各处的丝帕解下塞给她。 “这。”凌紫沁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手上被鬼兵强行塞过来的丝帕,丝帕质地不一,有一些是在宫中也难得一见的精品,有一些却是粗糙陈旧,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黑色。 “紫沁,不要松手,抓紧它们。”龙倾退后几步,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目光示意那些丝帕,“那上面有很浓重的血腥气,大概是擦拭过它们生前致命伤的帕子,它们觉得你可以回到阳世去,所以才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如果这些丝帕落在地上,就证明他们再无机会。” “这和我回不回得去有什么关系?黄泉之物,岂能带回红尘?”凌紫沁苦笑,将手上的丝帕全部系在一起,然后绑在手腕上。众鬼兵对视一眼后,纷纷倒身便拜。 “他们生前血腥太多,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死后就会被困在黄泉地府无法转世投胎,免得再世为人后又成煞星。这些丝帕,如果有再见天日的一日,就会灰飞烟灭,也代表他们曾经的罪过都被饶恕,可以脱去鬼影再行投胎。”翀白素接口,微微皱眉,“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死后还有如此身手的,非常罕见。十之**,是世间修行门派历劫失败的长老吧。” 凌紫沁缓缓摇头,神色苍凉,她无法不去想象,凌辰赟最后是不是也和这些人一样,永远被禁锢,“不,这些人生前都是叱咤一方的将军,一生为国为民,最后的下场就是这样。” 翀白素挑眉,感觉到她的悲伤,也懂了她在担心什么,却无法安慰她。现实就是这样,如果生前得知最后会落得沦为鬼差的下场,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甘愿成为皇族手中的利剑。天下一统,国泰民安,何其困难?镇国将军纵是一生为国,能遇明君不被排挤,还是晚景凄凉。生前名,抵不过身后事,向来如此。这些鬼兵生前除了明君双亲外,或许不曾跪过别人,可是今日为了求得转世,不得不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卑躬屈膝。 待数年之后,凌辰赟也走到这一步,却又要向何人下跪,才能换得一条生路? “走吧,去见幽冥之主。”凌紫沁开口将翀白素从神游天外中拉回来,她要了结这一切,她要让这些鬼兵再入轮回。她心意已决,无论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日后也会来到此地的凌辰赟,她都要尽全力促成这一件事。 剩下的路途一片平坦,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走到暗河尽头,鬼兵停步。 一座雕龙刻凤的圆盘挡住去路,圆盘中央一个小巧的孔洞,刚刚能够伸进一根手指。 鬼兵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孔洞比划了一下,随即指向凌紫沁的手,示意她照做。 “沁儿,让我来。”翀白素说着上前,却被鬼兵拦住,鬼兵摇头,身上的甲胄响做一片。“白素,退后。”凌紫沁走上前去,竖起小指伸进圆孔之中,圆盘后面噼啪响了一声,随即大开。一束刺目的光芒从圆盘后射出,被击中的鬼兵纷纷化作夜明珠,将四人围在中央。 第三百零九章 黄泉渡河 第三百零九章黄泉渡河 黄泉地府,龙凤圆盘。 耀眼的白光过去以后,四人终于看清龙凤圆盘开启后的大门,门内一片暮色四合的美好景致,晚风袭袭,飞鸟从河面上横渡,振翅远行,山光水色上尽是夕阳余晖,镀上薄薄的一层暗金色,十分祥和。 不远处一条十丈宽的河缓缓流淌,偶尔泛起三两朵浪花,俱是水波清澈浪花细腻的模样。河两面都站着一些人,或坐或立等在那里,不多时一尾扁舟悠然而来,那些人纷纷向着扁舟涌去,但是不一会儿又都回到原地,似乎十分失望。 “这里是黄泉地府?”翀白素咧咧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还真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阴魂盘踞的地府竟然变成如此地方了! “咳咳……”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龙倾忍不住沉闷的咳嗽,整个人都在哆嗦。 楚幕白挡在他身前,阻止凌紫沁伸向龙倾的手,“主人,你不能碰他!他此刻魂魄不稳,你身上的神力会夺走他的七魄。” “龙倾,不必逞能,这里本就不是人间生魂该来的地方,你抵抗不了也没人会笑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翀白素走上前去,一道柔光从龙倾头顶罩落。 “我不会回头,既然来了,我就不后悔。”龙倾引动环绕的柔光,柔光渐渐没入体内,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再苍白,“不必管我,你们向前走,我一定……” “我们不可能分开走,也不能将你丢在这里。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不可能活着离开。”翀白素当即拒绝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河水,“过了那条河,就再也没有后退的可能,黄泉之内不走回头路,否则只会沉沦其中,变成河边孤鬼。” 凌紫沁向河边望去,只见河两边的人都脸色茫然的看向河流上游,“他们在等什么?” 翀白素低声开口,“他们在等船,河两边都是迷途的亡魂,他们以为过了河就可以再入轮回,其实一旦过河他们就会将自己刚刚渡河的事情忘记,然后换到河的另一边,继续等船渡河。周而复始,永远没有结束的一日。” “没有人能挣脱?”凌紫沁皱眉,传说中的三途河似乎是有去无回,但也不是这样困锁亡魂的地方。 “相传每一个进入地府的亡魂,都有引路人接引,指引他们再入轮回。但是也有一些,生前大愿未了,或者枉死,不甘心就这样了却一生,于是他们就会在渡河时跳船,企图游回河对岸,原路返回阳世。但是河水会抹去他们的回忆,在河里越久,忘掉的也就越多,到最后他们就只记得要渡河。”翀白素摇摇头,“都是些痴男怨女,拿的起放不下的可怜人。” “所以,如果龙倾待会渡河时落水,就会变成那些人中间的一个。”目光转向一旁,“倘若如此,还不如等在这里。” 龙倾不在说话,只是坚定的摇头拒绝,表示他不会中途而退。 “可是,没有引路人我们要怎样才能渡河去见禤鸾?”楚幕白踮起脚尖向河边望去,只见扁舟还停在那里,船篷用白布遮着,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我们中间又没有需要转世的阴魂,当然没人接应。”翀白素皱眉,也向着河边望去,除了那一尾扁舟在,河水泛起浪花,再也不见其他响动。 “未必没有人来,或许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凌紫沁挑眉,“去河边看看,船上有人。” 楚幕白心生疑惑,她怎知船上有人? 龙倾熬过最初的煎熬,努力甩开眼前不停窜动的白骨尸骸,与楚幕白并肩跟在女子身后向河边走去。他知道他看到的与他们眼见的绝对不是同一番景象,因为他们口中的河水,在他眼中是无数翻滚着血水浊浪滔天的污秽泥潭,他们说的人,在他看来是正在从泥潭中捡拾断肢的累累白骨。 无论他怎样独善其身,骨血中带来的罪孽还是永远无法洗刷。 不多时几人就来到河边,河边的人似乎没看到他们一样,都痴痴的望向远方。 “渡河。”凌紫沁向着船篷说道,船内悄无声息。 楚幕白愣愣的看她开口,船篷上的白布被风吹起,里面空无一人。 “小姐不该来此,此刻回头尚有一线生机。”船篷白布被人从里面掀开,一名带着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 “多谢,但我此来受人之邀,一定要去。”凌紫沁微微笑到,“烦劳老人家渡我等过河。” 老者抬头,从四人脸上扫过一眼,随即抬起手,指向龙倾,“他,不可去。半死之人,渡河就是重入轮回。” 老者面容慈祥,两道如云长眉随风轻动,腰间别着一个小巧竹篓,手持一根撑船用的长竹竿。竹竿头上系着一条红布,红布上面似乎绣有什么图案,看不清到底绣了何物。 “不如,就等在这里。”老者捋着胡须,再次劝道,“他走不到尽头,你们要拖着他,就无法直行,黄泉不走回头路,他是累赘。” 凌紫沁上前一步,紫色的宽大衣袖突然被河面冷风吹起,“我们不走回头路,也不会扔下他!” 话音一落,伸手直取老者腰间竹篓,老者立即侧身躲开,与此同时一道紫芒从凌紫沁袖口窜出,瞬间夺过老者手中的竹竿。一招即收,紫魅纷飞,凌紫沁退回原地,老者面带惊愕,站在船头不知所措。 “多谢老人家借船一用。”凌紫沁轻笑出声,转身将竹竿塞到龙倾手中,龙倾如遭雷击,周身上下青紫闪烁,片刻恢复如常,人也不再虚弱。 龙倾圆瞪双目,眼前所见已然化作波光碧水,白骨无踪,手中的竹竿透出温热,竹子的清香传来,似是刚刚被砍伐就送到此地。 “胡闹!真是胡闹!”老者嘀咕了一句,随后化作黑影消失,噼啪几声,斗笠蓑衣落入河中,只独独没有那只竹篓。河边的亡魂立即涌向蓑衣,争抢的头破血流,最终一名女子将蓑衣披到身上,其他亡魂又回到原地等待。 女子周身泛起白光,眼中多了一分灵动,她走到凌紫沁面前盈盈施礼,“多谢恩人相救奴家,奴家碧玺愿为恩人鞍前马后。” “那倒是不必了,只要你指引我们如何才能见到禤鸾即可。”翀白素握住凌紫沁的小手,她出手利落倒是省了麻烦,不过那老者不见,没人带路,他们还得另外找个引路人。 女子当即应允,但是在看到龙倾后,也皱眉不止,“恩人,最好不要让这位公子去见禤鸾大人,大人这些年间一直广招鬼兵,这位公子半是阴身,能自由进出人间黄泉两界,正是大人得意人选。” “他征召鬼兵所为何事?”凌紫沁挑眉,如她所料,幽冥之主动了心思,准备讨回公道,那些将军令牌就是佐证。如果前世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只是带路的寻常鬼兵,何人又会是统帅这些鬼兵的将领?禤鸾亲征,似乎不太可能。 “奴家不知,只是当日穿祸水时听鬼差提起,说是禤鸾大人毕生之恨,怨气滔天,近日借妖君临时陨落的将星之力,炼化出一件不世阴兵,终于可以讨回公道。” 碧玺年约二八,眉眼含笑,似是南国女子模样,一颦一笑都极为明媚。楚幕白直着眼睛看她,不由得痴了,两颊绯红。碧玺说完,不经意间看到少年,愣了一愣,当即侧过脸去,似是不喜被人看到。 楚幕白收回视线,脸色发苦。 “从这里出发到见到他要多久?”龙倾打量少女,她上身披着蓑衣看不到里面的衣裙,腰部以下翠绿短裙配着月白长裤的短打装束,不似寻常百姓家不出闺房的女儿。再看女子手指修长白皙,手腕处却有些陈旧的伤痕,伤痕纠结似是被烫过,猜测她或许是某派弟子。 但是这般年纪,未到历劫时,或许是奉命离山不久,就遭人毒手丧命,因此执念不去,不肯再去投胎。 “我们登船再说也不迟,”碧玺笑到,“别看这河只有十丈宽,泛舟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如果遇上风雨,或许要更久也说不定。” 扁舟轻晃,看似不大,实则坐下十个人也不成问题,四人登船之后,碧玺站在船头,哼着轻快的小调儿。 河面变得极宽,一眼望不到边,碧波连连,清风拂面,也是春夏相交的好时节。 几人轮番问着关于幽冥之境的事,碧玺一一作答,只有楚幕白开口提问时,少女显得不太情愿,声音也低沉许多,甚至根本不愿正眼看他。 最后不知哪里做错的楚幕白干脆住口不再说,脸也转向一旁。 凌紫沁起身走到碧玺身边,低声说道,“怎么?如此讨厌幕白?” “恩人身具清华,定然是人间非常人,怎么会和妖兽并行?”碧玺皱眉,眼里泛红,“奴家就是死于妖兽吸取精元,怎能不恨?它骗我同修,破我真身,最后还将我抛下情人谷。我为它叛出师门,远走天涯,最后却落得个亡命陨身的下场。” 干涸的眼底血色弥漫,却没有一滴眼泪,碧玺翕动鼻翼,声声泣血,“恩人,我闻到它身上有你的气息,但是妖兽无法驯化,更不可能对人真心,切莫相信他!” 楚幕白也站起身来,听到碧玺的话一语不发,咬紧牙关又坐回原地。船篷里一时十分压抑,翀白素想要开口为楚幕白辩解,但是最终还是作罢。神兽,妖兽,仙兽,这些本就难以分辨,何况在凡人眼中,她们想要区分困难重重。楚幕白吃了哑巴亏,无端代人受过,但也只能如此,他心知百口莫辩,索性也就不再开口。 要让一个死在妖兽谎言毒手下的痴情女子,在身死之后再去相信妖兽不都是作恶多端之辈,比起黄泉死水被奉为天庭筵席上的琼浆玉酿还要不可能。 碧玺站在船头,目光定在龙倾手中的竹竿上,“公子手持竹节,万不能脱手,待你返回阳世之时,竹节傍身可以保命。” 龙倾点头称谢,自知能从黄泉平安离开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碧玺扶着凌紫沁,两女并肩在船头坐下,河面仍然忘不到头,水势平稳,船行的不快。 碧玺将伤心事收起,不愿再提,对她的身世来历也不愿再多说,只说她当时做下的事以欺师灭祖不足以形容,将师门的见面丢进。她本是门中掌门弟子,在山中遇到一个受伤颇重的俊朗公子,一见钟情蒙了眼盗取门中禁药救情郎。后来东窗事发,师尊不在山中,由长老代为理事,长老担心禁药虎狼药力生猛惹出人命,于是逼着她交代清楚。碧玺死活不从甘愿受罚,后来被长老跟踪找到男子养伤之地,那天夜里长老们追上门,男子服药后化出真身,却是得道妖兽。碧玺怕长老对他下杀手,于是引动大阵将七名长老全部引入杀阵当中困住,她带着妖兽逃离。 不久之后,世间修行门派传出追杀令,七位长老被人谋害惨死,罪过算到碧玺头上,因为他们全部死在本门绝学下,那是只传掌门弟子的绝招。洗刷不了罪名的碧玺只能放弃辩白,隐姓埋名躲进深山之中的情人谷与情郎相伴。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一年,情郎修炼中途被天象惊扰走火入魔,为了救他脱困,碧玺与他双修。 不曾想妖兽等的就是这一日,双修当夜,妖兽吸食碧玺精元,彻底让她成为废人,次日一早带着她登上山巅,将她抛入谷底。在痛下杀手的最后一刻,碧玺质问妖兽为何要如此狠心,却换来妖兽残酷至极的回答,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假装受伤引她同情,化身成她杀害被困长老,最后逼得她为天下追杀只能隐居,然后再吃掉她,因为他发现吸取活人的精元比起艰辛的修炼容易得多。而她,不是第一个被他吃掉的修行人,却是最后一个。 碧玺下坠陨身的那一刻,天际云气翻涌,祥云异彩,妖兽历劫飞升,登天而去。云泥之恨,何况是亲眼所见?这一恨,碧玺就恨了一辈子,她始终没有轮回,她不想忘记这段过去,妖兽负了她,最终致死她,她一定会报仇雪恨。带着曾经的回忆,重回红尘,待她历劫飞升,与他一决生死。 “后来过了这许多年,不冷静也冷静下来,奴家也想清楚了,遭人背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最爱的那个人,从一开始相识就是一场骗局。” 碧玺转头望向水面,她还记得初遇妖兽的那天山中落雨倾盆,她照顾它是一整夜没有合眼,第二日山中的天湖就是如此,波光倒映天色。 “这一趟或许就是奴家在黄泉中渡水的最后一次,无论成败,奴家都不后悔,算来从身死至今,已有百年。于世人而言,百年便是两世,于奴家却只是一生。真的足够久了,如果不是遇见恩人,或许奴家就连当年事也一并忘了。” “它已经飞升,或许你穷尽一生执念深重也未必就能登仙,想要报仇雪恨,比起登天还难。”楚幕白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到。 “再难,奴家也要去!”碧玺转身瞪视他,眼中的恨意不言而喻,“奴家若不去,妖兽还会残害世间女子!不给他一点教训,他就当红尘中人都可以任意欺凌!我派虽以清修为本,但也不会袖手旁观坐看红尘浩劫!妖心应诛魅惑世人,根本不懂何为真情!甚至还比不上黄泉之中的死人之心!” 翀白素挑眉,上下打量一番少女,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从何来,或许他已经猜得**不离十。 楚幕白再次站起身来,脸上隐隐有怒色,额头绷起青筋,攥拳到双手泛白,“你只被一人谋害,就说妖兽如何,那岂不是天下人只要被一种毒草害死,就是全天下的花草都有毒了?我不与你争辩善恶因果,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凭你一人也想与百年前就历劫成仙的妖兽去斗,根本是痴心妄想!你唯一的机会就是留在黄泉,成为禤鸾麾下鬼将,他要逆天,你也可以顺势报仇,不过若是如此落了鬼籍,就再也不能轮回,一日为鬼将,终身不得脱!” “你以为奴家会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死,奴家已经死过一次,难道活着会比死还要难吗?”碧玺起身,将披身的蓑衣扯落抛进河中,蓑衣落入河中,河水立即变得浑浊不堪,无数惨白的利爪伸出,抢夺那件蓑衣,不多时蓑衣就被拖进河水中,“多谢你提点,不然奴家还真是想不到该如何报仇雪恨!” 白骨一出,翀白素立即明白眼前种种风轻云淡都是假象,地府终究还是那个地府。 凌紫沁伸手握住碧玺冷若寒冰的手,眼神示意楚幕白坐回原位,“为何此地会是如此,这里似乎不是黄泉原本的模样。” 碧玺尚未回应,河对面就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凌小姐,此事由我亲口来说,不是更好?”凌紫沁蓦地抬头,河对岸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 第三百一十章 一世长情 第三百一十章一世长情 黄泉地府,洛川。 凌紫沁甫一离开扁舟,幽冥之主就十分熟稔的走上前来,一一解开她的疑惑。两人并肩而行,与身后的四人拉开一段距离,倒不是翀白素等人留给他们空间,而是禤鸾在扶她下船时就施法,咫尺天涯的招数被禤鸾用的出神入化,四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再进半步。只能维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翀白素通过魂引告诉凌紫沁,她与禤鸾的交谈,他们听不到一个字,他们说的话禤鸾能够听到,但是她听不到。 “他们以后会成为你的部下,紫沁应该知道,帝王家的私事,不是每一件都能与臣子分享的。”耳边传来禤鸾好听的声音,温柔却不失力度。 凌紫沁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幽冥之主的眉眼,不可否认他是非常有魅力的男子,周身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感觉,让人很难去一点一滴的打量他的五官。视线往往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再也无法移动。双眸深邃,暗色中泛出悲伤,薄唇抿成一丝上扬的弧度,不是真正的笑容。魅人心魂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正是再合适不过。 “我没有问鼎天下之心,何来帝王,何来臣子。”凌紫沁收回目光,禤鸾五官精致器宇轩昂,但这不过是个空壳,幽冥中央为虚空,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生气,一如黄泉。 他很好,却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当年只会猎杀目标的她。太过熟悉的空旷,没有灵魂,他的人站在她面前谈笑风生,心却并不在此地。 让幽冥之主亲自来迎接她,这份礼遇未免有些太过,禤鸾话里透出的意思,更是直指她为红尘之主人间帝王,要开口否定他的话,就需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偏偏她就是没有证据。 她不想,不代表最后一定不能,事不由人,命就不由人,不顺意十之**或许太多,但是半数总是有的。神族的未卜先知在东海中缘何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如今她已然了解。 “你不想,也只是此时不愿意去想,总有一日你会成为红尘之主,无论你愿与不愿。命数皆有定论,你也是日后要独当一面的王者,不能像我一样,不顾大局,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凌紫沁驻足挑眉,目光中带着疑惑,她是略有耳闻,不过为了一场意外兴师动众,似乎也不是明智之举。以禤鸾的面向来看,他不是莽撞之辈,除非其中另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禤鸾伸手挽住她的手臂,表现得甚是亲密,“自擎岚离去之后,幽冥再无年月,你不必担忧在这里耽搁,就算停驻于此,东海神殿也还是那个神殿。三界时日不尽相同,等你回到东海就会知道,你在这里停留再久,也不过就是东海一瞬罢了。安心。” 转身回看后面脸色各异的四人,禤鸾低声说道,“送一句天机于你,你自不必多说,心里有数便可。这四人之中,翀公子是你这一世的爱侣,他心性坚韧非常人可及,切莫负他。” 凌紫沁颔首应允,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手臂,“禤鸾大人既然知道白素是我的爱人,如今这般亲密,就不怕白素那个小气鬼会在枕边吹风说你的坏话吗?” “他有地仙修为,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自会有所感悟,否则也不配活到今日。你身边诸般众人,只有这一个将来能辅佐你成大事,只是他这一世福缘匮乏,早年间多有耗损,天长日久,你早晚会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禤鸾并没有收回手臂,反倒是侧头低语更是贴近。 “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一次都不能,一步错步步都是荒唐,万劫不复。” 两人沿着河流逆流而上,禤鸾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说起幽冥之境时光停滞前的旧事。 凌紫沁安静的听着,不置一词,别人的过去,往往都比传言中的更为繁复,也更为详尽。禤鸾面河而立,河面上吹过的凉风卷起他的长发,青丝纷纷化白雪,旧事却比河水还要绵长。 落水为川,是禤鸾的爱人擎岚曾经为这条河起的名字,当时这里还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真正的黄泉鬼蜮应有的白骨尸骸,但是擎岚每一次渡河去红尘时,都会皱眉不喜。后来更是说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于是禤鸾索性从了她的意愿,以**力将此地化作凡世的模样。 湍急的河流,怒浪滔天的黑水,化为如今的涟漪荡漾,碧水清波。河两边原本哭嚎不止的亡魂也被施法,变得痴痴傻傻。成堆的尸山也被一一化作种种景致,掩盖在幻象之下。 擎岚原本另有其名,那个名字是她从降生在幽冥之境时就戴在身上的,可是禤鸾并不喜欢她的那个名字,就干脆将她唤作岚,一如她出现在他眼前初见的那天夜里,漫天流岚飞火。 她是不应该出现在幽冥之境的存在,她也是千万年以来唯一一个降生在黄泉地府的活人,她的到来打破了黄泉只收阴魂的惯例,也在瞬息之间夺走了禤鸾从未为谁动念的一颗心。 从那时候开始,禤鸾心中就升起强烈的不安,她不应该在黄泉,不该以这里为家,更不该生长于斯,她的出现就是逆天。他从天庭殒身下到幽冥之时,立下的规矩就是黄泉不留活人。三界各有秩序,一为长生久视,二为生老病死,三为神灭形消。可是他为了岚,不顾身边鬼将鬼臣的阻止,不顾天意不该有这段情,一意孤行与她厮守。快乐的时间远远比不上痛苦的年月,一切都源于岚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她怀上了他的骨肉。 十月怀胎,岚给他的不只是惊喜,更多的却是担忧。幽冥不见时日,她的腹部隆起之后,却始终没有诞下胎儿,从那时起禤鸾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将她远远带离幽冥,以行游天下的名义,隐姓埋名寄住红尘。就像凡世寻常的夫妇一般,门前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反反复复到第六个年头,岚才开始出现即将分娩的痛觉。 七年光阴,她孕育的却不是一个他们殷殷期待着的婴孩,反倒是生下一团黑水。 从那之后,所有美好一夕沦亡。岚一夜疯癫,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昏沉时一语不发,披头散发,躲在床榻里,只会说看到有人抓她。禤鸾想尽办法,才问出抓她的竟然是鬼兵,顿时觉得十分头疼,她就是在鬼使阴差的照料下长大,如何会怕那些?清醒时,便是以泪洗面,甚至几次寻死。她的不正常终于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人都说院子里住了一个疯妇人,劝他将她送去疯人塔自生自灭,甚至还有热心的七婶八婆开始张罗着为他介绍新妇。 最后忍无可忍的禤鸾带着岚回到出生的地方,幽冥深渊,在那里度过漫长无尽的年月。安抚她的伤痛,竭尽所能的取悦她,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为她学会了说笑,可是在她脸上却始终没有再见到过哪怕一丝丝笑容。岚整个人垮下去,不再昏沉之后,生活变成一潭死水,她时常站在窗前望向外面的繁花似锦,数月不说一句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禤鸾被她的沉默折磨得快要崩溃,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责骂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不言不语,终于换来他一次醉酒后的怒叱,他问她是不是恨他想离开! 话一出口,禤鸾就从宿醉中彻底醒来,酒意全消,他抱着岚无声的落泪。 就在那时,岚终于开口说话,她说她想离开,去人世红尘,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他疯了一样,恳求她,哀求她,甚至跪在她面前,完全将尊严名号抛之脑后。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早该知道,以他当年除去仙籍殒身下凡主掌幽冥的身份来看,阳世根基早已被毁。 就算岚是天赋之身,也难以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二人,一是阴神,另一个是天地造化所生,本就不是同一界之人。是他太过奢望,如果从一开始就告诉岚真相,她就不会吃尽苦头,最终疯魔。可是就算他是一界之主,也无法回到曾经,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 在屡屡哀求未果之后,禤鸾抵挡不住岚以死相逼的威胁,终于答应将她送去红尘。 到达凡世之后,喧嚣渐渐温暖了她的心,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也偶尔会有三言两语。 但是禤鸾知道,那些过去一直被埋在她心底最深处,没有离去,永远也洗刷不掉。因为她和他一起返回人间的第三个月,她要求他离开,回到他的幽冥鬼域去,他不属于这里。 禤鸾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飘零在外,但也没有强留她的资格,她从不是他的什么人。 于是拉锯战再一次开始,最后两人各让一步,岚容许他留到一年期满,之后他去哪她不再过问,他也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两人天各一方,从此永不相见。 失去孩子的痛苦,没有任何方式能够弥补,禤鸾知道为时已晚,再痛苦也只能接受现实。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焦躁不安,心事无法与人分享,于是就全都混进酒中。浊酒入腹,原本酒量很好的禤鸾在即将离开的半月前,终于醉倒在一家酒肆,被人抬回他们共同住的小院里。朦胧中他只知道岚那天夜里没有拒绝他,几近落泪的疯狂之后,次日醒来她却没有在身边,也没在小院里,禤鸾彻底死心,收拾东西打算回幽冥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顷刻间就从十几日变作最后一日,岚从那日傍晚回到小院后就一直足不出户,到得最后那天夜里,禤鸾拎着行囊向她告别,大门紧闭,他只好站在门外低声开口。 他当时说了很久,却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门里只传出一句轻得如同烟云的低语。 岚说,她近日总是渴睡,身子疲倦得很,无法为他送行,这些年来感谢他的照料。 禤鸾与她道别,一直走到小院门前,才突然惊醒,她疲倦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再一次怀上他的骨肉?飞快的冲进她的房间,刚好看到她按着胸口干呕。 医者很快被请来,岚再次受孕的消息很快被确认,二人的关系一夕回到过去,剧变让禤鸾恨透了他曾经的君子模样,早知道受孕可以医治好她的心病,他也不会在那之后为了让她将养身体而一直不与她同房。岚坚持说原本的名字只有一个单字,太过单薄,听上去就是福薄之象,于是就变作擎岚二字,出生时的本名反倒越发无人记得。 红尘十月,在黄泉中只是一夕,擎岚很快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这个婴孩甫一出生,就是半阴之身,算是半神半人。夫妇二人准备将他带回幽冥之境进行占卜,然后为他择选名字。 但是这一切到最后也没有变成现实,悲剧就发生得让人措不及防,将禤鸾刚刚得到手的幸福,尽数抹杀。 就在擎岚回到幽冥的第二日,她就生了一场没来由的病,一病就是数月之久,等她略有好转能够起身下地,就立即安排占卜,准备为儿子择名,然后再回人间。禤鸾那日本是要与她们一同前往,可是赶去的路上因为一点小事耽搁片刻,吉时不能耽误,擎岚一人抱起儿子向外面走去。他赶过去时,一步之遥,亲眼见到她们娘俩被从天而降的灾祸重伤。 他还没有起名的儿子,在那场灾祸中魂飞魄散,而擎岚身受重伤,一直沉睡不醒。 悲愤交加的禤鸾顺着穹顶的裂口冲入三界汇聚之地,打算为妻儿讨回公道时,却发现东海神族死伤殆尽,这才记起数月之前鬼使送来的书信上提起过天人两界的乱象。但是当时他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世界的异变。 他重新返回裂口处,仔细打量着所有痕迹,确认神族人在上古异兽的袭击下无人幸存,儿子丧命的灾祸正是异兽击穿海底所致。擎岚没有法力,受此重伤之后,一息未绝,便是挂念儿子。因此禤鸾不敢冒然将她唤醒,这些年来也严禁任何人在擎岚的病榻前,提起儿子的死。他深深的知道,再来一次打击,擎岚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鬼差四下打探,最后禤鸾总算在一个月之后弄清天庭与神族间恩怨的来龙去脉。 根本没有天庭所谓的争斗,有的只是天庭单方面对神族人进行的残忍杀戮。自天地初开之后,三界划分已久,本是各司其职,如今却变成天庭自视甚高,奴役人间,蔑视地府。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天庭总有一日,会动心将人世与黄泉一并毁去,以全他们独一无二之名。”禤鸾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当年那一场浩劫中丧命的儿子,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天庭阴险的暗算。理由再多,也抵不过一个担心幽冥做大反攻天庭的猜测。 无数细节迅速在凌紫沁脑海中飞旋交叠,三界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总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三界交叠。擎岚遇害时,正是东海神族被异兽灭族的浩劫。那么她降生时,会不会是在神族从天界迁徙到红尘之时?听上去就如禤鸾所说的那样,像是一场阴谋。 如果天庭的阴谋,就是灭掉人间与幽冥,那么一连串的灾难倒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是根源在哪里?就算是天庭的阴谋,这阴谋又是为何?凌紫沁想不通,就算是众仙全部下界开坛说法,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够顿悟成仙?让高高在上的天庭如此在意红尘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实在看不出,如果纷争再起,凡人有何本事能与漫天诸神相争,凡人寿命最多不过百岁,百年里无论做出怎样的惊天之举,百年后也只是一捧白骨。 在长不过百的寿数的前提之下,凡人不过是诸神与天同寿的漫长光阴中的一个树影,这一刻再美,也没有下一刻。他们在忌惮什么?红尘走遍,也不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将太多人的目光定格在身边人眼前事什么,离世清修想要超脱的,恐怕不足万一之数! “不懂,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那是下一个千年之后,三界重轮到来时的景象,也是三界之主起初都知道的事实。” 禤鸾听完她的不解,立即轻笑摇头,提起一件凌紫沁从未听说过的事。 九星临位,主天翻地覆,每隔万年,就会出现一次,这一次,将会成为三界顶端的存在的,就是令诸天忌惮的红尘。“当年红尘之主手中的摩天宝鉴就在东海神族手上,他们原本应该成为人间巅峰,但是天庭为了打破命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百般算计于神族人。你随我到深渊走一遭,就会明白。”禤鸾大袖卷起两人身形,顷刻消失不见,身后的四人追赶不及,堪堪看着两人消失。 第三百一十一章 九星临位 第三百一十一章九星临位 幽冥深渊,闇谷。 凌紫沁被禤鸾抱起,只是一瞬,不等她拒绝,幽冥之主已经放开她。让她不好再开口责怪,心口微热,白素的担忧透过魂引传来,凌紫沁不动声色的轻抚心口示意他不必焦虑,她一切安好。深渊谷底与地府洛川似乎是两个地方,她与白素的感应非常微弱。 来时路旁的云雾散去,露出深渊入口,两侧山高通天,天幕只是遥远的一线之间。一座巨大高耸的石门大开,上面两个苍劲有力的字闇谷,正是出自禤鸾的手笔。 雾散后,闇谷外,繁花成海,饶是前世见过遍山漫野的花田,也比不上此地的十分之一。极尽目光所能,花海尽头,眼力不及,她能看到的只是花海的咫尺近处。一片又一片的珍奇,美得像是幻觉,凌紫沁蹲身靠近,伸手轻抚花瓣,却发现这些花全部都是真实的。 要有怎样的心意,一界之主才能为爱人在白骨尸山中早就这样一场缤纷的色泽?就算法力再强,也无法幻化而成真正的草木,因为这些东西全部都属于红尘,不是幽冥所有,甚至单是要将它们移植过来,就不是易事。 情深若海,或许真的不只是梨园高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口中一句忽高忽低的笑骂声。天下间有人能为爱人做到这样,是那个名唤擎岚的女子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前世她就知道,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天妒红颜,或许这样的心意,一生一次足以,以至于性命不足以承受,因此红颜常薄命。真的是将一生的福分,都在一刻消耗殆尽,连同寿数一并奉上。 凌紫沁面对无穷无尽的花海而立,分不清她该为擎岚庆幸,还是该为她惋惜。这样的幸福实在太厚重,如果一生之中痛苦和喜悦各占一半,就不难解释为何擎岚屡屡遭受重创。但是这样的话,她不会与禤鸾去说,他身上承受的悲伤已经快要摧毁一颗心,她不会再上面再添枝加叶,过去的旧账总有算清楚的一天。她只能尽力而为,不能承诺她做不到的事。 禤鸾靠在闇谷入口的巨石上,目光隐隐发亮,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叹息。多年之前,擎岚第一次看到花海时也是如此反应,摩天宝鉴曾经告诉他,唯一能救擎岚的办法,就是从红尘之主身上篡夺神魂,碎裂入药。但是他如何能够做下那样的事? 一切本就不是因红尘而起,眼前的这一个不只是未来的人间帝王,更是他在天庭时的旧相识。早在三界划定之初,他与妖君在封神祭坛上护指对方为邪魔,最后惺惺相惜,算是不打不相识。近万年过后,两人一个甘愿堕落永坠幽冥,另一个殒身红尘再证大道。重聚首,故人却成了新人。禤鸾苦笑摇头,她的反应分明告诉他,她对他早已没有任何印象。 爱人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至交好友,如今却又转世重来,不再记得有他这个人。禤鸾揉着酸疼的眉心,突然觉得想要说服她,或许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不仅仅是他要天庭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更是要让三界走上原本的运数。 都说天地恒常,其实世间哪有一处永恒不变的存在?那不过是世人目光短浅,不知己身时日尚短,因此才会觉得天长地久。天何为天?若没有下界的支撑,岂能有天? 沉浸在花香中的凌紫沁被身后浓重的悲伤惊动,回头正看到禤鸾脸上凝聚的绝望,那绝望似是寒冬湖水一般,深沉凝重,有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禤鸾见她回过头来看向他,只是从巨石上起身,没有刻意掩盖,只是露出一丝浅笑。 “勾起你的伤心事,真的很过意不去。”凌紫沁走向闇谷入口,在他身前停步。 “睹物思人,人之常情。我又不是断了七情六欲的假清静,时刻都会想起。”禤鸾再起挽起她的手臂,见女子挑眉不语的神色似是不太赞成他的靠近,顿时停步又说,“紫沁,不是我有意轻薄于你,实是那次之后,我再不愿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受难,而我竟然无能为力。” 伤心在每一个字里行间,凌紫沁顿时明白,他不是亲昵,而是为了保护身边人。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低声提醒他事实如此,她固执的从他的手臂中抽出手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若如此,就不会奔赴东海,“我总归是要回到东海去,然后重入人间,他们想要取我性命,大概也不会在此时此地,更不会在你面前。” 唯有正名,她才有留在此间的可能。贪生,人人都是如此,但是怕死,绝对与她无关。 “紫沁,你对我,是不是没有任何印象。”禤鸾别过头去,看着远方聚散无常的云朵。 没有擎岚之前,深渊就是深渊,他在白骨中穿行了几千年,从来没有觉得尸横遍野有什么不对。在她沉睡的这些年间,他却始终保留着她最爱的模样,因为担心她醒来时会忘却一切,因此就连一束花的位置,他也不敢妄动。时光停留在她沉睡的那一日,他能为擎岚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其实在那件惨剧过去许久之后,禤鸾想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没有立即闯入天庭。一己私怨,可以要求凶徒偿命,但是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如此,他更要这样的惨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三界向来有出入的通道,不经通道而来的,一律被视为挑衅。 他的报复隐忍不发,为的就是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人,只是不曾想,等来的红尘之主会是故人。在最初从宝鉴上得知此事,禤鸾曾经欣喜若狂,以他二人当年在天庭的交情,他确信她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但是当他派去迎接她的芙蓉只带着一个昏迷的鲛人族少女返回时,滚烫的心瞬间被一捧冷水浇灭。芙蓉是她当年送给他的坐骑,也是他除去仙籍下界时唯一得到的安慰,若她还有一点回忆,看到芙蓉出现,理当记得他。 凌紫沁缓缓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测,“正是如此,我直到进入东海废墟之后,才听人说起,你的名字。” 禤鸾的脸色慢慢转暗,愈发苦涩起来,“既然如此,我邀你前来,实在冒昧。” “你把我当做何人?转世的妖君?”凌紫沁伸手在他肩上给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就算我真的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妖君也不是你,你懂吗?” 禤鸾挑眉,一时没有应声,刚才那一下拍打,瞬间将他拉扯回数千年前,那时在天庭两人都不喜规矩,索性常常借闭关清修之名云游。妖君比他年纪轻些,自然多了三分生龙活虎,时不时给他一下,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打在肩头。两人斗法,也往往是从这一下开始。 “怎么?在我面前失神,心里想着故人,”凌紫沁故意笑他,“你是不是想说,我刚才给你的一巴掌,就和当年那个人给你一样?” 看到禤鸾惊喜交加的神情,她才真的收敛笑意严肃起来,“认清现实,我不是她。就算我过去是,现在也不是。你要妖君助你,我在,妖君不在,你要我助你,就要讲清来龙去脉。妖君与你过去的情分再深,她也不是你,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也没有与擎岚的因缘。如果动手一定要一个缘起,那么交情这两个字,不足以教唆仙人。” 一番话说得没有半点情分,她不是那个人,来处不是此地,归处也不会是那里,那个人若是真圆满,就不会下界再历磨难,更不会来趟浑水。凌紫沁不懂她哪里说得可笑,能让禤鸾在她面前笑得一脸明媚艳压花海锦绣。 禤鸾直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伸手指着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偏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当年所作所为。罢了罢了,我就当你是在吓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走吧,去摩天宝鉴那里,它会告诉你,曾经发生过什么。”禤鸾胸有成竹的笑道,同时挽起凌紫沁的手臂,“我知道他们不敢对你轻易出手,但是你的枕边人未必能够平安,他们知道的越少,活得也就越长久。那个翀白素,与你有魂引牵绊,最是知心,也最是危险。不要每一件事都告诉他,否则只会给他带来噩运。他为了与你相识,已经耗尽了今生福缘。” “我不会负他,这件事你尽可以放心。”她的情比不得白素的浓郁,但是既然认定是他,也就断无朝秦暮楚的可能。 “我不是说你对他不好,只是,神族之事一了,你就带着他远走高飞,万不要再插手别人的家事。一生的福缘有定数,你我都是殒身下界,没有福泽二字可用,只有命数。因此,只要一步走错,就会祸及身边人。”禤鸾非常郑重,他看不穿迷雾的最后,翀白素的结局会是如何,他只知道伴在她身边的人一定是这一个,这才百般提醒。 “不要像我害了擎岚一样,让他因你而死。” 凌紫沁闻言再次承诺,绝不会然翀白素因她丧命。另一方面东海事了,她脱了神族骨血,不再有利用价值之后,想来也不会有人再觊觎她。 两人并肩走进闇谷深处,摩天宝鉴被安置在谷底的最深处,由近白个各色法阵层层围困。 禤鸾站在阵前,低声吟唱着凌紫沁听不懂的歌谣,那是天地间最为古老的法咒,这一世她已经听不懂他在唱诵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是蛊惑人心的字句。 唱诵完毕,大阵渐次开启,禤鸾转过身来,背对巨大的轰鸣声,伸手捂住她的双耳。 “不要去听,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一切都是虚妄,虚妄才是真相。” 刺耳的声响反反复复撞击着耳膜,让人头昏脑胀,凌紫沁看到他的口型,如同那些声响一般重复着同一句话,复复反反。目光便始终落在禤鸾温润的薄唇上,看着它一下下翕动。 轰鸣声不知何时黯然退却,凌紫沁抬头望去,半空中无数明黄色的光点明明灭灭,像是漫山遍野的萤火虫。禤鸾放下双手,带着她走入大阵之中。 据禤鸾说,摩天宝鉴是他当年殒身下界时带来的神器,由天外天入地底之后,虽然宝鉴外表变成另一番模样,但是功用一如当年。宝鉴被安置在阵中一处白玉石做成的高台顶端,凌紫沁走近才看清,白玉石是炼化过的通天石切割而成,手法精巧,想来出自禤鸾之手。 “如何才能启用它?”摩凌紫沁站在玉石之前,晶莹半透的通天石上映出她的身影,尽管这张绝色天下的脸孔她已经无数次见过,但是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生疏感永远在。 摩天,近天之意,一座法力无边迫近苍天的神器,被安放在通天石打造的石座上。 她站在它面前,不卑不亢,不跪拜行礼,也不焚香沐浴。 她们就是逆天之意,禤鸾收敛眼中的神采,也许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在今日都能一一实现。 “以掌心相对,按在宝鉴下方的石槽中默念。紫沁,宝鉴只能问取过去事,未来事就算你问了,宝鉴也不会有所反应。” 禤鸾轻声说道,他隐瞒的真相,与他们要做的那件大事比起来,实则无足轻重。 未来事,摩天宝鉴自然也能幻化而出,只是有一点,让人难以接受,便是正事倒转。用宝鉴占卜未来事,呈现的好事,会在未来变为坏事,是为颠倒。他唯一一次用宝鉴占卜他与擎岚的未来,当日一片如花锦绣,事实却是无比悲伤。可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影响判断,与其知道未来如何,不如干脆不知道,顺其自然才是顺应本心。 “此地很美,就算日后我再也不会来,也希望你能留下它,修身养性。”凌紫沁在伸手前的最后一刻,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出一句她也没想到的话,某种预感乍然袭来。 禤鸾挑眉,两人四目相对,须臾他默默点头,应允这件事。 当日擎岚说的也是这句话,她和今日的凌紫沁一样,都曾经站在摩天宝鉴前,似有所悟。 两女的反应也都是一样,似乎从宝鉴的神念中得知了一些极为隐秘之事。 凌紫沁将手放入石槽,石槽中立即渗出一层薄薄的水痕,积水一没过手背,就不再继续上升。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心头,只能一一问起,第一个问题刚刚确定,双肩一抖。 凌紫沁顿时稳住心神,如禤鸾唱诵的歌谣一般,摩天宝鉴也有勾魂索魄的效力,一边凝神归一,另一边飞快的将从宝鉴袭来的神念过目不忘。万无巨细的神念顺着微凉的积水渗入脑海,天地初开的景象,混沌之中孕育新生,最早的升天,再到三界订立盟约。 分歧由此而始,三界定盟时,无人愿为幽冥阎罗,而人人都想做天庭之主。都是身具**力之辈,一来二去之下,红唇白齿说不清楚,伸手动脚一决高下。这一斗就是数年之久,三界神人鬼俱是乱作一团,失败的仙魔聚拢好友同道卷土重来,如此无休无止。 直到从无名之处,出现一名法力震天动地之神,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将所有圈在一处,镇压下来。没有谁是他的敌手,在天外天静寂压抑的三个昼夜,也就是人间百年乱世之后,一众终于向大神屈服,尊他为封天。 封天立下的规矩,三界有序,各司其职,无论哪一处都不能无主,三界之主,主掌三界一切,生杀予夺尽在其中。但是每过万年之数,三界将调换上下。三界并不同换,而是一次调动其二,这一次万年之约将至,调换的就是天庭与人间。 当九星临位并行成上升之势时,天庭就会迎来崩落,飘渺如云的天宫将化为泥塑石垒的宫殿,仙宫仙人将顷刻被抽离仙籍再为凡人。这一切足够让漫天诸神担忧,他们自认早在天地初开时就脱去凡胎,或为天地造化所生,如何能够安心被抽离仙籍化为低贱人身,然后看着红尘浊世凡胎俗骨一夕登天? 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惊变,万年之约的效力,不在契约本身,而在封天大神。 大神当年立下诸般天条,就知道会有心存不满之人,因此化身为万千光芒,隐于三界之中,无声无息的推动一切进行。他出于公正的契约,在他离去之后,被诸神视为奇耻大辱。 当时的天界之主邀约人间之主到天池琼花亭赴宴,在席间暗下毒手,害死全无防备的人间之主,妄图令红尘再回到乱世之中,红尘不稳自然无法升天,与天庭相争。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人间之主被害后的千年之后,天界的最下一层,一支新族为天地造化所生,他们的出现起初没有引起天庭的重视,直到他们推举出一位女子成为族长。 天界之主无意中见到那名女子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无法移动半步。神族第一任族长,正是丧命的人间之主的转世重回!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朝生暮死 第三百一十二章朝生暮死 幽冥深渊,摩天宝鉴。 神族第一任族长的容颜与惨死的人间之主一模一样,这件事很快就传遍整个天界,上至天外天的诸神,下至妙顶山另辟捷径飞升的上古异兽,无不对神族人的出现虎视眈眈。 但是就在这时,诸神对于如何处置神族人出现分歧,源于神族人虽然降生于天界某一处山巅的九虚轮转台,可谓天地造化所生,但是他们却没有诸天的神力仙法。可是无论怎么说,他们都算是天界之人,没有神力仙法,却得到与天同寿的长生久视。如此一来就引起不少的恐慌,他们的寿数是修炼得来,而且不是永无尽头,多数会在寿数完结之前,到下界再证道心。多半他们的再证,就是化身下界,就算化身再证不成,对他们本身也没有损害。 神族人的长生不死,引来无数猜疑,嫉妒的目光比比皆是。诸神意见各不相同,也争执不下,有主张将神族人打入红尘浊世的,但是他们身上的仙籍却无法剥夺。红尘一世,数十年生老病死就要再入轮回,规矩不能因为神族人的到来而改变。有主张传授神族人修炼之法的,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神仙,可是他们本身又没有半点神力仙法,被挑选出来软禁的几名神族人勤学苦练,就是无法如愿。还有主张放任不管的,神族人没有自保之能,在以神力说话的天界,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除去族长那张妖言惑众的脸,其他真的没有什么令他们可怕,最不济他们能够杀她第一次,也可以杀她第二次,第二次不行还有第三次。 可是如此往复无休的杀下去,杀孽太重,天界之主又不愿意一人背负所有的罪责。他们争吵无休,这件事也就一直拖沓下去,就在他们没有吵出个来龙去脉时,神族人围攻上古异兽的消息传来,震惊。起因是上古异兽袭击了正围在一起的数名神族人,向来躲躲闪闪的神族人这一次一反常态的迎战异兽,并且拼死也不看退缩。 在场的数十神族人在那一场对决中无一幸免,当诸神闻讯赶去时,断肢残骸散落一地,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来,异兽凶性大发,连一些仙法低微的小仙都要躲闪,何况是没有一技傍身的神族人。诸神或喜或悲,就在他们要离去时,神族族长终于率领族人赶到,神族人悲恸的哭声直达九霄之外,令人闻之无不落泪。神族族长拦在诸神面前,恳求他们约束异兽,异兽奴役神族人的事终于被揭露出来。诸神尚未应允,血污之中传来一声微弱至极的啼哭声,神族族长立即赶过去,从一片散乱的尸块中间找到一个婴孩。 婴孩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一头一脸全都被血色覆盖,看不出具体相貌。他哭了没几声就开始全身抽搐,没过多久,婴孩头一歪没了声息,死在神族族长怀中。神族族人的哭声再次响起,他们将抱着婴孩的族长围在中间放声大哭。神族族长抱着死婴,站在族人中间,她没有哭,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冷冽的目光从诸神脸上一一看过,像是要记住他们的长相。 真正的恐慌从这日开始在整个天界弥漫开来,一直以来升天的方式无外乎是两种,一是造化所生,二是历劫飞升。之中没有繁衍一说,他们有双修,却没有追求欢愉而苟合。这也是天界与人间很大的一个区别,没有繁衍生息之功,自然也就没有欲念交缠。 可是神族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一切,打破了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撇下神族人,连忙赶去山巅上的神器,发现畜生的神族人依旧从九虚轮转台慢慢走出,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神族人的出现既是造化又能繁衍!这也是为何向来唯唯诺诺,只能被异兽奴役啃噬的神族人,这一次对抗上古异兽奋起反击的原因,他们是在保护孕育新生的族人。 变数徒增,再也没有拖延下去的理由,之中大半人同意将神族人驱逐。之中以六十四洞天金仙对此反对得尤为强烈,但是他们在之中人少力微,反对很快就被压制。 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做这件事,于是天界之主下令,这件事就由上古异兽负责。上古异兽此前正因被神族人当众折损颜面而大动肝火,抓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顿时大举进犯,恨不能将神族人连根拔去。诸神的意思本就是如此,只是借异兽之手付诸于行动。 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甘心就此赴死的神族人投靠了一直没有标明态度的开天神兽。异兽袭来之时,以开天神兽邕冗为首的九大神兽出动其五,与千万异兽斗在一处,最终将上古异兽赶回天界另一端。上古异兽经此大难死伤无数,虽然小范围袭击独自出行的神族人的行为还在继续,但是短时间内无法再有大的举动。 天界之主见势不妙,于是立即找到邕冗,诸神妄图杀害神族人的阴谋,被邕冗戳穿。作为开天九大神兽之首的邕冗一口回绝天界之主的提议,严厉斥责对方此前谋害人间之主的种种恶行。天界之主虽有强大的仙法,但也无法与开天神兽相提并论,撞的灰头土脸之后,溜回他的天庭宝殿,再也不敢与邕冗提及此事。但是诸神想要除去神族人的念头,却一直没有打消。被邕冗拒绝之事,天界之主深藏在心中,十分记恨,只是不动声色,装作无事。 不久之后,天界中关于神族族长委身邕冗以美色事人的流言甚嚣尘上,琼花亭盛会上,邕冗携一貌美女子一同出席,于是诸神口舌之中更是增了几分艳色妖魅。邕冗不知有意或是无意,亲热时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评论,只一意与她说笑不止。 天界之主坐在高位上,环顾一众,越看越不是滋味,余光每每从神族族长身上扫过,都觉得十分难堪。最后他的视线定在两人身上,这两人也是开天神兽,但是排行靠后,哪一个都不是邕冗的对手。在天界之主的授意下,三人一来二去很快勾结在一起,他们四处散播流言蜚语,侮蔑邕冗不满身具开天之功,却没有登上天界之巅,心存不满意欲与天界理论一番。谣言日久,越传就越是有板有眼,最后竟然还定下时日,约定开天九神兽欲与一较高下,再定天界上下之分。 那时的邕冗却远在天边,无心于此,在谣言之初,他听闻过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天界无论如何升天,都非寻常红尘长舌妇孺,不会被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蛊惑。他一心都在神族族长身上,就是从那一次琼花亭之会后,她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而且病得很重,无法起身,时常呕血。邕冗对此极为头痛,向来只有受伤,哪里会有凡人种种头疼脑热?偏偏神族族长又是不喜言语之人,原本是病了许久,可是她一直咬牙硬撑,直到在邕冗面前摔倒。邕冗用尽办法,最后才发现原来让她生病的就是他自己。 他曾经给过她一小块龙骨作为盟定契约的信物,那是他第一次涅槃时褪下的龙骨。龙骨长在神兽背脊之中,是神兽力量的来源。他给她时说好,如果她在外面遇到危险,就按住龙骨,他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她将龙骨视为护身符,贴在心口存放,极为看重。 他却忘了涅槃是神兽祛除体内余毒焕然一新之举,褪下的龙骨因为附着着天地污浊而剧毒无比,神族族长几次在鬼门关前打转,又被邕冗救回。生死关头,邕冗将气血度给她救命。 邕冗无暇分心,其他神兽却渐渐被天界之主拉拢过去,听信谣言,适逢那场决斗邕冗没有出面说清,于是他们认为邕冗存心作乱。纷纷找上门来,邕冗焦头烂额哪有心情再顾及他们,索性出手将来人不分善意恶意,一并轰出。 邕冗的举动正中天界之主下怀,他立即师出有名的带人闯入邕冗居所,将罪名全部怪罪到女子头上,口口声声说开天神兽的身份何等高贵,岂能被一个下贱女子玷污。正巧神族族长身子刚刚转好,从里面走出来,听到诸天所言,觉得这是一个时机,提出神族人自愿下凡,从此不再登天。同行的之中也不全是污秽之辈,有人中立,也有人摇摆不定,听到她如此承诺,当即表示只要神族人拿出诚意来,就不追究过去种种。 邕冗再不愿意,也熬不过去意已决的神族族长,下界之事很快就被决定下来。神族人欢天喜地庆祝着终于可以摆脱上古异兽的纠缠,神族族长却在此时发现她体内的龙骨余毒刺激过后,出现一种不认识的东西盘踞。邕冗再三确认,然后告诉她,那是仙髓。 随后不久,神族族人开始出现身体不适,他们无一例外的生出仙髓,仙髓现,神力出现。 神族人从那一刻开始,脱离了无法自保的黑暗岁月,邕冗则与族长对练,演绎出种种神力咒术,一一传授给族人。不但如此,他还教会族人如何使用神器,炼制神器。 如此种种,不多时都被天界之主得知,诸天闻之大惊。 一两个小仙下界不足为奇,可是天界何曾有过一族仙人下界之说?乱了三界规矩! 可是仙家一言,如何能比人间浑人泼妇,胡搅蛮缠是绝对要不得的。于是,眼睁睁看着神族人从天界到人间,不单他们下界,同时准备下界的还有神兽邕冗。邕冗嘴上说着下界历练的话,但是都知道他是担心天庭对于神族人的追杀不会停止,因此准备亲自下界护送。邕冗开始打点行囊,行囊中的东西让不少眼红,神器法宝灵丹妙药,开天神兽的家底当然不是后世山精野怪可以相提并论的。 不少找到天界之主,说邕冗将半个天界的宝贝都带走了,再不阻止他,以后红尘中成仙的人只怕比起天界还要多。天界之主摇头苦笑,东西原本就是邕冗所有,之前不过是借给天界一用,现在正主要走,谁也拦不了。天界之主熬不过众仙的苦求,只得再去见邕冗。 如他所料一般,邕冗断然拒绝他的挽留,直言他只是为神器而来。两人虽是不欢而散,可是就在这一次见面中,天界之主发现邕冗手上不时有火光闪过,那是神兽涅槃的征兆。 天界之主一回天庭就立即招来心腹,准备趁着邕冗涅槃重生后那段没有法力的时日,将神族人一举消灭。时间飞快过去,不久邕冗就将所有东西收拾干净,以**力直接送入东海,让那些想要在中途拦截神器的宵小之辈的狼子野心彻底落空。 神族人下凡不时一夕之间就能完成,族长和邕冗两人轮番保护族人撤离,神族人的落脚地选在三界交汇的东海,此地上通天界,下到地府。东海是最适合神族人休养生息之地,幽冥出口就在东海海底下方,天界不敢大肆进犯,一旦击穿薄薄的海底,阴气上窜直冲天门。东海地处偏远,一面毗邻人世荒凉不见人烟之地,另一面也是荒草白骨的死地,向来少有红尘之人来往,正因人迹罕至,所以神族人的大举下凡才不会惊动凡人。 禤鸾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的盯在凌紫沁脸上,见她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立即挥手打断摩天宝鉴中的神念。凌紫沁胸口发闷,踉跄一步,收手扶住通天石台,呼吸微乱。 “摩天是神器,你能支撑这么久,已经超过我的预计,别太逞强。”禤鸾伸手扶住她,笑意盈然,“不过哪有你这样的,别人都会在中途休息,只有你伸手就来,也不知道停下。” “我没事。多谢。”虚弱感从四肢百骸涌出,千年神念的威力确实有些吃不消,凌紫沁揉着额头,心知她现在无力再继续。若非禤鸾出手,她就算在幻象中察觉不对,也难以放手。 “算了,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当年为我求情的大恩大德,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少说那些个有的没有的。”禤鸾挽起她的手臂,兴致上来立即将她向外拽去,“你我共饮一杯,今日算是于你接风,故友重逢,提那些无头旧事太扫兴,还是喝一杯来得最为痛快。” 凌紫沁笑着应允,禤鸾封上宝鉴外的大阵,两人向着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院落石亭中,四人正在焦急的等待,人还没到,楚幕白闻到一点气味儿,就一蹦多高向外面冲去,一头扎进女子怀中。 龙倾和翀白素同时站起身来,翀白素大步上前,将正要撒娇的男孩一把拎起来扔向一旁。 禤鸾见状不得不放开挽住女子的手臂,低声笑说,“怪不得紫沁说巫医神子是醋海翻波的行家里手,单是这抓人抛扔的熟练,不知是扔了多少狂蜂浪蝶。” “沁儿!”翀白素瞪了一眼禤鸾,立即拽过心上人上下打量,“你怎么样?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是不是他对你……” 凌紫沁翻了个白眼,又气又笑的给了他一下,“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不成?胡说什么!他是一位故交,不是你的假想敌。白素,给我老实一点。” 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她突然有些后悔,如果不是之前对他的种种拒绝,也许今日白素就不会如此担心她跟别人离开。伸手握住他的手,她主动握住他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故交。翀白素还是止不住暗中剜了禤鸾一眼,堂堂幽冥之主,长得一脸妖气,他这样的家伙,明明就应该送去狐族才对!转着圈想着灵狐,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红尘之中只有百里雪林还有灵狐出没,美眸凝霜,想着日后一定要捉只灵狐,透过清凝镜送到黄泉来。到时候他们一只公狐狸一只母狐狸,刚好凑一对! “白素!不要胡闹!”凌紫沁暗中伸手在白衣腰间掐了一把,满脑子的各种狐狸,也不知到底是谁被狐狸勾了魂儿去!翀白素委委屈屈的哼了一声,不再对禤鸾挑衅。 禤鸾轻咳一声,笑意飘上眼角眉梢,“果然,紫沁家教有方。” 楚幕白大仇得报,顿时发出嗤嗤的笑声,接连挨了翀白素几个飞来的白眼才停下。 “龙公子手中握的,可是我黄泉之物?”禤鸾神色一转,看到龙倾手上握着的碧绿竹竿,顿时皱眉。竹竿缩小到一支竹笛大小,通体泛出莹莹绿芒。 “不是!”龙倾尚未搭话,翀白素却突然上前几步,伸手握住竹竿一头,“这是我从山中带来,借给龙少主看的旧物。怎么?莫非幽冥之主,对一根小小的竹子也想据为己有吗?” 禤鸾收敛目光,淡淡应道,“既然龙少主喜欢,就拿去罢了,我确实不差这一件。”“龙某多谢。”翀白素闻言松开手,走回凌紫沁身边,龙倾握紧竹笛,微微施礼。 第三百一十三章 鬼将之才 第三百一十三章鬼将之才 幽冥深渊,石亭。 宾主落座,除去碧玺一人立于凌紫沁身后外,其他人都落座。她不坐,凌紫沁自然知道是何用意,也就不勉强于她,禤鸾看了看少女,摇头不语。碧玺原本写满期待的小脸儿,经他一看,顿时就苦了下去,眼角微湿低下头去。 虽是故人,有故交的情分在里面,但幽冥之境的内事如何,凌紫沁也不好多说,几人都不开口,席间便有些冷清。不知为何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她侧过头去看,就连往常对吃格外上心的翀白素,这一次也只是束手而坐,连筷子也不曾拿起。 席间三名男子神色各异,明争暗斗些什么,她却是一无所知。倒是有一件事麻烦,就是他们都不动筷,她也无法妄动。唯一的响动出自楚幕白,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席间显得格外明显。他一动不要紧,碧玺锋锐如刃的目光顿时向他瞪去,愣是将楚幕白瞪得不敢乱动。过不多时,石桌上未动一口的点心无声无息的消失,佳肴美酒一一出现在圆桌之上,没有下人从旁服侍,东西来来去去,样式丰富。但是依旧无人动筷,凌紫沁倒是看中其中一道菜色,正准备尝鲜时,禤鸾站起身来,她就停了动作。 禤鸾看了一会儿,干脆挥手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撤去,凌紫沁抬头看去,不知他为何如此。 “诸位都不动声色,是怕我会在菜里下毒暗算?还是另有顾忌?”禤鸾面沉如水,目光与凌紫沁对上,顷刻就觉得话说得太重,她不是存心,从星眸中就能看出。 但是话已出口,泼出的水便是做了事实,收不回就是收不回。 龙倾略作思索,暗中递过一个眼神给翀白素,拿人手短,他手里拿着禤鸾的馈赠不好再出头。这件事只能放在翀白素一人身上,非是他所想,只是修为有高下之分,他无能为力。 翀白素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与你废话,沁儿是你的故人,不好追问夜涟怜的下落,得罪人的事就由我来做也好。用怪兽芙蓉待客,不如说成是强掳,这就是幽冥之主的礼数?沁儿没说,我也没资格挑剔,我只问夜涟怜她现在人在何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禤鸾立即接下话茬,伸手向外一指,“诸位请随我来,自然可以知道。夜小姐正在书房用功,自从她到了这里之后,就没日没夜的苦读,我三番两次派人去劝,她就是不肯离开。我倒是希望诸位能够说服她,不要再如此。” 沁儿,他真的是故人?凌紫沁与禤鸾并肩而行,心底涌起熟悉的疑惑。 十有**,真的就是。如此作答,并非她认准禤鸾没有恶意,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再有十个他们,也不是禤鸾的对手。于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个顺水推舟的作势,她要看看禤鸾真正的用意,除去结盟外,还有什么? 他刚才带你去了哪里?疑惑继续。凌紫沁没有作答,神器之事,白素插手得越少越好。如果禤鸾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那么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她不能看着他成为第二个擎岚。 禤鸾可以用千年光阴苦等,等一个让爱人重回的机会,她却要如何去等? 她只是一介凡人,等不起也等不了,唯有思虑周详,才能避免身边人陷入绝境。何况在她彻底了结神族的宿命之后,或许她会变得比尘世中人还要不及。 抽筋剥骨,龙骨离身之后,丧失掉的力量不会重来,但是一直被仙髓滋养着的身体,却不会立即适应这样的变化。等待她的,只会是更加难缠的困境。 所以,她要在失去神族的身份之前,将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禤鸾没有说谎,如果她真的会在日后种种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人间之主,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任由别人欺凌凡人。从天界到人间,不公之事已经足够,她不会再让苍生重蹈覆辙! “翀公子。”禤鸾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直视翀白素,“你的魂引不是全无破绽,你们要说私密话,与其用这种魂引,真的不如附在耳边小声说,来得更有效!还是说,其实你要防的并不是我?你对我有怀疑,我并不怪你,但是我不管你是谁的化身还是真身,人间与幽冥结盟之事,已成定局。我现在说出口,就是不想看到紫沁被别人误导。即便这个人,是你。” “你是幽冥之主,但你不是沁儿的主人,她是我的主人,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就全部都是为了她。”翀白素眸色转暗,默认禤鸾说过的话。 可是凌紫沁却越听越觉得奇怪。谁的化身?谁的分身?如果她本是妖君,如今只不过被困于人身之中,那么白素又会是何人?依禤鸾的话来说,白素既然没有否认,就证明他真的另有来历。他是谁,从何处来……思绪大乱,强自镇定下来,背脊遍布冷汗,她不管他从何处来,真身为谁,她只看他现在如何对她! 翀白素伸手牵起她的手,仔细抹去其中的黏腻,如果他真的是另一个人,她会不会怕? “魂引是不是天衣无缝,我比你更加清楚。一个把偷听别人说话,还大言不惭的坦诚相待的人,确实让别人不好再说什么。你这么‘坦诚’,所求的肯定不只是结盟这么简单。” “确实让你料中,我还要两个人,成为统领地府万万鬼兵的将领。”禤鸾笑道,眉飞色舞,“不过既然龙少主如此贪恋红尘,那么此事也就作罢,不必再提了。” “另一人是谁?”翀白素眯起双眼,美眸隐隐有厉色翻滚,“我劝你想好再说。” “凌家父子皆尽是统兵作战的行家好手,让我在他们父子当中挑选一人,确实不好决断。”禤鸾转头对凌紫沁说道,言语中几分恳切,“你我皆曾为天人,红尘浊世,命数早成,不是一言一行所能改。就算是你这一世亲近之人,也早晚会入我阴曹地府。望紫沁不要最后将罪过落到我头上就好,死生有命,不是我能断绝。” “生死自有定数,世间从未有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你说的我都懂。”凌紫沁扯动嘴角,早知会是如此,“生死薄上勾一勾,不是说的那么轻松。只是,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让你失望,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不能说。”禤鸾皱眉,咬牙半响,忽而又轻声说道,“死路并非全部,你若能为他化险为夷,他就仍有一线生机。黄泉之中,没有必死二字。” “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直觉禤鸾想要的人,十有**会是凌偌寒,“是我兄长吗?” 禤鸾微愣,随即摇头,“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凌公子并非……” “我敬他为兄,他也没做过出格之事。”兄长这个身份无论何时也不会变,第一份打动她的情,就是凌偌寒所赠。所以凌紫沁最担心的也就是他,凌家人,每一个都克制到风过水无痕的程度,他们最擅长的,同时也是最让人窝火的地方,就是能将山崩地裂演绎成春风落雨。她该是凌家的女儿,因为她也以同样的态度掩盖事实。 风轻云淡最不伤人,凌紫沁向来这样觉得,越是淡泊,越是不会让人怀恨。 可是知道后来,凌偌寒遮挡住面容,扮成另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行事无声,并不意味着同时就无伤。当他站在建木鬼城中,为她撑起大阵,当他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将她心底早就存在的疑惑一一映正,凌紫沁从未有一刻像那时一样,迫切的希望他是那个受难之后只能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的将军嫡子。她宁愿他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需要被人保护的模样。她可以为了他暗中布局算计兰臻,就是不想有朝一日,看到凌偌寒变成另一个人。 变成她不想看到的人,她喜欢他的温暖和执着,他的怀抱一直都是她的家,有他在,凌府才是她的家。从最开始他为她落得那颗泪算起,他就是她心中不入尘寰的那颗启明星。 可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没有任何一颗星辰,是永远高悬夜幕,不会坠落的。 “不,紫沁你会错了意,我指的另有其人,不是凌公子。” 禤鸾似笑非笑,世上只有一位凌公子,连身子骨都没有长成,如何能够领兵?她说的是世间名分,他说的却是真正的血脉相传,他想要的那一个,怎会是一个头顶凌姓的外人? 镇国将军一脉相传从未断绝,这些年间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将军后人们的起起伏伏,红尘之中命运坎坷,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灵心未断,只要稍加调教,就能立即成为一件利器。只可惜,让他一眼看中的人,少之又少。用兵如有神助的将才,比起一念之间摧城灭池的大巫,更加难得。禤鸾眼光之高,向来少有人能够入他法眼,只是这一次看上的偏偏是她身边最相熟的两个人,不交代一声,有些说不过去。 “不行!”骤然拒绝,柳眉蓦地拧紧,不能是凌辰赟! 凌紫沁想也不想的开口拒绝,让气氛瞬间压抑到极点,禤鸾脸色微变,不是愤怒,却是略有惊愕。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凝结成的冰花簌簌落下,微雪寒风在花团锦簇的风光中显得格外诡异。楚幕白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让飘舞的冰花落在掌心中,冰花不多时融化成一小滩雪水。不多时,雪水竟然变成幽幽黑色,楚幕白手一抖,黑水顺着指缝落在地上。 龙倾咬紧牙关,几次想要走上前去,开口打断他们目光的交锋,却都无法迈步。 巨大的压迫感向每个人身上落下,第一个支撑不住的就是碧玺,她生前的修行早已被妖兽吸食,失去精元后的阴神十分脆弱。只听她闷哼一声向一旁倒去,被龙倾及时扶住。 “非是我要夺人性命,生死簿上自有定数。紫沁,我以为你应该懂。”禤鸾上前一步,轻握住女子手腕,“除封天之外,无一人不再入轮回,纵是你我,也有从这里离开的一日。你能护得住他们一时一日,可能护得住他们百世?” “我没有要阻拦你,身后事如何,自有命数是不假。但是如它们一般,亦非我所愿。”凌紫沁抽手而回,长袖轻舞,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腕上黑色凝重,“难道你要对我说,这些人本就不该再入轮回,生生世世都应该被拒在地府门外?” “确实不该如此,此事绝非善事,有朝一日我定会许他们……”禤鸾的话被立即打断。 凌紫沁冷眼相对,缓缓摇头,“倘若三界大乱鬼兵冲击天庭,你能保证为将者绝对无伤?” “我,不能。”禤鸾暗暗磨牙,她的性情果然丝毫也未变。 “那就没有好说,我不会看着我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如果是他阳寿将尽,我会亲自护着他再入轮回。”星眸闪烁,寒光迸溅,原本最是不愿插手干涉旁人一生,但是事到如今却是非做不可。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地府的春末夏初,比不上人世的温暖。 “你做不到,只要他的魂魄一进入黄泉之内,就没有人能够逃脱我的掌握。”禤鸾脸色微寒,他只是要一个死人,如果连这样最简单的诚意她也不愿意给的话,他或许应该先下手为强,强行唤醒她的意识。将曾经的妖君唤醒,再证道心,不是让她在情海里裹足不前! “你错了,我没说让他入黄泉……”话音戛然而止,凌紫沁侧目而视,翀白素捂住她的嘴,让后面的话没有机会出口。翀白素的神情有几分怪异,但是告诫她住口的意味非常明显。 “三界各有其序,身为红尘中人,生老病死,缺一不可。缺少其中任一,后世三魂不全。沁儿,不要做那件事。凌将军,绝不会希望堕落成恶鬼。”她的意思,翀白素听得清清楚楚,不入黄泉而入轮回,就是在这一世肉身尚未死透的间隙,将生魂剥离原身,再送入其他躯体之内。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当以**力将生魂原本的回忆剥夺或者封存,这种偏门的方法是神族人处罚犯下重罪的族人时,极为常用的一种办法,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极为巨大。 剥夺回忆,三魂七魄不稳,时常发生。至于封存回忆,手段再高超,也总有转醒的那一日。更不用说,一世脱离生死之数,此后永世都要以如此方式投胎,谁能护住一人永世? “你真的自认为凌家人?”禤鸾轻叹一声,她的固执他何尝不知道。 “当然。”脑海深处隐隐有惊涛拍岸的画面闪过,黑色的海岸,翻起的滔天巨浪顶端却是烈焰擎火,凌紫沁猛地倒退一步,零散的片段骤然消散。 “旧事无须再提!”打断禤鸾的话,他要惑她破解禁制,她却并不想如此。 一个东海神族的累世情仇,已经足够她喝一壶,天庭之事她不愿再管。 “你看到了什么?”禤鸾并不想这么快就放过她,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你骗不了我。” 翀白素皱眉不语,片刻出手,不是金芒也不是惯用的柔白,却是一片青紫交加的风刃,顷刻间向着禤鸾袭去,“她不想说,谁也不能强迫她!” “好,我不强迫她。”禤鸾收手,隐隐有失望之色,“这件事我会另想办法。” “将那些人都放了,他们不应该被禁锢在地府门外,你要奴役他们到何时?就算是为了前世所做偿还,杀机并不在他们身上,镇国将军不过是代人受过!”凌紫沁不依不饶,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她最多只能相信两分。 “我答应你,不再囚禁他们,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禤鸾露出笑容,不知为何笑容再次回到明媚的光影中,“我要你代替我,做一个抉择,鬼将不能无人率领,你离开幽冥之前,一定要选出最适合的鬼将人选。我不管他是何人,从何而来,于你何干。神族之仇,亡妻之恨,你我交情,三样相权,算是禤鸾有求于你。” “等我见到小公主安然无恙之后,自然会许你一名将领。”不得不让步,禤鸾的态度让凌紫沁再不想,也得答应下来。他怎知她看到不知何处的海岸?除非,他也曾到过那里! 翀白素转头不解的看向她,她要将何人许给幽冥?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东海众人中的一个,但是到底是哪一个?目光从龙倾身上一扫而过,除他之外,人人都有可能。莫非是新死不久的沐璇?思绪刚一兴起,手就被凌紫沁按住,星眸凝沉,缓缓摇头。 第三百一十四章 惊岸飞花 第三百一十四章惊岸飞花 幽冥深渊,书房门外。 一行人来到书房门外,凌紫沁让他们稍等片刻,暂时不要惊动书房里面的夜涟怜,她刚一靠近,就立即察觉到带有东海神族骨血里特有的微腥。生机十足,人就健在。知道禤鸾没有蒙骗她,凌紫沁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 她单独叫过翀白素到一旁,有些话她必须得说,无论禤鸾警告她,还是她自己的警惕,白素都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主儿。她现在不说,只怕他以后真的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他对她真的是看得太重,东海之事早已不是灭族之恨这么简单,牵扯到三界动荡,他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处处护着她。她知道他对她的亲昵呵护是情之至深,但那不是他干涉她决定的充足理由。 “沁儿,我……”两人单独走出五丈开外,翀白素顿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神色迫切。 “我不管你从何处来,我只问现在。你一直想要得到我,现在我也答应你会常伴山水,我希望你我之间,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凌紫沁打断他的话,他真身是何人,为何会有世间难得的地仙修为,都不重要。就像他们都十拿九稳的说她是妖君转世一样,难道他们说一句,她的真的能在瞬息之间变成另一个人吗?根本不可能。 “沁儿,相信我。”翀白素脸色发苦,同时却也放下心来,她话音中的不喜好过不确信。 “不要再与禤鸾起争执,你们说的那些,我全都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如果我不是妖君,那么眼前这些就是我的一生一世,过得去就是劫数,过不去就是命数。就算我真的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个神,那么现在的一切,于我而言,就是未必能够顺遂的历练。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想要知道那些来龙去脉,倘若那些事真的很重要,那么妖君就不会选择忘记那些因果。”凌紫沁紧紧握着他的手,担心她的苦心他未必就能全部了解,于是只得再次强调。 “不要四处树敌,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真的,不要再……”话未说完,就被白衣温暖的包围,耳边传来翀白素磨牙的响动,半是气愤半是心疼。 “沁儿,我不管你是不是知道了万年之前那些‘旧事’,那些事都过去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中途失踪。我发誓,我一定会陪你到一世历尽,然后一同转世,一起历劫。” 声音沉闷,滚热灼烫颈间的肌肤,凌紫沁回抱他,不知应该如何安慰他突如其来的悲伤。 她在摩天宝鉴上还没有问过那些旧事,而他显然是有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他不说,她就不问。无论过去发生过多少不幸,她都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白素,我问,你来答,只说是或者不是,还是老规矩,我不要解释。”凌紫沁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痕,笑容潋滟如秋水,“再哭下去,就真的比不上禤鸾漂亮了。” 一语笑谈,顿时让翀白素止住伤心,转过头用能杀人的目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禤鸾。 远处屋檐下靠门而立的禤鸾见状,也不轻不重的回瞪翀白素一眼,他们的话于他并不私密,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在禤鸾看来,翀白素这人难成大器,跟他一样,动情太深,免不了会有束手缚脚的时候。何况这人现在还是真身下界,力量都被禁锢在身体之内,没有机会从中突破的话,就会一直如此。 “你从‘那里’来,是为我?”答案是肯定的,翀白素亮着一双美眸猛点头。 “如此说来,你我,应该是宿世情缘?”同样的反应继续,凌紫沁轻笑。 “那么,前世里,我比你强大?”手腕立即被握住,翀白素闻言狠狠用力。 “上辈子不是,这辈子嘛,看上去倒是勉强有可能。”语气又恢复成嬉笑,将她抱进怀中,翀白素低下头,在她额上轻吻,“我知道过去事,你都不想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再提。我只要你现在,只看着我一个人,只想着我一个人。我知道你这一世是神族圣女,历任圣女都不只有一名神子,但是我很自私,容不下第二个人和我分享你的好。我会吃醋,既然现在还不能从你身上讨回公道,那么就别怪我将怨气发泄在那些不知好歹,又自认福大命大的狂蜂浪蝶身上。沁儿,你知道我就是爱你,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总是做一些害你伤心的事,否则以你堂堂巫医神子的身份,也不会对一个女子低三下四。但是,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 凌紫沁接过他的话,在没有确认要留下他之前,她不止牵过他一个人的手,但是过去事已经过去,她不会觉得那是对不起他,她能保证的,只是从今往后,不会再发生。 如果时光可以抹平一切最初起伏不定的情缘,那么千万年来的追寻,不是执念而是流年。 也许在他和她的过往中,她真的与他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相伴,但打动她的不是她回想不起的曾经,而是此刻眼前的这一个人。 翀白素最让她动心的,就是他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执着,执着到有些笨的程度。 她现在毫不怀疑,他会为了她,做出任何事,不问缘由,不辨错对。不是他有眼无珠,被情爱蒙心,而是他甘愿为爱人付出一切。虽然她不知道,他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她愿意去接受他的好,然后慢慢学着,回应他的温柔。 “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再问,也改变不了曾经。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心意。白素,我们是决定要在一起的人,未来漫长的年月,比过去更重要。”凌紫沁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他的温度还是比她的更温热,掌心也更柔软,“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过去。我认识的翀白素,他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巫医神子,青楼薄幸,花名在外啊!” 旧事重提,翀白素脸上闪过一阵狼狈,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我会有‘花名’在外,还不是因为你!你这坏人,现在却过来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你是嫌我好欺负,恩?” “因为我?”凌紫沁坏笑着躲过他伸来的万恶黑手,边笑边向一旁躲闪,“我怎么就不记得,我‘教唆’你到青楼博取美人儿欢心的事儿?似乎,也没有资助过囊中羞涩,又进京赶考的神子到烟花柳巷里去采风?你要不要说,当年在勾栏院中打情骂俏的那句‘识得佳人酥骨媚’的歪诗,也是我私下里教给你的?这倒是真奇了,我可不记得我写过这种东西!” “你个坏心眼的丫头!你还说!要不是天天看着你在那边穿着打扮,我怎么会……”话音戛然而止,翀白素双手捂住惹是生非的一张嘴,生生将后面的话全部活吞下去。 “啊哈,原来是这样啊。啊?”故意把声音拉得极长,凌紫沁眯起双眸,目光中透出十足的威慑,“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我‘亲爱的神子大人’,在眼瘾过不够的情况下,跑去烟花巷里寻欢作乐。你说,我应不应该,怀疑一下,你这双手的清白呢?” “沁儿,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一次都没有!我绝对、绝对!没有碰过那些歌姬舞女!我真是听琴听曲儿,没有上手!我的手干净得很!不信你看!”翀白素连忙扑过去捉住她,边说边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面前,十分迫切的想要证明他的清白。 “你确定,你真的要发誓啊?”凌紫沁咧咧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伸手大力的抓过他的肩膀,柳眉蹙紧,格外哀怨的说了一句,“白素,这里可是黄泉地府,哪来的什么天!” 说完松开手,使劲推了他一把,然后飞也似地向着书房那边跑去,“你发的誓不能算!” “沁儿!你这个可恶的女人!”翀白素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她的薄怒都是故意耍他玩的。 凌紫沁笑着推开书房,直奔夜涟怜而去,翀白素和楚幕白二人紧跟其后一同追了过去。 他们进去后,门旁站立的龙倾露出一丝沉闷,手中紧紧握住那只翠玉般的竹竿,神色之中透着一分苦涩,眉眼上更多的却是隐忍。刚刚那一番欢笑,刺痛他的心,尽管他也知道那不是凌紫沁有意演给他看得戏目,但是疼痛却格外凶猛。恩爱到打情骂俏,他来得太晚。 禤鸾看到龙倾侧过脸没有进门,顿时明白过来,龙倾一番痴心都付了流水,是个局外人。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转眼,你这一世所求,必不能如愿以偿,为何不考虑一下,你也算红尘之中耀眼的一人,明珠蒙尘令人于心不忍。”他还没有彻底断念,若能笼络龙倾,当然是最好。禤鸾曾在宝鉴中仔细看过酬剑山庄里那场暗算,龙倾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深得他心。 “龙某现在还不能死,也不想死。”龙倾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直视禤鸾,“除去这件事,龙某实在无能为力之外,尚有一众族人要仰仗龙某度日,情事不得善终,是福薄缘浅,怪不得别人,也怨不得天。但若是仅仅因为情之一字,就抛却肩上重任,那么龙倾也不过就是个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下作之辈。我以为,幽冥之主苦心寻觅多年的将才,绝对不会是一个为情所困,就自甘堕落轻生赴死的蠢人。如果我理解偏颇,你想要的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将,那么我只会让你失望。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无心于此。” “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你和她,其实并非姻缘浅薄,而是被你心心念念放在嘴边的那些族人耽搁,你会不会就此放弃酬剑山庄,一心侍奉凌紫沁?” 龙倾闻言皱眉,这句话听上去十分怪异,他没有立即作答,目光紧紧的盯着禤鸾。他是幽冥之主,会不会他已经看到紫沁和他的未来?但是他的族人,怎么可能会阻碍他和紫沁?就算没有神族圣女的身份,单凭紫沁对天师留下的玄机阵法的领悟,还有她出神入化的符咒,就注定会赢得所有族人的喜爱。酬剑山庄是世家之中,最为崇尚咒术威力的一支,越是强大的咒术阵法,就越是会得到族人的尊敬。 以紫沁今日的修为,一对一的交手,他取胜的把握,不足三成。龙倾清楚的记得,她双手凝结的法阵一一收拢在指尖,压制成浓重的黑色,那是世间臻至巅峰的杀机,他自问在那样的法阵下,只能躲闪不能硬接。否则,灰飞烟灭就是唯一的下场。 “怎么不答话?难道在你心中,这一世由天庭妖君转世而来的神族圣女,还比不过你那些骨血杂糅的族人来得重要?”禤鸾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转眼间狡黠变为冷冽的质问,“还是你要像你的先人们一样,将圣女再次推给皇族去迫害?你若敢动这种念头,就别怪我……” “我没有!”龙倾一口否认,脸色沉韵,“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只要有人敢对她动手,不管他是世家子弟还是皇族败类,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我是想一心一意的侍奉她,可是她从来没给过我这个机会,从最初她身边就伴着翀白素,他是地仙,人间修为最高的一个,而我有的不过是世间虚名。世家三公子,除去现在还没有现身的南宫尘略带神秘之外,放眼天下没有一人,是翀白素的对手。你说过,他其实另有来历,我还能怎样?” “还没动手去试过,怎么就知道必败无疑?你要是存心定论,认定自己处处比不上翀白素,那我也无言可说。”禤鸾冷笑一声,十分不屑,“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紫沁的真心,是不是也比不过他?如果这样,那你就真的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现在没有你也过得很好。” “我没有那样说!”龙倾甩袖欲向远处走去,被禤鸾抢先一步拦在身前。 “龙倾,你再不争取,就真的要失去她了!她这一世的情缘就在翀白素身上,但是他们之间并非砧板一块毫无间隙可寻,如果你现在不去努力争取她,等到翀白素再回到她身边,那时任何人都不会再有机会!”禤鸾压低声音,他不喜欢翀白素,从千万年前就不喜欢妖君身边的那个小药童。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不过意的地方,但是单纯的厌恶,不需要详实的理由。 “你在怂恿我,做挑拨离间的小人?”龙倾诧异的转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番话,“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但是有人告诉我,说紫沁最后的姻缘,归属并不是翀白素。” “龙少主,请你动动脑子,这些话是那个小鱼人告诉你的吧?”禤鸾嗤笑一句,不想再说下去,神器比不过一个鱼人的占卜,真是令人发笑,“好,既然你这么信任她,请便。” 禤鸾说完,不再阻拦他,转身向书房走去。 龙倾在他身后咬牙攥紧竹竿,他怎会如此轻易的放弃她? 禤鸾刚一踏入书房,就被蹲在地上的楚幕白绊了一下,当即身形一转,“你怎么在这里?” 楚幕白揉着额角站起身来,吸了吸鼻子,“主人和那个小鱼人斗法,我被误伤一下。” 两人正说着,一道金光从书房内冲出,禤鸾拽住楚幕白侧身避过。下一刻翀白素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跳了出来,白衣微乱发丝飞扬,袖口上一道裂口,他一落地立即将身上整理一新。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如此狼狈?”禤鸾止不住笑意,这人从他认识的那天开始就是一袭白衣,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一身缟素,也不知会不会不吉利! “你的将才,有着落了。”翀白素没好气的答了一句,“小公主愿意留下,当你的鬼将,她选了那个你没看上眼的碧玺当副将。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紫沁怎么说?她竟然准了夜涟怜留下?”禤鸾挑眉,有些惊讶,夜涟怜的身手确实不错,是他中意的人选。只是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一心埋头苦读,口口声声称要为族人正名。现在突然留下,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 “沁儿怎么会愿意!再说,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夜无殇交代!”翀白素冷哼一声,十分不情愿,“当然不愿意!你的烂摊子,现在要沁儿给你收拾,禤鸾大人,真是好大的排场。” “只要紫沁愿意,你这个男宠,没有反对的资格。”禤鸾轻哼,饶过翀白素向里面走去。 “是,我是男宠没错,不过我是个活人,早晚还有爬床的一日。不像有的人,想和爱人亲热一下,还有隔着几丈厚的坚冰,我是不知道,隔冰流泪的滋味,要怎么形容。” 翀白素凉凉的开口,三言两语说的禤鸾肝火大动,他怎会知道擎岚被封存寒冰中的事! “我劝你知趣一点,她的伤,未必就没人能救。”翀白素转身,挑眉冷笑。 “你能救她!”禤鸾立即走回来,“还请翀公子妙手回春!救救岚儿!”“怎么?这么就成了公子,不是低三下四的男宠了吗?”翀白素冷冷笑道,“其实你没说错,我就是沁儿的男宠,献身又献心。想要我救她啊?你去问我的主人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修书一封 第三百一十五章修书一封 幽冥深渊,书房。 “好狗不挡道!去去!你到一边儿站着去!”翀白素没好气的推过想要继续问个清楚的禤鸾,“禤鸾大人,你不耻下问的劲头在我这里占不到什么好处,我是男宠没错,但我只是沁儿一个人的掌中玩物,男宠也有选择喜欢的人爬床的权力。你再站得这么近,我就跟主人说,说你对我图谋不轨。收起你脸上的伤心,我看不出你有多少真情实意,你不是为了所爱日夜悲伤吗?怎么适才还拽着我家沁儿的手不愿意松开呢?你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你的爱妻管不着,所以你可以在外面风流快活了?男人么,谁还没有点需要发泄的时候,我可以谅解你的心情,可惜你选错了对象,沁儿不是愿意陪你露水情缘的那个人。” “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是你一再挑衅,故意误会。”禤鸾冷下脸来,眼含秋霜,“我与紫沁的交情清清白白,并非你臆想的龌蹉念头。你以为你沉迷不悟,其他人就会如你一般失魂落魄不成?我承认她确实很美,甚至此刻比起我与她相识之日,还要美上三分。但是那又能如何?我已是他人之夫,许一世钟情,不可能再与她如何,你休得……” “想要堵住我的嘴,就别再暗中进行那些肮脏事,”翀白素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扣住禤鸾手腕,右手微微发力,直将禤鸾的衣袖掐得打褶,靠近他压低声音警告。 “禤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劝你最好也别胡乱猜测我是谁的真身。大家彼此彼此,从何处来,为何而来,之后又要到哪里去,你是做不了主的,否则也不会沦落黄泉。当年的伤,今日将养的如何?你想从沁儿身上得到好处,可惜沁儿尚未觉醒,我也没打算让她觉醒,她的劫数与你我不同。你在岚姑娘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你以为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吗?我可以只字不提,完全瞒过沁儿,就像当年我追随她而来,陪她三世轮回,她也一概不知一样。你不言我不语,这样对大家都好。岚姑娘‘重伤’‘中毒’也好,我都会尽力救治。” 禤鸾猛地甩开翀白素的手,脸上阴晴不定,“当年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有摩天宝鉴在手,自以为一宝可以鞭挞天下,我也有清凝镜傍身,当年之事不多不少,刚刚好知道关于你的那段。”翀白素不以为意,整理着衣衫,仔细抚平身上的褶皱,将灰尘抖落。 “知道你是为何才会从天界来此,也知道你想要重返天庭,就只有逆天而行。你不能轮回,在幽冥之中枯等下一次九星临位,便是万年又万年。所以,你想趁着人间之主没有彻底苏醒扛起责任之前,篡夺她的位置。不过,我想你也发现了不是吗?沁儿这一次临世,与之前都不大一样。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不再直截了当。她三世历劫失败,这一次卷土重来之后,变得格外谨慎小心。她并不相信我,当然也不会相信你,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禤鸾嗤了一声,眼中的寒光不亚于他,“怎么?你不是想说,你随她三世都没有讨到仙籍之后,现如今总算开窍,准备倾身付出真情意吧?翀白素,这种话你还是留着骗骗无知少女为好,想要骗我,是绝对行不通的!你追随她下凡所为何事,诸天可有不清楚的?她现在没觉醒,不代表她永远都会被你深情款款的模样蒙在鼓里。” “三世之中,我确是为了仙籍而来,这件事本就没有什么好否认。我虽然降生于天庭幽玄,但并非生而为仙。她当年收留我侍奉茶水时,就知道我是谁。我想成为仙人,何错之有?” 翀白素轻声说道,神色中的笑意却渐渐淡去,“至于这一世,我想要的只是她,只要她愿意接纳我,我是谁来自何处,又有什么重要?我承认,我就是在算计沁儿,一步一步将她收入怀中,让她习惯我的存在,让她再也离不开我。就算站在她面前,我也敢承认这些话是出自我之口。我相信沁儿会明白我只是想要爱她,对她,我绝对不会有一丁点的不好。” 禤鸾蹙眉不语,三世情劫,不止她变得不再直接,就连翀白素的性情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过去的翀白素,绝对不敢将心思明目张胆的讲出来,到底他们经历了什么,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不言语,可是翀白素显然话没有说够。 “禤鸾,沁儿不是当年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人,劝你一句,你还是放手为妙。不然千万年的交情,为了一次九星临位,就尽数废弃,实在太不值得!九星临位一直都在,我总觉得封天尚未真正死去,你想重回天庭,应该另觅蹊径,不是把念头动到你的至交身上。沁儿她,一直以来都被诸天都更加的自信,同时也更加绝情,她是真身下界。如果你这一次强行唤醒她,令她历劫失败的话,你觉得,你和她,还有下一次重逢吗?” 翀白素轻声说道,“或许还会有那样一日,但是下一世的她,绝对不是眼前这一个她。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怀疑,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不是吗?魂引应该是两人之间最天衣无缝的羁绊,但是你能听到我与沁儿用魂引交流,这就证明她没有对我完全的信任。我想要得到她是不假,但我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绝对不能做。如果是真心换绝情,那么我甘愿被她玩弄这一次,如果唯有这样才能得到下一次相伴她左右的机会,我认命。” “我很贪心,我想要她,从我见到她的那天开始,她比三界任何都更重要,我想我爱她,也希望她能爱上我。”翀白素格外认真的说出这些话,曾经他以为,一定要得到仙籍,才有站在她身边相依相偎的资格,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在她眼里,仙和人并没有分别。 曾经的努力尽数付诸于流水,从根源上弄错的方向,无论多少牺牲,都只能佐证失败。 因此,这一世他终于想通,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放弃修行上的更进一步,也没有在百花节那天于仙云大阵中向前几世一样窥测天机,他要的是水到渠成的自然。 过去事,他没有刻意遗忘,但也没有刻意去记起,只要认准眼前这一个是他要献出一生去爱去争取的那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要我再等下一个万年之期?”禤鸾寒声怒对,“你知不知道一万年是多久!” “你不是甘心到这里来,而是不敌天庭一众的追杀,才会逃来幽冥。不等过万年之期,就向再回天庭,你真当他们都是傻子吗?”翀白素挑眉,似是十分头痛跟这样一个讲不清的愣头愣脑的家伙说话,“自有定数,你想重回,少说也要等到他们中半数下界证道。不然,现在莽撞的冲进去,除了送死,我看不到你还有第二种下场可言。禤鸾,你的心已经乱了,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岚姑娘近几日就会醒来,这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生机,人世的味道。如果你还想继续同她一起……算我多嘴,或许她只是你的筹码,你反抗天庭的引子。她的来历,并非你所说那样,是什么云霞漫天异彩突显降生在幽冥中的异数,她是用你的血点化怪兽,才降生到此地的……” “够了!”禤鸾猛地大手一挥,截住翀白素的话,“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擎岚的来历,就连诸天也没有一个看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别告诉我说,是芙蓉跟你说的!” 翀白素轻咳一声,美眸透着笑意,“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芙蓉是当年被我从妙顶山的废池寒潭中救出的一条濒死小鱼,后来被沁儿知道后,责怪我不该将它带到天上,后来从转送给你作为坐骑。沁儿说它劫数未到,身上也没看出可以留在天庭的因缘。” 禤鸾沉闷的咳嗽一声,脸色暗红,有些不大自然,一时间也不好再说话。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会告诉主人!”几乎被两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楚幕白突然尖声开口,“我还以为你们多喜欢主人,原来背地里安的都是肮脏心思!你们真是让人作呕,我一定……” 声音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禤鸾突然出手,悄无声息的掐住男孩的咽喉,让他无法再多说一句。绛色从咽喉上面蔓延开来,楚幕白的身形摇摇欲坠。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小家伙,开天神兽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吗?可惜这里是黄泉鬼域,不是混沌初天。耍性子也分场合,你这唱得是哪出戏啊?”翀白素笑着走上前去,掌心中凝结出青紫光芒,阵阵药香传出,“给开天神兽下药,我还是第一次,粗手笨脚,还请见谅。” 说完伸手按上楚幕白的额间,一瞬青紫瞬间劈落,楚幕白无声无息的倒在禤鸾怀中。等他再醒来,会将刚刚听到的一切全部忘记。 “你比我还要心狠手辣,我很庆幸没有得罪你。”禤鸾扶着楚幕白软绵绵的身体,抬头看向翀白素,他的手心中一片青紫色尚未退却,药香依旧。禤鸾皱眉,他生来就带着灵药? “得罪与否,不是你说了就算。”翀白素收手,脸上乍现的冰冷尽数不见,向来顶在容颜上的温暖再度出现,只是他看向禤鸾的眸色并不和善,“凭你对沁儿的纠缠,你我就不是一路人。不过沁儿既然认下你这个‘故人’,这几分薄面我会给,你好自为之。禤鸾,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得很,别演得太过。岚姑娘,你到底救是不救?” “救。”禤鸾抬头向门外看去,神色略有苍凉,“怎么会不救她?她若死在这里,我要如何向它交代?何况,她现在是我的妻,没有理由不救她。” “若我救回她之后,她要再赴红尘,你怎么办?”翀白素挑眉,他讨厌禤鸾,从喜欢上沁儿的那天开始,就无比厌恶这个人。沁儿身边向来不缺仙魔,但是没有一个令他如此反感。 “让她去,不然我还能怎样?用捆仙绳把她拴住?还是将她如同邕冗一样钉在东海神殿最底层受尽折磨?你以为邕冗还能支撑多久?在我看来,最多也不过红尘百年之数。” 禤鸾的声音放得很轻,提起往事仿佛是在念着不成调的戏文一般,在翀白素听来格外不真实,“邕冗涅槃,需要与人**,原本任何人都可以,偏偏他将龙骨给了人间之主,那人现在神魂已碎,散落在三界之中。邕冗无法涅槃重生,为爱牺牲,也算是死得干干净净。等到紫沁进入神殿底层,就是邕冗亡命之时,你不要告诉她,我知道她想放邕冗自行离开。” “好。”翀白素应声,还没等再说,门外传来脚步声,龙倾从外面进来。 “不要进书房里去,你熬不过神力。”翀白素立即抓过晕厥的楚幕白,塞到龙倾怀中,“他刚刚被从书房内打出来,撞到头晕过去了,你照看他一下。” 不由分说,甩脱了拖油瓶,两人乐得一身清闲,立即向书房内走去。 书房里的打斗声停下,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夜涟怜双眸泛出血光,按着手臂上正在滴血的伤口,脸上却是兴致盎然,“再来!紫沁姐姐!再来再来!” “再来你的小命就要搭进去了,还来什么来。”翀白素笑着走近,从袖中取出锦帕,仔细在凌紫沁额间擦拭,“沁儿不过是哄着你玩的,难不成还真的与你动手吗?” “再多我也无法教你,我不是个中好手,行伍之事也只知道这些。”凌紫沁接过翀白素递来的香茗,“涟怜,从今往后,你就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记得回来看看。你兄长那边,我会将你的手书带去,不过你最好还是回去一趟,与你父皇交代一声为好。” “父皇那边,我会回去的,不过我太子皇兄,可就要麻烦紫沁姐姐多费心了。他啊,平日里看着一副温顺公子的模样,其实才不是那个养子。”夜涟怜向着站在门边的禤鸾招手,“大哥,快来帮我把伤口包上,用最好的药来,不要留下疤!免得……” “免得被牉妲看到又要念你是不是啊?”禤鸾笑着走过去,好脾气的帮忙包扎,一边还与她说笑道,“你喜欢他,直说就好,你是我义妹,就是半个幽冥之主,谁敢拒绝你?你看上哪个鬼使,他敢不从,我就夺了他的牌子,让他变成游魂!” “那怎么行!”夜涟怜小脸儿一红,顿时拒绝,“大哥你不许从中使坏,我要成为幽冥第一的鬼将,让他只能仰望我,暗中追求我。才不是要用强的,逼迫他来侍寝!还有,我是你义妹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啊!我才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我是靠着你的关系爬上鬼将的位置,我要一个一个的打赢,让你的一众鬼使阴差,十万鬼兵,全部都败在我脚下!”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你要当鬼将,就是你要当我幽冥界的公主殿下,我也双手奉上。”禤鸾对夜涟怜的宠溺,让翀白素越看越是奇怪。 当下忍不住轻声咳嗽,半是拆穿半是玩笑,“小公主要当鬼将还要一一降服鬼使,不过我看你要成为幽冥之主的身边人,或许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拿下。征服他,可比征服一个鬼使有趣的多了。黄泉地府,主掌再入轮回,小公主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女皇呢。” 夜涟怜听完连连眨眼,突然皱眉道,“你要我勾……” 禤鸾轻笑,未置可否。在他心中,擎岚的地位随时都会被人取代,如果夜涟怜当真成为鬼将之首,那么他不介意,给她一场荣宠。完成她所有少女梦想中的美好,大婚,迎亲,相携到老。只要他能再回天庭,他当然会将她也一并带去。幽冥之中,没有知恩图报这一说,但是他对她的宠爱却是真心不假。或许就是当时抱着挣扎不休的她,从东海一路走来时,被她泪落成珠的模样惊艳,或许他就是喜欢上她总是生机勃勃的模样。总之,她在身边就好。 凌紫沁脸色未改,目光从禤鸾脸上闪过,他复仇的理由,似乎只是个引子。 夜涟怜狠狠跺脚,剜了一眼翀白素,红着脸跑了出去,任由禤鸾连连呼唤也没回头。凌紫沁走到角落里,扶起刚才被误伤打晕的碧玺,将她扶到软榻上躺好。“紫沁,我们一道去擎岚那里,翀公子是红尘医神,我想请他去看看擎岚的伤,是否还有救。”禤鸾走近一步,低声说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擎岚之死 第三百一十六章擎岚之死 幽冥深渊,冰封祭坛。 当一行人抵达禤鸾的爱人擎岚所在的祭坛时,放眼望去,整座祭坛之上风雪漫天而起,一座高三丈宽两丈的坚冰竖立在祭坛中央。落雪飘零,寒风平地而起,这里不是寻常幽冥,而是禤鸾以**力打造而成的玄冰法阵。铺天盖地的飞雪,掩盖不住坚冰中一个天姿绝美的女子,女子紧闭双眼,显然是被禁锢在玄冰之中。祭坛上下,除了风雪之声,就是几人的脚步声,轻巧的呼吸声被风声撕裂,没有人能够辨别另一个人的心跳。 凌紫沁站在风雪之中,仿佛一瞬间又回到醒来时大雪漫天的夜幕下,凌偌寒赶着马车将她从大将军府送到圆觉寺。风雪夜行人,当日颠簸在马车中,她还不知道从那时起,命运就如同这飞雪一般,随风飘摇。云陌不是她的家,东海海底神族故地,眼下却只是一片残垣断瓦,待东海事了,她就要带着白素行游天下遍览名山。 可是最后总有一日要停步安身,不是吗?他们不可能永远都漂泊在路上,翱翔天际的飞鸟,总有一日也会疲倦,也需要一个落脚的枝头。到那时,她又能去哪儿? 去巫山吗?与凌偌寒汇合?世家的争斗却不会因为她脱去龙骨而停歇。 那么,要重回红尘吗?势必会在皇族之中再掀波澜。镇国将军,四个字从心头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当大将军凌辰赟的身影从眼前闪现,凌紫沁突然觉得有几分悲伤。 从小到大,无论是当日的凌紫沁,还是今日的她,唤凌辰赟一声爹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这位为国为民戎马数十载的大将军,没有享受过哪怕一日的天伦之乐。她突然有些后悔,她的冷语伤人,其实对凌辰赟而言并不公平。芸娘心里还是有过他的位置,只不过那不是爱。 “沁儿?”翀白素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又再次变得冰冷,“哪里不舒服?” 脉象平稳有力,可是她脸上却带着一丝悔意,难道是她后悔同意夜涟怜留在幽冥? “别担心,我只是有些想家。”凌紫沁的声音很轻,“我们,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 翀白素眼中乍现出奇异的光彩,他翕动着唇瓣,半响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猛地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不停的摩挲着她的长发。他以为,他要等到地老天荒,才会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关于七情六欲的只言片语,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凌紫沁眯起眼睛靠在他怀中,任由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骼里,鼻尖微酸,情绪卡在落泪之前的酝酿。心底某一处异样的柔软,陌生又酸涩,可是并不令人反感。 她一直以为凌偌寒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凌辰赟竟也一并算在内。 “等到东海事了,我们就回去。”翀白素呐呐的说着,声音压得极低,不想被她听出他微湿的鼻音,可他没留神,心跳早已将他的心思暴露得一目了然。 “好。”凌紫沁踮起脚尖,在他脸颊靠着耳垂的地方轻吻。 禤鸾对龙倾无声的做了一个手势,将他引到祭坛之前,“这座祭坛还能支持多久?” “难道它不是你所造?”龙倾错愕,见他摇头,立即细看祭坛。终于在祭坛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之中,看到一处精雕细刻的名字。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囵聿。天师囵聿,近千年前辞世之人,一直以来在酬剑山庄中都少有人提及这个名字。因为她虽然是天师,却并没有什么阵法留下,也不用提法宝神兵。囵聿生前,不知为何,根本没有进过后山剑池。 所以她的名字,在历任酬剑天师中最为不起眼,甚至有些长老说她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龙倾仔细打量着冰封祭坛,整座祭坛只有最底部,依稀可见一座拇指大小的法阵,法阵在厚实的坚冰最底层,明灭不停,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按照酬剑山庄传世的阵法而言,这座法阵,时刻都会失效。 “最多,十日。”龙倾抬起头来,看到禤鸾眼底的悲伤,浓烈而沧桑,突然有些后悔他刚刚说得如此直白。但是事实如此,囵聿毕竟只是红尘中人,能在幽冥中留下这样一座法阵,她的修为实则不亚于任何一位天师,只是她的修行似乎与众不同,因此一直不为人知。 “我以为,停下幽冥之境的时间,就可以将她一直留在身边。”禤鸾双手抵住坚冰,很快飞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薄薄的一层莹白,却比不过他神色中蕴藏的伤心。 龙倾没有开口,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安慰面对挚爱将死的幽冥之主。 其实,他此刻站在祭坛之上,隔着厚实的冰层,根本感觉不到其中有一点点生机。 冰中的女子身着一身华美的黑色长袖,广袖掐花,嘴角间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她还活着吗?或许当时还有一息尚存,因此才能熬到囵聿到来,将她封入冰中。 可是时过千年,她一直在冰中,活下来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 “法阵一破,你就可以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她还有一息尚存,没有意外的话,不会这么快就死去。”禤鸾闻言抬起头,翀白素站在祭坛的另一边,闭着眼,伸手按在坚冰上。 “救救她!你想要什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禤鸾走过去,眼中的坚持不容小觑。 “啊哈,代价啊,”翀白素轻笑,缓缓摇头,“你给不起的,别问了。人,我会去救的。” “不!”禤鸾当即拒绝,有舍才有得,他不想亏欠翀白素的人情,现在不还清,日后利滚利,不知要付出多少额外的代价。他非常了解翀白素,这个人除了对紫沁,对谁都算计。 “嗯?”翀白素皱眉,不耐烦至极,“好啊,那你把生死薄拿出来,我要从上面勾几个人名下去。拿来啊,堂堂幽冥之主,当众出尔反尔,颜面扫地啊扫地啊!” “只有这个不可以!翀公子,请你高抬贵手,生死薄之事,我做不了主。”禤鸾服软,他这个幽冥之主的身份是靠着强大的仙法夺来,幽冥本无主,生死簿在何处,至今仍不知。 “嗯?那就再换一个别的。”翀白素心知这个实在太难,知难而退眼下还不想撕破脸皮,“那么,你让出幽冥之主的位置,给我坐。交出黄泉地府的大印来,我就立即动手救她。” 禤鸾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将目光转向凌紫沁身上,无言的求助。 “白素,不要闹了。”凌紫沁走上前来,抬头看向冰中的擎岚,她确实还活着。 “沁儿,我没有玩笑的意思。听说黄泉地府不算红尘时日,但是如果我现在救活岚姑娘,她的寿数不是与他一样的无穷无尽,而是人间阳寿。所以我要他取来生死簿,查一查岚姑娘的阳寿几何。否则就算救活她,只有一瞬功夫,她就要再入轮回,岂不是无用?” 翀白素一开口,禤鸾立刻脸色大变,“她生于幽冥,怎会是红尘寿数!” 翀白素瞪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坚冰,“这座法阵,不用说也是红尘中之物,我不管你是找了哪位高人布阵,但是红尘之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被困在里面,已有千年之久,早已被红尘浊气侵入体内,不再是幽冥之属。你从天庭殒身而来,难道还不知这其中玄机?” 禤鸾倒退几步,脸色惨白得令人心惊,“这么说,她是非死不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掩面转到冰封祭坛的另一侧,双肩无声的抖动,几人都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突然,一名女子从远处现身,她一出现,祭坛上风雪立停,她一步步走向祭坛。 最后脚步停在祭坛下,女子的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后看到凌紫沁时,她单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不停的说着什么,直说了一刻有余。等她说完,她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冰中的女子,然后转身离去。她的离开,就像她的到来一样,透着怪异。 “她醒了!”翀白素也向冰中看去,猛然间发现擎岚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向女子离去的身影,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擎岚!”禤鸾转回原地,双手按在冰上,惊喜交加“擎岚!” “你还是来了。”冰中的女子慢慢开口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隔着厚实的冰层,声音极轻。 翀白素目光一暗,发现冰座上的法阵熄灭的时间比亮起来的时间更长,祭坛上的风雪已然停止,整座法阵即将失效。他立即轻握住凌紫沁的手,示意她看向祭坛底部的冰座。 “我想走了,你不要再找人为我续命,其实当年我就想告诉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擎岚的目光落在凌紫沁身上,半响又移开,“不是她,不要动她的主意,幽冥中不是还有一名女子吗?为何不带过来?那个人才是你的意中人不是吗?” “没有!”禤鸾矢口否认,眼泪飞溅,落到冰上,坚冰外出现一层泪珠般水滴慢慢融化。 “一直以来,我爱的都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第二个人!我不许你离开!” 擎岚脸上的表情出乎所有人想象中的平静,她就在冰的中央,看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幽冥之主,似乎根本就没有为他动过一点感情的模样。甚至就连目光也没有一直停留在禤鸾身上,相反却在几人身上游移不定,几次与凌紫沁的目光对上,又极快的分开。 “刚才来的那人是谁?”凌紫沁侧过头,低声问向翀白素,声音在禤鸾的哭声下听不真切。她不是没想过禤鸾会为最后的相处悲伤,但也没想到他会无所顾忌的放声痛哭。 一千年,真的已经不短了,都说时间会治愈全部的伤痕,就算无法和好如初,至少也会结上一层厚重的痂,保护着其中的嫩肉不再受到风吹日晒,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可是所有的老生常谈,放在禤鸾身上都并不适用,他等了一千年,不是接受现实,正相反他是抱着希望爱人重回的强烈念头。分分秒秒的煎熬,都是值得凝聚成甜蜜的点滴。 “我想她应该就是芙蓉,她们身上有同样的气息,擎岚应该算是芙蓉的亲人。”翀白素拉着她远远离开祭坛,龙倾也跟着走远,却站在另一端。他们将最后的时间,留给禤鸾。 “她为何不上前与擎岚告别?”柳眉紧锁,远处的祭坛上,坚冰迅速融化,冰封完全消失之时,就是擎岚最后的时间。凌紫沁突然明白过来,禤鸾的身份恐怕有待考证,擎岚既然此时已经是红尘寿数,那么她的阳寿还剩下多少,禤鸾作为幽冥之主没理由不清楚! 唯一不清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而已,那就是禤鸾他还没法拿到生死簿。 蓦地记起摩天宝鉴中看到的封天,他出现时,尚且无人愿意掌管黄泉死事。禤鸾真正到来此地的原因,应该就在她还没有看完的那段过去中。 “她无法开口,妖兽中除仙兽神兽开口能言之外,其他都是无法说话的,甚至有一些完全无法发出声音。”翀白素低声解释道,原本妖兽就是三界中得道的飞禽走兽,后来它们的祖先中较为厉害的一些,陆续被各路收为坐骑,引发其余妖兽的不满。为了不再听它们的冲天抱怨,以**力将世间妖兽通通封住口舌,只有当时已经认主的仙兽得以幸免。 凌紫沁听完眉头紧锁,“如此乱来,就无人反对吗?” 修行二字,就是修为行止,行事随心所欲,从何谈起修行? “没有。”翀白素异常平静的回答,他的平静让凌紫沁觉得有些心惊。 “因为在他们看来,除诸天之外,其他都是蝼蚁。妖兽只是不能说话,它们还活着……沁儿?”牵着她的手被突然甩开,翀白素立即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好。 “别用那样的语气说那些肮脏事,他们不配称神!” 凌紫沁别过脸去,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可她就是不喜欢他用那样平静的口吻去讲那些事。诸天的肮脏手段,她已经听得太多,听得就要作呕。 “沁儿,看着他们。”翀白素固执的牵起她的手,让她看向此时已经融化掉大半的坚冰,禤鸾紧紧的将爱人抱在怀中,眼泪混着冰水的模样,格外狼狈。 “我要你看清楚这一切,这只是插手的一隅,家破人亡对于他们而言,算不了什么。”翀白素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凌紫沁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星眸一刻不动的定在他们身上。 “你要与之为敌的,不是禤鸾这样的失败者,他曾经在天庭中声名显赫,但是他与天界之主争斗的最后惨败。下场就是被流放到没有一个甘愿来的幽冥之境。如果你真的要走上这条路,就是与诸天为敌。诸天之上,有散仙遗世清修,他们不会站在任何一方。你遇见过的画扇就是散仙,但是他们中没有下界的人,不会插手这次乱局。” 坚冰融化的越来越快,此时擎岚全身只剩下小腿上还有,禤鸾试图让坚冰融化的慢些,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那座法阵,并非幽冥之物,不会听从他的摆布。 凌紫沁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帮忙,但是翀白素扯住她,不让她靠近那里。 “沁儿,告诉我,你还想继续下去吗?”翀白素从后面将她环在怀里,“如果你不想,我可以随时带你走,幽冥之境的出口并不是只有那一个。” “你怕吗?与天为敌。”凌紫沁半偏过头,星眸转向他的侧脸,他还是一样好看。 “天上地下,能让我翀白素怕得就只有你。”宠溺的磨蹭着她的脸颊,低头偷香。 “沁儿,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心知这件事再难也要说,何况现在不知道,待会儿由禤鸾告诉她,只会令她更加难受。 “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郑重其事?”凌紫沁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她尽量放轻松,也许不是坏消息,也许他只是还没有调整好刚刚心情。 话还没有说,几声闷响从地底传来,远处的祭坛彻底融化,三人都向那边看去。 禤鸾横抱起女子,飞也似地冲向凌紫沁,“紫沁,她有话要对你说!求你,给她一刻。” “好。”凌紫沁没有多想,立即应允,只是不知道她有什么可说。 擎岚落地,脸色惨白,吃力的挥手,“你们都躲远,不许偷听我说话,站到那边去。” “可是……”禤鸾要再说,就被翀白素伸手拖走,两女目送他们离开。 “岚姑娘,不知道你想对我说些什么?”见他们已经走远,凌紫沁转头问到。 “原来,你就是他万年之前的至交好友?”擎岚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彩,“好!好!好!”她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紧紧抓住凌紫沁的衣襟,话音刚落,头一歪倒在地上,生息断绝。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后悔无期 第三百一十七章后悔无期 幽冥深渊,雪谷尽头。 漫山遍野的积雪飞速融化,在地上形成一条条明亮的小溪,溪水冰冷,向着谷外缓缓流淌。仿佛一季结束,又似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擎岚最后的归宿就在雪谷尽头,那里是一片繁盛到妖异的草木,禤鸾抱着那具渐渐变得像是初生婴孩大小的尸体,一步步走到尽头,直到无路可走这才停下脚步。他现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要化为一座望妻石。 凌紫沁等人跟在禤鸾身后,三丈远的距离,默默的看着幽冥之主埋葬他的爱人。不知等了多久,却一直不见禤鸾动手。最后翀白素走上前去,低语几句,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禤鸾的身形开始打晃,随后他单膝跪地,将怀中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他的动作那么轻,唯恐惊动熟睡中的灵魂。 禤鸾突然站起身,踉跄着倒退几步,掩面走到一旁,不再看向尸体。 悠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凌紫沁和龙倾纷纷抬起头四下打量,哀哀的哭声极低,却几乎同时发声,禤鸾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声音正是从他那里穿出。他身前浮着一张琴,凌紫沁看得皱眉,只见那张琴无人弹奏却响个不停,琴弦之上一抹乌光,乌光滚动,琴音悠扬,禤鸾哭声渐渐停下,眼泪却落在琴上。 凌紫沁皱眉不已,琴声渐变苍凉,起初是心伤未愈的悲戚,到后来却成了格外苍劲的嚎啸之声。 “别看了,那是冥器。”龙倾如同之前做过的那样,伸手挡住凌紫沁的双眸。 “冥器认主,主亡琴默。”声音缓缓而来,凌紫沁退后一步,不再看向禤鸾。 “这张琴不是禤鸾所有,或许是擎岚遗物。古琴已默,不会再发出声张,他要迫使它再次认主,十分困难。不过照这样看来,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琴尾有火光之色,说明擎岚不是原本的琴主,它是被她夺来的,火光四散,是原主溅落在琴身的血,没有暗光,看来原主至今仍在。” “何为冥器?”凌紫沁转头看向翀白素,只见他十指纷飞,无数柔光从指尖飞出,进入擎岚的尸身之中。 “在黄泉地府中,窜夺完整无缺的魂魄,再找到魂魄生前的至亲,两相炼化而成,因此成器往往有余,如这一张,就是多出两根琴弦。这一个张琴,首尾相全,纹式相对,应是双生所为。生人见冥器,易动情祸乱心神,主离乱。冥器含恨,每每弹奏,世间就又有无数生人要做亡魂。” 此时不远处的翀白素已经挥动长袖,宽大的白袖卷起清风,清风中落花飞絮慢慢将尸体掩住。 “与龙情剑相比,哪一个更加锋利?”没有回头,凌紫沁突然低声问到。 龙倾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问。 “紫沁在担心何事?”片刻之后,龙倾低声问到。 “据说酬剑山庄打造的都是血煞大凶之物,生魂祭炼而成,与冥器相比,哪一个更能囚禁死于其下的亡魂?”凌紫沁转身正对龙倾,眸显暗色,“不好回答的话,可以不答。” “我不知道,到底它们哪一件更残忍。”龙倾轻声开口,“我没有禁锢过亡魂。” “我没有质问你,只是想弄清禤鸾的用意。”凌紫沁说完,扯出一线淡若游丝的笑意,“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如果紫沁想知道,可以向他讨要那张琴,我想禤鸾一定会将它赠你。”龙倾皱眉,琴声入耳,都是鬼魄穿心之音。禤鸾以悲情打动不了,就只能强来。 “君子不夺人之爱。何况,这琴还是他挚爱的遗物。”凌紫沁眼见翀白素已经停手,地上被飞花掩盖的尸体,渐渐下沉,很快,地上只剩无数飞花落英。翀白素还在继续施法,口中念念有词,听不到他在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琴音猛的停下,随即两声闷响,琴弦崩断。凌紫沁转头看去,正见琴弦崩起,打中毫无防备的禤鸾眉间,艳红色很快从他眉间落下。 “紫沁,他再继续下去,这张琴就要毁在他手上。冥器虽凶,但终究炼成不易。他如此强来,也会受伤。”龙倾话音未落,她已经做出决定,迈步向禤鸾走去。 “人已经不在,你还要毁了她最后一件东西吗?” 凌紫沁走上前去,掌心中拿捏着三分力道,伸手将浮在半空中的古琴抱住。古琴颤动片刻,突然发出一声轻鸣,随即毫光大盛,紫芒自琴身中央晕开,将古琴染成绛色。隐藏在火光下的花纹重新显出原本的模样,绛色褪去,一道清灵光华飞起,斩落那两根断弦。 古琴发出嗡嗡之声,像是暗示,凌紫沁挥手在琴上拨弄,泠泠之音不绝于耳。 “既然紫沁与它有缘,这张琴就赠与你。”禤鸾挑眉,悲伤之色稍减。 “多谢。”凌紫沁点头道谢,原本并不喜欢,但此刻清灵洗尽,琴身倒是不污秽。 非是他不想留下,而是此地留不了这张琴。龙倾在远处露出清浅的笑意,他一直想送她一件称手的兵刃,苦于没有机会回到山庄,这一件就算是借花献佛也好。 “龙少主真是好算计,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就夺了禤鸾的东西。看来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是不是该恭喜你?”飞花随风飘散落入溪水中,擎岚的尸体已经不知所踪,翀白素走到龙倾面前,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那张琴是红尘之物,留在这里不过几度阴阳,就会化作朽木,不如让紫沁带走。他既然留不住它,又何必纠缠不放?”一语双关,龙倾挑眉,直视他,“真心便做真情意,活死人立牌坊,这样的事龙某做不出。” “把明抢说得这么大义凛然,龙少主的脸皮,不是寻常人可比。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件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翀白素低叱一声,龙倾皱眉不语。 脚步声响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雪谷入口赶来,高大的鬼差身后跟着腿脚飞快的楚幕白。 “主人!主人!不好了!”楚幕白边跑边喊,小脸儿通红,他刚醒来就听到鬼差议论纷纷,连忙拖住一名鬼差,让他带路来寻凌紫沁。 “乌鸦嘴。”翀白素嘀咕一句,一把抓住男孩。 “放开我!放开!”楚幕白使劲一扭腰身,竟然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又立即扑向凌紫沁身前,“主人!玉王出事了!” “什么?”凌紫沁挥手,收起古琴,柳眉皱起,心中隐隐知道此事不妙。 “还是让我来说吧。”禤鸾从后面走过来,在她肩上轻拍一下,“本该在你来时就告诉你这件事,不止云陌玉王,一起丧命的还有永夜太子和汐夷太子。他们都死在东海神殿的幻影幽廊之中,只是,玉王死相极为难看,似是被吓破胆魂归地府。我见他三人随你而来,没有立即让他们转世,眼下他们三人的魂魄都被封存在幽嵊断壁里,尚不知自己已经身死。” “多谢!大恩,紫沁定会相还!”凌紫沁立即俯身施礼,三人之中她真正想救的,其实只有一个。夜无殇清醒之后,正好可以在此地兄妹相见,将事情讲个清楚,不然单凭那封小公主的亲笔信,终究还是她有负夜无殇所托在先。 “不必如此,你我之间,哪有恩怨可提,你在人世混迹久了,礼数都学得如此周全。”禤鸾做出一个手势,示意他们都随他同去,边走边说,“看来紫沁是当真忘了,当年扔我下油锅,给你的小跟班熬药的旧事了。难怪那些世俗中人常常站在桥头说起那句物是人非,果然如此。如此也好,好过如我一般,千万年过去还念念不忘,倒显得小气十足。” 声音很轻,只有与他并肩同行的她能听清,禤鸾玩笑的语气,将适才的悲伤一扫而空,反倒是让她觉得很不习惯。泪如坚冰的人是他,眼下也不过一个时辰,他恢复的这么快? “谁像你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翀白素愤愤然在后面接了一句。他开口,禤鸾脸色变了几变,也就不再说话,几人沉默的向幽嵊断壁走去。 “别跟他一般见识,”许久,凌紫沁突然侧过头对着禤鸾轻笑,“白素只是个大孩子,虽然身形渐长,脾气秉性却没多大长进。其实,我以为能记得那些事,未尝不好。若是日日初见,便永远无法熟悉,留一念执迷不悔,才是真正的活着。一生一世,太长。连一个可以去思念的人都没有的话,太寂寞了。” 禤鸾脸色骤变,立即停下脚步,手中隐隐有暗芒闪烁,“何出此言?他对你不好?” 凌紫沁没有停步,径直向前方走去,声音幽幽,“就是因为他对我太好,所以我才害怕,怕有朝一日会忘记他。你若忘了,总有后悔的一日。” 禤鸾追上来,与她并肩,“我绝对不会忘记她!她留在雪谷,日后会与我一同升天。”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有了新欢就忘了你与她共度的时光。”凌紫沁侧目而视,似笑非笑,“小公主的吻技如何?有没有让你神魂颠倒?你以为与她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吗?她知不知,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已经染指夜涟怜之事。这件事,我要你给夜无殇一个交代!她是永夜公主,不能不明不白的**于你。” 禤鸾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看向她,一时间脸色艳红,“你如何知道这件事?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身上有你的气味儿,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所以我猜是你抱她来到此地时有所沾染。但是当我和她过招交手时,她大汗淋漓,上面还有你的气味儿!证明你至少动过手脚,她现在还没生出并蒂妖丹,你不需要先验身,再加上她对你的义气指使,不难猜出你蛊惑她的事实。你确实很美,她年纪尚幼,会为你动心,没什么奇怪。” 凌紫沁挽住他的手臂,两个人的声音都是极轻,不想被后面的三人听到这些话。 “我只问你一句,你对小公主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人间帝王用赐婚的方式拉拢朝中重臣,但是像你这样亲自上场,一旦日后关系破裂,不止毁掉一名鬼将,更是动摇根基。” 禤鸾听出其中的担忧,这才把心放回肚里,半身冷汗已经顺着背脊流下,“我是真心喜欢她,谈不上一见钟情,但也算一见如故。我答应你,如果夜小姐不愿继续,我立即将她送出黄泉,绝不会纠缠不休。只是,她现在埋头兵书阵法之中,我总不好去打扰她。” “那些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与她同吃同住,是不是?你对她动手,是不是?”凌紫沁淡然道,夜涟怜的感情归属于谁,都不是她应该插手的事情,她只是要再三确认安全即可。 “是。”脸上刚退的红潮转眼又飘上,禤鸾轻咳一声,“是我不对。” “她是自愿的,还是你下药?”凌紫沁没有看他,径自向前走去。 禤鸾的脸色这一次彻底变了,“你怎会知道我对她下药!” 情急之下将实话都说了出来,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只能硬着头皮等她叱责。 凌紫沁眼中暗芒闪烁,许久才开口又说,“在我未离开东海之前,小公主绝对不能妊娠,她要与你如何,都是你们夫妻间的戏码,我不会多过问。但是鲛人族身子与常人不同,她能承住你的骨肉,不会保不住,你多加注意。东海之事恐生异变,你可能随时离开幽冥助我,她若有你的骨肉,容易被诸天盯上,好自为之。” “好,我答应你,绝不会让她在你离开之前妊娠。”禤鸾长出一口气,心说只怕夜涟怜的太子皇兄在此,也不会交代得这么清楚。 不多时,几人来到幽嵊断壁前。 说是断壁,实则却是一道完整的大墙,墙高一丈宽十丈有余。墙面大部分是一片乌黑之色,只有最边缘的地方才有少数几缕光亮。不用别人说,凌紫沁向着光亮走去,光亮细看之下是三个巴掌大的光点。伸手去碰,只见光点在墙中一闪而过,迅速变大,汐夷太子沐璇的面容出现在光点中央。凌紫沁一惊,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她站远后,沐璇的脸又黯淡下去。 “最上面的是夜无殇,下面角落里的是莫少白。”翀白素走上前来,从禤鸾和凌紫沁中间穿过去,飞快的伸手戳中剩下的两个光点。 “紫沁想要救哪一个?”禤鸾开口,凌紫沁立即转头相向,“每一个!我要带他们走!” “黄泉地府生死自有定数,你要将他们都带走,似乎不太好办。”禤鸾轻笑,他就是要试探,他们之中谁对她而言比较重要,魂魄她当然可以全部带走,定数也不差这三两只。 “你没有生死簿,他们也不是死在红尘中,何来定数?”凌紫沁蹙眉相视,他的笑脸与翀白素的有一瞬的重合,顿时明白过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恶作剧。 “要么,我今日将他们全部带走,要么,我就一个都不要。”咬牙切齿的声音,星眸暗转,“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位,究竟是不称职的幽冥之主,还是故交旧友,全凭你抉择!” 撂下狠话,半是攀附半是威胁,禤鸾板着脸,凝眉相对,半响才说,“自然是前者。” “好,既然如此,你我没什么可说。告辞!”凌紫沁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我用他们三人的寿数,与你做一场交易!”禤鸾在她身后高声开口,“你愿助我一臂之力,我自当将他们完好无损的放回。紫沁,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不可再儿戏下去。” “我何尝儿戏?”凌紫沁转身笑道,终于逼出他要结盟的话,所谓的故交也是有利可图才能相知甚深,她就知道他若真的了解她,自然会说出交易的话来,结果真是如此。 “你太风轻云淡,看得让人惊心,到底什么人才能看出你的真心?”禤鸾垮下脸来,似嗔似怨的埋怨着,“你答应日后助我攻天,我就将他三人放回。以一换三,你不吃亏。” “你用三个凡人的魂魄,换我为你谋逆作乱惊动天庭,这还叫做‘我不吃亏’?”凌紫沁冷下脸来,声音泠泠咄咄逼人,目光更是冷冽,“诸天万千无数如幕上星辰,你以为我是千手千眼不成!禤鸾,交易不是不可以,但不是这样玩的,你开出的天价,我不接受。” “先别急着拒绝。”禤鸾轻笑,挥手间一阵黑风袭向断墙,两声沉闷的响动之后,夜无殇和沐璇从断墙滚落,两人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翀白素连忙走过去,伸手搭脉,又检查各处,确认二人无恙,又向着凌紫沁点头。 “凡人不是常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你不愿帮我,但是这两个人,我完好无损的还给你。”禤鸾笑道,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你我是故交,我没有贰心,你不必一直提防。”“莫少白,我也要一起带走。”凌紫沁也笑道,只是笑容微寒锋利不减,“你将他放出,篡天之事,不是没得商量!”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出身凌门 第三百一十八章出身凌门 幽冥深渊,幽嵊断壁前。 “告诉我,这是你的直觉!”禤鸾难以置信的看向她,下意识的伸手指向断壁,“紫沁,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两个我可以让你带走,随时随地都可以,因为我看不出他们会伤害你。但是这一个,莫少白,今日你放走他,一定会追悔莫及!” “这不是我的直觉,而是我的责任。”凌紫沁笑着伸手,一下一下戳弄着断壁,看着莫少白的脸孔在断壁中忽明忽暗,但是无论怎样戳弄,他都一直紧闭双眼。她知道,现在无论他们如何对他,他都一概不知。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牵绊,此刻全无动静,骨血中的力量,并没有深入到魂魄之中。 她很怀疑,在死而复生之后,她对玉王的操纵,还能剩下多少。 “他是以我的名义,来到东海,我不问他们此来,究竟是为何,但是他们既然来了,我就有责任将他们安然无恙的带离。此后他们死活,因不因我,都与我无关。” 只要凌辰赟一日还在云陌,只要镇国将军府未倒,她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谋害云陌玉王。这个罪名,不能和谋乱篡位连在一起,否则红尘之中她再难立足。 “即便因他反目,受他拖累,你也不后悔吗?”禤鸾不是不知道她的固执,但是他看到的未来支离破碎,那样惊天动地的巫术,毁灭一切的杀机,都会因此而起。 他正在避免那些事情变成现实,此后的种种磨难都是由今日而起,他本不想提封存之事,走的路也尽量避过是非多的地府,不想却被楚幕白意外戳穿。 “当然,我走得每一步,都绝不后悔。”不是咬牙逞强,而是真正的不后悔,她看过太多眼泪,陌生人的,熟人的,死人的,活人的。但无论是怎样的哭天抢地,都不会出现金石为开的奇迹。 明知无用,为何后悔? “禤鸾大人打算留用玉王为将?”龙倾上前,语意直指,在场之人都知道禤鸾并非如此用意,但是只要说出来,就又有其他心思在内。 “不,我还是更看好你。”禤鸾冷眼相看,龙倾的心思如何,紫沁都绝不能落入这人手中。 “龙某只不过占据一山,如今就不愿放开,何况是拥有大半红尘繁华的玉王,推己及人,他恐怕也是不情愿的。”龙倾说完,转身背对,显然是点到即止的意思。 “我知你一片好心,但是玉王不能留在此地。”无论他知道些什么,莫少白不能死在这里,否则不是她起意要谋害以报私仇,也成了镇国将军府做乱的理由。 她毕竟不是妖君,身在红尘中,就要受红尘所限,她有她的不得已,也有她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他就是她的责任,身为凌家人的责任。 “随你,但是如果离开这里之后,你再去后悔,就只能亲手解决他。”禤鸾仰起头,看向远方,同时伸手向幽嵊断壁,“你答应,我就放他出来。” 翀白素拦在凌紫沁面前,特别突然,心底叫嚣着不安,他看进她的眼底,与他一样,都有暗芒。 “沁儿,让他就死在这里吧。凭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他死在这里不算冤枉。莫氏皇族那边,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谁也不能说你见死不救,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死了,死得彻彻底底,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他一世福缘已尽,放手吧。” 直觉今日放走玉王,来日定是风雨飘摇。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他的生死,都不应该再和我扯上半点关系!白素,我不是救他,你懂吗?我还有家人,我不能拖累他们。这不是我一个人用一条命,换他一个偿还不起的大恩,我是在为镇国将军讨要一块免死金牌。东海之后,我一走了之,皇族要再见我,就只能出此下策。我……”暖香环绕,她疲倦的闭上眼睛,从不知道为人担忧的心情会是如此的烦乱。 “那就先放他出来,如果他不老实,那我再把他咔嚓——”翀白素低声笑到,“然后一脚踢到河里去!让他下辈子转世直接投胎下水!去当呱呱!” “他跟你有仇是不是,下手这么重!”凌紫沁被他的坏样逗笑,“因爱生恨吗?” “胡说!你个坏心的丫头!”翀白素揪住她,在手上作势打了一下,“还真被你说中了!就是因为他爱上他配不上的人,所以本公子打算替天行道,灭了他这只妖孽!” “你还说?你自己就是个妖精!公狐狸成精!”凌紫沁笑骂道,将他推去一旁。 “请你放出玉王,我们再来谈结盟。”转向禤鸾,心知此事无法避过。 “你要将他们三人送回东海,还是与我们一起?”禤鸾等她开口,凌紫沁微一沉吟选择前者。他不再劝第三次,立即开始施法,将莫少白从幽嵊中拖拽出来。 不多时,云陌玉王的魂魄被从断壁之中拽出,他一落地就蜷缩成一团儿,与那两人不同。 “出了什么事?他为何如此?”凌紫沁上前一步,伸手去碰,手指却穿过玉王手臂。她一惊,顿时抽手,这才记起他此时已成亡魂。她没有翀白素为阴神号脉的医术,只能皱眉。 “他伤得太重,七魄无力,现在我以三魂勉强将他七魄定住,他不能再回东海。紫沁,你没有多少时间耽搁,要么将他送回红尘,要么就让他留在这里休养生息,再回东海,他的骨血承受不了神族威严。”禤鸾亦是皱眉,当时没有细看,否则早就将他直接送去再入轮回。 “送他回云陌去吧,直接送回宫中,连同他的身体一起,不要露出外伤,有劳你多费心。”凌紫沁没有犹豫,立即作出决定。莫少白的魂魄无知无觉,蜷缩在断壁之下,像是一具被人丢弃的破旧布偶。美人如玉剑如虹,此时的玉王,真是再也撑不起这句话来。 禤鸾正要动手,凌紫沁又低声说道,“让他忘记濒死那段回忆,我不想让他记得。” “只要他一离开幽冥,就会将身后事全部忘记,黄泉与红尘不是同行,紫沁不必担心。”禤鸾说完,层层黑光将莫少白包裹起来,将他擎到半空中,很快一条小船出现,接住他的身体,黑光如水,小船顺流而下,渐渐行远。 凌紫沁屏住呼吸,猜想着小船的去处,或许就是他们来时看到的洛川,阴魂聚集,永不结冰的河流。河上来往的确实是生机,只是河边的阴魂厉鬼,无论等待多久,也无法登船。 漫长无尽的等待,比起全无可能的奢望,更加折磨人。 “龙少主,失望吗?”翀白素侧过一步,低声挑衅。 “应该失望的人,是你才对。”龙倾转过身来,神色淡然,“他是你的劲敌,他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应该有些气闷。” “不,我在沁儿心中的地位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所以他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但是沁儿身边,总会有几个亲近的‘朋友’,不会所有人都成为朋友,皇族世家之间,她只能选择一方。她若心系玉王,你以为以玉王的手段,酬剑山庄在世间的名声还会如日中天吗?到那时忙得焦头烂额的人,是你!自掘墓穴跳进去的人,你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一个。” 翀白素说完,挑起笑意,回头时就见两道光芒向着天际冲去,夜无殇两人已经被禤鸾送回东海神殿。顿时想起永夜小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看凌紫沁,只见她的目光追随在禤鸾身上,微微出神的模样非常专注,似乎将小公主的事情暂时忘了。 “沁儿,你在担心什么?”翀白素宠溺的握住她的手,微冷的五指和温热的掌心,一寸一寸揉捏。她的心就像是最严密的大阵,他靠得再近也拨不开其中的滚滚迷雾。 她对他隐藏着许多秘密,看不清的远远多过他能够看得清的,可是,当他每一次压下心底的好奇,就感觉到与她更近一步的距离。听上去格外不真实,却依旧在发生,当局者迷,当局者却也痴心无悔。她不言,他就不语,是他给她的最好的保护。 如果每一次的探知,都是打着去了解她的旗号,再一次掀起刚刚愈合的伤口,那么,他宁愿一无所知。没人戳弄的旧伤会慢慢自行愈合,她需要的只是时间,漫长的时间。 “凌家人,不知身在何方。”凌紫沁收回视线,凌偌寒留在凌府的日子,是她最为安心的时候,她的兄长有着别人没有的智慧。但是他现在远赴巫山,而且身上还有不轻的伤。 凌家上下只剩茗清韵和凌洛斐娘俩,另外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龙家大小姐。他们能不能守得住凌府尚且是个问题,更不用说镇国将军的牌匾。那块儿御赐的金漆牌匾,是将军府的颜面,更是凌辰赟保护家人唯一的凭借。莫少白的出现,已然暗示着云陌庙堂的剧变,血洗朝中重臣,然后换上他的亲信,整个过程最多用不了三日。 凌紫沁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大将军凌辰赟身上,希望镇国将军的忠君报国可以暂时收起来,以凌府的存亡为重,以边城数万百姓的安危为重。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苍生之福不在于高位上坐着的君王姓甚名谁。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趁着莫氏皇族疲软之际取而代之。 念头一闪而过,凌紫沁随即否定这种念头,凌辰赟不是凌偌寒,他是生为镇国将军的人,这一生恐怕都无法从这个身份中抽身而退。让他谋逆作乱,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 她甚至想象得出,她劝他自取江山时,将军义正词严的那些话。国为重,百姓安乐。 “他们都很好,等你回去,他们定会远道相迎。”翀白素紧紧得握住她的手,“有我在。” “白素,你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哪一个更令人痛不欲生?”凌紫沁突然低声问道。 “得而复失,让人痛到剜心。”龙倾转过身来,一字一顿,“所以有些人,为了逃避这份痛苦,索性连原本属于自己的,也要远远推开。因为他们不敢相信第二个人……” “那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值他们相信的第二个人。”翀白素冷声接到,美眸中霜花四溅,“不曾拥有过,要么是无能,要么就是之前一直没放在心上,废物不值得被人怜悯。” “你说得对,这些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龙倾出乎意料的赞同他的观点。 “诸位打算站在这里等天荒地老,还是另觅一处坐下闲聊,我与紫沁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不能奉陪。”将三人分别送走之后,禤鸾调整呼吸,走到他们面前。 翀白素和龙倾间的暗流涌动,已经迅速演化成时时刻刻都会暴起的火焰,禤鸾暗中摇头,他看得清清楚楚,紫沁的心意,于龙倾身上不过就是过目而已。 “不行。”翀白素立即调转炮口,俊眉皱成山状,“你这人真是奇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一对一单独去说?反正你告诉沁儿的事,沁儿都会告诉我,你要瞒也不用瞒我吧。” “我给你半个时辰,如果你摆不平你的男宠,那就算了。老地方见,紫沁。”禤鸾侧身,说完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翀白素脸上胡搅蛮缠的神情同时消失,“沁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玉王先回到云陌,会不会闹出别的乱事来?你不在,凌大学士也不在,凌将军一心练兵,恐非国师对手。” 凌紫沁闻言皱眉,但是不可否认,莫少白掌握大权的背后,最强有力的帮手,就是率雪。 “以率雪的行事作风,他不会公报私仇。何况,当真要暗算,也不必等到现在。”龙倾低声说道,“月老前辈现世之后,率雪显然心不在云陌国事上,旧事重提,几人触景伤情。” “那是从前,我师娘和师父现在成了神仙眷侣,率雪连个填房都算不上,你说他会不会再操旧业?何况,就算他不想,只要玉王一个眼神,他敢不去吗?无知的家伙,你还是少说话为好,算我好心,告诉你就告诉你,反正莫少白的事,在宫中也不是新鲜事。” 翀白素压低声音靠近龙倾,嘀咕一句,龙倾倒退一步,目露惊异,很快又镇定下来。 凌紫沁没特意去听,也知道他说的是玉王并非莫钦承亲生,云陌帝君这一世的下场,她不愿再想。莫钦承也许并不知晓,以太皇太后对玉王的万般溺爱来看显然也是不知道,他们最为欣赏和疼爱的皇族子嗣,其实不过是嫔妃与人私通下的产物。如果帝君知道其中内情,早在除去玉王封号时,就会人不知鬼不觉的下手除掉他。 “沁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东海之后,莫少白与太子之争要如何善了?”翀白素皱眉,莫绍兰虽然没有野心,但终究是个年轻男子,放在他们身边端茶递水,有些碍眼,送去别处的话,皇子的名分顶着,总不是个随便可以处置的阿猫阿狗。 “不必善了。”凌紫沁面沉似水,骨血能够证明一切,莫绍兰的行径,才是真正的莫氏皇族骨血,“玉王的封号可以保留,但是玉字太大,要改成旁的字。莫绍兰才是皇族正宗,他现在跟来,恐怕红尘中已经丢了太子之名,若他有心取天下,凌家自会助他一臂之力。” “镇国将军府自云陌立国之日起,从不曾班师回朝,你要凌将军拥兵勤王,恐非易事。何况,这是莫氏家事,你已从中脱身,还要再陷入其中吗?紫沁,你确定凌将军会支持你的篡逆?”自从进入黄泉,龙倾的眉头也没有一刻舒展开来,令他忧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把一件错事纠正过来,总好过眼看着它从头错到尾。我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如果玉王登基,镇国将军就是失职,连皇族嫡亲都没能辅佐,何以保天下?保住的又是哪家的天下?我没有教唆镇国将军篡逆作乱,我只是让他做应做之事。”凌紫沁皱起柳眉,言语之中,她已经听出龙倾的意思,或者说,应该是酬剑世家的意思。 世家不希望天下一统,他们族人太少,如果天下如同砧板一块,他们就无法从中取得好处,唯有乱世之中,他们的小恩小惠或者灵药法宝,才会得到红尘的追捧。 “却邪扶正,镇国将军之名,原本就是为保一方安宁。”凌紫沁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龙倾,天下一统虽不易,但至少还有实现的那天,真正难的是江山永固。 风卷起她的长裙,凝重的紫色只是微微摆动,始终没有飘摇起来。龙倾看向她,即使是侧影,也美得惊人,一分疲惫淡淡的映在眼角,平添寂寥。“白素,你将擎岚埋去何处?”翀白素闻言一愣,不想沁儿怎会问起这件事。 第三百一十九章 葬身洛水 第三百一十九章葬身洛水 幽冥深渊,雪谷尽头。 楚幕白在几人的最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做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总是笑着跳着,摇头晃脑,偶尔还会转过身来嘀咕几句,做个鬼脸。顽童架势十足,他几次伸来小手,要拽住凌紫沁陪他一起疯玩,都被翀白素打落。 龙倾少有言语,沉默中只开口两次,一次是提醒楚幕白玩耍时候避开东方,另一次是警告所有人停下,片刻之后再行前进。 “阴兵过路,只有他们才能看到。”当凌紫沁挑眉问起这件事时,翀白素不以为意的回答道,“龙倾的身子虽然干净,手上也没沾污物,但是骨子里就是脏的,谁也帮不了。除非他历劫陨身,再入轮回,血煞方能脱去。不过,我猜他没有这个勇气。” 凌紫沁侧目向龙倾看去,白素的话一字不落的被他听到,但是酬剑少主没有丁点反应。 他不敢?笑意只有一线,想也知道,再入轮回就是投胎转世,这一世位高权重,下一世未必就能再为红尘。几十年匆匆而过,但谁也不想潦草。 “主人,”楚幕白转身停下,有些微喘,他小脸儿红润,眼镜发亮,“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阴神入黄泉吗?” “魂飞魄散,或者炼化入法宝,都可以。”凌紫沁随口答道,心思却并不在上面。 “龙倾,如果撞上阴神,会有什么影响?” 龙倾转身停住脚步,“这里是幽冥之境,在这里阴神可以化虚为实,修行有成的阴神有化形伤人的本事,阴神暴躁不定,所以我才要躲过它们。” “能不能降服它们?”心思微动,隐约猜到夜涟怜如何统领鬼使阴差,操纵阴神,鲛人族确实有一套。 龙倾犹豫一下,须臾挥手从半空中擒住一道黑影,黑影落地,一名男子身影出现,眉清目秀,被擒住左臂,神色慌张。 “放他走吧。”凌紫沁原本只是想验证一番,不想龙倾下手迅速。龙倾松开手,男子揉着手臂,却没有立即离去,反而好奇的打量他们。 “紫沁姐姐,等等我。”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唤声,夜涟怜不知从哪里赶过来,“姐姐,你们不能去那里!” 凌紫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一定要去,倒是你,留在这里就不要再想着红尘是非,你心里,除他之外,别再惦记别人。你做这样的事,帮不上忙,只会累赘自己。” 夜涟怜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我不怕他,他没法控制我,才认下我这个义妹,我留下就是为了牵制他,紫沁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来不单是警告你们不要过去,还有一件事,请转告我太子皇兄,让他将我留在宫中的旧物通通烧掉,连灰都不能剩下,烧干净扔去河里去!” “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龙倾疑惑,幽冥红尘虽然相通,却是有去无回,难道有人要借着她的身份祸乱永夜? “禤鸾有自取红尘之心,他不敢当着你们说这件事,但我和他……总之就是知道他存了这份心,要做坏事!紫沁姐姐,多谢你在建木城心血相救为我凝神,否则我在沦落黄泉时就已被他控制!禤鸾的心思,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大公无私!他口口声声说的为三界如何,都是骗人的鬼话!姐姐,你不能相信他!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幽冥之主,他是……” 正说着鬼影男子突然脸色骤变,转身要逃。凌紫沁头也不回,扬手一道金紫交加的光亮飞出,将男子猛的卷回,狠狠向地面摔去。男子摔得七荤八素,闷哼几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惊慌不见,只剩下冷意的敌视。 “演戏就要演的有模有样,不然想要偷窥就离得远点,幽冥鬼使,你名列第一,就这么两下子,看来是浪得虚名。” 凌紫沁轻笑,扬了扬手上的令牌,他一被龙倾捉住,她就看到他腰间的东西。 “既然落在你手上,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是我太蠢,才会自告奋勇来监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动手吧!”男子高高扬起头,紧闭双眼。 “你想太多了,”凌紫沁低声说了一句,伸手将夜涟怜推上前去,“送你玩如何?看他长得还算顺眼,勉强可以玩玩。” “主人,他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留下就是祸害,不如早早杀了,一了百了。”楚幕白走过去踢了男子一脚,“头扬那么高,小心一会儿掉下来,摔得更痛!” “他是黄泉鬼使,你觉得他会怕死吗?”凌紫沁低声笑到,“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比如——猜疑。” 男子睁开双眼,神色忿忿,“你对我下手,就不怕禤鸾大人报复吗!” “你猜你家大人,在三界大事面前,会不会为了讨我关心,牺牲你?何况,还是一个会惦记他枕边人的无耻之徒!你家大人对夜涟怜的宠溺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多了。”说完虚空轻点,男子胸前顿时连连闷响。 “人,我交给你了,放心,他绝对无法违抗你的命令。”凌紫沁笑到,伸手拉过夜涟怜,低声说道,“善用,你知道女子天赋最有效的一个为何?就是这具身子,或赏或罚,总归是你自己掌握好尺度。进退不能冒然,操纵人心,不比操纵阴神更难。” “你就是用这招控制住了那个笨蛋神子?”低低的笑声,有这样一个姐姐,胜过千军万马,父皇没有将她就在身边真是遗憾,好在她没看中皇兄,不然夜无殇一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是他用这招制服我,美色,无论何时都有决定性的作用,端看你如何运用。别在外人面前轻易动手,如果你的实力,远胜你的容颜,他们就不会再沉迷于此,相反还会忌惮,所以,不要玩得太过。” 凌紫沁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从今往后,就只有你一人在这里与他们厮缠,黄泉不走回头路,永远不要后悔。” 夜涟怜笑着,笑靥如春花烂漫,下一刻她移步到黑影鬼使面前,不由分说勾住他的脖颈,一个缠绵至极的吻从薄唇一直到耳畔。 每当鬼影抗拒,她就伸出两指塞入他口中,戏耍他的舌头,直到他心知中计,变成识时务的乖巧模样。夜涟怜身上属于阳世的温热,激起怪异而生疏的**,让鬼使全身颤抖站立不稳。 “说你爱我。”夜涟怜黏在他怀中不肯起身,鬼使狼狈的转过头去,知道她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戏耍他。 “你不说?很好!你要是太乖巧,我也没有调教下去的必要。”夜涟怜低笑,伸手探入他怀中,“你以为你能抵挡多久?没有我,你再也无法藏匿踪迹,很快我大哥就会发现你的异常,你猜,会有多快?一日?还是两日?” 鬼使气的脸色发黑,正要还嘴,又被她稳住,这一次双腿发软,两人倒在地上乱作一团。鬼使突然奋力将她推开,“你!你别过来!” 狼狈的脸红泄露他的青涩,夜涟怜笑的得意洋洋,“你不是我的对手,认命吧!” 鬼使气喘吁吁,转头瞪向凌紫沁,看着她的笑意更是怒火中烧,“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 “只是一点血,她的血,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主人,如果你够聪明,她会善待你。”凌紫沁挑眉,“最多三个月,就会失效,是忍受还是享受,你可以选择。等到失效,如果你还恨她,就去揭发她的恶行,让她滚出黄泉!”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鬼使瞪大双眼,希望重燃。 “人间朝代更迭,黄泉当然也不是一家江山,我妹妹看中你,我自然会帮你一把!”凌紫沁的轻言细语,听在鬼使耳中却如炸雷一般,他向后退去。 “你要我去反禤鸾大人?”鬼使声音发颤,连连摇手,“不可能!别说是我,就算是牉妲也不是大人的敌手!大人挥手间,就能致我于死地,你没有见过,你不会……” “涟怜,你过来。”凌紫沁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将小公主招到身边,“我问你,这一个,跟你的意中人相比,谁更厉害?你觉得他们哪一个更能推翻禤鸾?” “自然是牉妲,鬼差素来比起鬼使要厉害得多,鬼使再厉害,也不过就是行走于黄泉,拘禁幽魂的小打杂,鬼差穿行红尘阴司,不是这种人,哦,不对,应该说是这种低下的鬼使可以相提并论的!姐姐,我看他是不成的,鬼使再厉害,也比不上鬼差的一根手指。我们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为好,再说你看看他的模样,我也不喜欢,最多也只是清秀,跟龙少主没法比,与世传俊朗无双的南宫家少主就更不用说!姐姐,你可不能将这种废物推到我床榻上,我还怕他弄脏了我的东西呢!你看看他这副怕东怕西的模样……” 鬼使猛地开口打断她的挖苦讽刺,“够了!住口!不要再说了!谁告诉你我不如牉妲?如果不是当初他一心想要……” 夜涟怜眼珠一转,突然发现,面前人与牉妲之间有几分神似,莫非他们还有其他关系? “该住口的那个人是你!什么叫如果当初?别跟我说你当年是念在兄弟之情,将那个位置让给牉妲!失败就是无能,别为你的无能再找借口,他的地位是他辛苦得来,你的修行若是足够,也不会被龙少主一招擒获!你看看你这副德性,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你在故意拖延时间,想等着你家大人来救你吗?哼!你不必再想下去了!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夜涟怜说完,捏起青光毕露的衍术,“受死吧,废物!” “放开我!我不怕你!他不是幽冥之主,难道你就能成为幽冥共主吗?你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当年黄泉十万鬼兵,还不是都被他一一打散,你们不会成功的!”鬼使被胸前闷痛压制,再加上刚刚又被夜涟怜几番戏耍,此时已经十分窝火,两眼都是赤色。 “你们失败了,才会被他压制,黄泉无尽,难道你们就甘愿永世被他驱使?”夜涟怜的衍术漂浮在半空之中,法阵层层交叠,她皱着眉沉声呵斥,“告诉我,你是不是怕死?因为输过一次,所以输得连奋起反抗之心都不敢有?只要你承认,我就当没来过这里,立即离开!” “我是鬼使没错,但我不是第一,而是廿一。”鬼使从地上起身,伸手指向雪谷尽头。 “廿字之前,鬼使已经在他来时,就被全部杀死,他们就葬在那里。同样的还有鬼差,牉妲的名号还在我之前,他当时本该被杀掉,但是临阵畏缩,向禤鸾投诚,这才苟活下来。你以为大人疼你,才会纵容你对牉妲乱来吗?其实牉妲早已被大人给……总之,他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他只是大人手上的一颗棋子,用来牵制你的棋子。你会喜欢上他,在大人的预计之中,因为牉妲与你兄长最为神似。没有一件事,脱离大人的预计,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鬼使侧头向雪谷看去,那里埋葬着他的亲人,或许在那之后,也会埋葬他。 葬在雪谷之中,是最为严酷的惩罚,那是幽冥深渊中的死地,一旦进入,永远没有解脱。 “你与牉妲是什么关系?你如此了解他?”凌紫沁低声开口,同时按住夜涟怜的肩膀。 “我生前名唤蓼祂,是牉妲同母异父的兄长。”鬼使转头回来,神情复杂的看着几人,“红尘之人,这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幽冥早已不是数千年前的一片祥和,你们从这里带走的血煞之气,有朝一日一定会给人间带去新的动荡不安。” “他只有被我耍弄的份儿,想让我爱上一个男人……男鬼,绝无可能,无论是你们兄弟,还是禤鸾,都绝对不可能。所以,这件事你还是不必肖想,我只问你一件事,既然你在黄泉这么久,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打败禤鸾。”夜涟怜高高仰起头,她对牉妲的追求,完全是虚妄的演绎,这样的真情假意,她在宫中看得太多太多。 当她还是一尾不起眼的小鱼,只能在永夜禁宫的池水中到处游弋时,她就见到过无数嫔妃或精湛或粗鄙不堪的戏码。一出接着一出的恩宠,一幕接着另一幕的爱恨,红颜未老恩先断,男女之情在她眼里早已是玩腻的东西,没有一点新鲜,她不会搭上真心。 “有。”鬼使蓼祂低声说到,“就在雪谷尽头,那里藏着黄泉地府的大印,谁拿到那枚大印,就能成为真正的幽冥之主。这是封天大神划分三界时留下的,除了真正的三界之主外,谁也拿不走夺不去,甚至看不到那件东西。我听以前的鬼使说起过,三印齐出,则三界逆转,但是许多人都去找过,却不见半点蛛丝马迹,包括禤鸾在内。或许,她可以试试去找,但是她绝对拿不走,活人,拿不走幽冥深渊的半点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凌紫沁脸上,像是在等待她说出最后的命令。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幽冥大印,倒是件有趣的东西。”凌紫沁轻声笑道,直觉告诉她,她能找到那样东西,但是想要拿走它,除非身死。 “那不是胡闹的东西,幽冥大印,是可以改写寿数的神器。”蓼祂的话,让刚刚迈步的凌紫沁猛地停住,星眸逆转,无数念头瞬间起起落落。 “沁儿?”翀白素紧张的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改写寿数?红尘寿数还是天人寿数?”凌紫沁目光直指蓼祂,“你还知道什么!” “如果你想取走大印为你的亲人续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尽,然后立即成为幽冥之主。”蓼祂笑得格外落寞,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幽冥原本没有主人,这个大印,在地底隐隐牵动黄泉地府与幽冥深渊,没有主人,幽冥也还是幽冥。你们还要去看擎岚的尸体不是吗?等去了那里,你们就会明白了。” 蓼祂说完,转身向雪谷走去,经过夜涟怜身边时,特意停步牵住她的手。 “你是红尘皇朝的公主,不是我可以高攀得起的人,何况你还是活人,总有一日会厌倦这里一成不变的死寂。但是你要我说,我就说给你听,公主,我确实喜欢你。从你纠缠牉妲的那二天开始,其实扮成他的模样,与你周旋的鬼一直都是我。你要我帮你去行刺禤鸾大人,那么我就去,一条贱命并不值得你给我的吻,公主给的太多,不是我能承受得了的。” 夜涟怜目瞪口呆,半响没有开口,神情复杂的看向鬼使,蓼祂与牉妲确实太像。 “若有一日,我再世为人,或许会去找你。公主,你不能留在幽冥,你应该活在红尘中。”蓼祂说完,突然出手袭向夜涟怜,两人距离不过一尺,他出手极快,少女不及躲闪,正中眉心,倒在他怀中晕厥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冥冥定数 第三百二十章冥冥定数 幽冥深渊,雪谷。 扬起的莹白柔光将打通坚硬的地面,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之后,突然有飞花从风中出现,飞舞的风沙顿时为之一停。飞花飘零,四散开来,最后地上出现一个足有一人大小的坑。 站在最前面施法的翀白素蹲下身去,打算将擎岚的尸体拖拽上来,还没动手,突然咦了一声,低下头仔细打量。他看得那么专心,别人反而不好靠上前去打扰他。 蓼祂脸上没有半点惊异,转头看向凌紫沁,“那里没有擎岚。真的,我没有骗你。” 夜涟怜此时在他怀中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正被梦魇纠缠,蓼祂说完,抱起她远远走开,同时施法为她遮挡此地的冷风。积雪已然不再,但冷风依然,蓼祂小心翼翼的抱着少女,像是怀抱着最珍贵的宝藏。 “主人,你相信他是真的爱上小鱼人吗?他是鬼使,阴曹地府的鬼怪,从没听说过他们会爱上谁。”楚幕白皱着眉头,小声问到。他讨厌蓼祂身上阴冷的感觉,在他看来,鬼使阴差和死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会觊觎活人阳寿的怪物。 龙倾也在等待她的答复,鬼怪的话,有多少值得被信任,他们没人能确定。 “重要吗?”凌紫沁伸手按住少年头顶,“蓼祂是人是鬼,重要吗?如果他是人,就更容易取得你们的信任吗?你也不是人,我是不是也应该去质疑你的用意?” 楚幕白闻言嘟嘴,辩解的话说不出口,可是无端被她怀疑的滋味格外难受。 “你不愿被我怀疑,他自然也不愿被小公主怀疑,所以才要送她走。你以为小公主离开幽冥,这件事追查不到他头上吗?”凌紫沁向远处看去,蓼祂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怀抱少女,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满是悲伤。 生离死别,情之一字,只要与它们有所关联,无不以悲剧收场。别后重逢,要有怎样的侥幸,这样的幸运,没有几人能有。不说他们之间,隔着红尘与幽冥的沟壑,就算是红尘男女,一旦分离,也再难有相遇的一日。她爹麾下的将士,就是最好的佐证,镇国将军被称为常胜将军,云陌将士是四国中最强大的人马,但是再强大,也不是不死。忠魂枯骨,是沙场上永恒不变的话题。 “他若是真爱夜涟怜,就不会想着同她分开!就算再难,只要两个人一起面对,就一定能够战胜!他是胆小鬼,不敢为爱去死的懦夫!他想得到她,却不愿意为她冒险!”楚幕白显然有不一样的看法,他也看向远处相依相偎的两个人,目光转暗。 “他们真的死在这里,就永远没有再相见的一日,他现在送走她,才能和禤鸾放手一搏,如果他成功,那么他就是幽冥之境的新主人,若他死去,至少不会拖累她。幕白,你还小。” 把生的希望留给爱的人,蓼祂比她预计中的还要强大。也许他藏起真正的实力,就是为了让禤鸾不防备。 “可是,把爱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一个人从青丝等到白头,在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中辞世。不能相伴厮守,却留着一份无人可比的情意,折磨对方。这样的手段,也是爱吗?”楚幕白扯住紫色的长袖,声音异样的低沉,“如果有天神子不再,主人要为他守身如玉,一直到此生终了吗?” “当然不会。”凌紫沁笑着轻推少年,“我与白素的事,你不要管。他不会有事,他有红尘巅峰的修为,足以自保。” “如果是为你……”楚幕白的话被立即打断,凌紫沁皱眉道,“不会有那样一天。” “红尘不比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龙倾也开口回答楚幕白的问题,“保护紫沁的人,不是只有一个翀白素。如果非要牺牲一人,才能换得她活命,该牺牲的也不是他。” “你再喜欢主人也是枉然,主人心里只把你当成友人。”楚幕白吐吐舌头,没好气的嘀咕着,等他离开东海,就要日日跟在主人身边。 “沁儿!快来看这个!”不远处的翀白素起身,手上还拿着一个碗大的白珠。 “内丹?”两人走近后,龙倾低呼一声,就要伸手。 翀白素连忙侧身,“不要命了吗?妖兽内丹有剧毒!” “擎岚果然是妖兽。”再无半点怀疑,一切已成定数。凌紫沁手持金芒,将白珠接过来,仔细打量。白珠通体晶莹,却在正中有一道裂痕,裂痕足有两根手指粗细。 “半鬼半妖,毕竟是得了禤鸾的骨血,算不得妖兽。”翀白素将白珠捧回,“这不是内丹,是妖丹,内丹只能夺走修为,妖丹本身就是妖兽,这才是真正的擎岚。她降生到幽冥时,就是这样。沁儿,这件事情,真的不能再管下去,再插手,只怕会另生枝节。” “妖丹碎裂,擎岚还能复生吗?”凌紫沁伸手按住妖丹,晶莹剔透的白珠中感觉不到一点生机。 “只要有人自愿以命换命,修补妖丹,妖兽就可以复生,但是复生之后的那一个,不是擎岚,而是陌生人。不再记得过去事,一个崭新的灵魂。” 蓼祂抱着夜涟怜走来,低头看向妖丹,“人间之主,我可以告诉你,这件妖丹,是在妖兽最初降生时就被**力震碎,能将初生从中央震裂,没有金仙修为,精准不到如此地步。人间之主,你要了结这件事,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回到红尘中去吧。幽冥,不是当年的幽冥。” “蓼祂,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凌紫沁从他怀中接过夜涟怜,她还太小,确实不应该留在这里,独自去面对黄泉地府的孤寂。但是要说服她离开,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要留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全族重任在身,她不会这样放弃。 翀白素将妖丹递给龙倾,他自己则站到龙倾面前,不停地祭出一缕缕莹白神力,勾动妖丹,但是妖丹始终没有动静。 “好。”蓼祂始终牵着夜涟怜的手,跟着凌紫沁走到雪谷尽头,再也无路可走的地方。 “禤鸾逆天之事,你知道多久?”金芒在凌紫沁身后凝结成半透的法阵,法阵所过之处,所有的隐秘都无所遁形。大印在极深的地底,只是一道幽暗的黑影。 “他不是要逆天,而是要篡夺你的位置。你在这里滞留越久,他的力量也就越强大。整个幽冥,都被掩盖在大阵下。这是禤鸾布下的阵法,篡夺生机的大阵。他带你去了摩天宝鉴,看所谓的过去,其实都是幻象,你要得知真相,只能去找邕冗。他会告诉你,真正的三界。” 蓼祂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眼中凝聚的风霜格外苍凉,那是真正的苍凉。与他相比,禤鸾面对爱人辞世时歇斯底里的眼泪,似乎突然变得算不了什么。 “他是堕入幽冥的神仙,仙籍一除,就连登天的资格都没有,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为的就是诱惑人间之主亲赴幽冥,然后下毒手暗算。但是始终没有得逞,不是他的计谋不成,而是之前人间之主始终没有真正的转世重来。” 蓼祂伸手指向心口,“我在你身边,感觉不到人界大印的力量,如果你是人间之主,那么在你这里,应该有一个特别的印记。这个印记或许不是与生俱来,但一定在这个位置上。” 凌紫沁蓦地咬住下唇,这具身体不属于她,在那具被毁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尸体上面,有一团小巧的火焰。金芒四溅的火焰,是她作为杀手重生的标志。 “禤鸾无法确定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将你引去摩天宝鉴,想要通过它来激发你的印记。那件神器原本只是天界中一件记载旧事的废物,后来被他偷下黄泉。天长日久,其中不少过往都在他的法力下,强行被扭曲成别的模样。我猜,十有**,你看到的那部分,会将神族人从天界下凡的理由归结于的忌惮,不过事实远非忌惮,邕冗的离开也没有那么从容。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当年邕冗离开天界之时,身负重伤,他为了保护神族人举族迁移,付出相当可怕的代价。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囚禁在神殿底层千年不得离开。” “他伤势如何?”凌紫沁一开口,就发现蓼祂看她的眼神乍现出奇异的光亮。 “你真的关心他如何?”鬼使的神色非常奇怪,让她抱着小公主的手臂微微颤抖。他为何要用那样的神色看她?难道她不能提及邕冗?还是神殿底层另有变故? 蓼祂见她不回答,又问了一次,“你如今已是人间之主,可是真心想问邕冗的伤?” “当然!他的伤势涉及到神族当日灭族的悲剧,难道我不能问?”怀中的少女呼吸清浅,终于熟睡过去。凌紫沁放轻声音,不想惊动她。 “原来如此,是我会错意。”蓼祂笑着摇头,眼前人终究已不是当年之人,千年前犯下的过错,今日的她已经在尽力弥补,如此也就够了。 妖君历劫,尽忘前尘旧事,对于三界而言,都是一桩好事,也不枉费他追随她下凡。这一出戏里,他没有粉墨登场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见证三界重立的机缘。能见她一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与封坞一前一后下凡,落脚却是截然不同,或许就是为了今日,他比封坞多看到一些真相。下一世,或许能偶早他一步历劫重回。 “你错会成何事?我与邕冗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凌紫沁的敏感让蓼祂心惊的同时,立即决定将真相隐藏。邕冗之事,没人能告诉她,除非邕冗愿意提及那段伤。 “并非如此,只是我见过几位中途夭折的东海神族圣女,你与她们都不同,她们对邕冗,不如你这样关心。或许她们是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是我猜错,不过,你如此问起他,我想邕冗一定很动容。”不露声色的将话移开,目光也落在远处正纠缠着巫医神子的少年身上。 蓼祂与邕冗相识之初,邕冗就是开天神兽,当时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好时节,因此没有见过神兽幼时的模样。眼前这一个,对于蓼祂而言,很是新鲜。但是楚幕白对他,不只是视而不见,而是非常抵触,从他的神情中,蓼祂知道不能继续靠近,就算他再想得知邕冗近况。 “或许她们只是不忍提及,而我,就是别人口中说的那种铁石心肠。”凌紫沁自嘲的笑了笑,伤痛总有一日会变得淡然,伤疤也会沉淀下去,变成继续向前的养分。 但是曾经丢失的心境,却永远都无法重来,一如今日的她,再一次背负起别人的情深,却也看得清其中的真假几分。神族圣女没有不敢问,只有不想提起的过去。委身邕冗换取神力,原本单纯的交易,因为邕冗的下界,彻底变了。当公平的交易,被掺入利用对方的成分,之后就变得很难区分得清,其中是否真的有两情相悦和绝情背叛。 “过去之事,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真相都在邕冗那里。别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除了邕冗和神族族长外,外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能了解全部细节。我希望你能在得知真相后,给邕冗一个公平的处置,他已经等了一千年,一千年中受尽天庭的种种凌辱。他犯下的错,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望你看在神族人的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 凌紫沁紧紧的皱起柳眉,蓼祂的一番话说得格外奇怪,她就是如今存世的唯一的东海神族,为何要看在神族人的颜面上?他要她手下留情,难道悲剧的根源就是神兽邕冗? 怀中的小公主不知何时起幽幽转醒,“紫沁姐姐,我要留在这里,别把我带回去。” “公主,你不能留在这里,幽冥深渊并不是真正的幽冥,而是禤鸾以法力幻化出的假象。禤鸾一死,此地就会立即分崩离析,活人不能留在此地。你一定得离开……”蓼祂的话没说完,夜涟怜已经站起身来,伸手向他推去。 “敢做不敢当的混蛋!好!我走!我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烦你!占过便宜就翻脸不认是吗?很好!本公主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夜涟怜突然转过身去,大步向翀白素等人走去。 “你不去追她,一定会后悔。”凌紫沁摇头道,暗示蓼祂不该直说,“她还太小,你最好多一点温柔。她很容易受伤,而且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愈合。” “我宁愿她伤心离开,至少她还活在其他地方,她不见我,就能避过这些劫数,她的命数不该在此地,也不该如此短暂。”蓼祂面不改色,只是眼底深沉的伤痕终究无法尽数掩盖。 “心死,活在何处都是行尸走肉,你要她活得像个死人,就是为她着想?”凌紫沁轻哼一声,星眸寒芒毕露,“若真的这样,未免有些太过荒谬了。” “只要她还活着,我若能活下来,必会与她重逢,被爱被恨,都是一样。”蓼祂异样的坚持,让凌紫沁心生不祥,爱恨或许在执着的程度上一样,但是结果绝对不会相同。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再见时,她与你擦身而过视若无睹。你要她安然无恙,绝不会是活成一具活尸。”柳眉皱紧,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就是懂才要尽力阻止他。 “若是当真如此,最好不过。”蓼祂深吸一口气,通体彻寒,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只是他们时日尚短,他相信她身边很快就会新人换旧人。她很好,生机勃勃,值得被人宠溺无边。 “至少证明我在她心中的分量并不重,留下的伤口也就没有那么深。忘了我,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若非你提及,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等她平静下来,我就去求翀公子,由他动手,令公主将我忘掉。了无牵挂的回到红尘中去,过回她原本的生活。” “那你呢?抱着错失她的遗憾,度过漫长的岁月?看着她一次次在你面前转世,与别人欢好,难道你的心就不会痛?蓼祂,我虽然不记得你曾经是谁,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也来自天庭。并非无心无情,端看如何取舍,你若当真要断情绝爱,该忘记悸动的人是你,不是夜涟怜。”话已至此,她不想多说什么,蓼祂的固执自有固执的理由,不说就是不能说。 “你要做什么!”翀白素突然高声开口,凌紫沁转头看去,只见夜涟怜不知何时将妖丹抢到怀中,眼中含泪,紧抿着嘴不肯开口。 “涟怜!不要!”蓼祂向前飞奔,凌紫沁同时开口,“涟怜,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后悔认识我!后悔轻薄我!后悔拒绝我!”夜涟怜轻身一跃,抱着妖丹高高跳起在半空之中,躲过出手拦截的翀白素与龙倾。“蓼祂,你还是不了解我,从来只有本公主拒绝别人!你要绝情,就看看你我谁更绝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仙法缭乱 第三百二十一章仙法缭乱 幽冥深渊,雪谷尽头。 “不要!”蓼祂奋力向前跑去,仍旧来不及阻止悲愤的夜涟怜操纵衍术将妖丹祭起。 幽蓝的衍术大阵向上托起散发出蒙蒙白光的妖丹,半空中响起沉闷的炸裂声,凌紫沁抬头看去,只见妖丹上中央的裂纹越来越大,最终从内部裂成数瓣。妖丹裂开,白光转瞬消失,碎片纷纷从空中落地,一落地就化为黑色齑粉四散开来。 夜涟怜脚下翻滚着无数烟波,幽蓝如魅,衍术构成的大阵十分繁复,层层相叠,一时间竟连蓼祂也不得靠近。她没有看向任何人,专心致志的操纵着面前的一团小巧光亮,光亮柔白十分惹人喜爱,只是其中隐隐有猛兽嘶吼之声,与外表全然不符,平添两分妖异。 夜涟怜指尖的幽蓝不时挑逗着柔白,柔白中的吼声渐渐低沉,变得温和,慢慢向她靠近。 “公主!不要那样做!”蓼祂此时已经冲到衍术大阵下面,双手齐齐向前伸出,一刻不停的打出无形之风,拆解着大阵。凌紫沁也同时来到大阵下,抬头向上看,只见永夜小公主平静的脸上泛出一抹凝重,清灵之气不再,反倒蒙上一层淡淡的铅灰色,似明珠蒙尘。 “她要做什么?”凌紫沁小心翼翼的祭出一丝极细的金芒,衍术大阵猛地晃动起来,向着更高的地方飘去。她立即收手,衍术大阵须臾停下,神力对小公主有所压制,她不敢妄动。 “阻止她!她要将妖丹整个吃下去,与擎岚合为一体!”蓼祂满头大汗,翀白素等人闻言也纷纷动手拆解,怎奈夜涟怜这一次用尽全力使出的大阵出乎意料的坚韧。最边缘的那一层刚刚破除,只要稍慢一步,就会立即卷土重来,修补成原本的模样。蓼祂越是心急,就越是处处出错,到后来他双手颤抖,再难更进一步,反而给紧邻他的龙倾添乱。 “让开!像你这么没用的金仙,真是世所罕见。”楚幕白没好气的走上前来,伸手推开蓼祂,“再耽搁下去,她就真的要吃下去了,你真是固执得要死,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她,你会死吗?我要是她,被你那么说,才不会去死呢!我要先弄死你!然后再去你的坟上倒脏水!让开啦,你这个碍眼的笨蛋!不过夜涟怜才是真正的笨蛋,什么皇朝公主,有这样的公主,能生出什么好样的太子来,难怪那些红尘皇族总是朝代更迭!全部都是拜笨蛋所赐!活该他们会被人推翻,一群笨蛋。” 骂得七七八八,少年飞快的动手拆解大阵,同样的幽蓝色在身边环绕,百忙之中,他还回头对凌紫沁说,“主人!你千万不要出手,不管是不是神力,你动手都会伤到她!那个笨蛋丫头现在已经牵动初成的并蒂,准备与擎岚相合。” “怎样才能让她停下来!”凌紫沁闻言不得不收回已经在指尖凝结而成的玲珑咒,心口闷得生疼,自从神力在东海运用自如后,她就再没有牵动过绫罗玉符。绫罗纠缠寒露,黄泉不是东海,没有神族威压的保护,微冷的指尖时刻提醒着她,随时都有寒毒发作的危险。 “拆掉大阵,然后早她一步,将妖丹内露收回。”楚幕白抬头示意,凌紫沁立即跟着看过去,“就是她面前那团白露,那是擎岚的魂魄。若不是妖丹已碎,凭她这种刚刚到达天眼境界的小鱼儿,根本没可能打开黄泉怪兽的妖丹。该死的,这都是命!” “公主!住手!”蓼祂向来在言语上都惜字如金,不是他不想多说,实则是全然不知要如何讨好别人。从他阻拦夜涟怜的话中就能听出,除了不要住手之外,再没有其他说法。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说,半空中的夜涟怜就越是气氛难耐,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别喊了,叫魂一样,你到底爱不爱她?除了不要还能不能说点别的话?你那么爱她,你不说她怎么知道!”楚幕白没好气的踢了蓼祂一脚,“别以为牺牲你一个,她就会在别人怀里得到幸福,我告诉你,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啊!” 话未说完,楚幕白突然捂住心口倒在地上,凌紫沁一惊,连忙上前扶起他,楚幕白不停咳血,却伸手向半空中指去。凌紫沁屏住呼吸,迅速转头,只见雪谷上方天幕中央,一线天光忽然黯淡下去。顿时出手金光,将少年罩进神力的保护下。 天庭的黑手,无处不在,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致命的打击。 凌紫沁将疼得全身打颤无法再开口说话的楚幕白抱在怀里,感到他的身子比她的还要冷,咳血虽然止住,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晕了过去。 “他中毒了,不要乱动。”蓼祂伸手在楚幕白身上各处探过,很快就在少年肩膀上取下一枚毒针,毒针隐隐发出银光,“还好毒性不重,只是他刚刚在施法中被打断,反噬的伤更重一些。你……” 凌紫沁皱眉,不等他再说什么,挥手撑起金光四射的无名法阵,向半空中袭去。法阵将半空中的夜涟怜和地上的众人一并罩落,金光源源不断,从四周向着中央的最高点聚拢。无数金色为心赤色花瓣的莲花沿着神力凝结的光罩游走不定。 “别管我,去拦住夜涟怜,她不能和擎岚相合!”推开赶过来的翀白素,凌紫沁说完这句话就专心操纵法阵,神力离体后,冰寒迅速侵占全身。低下头,长发掩住大半面颊,担心泛白的脸色被他看到,只会拖累他。 “还不快去!你在磨蹭什么!”翀白素怒瞪蓼祂,“你们两个还要牵连多少人!” 蓼祂狠狠心一跺脚向半空腾身而去,站到夜涟怜对面,“公主,听我说,你不能跟她在一起。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 “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蓼祂,你太自以为是了。”夜涟怜的话如尖刀刺心,字字句句都是冰冷无比,“我与牉妲不过逢场作戏,本就没有几分真感情,为你留下为你离开,你还真当自己是黄泉地府的什么人了不是?我若当真为你动心,关擎岚什么事?” “公主!我……”红尘情仇,蓼祂哪是看惯醋海翻波的永夜公主的对手,立即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知下句该如何劝说。确实不关擎岚之事,何况她脸上的冷静镇定也不像颠倒狂乱。 “我跟你,就只是玩玩而已,其实我一直暗中倾心的那个人,是我大哥禤鸾。从他将我掳到此地,我就深深的折服于他的男子气魄,被他吸引得魂不守舍。可是大哥心中一直都有擎岚在,我又讨不得什么好去,所以才找你演戏,想让心里不是滋味,认清他现在喜欢的人是我才对!我之前也不过就是逗逗你玩,要不是因为被大哥拒绝,我才没那个心思挑逗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是神仙啊?还是妖怪啊?总之你不是鬼!鬼使这两个字放在你身上真是白白浪费了,原本我看牉妲那人时常摆着一副文静的模样,倒也不错。反正,不管他们谁,都比你这个顶着别人的脸来占便宜的家伙好!让开!” 夜涟怜的口不择言,每一个字都让蓼祂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在拆解衍术大阵的龙倾等人闻言无不倒吸冷气,心知她伤心至极,却也没料到她会出口如此狠毒的话来。 蓼祂倒退一步,险些从半空中跌落,勉强挥袖站稳之后,沉声开口,眼中隐隐有怒意。 “公主,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你听不出吗?”夜涟怜冷眼怒对,手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公主?你叫我公主啊?你也知道我是永夜皇朝的公主殿下?真是有趣啊!通常叫我公主的人,只有两种身份,一是我朝百姓臣子,二是别国皇亲国戚。前者仰仗我夜氏皇族为生,后者多半是为了从永夜得到些好处去。你肯定不是前者,那你告诉我,你敬称我为公主,是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如果是什么情啊爱啊,那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我朝公主最常见的婚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招学士为婿,要么就是下嫁给将军丞相为妻。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仅有的两次,都是落发出家,从此天高水长,再也没有在红尘中出现。但是出家行游天下,求的是自在随心,可不是陪着一个无能的废物,留在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中,守着枯骨亡魂,听它们撕心裂肺的哀嚎。你干嘛一直瞪着我?等我开口说要为你留下吗?你少做梦了!” 抖了抖身前近在咫尺的擎岚魂魄,夜涟怜突然觉得真的累了,不愿在看到这个人。蓼祂,似乎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温暖,尽管他的仙法确实足够强大,强大的足以与禤鸾为敌。但是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她又何必为难他? 更何况,她要做的事,也未必就能有朝一日曝晒在天光之下,以色勾牵,让他为她所用,这样的事,原本就是卑鄙的手段。她从禁宫中来,学到的无外乎就是如何操纵人心。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屡屡得逞不足为奇,只是这一次,她即将成功却觉得十分乏味。 他是金仙殒身于此吗?还是地府中原本的俊杰?又或者其实是禤鸾的心腹?这些事她原本十分计较,但是现在没有必要再去继续。因为她想到了不必利用他,也可以靠近禤鸾,暗算于他的手段。更加隐秘,更加稳妥,甚至在必要之时,可以釜底抽薪。 “蓼祂,你不要再继续纠缠我,我就让大哥放你一条生路。擎岚一定会和我在一起,我会成为第二个她,重生之后的她,带着我的记忆活下去。完足的生机,年轻的身体,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定会让大哥……不,应该说,一定会让夫君,更加爱我。我从永夜来,你可知我朝宫中的秘药,其实不比汐夷的差?我会为夫君绾青丝描红笺,一世白头开枝散叶。到那时,谁还会记得你这个碍眼的废物?滚开啊!不要挡住本公主的好事!” 夜涟怜突然脸色骤变,像是一时间下了什么决心,猛地抓起妖丹内露向心口按去。 蓼祂再也顾不得强行破阵会于她有伤,立即动手将突破面前的层层阵法,也去抓妖丹。 骤然增强的仙法与衍术大阵在神力结成的金色光罩下对阵,站在下面一刻未停施法的凌紫沁渐渐支撑不住。蓼祂越是心急,出手就越是一招快似一招,衍术大阵飞快的将仙法向外旋开,不少仙法都打在光罩上。凌紫沁捂住心口,脸色骤然变白,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她的虚弱没有逃开翀白素的眼睛。 “沁儿!”翀白素见势不妙,立即收手,将全部的压迫转移到龙倾一人身上。凌紫沁独自护住楚幕白的同时还要施法罩住几人,神力已经被她提到极致,无法再抽出一分去维持光罩的稳定。眼见翀白素冲过来,她双腿一软,蓦地倒向一旁。 半空中的光罩失去凌紫沁的控制,立刻现出失控之势,迅速向雪谷尽头埋藏幽冥大印的地方袭去。与此同时,夜涟怜已经彻底同化妖丹内露,张开小嘴,毫不犹豫的向着内露咬去。 蓼祂被隔在最后一层衍术大阵之外,拼尽全力也来不及阻止。 突然,一道冷光骤然划破天际,一掌贴着夜涟怜的手将内露击落,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衍术大阵同时被蓼祂破去,失去支撑的夜涟怜,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发出惊惶的尖叫。 下一刻,黑芒凭空出现,道道黑芒瞬间织成一张柔软的织锦,将失去力量的少女稳稳的接住。一线天光忽降,将倾颓的神力化解于无形。 织锦落地不见,禤鸾黑着脸怀抱夜涟怜出现在众人面前。 “蓼祂,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对我妹妹做出这种事!你要逼她去死吗?擎岚已经不再了,你要连我唯一的亲人也逼走吗!” 禤鸾的脸色十分难看,惊魂未定的夜涟怜手脚发软的蜷缩在他怀中,珠泪垂怜。 “大哥,你不要怪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是他的错。”夜涟怜目光一转,看到禤鸾掌中凝结的黑色,顿时伸手拉住他的大手,阻止他惩罚蓼祂。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你的错不成?你是我义妹,未来的幽冥之主,你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要错,也是他的错!谁准他私自挖……到雪谷中来!”禤鸾顿了一顿,转头看向靠在翀白素怀中虚弱的凌紫沁,“紫沁有伤,不能留在这里,走,我带你们稍事休息。” “这点小事,何劳你亲自引路,我带着沁儿自去就好。你们不是还有家务事要清算,对下人管教不严,小心以后做主人的反被看门的狗儿咬了手!”翀白素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 “白素。”凌紫沁低声唤道,皱眉示意他不要多说。 但是这一次,翀白素一反常态的不愿将此事揭过不提,美眸染上幽暗的光亮,唇边噙着微冷的笑意,“下人想爬上主人的床榻缠绵,只要得到主人的恩赐就可以。但是一条狗,也想有此殊荣,未免太过篡越。人就是人,不能与狗同寝。小公主,照你看来,我这样说,对不对?” 电光石火间,余光氤氲,夜涟怜突然醒悟其中意味,“当然,神子是明白人!” 蓼祂倒退一步,原本想要与禤鸾拼死一搏的心顿时熄灭大半,两人唱的哪出戏她已然看懂。保护蓼祂的意思不言而喻,但是死罪可免,活罪就绝不会少了。 唯一令她安心的却是,如今经过这件事,她总算又有可以留下的理由。 凌紫沁不愿多说,放轻呼吸,靠在翀白素温暖的怀中,任由他正话反说。 “翀公子觉得我应该杀了他一了百了?”禤鸾挑眉相对,扯出冷笑,转头对蓼祂道,“看来当日留你一条贱命,就是我的错。紫沁等人来到我幽冥之地,也不过一时半刻,连外人都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来,果真是留你不得!” 夜涟怜抿着嘴,须臾低声说了一句,“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蓼祂,我要你亲口对我说,说我没有嫂夫人生前温柔绝色,嫌弃我一介女子妄想成为鬼将,阻碍你们阴司鬼使的路。到底是哪一件,让你那样嫌弃我?你说啊!说!只要你说一句,我就离开幽冥,永远不再回来!”“什么?你拒绝涟怜!”禤鸾难以置信的双目圆瞪,剑眉生寒,心底将信将疑,“你不过一个小小鬼使,有何凭借,也敢拒绝我禤鸾的义妹?你可知她是未来鬼将,想要将你派去送死,易如反掌!” 第三百二十二章 摩天镜面 第三百二十二章摩天镜面 “蓼祂已经死过两次,不怕如今再多这一次。夜小姐,你倾心的那个人不是在下,而是牉妲,我与他兄弟一场,神情七分相似。你会认错,不足为奇。” 蓼祂说完,单膝跪地,向禤鸾行礼,“大人贵为我幽冥之主,被称之为鬼帝至尊,今日之事虽非因我而起,但终究有我的责任,是我不善言辞,一味躲闪才会令夜小姐会错意,蓼祂愿受重罚,以此赔礼。” “你!你说什么?你们不是同一人?”夜涟怜惊愕的小嘴微张,旋即掩面而去。 禤鸾在她身后追出几步远,又停下转头看向依旧跪地的蓼祂,“自去望乡台思过,没有我的容许,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 说完一甩长袖,转身向少女离去的方向奔去。 蓼祂起身,对着翀白素长揖及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小公主留在这里,从今开始就只有你能保护她,你好自为之吧。”翀白素侧身避过,轻手轻脚的环抱住凌紫沁,“沁儿,我们何时才能离开?” “很快。”凌紫沁突然觉得有些厌倦,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幽冥深渊,摩天宝鉴。 翀白素站在护阵外一丈远的地方,噙着十足的笑意,看着护阵前手忙脚乱的龙倾满头大汗。龙倾越是狼狈,他就越是兴高采烈,他不喜欢龙倾那副君子模样,活得太假,也就太累。龙倾忙了许久,也没能将护阵最外一层破解开来,不由得有些心急,越急越是掌心出汗,一层薄薄的黏腻粘在手上越发不舒服。 “沁儿你确定要这样?”一刻之后,翀白素笑够了也看腻了,终于觉得无趣,转头看向女子。 凌紫沁此时正抱着刚刚醒来的楚幕白坐在巨石上,闻言只是轻哼一声,继续挑动着少年肩上的伤口。紫芒在伤口中进进出出,楚幕白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呼痛声,疼痛耗费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很快他又再次昏睡过去。凌紫沁从巨石上面起身,神力这一次耗尽之后,短时间内再难充盈,她已经无法再撑起光罩保护他。 身形晃动,下一刻站立不稳的虚弱感,被暖香浮动的怀抱接住。索性闭上双眼,依偎在他怀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时百般拒绝。今日的蓼祂就是当时的她,一再推拒别人的好意。 温暖未必可以长久,就像烧红的烙铁,或许能够热烈一时,但是总有熄灭的那天,但是冷入骨髓的恨意,却很难有完全消退的一日。 她能在翀白素的温暖中温存多久?不得而知。或许鼠目寸光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因为他们更容易知足者常乐。得到,是如此轻而易举。再失去时,或许就不会有意料之外的剜心之痛。 “你再胡思乱想下去,本公子现在立即将你就地正法!”翀白素低声笑到,她的人虽然靠在他怀里,但是心却始终没有真正安稳下来。每一次当她被过去折磨,彻骨的阴寒就会从她心底直奔他心中。随着魂引的牵绊越发强烈,她能对他隐瞒的事情也越来越少,翀白素很庆幸没有错过她的情绪变化。 “嗯。”闭上眼,也还是能回想起他一脸坏笑的模样,突然动心,“离开东海之后,我们同房吧,在大婚之前。我随你去巫山,又是千里之遥,我担心皇族另有波澜,会再生变故。白素,我……” 揽住腰间的手臂猛的缩紧,星眸微睁,只见他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背靠的身体也绷得发紧。 “我怎能如此、如此轻挑负你……”翀白素的声音压制在一线之间,低沉的像是随时都可能被阴曹地府的风刮走。 “我知道你不会。”手指一根一根描摹他用力到泛起白色的骨节,“就当做,这是我的任性。好不好?” 翀白素无声的摇头,一次次的按捺住心底迫切想要得到的念头,“我不能这样做,沁儿,你会后悔的。”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轻笑出声,食指戳弄着他的手背,“你不答应也罢,我不强求你,原本就该是一桩两情相悦的美事,何必要弄成赶鸭子上架的无奈?” 说完推开他的怀抱,凌紫沁转身轻笑,“你不愿娶我,总有人愿意,你猜,龙倾他会不会将当日在云陌退婚的话给生生吞回去?” “不行!你不能嫁给别人!”翀白素顿时急了,伸手去捉,却刚好擦身而过。 “要,还是不要?我要你一句话!”亮着眼睛挑逗他,成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决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是她无能为力的挣扎。 这一个赌局,她押上全部,如果一场交易能换得一时援手,那么她的倾身,能不能换来他一世相守? “要!”翀白素一步跃上前去,将她紧锁怀中,“我不会再让你成为别人眼中觊觎的美味!” “那就,不要走得太远。”挽留的话,说得格外生硬。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一个吻落在眉心,她的脆弱何时才能被他化解成一城暖水?翀白素不急,他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可以陪她等下去。 龙倾背对他们,硬是将随风飘来的零散字句,慢慢拼凑出原本的模样。他们两情相悦,即将返回巫山大婚,龙倾停下手中的灭神咒,突然想起似乎在不久之前,族主似乎提起过山庄中将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为了迎接天师传人。也许,漫山遍野的喜庆,都成了无用的摆设。 灭神咒猛的提升到极致,将最后一道大阵破解。她若不来,他要厚着脸皮去巫山请她吗?请得动吗?那时或许她已经为人梳妆,青丝绾上。 “紫沁,大阵已破。”边说边转身,呼吸顿停,她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尺。可她是何时来的,他竟然全不知晓! “你随我一同去,”见龙倾看向巨石那边,凌紫沁眯起眼睛,沉声说道,“白素要留下照顾他,龙少主怕我吃了你吗?” 龙倾但笑不语,转身进入大阵,大阵中央,却空无一物。 “紫沁……”转身,须臾手腕被凌紫沁轻轻握住,眼前斗转星移,顷刻间玉石为台,蒙尘的镜面出现在其上。摩天宝鉴,神器之一,竟会是这样一副被遗弃许久的模样,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还是看不见它?”凌紫沁蹙眉,手上又增了一分力道。 一阵刺痛从手腕上传来,龙倾倒吸一口气,全身热血翻涌,好一会儿才停下,但镜面依旧蒙尘。他摇头示意她不必继续,神力冲进五脏六腑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他眼见白骨林立却无法窥视神器,看来命定就是如此。理应陪在她身边的人,真的不应该是他。 “紫沁,我去照看小公主。”眼底的挣扎只有片刻,拨开她微凉的手指,准备离开。 “龙倾,我有事要告诉你。”算是一场交代,尽管凌紫沁知道这样做对他有些残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总会知道。再回东海时,他们的敌人,或许不只是天庭,她无法保护每一个人,他们必须自保。他若分神,下一个被囚禁在幽嵊断壁中的亡魂就是他,但是那时无人能再潜入黄泉,以命相抵。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再来一次。 “我懂,紫沁不必多说。我不相信他,但我相信紫沁定然不会看错。”龙倾挑起笑意,一如初次相遇时,他从风雪中飘然落地,山光雪景在他面前失色。 “多谢。”谢他曾经为她做过的一切,人情二字她记在心中,总有一日会数倍偿还。 “龙某尚有一事相求。”两人间的暧昧遁去后,龙倾退开一步,仍是君子风流,“紫沁身负我族阵法符咒,无论是否得自天师真传,龙某都想请你到山庄为后辈弟子演法。若龙某不足以为对手,翀公子同去自是最好。” “好。”凌紫沁淡然应道,这一件事,从两人相识后不久,他就和盘托出,本该如此。 “紫沁打算何时与他完婚?”心口揪紧,每问一句,暗不见光的心底都在不断重复着刺痛,不是她给他的折磨,而是他自己需要。疼痛,才能让他认清现实,认清她即将成为他人妇的事实。从最初相遇,他就没有真正走进她心里,君子如何,反不如小人来的…… 思绪戛然而止,木已成舟,何必纠缠不清。留一念不乱,日后总有再见的一日。 “越快越好,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事一除,凌紫沁终于安心下来,“巫医神子历来命运多舛难以久全,我担心白素也会厄运缠身。他总是找你麻烦,与别人也相处的十分平常,只怕连个相熟的至交也没有。” “他与巫医少主的交情还算不错,紫沁不必担心他身边一人也无。”世家总是如此,无论其中有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要外界的威胁突来,世家就会一致对外。 这也是三大世家独立千年不倒的原因,不能抱在一起的世家如拜月族,已经成为红尘中一抹浮尘,只剩下笑谈,再过千年,或许就连这缕笑谈也未必能够留下。 “翀白羽?他有些……”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巫医族少主,时而狂躁时而诡计,凌紫沁曾经擒过他,知道他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 “世家骨血不纯,不比神力有触类旁通之功,因此无论多么精纯,也只能修习一门咒术,千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他幼时体弱,另有奇遇,能够活命已是不易,翀宇潼在这个儿子身上搭上不少心思,毕竟是独子。他自然也不敢令族长失望,因此冒险将风雷咒修炼至大成,色淤气血,破功只是或早或晚之事。能保得住一条命在,就算是福大命大。翀宇潼起初就算不知情,此刻也该认清这一点。所以只要神子能够再见天日,巫医族迟早会落在他手里。翀宇潼没有亲近同姓,少主无力,能依靠的就只有神子。翀白素有地仙修为,想要收服另一半族人并非难事,世家崇尚神力,他有你在如虎添翼,只会越发得心应手。” 龙倾还要再说,看到她的笑意,终于停下,“紫沁在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仙不留前辈曾经说过,神子独立于巫医族之外,虽然占据巫山神殿,却并不受巫医族长控制,一如酬剑天师。翀宇潼老谋深算,未必就愿意将族人轻易交给他……” “就像他曾经为你做过许多事,今天才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一样,能够继承世家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废人。翀族主会考验他,理所当然,但是比起之前处处针锋相对,要好上许多。不致命,但也绝非易事。巫医族以巫术和医术闻名,龙某猜测,应该是后者。” 龙倾笑着打断她的话,同时也知道教会她如何去关怀一个人的终究不是他。 “紫沁,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翀族主的考验,或许也是一个陷阱,你不能插手。大权旁落已过百年,族人之心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收得回,神子要正名凭的是真本事,不是贵人相助。如果他不能成事,或者另有难处,你可以取而代之,但是不要暗中帮忙。” “族长肩负全族上下数万族人的性命,技不如人理当被代替,也是同一辈中最为强大的族人,一旦他的位置得来虚假,一族动荡不安,后果不堪设想。世家立足靠得是传承,巫医族当年在与墨书族的比试中失势后,巫术就一蹶不振。现在所凭借的只有医术,神力并不能让人长生不死,他要赢,就只有料得先机。医毒同源,我猜,翀宇潼一旦有退隐之心,必会将当年从巫医族分出的一支人马重新召回。软硬兼施,总归不会是文雅有礼的书信相约。” “另一支?你是说百里雪林中的邪医?”蛛丝马迹总是有的,尽管邪医闭门不出,但是他们的来历还是在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中间口口相传,“他们未必见得就愿意再入世家,世俗中的修行门派另有自在,何况毒物向来与巫蛊滥用相辅相成,乱世投诚,十有**也不会为巫医族人接受不是?” “这就要看紫沁的本事如何,游说邪医投奔巫医族虽难,但也不是全无机会,他们的投诚虽然会带来一定的变数,但也为巫医族注入新生。邪医一族手中的毒物十分惊人,足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龙倾温柔的目光全部落在女子身上,没有注意到,镜面无声的异变。 “龙倾让开!”凌紫沁突然察觉到地势有变,一道黑风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却带着凛凛死气,直扑毫无察觉的龙倾。神力已经耗尽,她毫不犹豫的向他扑去,伸手的同时腰身急转,大力将他扯向一旁。龙倾措手不及,被她拽的一个趔趄,堪堪躲过黑风。 两人脚步才站定,身后摩天宝鉴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已经开启的外围护阵随即猛地闭合,阵势急转,一时间再不是刚刚看到的那一个。黑风一击不中,没有消散,而是原地打转,迅速凝结成一道鬼影,鬼影飞快的转个不停,不时伸出几道黑烟,向龙倾抓去。 此时龙倾已经反映过来,将女子护在身后,灭神咒顷刻间提升到极致,与鬼影缠斗一起。 凌紫沁站在后面,只觉得周围杀机四伏,却无法锁定真正的杀意起于何处,鬼影除了现身的那一刻之外,只是挑衅,没有真正的杀招。龙倾出手越发狠辣,招招都是杀机凛冽。这样的杀手,凌紫沁从未见过,可是现在来不及研究。杀机突起,她立即转身,突然发现摩天宝鉴不在通天石台上,而是浮在半空之中。镜面不如此前她见到的平静,其中隐隐泛出道道光华,有些模糊的影子正在其中若隐若现,似有什么要从镜面后钻出,却迟迟被卡在那处。 凝眸一瞬,寒意侵身,凌紫沁心口剧痛,脑海中宛若炸裂,退后一步,撞上龙倾。鬼影偏偏在此时出手,缠上龙倾双臂,一股怪力向阵外扯去。护阵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适才的上下之势似乎也被鬼影用了手段强行变慢下来。 摩天宝鉴剧烈的颤动起来,凌紫沁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由自主的抬头向镜面看去。龙倾也察觉到身后的异样,顿时甩脱鬼影,侧身回手去揽住女子,准备强行破阵。 “龙……”浓烈的腥气卡在咽喉,凌紫沁瞪大眼睛,只见镜面中央一条通体墨色的巨龙正在宝鉴中左右挣动,想要从里面冲出。 鬼影趁着龙倾分心的瞬间,一把抓过他,奋力将他推向大阵外围。凌紫沁全身僵硬,目光被黑龙一双明黄色的龙眸对上,再也无法移动。龙倾回头也看到狰狞欲出的黑龙,脸色微变,这条黑龙为何看上去与传说中的龙脉上的盘龙相似?却来不及细想,就见明黄色的龙眸已经顷刻间化为血色一片!“紫沁!跟我走!”龙倾挣脱不过鬼影的怪力,一手紧紧抓住凌紫沁的腰带,将她护在怀中。鬼影抓紧机会,掀起黑风,卷着两人直奔半空中护阵的阵眼而去。 番外二 一念尽负笑谈间2 番外二一念尽负笑谈间2 “你!你看什么!不许看了!”少女横眉冷对,本来翀翊兮的搭错的那根神经刚刚才纠正回来,被她这么一喊,反倒又多看了几眼。 “你当我想看吗?鬼叫鬼叫个什么!”翀翊兮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大喇喇的坐到一旁去,鬼脸也就算了,性情又一点不温柔,真不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子以后哪有人愿意娶她? “实话说,你这个样子,半人半鬼,还是不要露出脸比较好,你说要是大半夜的谁看见你这张脸,啧啧,不吓掉半个魂去才怪呢!”不再看她,虽然完好无损的脸庞确实很美,压在她身上的感觉也不错,甚至她身上的香气更是极尽诱惑,但是他翀翊兮是谁? 自幼养在宫中早就被人宠坏了,而且他承袭了南宫尘的厚脸皮,除皇后能够教训他之外,其他人的管教根本就是幼猫的爪子,动不了他分毫。 “舌头被猫吃了?怎么不说话了?”转头去看少女,少女紧闭双眼,翀翊兮顿时又坏笑道,“你这人真是有趣,我不想看我自会转头过去,你闭眼有什么用?” “你说够了没有?”少女睁开双眼,眼中含泪,“谁愿意天生长成这样!你是太子就了不起吗?你是太子就可以这样嘲笑别人吗?你……” “喂!大小姐!你说话要按着良心好吗?”翀翊兮怒极反笑,起身走到她身边,紧贴着她坐下,准备按照母后说的那样,先礼后兵的说道一番。 “首先,我才是受害人好吗?你不要以为你声音大,掉几滴眼泪就可以换取别人同情!其次,现在是我在你手里,我都还没有哭,你哭什么?第三,你长成这样,虽然不是你的错,但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嘲笑你,我只是实话实说。第四,我懒得跟你计较,你不是要救人吗?说吧,你爹得了什么病?药师为何要你来劫持我救你爹?” 翀翊兮无可奈何的从衣袖中取出一条丝巾,伸手解开少女的禁制,“把眼泪擦擦,待会儿让你爹看到,难说不会误会我欺负了你。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乱事!” 少女一脱身,立即躲向一旁,“谁要你的东西!哼!要不是药师说你们皇族的血可以救人,我才、才不会……” “敢情你这是要把我拖出去放血啊,真是狠心的坏女人。”翀翊兮愁眉苦脸,话音未落一个扭身,又追到她身边,“眼泪擦擦,有事说事,哭要是有用的话,还要医生干嘛?” 少女眼中寒光一现,伸手像是去接丝帕,却猛地出手擒向翀翊兮手腕。 “玩够了没有?不是每个人的罩门都在手上好吗?”翀翊兮连反抗也没,另一只手接过丝帕,轻抚上少女的面颊,将上面的眼泪擦去,“我要是想跑早就跑了,还用得着跟你废话!” 少女立即向后躲去,翀翊兮太子脾气一上来,哪管她愿不愿意,立即捉住她向下按去。两人一个后退,一个又向前压过,转眼间在车厢里滚作一团。 少女明显处在劣势,被他推挤之下,倒在软垫上,情急之下就想抓紧他的衣袖站起来。车厢里本就没有多少光亮,两人推搡之间,碰到车窗上的软钩,布帘落下,车厢中一片黑暗。翀翊兮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一个不稳,扑向少女,将她压在身下。 “呜!”疼!下一刻猛地热力上窜,温热湿润的触感在唇上蔓延开来,翀翊兮手忙脚乱的从她身上爬起来,立即躲到车厢最远的角落里。 她……那是……唇齿留香,少女温热的唇瓣,像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黑暗中翀翊兮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强过一声,呼吸紊乱,心口咚咚作响,如擂鼓一般。 突然,车厢中一亮,是少女重新点燃蜡烛,翀翊兮咽下一口口水,突然觉得她的脸也不是那么难看。她刚才说什么来着?不是天生如此!对对,就是这句话,或许他应该将她带回宫中去,然后……少女突如其来的靠近,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太子殿下,请你仔细看看我这张鬼脸!”少女说着,俯身居高临下的向翀翊兮压下。 “我、我不是……”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他不是有心要轻薄她,如果不是她非得躲开,他就不会气急败坏的想要制服她,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殿下不必多说,我也知道这张脸有多难看。不过好在殿下不需要对着它日日夜夜,它是我的魔障,与任何人无关。殿下何必在意?既然不愿意看,那就不要看。” 少女说完,走回原处坐下,刻意避开烛火昏黄色的光晕,将鬼面隐藏在黑暗之中。 翀翊兮的目光痴痴的定在她的半边侧脸上,看惯了那张鬼脸,再看这半边只觉得清丽可爱。眼角被泪水洗过之后,更是平添一分愁色,更加惑人心魂。 “我、我,”我了半天,就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翀翊兮最后狼狈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药师是谁?你爹受了什么伤要我的血救命?” “药师就是药师,我爹被妖兽所伤,毒深入骨,药师说皇族的血可以救他,所以我才来找你。”翀翊兮很想接口一句,你不是找,是劫持,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说为妙。 他再也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跟她说,想要道歉,却也开不了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马车飞快,一个时辰之后,停在一处小院门外。一个长发及地的男子从小院中走出,见到翀翊兮之后,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快淡漠下去。少女没跟他道别,下车后径自离去。 翀翊兮想要去追,却被男子拦住,“太子殿下,请跟我来。” 取血的过程异常简单,中指指腹被刺破,挤出三滴血到瓷碗中,碗中原本就有一些药汁,腥苦的气味儿很是呛人。男子扶起床榻上昏迷的老者,将药汁灌下,不多时老者脸上盘踞的黑气缓缓散去,显然是妖毒已解。 “多谢太子殿下援手,今日之恩,他日必定登门道谢。”男子说完,一挥衣袖,翀翊兮正要追问少女是谁,一阵药香飘过,他眼前一黑,不知身在何处, 少女从门外闪身进来,走到男子身边,“师父,我……” “他来时,手脚自由,是心甘情愿跟你来的?”药师拉着少女的手,“霏妃,告诉为师。” “不是。”霏妃别过脸去,脸上现出挣扎,“他是被我迷翻,不知怎么中途又醒来,他还、还……” 被他轻薄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要怎么跟师父说,她被他占了便宜去! “为师问你,你觉得太子此人如何?”药师边说边取出药,将翀翊兮中指的伤口包上。 “师父,弟子不愿与他成婚!”霏妃咬牙切齿,仍旧忘不了他的轻薄,她这张脸,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嘲笑挖苦,所以她才戴上面纱。但是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说的像他说的那么难听!不人不鬼,在他眼前的男女想必都是极漂亮的,所以他才会说她不人不鬼! 嫁给他,根本就是高攀,别说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就算他只是普通的名门望族之后,也绝对不会愿意迎娶她这样的鬼妻。她高攀不起,站在他身边,就是自取其辱罢了。 “既然这样,那这场婚事就作罢,等你爹的身体痊愈,为师就带你进京去将这场婚事退掉。”药师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只要到那时你不后悔就好。” “我不会后悔!他根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他……”霏妃的话被药师打断。 “你涉世不深,他是什么人,为师比你看得清楚。一个被你劫持却没有立即出手将你擒住,反而愿意跟你来救人的人,至少也是善念在先。他生于乱世,长在宫中,有些骄纵虽然难免,但是适才,他取血时丝毫也不犹豫,说明他知错能改,想要尽力弥补犯下的错。为师不问你为何厌恶他,这是你的私事,不过为师告诉你,以他今日的修为,可以在为师手下扛过五十招而不败,想要生擒你再容易不过。他对你,已经算是极为守礼。” 药师一靠近翀翊兮,就闻到他身上有霏妃衣裙上的熏香,香气虽淡,却缠绵衣襟不去。显然两个小人儿在马车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是赶车的橙月一点都不知道,应该是场意外。 耳鬓厮磨,对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翀翊兮而言应该是十分新奇之事,但对于出生后不久就被妖毒毁容的庾霏妃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少女没有注意到,可是药师却发现她脸上以往连入睡时也不愿摘下的薄纱,如今全无影踪。想来是太子年少轻狂,将薄纱掀去,她却忘了再戴上。有时缘分就是如此,他无心之失,她却至此难忘,一来一去因缘牵绊。 “别走!”翀翊兮醒来时,人在客栈的床上,身边还坐着横眉冷对的表弟凌骞珞。 他失踪了大半夜,被人送回时,睡得正香,无论凌骞珞怎么摇晃就是醒不来。被鬼面少女劫持的那一幕就像是一场梦幻,安抚好表弟许下无数好处之后,翀翊兮心急火燎的敢向前一夜遇袭的青楼小巷,顺着那条路按照记忆,直奔城外。可是他纵马许久,也没有再找到那一处小院,更别说少女和长发及地的药师,他们的出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过。 追问过无数老人家之后,翀翊兮才最终确认,城外方圆多少里都没有什么小院,所有的农宅都在数年前的血战中毁于一旦,后来总有人说在城外看到游魂野鬼,因此农人们白日里耕种完毕,都会回到锦城的家中,如今哪还有什么人住在城外。 这件事悬而未决,终于成了翀翊兮的一场旧梦,很快时日将至,他接手朝月门中的事务,越发忙乱起来。华贵雍容的锦缎丝织披上身,大典一成他就成了朝月门掌门,日日都要顶着面具,少年老成坐在高位上。从此再也没有闲暇,亲自去理会初到锦城的那一夜的怪梦。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意外的吻,也许称不上吻,只是轻到不能再轻的触碰,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少女的味道,也不知道少女姓甚名谁。 朝月门上下都是世俗中的弟子,掌门一纸诏令,无数人都在寻找那个半张脸毁容的少女,可是找来的女子中,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后来也就各自给了金银打发走,时过一年后,翀翊兮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弃寻找。 锦城四通八达,中原各地的商旅每天源源不绝,想要在万万人中找一个藏踪匿迹的人,难过大海捞针。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跟母后说,他无意中亲到一个丑女,然后从此不能自拔,还夜夜梦见那人的鬼脸?最让他难以启齿的却是中指,记忆中是被取了血去,但是第二日却完全看不出中指指腹上有一点点的伤口!难道真的是他的梦魇不成? 或许真的就是一场梦魇,他和凌骞珞到达锦城的那一日,刚好是中元鬼节的前夜。 第二年中元节后不久,宫中传来一纸诏书,召他入宫为帝君贺寿。 翀翊兮将手中的事务都交给门中长老处置,自己带着凌骞珞和两个极为得力的大弟子回宫复命,却见父皇根本没有功夫理会他,因为母后刚刚妊娠,这一次反应颇重,孕吐不止。一起有反应的还有小舅妈,龙大小姐倒不是又要生宝宝,却是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只有哼哼唧唧的份儿。父皇和舅舅都忙得不可开交,表弟又跑去找巫医族的长老们讨要宝贝,翀翊兮索性将两名弟子放到宫外,让他们自寻乐子就好。 帝君的寿辰转眼便至,还是老一套丝竹管弦,翀翊兮想要中途离席,却被皇后用目光制止。不解的看向母后,她不是向来最讨厌这套繁文缛节吗?以前还不止一次,让他装肚子疼,然后母子两个一起逃走,今夜怎么转了性子去? 疑惑刚刚从心底升起,很快就得到解答,翀翊兮见到登台献寿礼的那个人,顿时从席间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药师!长发及地的药师今夜一身苍青色长衫,他身边带着一名弟子,却让翀翊兮十分失望。来人不是鬼脸少女,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风掌门,有何事启奏?”主位上的帝君憋着一肚子坏笑,脸上威严肃穆。他早已从药师的密信中得知儿子与药师门下大弟子的一段纠葛,今夜两个小鬼头,一个是带着面具的朝月门风掌门,另一个是药师新收的闭关弟子梅佑荏,假面相对,不知哪一个能聪明一点,抢先看出这其中的不对。 “儿……草民无事。”翀翊兮找了借口,立即离席,千等万盼好不容易等到药师从礼台上面下来,立即上前拦住他,欲问个究竟。却被药师一口否定,说是门中根本不曾有过女弟子,三年内云游天下,更是不曾到过锦城,不要说什么以血入药,简直闻所未闻! 药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风掌门,我派中人不过二十之数,都在深山老林,只有梅佑荏,是我在云游时收的弟子,也只有他一人年纪与你相仿,其余无不是年过三旬的男子。你要找一个妙龄少女,还是换了别的门派去寻。倘若再纠缠不清,就别怪我派与你朝月门交恶!” 药师拂袖而去,身后跟着的小弟子梅佑荏立即也跟了过去,只在离去前莫名看了他一眼。 “风掌门还是死心吧,我梅佑荏同门师兄弟中绝对没有那个人!”梅佑荏凉凉的说了一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扭着腰身离开,发出一个轻巧的鼻音,似乎十分不屑于他的苦寻。 翀翊兮异常憋闷的向回走,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拦药师,药师说的清楚,他们从未见面。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等一下!翀翊兮猛地停下脚步,那个少年,看向他的目光,绝对不是看陌生人时的打量! 心中事一时间迷雾顿散,翀翊兮追出几步,突然又转身直奔寿宴而去,这件事只有母后能帮他。 “什么?你要娶药师的闭关弟子?”凌紫沁猛地挑眉,脸上笑容顿散,“你可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你是我大楚太子,如何能娶一个男皇后!” “他不……”翀翊兮刚想说,立即被帝君接过话茬,“这件事绝对不行!男风虽然无害,但终究不符天道,你贵为太子,日后便是大楚帝君,当以身作则,更不能胡作非为!” “太子喜欢他,将他收到府中,疼爱几日也就是了,最多给他一个贵人的身份,虽然是药师门下高才,但与我皇族相比,终究落了下乘去。” 心说臭小子,真要娶了“他”去,只怕有你受的!听说药师新传了一门奇功给“他”,到时两人新婚夜里大打出手,只怕大楚皇宫都会被两个小鬼掀起半边去! “父皇、母后,儿臣心意已决,非她不可!如果父皇母后不为儿臣操持大婚,咳咳——就别怪儿臣直接抱着你们的金孙认祖归宗!” 翀翊兮说完立即向着药师离开的方向追去,咬牙切齿,梅佑荏!没有人!你这个可恶的女人,到底还要躲到什么地方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午夜月徊 第三百二十三章午夜月徊 云陌帝都,璟月宫月华殿。 自从被镇压在月华殿下的龙脉离去之后,这里就变得格外凄凉,宫人无不传言这里很快就会被拆除,要么为修葺成御花园的一部分,要么就是变作新的宫殿。 但是两月有余,月华殿还是没有改变分毫,于是又有传言说,此地将会成为另一处香火供奉之地,但是要修建道观还是庙宇,就变得众说纷纭。再后来,关于月华殿如何处置的传言,终于慢慢平静下去。就像那张贴在帝都城门上关于绍兰太子意图谋害帝君的皇榜一样,很快就从百姓和宫人的眼前黯淡下去,日复一日风吹雨打,皇榜迅速变得破旧不堪。 这一年,云陌似乎从早春伊始就陷入连日的阴沉中,一月之中,刮风落雨,双双交替,倒是极少有好天气。偶有几日天际终于放晴,却又风沙不断,狂风大作,继而飞沙走石。猛烈的风总是刮得路上的行人东倒西歪,也刮走了那张陈旧的皇榜。风停之后,又是一场跟着一场的大雨。原本的春耕农忙时节,所有人却都在无所事事,不少人百姓纷纷跑去龙王庙里焚香祭拜,求龙王爷开恩,少落雨,多放晴。但是显然龙王并不打算将春雨停下,再后来跪拜的百姓开始失望,又过几日,不知何日突然想起云陌还有国师在,于是率雪又成了愚夫愚妇心中的一座神祗。璟月宫门前日日都有百姓念念有词,原本想要驱逐这些百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偏偏他们说的唱的都是吉祥话,侍卫反倒不好去赶,于是就任由他们继续。 总有求得累了拜得厌倦的一日,率雪站在宫墙背后的阴影中,向外面看去。此时已经迫近子时,而宫外的百姓,一波接着一波,并没有走尽。不知从何时起,百姓自发的焚香,竟然成了每个时辰接连不断。他们似乎也担心惹恼国师,于是所有的焚香叩首都与宫门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率雪一袭黑袍裹身,被冷风一吹,只觉得这一年的春月格外难熬。 玉王离开帝都,已经两月有余,说不想这个孩子,是假的。率雪收敛目光,不多时又向着墨色的天际尽头看去,那里是东海的方向,莫少白此刻就在东海之下。他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率雪曾经在他降生时,被帝君召见为玉王占卜,那一次他在蒙蒙之中见到无穷光华,吉兆,大吉之兆,一如玉王降生时的祥云漫天。福泽绵延,红尘帝君之相。 当日他说话未尽,留有三分,因为那时莫少白还只是一个躺在床榻中央的小小皇子。那时他娘亲……思绪到此为止,率雪闭上双眼,心知他一生辜负那个人太多太多。伊人不在,他错失弥补的机会,他的一生一直都在错过,错过亲生骨肉的娘亲,错过澜澜,错过少白。 错过少白叫他一声爹的机会,这是率雪一生最深沉的痛。他的孩儿,那是他的孩儿! 如果不是他畏首畏尾,当年狠下心来将澜澜直接毒杀,然后带着少白和他娘远走高飞,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不止他,玉王亦如此。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替玉王守住这一切,守住璟月宫,守住云陌江山,守住红尘不乱。 冷风不知何时停下,率雪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转身走下巍峨的宫墙,脚步旋儿停下。 他无处可去,繁杂的国事军情,每日源源不断的送来,率雪并不真正擅长政事,只能交给文渊阁处置。后宫之中早已没有多少嫔妃,连着那些侍奉她们的宫人,察言观色的宫女,阴阳怪气的老少太监,如今也鲜少有在宫中走动。璟月宫就像是它的名字一般,如今真正变成已成落月入井的宫殿,华美却也格外寂寥。 他要去哪里?过去他在宫中的时日并不多,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月华殿,而今御书房早已空无一人,月华殿…… 脚步不由自由的移向月华殿,其实率雪心里清楚得很,龙脉从璟月宫中直往镇国将军府移去,但是镇国将军府早已树倒猢狲散,如今只剩下两名侍卫照看着重病不起的管事夫人,再难掀起波澜。他依旧派人在将军府门外日夜看守,担心再起变故,但是他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将军府里每隔几日就会出现那名不会言语的哑侍卫,侍卫拿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要买的药和一些菜,再没有其他。 如果说还有忧虑,那么唯一的忧虑就是凌辰赟,向来忠心耿耿的镇国将军,这一次始终没有听从圣旨所言,从边关寒月城返回。凌辰赟倒是一直在寒月城,寒月城那边也不时传来捷报,但那些都是可有可无的消息。汐夷、永夜、兰若三国太子全部都下到东海海底,他们也和玉王一样,选择对外封锁这样的消息,没有确切的生死大变之前,四国绝不会异动。 率雪之所以清楚,并不是靠探子打探出来的消息,而是夜观天象得知。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初霁时分,他登上钦天监的通天石台,默默占卜。每一次占卜到的都是三明一暗,暗星的位置一直变化不停,却始终都没有黯淡下去,证明东海神殿虽有磨难但是毕竟还活着。 率雪一步步登上月华殿顶层,这一夜狂风过去之后,倒是十分安宁,月华殿光辉虽然不再,但是伴着一轮明月,倒也是一番美景。率雪席地而坐,没有占卜,远处的夜空上,三颗星辰亮的耀眼,远离明月的地方,星辉显得有些清冷,也更加迷人。 等一下!为何今夜只有三颗星辰!率雪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刚一动身准备占卜,顿时三星逆转,又一颗星辰突然出现在它们下方,一时间明灭不定。半命衰竭之象!怎会如此? 率雪奔向窗口,却在下一刻猛地反身向回奔去。 突然出现的异数从天际尽头向着月华殿径直砸落,率雪的第一反应就是跑,甚至忘记了要施展出缩地成寸的靳雪咒,只是一味向下奔逃。等到他跑出月华殿之后再抬头向半空中望去,却见砸落的似乎并非星辰,而是一个……全身被黯淡的白色火焰包裹住的人。 一念执着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为何如此肯定,率雪突然认出火焰中的那人正是远赴东海音讯全无的莫少白!火光没有砸向月华殿,却是向他落来! “我儿!”率雪不顾一切奋力向火焰冲去,白火虽然黯淡,但是一经触碰,却是格外灼热,率雪伸手去接,转眼间手臂和胸前的衣衫都被火焰点燃。他甩开破损的衣衫,抱着莫少白,飞快的冲向御花园里最近的镜湖,投身进去。 镜湖中冰冷的湖水被两人身上带来的火焰瞬间蒸腾,等到第二日清晨早起的宫人发现镜湖水突然干涸,露出下面阴森白骨,被吓得屁滚尿流赶往御书房通报时,率雪早已安排好一切。未过一日镜湖中的杂物都被清理干净,高僧超度亡魂,清水被缓缓注入,一切恢复原样。 慕月殿,卧房。 莫少白从一片茫茫白光中幽幽转醒,他一醒来,床榻边上守了两日两夜不曾合眼的老国师顿时老泪纵横。东海之事未了,而玉王先回,只能说明玉王在争夺神族圣女的战役中,先行落败。但是落败还有重来的机会,只要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在。 “国师。”莫少白的声音十分沙哑,周身除了酸软之外,倒是没有多少伤痕。 “回来就好,少白,你,”率雪侧过身去,用衣袖将眼泪拭去,他是国师,名分如此,没有师父为徒儿落泪的道理,他要安守本分才能在玉王身边长久,“玉王殿下此去两月有余,不知在东海神殿有何……殿下?” 率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莫少白缓缓摇头。 “本王什么都不记得。”脑海中一片混沌,想不起半点在东海海底的经过。他昏迷前最后的回忆,是辉星龙盘上的惊鸿一瞥,凌紫沁为了救他,不惜与黄泉之水相斗。 她说,只要他活下来,她就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是莫少白知道那只是为了激发他的求生欲。不能当真,不能作数,更不能将这句话作为威胁她的筹码。否则只会失去最后与她相见的机会,他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也好。殿下就干脆忘了她吧。”率雪不知该如何安慰,圣女身边众星捧月,玉王是第一个从东海返回红尘之人,他日后连去争夺圣女的资格也没有。或许只有放手,才是解脱。 “不好。”莫少白躺在宽大的龙床中央,身体发冷,无数冰冷的无形丝线慢慢将他捆绑,窒息的压迫感越发临近,他不想忘,不想放开,不想过着万众敬仰却寂寞如斯的帝王。 云陌的万里江山算得了什么?如果没有她。他要这江山,要与何人共赏? “殿下,忘了她吧。东海之事一了,圣女会不会常留世上,尚未有定数。或许没人能够留得住她,或许……”天象或明或灭,总是无常之象,率雪知道天意最不会骗人。 星辰之数,便是天意,于上古中就是天书,无字胜过有字,他略通一二。斓月阁当年是从拜月族中演化而来,咒术典籍虽有改动,但是占星一脉却无法更改。 拜月族只占星,而不妄图更改天象,因此往往较相信命不由天的墨书族活得更加长久。 “你也说那是或许,本王就偏想让她因本王留下。”话音未落,热泪顺着眼角飞快滑落,浸湿软枕。心口徘徊不去的空虚,似乎被生生夺走一处最重要的羁绊,可是除了那段东海回忆外,莫少白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丢失了什么。 心口缺失的东西,就像是一把锁,锁住他的心念,一心只想向着她站立的地方扑去。那像是飞蛾扑火的感情,浓烈到他自己也无法制止的地步。他原本应该趁着三国太子都不在之时,大举进犯,开疆辟土。他应该趁此机会在路上埋下重兵,将莫绍兰力毙刀下,这样就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成为他登基的阻碍。他应该成为一代明君,此时正是他大有作为之时…… 可是他最后却选择随她奔赴东海,明知道她身边莺歌燕舞,男子无数。他在他们中间连被她正眼直视的资格都派不上,可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去了,向她冲去。 失去心口的悸动之后,莫少白突然发现他已经跟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在疯狂的想念着她,恨不能时时刻刻为她死去。可是庞大沉重的想念背后,是无法逾越的无力感。伸手按向心口,哪里到底少了什么?他到底忘了什么?忘了被她冷酷而不留情面的拒绝?还是忘了她被他困在怀里一次珠泪垂怜另一次命在垂危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忘。 兜兜转转无数个日出月升之后,莫少白才发现他对她的心意,不需要被任何挑拨。 爱,明知是错也还是爱她,明知是必死也无法放手,明知会被伤害还是义无返顾。 当他终于明白她七年中所受的一切时,却太晚了,在他彻底失去她之后,在她破茧成蝶成为众人眼中的神族圣女之后。他想唤她一声沁儿,全然没有机会。她不会再给他机会。 曾经她给过他的机会,最后都是用血泪和性命作为终结,他无法再去祈求她为他死一回。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莫少白的思绪,侍卫送来的密信,这一次竟然是沉甸甸的黑色。率雪搀扶着他从龙床上起身,莫少白一阵阵的打颤,全身冰冷。他才醒来,难道就要面对云陌失守的噩耗?不可能!但是信上的黑色,不给他做其他设想的机会。 唯有边关寒月失守,侍卫送回的密信才会是乌黑的颜色,当然也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镇国将军叛国投敌阵前变节。但是无论哪一种,在百年云陌的历史上都没有发生过一次,寒月城永不沦陷,镇国将军只有马革裹尸没有辱节投降!绝对不会! 莫少白哆嗦着想要拆开密信,双手无力拆了几次都未成功,最后还是率雪沉默的伸出援手。在看完第一行小字时,心猛地落回肚中,凌辰赟还在,寒月城还在。 密信递到玉王手上,下一刻玉王脸色骤变,密信最下面一行血色小字写着,镇国将军与巫女私通。呼吸顿停,玉王咬紧牙关,一语皆无,将密信死死的攥在手里。 “殿下?”率雪看出他神色有异,却不知是为何。 “将刚刚送信的侍卫和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探子都召进宫中,本王有重赏。”须臾,莫少白的脸色又恢复以往,只是细看之下又略略有些僵硬。 “信中何事令殿下如此,兴致勃勃?”率雪站立的角度,看不到一个字。 “自然是关乎到我朝命运的喜事,怎么,国师打算教本王如何处置朝中重臣吗?” 玉王风骨尽显,冷凝的凤眸射出三分寒光,“国师,安守本分方是上上之策,还是国师以为本王不过离宫两月,你就成了云陌之主?” 率雪倒退两步,双膝跪地,“微臣不敢。” “不敢当然是最好,国师与本王的缘分不浅,多年师徒情分仍在,国师护国有功,本王自然也全都记在心底,有朝一日定会重谢国师。国师若是现在心急,也可以立刻告老还乡。本王也会封赏国师良田大宅,妻妾仆役,还是国师另有所求?但说无妨。” 莫少白沉下脸来,手中的东西要用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陪葬,一个都不能落网! “微臣不求黄白之物,只想在殿下左右侍奉,微臣……”率雪还要再说,莫少白一挥手。 “下去,本王今夜不想听你倾诉衷肠,将该办的事情办好,国师也早早去安歇了吧。夜已经深了,更深露重不适合在宫中闲逛,小心被巡夜的侍卫当做野兽射伤。” 莫少白挥挥手,将老国师遣走,他不是没有看到率雪脸上的泪痕,只是他不想对率雪亲近。若不是率雪抛妻弃子,他就不会成为玉王,更不会被搅进禁宫的浑水之中。 待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没有之后,莫少白微微坐起身,将手中捏得发皱的密信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读过一遍之后又读了一遍。可是他再怎么读,也无法改变密信上的内容,传信的是他的亲信,而且此事甚是要紧,绝没有作假的道理。 莫少白狠狠闭上双眼,脸上悲伤凝重,随后他将密信放到烛火上烧毁,飞灰湮灭。 却不知道那个秘密,会不会随着他毁尸灭迹的手段一起,永远被掩埋下去。率雪并不知道,那封尸骨无存的密信上,呈报的是关于镇国将军凌辰赟,在寒月大营中迎娶妖女筠妱,并且纵容筠妱在两军交战时以巫术助阵的秘密。此事攸关四国共约,无戏言。因此他下令将探子带入宫中时,探子闻讯连夜逃命,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斋戒祭天 第三百二十四章斋戒祭天 云陌帝都,璟月宫内。 玉王回宫的次日,未及天明,就派出无数探子,人马各奔东西,有的赶向东海,有的则奔赴边关。玉王不顾身体虚弱,独自一人去到御书房中闭门批阅两个月来所有经过文渊阁处置的奏折。雨多风狂,百姓无法耕种,成为不少奏折里的呈报一次又一次的要事。 莫少白看了一整日,终于将奏折扔到一旁,千篇一律的馆阁体,工工整整的写着同一件事,就像是有人捏住了这些朝臣的咽喉,逼着他们将一句话没完没了的唠叨。 不少人将这件事归咎到国师身上,以往求雨之事也确实都由率雪主持,但是今年不同以往。率雪祈求天象,需要在月华殿中,借助龙脉之力。如今,龙脉已然不在,月华殿成了没人再去的废弃之处。 “来人,请国师过来。”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时分,玉王在御书房内低声吩咐,门外轮值的侍卫立即小跑着离去。 不多时,率雪就跟在侍卫身后快步走来,请安过后,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奏折上,顿时知道玉王因何将他唤来。以往这点小事率雪绝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此时此刻天象便是如此,他亦无能为力。 “国师赐座。”莫少白站在窗前,听到身后响动,挥袖间劲风将沉重的楠木座椅推送到率雪身边。 “微臣谢殿下赐座。”率雪落座,目光一动不动的盯在玉王身上。 “国师以为,今年春月为何雨水充沛?”莫少白一直望向窗外,璟月宫中郁郁葱葱,草木疯长,只是两月不再,却如进入盛夏一般繁盛。他去了东海,时辰似乎也都留在那里,而尘世中的一切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一并停下。 子卯仍在,日月长宁,不在的是他的争强好胜之心。 “回禀殿下,这一年是上行不及,下应天倾之象,理当雨水充足。”钦天监早在三月之前,就呈报此事,当时呈报的还是吉祥安宁之象。不料朔月冷风之后,便是倾盆大雨。 “是吗?”莫少白缓缓转身,落日的昏黄氤氲在他脸上,遮挡住全部的苍白无力,他已经站了太久,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但是他还不能躺下休息。一种危险的直觉一直都在,无时不刻不在警告他,要多做准备,大难临头时才有生机足够逃命。 可是劫难在哪?生路又在何处? “国师觉得天意如此,云陌气数已尽,是吗?”莫少白的凤眸在余晖中散发出淡淡的寒意,不多,却刚好将全部的温暖埋葬。 率雪骤然屏住呼吸,在玉王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跪倒在地,“微臣不敢。” “国师请起。”玉王没有去搀扶他,率雪跪在他面前时,他就知道,率雪已经老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没有强大的咒术傍身,他能倚仗的就是多年苦心经营的威严。 率雪如此,云陌亦如此。皇族子嗣凋零,镇国将军年事已高,一旦失去寒月城的庇护,整个云陌即将失守。保住镇国将军府,就是保护云陌皇朝不倒。 “微臣是戴罪之身,不敢起,微臣恳请殿下允许微臣告老还乡。”国师二字向来不是虚名,他连一点小事都无力肩负,确实不配再霸占这个位置。天下之大,他率雪能去的地方,却不知是何方?斓月阁早已不在,甚至当年的废墟,似乎现在也都被荒草掩盖。 荣宠一世,到晚年也不过就是这样,晚景凄凉。妻子儿女,天伦之乐,他没有品尝的资格。甚至就连多看玉王一眼,中间还隔着君臣二字,若非玉王重伤,他就连靠近也不能。 率雪突然有一丝恍惚,他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什么?为师傅师娘复仇,四处寻找芸娘的下落,再后来日日盘算着世家,辅佐帝君。国仇家恨,国师身上没有私情,只有责任。不得不承认,他最后变成了和镇国将军一样的朝臣,一心为主。可是,没有半点七情六欲的人,算的上人吗? “师父又要逃避?”莫少白强打起精神,向他走出一步,“告诉我,你要逃避的是云陌重任,还是我?我一回来,你就要走,看来果然是在躲着我。父皇丢下的江山,绍兰不要,你也不要,难道我就非要它不可吗?” 凤眸凝沉,一说完立即转身看向窗外,抬手掩住媚眼,为什么宫中静的可怕?为什么往昔的繁华喧嚣不再?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要离开? “少白,我……”那句父皇刺痛率雪的心,他哪有什么父皇!可是率雪无法说出口,云陌帝君这些年来都被蒙在鼓里,对玉王万般栽培,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父子情深。 “要走就走!滚!本王就是没有你们,也守得住云陌!都滚得远远的!”悲从中来,莫少白掩面而泣,热泪无声滴在羽衣大袖上。 “殿下!微臣知罪,但是龙脉移位,微臣实在无能为力。天象如此,风烈云涌,一月中没有几许好时日,或许是与东海有关。” 率雪狼狈的跪在地上,不得不将话题引开。玉王自从那夜被兰甄强迫之后,就变得阴晴不定,他知道那天的事永远也不能再提,但是玉王的反常让他这个不称职的爹很是心疼。 莫少白猛的转身,大步走到率雪面前,“国师的意思,这件事是本王的错?东海之行没有抢回天女,就像国师当年错失妖女月澜煽一样!是不是?本王问你是不是!你很得意是不是?本王今日就像你当年一样无用,一点都不像父皇!如果我是父皇的儿子,你是不是就能像侍奉他一样对我!说话!率雪!” 越说越气,莫少白伸手一把将地上的率雪拽起来,“告诉我!我走了两个月生死未卜,你为什么还没有窃国称帝?率雪,你其实根本就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就像你也不想承认我母妃一样!如果没有我,现在你岂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那个妖女?如果我是你和月澜煽生下的儿子,你是不是……” 啪的一声清响将玉王从濒临崩溃的边缘唤回,率雪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那一巴掌是他打了玉王。 莫少白顿时松开手向后退去,狂乱的思绪也平静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悔恨恼怒不一而足。御书房中的沉默,压抑的令人无法呼吸。沉沉的暮色终于被夜色取代,没有人说话,直到远处出来侍卫轮值换班的声响,玉王才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脸上火辣的疼痛,不及心底分毫。 “天色已晚,国师自去休息吧。”玉王说着向御书房大门走去,转眼间被率雪拽住衣袖,“国师还有何事?不如明日再议。” “少白,你恨我。”率雪不知道如果没有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国师于我有恩,我为何要恨你?师徒情谊二十载,这一巴掌,打的不是云陌玉王,而是你的徒儿。师父管教徒儿,再平常不过。”莫少白也知道他那些话说的过分,但是覆水难收,他不追究,就没人知道。 “在你心里,我始终是……”率雪倒退一步,瞬间苍老。 “你想要我如何?”莫少白侧身径直与他相对,面沉如水,“你想听我叫你一声爹吗?然后看着我母妃的衣冠冢被人挖开,曝尸荒野?还是看着我被天下人耻笑,莫绍兰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拨乱反正?又或者,你打算控制我,趁机窃国篡位夺权?告诉我,你想要如何。这副骨血是你不要的废物,你从未想过世上会有我这样一个人,身上流淌着你的血。如此,也想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率雪,我生于皇族长于禁宫,这里才是我的家。你已经害死了母妃,现在还要来害我吗?” 率雪挣扎着向后退去,莫少白却不容许他再逃避,索性说个痛快,她教会他的就是这样。直截了当之后,就是无所顾忌的夺取。 “率雪,告诉我,你想要的就是云陌皇朝吗?你与母妃当年,是不是早已埋伏下今日种种?你是谋划已久,还是毫不知情?”莫少白步步紧逼,他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回答才会将他从那片无穷无尽的深渊中解救出来,他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她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我没有要利用她,也从未想要伤害你!少白!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率雪已经被逼到御书房的墙角。 莫少白猛地放开手,仿佛碰到他,是碰到天下间最肮脏卑劣的东西。 “率雪,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有太多的地方让人起疑。几次劝本王不要再靠近天女的是你,可是你明明就知道得天女者得天下,父皇那么信任你,不可能没告诉过你这件事。你到底安了什么心?还有,你几次离宫的时机,也都十分异常。你可知道,朝纭在宫中中毒的那天夜里,本王府里丢失了一件天山雪莲,除你之外能破开那些阵法的人当时全部都在将军府里,分身乏术。还有,紫沁身陷天山魍魉剑阵,你不早不晚,偏偏在本王晕厥之后才赶来,你之前又在何处?率雪,你为何不说话?” 莫少白的逼问让老国师除了摇头,再无可以辩解的机会,可是不解释清楚,这些事情立即就会被定罪在他头上! “我劝你不要靠近凌紫沁,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神族圣女,你若当真与她大婚,同房时必定会被她体内的龙骨毒杀。少白,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她九死一生在御花园中呕血,被你带上月华殿顶层疗伤,月澜煽也是那时现身,后来这些日子我发现妖女就藏身在莫倾城中,自然会为了芸娘下落不明之事,屡屡去找她,她却总是避而不见,偶有出现身边还伴着巫医族那个半吊子的仙不留,因此我一直也没能问得清楚。我不知道什么雪莲,但是魍魉剑阵之事,我确是后知后觉,赶去时你晕倒在旁,大阵外一片狼藉。” 率雪知道这些事情就算他说,莫少白也绝对不会再相信他,有些事原本就不是一场误会,而有一些误会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化解。玉王认定他是谋逆之辈,那么他说就是错。 “这样看来,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了?国师推脱的,还真的一干二净啊!” 莫少白森然笑道,伸手整了整微乱的羽衣,“国师觉得,以你我的交情,本王应该如何处置你?究竟是将你流放到边关好?还是允许你告老还乡更为妥当?” “少白!”率雪抛开颜面,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衣袖,“不要赶我走!让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留在这里!我已经无家可归,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让我去……” 莫少白不耐烦的甩开他,他只有一个亲人,很好。那么他呢?母妃亡故,太皇太后疯癫,父皇……却不是他的父皇!如今他只剩下一个皇弟,向来与他私交甚深,不想最后却翻脸的皇弟,绍兰远在东海,在茫茫的黑水下方,生死未卜。宫中剩下的几名公主,没有一个胆敢站在玉王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们通通都是活死人,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亲人也没有。而这一切都是拜率雪所赐,国师的特别指点,让他在皇嗣当中总是十分出色,久而久之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黯然失色,少有人与他亲近。从降生,到今日,率雪看上去似乎确实尽心尽力的对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将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演绎得极为巧妙。 可是所有的特别关照,到最后为他带来的除了灾难,还是灾难。 “只有你离开,我才能有亲人。率雪,你要知道,我一日是莫少白,终生都是莫氏皇族。你与我,本就不是同道中人,所以,我也不会认下你这个……”恨意再澎湃,终究还是在看到老国师涌动的热泪时,有所收敛。 “不,不必相认!少白你是玉王、玉王殿下!永远都是玉王殿下!我只是国师。”率雪从没想过要与他相认,更不用说让他认祖归宗。率雪是被师父师娘收养的孤儿,因此只有名字却没有姓氏,少白若与他相认,只会受苦。他已经亏欠儿子太多,相伴胜过名分。 “呵!国师,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莫少白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从率雪脸上划过,挑起上面的银光,“我朝可没有这么没用的国师!本王问你,没有国师的地方要如何祈雨?你该不会说,你对此一无所知吧?” “筑台祭天。”率雪全身颤抖着,却不敢再向后退去,他不是没用的废人,就算靳雪咒已经没有之前的强悍,但他还会观天象,还能占卜吉凶! “好,那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莫少白瞬间变脸,扬起一丝笑意,“国师率雪,本王命你十日之内,高筑通天石台,上达天听下至九幽,为民请命,求上苍垂怜,将雨水收回。” 率雪正要答应,又听见玉王继续说道,“倘若十日之后,仍是狂风骤雨,国师又当如何?” “微臣,自当以死相谢!”率雪跪地,倍感苍凉,却也只能如此。 “国师,本王听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祭天之事,就要看国师对云陌子民的一片心意,究竟有多么难能可贵了!倘若今年五谷丰登,本王定会嘉奖国师。国师若是无力为之,不如现在就说出来。否则十日后,只怕欺君犯上之罪……”莫少白冷笑不已。 “微臣自当不辱使命!”率雪咬紧牙关,他会拼尽全力,至于十日后,一切听凭天意。 莫少白在他离开后,缓缓按住心口,那些话伤害国师时,何尝不是在向他自己心头捅去? 只是事到如今,一边是抛弃他二十多年的生父,另一边却是云陌大好江山,前程二字于他还是第一次变得如此沉重。亲情,他只能从莫氏身上得到,率雪给他的永远都只能是严苛的师徒名分,他厌恶国师看向他时热切的想要讨好的神色。率雪若非没有安身之地,岂会留在这里?再纠缠下去,他们只会最后连师徒都做不成。 祭天的石台很快就搭建好,石台就在当日太皇太后祝寿两女当众斗舞的地方。石台高达九丈九尺九寸,晶莹通透没有一分杂色。从上到下都点着无数香料,却不见寻常贡品。 石台落成,国师率雪赤脚散发而来,身着素白衣衫,宽袍大袖将他消瘦精壮的身体遮挡住。素色生冷,也让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疲惫沧桑。 他一登上石台,四周百姓中有人看出其中门道,立即议论纷纷。谣言不多时就从百姓中传出,国师率雪这一次布下的石台是九九登天之数,若所求之事不成,国师就会殒命当场。 消息在当天夜里传进璟月宫,刚刚安寝的莫少白闻言立即从龙床上起身,脚步最后停在宫门处,终究没有离开。 玉王九日不出宫,更是绝口不提国师之事,但是每当夜幕降临他总是现在高大的宫墙上,向着莫倾城中那处烟火缭绕的地方眺望。 国师率雪不眠不休,在祭天石台上足足呆了九日,九日之中风吹雨打滚雷一一经过,偏偏就是没有片刻晴空。 率雪在高台上祭天,起初还能听到祝词,到后来只剩下叩首再叩首。他拜,百姓也在拜他。 到第十日,傍晚,暴雨倾盆落下,宣告着传闻中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国师,祭天之事彻底失败。璟月宫中,一名侍卫飞快的奔向御书房,“殿下!国师拔剑了!”莫少白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备马!” 第三百二十五章 率雪除名 第三百二十五章率雪除名 莫倾城,祭天石台。 狂风暴雨中,早已没有百姓围观祭天,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砸向石台上下的香料,将它们一一浇灭。十日来的辛苦枉费,率雪跌坐在石台中央任由大雨将他最后的坚持击溃。这就是报应,当年抛妻弃子,今日天网恢恢竟是报复得如此猛烈。他自问一生都在为师门复仇,或许其中有无数血腥事,都总归其心向善,算不上坏人。到的最后,不想却负了少白母子二人。 热泪混在冰冷的雨水中,率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死期将近,最后的遗憾就是没能再看玉王一眼。他的儿子,虽然不认他,但是终究身上流着他的骨血。玉王长大成人的这些年,他都没有错过,这也就够了。他还能奢望什么?奢望玉王赶在最后一刻来救他吗?登天石台,他已尽全力,龙脉不再,纵然他有心,云陌却是无力,就像失去天女一样,都是定数。 再看一眼,空无一人的长街,率雪还记得他曾经无数次牵着莫少白温热的小手,从这条街上走过。第一次,是他成为玉王师父的那一天,他带着他一步步走得很慢,年幼的玉王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世间繁华不比宫中奢侈,却也别有一番风趣。玉王从他手中接过五颜六色的风车,虽然脸上没有多少笑意,可是眼角眉梢的温柔还是泄露了喜悦。皇嗣,也只是个需要疼爱的小孩罢了。 率雪曾经在玉王很小的时候向帝君提起,将莫少白带走,送到深山中修行,等到帝君年事已高再送回红尘,但是莫钦承没有答应。没过多久,太子夭折,玉王成为皇族中最受宠爱的皇子,他也就再没有动过带他离开的心思。 时至今日,率雪格外希望当日坚持一些,强硬一些就能带走莫少白。他一直觉得与莫少白十分投缘,却始终不知道那是父子亲情。 最后的那次,是玉王大婚之前,他们易容成寻常百姓,在繁华喧闹的酒肆里,听贩夫走卒大声吆喝着手中的货品。那一次玉王喝得酩酊大醉,许多话只有接着七分醉意才能说出口,率雪以为他会抱怨,关于突如其来的太子之责,却始终没有太子的名号,关于被强加给他身上的那个花痴丑女。但是直到最后,他扶着玉王离去,玉王始终保持缄默,隔着厚厚的一层面具,还是能感受到玉王的难堪,玉王却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没有抱怨,没有奚落,甚至没有唉声叹气。即便披上别人的容颜,莫少白还是玉王,君子如玉的名号枷锁般将他紧紧的困在其中,禁锢到窒息的封号,成为他的真容还是假面。 沉默的接受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命运,这样的玉王让率雪格外窝心。 虽然太子之位在皇嗣眼中十分诱人,可是当太子的责任和权利分开处置时,情况就变得异样古怪。再加上当时足以让任何男子成为天下笑柄的太子妃,只怕凭她一人就可以吓退无数肖想这个位置的皇嗣。太子人人可以当,但是要驾驭那样一个太子妃就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献身,而且无论是否大婚,都绝对没有哪位皇族子弟愿意得罪手握兵权数十年的镇国将军。 如今,一切都走到尽头,就算他再如何追悔莫及,也难以改变事实。 少白恨他入骨,率雪也知道,他的存在,就是玉王身边的隐忧。随时都可能被人认出他们越发相似的神情,这件事会让玉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玉王不除掉他,总有一日,会祸及主位。 玉王恨他,他又何尝不是?他从降生就不被待见,双亲将他抛弃在山中,收养他的师傅师娘又惨遭妖女毒手,别人辜负他他也辜负别人。恨天意如此,不如恨他自己不争。 烟雨迷茫,豆大的水泡在地面上层层泛起,祭天石台上雨水顺着最高的一层向下流去,将下面的香料全部冲走。被雨水冲走的不止有香料,还有他在云陌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 率雪不是没有想过,他最后就要终老在云陌山河的某一处山幽水静之地。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日子,他甚至到不少深山去找过适合定居的地方,不过每一次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小岔口。要么是风水不通,要么就是不易于休养生息,总之问题时常在。 此时想起,真的便是命中注定如此,注定他与那样的生活无缘,因此他才会一再错过。 少白,这个名字听上去总是有一种单薄福缘浅淡的意味,如果是他给儿子命名,一定不会叫这样的名字。呼吸顿止,雨水砸进眼窝,生疼酸涩。忽而记得玉王的话,是玉王说他是莫氏皇族的话。率雪缓缓转身,不再看向熟悉的街,他的劫数,便是所有悲剧的结束。 妻儿俱全,咒术也曾经位列红尘之巅,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持咒的利刃被率雪慢慢握在手中,从剑鞘中拔出一半,寒光四射,一如当年。 这把剑这些年间他一直贴身带着。就是当年刺伤月澜煽的那一把,也是他拜入师门之日,师父亲手赐给他的拜师礼。率雪留着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它手刃仇人。而今,他却变成比妖女还要不如的那个人,有何颜面留在人世?苟活于此,只会让更多的人痛苦,他多挣扎一日,玉王便要多提心吊胆一日。 罢了,有仙不留等人在,师父师娘的仇,他永远也报不了。仇不得报,他活着又有何用! 锵的一声将宝剑彻底拔出,率雪脸上半是悲伤半是疯狂,他已经走到尽头,阳世尽头烟雨两茫茫,让他再难去思量。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远处响起嘚嘚的马蹄声,飞快的靠近,率雪没有回头,来的是人是鬼,于他一个将死之人都没有关系。一死百了,百了便是再无恩怨再无亏欠,他来时如何无人能够告诉他,或许是粗鄙下人的私生子,或许是名门闺秀不能提及的隐忧,但是他离开时一定是干净之身。 师父曾经在他入门时告诉他,利刃双伤,用的好便是挥荆斩棘的利器,用不好就是断掉性命的凶器。他曾挥动它伤人无数,却始终没有杀过一人。靳雪咒杀机毕露,而且伤人于无形,佩剑在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属于师门的念想,而今,他要杀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如此一来,愧对的却又不只是玉王的命令,甚至还愧对师父当年的教诲。 师父不在了,斓月阁也已不在,就连妖女也不再是过去的妖女,只有他还停在过去。 何必?何必!天意如此死局将至,他又何必执着于生! 率雪眼前一片模糊,猛地挥动宝剑,向颈间砍去。 莫少白策马疾驰而来,骏马刚一转过长街尽头,就见高台上的国师举剑自刎。一颗心顷刻提到半空中,与此同时想也不想,再也顾不得身上的虚弱,将靳雪咒全力出手。 如血般艳丽的赤色直冲向祭天石台顶层双目紧闭的率雪,靳雪咒之强,擦着老国师的面颊将宝剑堪堪打断成两截,同时在率雪脸上留下一道皮肉焦糊的伤痕。率雪被神咒强大的气劲扫向一旁,脚下有失,立即跌倒在石台中央。断掉的宝剑当啷当啷两声,掉落到石台下方。 率雪痴痴的抬头,此时玉王已经从骏马背上一跃而起,径直飞上石台顶层。 倾盆大雨早已将玉王的羽衣打湿,冰冷的雨水黏在身上,比起雨水更加冷酷的是莫少白的神色,他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老国师从石台中央拎起来,一时间又气又恨。 “少、少白,你怎么会来……”率雪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幻想,奢望贵为玉王的亲生儿子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因为他请清楚的知道,莫少白有多恨他这个爹。 “本王不来,你就要自尽以谢天下是不是?”冷若冰霜的开口,手上没有使多大力气,莫少白从未见过这样的率雪,他记忆中的国师永远都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模样! 从他懂事开始,率雪就是云陌国师,最初为他筑基时,率雪的严苛让他在夜里无数次的躲进锦被无声落泪。再后来,筑基一过,他正式拜率雪为师,率雪的指点多了起来,却也变得更加严格。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每一日每一夜枯燥的重复。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使出的靳雪咒永远都比不上率雪出手,最后的杀招,他一直没能全盘领悟。时至今日,七煞珞雪他也只能勉强使出一个空虚的架子。 而今,被他提在手里在雨中不停发抖的,不是他认识的国师,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这是我应为之事,身为国师,理当为国尽忠!”率雪推了几次,都推不开玉王的手。 “尽忠?你倒是真敢说!不知道厚颜无耻几个字如何写吗?”莫少白猛地松手,将率雪推了出去,“你只会畏罪自尽!你只会逃避!率雪!这些年来,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这样中途而废!说啊!当年抛下我,三番五次从云陌离开,现在又要躲去阴曹地府!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既然不能遵守诺言,就休想一死解脱,本王要你将这些年来犯下的错一一弥补!” “殿下,微臣甘愿受罚。”率雪摔倒在石台上,十日祭天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力,纵然岁月不饶人,他却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强忍着酸软跪在莫少白面前。 莫少白心中暗恨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三下四他与当日受辱的他又有何分别?何尝不知祭天之事,就是给他设下的陷阱?为何他甘心受辱,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分说! 那个能让他依靠的国师到底去了哪里?皇族倾颓,他已经无依无靠,当日朝臣中多有倒戈相向者,他也无法轻信。如今唯一的助力就是率雪,可是率雪竟然…… 恨其不争!玉王凤目中的暗色光芒层层凝聚,越是凝沉越是阴冷。 “既然你于我朝运势再无半点用途,国师二字,就从今日起废去。”莫少白面沉如水,冷然开口决定了率雪的命运。为何不让他一死了之?为何不让这个错误就终结于此? 为什么他会在听到率雪拔剑的那一刻,心底没来由的恐慌! 他到底在怕什么?率雪多活一日,就是将他置身于热油中烹炸一时! 阴晴不定的脸色,相对应的是阴晴不定的心思,若不马上说出口,莫少白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亲手取了率雪的性命。什么授业恩师?什么有功国师?通通都是虚假的谎言! 他们是父子,他身上流淌着率雪的血,肮脏的卑贱的骨血。抹不去的耻辱,将会跟随他一生一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知情人全部抹杀的干干净净,挫骨扬灰沉入暗无天日的水底。 “谢殿下不杀之恩。”率雪头上仿佛有千斤重量,终于低下头去。 “不用跪谢,”莫少白转过身去,“从今日起,你就是当朝太傅。哼。” 率雪愣然,这句不知所谓的话不知从何而来,“殿下?” “怎么?死都不怕,你会怕站在庙堂上吗?”莫少白背对老者,冷雨将心底的悸动全部敲击得粉碎,再也没有一丝温暖。朝堂争斗,文武不睦,闲云野鹤惯了的率雪当然不会适应。 但是除此之外,莫少白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够将他囚禁在身边,又护他周全。 失去国师的身份后,有多少人想要除去率雪,恐怕不能以百数为计。率雪身为国师的这些年间,因他得罪过多少仇家,更是数不胜数。他终究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率雪去死,生不如死或许比起死还要难以承受,但总归还是活下去为好。 “罪臣胸无点墨,不懂笔墨……”率雪艰难开口,不知这是为何。 “不懂不会去学吗!你到底要本王如何对你!你想要本王求你留下来吗?”莫少白恨恨转身,声音压到极低,“率雪,你不能离开这里,记住你的身份,太傅!” “罪臣斗胆,不知殿下准备立何人为太子?”率雪入坠云里雾中,他实在不懂,莫少白安排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太傅于他,除了空名再无他用。 “本王尚未大婚,何来太子?”莫少白沉声开口,冷眼看他,“钦点你为太傅,只是为了留在宫中进出,就算本王当真有子嗣,也绝对轮不到你来管教!” 率雪全身一颤,脸色又难看几分,“罪臣知错,请殿下顾及龙体,回宫休养。” “本王生死,轮不到你来管!”莫少白一甩大袖,却甩不掉心头的冰冷,他们一个个都要弃他而去,他就偏偏不让他们如意。父皇,皇弟,天女,国师,他要一个一个再抢回来! “殿下,龙体要紧。”率雪心知对他的惩罚,绝对不会只是将国师二字换做太傅,玉王一定另有打算,而他被蒙在鼓里。曾经无话不说的师徒二人,如今却变成这样,不禁暗自唏嘘。他的错,纵是一生也难以弥补。 “回宫!”莫少白冷哼一声,从玉石台上飞身离开,却是徒步走远。 来时的骏马,不安的站在祭天石台之下,不时踢踏着马蹄,发出踩在水中的轻响。 率雪从石台上走下,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暴雨狂风依旧,长街前后只有一人一马。 他吃力的跨上马背,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缰绳缠在手臂上,随即晕厥过去。 骏马在雨里轻快的奔跑起来,不多时就从祭天石台下,顺着宫道进入璟月宫。 侍卫们看清来人之后,立即上前将国师从马背上解下,御医馆连夜会诊,直忙到天色微明,才堪堪止住率雪身上不停蹿升的高热。玉王下令,将国库中所藏的最好的药材取出,只要能将率雪救回,不惜一切代价。这一切,率雪毫不知情。 云陌玉王则没有返回慕月殿安眠,他站在暗色的宫墙上,眺望实则全然看不见的东海。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站,便是一整夜。 当天际的第一缕光芒初生之时,突然狂风静止,暴雨骤停,不多时云开雾散,一轮红日正从遥远的天地尽头一跃而出。许久不曾出现的晴阳,高居天上,将地上的雨水迅速抹去。 宫门前焚香的百姓终于告于段落,人人都说是国师以身祭天,终于感动龙王。自那之后,春末夏初,云陌大地终于恢复成风调雨顺的安宁模样,说书先生将十日祭天编成一幕幕精彩纷呈的故事,坊间流言蜚语渐渐又多了起来,一扫之前两月的阴霾。 只有莫少白站在宫墙上,缓缓眯起凤目,不为所动。世上有没有龙王,他不知道,但是这一日的放晴,绝对不是因龙王而起。 那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光亮,远胜过一般的晴阳。 莫少白绝不会认错,那是出自东海的异样,或许再过不多时,他就会再一次与她重逢。再见一次,他绝对不会放她逃离他身边!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要一点不差的全部夺回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异种亲生 第三百二十六章异种亲生 云陌边关,寒月大营。 连日来的捷报终于将气势汹汹的汐夷大军阻隔在距离寒月城外的百里之地。寒月大营张灯结彩,将士无不称颂将军夫人的奇招制敌。弓弩的威力被发挥到前所未有,将军夫人不畏艰辛,亲自率领城中女子操持粗重活计。倒是偶有怨言者,只要被将军夫人单独叫到一旁去谈,都会自惭形秽,不敢再抱怨什么。 凌辰赟巡视大营的次数变得十分稀少,但是操练却更加严苛,将士上下一心,连日取胜让他们气势十足。没人知道,自从两个月前,镇国将军拒绝回到帝都复命的那日开始,军中就不曾再有粮草送达。 为安军心,凌辰赟只把这件事透露给心腹部下知情,并派部下拿着他的亲笔信,暗中秘密向朝中交好的文臣武将借粮。一半是借,一半是买,镇国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知晓。他一共联络了一十九名朝廷命官,都是镇守一方的朝中栋梁。他尽量挑选远离寒月城的一方,以免被看出端倪,朝臣知道时局动荡不安,因此更是小心翼翼。粮草无不是昼伏夜出,凌辰赟安排心腹装扮成朝廷新进上任的粮草官员,从二百里外的地方接过粮草小心翼翼运送,这才将军粮被断这件事掩盖过去。 但借粮买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能够抵得过一时,却最多不到半年。各主城的存粮都有一定数量,市集上能买的米粮也不是很多。一旦这件事被皇族得知,所有向他伸出援手的文臣武将都会被重罚,甚至斩首。但是玉王想以此逼迫他回到帝都,绝无可能。 凌辰赟面无表情,站在城墙高处向远方望去。 黄沙不知何时起悄然停歇,远方的天际薄云被铅灰色的乌云取代,转瞬间已有滚雷之声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沉闷的,仿佛从地底开裂一般。云陌近百年间再也没有过地裂,天灾似乎也因为明君在位盛世气运而停滞。 云陌,云之阡陌,字意便是云端的另一边。那是前朝大启仍在时,云陌立国的名字。当时中原大地最繁华的主城都在大启境内,因此云陌的都城莫倾城就被大启百姓视为化外蛮荒之地。那时云陌并不太平,连年天灾**不断,地裂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叔侄互相夺权篡位的事情时有发生,到得后来,月舞公主挽救一城疫病的百姓,云陌的运数才总算定了下来。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转眼间就是百年,福泽绵延。 百年间,云陌坊间流言,兴于女子的皇朝,最终也将断送在女子手上。就因为这样一个无稽之谈,不知有多少红颜在宫中被秘密处决。 凌辰赟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吉利的念头,紫沁已经不是太子妃,先皇赐婚是荣宠也是磨难,女儿九死一生终于抽身而退,他相信她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至于亡国灭族会不会由她而起,镇国将军一无所知。直觉她不会如此行事,否则以她当日所受的种种委屈,她完全可以仗着帝君对她的宠爱大肆报复。 他的女儿,将心事全部隐藏在心底,让他又是焦急又是心疼的女儿,除去五官不同,性子像极了她娘亲。心影当年就是这样,将心事藏起,只是每当她心中不安,就会摸着碧血茶,很少冲泡饮用,便只是坐在圆月下一夜一夜失眠。 每一次,凌辰赟见她如此,就只能黯然离去。 她心底有一块阴影,是他走不进的禁地。她不提,他不问,他们保持着互不言语的默契。 他与她结发数年,仅有的几次,她依偎在他怀里,哼唱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调儿。她说那是从戏词中咿咿呀呀学来的,凌辰赟也就不拆穿她的话。也许她真的是在城中某一处,遇见过永夜过来的戏班子吧。 镇国将军一次次安慰说服他自己,要相信她。其实他常年征战在外,曾经无数次在永夜逃荒过来的灾民那里听到那支小调儿。那支小调儿唱的是对离人的相思,许多灾民最后就是哼唱着不舍走完一世的最后一程。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在时,镇国将军几乎少有与永夜大军对阵的情形,即使是她辞世后,永夜大军也都刻意避开他的将士。 夜洛城不知为何,对他礼遇。而永夜太子送来的厚礼,也有交好的意思。凌辰赟闭目,他不愿再去怀疑,只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不管曾经心影属于谁,她走时都是他的妻。 他只是一介武夫,何德何能迎娶云陌第一美人?数年一梦不醒,是他心甘情愿的。 “都说睹物思人,是长情之人的常情,不过如同将军这样,站在城墙上对着死人发呆的,终究还是极少数。” 思绪被打断,身后传来冰冷的挖苦,凌辰赟转过身去,解下披风为来人盖上。 “夫人怎么来了?城上风冷,也不多披一件衣衫。”凌辰赟小心翼翼将眼底的悲伤收起,他不懂女子心事,但他也不傻,筠妱的话里醋劲十足。 “我不来,将军就要找借口在城墙上面呆一夜,万一着凉生病,延误军情,我有几个脑袋够玉王去砍?将军,夫妻一场,总是有过三分露水姻缘,将军不必如此害我。这个罪名,我担不起。”筠妱的话句句带刺,她走到一旁,与镇国将军拉开一段距离。 “夫人何必如此?我不过寻常巡视,本也打算不多时转还。” “罢了,将军是寒月城的神祗,我不过是妖女,有什么资格计较这些。” 筠妱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我不过是看不惯而已,将军放着身边的活人不去机会,偏偏为了一个死人肝肠寸断,你对得起她吗?”筠妱冷眼看向远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被血水骨髓涂抹的污秽不堪,但是夜幕降临后,所有过往都被掩盖。 “将军不要会错意,我不是说你的亡妻,我说的是你的女儿。对发妻念念不忘,却对她留下的女儿置之不理。将军不觉得如此行事,不合常理吗?我以为将军之情会如沙场血刃一般,无坚不摧。”天边滚雷阵阵,却始终没有落雨。 这一日天黑得比起寻常要早上许多,或许是阴云所致,暗夜降临。每过一会儿,远方的天就会被电闪雷鸣撕裂,筠妱的脸上冰冷得不见一分暖意。 “我对紫沁有愧,不敢时常去见她。”凌辰赟没有靠近,筠妱从不过问凌府之事,如今为何要来给紫沁讨公道?里外透着怪异,让他不得不留心。 其实若不是筠妱容颜毁得太过,实在难以辨认,他总觉得她或许出自有名有姓的地方。筠妱步履轻盈,移步幅度不大,步伐稳健落地有力,原本是有一技傍身,只是后来出了变故这才废止。 难道她是为紫沁而来?事关神族旧事,凌辰赟不敢掉以轻心。千年以来神族女子下场凄凉,早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戏词唱段,唱的无不是风花雪月,但是他派出的探子带回的消息远非如此。她们大半丧命于各方势力的围追堵截,红尘内外杀机层叠,天罗地网般致人死地。他绝不会让紫沁也走上这条路。 “是不敢还是不想?将军不必再演下去,我不信你对她还有情谊在,这具身子已经被我摸了少说也有百次,你如果还对她有情有义,此刻早就不堪其辱去黄泉与她团聚了。” 筠妱说完,伸手抚上凌辰赟胸前,“镇国将军确实不是寻常无用男子,常人对着这样一张鬼脸,只怕不呕出来,已经难能可贵,将军能在我身上探寻欢念,还屡屡沉醉,实在是让我震惊。边关虽然苦寒,但笙歌艳舞与大营只有一线之隔,将军为何不去纵情声色?非不能而不为,你在守身?心已不再,这具身子浪费又有何用?” “夫人教训得是。”凌辰赟一言代过,不愿与外人多谈。凌府之事他向来不插手不问过,否则也不会让女儿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女儿离开,将府邸托付给清韵打理,他相信女儿不会看错人。 “将军不愿意答,是觉得我说得过分?将军可将我看做家里人?”筠妱收手,不再挑逗。 凌辰赟沉默以对,家里,亲人,在他心里甚至没有嫡子偌寒,如今只有女儿一人。 “将军,我……孤家寡人在这里,你迎娶我进门,就只是为了救那些无关紧要的士卒?”筠妱双手轻抚在城墙上,“将军不愿,不如今夜就将我从高墙上推落,然后对外宣称我是失足跌落,不会有人责怪你。” “夫人眼中,为夫就是这种人?卑鄙下流,嫁祸他人?”凌辰赟出手,雷霆般擒住她的手腕。 “将军为人如何,我如何得知?不过是看将军驭下有方,却对亲生子女凉薄寡淡,因此心中存疑。” 筠妱露出讽刺的笑容,深知凭蛮力无法挣脱习武之人,也就不挣扎。 他不敢将她真的从城墙上面推下去,相处一月有余,筠妱深知这位将军心中除了家国大事再无其他,玩心术他连藏起失神都做不到,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半生飘零,戎马沙场,不是我心中无情,夫人你与为夫相识于此,日日见我带兵操练,难道还不知此等难处吗?”凌辰赟义正辞严,说起这件事倒是人人眼见为实,无可争辩。 “但我不是她!我不会像她一样独守空房!她为你守了那么久,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凌辰赟你休想让我步她的后尘!告诉你,你休想!你……” 腰身被紧紧抱住,筠妱的话也被骤然打断。 “你要我如何待你,你才能相信我娶你不是一时玩乐?”凌辰赟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分薄怒,两只有力的大手将她紧紧的压制在身前。 “就算你死,我也不会相信你!”筠妱怒瞪凌辰赟,“我不是你的家人!大将军!除非你给我一个安心的理由!否则别怪我……” “你要怎样的理由?我是戍边将领,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她到底想要什么?凌辰赟眉头皱紧,虎视眈眈的与她对视。 “你不在,那就留下孩子!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不要像她们一样等了一年又一年!”牵制在筠妱腰间的力量一松,凌辰赟沉默半晌,眼底如墨色坠落。 “你要为我,诞下儿女?”两人同房月余,夜夜纵情,如果筠妱没有暗中使手段,应该早已妊娠。凌辰赟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件事来。 两人在城墙上已经站到天色漆黑,不远处的天上突然一道白光从夜幕直劈落到地上,随即大雨倾盆落地,将天火浇灭。 筠妱站在风雨中,“怎么,将军怕了吗?” 又一道电光撕裂浓墨,将筠妱的脸顷刻之间照亮,纠结盘聚的伤痕在风雨中更添狰狞。 “凌某还从未怕过什么!”当年他以区区五万老弱病残抵挡十万汐夷大军时,也不曾后退过半步。 “那就给我!来啊!”筠妱猛的将披风扯落,一身轻纱瞬间被雨打湿,露出里面的春光。 “筠妱!”凌辰赟没想到会是此地,城墙下巡逻的将士随时都会登上城墙。他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行**之事?此举与禽兽何异! “你怕了!”筠妱的笑声在滚滚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堂堂镇国将军,连送上门的女色都不要!你不要?好!正好我也腻了!” 说完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凌辰赟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筠妱!不要乱来!” “你不是不怕吗?”筠妱冷笑道,“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何惧我一个小小女子?放心,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从今夜起,我就搬出大帐,每夜与你麾下将士欢好!你说,我要多久,才能将你的……” 凌辰赟再也听不下去她的淫词浪语,恶狠狠的将她拽到怀中,忍着阵阵作呕问了下去。 巡夜的将士,听到城墙上有异动,立即冲上去查看,不想却看到极为香艳的一幕。镇国将军夫妇二人正在城墙亲热,两人无惧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特别是筠妱夫人忘我的喊叫,似乎毫不顾忌被外人听到。 将士们立即悄无声息的退下,并且一个时辰之内再无一人靠近城墙。 等到镇国将军抱着承欢之后全身发软的筠妱从城墙上下来时,才发现巡夜的将士都远远的躲开他们,顿时心中一阵懊恼。她当然是刻意为之,逼迫他就范,但是他不得不如此。 风雨很快过去,当他抱着筠妱进入大帐时,**初霁,满天星斗而她睡得正香。 她在这天夜里一定会受孕,凌辰赟有种古怪的直觉,同时这也是不好的预感,她似乎隐隐察觉什么,对他的态度不比以往。但是筠妱为何想怀上他的骨肉,则是他想不通的事。 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无论她是为何而来,暗算他还是打算对紫沁不利,都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召唤副将,而是亲自将温水注入木桶,从未侍奉过女子沐浴的镇国将军,从床榻上抱起筠妱,轻手轻脚的放入木桶中。筠妱的身子渐渐沉入水中,被温水没过。 凌辰赟呼吸绵长,无数念头在心底飞快的转动,又一个个被他亲手扼杀。他不能够,至少此刻还不能够杀她。筠妱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毒药,她在整个寒月大营的水井中投毒。以此换得她被奉为坐上贵宾的权力,只要他稍有不从,每隔十日投下的解药分量就会减轻,将士腹痛不止,直到他苦苦哀求并做出种种丢人现眼之事后,她才会饶过他们。 医者已经取走井水连夜奔向帝都,向他的同门求救,但是就算星夜兼程,没有月余医者也无法转还。如今,凌辰赟渐渐心寒下去,就算医者及时赶回大营,难道他就能侥幸活命吗? 当她受孕之后,再想当众将她处决,与她划清界限,就变成痴心妄想,她的毒计,他终于看懂一二。筠妱要毁了他,不单是他,或许还有整座寒月大营。 她在风雨雷霆中一次又一次的逼问他怕不怕,他不怕,但是他担心会连累无辜的将士。 水声不多,凌辰赟也脱下湿衣坐进木桶中,怀中抱着的筠妱纤细的身子即便泡在温水里多时,也还是有些微凉。她全身上下,可有一处不是如她性情一般凉薄? 凌辰赟忽而晃神,一瞬间竟觉得应该沉入水中,任由温水没顶溺水而亡的,不应该是筠妱,而是他。却在沉入水面不久后,腹部如撕裂般剧痛。 凌辰赟从水中抬起头,大口大口喘息着,腹痛如绞。他知道医者下在他饭菜中的毒药终于积累到一定程度,今夜只是第一次发作。与此同时,木桶中的筠妱发出一声奇异的哽咽,但终究没有转醒过来。凌辰赟额间一抹冷汗滴落,突然格外庆幸当日在青楼中所做的与她同归于尽的决定。 第三百二十七章 精心尽力 第三百二十七章精心尽力 云陌边关,寒月大营。 操练仍在继续,将士们挥汗如雨在校场上厮杀,昨夜的风雨远去之后,这一日迎来的便是艳阳高照。校场上士气高涨,可是向来勤于练兵的镇国将军却没有出现。 从大帐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筠妱夫人昨夜受凉身体不适,需要将军贴身照顾。将士都感念于筠妱夫人毒箭相助,因此无人于此多说什么,偶有巡逻的士卒路过大帐门外,也不会好奇打量,毕竟是将军夫人,就算他们再如何想要上前关怀,也不能替代镇国将军的贴身照料。 可是如此一来,镇国将军续弦一名夫人之事就再难隐藏,特别是城中商旅到寒月营地外定时送来一些吃穿用度,都是女子贴身之物时,这件事就已然成为不需公开也人尽皆知的秘密。商旅都被将士齐心合力拦在大帐十丈远的地方,军令如山,将士不敢有所松懈。商旅如何猜测,那是他们的猜测,但是谁也别想从大营中探听出风声去。 但是即便戍边将士也不知道的是,大帐之内真正病倒的根本不是身子瘦弱的筠妱夫人,而是他们如同神祗般仰望的镇国将军凌辰赟。 凌辰赟一夜之间突然病得无法起身,事情透着怪异,因此除了两名心腹副将知晓外,就只有与他同床共枕的夫人知道。最初发现他生病的也是筠妱,两人相拥入睡,不料天色未明时分,凌辰赟已经全身滚烫犹如烙铁,生生将怀中的筠妱热醒。她醒来,推了他几次,却发现原本十分警觉的镇国将军,这一次却只是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的症状看上去与中毒无异,但是偏偏她在他身上验不出一点点毒性,无论是银针银鱼还是草药,她试了又试,最终无效。只得让副将去请医者,副将心急如焚的离开,再返回时带回了寒月城中最好的医者。将军重病的事被三人牢牢守住,就连医者也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帘,为镇国将军诊脉。七旬有余的医者断了又断,最终也没能看出什么毒性,只说是身虚血亏,有狂乱之象,或许是操心劳力过度所致,此病需要静养。之后的话,千篇一律。 医者留下两副药方,一早一晚分开服用,另有一些零散药膏,说是可以醒脑。筠妱脸上罩着一层薄纱,阻隔了医者窥探的目光,她将赏钱随手送上,医者也被送出大营。 凌辰赟一直在昏沉之中,筠妱嘱咐副将顶替将军,去操练兵卒,务必将此事压下去。 筠妱此时皱眉坐在凌辰赟病榻前,手上端着一碗墨色浓郁的腥苦药汤,辰时将过,医者嘱咐她要在这时将药汤灌下。筠妱端了几次,都将药碗放下,不为别的,仅是因为药碗太热。她指腹细嫩,无论是自幼到大居住的水国兰若,还是后来客居云陌,走到哪里都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受到礼遇。向来只有别人伺候她吃穿用度,何曾有过今日这般需要她照料别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药碗总算凉了一些,筠妱将床榻上嘴唇乌青的凌辰赟扶起身,靠在厚实的软垫上。转身端过药碗,瓷勺舀起不多的药汤,抵住他的下唇,一点点喂了进去。 就是那么一点儿,不到半勺的分量,却难以送入,昏沉中的凌辰赟咽喉微微肿起,似乎无法吞咽那么苦涩的药汤。筠妱连忙取过一旁的丝帕,将顺着嘴角流下的药汤擦拭干净。如此往复,几次之后她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啪的一声,将瓷勺摔在地上。 高举着药碗正想也一并摔出去,床榻上的凌辰赟却似乎被碎裂声惊醒,缓缓睁开双眼。 “夫人。”声音沙哑得难以辨别,目光却依旧温和有力,筠妱手一抖,药汤溅出一些。 “你、你没事就不要躺在那里装死!”筠妱猛地将药碗塞进他手里,随后起身转过头去,她也不知道到底在回避什么。或许是凌辰赟的目光,或许是他那一声夫人,不知哪里挑动她的心绪让她鼻尖微酸。他为何要如此对她?为何要走近她! “夫人,帮帮我。”凌辰赟眼中闪过道道暗芒,但是更多的神色则被虚弱无力掩盖,他不擅长隐藏心事,索性也就很少去想那些事。医者投毒,他先发作,自然可以引开她的心思。 “你好手好脚不会自己喝吗!”话虽如此说,但是筠妱仍旧别扭的转过身来,端起药碗,重新从桌上取了另一个瓷勺,慢慢舀起药汤喂向他。 凌辰赟没有答话,慢慢将苦涩刺鼻的药汤全部喝下,一边安静的注视着紧张得双手发颤的少女。她越是紧张,他越是目不斜视,到最后筠妱的脸上飘起两抹红云。 一碗药她喂他,喂了整整半个时辰。药喂完,她一身香汗淋漓。 凌辰赟拉住她的手,只是微微用了不多的力气,也是他此刻仅有的力气,“夫人。” “别鬼叫鬼叫的!有事就说!”筠妱甩开他的手,将军的手很冷,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在她的印象中,他的手一直烫得惊人,每每从她身上划过时,她都忍不住发出谄媚的低吟。 “夫人今日很美。”凌辰赟说完,慢慢合上双眼,像是气力耗尽一般,向床榻一边倒去。 “你!”筠妱闻言大怒,他竟然敢调笑她!她一张鬼脸,哪有半分美可言?正要骂他,却看到他没有血色的侧脸,歪倒的身形,顿时不由自主的收敛几分。 “睡吧。睡死了才好。”没好气的咒骂着,一边却又伸手将他的身体扶正,放倒在床榻中央,筠妱说不清心底的慌乱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来,就是为了害死他,进而挑起云陌天女与玉王间的腥风血雨,她绝不会中途放弃。 双拳攥紧,筠妱再一次警告心底的不安分,那个渴望被人疼爱的朝纭已经客死他乡,如今她是心存毒计的将军夫人,为将军亲手送葬的未亡人!除了复仇,她的性命再无其他! “夫人辛苦了。”凌辰赟侧过头,脸上眼底依稀是不多却惑人的笑意。 筠妱被他看得有些心惊,轻啐一声,“少油嘴滑舌,你在外领兵时也是这幅德行不成?亏得还是将军,凭你也配镇国?我看你到像是个地痞无赖!哪儿有一点点……放手!” 手腕被蓦的握住,筠妱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半边,“你干什么?你这无耻之徒!” “夫人辛苦了。”镇国将军实则并不会哄女人,如今为了安抚她,屡屡说些温柔动人的小情话,除了讽刺还是讽刺,他一生中从未对发妻说过这样的温软,如今却要对着一个心怀叵测的妖女一说再说。 “滚开!谁是你的夫人?”筠妱不知为何舍不得那只不再温暖的手,色厉内荏的冷哼显得没有多少气势。 “夫人如此珍视,让为夫受宠若惊。”凌辰赟原以为她会落井下石,夜半发病时他并非不知,只是无力再起身。想着她一定会趁机将此时张扬开去,扰乱军心,或是做出一些让他颜面尽失的丑事,没料到醒来时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她一人守在病榻前,为他服药。 “我会珍视你?你少自以为是了!凌辰赟,你的脸皮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知道羞耻二字如何写吗?我不过是不想让你死在这里,到时候传出去别人会说,镇国将军是因为迎娶了一个鬼脸妖女,被妖女给活活吓病!这才送了命去!”筠妱恶语相向,实则另有一番担忧,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是剧毒。 有她在兰若时为了美貌服用的蛊毒,也有一些是后来得自百里雪林中的邪医一族,她担心凌辰赟体内之所以查不出毒物,就是因为毒物并非直接服用,而是从她体内过度到他身上。这样的毒性最难查出根源,同时也是最难根治。或许巫医族长老在此,还有解毒的可能,寻常医者就连诊断都无法。 不能让他现在就死,否则第一个被怀疑的人肯定是她,她要嫁祸玉王,绝不能因小失大! “你现在这幅病殃殃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讨厌,滚到一边去,我只喜欢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身的药味,你怎么还不入土早登极乐?” 低声骂着,拿开凌辰赟无力的大手,筠妱走到布帘跟前,低声交代几句,不多时那两名副将抬着一张软榻进来。两人见到将军醒来都十分惊喜,但是凌辰赟此时体虚无力,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 副将离去,筠妱立即换回刚才的嘴脸,“打从今日起,你我分床,十日之后你若还不好转,就别怪我另觅良人!变成废人,是你上辈子没烧高香,我可不会跟着你一起受罪!总之,你不行,我就要去找别人,刚才那两个小哥儿就不错!大将军,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没好之前,休想再爬上我的床!” 她别扭的照顾他,他也始终不还口,无论骂的如何难听,他都只是笑笑不做声不搭茬,反而让她无法再骂下去。找不到对手的感觉十分憋闷,偏偏镇国将军多半都在蒙头酣睡,似乎要将这些年亏欠的安眠全部补回来。 筠妱一意孤行,凌辰赟也再没有说些什么,从两人分床安眠的那天开始,他的脸色渐渐转好,筠妱觉得他果然是因她中毒。 到第五日一早,筠妱醒来,朦胧中习惯性的向大床那边看去,却没有看到凌辰赟的身影,顿时心中一紧,利落的翻身站起。 布帘外隐隐有窃窃私语声,声音时高时低,零散言语却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筠妱警惕的踮起脚走了过去,靠在布帘后侧耳聆听。 “将军,这、这种样式实在太过复杂,请来的匠人们都说从来没做过。”筠妱立即认出这是几日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副将。 “这件东西原本是宫中赏赐,民间匠人自然没有见过,你多费心,再去找找别的工匠。寒月城中不是有位祖传的匠人姓韦吗?” 凌辰赟压低声音,“一定要在月末之前,将这件东西做成。” “是,属下这就去找韦匠人!”副将领命,随即离开。 “夫人。”凌辰赟掀起布帘走回大帐内,筠妱早已坐回软榻上,一副刚刚起身睡眼朦胧的模样。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身边的锦被,被推到软榻最内侧的锦被一小半悬在外边,显然是她醒来时发现他不在,吓了一跳急着掀起被子才会如此。 “今日倒是精神了。将军去了哪里?”筠妱横眉冷眼,心中冷笑连连,刚才还在外面找什么匠人做东西,想不到他倒是有长进,学会暗算她了?真是胆子不小! “到校场走走,夫人今日要不要陪为夫去看他们操练?”知道她听到那些话,凌辰赟也没打算解释。那样东西,只怕是韦匠人,也要做上十天半月,等东西到手,再给她一个惊喜不迟。 “不去!”筠妱冷眼瞪视他,心思一转,转向别处,“将军就是这样与女子亲爱示好?还是独独对我怠慢?寒月大营无数将领,有哪一个是带着夫人上校场的?我不过看你可怜,才祝你取胜,难不成你要把我当成麾下的苦力?日日校场,你不烦,我都要烦死了!” 一连串的抱怨之后,撂下狠话,“告诉你,我再也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滚去那边!” 凌辰赟走来,坐到软榻边上,“好,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不去,那就不去。今日是难得的春光,夫人在营地里辛苦多日,不如你我外出散心如何?” “大将军,我没听错吧?你要带我出门?呵!你就不怕外人看到这张鬼脸都被吓跑了吗?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筠妱冷笑不已,伸手重重戳在他胸口上,“别说你要策马到什么荒郊野岭去踏青!要去就去寒月城内!让百姓都看看你凌辰赟娶得是个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夫人心灵手巧,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夫人穿戴一下,我们就去城中游玩。” 筠妱瞪着他,格外疑惑,却还是穿戴一新,跟在他身后离开寒月营地。她故意穿的花枝招展,比起青楼女子还要暴露,脸上的狰狞伤势却没有遮掩。她故意仰着头,在他面前转了几转,镇国将军却没有说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寒月城中百姓无不侧目而视,不少与营地有往来的商人看到镇国将军携一貌丑女子而来,顿时明白之前的布匹都是用到了她身上。城中不少女子看到丑女霸占将军,纷纷气得跳脚,恨不能上前将丑女推到一旁,自己顶替,可是凌辰赟对丑女极为温柔,甚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她们只得作罢。 筠妱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丢人现眼,镇国将军落落大方,丝毫不为人言所动,顿时失去乐趣。在城中用了饭,很快就叫嚷着疲惫,返回营中。 两人刚一回来,立即有侍卫进来,“将军,捉到身份不明的探子一人!” “带进来!”凌辰赟处置军情向来不背着筠妱,心知她在这里也避不过去。 探子脸上身上都有伤,副将说捉他一人,两名好手受伤,一人伤势颇重。探子一语不发,六根牛皮拧成的鞭子打在身上带起一片血色,可是他就是不肯开口。 “带下去,处死。”凌辰赟向来不喜欢用酷刑逼迫探子就范,因此鞭打不能招供的,一律拖出去处死。想也知道,此时能跑来的无外乎就是兰若的探子。从城墙那边过来不可能,但是很可能是原本就埋伏在城中的人。寒月城中多商贾,更多押车的走镖,盘查每一个人的身世来历显然不可行。所以只能抓住一个处死一个,然后将这些探子的首级悬挂在城墙上示众,百年来每一任镇国将军都是如此处置,他自然也不例外。 探子不声不响的转身就要离开,副将有些不甘心,又扬手给了探子一记狠狠的鞭子。探子伤痕累累的身体摇晃一下,没有反抗,但是很快就直起腰身,继续向外走去。 “等一下。”筠妱挑起一抹笑意,移步到探子身前打量,探子想躲,立即被副将制止。 “把他嘴堵上。”筠妱低声吩咐副将,副将疑惑的看向凌辰赟,将军缓缓点头。 探子挣扎着,但是不敌副将,被按倒在地后,很快嘴被塞住,四肢脱臼。 “不能将他示众。”筠妱踢了一脚还在继续扭动的探子,挑眉向凌辰赟,“我见过他,他是莫少白身边的暗探,这一个,只能暗中处理掉。让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密函?” 探子全身僵硬,嘴里呜呜的发出奇怪的声响,筠妱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一封密信。 探子还要再动,筠妱盛怒,一脚踢向探子心口,密信到了凌辰赟手上,镇国将军脸色难看至极,副将心领神会立即将探子打晕拖到外面,不多时就已处理干净。 火光不大,却将不该来的人烧了个干干净净,骨灰撒入水中,世间再无半点痕迹。“将军,信上写了什么?”筠妱低声问道。“功高震主。”密信从指间滑落,凌辰赟面沉似水,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日。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力相挺 第三百二十八章一力相挺 云陌帝都,璟月宫。 中断数日的早朝刚刚恢复,玉王案前就堆满了朝臣笔墨齐飞的奏折,朝臣的要事无外乎就是两件,歌颂国师祭天有功,为其被贬为太傅鸣冤,还有一件便是此时边关的异样,关于镇国将军有异心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仅有的一两本不同之声,一个写的是不着边际的册封新太子,另一个却写的是月华殿上惊现天光,天象应是有妖孽作祟。 莫少白看了没多久,就气得将奏折全部扔在地上,殿外伺候的小太监大气不敢出,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又缩头回去。宫中上至御前侍卫,下到粗使宫女,无人不知新君不喜外人打扰,因此整座禁宫如今鸦雀无声,就连走动的脚步声也少有。 玉王只是玉王,甚至没有太子之名,但是他隐隐成为云陌新君的姿态已经十分显眼。宫中夺权向来如此,当众多皇族聚集时,名号才是问题,当只有一人时,大权在握胜过虚名。就像没坐多久太子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绍兰太子,当日有将府嫡女为其正名,但是自身不稳,很快就被一道皇榜贬落高位。甚至有人猜测,皇榜只是一个幌子,真相是绍兰太子早已被玉王谋害。 坊间传言做不得真,史书又都是成王的一方书写,再多演绎也会随着时日的推延慢慢淡去。一个皇朝只需要一位帝君,权势临头刀兵相向的甚至是父子,何况是不出自同一嫔妃的一众皇嗣。 宫外如何暂且不提,但是璟月宫内,玉王已经住进慕月殿,形同帝君。无人敢轻慢对待,宫中但凡知事懂礼的宫人都知道皇族变天,今非昔比。 “来人。”莫少白起身走到窗前,“将太傅宣进宫。” 依照云陌惯例,太子未成年之前,都是与太傅同住,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太傅都要从旁教导。因此太傅最常见的便是住在太子寝宫偏殿,不然便是太子府客房。如今云陌尚未有太子,却有一名太傅,太傅身份又十分特殊,因此只能在距离宫门最近的地方安排了一座大宅,让率雪安身。 不多时率雪匆匆进宫,莫少白转身看他,见他身上的衣衫纹丝不乱,大概是一直在府中没有外出。他还记得率雪身为国师时,经常有数月漂泊在外的时日,如今一切都变了,安分守己的率雪似乎一夜之间真的成了太傅,老古董一样,日日窝在府里足不出户。 “你对太傅的身份,有多少不满,要么自己进宫来说,要么就像朝臣一样上奏折,不必如此。”玉王冷眼看着他,率雪两鬓斑白,不过几日未见,似乎一瞬间老了下去。 率雪垮了,身体一时有元灵护着,倒是还无碍,但是精力明显不济。憔悴的脸上横纹尽显,一双眼睛,浊白多过乌黑。他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老人。 莫少白原本还有更难听的话打算讽刺挖苦他,看到他这样,反而不再好开口。 “微臣没有不满。”率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自从祭天过后,接连几日他都只能在玉王上早朝时看他一眼。如今玉王单独召见他,是隆恩浩荡。 “是,你没有,不代表别人就没有。”莫少白没有看他,目光扫过之后,抬脚将地上的奏折踢向他,“看看这些,率雪国师有功于我朝,如今朝堂震动,多数臣子为你请命,让你官复原职。本王倒是奇怪了,国师何时变得如此深得民心?这恐怕不是一场雨能带来的吧!率雪,你藏的这么深,处心积虑想要夺权,不如干脆除去我,自取龙椅高坐!” 率雪不明所以,俯身从地上拾起那些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歌功颂德让他脸红,也有些气恼,更多的则是莫名其妙。他从不曾与朝臣往来,这些不平之鸣又是从何而来? “微臣,不知情。”率雪将奏折整理一齐,规规矩矩的站直,提醒自己眼前的年轻男子是云陌之主。 “换了你是本王,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判成结党营私,恐怕你只能去阴司做太傅了。”莫少白凤目清冷,瞪视着率雪不留一丝温情,“告诉本王,要如何相信你的清白?这些年的奔波在外,原来国师早就为封官进爵做了准备,倒是本王全被你蒙骗,成了朝堂上的傻子。太傅,果然不是寻常人。心机如此,确实不同凡响。进攻退守,善出奇兵,如此留你在宫中守着一个无用的文职实在屈才,不如你去寒月城替换凌将军可好?” 原本还打算留着他的命在,即便为此要承担风险,可是他回报自己的是什么?莫少白恨不能挖掉那双与莫钦承是如出一辙的凤目,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多么讽刺,他们同样的瞎了眼,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殿下,微臣真的不知此事从何而起,请殿下明查。”率雪唯有苦笑不止,他跪的笔挺,可是他说什么都是白搭。如果玉王不信任他,说再多都是错。 “这就是你给本王的答复?”莫少白怒极反笑,一拳捶在桌案上,“好,本王相信你这一次。但是,太傅,只有这一次。你是聪明人,本王相信下一次,你动手时自有分寸,不会再闹出这种百人齐齐上奏申冤的丑事来!云陌或许对你无恩可言,但也没有亏欠!你要坏我莫少白的名声,再容易不过,你大可以现在就出去对外宣称,我是你当年一夜乱情的私生子!反正,我已经被他们传成谋夺兄嫂,又逼走太子的恶毒皇子,你以为时至今日我还会怕你落井下石吗?” “微臣对天起誓,此事绝对与微臣半点关系也无!殿下!何不仔细想想,若是微臣所为,这件事根本说不通!殿下越是位高权重,微臣才能有机会平安度日,倘若殿下不幸,为人所害,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微臣!”率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引起莫少白的注意,“殿下,人人皆知微臣当年就偏心于殿下,因此微臣在皇亲国戚面前虽然受人尊敬,却也受人排挤。就算微臣真的有做乱之心,殿下如今之势如日中天,我是殿下身边旧人,廿年一日,谁敢收留我?” “过去不敢,今日未必依旧,本王除了你的名号,你想要报复,也不足为奇。何况朝臣如墙头野草,量力而行,倒向别处也不奇怪,你名号不在,靳雪咒还在,只要时机得当,总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不是?太傅,近日来身体如何?”莫少白说着,突然伸手按在率雪肩上。 “微臣……已大不如前。”率雪本想说他一切安好,可是压在肩头的冰寒让他再难开口。 “如果本王要你去边关寒月城,接替镇国将军,你会不会去?”莫少白没有拿开手,其实那些奏折,都是他暗中安排朝臣写的,不然哪里会有人胆敢口不择言的说起国师长短? 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说,当日将率雪驱逐出宫去,是他犯下的大错。驱逐容易,可是想要将他再带回宫来,就不是一句简单的国事可以了结的。 忌惮,也是舍不得。空旷的璟月宫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每当身后突起风声,莫少白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等待,希望有人从后面追上来,然后扯住他的长袖,让他等一等。 曾经扯住他衣袖的人,如今都已不在。 “废人一个,派你去戍边,只会打败仗!本王看你心怀叵测,你也不必再出宫,就呆在本王身边,有什么阴谋诡计,当着本王的面你都使出来!哼!” 莫少白收手,率雪之前几次出手救他,都有损元灵根基,他已出手试探过,率雪确实大不如前。 率雪脸色微白,从地上起身时踉跄一步,莫少白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又猛然间察觉不对,硬生生将手收回。 “殿下。”玉王不再开口,率雪苦于无言以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开口,“殿下心有顾忌,不如将微臣软禁,殿前失礼……” “够了!本王不需要你来教!”莫少白横过凤目,“召你来,不是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本王就在宫中,料你也不敢弄那些有的没的。今日来是为了镇国将军之事,本王派出的探子至今没有回音,按说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寒月大营,莫非凌辰赟真是存了做乱谋逆的心思?” 率雪不明所以,玉王命宫人上茶,一站一坐将这几日来的事细细分说。从莫少白醒来前起算,当时率雪因为不知边关阵仗,只知道镇国将军无一败仗,因此也就没有多费心,只是粮草上因为调动不利,耽搁在半路上,也是前几日祭天之后才得知。凌辰赟不说,想来是寒月城大营中还有余粮。以率雪看来,寒月城多年风烟不休,不可能没有存粮。他并不知道,粮草之事向来由太子负责,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这些年来都是玉王代为处置,后来莫绍兰成为太子,这件事也就理所当然的转到太子手中。后来朝堂震荡,皇嗣屡屡有事,玉王奔赴东海后,这件事就停滞不前。 玉王离开两月,负责粮草的官员屡屡有本,其中种种黄白之数金银斗升,看得向来不理俗务的率雪很是头疼。别说是今年稻米几文一斗,就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率雪多年居于国师之位也从没犯愁过。无奈之下,率雪将此事交给文渊阁,文渊阁一众书生大多没有英气,一番舌战之后倒是决定下来将粮草送出,倒是克扣大半。按照一人一顿二两算来,一日六两稻米,就连往常的半数也比不过。而且,一来二去,时日推开拖去,就过了半月有余。等到粮草备齐,再运往寒月大营,一路上都是狂风骤雨,寸步难行。粮草就在离开莫倾城不远的一处苦等大雨消退,一等又是月余,到后来总算上路时,监粮官发现天阴雨大其中半数稻米已然发霉,无法食用。 监粮官将此事报与文渊阁知晓,那一群顽固腐儒心知不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事压了下去。 率雪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那么多纠结,等到莫少白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一切已经晚了。他虽然紧急调动粮草接续,却也要半月才能达到。但是他派去送信的探子却先行到达,怕是会惹来其他罗乱。 “凌将军从未奏本,想来是仍有余粮。”率雪低声开口,心知此事断非如此。事到如今,都是他的过错,如果边关失守,云陌危急。 莫少白紧紧抿住薄唇,粮草之所以由太子掌管,就是为了牵制武将,另一方面也有控制的意思。恩威并重,向来是皇族惯用的手段。他与镇国将军没有宿怨,粮草一直都是按需供应,虽然帝君主政时曾有几次,不得不迫于阮丞相生前的死谏裁撤军粮,但只要镇国将军说一句边关有战事,粮草不出月半一定会再恢复原样。 云陌近百年来都是福泽绵延,风调雨顺时常丰收,将军征战在外从不用担心粮草之事。 可是如今一来,凌辰赟不担心,玉王却担心起来。 “粮草最多能存放几时?一年半载而已,近日风雨大兴,整个云陌都是如此。镇国将军断粮两日,仍旧屡屡取胜,太傅觉得胜从何取?” “殿下是说凌辰赟私通兰若!”率雪一惊,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如果玉王晚回,只怕整个云陌都会被他拱手断送! “私通或许没有,或许有,此时城池未失,还看不出什么。只是,本王担心将军之心不在高墙之外。”言下之意,就是凌辰赟意图篡权谋逆。 如何取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吃饱,将士行军作战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粮草的。查的清粮从何来,自然就能知道,镇国将军想要做什么。 未等玉王派到各地打探的探子返回,宫外却传来消息,说是稻米等平日里贱卖的粗糙食物一时间纷纷涨价,虽说涨得不多,却也没有立即跌回原位。 “微臣请缨到寒月镇守边关,请殿下恩赐!”率雪情急之下忘了玉王才将他调回之事,说着又要跪地,这一次莫少白没有犹豫,一把将他拽起。 “不行!寒月城,你守不住!”莫少白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凤目凝重,如果有第二人可用,他会立即将凌辰赟召回。 “兰若相持已久,太子妃失踪随时都会被旧事重提,永夜一边也并不太平,你去,没有与他们商量的余地。父皇一定知道什么隐秘,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将凌辰赟封为大将军,那些战功早就够防备他万次有余!唯有凌辰赟才能守住寒月城,他也是拿寒月城在赌皇族。”莫少白心知事到如今,就算没有凌紫沁被退婚险些丧命,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殿下,不如暗中处置此人。”率雪思虑再三,还是觉得镇国将军不能留。 “此人不能杀,但也不能留,他想筑墙称王,我就偏不能让他如意。”莫少白将心底不时飘起的倩影抹煞,可是无论怎样,却又无法真的忘却。 “会不会是她的授意?”玉王脸上太过显而易见的悲伤是因何而起,率雪一目了然。 凤目蓦的闭上,莫少白屏住呼吸,“本王相信她。” 不是相信她还爱着他,所以不会伤害他,而是知道以她的手段,有太多机会可以将他置之死地。 连日来埋首国事间,就是想要忘记她此刻身在东海,身边俊男缭绕的事实。再见她一面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太傅,粮草之事这次由你负责,过去那件事不要再提,本王会给凌将军一个交代,从今日起,万不可再出差错!”莫少白最终下了决定,再给凌辰赟一次机会。粮草之事皇族有错在先,只能拿监粮官顶罪,至于妖女做乱,或许再过不久,他要亲自去一趟寒月大营。 “殿下,不要一错再错!凌紫沁不比殿下,她是落破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灾难!难道殿下被她害得还不够?”并非她不好,只是率雪不愿看着儿子送命,少白的长处在于帝王术治国安邦,世家纷纭就连他也不能完全掌控。拜月族内乱,出妖女月澜煽,此后女色乱国数十年。 皇族围攻世家元气大伤,世家却没有伤及根本,除酬剑山庄当年像模像样的炼制成龙情剑御敌之外,无一件神器出世。世家要杀,才会将神族圣女推到皇族眼前,借刀杀人,世家要留,怕是不会让皇族沾到凌紫沁的一点边儿。 “不相信她,本王还能相信谁?要说有愧,也是红尘亏欠神族,她来替亡魂索命,红尘巅峰就是皇族,躲能躲到何时?太傅,日后再不必说这种话,本王心中有数,与她的一世因缘,还没到完结的那一日。” 莫少白怎会不知,就算他不去找她,她也迟早会来找他。至少,事关莫绍兰,她不会坐视不管。云陌,也绝不会一直安稳下去。天女不在,盛世何存?百年繁华可以一夕之间转瞬成空,她自然也能在一念之间颠倒众生。门外,飞快响起的脚步声打碎连日来的寂静,侍卫快步来去,带来了玉王没有想到的消息。 第三百二十九章 帝君转醒 第三百二十九章帝君转醒 璟月宫,御书房门外。 侍卫离开后,莫少白立即就推门出去,准备赶往湘月殿,东海一行究竟改变了什么,犹未可知,可是他却在两月之内对当年帝君做出的种种,有了为数不多的谅解。 身在皇族,身不由己,他仅仅是玉王,就已然活得不易,更不用说从皇族底层爬到顶峰的莫钦承。 莫钦承自从那天夜里的宫变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太皇太后生前的寝宫湘月殿里,所有曾经为他诊治的御医全部一夕暴毙,对外则称帝君在行宫养病。他断送了太皇太后,玉王也将他雪藏在那里,一切像是早有定数。曾经威严的帝君从高位上跌落之后,大病一场,一病就再也没有好转过。玉王离开云陌时,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现在华丽的囚笼之外,听见里面有气无力的咳嗽声,沉闷得像是随时都可能没气。 他曾经以为,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也许莫钦承就会送命。在禁宫的云墙内想要送命,总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否则镜湖中也就不会埋葬了那许多不甘离去的白骨。 可是莫钦承熬过了被废去护身元灵之后最危险的时节,死去活来一场频频造访幽冥地府的劫数终于过去,曾经不可一世的红尘王者已经不在,剩下的这一个只是皇族老者。 莫少白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他,虽然已经不再如从前,虽然过去的那些全都回不去,但是二十年光阴荏苒毕竟不是白过。 “少白,不要去。”率雪硬着头皮拦在玉王面前,“就算我求你,不要去!” 莫少白的脸色瞬间抽搐了一下,侧过半步,声色俱厉,“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率雪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莫少白沉下脸来,“太傅,守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该插手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多说!你与本王,虽有师徒名分,却无师徒的情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本王的底线,后果绝不止你想的那么简单。太傅,长夜漫漫,你若无处可去,不如在找几个宫人解闷,本王特许太傅如此,不会怪罪你。太傅这些年来都是独来独往,想必一夜春恩逢场作戏的事,不用人教,早已自悟得当了吧!” 母妃生前只字未提,但是这样的事在宫中并不新奇,有些是双方情投意合,另一些则是迫不得已。莫少白无法与率雪撕破脸皮的缘由,正是于此,惊雷当年是情愿的。以至于,惊雷与率雪生下他,偏偏又为了莫钦承在十七年前围剿世家时吃飞醋,倒戈相向为皇族所不容,变成了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乱事。 她是情愿,证明她心里多少还是对率雪有情,如今人已经不在,莫少白也不能多说什么。但是率雪苦恋月澜煽天下皆知,偏偏又来招惹禁宫中的惊雷,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宫中寂寞,当年如惊雷般貌美的女子在璟月宫中并不少见,能得帝君之心的又有几个?所以后来母妃才会逼他发誓,一生只取一人。想来,对于当年之事还是怀恨在心的。 率雪面色难堪的垂手站到一旁,再也没有阻拦他的道理。愧对他们母子的,纵使一生一世也偿还不清。 莫少白懒得多说,匆匆赶往湘月殿。 湘月殿自从那夜起就是重兵把守,但是在外轮值的侍卫只知道里面关押着一个重要的贵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外面的人进不到里面去,里面也始终无人出来,偶尔会响起碗碟落地的声响和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却不见人。 不见人,包含着没有人送饭,没有人进出,更没有人言语。侍卫站得久了,纷纷猜测里面囚禁的到底是何人?猜来猜去,无外乎是两个人,两个美人。 一来是许久没有在人前现身的将府嫡女,凌紫沁自从退婚以后就不曾露面,行踪成谜的天下第一美人儿理所当然的备受各方关注,二来则是疯疯癫癫的兰若公主朝纭,她的美貌虽然无法睥睨凌紫沁,但好歹比起寻常青楼花娘要艳丽许多。不知从何时起,街头巷尾关于朝纭的香骨艳事流传开来,有模有样的说着她在兰若禁宫之内,是如何从低贱的位置一步步爬上太子妃之位。其间种种香艳,就连坊间先生都边讲边滴答口水。 朝纭的名声之盛,一时间隐隐有超过凌紫沁之势,人人都在津津乐道她的香艳,更多的则是想起她在街头驿馆门前闹出的丑事,后来虽有玉王解围,却也丢人现眼至极。毕竟是出身卑微,便是从尘埃中来,就算再怎么去装扮也洗不去那一身的土气。 卑贱倒也不是错,可是攀权富贵就不是人人做得。朝纭的名字如今成了云陌帝都街头巷尾的笑料,便是从这些看守湘月殿的侍卫口中传扬开去。 玉王从密道潜入湘月殿时,正赶上这一班轮值的侍卫正闲着无趣又说起朝纭公主的丑事,正绘声绘色的说着她如何爬上兰若皇朝帝君与太子两人的床榻,轮番献身的精彩演绎。莫少白蹙眉倾听,与侍卫只有一窗之隔,听的清清楚楚,他听了没几句,就快步离去,既然他们以为此地关押的是朝纭,那么就以讹传讹也好,胜过软禁帝君之事被人知晓。 莫少白绕了几绕,走进远离前院的寝宫内部,一处密室之中。昔日的帝君莫钦承如今成了阶下囚,就被囚禁在此地,手脚都被锁链靠在墙上,锁链拉到最长,也走不到密室中央。密室顶上有半扇小窗,小窗被铁条封死大半,只留下中间一点空隙可以通风。莫钦承蜷缩在墙角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只是我们破木头拼凑的硬板。 莫少白走进去,密室里散发出**的霉味儿,走了两步,就听到莫钦承的咳嗽声,微弱却不绝于耳。 突然吹起的新鲜的风,让困于密室许久的莫钦承慢慢转头过来看向来人。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言语。半晌,莫钦承长叹一声,从床中央费力的坐起身来,他一动,身上的四道锁链也跟着嘻嘻哗哗的响成一片。 莫少白眉眼一动,胸口窒息,自从将莫钦承囚禁于此,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两月未见,竟是如此模样。 父皇两个字卡在咽喉里,如鲠刺穿,莫少白僵硬的站在原地,暗光在眼中忽明忽暗。 “你回来就好。”莫钦承缓慢的站起来,身上的衣衫早已不比从前,满脸病容,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曾改变他身上帝君多年的从容。 “我……”莫少白所有的担忧突然一瞬间全部走远。 “我以为还要月余,你才会回来。”莫钦承见他目光中透着疑惑,伸手指向墙边,莫少白随即看到墙上整整齐齐的记号,深浅不一,但是每一条都尽量刻画的整齐。 “东海之行并不顺利吧,少白,你打算如何对她?”莫钦承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脸上显出异样的光亮。 “你知道?”莫少白微冷的神色落到帝君身上,他果然是知道不为人知的内情,“还有谁去过东海!” “我。”莫钦承的回答出乎意料,帝君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十九年前,我曾经陪着心影到东海建木城。” “你说谎!莫氏祖训,莫氏皇族不分男女,都终生不得靠近东海建木,否则必会横死……”莫少白的话立即被打断。 “你安然归来,我自然也可以。”莫钦承摇头轻笑,笑声很快被咳嗽声打断,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不过当年的心影,可不比今日的紫沁丫头。心影她心智未开,凭着天赋走到东海边,已经是侥幸至极。我和他们都守在外面,一守就是整整十日,谁也没法跨入东海一步,最后只有她一人进去。” 这一次莫钦承咳嗽的十分厉害,脸色微变,哆嗦着扯过一旁看不出本色的锦帕,捂住嘴,背过脸去。 莫少白终是不忍心见他如此,走过几步,上前伸手扶着他坐下,自己也在脏的看不出模样的床上坐下。心中五味杂陈,昔日的帝君,此时只是一位重病的老者,他很清楚,如果莫钦承再呆在这里,也许很快就会走到一世尽头。 “素心影去东海做什么?”收起心中的不忍,听他提起当年的第一美人儿,莫少白还是忍不住为母妃鸣不平。帝王心,最是薄情,可若是输给三宫六院的胭脂水粉倒也不丢人,毕竟新人换旧人,年年岁岁都有新人进宫。偏偏惊雷是输给了一个外人,一个从不曾在龙床上婉转承欢的女子。 得不到的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素心影于莫钦承而言就是夜空中的皓月,看得到摸不到最是勾人心魂,让人魂不守舍。 “回家。”莫钦承脸上的温柔,让莫少白觉得格外刺眼,“她是神族后裔,为了回到东海,几次险些丧命,侥幸走到东海已经一身是伤。我们任何人都帮不了她,只能看着她身上的龙骨毒发,孤身入东海去寻找活命的机会。” “你们?”莫少白依稀觉得此事有些奇怪,为何莫钦承突然提起旧事?既然当年他曾经到过东海,又为何没有得到素心影?反而让她流落到镇国将军府里? “兰佩,夜洛城,沐狂沛,还有永夜的两名王爷。我们一行人赶到东海时,她早已决定不承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情,最后独自踏波而去。后来,我们就一直等在东海边,可是她迟迟没有出现。日复一日,没有等来圣女回归,去等到了兰若永夜同时闹起春荒。我们当时都不是太子,原以为这件事不会与我们有关系,可是有人将四国皇嗣为妖女蛊惑枯坐东海的事传了开去。朝野震荡,众人不得不离开。一个月后,东海边上只剩下我和夜洛城。” 莫钦承讲了很久,似乎有些疲惫,回忆总是充满了悔恨和懊恼,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每一夜都被过去纠缠。 “后来呢?她回来了吗?”莫少白急着追问,东海一行,他恐怕是第一个被送回红尘的人,无论是皇族还是世家,此时都没有异动,诡异的僵持一直在继续。 “又过了十日,我们还在等,但是最后等来的是一夜了狂风暴雨,次日天明时分,风雨终于停下,海面上漂来一具被海水泡的看不出样貌的浮尸。勉强能看出那是一具女尸,因为她的衣衫,就是心影当日所穿的水蓝长裙。”回忆里永远都是那一日,如果他没有中途而废,如果他再长情一些等上三日,如果不是先皇道道圣旨催他回宫,也许最后的结局会不一样。 “她死了?”莫少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如果素心影当年就死在东海,哪里还会有后面的指腹为婚? “我以为是的,所以我离开了东海,回到宫中。结果,最后等到心影的那个人,是夜洛城。他安葬了那具女尸之后就一直就在东海边上,事后我才听人说起,三日后,东海皓月升,心影坐在传说中的玄龟背上返回红尘。只是没人知道她在东海里经历过什么,她虽然活着回来,却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莫少白不自觉的咬住下唇,难道紫沁回来时也会如此? “夜洛城带走了她,将她带回永夜,但他并不是太子,势力也不足以保护她。阴差阳错之下,太子丧命,他被封为太子,再后来皇族逼迫,太子不能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适逢永夜遭遇罕见的洪灾,因此她被视为不祥之人。屡屡有人刺杀她,心影在万般无奈之下,密信求救,辗转到了云陌。说来,她的名字还是我送给她的,也是她唯一收下的礼物。她原本的名字,是芸娘,相传是妖女月澜煽与率雪的女儿。不过我觉得她的面相,与率雪没有半点相似。她到云陌的第二天夜里,我就带着她到百里雪林的邪医一族那里易容,她也是从那日起才成为素心影的。只是她来到我身边后,我还是没能留住她。” 莫钦承脸上的神色格外寂寞,回忆带着刺骨的冰寒,怨不得别人,其实错的最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表明心迹,但是最后他选择了可以直接得手的权势。 “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莫少白觉得就像是一个长达数年之久的回旋,他正在以类似的方式重走当年莫钦承走过的路。但是在这条路没有走完之前,也许他还有更正的机会。 “她对我的援手十分感激,我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将她困在身边。”莫钦承沉闷的摇头,错的离谱,其实他当年就该想到才是,不应该将她囚禁起来。纵然脱去龙骨成为凡人,她身上也还是流着东海神族不羁的骨血,她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她是天际流岚。 他们到最后,通通以失败收场,无论是夜洛城,还是他莫钦承,无一例外的一败涂地。 “所以我以救命之恩,软禁了她。就在她亲口告诉我,她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她准备离开云陌的当天夜里。是我,带着心腹,将她软禁在府里,妄想让她屈服在感恩和威压之下。这件事很快被先皇知晓,或许他知道心影就是芸娘的事情,而我当时觉得此事十分隐秘。先皇对于我囚禁她的事情十分反对,他担心心影的到来,不是逃亡,而是意图祸乱天下。因为以神族后裔的身份,无论报复谁,都理由充分。特别是对云陌。少白知道神族圣女流落红尘中最后的下场吗?”莫钦承长叹一声,越是担心,越是向最坏的方向靠近,世事如此。 “短命。惨死。”莫少白当然听说过,不过并不是十分清楚其中详细。 “惨死,而且,近百年来,每一位神族圣女最后都是死在我朝皇族手上。怨气徘徊不去,圣女也最常出现在我朝,或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算清所有的旧债。”“先皇使了些小手段,迫于压力我不得不将她放出去,她知道我的心意,虽然没有接受,却也很大度的没有同我计较,反倒是在十七年前的乱世之中倾身助我取得太子之位。我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不想重蹈寄居永夜时受过的苦,一旦我成为太子,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她就会投入我的怀抱。所以我想当然的再一次向她表明心迹,但是被她拒绝,她说欠我的已经全部偿还干净,我曾经在东海等她月余,因此她不恨我囚禁她一年,我帮她易容掩盖身份,因此她帮我取得太子之位。她说神族永不亏欠外人,我对于她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外人。再后来,先皇终于将此事挑明,不许我迎娶她,更不许我被世仇异族迷惑的失去神智,于是将她推给了刚刚被封为镇国将军不久的凌辰赟。并且以指腹为婚的手段,禁锢她无法趁机逃离,先皇的意思是,我虽然不能娶她,但是镇国将军常年戍边,她若奉召进宫听赏,我就可以……”莫钦承的脸色变得阴暗,往事不堪回首,更加不堪的是他当时的心思,竟然着魔一般,打算真的去行苟且之事。 第三百三十章 凌绝天门 第三百三十章凌绝天门 璟月宫,湘月殿密室。 莫钦承又咳嗽几声,慢慢喘匀气息,这才又开口道,“少白可知我为何要将当年的旧事说给你听吗?” “不想让我错下去。”莫少白垂下头,收敛着眼底闪烁不定的精光。多少悔恨,也不及他心中的惊惶。 他们果然是父子,也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在莫钦承身上犯下的过错正在一件件重新在他身上重演。他们无一例外的将神族圣女当做权势顶端的甜美果实,总想着站在红尘巅峰,就能理所当然的占据她的全部。可是事与愿违,他们越是迫不及待,就越是使出种种不入流的手段,最终只是将她推得更远。 “神族无情,你只有让她亏欠于你,才能与她相守,你想得到她,就必须想的比她更周全,走出的每一步都比她更早。要赶在她找到偿还你的方法前,让她习惯你在身边。”莫钦承心知如今说这些只怕都是徒劳,有一个人比莫少白更聪明,手段也更加高超。 莫少白全身一震,不由自主想起总是缠着凌紫沁的巫医神子。 “翀白素看上去威胁远不如龙倾是吗?因为他总是喜怒形于色,没有心机,又疯疯癫癫。你是这样想吗?少白。”莫钦承缓缓摇头,目光如同芒刺,看得玉王阵阵心虚。 “龙倾太过君子,他不如龙雪焕,心机虽然十足,但是并不想动用手段。灭神咒虽成,却未必是翀白素的对手。” “龙倾比不过翀白素?”莫少白不知此话从何而来,世传酬剑山庄暗藏神器,一个咒术大成又手持利器的世家少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疯医者? “手段虽然比不过,却一定比他活得长久,所以你也不是全无机会。巫医神子向来短命,你以为这一个能活到几时?”莫钦承脸上的老谋深算让莫少白觉得似乎是看到另一个人。 “有她在,也许他不会……”这样的无稽之谈从一本正经的帝君口中吐出,其中的意味更是古怪,难道巫医神子非死不可? “少白你很好,只是对于世家皇族的旧事还缺少历练。也是我不好,当年一心想着让你一统天下,没想过她这些年来的痴傻也有清醒的一日。我以为紫沁丫头沉迷于你的姿色,不会醒来,没想到她的性子比起她娘亲更烈,竟然自刎金殿。” 莫钦承按住心口,那里的窒息不是密室所致,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能做的就是将云陌的江山托付给玉王。 莫少白挑眉,疑惑慢慢解开,“这就是你不准我退婚的理由?” “你不是太子,没有退婚的理由,我不同意这件事,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凌辰赟,你觉得他对云陌有多少忠心可言?”不能放镇国将军自由的理由,一方面是仙人的预言,另一方面是镇国将军手中的兵权。 “以你对他的百般纵容来看,凌辰赟一定是忠臣无疑,君臣之间从来都是功高震主者不得善终。他已经安稳度日数十年,嫡子也被你软禁在禁宫深处成了废人,我倒是好奇,凌偌寒成了废人,你难道不后悔当年将他送走的事?如果他在宫中长大成人,那么今日璟月宫或许是另一番景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在真相来临时,莫少白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欣赏凌偌寒的才气,凌偌寒的见解独到,文笔犀利,成为文渊阁第一学士,凭的是真才实学。 但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时运逆转,曾经的臣子成为皇子。 “当年事自有当年的迫不得已,眼前凌辰赟才是你的燃眉之急,你所担心的根本不会发生,你又害怕什么?”莫钦承当然想过让凌偌寒回宫,认祖归宗成为皇子,然后成为太子,以他的实力足以为一代明君。但是凌偌寒终究不是宫中囚鸟,或许从他头顶的姓氏改为凌字的那日起,他就变成了彻底的凌家人。 凌家人,多情又薄情。他们在意门楣,顾家,担得起责任,甘于牺牲。这些都是凌家人身上掩盖不住的本性,可是他们的薄情也同样令人心惊,也许是本性如此,也许是受到神族后裔的耳濡目染,凌家人在做决定时毫不犹豫,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阻挠。凌辰赟几次提出辞官还乡,兵符奉上视如无物,最后还是被他压下,但是凌偌寒以照顾幼妹为由辞官,莫钦承就没有挽留的机会。他们对于权势的不眷恋,让皇族很难以世间的权势地位奇珍异宝留住他们,一个无所求的人,不会被任何人蛊惑收买。 “凌偌寒不会成为皇嗣之一?”莫少白沉声问道,他并不相信帝君的话,凌偌寒才是莫钦承的亲骨肉,他会不想留住他? “他走了,在你之前,去找紫沁丫头,他们是兄妹,永远只是兄妹,他抱定这个念头,就能长留她身边。凌家人的固执,你总有一日会懂,他认定的事,不会回头。” 莫少白闻言皱眉,他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却是别人看不入眼的东西。无论之前的假太子,还是今日的真皇嗣,他们都不想要。他那么努力,却是捡了别人不稀罕的东西。 感觉异常古怪,就像是饥肠辘辘就要饿毙的人,终于得到一桌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当他狼吞虎咽之后,却发现吃下的只是别人随手扔掉的残羹剩饭。原本的满足,变成作呕的恶心。 “我不是莫氏子嗣,你应该留住他,软禁他,或者直接封他为太子。”面沉似水,他们人人都将皇位当做烫手山芋,莫少白凤目染上薄怒。 “他是凌偌寒,你是莫少白,你要我将皇位传给一个外姓人吗?”莫钦承低沉的咳嗽着,又说道,“你跟在我身边二十年,难道连谁是你爹你都分不清吗?” 最后一句话,帝君猛然起身,一双凤目闪现出犀利的光泽。 “少白!你是谁家的子嗣,你要认清!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你是我莫氏的皇子,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野种!你母妃惊雷在世时一心想要你成为太子,我虽然不忍,却也答应下来。二十年尽心尽力,我时刻将你带在身边,国事军情哪有一件背着你?可是你做了什么?逼死太子妃,与舞姬纠缠不清,屡屡与镇国将军交恶,谋害皇弟!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就是教你这样待人做事吗?” 声声呵斥,让莫少白突然有拨云见日的清醒,他坐在床边,在帝君的朗声斥责下像是又回到幼时。莫钦承是威严少有笑脸的一国之君,而他也是一心想要努力证明自己超过所有皇子的玉王。 “告诉我,云陌的江山你到底想不想要?想要就别再做出颜面尽失的丑事,你让别人如何帮你筑墙?你却一直在全力以赴的破坏玉王的封号!你如今这幅模样,别说是神族圣女,就算是朝臣家的女儿,也未必就甘愿倾心于你!连一个小小女子尚且拿不下,你要治国平天下,还是少痴心妄想了!”莫钦承恨铁不成钢,帝君之威尽显,全然忘记他被囚禁密室,面前对着的年轻皇子正是将他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莫少白尚未答话,莫钦承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双手捂住心口身形摇摇欲坠。莫少白连忙伸手将他扶到床上,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莫钦承的手冷的不像是活人。 “你怎么会这样!”莫少白难掩担忧,他出手废了他的根基,却没想要他的命。 “现在不是你操心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要守住云陌,就要留住镇国将军,留得住凌辰赟,自然就留得住紫沁。她总会认下凌辰赟,你守住凌家,她就不会走得太远!告诉我,如今在凌府主事的是谁?” 莫钦承疲惫的靠在床上,被子上的怪味似乎总是散不出去,他全身发冷,昏沉渐渐侵袭到每一处。骨骼闷痛,一直没有御医到来,莫钦承知道,他永远也等不到御医,他会自生自灭,比起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中的昏君好上一些。 “凌府如今由茗清韵夫人主事,她是紫沁离开前决定的。”莫少白没有说起龙脉之事,也没有说明凌府早已不是当年的凌府。镇国将军虽然走上邪路,他也得拉他回来,不能由着他与一个妖女祸乱边关。 他不能说,镇国将军府的异变是绝密,一夜废墟,一日一夜重现,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所有莫倾城内的工匠都因此丧命。要守住一个秘密,就要有人牺牲,只有死人不会走漏风声。 茗清韵长跪宫门的事情,以她最后淋雨着凉告终,这件事也一并压下,至今没有说法。 “你今日就去凌府,好生安抚她,最好是让她给凌辰赟的家书上,提起皇族恩典。我记得凌将军府上还有一个庶出,很是讨紫沁丫头喜欢,你带着圣旨……不,还是带着公主们的小像去,让那孩子挑选一个心仪的。” 联姻向来是皇族拉拢权臣的惯用手段之一,在官至极点后,没有什么赏赐比一个孩子来得更加完美,一个皇族与臣子的孩子,成为君臣间的纽带。莫钦承正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人,无论留下谁,只要能留住一个真正的凌家人,就能顺藤摸瓜留住凌紫沁。 “你要我去威胁将军府?”莫少白惊愕,“现在去将军府与扣押人质无异!” 莫少白一直觉得帝君因为旧情难忘,因此对于凌紫沁十分宽容,时至今日突然醒悟过来,所有的纵容和教唆都是为了麻痹对方,骗取凌家人的信任! “是扣押也是恩典,端看你如何去说,手段高明,就可以趁机收服凌家。茗清韵,茗家曾经一时显贵,后来死的死伤的伤,这一个倒是没有什么名号,或许是庶出,我记得茗府的两个大房女子都丧命多年。她不会太难对付,妇道人家能有多少本事?只要你略加恩赐,她会愿意让她的儿子成为将军府的继承者。” 莫钦承边说边向外推莫少白,“去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你要尽快将凌府抓在手上,才能牢牢的坐稳皇位。” “为什么是我?你要凌偌寒远离纷争,保护莫氏血脉,我勉强可以容忍,但是莫绍兰呢?为什么不将云陌传给他?他才是你封为太子的皇嗣。”心病不除,寝食难安,莫少白一定要逼问出真相。 “你和绍兰都是我的皇儿,你们都像我,只是各有不同。如果现在是盛世,不用你说,我也会选择绍兰为太子,他比你更懂得仁慈。可是乱世将至,他守不住云陌。天女只要说几个字,就可以轻易的左右他,他只会将云陌拱手送人。” 莫钦承苦笑摇头,他教出的两个皇儿,每一个都是极端,一个善于治国,一个善于征战,却没有一个擅长治人。 他有五个皇儿,一疯一死,剩下的都围着天女打转。可是没有一个能成为天女的入幕之宾,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加蠢笨。 “你太高看我了,紫沁一句话,能够左右的绝不只是绍兰,还有大半个天下。酬剑山庄发来邀约,月余之后,广宴天下。” 莫少白将帝君身上的脏污被子扯落,莫钦承不应该留在这里,他在宫中不够安全,应该移到别处。移去哪里?无外乎就是天山顶上。 “相传已经百年没有现身的酬剑天师这一次会认祖归宗,天师会打开封存百年的天炉,你说他们会不会在红尘中炼制成不世神器?”莫少白笑得格外落寞,他与世家子弟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皇族纷争不断,远不比世家的一团和气。 莫钦承的思绪从他所知道的每一个世家子弟身上打转,始终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称之为天师传人的人出现。 “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凌紫沁。”他不想说,也还是不得不说,龙倾和翀白素几乎占据天女的今后,他们两人的筹谋丝丝入扣,让别人难以插针。 “凌偌寒,他被翀白素从东海边直接送去巫山,云陌只有凌辰赟一人,但是他们父女的感情向来不和,你要我如何留住她?”太皇太后生前的话,时常在脑海中徘徊,莫少白不想最后走到那一步,得不到就彻底毁去。 “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莫钦承决定退而求其次,“留不住她,至少不要再次激怒她。你随她去东海,至少有借口可以邀约她重回云陌。把握好这次机会,让她无法拒绝你,也好。” “好,就按你说的去做。”莫少白知道唯有一赌,亲自去凌府走一遭。 莫钦承缓缓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暗示莫少白可以离开,他能帮上云陌的只有这些。得不到天女的心,一统天下只是妄谈。 “你,”莫少白皱眉起身准备离开,又转身走回床前,“我打算将你安置到天山。” 莫钦承迟缓的睁开双眼,“我已经老了,大半生都在这座宫中,不想走那么远。等我百年,就将我葬在宫中,不必入皇陵。” “你不是我的囚徒,不应该留在这里。”最初的仇恨烟消云散后,莫少白发现他并不是那么恨帝君。 “我是云陌的罪人,从二十年前错到今日,你囚禁我,我不怪你。”莫钦承摆摆手,“去吧,等你带回凌府幼子与公主的婚约,你我再谈不迟。” “好。”莫少白看他最后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密室。 就在玉王离开后不久,莫钦承扯过衣袖紧紧的捂住嘴,黑色的血从口鼻中汹涌而出。不是玉王,莫钦承眼前一片昏沉,思绪飘远,陷入昏睡之前,依稀有黑影从远处闪过。 一刻之后,玉王策马而去,直奔镇国将军府,他只带了几个侍卫,绝尘而去。 率雪一身黑衫,匆匆走进湘月殿,密室内,莫钦承捂住心口呼吸困难。 “帝君福大命大,戚泓之毒,竟然都没有毒死你。”率雪伸手擒住莫钦承,将他从破旧的床上拎起来,他此前在玉王面前表现出来的老迈虚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这一生,福缘早已耗尽,多活一日,就是受一日的罪。你不杀我,日后一定会后悔。”莫钦承剧烈的咳嗽过后,终于将一句话说完整,“少白他早晚会想到你头上,你以为他不会怀疑你吗?率雪,他是你的骨肉没错,只可惜,他还是我莫钦承的皇儿。生而不养,你真当少白不会恨你?别傻了,他现在只是没有人可以倚靠,才不得不留你一条狗命!”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少白的名字如今不是你能开口闭口叫的,莫钦承,你偷了我儿子二十年!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我能让你断骨重接,也能将你再一次变成无法吞咽的废人!”率雪不由分说捏住莫钦承的下颌,将一枚丹药塞了进去。“率雪!到底是你不要他,还是我强夺了原本属于你的儿子,你心知肚明!紫沁是何人的女儿,你不会不知道!你以为你动手,那人会饶了你吗!”莫钦承捂住咽喉,火烧火燎的疼痛轰然而起。不多时,他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剧烈的抽搐。“我当然知道,但是玉王不知道。”率雪抬起一脚,踢向地上的莫钦承,“别以为只有你会说,失去芸娘,你也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我要你留着那条贱命好好看着!看着你的云陌,是如何被神族颠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实难如愿 第三百三十一章实难如愿 云陌帝都,镇国将军府。 一日一夜重现的将军府早已不是之前的凌府,人去楼空的凌府里,如今只有内院最里面的两个房间还有人居住。楚鸢与楚烬两人同住一间,隔壁就是二夫人茗清韵的卧房。 莫少白带着不多的几名侍卫到达将军府门外,翻身下马上前叫门,始终无人应声。他停了一会儿,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半点响动,唯有门外清风吹过的寂寥。 侍卫上前低语几句,莫少白挑眉,凤目黯淡,没想到不过两月凌府已经变成如此破败。当即命侍卫都守在门外,他独自推门而入。穿过空无一人的前院,脚步停在通往紫苑阁的小路上。当日的法阵符咒重重守护的紫苑阁,如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摆设。仿制的这一个看上去似乎与曾经的那栋毫无区别,但是莫少白知道它已经不再是她会停留的地方。 都说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可是没有一处会像这里给他如此深刻的感觉。悲伤难忍,他进不去的紫苑阁,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心。在这里自由进出的翀白素,最后成为她心里的那个人,而他永远都是个外人。如今她早已不是云陌天女,她成了神族圣女,真正的神族骨血,相传神力通天的东海神族之后,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更不会再变回过去的那个人。 如果那日,他再多一些隐忍,忍过大婚,是不是她就会洗去铅华,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的显露出真正的美?出尘绝世的一舞清泠,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令人着恼的模样,在众多世家子弟皇亲国戚眼前又换了一番精致动人,莫少白真的怀疑她是故意如此吗? 为何要排斥他?为何要将最丑陋不堪的那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为何要一次次的激怒他?他还记得祖庙里那一刻她落在他胸前的热泪,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不想多问,只是不见她,越发想念。也许时间并没有别人说的那样威力巨大,会抹去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正相反,间隔得越久,他就越是发疯一样为她痴迷。记忆中,仍旧是她拙劣的演绎充斥着大半,美好的闪光的只有最后她不再属于他的一瞬。但是一瞬的光华,遮挡了全部的顽劣。 天山祈福,佛光度身,她的美超脱凡尘,她不需要做任何,也能颠倒众生。 迎风独舞,她被众人视为天人,刺痛他的眼,每时每刻都在向他展示,曾经拒绝她的亲近,是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 最后,东海一行,她救他。让他对她,除了亏欠,只剩下越来越多的亏欠。 再见她一面,何其困难。 如果时光倒流,当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追上门来,逼得镇国将军父子在雪地里跪了一日。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跪在雪地里的那个人是他,这样会不会等来她回眸的那一眼。 不知为何,突然脑海中跳出两句话,越美的花越有毒,越好看的红颜越是枯骨。 “玉王殿下。”身后突然响起的低沉男声,将莫少白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身,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 “你是何人?”莫少白收敛目光,将来人从头打量到脚,依稀有些印象,不过并不深。 “我是楚烬,紫苑阁的内侍。”楚烬面不改色,他的身份十分暧昧,大小姐说过他属于她,是死士也是身边人。他自问,就算经历过烟彤之后,他已经失去侍奉大小姐的清白之身,但是只要是凌府嫡女的要求,他就无法拒绝。 内侍两个字重重的敲打在莫少白心上,俊眉不自觉的皱起,“她宠幸过你?” “凌府的每一个人都是大小姐亲自挑选的,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念头。”楚烬不知道今日为何要激怒玉王,他想做的其实远远超过激怒,但是他不能。 他要替她守住凌家,就算如今的镇国将军府已经再无一人是真正的凌家人。 “疯子。”莫少白不再理睬楚烬,转身向内院走去。 “你不会想进去。”楚烬没有阻拦,缓步跟在玉王身后,如影子一般,声音落落寂寥。 “怎么?莫非你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莫少白没有转身,脚步匆匆。 楚烬在他身后露出憎恨的目光,只一瞬,烟消云散。 莫少白推门而入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刚一进门,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楚鸢单膝跪倒在凌府二夫人的病榻前,正在小心翼翼的喂药,听到身后陌生的脚步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默默转过身去。茗清韵病得很重,惨白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她半躺在床榻上,双眼半睁半闭,干枯开裂的嘴唇显出异样的青紫色,像是中毒。 莫少白杵在门前,知道他此刻的注视有多么失礼,但是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忘了转身离开。凌府的荒凉是他没有想到的,茗清韵重病缠身到奄奄一息也是他闻所未闻的。 为什么没有人将这件事告诉他! 所有在路上想好的计谋一并付之东流,凌府上下如今只剩下一主二仆,一病一哑,剩下的这一个显然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并不打算代表将军府与他何解。楚烬,他身为内侍却没有跟随他的主人,想来是凌紫沁有意为之,一个楚字,道尽其中无数辛酸。 他要说什么?他还能够说什么?他为凌府而来,眼前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凌家人! “玉王殿下,看够了吗?”楚烬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但也只有一句,说完他就走到一旁,端起角落里装有脏衣物的铜盆走了出去。 他经过时,莫少白不由自主的看向铜盆,女子衣衫染血,不用说也知道,茗清韵病得呕血。此前他只从探子里面听说凌府二夫人跪在宫道上日复一日,不曾想后来变成这样。 床前的哑侍卫楚鸢,一点点喂着药,茗清韵的呼吸清浅的难以听清,药汤喂不进多少。 窗外突然响起飞鸟的鸣叫声,声声悲戚,莫少白抬头看去,一只精羡鸟正飞向远方。楚鸢突然叹息一声,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扶着茗清韵躺回到床榻中央,仔细盖好锦被。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春末夏初,街上的行人纷纷换上凉快的衣衫,莫少白骑马而来时身上微微发汗,可是茗清韵却仍旧盖着三九严寒时才用的厚实锦被。 莫少白微微颔首,示意离开,卧房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楚鸢低眉垂目无声无息。 玉王的脚步声消失在幽静的长廊尽头,又过了一会儿,远处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玉王一行人策马离开。镇国将军府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寂静,似乎玉王的到访只是一场意外。 一刻之后,床榻上的茗清韵猛地睁眼坐起身来,楚烬从外面回来,三人目光在半空中交错,脸色都不大好看。 “取纸笔来。”茗清韵开口,楚鸢立即走到桌前将东西准备齐全。她确实病着,只是病得没有那么重,东海之事果然如同她所料一般,世家胜过皇族。 “二夫人,三思后行!”楚烬屏住呼吸,茗清韵几日前的夜里突然推窗,说是要夜观天象。那一夜璟月宫方向突然有异彩降临,他原以为是吉兆,不料她却说是大凶之象,天要亡云陌,莫氏要毁凌府。楚烬听不懂其中意味,第二日却才从宫中传回玉王上朝的消息。 于是,所有的凶相变得一目了然,玉王已从东海返回,而大小姐却仍然滞留东海。云陌皇族被踢出东海一行,等待凌府的就是莫氏皇族穷尽手段的报复。好在凌将军远在边关,大少爷早去了东海,小少爷被酬剑族护送逃离,府上剩下的三人,都不足以用来威胁大小姐。 茗清韵接过纸笔,飞快的写下三页小字,仔仔细细的将知道的一切都详细写在信中。 “带着它去找大少爷,一切让他决定,等他看完就立即烧掉这封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姐知道,楚烬,你是小姐房中之人,有些话不需要我说,你心中有数。”茗清韵很快将信叠起,交在楚烬手上,又叮嘱他万不可以在凌紫沁面前说出真相。 “楚鸢,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我想,你出身一定非富即贵,一个人就算再隐藏,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蛛丝马迹。所以你昨夜说的那些话,我不能应允,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将军身边,不是世家陷阱。我儿洛斐去得,是因为有龙小姐的婚约在身,你的历练不该在那里。”昨夜楚鸢表露心迹,准备去酬剑山庄找寻凌洛斐,当时茗清韵就觉得不太妥当。 茗家,在数十年之前,曾经是名震一时的家族,世袭为钦天监主簿。因为他们生来就有观天象知吉凶的天赋,可是后来渐渐男丁凋零,女子又极少有此本领,于是被皇族抛弃。茗家也是从那时起沦落为一般小吏,不得不盘下几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店铺,勉强度日。 到得茗清韵这一辈上,男丁已经彻底不再有那样的天赋,偏偏她却得到失传已久的福缘。 只是,年少时只觉得好玩的茗清韵,并不知道日后她会从天象中看出种种因缘际会。 楚鸢摇头,他应该守在这里,凌府不能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他新生于凌府,就算大小姐不在,他也要忠人之事。 “楚烬,事不宜迟,你即刻动身。告诉大少爷,若有幸我还能剩下一身枯骨,无论如何,也要将我葬在夫人身边。”凌夫人心影的墓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山上,那里算是半个与世隔绝的清幽之地,能够远远的窥见红尘一隅,却又不被红尘惊扰。 当日下葬时,她尚且没有资格,为凌夫人扶灵出殡,只能跟在队伍最后,远远的看上一眼。错觉也好,臆想也罢,茗清韵总是觉得凌夫人没有死,厚实的棺材也没能阻绝其中透出的盈盈清泠。她甚至想要冲上去,将队伍拦下,不亲眼看到凌夫人的尸体,她总觉得不安心。 可是再多的疑虑,也不及一年又一年的苦熬,没有奇迹发生,没有天降祥瑞,辞世之后便是没有那个人在。生死在每个人面前都格外平等,即便是当年云陌第一美人儿,也没能逃过红尘定数。茗清韵抱着一丝非分之想,一直等到今日,如果凌夫人还在世间的某一处隐居,那么此时凌府遭难,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但是什么也没有,也许茗家的天赋早已不在,一切都只是她胡乱编纂出的,没有诈死脱身,没有旧情难忘。 一直以为凌夫人的辞世原本是为了躲避云陌帝君的纠缠,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镇国将军府,或许真的是她想错了。事实就摆在眼前,而她一厢情愿的以为不是,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二夫人。”楚烬收好那封绝笔信,知道无人再能劝动她回心转意,最后看一眼两人之后快步离去。他留恋的是人,不是已经不复往昔的将军府,这里曾经有过大小姐给他的最美好的两次回忆,曾经烟彤与他有过缠绵之缘,而今,都在皇族逼迫下变得不复从前。 楚烬已经想好,等到他将密信送到大少爷手上,就立即赶往边关寒月大营,皇族毒手已经伸向凌府,最危险的不是一众才俊环绕中的大小姐,而是戍边一无所知的镇国将军。 楚烬离去后,茗清韵手上的纸笔跌落,脸色也不多时变得灰败下去,身形摇摇欲坠。楚鸢见状不妙,连忙伸手将二夫人扶回床榻上半躺着。 茗清韵长叹一声,许久才喘匀气息,在楚鸢暗色的眼眸里,她看到无数疑惑。 “我的病不是受雨着凉,而是心病,积郁成疾,没得救了。”茗清韵声音微哑,她的身体没人比她更清楚,当年受过夫人和将军的大恩,不然难以活命,夫人走后,她一直心事重重,最后就落下这个毛病。熬过一季冬月,于她而言都是不易之事。 “你知道我为何要他去寻大少爷,而派你去边关寻老爷吗?”茗清韵半闭着眼,她知这具身子已经时日不多,一直没有用药,每隔几日让楚鸢出府买些吃用,医者请来也都打发得早早离开,药汤只是在不能起身时才服用一点。将军府,她已经守不住了。 “楚烬的来历,我略知一二,大小姐虽然背着外人,但是巫医神子就没有太多的心机,很多事他没有背着我儿洛斐,因此我才能知晓。不过这是未经证实的,就算是我的猜测吧,你心中有数,跟在老爷身旁,才不会屡屡犯错。没有世家子弟插手之前,老爷有心将小姐许给一名得意门生,名唤望书。望书孤苦,没有亲人,一直以老爷为师,也算是半个养子,碍于老爷身为将军,位高权重,家中人丁兴旺,不能给他一个名分。望书与小姐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小姐心思不在,但他却始终如一。” 楚鸢挑眉,楚烬就是望书易容后的身份,他从寒月来,对那里的一切都得心应手,回到边关才是最好的安排。至于自己,应该去的地方是世家,总不能两个人同去一个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世家动手,总要考虑神族,危机四伏却不至于立即送命。 “以小姐的性情,多半不会让大少爷随她进东海,他既然没有回来,十有**是去了世家,依我看,最有可能便是去了巫医族驻地。待他看完我的信,一定会说服楚烬留在那里,这样一来楚烬至少可以活命,没有白费老爷的一番苦心。” 茗清韵睁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云陌皇族对吗?” 楚鸢面不改色,眉眼乍现的光亮只有一瞬,却没有逃过她敏锐的视线。 缓缓点头,楚鸢面露悲愤,他可以挥笔写下身份,但最终还是没有为自己辩驳。 大小姐说他是新生,过去的那个人早已死在王府之中,他不过是歌姬庶出,又能如何!骨血什么都证明不了,不然凭借他的能力,本该继承王府的人选也轮不到大房的几个废物。 “我果然没有看错,”茗清韵露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你更应该到寒月城去,云陌再怎么说也是你莫氏的江山,一旦将军有……不测,你要记得你今日是何人。” 楚鸢全身一颤,瞪大眼睛看向床榻中央的妇人,她竟然连这样的安排都想得清楚! “你过去是,但今日早已不是,若没有小姐,你不会站在这里,小姐介入你的家事,你自然也会看到凌府内事。我要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今日是小姐房中的内侍,算是半个内人,来日她自东海归来如何待你,就看你今日如何为凌家筹谋。去吧,不要让她看错了你。” 楚鸢退后一步,向她行礼,再起身时眼底隐隐有血色弥漫。茗清韵打发走楚鸢之后,慢慢起身,如今偌大的凌府只剩她一人。她知道再过不久,日暮将至,这一日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她并不想让这一日走得太快。她一直在等这一日,云陌皇族逼上门来的这一日,就是她为凌府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三百三十二章 妖焰弥漫 第三百三十二章妖焰弥漫 璟月宫,湘月殿密室。 莫少白匆匆赶回密室,准备与莫钦承商议,没想到他一来一去只不过一个时辰,帝君莫钦承已经遭人毒手。莫钦承躺在破床中央,一只手胡乱的抓住咽喉,另一只手无力的垂落床边。见他去而复返,立即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可是又重重的跌回破床上。 “是谁!告诉我,是谁将你害成这样!”莫少白伸手去扶帝君,刚一碰到,床上的莫钦承全身剧烈的抽搐起来,他连忙放手。莫钦承大口大口呼吸,脸色却越来越红,似乎无论怎样也喘不过气来,他张开口却连一个字也发不出。 莫钦承沧桑的凤目被悲伤萦绕,他后悔让玉王认罪作父,他想告诉玉王不要相信率雪,率雪才是那个幕后黑手。可是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眼前朦胧一片,不时有黑灰色遮挡视线。曾经的云陌帝君强打起精神,他还不想死,他要告诉他的皇儿,远离率雪!心口往下,已经全部失去知觉,率雪这一次喂他服下的毒,比之前的毒性更加猛烈。莫钦承用仅能微微动作的右手费力的伸向玉王,每一寸移动都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每一瞬都像是最后一刻。 闷痛突然袭来,莫钦承干咳,艳红的颜色很快将苍白的脸色染尽,更显得骇人。 莫少白挥手掀起劲风,将他从床上推起,右手随即顶在帝君背心,入手的冰冷有抚摸三九寒冬里冰柱的错觉。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层,帝君的气血消失得无影无踪,五脏六腑空虚一片。他记得当日悲愤之下,他确实出手颇重,但也只是废了莫钦承的护身元灵,绝对没有将他的根骨化去。触手惊心,到底是何人敢对云陌帝君下这样的毒手! 如今的莫钦承,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个连行走跑跳都永不再可能的废人。 心知莫钦承无药可救,莫少白心底一片凄凉,如果不是他那日痛下毒手,就不会造成今日的恶果,无论是渐渐失控的边关寒月,还是朝臣们一味倒向率雪的大权旁落。他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没用?如果今日的云陌龙椅上坐的那个人还是莫钦承,也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失去她,失去一切,变得再也不像他! 莫钦承沉闷的咳嗽在一刻之后,总算告于段落,凤目前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他看不清玉王的模样。可是玉王为他伤心,他还是感觉得到。 莫少白仰起头,狠狠闭上眼,不忍心再去看他,那个他恭恭敬敬的称呼了二十年的父皇,那个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云陌之主,如今在他的摧残下变成一个失声的废人。莫少白第一次察觉当夜不计后果的痛下毒手,是有多么残忍和愚蠢。他蹲下身,双臂环在帝君腰间,额头抵住莫钦承的后背,像十几年前太子皇兄下葬那日一般,无声落泪。 莫钦承费力的伸出右手,缓缓放在玉王手背上,颤抖着写下一个点,然后再抬起,又横着划过一道。莫少白在他身后,热泪滚滚,曾经在十七年前那场乱世之中勇往直前的他,再也回不来了。落在手背上的手指冰冷,时轻时重,莫少白深吸一口气,泪水全部落在莫钦承肮脏不堪的衣衫上,却无法温暖他的冰冷身体。 “殿下!”脚步声匆匆而来,人未进门,声已先到,率雪接到消息,立即赶往密室。 莫少白像被滚烫的热油浇手一般,突然醒悟过来,立即放手,大袖挡脸拭去水色,将莫钦承安置回破床上。莫钦承面露焦急,苦于无法出声,唯有急促的呼吸,想要以此让玉王注意他的异样。可是莫少白此时顾不得他,率雪的闯入,让他失去了追问真相的机会。 “殿下!”当率雪步履匆匆的赶到密室时,一眼就看到破床中央虚弱不堪的云陌帝君。 脚步顿时停在原地,惊愕的半晌才又迈步走到玉王面前,“殿下,这……他毕竟仍是帝君,殿下如此狠手,恐怕会招来非议。” 莫少白立即皱眉,率雪竟然觉得是他动手,“不是本王!” “可这宫中如今只有殿下一名皇族,殿下摄政已久,难免别人不会有些言语,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就算不是殿下,也会算在殿下头上。”率雪低眉顺目,在莫少白看不到的阴影里,递给莫钦承一个挑衅的眼神。以玉王的小心谨慎,一旦有人威胁他的地位,他一定会动手亲自将威胁除去。莫钦承不是总说玉王是他的儿子吗?呵!那就让看亲眼看着玉王对他的手段,就是当日他对付太皇太后的手段。皇权面前六亲不认,莫氏擅长做戏,那就让他们“父子”二人合演一出悲剧也好。 “太傅看来,此事应该如何处置?”莫少白强自收敛心神,一再提醒他要保持冷静,既然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底下暗算帝君,这么说来璟月宫已经不再安全。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这座庞大的宫殿就从未有过一日安全,太子死于溺水,可是在他幼年的记忆里,那个假太子从来不曾靠近水边,无论是湖水还是井水,太子夭折一直都是宫中禁忌,帝君从不提起,太皇太后生前也从不提起,甚至就连原本跟在太子身边的宫人也都在太子下葬后一夜之间从宫中消失。他曾经问过太皇太后,她说服侍过年幼主子们的宫人侍卫因为没有保护好主子,必须受到惩罚,如今想来,就是被杀人灭口。 璟月宫中有无数秘密,如同所有的宫殿一样,高耸的宫墙圈住所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却没有一件是可以完完整整暴露在日光下的好事,摊开来被暴晒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 “不如将帝君送到别处安置,这间密室,知道内情的人只有三个大字不识的宫女,殿下刚走就有人下毒手,一定就在她们之中。”率雪与莫少白进出密室的暗道自然与宫女们进出的不是一条,莫少白闻言默默点头。 床上的莫钦承瞪大眼睛,瞪视着率雪发出粗重紊乱的喘息,手指哆嗦着指向密室入口。他想告诉玉王率雪说谎,破绽就是密室入口,可是莫少白却想到其他地方没有看到他的警告。 “本王离开后,太傅人在何处?”莫少白很难不怀疑这些都是率雪的骗局,但同样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如果真的是率雪对帝君怀恨在心,那么率雪完全可以在他滞留东海的两个月内下手。以他对毒药浅薄的见识,也知道世间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数不胜数。 更何况,天下用毒的大家邪医一族就在莫倾城外不远处的百里雪林,率雪与邪医的来往,他十分清楚。同样是从世家叛出的旁门左道,斓月阁和邪医都是出自世家,却在红尘人世安身立命的世间修行门派,算不得大门大派,却也令人不敢小觑。 世间修行门派,其实除去百年前就已覆灭的青玉观外,再没有一个能够称之为名门。即便是当年留下一纸箴言的仙人太叔蔚潼,也未能全部料中今日云陌天女的变故。 “微臣一直在文渊阁二层,直到侍卫告诉微臣,说殿下从将军府返回神色不愉,回宫后直接赶往湘月殿,微臣担心将军府有异心,因此才匆匆赶来。” 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文渊阁常年有学士在埋头苦读,无论何时,坐在一层苦读的云陌栋梁都集中在门前。想要上到二层势必会经过数十名学士,就算一两人没有看到他,也一定会有其他人看到传信的侍卫和随之离开的太傅。 莫少白终于慢慢放心,率雪应该是倾向于他的,至少就像率雪说的那样,如果离开云陌,今日的他早已无处可去。师门被灭,无亲无友,率雪除了他,再无一人可以依靠。 莫钦承躺在破床上,双肩颤抖,疼痛和气愤夺走了他大半的气力,热泪从浊白的眼窝里流出,他的皇儿就在眼前,正被一个居心叵测的骗子耍弄,而他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养虎为患,莫钦承痛恨他当年看错率雪,可是此刻恨又有何用? “好!就按太傅说的去办立即备车出宫。将那三人拿下。”莫少白挥手,示意率雪离开。 率雪躬身施礼,准备退出密室,“殿下要何人护送他去行宫?” “不去行宫,去天山,本王亲自护送父皇去天山休养,待父皇龙体安康,再回璟月。”莫少白没有打算真的让莫钦承再临皇位,如此一说只是暗中警告率雪不要乱来。 云陌正处在风雨飘摇动荡不安之时,帝君驾崩一定会引起新的乱局,他虽然一张皇榜将莫绍兰定罪,但毕竟别人也不傻。以永夜之力,夜无殇与莫绍兰来往频繁,一旦兴师问罪,三国齐齐调转利刃朝向云陌,镇国将军只能以身殉国。这样一来,等同于再一次将皇族推到神族后裔的敌对面上,得益的只有世家。莫少白不会那么蠢,将她再推给别人。 率雪脚步微停,心往下一沉,挑眉故作不解,“殿下要亲自护送?” 莫钦承百感交集,没想到少白对他还有如此情谊在,也知道这次是唯一的机会。 “本王担心,那个刺客不会就此罢休,所以要亲自护送父皇过去。”天山顶上的灵隐寺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之后一直荒废没有重建,倒是在半山腰处另外修建了一座小寺。 莫少白要护送帝君过去,自然会将宫中多半的御前侍卫和大内高手都调过去,面对面的保护莫钦承,就算他偶尔离开,短时间内刺客也绝不会当着众人行刺。从刺客下毒的手法上,莫少白猜测刺客一定是宫中之人,因此才不能被人发现他的身份。 率雪应声,立即匆匆离去,让人备车,另一边也着人去捉拿那三个近身伺候的宫女。 不等莫少白出宫,率雪已经传回消息,两名宫女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悬梁上吊,而另一名也在侍卫的疏忽下投湖自杀。在她们居住的小房间一处极为隐蔽的暗格中,搜到两封密信和一块沾着些许药粉的锦缎。锦缎已经送到御医馆去,密信很快送到玉王手上。 莫少白皱眉将两封言语不详的密信看完,其中提到嫡子受辱,皇族无德,落款只有一个游字。朝臣中游姓共有两支,一是礼部侍郎,二是不久前告老还乡的县官,他们虽然同姓,却不是同宗,平日里也互不来往。想来想去,受辱之事只有雪夜御花园那次,礼部侍郎之子游方进宫赴宴不知被何人玷污,至今仍旧没有水落石出。似乎那件事后游方就被骠骑校尉的女儿退婚,后来也就极少再在人前出现。 侍卫去拿人时,游府人去楼空,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看守院落的独眼老叟,老叟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细问之下,左右邻里都说前一日夜里还见到游大人带着夫人坐轿出门,说是去城外进香,至于是去了哪里进香,就没人说的明白。侍卫长跟在玉王身边,足有七年之久,知道此事玉王绝不肯善罢甘休,带着一众侍卫将游府上上下下搜寻一遍,终于在伙房后的枯井中发现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密道一看便知是新修不久,里面还有不少散落的土石,密道中间被不少巨石堵住,或许是游府众人离开后将它封死。 侍卫长匆匆回宫复命,一刻之后皇榜张贴在帝都城门上,礼部侍郎以谋逆罪遭到通缉。 一辆马车从璟月宫侧面的小门不引人瞩目的离开,车中坐着却是当今云陌独掌大权的玉王莫少白。他坐在马车里,侧窗的纱帘挡住车外百姓好奇的目光,莫钦承精力耗尽,早在密室中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莫少白将他从密室中抱出,又小心翼翼的放到马车中,他全都不知情。 太傅率雪跟在马车后面亦步亦趋,一直跟到马车出了宫门,他才慢慢转回身,向着御书房走去。玉王交代他的事,要一刻也不能耽搁的去办,将逃到天边的游家人一个不落的捉回,然后处以极刑。率雪亲自监督宫人忙碌着将通缉令送往各个主城,脸上的一丝不苟将眼底的暗芒流动尽数遮掩。当夜幕降临时,忙了大半日的宫人终于可以略作休息,率雪也返回暂住的客房休息。也只有在身边空无一人时,率雪才露出丝丝凉薄的笑意。 游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都在宫里,只是玉王不知道罢了。今日不知道,也就永远都没有知道的机会。不过就是一家子的废物,留之何用? 率雪吹熄了蜡烛,和衣而卧,一刻之后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听了许久,道道迷烟从窗缝中吹进。率雪故意放轻呼吸,不多时门外又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太傅睡下了?”来人声音压得极低,显然并不太确信,新的迷香被再次吹进,这一次香味儿明显浓重许多。 “够了!药效强悍,多用会出问题。”男子的声音有些不安,听上去十分熟悉,似乎正是白日里奔走匆匆的侍卫长,玉王自东海前后折了流岚重光两人之后,就不曾再招新的影卫。 “笑话,你秦越儒也怕出人命?这一个不过就是失势的废人,你以为殿下真想留着他不成?要是真想留下他,也不会将他一人孤零零的留在宫中,谁不知道这宫中,日日都……”最后几个字被含混的呜呜声挡住。 侍卫长很快打断他的话,声音更加低沉,“我手里干净得很,不像你走到哪里就要杀到哪里。太傅曾为殿下的恩师,殿下一两日气恼是真的,但也没说就要杀他。要杀他何不在返回前动手,拖到后来只会徒然添乱罢了!别乱来,皇族家事,你我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你是你,我是我,殿下既然让你奔波,你就跟着东奔西跑,日后混个一官半职也好。我的事,你少管,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没见识的东西。”另一人句句挖苦,似乎对侍卫长十分不屑,“殿下今非昔比,当日可是尝过兰太子的滋味,你说他会不会从那之后就对女子没有多少兴趣?别的不说,你要护着你家主子,我才懒得管你,不过别人还好端端的呆在东海,他却抢先回来。到底是被圣女赶回来的?还是另有企图你说得清楚吗?”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殿下的家事,与你我都没有关系!”秦越儒冷下脸来,声音变得十分清冷,隐隐有衣袂抖动之声传来,不知是不是两人动手。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你的殿下,可不是我的殿下,我家太子殿下一片好心,命我在宫中好生保护玉王,不然你当我愿意来对着你这张脸?璟月宫哪里比得上我汐夷皇宫美人儿如云!哼!别不知好歹。还不赶快把东西收收,别被人发现!你家殿下真放心你一个人来!”两人边说边走远,争执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率雪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掌心中一片冰冷,原来玉王根本就不曾相信他!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日两命 第三百三十三章一日两命 子夜,天山半山腰。 莫少白坐在床榻边缘,拿着布巾轻手轻脚的擦拭着帝君的面颊,热水将他的手指烫的微微泛红。莫钦承脸上的脏污是十分厚重的一层,他擦了又擦,直到铜盆里的热水换上第三遍,帝君消瘦的面颊才渐渐露出原本的颜色。惨白,有污浊覆在其上时,他觉得只是苍白了一些。毕竟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度过两月有余,满面红光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场面,但是莫少白也不曾想过帝君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莫少白是怀恨在心的,特别在得知凌偌寒才是真正的皇太子,多年之前就被帝君保护得极为周全,送出宫去,又处心积虑的将他迎回宫中时,恨不得立即将那一对父子力毙当场。即便是在囚禁了莫钦承,并且亲手废掉帝君的元灵根基之后,他也一度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一个骗了他整整二十年的人,并不算过分。 可是,他没有想过要莫钦承去死。 在东海鬼城建木,无声无息出现的异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凌偌寒。如今帝君的话也佐证了凌偌寒甘于安守本分,永远成为凌府嫡子,而不是莫氏皇族的事实。 像是在迷雾重重的泥潭中绕了很大一个圆圈,最后才发现他被他轻而易举的伤害的那个人,其实并没有想要害他的念头。一切关于被欺凌的臆想,都只是他的无端的妄测。 手下的动作因为心事起伏不定而变得失去准头,莫少白痛苦的扔下布巾,在客房中不停的踱步。每走过一圈,就忍不住转头去看仍旧没有醒来的帝君,莫钦承,他陪着云陌帝君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而已,更是为了得知关于十九年前那次四国皇嗣的东海之行。莫少白完全不记得辉星龙盘之后发生过什么,无论如何回想,就是无法记起。 缺失的回忆再也找不回来,失落和恐惧并存。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侍卫将来人送到门口,就立即悄无声息的离去。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知道冷瞳的到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幸事,能够欺瞒过世人浊眼的面具有很多,但是都比不上邪医族长亲自动手的易容。 客房大门很快被推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从门外走进来,目光清冷的落在玉王脸上,完全没有要问安的打算。少年的目光凛冽,将云陌玉王从头打量到脚,“我奉家师之命前来。” 莫少白呼吸一滞,被少年的目光看得背脊闪过一阵刺骨的冰寒,不屑的神情似曾相识! 可是他非常清楚,他从未见过这个少年,“你是冷瞳的弟子?” “冷琰,孤儿,从师姓。玉王还有什么想问?如果没有,那是再好不过。”化名为冷琰的少年,脸上的生疏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视于玉王在云陌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权势,丝毫也不避讳他对玉王的厌恶。此时的冷琰尚不知道,今夜于他而言,绝不只是碍于师命被迫前来这么简单。 这样的厌恶,莫少白只在一个人眼中见过,但那也只是一瞬。 “你之前见过本王?”莫少白的目光从少年腰间的药匣上一闪而过,冷琰如此厌恶他,为何又要前来?邪医一族向来行事诡异,也许只是毒物让他变得不大正常? “不曾见过这样的玉王。”冷琰冷淡的看向玉王,与其说是看,还不如说是瞪着他。 “玉王不必再耽搁下去,有什么话,可以去问我师父,我只是奉命前来,为人易容。”冷琰走向床榻,却被莫少白拦住。玉王一动手,少年骤然向后退去,身形极快的躲过伸向他的手,同时步法也十分独特。 莫少白沉下脸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步法,看来冷瞳让这个弟子独自前来,确是对他的实力十分信任。不过,想冷琰这样轻而易举躲过他的擒拿的人,绝对不该是这般年纪。 “玉王请自重!坊间传言,玉王被退婚之后性情大变,转而喜欢男色,草民自问没有几斤几两,承不起皇族厚爱。不懂情趣又不会迎合玉王的嗜好,交欢,欢从何来?玉王还是从皇亲国戚里挑选更为合适,比如汐夷兰太子,他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冷琰冷哼一声,冷淡至极,目光慢慢转向另一侧,“何况玉王的姿色,不合我心。” 莫少白骇然变色,再次出手擒向少年,冷琰这一次却不躲反而上前一步,刚刚好将咽喉递到玉王手上。莫少白恨不能一把将他的脖子掐断,兰臻之事是他一生的耻辱,怎能让别人随随便便放在嘴上当笑料! “恼羞成怒。”冷琰低低的笑了一声,目光邪异,从下至上扫过莫少白,“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云陌玉王果然同兰太子春风一度吗?兰臻的滋味如何?有没有好过神族后裔?” 莫少白屏住呼吸,一瞬不转的死死盯住少年,“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斩草除根,做得干干净净。”冷琰低声笑道,同时上前一步直逼玉王,“玉王要动手吗?邪医一族,绝非百里雪林一支,如果我说,不久之后,邪医就会重新投入巫山怀抱。玉王敢动手吗?” “刚才,只是无心之失,本王无意冒犯,还请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莫少白咬牙切齿,半晌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少年邪气凛然的笑容刺进他眼底,他如此行事,一定是出自冷瞳授意。邪医重归巫山,意味着什么,莫少白非常清楚,世家正在暗中勾结。 少年将这件事毫不顾忌的说出口,就是尘埃落定已成定局的意思,不怕皇族从中作梗。 “你是高高在上的玉王,草民高攀不起,更不要说怪罪。”冷琰嗤笑一声越发冷淡,伸手整理衣衫,随后目光示意床榻中央的帝君,“玉王可以让开了,我没有许多时间耗在此地。” 莫少白皱眉不语,如此敌视,他怎敢将帝君交到少年手上? “本王不记得曾经有你有旧,若是本王此前曾经得罪过冷公子,公子直言,本王一定尽力弥补。”不得不放低姿态恳求,即使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情愿,莫少白也要忍耐。 “你是皇族,我只是街头庶民,你我从未有旧,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我不喜玉王种种言行,因此不愿前来。如今站在这里,只是碍于师命,不得不为。” 冷琰收敛目光,如同妤姝所说,玉王疑心深重,还是小心为妙。如果玉王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会立即将他掠进宫中囚禁,看看床上的莫钦承就是最好的佐证,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将军府的庶子。易容后的凌洛斐藏身在面具后打量着莫少白,心中更加确定头顶君子如玉名号的莫少白,实则比起那个风流名声在外的巫医神子要差上许多。 明明恨不得立即动手将他杀掉,嘴里还说着要弥补的谎言,他欠大姐的七年痴缠,还有之后屡屡伤害,怎么能弥补得了? “不知哪一件事惹得冷公子不悦?”莫少白自问除天女之事他确实亏欠之外,从不曾做出亏待普通庶民之事,这些年来他没少为云陌百姓请命,不少苛捐杂税和地方徭役都是他做主废除。冷琰说他是孤儿出身,莫非他父母的死与他有关? “玉王不必多说,纵然是稀世珍宝,也有不讨人喜欢的一面,何况是权势极致的皇亲国戚?玉王就当成是草民心生妒忌罢了。”冷琰格外冷淡的回答,“怎么?难道玉王觉得只要皇族一出面,庶民就应该焚香沐浴顶礼膜拜不成?就算别人是如此,我也绝对不会低三下四奉你为尊就是。玉王,你到底还要不要救他?师门有命,我不会在外面滞留一夜,天明之前一定要回到雪林复命。” “冷公子如此行事,本王不敢将父皇交在你手上。”莫少白并不打算真的拿莫钦承去冒险,他就帝君带出璟月宫,就是为了保护他一命。 “他是你的父皇,又不是我的父皇,你担心他如此如此,我与他何干?既然玉王不放心我,何必还要叨扰邪医一族?单你的时间性命宝贵,别人就偏要围着你们打转?莫少白,恕我多说一句,你太自以为是了,世人无求于你,何必看你眼色?你不相信医者,就不要求医,你担忧邪医一族正邪未定,何必累我师门?告辞。” 冷琰说完,夹住药匣子转身就走。师父并没有说一定要救他不可,只说一切都有邪医一族为靠山,要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 “冷公子慢走!”莫少白立即追上去,挡在门前,“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就走!” “玉王,你不信我,我也不喜欢你,两不相欠对彼此都好。”冷琰侧过一步,他的医术并不高明,师父说这一次就是尽力而为,他只是前来为帝君做一张假脸,至于其他就是随机应变,早在他出门之前,妤姝妹妹就说过,不必多事。 “冷公子名师高徒,本王心急如焚,有得罪之处,还请冷公子多多担待。不要与我计较,一切都是我的错。冷公子,请。”莫少白再退一步,让开客房正门的位置。 他相信冷琰不会就这样离去,虽然不知少年对他的成见从何而来,但是少年对他异样的熟悉,让莫少白隐隐觉得他的身份绝对不止是被冷瞳无意中收留的街边乞儿。 这件事他可以日后再细细追查,如今除了邪医还能以世间门派的身份插手此事,其他医者已经不可能冒着被世家皇族两厢夹击的风险,来解燃眉之急。 冷琰皱眉,犹豫片刻,立即转身走回床榻边,利落的打开药匣,从里面取出十几只小巧的瓷瓶。依次将瓷瓶中的药汁药粉倒在昏睡中的帝君脸上,十指连连轻动,将药粉与药汁迅速揉开,未及一刻,一张紧贴在脸上的面具渐渐显出雏形。 莫少白站在床榻边,看着少年取出闪着寒光的锋利银刀,将多余的药粉割去,又飞快的修饰着面具的五官,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只要刀法稍偏,莫钦承的脸就会毁在刀下。 他如何自信,竟然都不需要提前准备吗?疑惑突起,凤目中暗芒凝重,冷瞳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厉害至极的徒儿,他竟然不清楚。上一次发病到雪林时,冷族主身边还没有如此得力的帮手。 “玉王影响到我了。”冷琰突然停住行云流水的动作,抬起头的同时,手中的银刀蓦地飞出,堪堪擦过莫少白的面颊,嗖的一声钉上床柱。 “玉王,你站得太近,挡光。”冷琰的声音极冷,说完随意在莫钦承脸上揉了一把,将残余的废料全部取走,床榻中央的老者,已经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玉王为之气结,倒退一步,咬着牙让到一旁,终于想起少年开口的锋利与凌紫沁如出一辙!他是逃走的凌家人?蓦地上前一步,出手袭向少年,三分力道两分巧劲,有试探的意思。 “活腻了吗?”冷琰再次使出诡异的步法,躲过莫少白的擒拿,与此同时素手挥出一片烟雾,直逼莫少白面门而去,烟雾刺鼻,成淡黄色。 莫少白惊愕后退,没想到少年的反应如此迅速,两人相距不过两尺,冷琰手法特别,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黄,猛然向后退去,人撞在床柱上,背脊生疼。 烟雾虽然刺鼻,却并无感到异样,莫少白脸色难看,他确实太心急冒失了些。 “莫少白,师门之命我已完成,我师父可没说要我对你礼遇有加,你最好认清现状。”莫钦承脸上的面具此时已经彻底成形,原本他还打算另外精修一番,不过此时再也没有心情同玉王纠缠下去。难怪大姐不愿意收留玉王,用人疑人,翻脸如同翻书,玉王之心太过轻狂。 “你和凌紫沁是什么关系!”莫少白微眯凤目,仔仔细细打量起少年,冷琰身形纤细,脸色莹莹,看上去并不像是将门子弟,倒是活生生的世家公子未成人时的模样。眉眼清冷,睥睨天下,清秀之意溢于言表。 一个人的面容可以更改,气质却伪造不出,冷琰若是将门庶出,绝不会气质如此。 “真是笑话!你以为人人都会看上云陌太子妃不成?你喜欢的,别人就一定要去争?莫少白,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一人,天下间再无一人能够出你之右。” 冷琰挥手间,将瓷瓶收回药匣,动作干净利落,“你问我,我倒是想要问你,凌紫沁是你何人?过去她是云陌太子妃,你不过就是玉王。今日她抽身而退,你又是何人?” 莫少白正要辩驳,床榻中央的帝君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似乎正从睡梦中幽幽转醒。 冷琰见玉王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顿时一个轻身,从他身边闪过,推窗跃出,无影无踪。 莫少白追到窗口,可是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再往别处看,只见蒙蒙月色里下,山脚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马车。片刻之后,门外脚步声传来,侍卫神色匆匆,带来不好的消息。 莫少白将木窗闭合,知道此时就算去追少年也追不回,而且他也不想与邪医撕破脸皮。 床榻上的帝君只是动了那么一下,就又陷入昏睡。侍卫低语几句,莫少白骤然变脸。 “何时的事!”莫少白大步向门外走去,旋即又转身,冷眼瞪向侍卫,“你们守好他!他若有事,为你是问!” 一骑飞驰在路上,莫少白手心里全都是涔涔冷汗。 侍卫带来的噩耗,偏偏是关于镇国将军府。他再快,还是没有快过那场席卷了整条街的大火,火从何处而起,没人看到。等到火光冲天时,已经是半条街都陷入火海之中。莫少白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御林军试图救火,但是收效甚微。 莫少白赶到时,平日里受过将军府接济的百姓和奉命在暗中保护将军府的将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莫少白顾不得火势熊熊,几次想要冲进去救人,都被怒焰推拒在外。 大火烧了整整半夜,重建不久的镇国将军府在火中劈啪作响,化为废墟。 天际露出第一缕日光时,骤雨不知从何而来,终于将一夜大火彻底扑灭。 莫少白脸色发黑的看着侍卫在废墟下方挖出三具焦黑的尸体,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勉强透过身边残存的配饰看出是两男一女。 百姓渐渐散去,只有少数几个不怕死的地痞还留在一旁看热闹,顺便偷东摸西的看看能不能从中捞着一些好处。御林军忙着翻找着是否还有残余的火堆,半夜大火让他们疲惫不堪。 莫少白一人对着尸体,半晌才开始查探尸体的死因,直觉告诉他,将军府起火不是一场意外。果然,两具男尸后脑的位置都有一处深陷,似是被重物击中,女尸脖颈有勒住的痕迹。 再继续看下去,女尸手脚竟然全部被人折断,下手残忍,令人发指。 “厚葬。”莫少白策马飞奔绝尘而去,将尸体和废墟全部扔在身后,他知道,这样一场大火之后,凌家与他,再无一心的可能! 一日之后,镇国将军府被人纵火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莫倾城,然后以更快的速度传到边关寒月大营,玉王以最快的速度宣布破例为凌府二夫人戴孝。 可是噩耗远不止茗清韵这一桩,两日后,更大的噩耗从天山小寺中马不停蹄的进宫,莫少白握着那封薄薄的密信,凤目凝重再不见一丝光亮。帝君莫钦承驾崩,死于窒息,脖颈上一条金色的丝绦,生生将他勒死。莫少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掩盖住这件丧事,于是天山上又新添数十为帝君陪葬的大内高手。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造访雪林 第三百三十四章造访雪林 天色大亮,云陌帝都。 莫少白一路从宫外策马狂奔回璟月宫时,骤雨已经停下,仿佛那一场雨单单就是为将军府的大火而来。来得迅速,去得也是极快。天边挂着几缕薄云,看不出前一刻的电闪雷鸣。 玉王最先怀疑的不是别人,正是独自留在宫中的太傅。太傅向来不喜他与凌家如何来往,无论是此前的婚事,还是之后他下令补充粮草对凌将军的维护,虽然太傅不说,但是莫少白又怎会不懂他在忌惮什么?可是闻讯赶来的侍卫长却推翻了玉王的猜疑,人证一个不落。 率雪还在床榻上睡得安稳,秦越儒与一众侍卫都能作证,不只是没有夜半没有醒来,甚至当将军府火起的最初,他们想要唤醒太傅,都没能成功。迷香下得太过,太傅一直好好的睡在那里,其间不时发出微微鼾声。率雪多日来的操劳和此后的大病一场,是人人都知道的辛苦,因此他如此嗜睡,倒也不足为奇。 “太傅。”莫少白屏退侍卫,亲自到冷宫偏殿的客房里推动率雪,足足一刻有余,率雪才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睡眼朦胧的看着来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连忙下床施礼。 “不知殿下一早前来……”率雪边说边抬头,待目光落到从窗外投进的明媚阳光时,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睡了这么久。 “昨天夜里,凌府被人纵火,这件事再无法掩盖,镇国将军那里,总要给个交代。”将率雪的反应看在眼底,莫少白心知这次却是错怪他,当即也不好再冷着脸。 “纵火?”率雪神色一凛,转眼焦急道,“凌家人现在如何?有没有人受伤?为何没人告诉微臣,这……” “火势凶猛,半夜烧毁整条街,本王来不及命人烦劳太傅,太傅操劳多日,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莫少白在床榻边缘坐下,从未有一刻如此疲惫。 他一生之中处处顺遂,直到在金殿上当众退婚,所有的恶梦都从那里开始。有时候,莫少白不得不认真去想,是不是只要他用尽全力去弥补天女,云陌的运数就会和他的好运一并重新回到他身边。 “微臣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率雪心下惊异,不知那场大火是从何而来,他夜半之后确实趁着房门外两个侍卫打情骂俏的功夫招来心腹交代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并非暗算将军府。镇国将军府里只剩下几名妇孺残废之辈,还不入他的眼。除他之外,竟然还有人将凌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倒是件怪事。 “本王今日要去一趟雪林,太傅就留在宫中休养。”莫少白站起身来,又叮嘱到,“你一人在宫中,若有意外……当以己身为重。” 说完匆匆离去,率雪站在原地,紧抿着唇,眼眶微微发热。 百里雪林。 奔波了大半夜的凌洛斐一回到雪林,就听族人说龙妤姝又吵吵闹闹不肯用膳,连忙赶了过去,却正赶上龙妤姝黑着一张脸,将手上的碗筷向门外使劲扔去。 凌洛斐身形一转,眼疾手快的接下东西,清退两旁胆战心惊的族人。 “谁惹妤姝妹妹生气了?怎么将东西都扔了,我记得这副碗筷可是你缠着非要不可的。”凌洛斐笑意盈盈的拉过少女的手,龙妤姝见到他回来,妖异的神色为之一变,变得柔和不少。 “哪有什么别人会惹我生气!明明就是你这个负心汉!”龙妤姝扁扁嘴,声音微湿,伸手戳中他的胸膛,“不是说以后每夜都要抱着我入睡吗?说!你昨天夜里又跟哪个骚狐狸鬼混去了?我等了你整整一夜,你知不知道……唔!” 话没说完,粉唇被少年半是惩罚半是宠溺的咬住,后面不堪入耳的话全部消失。 “我不是陪了你半夜才出去应付玉王的吗?小傻瓜,你是不是又忘了这件事?”灵血入体对龙妤姝的性情影响极大,凌洛斐常常需要将一件事翻来覆去的仔细说给她听,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几日功夫,她就会忘得干干净净。唯一没有忘的,也不能忘的,就只剩下她对他的依赖。龙妤姝越发缠着,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要详细盘问,有时还会故意拖延,不让他离开,总是闹得凌洛斐又气又笑,拿她没有办法。 龙妤姝变了一个人,无论是性情还是习惯,更诱惑的同时也更加难缠。凌洛斐不以为意,只觉得如果不是这样,他到是没法确定在她心里原来他是那样重要,只是苦了伺候掌门夫人的邪医族人。龙妤姝龙大小姐的脾气上来,别说是普通族人,就连掌门的师父冷瞳也约束不了她。有两次冷瞳出手将她制住,再放开她时,龙大小姐以绝食威胁。最后还是凌洛斐陪着笑脸,将她带出雪林游玩两日,这才哄得她不再愤愤。 凌洛斐在这两月中修为精进神速,体内混沌初开,族人看在眼里,纷纷对少年老成的族长抱以重望。正是因此,他们中不少人对族长夫人种种不上台面的行止深恶痛绝,虽然知道是灵血作怪,但终究还是觉得她配不上族长,于是族人找到冷瞳,希望能以师命退婚。 这件事当日就被冷瞳压下,并严令族人以后不得再提起,也不得再有这般心思。 “玉王?他从东海回来了?那紫沁姐姐是不是也回来了?我兄长回来了没有?”龙妤姝一连串的问题,很快得到凌洛斐的一一解答。 迷蒙的神色渐渐变得清亮,龙妤姝微微皱眉,有些苦恼的敲打着额头,“你说过,没错,这些事情,我都记起来了。我……我是不是变得很笨,总是会忘记你说过的事。” “女孩子笨一点更可爱。”凌洛斐宠溺的揉乱她的发,笑容真挚,“忘了就忘了,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只要你记得你是我夫人,要一直喜欢我就好。” 龙妤姝红着脸将头转向一边,小声的嘀咕,“谁要喜欢你,哼!” “不喜欢我,还要我天天夜里侍寝的是谁啊?”凌洛斐苦着一张脸,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道,“明明就将我吃干抹尽了,看也看过,摸也摸过,现在还说不喜欢,晚了!” “谁理你啊?”龙妤姝甩开他的手,看不到的时候时刻都是煎熬,但是对他的情话没有招架的功力,只能用最笨最无能的方式别扭的避过。 “不行。”凌洛斐一把抱起少女,心说他从神子身上学到的这招真是好用,屡试不爽下他现在用的得心应手,抱住或者亲住,只要能暂时让她忘了生气的理由,就万事大吉。 “你动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不许中途逃走。龙大小姐,吃完就跑可不是好习惯,何况你连嘴都没有擦干净!”凌洛斐将她抱到桌前,另取过一副干净碗筷,“好妹妹,我累了一夜,多少吃用一些,就当是陪我也好。” “谁让你自己要去的,都说那个玉王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偏偏要蹚浑水,小心被他找上门来。”龙妤姝接过碗筷,轻声埋怨道,“他有没有对你动手?是不是问你和紫沁姐姐的关系?玉王不傻,下一次你不能再去,实在太冒险了。” “都被你说中了,他动手之后又问了这些事,不过我没有回答就是。他从东海回来,整个人变得不太一样,倒是比起之前更固执和自大,他若为云陌之主,只怕云陌长久不了。” 凌洛斐伸手在脸上揉弄,将脸上的面具撤下,邪医一族的易容术十分独特,药粉被药汁揉匀之后,要以特殊的手法才能取下。而且一旦这种药粉在脸上停留三日,就会变成真脸,再也无法取下。他原本是打算告诉玉王,最多只能三日,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莫少白的屡屡出手,终于激怒了这位年纪轻轻的邪医族长,让他守口如瓶不置一词。 “洛斐哥哥,”龙妤姝突然转头面对他,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来到雪林之后,似乎越来越有一门尊主的架势了?” 凌洛斐愣了一下,他的改变或许是在双亲都不在场,而向来能够依靠的大姐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被师父逼出来的。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永远不必长大。 “妤姝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改。”伸手握住少女微凉的手,他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她。师父对他再好,毕竟是世家之人,娘亲说过他要守住本分,时刻记得出身,才不会犯错。 “不要!谁说我不喜欢,”龙妤姝嗔怒的瞥他一眼,“你要快一点强大起来,紫沁姐姐很快就会从东海回来,到那时能不能让邪医一族投入巫山,就要看你。” “我一定会尽力,大姐才是真正的凌家人,我会全力保护她。妤姝,让你跟我受累了。”凌洛斐拿过筷子,为她夹了满满的菜肴放在碗里,以她的聪颖和出身,跟着他其实是在受苦。 “还好,总比困在山上天天面对那些长老们不成器的废物要好得多!”龙妤姝轻笑出声,一想起那些人为她做媒拼命也要将废物塞到她床上的样子,她就笑得格外欢畅,“不过话也不必说得太早,我看紫沁姐姐未必想要接下凌家,你兄长随她同去,凌府最后十之**会落在你手上。倒是你现在学的全是毒药阵法这些东西,只怕将来有谦谦君子之风,不见将门虎子之气,你爹镇国将军愿意让你投入世家的怀抱吗?” “将军他一直就反对我进入行伍,他常说,武将在外,既要忠君又要报国,说不定何时就会被功高震主牵连进去。大姐退婚,想来也是不想进宫成为皇族威胁将军的把柄。镇国两字何其沉重,兄长尚且不能背负,我也不想踏入禁宫半步。伴君如伴虎,能留得全尸的将军,历朝历代怕也没有几个。” 凌洛斐的担心并非多余,对于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无外乎就是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在年老体衰之后战死沙场。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帝君赐封一个忠臣的名号,又没有留下不好安置的后人令皇族头疼。而今镇国将军的子嗣,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士外,嫡女退婚皇族,已犯了不敬之罪,虽然错不在大姐身上,但是人嘴两张皮,盖棺定论也有颠倒黑白之日。 将军府与皇族的裂痕一旦出现,只会日渐加深,绝无亲密的余地。倘若他要在这个时候,变现出对权势的留恋,那么镇国将军麾下的将士,究竟是效忠莫氏皇族,还是对凌家忠贞不二,显然就会成为动摇云陌百年基业的大忌。 镇国将军远征在外,数年经营,绝不会毫无根基。一旦凌府有难,凌辰赟坐视不管,凌家名存实亡,可他若是挥师北上,就是谋逆篡国的千古罪人。 凌洛斐过去不懂,是因为他本是庶出,没资格参与到家事中去,如今形势大为不同。 龙妤姝投入他怀中,轻声说道,“不喜欢就不去,没人能逼你!洛斐哥哥,如果皇族真的敢下手,至少你还可以去巫山,或者跟我回酬剑山庄!兄长喜欢你,我知道的,只要他回来,绝对无人敢欺负你。最多不过月余,紫沁姐姐和兄长就会离开东海,到那时一切都会有个定数。” 凌洛斐轻抚着她的长发,默默点头,心情压抑至极。世家真的是他能再涉足之地吗? 但是无论如何,大姐最后的落脚处都不会是皇族。肩上邪医族长的名号变得更加沉重,凌洛斐无声的长出一口气,当日一语成谶,此刻却是不接手,也得将邪医收入囊中。 “紫沁姐姐不喜欢我兄长。”龙妤姝小声嘀咕着,从少年怀中抬头,“洛斐哥哥,如果他们以后不希望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会不会就不……” “不会。”凌洛斐坚定的打断她的话,“大姐不会中途变卦,就算她与龙少主日后真的反目成仇,我也不会和你分开。不要担心,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族长!”门外匆匆而来的族人,打断了两人的温存,族人顾不得许多,“族长,有将军府的消息,请族长过目!” 族人惊惶的脸色,让凌洛斐心头一紧,他接过密信,密信上字迹潦草的写着镇国将军府毁于大火。火势凶猛,将整条街烧成灰烬,御林军从废墟中挖出一具女尸。 “洛斐哥哥!”龙妤姝见少年脸色猛地变白,立即上前扶住他,同时飞快的将信上不多的字迹扫过,“怎么会!可是玉王昨夜……” “莫少白!”凌洛斐双眸血色,其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他死撑着不让眼泪掉落,攥紧密信,呼吸粗重,“你在这里不要离开,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族长!玉王在雪林外求见!”又一名族人赶来,正巧带来了莫少白策马而来的消息。 “来得正好!”凌洛斐恨恨说到,刚一起身,就被少女死命拽住,“不行!你不能去!” “妤姝,放手。我要杀了他!”冷静被仇恨蒙蔽,新仇旧恨,凌洛斐恨不能现在立即冲出去杀了莫少白,掳走大姐害她毒发,大年夜逼走将军无法团圆,现在竟然纵火烧死他娘! 他受够了! “不行!你不能去,洛斐,你不是玉王的对手!来人,还不快去请师尊过来!”龙妤姝使出吃奶的力气拖住凌洛斐,一边向族人吼道,族人哪里敢耽搁,立即飞奔而去。 冷瞳接到消息,连忙将刚刚开启的一炉新药交给两名长老处置,快步来到前厅安抚徒儿。路上早有族人将镇国将军府毁于一场大火,凌二夫人同两名侍卫葬身火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冷瞳。特别是有玉王殿下那一句厚葬,女尸的身份已经确认无疑,绝不会弄错。 “洛斐,跟我来!”冷瞳以不容抗拒的气力,半拽半拖的强行带走凌洛斐,两人一走就是整整十日。 邪医族人都知道师尊带着年轻的族长在雪林的某一处闭关,但是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是何处,只是在每一个夜里,他们都能听到清亮的男声高昂的哀嚎。像是遍体鳞伤的野兽,不甘就此被人分食一空的挣扎。丧母之痛,究竟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就算是体会过的人,也无法感同身受。从那一日起百里雪林弥漫着浓郁到化解不开的悲伤,没人敢大声说笑,也没有人敢再提起凌府的惨事。而龙妤姝的颠倒狂乱和健忘,却在十日里再也没有发作过。凌洛斐销声匿迹的十日里,冷蛰荇时常到前厅中陪伴龙妤姝,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似乎将之前的不快尽数抛之脑后。冷蛰荇偶尔也会陪着族人的小孩玩耍,但是族长夫人龙妤姝就从不参与其中。那一日在雪林外徘徊的玉王莫少白,最后被赶来通风报信的侍卫唤走,离开时脸色发黑。 第三百三十五章 翻脸无情 第三百三十五章翻脸无情 幽冥深渊,某处。 黑影裹挟着龙倾和凌紫沁在幽冥深渊中不停地逃窜,直到身后再也没有看不见的追兵这才将两人放到地上。黑影似人形鬼影,一停下脚步,立即跌坐在地,一步也不肯移动,看样子十分疲惫。 龙倾始终没有松开手,两人从摩天宝鉴处逃命之时,他就发现凌紫沁身体有异。阴风中,她的手比起身边呼啸而过的风还要冷上许多,隐隐有寒露发作的迹象。 凌紫沁顾不得一手还被他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只觉得呼吸困难。阵阵寒流从小腹处涌起,慢慢侵入四肢百骸,夺去她体内本就不多的温暖。 “紫沁?”龙倾叫了她两次,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得暗自担心。伸手到她额头,指尖顿时黏腻上一层阴冷的汗珠,像是冰珠般闪烁着暗色的光彩。 “我没事。”凌紫沁大口大口呼吸,避让开他伸过来的手,“去看看它。” 地上的黑影也捂住心口,全身不停地颤动,龙倾走上前去,黑影却意外的瑟缩了一下,像是怕被他的手触碰。 “竹节。”凌紫沁伸手握住竹节的一头,将它从龙倾腰间抽出。直觉它怕的不是龙倾,而是这个来自黄泉的信物。 果不其然,黑影见状立即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向凌紫沁躬身施礼。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龙倾恭敬开口,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是刚才摩天宝鉴护阵内惊险的一幕显然是冲着两人而来。 “快走。”黑影伸出一道黑雾,勉强可以称为手,指向十丈开外的一处,两人顺着它的手势看去,只见那里有一座冰雪飘舞的法阵。 “前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龙倾觉得黑影有种异样的熟悉,却不知是从何而来。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紫沁身上,可是黑影却是径直冲向他。 “禤鸾动乱幽冥,黄泉地府不再轮回,扣押世家亡魂,为他驱使。他意图篡天,筹谋数载,龙倾,快走。”黑影声音喑哑,似乎已是多年不曾开口,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极为费力。 “酬剑天师,身怀血煞,无法轮回已成定数,你还有寿数,能持节遁走,不要长留。走!快走!”黑影说完,又挥出无数黑雾要去推龙倾,凌紫沁看向远处的法阵。 “你是某位天师?”凌紫沁想不出除了酬剑族人外,还有谁会如此奋不顾身的出手营救,何况那座冰雪环绕的大阵已经将它的来历表明的一清二楚。 那是尘世中的风雪,就像封印住擎岚的法阵一样。 龙倾倒吸一口冷气,目露惊讶,黑影出手和行事,都不像是他的同族。酬剑天师,就算是亡故,也不可能身上不带半点血腥气息。 黑影闻言,有片刻的沉默,最后终于显出人形。 瘦骨嶙峋的黑影现形后依稀是男子身形,左臂整个不见,双脚没有落地,漂浮在半空之中,隐隐有黑气从脚下翻滚。 “你是!”龙倾曾经见过族里保存的天师画像,男子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我已死去多年,苟延残喘在此间,旧名不必再提。” 男子转向龙倾,“我从玄壑之间窥到你,你修炼时未见血光,禤鸾一直对你十分中意,百般想要诱你进入幽冥。你灭神咒一成,他就要动手,若非两次都被翀公子无意中破坏,你早已着道。你是我族唯一的希望,你若出事,我族必毁!” 龙倾脸色微变,正要开口,男子一撩衣摆,对着凌紫沁跪了下去。 “圣女,请福泽我族。”突如其来的跪拜让凌紫沁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躲到一边,就被他抓住了双手手腕。 “不必如此,何况我也只是暂居此位,前辈请起。”男子指尖的冰寒,带着沉闷得死气,让她喘不过气,瞬间就要窒息。 “不!圣女不应允,我不会起来,”男子非常坚持,双手力道惊人,“只有你才能保证我族不灭,圣女,看在我族少主一路舍身相伴的份上,请圣女开口为我族祈福,只要一句话,一句就好!” 凌紫沁转头去看龙倾,见他脸上为难,几番低声劝阻,均告失败。 “好,你要我如何祈福?”终究熬不过男子满含期望的神色,而且,只是她的一句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请圣女福泽我族,保佑龙倾安然渡劫。”男子说完松开手,一个个响头,磕得咚咚作响。 “好,我答应你,如果龙倾有难,我必倾身相救。”凌紫沁避过他的跪拜,但是承诺出口的瞬间,一道淡若云烟的金芒从她指尖溢出,刺入龙倾心口。龙倾捂住心口,倒退一步,墨玉般的眸子里显出痛苦。 “紫沁,不要这样。”龙倾嘶嘶的吸着冷风,神力侵身的滋味显然并不好受。他有意让她亏欠,为的是来日还有相见的余地,没必要浪费在这种莫须有的事情上。 “本该如此。”凌紫沁伸手扶起男子,龙倾为她做过的那些,原本就不是开启天炉可以偿还清楚的,如今有了这个约定,正好可以两不相欠。 “圣女,待会儿我会去那里引开鬼使阴差,你们趁机逃走,从这里出去,如果幸运的话,你们会直接见到邕冗。” 男子似乎格外不放心龙倾,“少主,你命中多劫,切莫轻信他人!” “我们逃出去,别人怎么办?”凌紫沁忧心白素等人,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禤鸾留不住翀公子,圣女,翀公子另有修行,世上除你能将他困住外,再无人能够将他置于死地。夜公主如何,要看造化,她的因缘就在此处,是劫还是缘,都要凭她心意取舍,旁人左右不了。”男子伸手,挥出一道黑雾将竹节一端缠住,“少主,此物经圣女之手,再交给你,万万不能离身,否则后患无穷!” “圣女,黄泉不走回头路,只要迈出这一步,无论身后谁死谁生都绝不能回头,否则必然会被囚禁此地,再也无法离去。”男子仔仔细细的叮嘱到,“不必担心禤鸾会追上来,这里是两界交汇处,他不能进入,否则幽冥深渊失去他的支撑,就会立刻崩塌。” “不对,他之前带着擎岚离开过幽冥,如果真是这样,他之前又是如何离去?”凌紫沁皱眉,自从进入东海之后,每个人说的话她都要百般思索,否则也不会发现楚幕白的异样。 三界人人说谎,假戏真做,弄真成假的事情未免太多,就算他现身救了他们,也不能肯定他就没有恶意。 “圣女以为我如何能够侥幸滞留此地而神智不泯?就是因为幽冥大印,我蜷缩在那里,躲过了禤鸾的……”话音被冰冷低沉的男声打断。 “妖君,凭你我的交情,你竟然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真是令人失望。”黑风过境,禤鸾的身影出现在两丈开外。 “她不是那个人!也不会再被你害死!妖怪!你死了这条心吧!”男子蓦的闪身挡住禤鸾的去路,“圣女!快带着少主离开!” “你不过是个死人,也想教唆妖君吗?”禤鸾冷脸,唇边噙着古怪的笑意,“她不会离开的,她生生世世的爱人在我手上,你以为她会不顾翀白素的死活,独自逃离吗?” “妖君,她会一直留在这里。”禤鸾轻声笑道,似乎并不急着动手,“其实我已经想清楚了,什么妖兽,什么人鱼,这些乌七八糟的骨血,哪里比得上妖君本身更好呢?妖君,你不是不想成为人间之主吗?你不是只想独自逍遥隐居终老吗?既是如此,又何苦为难自己做不情不愿之事?投入我的怀抱,我会保护你的,绝不让当年将你逼下天门的悲剧重演。紫沁,你我一起登天封神不好吗?何苦在红尘浊世中轮回。你看,你的衣裙都被那些俗人给弄脏了。” 禤鸾一边说一边靠近,巨大的压迫感传来,凌紫沁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龙倾全身颤动,无法移动半步,手中握着的竹节变得滚烫。 “圣女快走!”男子猛的拽过两人,奋力向法阵的方向推去。 “真是蠢货,你以为她还走得了吗?”禤鸾步步逼近,邪笑凝结在脸上,挥手从空中划过,一道白影应声落地。 “白素!”凌紫沁惊叫出声,白衣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再无声息。 心底像是一瞬间被掏空,星眸满溢着痛苦,正要飞奔过去,心底却忽而颤动一分。就是这一分的颤动,将她全部的动作制住,莫非他又在演戏! “担心他?可惜,他已经不在了。就算他如何,能斗得过我吗?”禤鸾恻阴阴的笑道,不以为意的将滚落在尘埃上的白衣挥袖扫到一旁,“他不是我的对手,又怎么保护得了你?紫沁,别忘了你的使命,神族要复仇,你要逆天而行,指望他这样的一个废物,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现在他死了,你跟我一起坐享三界,岂不是更好?” “紫沁,听我说,不要相信眼前的假象,这里是阴阳两界交汇之处,禤鸾在这里使不出杀招,你我也是一样。”翀白素的声音突然从心底响起时,凌紫沁精神为之一振,随即想到魂引有被幽冥之主偷听到的危险,面容又紧绷起来。 “紫沁,我和楚幕白那小子联手偷了样东西,他现在被困在雪谷无法脱身,只有你能将他带出来。待会儿,你装作和禤鸾翻脸,你们一动手,你就虚晃一枪往法阵那里跑。小公主算出一刻之后,法阵的出口,会从红尘的某处,转移到东海海底,你身上有神族骨血,在法阵转向的那一刻只有你才会知道!”翀白素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另一边禤鸾的蛊惑也不住口的游说。 “妖君,你从红尘而来,三世红尘浮沉,他也随你三生漂泊,如果他是你的良人,你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历劫失败?紫沁,我知你下界时将曾经的回忆全部封印,全然不记得当日之事,等你随我到天门,一定不会后悔现在留在我身边的决定!”禤鸾眼中渐渐旋转出层层辉光,凌紫沁随着辉光的旋转缓缓身形摇晃。 龙倾转过头去,想要提醒她不要被迷惑,却见她眼中清明已失,只剩下被晃动的暗芒,龙倾努力开口,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手上的竹节从滚烫变得冰冷,一时间仿佛重逾千斤,让他再难挥动自如。 “禤鸾!”男子挪动脚步,坚定的拦在禤鸾面前,两人不足半丈,“你篡夺幽冥之主的位置还不够吗?像你这种被天界放逐的罪人,根本就没有成为三界之主的资格!” “有没有,在我。不在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你倒是出身不错,可惜,你也不过是个死人罢了,而我,是不死的!”禤鸾放声大笑,笑声刺耳,龙倾两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堪堪撑住竹节。 “谁人不知三界之主与天齐寿!既然没有愿意到幽冥为尊,为何单我不能取!”禤鸾冷眼瞪视,目光旋即转回女子身上。 “因为你是魔!”酬剑天师怒吼出声的同时,凌紫沁心口猛然一动,法阵在远处骇然乍现幽蓝色的冷芒。 “沁儿!跑!”平地里卷起道道劲风,青紫交加的雷鸣电光从地底窜出,直扑向禤鸾。 白衣如同狂风中的纸鸢一般,被狂风卷起,星辉从白衣中飘飞,顷刻卷起地面上的凌紫沁,向法阵抛去。 “别回头!”心底和耳边同时响起的声音,分别来自翀白素和酬剑天师的亡魂。凌紫沁闻言咬牙闭上眼睛。 黄泉不走回头路,她只能向前。 黑暗中,劲风被尖锐的抓挠声撕裂,一道凛冽的杀机从远方凌空直扑。 一个温软湿热的东西撞进凌紫沁怀中,带着一点点猩冷的海水的气味儿。凌紫沁怀抱着它,一头扎进风雪飘摇的法阵中,是楚幕白。对,一定是它! 白素。 白素! 一进入大阵,风雪顿时像有意识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凌紫沁听不清身后是谁在狰狞嘶吼,怀中的小东西突然散发出惊人的高热。像是要温暖她,却不知道它根本不足以温暖她的担忧。 没有人回应,无论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是心底静寂如同坟墓般的死寂,凌紫沁抱着小东西手心早被黏腻的冷汗浸润。 白素。龙倾。涟怜。 三个名字渐次从心底划过,风雪不知何时消散无形。 凌紫沁缓缓睁开双眼,茫茫血色遮盖了原本清明的天地,一切像是回到昨日,她还没有进入东海之前,在建木鬼城受到浮灯莫名的蛊惑的那个夜里。天与海,在她眼中就是如此,无法分辨的血光弥漫。不知身处何方,更不知道那些随她出生入死的人如今去了哪里。 怀中响起微弱的喘息,轻得像是随时都会断掉,凌紫沁下意识向怀中看去,眼前的血色被一丝极细的水光从中间破开。 一身幽蓝色绒毛的小兽,用两只爪子紧紧的捂住豆眼。 凌紫沁突然心中一痛,下意识伸手攥住重新现出原形的邕冗幼崽。 楚幕白发出呜呜的痛呼,两只爪子下,一只豆眼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流血的窟窿。小兽异乎寻常的反应马上戳痛了她的心,楚幕白呜呜出声,没有像以往一样向她怀里钻去,反而使劲的蹬腿乱踢,试图从她怀中逃脱。 它越是挣扎,幽蓝色的血就越是滚滚而出,凌紫沁紧紧的抱着它,试图将神力灌入它体内。可是楚幕白像疯了一样,又踢又咬,就是不肯安分,它痛叫的声音十分柔弱,令人几不忍闻。幽蓝刺破她眼前的血雾,终于将她从迷蒙中解救出来,怀中的幼崽却头一歪,疼晕过去。凌紫沁连连呼唤它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应答。 “白素!白素!”每一步都是莽莽的白,忽而又变成铅灰色,凌紫沁用尽力气向前飞奔,怀中抱着的邕冗幼崽越发冰冷的小身子,可是前方仍是一片虚无。 最后气力用尽的凌紫沁站在原地,抱着楚幕白大口大口喘气,窒息感却越来越强。 急火攻心,一阵腥甜从心口瞬间直逼薄唇,艳红色滴落在小兽身上,小兽全身一颤,猛地从她怀中滚落。脚下白雾骤然消散,还未及凌紫沁反应,露出的黑色地面整个向下落去。 “白素,回应我。” 周遭一片看不见来路去路的黑暗,一只冰冷的大手掐住脖颈,凌紫沁的星眸在黑暗中迸溅出割裂迷雾的金光,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那一瞬间,她看清了黑暗中重重狰狞鬼影弥漫。 下一刻,口鼻被掩住,无数冰冷的黑暗齐出,缠住她的脖颈腰腹和四肢,将她向下狠狠拖拽。凌紫沁骇然出手,使出体内仅存的神力,从禁锢的黑暗中脱身出来。她还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没完成的使命,还有等她白头到老的那个人……“白素,告诉我,你在何处!” 第三百三十六章 劫后余生 第三百三十六章劫后余生 苦海幻境。 金光撕裂障眼的重重黑暗,下一刻,后颈上猛地传来剧痛,凌紫沁随即不省人事。 随着金光的消失,莽莽的黑暗飞速褪色,一层又一层的薄纱被无形的大手掀起后,就只剩下薄薄的铅灰色,最后的铅灰色被一阵从遥远的无名尽头吹过的风扫荡。 半空之中,一袭白衣孑然飘落,宛若下凡仙子,只可惜衣袂纷飞的美景无人欣赏。 翀白素怀抱紫裙微乱的凌紫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原来在她心中最重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她的声声呼唤,魂引都一丝不落的传递到他心底最温柔同时也是最为禁锢的深处。 她是他想要穷尽一生去囚禁的唯一,上至苍穹碧空,下陷九幽黄泉,也只有她一人,能够让他钟情于此,痴情不负。翀白素俯身亲吻怀中人,其实她的呼唤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想去回应,他想看看她能不能为了他,击溃幽冥逆转红尘的最后一道藩篱。而她也一如他所料的那样,从不曾让他失望。 他爱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初相识时她是冰心如石的妖君,高高在上,俯瞰红尘苍生浩劫,却单单出手救了他一人。诸天都说他是她的劫数,只有她说他是她的缘。 自那之后,他就分辨不清何为因缘何为劫数,直到她殒身下界,为红尘拖累。 妖君为何会被红尘拖累?他想不通,也无人可以去请教,于是便随她一并入了红尘,跟着她在紫陌红尘中走一遭。不曾想这一走,就是三世百年,每一次的失败,都会削弱她的福缘,每一次惨死,都让他痛不欲生。终于这一世,他本想不顾一切抛开旧事,独自历练成能够保护她的巨盾,却又一次被她吸引,为她沉迷。 清凝镜内外,四目相对,被入世历劫的愿心封印的记忆,潮水般将他没顶。所有应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曾经为她颠倒痴狂的,还将继续为她奋不顾身的那些或悲伤或甜蜜的回忆,通通都写满了她一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的回忆中,只剩下她? 如果他是她的劫,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当她一次又一次带着碎冰的寒冷,刺伤他的手,他的胸膛,他的心口,霸道的独占他全部的温柔过后,翀白素就知道他无从逃避。 被她意外的温柔救起时,爱上她似乎一点都不足为奇,但是他还记得从血污中抬头看到她的模样,清冷的目光中没有半点感情,迫近骨骼的冰寒,是他在那之后无论怎样也难以温暖的刺骨。到底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扑向她?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执迷不悟,何时才是尽头?她的清冷和她的拒绝,同样令他着迷,至于那如同天际流岚般炫不可及的温柔,千万年的苦苦等待,才能偶然窥见一瞥的幸福,足以令他抛弃一切去追寻。 盲目的,没有目的的,无所顾忌的,向着她站立的地方扑去,希冀着被她温柔的环抱。 就是翀白素从万年之前开始,时时刻刻盼望着的幸福,为了这份难得的幸福,他愿意牺牲掉一切,甚至是他自己。如果骨血化作流光溢彩的火焰,如果凝望她微笑的双眼变成她最爱的彩霞,是不是牺牲掉一切,就可以真真切切的被她拥在怀中,永世不忘? 奢侈的臆想,只存在于他为他自己精心钩织的梦幻之中,世人以真心入妄境,方能破境而出,而他刚好相反。他以妄念入红尘,希望能在这里与她圆一场经年累月的梦幻。 他拥有她了吗?在她每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的那一刻,翀白素热泪盈眶。 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幸福,即便要他立即死去,他也甘之如饴。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何诸天历劫时都要到红尘人世走一遭。 情之一字,太过纷繁。是纠缠,是孽缘,是妄念,是苦苦期盼,也是圆满。 倘若他对她的思念,可以用来织锦,那么她生生世世都会被天下间最为精巧的锦缎包裹。 将所有的相思堆积在无法言说的唇瓣上,肆意的蹂躏,恨不能将全部的骨血与她合为一体,他并非不曾被欲念折磨,但是从未有过一刻,炙热焚身到灼烧三魂七魄的地步。 凌紫沁,紫沁,紫色浸心。端庄而绝情的色泽后,是她面对世事时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他就偏偏爱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的温柔就像她的热情一样,都只能被他一人霸占。 “无法中途忍住的话,你这一世活不过十日。”翀白素疯狂的释放着刻骨相思的同时,身后响起淡漠的男声,闻言他不得不收敛心神。 一道热气,从下腹直冲天灵,叫嚣着想要得到她,却在滔天的**冲击神智时,保持着压制到极致的清醒,被相思残忍的折磨,拉锯战一再上演,半晌之后才勉强停下。 昏睡中的女子此时面含桃红,两片薄唇被蹂躏得微微肿起,面颊也因呼吸困难而飞上两朵绯红,令人见了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一番。 翀白素岂容旁人与他分享这样绝色的爱人,他飞快的又亲了一下,然后立即将凌紫沁抱在怀中,面向怀中,不让来人偷窥。 来人发出低沉的笑声,笑声微冷,字字刺心,“过河拆桥,神子如此肚量,只怕日后还有的罪受。你别忘了,当日的妖君尚无尘心,容你一人在身边不过是因缘所致,你纠缠她三生三世已经足够。今日她虽有尘心,但是因为劫数所致,心有缺憾,未必就会真的对你动情。你如今种种,或许到了最后,换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场伤心罢了。” “你一个兽,懂得什么情事?”翀白素对他嗤之以鼻,“你是妖心,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当年犯下的过错,沁儿也不会被诸天逼得从天门殒身!诸天三重,日日都有神佛仙魔下界历劫,可那都是分身化身,要么就是演法所化,折损得无外乎就是一星半点儿的修为。可曾有一人,如她一般,乃是真身入凡的?简直欺人太甚!” “当年之错,自有当年之人来解,自她下凡之日起,金仙殒身者众。你也下凡,我也下凡,下凡之人一时多过过江之鲫。难道这样还不够?” 来人一身墨色,却也只是以墨色为底,仔细看去上面又有无数暗色丝线绣着种种世间不曾出现的奇珍异宝。男子年约而立,身形修长,堪堪比起翀白素高出一寸,相貌清秀,看模样似是名门出身的望族之子,唯有一处与常人不同,便是他的耳朵。 男子两只耳朵最上都不是常人的圆润,偏偏是尖端向上。他的身份,也就如同这对耳朵一般,与众不同。 翀白素早在进入东海的一刻起,就通过魂引听到邕冗暗中指引沁儿的话,因此百般留心,待到神族长老旨情的残魂在诸天暗算下灰飞烟灭,他立即醒悟,不到万不得已,都绝不能轻易将邕冗拽到面前当挡箭牌。天界留下邕冗千年不除,一定有他们不可告人的用意。 “自然不够。”翀白素脸上的笑容慢慢转冷,当年之事,邕冗要负责任没错,但过半的责任并不能等同于全部的责任。沁儿下界本是一件根本就不必有的事,当年咄咄逼人的诸天丑恶的嘴脸,他至今还记得,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没法忘记,当日她被逼到天门殒身的那一刻,无数红色迸溅在通体莹白的天门上,将向来素色的天门染上灼目的色泽。更无法忘记的是,她最后从云端跌落凡尘时,看向他的最后一眼。在她的尸骨深深的埋葬在不周山万丈深渊下的那些时光里,他一直陪伴着无法轮回的她,一夜又一夜看着星辰碎落。那时他常常会笨嘴拙舌的将凡世的孩童随口唱诵的歌谣,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因为他不会唱歌,即便是最简单的哼唱,也不会。 直到无数个春去秋来之后,他终于一夕之间被一位丧亲戏子的哀嚎打动,年华老去人老色衰,嗓音嘶哑的戏子再无一人捧在手中宠溺,那一夜哭到断肠得哀鸣,终于在天光破晓的瞬间戛然而止。而他也在那一刻,突然懂得如何从心底发出声音。 当他兴致勃勃的赶回深渊下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堆,想要将之前的每一个字化为音律送给她时,她却已经不再。她在他离开的间隙,重入轮回,让他错过了她的新生。 每一次,当翀白素想起他面对着空荡的深渊时刻骨的疼痛,就格外确信,他对她的感情从单纯不知因何而起的追逐变成彻底的尘心,便是从那一夜开始。 爱吗?她口口声声说的不懂,是她的真心话,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他是从被她救起带回天界的那一刻起,心底才有了不同寻常的温暖,一切都源自她最初的给予。 不懂又如何?懂又如何?红尘中的情爱,就是互相占有,独占,交缠,繁衍,颠倒迷乱。 他看了千万年,真正去实现这一切,不过百年间。三世往复的,便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他只想要她一个人,纵然世间有百媚千红,他便只能看到这一种冷凝锋芒的痛。 男子沉下脸来,目光变得灼灼逼人,半晌却缓缓内敛了目中的精光,他的低声中有着令人镇定的安然,却也同时带着不容他人抗拒的威压。 “你也想像禤鸾一般,要诸天倾颓殉葬吗?我以为你会有一点不一样。”在翀白素看不见的暗处,隐隐有着黑芒凝结,邕冗即便被囚禁千年,终究还是开天九神兽之一。 他要动手,实则不必偷袭。 “没事儿就不要说这么荒诞不经的笑话,还有,别拿那个下贱的天妖与我相提并论!凭他,也配站在沁儿身边吗?什么至交,什么故人,真当他的谎话能骗过所有人?”翀白素的目光温柔的流连在凌紫沁身上各处,仔仔细细的端详,像是要将她的睡颜深深的刻进心底。 “那你想要如何?翀白素,这一世你福缘已尽,只要一离开东海,你的死期不日将至,你可想过,此刻与她相约白头,其实是害了她!” 邕冗的目光亦是缠绵在她身上,千万年前,与妖君相熟的,并非只有禤鸾一人而已。 只是,当年之人,多半被天界之主率众围攻,少有幸存之人。当年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天地为之变色,相较于天界之主的肆无忌惮,他们要担心顾及的实在太多,难免束手缚脚。就像眼前这人,明明是柔弱无骨需要被人藏进摇曳树影下温柔呵护,却最终因为不愿屈服于强权作乱之下,而被强行安上妖君的名号。 妖君自有妖心在,天界之主威严的声音响彻在东海神殿的废墟中,那时涅槃不久的邕冗只能在神殿底层苟延残喘,甚至连与他们争辩的资格也不具备。 他一直想质问苍穹,何为妖,何为心,何为冥冥!但是等待他的,永远都是东海死寂。 一切都在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算计中前行,天界之主的层层圈套,将他们分离,然后个个击溃。即便神力可以通天,却也看不清人心复杂多变。 当日的天界之主花言巧语挑拨离间,今日翀白素与他联手,装死偷生骗过禤鸾。 没有什么抵得过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妖君不再是当年心清宁眸寒霜的妖君,他也不再是那个逞能又薄情的神兽。他们都变了,时间让他们变成另一个人,红尘将他们的棱角磨圆,邕冗很想知道,当她彻底的苏醒过来,知道千万年间的因起缘落,又会如何抉择? 继续纠缠,再入轮回,等待下一个千年,借助封天之力天界与人界颠覆吗? 还是会彻底终结一切,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打入天门,夺取本该拥有的仙籍? “我怎么会害了她?”翀白素眼中水光流转,没有向邕冗解释,他另有安排。 人人都说他这一世的寿命极短,会害了她,连累她为他守寡,难道他就不知道吗? “我倒是好奇,你早已知道真相,为何不对她挑明?”邕冗缓缓收手,翀白素已经全然苏醒,而且以人世的时间而言并不算短,他为何要守着这个秘密? 尽管对他的修行如何了解的并不太深,但邕冗还是一眼看出翀白素是以情心为念下界。因情下界的并不少,但是从来没几人能够两全。情字太难,其中种种艰险,能成仙者多以断情斩缘者居多,少有几人带着情心登天。 因缘纠缠,多有牵绊,能沉沦无七情六欲中却不被其影响公正之心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就更不必说多少本以修炼一世的仙魔,最终因为碍于情面被旁人恩怨纠缠再次下凡,结果惹来无数新的牵连。 在邕冗看来,翀白素拖得时间越久,对他就越没有一点好处。爱也好恨也好,都需要另一个人的回应,才能完整。 何况他要得到的爱,是放眼三界之内,最难的一个。 翀白素不知情的最初,邕冗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妖君的来历,为何冰心清明,却被诸天称之为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与妖君永远无法相熟,也是因为万万年前前缘早定。 他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正因如此,也知道她永远无法真正相信他。一切都存在着冥冥之中的轮回,他当年亲手割舍掉的那部分,永远找不回来。 “挑明,所谓的真相只对我一人有利,她苏醒之后,记起那些旧事,这一世的磨练就算白费。再一次历劫失败,下一次轮回重来,不知三界又要变成什么模样。我舍不得她再去冒险,这一次一定要祝她脱身。” 随着两人话语,不多时苦海幻境已然被翀白素破去,所谓的生生世世无数因缘纠缠,其实在他心里,就只有她一人。她是他的缘起,也是他无法放手的执念,她就在他怀中,万万曾经比不上怀中的温暖。 他敲晕她,就是不想让她在苦海中看到当年三界乱象,不想让她记起前尘。那些被她深深封印在神识中暗无天日的过往,就是她所经历的所有痛苦的根源。 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吗?他从世人心中尊崇无比的天界而来,那里除了杀戮还是杀戮,血腥在每一刻激烈的进行,在他看来与地狱无异。那么虔诚的对天祈祷的世人,又有多么可笑?他们的真心,在诸天眼中不过就是一语笑谈。 没有感天动地,没有天地变色。 所有被人殷殷期待的,实则全部都是假象。 虚假的程度,一如负心汉对天赌咒发誓,花言巧语谎话连篇。 “告诉她,只会有损她的修行,我宁愿她永远不用苏醒。”平心静气的开口背后,是他曾经在追随她轮回的第一世,就亲自将一切挑明,之后,他亲眼目睹她焚身而去,再入轮回。 “那你的修行又如何?无法与她交心,你要如何得到她的真情意?”邕冗开口后,突然屏住呼吸,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不能那样做!你!”邕冗幡然醒悟的同时,苦海已经彻底被翀白素破解。“她一世顺遂,就是我的修行,她能为我动情,我死而无憾。你我之约,希望你言而有信!”翀白素说完,一挥大袖,将眼前重重迷障一扫而空,眼前顿时现出真正的红尘世间,三人自幽冥逆转而还,不过一瞬而已。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殿底层 第三百三十七章神殿底层 “白素!”凌紫沁猛然惊醒,背心的温暖,让她瞬间转头紧紧的抱住他。世间有再多的幸福,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失而复得。暖香入骨,是她这一再难忘记的毒,如果相思入骨就是他想要的爱,那么他确实已经得到了她。 从未有一人,让她魂牵梦绕到无法自拔。 劫后余生的惊惶被喜悦飞快的取代,欢乐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又被不安篡夺。凌紫沁主动贴上的薄唇,让翀白素欣喜若狂,缠绵湿热令他无法抗拒,却在漫长而越发激烈的深入后,变得难以招架。 翀白素呼吸微乱,体内叫嚣着想要更多的炙热,一刻不停的摩挲着他心底的某一处,让他的心神只能为她蛊惑,恨不能立即就被她全盘占据。 或许是他已经等了太久,从天界到红尘,从侍奉她的药童,成为注定要献身给她,任她吃干抹净的神子,他永远能伴在她身边,心甘情愿的接受她给的一切。近乎虔诚的拜倒在她的长裙之下,想要一丝不落的看到她的每一个笑靥。 “呜……”过了许久,她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翀白素无法忍耐的慢慢扭动身体,口中溢出微弱的求饶声。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潮湿的鼻音。 体内翻滚的热浪,从各处层出不穷的侵蚀着他的神智,想要被她占据。脑海中一片混乱,腰腿发软,不由自主的倒向她怀中。 凌紫沁睁大星眸,只觉得怀里的这人此时比起任何时候都要俊朗,心底的灼烧已经环绕身侧。他们已经从黄泉地府平安脱困,也是到了她可以品尝他绝佳滋味的时刻。 神思混乱,微冷的目光早在漫长的激吻中被氤氲成温暖的凝视,迫切的想要挣脱一切束缚与他结合的念头挥之不去。 手不由自主的探入他的白衣,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抚弄他的心口,烫人的温度顷刻将她所剩无几的清醒全部烧光。头脑深处轰然一声,耳边只剩下他急促的仿佛要哭泣的喘息。 要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占据他的念头,翻山倒海般将她灭顶。 翀白素直到此刻,才猛然惊醒,察觉到她神色有异,星眸清冷不再,不时窜动的暗色金芒,分明显示着她被神力蛊惑,已经到了神智渐失的边缘。 “沁儿……不要……不……”微乎其微的抗拒,抵不过她灵巧而磨人的双手,在他身上各处煽风点火的引诱。 凌紫沁眼中一片金芒,充耳不闻他的拒绝,双手开始向着白衣下方游走。翀白素无力抗拒,只能将求救的神色投向一旁站着看戏的神兽邕冗,沁儿对付他根本不用费心思,只要摸两把,他就只能全身发软任她欲取欲与。 邕冗噙着笑,并不打算此刻就救他脱身,特别是看着万年之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妖君,竟然在红尘骨血的侵蚀下**横陈,对他而言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翀白素压抑到不能自已的呻吟从口中溢出,积聚的热力叫嚣着折磨他的神智,想要彻底将他最后一分坚守撕成碎片。 凌紫沁紧盯着他脸上颠倒狂乱的神色,无师自通的折磨着他,让他只剩下瞪大美眸失神喘息的份。 邕冗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凌紫沁已经动手将翀白素的白衣扒到腰间,露出胸前大片的金色火焰,才闲闲的开口说了一个字。 “静。”话音出口,冷风过境,痴缠着的两个人像是被厉雷劈中一般,顿时各退开一步,气喘吁吁的望着对方的狼狈。 翀白素低咳一声,满脸通红的转过身去,将被退到腰间的白衣飞快的穿戴整齐。 凌紫沁几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道歉,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在有第三人在的时候如此性急?可是如何道歉,她是为他心动,情之所至,并非故意在外人面前轻薄他。 “白素……”怀中的空旷让终于回神过来的凌紫沁微微愣住,“幕白在何处?他受伤……” 邕冗挑起清浅的笑意,“承蒙妖君挂念,我已将他收回,分毫小伤,不足为惧。” 凌紫沁转身面对男子,凝视半晌,沉声开口,“神兽邕冗?” “正是。”邕冗的目光同样变得深沉起来,她与他本是同生,只是最后选择了殊途。 凌紫沁的目光又多停留片刻,随即飞快的移开,向四处打量。邕冗身后,是一片虚无,她本以为他或许是被困在东海神殿底层无法脱身,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体内的神力瞬间充盈,让她心知此地是东海,但是显然这里并非东海神殿底层,传说中无数次被提到的九虚轮转台也不见踪影。 “沁儿,楚幕白是他的分身,世上并没有那人。”翀白素察觉到他们中间的暗流汹涌,小心翼翼的走到两人之间,阻隔邕冗打量她的视线。 “恩。”听不出情绪,凌紫沁暗中调动着体内不多的元灵,以最笨拙,也是唯一一种绕开神力的方式,运起许久不曾动用的玲珑咒向神兽身后窥探。 目力穷尽之处,是残影虚晃,一道道厚重的石墙后面,一束刺目至极的光亮猛然向她袭来。凌紫沁双肩一抖,顿时侧身一步,星眸生疼,隐隐有银光泛出。 “妖君,已经将此事全然忘却,如今竟然被轮转台所伤,真是天下奇事。”邕冗走近几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柔和的金光洒落。 “多谢。”凌紫沁退后一步,心知之前太过冒失。 “有什么可谢的,该道谢的人是我。你不来,我还要在此间等下去,等到下一个千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邕冗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再也不会轮回的爱人,忘却前尘的故人,曾经的一切,似乎只有他还留在原地,念念不忘。 当年他追随而来时,本以为只要一世重新轮回,将违逆的三界秩序扶回正途,所有的争执就会结束。谁承想,到后来,反而成了推波助澜的惨剧的开端。 此时面对当年的故人,除去悔恨,只剩怅然。 纵然他可以报仇雪恨,在身下嘤嘤哭泣的承欢的那人也永远不会重回,一切早成定局。 只是在看到今日完好无损的妖君,换了一副容颜站在他面前,恍若隔世。 他已经等了太久,等不到那个人,熬不过下一个千年,也许红尘本该无主,也许走到三界的尽头,他会向那个人一样碎魂裂魄,从此散落在每一处。 万万年之前,封天便是如此。 失去那个人,度日如年,守在她香魂消散的三界边缘,耳边尽是白骨枯魂日夜唱诵着无人听懂的悲伤。如果妖君不来东海了结一切,他不知道他还能守住东海废墟多久,守住那个真相多久。 “你在等我。”不同于见到禤鸾时的全无印象,凌紫沁看清邕冗五官的瞬间,神思恍惚,片刻之后立即醒悟,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邕冗露出了然的笑容,她会认错,其实是他一手布置。早在她一无所知的一世开始,他为了今日就做了无数的准备,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信一个人并不容易,除非这个人是多年前就熟识的。 他的容貌与凌偌寒没有半点相似,可是深藏在眼底的神似,会让她在惊鸿一瞥的瞬间恍然,这样也就足够了。天渊异士取信于在重重禁宫围困中的凌偌寒,凭的也是神似,只可惜他当时被重重枷锁禁锢,无法再陪伴云陌皇太子更久,否则眼前的形势还会有另一番变化。 “说起来,这一世,只等了一千年。”在她最初陨身的年头,邕冗一边心灰意冷,另一边也因为东海神族休养生息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他终于将神族安顿下来,却也再无法推延涅槃重回的大限。此时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不是妖君被逼退天门,早他一步陨落红尘,受万骨胭脂腐蚀之苦。多一个神祗的坐镇东海,神族成为红尘之主就是情理之中的必然。摩天宝鉴不会从东海海底落入黄泉之境,禤鸾也就没有霸占幽冥的机会。 世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天意到底在何处? 凌紫沁沉默,这一世他等了一千年,那么上一世呢? 异样的沉重,不知从何而起,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的来历,只有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目光下意识的转向翀白素,他不见惊愕的目光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知情人中间的一个,却和他们一样,都对她隐藏了她本该了解的真相? 翀白素脸色不变,纵然心底如万人擂鼓一般咚咚作响,震天动地的惨烈激荡,几乎将心深处的那一块儿寸寸崩溃。但是精致温文的美眸和拥有漂亮弧度的双唇却保持着纹丝未动的温柔美好,绝对不能让她发现异样的背后,不是要为他的脱身准备合情合理的借口,正相反是因为太过爱她,而打算牺牲掉他的运筹帷幄。 再进东海,翀白素从她渐渐失控的热情中,已经猜到她的神力再次濒临极致。或许只要一丁点的触动,就会让她从人身中脱离,再化龙形。但是绝对不行,不能冒着让她被天界生擒的危险,去激发她体内的力量,不受控制的力量,无异于一把随时随地都会自伤的利刃。 他不要她去冒险,哪怕这是最后一次也绝对不行! 邕冗挑眉,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转,“他与你一样,都是历劫而来,只有零零碎碎的回忆,没法给你一个解释。妖君想知道当年的旧事如何,何不来问我?” “是吗?”凌紫沁转身面对他,他在为白素开脱,以为她看不出来吗?只是她不想说罢了。 她在等翀白素开口,他曾经对她发誓不会再骗她。 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心存疑虑,希望他能主动说明。骗与不骗,她心中自有一杆秤,她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话。 “我以为他随我三世,要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妖君下凡的初衷,看来是我想错了。”凌紫沁说着向邕冗走去,九虚轮转台就在道道石墙之后,她侥幸能活着来到这里,翀白素功不可没。 她还能说些什么?不计较,说得淡若天际惊鸿,一瞬灼目,说到底,却是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并没有真正去计较的那个资格罢了。 他对她的好,她心里念着想着,说了要长相厮守的话,泼出的水,做出的承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不会狡辩,也不会出尔反尔,只是些许的裂痕要何时才能修补如初,谁又能知道? “何必非要问出个水落石出?”邕冗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心中存疑,难道他就没有?若我是他,定然会比你先开口!没有一点信任的感情,谈不上依赖。” 凌紫沁侧头看向翀白素,习惯了被他纠缠不休,他异乎寻常的沉默倒映在她眼底,无异于一场经年累月的折磨。为什么不开口辩解?为什么不肯像往常那样气急败坏的否认?为什么? 为什么!眼底流露出的嗔怒和心口婉转的心魂相牵同时向他涌去,凌紫沁屏住呼吸,须臾粉脸微变。 翀白素突然轻笑起来,伸手猛的将她拽到怀中,低声诱惑,“想不想要我?” 凌紫沁微眯星眸,不知该如何回应。 “其实刚刚的失控,是因为东海神力,沁儿,你在这里有着独一无二的决定权。你是这里的神,任何人也不能违背你的意愿。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骗你吗?只要——” 伸手握住她的手按在他心口,那里为她跳动,“你要了我。” 凌紫沁脸色半红,使力推开暖香环绕的怀抱。 “沁儿不想要我吗?可是我想。”翀白素不容她拒绝,再次将她圈进怀中,“你说过要娶我,我不会让你反悔的。你休想甩掉我,我不会再让你到别人怀中缠绵。我就是自私到想要霸占你,你逃不了的!” “逃不了就不逃,难道我会怕你?”厮守终生,听上去遥不可及的幸福,她真的可以在一切结束后,拥有在夜里安眠的资格吗? “妖君可知此地是东海海底?在此地许诺,上达天听,一定会实现。” 邕冗唇边笑意微凉,凌紫沁闻言挑眉望向他,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不知在暗中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星眸与他对视,直觉这人极为令她厌恶。 最初那一瞬即逝的熟稔也全部消散,不懂为何最初会将他认作与凌偌寒同样的人? “我这一世不是妖君,我只是凌紫沁。”声音微微转冷,过去有过什么,或许不曾有过什么,都不重要,如果那些曾经刻骨铭心,她绝不会全无印象。 除去站在禤鸾面前突然闪现的黑色海岸之外,她什么都不记得,那个远到天边的过去,于她而言本该成为过去。 “我要他,话已出口,断然没有中途而废的可能。”东海海底许下的愿就一定会实现吗? 凌紫沁冷眸相待,如果当真如此,那么曾经的东海神族在千年前被灭族的那一刻,以骨血和烈焰发下的毒誓,是不是也会一一变为现实? 但是纵然不相信,还是说出口再一次的肯定,并非要给漫天一个示威,而是要给身边人一个明媒正娶的身份。翀白素就是她想要携手的那个人,无论听上去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一度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走到今日,但是事实如此,无需再三试探。 她下定决心的事情,不只是简单的名号而已,她会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与他并肩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责难。凌紫沁已经想得清楚透彻,无论她今生的来历是否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无论她选择的那个人是谁,等待她的路,都绝对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坦途。 就算没有七年痴缠在上,没有素心影与芸娘的不幸,凌紫沁风光大嫁的背后,也是玉王府里无数人间绝色轮番上演的血腥争逐。更不用说,在莫少白从玉王登基称帝之后,她爹镇国将军手上令人垂涎的兵权,只会让外戚两字如同枷锁一般将她禁锢。没有兵权辅佐,皇后的位置如何能够坐稳?大权在握,历朝历代哪一位帝君不会担心外戚坐大大权旁落? 退一步讲就算当年顺利退婚,之后数载遇上世家子弟,与他们纠缠不清,也会被皇族视为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倒刺。皇权的辅臣之女,如何能够与时刻想要争夺天下的世家为伍? 没有哪一条路不是荆棘密布,同样也没有哪一条路会将她直接送向安宁平静的彼岸。 等待凌紫沁的,从最初到此刻,都是一道道难关,一场接着一场的磨难。 他们每一个人都说她是为历劫而来,从遥不可及的天界巅峰,殒身下凡来到滚滚红尘。无论当年的妖君为何而来,今日的她自有一番打算,这一世她要畅快淋漓,她要逍遥自在。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执他之手,遍览万里河山,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好,既然你想清楚自己为何人,那就跟我来,东海走一遭,只要你不后悔,刚刚做出的决定。”邕冗说完,扬起大袖,石墙无声分立两旁,金光环绕中,九虚轮转台赫然出现。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三界之殇 第三百三十八章三界之殇 东海神殿底层,九虚轮转台。 被道道金光围在底层中央的九虚轮转台,站在远处看十分宏伟,光环缭绕之下,将整个神殿底层照亮,令人无法直视。但是走近之后发现竟然只是一座精致的石台,石台之上,一道看不清的门半遮半掩的开着,金光正是从门内飞出,将整座轮转台保护在其中。 凌紫沁用衣袖遮挡着星眸缓步靠近,鸳鸯锦化作的衣裙在神力的烘烤下,变得有些烫人。她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金光,发现金光并不是杂乱无序的飞出,相反它们在半空之中组成一座繁复到无穷无尽的大阵,层层加固,永无完结。新的金色光芒将陈旧变暗的光亮压到石台上,石台上斑斑驳驳的痕迹不是出自光阴变迁留下的苛责,而是金芒在其上盘踞凝结的力量。 她丝毫不怀疑,只要九虚轮转台受到外力攻击,下一刻那么曾经被压制的力量,就会毫不犹豫的苏醒过来,给予全无准备的敌人致命一击。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她还不能立即走上前去抽筋剥骨,她身上属于神族的那部分骨血,没有那么容易分离出去。 “沁儿。”翀白素捂住心口,脸色微变,他本是与她并肩同行,但越是靠近轮转台,就越是寸步难行。若不是体内有着与她交缠的魂引,甚至根本无法如此靠近的观察上古神器。 在微乎其微的记载之中,神器是属于神祗的领域,有些上古神器甚至可以凭空造神。这也是为何每一件神器的去向,向来在三界之中都牵扯极大的原因。面前的这一件,更是三界中的重中之重,因为它来自无名之处,却能虚空生有形之物。更何况,还是活物。 神族的来历,在天界之中也是众说纷纭。有传言说是九虚轮转台在另外一处还有一座,能够收三界亡魂,将它们一一洗炼成空白后,拆散三魂七魄,然后组成另外的人。正是因为了却前生种种,因此才会出现神族人降生在天界却没有神力仙籍的悲剧。 也有传言说,九虚轮转台的出现,实则是封天划分三界之时,无意中留下的废物。所以神族人的性格才会懦弱不堪,无论是他们太过精致的容颜还是柔若无骨的身姿,都不像是出自争斗永无休止的天界。 但是翀白素在天庭中却曾经听闻一名金仙信誓旦旦的提起过九虚轮转台的来历,在那位金仙口中,上古神器有大半是出自妖君之手,而当年妖君的尊号,正是九虚。 无论此事是不是出自金仙的牵强附会,当翀白素第一次在天庭中隔着遥远的仙班,看到那件华丽精美的轮转台时,就被它的华美绝伦震撼。真正的九虚轮转台,或者说它原本的模样,并非如此小气。蒙尘的神器,就像逼迫下界的妖君一样,受尽委屈令他心疼。 “不要靠近。白素,站到后面去。”凌紫沁一边说,一边动手将他拉到一旁,说是神族后裔之外的其他人都不能接触轮转台,事实上就连她也不能轻易靠近。 光华流转引人入胜的神器背后,弥漫着令人心惊的杀机。天下九名器之一的鸳鸯锦在她身上簌簌颤动,被强大的神力压制到几乎无法保持此刻的模样。 凌紫沁收敛心神,将零零散散的神力暗中灌注到紫裙上下,她总不能赤身**的站在别人面前。可是神力自她指尖刚一溢出,就莫名分出一缕飘向神器,她想拦都来不及。 轮转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再无其他反应,凌紫沁凝眉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扇门仿佛微微打开一些。半空中不停交接的金芒却蓦地为之一顿,拼凑出法阵的速度明显降低不少。凌紫沁莫名出手,又是一缕极细的神力挥出,纯正的金色这一次没有奔向轮转台上半开着的门,却飘至半空被大阵吸入其中,再也不分彼此。 须臾,九虚轮转台上出现一道蒙蒙光影,凌紫沁眉间剧痛,几乎是瞬间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幸而翀白素眼疾手快,从一丈远的地方飞扑到地上抢先当了人肉厚垫,这才没有令她受伤。光影身形依稀能够看出是女子模样,却从头到脚都被金芒罩住,看不清面容如何。 邕冗向光影中的女子伸手,女子却摆手拒绝他的靠近,一步步走近全身发抖无力招架的凌紫沁。她一靠近,翀白素猛地呕出一口血,两眼发直晕厥过去。 白素!察觉到身下那人呼吸立停,凌紫沁一颗心蓦地悬在半空中,怎奈她所有的惊叫出声都被强大到无法抗拒的金芒压制在胸口。郁结于心的悲伤,打颤的贝齿,让她心生无力。 “放松,不要抗拒,她就是前世的你。”邕冗转身走到凌紫沁面前,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你不记得她,但她确实是你无疑。九虚,这一劫,你注定躲不过,去吧。” 话音一落,邕冗猛地出手,用力将凌紫沁推向光影。 光影侵身的瞬间,剧痛充斥五脏六腑,却也将腰腹处缠绵不去的寒冷逼入最深的角落。 “随她走一遭,你就会知道万年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紫沁,你要记住,你今生不是妖君,而是凌紫沁!不要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不要忘记还有……” 凌紫沁大口大口喘息,被剧痛折磨得难以保持清醒,再也没有听到邕冗的最后一句嘱咐。 耳边传来的风声雨响,很快被万丈雷鸣取代,通体酥麻的无力持续侵扰神智。无力睁开的星眸,只能在电闪雷鸣中闭合,五雷轰顶会不会就是此时这般,令人无从招架? 为什么要带她回到万年之前看那些所谓的真相?他们不是一直都想将过去埋葬吗? 每一个下界的无不带着一个不能细说的秘密,他们称之为缘起,而她却觉得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倘若诸天真的需要以下界历劫为由再证修为,为何不能坦然接受天界与红尘对调的命运?万年之期,对于而言,并非一个等不到尽头的未来。 风中一声叹息,凌紫沁闻声无奈苦笑,万年前,妖君九虚留下这一缕残存的神识来接引下凡历劫的她,如此一来,算不算得上作假? “你怕吗?”风声慢慢停歇,厉雷也渐渐滚远,压制在周身各处大穴的禁制不多时已然逐一解除。耳边传来异样熟悉的声音,让凌紫沁忍不住睁开双眼。 光影在她身前不远处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一袭海蓝色裹住窈窕纤细的身姿,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无情的眼眸。须臾,金光从女子身上淡去,薄纱下传出一声幽怨的长叹。 “你怕吗?”同样的问题,再一次被属于过去的那个她质问,凌紫沁不想作答。怕吗?曾经她孤家寡人确实没什么可怕,最不济也只是技不如人落败丧命,而今她心有牵挂,无法再全力出手。 她也会怕,只不过她怕的不是死,而是让等她的人,去等一个没有尽头的明天。 “你不该来,这里,那里。”女子缓缓摇头,声音微微哽咽,“你逃过那一劫,为何还要来?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答应过我你要忘记的。你真的忘了吗?” 薄纱被滚落的泪珠打湿,女子一步步走到凌紫沁面前,目光中冷然不再,只剩下令人心碎的柔弱。凌紫沁不由自主伸手抚上她的面纱,直觉告诉她,那下面的脸孔绝对不是她愿意见到的模样。虽然她不记得身为妖君时的面容,但修行有成的,绝不会顶着一张酷似罗刹的狰狞鬼脸。 “九虚已经不在,就算你看到这张脸,也是徒增苦闷罢了。”女子摇头,声音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但也没有躲开她的手。 “告诉我,你真的是我吗?”其实不消多说,她能将九虚的感情感同身受,只是她想听九虚亲口承认。九虚是另一个她,一个截然不同的她,似乎是从九虚出现的那一刻起,凌紫沁突然察觉,心底的某一处出现了一个难以弥补的空缺。 但是此刻,空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纷繁复杂的情绪。是她两段人生都不曾体味过的深沉悲伤,眼看三界浩劫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俯视苍生沉沦苦海却被禁锢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奈。凌紫沁倒吸一口冷气,被一时间涌入四肢百骸的伤痛,压迫得快要窒息。 “我希望,我不是,你亦不是。”九虚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掉落。 “你早该知道,我一定会来。不是吗?”凌紫沁开口,左手微一用力,将九虚脸上的薄纱扯落。 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张脸,平平无奇,没有毁容,没有狰狞妖异,面容清秀,五官精致,却让凌紫沁刹那间呼吸一滞,狼狈的向后退去。 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是陪伴她十九年的过去。 被抛之脑后的时光,顷刻间逆流而回,凌紫沁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拳,看着早已被婠婠毁去的人重新出现,二十年恍若一梦。到底谁是她?她又曾经是何人? “为什么会是你。”面纱从指间滑落,一时间凌紫沁百感交集。 “因为不得不。”九虚脸上的泪水飞快的干涸,泪痕浅浅的挂在腮边,“万年之前我也问过这句话,为何是我?可是他说,不得不。” “他是谁?”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封天的尊号从心底闪过。 九虚突然低声轻笑,“万年之期转眼就要临头,你也辛苦了三世,何必非要送死?紫沁,当年你留我在天界偏安,其实又何必!他的死,不是你的错。” “封天是我害死的?”凌紫沁难以置信的逼上前去,握住九虚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我不能,不,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另一个封天!凌紫沁,你已经不是妖君,我才是!该去死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九虚用力甩开她的手,曾经被上苍加诸于她身上的苦厄无穷无尽,三界初分到妖君被逼入红尘,期间她们几生几死!她绝对不会坐视当年的悲剧重演! “你走吧!我后悔了,不该让邕冗帮忙将你引来东海,当年我就不该招惹封天,如果不是我,也许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走!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九虚不知想起何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伸手就要去抓凌紫沁,在她身边不到半丈之处,一道黝黑的石墙出现,石门半开,其中隐隐有欢歌艳舞人声鼎沸传来。 仿佛是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的大门,凌紫沁神情也是一变,顷刻间向后躲闪,九虚竟然要将她送回前世! “走!现在就走!我不要看你死在这里!”九虚哽咽,一击不中她伸手指向石门,“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为何要从七星锁上回来?瑶光直通外界!我不相信你看不出那里不是幻境!” 凌紫沁蓦的皱眉,九虚起伏不定的情绪影响到她,心底蹿起的杀机是进入东海之后再也不曾泛起的涟漪。 九虚边哭边再次出手,这一次凌紫沁没有躲闪,而是动手迎了上去,两人顷刻间斗在一处。 “我不会走!那里早已成为过去!九虚!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留下的接引,不是逃命的后路!”凌紫沁全力出手,纯正的金芒飞上半空中如同流星般向下砸落,在九虚身边交织成一个个耀眼的法阵。 九虚也毫不示弱的挥手使出势均力敌的咒术,“我不能看着你死!你是真身下界,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紫沁,如果你这一次有失,就再也回不去天庭!你不是那些下界历劫的金仙!你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三界之中有多少在等着将你取而代之?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凌紫沁咬紧牙关,凌厉的大阵以重叠的符咒拼凑而成,在她身前凝结出金色冰花,“怕死我就不会来!你怕,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巨大的金光抽出无数细丝,凌空而起向石门砸去。 九虚骤然收手,飞身挡在石门之前,“你要毁了光酥不如先杀了我!” “光酥?”白素提起过的神器自脑海中闪现,凌紫沁牵动金芒将九虚定在原地,疾步走到石门面前。 石门摇摇晃晃,幅度不大,却一直不停地颤动。 白素口中能够将元灵咒术化虚为实的光酥,竟然可以贯通另一个时空! “快走!走!你还在等什么?一旦石门消失,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九虚的泪已经流干,她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将她送走,改写注定的悲剧。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从这里离开!”凌紫沁轻笑,随着九虚的感情一并涌来的还有她零散的打算,万年的等待对于一抹残念而言,确实太过折磨。 她在九虚身上,已经看不到属于妖君的那份骄傲,只会一味逃避的她,最后只能面对被诸天取代的结局。就像曾经的东海神族一样,善良的背后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九虚,这个名字,从今日开始,与你无关。”凌紫沁说完沉下脸来,挥手一道金光,径直劈向摇晃得越来越剧烈的石门。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上古神器九虚轮转台边上,妖君九虚的一抹神念等待着接引她,连名字都不曾改过,神器当年是出自谁之手,答案一目了然! 成于她手时,她尚且不是今日的她,当年之事要在她手中了结,当年之物也只能由她动手毁去。 “不!”九虚在禁制中剧烈的挣扎,却始终无法脱身。 “紫沁!求你!不要!”道道金光凝结成落雷在九虚的惊叫哀求中将石门彻底击毁,石门轰然炸裂的同时,一小团柔白从石门中激射而出,直入凌紫沁胸口。 凌紫沁吃痛,眼前顿时一黑,双手捂住心口,踉跄着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禁锢九虚。 九虚哭着扑倒在石门的废墟之上,哭声悲戚,哭喊没多久,一口血喷出,青丝瞬间化为雪色。 “都过去了。”凌紫沁摇晃着从地上起身,走到九虚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九虚的眼泪落到紫色的长裙上,在其上留下无数盛开的暗色莲花。 莲花盛放之处,如同朵朵烙铁袭上凌紫沁身前柔软的各处,酸楚疼痛,慢慢入侵,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逃走?为什么你还要重来一次?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劝告!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你是妖君!你不是普度众生的封天!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我情愿你是妖邪,也不愿看着你去死!” 九虚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紧紧的抱着她,哭的像个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 “我不是他们,也永远成不了他们想要的模样。”凌紫沁抱着虚软无力的九虚坐在坍塌的石门废墟上,伸手慢慢拢起她的白发,白发飘零,寸寸断裂。 “你太累了,该休息了,那些事,那些人,从今日开始就全部交给我去了结。”暗淡的金光在凌紫沁掌中凝结出一圈轻柔的符咒,星眸逆转,暗色渐渐揉进符咒,一并贴上九虚的后脑。“不……”抗拒只是一声语几不可闻的哽咽,宛若叹息。 第三百三十九章 神魂万千 第三百三十九章神魂万千 世上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的不过就是一个人的两面,但是即便如此,她们也永远无法契合。无法共存的两种念头,终究在无数次交锋之后,做下了唯一一次默契的选择,就是分开。彻底的分离,那个时刻来临时,偏安一隅的温柔理所当然的放弃本该一人一半的力量,成为万年后一缕残念。而相对强势果决,杀机在外的另一半,封印了回忆,带着强大的愿心下界历劫。 如果说今日的九虚,就是当年妖君九虚的仁慈怜悯和善良,那么逆世重来的凌紫沁,则拥有妖君全部的杀伐冷血和坚韧。 一体双生,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都意味着一荣一衰,她们之中,衰败的那一个注定是柔弱无力的九虚。她放弃所有的护身之能,苟延残喘的躲在邕冗为她编织的美梦之中,做些天下相安无事的美好梦幻,同时也在等待着凌紫沁的到来。 她将全部的希冀寄托在身怀杀戮的一方身上,做梦都盼望着另一半的自己,能为她张开双臂,遮挡住全部的风雨。殊不知,看不见的利刃,早已将她变为另一个人,一个凌紫沁并不想接受的人。 凌紫沁一点点为九虚整理着白发时,曾经被遗忘的那些过往,似从遥远的目光从未到过的地方慢慢走近,带着风雨欲来的声势,却也异常熟悉。 回忆害人不浅,可是唯一不会骗人的,也就只有回忆,曾经属于她的那些回忆,在她触碰到九虚的瞬间,从心底深处缓缓苏醒过来。最直观的面对,比起任何人的描摹和牵强附会的解释,都可信。 或许她看到的也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是别人的真相,并不能成为左右她做出决定的根源。一定有些事,是旁人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不知道的。只留在她一人心底的曾经,才是她从妖君变为凌紫沁的真正原因。 当千万年之前的往事,在她心底渐次明灭,凌紫沁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思绪被过往吞没。 回忆的尽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灰暗,没有声响,也没有光影,九虚双臂环住膝头,无情无念的坐在灰暗中,寂静无声。不知从何时起,灰暗背后传来咚咚的有节奏的敲击,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 但是灰暗依旧浓重,直到有一天,声响似乎就响起在身边,九虚睁开双眼,身边的灰暗不知何时被击散。很多男女围绕在她身边,可是他们说的笑的,她听不懂。那些人来了又走,身边的光影明明灭灭,直到有天,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将她带到一处洞天福地。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封天,他的名字。她对他的了解,也只有这个名字而已。 当他问起她时,她眼中一片茫然,于是他带着她跋山涉水,走到一处谷底,一只大鼎高耸入云,她在上面看到无数奇怪的沟壑,深浅不一的痕迹,却始终不明白那些痕迹的意思。 他抱着她,腾云驾雾,绕着大鼎旋转,握着她的手,将那些痕迹一一摸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越飞越高,从谷底飞到大鼎最上宽大的开口。 在她觉得不知所谓,即将放弃的那一刻,终于摸到了一个她有所领悟的名字,九虚。 她的名字,九虚。 他的名字,紧邻着她的,却还在她之上,封天。 当九虚向上望去,只见封天之上,再无其他,原来他就是大鼎之上,位至巅峰的那个存在。 封天,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责任。 只是当时的九虚并不知道,等待她和封天的,是他们最终没能完成的使命,并且两人都为此付出了十分可怕的代价。 在九虚得到名字的最初,世界在她眼前为之一变,仿佛绝世珍宝最后的面纱被冥冥之中的大手扯落,露出真正的美好。 天与地,明与暗,慢慢显出真正的模样,在九虚看来,这一切都带着新奇而有趣的触动。她肆意嬉闹,直到封天将她再一次带到大鼎面前,封天说,他要带她离开谷底。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片混沌,就像她的来处那样。 九虚不明白为何要离开,封天揉乱了她的长发,告诉她,那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生而为神,都是背负着宿命而来。 宿命就刻在天鼎之上,他们的名字就是他们的命运。 封天的使命,在唤醒所有的仙人之后,才真正开始,他要带着她去混沌之中,开辟一方新的乐土,孕育新生。 每一个神力开天辟地的神祗,都会带着一个小仙去完成他们的使命,九虚,就是上苍指派给封天的小仙。 九虚,九为穷尽至尊之数,虚为无中生有。 封天很喜欢这个名字,有时候九虚甚至觉得封天喜欢她的名字多过她,因为每一夜他带着她揽月登高时,总是会不停的低语她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轻声,慢慢变成音律,更像是他的坚持。 封天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懂,只知道他心中有浩瀚无垠的苍穹,有碧波清扬的海域,也有春雨冬月的唯美。每当他说起其他神祗的功绩时,她总是觉得他眼底有化解不开的悲伤和担忧。她不知道要如何开解,她不懂如何去安慰,于是只能陪在他身边,一夜夜失眠。而封天的脸上也渐渐失去笑容,变得十分疲惫。 开天辟地,到底有多难? 九虚不知道,每次问向封天时,他都会问她,累不累,苦不苦,要不要离开? 九虚一直摇头,他在,她又怎么会离开? 封天的笑容越来越少,只有怀抱着她的时候,才会再次露出曾经在无数夜晚温暖她的温柔笑容。 九虚眼中,封天的笑容,是一场她宁愿永世不醒的梦境。 他美得令她心动,她这样对封天说,封天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问她,何为心动。从那一天起,她就发现他与她的不一样。她的喜怒哀乐,他不懂,一如她看不懂他的沉重。 也许九虚在万万年之前的最初被封天带走的那一刻开始,就身不由己的爱上心中只有命数和报复的开天大神。但是心性单纯如她,没有人教,她不会无师自通,而他,虽然对她温柔呵护,也只是因为宿命,两个人兜兜转转许多年,始终没有挑明心意的机会。 不是不敢,不是不愿,而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种可能,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发现情谊早已变质。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时常在造设天地轮廓时神游天外,情不知从何而起,自然也就没有两情相悦的可能。 等待他们的不是光阴荏苒日月更迭之后的幡然醒悟,而是天地初开时,无数杂乱无章的涌动。暗流,往往埋伏在外表平静的安详之下,他没有料到,她更是知之甚少。 万年之数,对于两个与天齐寿的神祗来说,并不是太过漫长。封天不眠不休的努力,再加上九虚一刻不停的协助,两人终于在天定运数的时限内在混沌之中开辟出一块乐土。 不同于其他神祗营造的生杀有度,封天从最初选择的就不是优胜劣汰的方式,在他一手建造的世界中,没有长生久视之道,更加没有用虐杀和凌辱来确立高下的规则。无论是何人,只要进入他的造界之中,就要经历轮回。从稚幼娇弱的最初,到强大悍勇的中途,最后如同凋零的花朵一般飘逝。无穷无尽的轮回里,一世又一世,生息往复,是无尽之途。 九虚站在云端,与封天并肩而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世界,格外新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一个生命从鲜活到衰老,死生一轮接着一轮,同一刻有人新生,亦有人死去。一世如此,世世如此。 封天说,在大鼎上有过这样的记载,他和她携手造出的这个世界,被称之为尘世。苍生在他们俯身下望时,如同尘埃,不值得一提,但就是这样的尘埃,推动世间无穷多变。 九虚站在云端静静的听着封天讲,眼见的一切依旧十分有趣,似乎怎么看也看不烦。封天起初也陪她站在云端,有时两人会并肩坐在云端,一看便是数日之久。以尘世的时日算来,他们的寿数永远完结的一日。他们安静的看着,偶尔皱眉偶尔微笑,但从不插手。 那时封天手下,只有尘世,没有三界,亦没有高下。 九虚一直看向尘世,慢慢的沾染上苍生的烟火气,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云端总是能够听见世人的心愿。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世人安于眼前所见,在短短的数十年中,想要用尽全力抓紧一切,往往得不偿失。于是,喜乐被悲伤取代,再后来慢慢有了朝代更迭,大军毁城灭池,明君昏君交替出现。 九虚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丰富起来,她开始留意尘世中女子的爱恨,她们都有一头及腰的长发,她们都有一腔用之不尽的浓情,而她的发,已经长得拖到云边。偶尔,三千青丝被天际的风吹起,他的手指从其中轻轻穿过,她突然懂了她们的情丝。 三千青丝,换三千烦恼。 她们追求而不得的,就是那一瞬回眸时,第一眼看到的缘分。 而她。转过头去,极有默契的是封天也在下一刻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她变了,封天第二次对上九虚的目光时,平静的开口。 九虚沉默以对,陌生的情愫,从心底生长,渐渐蔓延开来,她却不知道能开出怎样的花。 封天没有拒绝她的靠近,一切水到渠成,她依旧窝在他怀中,似乎那里从相遇的最初,就是属于她的位置。其实云端除了他们,再也没有第三个神祗。她耳边传来封天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强而有力,九虚突然红了脸。再抬头时,只见封天眼底一抹淡然,三分惊讶。 那一刻,她知道,他只是把一切当成习惯,她的心思,他并未洞悉。 宿命在冥冥之中飞快的前进,九虚不知道所谓的天意是不是也像他们的名字一样雕刻在大鼎之上,但是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不过逃不开,所谓命运就是既定的轨道。 一天夜里,封天突然推开怀中睡着的九虚,站起身来,两眼灼灼有神。 他说,他感受到天鼎的召唤,他必须要回去谷底一趟,去看天意。 而她,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这是第一次,他们相遇后的第一次分离,他去了远在诸般世界的尽头,而她留在他们的世界中,像是尘世中女子等待远行的情人一样,等待着封天的归来。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坐在云端,孑然沉默。 青丝在云端上堆积,绵延无尽,最后竟从云端滑落,偶尔她也会伸手将长发梳理,每一次飘零的发丝,都会化作红尘落雨。绵绵无尽,润物无声。 她与红尘的间隔,只有一层薄薄的云雾,世人的愿心,虔诚的祈祷,一字不落的传入耳畔。九虚在听了数年之后,终于开始忧心。她起身,从云端向远方眺望。 望眼欲穿,没有等来封天,却无意中被两个路过的小神发现。 九虚第一次和封天之外的神交谈,她们很和善,同时也惊异于这个世界的安宁。 她们告诉她,在遥远的天际的另一端,有无穷多的世界,生灭往复,所有的世界都秉承着弱肉强食的规则,甚至在那里,孕育着新生的强大力量,甚至可以推翻造就世界的神祗。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宁静,苍生相安无事,红尘烟火缭绕。 九虚再一次向下方正陷入沉睡中的尘世看去,原来她习以为常的,在别人眼中那么稀少。 她们离开后不久,天际远远袭来一道光彩,封天终于姗姗归来。 九虚站在云端,紧抿薄唇,不知该不该向尘世中的女子一般苦尽甘来后,投身入怀。 但是封天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因为随他一并同行的,还有许许多多她不认识的神。 九虚倒退一步,退到云端边缘,看着封天将陌生人带入他们的世界。 她不喜欢那些生人身上腥甜的气味儿,她从尘世的杀戮中知道那是血腥的味道,这种味道意味着他们曾经与人交恶,她不怕动手,只是直觉厌恶他们。 但是封天却牵着她的手,为她一一介绍来人,他们都是些无辜的人,封天这样说。 九虚沉默着,因为掌心中属于封天的温暖如此缠绵,让她不忍心挣脱开去,他的亲密,在她殷殷期盼了无数个夜晚之后,显得尤为珍贵。 纵容,总是在最初的温存过后,铸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当九虚意识到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封天不得不为了他的决定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殒身世间,从此这个世间再也没有开天之神。 祸端起于封天从天鼎大会上带回的那些小神,他们中大半是未完成使命的人,少数则是被人推翻无处立足不得不返回谷底偷生的人。封天开辟的世界因为没有争夺杀戮,而被这些人视为乐土,他们纷纷恳求封天赐予一片安身之地。 熬不过众人期待,封天终于将他们带回,并且安顿下来,安置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各司其职,在他的世界中成为受到凡人香火供奉的神祗,否则,他们很难常留此境。 九虚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对她笑笑,她躲过热闹的人群,独自坐在云端,沉默的时间慢慢变长,最后变回与他初遇时的模样。等到封天发现她的异样时,九虚已经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她开口,薄唇微动,最后却没有任何声音。 封天的眼泪灼烧了她的心,九虚想了很久,最终推开他的怀抱,尽管她是那么眷恋那里。 她以为,她的使命已然完成,红尘相安无事,于是决定离开,回到天鼎所在的谷底。或许在那里,她也像那些人一样,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被另外一个强大的神祗伸手带走。 但是事实却并没有如她所想般进行,封天拦住她的去路,不容她离开他的世界。 两人第一次交手,不善此道的九虚一败涂地,被封天禁锢。 何其可笑的是,他禁锢她的地方,是她自醒来之后曾经一度觉得最温暖的怀抱。 从那天起封天无论走到哪里,都将她紧紧的困在身边,温存不再,有的只是霸道的独占。 九虚依旧无法出声,漫长的囚禁中,她像无数尘世中的女子一般,学会了叹息。 而封天在煎熬中,渐渐变得易怒,他没有对她发火,火气全部转到投靠他的小神身上。正是由此开始,不少小神在最初的忍耐过后,变得不甘被羞辱,他们暗中勾结,而封天所做的一切只是迁怒,并非故意成心,他没有发现他的世界安详只是假象。在一次九虚趁他熟睡准备离去毫无疑问被捉住后,气急败坏的封天难忍心头莫名涌动的情绪,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了她。 第三百四十章 爱有何难 第三百四十章爱有何难 一个吻将封天与九虚的关系彻底推向恶化,当期盼已久的接近,意料之中的温柔灰飞烟灭,顷刻间转变为众目睽睽之下的凌辱,所有的默契,都失去了原本的理由。 在众多小神或惊叹或羡慕或惊愕的目光下,九虚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做出了如同尘世女子的反应,她扬起手给了封天一记耳光。 没用上多大的力度的巴掌,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响亮。 九虚打完,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手,无法呼吸。 她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只手,下一刻脸色苍白的将它藏进袖中。 封天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被打得偏转过去的脸,入目的全部都是小神们的鄙夷和不屑。 那些都是什么人? 无一例外的,通通都是受他的庇护,在他的世界里安身的人。 封天没有告诉九虚的是,他带回这些人并且严加看管,并非没有原因的烂好心,他有他的抱负他的考虑,他想要成为真正开天辟地的神祗。他一路到天鼎去,见到无数与他和她一样的造世小神最后被其他人取代,或身首异处,或魂飞魄散。他不想有天死在别人手上,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只有强大才能自保。 而今,一切都毁在她不顾后果的那个巴掌上。 她以为他们会从此诀别永不相见,在她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对她的疏远无人不知。但是她又一次领会错他的意思,虽然封天再没有抱过她,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往昔的温柔悉数剥离,甚至连交谈也不曾,但是他仍旧将她禁锢在熟悉的云端,不许她离开。 他不许她离开,囚禁她的办法,是直截了当的法阵。 每一天当天际的红霞新生,封天就会出现在云端不远处,挥袖凝结成一个全新的法阵,将她困在其中,日复一日。他越是想要困住她,九虚就越是想要离开,死寂一般的云端,她像是被禁锢的小兽一样,被来来往往的围观。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有时还会说一些诋毁她的话,她受够了被他耍弄在手下的羞辱。 两人的斗法一刻不停,一个忙着布阵,一个专心解阵。 他能困住她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在云端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封天的阵法从何而来没人知道,只是他越来越不留情的出手,在千年的禁锢之后终于让九虚从伤心失望变成坚定的想要逃离。 在一次意外的幸运之后,九虚侥幸从云端逃出,但是只逃出不到半日就被怒气滔天的封天捉回。等待她的是一场彻底的占据,之后便是漫长无尽的羁押。封天似乎是觉得云端太过自在,将她放在那里,她看到外面的世界,就总是想离开,于是这一次将她关进了一处山中。 一处与世隔绝的,由他的神力幻化而成的山水绝美。 可是在她眼里,再美的景色,也只是虚假的牢笼。直觉告诉她,应该离开,同样的直觉还告诉她,封天对她不是爱,只是意外被人拒绝后的恼羞成怒和不甘心。 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如果曾经胸口有过期待他回应的温热,那么此时,希望变成绝望。她无话可说,不再是无法出声,而是她抗拒再开口。 同样生而为神,他是人人眼中敬佩的神祗,而她被他囚禁,变成他的禁脔。如果爱不在,是不是就能狠下心来去恨?如果爱恨是感情截然相反的两面,为什么撕心裂肺的疼痛总是夜夜纠缠! 挣脱不开封天的禁锢,一如在他们的最初,她抗拒不了他怀抱的温暖。那个将她从灰暗的阴影中解救出来的人,最终变成了她的恶梦,夜夜袭来,难以招架。 起初的那些日夜封天每晚都会来,温热的交缠,搂抱抚摸的力道都不够怜香惜玉。九虚咬紧牙关不想向他屈服,更不愿她像那些尘世无能为力的女子一样用眼泪换取相伴,所有动心的动情的,为之不能自已神魂颠倒的,都被深深的藏进攥紧的双拳之中,滴水不漏。 她从不知道封天是从何时起变得手段百出,一次又一次将她逼近崩溃的边缘,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无法主导,只能随之上下摇晃。他在她身上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一道金色的火焰,每当他的唇贴在上面,她的理智就会飞快的崩塌,被他带入颠倒狂乱的深渊,直至燃烧殆尽。 九虚还是不出声,即便被折磨,或许应该称之为宠爱的失神,她也不发一语。并不是还在恨,只是他不言,她不语,两人再次培养出的默契,是僵持的等待。 九虚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全身酸软的醒来时,突然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变化,小腹中有一道光华缓缓流动。她奔向门外,却正好撞见封天揽着另一个人的腰身走近,所有的话温馨的瞬间化作一盆冷水当头浇熄全部的热情。 三人站在原地,陌生人说了什么,她没听,也根本没有听得必要。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对她做过无数次的亲昵,此刻正在别人身上上演,令她作呕。 封天追来时,九虚全力出手,终于撕破脸皮,生死相对再无半分情意。可是中途却因腹痛不止,她从半空中摔落,如断线风筝,他接住她,其实他一直拿捏着分寸,只用了不到三层,否则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是大错已经铸成,他救回心力憔悴的她,却没能留住他给她的那一缕牵绊。也失去了唯一一个留住她的机会,九虚在生不如死的休养过后,终于看准时机逃离。 此后的千年间,她去过无数地方,路过千万世界,却堪堪避过所有或好奇或窥探的视线。有些伤痕,需要的不是任何人的抚慰,而是漫长的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的意外,上苍终于发现对她亏欠,九虚在这一千年中精进神速,修为不亚于当年的封天。她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回想起他用来困住她的大阵,一个接着一个的破解,然后重新布下更加繁复的大阵,自困,脱身,再困住,再脱身,无休无止。 再回来的某一天,九虚全身泛起金芒,于闭关定境中,见天鼎一尊。神力终成,她的名字骇然列于封天之上! 报仇雪恨的时机终于姗姗来迟,九虚摇身一变,化作另一个人。 当她跋山涉水重回原地时,才发现那里已经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生死轮回,三界有序,她曾经无数次驻足的云端,如今成了天界三天,红尘依旧是红尘,而原本没有的地府不知从何而来。正当她不知如何去找封天时,封天突然现身在她身后,出手偷袭,一招就将她收进怀中。 无论容颜如何变迁,都敌不过神明洞悉一切的双眼。 封天将她掳掠到天庭,那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各色,她被他一步步逼近云端飘渺华美至极的巍峨宫殿时,突然明白他的意图。就像她无数次在红尘中看过的那样,他要用一个虚伪的名分,将她从此禁锢。 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自绝于人前。 九虚没有回身,清冷的话语一字一顿的吐出口,察觉到身后封天的窒息,只觉得报复的快感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封天果然没有说哪怕一个字,他将她带进天庭,安置在最美的一处,然后日日夜夜抱着她,偶尔会说起三界,偶尔会说起天鼎,更多的则是沉默。 九虚只有苦笑,当他们真正交手,她才发现原来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想,她没有从他手中逃离的幸运,她是自投罗网,也可以说是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 他抱着她的姿势,不再是曾经熟悉的面对面,让她贴在他胸前听心跳声,生生不息。他从她后面环住她,让她无法窥视到他的神色,温热的双手覆上她的腰腹,让她悲伤的无以复加。 那里曾经有过后来又失去的,是她再也找不回的温暖。 于是她更加厌恶他的虚假做作,回避着他所有的示好,甚至他改变拥抱她的方式,都让她很难不去猜测,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教会了他这样的姿势。 九虚不知道的是,封天在她看不到的背后,眼泪无声滑落,痛恨着曾经对她的伤害。 其实,由始至终他们之间都不曾有过第三个人,他千年前带到她与他同住的地方的那个人,是天鼎上才命名不久的医仙,身娇体弱飞天耗尽大半力气,因此才依偎在他肩头。 封天带他过去,也只是想要在她的住处外培植仙根灵药,他想着只要与她再来一次漫长的陪伴,她就会明白他的心意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 但是九虚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全力动手,他想稳住她,再讲清来龙去脉,却没有机会。在她摔落昏迷后,医仙告诉封天,她以神身孕育他的骨肉,是极为危险的事,追得太紧,如果逼她再次全力出手牵动神力根本,也许她会崩溃。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意让她逃离,独自愈合伤口,他们都是神祗,等上千年并非难事。封天只能接受现实,让她逃离。 实则她千年间身在何处,做过什么,都在他的保护下,从未有一刻危险。九虚并不知道,她飘零各处的千年里,天鼎出现裂痕,而整个万万世界也变得不再波澜不惊,隐隐有分崩离析之势。是封天将她保护得太好,也是她自己太过迟钝,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在对她做出无数伤害之后,封天觉得再对她说爱,难以启齿。 九虚没有再逃,似乎有认命的意思,他们日夜相对,同床异梦。他想如何她不知道,她几番动手,想要了结他,却终于下不了手。 他们开始像人世的夫妻一样,用膳游玩甚至**,只是每当封天注视着她的眼,看见其中凝霜的冰冷,就知道她没有原谅他。一切美好,都是假象。 九虚总是不喜欢那些菜肴,因为那里总是有很多药草,她吃过以后再看到他,体内会涌上莫名的灼热。悲从中来,原来她不在时,封天学会了面不改色的运用卑鄙手段。 他到底还想从她身上夺走什么?日积月累,九虚终于受不了折磨,鼻音微湿的躺在他身下。只是发泄,她麻痹着感官,同时紧闭双眼,抗拒看到他眼中比身体更炙热的爱意。 都是假的,不能相信他,绝对,不能。 九虚每一次都在极致的感觉中屈服,被封天诱惑着说出羞人的话,昏厥再醒来后她格外痛恨着无法抗拒他的自己。 在封天某一次纵情之后再也忍耐不住煎熬,低声吐露真心时,九虚蓦的从床榻中央坐起身,推开他,抓起衣裙逃离了曾经赖以为生的温暖。她知道,她心里一直有封天的影子,再沉沦下去,她只会重蹈覆辙。 担惊受怕的躲在天庭某一处,抵御心魔入侵,她知道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孽缘。她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中。 预想中的搜寻没有真正发生,当九虚惊魂未定的从藏身处探头出来时,才在其他人口中听说了天鼎惊变。 一直以来,天鼎因为承受着万万世界的生灭之力而变得十分脆弱,如今万世雏形初成,天鼎也即将碎裂成几块。万世之主,也就是最初开辟各个世界的神祗,都回到天鼎所在的谷底,去争夺天鼎残存的力量。 但是随着万世初成,最初辅佐诸神造世的小神,也将被天鼎收回,成为下一次天鼎出现时的最本源的力量。但是事实并没有向着原本的方向发展,造世的神祗中最出色的几个,与小神倾心相恋,试图扭转命数,于是他们在别人不知情的暗地里,以**力强行改写天鼎上雕刻的姓名顺序,以期让天鼎将小神错认。以他们的身手,可以逃过一劫。 然而命由天定,岂是他们想改就能改的?惨败,理所当然。 封天就是做乱逆天的神祗之一,九虚立即明白她当日根本没有大成,看到的也只是他逆天而成的假象! 他,为了救她,不惜与天为敌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九虚奔向封天居住的宫殿时,宫殿外的金碧辉煌早已不见,斑斑驳驳的大墙有些已经倾颓,有些摇摇欲坠。 曾经聚集的大殿,如今空空荡荡,只听得到她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九虚穿过空无一人的宫殿,终于看到身受重伤的封天,他躺在床上,俊朗的容颜被暗红遮挡。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将污物冲刷干净。 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哭。 封天从昏沉中醒来,费力的攥住她的手,说不出更多话,寂静的天宫似乎变成他们的乐土,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封天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但是好转的极慢,他抱着她,也仅仅只能勉强环住她的腰,耳鬓厮磨。 九虚懂得了什么叫做后悔,还好后悔来得不是太迟,至少是赶在心伤愈合之前,她与他一同躺在云端花海之中,他终于说出让她为之动容的话。 却不是她想要听到的情话,而是诀别。 封天抱着她,最后一次相拥,抵死缠绵,仿佛要在这一次中将万年的入骨相思一并注入她的心口。凝重而深沉的感情,随着他的眼泪,慢慢侵润了她身上的每一处。 原来她并不懂他,她所谓的爱,那么浅薄,在他以命相抵的背后,只是一道又轻又细的阴影。 原来封天从带走她的那天开始就爱着她,只有她。 当睡意不可抗拒的席卷脑海深处,九虚用尽全力攥紧他的大手,眼前所见的最后一瞬,是封天哭红的双眼,翕动着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忘了我。 随即九虚眼前一黑,陷入漫长的昏睡中。 泪水模糊了欺霜赛雪的星眸,眼前一片模糊,凌紫沁怀抱着白发成雪的九虚神识,感受到她越来越冰冷的身子似乎随时可能离去。 难怪,她哭着喊着让她离开,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即便是生不如死,也好过真正死在这里。 “你知道了。”九虚慢慢转醒,她一醒来又是泪雨纷繁,只是石门一毁,光酥匿迹,她无法借助大阵余力,再不是转世重回的凌紫沁的对手。 “我是如何活下来的?”铭心刻骨的痛楚,让凌紫沁不得不接受她就是源自妖君的事实。但是不解之处仍然在,既然神祗只能留下一个,天命如此,注定要活下来的那个人是封天,那么九虚如何逃脱死地,最后又成了妖君? 妖君这个名号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九虚是造世小神,生为人身,无论如何也和妖兽扯不上半点关系。 “因为封天,他将神祗的本源给了你,然后赶在天鼎发动最后的大劫之前以身祭世,只剩下你一个人造世之神,当然可以安然无恙。”在那之后的事,凌紫沁全无印象,她蕴藏体内的回忆到此为止,九虚从她怀中坐起,将后面的乱世弥补完整。那一段关于三界,关于人的传说,在亲历者口中娓娓道来,又是另一番模样。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冷情薄幸 第三百四十一章冷情薄幸 九虚再醒来时,原本的世界已经变得翻天覆地。 天鼎的审判最终没能在这里发生,因为三界的乱象已经比远不可及的天鼎袭来的威胁还要令人担忧。 自从封天在天鼎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回,原本就另投别处,他们所要的不过是偏安一隅,并不希望被卷入与天相抗的争斗之中。他们的离开无可厚非,即便是诸天也并非每个人都背负着造世这样的沉重使命。 争斗出现在那些留下来的身上,早在封天造世之初,就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因为他的名号在中极为响亮。他也确实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创造了一个与别人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名号自天鼎传出之后,立即引来不少投靠,散仙和闻讯赶来的妖兽也不在少数。他们的到来为三界增添不少生气,可是也同时带来了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争斗。强大如封天,当然可以将他们压制,但是想要化解就是难上加难。他们只是暂时蛰伏,碍于封天的强大神力。 而今,封天自身难保,他们的念头动到了封天身上。 暗算,偷袭,最后屡屡无法得手。封天虽然不再是之前的大神,但也不是什么人说暗杀就可以暗杀的。 不得手的不得不停下分头行动,转而聚集到一起,最后他们决定联手上演一出戏,将封天最后一点神力榨干,然后禁锢他,这样就算他还顶着名分,也无法阻止他们以后要做的事。他们准备在这个世界中,称神,成为真正的神祗,而非投靠封天的外来人。 诡计看上去与封天全无关系,之争,正邪相对,有人保护红尘安宁,有人搅得天地变色。当时天庭下界红尘开坛收徒兴建寺观的甚多,只一处主城便有十余处真仙真魔,他们将门户之争带到人间,看着世人为他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觉得甚是有趣。 从阴曹地府逆袭而回的鬼魅也不少,他们打着算阴阳招魂等等旗号,将阴魂肆意带回,不少人为了再见逝去的亲人爱侣一面,竟然为鬼魅立祠。 三界原有的平静被随心所欲的搅乱,渐渐有倾塌的势头。仙妖的争斗也从暗处转到明处,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到最后杀戮取代安宁,三界动荡不安,封天无法再坐视不理。 但是造世之神出手的威力,终究还是被那些人低估,封天确实出手了,却不是止住乱象,也不是请求出手相助。他是造世之神,出手就是釜底抽薪的狠辣。 他将原本畅通无阻的三界封死,只在不多的几个地方留下通路,就算是这些通路,也不是一直敞开。他以仙妖难以抵挡的大神通将所有强行各归其位,其实此时的封天已经几近灯枯油尽,逆天而行的代价不是别人可以想象的耗损。 惊惧于封天的手段,终于安歇下来,封天将三界重新划定,从此,凡人,鬼魅,各自居于三界其一。三界秩序重定,似乎久违的安宁又再次降临,但是封天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短暂的假象。 此时越来越多的世界在天鼎的震荡之下相继崩溃,数以万计的涌向这里,不少人试图将外面的杀戮血腥带到此间,封天知道大限将至,于是孤注一掷,驱使推举出三界之主,唯有幽冥之主的位置始终悬而未决。 之后他以造世之神的身份将己身祭天。立下天条,每隔万年之期,九星临位天界与红尘就会对调,幽冥之境因为无主,暂时不在其中。他的骨血融入每一处,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推动一切前进,赶在天鼎炸裂,万世不再相通之前。恍然大悟,原来封天早已筹谋此事。 封天虽然身死,但是他留下的三界秩序不容打破,在他离开之后,他曾经居住的万顷天宫轰然消失,华美的天庭高耸的令人羡慕的宫阙无影无踪,以神力幻化的繁华全部灰飞烟灭,此刻想要离开,却已然来不及。 万世之间的通路被打断,他们无一例外的被困在此间,再也无法离开。而神力虽然消散无形,却并未绝迹,在封天以身祭天的第二日拂晓时分,栖身云端的被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惊醒,九头神兽出现在云端。它落在他们面前,转眼间化为九只狰狞兽类,口吐人言。早些到来此间的中,有人认出它们的来历,正是封天造世之初身边跟着的九只灵兽。 它们精进神速,并且很快化形人身,很快成为天界的守护。 九虚被九神兽之一邕冗唤醒,醒时果真如同封天希望的那样,忘却前尘。 想要忘记一段回忆,何其困难,封天那一刻出手,抹去的不是与他有关的过去,而是她完完整整的回忆。从混沌之中醒来,九虚记得的也就只有如此而已。至于身边的邕冗无论如何启发,她都记不起分毫,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是别人几次说了她才记得。 邕冗看不惯她日日坐在门前,脸色平静的如同死人一般,于是时常带她外出,九虚在某天俯身眺望红尘烟雨时,突然看到人间一个正在抬头看天的少年。平静无波的心突然泛起一丝波澜,于是她不管不顾的下界,将满身血污的少年从浊世中带离。少年跟在她身边,成了一名药童。邕冗问她为何要这么做,三界之中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能如此胡来。 九虚低下头,像是犯错的孩子,可是她坚持不让邕冗将少年送回。 他应该在这里,在我身边,他属于这里。 九虚说完,牵起少年的手,从此同食同寝。邕冗看得皱眉,却始终不知少年来历。只道是她虽然忘记曾经,但毕竟也是小神,因缘很多时候就是眼缘,她喜欢,别人也无能阻止。 只是邕冗总觉得一个懵懵懂懂连句话也说不利索的药童,哪里比得过曾经的大神封天? 九虚的生活十分单调,药童却比她更加沉默,偶尔两人说话也只是寥寥数语。但是邕冗分明在药童眼中看出一分隐忍的热切,于是时常找他麻烦。他讨厌他,没有理由。 单只她一人忘却又有何用?其他的并没有忘记她曾经霸占造世之神封天的枕席数年之久,她也是封天床榻上唯一停留过的女子,她是封天的何人,不言而喻。只是九虚太过弱小,在他们眼中,远远没有想到弱小如她,竟然会是辅佐封天的造世的小神。 危险很快卷土重来,不知是哪个,修行突然精进,竟然推算出九虚在万数之后将会成为下一个执掌三界的大神,整个天界顿时为之一乱。封天订立三界有序,三界之主就是三界至尊,如何能够屈于一个小女子身前恭敬问礼?于是天界之主很快伙同一并帮凶,算好邕冗涅槃之日,最为虚弱,将九虚逼出天门,殒身下凡。 在九虚坠入红尘之时,被她捡回的少年也跟着从高高的天门一跃而下。 他近乎自杀的行为一时间传为天界口中的笑料,谁不知三界秩序已定,没有缘起的下界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日后再也没有飞升成仙的可能。 然而天界之主的黑手并未因为封天和九虚的先后离开而有所收敛,按照封天订立的天条,每隔万年,天界和人界就会颠倒,原本高高在上的将会在九星临位的大限来临之后,瞬间陨落,变成只有区区数十年寿命的凡人。仙籍被剥夺,神力被抽离,就连寿命也被拦腰斩断。而曾经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红尘蝼蚁,则会取代他们。 绝对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天界之主在重新幻化出的华美宫殿中踱步,目光森然。 心思很快就动到人界之主身上,那一个身怀神印的女子,很快成为天界之主极力拉拢的目标,两人按照红尘中的仪式拜天成为异性兄妹。女子有着清亮的目光,似乎能够洞悉一切,但是天界之主很快得手,毒杀了对兄长一样的他毫无戒心的天界之主。 天界之主扬起美得难以描摹的笑容,终于将眼中钉除去,以为从此就能高枕无忧。 却并不知道,真正的麻烦从此开始。 在女子死后,他遍寻人界神印而不得,原本三界大印都在神祗身上存放,并且留下一个特别的标志。天界之主的大印在小臂上,是一朵浅浅的云痕。 但是死去的女子身上只有一个浅到辨认不出的印记,没有人界神印的踪迹。天界之主遍寻无果,又不敢惊动其他,但是人界之主被谋害的事情还是很快传扬开来。尽管中有不少反对他如此心狠手辣,也有反对他意图破坏三界秩序的散仙,但是天界的大半人马还是被他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最不济,他还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一些不听话又闹腾的小神。 他是天界之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界,为了不让天界在封天的淫威之下沦落成红尘一隅,他的私心就是天界公义。 可是强行篡夺的喜悦并不能持续得像他希望的那样长久,一如穿在身上的绫罗绸缎再美也不合身一样。 红尘没有异动,天界之主日日夜夜紧盯人间,却忘记了真正的威胁往往出现在最不留神的地方,灯下黑无论用在哪里都异常合理。当最初的威胁出现在天界尽头的一处毫不起眼的,被人遗忘的开天神器上时,天界之主根本还没有想起天界中还有不少他没有征服的旧物。 比如,辅佐造世之神封天的小神九虚留下的,上古神器。 在人界之主被毒杀的不久之后,一件后来被称之为九虚轮转台的神器在无人问津的天界尽头,发出蒙蒙的光影。原本只是一座十丈方圆的轮转台,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一座石门。石门半开半掩,在日沉月升的夜色中,散发出幽幽暗光,一支新的种族在轮转台上诞生。 神族人是三界之中唯一的变数。 他们的出现也被天界视为劫数。 三界最终划分订立秩序时,所有的生与死,从此都有了定数,被记载在天书上。天书早在造世之初就出现,但是一直深埋地底,无人能够找到它的踪迹。在造世大神封天离开后,天书在漫长的时光里被以讹传讹成了幽冥之境的生死薄。 天界的在三界订立之后,神力仙法都得到极大的提升,他们长生久视,但是同样他们不能繁衍后代,亦不能随意下界。人间红尘,凡人寿数只有区区数十载,但是他们世代相传,尽管在看来他们的存在无异于蜉蝣,朝生暮死,但是人界并不甘心于此。时常有一些人在修为达到红尘顶点之后,开始妄图跳脱原本的命运,他们断缘斩情,以求飞升长生。 对于凡人不自量力的行为厌恶至极,但是这些历劫之人都十分安分,不如神族人对天界的威胁明显。神族人的出现让看到另一种威胁,因为在天界降生的神族人没有神力。 神族人没有神力不足为惧,只是天界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种族,未免让一些觉得怪异。 天界之主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中的大多数并不理解这样一支人马出现对天界究竟能够构成怎样的威胁。他们肆意蹂躏凌辱柔软无力自保的神族人,将这些人当做玩物,也仅仅只是玩物而已,随便一点仙法神力都能让他们跪地求饶,低下高贵的头颅。神族人天生貌美,而且懦弱可欺,是玩宠侍者的最佳人选。 不少将他们掳掠到洞天福地为所欲为,虽然天界之主屡屡阻止,但也无法每时每刻看住,而且他苦口婆心的劝说,被当成耳边风没有真正的重视起来。 就像没有人会把一只一脚可以踩死一大片的小蚂蚁当成致命的威胁一样,神力仙法强大的,完全不可能将被凌辱侵犯后只会嘤嘤哭泣,不会还手反抗的神族人当做大劫。 在天界之主忧心忡忡却无力阻止的情况下,新的威胁终于渐渐现形。 越来越多的神族人为了逃避悲惨的命运,不顾一切的向着他们降生的地方逃命,他们历经千难万险,向天界尽头的九虚轮转台飞奔。他们跪倒在轮转台前面,祈求上苍的救赎。 或许他们的哀嚎悲鸣真的被不知藏身何处的上苍耳闻,或许一切只是冥冥之中的偶然。神族人的哀求,得到天意的认可。 其后的某一天,突然从轮转台上降生了一名女子。她一出现,神族人立即为之一变,在她的带领下,神族人团结起来,开始不甘于被妖兽凌辱的命运。 神族人的转变立即引来的不满,原本的亵玩,立即化为惩罚的杀戮。不想弄脏手的将肮脏血腥的杀戮全部推给妖兽去做,妖兽本性如此,在推波助澜下一时横行无忌。 正应了天界之主清洗的心愿,于是神族人的命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决定下来。 在一次血腥无比的屠杀后,天界之主听闻有异变,于是匆匆赶去。 然后,在并不算漫长的时间之后,他见到了神族人的头领。 神族族长,柔若无骨的女子。 所有以为早已成为过眼云烟的恶梦瞬间转回,天界之主惊惧的瞪着女子,她很美。 神族族长向他施礼,并且恳请贵为天界之主的他保护神族人,因为他们也属于天界。 天界之主却恨不能立即将她再杀死一次! 她的面孔就是她的罪孽,她不应该出现在天界,更加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 她是很美,但她偏偏顶着一张他最恨的脸庞! 那是属于人界之主的脸庞,那个人早已被他亲手毒杀,不知他知道,整个天界几乎都已认定的事实,如今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个…… 这一个只有仙籍,没有神力仙法的弱女子,再也无法死在他直截了当的暗杀中。 因为天界的异变,早已引起不少金仙的争议,他们出于种种原因,不再袖手旁观天界之主纵容妖兽为非作歹。不少人从一开始就反对将天界沦为修罗场。 于是,在各方还没有争执出最终的定论之前,神族族长看准时机,投靠了独立门户的神兽邕冗。天界之主立即找上邕冗,让他不要插手,但是两人之前因为九虚下界之事有旧仇。 邕冗丝毫不顾天界之主亲自上门的颜面,将他和他的威胁利诱一并扫地出门。在神兽的庇护之下,神族人总算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以族长委身为代价,充满了屈辱的苟活,也让灵智渐开的神族人渐渐明白他们在天界的处境十分险恶。天界之主在等待机会,他坚信邕冗不可能一直全力保护她,以色相换取的保护绝对长不了,但是他并不知道神兽邕冗其实另有打算。 第三百四十二章 神怨千年 第三百四十二章神怨千年 神族族长对于神兽邕冗的打算似乎知道一二,但是天界之主对此就是全不知情,如果他知道邕冗下界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定会发动所有能够被他教唆的,用尽全力逼得邕冗留下。至少,也是将那些东西留下来。 封天留下的神兽当年只是小兽,在他走后,这些小兽互相厮杀,最终只剩下九只,被天界称之为开天九神兽。九神兽中只有四只在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人身,邕冗便是其中之一。在三界秩序订立之后,没有得到人身的神兽想要化形成人其实已经千难万险也未必成功,一切都要靠机缘。至于机缘这种没有定数,无法像日升月沉一样每天都会出现的东西究竟何时会来,来了之后又能不能把握得住,就要看福缘。 而神兽身上,没有福缘二字。 神兽的出现,是当年造世之神挥手洒出的点点无用的感悟,它们在漫长的时光后,或者灰飞烟灭,或者化身成形。兽身是最容易成形的一种,而且比起妖身更加容易修炼。 九神兽的出现可以说是独立于天界之外,又算作天界中的一份子,但是不同于其他妖兽的是,它们不受天界之主的控制。整个天界之中,能够压制它们的就只有封天留下的天条。因此他们的出现,也让天界之主十分头疼。 不能够拉拢的,又不能被神力镇压的,绝对是刺头中的刺头。 更让天界之主头疼的是,没有哪一个仙妖敢于招惹开天神兽。 开天神兽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弱点就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涅槃重生,将身体整个焚烧殆尽,然后从灰烬中重生。他们只有在涅槃之初,才会十分虚弱,但那时往往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神兽并不傻,当然会在无力自保之时藏身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不让发现。 而且九神兽涅槃的时日各不相同,袭击一个,其他神兽会团结起来将偷袭者撕成碎片。在天界的领域天界之主的刻意教唆下,不少心智初开的蠢笨妖兽都以为只要刻意挑战神兽,就能得到神兽的封号,于是它们全部有去无回。时日渐长,送死的妖兽越来越少,天界之主更是焦虑不安,因为神族人那边又有了新的异动。 就是这一次的异动,让天界之主不敢再拖延下去,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神族整个除去。一个也不能放过,必须消灭的干干净净,无论因此他要背负怎样的杀孽,都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因为他太清楚神族一旦壮大之后,整个天界都会逐渐沦为他们的地界。 不能纵容! 天界之主在听到异动时,一头一身的冷汗,这是他从另一个世界中满身浴血的逃命时,从来不曾想到的事,他没有想过,逃入最祥和的世界之后,有一日还会有人威胁到他。 说起来,异动只是很小巧不然的一件事,却在整个天界掀起轩然大波。 也奠定了神族人在天界被绝大多数憎恨的处境,他们的存在就是天界的灾难,天界的祸患,天界绝对不能容忍的丑事。恨不能立即抹去他们在天界的身影,曾经美得让他们垂涎欲滴的身姿,如今却像是拌入了蜜糖的毒药一般,被人强行塞进他们嘴里,想吐出去,却被有力的大手狠狠掐住咽喉,让他们无力呕出。 随时都会致命,随时都有可能被活生生的毒杀,威胁近在眼前,让他们坐卧难安的灾难! 起因,只是一直被妖兽凌辱吞食的神族人,在一处避开的云端,击杀了一只妖兽。 那只妖兽曾经是被某位驯化的坐骑,但是在它几次不服管教之后,将它折磨得奄奄一息,然后从洞天福地中扔了出去,让它自生自灭。但是妖兽并没有如愿死去,反而一天天好转起来,好转的方法就是吃些大补之物,比如——毫无还手之力的神族人。 原本被妖兽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次却遭到神族人近乎疯狂的报复,因为被它吃掉的那一个神族女子,正怀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腹部高高隆起,眼看即将临盆。群起攻之的神族人疯了一般围攻急需救治的妖兽,将妖兽斩杀。手无寸铁的神族人,击杀妖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天界。他们的所作所为令大多数震惊,因为神族人出手的是…… 神力。 令天界震惊的神力。 纯正的神力,耀眼的金色。 整个天界最为强悍的力量,如今却出现在最为柔弱的神族人身上。 他们出手的方式,十分直接,就是将体内的神力打出。 死去的妖兽身上留下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那些伤痕无一例外是被神力留下的。 那些伤痕充分证明,动手的神族人不是一个——所有动手的神族人全部拥有神力! 之中多半曾经奴役过神族人,与神族人交欢,用最原始的方法羞辱他们,看着神族人美艳的脸庞在他们身下垂泪,被他们的巨物折磨得死去活来,向来都是最爱的手段。 但是亲自赶过去查看妖兽尸体的天界之主,铁青着一张脸告诉后知后觉的,神族人用的不只是神力那么简单,他在妖兽身上一些十分隐秘的位置,找到了法阵符咒的雏形。 虽然还很不成熟,虽然威力还不是很大,但那是真真正正不容推翻的法阵和咒术。 有一些甚至看上去有些眼熟,正是某些的一家之长! 既然不可能私自将这些法阵咒术传授给神族人,那么他们得到的途径无外乎只有一个——开天神兽将上古之时的法阵咒术私下传给神族人。 他们,能够繁衍生息; 他们,已经得到神力; 他们,拥有着和同样的寿数,却疯狂的孕育新生。 那么,在千年之后,这些日渐强大起来的神族人,会不会为了当年被凌辱的旧恨,向他们发起报复!当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无法繁衍的之后,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 杀掉神族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成为天界的主宰! 绝对不能让这些生儿育女违反三界定数的家伙,成为天界的一份子! 杀!杀!杀! 绝对不能姑息他们的所作所为,神族人的存在就是整个天界的威胁! 他们会让高高在上的天界,悄无声息的变为另一个万家灯火的红尘浊世! 他们是神,他们不是低等的凡人,他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高贵,不能像人一样! 异口同声,将少数反对的声音强硬的掩盖下去。 天界之主沉重的点头,他说,你们说的没错,三界各安其职,不能因一人一族罔顾天道。 但是想要杀掉神族人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容易,因为杀气腾腾的突然发现,他们再也找不到落单的神族人的身影,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个人,神族人似乎一夜之间从天界销声匿迹。天界之主却没有被这样的假象骗过,他再一次率领着义愤填膺的仙妖直逼神兽住处。 邕冗当时因为中毒险些致命的神族族长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情去管天界的乱事?于是将这些闲杂人等全部推给另一个神兽去处置,邕冗原本打算带着神族全族下界的事也因为神族族长的中毒而搁置下来。他此时尚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次的搁置,让天界找到可乘之机,最终在他虚弱无力时将神族灭族。 神族族长病得非常重,而且这病来得十分蹊跷,她与邕冗日日相伴,除了共同眺望繁华至极的人间烟火之外,就是缠绵的交欢。邕冗早在唤醒九虚之前,就化形成为人身,因此对于神族族长的投身入怀算是食髓知味,她用曼妙身姿来交换他对神族人的庇护,算是一桩不错的交易。邕冗对此十分满意,神族族长虽然甚少言语,但是绯红的面颊和无法自制的颤抖常常将她的沉迷泄露出来。邕冗喜欢听到她温润的鼻音,那是他冲进她体内时,她为他动情的声音。 他喜欢她,或许是不是从她衣衫半褪的爬上他的床榻开始,而是从她在他面前盈盈跪地的那一刻起,就为她着迷。她很美,那种美是他从不曾见到过的美,不艳不俗,不披红挂绿,她身上的衣裙只有幽蓝色,甚至她脸上的神色都是清清冷冷的感觉。 她不懂得如何谄媚的迎合他,甚至就连她主动送上的香吻也带着微冷的气息,她在纵情上的生疏和笨拙,却让他觉得新鲜有趣。像是一块从未经过工匠的巧手精雕细琢的裸石,在他身下被他沁润,慢慢化作最完美无暇的稀世珍宝。 原本的交易,在邕冗几番刻意带着她沉沦之后,终于变成一厢情愿的沉迷。他对她,可以说是一颗初心付明月,甚至将第一次涅槃时褪下的龙骨都交在她手上,作为信物。 定情信物,这是他陪着她看向人间时学到的。很奇怪的习俗吧,凡人认为,只要两者交换了信物,就是彼此许下真心,日后就要长相厮守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在邕冗眼中,这些都太过幼稚,一件东西就能长情不忘的话,凡世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抛妻弃子的悲剧竞相上演。 他送给她的是他的命,不是普普通通的饰品,龙骨在手就等同于拥有他的神力。 而开天神兽的神力,无不是得自早已远去的造世之神封天,他拥有着天界最纯正的神力。 从何时喜欢上她的一切,邕冗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尘心大动的滋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只是,每一次他想要从她眼中读出想要的柔情蜜意时,她回应他的都只有冷凝。 你,喜欢我吗? 你,今天有没有觉得我更顺眼一些? 你,算了…… 邕冗问不出想要的回应,终究还是有些气馁,他是开天神兽,她在他的庇护之下,日夜缠绵,对他献上她的娇躯柔声,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一句让他开心的话? 女子的回应,只有微微泛着苦意的笑容。她心中的疼痛,不是能对任何人倾诉的过往。 邕冗的气闷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紧张取代,因为女子突然生病,而且无法起身,很快就奄奄一息。他全力救她,两人共同经历几番生死之后,他终于找到病因,就是他。 他给她的龙骨,是他最初涅槃时的那一块,上面凝结着开天辟地时残留的废弃,可以说是三界之中最毒的毒物。邕冗悔恨不已,却来不及挽回,因为她将龙骨入体,如今再难取出。 她蜷缩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偶有几次幽幽转醒,微哑的嗓音绵绵无力的恳求他,几乎要将他的心都要撕碎一般。 救救他们,求你。 话音飘零在云卷云舒之间,邕冗含着泪向她许诺,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族人。 于是,他将神族人全部接入他的洞府悉心照料,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日,在她被他喂下无数仙药仙草之后,她昏睡的时间渐渐变少,身体也慢慢好转。 邕冗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她体内的龙骨,被一层薄薄的柔白包裹,他探入一缕神力试探,发现正是这些柔白抵御了龙骨的毒性,也让她同时拥有动用龙骨中神力的能力。 他将其称之为仙髓,因为她就是拥有了它之后,才算是天界名正言顺的仙人。 仙和神,最大的区别,就是神力天生,而仙法得自后天锲而不舍的努力。 仙法多半无法超越神力的威力,只有她是意外,她的仙法得自他最纯正的神力。 就在邕冗抱着神族族长再三缠绵庆祝新生之时,天界之主的阴谋诡计却没有一刻停止。他三番五次找到尚未化身人形的开天神兽,巧舌如簧添油加醋的将邕冗化身之事,曲解为人神族人交欢后的得势。邕冗曾经在开天九神兽中名列第一,这件事曾经让开天神兽不满,因为邕冗凭借的是织梦将它们诓入梦境禁锢,而非真正的实力。 骗术,骗子。 如今,再加上私自将法阵咒术传给莫名其妙出现的神族人的罪名。 开天神兽几乎可以认定,邕冗的所作所为,是违背三界秩序的重罪。 骗子,叛徒,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之为开天神兽之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天界之主的苦心并没有白费,开天神兽很快掀起内讧,然后八只神兽中有七只上门挑衅,剩下的那一个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但是也背过身去,表示不愿意蹚浑水。 开天神兽虽然没有和邕冗撕破脸皮,但是也追问了神族人身上突如其来的神力和他们得自于何人的法阵,在多次交锋之后,邕冗顺水推舟,以下界为由,将神族人从天界的重重包围中解救出来。于是天界之主预计中的杀戮并没有立即发生,因为神兽考虑的是三界,而不是一时一地的得失。神族人的安守本分,懦弱无力的形象依然在。 天界没有看到神族人骨血中慢慢酝酿而成的反叛,藏在最深沉最压抑的灵魂深处。 付出的代价,被认为是值得的。 神族人放弃仙籍,从天界流放到红尘浊世。 邕冗一路相护,虎视眈眈,天界之主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现身。 神族人举族下界,邕冗为他们选定的安身之处,是位于三界交汇的东海海底。东海属于红尘,海的尽头毗邻天界天门,海底之下万丈则是黄泉地府。 邕冗知道天界之主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千挑万选了这个地方,并且还为了保护神族人不再重演九虚的悲剧,将开天神器携带下界。 天界之主如何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开天神器属于天界,不少也纷纷觉得邕冗此举欺人太甚,于是新一轮的围攻再次上演。这一次,向来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邕冗,停下脚步,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将所有被他带在身上的神器一一取出,抛向,只要他们能够取走任何一件,就是神器的真正主人,那么他们就理所当然的可以取走开天神器。 纷纷上前,甚至包括天界之主在内,没有一人能够取走,甚至连动用也不能。 铩羽而归的瞪着嫉妒的红眸,看着邕冗将神器一件件从眼前带走,恨不能杀了他。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同样身为开天神兽的另外八名神兽身上,但是并不成功,最终也只是拦下两件可有可无的小东西。邕冗言而有信,他们无法得手只能承认无能。被带走的一众神器,包括造世之神封天的部分神器,更多的则是出自九虚之手的神器。最让担忧的,就是神族人的来路九虚轮转台。邕冗保证,九虚轮转台下界之后,天界绝对不会再有一名神族人降生,如果失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大局已定,再无还转余地。 最后,在天界之主暗色流转的眼眸下,在漫天诸神无穷无尽的无声诅咒中,邕冗终于将最后一名神族人安然无恙的送出天界,他也随着殒身入东海。但是事情远远没有因为邕冗和神族人的离开而结束,有两名迟迟赶来的神族人还没来得及从天门跳落,就被怒气未消的抓住,扔给同样怒火滔天的妖兽撕碎。妖兽将他们撕成碎片入腹的第二日,兽身不在,竟然化作人身! 第三百四十三章 情愁未断 第三百四十三章情愁未断 妖兽化为人形,其中有多少艰难不只是它们,就连漫天诸多中的大半也知道。如此一来,没有化形的妖兽几乎在得知此事时疯狂向天门冲去,赶着追随神族人的脚步,欲将他们再抢夺回来。曾经的玩物,一度变为祸患的根源,而今又变成能够助它们修行的饵药。 天界之主一反常态的将天门封死,拦住所有想要立即追杀过去的妖兽,在一众面前,他终于拿出一界至尊应该有的威严,遵守了与开天神兽邕冗的约定。 妖兽不得无故追杀已经下界的东海神族。 当天界之主开口的瞬间,妖兽狰狞咆哮,失去理智的妖兽向他挥动锋利的可以顷刻间撕裂一切的利爪,都被一一拦下。但是妖兽层层围困,也让天界之主深感如此一来在众多眼前折损颜面。天界之主自从三界秩序订立之后,第一次动用天界大印,沉下脸来将即将失控的妖兽全部镇压。在暗地里交换的眼神,自然也都一一被他扫视而过。 神族人的存在,终于在他们眼中显出另外的形状,之后的惨剧甚至不用他再亲自出马。 和妖兽达成一致,下界虽然需要机缘,相对而言比较麻烦,但是妖兽只要有个大致说得过去的借口,下界相对容易不少。很多妖兽趁此机会成为的坐骑,然后只要随随便便说上一句,它们还需要下界历劫,就可以立即从天门跃下,直扑东海而去。 但是神族人此时早已不是最初的神族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龙骨在体内日渐相合,神力运用的越发纯熟,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神族族长在邕冗的悉心教诲下掌握了不少咒术,配合着神族人最初在洞天福地里偷学到的凤毛麟角,慢慢拼凑出一套特别的神咒。 邕冗此时已经不再时时刻刻跟在神族人身后充当他们的保护,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当日从天界带来的神器,被他一一安置到东海各处,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妖兽吸取仙髓会得到人形,只是直觉天界之主不会善罢甘休,更加不敢放松警惕。 而且,三界各有不同,但是将所有神器一一安置下来,就十分不易。神器中最难安置的就是九虚轮转台,这座由小神九虚炼制而成的神器,早在从天门下凡的路上,就显出种种异样的光亮。邕冗将它安置在三界交汇的极点之上,也是整个东海海底的最低点,那里上通天听,下至地府,在极点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仙妖敢于胡乱出手。 但是事情没有邕冗想象中的那般顺利,九虚轮转台没有任何损坏,却在安置到东海之后,就再也没有转生过一个神族人!神族族长闻讯赶来,只是给了他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然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天命如此,他们又何必强求? 神族人就算不再转生又如何?他们可以繁衍生息,就像红尘中的凡人那样。 邕冗对此深感焦虑,但是神族族长劝慰他不必如此,神族人能够活下来,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人各有命,没有谁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搭救另一个人,何况还是一族人。 如果上天真的要亡神族,他们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迁居东海,在她投奔他之前,想要将他们灭族,不费吹灰之力。毕竟当时的神族人实在没有还手的余地,而且天界之主已经格外留情,他三番五次逼上门也只是带着一些亲信,而不是群情激奋的众多,否则神族想要下界,也不是说一句离开就能离开那么简单。 邕冗见她将话说成这样,反倒不好将真相告之。何况今时今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早已忘却前尘,不再是当年的人界之主,她本可以带着滔天的恨意转生,结果她却在天界降生成为毫无神通法力的神族族长,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天界之主既然在当年能够毫不犹豫的毒杀人界之主,那么他也不会再担心杀她第二次!邕冗与天界之主的私会,在神族族长中毒最为危难之时,他们达成某种密不可宣的默契,他带着她远离天界,让她永远没有办法干涉三界秩序,以此来交换天界之主说出如何才能解开她身上的剧毒。 他不想说保她安然无恙确实另有私心在,但是苍穹在上,谁又能没有半点私心? 只是邕冗没有想到,最后的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最后消失在东海苍茫的幽蓝之中,连告别都来不及说。她没有留下哪怕一个字给他,却在最后的那一刻,目光穿过层层的海水,似乎将他的心思全部看穿。 就在邕冗将神器安置下来的不久之后,他再一次涅槃的时刻终于到来,神族族长将他护送到一处远离东海的地方,妙顶山。那里是妖兽们最初登天的故地,后来因为灵脉耗尽被妖兽遗弃。远离天界的窥视,又能不受黄泉地府冲上的死气纠缠,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就像是痴心一片的结发妻子,守护着最心爱的夫婿那样,一瞬不动的看着他,目光温暖有力,邕冗忍不住一再与她缠绵,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他再多一次的热情,软倒在他怀中,才不得不放开缠住她的手。恋恋不舍,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是如此,那样的抵死缠绵,就像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那样。 神族族长一如他希望的那样,在欲海饕餮之后,安然睡去。而他也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涅槃浴火,每一次涅槃对于神兽而言都是一次去芜存菁的提升,因此整个过程极为漫长。 这一次涅槃,也是邕冗的第九次涅槃,只要顺利度过这一次,他日后可以返回天庭,另外开辟一片灵境,不必受天条的束缚。到那时,如果他想将神族人重新迁上天庭,也不是难事。但是事与愿违,不知是安置神器的过程中消耗了邕冗太多的神力,还是这一次的涅槃就是比起之前的都更加危险,当邕冗察觉到火焰中隐隐不对劲时,一切已经为时太晚。 邕冗被困在里涅槃中途,魂魄完足却无法调动全部的神力,冲破身体外那层枷锁。那是他自己的枷锁,以往每次都是一碰就会掉落的灰烬,这一次却将他牢牢的限制在浴火重生后最原始的雏形中,无论怎样挣扎,都不能使他从中脱身。 邕冗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调动体内的神力,最后耗尽所有力气的他四脚朝天只能喘粗气。 神族族长醒来时,面对的就是一只小巧到让人无从下手的小兽。 她试着叫他的名字,他只能无可奈何的点头,却无法开口说话。她将他抱在怀里,他没有几两重,对于他张牙舞爪的比划,神族族长只能报以无可奈何的浅笑。 邕冗的状况时好时坏,似乎这次涅槃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影响,她打算带着他回东海海底时,他发起高烧,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一边照顾他,一边深入红尘世间,遍寻灵药仙草救治他的伤势。 就在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时,天门无声开启,天界之主从开天神兽那里得到确切消息,邕冗涅槃之期已经到来,他立即暗示心腹在天界散步谣言挑衅,原本就对邕冗带走神器之事十分不满,于是纷纷将手下坐骑妖兽放出,准备给神族一个下马威。 神族人一面向族长报信,另一面不得不仓促应战,当妖兽第一次从天门雀跃而下时,尚未准备妥当的神器只有不到一成发挥威力。仅仅是一成威力,也将前来挑衅的妖兽的先锋小队当场击毙。剩下的妖兽正要往上冲,就被各自的主人急忙招回天庭。 暗恨邕冗的处心积虑,而天界之主却看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东海神族的未来,绝不是重返天庭这么简单,他伫立在天界的云端向下看去,看到了一片安宁祥和。 可是天界的灾难和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就隐藏在红尘浊世的幸福之下,仙妖都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他看到了最迫在眉睫的危机。 神族居住的地方,此刻看上去还远离人世,只龟缩在三界交汇的地方,那里是红尘的边缘。但是依人间龙脉的走向,最后的龙尾会在百年之后甩向东海,在东海岸边将会出现一座繁华而庞大的主城。这座城会将红尘与神族连接起来,让越来越多的凡人有机会沉沦与神族族人的美貌之下。而后……他们会被红尘的愚夫愚妇奉为神明,很快神族人就会凭借无与伦比的神力成为人界的主宰。 神族族长,身死之前,原本就是红尘至尊,这一次放她安然无恙的离开,就是他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如果不是邕冗在那里拦路,也许他可以再一次除去她,然后将她的灵魂永远禁锢在天界尽头的云海之中,不得超生!邕冗,天界之主挑起冷笑,他涅槃之后能护她多久? 他绝对不会让她的心思如愿! 就像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也可以死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三界之中永远没有这个人! 在天界之主的挑唆下,很快驱使妖兽发动了又一次进攻,这一次它们不再没头没尾的分散开来,而是非常默契的攻向同一件神器。各个击破,就是天界之主暗中下的命令。 就在神族人即将抵挡不住时,神族族长终于及时赶回,她的身体此时已经与离开东海前发生很大的变化。邕冗涅槃前的缠绵,让她得到了更加惊人的力量。 凭借邕冗注入她体内的那些温热,神族族长以一己之力动用神器,邕冗体内得自封天的力量,在她心底缓缓流动,让她不畏惧任何威胁。 妖兽在神器碧霄发出的刺目光芒中纷纷从半空中陨落,被守在东海中的神族人一拥而上,围攻至死。这一场大战,却没有胜负之分,妖兽虽然退回天门,但是当神族人从海中救起全身脱力的族长时,看到从她受伤的额角流出的血,已经不再是鲜艳的红色。 妖兽的尸骸荡漾在东海中,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但是仍有一些余毒残留下来。善良的神族人不忍看到出海捕鱼的渔民被毒物所伤,总是轮番潜入海水中,以神力为那些入网的鱼驱毒。一来二去,有时也会救起一些被海上风暴掀翻的渔船上掉落的渔民。 时日渐长,妖兽不再袭来的日子里,神族人开始和渔民商旅慢慢有了往来。红尘中的喧嚣是一直以来都活在随时可能亡命的威胁中的神族人不曾体会过的,东海边最近的主城,建木城中总是有新鲜的小东西吸引他们的目光。在神族长老们没有预料到威胁之前,甚至有些大胆的商旅特地乘船驶向东海深处,他们卖力的吆喝着手上的漂亮东西,被吸引过去的神族女子有时会那一些海底常见的珍珠去换。再后来,神族与凡人开始了一段数百年的通婚。 神族族长当时一心一意在东海海底照顾无法化身而越来越烦躁不安的邕冗,于是整个神族都交在长老们手上,长老们在亲历红尘见到无数朝代更迭之后,深知皇族如果得到神力,将会给整个人间带来新的血腥,于是将全部的族人着急过来,严格限制他们到人间行走。因缘际会与神族人定情的凡人,必须在东海海底定居,切断与凡世的关系。神族人如果一定要追随爱人离去,就要抽筋剥骨将一身神力留在东海,变成凡人入世轮回。 此后生死勿论,都与东海神族再没有任何关系。于是在一阵悲情的聚散离合过后,大多数的凡人决定定居东海,只有极少数的神族人离去。 一切都在天界之主的窥视之下发生,向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生。 神族族长陪在邕冗身边,在东海海底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状况才略有好转。她将他安置在九虚轮转台一侧,那里也是整个东海灵气最为充盈的地方。邕冗的身形不再是不堪一握的小小一团,慢慢长大成两人环抱不住的大小,但是仍旧无法化身。神力全部被禁锢在身体内,不少神族人常常在夜里听到他压抑的嘶吼声。 失去邕冗保护的神族人,即便是在神器的保护下,也没能熬过妖兽一次又一次的侵袭。 从妖兽的残魂中,神族人得知被捕杀的原因,是为了他们身上的龙骨仙髓,长老们劝说族长放弃反抗,只要神族人不要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神力,保命不难。 恳求,变成哀求,再后来,变成跪求。 神族族长在星辰碎裂的那天夜里,终于下定决心,应许族人的自甘放逐。 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身,也是为了整个凡世,妖兽屡屡下界,受到牵连的还有人间灵脉。每一次灵脉震动,都会引发山崩地裂,生灵涂炭。 但是天界岂容他们再一次脱身? 最后一次,冲出天门的不只是妖兽,还有开天九神兽中始终无法化为人身的三个。 天界中不肯屈服于天界之主淫威下的神仙纷纷被困进远离天门的洞天中,剩下的穷凶极恶之辈,早已被哄骗得团团转,种种不能称之为理由的小事都被添油加醋的改写,最终驱使他们丧失理智,攻向东海神族。究竟是恨意多一些,还是仙髓对他们的吸引更多,没人知道。 东海神族在这一场浩劫中几近灭族,但也凭借神器杀死无数妖兽,三只开天神兽亦是有去无回。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妖兽击穿东海海底,黄泉死水上涌,神族外一直胆战心惊的血统不纯的那些人携带神器私逃,也许等待神族的就未必是真正的灭族。 那些被人盗走的神器,正是看上去没有多大威力,却保护着东海神殿主殿的重要屏障。它们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提供给碧霄,才使得碧霄有抗拒妖兽入侵的威力。在他们逃走之后,东海神殿没有撑过一刻,随即陷落,主殿被妖兽彻底击溃,断壁残垣废墟遍布。 神族人的血一滴滴落在东海海水中,连同黄泉死水和那些妖兽的残魂断魄,仇恨纠缠,永远无法再转世轮回,即便是在三界之中生机最为完足的人世,这样的灵魂也没有重回的资格。他们,无一例外的被玷污。 神族族长抬起头,向着天际尽头看不见却一直在的天门眺望,她知道天界之主的目的已经达到,神族人与不服管教的妖兽两败俱伤,一切已成定局,神族一败涂地。 她的避让,她的隐忍,到最后换来的就是灭族。 神族族长在敲晕了没有反抗能力的邕冗之后,焚魂入海,以神族至纯的骨血诅咒。 诅咒那些逃离的人,窃夺了神族最后一点活命的机会。同时,她也诅咒,在大限来临之时,天界将会永远陷入昏沉之中,永无天日。随着诅咒直冲苍穹,神族族长在最后一刻终于得知她的来历,人界之主。 第三百四十四章 遗愿难消 第三百四十四章遗愿难消 神族族长的罪就是她的出身,最后一刻得知真相的她,做出一个让天界之主追悔莫及的决定。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位于心口这一世始终没能苏醒过来的人界大印拽出,并且狠狠的向着黄泉与人世的隅隙抛去。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最后能为凡世苍生做的牺牲。人界大印中暗藏着整个来龙去脉,天人交战的真相,陨身堕落的愿心,以及她对这个世界最深沉最凝重的眷恋。随后她将所有的怨念留在东海,同她的族人在一起,她一世辜负的族人,被她拖累的族人,她希望她的死,有朝一日能够换来他们的转世轮回。 那一件人界之主的大印,转瞬消失在茫茫波浪之间,天界之主不敢发动仙妖去找,只得亲自去追寻。但是一直没有人界大印的下落,三界大印互有感应,幽冥大印一直深埋在黄泉下毫无动静,等待着属于它的主人的到来。可是人界大印就像从未真正出现过那般,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恼羞成怒的天界之主重回东海海底,巨大的法力将整个东海神殿夷为平地,也因此发现了沉睡中的邕冗。天界之主的恨意无处发泄,将没有还手之力的邕冗以七星神锁定在九虚轮转台前方,让它不至于立即死去,可是也没有办法再化成人身。 东海冤魂枯骨无数,此后夜夜唱诵着悲戚的歌谣,怨声滔天,红尘之中时常淫雨霏霏,一落数月不绝,东海狂风巨浪搅得三界交汇处时有异动。天界之主无可奈何,只得将一直被囚禁的极力反对他残害神族人的金仙放出,将烂摊子甩给别人。于是封坞画扇等一众金仙下界,炼制成辉星龙盘,勉强可以压制东海冤魂。 封坞下界时,刚好东海神族圣女逃到人间后不久,惨遭情人背叛,被他救下,只是只剩一缕残魂的圣女已经无法再世为人,于是他们长留东海,以一己之力镇压妖兽残魂和不甘悲惨死去的神族族人。 但是让天界之主始料不及的是,自从下界后就再无异动的九虚轮转台开始慢慢有了变化,它再次运转,只是力量太弱没有引起天界足够的重视。它转生了一名女子,东海神族嫡系,她身上有着最纯正的神力,而且她的出现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降临轮转台上,她由凡胎骨血而成,是三魂七魄完足的红尘女子。东海神族彻底成为人界之人,与天界无关,纵然诸天依旧不愿放手,也无法再行追杀。 三界界限限制三界有序,不能越过界限直接下手暗害其他世界的生灵。苦思冥想过后,天界之主将心思动到当日东海浩劫之时叛逃而出的骨血不纯的族人身上,此时他们已经在红尘一隅站稳脚跟。 被世人尊称为世家的那些人手中各自持有少许神器,他们对神器的用法一知半解,但是毕竟与神族混居,比起凡人来要厉害得多。他们的心思很快被从云端窥探的天界之主洞悉,抓住他们担心神族后裔报复的天界之主化身为寻常金仙模样,出现在世家面前,极其隐晦的点明他们的处境并不乐观。 因为东海神族的后裔还存在于世,只要圣女活着一日,世家作为旁门就抵挡不了神族嫡系的驱使奴役,只要圣女还在,那么总有一日世家会再次沦落成为耀眼的神族的附庸。 到那时,谁还会记得他们自称为东海之后?世人只道有神族,不知有世家,等待世家的命运,就是为当年的临阵背叛窃夺外逃,付出格外惨烈的代价。 天界之主提醒世家族长,不要忘记当年东海神族的下场,他们的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神器被盗,如果世家不做出应有的反应,那么,神族后裔怀恨而来,势必会从世家身上讨回公道。 何为公道? 无外乎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灭族的报复,同样只能是灭族。 原本就忧心忡忡的世家立即做出反应,用千年来圣女最信任的神子为诱饵,布下层层陷阱。杀戮未绝,圣女惨死的二十年之后,新的圣女再一次转世而回,她们或早或晚会回想起世家的背叛,是东海神族灭族的根源。于是,血色无穷无尽的在红尘之中延续开来。 天界之主伫立云端,俯瞰下界神族圣女杀机澎湃的报复一次一次被世家击溃,扬起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终于可以安心高枕无忧的稳坐天界之主的位置,神族后裔互相厮杀,人界之主焚魂东海,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 可是,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随心所欲? 就在天界之主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时,天象横生异动,一颗妖异至极的星辰,自万丈云海的深处跃起。远远的向着云海尽头袭去,天界之主从闭关中惊闻此事,立即飞身追去,但是那颗异星早已消失不见。天界之主穷尽神力追逐到最后,也只是在它消失的方向上找到几具焦糊的妖兽尸骸。 妖兽身上根骨寸断,找不到半点血迹,全部被烤干,尸体僵硬乌黑,散发出浓郁得挥之不散的恶臭。即便是用天界最纯净的天露也无法洗去它们身上的焦黑。 妖星主血煞,杀戮绵延。那是为了复仇而回,天际将倾。 妖兽的尸体虽然很快就被天界之主处理干净,但是流言蜚语还是如同雨后春笋般茁壮蹿起,整个天界人心惶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天界之主陷入癫狂,一夜夜占星问卜天象,寻找那颗妖星的下落,却迟迟没有结果。神力匮乏的天界之主不得不停下这种漫无边际的搜寻,将目光重新落在红尘之中。 红尘之中,无数圣女死在世家和皇族的暗算之下,人界乱世雏形初现,断没有中途出现生机的道理。可是未等天界之主安心下来,就有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他天界有异动! 在天界最高的山的顶端,尘封多时的一面古镜突然发出耀眼的光亮。虽然只有一瞬,还是被察觉。 天界之主匆匆赶去,终于发现了妖星的去向。 古镜两面,当年被邕冗带走的那一件是主镜,有上通苍穹下至幽冥之功,有人在红尘之中触动主镜,因此天生异象。 天界之主立即屏退所有,独自一人登上山顶,他从镜中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对镜施法,咒术穿过古镜,到达他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天界之主看得毛骨悚然,自从天鼎炸裂之后,万世分离,怎会有人通过神器与异世勾结!但是天界的附镜无法与主镜相抗衡,他无法打断少年的试探。 而且,更让他觉得威胁的是,附镜中有强大的杀机正从异世袭来,其中的血腥杀机,隐隐透出毁天灭地的气势。 不等天界之主痛下杀手,红尘再起波澜,这一世的神族圣女转世而成的女子抓住机会直闯东海!震惊之余只来得及拦住与她随行的红尘皇族,却来不及阻拦无所畏惧的神族圣女! 天界之主大怒,屡屡在东海中暗下毒手,却始终没能将女子杀害,但是他也没有让她好过。女子离开东海后不久,几次毒发,险些丧命。命运多舛,最后还是死在了东海寒毒之下,虽然留下一女,却是个身怀寒毒,又有半数凡人血脉的废物,根本不值得一提! 甚至在圣女的女儿身上,天界之主全然找不到一点神力的踪迹不说,她苦恋宿仇皇族之子做下的种种蠢不可及的行为,更是一时间沦为天界笑谈。堂堂东海神族之后,竟然会恩仇不分,痴缠一个曾经将她的先祖分尸而食的卑劣肮脏的凡人后裔! 果然是红尘浊世,荒唐可笑! 但是很快,漫天诸神就再也笑不出来,妖星在红尘中再现,圣女留下的痴愚女儿惊艳重生,同一具身体却换了新的灵魂。异世重来的灵魂带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界之主的神威,将封存在神族圣女体内的神力激发而出。 妖君骇然临世,神族东山再起。 天界之主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他在数千年之前就逼下天界陨身不见的九虚,会借东海神族的尸身还魂而来! 回忆终于告于段落,凌紫沁合上双眼,心底早被沉重的过去掩盖。怪不得所有人都对她隐瞒真相,翀白素脸上欲言又止的悲伤,原来并非杞人忧天。 她忘却前尘,一次又一次的转世重来,从那个世界到这里,所有的苦难都不是此前看到的那样。 她一直以为她要留下,必须要一个留下的理由,否则她的存在永远都是一缕漂泊无根的亡魂。 她却不知道,在万年之前,她原本就是属于这里。在她肩头,压着的不只是被发落尘埃的私怨,更有维护三界安宁的重责! 封天陨身,为的是保护当年与九虚辛苦创造的世界。 人界之主几番生死,更是想要看到红尘安宁苍生乐业。 不知何时起,眼泪早已将面颊覆盖,凌紫沁长叹一声,她要终结的不只是神族的宿命,更是三界的安宁。 人界之主将大印交给她,其实是明知无法幸免后无可奈何的托付。明知是不可为,明知天界之主的诡计多端绝对不会放过她,却还是不顾一切为救世而来。封天将那个永远不会再重来的人立为红尘守护,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禤鸾呢?他又是何人?”凌紫沁转向九虚,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但是随着记忆的复苏,她对他却真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谈不上厌恶,但也没有多喜欢。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造世之神,据说他在天鼎上看到你的名字之后,尘心暗生,无法自已,将造世的使命抛在脑后,只记得你。因为使命未成,而被镇压在天鼎谷底深处的迷雾中,直到封天见他濒死,于心不忍,才将他带离,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禤鸾伤及神魂,不再记得过往,后来一直在天界居无定所,直到你将他捡回去。这件事,当年无人不知,不少人劝你不能留他……紫沁?” 九虚说着突然住口,她看到凌紫沁的脸色微变,似有难色。 “我,九虚和封天究竟为何会走到那一步,分开,不是在天鼎之前,而是在那之前。”巨大的疑惑,一方单恋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是得到另一人的回应,不是该欢呼雀跃的吗?为什么,九虚却会那样伤心? “她为封天而来,可以说是伴生,封天的使命中没有情字,只是因为不忍看她伤心,因此才做出种种假象。殊不知她早将那些虚妄看穿,所以为此伤情,真心换假意,她宁可不要。”九虚感慨的摇头,当年的两人都太过直接,否则也许不会是今日的结局。 “封天为造世之神,看上去虽然风轻云淡,实则行事有雷霆之威,九虚是润物无声的附神,心中之情只会比他更加细腻。看穿封天的敷衍之后,伤及神魂,无法开口。封天误以为被她怨恨,又见她与其他神祗相识,更是抑郁,因此在天鼎危机初现时,打算成全她的自由,不再纠缠不休。” 九虚的话让凌紫沁咬紧牙关,原来分离竟是如此容易。 “他。”后面的话再也没问出口,就算有多少误会,能抵得过封天的焚身相救呢? 可是,终究还是不在了。 “你想知道封天的去处吗?”那件绝密,本是不该再被提及的,邕冗曾经说过,那是封天最后留给她的一分念想,只要她心里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难以释怀,总有一日,他们还会相见。 或许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不再是能够为她挡住所有风刀霜刃的大神,但是他要偿还她所有为他哭过的悲伤。 “我,”凌紫沁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到唇边全部都是淡淡的血腥,“不想。” 她是凌紫沁,这一世的情,她说过要给等在阵外的那个人。她已经负了一个,难道现在还要再辜负第二个? “你真的不后悔?也许他还……”九虚皱眉,封天当年能将大半神力给了她,又怎会不留下一分退路?难道她因为当年的心伤,真的已经忘了如何再去爱一个人?还是她将万年前的心动只当成一场不该有的尘缘心动! “只是也许,你也说了也许,你要我为了也许辜负身边人吗?”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再错哪怕一步,神族之冤,人间之念,她对白素的诺言,没有一个是她能放下的不重要。 封天与九虚的因缘,她迟早会给他们一个圆满,但不是此时此刻,不是在漫天诸神的窥探之下。 封天也许真的还存在,就在三界中某处不为人知的阴影中,但是他没有现身。要么他此刻还不是诸神的对手要么就是他在养精蓄锐,无论是哪一种,她现在找到他,都会给他带去丧命的危险! 三界的安宁,是他曾经焚身换来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再一次牺牲才能阻止天界之主的贪念,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她凌紫沁。 “如果你举棋不定,不如就将人界之主的大印,交给禤鸾,我可以帮你点醒他,让他记起曾……”九虚想了想,不得不如此劝说,她们虽然曾经是一个灵魂,却在万年之后不再是一个人。 “然后让他替我去死吗?”凌紫沁淡然说道,“你觉得他就不是另一个天界之主?他想要篡夺红尘,无外乎就是为了九星临位之时,与天界之主一较高下,趁机自立为王。我若让给他,只会让红尘永无宁日!” 她并不贪恋人间权势,只是她也不习惯将她的责任,推给另一个人,何况还是一个有野心也有实力做乱的人! “他们都在窥探你,你一个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九虚迟疑得摇头,她和邕冗滞留于此,已经不可能再等到下一个千年,如果这一世还是无法阻止天界之主,那么很快,三界都会被他操纵。一旦天条被毁,整个时刻都会寸寸崩溃! “我不是一个人。”凌紫沁突然扬起星星点点的笑意,雷霆般出手袭向九虚,“如果你不能阻止他,请你带着……” “不!不要!”万丈金光平地而起,将身形飘散的九虚包裹其中,牢牢的缠紧,源源不断的神力向她体内涌入。 “带着我们生生世世的回忆,在另一个地方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等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凌紫沁说完,左手猛的抓向虚空,生生将幻境撕裂,带着被裹成金色蚕茧般的九虚从中一跃而出。 正在九虚轮转台旁焦急等待着凌紫沁的邕冗和翀白素,被轮转台突然冲出的金芒照得睁不开眼。 凌紫沁在半空之中扭动腰身,将手中的金色蚕茧用力从轮转台半开的石门中扔出,金茧向着未知的异世冲去。将所有不甘和惊惧远远送走,凌紫沁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从口中涌出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滴滴答答落了一地。赤血落地,转瞬间在墨色的地面上开出大朵大朵夺目的金色莲花。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拆天砌地 第三百四十五章拆天砌地 东海神殿底层。 翀白素顶着刺目的金芒,冲上前去将凌紫沁紧紧的抱在怀里。 尽管被金光照在身上犹如针芒,但他此时根本浑然不觉。双手飞速的抚摸过女子周身各处,再三确认没有受伤之后,一颗心落地。 “你就这么将她送走了?”邕冗不由自主的有些担忧,九虚一缕神识留在这里,是为了接引转世重回的她离开,绝对不会是逼她面对。 早在凌紫沁出来的一刻,金芒散尽,他就知道已经数次重演的事,这一次即将重演。 “收回你的手。邕冗,这不是你我第一次重逢,你觉得我还会再被你扔出去第二次?”凌紫沁抬起头,脸色仍旧苍白,但是隐隐有面色阴沉的兆头。 九虚和邕冗的用意,就是无可奈何下的逃亡,她深知如此,但她并不想如此。曾经的牺牲,她没有错,只是思虑还不够周全。卷土重来,她怎会重复过去的错误,一错再错? “你不该留在这里。你和她不一样,你离开,在那里活下去,一定比她更容易!”邕冗沉声说道,他也好,九虚也好,留在这里都无法再等到下一个千年,唯一的希望落在她身上,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同样的错。 “走,你要我走去哪里?邕冗,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也知道,这里才是封天和九虚最终的去处,无论过了多久,只要还没死,就一定会回到这里。封天已经不在,你要九虚也放弃,那么当初造世又有何用?”凌紫沁淡然开口,心思飞转。 “你离开,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邕冗还想最后劝她一次,如果她还是那样坚持,他未必不敢将过去做过的事再来一次。 “你要我眼看着这里成为的修罗场,袖手旁观独自苟活?”凌紫沁冷着一双星眸,眼中的光芒隐隐闪烁,全都是暗光,“你怕死的话,可以现在离开。你已经从兽身中挣脱,让我猜猜,你是得了谁的血?在世金仙虽然不少,但是能够点化你的,也不是太难猜不是吗?” 环住她的双臂突然有一丝僵硬,但是很快消失,似乎那一瞬的紧张都是她的臆想。但绝对不是,凌紫沁心底无声长叹,白素还是曾经的模样,他不会演戏,所有的谎言能瞒得住眼神,却藏不住心跳。 回忆复苏,旧魂重现,让她看透很多人,只是身边的这一个,似乎还是远远的蒙在雾中。 千年前的往事,其实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她只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曾经的欢喜悲伤都随着时光漫长慢慢褪色。甚至包括令她心伤过的封天,也只记得一个侧脸,在她无数次蜷缩在他怀中入睡和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的侧脸。而关于白素的回忆,只是那一个眼神。穿透层层迷雾,凡世的少年不该有的清亮目光,吸引她靠近。 凌紫沁不想否认,其实在得知封天焚身之后的片刻,她曾经有瞬间的奢望,希望封天如当年的九虚一般,留下生机。 哪怕只是一个残影,只要他还在,未必就不能重生。 甚至她会不由自主的猜想,身边的男男女女中,会不会有一个人就是封天的转世!但是随即她将这种念头打消,封天不是九虚,九虚是因为不甘,而封天却是心愿如此。 到底,在数千年之前,是九虚的心更疼,还是封天的伤势更重,凌紫沁已经无法比较。但是有一件事,能够确定,封天对于情字,绝对不会是九虚以为的那样淡漠虚应。 他是爱她的,用她没能理解的方式。 邕冗眼角的余光从翀白素身上掠过,他甘心屈身为人,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邕冗也不便多说。 凌紫沁转身,轻推开翀白素的怀抱,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对他使出极致的勾魂术,但是她忍着没有动手。 “你转身。”侧头给了邕冗一个回避的眼神,她有事要问白素。邕冗叹了口气,转身走去轮转台的另一边。 金芒已经淡去,翀白素用尽全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的温柔,他的纵容,他的宠溺,每一份心意后面都是不能说的伤痕。可是这一切,从他清楚的知道真相的那天开始,他就发誓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从他们的最初,上苍就从未给过她一分疼爱,他要将命运欠她的,一点不差的弥补回来。 她是为他而生,他能做的,远远比不上她曾经给过他,后来却永远无法再给任何人的依赖和温柔。也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一个人命中的福缘,就像寿数一样都是有限的,他被她爱过,已经将千万年的福泽一次用尽。 她会不会问他的来历,再一次将他逼到死角,会不会,会不会?没有察觉脸上的紧绷,已经让他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翀白素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她变回过去的那个人!就像他骗了三界的谎言,最好永远都不要被拆穿。 一切都被凌紫沁看在眼里,原本无法最终确认的事,渐渐露出端倪。他担心她会成为九虚,她却担心的是她会和九虚犯下同样的错,至少,还不算晚。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心里有了其他人,你会不会……”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暖香猛然缠住,旧情已成回忆,但回忆也是她。九虚一直都在,与回忆伴生,那是她的最初,没有封天也就没有她。 其实,要问的根本不是这些话,他的来历,她不想追究。 翀白素如释重负,他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原来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在幻境中会错意。 “不会。”绝对不会离开她,他将一个世界搭上,为的就是与她重新来过。何况,没人比他更了解她,没有什么第二个人。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他会严守秘密,直到他们走到一世又一世的尽头。她曾经坐在高高的云端,哼唱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小曲儿,那是他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最美的一刻。她在他怀中醒来,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刻,她指着云端下的炊烟说天上太寂寞,她一直都想去那里。 红尘在她眼中才是真正的世界,天界只是冰冷的白云,再美也温暖不了她指尖的冰冷。 “白素,累吗?”凌紫沁伸手贴上他的面颊,纵然容貌再三变迁,这双眼还是旧模样。说世间没有不变,还是太偏颇。终究有些事有些人,无论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会被她记得。回忆不可靠,却很难说不重要。 “沁儿。”翀白素恨不能在这一刻将她揉进身体里,骨骼的最深处,只要这样他们才能永不分离。在达到九虚轮转台之前,集他与邕冗两人之力,足以将她送到任何地方去,可是现在,神力压身,他真的做不到。 东海千里,以此地三界力量最为凌乱,也最难以操纵,他勉强动手,前尘未卜,也许会引来三界大乱。说什么地仙之身,其实他的境界早已突破,只是迟迟不敢更进一步,再向上,引得九天雷动,也许他们会直接见到始终不曾离开天门的天界之主。 这个险,他不敢去冒,至少,不是此时此刻,拖着她一起。 “离开东海,我们就大婚。”没来由的心惊,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凌紫沁猛的闭上双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寸寸割心。 不是说,在神族未卜先知,在东海故地一定能金口玉言吗?那就就算是她的奢求也好,她要他一世平安。 “好。”什么都答应她,如果她的祈祷,依旧像当年一样,那就是他最大的幸运。翀白素知道,无论他在红尘中再轮回几世,也永远无法拥有福缘,这是他当年叛天的惩罚,纵使天鼎不再,天道依旧高悬。 他答应她的幸福,有多少只是嘴上答应而已,翀白素暂时抛开那些卑微的念头,那个不惜一切完成使命的造世之神已经完成最后的使命,此刻的他只为她而来。 “沁儿,你要脱去龙骨吗?”将她抱在怀里的每一刻都显得格外珍贵,翀白素低声问到。这里也是三界唯一无法被窥视的所在,否则在九虚现身时绝对躲不过暗杀。 “不!还不是时候,我不是她,不会重演神族一再退让的败局。”凌紫沁转头看向九虚轮转台,自从她送走九虚后,半开的石门已经全部打开,内里光华流转,似有新生酝酿。 东海神族,他们逆世而来,千年间血腥不断,惨事无穷,受尽折磨,也尝尽世间繁华,最后终于被抹杀殆尽,只剩下与凡人相合的那部分留在人间。三界,就像记忆中那般,有着应该被遵循的规则。任何想要从规则中脱身的人,最后都会走上歧路。 人界之主不该到天庭赴宴,邕冗不该带着神族人下界,禤鸾不该利用黄泉怪兽厮混诞下擎岚扰乱天意。一切原本都可以避免,封天的心意,她已经懂了,剩下的就是将他未做完的那部分做完。 “沁儿,与他为敌,你……没有胜算。”翀白素的心顷刻悬起,这一世的她果决狠辣,一改之前的温驯。 “我不需要,胜算。”凌紫沁低声说到,许久不见的笑容迅速绽放开来,“因为,我没打算与他为敌。你说的对,我不是他的对手,既然明知道动手的结局是被毁尸灭迹,何必自讨苦吃要送命在别人手里,再死一次?” “沁儿!”心口流转的温热,将她的打算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他心中,“你!” 邕冗从另一边走过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切,但是没听出她的打算。只是她落在九虚轮转台上的目光,令他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坏事即将发生。 可是他的靠近,却并没有打断两人间的温馨对视。 “说你爱我。”凌紫沁难得的低声调笑,似乎等会要去面对危险的不是她。笑容明媚的似七月流火,带着燃尽一切的炙热,缓缓调动着体内的神力,在东海她的骨血比起怎样的神力威力都更大不是吗? 邕冗瞬间呼吸一滞,终于认清,她身上虽然带着那个人的骨血,却不是那人。 “你爱我。”翀白素认认真真的说道,只是眼角的笑意将他使坏的打算提前一步泄露出来。 凌紫沁一时不查,为之气结。转念却又笑出声来,不与他计较。 “白素!困住他!”下一刻两人猛的双手相对,借力向反方向飘身退去,凌紫沁一步落在九虚轮转台上,翀白素则瞬间移动到微愣的邕冗身后,以雷霆之势将其定身原地。 “你要做什么!”邕冗万万没有料到翀白素会在此时动手,“你我不是相约……”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邕冗,当年你在那人身上犯下的错,是你太笨。我绝对不会与虎谋皮,沁儿也不会知难而退。你想得到人界之主的大印,逆天而行复活那个人,绝对不可能。” 翀白素说完,灼灼白光从指间飞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华丽精致的牢笼,将邕冗所有的不甘心和嘶吼声都困在尺寸方圆之地。 凌紫沁落在轮转台的大阵中央,听到他的话,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邕冗想用当年天界之主欺骗他的把戏,来蒙骗白素,但是并没有成功。 一丝笑意浮现,她猜邕冗之前一定以保护她为名,劝白素将她从神器中送走。轮转台的另一边,等着她的会是何人,怕是除了那位心思用尽的天界之主外,还有一群虎视眈眈要将她撕成碎片的诸天。 不过,无论他们如何神力通天,都无法对一段神识动手,神识就是过去的回忆,一旦抽离,无法篡改。 回忆渐渐复苏,她知道当年留下这段回忆只是为了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九虚的回忆没有被篡改,但是心性如她,会听信邕冗的谎言,不足为奇。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事,即便牺牲也不愿放手的爱人,明知道不属于自己也想要用力争取的位置。 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 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也只能由最爱那个人的自己,亲力亲为。 最初的最初,伤痕已经刻骨。 最后的最后,死生由命,一旦失败,至少他们是死在同一场浩劫之中。 连同整个天地三界一起,由生到灭。 涅槃重生,浴火而还。 如果在浓墨渲染的苍穹之上,真的有所谓的天道无亲,那么这一次,请让她亲眼见证。 突然心生警觉的翀白素难以置信的将目光从邕冗身上转向凌紫沁,却猛然间对上那双欺霜赛雪寒光激荡的星眸。 勾魂术以神力作为根本,飞旋而出,能够避开绫罗玉符的窥视,又要避过魂引,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上许多。凌紫沁全力而出,凌空飘然,脚尖虚点在九虚轮转台上,借助整个东海之力,勾魂成网,向白衣飘然的巫医神子罩落。 曾经她也在别人的保护下,苟活偷生。那样遥远的曾经,在万年的风雨之后,历经坎坷重新回到她的记忆深处,一次又一次的重演,酝酿成一片深邃冰冷的海水。 被人精心呵护,是一件听上去多么温暖的事,被人用尽生生世世的魂魄爱恋,怎样浓重的感情也不及性命的重量。封天曾经给过九虚的,是短暂的幸福过后,无穷无尽的悲伤。 如果这一次,等待白素的,是面对她完成使命后的焦黑尸体和从此之后漫长无尽的年月,凌紫沁宁可让他从一开始就忘了她。从来失而复得难比登天,得而复失的痛苦却极难忘掉。 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在东海海底,她就是神祗。 身为神祗的她,想要将所有东海海域内,不属于神族的骨血全部驱逐,绝非难事。 她要保护他,他的爱人。还有,封天留给她的,从无到有的喧嚣明亮的尘世。 她能不能与他相守,要看天意,但是能不能留给天下苍生一个生还的机会,她会尽力! “沁儿不要!”翀白素被巨大的金色光芒罩住,随即惊骇的声音和被他禁锢的邕冗一样,齐齐落入被数倍放大增强的勾魂阵中,猛地向着西方直直冲出。 这一夜,半个云陌皇朝的百姓都看到夜幕上绽放的异象。 道道金光从整个皇朝的最东方冲出,绚烂的金芒撕裂墨染的天际,晴朗的夜色瞬间被阴云遮盖,转瞬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一场大雨,一落就是半月有余,由黑转青,青雨不多时又变成血雨,最后血色褪去,清风送爽,**初霁,又是一年盛夏光景。 最靠近东海的建木城一夜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被坊间无数说书先生传为天意不可妄测。 莫少白站在高大冷清的城墙上,凤目生冷,三日后,就是他的登基大典。 “来人!”身后的阴影中立即走过一个黑衣侍卫,听令之后立即离去。 次日一早,云陌皇朝喧嚣多时的新帝大典,因为种种未能张榜公布的理由,延后。 消息很快由璟月宫传出,如同夏月中疯长的青草一样,席卷整个云陌山河。东海颠覆,海枯石烂,消息很快由探子带回宫中,那时玉王正在长廊尽头伫足。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三日为期 第三百四十六章三日为期 莫倾城远郊,百里雪林。 盛夏的阳光照不进雪林顶层弥漫的皑皑白雪,龙妤姝踮起脚尖伸手从半空中接下一朵飘飞的落雪,晶莹的雪花在温暖的掌心中顷刻化成一小团儿微冷的雪水。不多时,雪水无影无踪,她依旧举着手,像是一尊冰天雪地里守望着未归人的石雕。大雪飘零,一切周而复始。狂乱的心虚早在凌洛斐被冷瞳带去闭关时,早已灰飞烟灭。她知道,灵狐妖血并没有控制她的威力,一切,颠倒狂乱都只是她为了吸引凌洛斐的目光,才上演的一出戏,一出争宠夺爱的好戏。 只是为了巩固她立足邪医一族的地位,只是为了向族人宣告她对族长的绝对占据,只是为了吸引他的视线,只是…… 自卑作怪罢了。 当冷蛰荇吊着一双狐狸眼,冷冷的吐出这句话时,龙妤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目的,确实就是表现给狐女看。 你到底想要怎样?就容不下我一个孤女吗? 冷蛰荇的冷声慢慢消散在风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狐女一甩尾巴,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让两人难堪的话。 她想怎样? 龙妤姝站在风雪中,任由凄风冷雪从阴云下径直落到身上,站的久了,就连肩膀上也都被白雪覆盖白白的一层。 一声叹息,消散在雪中。什么容不下,什么容得下。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骗人的鬼话。世家的内院,险恶得程度不亚于皇族禁宫。只是所有人都将最美好的那一面展示在外,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戳中软肋。她自幼就知道,不是元灵深厚,悟性惊人,就能在家族中赢得一切。因此兄长龙倾一直以来都是她努力的目标,有心计的人不少,但是有本事实现的人少的可怜。 她要把凌洛斐和邪医一族,带回酬剑山庄去,如此一来,她就能站稳脚跟,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她要辅佐兄长,成为征服三大世家的尊主,总有一日,她的兄长要坐在那张金光灿灿的龙椅之上,睥睨天下,成为一统天下的皇者,酬剑族也会成为真正的皇族。 他们,是东海神族之后,天命巍巍在上,他们怎么甘于屈居人下?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龙妤姝转身,容颜上冰霜雪色。她的探子,早在她离开酬剑山庄的第二日夜里就追着潜入百里雪林,而这一切,凌洛斐毫不知情。不止她的未婚夫婿,就连邪医族长也没有察觉,雪林中多了几个生人。 只怪他们太过依赖雪林内外层层交叠的法阵,殊不知那些看上去天衣无缝的阵法,实则在她眼中几近废物。它们拦得住红尘中的凡人,但是想要阻拦她,实在太难。 全部破解开来,最长也只需要两个时辰,但是想要从众人眼前逃离半日,实在不太容易。因此她只能等在这里,等着每隔十日,探子从山庄带来的口信。 父主的口信,总是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倒是最近一次送来的消息变得有些繁琐。关于东海,关于兄长龙倾,关于妖女月澜煽,最后,还有酬剑山庄即将赢来的盛事。 在她将一切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探子却带回兄长保护着神族圣女一路星夜兼程的赶回酬剑山庄的消息。 这是东海出现异象后的第十日,此前笼罩不去的阴云已经全部散去,东海海枯的传言已经被邪医族派出的族人确认再三,东海神族的传说彻底告于段落。 龙妤姝不想知道,东海海底到底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就在昨天夜里,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妖气欺身。 她体内的元灵,流转不利,妖性几乎压制不住。 没有异样,也没有受伤,妖力的突然反噬,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元灵不稳。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东海。 她不知道何等惊天动地的威力才能毁去东海,但是她知道,一旦世家呈现疲软,皇族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大小姐,族长大人命您月内返回山庄,少主明日傍晚自天山脚下路过,请大小姐务必拖住凌公子。” 探子说得飞快,疾风扬起,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妤姝站在原地脸色平静,风中传来的危险气息,显然这一处雪景中有的不只是她而已。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小路尽头,转过一个脸色发红的女子,女子看到龙妤姝顿时愣了一下,目光立即向周围看去,但是四周除了瑟瑟冷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女子苦恼的皱了一下眉,还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走来问好。 龙妤姝是族长未婚的发妻,邪医一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凌洛斐对她的宠溺,有求必应,羡煞旁人。 “夫人,这里风寒雪冷,夫人还是……”女子是族中一名长老的侄女,龙妤姝转脸看了看她,没见过几次面,连她的名字也记不住。 “何必如此假惺惺?”龙妤姝挑起一抹冷笑,女子全身一个激灵顿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族长夫人步步逼近。 “你想问,我在这里与何人私会,刚刚消失得黑影是谁的人,我们在暗中谋划什么。你想问,就直接问,我保证,会一字不差的回答你。如何?”龙妤姝伸手握住女子的手,一道小巧精致的法阵顿时抽丝般缠住女子的手,让她动弹不得。大颗大颗的冷汗立即顺着额角滑落,有两三颗甚至滴落在龙妤姝手背上。 “你!你你!”女子牙齿打颤,眼看着手上飞快的凝结出无数冰花,半个身子如同冰封一般无法动弹,却连逃命也难以如愿。 “你什么?我如何?”龙妤姝皱了皱眉,声音变得冷凝生硬,“你看到的那人是我的探子,我要将邪医一族拐走,你看,我是言而有信的人,你问不出,我还是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笑容清冷,带着比冰雪更冷的森然。 “这是我族的秘密,你个外人,既然知道了就要好好的替我守护这个秘密,知道吗?我,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下人。” 声音很轻缓,手上的力道变得温柔,龙妤姝慢慢放开手。 女子使劲点头,她不要死,她要去告诉尊长冷瞳,这个酬剑山庄的大小姐有异心,她会毁了邪医! “你会替我严守这个秘密对吧?”笑容一变,少女天真尽显。 女子显然没有听懂其中黯淡的威胁,一味点头,就在她点头的片刻之后,突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龙妤姝笑了笑,笑容温暖幸福,“我大哥说过,只有死人才能严守秘密。我没有要杀你,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如果你刚才没有叛节,就不该为了活命违心的答应。只要你摇头,法阵就不会侵心致死。” 当年的龙倾,就是在南宫洛踏上阵位之后,一句句诱导她自愿割舍占星之力给他。龙妤姝皱眉,世人可笑至极,明明心里想着一套,却会被眼见的假象蒙骗说出违背意愿的另一套鬼话,死有余辜。 伸脚踢了踢雪地里的尸体,这一个不能像之前死掉的两个下人一样,用化尸水处理干净。这一个怎么说也是族中长老的侄女,她的死,一定会惹来不少人的盘敲侧击,她还不能站在人前,更不能让洛斐的名号受辱。 目光转暗,龙妤姝艰难的呼吸着冰冷的风,整个人蹲在雪地里慢慢发抖,不多时右袖中一只小巧的爪子哆哆嗦嗦的探出来,在女子的尸体一侧落下几个深深浅浅的狐狸脚印。 大功告成,龙妤姝夹紧披风向前院走去,妖性反噬剧痛缠身,让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很快,她走回卧房,躺在温暖的熏过药草的锦被里睡了过去。恍惚入睡之前,她听到远处传来的混乱吵杂,不过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个女子的死,谁会怀疑到体弱多病的族长夫人身上? 体弱,多病,真是推脱的不二法门。龙妤姝酣然入睡,唇间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笑意那么甜,以至于闭关多时的冷瞳师徒听闻噩耗出关时,她还在温暖的床榻中央睡得正香。 冷瞳赶往尸体处查看,凌洛斐匆匆忙忙的赶回卧房,裹挟着一阵冰冷的风雪冲进卧房的瞬间,他骤然停住脚步,惊觉他此来在心底已经下意识将龙妤姝当做凶手。 直觉,可怕的直觉,也许只是错觉。但如果,不是呢? 凌洛斐全身僵硬,两条腿如同灌铅一般格外沉重,他在做什么?他怎么会怀疑他的爱人! 呼吸为之一窒,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年轻的邪医族长脸色瞬息万变,半晌才又强自镇定。好在他的种种表现,并没有人看到。身边的随侍都被他远远的甩在后面,卧房里少女睡得正香,他的闯入反而成了一场没人观看的戏目。 凌洛斐长出一口气,将身上冰寒的披风脱下,放在门旁,随手将房门关闭,长廊尽头已经传来随侍急促的脚步声,他不想让他们吵醒妤姝。 卧房的角落里放置着安魂香,凌洛斐悄声走过去,打开香炉又添了一些新的香料进去。 安宁的房间里除了他的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外,就只剩下少女绵长悠远的呼吸,那是睡了许久的人才会有的呼吸,他于医术再也不是愣头小子,师父总说他的悟性一流,欠缺的只是入世的经历。凌洛斐苦笑,他就是从红尘中来,自幼被娘亲耳提面命着不能乱吃东西,就算是姨娘们送到嘴边的东西,也不能随便接受…… 心,猛地向下顿了顿。 他娘,已经不再了。 师父陪着他在雪林深处整整十日,美其名曰闭关,其实只有他们二人清楚,那十日的日日夜夜,对于他而言,都是流连不去的折磨。师父说只有他能收拢心神,从困境中走出来,才能放他出去,否则他就要永远困在冷泉不远处无法脱身。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只是被重伤过的心口,空了一块儿,再也无人能够弥补。 还好妤姝一直都在,自从那日凌府的变故之后,妤姝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是大姐离开后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他的爱人,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那个人,就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最难熬的时光。凌洛斐缓步走向床榻,脚步旋即停下,目光瞬间转暗。从床榻间传来的气味儿,有一丝微微发腥,凌洛斐很想立即推醒她,问她是不是…… 番外三 道是此情终有期 番外三道是此情终有期 龙妤姝站在窗前,这是她从他身边逃离的第三个月,一百天。 大雪漫山,掩盖住所有的来路,一如她的过去。前路早已不在,而未来尚未显示出应有的模样。负气离开,大吵一架,其实都是虚假骗人的招数,为了掩人耳目,而不得不做。 伸手抚上小腹,女子柔弱,为母则强。 自从她知道有一个小生命在她腹中孕育之后,离开就已经成为定数。 当她亲耳听到大楚皇后提醒凌洛斐,要注意她的身子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连夜从宫中逃命而出,除了随身的几样小东西,仓促中连银钱也没有带出一个。 担惊受怕的三个月,第一个月大楚境内重金悬赏张贴到各个主城,第二个月悬赏的金子翻了十倍,逼得她只能逃向山中,最后又饥又饿倒在山脚下,幸得一户猎户相救,于是就在山中安顿下来。再后来,第三个月,猎户的女儿回山探望双亲,带回的消息就是悬赏已经不再。龙妤姝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三个月都是大雪飘零,她一个人迟迟没有踪影,十之**已经被认成是丧命在外了吧。也许过了今日,她就可以下山去,将手上仅有的几件珠宝典当出去,换些银两,为儿子换些日后要用的东西。布匹,针线,最好还有一对小巧的银镯。 或许,如果还有闲钱,就请个先生,给了生辰八字,寻个好名字。 纷纷扬扬了半日的大雪,总算告于段落,龙妤姝伸出手去,一瓣雪花飘零在掌心中,瞬间化作一滴雪水。白皙的手腕上,一串红彤彤的玉珠入眼,又勾起龙妤姝的心事。 明明已经过了许久,可她依旧记得凌洛斐说要迎娶她时的模样,少年的双眼熠熠生辉。 那人是她的洛斐哥哥,不是今日声名赫赫的大楚王爷。 因此洛斐哥哥许下的诺言,她不会去找承亲王去兑现。 只是…… 依旧放不下那段过去,他曾经爱过她的那些日子,是她一生当中最美的回忆。 或许,她的儿子还是会跟他的姓氏,毕竟她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跟着她也只会受苦。 眼泪,一点一滴的落下来,当龙妤姝回神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我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怀着身子不能掉眼泪,不然将来孩子难长大。” 身后突然响起温润低沉的男声,龙妤姝难以置信的缓缓转身,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你!”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龙妤姝摇头,眼泪纷繁,不是明明已经撤去悬赏,放弃找她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皇后安排下,另觅良家女子大婚吗?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龙家大小姐,就算她还是,就算兄长还认她,她也配不上他! 承亲王,大楚几位亲王之中,凌皇后最为宠爱的就是他!他怎么会跟她这种人混在一起? “不听话,怎么越说越哭?” 凌洛斐送上前去,龙妤姝脸色微变,一直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的靠上冰冷的木窗。 “你,王爷不该来这里。”龙妤姝飞快的擦去眼泪,侧过头去不看他。 恨不能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可是她没有资格,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她有孕的事情? “哦,是吗?我以为不该来这里的人是你,大雪封山,你一个人跑到山里,如果不是我一路跟来,难道你准备葬于此处?妤姝,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在这里没法养胎,山风太硬,别伤了身子。还是,你在怨我没有照顾好你,所以不愿跟我团圆?” 凌洛斐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她以为偷溜出宫没人知道,其实他一路跟在后面暗中保护她。她遇见的好心人,甚至猎户,都是他一手安排,就连这座小屋,也是他命人一夜之间盖在山中。原本是打算让她想清楚,可是这一等就是整整三个月,眼看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明显,凌洛斐只差没有十二个时辰跟在她身后。 她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偶尔会忘了关上门窗,有时会孕吐得特别厉害,凌洛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不能总让假扮猎户的下属来送补品。于是托了人拐弯抹角的告诉她,悬赏已经撤下,想着她或许会在风声不紧之后下山寻一个稍好些的地方安顿,可是龙妤姝没有打算。 最后,在她离开的一百天,他终于看到了她的眼泪。 “民女并非痴愚冥顽之人,心知配不上王爷,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民女一条生路。民女甘愿留在山中,从此再不问红尘世事。”她亲耳听到皇后对她的厌恶,想来她有孕定然是皇后告诉他的,此时回宫,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她的孩儿,如果连她都无法保护他,那么还有谁能保护得了他? “你是我的妻,我说是就是,何况你怀着我的骨肉,你离开我,想去哪里?” 凌洛斐皱眉,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我还没有问你,当日为何要逃出宫去?我对你不好?还是宫中什么人惹你不悦?谁敢说你一个字,我就让姐姐将他拖出去流放关外!” “皇后娘娘第一个要流放的人就是我,凌洛斐你还要骗我到何时,那日我亲耳听见她说让你留心我的身子!”龙妤姝一把推开他,刚止住的眼泪再次纷繁,“你姐姐讨厌我,我知道,从后山崩塌之后,她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就算后来神子死而复生,她对我的讨厌也没有好转过一日!你说啊,她要你注意什么?她是不是要夺走我的孩儿?不!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我不会让你……呜!” 凌洛斐插不上嘴,最后干脆吻上她,省得她再多生口舌,简直就是越想越歪。 “你到底听到了多少?大姐说要我留心你的身子还虚,年纪也小,此时妊娠一定颇为辛苦,要多加照料,还提了邀请龙族主入宫看你,请帖当日就送出去了,不过当时你兄长正在闭关,算算时日如今也该是出关的时候了,你若不信,随我到山庄亲自去迎他也好。” 龙妤姝咬住下唇,怎会是如此? “傻丫头,你就这么跑了,连一个字都不问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夫婿?” 凌洛斐笑着将她抱住,亲昵的吻在眉心正中,“下一次,无论你听到什么,都可以来问我,不许再这样偷偷跑掉,如果我没有跟上你,岂不是你就要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同我分离?妤姝,我们这次回宫就大婚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再没名没分的窝在宫中受苦。”“可是皇后娘娘她,”龙妤姝脸色微白,“娘娘她不喜欢我。”凌洛斐轻笑出声,从怀中取出一根金钗,“大姐送你的东西,她亲手炼化成的,不喜欢,何必费这样的心思。说你傻,真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你,只要你对我好,大姐怎么会不喜欢你。” 第三百四十七章 静夜烟火 第三百四十七章静夜烟火 永夜边缘,小镇。 明月赶着一辆古旧的随时都会散架变成废木头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整整五日。第六日早上,马车终于离开山路,远远的也能看到一些人烟。 龙倾当初放给族长龙雪焕的消息,说的是十日之内必到山庄,事实上以他们此时悠哉悠哉的游山玩水,再给他十日也未必就到得了酬剑山庄。 他在说谎,但是也可以说一句路上有追兵,而他是为了避开那些难缠的黑影,才故意绕了远路。 龙倾的路绕的很远,从东海脱身的半个时辰之内他就先发制人找到同样清醒着的翀白素,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随即将昏睡中的凌紫沁抱走。兵分两路,一路走最近的捷径,穿过暗林,在云陌的地界上,半藏半遮的走过,一路小心翼翼,同时留下少许痕迹。他知道以莫少白的小心谨慎,一定不会错过卷土重来的机会,能不能瞒过别人不重要,只要过了玉王这关,其他人不足为惧。 在云陌境内,莫少白如今呼风唤雨的能力绝对可以算上半个帝君,他离开东海早于其他人,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当清风领着那辆马车离去时,龙倾就知道,能再见他的机会渺茫之际。 龙倾没有急着离开云陌,反倒是在云陌境内逗留了整整七日七夜,然后由最东的皓月城离开,进入永夜边境的深山之中。如果没有意外,等到他们到达酬剑山庄,大概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那里是灵脉所在,虽然比不了世家驻地的灵气,但比起云陌境内乱成一团的龙脉困亘要好的多。 龙倾每一天都抱着她,补身的丹药吃了一瓶又一瓶,大半都用在她身上,但是收效甚微。 她在东海受了不轻的伤,脉象奇异,却看不出究竟伤在何处。神气枯竭,苍颜白发,当他凭着直觉找到她时,她奄奄一息的躺在远离海岸的礁石后面,身上不着寸缕。在她身边的礁石上,依稀能看到散碎的锦缎,是褪色之后只残留淡淡的紫色。 在凌紫沁身边不远处,永夜小公主夜涟怜的容颜尽毁,只能从衣着上勉强分辨,那一具小巧的尸体,安静的躺在海岸上,头脸胸腹全部焦黑一片。 九名器之一的鸳鸯锦如今再也无法修补,让龙倾很难想象在他被禁锢在石墙上等待着天劫降临时,凌紫沁到底在东海海底经历过什么。 十日,整整十日,龙倾看着她在他怀中脱胎换骨,苍雪消融,红颜新生,只是周身灵气涣散,神力无影无踪。 龙倾时常取下腰间的竹节查看,竹节尽头,黑灰交缠,也许正因为有它在,他受伤并不重,只在手臂上有些许擦痕。他有些后怕,如果当时将此物给她,也许…… 马车停下,一层薄薄的纱帘挡不住红尘喧嚣。 他们到达了进入永夜境内之后第一个镇子,这里远离边关,是永夜境内少见的多雨之地,虽为小镇,却也十分热闹。龙倾没有立即下车,他取出面具,仔细的贴在脸上,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不引人注意。怀中人依旧毫无转醒的兆头,龙倾低头细细打量着日渐清瘦的女子,很那不去想象,她醒来后会不会爆发雷霆之怒。 她的怒火,他无从招架,可他还是在醒来的那一刻做出鬼迷心窍的选择。 也许应该在一开始就将被打晕过去的翀白素处理得干干净净,明月车上一直都准备着化尸水。也许应该趁此机会,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将东海神族,世家皇族,纷繁杂事全部抛之脑后。 他想要她,只有她,将她留在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思绪像是绷紧的弓弦,再多加一分压力,就会顷刻崩断。 龙倾狠狠闭上双眼,墨色的眸子里写满纠缠,他应该不顾一切将她从所有的是非中拖离,但事实却是他必须为了整个世家的未来,将她一步一步推上世家尊主之位,让她再也无力与世家划清关系。不仅仅是为了酬剑山庄一门一户,而是为了整个世家…… 为了整个世家就可以牺牲她吗! 一个声音从心底骇然掀起层层波澜,龙倾身形一晃,勉强扶住车厢站稳。 面前的女子,是他渴望多时的挚爱,可是重任在身,他真的就能不顾一切将她带走吗! 他怎么可以自私的抛弃族人? 龙倾,别忘了接任少主当夜发下的宏愿。 无数念头在心底厮缠,最后都化为浓烈的酸楚,龙倾扶着车厢单膝跪倒在无知无觉的女子面前。微凉的五指慢慢贴上她的面颊,生怕惊醒了她。 龙倾再也掩盖不住心底的忧伤,墨瞳凄然,咬紧的唇无力控制微乱的呼吸。 下一刻,却见女子纤长的睫毛迟缓的颤动,然后缓缓睁开星眸,温和的目光没有以往的冰寒。龙倾下意识捂住嘴,瞪大的双眼直直的盯在她脸上,半晌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 他以为,她的伤势至少要等到两人返回酬剑山庄之后再行用药,才能好转到苏醒。 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将她拥入怀中,一解相思。 在凌紫沁温柔目光的注视下,龙倾足足跪了一刻有余,才发现她的不寻常。反常的星眸中央空洞一片,往日的神采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虚无。他在她眼中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有的只是乌黑。不对!龙倾蓦地皱眉,她的眼睛不该是这样。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冰天雪地中央抬眸冷然扫视他的模样,那双星眸刺进他的眼,冰冷有力。无着庵十日交手,她眼中生机与杀机并存,他亲眼见过她润物无声的功力,又怎会忘却她心中的一片柔情? 不该是这样,绝对不应该是如此淡漠的荒芜。 龙倾飞快的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没有遭到一点反抗,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傀儡。就像他在山庄中用来练功的傀儡一样,没有魂魄的活尸。 心中一惊,险些将怀中人抛回原处,龙倾咬紧牙关,却止不住双肩微颤。 “紫沁?”灵巧的手指点中女子周身各处,指尖上黑光流转不停,一刻之后龙倾终于停手。身上的黑色长衫几乎被冷汗打透,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如坠冰窟。 凌紫沁在他怀中,脸色似有半分微红,但是很快那一缕异样的红没法长久,从面颊两侧退却。清浅的呼吸声,几不可闻,迟钝的眼眸是一片不见底的深邃,乌黑发亮,却不再是此前的光彩夺目,一梦醒来变作令人心碎的空旷。 龙倾抱着她,温暖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再也无法将她转暖。送她回巫山找翀白素!带她山庄由父主救治!两种念头在他心里激荡不休,直到马车外传来明月的低声提醒,龙倾才强迫他自己镇定下来。 “少爷,已经到了。”明月在马车外微微皱眉,他们虽然是做了不起眼的打扮,但是一辆破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太久,总是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注目和抱怨。 龙倾深吸一口气,抱起凌紫沁柔若无骨的身子走下车去。 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像是回避着世人纠缠不清的视线,龙倾说不清心底的滋味,如果将她强留在身边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她,那么,他宁愿当日死去的不是永夜小公主而是他。 客栈门前的百姓看到车上走下一个姿色平平的男子,怀里抱着个粗布麻衣长发挡脸的女子,顿时没了兴趣,轰然散去。反倒是不是少女将目光落到明月脸上,永夜自古以来就不出美人儿,因此无论男女只要姿色稍具,都会被众人捧为天人。永夜历代帝君,都是皇族中首屈一指的绝色,论风雅诗书无人能及。但是边境小镇上的愚夫愚妇何曾有缘得见?于是每当过往客商中有不错的男女出现,他们都会围拢过去,看上几眼搭茬说几句话,作为日后的谈资。 明月敷衍着应对几句,面带三分笑意,得到的优待就是两件上等客房,在他们上楼时还有人扼腕叹息,低声为明月鸣不平。 龙倾却顾不得那么多,一进去房中立即以法阵将门窗封住,层层黑芒在半空中汇集成一座法阵,法阵最下方星星点点的白光,很快变成一小汪清泉。 明月屏住呼吸,双目圆瞪,怎么也没想到少主为了救凌紫沁会将体内的元灵强行拆开。一直以来,龙倾元灵不纯在酬剑山庄是一个人人皆知,却同样是人人都不能提及的话题。 剑池暗算墨书族南宫洛之事虽然被强压下去,但是毕竟还是留下了一点风言蜚语。自那件事后,墨书族再未与酬剑山庄有所往来,是不争的事实。 明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时龙倾在做的不是将元灵分离,相反他体内一直被她的神力压制着的占星之力和灭神咒如今已然混杂一处,他要强行用灭神咒洗出占星之力中的至纯元灵,然后送入她体内。这是整个元灵中最为强大的力量,也是所有世家子弟赖以为生的根源。 如果这样做,还是不能让她的醒来,那么就只能…… 龙倾将脑海中的念头蓦地扫落,他不能将她送去巫山,无论如何这一次也不能放手。 他唯一的机会,就在眼前,目光落在刚刚被他放到床榻上的凌紫沁,无数称不上光明磊落的想法从心底缓缓滑过。他忘不了她倒在巨大的礁石后面衣不蔽体的柔弱,更忘不了她在建木鬼城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点的戏耍,忘不了第一次怀抱着她进入血池抵抗寒露时她的悲伤……所有的回忆,逆流而回时卷起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他只想占据她。 回忆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那只会让曾经无疾而终的情绪,再次挑动已经几次痛下决心要放弃最后却放不了的心思。想要她,得到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在东海的每一刻心都像被钝刀慢慢割开一样闷痛。保持着世家少主的风度,强颜欢笑的说着祝她幸福的话,将酬剑天炉时时刻刻压在所有情绪上,唯恐透漏分毫。 满腹心酸,在翀白素将她拥入怀中时,他只能狼狈的转过头去。 他一直以来都竭尽所能的靠近她,但是到最后他从她身上得到的,远远多过他曾经给她的。无论是她的亲近,还是她用神力帮他强压元灵,甚至是在世家族主面前承诺要将南宫洛之事做一个了结,她给他的从力量上的协助到灵魂上的自由,都让他无法挣脱。无法从她微凉的视线中脱身而去,说着做着拒绝再进一步的事,可是口是心非几乎每时每刻就要将他淹没。如果这一次,他救不了她,是不是可以说她就是被他害死的?是不是他做的那些全部都是害死她的肮脏手段! 龙倾双眸微湿,咬牙将清泉引向床榻边缘,清泉一碰到凌紫沁立即冲向心口。 床榻上的女子猛地弓起身子,须臾又重重的摔回床榻中央,龙倾双手操纵的灭神咒在半空中闪了几闪,无声碎裂,力道不稳他顿时向后倒去,被明月冲上来扶稳。 龙倾脸色变了几变,伸手捂住前胸,针芒从后背骤然袭来,转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主!身体要紧!”明月刚一伸手,就察觉到少主身上的神气有崩溃的兆头,这十天里龙倾服下的丹药比之前十年的还要多,亲自为圣女滤出丹毒,现在再出手已经十分勉强。 明月暗暗担心,少主从东海金芒返回时,虽然即刻清醒,比其他昏迷中的人要好上不少,但是终究还是留下内伤。少主不说,但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少主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芒。 “无碍。”龙倾收敛散乱的元灵,不敢再用灵引试探,推开明月的搀扶,走向床榻边缘。 床榻上的凌紫沁睁着大大的眼睛,眼中无数星辰流转,苍白的脸色慢慢变红,虽然只有淡淡的一抹,却比之前要好得多。不多时,星辰渐次熄灭,又恢复成乌黑的颜色。 龙倾的心向下一沉,不由自主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紫沁,浸润心间的凝重,就像她的人一样,美至绝色,却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凝沉悲戚。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为什么神族后裔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幸福! 龙倾拉起她的手,手指冰冷,掌心残存着余温。 下一刻,那只小手似乎突然动了动。 龙倾屏住呼吸,抬起头正对上凌紫沁的双眼。 乌黑,正在被一线星芒撕裂,再然后星芒整个取代了黑暗,将黑暗逼得无影无踪。 又过片刻,银光减退,暗色金芒由中央的一点飞速亮起,在星芒中生生划开一条缝隙。 龙倾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一阵强劲的风席卷开来,险些将他震飞出去。 追过来站在床榻旁的明月就没有他的主人那么幸运,几乎是瞬间被大力撞出咣当一声结结实实的撞上客房另一侧的柜子上,然后被上面掉落的瓷瓶砸中天灵,晕了过去。 走廊里立即响起店小二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在门外高声询问客官发生何事。 但此时此刻龙倾全身剧痛,被女子狠狠抓着一只手,单膝跪倒在地,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紫沁。”声音又低又轻,不知为何她回魂的瞬间似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冷酷无情,浑身上下都充满腾腾的杀气。龙倾艰难的轻唤着她的名字,唇间一片腥甜。 从她体内,骇然升腾的神力,顷刻间压制得他无法动弹,就连再唤一次她的名字也不能。 女子从床上起身,抓着龙倾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放开,她冷眼扫视过客房内每一样东西,最后又将视线转回龙倾身上,“你是何人?” 龙倾全身的骨血顷刻间凝结成无法言喻的冰棱,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却发现她眼中的寒意刻骨而来,再也没有半点熟稔,比起第一次看向他是丝毫不掩盖的厌恶还要冰冷。 “说。”凌紫沁握住男子手腕的手猛地用力,星眸中一线暗金色始终不曾退去。 “你不记得我了。”手骨发出低沉的咔嚓声,不知是不是碎裂了,可是龙倾跪在床榻前,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他和她近在咫尺,却像是看着一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知从何处起,心底突然闪过一分释然,龙倾深吸一口气,挑起淡淡的笑容,眨眼间又恢复成世家少主雍容尊贵的雅致。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我叫龙倾,是酬剑族少主。” 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一句谎言,每一个字龙倾都拿捏着稳妥的力度,目光平静的与她对望,试图将思念传递过去。 “未婚夫婿。”凌紫沁蹙眉,半晌又重复一次,随即问道,“酬剑族在何处?带我去!” “你要回去?”龙倾笑意盈盈,呼吸微滞。 “你不敢只能证明你在说谎!”凌紫沁一把将地上的龙倾拽起抛到床榻内侧,“怕什么?”“我当然敢,明日一早我们就上路。”龙倾从后面环住女子纤腰,在她耳边低语,“回家。”凌紫沁低头看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臂,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 湿身失心 第三百四十八章湿身失心 永夜小镇,夜色弥漫。 明月苦着一张脸站在人头攒动的商街尽头,手里攥着一张几乎要了他小命的纸,纸上面的寥寥几行字,都是圣女的吩咐。九燕血龟,皇芸仙草,四方顺……明月狠狠一跺脚,那个字他不认识! 虽然不是饱读诗书的学士,但是跟在少主身边这些年,明月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揪心的命令。但是圣女的命令比起皇命难违,还要难为!就连少主都无法抗拒的神力威压,更不用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卫。 纸上的东西,圣女说,一定要找到,找不到就不用回去。 少主无力替他求情,明月想到他跟了数年的主子如今的惨相,忍不住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硬着头皮走向人群,明月下定决心,一定要赶快将这些东西都找齐,救少主于危难之中。 圣女这次醒来之后,好像真的变成了传说中的东海神族,无亲亦无情。明月猜想也许真是东海一行,让凌紫沁彻底苏醒成为神族后裔,不由得暗自担忧,神族与世家的恩怨,纠缠不清已千年,神族圣女的滔天恨意会不会落在少主头上?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少主脸上的执着,让明月知道没有人能够再拆散他们,备受折磨建立在心甘情愿上,一个甘愿被另一个凌虐的话,旁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明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折起那张纸,向着不远处正在偷偷看他的几名女子走去,那些灵丹妙药只能先从药铺找起。 就在明月在商街里卖力打听的同时,他的主人却正在客栈里硬着头皮接受惩罚。 龙倾脸色微红,面朝窗口,背脊绷紧,全身上下都极为僵硬。身后传来的水声,清亮动人,却像是利爪抓心一般,带给龙倾强烈的刺激。但是他不能回头,身后巨大的法阵,不是窜出几缕黑光,只要他稍有异动,黑光就会瞬间化为锋芒,狠狠刺向他身后大穴。从半个时辰之前,到眼下,他已经被刺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狠。 折磨,甜蜜又致命。 凌紫沁性情大变之后,与他形影不离,就连此刻—— 她在沐浴,也不许他离开半步。 没有香艳的挑逗,有的只是水声清响。龙倾屏住呼吸,不想在她面前失礼,像个急色的毛头小伙一样。 凌紫沁站在木桶边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早已变冷的水,目光落在龙倾身上,有些困惑。 同样的事情,似曾相识,但绝不是此时的僵持。 他们真的是有婚约在身的爱侣吗?他确实对她很好,对她有求必应言听计从,甚至到了卑微的程度。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立即照办,每一件事都做的十分完美,细腻温柔,是她熟悉的模样,尽管她想不起他是谁,但是温柔依旧。 但是,凌紫沁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什么,默契,或者是亲密。她和他朝夕相对,不该发生一些什么吗?她直觉龙倾绝非看到的那样君子,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病层,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在其中。 残存的回忆,是不是过去的那个她?凌紫沁皱着眉,无法确认。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们曾经很亲密,是那种温热厮缠恨不能立即将爱人融化在骨骼中的炙烈,是龙倾没有给过她的。 他应该想要抱她,不是这样吗?可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敷衍。 他是真的爱她吗?她以为,两个情深的人,会一刻不停的想要黏在一起。即使就在身边,也会止不住偷看她的脸。 凌紫沁皱眉,在他身边时日越久,就越难以相信他说的话。她对他的熟悉,只在温柔的笑靥时才能隐约找到一缕。 无声的叹息,难掩心中的失望,凌紫沁挥手撤去法阵。 那道法阵,只是用来遮掩,现在却连遮掩的必要都没有,他不会回头,因为她说不许看,于是他就真的一动不动。 她以为他会偷看,结果他一次都没有。 龙倾察觉身后法阵撤去,水声也不再响起,下意识转身,却看到她站在原地,紧绷着脸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紫沁?”目光从木桶中一闪而过,龙倾心下顿时懊恼,他会错了意,她是在考验他,可是他却以为是真的。 她根本就没有沐浴的意思,他错过了她的等待!突然明白过来他错过了什么的龙倾,上前几步,却被女子飘身躲过。 “我累了。”清冷的拒绝,凌紫沁突然觉得原来将曾经格外熟悉的人从身边推离,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彻心扉。 痛彻心扉……多么温暖的词汇,曾经出现在她心中吗?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记忆会不会只是她的异想天开,其实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但是那种炙热与欲念交织的冲动,却在心底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她曾经被一个人热切的抱在怀中,他的吻在她身体每一寸肌肤上流连不去,像是要将她的魂魄生生剥离。她还记得,他说过要同她在漫天诸神的祝福之下,天地为证举行最隆重的大婚…… 他还记得他缠着她,眼泪落在颈间,卑微的祈求她说爱。 可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这一个人,对她温顺守礼,翩翩公子的模样,让她不敢放肆的要求他靠近。她还记得他将她身上的衣裙褪下时,指尖的颤抖,虔诚的亲吻,她还记得是他教会她挣脱冰冷的禁锢,体会温存,享受他对她的澎湃的爱意。 如果他们曾经有过这样的亲密,到底是什么让他疏远她?迷雾,裹足不前。她支开他的侍卫,就是为了给他机会,可是他不为所动。或许,真的是她的臆想和一厢情愿吧。 他们之间,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龙倾心思百转,下一刻身体却比头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出手,将她紧紧的揽在怀中。目光灼灼,带着三分薄怒。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龙倾的怒气突然将两个人的心情瞬间拖拽到未知的方向,凌紫沁心下微惊,星眸闪烁着异样的光亮,一瞬不动的看着他。 她在等他的回应,龙倾心底泛起层层涟漪的同时,也充满酸涩的滋味。 从那句莫须有的未婚夫婿开始,他曾经对她的情真意切,全都变为虚假。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就连他最渴望的靠近,时时刻刻都让他觉得惭愧。 她没有过去的回忆,等同于重活一次,他们的第一次从她的厌恶中开始,再来一次,却是从他的欺骗为起点,他要将她诱拐回山庄。骗取她的信任,让她重启天炉,然后…… 龙倾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无论他愿不愿意,父主都会想方设法,将她送上他的床。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他的心绝对不如他的脸孔那么干净纯粹,当她躺在他身边无力抗拒时,他很可能会…… 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占有她! 可是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占有她,龙倾无法想象,如果她有朝一日记起旧事,记起她曾经在另一个生死相许的男子身下婉转承欢,又要如何面对前路坎坷的未来。 他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他愿意用寿命去换的那个未来? 凌紫沁挑着一双柳眉看上他,她做过什么?回忆中除了温存,两人似乎连争执也不曾有过,他对她千依百顺事事如此,事到如今终于感觉到厌烦了是吗? 龙倾的眼紧紧的盯住她,不甘示弱,心知走到这一步就是再不想,也要继续。他不能功亏一篑,要赶在她再一次见到翀白素之前,让她习惯他的存在。动摇她的意志,就算之后会被拆穿,至少她心中有他,无法再与巫医神子毫无间隙。 “沁儿,你是不是又要说,你把什么都忘了?”先发制人,龙倾痛心疾首,声音压抑至极,他看着她,每时每刻都是愧疚。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他只会更加痛恨无力保护族人。 贝齿轻叩薄唇,星眸不时闪烁,他说的没错,心底一片迷惘,她确实不记得和他的曾经。除了残存的回忆之外,她只记得那种感觉,被他拥进怀中的温暖,提醒着她曾近被他热切的爱着的事实。而今,她终于看到他的急切,不是缠绵,而是……无奈和厌恶。 “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凌紫沁拨弄着木桶中变冷的水,既然有过的温暖已经不在,还何必纠缠?他们就像这桶水一样,沸腾过,然后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如。 不是全无印象,否则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机会,给他,也给她自己。 她还记得他曾经和她戏水,两个人挤在单人木桶里,身子贴在一起,被温水打湿的衣衫遮挡不住上下起伏的心口,心跳在那一刻出奇的重合。她没有奢望过分的体贴,或者其他什么摘星吊月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要的不过就是……像从前那样。 他不是给不了她,他一再回避,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想给她。 亲热很难吗?相敬如冰,如果没有之前的亲热,她或许还能接受这样的僵持,跟他扮演一对人人羡慕的假夫妻,反正世间大半夫妇都是这样度过一生,同床异梦再正常不过。 可是,记忆和现实的差距太大,让凌紫沁想演戏都无力继续,恨透了他的君子模样,更厌恶他让她喜欢上他之后,又收回所有温暖,变得禁欲自律的模样。百变,从来都是女子的天赋,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难以琢磨的情绪,转眼间变成另一个人的把戏由他演绎。 既然有过爱,那么就让她和他最后道一声珍重,然后分开。不爱了,何需纠缠? “龙倾,无论我和你之前有过什么,现在,都让它过去吧。”凌紫沁话音很轻,心底瞬间被掏空,空出的那一块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填补的空旷。 不是特别疼痛难忍,但是好像那一块天塌地陷,一直陷到无法挽救的深渊中去。 说出口的每一个绝情葬爱的字眼,都是刺进心底的利刃,刀刀见血,只是伤在最深。 “不可能。”被她眼中弥漫着的绝望震撼,龙倾没想到她对感情如此敏感。 即便是在东海神殿,他亲眼看着她和翀白素嬉闹笑骂互许衷肠,也只是清清淡淡的模样,绝不是今日痛不欲生的神色。那不是因为他,而是完完全全为了另一个人! 她忘了过去,却还记得翀白素,这样的认知让龙倾不自觉的攥紧双拳。在长袖之下,指甲顶住掌心,十指连心的疼痛抵不过她眼中薄薄一层冰花。 凌紫沁转过身去,走到木桶的另一边,望着水中倒映出的容颜,呼吸迅速变得浑浊。 一张陌生至极的脸孔,精致到令她惊叹,柳眉如新月,星眸微凉,薄唇似嗔含怨。 原来这就是她的容颜,难怪他会不愿放手,换成是她,也不会愿意。就算感情不再,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摆在房里,也好过摆一个不怎么样的妇人要好。 酬剑族少主,她虽然不记得那是何处,但听上去他出身名门,大户望族中的子弟到了一定年纪总要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不是吗?至少,他要娶的这一个…… “是我没有听你的话,可是我真的没有听到哪怕一点风吹草动,我是被陷害的,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别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沁儿,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哪怕一个念头,都不曾有过,你明明知道他们想拆散我们,什么肮脏卑鄙的手段用不出来?下药,投毒,机关,陷阱,哪一个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现在就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女人,你就要抛弃我!凌紫沁!你许我一世长情的时候,说过什么你都忘了是不是?” 谎话一旦出口,就要用无数个细节去描摹,龙倾深知如此,于是索性将整件事说的有板有眼,她不记得,就干脆让她混淆这一段也好。 不听的强化,细腻,将原本不曾发生过的一切,慢慢钩织成另一副模样,然后,让她深信不疑。所谓的再一次爱上他,其实根本就是从未有过的事。 龙倾一字一顿,目光一瞬不转的与她对视,他深深的知道只有气势上压制她,才能不被她质疑。他说的都是事实,而事实一定会有人佐证,当他们跨越千山万水回到山庄时,无论是父主还是族中长老,亦或是早已有所耳闻他们情比金坚的族人,都一定会使出全身解数挽留她。只要适时的柔情,追悔莫及的赔罪,一场奢侈到足以让人口口相传的大婚,就可以留住她的心。他犯下的所谓的错根本不是他的错,艰难过后,否极泰来,相爱的人没有理由再分开。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人能够抗拒,即便如她。 “她是谁?”凌紫沁一开口,龙倾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 “墨书族的前任圣女,南宫洛。”她说过要亲手将过去斩断,龙倾暗付这本就是她答应的事,紫沁对那人的观感素来不好,如今推出这个人来也最为合适。 “半年前,云陌太皇太后大寿,父主要我去祝寿,你与我同去。兰若太子妃朝纭因为嫉妒你的天人绝色,扬言比舞。比舞之后,同去祝寿的巫医神子对你百般纠缠,朝纭不甘心失败,与南宫洛联手拖住我,让你在十里亭空等半日,直至被路过的巫医神子送回。后来朝纭嫁给云陌皇族,疯癫不知去向,南宫洛和巫医神子却像鬼影般纠缠不清。你我返回酬剑山庄之后,他们也跟来,同为世家,父主不好当面拒绝。谁知南宫洛越发过分,巫医神子在暗中下药,将我带到她房中,诬陷我与她有旧,后来父主要我对证,还没洗刷我的清白,你就气得从山庄逃跑。可恨,她二人串通一气诬陷我,但是我也有错,明知道她们不怀好意,还是不得不为了颜面考虑,那夜去赴宴,是我一生之中犯下的最大的错。”龙倾知道单是两个人的旧事,不足以说服她,故人旧事,要做到真假参半,才能让她无法推翻。 “沁儿,我发誓我和那个妖女绝对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要听信巫医神子的谎话!他这个人早在两年前出师下山时,就流连永夜青楼,逗留半年之久,在烟花柳巷中鼎鼎有名,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可以一路上打听一下,随便永夜的哪个百姓,都听说过巫医神子为青楼花娘一掷千金的旧事!” 龙倾暗自盘算,此时在她心底种下关于翀白素的恶行再合适不过。 翀白素在青楼一顾风流潇洒,当年名动永夜,也算是放浪形骸,千金散落虽然不再一个花魁身上,但也是出手阔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经得起精敲细琢,算不上欺骗。 如果翀白素没去过,他自然不可能凭空编造。 凌紫沁心头微动,南宫洛,这个名字有种似曾相识的恶感,至于那位记不起的巫医神子,只要她稍加打听,她不信龙倾能够编出一段不存在的过去骗她。总不能整个永夜所有的勾栏女都被他收买为他说谎,如果巫医神子确实做过,那么风流名号一定天下皆知。 她,未必非得去青楼打听不是吗? 星眸闪过寒光,突然出手长袖卷住龙倾腰身,将他猛地拉到身边,眯起双眼。 “让我相信你,不是凭这种随便谁都会说的三言两语,龙倾,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否则。” 果然有效!龙倾亦眯起眼睛,他不怕她去查证,怕的是她不去查,坊间流言蜚语,十之一二是真的就算万幸,种种香艳,只会比他轻描淡写的更加惊人! 龙倾顺势将她抱在怀中,两人劲力交缠,脚下一个扭转,翻入木桶中。 短促的惊呼被温热的唇迅速掩盖,挑起的炙热,却蓦地落入渐冷的水中,冰火两重。 呼吸困难,薄唇溢出难以言喻的轻声,星眸闪烁半晌迟迟的合上,任由他在口中肆虐。 龙倾却始终不肯闭眼,心底天人交战,想知道她意乱情迷的眉眼,究竟是为此刻的他,还是因为记忆中的那段情! 心,一寸寸的究竟。吻,结束时,他已经找不回曾经的那个清心寡欲的世家少主。纠缠在想得到和不想作为翀白素的替身之间,心痛头疼,怀抱着她,无法放手。 第三百四十九章 魂引失效 第三百四十九章魂引失效 巫山,神殿门外。 凌偌寒同翀白羽并肩,牵着手从侧门走出,往常的镇定冷静如今尽数被焦虑取代,神殿里躺着的两个人,就没有一个是凌偌寒想要见到的。他满心的怨气无处发泄,甚至连诉苦也难。他能指责谁?指责半身焦黑,三魂不见的永夜公主夜涟怜,还是要他去责怪元灵涣散至今昏迷不醒的巫医神子?心口的憋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事情正向着最差的那个方向发展。 “师弟,”翀白羽将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轻轻抽出,他不担心凌紫沁,是因为他知道只要神子不死,圣女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静心,神子已经回山,你很快就能见到凌小姐。” 凌偌寒没见过翀白素为圣女颠倒痴狂的模样,可是他曾经见到过。尊贵的巫医神子,对着神器念念有词说得全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只要一回想起当日的清醒,翀白羽就觉得实在太难为情,甚至没法对外人说。两情相悦,哄哄少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翀白素身为堂堂巫医族神子,丝毫不顾及颜面,每日出了吃喝拉撒不在清凝镜前,就连修炼和睡觉这种事情也要对着神器。只差没能缩小一圈直接钻进神器中去,要不是当日父主从仙不留口中得知神子是通过神器看到前世的爱人才会如此,一定会以为他是疯病发作。 凌偌寒长出一口气,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廿宛赶去时,东海岸边,只剩下昏迷的翀白素和礁石后半遮半掩的一具尸体。廿宛带着人在东海岸边整整转了一日,除了几缕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之外,就再也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后来天生异象,暴雨倾盆,廿宛等人也不敢耽搁下去,立即带着一人一尸星夜兼程赶回巫山。 永夜小公主身受重伤,三魂逸散,半边身子焦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勉强从衣衫上辨认出来。送来时尸身已经没有半分温度,从禁地关闭出来的翀宇潼与天岁老人联手将她救回,魂魄分散,也只是勉强留得命在,无知亦无觉,再想召回三魂却是不可能之事。 因为廿宛带回消息,说整个东海魂魄绝迹,别说是东海千里干涸的海底,就算是不远处的建木鬼城,冤魂孤鬼也一并无踪。也就是说,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整个东海周围都被**力扫荡,夜涟怜的三魂很可能就在其中。 至于廿宛带回的另一个消息,暂时还没有引起巫医族的重视,凌偌寒一心都在妹妹身上,也无暇旁顾。东海海枯,又满溢之后,海的另一边不再是永远到不了的绝境,而是一片绿洲。 在漫长而压抑的绝望之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绿洲,背后又会有着怎样的国度,没有人知道,在这时也没有人想要在东海更多的浪费心思。东海里飘荡的死气被扫荡皆空,死海变成寻常的汪洋,天地如何,沧海桑田,都不被人注意,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谁又会管一日几番潮涨潮落。天道,终究还是太过遥远,他们更在以的身边人眼前事。 “希望如此。”凌偌寒苦涩的笑了笑,转头看向身边的翀白羽,不由得感慨万千。世事多变,如他这般,自宫中富贵到红尘浊浊,又从红尘纠缠到世家沉沦,怕是世间也没有几人如此。身边人,不是他期待的那一个,身份名号,他想要保住却也殊为不易。 翀白羽凝视着他的眼,半晌突然轻声说道,“神子回山,等他醒来,就可以成为你的靠山。他在我族地位权势一样不缺,只要他一句话,你就可以有个合适的身份,不必在我身边委曲求全。你很快就要恢复自由身,父主说最快只要半月,神子就会醒来,他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体内的神力和元灵消耗一空,需要调养很久。凌公子,我已经让……” “玩腻了,准备赶我走吗?巫医少主。”凌偌寒低声笑着,“还真是喜新厌旧的无情人啊。” “对。”翀白羽猛地闭上双眼,他必须将凌偌寒从身边推离,不出月余,圣女就会杀上门来,可想而知翀白素没有守住圣女,圣女是被何人带走。 东海剧变中,最有可能躲过的人不用想也是龙倾,论心机论咒术,龙倾都在皇族之上,凌紫沁落在酬剑山庄手上,绝不会一直这样安宁下去,以龙雪焕的性情不闹的天下皆知他绝不会罢休。酬剑山庄一直以来都想要以世家之首自居,但是碍于墨书族多年来的拒不现身,迟迟没有机会,这一次让他们得到圣女,怕是三大世家永无宁日,一定要争出高下来。 如果他的推理有误,圣女没有被绑去酬剑山庄,而是躲在一处养伤,那么最多不过月余,她一定会现身。皇族世家,两房势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躲不过去。 一旦凌紫沁现身,第一个要找的不是别人,就是被她挂在心上的兄长凌偌寒。正因如此,翀白羽才一定要推开他,无论他有多少感情,假戏真做信以为真也好,还是实心实意的爱恋也好,在她眼中,都绝对不会被认定是真心。十有**会被当做是借机羞辱,就像兰臻对莫少白做过的那样,落井下石逼人就范。翀白羽不想等到被她羞辱和质疑后,才知难而退。 他宁愿让凌偌寒厌恶他,也不想看着凌偌寒比推上风口浪尖,被误解也好,总之要保护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可是没有一种是万全的,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出口伤人何其简单,只要几句话,就可以将所有的曾经一次抹杀。 “我玩腻了,所以,像你这种一本正经又没多少姿色的老男人,最好滚开。” 心在滴血吗?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痛。可是看不见的刀子又在何处呢?将心口碎尸万段。 “这样。”凌偌寒慢慢抬头,伸手抓住翀白羽单薄的肩膀,将他强行扭过来面对,“可惜,我还没玩够,白羽少主,我对你的欲拒还迎已经腻了,不如我们换一点新奇的方式如何?” 翀白羽低着头,声音喑哑,酸涩被倒吸会胸中,酝酿克制,“你想怎样?” “只要你愿意,未必不能常伴,只不过,不能由你先开口。”凌偌寒眼底浸着浅浅的笑意,若论保护,谁能像当年的心影夫人一样事事筹谋周全?他能做的,只是尽力。 保护沁儿,他的幼妹,永远的妹妹,如今又多了一个涉世不深的笨蛋。 翀白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可惜他抬头的太晚,错过了凌偌寒的笑意,只看到运筹帷幄的镇定。也许,也许真的能够?不确定的皱眉,终于没有再多说。 在他的纵容之下,凌偌寒如今在巫山的地位并不算低,再加上翀白素醒来之后的变数,族长大权移回给神子,或许就在这月余之内。很快,他这个少主就会被人们置之脑后。 或许,他还要仰仗凌偌寒才能维持奢靡的生活……闭上双眼,翀白羽唯有苦笑。 “神子醒了!”两人还没离去,神殿中传来侍卫的一声惊喜的清亮,凌偌寒毫不犹豫的伸手扯过翀白羽转身冲向神殿内。 神殿最里面的静室,翀白素缓缓醒来,刚一转醒他就立即挣扎起身,目光在众人脸上挨个看着。当他看到从外面如疾风般冲进来的凌偌寒时,终于重重的倒回床榻中央,神情疲倦。 天岁老人挥手示意族中长老全部离开,他看一眼翀白羽,暗示徒儿应该一起在门外等候。 但是凌偌寒一把攥住巫医少主的衣袖,不许他离开,天岁老人会意转身离去。 “神子!我妹妹她……”等到静室内只剩下三人,翀白羽立即动手卷起劲风将神殿大门合上,凌偌寒扑到床榻边缘,心急如焚的询问到。 “她被龙倾带走了。”翀白素强打起精神,身体的虚弱让他无法将东海海底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凌偌寒。而且他刚才虽然只看了一眼,却也发现翀白羽整个人周遭的神气换了一番。正要继续说,突然角落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道灰光突然从不远处冲来,直接一个飞扑撞向翀白素怀中,吱吱两声之后,又是嗷呜一口。小东西来的实在太快,以至于距离最近的凌偌寒甚至没来得及出手拦截。 翀白素被它撞得闷哼一声,胸前的白衣被小兽锋利的爪子三两下撕开,然后传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片刻之后,极度空虚的身体被温暖的力量填满,翀白素扶着靠枕坐起。 小兽却呜噜了几声之后,吧唧一下掉到床榻内侧,没了声响。 “非离。”翀白羽不意外这个时候会看见神殿仙兽,但是——仙兽非离此时四脚朝天一副累到虚脱的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嘴边浮起笑意。 经过非离的救治,翀白素精神有所好转,立即挑着重要的地方三言两语告诉凌偌寒。 东海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一环套一环的骗局,天界之主,开天神兽邕冗,被贬入黄泉的禤鸾,他们联手上演了一场巨大的骗局。只是在这场骗局中,他们各自图谋的并不相同,因此最后才会给了紫沁可乘之机。天界之主想要和谪仙禤鸾想要的都是人间之主的大印,但是天界之主想要毁灭红尘,以此阻止千年之后即将到来的九星临位天人两界对调,而禤鸾是想骗取大印之后自封为红尘至尊,然后等待时机将天界之主取而代之。开天神兽邕冗起初想要复活爱人,却在得知大印下落不明之后,图谋不轨,只是没等动手就被得到紫沁暗示的翀白素抢先一步制服。邕冗虽强,但在人间逗留始终无法真正化身,又因为失去龙骨无法涅槃,因此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凌紫沁在最后时刻出手,将九虚轮转台堵住黄泉入口,以转生之力的强大阻挡黄泉死水的出口,让禤鸾再也无法从那里蹿出。黄泉死气与生机对敌的瞬间,整个东海千里之内的残魂怨气都在强大的波动中土崩瓦解。没有一个能够抵得过生与死的颠覆,东海海水也就是在那一刻骤然化为飞灰。诸天虽然无法窥探东海神殿底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也被剧变震惊,等到他们拥堵在天门叫嚷着下界时,凌紫沁终于使出最后的杀招。 她将一身神族骨血抽离,凝结成利箭向着轮转台正中央已经完全闭合的石门射去,神力击穿石门的瞬间,终于激发封印的幽冥大印误认黄泉遭到袭击。纯正的幽冥之力将神力逆冲而回,神力在冲出东海海面的瞬间被凌紫沁硬生生收拢禁锢,此时从天门跃下的刚好成为失去目标的幽冥大印的新目标。 三界力量互不通行,早在进入东海之处,凌紫沁就深知这一点。 从她迈入东海的那一刻开始,发现黄泉死气入侵东海,她的未卜先知只在红尘中生效,一切就以慢慢勾勒出狰狞的形状。以天界龙骨引动幽冥追击,神力可以中途撤回,但是龙骨离身受到天门的感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向着天界投奔。即使天界之主没有足够迅速的反应过来,指使下界抵抗,幽冥大印也会不负她望的追随龙骨直冲天宇,将挤压在天门的顷刻间化为齑粉。天门受创,立即闭合,幽冥之力在天门外横冲直撞,直至将天门封闭。 依封天最后划定三界的秩序而言,神力仙法镇压红尘修行,幽冥之力却可以与之对抗。 翀白素说完觉得十分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紫沁她,她……” 她字重复了两次,才继续说出下面的话,“她龙骨已脱,不再是东海神族。” 凌偌寒大喜过望,龙骨一脱,余毒自然也就不再,妹妹的身体好起来就是他最期待的。 翀白羽顿时皱眉,一把拽住翀白素的衣襟,“什么!她脱了龙骨,那不就是成了你我一样的凡人!你竟然让她被龙倾带走!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能这样无能!” “你以为我想吗!”翀白素恨恨开口,巨大的悲伤从眼底溢出,“龙倾偷袭。” “你不是随时都可以神力大成吗?别跟我说你不是龙倾的对手!你是不是出卖了她!” 翀白羽的怒火来自两处,一来如果圣女不到巫山,凌偌寒早晚都会离开,而他却不能离开这里,分离近在咫尺;二来如果龙骨一除,任何人都可以与凌紫沁亲热,龙倾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翀白羽太清楚龙倾的为人,当年为了篡夺占星之力色诱墨书族南宫洛的旧事,三大世家无不知道的清清楚楚。如今圣女落到他手上,后果不言而喻。 “我与沁沁,神魂同频。”翀白素闭上眼睛,美眸中滚动的热泪,顺着面颊滑落,滴在非离柔软的皮毛上。仙兽嗷呜了一声,似乎是被吓到一般,立即从床榻上翻身尖叫。 “没用的东西!”翀白羽恨恨撇下他,猛地闭上眼睛,半晌不发一语向外面走去。 “白羽,你要去哪里?”凌偌寒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可理喻,翀白羽的怒火来的莫名,该担心该忧虑的人是他才对。 “去酬剑山庄,将凌紫沁要回来!龙倾想坐收渔翁之利,妄想!”翀白羽缓缓磨牙,停步转身,“你在这里看着他,仙不留不在,他现在神气虚弱,少说没有月余也无法起身。族中长老有几人早就对他不满,他……不能死。神魂同频,他受伤颇重,怕是之前他用神器与凌紫沁强行穿心共魂,已经失效。” “可是如果当真有人下手,我不是长老们的对手。”凌偌寒忧心忡忡,转头去看翀白素,总觉得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而且神魂同频难道就是他神气衰竭的原因? “有非离在,你不用出手,仙兽可以自行判断谁对神子有敌意,非离一生只认一个主子,你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翀白羽压低声音,贴近凌偌寒低声嘱咐道,“听说廿宛在路上带回一个生人,你不要声张,那人极可能是从凌府逃命而来,最迟不过今夜,廿宛一定会将那人带来。我要离山,翀白素就是你的倚仗,你不要离开他身边,没人敢冲进神殿对你动手。” 凌偌寒挑眉,神色不解,“有人要对我动手?我在巫山毕竟只是个……” “你是我的人,却是神子托付,这其中原本就有不妥之处,神子不在,你只是男宠,父主不声不响,他们不敢多嘴。现在神子归来无力理事,你在巫山没有靠山,要操持俗务,难免会被他们为难。父主不会替你说话,但也不会为难你。他们不愿看到族长与神子言归于好,权势再烫手,也有不少人想要,你站在谁身后,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谨慎。如果那人真是凌府前来,万不能透露身份,否则后患无穷,一定会被长老们说成是你欲夺巫医族为将军府所用的眼线。偌寒,我这一走,不知道……” 翀白羽还没说完,就被凌偌寒用力握住手,将府嫡子的目光温和有力,“平安归来。”“好,我答应你。”翀白羽直视他,沉重的点头。他们二人都知道,翀白羽此去酬剑山庄只能智取,以他今日形同废人的修为,千里跋涉艰险无穷。一语平安,难比登天。 第三百五十章 灯火声色 第三百五十章灯火声色 入夜,巫山神殿。 天色擦黑,非离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毫无形象的吧唧一声往床榻内侧一趴,不多时鼾声响起,睡得十分香甜。神殿内的火烛晃了几晃,微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涌入,带来几分烦躁。凌偌寒起身,从软榻走向墙角,每到此时,他就要将药炉中的香粉重新换过。 与翀白素独处的两日,凌偌寒唯一额外多出的事,就是换香粉。 香粉是非离身上褪下的毛发,仙兽自有特别,那些毛发只要用手指轻捻,就变成香粉。一日几缕倒也不多,却出乎意料的能够焚烧整日。香气浓郁,却并不沾身,看来是另有古怪。 两日来也不见翀白素打坐调养,只是一碗接着一碗喝着气味儿刺鼻的药汤,再来就是帮非离梳理毛发,少有一些时候他们两人交谈,谈的也都是无关眼前的风月事。 自从翀白羽带着几位心腹奔赴酬剑山庄之后,凌偌寒就没有一夜能够安眠,担心妹妹,也担心白羽,明知道没有任何消息会在两日内送来,可还是心急如焚。 翀白羽离开去,交代的那个可能从凌府逃出来的访客没有如期而至,更是让凌偌寒觉得这里面怕是要另生枝节。那个人会是谁?跋山涉水一路穿越云陌各大主城赶来巫山,需要的不只是一身护身的好本领,更需要足够的警觉和侥幸。 手轻抖,香粉散落到掌心中,突然奇痒无比。 床榻中央闭目养神的翀白素突然睁开美眸,声音依旧哑着,“过来坐。” 凌偌寒无声叹息,也知道他现在心乱如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放下香粉走回桌前。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翀白素脸上的笑容不再,凌偌寒闻言抬头仔细打量着他,其实他早就想问,但是那天白羽的话这人没有否认,显然就是事实。 他此时再问,也不过就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于事无补。这人是真的爱沁儿的话,就不会坐视不理她此刻身处险境……思绪戛然而止,凌偌寒惊觉于他是何时起将龙倾当做外人? 明明在将军府时,他一直都觉得龙倾才是最适合妹妹的人选……除他之外的人选。 苦涩层层跌宕,却又不多时灰飞烟灭,如果不是他太无能,无法保护沁儿,他绝对不会容许今日的事情发生!纵然倾举国之力,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沁儿一根毫毛!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凌偌寒暗自苦笑,什么举国之力,当日放弃皇位时的心意都去了哪里?他要的,只是一个兄长的身份,不是重陷深宫尔虞我诈的争斗。 “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终于还是将担心换成另一种方式,低声问了出来。 凌偌寒心知没有质问的资格,翀白素曾经为沁儿做的一切无人能及,无论他今日以何种身份站在这里,都没有资格多问一句。只是不放心,莫名的担忧龙倾会不会趁火打劫。 翀白素慢慢从床榻中央坐起身,压抑的沉默瞬间将凌偌寒没顶,他突然觉得这句话比所有的质问更加尖锐。好起来,然后去将沁儿抢回来,再然后世家皇族的纷争无休无止…… 从沁儿醒来的那一夜起,翀白素出现后就再也没有从她身边真正远离,时日一久就连凌偌寒都默认了他的存在,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十天。”翀白素认真思索许久,伸手抚摸着非离柔软的皮毛,低声开口。 “十天,我就去找她。”平静的话语中蕴藏着怎样的悲伤,全部都被密不透风的遮盖。凌偌寒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所有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虚伪。目光落在翀白素身上,凌偌寒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每一个字都是逼迫,白羽走前曾经说过,长老们不会放过他,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为何到现在迟迟没有动作?越是漫长的压抑,就越是酝酿着更加令人心惊的爆发。 他想离开,但是翀白素显然没有休息的打算。 “这件事你要心中有数,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神咒大成,在沁沁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翀白素目光转暗,只是一瞬,又露出淡淡的笑意,“很快,世家就会变得与常人无异。她决定亲手将这件事情了结,这是守护红尘的唯一办法,她别无选择。” 凌偌寒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关切的伸手去按他的手腕,翀白素轻推开他。 “不是我的伤,这是沁儿的决定。神族的出现本就是三界异数,她要重定三界,势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收到波及的是整个红尘,不只我一人。很快,或许只要这一年的冬月,世家就会彻底变成尘世中的平常人。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翀白素说着挑起三分妖异的笑容,凌偌寒只觉得这其中越发奇怪,“她将龙骨扔回天界,红尘中没有神力的来源,很快就会零散的神力就会消散。天门被封印,黄泉入口也被堵住,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一个神仙鬼魅能在没有因缘勾牵的情况下私自下凡。” 凌偌寒紧紧的抿着嘴,神力消散,那么世家就算占据天险,也不会是皇族的对手!沁儿落在世家手上也只是暂时的,早晚会被皇族夺回不是吗? “她不会重演神族圣女的悲剧,我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就算没有神力,她也不会任人凌辱,我不允许。”翀白素闭上双眼,很快,世家曾经拥有过的繁华都会散落。 而她保命的法门,就握在他手上,只要他们相聚,他就立即将那件东西还给她。跟随她离开红尘人世的力量,其实一直以来都跟他保持着一线牵绊,待他去寻她,她就会成为真正的人间之主。到那时,紫陌红尘任她驱驰,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 天下一统,百年前的青玉观最后一任掌门太叔蔚潼曾经用这样的话形容即将发生的一切。云陌皇族心心念念的天命之女,实则是祸乱苍生的妖星。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是所谓的天意,也只是翀白素预料之中的轮回而已。 三界各自成局之后,红尘中最至尊的就是皇权,而最强大的力量确实人间之主的大印。试问又有何人能够与手持人间之主大印的她,更有实力坐拥万里山河? 不自觉的捂上心口,两日来他已经无数次的试图通过魂引呼唤她,可是都没有任何响应,或许是在东海最后的一刻神力离体所致,或许是她还尚未醒来。 “龙倾,他,”凌偌寒欲言又止,可是硬着头皮也得说,“如果龙倾他已经得手,你……” “龙倾不是不知趣的小贼,他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翀白素没有睁开眼睛,他非常疲惫,事实并不像他对凌偌寒轻描淡写的那么万无一失,十日过后他只是刚能下地。他不能妄动,是因为知道此刻一路兼程的赶去酬剑山庄,一旦失手被擒,他就会成为龙雪焕威胁沁儿的人质。酬剑山庄的盛事还没有开始,就证明龙倾还没有返回山庄。 只要他们还在山庄之外,没有重任在身的龙倾就不会迫于龙雪焕的压力对沁儿强来,他也能趁此时机迅速恢复。翀白素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巫山的异变,但是他从醒来时就发现神殿下放盘踞的灵脉正在蠢蠢欲动,似有移位之举。 三大世家的护阵都是依仗灵脉而建,灵脉意味着巫山现有的神殿,以及后山的药炉,还有各种依势而立的辅殿都必须移动,否则大阵失效,巫医族会暴露在世人面前。 灵脉的移动虽不明显,但是一个月的时间酬剑山庄一定会发现,清凝镜在夜里发出的异响隐隐透出警告之意,天星石不会无动于衷。等到酬剑山庄发觉灵脉移位,必须将天炉随之移动才能重新开启,到那时就是他夺回沁沁的最佳时机! “我不相信龙倾。”凌偌寒皱着眉,身为酬剑山庄少主的龙倾在第一次见面是就将剑池重地的密匙碎月交给他,说是作为信物。看上去似乎是非常郑重其事,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其实何尝不是另一种逼迫? “我也不相信。”翀白素转过身去,背对凌偌寒,声音低沉,“但我更不相信翀白羽。” 千言万语猛地被卡在心口,凌偌寒脸色变了几变,不知该如何接口。他与翀白羽的事不再是两人的私事,沁儿回来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会走到尽头,曾经有过的都会化为乌有。他怎会不知道?白羽又怎会不知情?白羽匆匆离开巫山,就是为了留给他离开的机会,他知道。 “我送你到巫山时,你还是凌偌寒,镇国将军的嫡子,告诉我,你今夜是谁?” 翀白素的声音极其平淡,听不出里面有一分感情,没有厌恶,但也谈不上欢欣。 “你是谁都可以,只是不能再姓莫,懂吗?”依旧是背对,翀白素伸手将非离软绵绵的小身子抱进怀中,心口冰冷,不知道沁儿是不是也如他一般。 “如果你认祖归宗,我会第一个动手除去你,不用等到莫少白出面,你就会死在我手上。”翀白素一字一顿的说道,“沁儿将你视为兄长,玉王已经带走了莫绍兰,你敢有贰心,我就用你去换莫绍兰,就算沁儿因此与我为敌,我也在所不惜,我不会让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站在随时都能伸手碰到沁儿的位置上。权势有多诱人,你只是还没有发觉它的好罢了。” 等到元灵神力这些本就不属于红尘的强大力量从人世间渐渐剥离,皇权再一次成为炙手可热的至尊,备受压制的凌偌寒会不会成为新的威胁,这件事翀白素没有十足的把握。 “玉王带走了绍兰太子?”凌偌寒无视于他的威胁,“可是……” “玉王想置他于死地,只是还没能动手,再说此刻将莫绍兰带回宫中豢养起来,也没什么不可以。”翀白素抓弄着非离的耳朵,一下一下轻轻挠着,“他没有走到轮转台上恢复身形,此时还是幼童模样,莫少白将他留在身边,以后就能以他为借口,邀请沁儿去赴宴。只消说上一句莫绍兰如何,比如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依沁儿不愿欠人情的习惯,必会千里奔赴。玉王留他一条命在,也就是用在这里,所以我不会纵容你成为第二个莫绍兰。”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或者今日师父师娘在这里的话,他们能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但是白羽说的没错,我和沁儿之间的魂引已经失效了,曾经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每时每刻她有意外,我都能立即赶到。但是自从这次醒来,我就再也感觉不到她。我知道她还活着,但是也仅此而已,她被龙倾带去何处,只能靠探子去查。” 一声叹息,翀白素虽是在苦笑,但在心底却为她的决定啧啧称奇。其实在她最初将他禁锢得无法动弹的那一刻,他最担心的就是她要与天界同归于尽,好在她之后的种种手段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不知道她在九虚的幻境中看到些什么,但她必然在那里找到阻止天界之主的方法。眼下除了等待,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他猜想,龙倾无法带着她躲藏太久,就算龙倾想要生米煮成熟饭,龙雪焕也等不了那么久。何况,以他对龙倾的了解,那位酬剑山庄的少主自从幼时篡夺了占星之力后,就变得十分在意君子两字。纵然龙倾不说,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想极力扭转世家知情人对他的观感。龙倾与莫少白,两人身上都有君子之名,只不过不同的是一人拼命想要维护,另一人却根本毫不在意。龙倾的心思,翀白素多年与他交手自然看得清楚,他一定会正名。 为幼时的莽撞正名,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媒正娶一个人人羡慕的妻子,还有什么人能够比起独一无二的神族圣女更令人信服?南宫洛之事早晚会被别人提起,在那之前大婚,最是一劳永逸。翀白素闭上眼,将非离的毛一圈圈拨乱,又抚平,最迟立秋,龙倾一定会返回山庄。 “你要我怎么做?”凌偌寒坐到床榻边缘,低声说道,“为了沁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什么都不必做,沁沁让你来巫山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利用你牵制巫医族,你无需与翀白羽委曲求全。你们的事,最好不要传出巫医族,否则凌将军的处境只会更加危急。” 翀白素何尝不知道凌偌寒出身禁宫,他口中的限度,大大超乎常人能够做出的牺牲,但是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他轻易去做。况且,沁沁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兄长为了她牺牲清白。 凌偌寒的名号,日后自有要用到的地方,只要凌将军是真心疼爱女儿,那么有些事情未必就不能商量。阵前倒戈,这件事对于镇国将军的威名一定会有所影响,补救的办法就在凌偌寒身上。文臣的笔墨,有时候远胜武将的刀兵。 “他没有逼我。”微不可闻的声音在神殿里迟疑了半晌终于沉沉响起,凌偌寒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想中劈头盖脸的叱责。但是等来的只有死寂,翀白素不发一语,甚至连抚摸小兽的手都停了下来。 “他说要将巫医族交还给你。”凌偌寒字斟句酌,只挑选最有用的那些说起。 翀白素翻身从床榻上坐起,低声厉喝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我猜猜,翀白羽是不是许给你在他不在时可以处理族内大小事务,或许他还教会你如何炼丹配药?除了这些,告诉我,他还有什么能给你的?色相吗?凌偌寒,我以为你不是会沉沦其中的人。” “他没有说谎。”凌偌寒艰难的开口,“我是想说,他并没有骗我的必要。我,只是一个废人,他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没有讨好我的必要。不是吗?可是他对我……很好。” 翀白素听得摇头,“怎样叫做好?如果他真的要将巫医族托付给你,那就不会在长老面前跟你表现亲热,让你来吸引长老们的注意力。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世家就是铁板一块,外人无法介入的净土吗?巫山只是比起禁宫更大的囚笼罢了。你还不够了解翀白羽,他或许对你有些不同寻常,但那些感情,最多只有三分真挚。如果他是认真打算与你同行,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酬剑族,他将你单独留在神殿,就是为了让你的男宠身份做实。一旦巫医族上下都认为你是他的禁脔,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他的手段不算高明,但是毁了你的名号,等同于暗示我将你送到巫山任人亵玩,是离间我与沁沁的手段之一。凌偌寒,你真的是凌家人,固执到蠢的地步!” 凌偌寒闻言脸色变得惨白,血色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从未想过翀白羽的种种温暖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心思。 非离翻了个身,吱吱几声,神殿大门突然大开,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走进一个灰衣人。“神子,少夫人的内侍楚烬在殿外求见!”廿宛快步进入,神殿大门立即闭合。凌偌寒愕然抬头,翀白素丝毫不惊讶的点头,“让他进来说话。”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夫妻一场 第三百五十一章夫妻一场 永夜边关,小镇。 一夜辗转,不敢久睡。龙倾眯着眼睛直到天亮,怀中女子睡得香甜,比起此前任何一次独处,都更加信任他。 可是也比任何一次都更加苦涩难耐,龙倾无声叹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不想惊动梦中人,贪心的下场往往就是如此,他又怎会不知?从那一天缠绵温热的吻之后,他就知道凌紫沁根本没有忘记翀白素,她只是忘了那张脸,没有忘记那段感情,他只是一件替代品。 在翀白素不在的时间里,扮演另一个他,每一个她对他的表情,无论是真挚的或是猜疑的,其实都是通过他的身体,去看向遥远的天际另一边,那个被她真正朝思暮想的人。 可是即便是幻象,虚假的甜蜜,他也无法放手,大概最可悲的便是如此。心甘情愿的被骗,似乎全无指责的余地。 就像自投罗网的送死,没有后悔的机会一样。 天色微明,窗外滴滴答答的落了小雨,凌紫沁呼扇着纤长的睫毛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描摹着半明半暗的天光中龙倾的脸孔。慢慢靠上前去,头枕在他肩膀上,心跳平稳。 “醒了?”龙倾没有睁眼,伸手揽住她的腰,指尖所过之处,无不是细腻的肌肤。脸色一红,便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眼。 锦被滑落,香肩半露,星眸缱绻几分懵懂的情丝,她看着他,薄唇微微翘起,不用再向下看也知道她此时全身也只穿了一件挡不住春光外泄的肚兜而已。 微凉的指尖点中龙倾的咽喉,下一刻墨玉般的眸子染上火热,龙倾屏住呼吸,抗拒着体内叫嚣的欲念。 为什么不能要她!心底一个声音狠狠开口,她身上龙骨余毒已除!此刻不动手还要等到何时?拱手让人就晚了! 晚了!晚了! 不……挣扎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一刻不停。 龙倾不由自主的将她抱进怀中,脸埋进她的青丝间,呼吸凌乱的吹拂,他怎会不想要她?只是眼下还不能这么做罢了。不想,还是不敢让她恨他吧。 总觉得有朝一日,一切都会再也藏不住,纸包不住火,到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如果没有南宫洛之事在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拥抱她,即便被她恨,他也可以用一生去偿还她弥补她。可是现在,他一动也不敢动,他怕她醒来后,会直指他是在利用她。 越抱越紧,直至怀中人发出轻微的喘息,龙倾才如梦初醒。 “为什么不继续?”星眸婉转,凌紫沁躺会原处,带着三分意犹未尽的慵懒。 “你要我继续,”龙倾低笑,翻身半压在她身上,“轻薄你?” “是啊。”凌紫沁挑眉一本正经,在看到他红了脸后,伸手推开他坐起身,扯过一旁的衣裙,一件件穿在身上。 “不过现在不要了,”声音带着嗔怨,轻轻浅浅,“给你又不要,白费我一番心思。” 龙倾微愣,随即坐起身从后面环住她,“等我们回到山庄大婚不迟。” “龙倾是世家少主,心有旁顾不足为奇,我知你与我欢喜一场也就够了,没指望你真的与我大婚,不如就此分开,对你我都好。”凌紫沁说完推开他,下地整理衣裙,脸色如常。 “你是君子,我也不想做小人,何必为难?你不动我不是为了大婚,十有**是因为父主不许你乱来不是?我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也不是街边讨饭的痴儿,你说酬剑山庄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又要翻过崇山峻岭。试问,我若单单是使性子出走,世家弟子遍布各地,还不是早将我带回?哪用等到今日!唯有你家中尊长不喜我,百般阻拦,才会闹得这么远。” 轻叹一声,明明是该悲伤的时刻,她却察觉不到多少伤感,心底至柔的那一处如薄纱轻蒙。隔着那一层,缠绵和悲伤,似乎都并不明显。 龙倾不做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凌紫沁收回笑脸,皱着眉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昨天晚上明月带回的东西,让我截了,山庄催你早日回去,说有要事。” 龙倾起身,果然信上有开封的痕迹。 “什么时候回去?”凌紫沁坐到铜镜前,一下下梳着长发,这些天来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云陌大将军之女。同时知道的,还有将军府被毁,二夫人葬身火海,凌将军苦战寒月城的消息。 “你要回去,我才回山。” 龙倾将信放回桌上,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将长发盘起。 镜中人美则美矣,可是凌紫沁却下意识不愿看到那张脸,龙倾刚梳好,一转身的功夫她抓开发髻,青丝散落,遮住大半脸孔。 似乎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心事如人。 “那我要是一辈子都不与你回山,难道你要僵持一世?”凌紫沁淡淡说道,“别太任性,你我本就不是……” “够了。”龙倾皱着眉将她抱住,“你是我的妻,我龙倾这一世只与你厮守,不许说那些话!” “自欺欺人,你还要骗到何时?”凌紫沁低声说到,“告诉我,有哪一任世家族主,只娶一妻?最多不过名分不同,有些是妻,有些是妾,有些是临时兴起。我看来,都是一样。不忠不贞,众人争宠,世家就是另一个天下。我必然不能成为你的后,也不愿成为与她们争夺的妒妇,笼中鸟再美也是囚牢死犯。你我,一定要走到那一日吗?” 她还记得他的温存,也记得他的吻,有些美好镌刻心底,就是再过百年也无法遗忘。爱已不再,相拥相守过也就足够,她知道无法独占他一生,他有他要完成的使命,她也有她不能让步的原则。不能继续的爱,不要彼此伤害。 “沁儿,为什么不肯相信我?”龙倾半晌开口,“你我回山,我保证立即与你完婚,这一世我只要你一人!绝无二心。” “你拿什么保证?龙倾,我爹虽是将军,也不可能挥兵为我讨回公道不是吗?”凌紫沁转过身似笑非笑,“龙倾,你与我因何定情?” 一个是神族后裔天之骄子,另一个是红尘绝色,按说以她的出身没理由会流落到外域,她爹是将军,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子,嫁入皇族才是最寻常不过的安排。 一切似乎在最初的那一刻就偏移了角度,让她走上原本不沾边的方向。世外修行人,看上她一个俗缘未断的红尘胭粉,像话吗? “沁儿知道当今天下有三大世家,其实百年前还有另一世家,名为拜月,只是后来拜月颓废,被妖人篡夺。你娘生前便是拜月族传人,拜月族与我族向来交好,我族天师将不少阵法符咒私传,后来天师病故,族中当时无人得天师真传。适逢你娘遭遇乱世,不幸断了来往。一直到去年冬月,我奉命离山,前往云陌为人祝寿,发现你得到你娘真传,于是与你相识。你的玄机阵法,是我族不传之秘,凡修炼至大成,形同我族天师亲临,你答应要认族归宗,将天师遗落的法阵发扬光大,你我也因此结缘。天师虽然在我族地位崇高,但是向来没有嫁与族人的先例。而且沁儿的阵法得自外传,长老们对此仍有疑虑。沁儿如果不信,可以试着出手。” 龙倾说完,挥手发出半边法阵,凌紫沁不由自主的出手,心口一疼,却没有补全法阵。她知道另一边的法阵如何勾勒,只是全身剧痛,无力支撑。 龙倾连忙伸手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凌紫沁,“别逞强,沁儿你现在身子还弱。” 凌紫沁咬住下唇,他没有说谎,她确实有阵法在身。 所有的别扭,顷刻间烟消云散。 “跟我回家。”龙倾抱着她,温柔的低语,如果用连篇的谎言可以换得她一颗真心,那么他从这一刻起注定要万劫不复。 “好。”无论前路如何,总要看过才知道。 凌紫沁闭上双眼,将心底的不安一分一分剔除干净,她应该相信他,真相等到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水落石出。 在门外听闻整个经过的明月立即留心,快步离开,走到一处隐秘地,将龙倾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写在信上,交给探子。 “一定要亲手交给族主,还有族主过目之后,将这封信连同上两封一样,抄一份给大小姐送去。” 明月仔细叮嘱探子,探子一一应下,随即快步离去。 少主如此,明月咬牙,一定要赶在其他人到达山庄之前,将此事安排妥当。没有人说话的分量,比起圣女的亲人来得更加可信。只要大小姐稳住凌小少爷,那么此事就能事半功倍。 当天下午,一直迟迟不启程的破旧马车,终于踏上归程。明月嘴边噙着笑容,听到车厢里两位主子低声谈笑,一颗心总算落地。 百里雪林,落雪初停。 龙妤姝握着一封密信,站在长廊尽头赏雪,密信有两封,不过另一封已经被她毁尸灭迹。她要给凌洛斐的这一封,是父主亲笔。信上三言两语的嘱托,都是一个威严的父亲对女儿的关怀,只有零零星星的话提到东海,提到凌府不幸。 最后,还提到凌府嫡女的去向,龙倾护着她正在回程途中。 父主的意思如何,她心知肚明。 这一封,本就不是写给她的信。 脚步声响起,龙妤姝调整着表情,转身向着凌洛斐笑到,“洛斐哥哥,有紫沁姐姐的消息!” 凌洛斐实则在前一日夜里就已经得知,但他绝口不提,龙妤姝会不会告诉他,还是蒙在鼓里装作无辜,这些……心思不绝,却始终舍不得与她挑明。 “好妹妹,快让我看看。”凌洛斐笑着将少女抱在怀里,打开信飞快的看过,“好!太好了!” 不能提的不只是这封信从何而来,同样还有巫医神子的下落。 此事不能与爹说,兄长又不知身在何处,凌洛斐想到的只有师父。这件事,只能与师父商议,她拿出这封信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要回山庄去。 “族主,尊长请您立即到药炉!”不等龙妤姝开口劝说,长廊转角闪出一人,快步而来。 “回房等我。”凌洛斐笑着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在她额角落下温柔的一吻之后跟着族人赶往药炉。 在他们的身形消失后,龙妤姝蓦的皱眉,这个冷瞳分明就是有意破坏她的好事!同时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凌洛斐带回酬剑山庄。绝对不能让一个区区邪医将她困在这里! “来人!”龙妤姝低声喝到,立即就有一名黑衣影卫从不远处闪身而出,“去大哥留给我的晶骨血玉拿过来!快去!” “大小姐,您的修为还不到,此时服用血玉,恐……”影卫低声警告,手心中一片冷汗。 “不中毒我怎么才能回山庄?快去!耽误了大哥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父主砍!”龙妤姝冷哼一声,血玉之毒就连巫医族也无法解,只能靠着山庄后山的剑池热气慢慢拔除,少说也要两月,才能全部清除干净。 她留两个月给大哥,如果龙倾的手段足够,那么两月时间绝对够圣女开启天炉,然后同他完婚。或许再快一步,连小娃娃都有了! 影卫连忙离开,当天下午,族长夫人在前厅用膳时晕厥,脸色乌青,似中毒之相。却查不出下毒者,有不少人怀疑狐女冷蜇荇所为,但是派去地牢查看的族人回报,狐女依旧被二十四道精索牢牢的困在地下不得而出。 龙妤姝病的不轻,饶是冷瞳亲自出手,也只是勉强将她的毒性控制住,凌洛斐脸色发黑,两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守着少女。 直到第三日清晨,冷瞳皱着眉将徒儿唤出。 “洛斐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她中的是晶骨血玉!”冷瞳将此事挑明,凌洛斐神色茫然,半晌倒吸一口冷气。 他突然记起晶骨血玉的来历,这种奇毒是当年巫医族用来解决叛逃的族人炼制的一种毒药,因此剧毒无解。当时不少邪医族长老就是死在晶骨血玉的暗杀上,无色无香防不胜防。难道是巫医族潜入雪林暗算妤姝?可是为什么! 凌洛斐不自觉的将嘴唇几乎咬破,为什么巫医族要害妤姝?难道是因为神子失去大姐,担心大姐改投酬剑山庄,所以故意投毒,让自己背负没有照顾好妤姝的责任,然后离间大姐与龙倾? “师父,真的是巫医族下的毒?”凌洛斐明明认定就是这样,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有一分犹豫。 “你仔细想想,巫医族为何要下晶骨血玉这种毒?”冷瞳皱眉,知道是时候将事情挑明,否则他这个心思单纯的徒儿早晚会被那个小丫头骗得犯下大错。 “因为剧毒无解。”凌洛斐脸色微白,师父也觉得是巫医族! “天下剧毒无解者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你以为他们会蠢得单用这一种授人以把柄吗?”冷瞳皱眉,徒儿缺乏历练,这样天真,让他如何放心将他扔进群狼饿虎中生存! “下这个毒的用意,无外乎是想警告你,龙家大小姐流落在外并不安全。邪医一族有人对你心怀不满,至于离间巫医族之类都是小事,关键是他要将你逼回酬剑山庄。凌紫沁很快就会被龙倾带回,只要再多一个人质在,逼婚迫在眉睫。他们错失凌偌寒,绝对不会再放过你。现在你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了吧?洛斐,为师知道你喜欢龙家大小姐,但她对你虽然有情,却也抵不过酬剑族的命令。你懂吗?” 冷瞳伸手在徒儿僵硬的肩膀上拍了拍,知道他的聪明不会点到此处仍旧不懂,只是真相往往令人难以接受。 凌洛斐一语皆无,他知道师父说的都是对的,妤姝算计他已经不是这一次而已,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只是…… “为师给你一夜考虑清楚,酬剑山庄发来邀请,天炉即将重启,你要如何处置龙大小姐,你要思虑周详。” 冷瞳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凌洛斐不知站了多久,眼泪一直不肯落下,直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不是我杀的。”冷蜇荇微微嘟起嘴,看向凌洛斐的目光有些愤愤不平,但是更多的是想念。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凌洛斐淡然开口,他当然知道,否则当日就不会跑回房中查看龙妤姝。 “你知道就好,让人送点好吃的来,你看看我的尾巴!”冷蜇荇晃晃大尾巴,皱眉到,“毛都要掉光了!” “好。”凌洛斐突然笑了下,笑得十分苦涩,“我亲自去送饭给你,你想吃什么?” “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代人受过,总要吃些好的。你也别太难过了,她总归还是喜欢你的,不然,药翻了你带走,不是更容易?”冷蜇荇哼哼几声,摇着尾巴离开,“再给我多放几个鸡腿!不要放糖!”第二日天不亮,凌洛斐率领族人为尊长冷瞳送行,冷瞳带着两位长老和几名得力心腹上路,马车里还在昏睡的龙妤姝眼下尚不知道她的计谋已经一败涂地。自冷瞳离去后,凌洛斐足不出药炉,潜心练功,不多时混沌之力大有精进,已经可以与数名族人同时交手而不落下风。另一面,他派出的探子正在寻找兄长凌偌寒的下落。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兄弟之情 第三百五十二章兄弟之情 璟月宫,某处偏殿。 莫少白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桌前批阅奏折,烛火煌煌,跳动着起伏的不安。率雪抱着新近呈上的奏折走进门时,刚好看见云陌玉王揉着酸涩的额角,面露倦容的模样。 “他何时能够醒来?”莫少白起身走向床榻旁边,床榻中央,年约十岁的少年似乎正在噩梦中,不停的发出低声的叫喊,正是失踪数月之久的太子莫绍兰。 “微臣不知道。”率雪皱着眉,从玉王的影卫赶赴东海带回莫绍兰的那日开始,他就几次进言,应该早绝后患,但是都被玉王一口回绝。 “把奏折留下,你可以走了。”莫少白没有抬头,他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按在莫绍兰的手腕上,脉象平稳却没有多少生机。 率雪脚步不动,依旧固执的站在原地,“殿下,不能妇人之仁,养虎为患。此人不除,必留后患。” 帝君已死,只要莫绍兰一死,莫氏的血脉就只剩下玉王一人。至于流落在外的阿猫阿狗,没有谁能证明那就是莫钦承的血脉,怪就怪当年素心影将事情做的太尽善尽美,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否则今日凌偌寒未必没有与玉王一争高下的资格。 “太傅,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莫少白淡然开口,目光转向半开半闭的窗口,率雪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看过去,一时间没人说话,偏殿门外除去一丝不苟的巡夜侍卫,声息皆无。 率雪听了整整一刻,不明就里,回头看向玉王。 莫少白凤目清冷,伸手替莫绍兰整理着额角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太傅听到了什么?” 率雪一颗心高高悬起在半空中,半晌咬牙道,“微臣什么都没有听到,请殿下恕罪。” 莫少白挑眉,面无表情,“没听到,是因为原本就没有声音,太傅实话实说,何罪之有?为何要恕罪?难道太傅暗示本王是不问情由滥杀无辜的暴君?还是太傅在暗中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丑事,心中有鬼?” 率雪心一紧,顿时跪下,“微臣愚钝,不敢妄测殿下心意,绝无半分对不起殿下的念头!如有违背,甘愿天打雷劈!绝无二话!请殿下明鉴。” “说来说去,还是本王心思不好猜,故意难为太傅是吗?”莫少白冷哼一声,“起来吧,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跪给谁看?太傅,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就是要你实话实说。你没听到,本王也没听到。这样说,太傅懂不懂?” 率雪起身,硬着头皮只能说懂。 莫少白低低的哼了一声,意味不明。有些话,他在点拨率雪,但也只有这一次而已,如果不是那夜父皇之死确实与率雪无关,他今日绝对不会放过有最大嫌疑的率雪!偌大云陌,有理由又有能力暗害莫钦承的人,也就只有率雪一个!皇族世家的视线都集中在神族圣女身上,如何会有人插手去管远在深山的将死之人? 可是率雪确实不在,不需要任何人证明,是他莫少白亲自下令将率雪迷翻,他的人一直守在门外,他返回时率雪还在昏睡! 一直,都有第三个人,他不知道的那个人。 也许是他在一开始就将率雪定罪,怀疑的种子一旦深埋,就再难以公正的对待这个与他有着最深的羁绊的人。 “本王半生富贵荣华,后半生不想孤独终老,太傅对此,感受应该比别人更深,不是吗?纵是宫殿再奢华,天下再广大,若是无人分享,又有何用?太傅什么都听不到,其实本王何尝不是?” 莫少白长叹一声,“莫氏只留下他一人,我也做了半世莫氏子弟,身边留个说话的人,总归不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已经成了这样,就算出现在人前,也会被人认做妖人,你以为他还有与我争夺皇位的资格吗?我探过他的骨骼,与寻常少年无异,他做不了皇嗣,就做个普通人吧。” 率雪皱眉,玉王的话里透着追忆,或许他已经不记得东海下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留下莫氏骨血以后必受其乱。 名门望族为争家产尚且有兄弟阋墙,皇权在上哪有亲兄弟?率雪心底冷笑,苦笑却也不绝于心,莫钦承死的太早!看看那个贱人将他的儿子调教成了怎样畏首畏尾的东西! 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玉王却还在为妇人之仁骨肉亲情找可笑的借口! “殿下,皇权在上,没有亲族,父子尚且能反目成仇,更何况一个没有关系的兄弟。殿下仁慈,当他是兄弟,难道他还会同样当殿下是至亲?倘若如此,当日八殿下就不会接受太子之位,更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与兄长大打出手!殿下,三思!” 率雪低声说到,目光凛冽的扫视过床榻中央的少年,莫绍兰已经是个废人,留下也是莫氏皇族的笑柄,却也是皇族骨血,也许——如果玉王真的不愿意看到他死的话,可以动动其他的手脚。 “此事不必再提,无论他对我如何看待,他始终都是我的弟弟,他保护的那个女子,”莫少白皱眉,细细磨着牙,凤眸底色阴沉,“那是他当日的未婚妻,他不该尽心尽力保护他,难道还要暗算偷袭她不成?率雪,本王不管你与神族世家的恩恩怨怨,那是你的私事!” “本王是云陌的一国之君,不能因人偏私,曾经我做错太多,才会失去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从现在开始,我不能一错再错!情可以不提,难道云陌天下本王也要置之不顾吗?”冷哼出声,率雪在暗中盘算,莫少白不是不知道,只是还没到挑明的时候。 率雪的恨意从何而来,无外乎就是从未得到。妒恨,是欲念的源泉。率雪,显然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甚至比他还要远。 “本王将绍兰托付给你,太傅你就在这里,直至他痊愈。本王已经着人仔细查过,他身上没有内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月余之内就会醒来,太傅,本王希望你如你所说一般忠心。绍兰若有三长两短,本王为你是问。” 莫少白说完离开,命人将奏折带走,他交代得足够清楚,如果率雪还是不按规矩办事,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玉王走后,率雪站在原地,须臾走近床榻,“你是福大命大,竟能从东海侥幸偷生,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莫绍兰,凭你一个黄口小儿,也想当云陌太子!可笑!真是可笑!” 话音未落,率雪伸手掐住莫绍兰的咽喉,手劲一分分加大,莫绍兰的脸色也由红转白,好一会儿率雪才冷哼一声甩下他,转身离开。 床榻中央,昏迷多日的莫绍兰慢慢睁开双眼,其中没有一丝睡眼惺忪,有的只是警觉和提防。伸手揉着被率雪几乎要掐断的脖子,门外不远处突然又响起脚步声,莫绍兰顿时躺回床榻中央一动不动。 来人却没有进来,只是在房门外停留,而且一直没有走动的意思,看来是宫中侍卫无疑。 莫绍兰长出一口气,不多时脚步声又响起,来的却是莫少白。 “绍兰,不管你什么时候醒来或是永远都醒不过来,我都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莫少白的目光没有错过皇弟咽喉上新出的紫色,呼吸微乱,疑心忽而又起,难道真的是率雪下的毒手?可是不是率雪,还会有谁!他才离开多久?一刻?最多也不到半个时辰,绍兰身上就多了一道伤痕!莫绍兰的伤是他亲自动手验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别人,就算是他的心腹,他也不能让别人看到缩回少年的云陌皇子,否则当以妖人处极刑! 莫绍兰心中一片空旷,装好人也该看看时候,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半分情字,早在他一次又一次伤害紫沁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暗中为紫沁不值,这样虚情假意的骗子何必救他? 事到如今还以为他能演一出苦情的戏码骗取信任?凭他也配!莫绍兰猛的睁开双眼,莫少白,他还想装神弄鬼到几时?没有他的暗示,率雪敢下手暗害皇族?笑话! “绍兰!”莫少白的惊喜只有一瞬,下一刻就被皇弟冰冷的眼神尽数浇灭,“何时醒来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迎着莫绍兰针芒般的目光,莫少白伸手搭脉,却被莫绍兰躲过。 “玉王不是有话要说吗?那就别拖拖拉拉的,有话直说。”莫绍兰起身坐起,目光灼灼,声音微哑。 那一刻的光彩让他觉得世间最讽刺的不过如此,骨肉至亲,抵不过权势尊贵。莫少白惦念他?呵!这真是最好笑的笑话! “绍兰。”凤目圆瞪,莫少白有无数想要问的话,都卡在唇舌中,他们已经没有过往的亲密。曾经的兄弟,眼下的仇敌。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可是他也知道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人。 “父皇他已经不在了。”莫少白过了许久才平复心情,艰难的开口这句话。 莫绍兰瞬间僵硬在原地,“你说什么?你!” 庞大凝重的悲伤将他灭顶,痛苦都被压制在最深的暗处无法发泄。 莫少白深吸一口气,止不住热泪翻涌,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多日,对他而言,却还是宛如昨夜一般。那是他想要保护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大动干戈的向邪医一族低三下四,可是他的保护未及一日!父皇就惨遭毒手!颈骨断裂,咽喉上一线紫痕,那是被人活活勒死的痕迹。可是他却找不到凶手! “率雪。”莫绍兰突然冷静下来,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这就是他干的好事!” 一把扯开衣襟,将被掐得发紫的咽喉,那上面的伤痕清晰可见。 莫少白咬紧牙关,眼眶欲裂,他瞪着那片绛紫,“我知道。” “你在纵容他!你知道?玉王!你是不是……”莫绍兰极力收敛着火气,“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莫少白双眼猛的瞪圆,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有!” 房门被蓦的推开,端着一碗补品的率雪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莫绍兰敞开的衣襟。 一时间三人僵在原地,偏殿中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压。 “微臣罪该万死!”率雪退后一步,放下补品,规规矩矩的跪在玉王面前,“一切都是罪臣擅自做主,请殿下降罪!” 莫绍兰的目光从主仆两人对视的双眼上扫过,不由得悲从中来,皇族虚伪,率雪一出一出戏目演下来确实能骗了父皇。就连他也不得不相信,率雪对玉王一片忠心。 “太傅!”莫少白倒退一步,他是在逼他!神色焦急的落在皇弟身上,只见到莫绍兰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顿时冷了下去。 百口莫辩的愤怒,让他失去理智一脚将率雪踢出多远。 “够了。”莫绍兰挑眉,面无表情的开口,“玉王殿下,太傅只是文臣,如今年岁已高,他为殿下忠贞不二,殿下别冷了人心。” 率雪想要离间他们,其实何必如此?他与莫少白,早已不是兄弟,自从太子之名落在他头上,玉王就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置之死地。 从国师到太傅,听上去是受了委屈,别人不懂,难道他也看不穿?莫少白在朝中的根系早就被铲除得七七八八,如今强行安插一个,就是站稳脚跟的暗示。 “莫绍兰!你就是……”莫少白脸色灰败,怄气比不过心底的悲伤。 “我怎么看你重要吗?堂堂玉王,未来的云陌之主,你会在意一个没名没分的野小子如何看你?我劝你省省吧,你将我掳回来不是为了叙旧情的,看看我今日这幅模样,谁敢相信我是云陌皇子?云陌,可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废物。”莫绍兰冷淡的开口,其实早在两日前的清晨,他就已经转醒,只是身体虚弱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念头,不就是用我威胁紫沁吗?呵!莫少白,你果然是玉王!你的心比玉石还冷,亏得紫沁在东海不惜一切跳下骨桥救你,你就是想要这样回报她的救命之恩?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云陌有你,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莫绍兰哈哈大笑,向门外走去。 率雪从地上爬起,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走!” “我是废人一个,你万千兵马还怕看不住我一个?”莫绍兰冷冷笑道,转身离开。 “殿下!此人不能留!”率雪跪在门前,阻挡莫少白追赶过去的脚步。 “滚开!他才是本王的亲人!你算什么东西!”莫少白挥袖甩开率雪,快步追了出去。 率雪摔倒在地,还要起身在追,突然一个颤抖,捂住心口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暗红色顺着手指间的缝隙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率雪扶着门框站起身来,眼前阵阵晕眩。 他是何人?呵。率雪苦笑不已,他这一生中听过两次这样的质问,一次是五十年前澜澜在酬剑绝壁坠崖时的嘶吼,当时他以为他再也没有见她一面的可能,五十年中每每因为那句话痛不欲生,他以为他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这一次,是他的亲骨肉。他一生中最亲的两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恨他。 率雪捂着嘴,将翻腾不止的血腥气压了下去,一步一步走出偏殿。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道人影闪过,落到他刚刚呕血的位置,黑影取出一块手帕,将地上的黑血蘸取后迅速离去。 巫山,神殿。 楚烬闻言皱眉,还是下意识的跟廿宛再次确认,“洛斐少爷真的在百里雪林?” 廿宛知道真相难以接受,只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别担心,我相信小少爷在那里只是一场意外,再者说,小少爷在雪林怎么也好过落在酬剑山庄手上。” “你等在这里,我去和凌少爷说。”廿宛将楚烬推向通向神殿二层的楼梯,“你去楼上早些休息,神子不许你离开,你出不了神殿,此地以神子为尊,你还是安心在这里呆下去,总有解决的办法。” 廿宛离开后,楚烬痛苦的闭上双眼。二夫人生前提起过,洛斐少爷送去酬剑山庄是作为人质,巫医族再好也不是长久之地,大小姐不能将所有的希望押注在同一处。 邪医的名号再响亮,也不及世家,小少爷在那里究竟如何?难道邪医一族扣留小少爷也是存了歹意! 神殿内室,廿宛带回凌洛斐身在雪林的消息。 凌偌寒皱眉不语,神色微恼,担忧之色倒是极少。 “神子,此事如何处置?”廿宛准备一得到消息,就告诉楚烬。 “放任自流,不然还能怎样?”翀白素淡淡笑到,他们不在,看来冷瞳是想横插一手,“再去探,看看洛斐在那里过得如何。” “不必,”凌偌寒冷声制止,眼底惊现寒光,“我修书一封,劳烦神子派人送去给他,只要他不从,当场格杀!” 翀白素低声应了一句,吩咐廿宛照办。 “怎么?这么快就要将洛斐视为弃子?依我看,沁儿很喜欢他。”廿宛离开后,翀白素起身坐到凌偌寒对面。“就是因为沁儿喜欢他,所以我才不能容忍他做出背叛沁儿的事,哪怕一次,也绝对不行!”凌偌寒态度坚决。翀白素眨眨眼,低声笑到,“你写了封责备他的信,还想让他对你亲近,真是不近人情的兄长啊。算了,我替你走一遭,去看看洛斐。” 第三百五十三章 收服邪医 第三百五十三章收服邪医 百里雪林,深处。 “族主大人?”按理应该及时退下的随侍这一次没有立即离去,自从他将一封家书从雪林外的巨石上取回交给年轻的族长凌洛斐之后,族长微微泛白的脸色就格外让他担忧。 “下去吧。”凌洛斐转过身去,背对他,他们还不是他真正的族人,甚至不是家人,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怀疑的目光一直都在,不单他知道,其实每一个人都知道。 在师父冷瞳离去后,雪林中的氛围顿时为之一变,每个人都恪尽职守,无论是巡夜还是填补药炉,亦或是饲养毒虫,他们都兢兢业业,无可挑剔。但是在每一个近乎完美的背后,都有一双并不安分的眼睛,紧紧的盯视着凌洛斐的背心。甚至有时候这种近乎挑衅的目光,还会落在他脸上。当他转身去看时,不少族人都会躲过与他对视,但也有一些人并不会躲闪。 那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邪医一族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去窥视,并且将这种行动称之为对年轻的族长寄予厚望。 在尊长不在的情况下,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左右族长的抉择,但是啰啰嗦嗦的言语总会有一些。冷瞳离开的三日里,每日放到凌洛斐面前的事就只剩下两件,挑选族中资质上上的少女侍寝,还有就是不停的被诸位长老手下的得意弟子请教。 冷瞳离开前仔细叮嘱过他,过招点到即止,不要因为招数暂时落后一招半式就去偷学,凌洛斐心性收敛的还算不错,颇有少年老成的架势,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出手稳重,虽然威力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是诸位长老得意门生的对手,但是招式行云流水取法自然,不落下成。 所谓的请教完全就是试探的意思,长老们虽然不在明处,但是暗地里的灼灼视线如芒在背,凌洛斐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着。 但是侍寝之事,他是真的招架不来,还没回房就发现里面多了几分胭脂香气,第一夜起凌洛斐就被逼得过门不入,径直从卧房门前经过,转身去了药炉。这一来,就再没有一夜回过卧房。好在药炉不是想进就能进,而且一间井室中,除了药炉外,就只剩下一人落脚之地,不会有女子追到药炉内等他自投罗网。 凌洛斐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些事情早在师父离开之前就提醒过他。 邪医一族不是铁板一块,如同所有的名门望族一样,从外面看是铜头铁骨无坚不摧,其实内里争权夺势不亚于禁宫高墙之内。他以一个红尘庶子的出身,被立为自认世间修行门派至尊的族长,其中争议纷纭,只是碍于上一任族主健在,因此才掀不起多少风浪。 但是掀不起,不等同与不存在,就像看不见的那些阴影里做下的决定,有时候才是影响全盘的至关重要的一笔。凌洛斐不想要浓墨重彩的渲染他的身份来得如何不得已,他是被冷瞳掳掠至此,在逼迫之下成为邪医族长,一切都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只是时势如此,他不得不为…… 这一切通通没有提及的必要,就算他说了,也会被人当成心中有鬼的辩驳。 清者自清,他自问无功亦无过,无需多言一语,任由他人分说。 他的不在意,也确实在最初起到想要的倾向,没有人敢在私下里议论,甚至也议论不出什么来。族长之位是冷瞳下令的,凌洛斐的身份让他很可能在此后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为邪医一族提供保护,无论是与圣女亲密的姐弟情谊,还是将府得宠的庶子的出身,都不是坏事。唯一的麻烦,如果非要说那是凌洛斐惹来的麻烦,也就只有那个还没有长到半人高的酬剑山庄大小姐龙妤姝,脾气实在不怎么样——但是话说回来,龙大小姐在大部分族人眼中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而且是个不慎落入雪河身中奇毒的小可怜,脾气不好,也不是天生的。 凌洛斐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不由自主滑落的泪,委屈。 所有经受过的颠簸,受过的苦,不得不强行忍耐的折磨,违背心意的让步,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开始变得可笑。他们都是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亲人,用尽心思也要保护的人,他抛弃娘亲一人在将军府被人纵火惨死,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所有的牺牲到最后换来了什么?就换来手中这封——他离开凌府后接到的唯一一封家书,是毫不留情的指责。 兄长凌偌寒的手书,这样俊逸的字迹他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绝对不会认错。 可就是因为太熟悉,熟悉到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地步,无法说服他自己,这封信是别人描摹笔迹造假,无法说服他自己,信上不着痕迹的责骂不是针对他。 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冷匕,戳中心窝,刀刀凌迟,割裂骨血,碾碎魂魄。 没有一句问候,甚至没有一句寒暄,有的只是平静的陈述,冷淡的质问。 质问他为何没有留在酬剑山庄。 质问他为何没有与龙妤姝在一起。 质问他是不是打算悔婚将凌府置之不顾。 凌府,还是他的家吗?凌洛斐咬紧牙关,将沮丧的念头挥去。 娘亲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他记得他是凌家人,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要做出符合凌家身份的事,才有资格称为凌家人。他没有做对不起大姐对不起凌家的事,他不接受这样的指责。哪怕……哪怕凌偌寒是大哥,也绝对不能这样侮蔑他! 去找他!去巫山!这封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大哥就在巫山,在巫医族的保护之中,一定是神子将他送去的,凌洛斐死死的攥着那封家书,他要去说清一切。 他不是人人玩弄的笨蛋,他委身邪医族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要成为对大姐有用的人!娘亲说过,大姐才是真正的凌家人,他要带着邪医一族去帮助大姐,不再让什么玉王,什么汐夷太子欺负大姐! 凌洛斐走出三丈远,猛地停住脚步,眉头几乎要纠结在一处,他不能离开。 至少不是现在,师父带着龙妤姝去了酬剑山庄,将百里雪林托付给他,他这一走,邪医一族又要给谁?不能交给长老,师父素来信不过那些长老,在他在雪林中的这些日子里几乎没有与长老们有过多少照面,就是因为师父的缘故,冷蛰荇曾经私下里暗示过他,师父与长老们的旧仇就是由于那个从未被正名过的师娘而起,但是关于师娘的事,族中没有任何记载,师父也从未提过一句。但是凌洛斐从长老们格外热心的,将他们的女儿侄女甚至养女带到他面前,完全不顾忌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子的种种表现,可想而知当年师父经历的只会比他更麻烦。师父没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猜也猜得出那一场苦恋以悲剧收场。 他不会步冷瞳的后尘,即使最后与他成亲的那个女子不是龙妤姝,他也不会接受那些被当成贡品一般洗的干干净净送到床榻上的女子。那些不是活人,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掌握不了的人,只是冷泉边上的药人。无知亦无觉,即便被切割也不会反抗的东西,不配称为人。 离开这里,他可以一走了之,却失去了帮助大姐的能力。 也许……从一开始这封信就是长老们的诡计?凌洛斐恢复镇定,再将信看过一次,虽然依旧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他就是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他必须派人去查看兄长的状况,如果凌偌寒是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写下这封信…… “族主大人!巫医神子求见。”随侍去而复返,脚步匆匆,神色中带着几分惊奇和一丝防备。自从邪医一族从世家脱离出来,还从没有过一名神子到过百里雪林。 他们是被巫医族视为旁门左道的异端,而神子是巫医族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一点交集。 “翀公子来了?”凌洛斐眼中立即亮起一簇闪亮的光彩,“立即带我去!” “不!”转瞬又改了念头,凌洛斐挑起笑意,“命人将他们请到冷泉边,不必打扰。” 雪林冷泉,一侧。 翀白素与畔宛被人带到冷泉边上,冷蛰荇从草庐中探头出来,“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待看到是两个陌生男子之后,狐女啪的一声关了门窗,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悦。 畔宛目光发直,他看到什么东西?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狐狸的!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条尾巴。”翀白素低笑道,“还是个掉毛的东西。” 草庐大门啪的一声又被推开,冷蛰荇抱着尾巴从里面黑脸走出来,“要你多嘴!” 翀白素无动于衷,视线根本没落到她身上,一直对着畔宛说话,“你知道狐狸和人,会生下什么吗?这可是邪医一族的不传之秘,你若能猜到,我就传你新的功法如何?” “狐狸?”畔宛咧咧嘴,压低声音,“是狐狸精吗?” “你才是狐狸精!”冷蛰荇暴怒,甩开尾巴蓦地出手袭向畔宛,畔宛也不是吃素的主儿,立即闪身躲开。冷蛰荇哪容他跑掉,一时间爪子尾巴齐飞,动作之快倒是让畔宛有些惊异。 “哈哈哈哈!”翀白素朗笑出声,须臾半侧过身,看向刚刚从小路快步走来的凌洛斐。 “几日不见,你就收了这么个宝贝儿?”笑着拉过少年的手,似乎全然不知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当日初识的庶子,翀白素只将他当做弟弟,而且还是个心思颇重的弟弟。 “公子,我大姐她……”凌洛斐见对方摇头,心立即提起,“她出事了吗?” “她很好,沁沁啊她和龙倾在一起,再过几日应该就到酬剑山庄,如何?你愿不愿与我同去?”更多的担忧只要他一人承受就好,凌家人就是心事重,余光扫过少年的眼圈,里面还带着微微的红润,想也知道凌洛斐一定是为了兄长那封字句严厉的话偷偷掉过眼泪。 会被兄长的信虐哭的小孩子,翀白素好笑的揉了揉他的头,什么邪医族长,看他这个模样,要真正成为一族之长,少说也得出去历练个三年五载才能变成独当一方的男子吧。 “我不能离开这里。”凌洛斐忍着心底不停滚动的渴望,他怎会不想去,只要看到大姐,他所有的担心都可以一次祛除,可是他要留在这里,为大姐的未来着想。 “我要守着邪医一族,师父交代我的。”云陌,已经不是凌家人能够再停留的梧桐,他们一定要迁居到另一处。在那之前,他手上握有的势力越多,以后对大姐的帮助就越大。 “唉——”翀白素无奈的长叹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戳中少年眉心,“不知变通的小笨蛋。” “你师父要你守护邪医族人,又没说要你死守着雪林不放,怎么,难不成这里是你和小狐狸的定情地,所以你不愿意离开?还是狐狸娘子不愿意搬窝?” 翀白素好笑的向冷蛰荇挑个眼神,话是三分真三分假,“小狐狸妹妹,你与我打个商量如何?你带着邪医族人去巫山,我就将这小子擦干抹净送到你桌上当生肉。” “少做梦了!巫医族可没有什么好人,你叫我把族人迁居,就给我这么个没几两肉的臭小子,你当我是傻的吗?”冷蛰荇停下追逐畔宛的脚步,周身气势为之一变。 凌洛斐不自觉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定在狐女身上,“你的族人?” “冷瞳不说我说!我们狐族可不是缩头乌龟,”冷蛰荇身上没有半点少女天真俏皮,有的只是冰冷的算计和打量,“冷瞳是怎么跟你说,邪医从巫山撤离的事情?因为配毒走偏门?真是可笑!医毒不分家,哪一个巫医不是用毒的高手,这种狗屁借口都是骗骗外人的,亏你也真能……哦,对,你本来就是红尘中人。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追究。” 冷蛰荇走上前来,边走边揉搓耳朵,那一双粉嫩小巧的耳朵慢慢变成狐狸的纤长的尖耳,而且布满柔白色的绒毛。凌洛斐惊愕的看着少女的变化,双拳攥紧,他到底不知道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邪医的邪字不是毒,是指血脉啊。我们邪医一族是体内融合了灵狐血的巫医族人,灵狐就是从巫山后面的禁地而来,当年有几人在巫山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结果要被驱逐。当时的长老网开一面,说只要他们能在禁地中存活一个月,就赦免他们的罪。于是这些人就真的在禁地里面呆了一个月,只是,他们能活下来,不是足够强大,而且投靠了禁地中的灵狐一族,成为灵狐族的玩物,就像神族先祖投靠神兽一样。一个月后,几人从禁地出来,理所当然被免罪,但是他们中间的两个在不久后被查出有孕在身。后来……” 冷蛰荇低声笑道,“就生下半人半妖的邪医先祖呢。这是世家绝对不能容许的丑事,更何况当时一旦妖兽被捉住,都是直接炼药炼器,哪有活命的道理?于是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嗣就一起被巫山驱逐,灵狐不喜热,于是这些人就落脚到了百里雪林,最后自立门户成为邪医一族。所以的配毒啊不情不愿的救人啊,其实都是个引子罢了。” 凌洛斐皱眉,转头看向翀白素,“所以,邪医族人……身上都流着灵狐的血?” “正是如此,与妖私通,杂糅血统,这在当时,不,”翀白素顿了顿,表情有些僵硬,狐狸精怎么能跟神兽比,神兽骨血威力惊人而且没有后患啊,“在现在也是绝对不容许的事情。他们身上的灵狐血并不稳定,而且不够强大的族人沾染灵狐血之后,很多都被灵狐再次感召到禁地里亵玩。这件事在当时是巫医族的丑事,好在沾染的人并不多,于是这些人就被送出巫山,到红尘中静心。只是后来出了些小问题,邪医与巫山决裂,从此流落在外。” “所以,我带着邪医族人投奔巫山,其实,只是认祖归宗而已?” 凌洛斐立即想通其中关节,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龙妤姝会中毒,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关于邪医一族的真正来历,同为世家的酬剑山庄未必全不知晓。她的毒如果是为了离间邪医与巫山,真的是再合适不过。 “前提是族人愿意回巫山,你以为时隔多年,邪医名号渐渐响亮,还有多少人愿意回去?”冷蛰荇当头泼了凌洛斐一碗冷水,“离开巫山,我们也活得很好,谁还愿意回去被人当做妖兽看待?你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吗?同为族人,有人竟然在偷我们的婴孩炼药!”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将所有人身上的灵狐血脉祛除,邪医族愿意回巫山吗?” “不可能!”平地起风雪,雪落数名长老出现在三人面前。翀白素淡淡笑道,转身看向凌洛斐,“你今日已经是邪医族长,你觉得如何?”凌洛斐沉吟片刻,一字一顿的开口,“如果此事当真,我族理应回到巫山认祖。” 第三百五十四章 驱除妖毒 第三百五十四章驱除妖毒 百里雪林,冷泉。 “族主大人!”长老们纷纷急了,就连冷蛰荇脸色也变得十分古怪。 “此事因巫山禁地而起,本就是意外一场,今日若有巫山神子而止,自然是喜事一桩,难道你们要看着我族所有的后人身上都藏着妖毒?”凌洛斐心性单纯,看问题不管旁枝末节直指根本,他既然认下这些族人,自然也希望他们能过上安顺日子。 “诸位长老都是洛斐的长辈,我想问问,乱世将至,就凭这百里雪林外的大阵能不能阻拦云陌千军万马?毒物可以退敌,但是天长日久的围困不攻,日夜骚扰,我族如何休养生息?诸位长老的担心,洛斐不是不知。但是妖毒融于骨血天长日久,只会越来越难以拔除,诸位人心看着自家孙男娣女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一道解不脱的枷锁吗?” 凌洛斐见长老们开始苦思冥想,又淡淡的开口说道,“冷小姐已经说过,当年本为同族还曾经出现过窃婴炼药的惨事,诸位试想,如果邪医一族为半妖之身这件事被酬剑山庄,或者兰若皇族得知,后果又会如何?眼下大战未至,我爹凌将军尚能守护云陌一方安宁,倘若边关局势骤变,兰若皇朝要求用一个不足万人的小门派来换取寒月城一座主城的十年安宁,诸位觉得以当今莫氏皇族对巫蛊妖术的厌恶,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将我族生擒双手奉上?” 邪医长老脸色骤变,活像生吞五毒一样难看,他们喏喏低语,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年的惨事。其实不只发生过丢失婴儿,还有一些则是不能说的悲剧,像冷蛰荇这样元灵深厚的女子终究是少数。他们这些年来躲在雪林中,借着龙脉余势休养生息,炼制毒药就是为了以毒攻毒早日将妖毒从体内祛除。但是妖毒入骨,哪是那么容易剔除干净的?反倒是为了解毒,不少甘愿献身试毒的族人到最后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没有人想要提及的黑暗,如果巫医族当真愿意为他们驱毒,他们的回归就变得理所当然。就如同族长所说,从何处起,到何处止。 凌洛斐见长老们渐渐同意他的说辞,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召集族人到药炉门外。” “族主,现在就要进行吗?不用等到尊长回山再从长计议?”一位长老站出来,低声提醒道,“我族虽然是从巫医族分出的旁支,但也有数十年再无任何交集,如今仓促行事,似有不妥。族主是为族人的未来筹谋固然好,但是祛除妖毒也非一日一夜的短时之功,不如……” “罗里吧嗦个什么劲?你们都知道洛斐哥哥这件事没错,是为了族人好不就行了。”冷蛰荇一把抓住凌洛斐的手腕,将他生生拖到一旁,她则对上长老兀自不停的口齿。 “这!你这狐女!驱毒之事岂可轻率?这、这万一……”话没说完又被打断。 “你是不是想说,万一巫医神子过来诓骗你们,你们的孙男娣女可不能站出来当药人,一个一个当了一辈子的长老,到老了勇气都被风雪卷走了是不是?你们现在怎么不拿出当年欺负我爹的架势勇往直前的往上冲啊?要不然,你们当年收拾冷承欢的时候不是也痛下狠手吗?轮到正经事就怕死了是吧?好啊,你们不敢,我敢。” 冷蛰荇挑起无所谓的笑容走到翀白素眼前,“我当第一个,免得这些胆小鬼害怕。” 凌洛斐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动过去,冷蛰荇突然皱了皱眉,避开他的注目。 “谁都可以,唯有你不行。”翀白素嗤笑一声,伸手揪住狐女的大尾巴,“就凭这个是你的命,别人的妖毒是你的根基,驱毒的后果你知道吗?妖毒一除,你就会退化成普通人。别说元灵修为,就算是普通人,你也是相对弱小的那一个。而且,会折寿。所以,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动手,神子不取活人性命,这是我的天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冷蛰荇扯回尾巴,不少绒毛从尾巴上飘然而落,呼呼的飘飞在半空中,看得狐女顿时脸色发黑,将大尾巴抱在怀里。 “我是驱毒,又不是下毒,随便谁都好,只要一刻时间,妖毒就可以根除,而且我保证,绝对——”翀白素两手一摊,义正词严道,“绝对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否则,小生甘受五雷轰顶之劫,如何?” “胡扯。”冷蛰荇冷哼一声,“你说的轻松,那种赌咒发誓的事儿怎能能当真?再说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九霄雷动将你劈成焦炭也是于事无补!” 诸位长老听过后也是连连点头,狐女这几句话倒是说的不错,一旦发生意外说什么都晚了不是? “那你说要怎么办?”翀白素挑眉,下意识看向年轻的邪医族长,“中毒的只有你们的族人,现在灵药就在眼前,你们不试,总要找一个人来试才行吧?你是族长,你指名一个。” 所有的长老的目光都集中在凌洛斐脸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族长指派的话,确实没有抗拒的理由和机会。因此长老们无不隐隐期待着,厄运不要降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已经一大把年纪,虽然看上去还是很年纪,但事实上,有些人已经是四代同堂。要他们老来失去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实在是受不住那份悲伤。 “洛斐哥哥,你就指名我吧,反正我也不怕死,再说我当了半辈子的妖精,现在变成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冷蛰荇笑了笑,一双狐眸微微发亮,其实她还是喜欢他将她从草庐中带出的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满是柔情。 虽然在那之后很久,冷蛰荇才弄清楚,那份温柔不是因为她,不由得有些伤心。 洛斐哥哥,是有家室的人,他和其他的男子不同,他只取一人,不要三妻四妾的温存。那个龙妤姝其实一点点都不好,配不上洛斐哥哥,总是在背后玩心计,让哥哥为难,如果哥哥喜欢的人是她冷蛰荇,那该有多好。她也可以给她生下一窝很可爱的小狐狸…… 不对!是小娃娃! 凌洛斐看着少女突然红了脸,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我怎么舍得让你去。” 冷蛰荇猛地抬起头,眼里闪出惊喜,下一刻却听到少年轻声开口,“我亲自试药。” “不行!”长老们一致否决,让冷瞳知道他们逼着族长试药,不闹得天翻地覆才怪,他们有几个脑袋够冷瞳折腾?何况族里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冷瞳对于这个徒儿那是真真正正宠到了骨子里,磕着碰着一星半点都不成。管他试药还是试毒,一概不行! “不行!”同时开口的还有冷蛰荇,她顾不了那么多,什么礼节什么名分统统不重要,她死死的抓住少年的衣袖,脸色微变。洛斐哥哥不知道妖毒的狠戾,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损伤五内不说,更会令人神智失常! “够了,你们不烦我可没那个好耐性,陪着你们老老少少一直拖到明日天亮啊!”翀白素的嗤笑,立即引来长老们的齐齐怒视,“限时一刻,要么你们选出一个人来,要么就让洛斐来。小狐狸你站到一边儿去,哪儿边凉快你站哪儿边去,你个狐狸跟着凑什么热闹?” 翀白素随手划出一道禁制,将冷蛰荇圈到一边无法动弹。 凌洛斐低声笑道,“我是族长,第一个应该是我才对。” “你,你中毒了吗?”翀白素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别跟我说你打算吃了解药去吃毒药。” “我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凌洛斐说完,突然伸手牵起冷蛰荇的手指,用力咬破,灵血入口,全身一震,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洛斐哥哥!”他这一咬冷蛰荇立即从禁制中脱身,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少年。畔宛也从一旁走过来,扶稳凌洛斐,只不过他是帮忙压制,神子说过解毒时剧痛无比,顶不过去的大有人在。要是凌小少爷除了三长两短,指不定日后少夫人要怎么收拾神子,还是小心为好。 “简直胡闹!”翀白素低斥一句,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向着凌洛斐口鼻处轻吹一下。只是一下而已,凌洛斐顿时剧烈的颤抖起来,不多时黑血从眼角口鼻蹿出好不狼狈,少年一直死死的攥紧双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但是下唇被咬得发白,可见剧痛端倪。 “最快一刻,最慢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翀白素从狐女手中接过全身僵硬如铁的少年,一个轻抛将他扔进冷泉中,哗啦一声,泉水飞溅,凌洛斐落入泉水正中。 众人再无声息,冷蛰荇飞扑到冷泉边上,担心的看着泉水中闭目的少年,凌洛斐脸色苍白,但没有继续颤抖。他坐在冷泉中宛若石雕一般,一刻仿佛一百年漫长,再漫长最终还是过去。凌洛斐再睁开双眼时,眼底一片清凝光彩,他足尖一点从冷泉跃出,妖毒已除。 “多谢神子提点之恩!”他这一来一去之间,刚好堪破之前迟迟没有动静的混沌之初。 “别!我什么都没做,省得到时候你师父该埋怨我与他争徒儿,这么大的罪名,你不要送我。”翀白素笑着后退,邪医长老们见状无不露出笑意。 笑过之后立即招来族人,纷纷解毒,由凌洛斐亲自压阵,邪医族人也算争气,除去两个妊娠中的妇人无法驱毒外,其他人都是一次成功,没有人中途晕厥。 邪医一族不日将重回巫山的事情也基本上敲定下来,就在百里雪林沉浸在一片欢腾中时,数道黑影纷纷向着林外潜行。畔宛奉命带着影卫将他们一个不落的生擒,没有惊动长老,只单独将这些人暗中交给凌洛斐处置。 雪林密室。 凌洛斐毫不意外看到的几名被擒住的影卫都是熟悉的脸,酬剑山庄派来的探子,就是当日他在山中时在门外负责保护他的那些人。所谓的保护,也是监视,他以为那些都是酬剑山庄长老们的心腹,原来他曾经以为的全都是错的,就像是他曾经自以为是的感情,到最后也不过是场骗局罢了。 见到他们,龙妤姝当日的心思几乎不言而喻,凌洛斐攥紧双拳,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怒色。影卫们在他面前纷纷低下头,但是仍旧不发一语。他们都被铁索穿身,牢牢的锁在密室墙上,整个密室中无数狰狞的血腥气味儿飘散。 邪医族的两名族人冷眼瞪视他们,就像是看着死人。凌洛斐眼角的余光扫到墙壁上的刑具,那些不知染上过多少人血污的刑具在阴影中散发出层层污秽的光泽。 严刑拷打?凌洛斐轻哼一声,这算不上主意的念头从何而来? 冷蜇荇从门外进来时,正与年轻的邪医族长走了个面对面,狐女的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看向后面完好无损的探子,冷哼一声立即拽住凌洛斐的衣袖。 “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洛斐哥哥说!”颐气指使的将不识相的族人哄出密室,自从龙妤姝被送走后,冷蜇荇就俨然成了第二个族长夫人。 “哥哥!你不能这样!”两人一离开,狐女甩了甩大尾巴,很不开心的使劲哼着。 “为何不可?”凌洛斐当然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但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所以才觉得没有必要真的去做。 “不能因人偏私!我知道你就是偏心那个骗子!不然干嘛不严刑拷打他们?这些人,让他们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你都不问问他们探听到……”凌洛斐伸手摸了一把大尾巴,冷蜇荇突然红了脸声音戛然而止。 “没必要。”凌洛斐淡然开口,“无论他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今日被擒,消息无法传回酬剑山庄就够了。就算我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来,也不过就是我族中之事,何必白费心机去映证?” “说到底还不是你舍不得伤害龙大小姐的身边人嘛!凌洛斐,你如今在族中的地位崇高,族长名号已定,你做出背叛我族的事情,对得起冷瞳在你身上耗费的心血吗?族人现在无不将你视为靠山,你竟然为了那个根本就不爱你的小丫头徇私舞弊?你!” 冷蜇荇越说越气,伸手狠狠掐在少年手臂上。 “我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只要他们不在现在将我族的大事泄露出去,错过月余,你觉得他们的消息还有什么用?”凌洛斐忍着痛,狐女的手劲可比她想象中的要凶猛的多,不用看也知道,一定被他掐的肿起来了。 酬剑山庄的影卫暗中交换着目光,三分感激。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杀他们,还要白白浪费粮食养着这些家伙。洛斐哥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因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冷蜇荇闷闷不乐,一甩尾巴,扭头推门离开。 “多谢凌公子不杀之恩。”几名影卫异口同声,凌洛斐挑眉,缓缓摇头,“此去巫山千里迢迢,我无暇顾及,你们自求多福。” 影卫纷纷感谢,其实如他们这种失手被人擒住的,十之**下场就是必死无疑,就算能逃出升天,也往往都被折磨成废人,侥幸活着回到山中也会被族人排斥。 凌洛斐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从门外闪进密室,酬剑影卫一看见狐女现身,立即知道命不久矣。 冷蜇荇冷笑着逼近,“别以为洛斐哥哥放过你们,我就会饶了你们!雪林很好闯是吧?啧啧,难道你们不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吗?哥哥是温柔的人,念着旧情不肯痛下杀手!他还年少,不知道养虎为患,但是我知道啊!那种眼神瞪着我干什么?没见过狐狸吗?” 说完故意走近摇了摇尾巴,从为首的影卫脸上啪的打过。 “你这狐妖!被族主捉住一定拿你祭剑!”影卫心知必死无疑,反而不惧,大声呵斥道。 “啧啧,这话说的。”冷蜇荇笑得眯起双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不要紧,我好心提醒你们!你们酬剑山庄的大小姐身中奇毒,可是用我的灵血脱胎换骨,现在最多也就是个——妖人?人妖?随你们怎么说吧!” “是你暗算大小姐!”影卫怒不可遏,冷蜇荇扬手甩出药粉,众影卫猝不及防纷纷中招。 “话都让你们说得太绝了,我要下手,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哪还有命在?呵!明明是她自己赌气跳河,怨不得别人。一,二,三!成了!” 冷蜇荇坏笑一声,她话音刚落,影卫们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将铁索晃得哗哗作响,却无人破口大骂,甚至连呼痛也没有,很快影卫们一个个歪过头去声息皆无。 “一群废物,就这点本事,也敢闯雪林,不要命了吗?”冷蜇荇踢了一脚,冷笑着转身,突然脸色大变。 凌洛斐正从外面走进密室,见她在此,顿时皱眉,“你做了……” 话没说完,快步走到影卫前,凌洛斐愤然转身质问,“为什么要杀他们?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冷蜇荇迅速将脸上的讨好神色抹去,本想着同他撒娇,眼下却不可能,“是你逼着我这么做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凌洛斐你是邪医族长,我族才是你要保护的!不是那个龙妤姝的狗屁探子!你最好认清你自己的处境!别做对不起族人的事,如果……你怕龙大小姐找你麻烦,你就说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反正我手上的人命也不止这几个。你不敢得罪,我敢!”凌洛斐沉下脸来,“与她无关,我不喜欢你滥杀无辜。”“无辜?”冷蜇荇抬头低声笑到,“天下,还有无辜之人?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第三百五十五章 烽烟夜袭 第三百五十五章烽烟夜袭 傍晚,寒月大营。 凌辰赟站在城墙上,心底泛起滔天的巨浪,但是平静的面容没有泄露分毫。巡夜的将士每到此时都会远远躲开镇国将军的立足地,每个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是将军与筠妱夫人恩爱缠绵的温柔乡,将军铁骨柔情,自从那一个雨夜过后,就时常在此地驻足停留,想必是对那一夜的恩爱难以忘怀。但毕竟此地是边关重地,不能时常如此。 营中将士对将军夫人的好感与日俱增,虽说夫人那张鬼脸实在配不上将军威武的挺拔英姿,但是夫人内秀其中,也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甚至还有将士家眷将筠妱夫人视为女中豪杰,主动请命侍奉夫人,只可惜都被镇国将军以夫人不喜吵闹为由一一拒绝。 凌辰赟明知大营中流言蜚语已经传来,也只能任由将士们如此。风声已经走漏,今日一早,云陌玉王送来的贺礼整整三车,无比讽刺的整整齐齐堆放在大帐外。礼单厚厚一叠,他翻来看了两眼,无一不是奇珍异宝。欲修旧好的念头十足,跟着贺礼同时来的还有粮草,比起之前的军粮好上不止一筹。 他留在云陌的探子早在数日前就将莫少白从东海归来的消息带回,同时带回的还有将军府毁于大火,二夫人茗清韵与两名侍卫葬身火海的消息。 旧好。凌辰赟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墙上,他与莫氏还有什么情意可言?皇子为茗清韵披麻戴孝,更是史无前例的恩典,同时也是绝无仅有的可笑! 堂堂一国皇嗣,为将军府的姨娘带孝?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如何会做出如此可笑之事!凌辰赟将一口利齿咬的吱嘎作响,韵儿死的太冤枉,他对不起她,自从迎娶她进门之后,他没有跟她如何温存过,更不曾多花一分心思,连拥抱都不过十次,甚至就连她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凌洛斐,虽说是庶子,可也是他的儿子不是? 那个孩子,凌辰赟皱眉,努力回想着多时不见的小儿子的模样,记忆中是小男孩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是见过儿子几次,也抱着儿子说过什么故事。但事实上,父子亲情终究还是淡漠的,别说是这个儿子,就连嫡子偌寒他也甚少关心。自从偌寒在幼时就表现出对行伍之事的厌恶之后,凌辰赟就再也没动过要儿子成为武将的念头,谁知小儿子却在数年之后屡屡流露出想要继承他的名声的想法。 他的名声,就是他的宿命,镇国将军必将战死沙场。他曾经以为他是可以侥幸活命,带着一双儿女返回故乡安享天伦,而今妻亡子散,他陷身边关。或许再过不多久,他就会追随之前的将军而去,阴曹地府再相会,不知是哪般光景。 凌辰赟苦笑一声,按照他的罪,一定无法再世为人吧。他犯下的错,做过的错事,如果让帝都莫倾城的那些文臣学士来书写,只怕是能够整整写出几车去。 只是不知道最后会是哪一个罪名,要了他的老命。 他的贱命,交付在边关的滚滚黄沙中也是一桩好事,他已经没有颜面再站在女儿面前。 筠妱已有身孕,虽是他计谋的一部分,可是…… 突然,在沉沉的暮色尽头,一道妖异的光华从远方窜起,径直向凌辰赟站立的城墙扑来。 未等凌辰赟有所防范,城墙中央,蔽妖灯发出一道明黄,与妖光迎面而上,两光撞在一起,半空中好似下了一场光雨。炸雷阵阵,巡夜的将士惊觉生变,立即冲上城墙护住凌辰赟,从另一边撤离。但是妖光只是一瞬,这一夜整个寒月大营戒备森严,无数将士严阵以待,可是再也没有异象出现。凌辰赟在城墙来不及闪躲,被光雨溅上,好在只是溅到衣袖,但是直到返回大帐,他才发现衣袖上已经破破烂烂,上面三四个大洞,还有继续破损的趋势。 在床榻上睡了没多久就被吵醒的筠妱皱眉坐起,伸手抓过凌辰赟换下的破衣服,看了一眼就扔在地上,随即唤人进来将衣服拿出去烧掉。 “夫人。”凌辰赟换好衣衫坐在床榻边,“看出是何东西?” 筠妱自从妊娠之后,就很少下床,吃喝也少了不少,时常吃不了多少就全部呕出来。 “还能是什么,”筠妱冷哼一声,目光阴冷的追随过去,“你没事儿少去城墙上杵着,给人当箭靶吗?那东西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 脸上不留痕迹,可是心里却暗自担忧起来,哪有什么会动的毒?又不是世家下手,也没有世家会对凌辰赟下手,这毒显然就是蛊虫,只是她之前没见过这样的品种。 思及此处筠妱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她从莫倾城逃命时太过匆忙,来不及将她的人带出来,也许她可以问问那个老宫女。 至于现在,她还没有让凌辰赟身败名裂一世英明尽毁,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先取了他的狗命去!收敛目光,近乎温柔的抚弄着腹部,那里一片平坦,还看不出里面酝酿了一个小东西。 小杂种,凌家的骨血,筠妱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等她弄死镇国将军之后,再以凌夫人的名义站到那个贱人面前,听她叫娘,这种感觉一定不错。有什么喜事,能比得上亲手杀死凌家人,来得更让她快活呢? 心思一转,筠妱突然冷冷笑出声来,还真有那么一件。 如果在凌辰赟死后,这个小杂种的骨血由翀白素确认为镇国将军的亲生,那么……筠妱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会一直等着,等到亲眼看到凌紫沁目瞪口呆将她迎回府的那一日。她怀的可是云陌天女的弟弟,呵!凌家嫡系,理所当然的继承将军之名。 然后,她要将这支战无不胜的大军和整个云陌,一起推向死亡! “夫人,”凌辰赟伸手为她将凌乱的长发盘起,那张脸他已经看得麻木,即便是夜里惊醒,也不会再觉得鬼物傍身,“哪有缩头不出的将军,何况大战在即,就算我躲过这一两日,也不能日日缩在大帐中。” “那你就去送死吧,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边关,活该挨饿受冻,说不准你死了之后,这寒月城就破了,外面闹疫病的永夜灾民涌进来,我们跟着也没什么好下场。死了好,一了百了,你在路上等等我们,大家还有个照应。” 筠妱推开他的手,温柔何其虚假,她对他除了打骂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好,她能指望他爱上她吗?露水姻缘逢场作戏,不过就是床上交易,他是屈服于她的手段,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罢了。 凌家人,哼,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明明没有感情,也能这样假戏真做的说着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真是活该被人逼死。死,有些太便宜他了。 “夫人有所不知,兰若太子卷土重来,汐夷也再次调兵,只怕这一次,没有那么容易取胜。玉王殿下虽然送来粮草,也将之前的监粮官绳之以法,可是为夫总觉得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凌辰赟将木梳放下,坐在床榻边上,目光温柔的落在女子腹部,他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就是她最后的护身符,那么她真的想错了。他绝对不会让这个杂种,有出世的机会,凌家血脉不容玷污。 “玉王,你还能叫他多久?”筠妱冷冷开口,“也许再过不久,那个就是你要发誓卖命的帝君,云陌新帝,他没有立即称帝真是奇怪。” 凌辰赟不动声色的将莫少白的名义记下,筠妱从不曾提及从前,她的口音听着不像云陌人士,与皇族相熟的只能是皇族。 “只要他一日未称帝,他就不是云陌帝君,何况当日的皇榜来的蹊跷,莫绍兰如日中天,成为帝君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慢也不过三年五载,玉王失去太皇太后的支持,苟延残喘而已。太子有什么必要下毒暗杀?而且,不合常理的是,就算下毒真的是莫绍兰所下,他长留宫中完全可以布置好一切,将此事诬陷玉王,怎会被玉王与宫中夺权,倒打一耙?” 整件事并非天衣无缝,只要停下脚步仔细想想,其中有不少不合常理的地方,可是当日接连不断发生异象,又有重兵压境,因此无人顾及这些事。 “将军觉得那个小皇子还有机会?”凌辰赟闻言挑眉,每一次筠妱故意叫他为将军时除了讽刺就是挖苦。 “绍兰太子才是云陌正统,帝君将他立为太子绝对是有理由的,我……”凌辰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你对他有好感,就是因为他对你女儿还不错是吧?至少没有退婚!告诉我,如果玉王与莫绍兰交战,镇国将军会拥立谁为新帝?还是准备趁机做乱自称?别告诉我说,你凌辰赟领兵数十年忠君爱国,从未动过取而代之的念头!”筠妱站起身来,小腹微微发酸,或许是在床榻上躺久了。 她与紫沁有旧?凌辰赟暗暗皱眉,突然反应过来,筠妱是何人。毁容之前,她的名字就如她的容貌一样,变化翻天覆地。 他早该想到,鬼脸筠妱,其实就是兰若公主朝纭! “紫沁年幼丧母,指腹为婚给云陌太子,可是没过五年太子夭折,自那之后本朝一直没有太子,紫沁的婚事也悬而未决。说来好笑,没有太子,何来的婚事。” 真真假假,原本就没有个定数,无分他对她,或是莫氏皇族对凌家,权势下的阴谋,诡诈中的算计,向来就是这样只有高下之分,没有真真假假。 如果当日不是紫沁丑女纠缠不休,或许玉王的退婚就不会放在文武百官面前,女儿自然不会含怨自尽;如果玉王当日忍得一时熬过大婚,今日他早已成为名正言顺的云陌太子,也不会有后面的种种委屈;如果不是世家子弟屡屡插手,让紫沁和偌寒觉得有了靠山可以放手一搏,那么最好的结局,就是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任何时候,只要有人退后一步,一步足矣,百年之内云陌就还能保住中原第一皇朝的地位。而今,种恶因怎能得善果? 凌辰赟并不希望莫少白成为新帝,不止心中如此做想,嘴上也是一般说得清楚。撇去私情不提,在他看来,玉王缺乏一个帝君最应该具备的冷静自持。两个女子能将后宫到庙堂搅闹得翻天覆地吗?在没有紫沁和朝纭这两人之前,镇国将军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 可是他无法想象的事,如今一一化成现实。 看上去,似乎一切都是朝纭和玉王的错,一个纠缠不清,仗势欺人,另一个没有担当,出尔反尔。但是镇国将军并不傻,这其中有多少事是世家暗中推动,又有多少是凌府那两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女动的手脚,他怎会全然不知? 他是不闻家宅事的将军,但是不闻,不代表就什么都不知道,可以随随便便被人蒙在鼓里,连府上死了多少人都不清楚!那些朝臣们皇亲国戚塞入他府里的女子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儿女,后来都去了哪里,他不是一无所知。被龙倾用化骨水抹杀掉所有痕迹的汐夷侍卫,也不是白死的。至于其他一些手脚,他的女儿在天牢里面留下的痕迹,瞒得过别人可没有瞒过他。紫沁,她继承了她娘的绝色,可也同时传承了他骨子里的决然。 那样不留余地的杀阵,他不是一窍不通。 法阵他也懂,不是进不了紫苑阁,只是那时心影不愿与他相伴,他也就顺了她的意思,没有强闯。碧血茶的滋味其实每一个中秋月圆,他都在细细品尝,他不是无能为力,只是不愿强求罢了。纵然发妻的心没有放在他身上,却又如何?他还是对她一往情深。 紫沁是他的女儿,偌寒是他的嫡子,十七年来,两个孩子一直头顶他的姓氏,他儿女双全,娇妻美艳,官拜镇国将军。除了皇权外,他已经得到世间极致的一切,不枉此生。 心影想着那人想了一生,又如何?到最后,天下人,人人皆知,她是他凌辰赟的妻。 他没有强迫她,却将她留在他身边直至一世走完,那人再好,却连保护都做不到。 说来说去,也只是个废物罢了。 一国太子如何?一朝帝君又如何? 倘若连心爱的人都无法保护,权势炙手又能如何! “玉王不爱她,当然不会娶她。将军怎么没有想过,为她退婚?为将者在外,这一场婚约也只是皇族的恩赐,悬而未决就是莫氏中途变卦不想继续的兆头,否则谁能让将军嫡女受此大辱?”筠妱揉摸着肚子,这个孩儿定然是个男儿,可惜没有下一次,不然生下的女儿倒是可以好好羞辱莫少白一番。 “还是将军原本就是想要借着女儿的婚事,外戚坐大,重兵逼宫?”若是凌辰赟有这个心,自然再好不过,筠妱觉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就是一发不可收拾,让凌辰赟这个名字彻底烂下去。镇国将军府若是倒了,云陌的骨气也就倒了,待她将半壁江山送给父皇,父皇一定会迎她回宫。到那时,她倒要看看沐璇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她的折磨! 莫少白,沐璇,他们哪一个都别想跑,她会一个个的报复回来,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夫人当我不曾吗?年年退婚,年年长跪御书房,帝君说只要我再提一次,就满门抄斩。” 凌辰赟长叹一声,当筠妱的身份不再是秘密后,疑惑迎刃而解,“后来此事传到玉王耳中,不知帝君,就连玉王也不同意。我虽然是将军,但是我既没有犯上作乱之心,如何能够强来?再者,就算我要强行退婚,将紫沁许给别人,试问云陌男子哪一个胆敢冒死迎娶?” “说的轻巧,既然玉王负了你女儿,看来他和莫绍兰的争权,你一定会站在小皇子一边了?”筠妱听完更加恼怒,莫少白明明亲口对她说暗恋七年,现在又是如何? 一边暗恋她,一边又为了拿到太子之位不肯退婚?好!真是好! 这些通通算到他头上,只会让她日后杀他杀得更加名正言顺。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原来君子如玉的莫少白,也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为了权势甘心委曲求全,这边骗了她,那边还霸占着臣子的女儿不得善终。人中之龙,这就是云陌的未来帝君?真是好样的! “我不会帮着任何一位皇亲国戚倒戈相向去伤害云陌百姓,皇权如何,我要守着的都是百姓,龙椅上坐的是谁都与我无关。”凌辰赟低声说道,他是真的不在意,明君昏君,都很少插手边关之事。云陌历史上不是没有昏君,只是再昏庸的帝君也不会将手伸向寒月城。祖训高悬在慕月殿内,寒月城就是皇族雷池,一如东海建木一般,是不可触碰的存在。“你们谁死谁活我才懒得管,不过你要是不想死,今夜就不要睡了,妖火出动,有人……不,有妖偷袭。”筠妱伸手推了一把凌辰赟,“滚去外面守着你的寒月城吧,兵败城破的话,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第三百五十六章 绝色妖姬 第三百五十六章绝色妖姬 汐夷长公主府,后花园。 “启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在一刻之前有醒来的迹象。”御医从太子府匆匆赶来时,汐夷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兰冰正躺在繁花之中,不知想些什么。 “再让人喂他桃夭汁,直到他昏睡为止。”兰冰腹部隆起,双手不时在小腹上游移,腹中的小家伙时不时动一动,像是在回应她的抚摸。 兰冰脸上浮着淡淡的一层笑意,笑容很浅,不仔细看其实并不容易分辨。但是她现在气色很好,脸色照比以前要温柔许多,每个看到她脸色的人都惊觉长公主比起之前更加艳丽。 以前的兰冰虽美,但那是冷艳,而今有孕在身的长公主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柔媚。 “公主殿下,这桃夭汁,一月之内不能服用超过五次,不然恐有伤及神魂之忧,微臣……”御医一头热汗,顺着苍老的面颊滴落,不知是被炎炎夏日的艳阳炙烤,还是被兰冰的话生生吓出的恐惧。谋害太子,这件事只是传闻中曾经听说,可是御医怎么也没有想过会轮到他身上。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在暗中听命三番几次毒害太子殿下之后,长公主又岂会留他一个人证活命?他一定会被杀人灭口,甚至不只是他,就连他的儿子,第九个小妾刚刚为他生下不到百日的小女儿,他最得意的弟子,还有他那些亲人旧友,一定都会被他牵连到丧命。 御医格外后悔当日贪财入宫,可那是他还年轻,二十出头仗着一身医术惊人,总是想着要出人头地,总是想着要光宗耀祖。他爹生前无数次提醒他不要进宫,后宫最为肮脏,他也听话的没有入宫,但是在看到他师父进宫一次就得了百顷良田高院大宅之后,他终于动了心。 娇妻美眷,儿女成群,门生成百上千,他陈家也是汐夷皇朝的名门望族。 可是现在,眼看着什么都要没了!他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单没了,还害了别人! 用药,桃夭汁是药没错,汐夷谁人不知桃夭是补药,可是加入泠月草后,就变成了提神的毒物。少量服用只会让人暂时昏睡,可是一旦超过那个限度,就会……衰竭而亡。 他有几个胆子敢去害太子殿下,纵是汐夷皇朝的太子殿下已经换了三位,可是那都是死于暴毙,这无论是骑马从上面摔落,还是意外溺水,总归是意外不是? 热汗不知何时已经变为冷汗,依旧唰唰的滴落,陈老御医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么会流汗。没有哪一位太子殿下是死于床榻上,死在御医下毒暗杀下。那不是普通的药,那是毒,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毒药,不是剧毒,却比剧毒还要不堪。 心念一转,陈御医突然牙齿打颤,莫非是他会错了意?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暴毙?所有的太子殿下,都死于——长公主的暗杀。 陈御医毕竟是老了,这些年中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苦,医术虽然不错,但是为人还是有些笨拙,突然想通了其中关节,竟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兰冰睁眼,十分不耐烦的从花中坐起身来,慵懒至极的眉眼满含不满。她一坐起身,身上盖着的一层薄薄轻纱顿时滑落,露出下面姣好的**。她抬起一条腿,踩上御医的肩。 陈老御医一抬头,下一刻老脸发红,某处幽林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哪里有胆子再看,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幽林中央泛着一层引人犯下重罪的银光,那是汐夷男子人人都想要一窥究竟的隆恩浩荡,可绝不是在这种时候。他必死无疑,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 “怎么低下头去?本宫很丑吗?比不上陈老新娶的小妾?”兰冰站起身来,走到御医面前,伸手扯过轻纱,将光裸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公主天人、人绝色,微臣不、不敢、敢冒犯公主殿下万金凤体。”陈御医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光是咬舌头就咬了四次,话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以为是抓他去断头台的人来了,御医哆嗦着回身,想要逃走,却突然看到根本不曾想到的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儿子,他有八个儿子,但是最能讨他欢心的是最大的两个儿子。他们承袭了他的医术,在远离都城的地方,各自成家立业过得不错。 陈御医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过来。”兰冰向着两人招手,两兄弟对视一眼,从陈御医身边走过,好似没看到一般,径直跪到长公主面前。陈御医这才注意到两人的不寻常,两人目光发直,动作也有些僵硬。再仔细看,他突然发现儿子的额头正中都有一道青紫色,那是毒蛊入脑的征兆! 陈煜,陈樵两兄弟跪在地上,不等兰冰在吩咐,立即动手在兰冰的娇躯上游移。不多时兄弟两人就发出混乱的喘息声,双眼发红,下体凸起明显,他们轮番埋头到长公主身上亲吻,发出啧啧水声。陈御医全身哆嗦着,知道两个儿子已经完全被公主控制丧失神智。 “陈老听说过情蛊的名字吗?”兰冰脸色不变,浑然未决身下湿润一片,似乎正在被人**的不是她,声音清冷的敲醒御医的出神,“本宫体内少说也有五百只情蛊,这些蛊虫,若是一段时日得不到本宫的滋养,就会死去。当然了,连同它们死去的,还有被子虫寄宿的可怜人。陈老,你保养有术,如今还能让小妾受孕产女,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是件丧事对吧,本宫看陈老的儿女都不错,陈老也很爱他们不是吗?你舍得看着他们兄弟的虫儿,被别人的虫儿吃掉吗?” 御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切的摇头,他知道万劫不复就是从此刻开始,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是医者,只是个小小的医者,什么蛊虫巫术那些东西他如何知道? “只要你听话,保住太子的命,又不让他醒来,你的儿子就会平安无恙。不止平安,他们还会过得很好,你看,本宫并没有亏待他们不是?本宫让他们……啊……” 兰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喘息,老御医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见长公主脸上红潮迭起,而他的儿子不知何时早已变得身无寸缕,坟起的健壮身体正在努力填满长公主的欲壑。 兄弟两人早已轻车熟路,一前一后将兰冰夹在中间,双脚离地寸许。在他们的卖力之下,兰冰很快就娇喘连连,老御医被眼前的一幕羞得面红耳赤,心知此时应该离去,怎奈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无法此刻离去。只得跪在地上一等再等,这一等,生生等了大半个时辰。 陈煜陈樵两人餍足之后,神智终于清醒过来,突然瞥见地上跪着的老者是他们的爹,两兄弟惊叫一声,连忙寻找衣物遮掩。老御医早已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起,哪里还管他们如何。 兰冰身上的薄纱早已落在花间,两腿湿润一片,她走到御医面前,“从今日起,本宫将他们召进宫成为御医,终生不得离开,他们会呆在本宫府里享尽荣华富贵。如果他们的妻儿愿意,也可以同来,本宫绝对不会委屈她们母子。陈老觉得,如此安排如何?” “微臣谢公主殿下隆恩!”老御医心知躲不过去,立即磕头,却被兰冰拦下。 “谢恩,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陈老是不是对本宫忠贞不二,就要看陈老的表现。”御医不明所以,没等抬头就看到一只青葱玉指伸到面前,指尖上挑着一只不大的黑虫。 “陈老若是一心侍奉本宫,这只虫儿可保你长命百岁,若是不愿,本宫也不会为难你。你现在立即领着他们兄弟二人出宫归家,本宫另有千两黄金相赠,只是这情蛊之事……” 兰冰话没说完,陈御医心一横张嘴将黑虫吞下,“微臣对公主忠贞不二,绝无贰心。” “果然是本宫看重的忠心之人,本宫没有看错你。”兰冰轻笑,双手捧住老御医的头,“你也太心急了些,本宫的话还没说完,这虫儿是要配着本宫的玉露一起服用才生效,你既然这般忠心,本宫也就不折磨你。来,本宫这就将玉露赏你。” 说罢,将老御医按向腿上,同时招手向一旁红着脸的两兄弟,“煜儿,来,帮帮你爹,本宫占得有些久了,腿上没了力气。” 两兄弟走上前来,将兰冰抱起,轻分开她的**,夹在老御医颈间。 老御医脸色涨红,一闭眼亲了下去,不多时,将长公主腿间的腥臊玉露尽数吸去。 于此同时,他体内的黑虫突然有了反应,发出源源温热流向四肢百骸。 一刻之后老御医退下,陈家两兄弟和赶来的另外两名年轻侍卫一起,与兰冰作乐。 老御医一离开公主府,立即脚步匆匆赶回太子府。 卧房中,兰臻睁开水眸,四肢冰冷,全身僵硬难以移动半寸。 御医一进门,见到他醒来,立即关上大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兰臻床前。 “太子殿下!”再多一个字,却也说不出。曾经的传言,当太子兰臻的心腹告诉他时,他真的以为只是传言。他从来没有想过,威严冰冷的长公主,实则是那样一个放荡不堪的下贱货色。他的儿子都遭了兰冰的毒手不说,就连他自己也难逃一劫! 兰臻叹息,微眯双眼,“你今日总算知道本王没有骗你,也罢,你既中了她的毒,就去做她的人好了。来吧,她是不是命令你将本王毒杀在此?这一次,下的又是什么毒?” “太子殿下!微臣!”老御医满眼含泪,“微臣宁死不屈!老臣这就解开殿下身上的麻绳,殿下赶紧逃吧,逃出宫去,永远别再回来了!兰冰就是个疯子!她用蛊控制我们,她还……” “还逼着你做了无法启齿的事,以此羞辱你们,就是为了折煞你们的血性,让你们觉得污秽不堪,永远无法跳出这个泥潭,只能供她驱使,为她所用。”兰臻平静的开口,不带半分喜怒,“你的儿子们经历少,尚且看不清其中的门道,难道你也看不穿?” “殿下,微臣……”老御医抡起拳头使劲向心口敲去,“微臣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她!” “她杀你易如反掌,为何不动手?就是因为你还有没有被利用纯粹,她能玩弄你于股掌之中,难道你就这么没用,不想报仇雪恨?怎么?你想告诉本王,你上了一个地位高过自己的女人之后,两腿中间的东西就被狗吃了,半点骨气也没有吗?若是如此,那你还是趁早死了算了,反正你死之后,你的儿女亲眷甚至门生,遭遇的事情肯定比你经历得还要悲惨。” 兰臻闭上眼睛,卧房中一片死寂,老御医的泪与汗混合在一起。 “微臣、微臣要、要报仇!”许久,老御医恨恨开口。 “本王答应你,事成之后,你会看到兰冰的死相,你想让她怎么死,本王都会成全你,甚至——”兰臻突然睁开水眸,那之中一片冰寒彻骨,“可以让你亲手杀掉她!” “微臣要她不得好死!我要所有被她羞辱过的人都来凌辱她,直到她死,一刻不停!”酝酿已久的恨意相当惊人,不过对于见过太多污秽阴暗的兰臻而言,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本王答应你,你一定会看到这一日,而且,你会看到的,不止这些。” 兰臻突然露出一点温暖的笑容,“皇姊她,这次身孕怀了多久了?” “刚满四月。”老御医似有所悟,“殿下是打算……” “本王的心思,你不必去猜。”兰臻收敛笑意,转瞬间又是一片欺霜冷雪。 “动手吧,你想要取悦她,至少不要在小事上面违背她的意愿。” 兰臻转头看向御医,纤长的睫毛闪动,带着奇异的光泽,“哭什么?这是你在皇姊面前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只要你做得完美,随时都有美人在怀,富贵荣华手到擒来。你可以觉得那是屈辱,也可以觉得那是享受,但是无论怎么说,亲吻过公主芳泽的男人,毕竟是我朝的凤毛麟角不是吗?就算你没有机会,不过你的儿子们也许有机会,得了哪位宫中的赏识,然后诞下陈家的骨血。陈家,未必不得善终。” 就像他一样,浴火重生。幻境一场,凌紫沁结了他的心结,同时也解了他的毒。虽然兰臻不知她如何做到,但是再次深陷囵圄之后,他终于发现他的变化,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 老御医狠下心来,喂他喝下桃夭汁,兰臻很快再次睡去,本该放入药中的泠月草被老御医面不变色的偷偷销毁。在陈御医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闪身进入主卧房,直奔兰臻而去。 青峥伸手将兰臻抱在怀中,眼泪滑落,任由思念没顶。只是兰臻此刻睡得正香,全然不觉影卫到来,甚至唇齿被他疼爱侵入,也毫无反应。 “臻儿……”青峥恨透了他的无能,他只是晚了一步,就眼睁睁的看着长公主的人将兰臻带走。虽然臻儿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温柔,他对于臻儿而言,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卫,但是曾经交付的心,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那些有过的甜蜜慢慢成为刻骨的毒,一点一滴在血脉中堆积。他一定要将臻儿从这里带出去,就算要牺牲也在所不惜! 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青峥蓦地回神,瞬间窜到床下的阴影中,来人还是老御医。 老御医从外面偷摸进来,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然后取出银针在熟睡的兰臻手上扎了几下。正要去扎胸口,就被见势不妙的青峥一把抓住手腕。 卧房大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长公主兰冰带着一队侍卫从外面走进来。 “真是忠心耿耿的狗儿。”兰冰挑起魅惑十足的笑意,目光生冷的看向青峥,“本宫真是好奇,臻儿怎么会将你这种废物留在身边那么久还不觉得厌烦?青峥,你太贪得无厌了,难道父皇一个人还满足不了你吗?你要搅得我朝永无宁日才满意吗?” “你这妖女!你残害太子殿下!还逼得圣上御驾亲征!我朝要亡也是亡在你手上!”青峥恨恨瞪视着她,深感无力,他一人想要从重重围困中脱身尚且成问题,何况还要带走臻儿。 “本宫做事向来有分寸,不然我朝为何既无天灾,也无兵祸?若是公主无德,我朝岂能如此风调雨顺?倒是你,区区一个娈宠,也想爬上太子殿下的龙床,自不量力!”兰冰冷笑连连,不容青峥多说,“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留在臻儿身边继续当狗,要么你去父皇身边成为武将,攻下寒月城!你选一个,只要你做的好,本宫就赏你不死。”青峥脸色发青,几乎将银牙咬碎。 第三百五十七章 冷颜相对 第三百五十七章冷颜相对 汐夷太子府,卧房。 陈御医满头大汗的在兰臻身上擦药,但是无论他擦得怎么起劲,汐夷太子始终没有转醒的迹象。青峥已经被带走整整两个时辰,陈御医一直不在皇族内涉足,直到青峥被带走后,才知道原来那个突然袭击他的男子,曾经是太子殿下的侍卫。 他不会害死了那个人吧? 御医担惊受怕,把所有能想到的神明都求了一遍,保佑太子殿下一定要醒来过,保佑那个侍卫还有命回来。保佑他陈家…… 房门被人推开,青峥一脸惨白的从外面走进来,直接走到兰臻床榻前。陈御医捂着嘴,大气不敢出的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侍卫一身都是血,腥苦的气味很熟悉,是某种用来止血驱寒的猛药。可是,这种药往往都用在阉割禁宫侍奉主子们的小太监身上。 “臻儿。”青峥俯身抱起依旧昏睡的兰臻,低声轻唤他的名字,温柔的模样让老御医黑了脸,“臻儿。” 顷刻明白一切,老御医暗暗皱眉,青峥不只是太子殿下的影卫,只怕还是殿下的枕边人。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兰臻,殿下美艳至极,比起女子来尚且不输,别人会爱上他不足为奇,可这……爱到甘愿为殿下沦为废人,就是极深的真情了。 青峥唤了几声,老御医止不住心酸准备上前劝说,可是就在此时,床榻上的汐夷太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臻儿!臻儿!”青峥立即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老御医也是一脸欣喜的看向兰臻,下一刻,兰臻突然骤变的脸色,让御医退后一步,突然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也在不敢有半点簒越。 “下去,本王何时准你抱着?”兰臻本就全身发酸,被青峥不知轻重的抱在怀里,只觉得越发气闷。 “臻……太子殿下。”青峥的脸色更加惨白,他咬着牙,将兰臻放回床榻中央,自己则极慢的跪在床榻前。 “你先出去。”兰臻皱眉,“算了,扶我起身。” 老御医看看太子又看看地上的侍卫,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蹑手蹑脚的扶着兰臻坐起来。 “你何时回来的?”兰臻半眯着水眸,如果不是青峥实在太吵,他至少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目光从侍卫满头大汗上扫过,惨白的脸色,发抖的双腿,手背上某一处异样的淤血……卧房中充斥着青峥身上浓郁的药味,不用说,他也知道青峥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属下跟着殿下的马车回到府里,发现府上新人换旧人。”说得不算隐晦,但是太子府里兰臻多年以来经营的心腹已经在短短三个月里被长公主清洗得一干二净。 “过来。”兰臻吃力的向青峥伸出手,侍卫毫不迟疑的靠近,近乎虔诚的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本王亏待你,这些年你已经为本王牺牲太多,待会儿你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兰臻还记得那些与他度过的漫漫长夜,当时的恶梦最终被凌紫沁解开。 留下青峥,只会徒增他的痛苦,而一个失去冷静镇定,为情所困的侍卫,对于兰臻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不!殿下!你不能赶我走!不要这样!”青峥没想到他受尽难以明说得痛苦,到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驱逐。他不接受,绝不!他付出可怕的代价,换来留在殿下身边的机会,是为了保护殿下,不是为了苟活人世。 “青峥,你走吧,本王……我已经不再信任你了。”兰臻淡然开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不适合做我的影卫,你的心,已经乱了。青峥,无论你我之间,过去有过什么,现在都过去了。你怎么想,都随你去想。当做两情相悦也好,看做是兰氏对你的羞辱也好,或者你应该想想这只是一场放纵,欢愉再多,也会厌倦。” 山盟海誓,都建在最初的惶惶不安之上,万丈高阁起初需要一个支撑的肩膀,而今却不再需要。曾经给过青峥的承诺,兰臻只能食言,还不了情意,给不了的未来,驱逐也是一种保护。他的梦,由兰冰而起,至神族圣女终结,其中阅人无数,好的坏的纯净的污秽的,他可以和任何人同处,却只有一人能够帮他解围。 当日凌紫沁曾经对翀白素做过的事,现在由他重演,没有区别。 “我……”青峥慢慢放开那只手,他曾经发下重誓要守护一生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他,“请殿下收留我。” “我不需要一个废物,你离开,我才有……”温湿的触感阻挡所有的拒绝,兰臻眯着眼,并不厌恶被青峥吻住的感觉。 “啊!”老御医惊愕的倒退几步,撞翻了凳子。 他们真的是!外面的传言是真的,老御医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青峥才惊觉他对兰臻做了什么。猛的放开汐夷太子,脸色千变万化,跪回原地,这一次,想要求着留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兰臻伸手在唇上摩挲,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过往,真的已经变成过往,青峥的触碰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你留下,一定会死。”同样的还有青峰,兰臻没有忘记,所以并不打算让他们兄弟两人都去随他付必死的局。 “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给的,殿下不想要的话,那就给我一个了结吧。”青峥抬起头,那只手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再靠近的资格。他已经一败涂地,死是唯一的解脱。 “真是固执。”兰臻笑了,或许本该如此?兰氏注定无法独守其身,他注定要与别人厮缠。耳鬓厮磨,并不是一件坏事,也许……他曾经深刻厌恶的,现在却成了他可以用来操纵别人的手段之一。 “兰冰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会白白受苦。”兰臻费力的伸手抚摸过青峥的面颊,他很俊朗,想来太子府上哪有不俊美的人儿?谁不喜欢姿色美好的人? 只是他兰臻曾经见过世间最绝美的风华,从此胭脂成俗色罢了。 青峥微愣,随即摇头,他不是没有逃命的机会,是他自己亲手放弃,做了选择就不后悔,付出的代价永远收不回。 “你不想报仇?”兰臻皱眉,去势确实会影响一个人的未来,只是他没料到会是这么快。 “属下只想侍奉殿下。”收敛心神,从今日起他就只是影卫而已。不能再做其他念头,所有的设想都在转瞬间化作乌有。 “我不会亏待你。”兰臻俯身,在青峥额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直觉这时能够抚慰他的只有如此。 青峥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的低下头去,眼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酬剑山庄,天梯。 马车停在天梯下不远处,冷瞳甩开一匹巨大的锦缎将横眉冷对的龙妤姝整个包裹起来,扛在肩上向天梯走去。 “放我下来!本小姐自己好手好脚的不用你扛!冷瞳!你听到没有!放我下来!”龙大小姐早在马车离开雪林后不久,就悠悠转醒,一路上她用尽办法都无法脱身,而且她的影卫也没有跟来,显然是遭了冷瞳的毒手。 凌洛斐已经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了,所以才会将她交给邪医族长,但是她没料到冷瞳会带着她返回山庄! “老夫劝你还是少说两句,别白费心思了。我徒儿他早就知道你做的那些混帐事,一再纵容你,也是看在龙少主的面子上,你不知好歹,他也荣你不得。今日你兄长回山,我代替洛斐将你送回,没有严惩你,已经念旧情至极。其他事情,你是不用再想了,凌紫沁,她不会替你说话的。”冷瞳嗤笑一句,他也可以将龙妤姝的大穴点住,不过她身中剧毒,未免留下疑难杂症再让酬剑山庄借机诬陷他的好徒儿,所以他宁可麻烦一点。 反正龙妤姝还小没有几斤几两重,他一路抗上去倒是也不累,而且之所以选择从天梯上去,为的就是让别人都看见,龙大小姐现在底气十足,没病没灾。 “你!紫沁姐姐不会听你胡说,何况,我和凌洛斐的婚约也不是想退就能退的!我兄长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退婚,当日婚约不是你立下的,你没有理由,就算你是凌洛斐的师父也没有资格!凌家还有尊长在,凌将军远在寒月城……”龙妤姝越说脸色就越难看,色厉内荏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即便她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也阻止不了一定会发生的事。 除非,兄长早翀白素一步,与紫沁姐姐大婚! 只有这样!龙妤姝抱定主意,索性冷笑连连,不再说话。 “老夫也觉得,龙少主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徒儿,你的婚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筹码,能够牵制住凌府。而且我那个傻徒儿,也对你有情有义,不会那么绝情,至少没想过此时退婚。”冷瞳笑笑,一个纵身,两人已经飞上天梯,“不过他没想,不代表别人没想过。” 龙妤姝哼出一个鼻音,小门小户讲的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完全不适合世家和皇族。凌洛斐现在别说还没有异心,就算他真的看上什么人,也要等到冷瞳返回,才有可能给了名分。 “你觉得可笑?蛰荇丫头可是喜欢洛斐喜欢得紧,你也知道她是狐女,灵血多过人血,才会显露出狐尾。” 冷瞳怪笑几声,笑声里透着十足的得意,“长老们都喜欢她,我不在,洛斐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只怕也不会提防她。灵狐向来随心所欲,行事无羁,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没人说得准不是吗?而且,她与你不同,不像你只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她知道如何展现她的美。” “冷瞳!你找死!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拆散我和洛斐哥哥!你安得什么心!”龙妤姝早将冷蛰荇的事抛之脑后,此时想起脸色骤变,踢打着想从冷瞳身上下来。 “老夫是洛斐的师父,又不是你的师父,我安得心那当然是为我徒儿好!龙大小姐,别说你还不是我徒儿的发妻,就算你们真的大婚,老夫也会将你二人拆散,不为别的,就凭你在暗中算计他的种种,老夫就可以棒打鸳鸯。”冷瞳被踢中腰肋,没好气的将锦缎紧了紧。 “邪医飘零数十年,每年都有一些族人入世历练之后下落不明,别说这件事与你们酬剑山庄没有半点关系。你以为你的鬼心思就全无人知吗?笑话!活人祭剑,冤魂恸哭的滋味你没尝过,龙倾可不是不知情的幼童!邪医一族宁可身死,也绝对不会落在酬剑山庄手上,不然不出三载,邪医必亡。灵血入器,炼制凶刃,你们真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吗?龙妤姝,如果你兄长足够聪明,这一次就绝不会将圣女带回,于公于私,他都应该与她生下一子半女,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拖住圣女的脚步。神族无情,等你兄长知道,也就晚了。至于老夫,这次是来看戏的,看看巫医族的未来如何,邪医虽然出身世家没错,但是如果投靠了没有未来的废物,总归免不了会被牵连。你猜,龙倾和翀白素,哪一个更聪明?老夫猜,龙倾太笨!” 酬剑山庄暗算邪医之事,一直以来都被邪医族长一力压下,邪医无力自保,勉强藏身红尘中,不与世家争斗还能过几日安生日子。这一次虽然做了重返巫山的打算,但冷瞳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族人身上的灵狐血一定要除去,否则他的族人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可以随时猎杀的妖兽。剥皮剔骨,这种事情冷瞳曾经在幼时见过一次,仅有的一次终生难忘。 “我兄长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他一定会带回圣女,然后生一大堆骨血纯正的……” 冷瞳嗤笑不已,将龙妤姝从肩上放下,眼中极尽讽刺,“骨血纯正的神族后裔?龙大小姐你不是疯了吧?老夫是不是应该提前告诉你,从此之后天下再无东海神族?” “你!你说什么!”龙妤姝落地就听到这句话,一时间还不懂其中意义,只是觉得冷瞳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难道圣女出事?可是凌紫沁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等龙倾回来,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老夫提前一点告诉你,也不算坏事,至少让你有个准备。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东海神族,圣女她做了别人无法做到的事。你们酬剑族人身上的血煞太重,自然对此并不敏感,不过巫医族和墨书族应该有所察觉。这就是为何圣女落在龙倾手上,巫医神子却迟迟没有现身争夺的缘故。不争不抢,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因为不重要。失去神族骨血,圣女在神子心中永远都是圣女,但于酬剑山庄就再无半点用处。” 天梯顶上,飞下两名黑衣长老,冷瞳不以为意,“龙大小姐,觉得龙少主何时会发现?” 龙妤姝死死的咬住下唇,水眸圆润森寒,“冷瞳,本小姐不会中你的计,你在骗我!” “何必?最多不过一两日,或许就在几个时辰后,你兄长就返回,到那时真相大白,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我若骗你,何必在此地骗?我是好心告诉你,你的一番心思全都白费了。不单是失去凌洛斐的心,只怕这件事后整个世家子弟的势力都会重新分配,失去元灵后,世家变得与皇族无异,你觉得三大世家哪一个会成为皇族最先攻占的靶子?” 答案不言而喻,墨书族自从当年的围攻之后,就神龙现首不现尾,现在早已不知躲到何地,南宫缎避世修炼,世人连他长成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巫医族人丁不旺,又医术无双,于不少皇族都有救命之恩,而且重要的是巫医族人不好刀兵,不喜争执,他们的心思都在炼药长生上。墨书族从未入世,巫医族倒是动过心思,后来不了了之。 世家中唯有酬剑山庄总想着入世,历任家主都抱着这个念头,因此他们持续不停的铸造神兵,意图成为天下共主。可惜的事,这样的事从来不曾发生。他们每一次想要踏入红尘,天灾**不断,后来皇族发现他们炼器的本事之后,更是屡屡想要伸手横夺。 “冷族主言重了,小女少不更事,冷族主如此威胁稚子,总归不太好听。”黑风闪现,龙雪焕出现在两位长老身前,步步逼近冷瞳。 “令爱,冷瞳送回,今日一来,为的是我徒儿的婚事。”冷瞳一把拽住想要挣脱的龙妤姝,“凌洛斐不会与令爱完婚,他拜在我门下,老夫就有做主的权力。” “你休想!我兄长不会同意的!别以为……”龙妤姝恨恨回头。 “妤姝住口,女儿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龙雪焕皱眉,“几月不见就失了管教。”“这件事恕我不能做主,婚约既是我儿龙倾与凌小姐定下,就等他们到了再议不迟。”龙雪焕沉声开口,打断冷瞳还想再说的话,“最迟今夜,他们就会返回山庄。”“好!老夫等着。”冷瞳面不改色,一抖锦缎,将龙妤姝甩向龙雪焕。 第三百五十八章 纵使相逢 第三百五十八章纵使相逢 入夜后的酬剑山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无一处不是喜气洋洋。龙雪焕站在剑池门前,向着不远处的院落眺望过去,苍老的眉眼上挂着层层叠叠堆积的笑意,与其正好相反的也是冷瞳冷若冰霜的面孔。 “听闻龙族主备下万丈红锦欲迎接圣女前来,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世家之首只有这一点点气量,未免说不过去吧。”龙雪焕的笑容越是灿烂,冷瞳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那样的笑容就像是一个暗示,暗示圣女的归属,也暗示着世家三足鼎立的格局即将被打乱,冷瞳觉得那样的笑容太刺眼,忍不住出言相讥。 “何况,老夫看不出,这光秃秃的山顶上何喜之有?”见龙雪焕不答话,冷瞳又撇出一句冷言冷语。 龙妤姝半妖之身此时还没有解决,龙倾有没有拿下神族圣女也只是酬剑山庄的一面之词,一切犹未可知,龙雪焕这就志得意满,绝对万无一失,实在可笑至极! “虽无喜事,却也没有丧事,天师传人即将认祖归宗,难道我身为族长不该欢呼雀跃?”龙雪焕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无论龙倾是否已经与圣女在榻上厮缠,都改变不了圣女不日将至的消息。 他所求,第一就是开启天炉,第二才是净化龙氏血脉,至于余下零零散散的小事,诸如龙妤姝的婚事,凌洛斐的归属,与这两件事相比无足轻重。 “真是可笑,你说紫沁时传人,她就是吗?来日我说她是祸世妖女,难道她就要因此殒命吗?真是可笑至极。” 冷瞳嗤笑一声,“你怎么不想想,也许她的阵法是龙倾所传……” “如若我儿有那般资质,我又何苦难为他?”龙雪焕觉得好笑,如果龙倾能够将玄机阵法使出八成威力,那么他就不必担惊受怕。大长老亲自看过,而且几次确认凌紫沁的阵法符咒另有所授。何况她与龙倾,出手各成一路,龙倾威力十足,而凌紫沁倾向于精雕细琢,一招一式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何况是何人传授并不重要,我族没有嫡庶之分,无人敢轻视天师传人,只要她有足够的实力。”龙雪焕笑到,“我儿龙倾说,他不是天师传人的对手,我倒是好奇她到底有怎样的身手,能让我儿心悦诚服。” “鬼话连篇,你是打定主意让龙倾迎娶圣女是不是?”冷瞳侧目而视,这件事他一定要阻止,不止为了他的好徒儿,更是为了对族人的承诺。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龙雪焕的回答出乎意料,冷瞳冷哼一声,他不以为意,“我不会强求,世家始终是神族的附庸,没人能逼迫神族圣女。只有她心甘情愿,龙倾才会与她大婚,而且这不是迎娶,是嫁入凌家。”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敢说世家这千年以来,从未对神族嫡系有过恶意?”冷瞳怒目而视。 龙雪焕越是撇清,他就越是觉得这其中大有问题,凌紫沁在龙倾身边多呆一刻都是危险。 “你我既不是千年以来所有世家子弟,凭什么替他人言?别人如何与我何干?龙某只道自己身正影直,不曾亏欠凌小姐。”龙雪焕根本不接招,他没有对不起她,哪怕一处。 “你敢保证龙倾也没有?龙雪焕,你那个好儿子几岁年纪心思就阴损至极,你想说他今日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不觉得太虚伪吗?”冷瞳看着热闹喧嚣的人群,心底无限感慨。 千年以来,世家子弟都是世人心中的天之骄子,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身上背负的重罪。担惊受怕,噩梦绵绵,从未断绝,越是咒术高强,越是难以善终。 从东海神族身上窃夺的元灵,总有一日会烟消云散,他们即将再度沦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这一日也许很快就会到来。 “世间情字又有多少是痴心绝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龙倾确实倾心于她,为她几番生死也无怨无悔,这样的情担得起一个真字。你所指的那种毫无保留的付出,为了一个人牺牲自身,太梦幻。我以为十七年转瞬而逝,你能变得清醒一些,看样子倒是不曾。” 龙雪焕意有所指,冷承欢这个名字在邪医一族是禁忌,他略有所知,只要一点端倪,剩下的就可以猜测得七七八八。世上没有新鲜事,为情所困也不止一人,只是如果所谓的情爱就是困形于一人一时一地,又有何用? 他素来都会告诫族人,不要拘于眼前,不能彼此扶持的爱人,只是困于皮相的肤浅。龙倾为了世家的未来,专心侍奉神族后裔,这才是世家少主应该有的爱。 “龙雪焕,你这样利用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亲生儿子反咬一口吗?龙倾,看上去可不像是好捏的软柿子。”冷瞳的话让龙雪焕笑得格外开心。 “如果憎恨我,能让龙倾尽最大努力去保护酬剑山庄,我也就不枉此生了。冷瞳,邪医一族远离世家纷争已近百年,如果你没有踏上天梯,也许今日你的族人,还会和过去那些年一样无忧无虑。”龙雪焕话音刚落,山下传来嗖的一声,随即一朵绚烂的光束在半空炸裂。 酬剑山庄,天梯。 “少主,少夫人,请这边走。”前来迎接龙倾马车的族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凌紫沁刚一掀起布帘就看到列队相迎的世家子弟,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比她弟弟还要小上不少的男孩女孩纷纷向马车围拢过来。龙倾伸手将她从车上抱下,脸色亦是温柔。 “少夫人,你不要生少主的气了。”不知是谁家的少年分开一众小豆丁从后面走过来,“少主他这一走就是三月,我们都很想他,少夫人再不回来……” “要你多嘴啦!你个小孩子不要乱说!你懂什么?我爹说,少主是陪着少夫人出去散心,这样才会有小孩子出生!不懂不要乱说啦!”又一个小豆丁从后面出来,三两下将少年扭着耳朵拽到一旁。女娃一伸手,旁边的小孩子都开始起哄,少年顿时面红耳赤使劲挣脱。 “我才没有乱说,你爹他骗你的,又不是出去散心就能生出小孩子!”少年挣脱出去,躲到凌紫沁身后,向她求援,“少夫人!帮我跟她说,我没有骗她啦,小孩子真的不是散步就能生出来的。” “谁说不能?”凌紫沁心底柔软,揉了揉少年的头,坏心眼的捉弄到,“还有一些小孩子,是送子仙鹤在夜里用布包丢下来的,不信你去问长辈。” 少女大获全胜,顿时心满意足的揪住少年的耳朵向后面走去。 送子仙鹤,龙倾失笑,这种话也就只有她能说出口吧。心底微动,他的计谋正在奏效,少夫人这三个字不只是一个名号,如果顺利,今夜也许她就会真的认下这个身份,认命的呆在他身边。心情矛盾,一切走上他希望的正轨,可是他和她也越走越远。 族人就在山上,龙倾知道他已经无路可退,将她一步步骗入世家,就是他的使命。 他欠她的,唯有用他一生来弥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凌紫沁转身看到龙倾微微皱眉,伸手抚平他眉心的山川。 “没什么,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相信我。”说完抱起她,一步踏上天梯一跃而起。 两人不多时已经越过天梯到了山顶,龙倾没有放手,一直抱着她。 凌紫沁向不远处的前院看去,一片灯火通明,喜庆的大红色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而他们站立之处仍在黑暗的笼罩中,身后是皎洁如冷月的天梯。不知为何,她会生出三界间隔之感,来处遥不可及,去处烟雨迷惘,只有他们正在的地方,看不清楚。 “怕吗?”龙倾说完,不待她回答,挥袖间两排红色灯笼从黑暗中渐次亮起,一个接着一个,从他们身边一直亮到不远处的前院。 前院大门立即打开,无数族人手提红灯快步前来迎接。 突然之间,无数各色的小巧阵法冲向夜幕,将墨染的天际渲染得五彩缤纷。 “沁儿,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龙倾凝眉,低头对她说道。 心底某一处微动,星眸明明暗暗转过几层,他们曾经见过这一幕,虽然她不记得那是何处,但是她回想起当时的感觉。也许这样微凉的夜风,他们站在一处窗前,远处的灯笼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然后…… “唔……”龙倾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唇上,凌紫沁顺从的微微扬起头,没人不喜欢被温柔的对待。只是她希望他对她能不要这样君子,粗暴的亲昵有时候更能激起她的**,或许是她太性急,她总觉得他的热情不止如此而已。 他的热情,到底是被什么掩盖? 龙倾放开她时,几乎所有的酬剑族人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不过众人一声不发,谁也不敢打扰少主和未来少夫人亲热。族中不少少女原本忿忿不平,凭什么她们心心念念的少主最后要为一个外来的女人守身如玉?就算那个人是天师传人也不行!传人又不是天师本人! 待到她们亲眼所见传言中的少夫人时,所有的争执瞬间烟消云散。单是这份天人绝色,就不是她们可以企及的,世家崇尚强者,少女们收拾好碎了一地的芳心,只能识时务的认输。没有再去鸣不平的理由,传言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 “不许,在我面前胡思乱想,不然我不会饶了你。”龙倾压低声音,轻声笑道。 凌紫沁挑眉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含嗔带怨,看得龙倾心神一晃,顿时全身发热。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声,随即人群分开,翀白羽皱眉推开不太愿意让步的酬剑族人。他一看到凌紫沁窝在龙倾怀中的模样,立即皱眉冷哼一声。 “龙少主,人既然已经带到,你可以先放下她,让我借一步说话吗?本少主有事要问凌小姐!”翀白羽步步上前,转眼间已经来到不足一丈之地。 “路上颠簸,沁儿辛苦,翀公子有什么话,不如明日一早再说不迟。”龙倾将凌紫沁放下,却也没有完全放手,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目光越过翀白羽向后面看去。 龙雪焕的出现,让议论纷纷的族人立即闪出一条通路。 “翀少主,夜已深,我儿与紫沁都是远路而来,还望海涵。” 翀白羽冷哼一声,吊着眼瞪向龙倾,“好,本少主就等你一夜!龙倾,你跑不了的。” “我还不累,既然白羽少主有事要说,那就站在这里说。”凌紫沁蹙眉,她知道他是谁。 但是仅止于此,翀白羽于她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话,他非要与她单独说?她不记得他们有过这么深的交情。 龙倾挑眉,这都是翀白素宠出来的习惯,暗中与龙雪焕对视一眼,酬剑族长不动声色。 “凌紫沁,你还记得我是谁?”翀白羽眸色转暗,“那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翀白素九死一生,现在躺在巫山神殿,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星眸闪烁,须臾,凌紫沁脸色变了几变,但是依旧迷惘。 她的神色让龙倾不由自主的皱眉,“沁儿累了,这件事明日再说不迟。何况,她的家如今就在这里,巫山如何,神殿如何,与她何干?翀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编些骗人的鬼话。再过几日就是我族盛事,父主邀请天下名士,是助兴不是添罗乱。” “我没有问你!”翀白羽再近一步,“凌紫沁,你还记不记得翀白素!” 世家未来都在她一人身上,龙倾想得到她,谁人又不想得到她?如果不是父主再次闭关,师父无法离开巫山,那个废物又偏偏在这个时候伤得无法起身,巫医族怎会让圣女旁落他家! “巫医神子翀白素的大名,天下何人不曾听闻?我自然是听过的。” 凌紫沁的话,给了翀白羽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她与白素的感觉,仅仅是有所耳闻的陌生人而已。可是据他所知,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疏远,就算翀白素不是她的入幕之宾,两人也必然有过亲昵,否则以巫医神子风流在外洁癖在内的性子,会日日黏在一个人身上挨打挨骂不还手不还口,那才真是活见鬼了。还要再问她时,却猛然卡住不知该从何问起。 如果,她清楚的知道他是谁,她又是何人,那么……翀白素被抛弃就是她的选择? 一股寒气顺着脚底蹭的一下蹿到头顶,翀白羽死死攥紧双拳,她何以至此! “翀公子,话既然说完了,请让开。”龙倾沉下脸来,牵起凌紫沁的手,不再停留。 翀白羽再不甘愿,也让开一步。一步之遥,与她擦身而过,看着她如水般沉静的容颜从身旁慢慢走过。星眸认真而专注,目不斜视,没有落在龙倾身上,也没有四下里打量任何人。 不由自主的再次皱眉,翀白羽像被定身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酬剑族男女老少提起大红的灯笼追随在两人身后,将他们送向前院。心底静寂的像是子夜后的乱葬岗,最后离开的酬剑族长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名老者以急事为由请走。 “游魂未定,是人心背离之象,此人并非神族圣女。” 身后突然响起说话声,翀白羽回头,只见邪医冷瞳寒着脸站在他身后不到一丈之处。 “冷族长。”翀白羽收敛神情,招呼一声准备离开,邪医不再是巫医族人,不过红尘门派,他与他早已不在一处,没有并肩的必要。 “冷某数月之前就已不再是邪医族长。”冷瞳挑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族长另有其人。” “恭喜冷前辈收到如意门生,晚辈告辞。”翀白羽象征性的停步,也只是稍作姿态。 “你就不想知道老夫的徒儿是何人?”冷瞳挑眉,有种一拳打中棉花的无力感。 翀白羽这一次彻底停下脚步,“冷前辈,白羽已有心仪之人,冷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 “你!你这小子,老夫何时说要与你做媒!纵是你愿意,老夫的徒儿尚且不会愿意!” 冷瞳气得险些就要动手去敲他,最后还是生生板住,“洛斐那孩子另有所爱,就算翀少主你舍得脸去追求,他也必然不会转换心意,何况他不是那么心狠手辣之人,不然龙家那个小妞岂有活命的机会!” 翀白羽眉头紧锁,“令徒与龙小姐之事……” 所有的思绪像是突然崩断的弦,洛斐。 凌洛斐!冷瞳挑起邪异的笑容,轻哼一声,转身就走,立即就听到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心道翀白羽这小子终究是少不更事,孤身一人也不带个长老就跑到酬剑山庄挑衅,真当龙雪焕不敢拿他如何吗?就算龙雪焕不敢,难道龙倾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第三百五十九章 走漏风声 第三百五十九章走漏风声 两人走到暗处,冷瞳将手中的一串通天石制成的珠子散开,扔向地上,三颗珠子滚落向一旁,其他则聚集在一处。冷瞳皱着眉将珠子一一收起,只有散落的三颗没有捡起。 “看出什么了?”翀白羽皱着眉,这是巫医族的占卜,但是巫术在巫山早已没落,没想到今夜竟然会在冷瞳身上再次见到。 “有三人还在对凌紫沁穷追不舍,”冷瞳收好珠子,数量较之当日东海众星纷纭之象又有变数,几明几暗恐非善了之缘,“除去龙倾,翀白素,你觉得最后一个会是谁?” “云陌玉王——”翀白羽想也不想立即接口道,突然停住,“沐璇,兰臻,甚至莫绍兰都有可能。绝对不只是三人而已,你占卜的不对!” 东海之事已经了结,龙倾带着神族圣女平安返还,翀白素也被廿宛等人接回,如果剩下的人都出了意外,那么距今已过十日,绝无可能天下依旧太平无事! 可是那些人都还活着的话,就绝无可能放弃追逐凌紫沁不是吗?她比起天下更加吸引众人的视线,也可以说成,得到她就得到天下。无论是神族圣女的身份还是百年前云陌天人一语,指向的都只有她一人,她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无可取代的那个唯一。 皇权分立,天下数分,只要有足够的势力,就能在中原割据一片河山。 但是凌紫沁只有一人,绝无可能重演当年的分食惨事,她绝对不会犯下当年圣女轻信情人的错,她今日的情人…… 翀白羽皱眉,如果今日凌紫沁的情人是龙倾的话,只怕她最后的下场恐怕还不如当年。 “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所偏差!三个,就是三个。”冷瞳沉下脸来,没人知道他的看家本领其实是占卜,只可惜是在当年遭遇那场惨事之后,他的占卜之法才在因缘下大成。 “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翀白羽也冷着脸,如果冷瞳所谓的三人是他以为的那样,那么未来的杀戮绝对少不了,可是偏偏他越是不想听到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意思就是,到最后,这些围绕在凌紫沁身边的男子,只有三个活命!”冷瞳挑眉,一字一句都是刺入翀白羽心口的匕首,“老夫也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留在这里插手其中,会引来另一番震动,或许天象有变也说不定,如果你不愿插手,那么就只有三人最后存活。” “我若插手,其他人难道就不插手吗?”翀白羽被冷瞳说的一愣,没想过凌紫沁之事于他还有牵扯,他……终是巫山之戏,弄假成真。丢了的心,再也找不回来。 “你是变数,其他人已成定数。”冷瞳丢下一句话,转身向着前院走去。 “等一等!”翀白羽咬牙切齿的追上,一把拽住冷瞳衣袖,“你要我如何插手?如果我插手,活下去的人就会变多吗?你是不是知道……死的人是谁!” 冷瞳停步,“你当我是金仙吗?生生死死都是命数,天定如此,我能做什么?” 翀白羽死死的咬住下唇,“你也知道巫医族历任神子都活不长久,你……” “你知道老夫为何将我族传给凌洛斐吗?不单是为了讨好神族圣女,更是因为他体内蕴藏有混沌之力,相传只有天下一统前,众星骸才会现世。他出身混沌,于修行一门无论是哪一样,都触类旁通,埋没红尘十数年是命中注定,当时天命尚未落在凌紫沁身上,因此种种辅佐天命的人也还都无法苏醒。”冷瞳打断他的话,如果今夜来的人是翀宇潼那个老怪,他一定明白这是巫医族的机会,可惜来的这一个根本不足以挽救巫医族颓势。 “翀白素如何,巫医族便如何,老夫有心让我族重归巫山,只是机缘未到,此时操之过急只会另生枝节,最快也要等到酬剑天炉之事定下后才能动手。”目光转到翀白羽身上,冷瞳只看了一会儿就摇头道,“算了,是我算错。” “到底怎么回事!”翀白羽急了,越拽越是用力,“什么算错?你算错了什么!” “老夫以为你触世不久,尚未与人定情,不成想你已有爱人。果然是命数如此,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翀公子,老夫劝你早早回巫山去吧,这里与你无关,你的缘分不在此地,今夜不走,他日定会后悔。”冷瞳一指划过衣袖,布料从中间割裂,从翀白羽手中收回自由。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救他?”翀白羽双肩微抖,目光坚强有力,撑起十足的少主气势,他知道到了他为巫医族献身的时候,私情终究要摆在他的意愿之前。 “爱上她。”冷瞳说完,转身离开,这一次年轻的巫医少主终于没有再追过来。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绝无可能,冷瞳已经猜到翀白羽的爱人是谁,也猜到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终究要以悲剧收场,但是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初历情事的翀白羽根本无法停止。 明月阁。 卧房中的气味儿很清新,新鲜的香料,浓郁的香气,像是在故意遮挡什么一般。 两人在前厅与几位长老见礼之后就回到房中休息,就在凌紫沁昏昏欲睡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龙倾很快离去。她装着入睡的模样,闭着眼察觉到他走前将锦被拉高,山庄建在高山巅峰,终究是被其他地方冷上一些。 房间外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再轻也还是被凌紫沁一一收入耳边,单调的声响一再重复,每一次都会将一缕困意从身上抽丝剥茧。到最后,她蹙眉坐起身,一把掀起锦被,心中没来由的烦躁,静静倾听片刻之后,趁着门外的看守走到距离最远的一处,凌紫沁推开木窗翻身而出。龙倾带她过来时,前院的小半格局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毫不费力的找到山庄中安置客人的房间。凌紫沁微微皱眉,静下心来,任由风中丝丝缕缕属于翀白羽的药香指引她走向某一处转角的房间。 房中灯火早熄,四下无人,凌紫沁闪身进入,客房静寂无声。 再往里面走,却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人,也不知翀白羽去了何处,黑暗笼罩,悄无声息,凌紫沁屏住呼吸后,一点一滴回想着翀白羽当时的神色,有多莫名的情绪涌动无休。 他知道什么?他为何要故意提到巫医神子?她曾经与翀白素有过什么吗? 记忆一片空白,连零散的片段这一次都没有,凌紫沁苦恼得揉了揉额间,其实就连她与龙倾的过去她都不曾真正记得真切。只是回忆中那份温柔,与他给的相差无几,也许并非全然相同,但是她的记忆能说明什么吗?本来就是残缺不全的,记忆有所偏差再正常不过。 曾经烟消云散,却偏偏记得刻入骨髓的温暖,可见当日在她心底唯有这段情是绝对不可以被取代的,因为珍贵而变得格外美好,自然而然在心中被美化,无可厚非。 脚步声响起,翀白羽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推门进来后,随手关上房门一声叹息。 他的进入带来一丝凉风,坐在桌前的凌紫沁微微抬头,借着一线月光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悔恨痛苦还有相思……她为什么会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翀白羽元灵尽毁后,根本没有一点警觉,月色转瞬被薄云遮掩,房中漆黑一片。他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向角落,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褪下外衫随意的放在矮几上,人却还没有困意,站在那里想着冷瞳的话,叹息不由自由出口。 “跟我说说翀白素的事。”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了翀白羽一跳,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即出手,下一刻心口闷痛,这才想起他早已没有元灵,风雷咒再也无法使出。 翀白羽刚一动,脚下幽幽的紫芒平地而起,层叠交织的法阵顷刻间将他牢牢的禁锢在原地。房间中央的木桌上,须臾灯火如豆,一身绛紫长裙的凌紫沁坐在桌前,紫色在灯火下妖异成古怪的黑色。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成形的大阵中又有无数藤蔓般的紫光从地上招摇向上,将他架住无法移动。 “凌紫沁,你怎么会在这里?”翀白羽看清不远处的女子,心中一喜,“你……” 星眸层层暗光闪烁,“我要听实话,你不是问我翀白素的事吗?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翀白羽一愣,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难道他们在东海神殿出现意外,可是白素只字未提,他不知道凌紫沁已经不记得那些事?心乱到极点。 “我还记得你是谁。”凌紫沁并不想过多的透露记忆中的混乱,关于翀白羽,她隐约记得他曾经提亲,这位巫医族少主在此之前似乎很少在红尘中现身,传言是勤学苦练。 但传言最不可信,大概也就是如此,凌紫沁上下打量翀白羽一番,神气涣散,分明是个废人,别说此时元灵如何,如他这般的废物根本没有修炼的可能。 她不过使出一个小小不然的法阵就能将他困住,换做龙倾一定是随手破解。她印象中,身边人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厉害的咒术,原本凌紫沁对这个印象只是十分模糊的推断,但是在看到龙雪焕的一刻,她将疑虑打消,可以肯定那个与她有过亲昵的模糊身影就是龙倾无疑。 龙倾的元灵已经超过龙雪焕,灭神咒的威力她醒来之后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但是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不是吗?天炉开启后,龙倾一定会成为第一个炼化神器的世家子弟。 能站在她身边的人,绝对没有哪一个会是如翀白羽这样的废人。 “今夜到此为止,翀公子,我希望下一次你想挑拨离间可以用更加高明的手段,而不是在我夫婿面前,提到另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告辞。”挥袖撤去法阵,对于一个废人而言,这样的法阵钳制得太久,会有损气血,凌紫沁懒得同他再僵持下去。 巫医少主的根基如此,想来那个神子也未必都有多出众,她来问他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夫婿?你说龙倾!”翀白羽跌坐在地上,她用来禁锢他的阵法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煞,周身骨骼都被法阵束缚得生疼,但他顾不得疼不疼,爬起身飞快的冲到她面前。 “他就是个骗子,你竟然相信他的鬼话?凌紫沁你给我醒一醒!白素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记得他也就算了,选择谁是你的自由没错,但是你也不能挑一个骗子吧?那个龙倾是什么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三大世家哪有人不知道他当年篡夺元灵勾引……” 吱吱呜呜的声响将后半句话吞咽下去,咽喉被微凉有力的小手死死的按住,翀白羽面色难看,挣扎不开窒息得眼前一片片金星闪现。 “他是骗子,难道你就不是?翀白羽,你也曾经提亲不是吗?再次失手被擒的感觉如何?”隐约记得那是在一个夜里,眼前的场景与当时的回忆拼凑在一处,凌紫沁猛地摇头,她在什么地方擒住过他……回忆斑驳,依稀听到老者急切的惊呼,叫她不要伤害少主。 零散的片段,府上的侍卫望书倒在她身边的雪地里,整个后背被烧成焦黑…… 回忆戛然而止。 月色从薄云背后露出淡淡的光华,凌紫沁猛地松开手,将翀白羽推向一旁,眉心正中疼痛难忍。她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她曾经和翀白羽动手,那时他并非废人,他的咒术在哪? 紫芒下意识冲出指尖,心口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里冲出,凌紫沁死死的按住,腥甜很快上涌,唇间一片血色。到底是什么,在她心里痛不欲生! “凌紫沁,你、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回事?”翀白羽被她一掌推中胸口,三成力道险些将他推得一个趔趄,可是随后他就看到她脸色苍白,扶住桌子的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疼,除了疼,还是疼。跌坐在凳子上,额间汗珠滚落,不多时落了一桌面,将上面绣着花鸟的桌布打湿。似是一块儿巨石压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凌紫沁大口大口的呼吸,可是再怎么也挣扎不过那份压力。 紫芒从心口激射而出,所过之处,一片焦黑。翀白羽眉头紧锁,绫罗玉符在她身上,白素曾经提及过,但是绫罗主生机不断,哪里是她这样死气蔓延? 又一道紫芒擦身而过,翀白羽闪身避过,上前一把按住女子手腕。 凌紫沁捂住心口,已经被剧痛折磨得快要失神,在翀白羽走近的同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翀白羽连忙接过她,脉象大乱,可是一刻之后,一切恢复正常。 “呼……”凌紫沁从昏迷中幽幽转醒,醒来就看到翀白羽白到像是活见鬼的脸色,她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坐在地上,顿时起身推开他,神色尴尬。 “你受伤了,脉象古怪。”翀白羽也从地上起身,“跟我回巫山,我让父主亲自为你诊治。” “我的事不用你管。”凌紫沁转过脸,面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多谢。” “你和白素,你们在东海都经历了什么?他也是伤到无法起身,否则今日来的不会是我。”翀白羽皱眉,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隐约察觉到她体内的绫罗玉符有不受控制的兆头。 转念一想,绫罗玉符是历任巫医神子交给爱人的定情信物,莫非是凌紫沁确实不再喜欢翀白素,所以玉符才会失效? “什么东海?”凌紫沁听得皱眉,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翀白羽开口,龙倾带着几名影卫从门外鱼贯而入,明月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房中微乱,翀白羽刚刚接住凌紫沁时撞倒凳子,桌布也被他顺手扯下,他的白衣下摆因为顺势坐在地上沾上不少灰尘。凌紫沁站在靠近床榻的那边,青丝凌乱,半只衣袖上翻,紫裙打褶。三人之间目光僵持,最后龙倾低咳一声,走上前去将凌紫沁打横抱起,一语不发走出客房。 翀白羽要去追,却被明月带人拦住,“翀少主,此地不是巫山。” 明月沉着脸,细细的磨着牙,眼下族中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一次的假戏真做,少主已经下令,任何人胆敢走漏风声。杀,无赦! “所以你们就骗她是龙倾的夫人?”翀白羽话音刚落,一阵黑芒从门外突起,当头罩落,瞬间将他击晕。明月惊骇转头,只见大长老站在身后。 “大长老。”明月立即侧身一步,心中惊疑不定,少主并没有说长老们也会插手此事。“你去明月阁随侍,这里交给我处置,不能让他坏了龙倾的事。”大长老面无表情,从地上拎起翀白羽,不能让他死,可是也不能让他再多嘴多舌。明月低应一声,连忙领着人赶往明月阁。 第三百六十章 窥夜精羡 第三百六十章窥夜精羡 明月阁,顶层窗前。 凌紫沁站在窗前,龙倾坐在桌边,两人中间不过一丈远,却生生像是隔出一片***。 仿佛一夜之间故地重游,她记忆里一直都有一方海岸,海岸上漆黑的礁石被不时翻涌的惊涛骇浪层层拍击,腥苦的海水遮天蔽日。波涛翻滚,不知吞噬过多少生灵,哀怨哭嚎,更多的则是飘荡在云朵上层叠的亡魂,日夜吟诵着她听不懂的字句。 她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只是那些话再如何重复,听不懂的始终听不懂。那些怨怼的,怀恨在心的,无法割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她不懂也不想懂得。 而今,凌紫沁却突然迫切的想要知道那是怎样的情丝,因为如今阻隔在她和龙倾之间的就是黑暗的愁云惨雾。黯淡却强而有力的阻挡了月色,让她无心安枕。曾经在归程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不多的依赖,在翀白羽锋利的目光下烟消云散,她不知道那是为何,但是她却清楚的看到巫医少主的不平。他在为翀白素鸣不平,那个人曾经与她有旧。 在龙倾口中,那是纠缠,在翀白羽眼中,那是她的亏欠。 可是在她被遗落的回忆中,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龙倾会不会给她一个回答。 “夜深了,沁儿休息吧。”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龙倾起身,走向窗前,从身后抱住她。 “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凌紫沁没有回身,也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她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就像她曾经答应他的那样,她曾经许诺,要陪伴在他身边,要相信他,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再多的许诺,也需要一个支撑的理由,就比如他的回应。 他的怀抱还像曾经一样温暖,记忆中的暖香似乎比起眼前的更加温暖一些,也许一切都没有改变,变的是她的心。被她遗忘的那些过往,究竟是不是重要的,会不会完全没有意义,都要等她一一记起,才有效力。正如她是他的什么人,只有到了酬剑山庄她才能确认一般。 所有人都口口声声称她为少夫人——难道她就真的是酬剑少主的未婚妻子吗? 其实不然。 只是凌紫沁还不想现在就挑明,那些笑着闹着的族人,对她非常友善,但是时时刻刻都有视线粘在她身上,有些光明正大,但是更多的则是暗中窥视。他们笑着,眼底带着一丝古怪的亢奋,更有隐藏得极深的好奇。当她回来的那天夜里,向族中长老们问安时,几位长老眼中内敛深邃的光芒,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在她看来确实十成十的打量。 如果,如果她和龙倾的关系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密不可分,那么他的族人应该早就与她熟识,那些长老们完全没有必要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去试探她。所有的熟稔都像是惺惺作态,只除了一件事……酬剑山庄的地形,她确实非常熟悉,只走了一次,还是在龙倾抱着的情况下,她却不用细想也知道主院和后山的位置。 如果不是曾经到过这里,她绝对不会对此熟悉。 矛盾,不只是别人的反应,也有她自己的悬而未决。熟悉的,陌生的,各占一半。 “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说,我就全部告诉你。” 龙倾微微低下头,咬住女子白皙小巧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上面,暧昧翻涌。 她的将信将疑,不时刺激着他的耐心,如果不是担心她醒来后会因为**同他大动干戈,龙倾很想真的去充当小人,在大婚之前就直接占据她。不想重复率雪当年的大错,于是他只能一等再等,等到天炉开启之后她酬剑天师的名分已定,然后再由父主做主,名正言顺的迎娶。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水到渠成,就算她事后清醒过来,知道是他们联手骗她,但是名分已定,真的总不会变成假的。 他是爱她的,尽管知道所有为了得到她的手段都是卑鄙下流的,但是他宁愿背负这样的罪。只要能够与她相守,别说是小人,就算是死人又如何? “翀白素,他对我是不是做过什么?”提到巫医神子的名字,心口没来由的一痛。 凌紫沁控制着所有的表情,不让心事泄露分毫,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变化。 龙倾面不改色,双手轻动,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向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沁儿,我不想提他,也不想再去想那件事。过去的,我们就让他过去吧,那笔帐总有一天我会向他讨要回来。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他太卑鄙,你是无辜的。” 凌紫沁心头一紧,那块巨石再次横亘心中,让她窒息,她一定要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龙倾,我必须知道——什么叫做,不是我的错?我跟他发生过什么?” “他,曾经轻薄过你。”龙倾脸色微变,声音也变得十分压抑,墨玉般的眼眸染上一层薄薄的苦涩,但是很快他将所有的愤恨收回,“就在将军府里,当时我因为血池之事离开莫倾城,你当时还没有神力,他得手后,给了你一块玉佩当做赔礼。后来我带着你到无着庵养伤,本来是说好伤势痊愈我们就离开那片是非地,但是当时太皇太后大寿,兰若太子妃指名要与你斗舞,因此才一再拖延。千错万错,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凌紫沁闻言脸色微变,她与翀白素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为何她没有半点记忆! “这就是你父主反对你同我在一起的原因?”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凌紫沁从未想过他们之前还有过另一个横插一手的乱事。她的身子曾经被另一个人触碰过,而她全不知晓? 龙倾轻声叹气,算是默认,将她抱在怀里,“别担心,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我……我确认过,他当时咒术未成,无法破身。没有真的动手,沁儿?” 察觉到怀中人全身僵硬,龙倾心底稍安,他知道他此时捏造的谎言有多么下流,但是只要能激起她对翀白素的厌恶,无论怎样的手段他都会去试一试。 “没有真的动手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做过什么,是不是?”凌紫沁咬牙切齿,怪不得当她听到巫医神子的名字时会窒息,原来真相就是这样,她曾经险些被那个禽兽玷污? “那不是你的错,沁儿,不要再说了!”龙倾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到她清瘦的身子一刻不停的颤抖,不知是恨还是悲伤,他出口的那些话是为了中伤,不是为了让她痛苦。 “都是我不好,你当时没有自保之能,我不应该提前离开给他可乘之机。沁儿,沁儿?” 被怀中女子突然大力推开,龙倾脸色骤变,她会不会因此离开他?惊觉话说的太重,恐怕会适得其反。下一刻,她的举动却让他全身的血顷刻间冲上天灵。 “带我去血池。”凌紫沁咬着下唇,星眸泛出银光,星星点点,始终不肯坠落。 “好。”她为他落泪的模样,让龙倾之前所有的烦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对他并非一丝感情也没有。只要他把握住机会,好好利用,她最后一定会心甘情愿的留在他怀中。 十日,足够他将她心中的那个人尽数替代。 山庄后山东侧,血池。 一路上龙倾抱着凌紫沁,脖颈间一片温热,她一个字也没有说,泪一点一滴的滑落,悄然无声带着巨大的压抑。他抱着她一步步走近血池最中央,翻滚的血水霎时间平静下来,半轮明月投影在血水中,也被染成血色。 “你出去等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清泠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凌紫沁埋首双臂间,血水不深,齐胸而已。她坐在血池中,双臂环膝,三千青丝浮在水面上遮挡住所有的表情。 “沁儿,别做傻事。”龙倾抱住她,明明是炎炎夏夜,她全身泡在微烫的池水中,可是他入手的腰肢一片冰冷。 “别碰我。”凌紫沁挣脱开去,声音泛着湿气,侧过头躲避着他的视线,“脏。” 龙倾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拽进怀中。 叹息一声,用力吻住她,许久才放开,嘶哑的声音警告般的低语,“不许胡思乱想!” 星眸湿润,凌紫沁翕动着薄唇,发不出声音。 一刻像是一个百年般漫长,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身子被温热的血水浸泡得有些酥麻,勇气也从不知何处慢慢回魂过来。 “我配不上你,龙倾,我们、我们分开吧。”每一个都剜心刺骨,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们之间的隔阂是他的疏远,他的改变,只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他的这些改变,不再亲密无间,不再耳鬓厮磨,都是因为她曾经…… “不可能!别说什么分开的傻话,如果我们能分开,那就不可能走到今日。”龙倾用力抱紧她,不容她逃脱,字字句句都是心疼,“沁儿,不要再去想那件事,过去就是过去了!” “我怎么可能不去想?龙倾,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凌紫沁苦笑不已,根本没有过去,他对她,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不是吗? “我对你没有不一样!沁儿,是不是非要我把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确信我没有变?我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心意,一直以来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龙倾不得不住口,因为他瞥见她的神色,悲伤至极,他越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别说了,求你。”凌紫沁低下头去,眼泪全部砸落在血水中,“龙倾,你没有说,难道我就是无知无觉的傻子什么都体会不出吗?我知道你……就算你过去没有,可是那件事一直没有过去。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从我醒来之后,你的吻,都是敷衍了事,我不是什么都不记得!我还记得曾经与你的温存,那是我唯一记忆颇深的感觉,你要我怎么面对、面对……” 再也说不下去,她没有哭的资格,还能要求他怎样?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她,所有做错的人全都是她。回忆中,他和她的温存,是几近虔诚膜拜的温柔,没有半点强迫的意味。而她待他并不算温柔,甚至有时连和颜悦色都算不上。 被他如同珍宝般温柔相待的她,却曾经被另一个男子用强迫的手段猥亵,凌紫沁不敢去想龙倾得知真相将她带到无着庵养伤时是怎样的情景。她要如何面对他?他又该怎样面对他的父主、他的族人?他是世家少主,身份尊贵,在族中被万人景仰,而他要迎娶的人却是一个已经被人玷污过的残花败柳。 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仅仅是因为翀白素当时不能破身,也就是意味着,除了没有做那件事外,她的身子已经被那人摸过亲过,或许还做过更加恶心的事! 就算龙倾不在意,她也做不到毫不在意,她不能让他因为她,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在意,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解决掉他,为你报仇!沁儿,你要相信我!”龙倾说完,凌紫沁更加伤心,他要她相信他,似乎每一次当他要以身犯险之前,都会说这句话。 悲伤的摇头,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没有再站在他身边的理由,她已经不再纯白。 龙倾心底酸疼,没想到一句话会将她伤得那么重,“我不吻你,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不想在带给你惊吓。沁儿,你是注定要成为我发妻的人,你不相信我依赖我,让我很难过。” 凌紫沁一直摇头,再也不开口,她能说什么?恳求他留下?还是哭诉当时她无能抗拒那个人的玷污?亦或是哀求他要对她像过去一样?她已经不是过去的他,凭什么要求他? 最后,龙倾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能相信我不会放开你?” 说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双手用力,嘶啦一声,将凌紫沁的衣裙撕开大半。 “啊!”惊叫一声,凌紫沁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下一刻就被龙倾拽进怀中,压在血池边缘的玉石台上。龙倾眼中泛出满是幽暗的光彩,下手带着几分蛮力,俯身吻下。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这些天来的温润轻柔,而是带着两分怨气的用力,是吻也是啃咬。从胸前缓缓向下,一直吻到小腹,龙倾在血水中的身体渐渐绷紧,欲念激荡,每时每刻都在鼓动着他最后一分理智,怂恿他占有她。此时她的娇躯横陈在他眼前,如玉无暇的身子在月色下极为诱惑,她什么都没做,就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只要一点点的放纵,龙倾强硬得压下独占的念头,决定暂且留下她,但是他在这样的绝色之下真的做不到惯有的君子风度。低头,细细的品尝着她的滋味,火热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软,他不是第一次亲吻她,早在他将她带到天阑谷时,就在她昏迷时轻吻过她的唇。可那是偷尝,而今是在她的邀约下,偷闯府邸的小贼和受邀登堂入室的贵客,心情天壤之别。 清甜的香气,属于她的滋味,龙倾不由自主的压住她轻颤的娇躯,打湿的黑衫紧密的贴合在身上,掩盖不住的突起,顶住她平滑的小腹。 凌紫沁喘息着,被吻得几近失神,双腿自发的环住龙倾的腰身,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抵在胸前。越发燥热的身子,星眸闪烁出迷离,细碎的呻吟不绝于耳,是她吗? 龙倾在喘息的间隔抬起头,看着她在他身下意乱情迷,为了这一刻即使让他立即去死,他也甘愿。伸手抚上她修长的腿,月色之下肌肤莹莹,分不清何处是水色,何处是春色。 入手一片柔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继续探手向上,耳边传来她抑制不住的娇声。 隔着衣衫,龙倾将自己贴合在她身下,炙热贴身,凌紫沁立即轻嘤一声,泫然欲泣。 宛若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裂,龙倾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扯动衣带,要了她,哪怕之后要死在她手下,他也甘之如饴!就在他动手之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愤怒至极的鸣叫。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来,骤然向龙倾俯冲,一时间竟然飞沙走石,龙倾猝不及防,猛然跌坐向血池中。黑影盘旋,是一只大鸟,双翼展开足有一丈长。 凌紫沁被刺耳的鸟鸣声叫醒,睁眼就见一只巨大的精羡鸟呼扇着双翅落在身边,二话不说向着她胸口猛啄一下。 “啊!”鲜血瞬间从胸口溢出,凌紫沁吃痛,脸色一白,刚刚的柔情蜜意顷刻尽数消散。大鸟目光冷冽,发出骇人的鸣叫声,然后一挥翅膀,卷起她散落的衣裙搭在她身上,将外泄的春光尽数遮挡。大鸟挥动翅膀,不轻不重的在凌紫沁头上给了一下,旋即飞走。凌紫沁按着衣裙站起身来,目光追随着大鸟直到夜幕尽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迷惘顿生 第三百六十一章迷惘顿生 巫山,神殿。 翀白素捂住心口,一口血喷出,将面前的清凝镜大半染成红色。定境一失,脸色难看至极,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一旁倒去。 凌偌寒连忙上前,扶住他。刚一伸手就被他身上的高热烫得险些放手。翀白素面如雪色,几缕血色散落在白衫上,胸前一片污浊,呼吸急促,双眸失神却仍旧没有离开清凝镜。 “发生什么事?你现在不是不能动用神力吗?”凌偌寒将翀白素扶回内室,忧心忡忡,直觉如果不是沁儿那边发生意外,他怎会睡得好好的突然起身去清凝镜那边。 “不能用也得用,难道要我看着龙倾那个家伙……咳咳……”又是一口血喷出来,翀白素这一次老老实实的不敢乱动,靠在厚实柔软的垫子上,面无血色,不时低声咳嗽。 自从两日前他从雪林返回,翀白素察觉到体内突然有异样的力量涌动,心中就暗道不妙。那股力量太过熟悉,他掌心中微微寥寥的出现的紫色分明是绫罗玉符即将回归的征兆。紫沁安然无恙,绫罗玉符就不可能真正脱离她的身体,所有的不安分都意味着一件事。 她心生杂念,除他之外,心中另有所爱。 单凭神子之心,确实可以忍受圣女身边不止一人,但偏偏他不是普通的神子。 终于在这天夜里,翀白素突然察觉事有不对,气闷压抑到几乎窒息的程度。一度无知无觉的魂引,似乎就在不久前隐隐有了反应,巨大的痛苦从魂引另一边传来。于是他立即赶向清凝镜,果然在镜面中见到凌紫沁在龙倾怀中落泪的一幕。他立即通过镜面强行幻化出精羡鸟,阻止龙倾进一步的手段,甚至为了阻止他们继续,不得不弄伤她。 “龙倾将沁儿怎么样了!”凌偌寒全身发冷,过去他虽然也查过龙倾,但那时他毕竟不在世家之中,世俗的势力入侵皇权轻而易举,但是想要查身居高位的世家少主就没有那么容易,派出的探子最后也只是说酬剑少主心思细腻城府极深,擅长阴谋算计。 “与你无关,这是我和龙倾的私人恩怨。”翀白素双拳攥紧,体内气血翻滚,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到酬剑山庄去,念头一起,甚至连多一刻也等不了。 “我不在巫山,无论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离开神殿,白羽他少说半月之内无法返回,你必须呆在这里。”翀白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向凌偌寒嘱咐道。 “你要去哪?不行!你现在伤得太重,不能离开……”白羽走前也让他好生照管神子,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偌寒发现他越来越无法看清巫山中的交情,翀白素与翀白羽之间似乎并不是一开始见到的那样敌对,他们似乎在暗中互相扶持。 “我必须去。”翀白素皱眉,永无止尽的疼痛猛地无影无踪,下意识伸手捂住心口。那里一片空荡,他和沁儿之间的联系仍在,只是变得无比薄弱。这一次她险些着了龙倾的道,他有所察觉,但是龙倾看到精羡鸟自然会知道是他在后面搞鬼,下一次他想再坏事就没那么容易。不能再将沁儿置于险境,龙倾不是真君子。 “我也去!”凌偌寒皱眉,须臾做出决定,但是立即就被翀白素拒绝。 “你去,两日后洛斐带着族人回山怎么办?我不在,你也离开,就算有翀宇潼在那里压阵,长老们也未必就不会暗下毒手。邪医当年离山时,曾经长老们有旧,长老之中除两人是新近兴起外,其他都是世袭。你留下,将洛斐的族人接来,他不会留在巫山超过两日,就得前往酬剑族,他的族人都要交给你照顾。” 翀白素说完,从床榻上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体内仍旧不太安分的神力。静养数日,他却连三成也没有恢复,神殿之下灵脉动乱,不用说也是因为东海生变。 三界秩序重定之后,红尘灵脉也会随之变化,也许再过不久之后,三大世家都要合而为一。翀白羽有这种预感,灵脉正向着四国交界处涌动,要么是寒月城,要么就是曾经属于汐夷,后来因为瘟疫流行而荒废的废墟婼珂城,这两处总有一处要成为世家最后的落脚地。 世家必须依靠灵脉而建,否则无法动用神器,早在这些神器自天界沦落红尘,又从灵气极为充盈的东海被偷到红尘各处时,神器的威力就不比从前。如今东海一役,灵脉生变,世家正是最薄弱的时刻,也是皇族前来偷袭的最佳时机。冷瞳也是看出天象异动,才会想回巫山避祸,邪医一族此时回来,只怕巫山又要有一番动乱,但是他无法袖手旁观。 洛斐在那里,邪医族长恐怕已经不只是个名分而已,翀白素看得出冷瞳是真的动了收徒的意思。否则以凌洛斐初窥修行门径的时间而言,不过三月就能承受拔除妖毒的剧痛,天赋是一方面,冷瞳的调教也是功不可没。 翀白素动了另外的心思,翀白羽虽然不幸失去元灵无法再修行,但是凌洛斐身上的混沌之力源自红尘,或许不受龙骨回归天界的影响,巫山也许最后就要落在这个小家伙身上。翀宇潼毕竟是老了,不可能再凭空弄出一个儿子来,只要洛斐足够聪明,看得出其中门道,不必拜在翀老怪门下,也可以尽得真传。冷瞳的心思没有白费,翀白素看出凌洛斐天资上乘,无论是在修行上还是在炼药配毒上,都有一番领悟。 他与沁儿以后未必能够长留此地,将凌家人安置在这里,是机缘所致,天意应该如此。 “你不在,洛斐也要离开,邪医之人怎么会听我号令?何况,我在巫山,毕竟只是外人。”凌偌寒皱眉,不太自在,他想权衡巫山势力乱流不是难事,但是偏偏之前与翀白羽的情谊,如今有些作乱。再想立足,不是易事,保命虽易,但立威就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 “洛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你留在巫山,等到事情结束,就立即同天岁老人商议,准备一份厚礼。作为给龙妤姝的聘礼,送到酬剑山庄去,以你的意思送去。洛斐的婚事,能不能成,就全在此举。只要龙妤姝心中还有一分情谊,就能牵制龙倾。” 翀白素交代完,立即招来畔宛,让他跟在凌偌寒身边,自己则带着廿宛启程奔赴巫山。 酬剑山庄,明月阁。 上了伤药,凌紫沁很快躺在床榻上入睡,只是这一次她拒绝与龙倾同榻共枕。 龙倾站在床榻旁边,皱着眉,女子纤细的身影背对他,在他看不到的阴影中星眸凝沉。 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很快龙雪焕的影卫就赶来说有要事急召。 在他走后,凌紫沁悄无声息的从床上坐起,目光清冷,双手纷飞将胸口上的伤药取下,伤口似火焰,火烧火燎的疼痛。尽管不再流血,可是疼痛却一直没有消失。 精羡鸟。冤魂厉鬼所化,生前心愿未了,死后化为鸟身,只要它们出现,必有血光之灾。是世间不吉祥的存在,她忘了是谁曾经告诉过她,这些鸟其实都来自于巫医族禁地。 翀白素。三个字一个名字,让凌紫沁的脸色一再冷凝,直觉刚才突然袭向她的大鸟也是翀白素暗中操纵。如果不是他从中破坏,她和龙倾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下一次,让她碰见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她会让他,为了做过的事,付出沉重的代价。 微凉的手指从薄唇上滑过,那里还残留着龙倾的气息,胸前的伤猛地一疼,暧昧消散。 凌紫沁抡起一拳砸在床榻上,整个床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木料的吱嘎声。 后山剑池内,龙倾匆匆走进,一眼就看到封印百年的天炉,今夜突然有了异样。 一道道妖异的花纹从天炉最底部的阴影中缓缓爬到中部,忽明忽暗,花纹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龙倾皱眉,依稀记得他曾经在典籍中看过天炉的详细记载,上面写明天炉会在开启之前显出下一次能够锻造出的神器的样式。千年以来,酬剑山庄铸造的神兵利器,不能说全部出自天炉,但也是十之***。想要在剑池其他地方炼制神器,太难,也太过凶险。 没人知道十七年前,龙情剑出世,除了祭剑的两位长老之外,酬剑山庄还有多少族人以身殉剑。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往,没有经过天炉祛除凶煞的血刃,噬主时常发生。 凡是血祭出的兵刃,不饮血到饱,就无法发挥最大的威力。当年龙雪焕就是因为逞强动用尚未完全成形的龙情剑,身受重伤,这些年间一直时好时坏,除了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再没有第三人知道。因此刚刚影卫告诉他天炉显出花纹时,龙倾着实惊诧。 龙雪焕从天炉后面探身出来,向着龙倾招手,“到这里来。” 龙倾快步走过去,只见天炉背后另有玄妙,他刚一转过一半立即发现天炉真的变得不太一样。原本通体乌黑的天炉,此时面对人前的那部分是上黑下红,花纹缤纷时时变幻无穷。不等靠近,就能感觉到天炉散发出异样的热,仿佛在其中已经锻造着不世之刃。等到他转过一半,却发现天炉背后冰冷一片,幽蓝之色凝结其上,而且越发冰寒,以双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一层冰花。冰花又飞快的连成一片,越发向外刺出,不多时冰刺向外足有三寸长短。 龙倾伸手从侧面捏住冰刺,入手冰冷,不是元灵法阵作祟,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冰。 “怎么回事?”龙倾噙着嘴角,目光很快从天炉上移开,下意识向其他普通的剑池看去。 暂时还没有看出什么异象,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天炉是整座剑池的阵眼,它异变如此,其他剑池怎么会毫无动静? “刚才我来取勾魂灯,发现天炉生变,就立即命人去叫你,不知天炉,整座剑池都有些不太安稳。你来看这个,小一点的池子外围。”龙雪焕边说边将龙倾带到最边缘的一处小池子旁边,龙倾方才没有注意到,是因为这些边缘的池子太小,平素没有人真的用它们,只是给族中元灵初生的少年少女用来玩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是人人都会使用这种剑池,如龙妤姝一般天资稍好的,都是在师长的保护下直接使用中央的大剑池。 龙倾蹲身仔细查看,起初没有看出什么不同,但是看到第二个池子的边缘,突然发现在滚滚的熔岩火水最外围,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慢慢将火水外围蔓延。无论火水如何翻滚,这些黑色就像凝住的夜色一般,纹丝不动。再靠近去看,龙倾倒吸一口冷气。 黑色凝墨的最边缘,一点点幽暗的不起眼的幽蓝,只有十分不好辨认的浅浅的一层。 凝冰?火水之上,如何能够凝结冰花! “龙倾,重启天炉事不宜迟,我们等不到下一个月圆,冰火不能久存。”龙雪焕没有再多说,他的儿子是精明人,一点就透。他只是担心,天炉上显出的那些东西,龙倾不认识,但是他很清楚,那些花纹属于巫医族。是巫医族最为强盛时,在世家中闻名的仙云大阵。 仙云大阵原本是两人同时出手才能动用的大阵,据说最初动用这套阵法的是神族圣女和神子,一人坐于阵眼中占卜,另一人则借势炼制神器。一旦神器成形时并非善用之物,另一人就可以立即借助大阵之力将神器毁去。 龙雪焕曾经在数年前见过一次,出自尚未失去神力的仙不留之手。 但是就算是当年叱咤红尘不见敌手的仙不留,一己之力也仅仅能够使出占卜,炼器至中途夭折,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当时方圆百里天火雷刑废墟焦土的场景还是让龙雪焕记忆犹新。 龙倾沉默着点头,眼底深处那只精羡鸟的身影,一再掠过。 他不能再拖延下去,翀白素已经醒来,他不能让巫医族坏了他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不待龙倾开口,龙雪焕皱眉低声道,“婚事可以推后,天炉要紧。” “就照父主说的做,婚事推后。”龙倾心底微叹,他注定要负她,原本打算一回山庄就大婚,等他们名分定了再开启天炉,她是他的妻,为他分忧理所当然。 如今,他只能先占有她,之后再补给她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紫沁,不要怪他。 “最快何时?”龙雪焕的急切让龙倾下意识担心,但还是答应下来,最快三日后,就让凌紫沁开启天炉。龙倾离开后,龙雪焕又在天炉前呆了一刻又余,眼看天炉异样没有消退的意思,只得挥袖布下层层阵法,将整个小室连同那些异变的小池一并遮盖住。 在他们父子离去后,剑池悄然无声,又过了一刻,两个黑影从剑池外闪进,正是大长老和六长老。两人从一条极为隐秘的地道直接进入小室,站在天炉面前,看着半是冰封半是火焰的天炉啧啧称奇。 “少主只字未提在东海如何?大哥,如果凌紫沁开启不了天炉怎么办?” 六长老收回目光,他的心思不在天炉上,神器再有如何惊天动地的威力,也只是一人一日之间,抵不过红尘动辄百万大军。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当年旧事重演,东海事毕,圣女落在酬剑山庄是福缘也是祸根。如果她无法开启天炉,山庄就不能收留她! “就算她开启不了,也得将她留在此地,总不能拱手让给巫医族。”大长老皱眉,低声说道,“六弟你接连闭关一心修炼,还不知道近日从墨书族传回的消息。有传言说,那个疯疯癫癫的巫医神子,御雷咒凌驾在少主的灭神咒之上。” “什么?这不可能!”六长老脸色大变,顿时摇头,“翀白素没有大成,这件事人人皆知。” “这件事族长还不知道,你仔细着不要走漏风声,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出自墨书族长南宫缎的亲口。探子回报,当夜南宫缎闭关一出玉坟,就见到东海异象徒生,突然间说了这一句话。说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又回玉坟闭关。南宫缎闭门不出数载光景,传说他已经不再动用焚月杖,跟在他身边的九位九尾护法自从当年乱事后,就再也不曾出面,墨书族一定在暗中进行着什么。” 大长老更加忧心的是,墨书族的力量与其他世家不同,他们名义上虽然也是世家,却是以占星之力为尊,反倒是不太注重元灵。墨书族的符咒另有玄机,只是他们向来少出手,因此不为人知罢了。 “哦?这么说来,这个南宫缎当了十几年的缩头乌龟,挑着这个时候要插手?”六长老脸色阴森,他可不是龙雪焕那样的废物,只会为了大局牺牲。“虽然放出的风声是墨书少主南宫尘已经出山,不过我看十有***是假的。你我兄弟要看好圣女,一旦她无法重开天炉。哼!”大长老也沉下脸来,他亲眼所见,那凌紫沁确是将玄机阵法使得神出鬼没,应是天师传人无疑。一旦不是,就必须除掉她!酬剑山庄的绝学,怎么能落在一个外人手上? 第三百六十二章 巅峰情绝 第三百六十二章巅峰情绝 隐蔽小路。 巫山使出的马车饶过云陌边关,向着酬剑山庄飞驰,一路上廿宛赶车都是挑选人迹罕至的小路去走,翀白素在马车内很少发出声响。有两次廿宛不放心的进去查看,只见脸色微白的巫医神子半闭着眼睛正在睡梦之中,憔悴的令人心酸。 因为翀白素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止不住皱起英挺的俊眉,其中包含多少愁苦却一字不提。 他不说,廿宛自然也就不好问,少夫人陷身酬剑山庄绝对不是好事,三大世家以酬剑山庄的野心最为明显。廿宛不及细想,一路上将马车赶得飞快,直到马车太过颠簸,翀白素探头出来告诉他不必如此。 第三日夜里,不远处的路上终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廿宛向后望去,一骑单骑出现在小路尽头,正是追赶过来的凌洛斐。马车略停,凌洛斐立即追上来,一脸风尘之色,双眼却神采奕奕。他赶上来,一手搭在车辕上,抛下缰绳,一使劲直接从马背上跳进马车里。 “公子。”凌洛斐一进入马车,立即将怀中包得仔细的一小包蜜饯取出递给翀白素。 翀白素十分意外怎么会有这件东西,他的习惯,除去师父,就没有第二人知道,就算是沁儿,他也不曾提过一句。眼里带了三分笑意,这孩子算是有心了。 “谁告诉你的?”打开小纸包,里面分别用小包包了三中蜜饯,翀白素取出一枚放进口中,一阵酸甜从舌尖直达全身。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笑容清浅,如果凌洛斐这孩子之前没有因为身份被埋葬在红尘中,那么他定然早被世家哄抢,今日定然有一番作为。 “我看公子那日在雪林神情疲倦,食欲不振,后来护送族人到巫山,大哥说公子这些日子病得不轻,一直无法安枕。因此就想着做些东西给公子开胃。”凌洛斐脸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娘生前教我做的,急着上路,入味不足,公子不要嫌弃。” “小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公子。”翀白素笑着伸手给了他一下,这孩子什么都好,换了他当师父也会倾囊相授,只可惜他现在另有要事在身,不然到时可以指点他一番。 “姐夫。”凌洛斐眼珠一转,声音四平八稳不高不低的来了一句。 “小鬼真会讨人欢心。”翀白素笑骂一句,将蜜饯收好,笑容过后俊眉微蹙。 “姐夫为何事发愁?”凌洛斐察言观色的本事是自幼在将军府磨练出来的,到得酬剑山庄之后,发现世家中人不比红尘俗人那般喜怒形于色,于是更加警惕,加了一百个小心。 “是为了大姐之事吗?姐夫,你,你怎么没和我姐姐在一起?”凌洛斐不喜欢那个龙倾,一点点都不喜欢,虽然龙少主对他不错,但是无论是娘亲还是他都觉得龙倾很难接近。 如果用龙倾和翀白素比较,那么龙倾就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的美景,虽然近在眼前可是无法真正触碰,看似所有的姿色都一目了然,但是走到近在咫尺后才发觉咫尺天涯;而翀白素就是身边的繁花,香气扑鼻,而且触手可及。不过他们跟云陌玉王比起来,绝对是云泥之别,龙倾再如何,也好过虚情假意的玉王。至于其他人凌洛斐对他们都没有印象,只知道永夜太子性情似乎不错,好恶作剧,云陌那个小太子温温柔柔,不过风流花名在外。 一定要在他们之中挑选一个的话,凌洛斐其实没有多少挑选的余地。 翀白素苦笑一声,当时的情况就算同他说了,他也未必能够听懂,当下只得言简意赅。 “我们在东海神殿底层遇险,沁儿原本说好要与我一起解决,但是最后关头她改变心意将我和别人一起扔了出来。我与沁儿同魂相系,她将神力耗尽时,对我也有影响,所以后来我么离开东海之后,龙倾占得先机将我打晕,带走了沁儿。” “果然是他!卑鄙。”凌洛斐低斥一声,随即又道,“师父说龙倾曾经篡夺墨书族的占星之力,手段卑鄙至极,这件事是世家不言之密。姐夫,他将大姐掳去,会不会也是为了神力?” 翀白素挑眉,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冷瞳竟然将这些陈年旧事都告诉凌洛斐,就算是衣钵传人,也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告诉他,洛斐再少年老成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身上还有与酬剑族大小姐的婚约不是?说来他去的那日,龙妤姝已经被冷瞳带走,看来是酬剑山庄的爪子伸得太长,惹得邪医不悦,于是亲自押送? “龙倾抢走沁儿,另有所用,倒不一定是为了神力。”翀白素想了想,决定在他们到达之前,将事情问清楚,无论何时,他都要保护凌家人,这是沁儿的意思,虽然她没有明说。 “洛斐,倒是你,你当日接受婚约,只是为了保命还是也对龙妤姝有情?”翀白素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手指不经意间从少年手腕滑过,他的根基扎实,体内一片柔光。 “姐夫。”凌洛斐面露难色,双手有些紧张的扣在一起,“是为了保命。” “如此一来,现在你师父将龙妤姝送走,是你的意思?”翀白素当然知道他为何紧张。 “是。”凌洛斐苦笑不止,“姐夫,我喜欢她,从见到她那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给过她无数机会,早在她滞留府上时,就向外传递消息,娘亲早已发现她和龙倾在暗中图谋,只是我不相信她对我一点情谊也无。直到跟着她到酬剑山庄,我才发现,自己配不上她。世家内部纷纭复杂,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落脚的。酬剑山庄的男女……男女……” 凌洛斐咬牙,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怎么能对别人说龙妤姝才十岁,世家男男***就有不少想要提前侍寝,成为大小姐的枕边人?他在山顶所见所闻,远远超过他之前听说过的那些。 “都争着要侍寝是吗?你要进世家,就要习惯,无论你入赘酬剑族,还是留在巫山。” 翀白素无奈的笑笑,他当然知道,其实不只是酬剑山庄,整个世家都是这样的风气,他不沾边,仅仅是因为神殿地处山顶圣洁不可侵,历代神子又有言在先大成之前不能破身,否则岂是那么容易逃过去的? “姐夫,你也会那样吗?找很多女人?然后,让她们生孩子?”凌洛斐苦着一张脸,他真的应付不过来,经过龙妤姝之后,他彻底明白为何当年娘亲会说,只取一人最好。 他曾经以为那是娘亲在府里不受宠爱,才会心生感慨,此刻才知道只取一人并非他所想。 “不,我这一生只要沁儿一人。”翀白素轻笑,“我是为她而生,生死难分。但是你不同,只要你喜欢,世家之中任何女子,你都可以取到手中。凭你的混沌之力,世家尚武,没有哪个人胆敢轻视你,不过最好不是此刻,你还年少,应该厚积薄发。你师父得了族中高人真传,占卜不亚于我,你跟着冷瞳好生修炼,日后巫医族或许要交到你手上。” “我,”凌洛斐略微吃惊,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跟巫医族有如此深的羁绊,“姐夫,我以后要娶巫医族女子吗?可是,我不想一回房就看见、看见一群浓妆艳抹的妖精在床上扭腰。” 翀白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扭腰的妖精!你喜欢哪一个就娶哪一个,不必非得是巫山女子。何况,你要娶别人,也先将龙妤姝这事了结再说不迟。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凌洛斐脸色微变,半晌才低低出声,“我想同她退婚。” “退婚的理由,你想清楚了吗?”翀白素取过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香茗递到少年微微发抖的手上,“你要站在酬剑族长面前退婚,要面对的不是龙倾,你懂吗?你同我说的这些理由,在他们面前都不能说出口。比如婚约只是一时权宜,再比如龙家兄妹的暗算。” 凌洛斐不由自主的咬紧下唇,姐夫说得对,这些话根本不可能站在酬剑山庄光明正大的开口,那么他要说些什么才能退婚?退婚念头不是今日才有,但确是此时才开始认真打算。 “洛斐,你还爱不爱她?如果爱,就不要放下。”翀白素知道情心初动,转眼间要被生生终止,那种痛绝对不是他的年纪可以承受的痛苦。越是年少不更事的的情伤,就越是容易伤筋动骨。先不提凌洛斐退婚,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单是心伤,就会阻碍他日后修炼心境。 “当然爱。”凌洛斐侧过头看向窗外,收敛着心底的酸涩,娘亲说过,一件事对错与否,都不是凭一己之私就能断绝的,如果没有大姐,他又怎会有今日?更不用说得到名师指点。 “单是留下她,她会伤害我的家人,大哥,姐姐,甚至姐夫你,都会受到影响。师父不太愿意同我讲世家间的争斗,他说那些事已经太遥远,他不想插手才会千方百计的离开。单是我还是知道了酬剑山庄的意图,他们想占据姐姐,再驱使镇国将军逐鹿中原。世家自认高人一等,不甘心千年以来都游移在红尘边缘。凌家有名有号,是他们必争之人。” “洛斐,你还小,也许现在只是难过,待数年之后,心结不解,必会影响修行。凌家之事就交给我和沁儿,你不必太多顾虑。”翀白素笑着揉乱了少年的头发,心中暗自苦笑,他与沁儿明明没有半点骨血,怎会如此相似?沁儿那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个性曾经让他吃尽了苦头,现在轮到酬剑山庄的大小姐为了这件事遭罪,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姐夫,我一直想为姐姐做点什么,我娘在世时就说过,姐姐和大娘都是苦命人,如果不是意外也不会沦落到凌家。”凌洛斐亮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向翀白素,“姐夫,你们是神仙转世吗?娘亲说世家来自东海神族,而神族来自天上。可是天上为什么会有……” 话未说完,嘴就被好气又好笑的翀白素捂上,“我向你保证,天上有什么,从今往后都与你我无关,与红尘无关。东海神族已经成为过去,以后再也没有神族。再过不久,世家会离开隐居的深山老林到人世中来,只要沁儿愿意,没人能阻止她。” “为什么要这样?”凌洛斐惊讶,原本娘亲告诉他时,他还一心想着要跟大姐学两招仙术。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神仙,洛斐没听过皇族仗势欺人吗?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皇族罢了。没有得到足够的利益,他们不会管世人死活。苍生如何,都应该顺其自然,何必要他们居高临下指手画脚?你看到皇族如何,也就如何。” 翀白素笑笑,世人往往如此,崇拜强者倒也不是错事,只是他们将强者幻想得太美好,不知道那些人多半自私自利,只想着如何利用凡人。 “这么说来,大姐她真的是神仙转世?”少年亮着的眼睛让翀白素不忍心骗他,于是默许这件事。 “有个神仙当姐姐啊!”凌洛斐笑起来,脸上显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生机,他吐吐舌头,“姐夫,那你准备娶个神仙当夫人,感觉如何?” 翀白素为之气结,照头给了他一下,“一点都不美好!你姐姐才答应要嫁给我,一转身就投入龙倾的怀抱!真是气死人了!” 凌洛斐扑哧一笑,“万一姐姐她移情别恋,姐夫你要守活寡不成?那个,咳咳,其实龙少主那张脸还不错,姐姐要是多收一个姐夫权当填房,我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只是苦了姐夫你从此之后有半数长夜要独守空房。” “小混蛋!”翀白素气急败坏的按住坏笑不已的凌洛斐,“要守空房你自己去守!本公子还要抱着沁儿生一大堆小萝卜头!龙倾那个妖孽,别想用脸迷惑沁儿!哼!” 凌洛斐坏笑不已,“姐夫你在说笑吧!说不定到时候你才是填房,龙少主会被扶正,毕竟他那张脸人见人爱,是真正的秀色可餐!姐姐看惯了美男,也许就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那就做到她喜欢!真是……” 翀白素恨恨嘀咕,突然脸色一红,坐在他旁边的凌洛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翀白素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发现没什么用之后,也笑了起来,尽管心中还是担忧沁儿的处境,但是他带着洛斐前往,至少也有五分把握。 翀白素直觉东海最后,沁儿剔骨堵天门恐怕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否则她怎会突然转性喜欢龙倾?这之中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或许……美眸一转,龙倾趁着他们虚弱下毒也说不定。如果不是暗中使手段,酬剑山庄怎么会对一个从巫医族分出去的小门小户感兴趣? 马车外,廿宛也忍不住笑起来,有多久没有听到神子这样笑了,看来神子是真的很喜欢少夫人,连着凌家人也一并接受。 一路上说说笑笑,过不多久天色渐渐转暗,已是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一座小镇子中唯一的客栈门前,翀白素与凌洛斐下了车,将客栈中仅有的两间上房都要下,直接走上楼去。不多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上来,好酒好菜送上桌很快离开。 “好香啊。”凌洛斐坐在桌前,正要伸手去拿筷子,就被翀白素一个挥袖卷到一旁。 “别乱动,忍一忍,明日一早我们到其他地方再用膳不迟。”翀白素皱着眉,冷哼一声。 凌洛斐不明所以,翀白素低声说到,“你我取道汐夷,汐夷百姓最好两物,金银黄白与美色男女。此地地处边关,平时少有商旅行走,客栈开在这里如何盈利?我们走得都是小路,少有人走的荒山野岭会有如此菜色,未免太过夸张。要么是店家另有居心,要么就是有人等在这里,你我在此停留一夜,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想要做什么!” 凌洛斐小脸转冷,沉声说道,“是酬剑山庄的人?他们要做什么?姐夫,那龙倾竟然敢下此毒手!” “他当然敢,他敢的事情只怕还不止这些。”翀白素冷笑道,“洛斐,我们在路上遭人袭击的事情,不许告诉沁儿,一个字也不许提。示弱求可怜这种手段,我不稀罕。” “可是这些人要怎么处置?”凌洛斐咬牙切齿,指间药香弥漫。 “既然敢来,就应该想好下场。”翀白素挑眉,低声嘱咐,“你留在房中,不必出手,客栈里最多不过二十几人,我去去就来。” 凌洛斐还要再说,翀白素已经动手数道符咒封门,接着从窗口闪身跃下。 凌洛斐一拳捶在木桌上,龙倾他想杀人灭口,真是好狠的心! 一拳下去,突然木桌边缘碎了一角,露出崭新的木茬,凌洛斐微愣,心头一紧。不对!他两步窜到窗边,微一用力,木窗也碎了一块。这座客栈竟然整个都是新盖的!姐夫危险!凌洛斐不做多想,立即冲向房门,刚一出去,一阵腥臭扑鼻,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上山要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上山要人 夜色弥漫,毒瘴层层叠叠。 凌洛斐醒来时,全身酸软,古怪的药味提醒着他,他被人暗算掳掠的事实。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个火堆旁边,手腕上虚绑着一条麻绳,随便挣扎两下,就被他挣开。但是再想起身逃跑,却两腿发软迈不动步。 看天色已经是子夜前后,凌洛斐艰难的转身向四周打量,除了繁盛到遮天蔽月的古树外,再也没有其他。黑暗中偶尔传来马屁沉重的喘气,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真是奇了,公主殿下怎么知道这小子会走那条路?”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从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传来,凌洛斐立即躺下去,原样不动的装睡,一边仔细听着石头后面的说话声。 “啊……轻点,你!”另一个人声音发抖,过了一会儿才又恼怒的说道,“轻点!你轻点!公主派你来,你不情愿也用不着拿我出、出气!啊!啊……不要……不要再……啊!” “不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低沉的男声好整以暇,随即啪啪的声响传来。凌洛斐皱眉,不知两人在石头后面做些什么,但是可以听出,那个人似乎十分痛苦,一再求饶。 “啊……不!给我!求你了好哥哥!给、给我!不!不是那里!啊……啊啊……”男子忍不住折磨哭了起来,啪啪的声响继续,男子的哭声嘤嘤响起,最后竟像是受不了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个禽兽!你要弄死我吗?放手!啊!你去搞那个臭小子,反正公主早晚也要调教他!你先去给他松松骨!不!啊……不要动那里!啊!” 低沉的男声冷哼一声,“是你勾引我的,现在说不要,不觉得太晚了吗?本王没玩够之前,你休想跑!凌家的子弟你也敢肖想,真是不怕死!既然你不怕死,本王就亲自送你一程!” “什么?什么本王!你!”哭声戛然而止,男子呜呜了几声,就再也没了声息。 凌洛斐一身冷汗,全身僵硬的躺在火堆旁边,一动也不敢动。浓重的血腥气味从不远处飘散过来,他瞪大双眼,这才发现对面的树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四五道黑影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凌洛斐屏住呼吸,半晌终于看清,黑影是四具尸体。 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体内的骨骼寸寸冰洁,他到底落在什么人手上?什么王?什么公主?那些都是什么人!凌洛斐咬紧牙关,不想让牙齿发出打颤的声响。 石头后面的男子很快走过来,径直走到火堆旁边,拎起两件衣服,“醒了就起来,这里血腥太多,一会儿少不了会招来野狗。不想死,就跟我走。” 凌洛斐心知躲不过去,索性睁开眼睛,“你是谁?” 面前的男子一脸阴郁,身上不着寸缕,胸前有不少血污,即便如此也没有掩盖住他身上咄咄逼人的贵气。凌洛斐皱眉,这人自称本王,难道是四国中的王爷? “拿着本王的衣服,别弄掉地上,走,先把你身上的毒解了再说。”男子将衣服塞给凌洛斐,大步走向树林中,凌洛斐一咬牙知道逃不了只得跟上。 没有出多远,两人就走到一处清潭旁边,男子走进潭水中,清洗着一身的污秽。 凌洛斐抱着那些粗布麻衣,目光一瞬不动的定在男子脸上,半晌终于确定,他的脸是假的,易容的手法并不高明,如果换成他动手,一定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把衣服放到一旁,脱光了下来,别担心你只是中了软筋散,洗干净了自然无恙。” 凌洛斐闻言倒退几步,皱眉看着男子,他身上难闻的怪味是什么,他此时已经知道了。荒郊野外苟合的败类,而且他还在尽兴之后就将那人灭口。 男子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顿时冷哼一声,“怕本王碰你?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上没有几两肉,还怕别人惦记。下来!” 说完突然出手一道血光向着凌洛斐袭去,不待他躲闪,将少年一抖扔进冰冷的潭水中。 “啊!”凌洛斐一惊,在潭水中喝了好几口水,才踩稳了脚站起来,“你不要乱来!” “为何?”男子冷笑着逼近,“你怎么不说后半句?” “什么后半句?”凌洛斐狼狈的向后面躲闪,男子脸上的表情虽然是假的,但是眼神中的妖异却不是假的。**熏心,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被蹂躏完弄死的人。 “就比如说,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男子说完,伸手向少年抓去。 凌洛斐急忙向后面退去,脚下踩着石头顿时一滑,惊叫一声就要向水中倒去。男子伸手去救,凌洛斐突然反手扣住男子脉门,一个用力,就要下杀手。 “真是笨蛋!自讨苦吃!”男子不惊不恼,怪笑着向一旁滑过,同时一个闪身到凌洛斐身后,双手在少年腰间一按,趁他不备将双手擒住。 “放手!啊!”凌洛斐被袭,腰间一疼,腿上刚生出的一点力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放开我!我不要!啊!”没挣扎几下他就被男子牢牢的按在潭水边缘,男子滚烫的掌心直抵住他的小腹,凌洛斐满脸通红,转眼间狠狠向着舌头咬下,他宁可死也不要被人侮辱! “叫什么叫!”男子突然冷声抱怨一句,手下继续发功,将他体内的残毒逼出,“要侍寝也轮不到你,本王还是喜欢大胸脯的女子。何况本王要娶的人是你姐姐,不是你,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本王为了救你手下折损数百人,一路披荆斩棘将那些酬剑族派来的杀手全部杀得片甲不留,你该不会以为本王真要对你来强的吧?” “什么杀手!我不知道!分明是你将我从姐夫房中劫持来的!”凌洛斐趁他不备,伸手一把将男子脸上的面具掀起,“你?你是沐璇太子?” “算你有眼力,还认识本王。”沐璇黑着一张脸,伸手给了少年一下,“本王才是你未来姐夫,别管那个巫医族的疯子了,你看不出他现在神气涣散根本不是本王对手吗?再说了,除了那个客栈里的人,整个小镇都是汐夷公主伪造出来的,只有他那个笨蛋才会带着你一头扎进陷阱里!如果不是本王及时赶到,伪装成汐夷影卫将你抢出来,说不准你现在早被那些妖人滋润过多少次了!连句谢也没有,真让人心寒。” “你抢我出来?”凌洛斐脸色发黑,“那公子呢?他怎么办?还有廿大哥!你赶快回去……不,赶快带我回去,我要救他们出来!” 沐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少年,“你真的是凌紫沁的弟弟?本王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为什么要回去救他?那个翀白素可是本王的情敌,不趁他病要他命已经是本王给他的礼遇,能不能在汐夷那群妖人中间活下来,就要靠他的造化了。不过本王猜测,就算他失手被擒,也死不了。” “为什么!”凌洛斐咬住下唇,不多的气力终究不是沐璇的对手,潭水冷冽,他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只有那双眼睛发出不肯屈服的光亮,与沐璇对视。 “他还算有几分姿色,不幸落败的话,那些久经训练的妖人不会放过一个还没破身的翩翩公子。你说,他会不会像你这样有气节,想到咬舌自尽?不过本王看,其实未必会如此。翀白素出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永夜有名的青楼挥金如土,听说他在那里呆了整整半年,就算没破身,只怕也什么阵仗都见识过了。” 沐璇低声笑到,一边将脸色变白的凌洛斐从潭水中拎到岸上,“本王倒是觉得,也许巫医神子神咒大成之前不能破身,或许只是一个传说。世家又不是只有一个,龙倾夜御数女人人皆知,单他翀白素一个洁身自好?没几分可信。” 凌洛斐黑着一张脸,“你不去救我去!放开我!我不相信公子他是那么下流的人!你在诬陷他!” “好好好,你家公子冰清玉洁,绝对没有上过青楼与花魁纠缠不清,也没有在永夜逗留半年,夜夜笙歌。都是本王杜撰出来的,本王能收买天下人污蔑翀白素,本王可真是手眼通天。不过本王再下流,也救了你的小命,不会让你再去送死。” 沐璇收敛笑意,“凌洛斐,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不是凌紫沁的弟弟,你是神族圣女的弟弟,如果你被擒,那么你的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么无所谓,你是在逼着紫沁去送死。” “你,凌家的事不用你管。她是我姐姐,我不会害她!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姐姐她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凌洛斐咬牙切齿,但同时也知道落在他手上,再想逃出去,难比登天。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跟本王走。紫沁陷身世家,如果这个时候你也被世家控制,你要她如何脱身?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吗?”沐璇捡起衣服,仔细系好,转身看了看还在发抖的少年,“挺着点,等过了这座山,就有干净衣服给你穿了。” “你要带我去哪?我们不走这条路?”凌洛斐忧心忡忡。 “当然是去边关,本王与你爹凌大将军正在交战,不把你带在身边,放在哪里都不安全。我们不走这条路,路上全是汐夷大公主兰冰的人,你不想被那些妖人***,调教成兰臻那样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变态,就老实带着别想逃跑。”沐璇寒声警告他。 “本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不听话,本王有的是手段让你听话。”沐璇不耐烦的再次警告,“你也听到刚才那个侍卫说的话了不是吗?兰冰打算控制你成为她的裙下玩宠,你最好是弄清楚,那只会让你生不如死。跟着本王离开这里,至少兰若大营里没有人敢对你下手。” “太子殿下,你会将我送到我爹身边吗?”凌洛斐重燃希望。 “如果你不想看凌辰赟被人告发私通叛国的话,最好一个字也不要提你自己的身份。”沐璇冷声开口,“本王会将你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卫,直到紫沁亲自来将你接走。” “我姐姐她绝对不会上你的当!”凌洛斐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沐璇是将他押为人质。 “你太小看你自己,紫沁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来接回你。本王……只是想再见她一面。”沐璇面色微暗,就算手段卑鄙,他也要试一试! “你喜欢我姐姐?”凌洛斐倒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沐璇,他这种人竟然也会有动心的一天? “为何不可?”沐璇露出一点笑意,“紫沁在本王眼里就是最美的女子,她的美除本王之外再无人见过。” “你配不上我姐姐。”凌洛斐一字一句,别的不说,单是沐璇对男女之事上乱来,就让他觉得肮脏。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紫沁的归宿,绝对不是世家,她性子孤绝,世家只会让她更加寂寞。你出身红尘不了解她,她心中有无数清冷,需要喧嚣吵闹才能解救。等你看懂,就晚了。”沐璇笑笑,伸手推了一把少年,“走吧,翻过这座山,接应的人就在另一边。” 山中小镇。 翀白素全身浴血,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但是山中涌出的妖人却依旧没有尽头。廿宛气结之后,改用长剑。 “神子,带着凌小少爷先走!”廿宛身后风声响起,情况越发危急,长剑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刺去。 “廿宛,你……”翀白素气喘吁吁,来人不是龙倾手下,蛊毒混杂的妖人,似乎还有其他的味道。某种禁药的气味,生腥刺鼻。 “神子,别再耽搁下去了,少夫人,小少爷……”廿宛话音未落,已经冲向妖人之中,翀白素咬牙一跺脚向客栈二楼跃去。 “洛斐!”片刻之后,惊叫声传来,血战中的廿宛心神一乱,顿时被妖人击中后脑。 酬剑山庄,天梯出口。 仙不留飞身而上,一路上出手将所有拦路的巡夜人全部打晕,径直冲向山庄内院。酬剑山庄他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直奔族长的卧房而去。 行程未半,突然一阵黑风迎面而来,仙不留抽动大袖,青芒乍现,全力出手劈向黑影。黑影骤然在半空中停住,而后向一旁扭动,一刻不停的又向仙不留袭来。 “找死!”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仙不留这一次不再犹豫,双手齐出,片刻之后两道青光一主一辅,拧动成龙形向黑影袭去。黑影不敌,正要向一旁躲去,仙不留一跺脚又是一道龙形青芒平地而出,双龙威力十足誓要将黑影当场绞杀。 “手下留人!”不远处传来一声深沉的男声,仙不留闻言,手上又添了三分力道,黑影吃紧,无法再飘摇随心,一个不留神就被青龙偷袭跪倒在地。 仙不留一个发力,就将黑影捉到手里,冰冷的大手生生擒住黑影的咽喉,“三长老,听闻你已有两年不再闭关修行,只待历劫飞升,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可信!” “你!咳咳……你少、少欺人太甚!仙不留!你当日有言在先,这一生中再不踏上酬剑山庄半步!你屡屡失言,究竟是所为何……咳咳……何……”三长老断断续续的开口,喉咙上卡着的大手越发用力,窒息让他满眼金星。 “你当我愿意来吗?”仙不留一使劲,将三长老摔在地上,内劲冲击要穴竟然将三长老生生摔晕在地上。不远处的龙雪焕此刻飘然落地,停在两人面前不足两丈之处。 “仙不留,深夜来此所谓何事?”龙雪焕早知他一定会来,只是略微惊异,不知他为何此时才到。难道他之前并不知道月澜煽被南宫洛劫到山庄?又或者,他是为了凌紫沁而来? 待他看到仙不留手上窜动的青芒隐隐有莹白光亮透出,顿时加了三分小心,心道倒是稀奇,仙不留自从那年神力被夺之后,就再也没有寸进,元灵驳杂不上不下,要不是仗着他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阵法符咒,根本不可能从十七年前的乱世中活命。 如今,仙不留竟然突然精进?倒是件奇事。 “龙雪焕,你少装无辜!把澜澜还给我!”仙不留有苦说不出,原本他十日之前就能赶来,但是偏偏他在路上被南宫缎的人截住,困在什么倒霉的法阵里,一困就是十日。 “谁?”龙雪焕故作惊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是妖女月澜煽吧?” “不是她还会是谁!龙雪焕,澜澜被南宫洛劫到酬剑山庄,别说你山上躲了两个人你都不知道!”仙不留凌空抓起已经晕过去的三长老,“你不交人,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仙前辈,我与沁儿已经回山数日,从不曾见过月前辈,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又是一阵黑风袭来,却是直接落在龙雪焕身边,龙倾挑起一丝笑意淡然开口。“沁儿在这里?”仙不留顿时皱眉。“沁儿随晚辈回山完婚,自然人在此地。”龙倾提到心上人,露出温暖的笑容。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后山禁地 第三百六十四章后山禁地 天色微明,酬剑山庄。 凌紫沁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时,身边的人早已不知所踪。她醒的太早,而龙倾不知道此刻人在何处,身边的床榻早已微凉,证明他离开不是短短一刻。 零散的片段再次旋转着压下,凌紫沁皱着眉,她该叹息还是应该气愤。她以为他会一直都在,陪在她身边,现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就像他曾经承诺过她的那样,永远不分开,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可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有过的那些甜蜜温馨,是不是全都都出自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龙倾爱她吗?或者应该说,他此刻还爱她吗?像是曾经那样,每一分缠绵都深入骨髓,为什么在她醒来之后一再错觉,他变得不再像曾经的那个他。 够了。凌紫沁从床榻上起身,还要自怨自艾到什么时候?等到龙倾与她大婚,大婚似乎变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自从回到这里龙倾越发忙碌,甚至连陪伴她的时间也屈指可数,那件事也就再也不曾提起过。 胸前的伤口始终没有彻底愈合,入睡前涂上的伤药清凉好闻,据说是由天山雪莲熬炼而成的极品,但是用在她身上的效果,几乎就是无效。凌紫沁伸手将胸前的布巾解开,伤口上一片凝重的暗红色,呈现出令人厌恶的暗红色火焰形状,只要她稍微触动一下,剧痛袭来无从抗拒。伤口在龙倾碰到她时,似乎疼得格外揪心。 真是任性至极,就像…… 就像……什么人一样……任性而且纠缠不清…… 再然后,来不及仔细想清楚,思绪戛然而止,惊涛骇浪消散无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心酸,慢慢从不知名的心底弥散开来,提醒着她不要忘记。 不忘不忘,凌紫沁苦恼的将青丝甩向身后,她全然不记得到底是不要忘记什么事,还要怎么谈起不忘?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两名年纪不大的女孩端着清洗干净的长裙从门外走进来,“少夫人您起身了。” 凌紫沁低声应了一句,不想与她们多说,目光落在藕紫色的轻纱罗裙上,疑惑不解,她记得她以前并不需要如此麻烦的准备一套又一套衣裙。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她应该是有什么在手上才对,但是她不记得了。 两个女孩见状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凌紫沁的目光随即跟去,女孩立即低下头,“少夫人请更衣,少主今日不在山中,安排我等陪着少夫人游玩。” “你们在笑什么?”凌紫沁挑眉,龙倾下山,竟然不告诉她,只字未提单单塞过来两名小丫鬟,似是另有预谋? “我们,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那个不是在路上弄坏了吗?少主今日下山,就是去找能工巧匠修补,然后再回山炼化,少夫人太心急了一点,最多不过明日一早少主就会回来的。我们姐妹是羡慕少夫人如此得少主宠爱,我族在此之前可从没有过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少夫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与少主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小丫鬟的一番话,听得凌紫沁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弄坏了?龙倾那么在意还要专门去山下找人修补? 小丫鬟见她脸色疑惑,上前一步歪着头低声道,“少夫人您还没有想起来吗?那个,就是少主和少夫人的定情信物,被妖女弄坏的那一个,烟岚冰丝啊!和夫人头上带着的那一个焠星冰丝,原本是一套法宝,夫人摸摸就知道了。” 凌紫沁闻言立即伸手探向发丝,片刻之后,一件晶莹剔透的冰丝落在掌心中,莹莹光彩透着讨人欢心的光华。 笑容慢慢爬上嘴角,零散的回忆重现,他为她带上时,低声耳语的温柔,令人心动沉醉期间。 两名丫鬟似不经意的对视一眼,很快服侍着凌紫沁更衣用膳,然后到山庄各处游玩。 后山禁地,绝壁山洞。 翀白羽从昏睡中醒来,他一动,全身上下的精铁锁链都跟着发出哗哗的清响。睡意全无,这才发现他此时被困在地上,锁链将他的双手向上铐在石墙上,双膝跪地,脚腕和膝盖都被铁环直接扣在地面上。 “啊!”翀白羽微一挣扎,腰间立即传来剧痛,让他本就不多的气力转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过了好一会儿,翀白羽才从剧痛中清醒过来,转头打量起四周,山洞不深,他在的地方就是山洞最里面。距离洞口只有不到四丈远,洞口外一片水幕,他仔细分辨着,不是落雨,似乎是山中瀑布,刚巧将洞口遮挡。 “不用看了,你逃不出去的,精铁被我族历代天师炼化过,别说是你这种元灵已毁的废人,就算是翀族主亲临,想挣脱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办到的。”黑暗中,男声低沉的响起。 “龙倾!”翀白羽立即闻声转头怒视,龙倾靠在山洞石墙上,不置可否。 “你这个卑鄙小人!”翀白羽不顾一切的挣动锁链,恨不能立即动手将面前的男子撕成碎片。 “何以见得?”龙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就因为我得到了她?龙某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对圣女有所图谋的人,都是卑鄙小人。这样说来,你翀少主也曾经提亲,只不过不被允许,你比起龙某又能好到哪去?” “龙倾!那是从前!你少信口雌黄!”翀白羽气的眼前发黑,“那时紫沁身上尚有婚约,你现在明知道她爱的是……” “龙某不知道。”龙倾淡淡笑到,目光深邃,“她当日头顶云陌太子妃名号,我不想让她人少难堪,因此不提婚事,倒是你们一个个都在逼她,全然不顾她的立场。你仗着巫医族的灵丹妙药,翀白素更是不要脸至极强行留宿,凭你二人的举止,不是逼她又是如何?至于今日,你口口声声说她心中另有所爱,此话从何而来,龙某愿闻其详。” “凌紫沁答应嫁给我族神子,这是事实。”翀白羽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困住我多久?龙倾,你不敢杀我,只要我一离开这里,巫医族就会大举进犯酬剑山庄,到那时……” “你的事实谁能证明?翀白素自说自话,只有笨蛋才会相信,何况你说的这些,沁儿她根本就不记得。陪伴她的人是我,她眼里心中也只有我。”龙倾无以为然的笑到,“只要世家没有内乱,你爹不会冒然与我族为敌,何况我不杀你,也没有杀你的必要,只要将你困在这里,再找一个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出现在别处,你说,巫医族的探子会不会从此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天南海北的乱撞?” 翀白羽目光转暗,一口银牙咬的嘎吱作响,“你敢囚禁我?” “为何不可?”龙倾伸手扯动锁链,翀白羽腰间的倒刺立即入肉三分,疼得他倒吸冷气。 “这里是后山禁地,平时别说是人,就连个鬼影也上不来。上下都有法阵守护,我族不传之秘,外人破解不了,至于你,一己之力连铁索都挣不开,还是别操这份心了。翀少主知道这里都关押过什么人吗?” 龙倾松开锁链,翀白羽跌回原地,“你不会想要知道的。不过,也许很快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你说的没错,我不会让你死,你死,对我族没有半点好处,你活着会成为巫医族未来的族长——巫医族长是个无力自保的废人,这样对我族而言是好事。最快十日,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或许你会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或许,如果父主仁慈,会让你忘记受过的折磨。” “放了她!紫沁不是你的人偶,别以为你可以将她当作练功的……唔!”话没说完,下颌就被龙倾骨节分明的手掐住。 “她当然不是人偶,”龙倾脸色微变,眼中暗芒杀机毕露,“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人,你休想把那些下流的字眼放在沁儿身上!再让我听到一次,我保证你不会站着从这里出去!” “我会当你出去,等到天炉开启,我与沁儿大婚之后,只要她怀上我的骨肉,你就自由了。”龙倾放手,将翀白羽甩到地上,声音阴冷,“翀白羽,你以为你和凌偌寒谈情说爱,就能凭借亲情将沁儿带走吗?真是笑话!如果上两次床就能上出感情的话,那凌偌寒爱的应该是兰臻才对。那位汐夷太子,身经百战,论起床上功夫只在你之上,何况汐夷禁宫秘药无数,想让一个人屈从,从此沉迷在**事中无法自拔,并不难。你用的,不过是兰臻玩腻的招数。” “我和偌寒不是你说的那样!不许你污蔑他!”翀白羽嘶声力竭,在山洞中激荡出回响。 “哦?是吗?那是怎样?你要说你们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没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逼迫他顺从你的意愿?你没有动用手段强迫他无法离开巫山?你敢说,到现在你和凌公子仍然是清清白白,连手都没有牵过?” 龙倾挑眉,似笑非笑,“可惜,探子可没有这样说,据悉,你不但迫使他臣服,还百般纠缠他解决你的需要。你们同床共枕,就连沐浴也是一起,人前人后都热吻不断,翀少主倒是说说看,他全身上下还有哪一处,是没有被你染指过的?” 翀白羽牙齿嘎吱作响,他是借势逼迫凌偌寒没错,可他没有暗害他的意图,后来的亲密……是他情不自禁,他…… “舌头被吃了?”龙倾的笑声在翀白羽听来刺耳至极,“只要翀少主说一句,你和凌偌寒之间,是绝对纯洁的感情,没有威逼利诱在其中,龙某立即放你离开,与爱人团聚。你,说的出口吗?” 翀白羽愤然抬头,“对,我是于他有愧,但是你龙倾就说的出口你对凌紫沁是一片真心?你没有半点要利用她的意思?现在东海神殿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就连东海也只是一片普通的海水,如果她没有办法开启天炉,她若不是天师传人,你龙倾还会一心一意的对她吗?” “会!”龙倾收敛笑容,一字一句义正辞严,“就算日后她体内神力无踪,她的阵法另有师传,不是我族天师门下,我龙倾也会一直将她奉为心头宝,一生只取一人!” “空口无凭!龙倾,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从南宫洛开始,你为了成为酬剑少主无所不用其极,你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翀白羽吐出一口浊气,被禁锢的腰腿几乎失去知觉。 “不需要你相信,龙倾问心无愧,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傻事来证明自己的真心。沁儿虽然不记得旧事,但是时间会证明,我才是最适合她的人。我会让她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只要她觉得幸福,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呵,真是可笑。” 龙倾叹息一声,“翀白羽,你真是多年不曾踏足人世,连最简单的事情也没有弄清楚。无论世家之间如何争雄斗狠,外人也不会得知一二,芸芸众生只会看到世家有意透露给他们的那些繁华,比如神器现世,比如少主大成,又比如祥云吉兆。沁儿和我的大婚,会成为举世惊羡的盛世,可惜你是无法亲眼得见了,如果你还有命撑到活着离开,或许以后能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一二。不过,以讹传讹未免会有不真不实之处。到那时,我一定会挑上两坛喜酒,命人送去巫山。” 龙倾说完,挥袖将锁链绞在一起,不多时翀白羽两眼发黑,疼晕过去。龙倾从衣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他口中,随即离开。 在他走后,翀白羽突然睁开双眼,闷咳数声,生生将药吐出,“想控制我,没那么容易!” 后山剑池。 龙雪焕站在五色交杂的禁制面前,不一会仙不留闪身进来。 “你约我来此真是少见!龙雪焕你不是向来对天炉宝贝得紧,不让外人靠近吗?” 仙不留一见面就没好气的挖苦他,澜澜下落不明,他仗着手上握着三长老的性命强行搜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月澜煽之事龙某一定竭尽全力帮忙,但是我族之事也想请你施以援手。外人不知,但是龙某知道早年间不留也是炼器高手,因此这件事只能求助于你。” 龙雪焕说完,挥手将禁制解开,小室中半边炙热,另半边却是凝冰。仙不留只看了一眼,立即向后退去,赤色那边他不认得是何物,但是感觉上与剑池下方的熔岩火水似乎没有多少区别。 怪异的是结冰的石墙,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不是普通的冰雪,倒像是当年他保命用的玄冰。但是玄冰向来只在巫山禁地出现,怎么会到了这里? 天炉异变,看来必然与东海有关。 “你要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要见紫沁一面。”仙不留站在小室门外,不打算靠得更近,如果不是异常棘手,龙雪焕怎么会推给他?而且,什么全力帮忙,根本就是骗人的。 仙不留只想尽快将此地事情解决,然后再去墨书族寻找澜澜的下落,或许当日南宫缎留下他另有深意,不然南宫洛带着澜澜上山,怎么会全无一人知晓? 昨天夜里仙不留强行将三长老弄醒,各种手段齐出,也没能套出半句与澜澜有关的消息,却问出了龙倾与凌紫沁即将大婚的风声。最迟不过十日,两人即将完婚。 仙不留又是气又是急,一边心疼徒儿,一边却又觉得事情另有隐情。白日里远远看到凌紫沁与龙倾并肩相视而笑,郎情妾意的模样更是让他十分惊愕,紫沁丫头于情之一字后知后觉他早就知道,谁叫她与澜澜当年绝情的几乎如出一辙?如今看她在龙倾身边浅笑嫣然,怎么看怎么别扭! 别的不说,仙不留当时可是亲眼所见,澜澜逼着紫沁丫头给白素一个机会,那丫头的神情狰狞怨怼,让她接受一个男人,比杀了她都难受! 小鸟依人。 仙不留边想边摇头,不是他喝多了,就是她吃错药,否则就算有让她动情之人,也不该是龙倾。 以巫医族的立场去看龙倾,他太脏,不仅仅是身体。 “今日晚膳,龙某为你接风,紫沁必然会出席。”龙雪焕点头应允,“我知道你有话要问紫沁,你我不分高下,没人能够拦你。” “龙雪焕,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每一次看似诚恳的保证都让人觉得特别虚假?”仙不留冷笑,伸手指了指酬剑族长的脸,“每一个表情,都写满算计。”龙雪焕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怕我算计,就不该上山!月澜煽那个妖女早就不在此地,不然你以为为何山上山下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你说什么?”仙不留挥袖上前,“你果然知道澜澜的下落!” 第三百六十五章 荆棘密布 第三百六十五章荆棘密布 汐夷长公主府,后花园。 兰冰将批阅完的奏折随手扔在地上,一旁等候多时的男子立即小心翼翼的拾起奏折,翻看一眼,然后分成两摞,各自放到一旁。天气炎热,兰冰坐在树荫下,尽管有侍卫高举羽扇不停地扇风,但是没过多久还是有晶莹的汗珠从她头上滚落,男子见状立即端来一碗冰凉的乌梅汤,兰冰喝了几口,就再也喝不下去,挥挥手让男子将瓷碗放到一旁。 奏折扔到一旁,兰冰缓缓揉着微微鼓起的小腹,汐夷下一任帝君正在里面安静的睡着。她不是第一次孕育新生,可是从来没有哪个小家伙,像这一个一样,喜欢折腾她。出了三个月后,兰冰就频频作呕,食难下咽,这几日更是闹得厉害,连夜里美人儿们轮番侍寝,也被突如其来的作呕打断了好几次。 “公主殿下,不如再喝一些,御医说这一胎必定是男儿,多喝些酸的,殿下能舒服一些。”男子殷勤道,兰冰没有多看他,不过是个低下的男宠罢了,如果不是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再宠幸那些自幼喂了药的朝臣之子,也轮不到他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男子近身服侍。 清倌儿,老鸨不知她当日微服出巡到烟花巷里换换口味,这个清倌儿却是个明眼人,当夜服侍得尽心尽力,使出浑身解数讨得她欢心,让她替他赎身。兰冰当夜喝了不少,春光满面也就顺了他的意,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发现男子在身边睡得正香,皱了皱眉还是将他带回府中。 “你的本事都是在那学的?”兰冰接过乌梅汤,又喝了一口,喝下去反而没有端在手里丝丝凉爽来的舒服。她怀着的这一个皇嗣恐怕是非常人,让她整日都陷在火中,时常酸软无力。 “回公主殿下,小奴的小伎俩大多是嬷嬷教的,不过最拿手的本事可不是,奴家的干爹,曾经是其他地方的花魁,可惜英年早逝,他临死前只道小奴这张脸女相得很,犯着妖气,寻常人家不得生养,日后要么入了大富大贵的高门寻了贵人一生平顺,要么就只能流落风尘任人亵玩。所以就将一生绝学都传给小奴,干爹说小奴只要学得五成,日后至少有个容身之地,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男子接过瓷碗,一边又仔细擦拭了双手,在兰冰腿上轻轻揉按,动作行云流水力道拿捏妥当,如果不是兰冰亲自探过他的底细,知道他半点功夫也没有,十有***会以为他是有功夫在身的。 “你干爹过世多久了?”兰冰被按得十分舒服,半眯起双眼,曲起另一条腿,蹭向男子腰间。 “回殿下,”男子被蹭的发痒,腰不自觉的抖动起来,“小奴干爹已经去世整整十年了,现在连坟都找不到了。” “嗯?”兰冰微微睁开双眼,但是很快困意袭来又恢复原样。 “小奴干爹本是卖身不卖艺的清倌儿,当年本以和一名女子定情,赎身的金银过午之前就交给老鸨,只要老鸨将卖身契拿出,他就是清清白白一个自由身。可是偏偏那日午时来了一个极尊贵的人,强要他陪睡,干爹哪里肯从,后来老鸨回来正巧拿着卖身契将话说开,那人被旁的人唤走,这件事不了了之。当天夜里,干爹回到家中,跟媒婆定了提亲的日子,准备娶妻,过上安稳日子。不想当天夜里,有人闯进家中,将他劫走,后来干爹受尽折磨,身子也被人玷污,与他订婚的女子在他眼前被人生生凌迟……干爹再醒来时,已经被人卖到都城的一座青楼,老鸨说他的卖身契在一个贵人手中,除非贵人开恩,否则谁也不敢私放他,那贵人留了话,让老鸨看着他,每日的恩客不过二十人,就不能休息……没过两年,干爹染了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就不活了。老鸨花了几个铜板将他葬了,乱葬岗里连个墓碑也没有。我是楼里没娘的孩子,要不是干爹赏一口饭吃,早已饿死,因此虽然相处时日不久,却一直念着他的好。” 男子边说边落泪,兰冰缓缓睁开双眼,“知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只要你说出口,本公主就成全你。哭,有什么用?被人欺负被人侮辱要想着去报仇,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男子?” “小奴……”男子连忙擦擦眼泪,“小奴当年只有五岁,实在不记得那人的名字。” 兰冰皱着眉,须臾呼出一口热气,“不记得就算了,十年前的事了,也许你的仇人早就不在了。你在这里,以后出去也是公主府里的人,没人敢再欺辱你。如果有人出口不逊,你问清楚他的名字,他活不过月余。来,把脸上的泪擦擦,你长得这么美,哭坏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男子忙拿过锦帕,小心翼翼的擦拭双眼,他不施粉黛,身上也没有香粉气味儿,一双泛着水色的眼睛格外惹人怜爱。 兰冰伸手捧住他的面颊,将他拉到面前,“果然是个美人儿胚子,你干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放心,你留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十五岁就长得这么出众,再过两年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女,男生女相确是祸国之姿。” “谢公主殿下大恩,小奴一定忠心耿耿侍奉殿下!”男子说完,顺势跪倒在兰冰的软榻前面,灵巧的双手长驱直入她随意披在身上的轻纱,时重时轻的按压着各处。 “启禀公主殿下,”陈御医跟着侍卫七转八转的来到花园,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兰臻太子已经醒来。” 男子在公主府里不久就看出门道,公主府上人人都可以一亲芳泽,长公主兰冰收到府里的都是控制的心腹,因此全然不必停手,公主喜欢众男子一起侍奉,向来少有单独招一人服侍的机会。 “你先下去吧,看着他,在皇儿没有出生之前,他不能死。”兰冰不耐的扭了扭身子,发现侍卫一直在看她,索性挥挥手,“你留下。” 陈御医立即退下,还没走出花园,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淫声浪语。侍卫似乎已经苦等多日,一上来就使出全身解数,不多时水声大作,听得老御医直皱眉。 不多时,老御医赶回太子府里,正好遇上青峥端着饭菜要送到兰臻卧房去。两人一同走向那边,走到无人处低声交谈。 “仙草前日入府后如何?兰冰临幸了吗?” 青峥低声问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仙草这样的棋子,兰臻这些年在汐夷之前少说安排了两百个,他一走,这些暗中布局的棋子一一从别处因缘际会的来到都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趁着兰冰出府打野食,他们能够派上用场。 “我来时,刚刚开始,公主这几日兴趣大增,府里的侍卫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如果不是腹中婴孩闹得厉害,应该一日中的过半时间都在寻欢作乐。”陈御医擦擦头上的热汗,给公主下药,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会如此。 “殿下的伤势如何?”青峥边走边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太子府上如今除了他二人,其余全部都是兰冰的爪牙,他们每一个字都需要相当小心,兰臻手上的力量不多,只能暗暗出招,错一步满盘皆输。 “再过一月,可以痊愈。”陈御医擦拭着头上的汗水,兰臻的伤势并不重,只是身体虚弱至极。 “陈老,青峥有件私事想请您帮忙。”青峥停下脚步,“不知陈老可有再造之术?” “什么再造……”陈御医一惊,立即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向青峥身下看去。 “是我没错。”青峥苦笑一声,殿下接连几日留宿他,由着他示好,亲吻甚至抚摸,可是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御医摇头,“青公子,我只是寻常医者,这件事等同于起死回生,除巫医族神子有此仙法外,世间再无第二人能行。” “原来如此。”青峥脸色微白,缓缓点头。 陈御医应了几句,都是安慰的话,两人不多时走到卧房,推门而入,正见到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俊朗少年在小心翼翼的喂兰臻吃药。少年对两人视而不见,一边喂药一边说着市井间的趣事,青峥脸色微变,不多时双手紧握成拳。 “青峥,你就是青峥对吗?”兰臻低声说了什么,少年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青峥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一笑,青峥心底猛的一颤,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殿下,他是不是讨厌我?”少年愣了一下,随即苦着脸说道。 “他会喜欢你的,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接受你。”兰臻轻笑,伸手将少年拽到床榻边缘坐下,“知道本王为何叫你来吗?” “因为我像他死去的弟弟青峰,殿下,我要爱他吗?像弟弟对哥哥那样?殿下,真的不喜欢他吗?”少年微微皱眉,片刻眨了眨眼,“殿下,他不是一个好哥哥的人选,他眼里只有殿下,没有弟弟。” “那就不当弟弟,只要你缠住他,最好——”兰臻露出不多的笑意,“他半生辛苦,青峰已经不在了,本王不想再看他也死在这里。” “陈老,有话要说?”陈御医不知怎么话题突然转移到他身上,连忙将仙草入府和青峥意图再造的事情一一回禀。 兰臻听完挑眉,“药量不要太过,小心行事不要别皇姊察觉,仙草那边暗示一下,过几日将琴师送入府里,他二人配合你,药效会一直发作。你这几日给本王下药,伪造成气血不足,过几日怕是要选妃,你拿捏着三四日的分量,务必要一次成功。” “殿下,老臣一定全力而为,只是那药劲太猛,实在伤身,老臣担心……”兰臻低声笑着,打断他的顾虑。 “再伤,伤的过怀胎八月小产下一个死婴吗?本王一定熬的过皇姊,只要你手脚利落一点,将本王伪装成废人模样,一切就都万无一失。陈老,辛苦你了。” 兰臻话音一落,陈御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大恩,终生不忘!微臣纵是身死人手也一定将殿下从那妖女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殿下是我朝真命天子,福泽汐夷!” 兰臻微微眯起水眸,真命天子?他的福缘,早在数年之前的地窖中就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凌紫沁伸出援手,他今日有没有命活下来,尚且是个谜。 而今,他要做的,就是拿下汐夷,将属于他的一件不落的拿回来!然后,报答她对他的救赎! 长公主府,书房。 天色擦黑,兰冰才从仙草身下爬起,纵情声色大半日,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洗净身子披上薄纱来到书房,边关送来的密函正在等她处置。 “废物。”兰冰看了几眼,就将密函丢到一旁,兰佩屡战屡败,折损兵马八万余人。 “公主殿下,不如让楼兰为您分忧。”书房阴影中闪出一道黑影,黑影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等黑影走到灯火跟前,却是一个只上了半幅妆的妖人。 一张脸,两副模样,半边美若天仙,另外半边却是鬼脸阴森。他每走一步,身上就传出稀里哗啦的轻微声响,忽明忽暗的灯火将他身后拖着的银色锁链映照得十分妖异。 “哼,让你去,还不如本宫亲自去!”兰冰看也不看他,将密函再看一次,然后放到火焰上烧成灰烬,“四国有约在先,交战之时不能动用巫蛊之法,否则天下共诛之。让你去,只要你一现身,永夜第一个就会揭发你的身份,你以为你的脸毁了,当年在霁媃姌身边的画像就没有人留着吗?楼兰,你以为天下没有人记得你?天下奇人异士多得很,你只要出了这间书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击杀。连过街老鼠也不如,何况,你连这道银锁尚且挣不开,碰上酬剑山庄的天师传人,你是她们的对手吗?如果失手被擒,想想你妹妹的下场。她现在在龙情剑中恐怕早已被龙雪焕炼化成孤魂一缕,你不想为她报仇了吗?” 楼兰听她提起旧事,脸色顿时变黑了几分,“我不是雪夜,你太小看我了!” “哦?是本宫小看你,本宫怎么觉得你今日还不如当年的雪夜?她至少挣得开银锁,那你呢?十五年困于其中,你什么时候能够脱身?本宫就让你去报仇。” 兰冰挑眉,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楼兰,傀儡道人的传人出现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脱困而出?本宫真的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你答应过本宫,要将世家铲除,你何时才能从银锁中脱身?本宫已经等了十年,这十年……日日躺在别人胯下,活得生不如死,有时候本宫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对本宫说谎?妖修,也不是人人都能修成地仙的不是吗?” 楼兰冷脸相向,“大公主既然不相信我,何不将我处死?天下人人可夺,但是想要毁掉世家,就不是人人都能,除去灵血妖毒,公主还有什么办法?只要让世家一个人逃出升天,过不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兰冰,我楼兰答应过别人的事,从来没有一件做不到的!汐夷兰氏为巫医族所欺,你若不想复仇,大可以与他们握手言和,不过我绝对不会与酬剑山庄并肩同坐!我要让他们为雪夜的死付出代价!你不相信我,好,你可以走,立刻走!” 兰冰起身,走到男子面前,“我若不相信你,何苦等了十年?我若不相信你,为何屡屡堕胎?你还有一份良心,就不会对我如此,我腹中怀的是你的药,难道你会不知道?只要这个孩子一降生,我就将他的骨血熔炼出来,到那时你功力大增,一定可以脱困。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能早日自由,你却如此说我……唔……啊……放……放开……”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楼兰掀翻平躺在微凉的书案上,修长白皙的双腿搭在男子肩上,身下被巨大的力量冲击,楼兰的尺寸让兰冰难以招架。他对她从来没有半分欢愉,只有无止尽的索求,每一下撞击,都是从她体内榨取积攒的精元。 妖人借女身修炼最为快速,楼兰一再冲入,横冲直撞直到兰冰晕厥过去,才慢慢从她体内退出。借着昏黄的灯火,冷眼看向汐夷公主的娇躯,被他蹂躏过的身体越发显得单薄起来,楼兰俯身,吐出顶端分叉的细长舌头,一下下汲取着兰冰身上的香汗,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最后将女子微红的身子翻转过来,背对他,纤细尖锐的指甲刺入兰冰背心,一滴艳丽的赤色流下,很快被舌头卷走。楼兰吐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蜡黄珠子,放入兰冰背心的伤口内,一刻之后,珠子从伤口滑落,里里外外彻底变成血色。“啊……舒服。”楼兰将珠子吞回腹中,半边鬼脸顷刻间变得十分美艳,“真是个蠢女人,被我白白利用了十年,还做着报仇雪恨的美梦,哼,你也只配被我玩玩,想利用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第三百六十六章 龙手毒计 第三百六十六章龙手毒计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龙雪焕神色淡然,“仙不留,她们两人你只能见到一个,紫沁和月澜煽你到底选哪一个?我看你还是选妖女为好,反正让你见紫沁也改变不了她即将嫁给我儿龙倾的事实。” 仙不留冷哼一声,“龙雪焕,我到今日才发现,原来你唱戏的本事比云陌那个老不死还在行,紫沁丫头绝对不会嫁给龙倾!她不是心甘情愿的!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东海神族圣女血脉只要进入神殿就会觉醒,她会记起这些年来,每一位圣女曾经受过的伤,刻骨铭心的程度只要没有立即崩溃,就不论如何也不会爱上你酬剑山庄的人。你们曾经做过什么,你以为她真的全然不知吗?真是可笑!” “如此说来,似乎巫医族在这一千年中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圣女的事?我怎么记得当年从东海离开之后,第一个将圣女出卖给皇族的人就是你们巫医族的痴情人。何况我族再无礼,我儿龙倾对紫沁可是一番真心,对她知礼守节,并没有冒犯之处。听说你徒儿翀白素可是两次被她从房里打出来,每一次都弄得灰头土脸。赖着缠着始终是个小鬼的德行,算不上可以依靠的男子,换做你是女子会选择如此人选吗?一个需要时时刻刻被人照顾的小男孩?仙不留,你徒儿今日的手法,比起你当年尚且不如,我倒是好奇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紫沁会喜欢他!” 龙雪焕轻声笑道,似乎对此事胸有成竹,“论相貌,我儿绝对是红尘男子中极品,不是我自夸,龙倾容貌足以与金仙媲美。至于在世家中的地位,只要他大婚,我就立即将族长之位传给他,神子纵使地位再高,也无法继承巫医族。” “我徒儿比你那个不孝子干净,就凭这件事,龙倾就没有胜算!”仙不留冷笑不已,“龙族主床上躺过多少女子?龙少主倒是不喜活人,不过死人看上去抱着的滋味也不错?龙倾确实是非常人,换别人,为了练功与活尸交媾,正常人十有***都下不去手不是吗?” 龙雪焕挑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儿能忍常人所不能,自然能成就一番非常事,你的徒儿当年也在永夜青楼厮混半年,至今仍有英名流传。” “对,确实是正常人所不能。”仙不留冷笑道,“既然龙少主如此出众,这冰火之境你让他来再好不过。” 龙雪焕上前一步,出言讥讽,“怎么?堂堂神子束手无策,如今竟然比不过一个晚生后辈,解不开就说解不开,东拉西扯这么多有何益处?仙不留,世人尊称你为不留仙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果然是世间浪得虚名者太多,真才实学反而不言不明!” “多说无益,龙雪焕你想空手套白狼,也不是那么容易!我要见到紫沁丫头,才会帮你解围这冰火,不过在那之前,我要知道澜澜的下落!”仙不留心急如焚,可是越心急越是不能显露出来,龙雪焕的诡计多端,怎么会让他凭空占了好处去。 果不其然龙雪焕摇头拒绝,“一件事不能卖两个价码,你只能见到一个,你赶快选,老夫另有要事不能一直在这里陪你!” 仙不留脸色发黑,半晌开口,“我要先知道澜澜的下落。” 无论如何,紫沁丫头毕竟安然无恙,只要他人在山庄,总有能见到她的一日,他就不信龙雪焕父子能将她藏着掖着一辈子不见人! 龙雪焕脸色微变,似有难言之隐,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罢了,我还是先带你去见紫沁,见到她后,其他事再从长计议吧。” “不!”仙不留顿时觉得事有古怪,为什么提到澜澜他的脸色就变了?莫非澜澜真的出事了! “你一定会后悔,月澜煽她……你还是不要见她为好,不,你不会想要见到她的。”龙雪焕皱眉,艰难的开口,“这件事,我族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如果你执意要见她……” “她人在何处?龙雪焕你休要拖拖拉拉!”仙不留一步窜上前去,将他逼到小室入口,半冰半火的诡异力量骤然向着两人袭来,明明是神器,此刻却散发出妖异的灵性。 “她……就在那里。”龙雪焕伸手向后面指去,“天书将她送入其中,说是要解开她体内的纠缠,如今已经半月有余,当日天书说最多不过半月,今日已是最后期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踏入此地!” 仙不留将信将疑,可是天书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这件事就成了十之***。天书,那个天书,仙不留皱紧双眉,天书早在五十年前就曾经向澜澜示好,只是当时的澜澜一心都在复仇上,哪有心思理睬他?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当年澜澜中毒坠崖之后,天书也不知所踪,不想却是住在这里。 “再过几日,就是月圆,天炉即将开启,”龙雪焕眼珠一转,扔出一剂猛药,“到那时如何月澜煽还困在其中……” 仙不留心头一跳,顿觉不妙,“让开!” 说着推开挡住去路的龙雪焕,大步向天炉走去。 冰火双重,熔岩冰封,这是妖人作祟……就在仙不留走到天炉面前时,龙雪焕在他身后猛然挥出一掌,仙不留骇然向一旁躲去,眼看堪堪避过掌风,突然石墙上一阵狰狞扭曲,两道鬼影从墙中窜出,扑向仙不留,巨大的力量将他瞬间撞在天炉凝冰的一侧。 嗖的一声,仙不留的身影原地消失,天炉摇晃几下,终归平静。鬼影从另一侧撞在石墙上,随即倒地上显出原形,正是近来精进神速的六长老,龙雪焕小心翼翼的绕过天炉,将他扶起。 两人站在天炉面前,只见天炉灼热的一边,仙花灵草的花纹转眼间多了几道。天炉不时轻晃,隔着厚重的炉壁,听不清里面的呼喊。 “族主,后日傍晚,少主真的会将圣女带来?”那一撞用尽了六长老全部功力,龙雪焕将他扶出小室时,他不太放心的低声询问。这些天来,少主对凌紫沁的千依百顺人人都看在眼里,他不得不担心少主最后会舍不得让她受苦,毕竟开启天炉会折损修为,不是寻常事。 “龙倾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他既然答应下来,就一定会来。不必担心,今夜好生休息,待天炉开启后,诸位另有要事在身。”龙雪焕压住心中不悦,安抚道。 他们囚禁仙不留之事极为隐秘,料得无人能将仙不留从天炉中救出,待到天炉重开,半仙就会成为第一个血祭的祭品,这一炉定然能够炼出不世神兵,酬剑山庄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后花园中,正在赏花的凌紫沁突然心口微酸,仿佛有极其悲伤的事情正在发生。她立即转身向四下望去,除了跟在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再也不见其他人,不自觉的蹙眉,刚才的难受从何而来? “少夫人,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小丫鬟见她脸色骤变,立即上前,三人在花园中已经呆了一个时辰,想起少主曾经说过的话,少夫人身子虚弱,小丫鬟上前劝说她回房休息。 凌紫沁闻言摇头,正想说什么,突然一道灰影从花丛中冲出,径直奔向两个丫鬟。嗷呜嗷呜两口将小丫鬟放倒在地,灰影三两下蹦到地上,是一只全身绒毛的小兽。 凌紫沁皱眉,看看小兽,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小丫鬟,心中警惕。但是小兽似乎并没有继续攻击她的意思,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向她走来。 凌紫沁倒退一步,不太喜欢这个小东西。 小兽嗷呜一声,似乎在抗议什么,扭动着小屁股又吭哧吭哧的靠上前来。竖起身体,将两只小爪子伸向凌紫沁,活脱脱一副不抱它就别想走的模样。 凌紫沁皱着柳眉,终于伸手捏起小兽的后颈将它从地上拿起,光影摇晃,一瞬间海蓝色从莫名的地方冲出,席卷整个脑海,她曾经在什么地方抱过一只小兽……不是它的灰色……而是深海最底层的幽蓝,仿佛沉睡的海,柔软微凉……令人怜惜…… 小兽嗷呜一身,在她怀中拱动,将逆转的回忆打断。 凌紫沁不悦的给了小兽一巴掌,小兽嗷呜一声,却乖巧的没有龇牙。嗷呜嗷呜,小兽哀叫几声。伸出小爪子指向山庄后山,嗷呜嗷,小兽见凌紫沁没有动身的意思,立即提高一个声调嗷呜起来。 “你要我去后山?”凌紫沁试探着问道,将小兽举起来,放到眼前,小兽身上突然传出一股暖香,让她打了几个喷嚏。熟悉的香气,只是她回想不是曾经在何处闻到过这样的香。 小兽的小爪子轻轻搭上她胸口的伤处,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认真点头。同时两只小爪子飞快的轻拍伤口,隔着衣裙,一下跟着一下,每一下都用同样的力道。凌紫沁无可奈何的抱着它向后山走去,这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小东西,等到龙倾回山再给它看不迟。 一人一兽很快就来到后山,远远的一股热浪冲过来,小兽嗷呜一声,伸出爪子指向后山的另一边。 凌紫沁快步走向另一侧,五十丈不到,脚步顿停。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柱上面数道精铁锁链将一个看不出男女的人形捆在上面,小兽嗷嗷怪叫着,一边用小爪子扒拉着凌紫沁示意她走近。凌紫沁皱眉靠近,停在不到一丈远的地方,一阵阵恶臭传来,锁链从死尸的身上各个要穴穿出,血污将铁链染上层层污秽。 “你让我看一具尸体干什么?”凌紫沁冷着脸给了小兽一下,转身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只见一道血色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紫芒瞬间出手,下一刻,正中人影心口,却穿心而去。 凌紫沁抱着小兽倒退一步,血影飘忽不定,像是一道烟霞,慢悠悠的向着后山剑池飘过。 小兽扯着她的衣襟,向血影那边拉扯,但是这一次没有发出叫声。凌紫沁下意识看向铁柱,铁柱上的尸体此时也有了变化,焦黑渐渐退去,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水,将尸身上的脏污冲去,渐渐露出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如果不是惨白将她显得太过诡异,单看五官,此女眉清目秀倒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是谁?”凌紫沁皱眉,这张脸她曾经在何处见到过! 小兽发出长短不一的三声,似乎是回答她的问题,可是凌紫沁一个字也听不懂。小兽努力嗷呜着试图将尸体的身份说清楚,怎奈仙兽再通灵,也不是人身,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只能伸出爪子照着凌紫沁胸前给了一下。 凌紫沁吃痛,脸色微白,思索片刻,决定跟着血影去剑池一探究竟。 血影飘的很慢,似乎是在等她,凌紫沁带着小兽追过去时,血影站在剑池入口,身形一转就消失在门内,可是她们想进去就没那么容易。剑池外有四人正在把守,凌紫沁停下脚步,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怀中的小不点,笑了笑转眼将小兽用力扔向四人。 小兽愤恨的嘀咕一声,在半空中一个转身,香风散出,须臾四人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凌紫沁走过去,发现四人陷入昏睡中,一时半会儿不会清醒过来。 四下无人,凌紫沁和小兽一起走进剑池,剑池里血影站在一处微微突起的圆形石板上,突然全身抽搐。水声响起,凌紫沁瞪大眼睛,看着血影身前又多了一个身形矮小的灰影,大概有十岁少年的身形。灰影伸手在血影身上摸索,似乎找寻着什么,片刻之后,血影剧烈颤抖起来,摔倒在地。而此时灰影双手间一片血色,身形暴涨。 原本看不出五官的影子,却渐渐显出眉眼,凌紫沁目不转睛的盯着灰影,直觉这身影太过熟悉,下一刻,剑池深处突然传出一声骇然惊叫,灰影晃了几晃凭空消失,倒在地上的血影也同时不见踪迹。 小兽嗷嗷怪叫,从地上高高跃起,小巧的翅膀张开,飞到她怀中,使劲扯着凌紫沁的衣襟,将她向剑池外扯去。 凌紫沁脸色发白,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一出剑池,一道灰光迎面而来,来不及躲闪,只能侧身让开。灰光从左肩上擦过,剧痛袭来,凌紫沁一个趔趄撞在剑池外墙上。 “少夫人?”来人是大长老,他一听到剑池有惊叫声立即赶来,还没进到里面就察觉到妖兽气息,顿时想也不想挥掌相向。 “怎么回事?沁儿!”龙倾也及时赶来,却比大长老晚了一步,他来时凌紫沁已经扶着剑池外墙缓缓起身,嘴边挂着一抹血色,脸色惨白,衣裙不整胸前鼓起。 “沁儿,别怕。”龙倾看也不看大长老一眼,径直走向瑟瑟发抖的女子,将她横抱起,“我带你回去。” “少主,这些人……”大长老皱眉,听到异响的不止他们两人,不少族人此时已经赶来。 龙倾没有停步,沉声开口,“妖兽入山,此事一定要严查不怠!” 说完抱着凌紫沁向前院走去,棱角分明的面容,斩钉截铁的语气,都让人心惶惶的族人不敢再问。 大长老蹲身仔细查看尸体,四人神气全无,鸡皮鹤发,哪里还有半点壮年的模样?说是妖物作祟不足为奇,可是……后山万丈绝壁之下是熔岩火水,什么妖物能从那里上来? 明月阁,卧房。 龙倾将凌紫沁放在床榻中央,刚要查看她的伤势,一道银色的影子从她衣襟中冲出,直奔他面门而来。难道真的有妖兽?龙倾挥袖正要动手,却被凌紫沁出手阻拦。 小兽在半空中被一束金光束缚住,一双血红色的小眼睛瞪着龙倾嗷嗷怪叫,手刨脚蹬的想要从法阵中挣脱出来,却始终无法脱身。凌紫沁缓缓招手,将法阵拖回身前,法阵一闪,变作一道金色的项圈,贴着小兽的脖颈上。小兽嗷呜一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到床榻上,很快锦被就被它哭湿了一大半。凌紫沁拎起小兽放到怀中,这才发现小兽的皮毛从灰不溜秋变成了银色,绒毛也变成柔软的半长。 “沁儿,这东西从何而来?”龙倾皱着眉,小兽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儿,像是某种药草,加之它对他的敌意,让他很难不去猜测这小兽的来历。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凌紫沁挑眉,小兽嗷呜一声,又钻进她衣襟里,片刻之后竟然鼾声如雷,让两人同时黑了脸。当下将后花园之事说了一遍,但是凌紫沁没有提到后山,更没有说剑池中的异象,只说小兽将她引去剑池,刚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异响还有火光,她转身出来遭人袭击。“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大长老也是闻声而至,最近山庄不太平,沁儿还是少去后山为好。”龙倾笑笑,凌紫沁也配合着露出笑容,但是疑惑却从深不见底的暗处肆意疯长。 第三百六十七章 鬼影翩翩 第三百六十七章鬼影翩翩 酬剑山庄,明月阁。 当夜睡下后不久,龙倾就被人叫走,他一走,小兽立即从床榻内侧窜起多高,使劲的拱向凌紫沁,无论怎样安抚就是不肯安分的睡觉。 “你又要做什么?”凌紫沁揉着发酸的额头坐起身来,卧房中没有点灯,这一夜星月无光,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小兽银光闪闪的皮毛散发出的微光,在黑暗中亮成一球。 小兽一阵嗷呜,凌紫沁也不管它在黑暗中能不能看到,对着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嗷嗷嗷嗷,小兽使劲拉扯她的衣袖,撕拉一声,衣袖被它撕裂一块儿,凌紫沁脸色更黑。 “我听不懂,就算你喊破喉咙我也听不懂。” 小兽停下怪叫,两只毛绒绒的小爪子盖住眼睛,片刻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办法,立即一蹦多高窜到凌紫沁面前。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放在她手上,然后一个划拉,血珠冒出,小兽双眼泛红,低头伸出小舌头仔细将血珠舔去。 凌紫沁手指一疼,推开小兽时,中指上的伤口已然愈合。 小兽哼唧一声,满床打滚,同时还发出十分痛苦的闷声,过了一会儿,它四脚朝天,终于停止翻滚。 “快去。”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凌紫沁猛的回头。 “我!看我!”小兽轮起爪子搭在凌紫沁手上,“快去啊,带上我一起!他们在算计你,就在花园最南面。” “谁?”凌紫沁回过神来,小兽用爪子推她向外走,“你是谁?” “现在没有空管这些有的没的,快走,去晚了你就听不到了!快一点!再快一点!”小兽跳到她肩上,凌紫沁皱眉,终于决定按照它说的去看看。 星月都被遮挡在浓重的阴云之后,凌紫沁身手不太利落的避过巡夜的影卫,自从龙倾亲口说有妖兽袭扰之后,山庄中的巡夜影卫顿时增加了一倍不止。凌紫沁左肩酸疼,被大长老掌风扫过的地方虽然上了药,但也没有那么快就复原。 小兽蹲在她右肩上,皮毛变成黑色,一双眼睛也如墨染,不时低声提醒她避开影卫。一刻之后,一人一兽左躲右闪,终于来到花园一侧。躲在阴影之后,不久,凌紫沁就看到三个人从远方走来,她屏息凝神的看着三人走近。 阴云恰好在此时露出一丝缝隙,借着那一线暗光,凌紫沁看清来人是龙雪焕,龙倾,还有大长老。 三个人都是酬剑山庄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凌紫沁一动不敢动,躲在树墙后面。但是她身上新鲜的药味儿,还是引起了大长老的注意,老者四下打量一番,很快向着树墙走来。 “可恶!哼!”小兽一个闪身窜到凌紫沁左肩上,三两下将她肩头的伤药全部舔去,果然气味一散,大长老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怎么回事?”龙雪焕低声问道,他顺着大长老的视线看去,草木纹丝不动,这一夜山风止歇,似有大雨欲来之势。 “没什么。”说着没什么,大长老还是挥袖向着五丈开外的树墙扫去,劲风过处,草木一片狼藉,凌紫沁也顺势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半人高的花花草草刚好将她纤细的身形遮挡住。 “长老今夜招龙倾前来,不是为了这些花草杂事吧?”龙倾皱眉,白天里他打伤凌紫沁的事情还没有个说法,深夜在此又疑神疑鬼闹的什么样子! “凌紫沁说没说她在剑池遇到什么?我要听你一五一十的说,一个字也别落下。”大长老脸色不善,龙倾还是太嫩,他根本不知道剑池外发生了什么。 “沁儿说她在花园中遇见一只妖兽,妖兽将她引入剑池,后来剑池里面有怪声,她被热浪冲出,一出门就遇上大长老偷袭。仅此而已。”龙倾言简意赅,但也没有漏下任何细节。 “什么妖兽?你看到没有!”大长老顿时急了,“红尘之中,除去邪医一族,哪里还有什么妖兽?你让她把那个妖***出来!也许它能以毒攻毒,将妤姝身上的妖毒逼出来!” “妤姝现在如何?”龙倾没有接茬,龙妤姝回到山庄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很快神志不清,病情忽好忽坏,他这些天来没在明月阁的时间多半都给了这个妹妹。无论用冰蝉吸取毒物,还是四位长老联手逼毒,效果都不明显。 只有冷瞳拿出的药,能够暂时压制妖毒,但是那药龙倾已经亲自试探过,本身就是一种毒药,最多只能再服用两服,服用太多会毒深入骨。 “还是老样子,她今日傍晚倒是清醒过一次,喊了几声又睡过去,我看她恐怕很难熬过这一劫。”龙雪焕沉声说道,“龙倾,如果取用她的血,能不能解了妤姝的妖毒?” “我不知道,神族之血本就是神兽龙骨所出,逼出未必,但是应该可以压制。”龙倾皱眉,取血,山庄里用来取血的法宝危险异常,可是为了妹妹,他只能去劝说沁儿。 “他要给你放血啦!”脑海里乍响小兽不满的咆哮,凌紫沁皱眉,半晌在心中回到,“为了家人,有求于人,人之常情,你个妖兽,懂得什么人情世故?” “我不是妖兽!我是仙兽非离!仙兽懂不懂?”非离愤愤不平的抱怨着,“我是不懂,但是你现在神气匮乏,如果被放血,少说也会折寿!还有我不懂得人情世故,那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今晚如果他为了别人给你放血,明天他就会为了酬剑族伤害你!我的主人就不会……” 三人话音又起,凌紫沁没有心思跟个妖兽在暗中斗嘴。 “龙倾,你打算何时让她开启天炉?再拖下去,拖到翀白素来,恐怕还会另生枝节,何况……” 大长老微一停顿,“天炉不开,你们何时能够大婚?她现在是忘了,还是永远想不起,谁能保证她永远想不起东海旧事?龙倾,不是我说你,如果你今日早已与她欢好,就算他日再有变故也是生米煮成……” “不可能!”龙倾蓦的皱眉打断大长老的话,“我不会强迫她,沁儿还没有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强要她。” 龙倾额角青筋暴露,他已经骗了她的感情,再强占她的人,如果有天东窗事发,他还有何颜面站在她面前? “除非我与沁儿大婚,不然我龙倾绝对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情愿的事!” 树墙后凌紫沁星眸闪烁,非离竖起耳朵,冷哼一声。 “长老,小儿女的私事,既然倾儿不愿,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强来。”龙雪焕终于开口,“还是先说天炉,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我儿,你打算何时让紫沁丫头去试试?” 龙倾轻咳一声,“父主,孩儿本想后日一早就带紫沁去,但是现在她有伤在身,至少也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行。” “你要她休养多久?”大长老气急败坏,“翀白素随时都会赶来,少主!我们派去拦截他的人全部都有去无回!” “他来,就让他再也回不去。”龙雪焕冷声说道,“巫医神子这次伤势颇重,我等众人难道还拦不住他一个人吗?” “他若痊愈,再有二十人如长老修为,也未必能拦得住他。”龙倾低声开口,“最多五日,我一定将紫沁带去,再那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人去打扰她。那个小兽,是何人放入花园,这一次暂且不追究。我去看看妤姝。” 龙倾说完转身离开,大长老一张脸极为难看,他转向龙雪焕,“他以为那个妖兽是我放的不成?” “除你之外,山中能操纵妖兽的只有冷瞳一人,何况妖兽出现在后花园,倾儿当然会觉得是你。”龙倾走后,龙雪焕慈父的脸色一扫而空,“明日一早,你亲自去给探望紫沁丫头,给她端去些补品。药量狠一点,我会适时调走龙倾,等他回去自然来不及逼毒,只能解毒。紫沁那丫头再精明,毕竟没有尝过情滋味,待明日一过,她成了倾儿的人……” 凌紫沁黑着脸,收敛神气,悄然从树墙后面离开。 “就跟你说那姓龙的不是什么好人吧,你还不信!”凌紫沁没有返回明月阁,非离在耳边喋喋不休,尖细的嗓音吵的她头皮发麻。 “现在怎么办?主人还没来,你又受伤逃不出去,真是麻烦,喂,你要去哪里!”非离突然发现凌紫沁的脚步再次向后山移动,十分担心。她脸色难看,怎么问都不说话。 凌紫沁忍着疼痛,躲过层层影卫,很快再次到达后山。 她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没有找龙倾质问,却凭着直觉跑到漆黑一片的后山来,后山依旧血腥气味弥漫。凌紫沁回想着白天里见到的小路,摸索着到达女尸被捆的铁柱面前。 “你找死不要拖上我好吗?”非离全身炸毛,银色的柔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这里血煞大凶,铁索勾魂,会……会有那个啊!” “会有哪个?”凌紫沁低声问到,不等非离回答,身后一阵腥风袭来,她一个闪身避过后,发现白天里在剑池见到的血影正出现在她身后不到一丈远。 白日里看不真切,此时血影在黑暗中一身猩红,全身的要穴都被精铁锁链穿透,头歪向一旁,吐出半截舌头,不时有血水从锁链上滑落,模样狰狞。 “你是何人?胆敢闯我鬼门!”血影声音嘶哑,但依稀能听出是女声无疑,她一开口,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散出,恶臭刺鼻。 “你是何人?此地是酬剑山庄,不是什么鬼门!”凌紫沁开口,血影突然抬头,“酬剑山庄?你说这里是酬剑山庄!” 血影连吼几声,突然一个转身,血色褪尽,显出原本模样。 “凌紫沁,你是凌紫沁!你来了!你真的来了!”灰白的影子落在地面不再飘摇,“想不到,直到我死,都没能见你一面!” “你是何人?”凌紫沁微愣,她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何况这人的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别往前走!”非离出声警告,“八十一道精铁,是魂飞魄散的重刑,她早就死了却还滞留此间,一定是冤魂厉鬼!你如今神气有伤,不能触碰阴物,小心被她伤及神魂。” 女鬼听不到非离的话,兀自阴森笑着,“你问我是谁?哈哈!你竟然还问我是谁?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你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来来来!告诉我,你和龙倾缠绵的滋味如何?” 凌紫沁蓦地皱眉,收在袖中的手暗自捏着法阵,“前辈,我与龙倾并未如何。” “敢做不敢当,倒真是和他般配,他也是这样,当年偷了我的占星之力,还在别人面前诉苦,说是被我占了便宜去!你跟他真是绝配啊!哈哈!没有如何?”女鬼一动,身上立即传出哗哗作响的铁链声,凌紫沁倒退一步,铁链的哗哗声让她略微有些晕眩。 “她是墨书族之人,你仔细听——”非离悄声提醒,凌紫沁强打精神,“她说占星之力,那是墨书族独有的力量,主掌占卜,据说占星的顶层,就是逆天改命。有传言说,现任墨书族长南宫缎闭关十数年不出,早就修行有成。自从十七年前那次围剿之后,他就不曾抛头露面……不对,其实是大概在二十年前,世家一度高调面世,那时的南宫缎就极少人前现身。” “你放心,最多不过十日,你们很快就会交欢。就在剑池的星石上,他会在那里将你的骨血吸食的干干净净。”女鬼恻阴阴的笑着,“龙倾长得俊朗无双,可谓是当今人世第一清绝的男子,能在他的身下死去,不知要让多少少女愿意搭上一条性命,你真是有福之人啊。” “看她的手,”凌紫沁闻言向女鬼双手看去,女鬼手掌中心被三根铁链贯穿,每根手指也都无一例外的被铁链穿过不止一个洞,非离低声说着,“她用不出杀招,只能蛊惑你,只要你不动摇,不被她骗,就不会受伤。她是凶煞,可是她无法离开后山,她只能在成煞的地方徘徊,我猜应该就是精铁锁链在的地方,只有后山。” 墨书族之人? 一个名字蓦地从心底划过,凌紫沁挑起一丝冷笑,已经知道如何激怒她。 “南宫洛,你自己尝过的好滋味,现在就连死了也不愿意让别人分享,真是自私自利啊。” 女鬼突然被叫出名字,惨叫一声,转眼间冲向铁柱上女尸,女尸突然睁开双眼,凌紫沁正要动手,却见禁锢女尸的精铁圆柱骤然变红,女尸挣动,将八十一道铁索拉扯得哗哗作响。 “什么人!”男声远远传来,凌紫沁暗叫一声不妙,没想到龙雪焕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快躲到下面去。”非离从她肩上跃起,飞快的向着绝壁边缘跑去,一转眼从绝壁上跃下,凌紫沁咬紧牙关也跟着跃下。绝壁之下,三指粗细的树根向外支出,小兽四只小爪子利落的抓紧树根向下爬去,凌紫沁紧跟其后,身后不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 看不见绝壁下面是什么,但是耳边传来潺潺水声,看来应该是一处山涧。 “小心,前面有山泉。”非离嗷呜几声,身上的毛发变得更亮,将周围照得可以辨认。 “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那里避避风头。”非离张开小翅膀,扑腾几下又快速返回。 山洞中,昏昏沉沉的翀白羽被拨动藤蔓的声响吵醒,这么晚竟然还有人来?是看他有没有死了吗?还没有看清来人,他就晕了过去,身子软倒向一旁。 非离在前面带路,将凌紫沁引到山洞中,凌紫沁全身发抖,不多的力气已经在绝壁上消耗得一干二净,她一进到山洞中就立即坐下,肩上的伤势越发酸疼。 有人!一阵微酸的气味儿从山洞里面传出,凌紫沁蓦地起身紧贴在墙壁上,背心一片冰冷,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却摸到一片石墙。光滑冰冷的石头被打磨的非常平整,处处都透露出此地是有人特意修葺的。 “你留在这里不要动,前面好像有人!”非离的声音传来,“我去看看!” 小兽说完,一个翻身消失在黑暗中,凌紫沁伸手拽住山洞口的藤蔓,随时做好冲出去的准备。山洞中没有一丝光亮,就算她眼力再好,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白羽!是白羽!快来救救他!他要不行了!”不多时,小兽的声音在脑海中乍响,凌紫沁伸手捂住额头,它就不能小声一点?指尖捏起一个小巧的法阵,权当照明用,凌紫沁向山洞内走去。没走多远,山洞就走到尽头,尽头是一堵石墙,一个人跪在石墙前面,双腿被铁环锁在地上,手臂被铁索拉起,腰上脖颈上都有倒刺的锁链紧紧拴住。 “翀白羽?”凌紫沁试图唤醒他,但是无济于事,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却发现他的额头热得烫人。“龙倾囚禁了他!”非离焦急的声音尖锐刺耳。龙倾囚禁了他!凌紫沁心头同时闪过这个念头,难道是因为翀白羽之前说的那些话? 第三百六十八章 事已至此 第三百六十八章事已至此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绝壁山洞。 “翀公子?翀公子?”凌紫沁唤了两声,发现翀白羽依旧全无反应,于是只得挥手凝成一道心印,心印凝结在掌心中,她将手心贴上他的心口,心印入体,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但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多时,翀白羽慢慢转醒,一醒来睁眼看到面前的女子,顿时气血不稳,一口血呕出。 非离在半空中焦急的扇动着小翅膀,见翀白羽醒来,立即挥动银光,点向他背心。 “快逃!紫沁,赶快……逃……”翀白羽好不容易才蓄积了一点气力,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第一句就是让她逃命。酬剑山庄已经动了杀机,她再留在这里,一定没有好下场。 “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他们为什么要囚禁你?是不是因为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些话?翀公子,你们说的话互相矛盾的地方太多。我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带你出去,跟他们对证。” 凌紫沁一边说一边将将神力逼入指尖一线,刺目的金光,从禁锢翀白羽的精铁上划过。 “啊!不!不要动我!啊!”一道血色在金光的逼迫下,突然从精铁上面溢出,无处可躲,立即冲入翀白羽虚弱的身体中。翀白羽哪里吃得住那样的痛苦,脸色骤然又白了几分。 “快停手!这铁索有古怪,让我看看。” 非离呼扇了几下翅膀落在翀白羽身前,仔细打量着铁索被神力激荡过后震出的缺口,“不能强来,这些铁索是怨魂经过天炉炼化而成,神力虽然可以切断它,但是神力纯净会将怨魂逼得无所遁形从铁索中溢出,阴物侵身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我不能将他留在这里等死!”凌紫沁咬牙切齿,心中惊惶未定,龙倾,她那么想要相信他,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相信他们两情相悦只是因为误会分开,相信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她一再麻痹自己,可是他给了她什么? 他的话,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还能相信哪一个字。 如果他心中没鬼,如果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那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翀白羽?柳眉几乎拧在一起,她一定要带走翀白羽,她要弄清楚,他们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些才是真话! 正说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轻微的哗啦声,又有人来?凌紫沁瞬间将法阵死死的捏在掌心中,非离也收敛一身银光,山洞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翀白羽你在不在里面?翀白羽?”老者的声音响起,正是四下里寻人的邪医族长。 翀白羽勉强打起精神,“冷瞳,快来!紫沁在这里,你、你快些将她带走。” 冷瞳立即闪身进入山洞之中,挥手一片幽光,大步入内,“凌紫沁,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她答话又急忙说道,“后山生变,南宫洛冤魂成煞,现在正闹得厉害,你赶快回房去,待会儿龙倾从卿月阁那边离开必然会先去找你……” “冷瞳你在说什么?我让你带她离开!你怎么能让她再入虎穴!你!难道你!咳咳……”又是一口血呕出,翀白羽挣动铁索,转瞬腰间倒刺刺入的更深,让他没说完的话尽数中断。 “你以为我不想吗?龙雪焕为了压制南宫洛的血煞,现在将整座山的护阵都开启,酬剑山庄只能进不能出!没有十日,山上的护阵都无法解除,不然我怎么会让她再回到龙倾身边?”他来时,是跟着混乱的人群冲进这边,当时护阵尚未完全打开。 冷瞳皱眉,转头看向凌紫沁低声道,“你兄长凌偌寒和弟弟凌洛斐眼下都在巫山,这次如果能够逃出去,你不要再回云陌。镇国将军府早在数日之前毁于一场大火,茗夫人已经不在了。你爹凌将军在寒月城,战事胶着,据说汐夷帝君兰佩御驾亲征,形势并不乐观。” 凌紫沁用最快的速度调动着不多的回忆,“洛斐他、他不在这里?他和龙……” 艰难的回想立即被冷瞳打断,“他和龙妤姝的婚事必须要你亲自出面才能退婚,就算我是他师父也不行。龙雪焕现在死咬着这件事不肯松口,你必须想一个合理的借口,退婚。” “洛斐拜你为师?”凌紫沁艰难的接受着事实,“你是何门何派的尊长?” “我本是邪医族长,洛斐是我的衣钵传人,我已将邪医一族交到他手上,他的意思是将邪医族人重返巫山。”冷瞳尽可能迅速的将其中种种细节略去,只告诉凌紫沁邪医当年因为血脉不纯被逐出巫山,眼下换了新的族长,准备结束漂泊无依的流浪。 “这件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说,你还要在山上呆十日,万事小心,不要被龙倾看出端倪。”冷瞳仔细叮嘱凌紫沁,“南宫洛的血煞已经被护阵刺激得疯魔,被灭去只是或早或晚的事。一旦后山被洗净,他们就会逼着你重启天炉,能推就推,一旦你重开天炉,就会陷入劣势,到那时龙倾一定会逼你大婚。酬剑山庄可不是什么君子之地,先礼后兵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跟我走,我带你从另一边上去,我们得饶过血煞。”冷瞳伸手拉住凌紫沁手腕,他一动,凌紫沁不由自主的迅速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冷瞳一惊,却也没有还手。 “你是妖?”凌紫沁微愣,片刻松手指向翀白羽,“我不能将他留在这里,他留下一定会死!我要带他走,神力不行,就用这个!” 说罢,将金芒彻底压制到体内,取而代之出手的是柔和的紫光,可是紫光无论怎样强烈,都无法伤及铁索。翀白羽费力低头向下看了几眼,心中叹息,或许他真的要殒命于此。 “紫沁,别白费力气了,九转玲珑咒主生机不绝,这铁索恐怕是用枯骨污血炼化而成。你快跟冷瞳走吧,不要被龙倾他们怀疑,我死不了的。”翀白羽轻咳几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回不去,劳烦你和凌兄说,我留了一封信,就在草庐左数第二道墙的暗格中。” “你不许死,我一定会回来救你!”凌紫沁咬牙,转身跟在冷瞳身后离开山洞,他们很快从藤蔓上到达绝壁的另一端。非离也收起翅膀,四只小爪子用力抓住藤蔓。 不远处血煞冲天的红光仍旧没有熄灭,凌紫沁藏身暗处,用玲珑咒将身上的污秽尽数除尽。然后避过慌乱的男女,从另一侧绕进明月阁,她刚走过转角,脚步停在原地。 龙倾站在卧房门前,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凌紫沁突然很想冲上前去质问,但是她忍住了。确实如冷瞳所说,龙倾会回来找她,只是他来得太快了些。 为什么不走过来?凌紫沁挑眉,星眸温柔似水,龙倾只要他现在走过来,她就相信他的那些骗鬼都嫌简单的谎话,只要他敢靠近,敢质问她的去向,她就相信他和她的那些回忆通通不是假的!她宁可被他利用,也好过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打碎心中仅有的一点温柔,回忆再支离破碎也是属于她的,那些甜蜜的就算是谎言,也不愿意轻而易举的抛弃。他懂吗? 龙倾的目光一寸寸从女子的长裙上面扫过,今夜他总觉得她看向他的神色变得很不一样,温柔眷恋似乎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还要深,不再是过去的迷蒙,而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他。 藕紫色的长裙是他为她精心挑选的上等蚕丝制成,精工细作的雪莲是他浓墨重彩的勾勒出来后,然后交给族人绣上去的,她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的心意。 她很珍惜,紫裙飘逸,没有半点弄乱,也没有半分烟尘之色,她……龙倾露出清浅的笑意,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像他希望的那样,爱他。 “沁儿。”龙倾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凌紫沁轻笑着走上前去,“龙倾,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后山闯进一只妖兽,他们正忙着去捉,沁儿想去看看吗?”龙倾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他知道她不会去看的,他了解她,可是这一次龙倾失算了。 “真的有妖兽?”凌紫沁亮着一双眼睛,巧笑嫣然,“我也想去见识一下。” 龙倾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那边族人正闹得很,你现在去,他们见到你在不好动手,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看。沁儿,夜已经深了。” 凌紫沁心中一片冰寒,明日一早,只怕南宫洛的最后一缕冤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不是吗?南宫洛,南宫洛,这个名字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她在走出绝壁石洞时,已然回想起来。一切就像血影在剑池中展现的那样,关于龙倾的传言是真的,他篡夺了占星之力。 血影就是当年全无防备的南宫洛,龙倾将她引入阵眼,借助剑池中的大阵,将她占据。 凌紫沁微微低下头,“龙倾,你……” 是不是有事在隐瞒?算了。事已至此,何必再问。 她给他的机会,他已经全部耗费干净,再也没有下一次。 “怎么了沁儿?”龙倾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慌,当即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别怕,一切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的。”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凌紫沁声音极低,想起卿月阁中的龙妤姝,旁敲侧击的提起这句话,想试探龙倾的反应。 “沁儿,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龙倾的心蓦的揪起,声音也放轻不少,是谁敢在沁儿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用得着别人说吗?”龙倾的反应如一颗大石头压在她心底,“自从回到山庄,你就日日在外面,你在躲我吗?” 龙倾屏住呼吸,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沁儿,并非如此。” 凌紫沁叹息一声推开他,“龙倾,我是忘了旧事,但我不傻,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你我这样牵绊下去又有何益……啊!” 龙倾打横抱起她,“等你看到她,你就会相信我了。” 凌紫沁紧抿双唇,哼出一个不轻不重的鼻音。很快,龙倾就带她来到卿月阁,门前少说也有几十人在把守。 “龙倾,让我回去。我不去见她,你让我回去。”凌紫沁挣扎起来,立即引起门前众人侧目,龙倾笑了笑,不由分说的抱起她,飞身直奔二层。 “呜……啊……放开我!呜呜!放开!”凌紫沁刚进到二楼窗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女的嘶吼,“放开!啊!好疼!哥哥!救我!啊!” 龙倾将凌紫沁放下,牵起她的手,低声说到,“沁儿,去看看她。” 卧房大门推开,凌紫沁顺势看去,地上一片血污,床榻中央,四名长老围着一名少女,少女怪叫着,十指四处抓挠。 “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龙妤姝问声回头,立即从床榻上挣扎着想要扑向龙倾,却被铁索扣住无法动弹,眼泪顺着清秀可爱的脸庞落下,“哥哥,救我,我不要变成妖怪,哥哥……” 凌紫沁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四长老立即挡住她,“少夫人,大小姐她中了妖毒,随时都会发作,少夫人不要靠近,以免被抓伤。” “大嫂,救救我!我不想死,大嫂,大嫂。”龙妤姝一看凌紫沁,立即又试图坐起身来。凌紫沁的目光落在铁索上,这件东西与禁锢翀白羽的铁索一般无二,只是上面没有血污。 “她是人,不是妖兽,你们怎么能用锁链?”凌紫沁沉下脸来,上前拽住铁索,转身对四长老道,“解开它!” 四长老为难的看向龙倾,龙倾微一沉吟,缓缓点头。 龙妤姝手脚脱困,立即从床榻上跃起,扑向凌紫沁。凌紫沁侧身让过,同时紫芒舞动,瞬间化作一件紫衣,向着少女当头罩落。龙妤姝惊叫一声,连忙向旁边躲去,她一动,身后的狐尾再也隐藏不住,毛发根根倒竖。见状不妙,又转身向窗口扑去,窗口霎时间出现一层黑影,将她的去路拦住。 龙妤姝在卧房中做困兽之斗,柔光摇晃的狐尾,犯着冰冷光泽的指甲,不时挥动,威胁别人不准靠近。 “妤姝,住手!”龙倾的声音如同破空而来的利箭,龙妤姝眼中的血光在呵斥声中微微显出几分清明,但是很快又陷入一片污浊中。 “少主,大小姐被妖灵侵身,恐怕、恐怕不妙啊!”七长老守在门前忧心忡忡,龙妤姝的狐尾越发明显,冷瞳带她回来之时就说过,一切要看造化。 “去请冷族长过来。”龙倾沉声说道,外面立即就有族人快步离开。 龙妤姝怪笑连连,声音也变成异样的狐媚,“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一个想干什么啊?真是好怕怕哦!这个小哥,看你长得这么英俊,不如跟着姐姐去那边玩玩如何?你看我长得这么漂亮,跟你算是便宜你了不是吗?” 龙倾脸色难看,正要说话,凌紫沁上前一步,目光正对少女,星眸逆转幽光,层层逆转,“回魂!” “啊!”龙妤姝惊叫一声,全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龙倾上前,抱起妹妹,发现她的颤抖是因为狐尾从身上斩落,片刻之后狐尾化作一片灰烬。龙妤姝脸色惨白,几次翕动着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冷瞳很快被人请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少女,就转身作势离开。 “冷前辈,请等一等。”凌紫沁叫住冷瞳,“妖毒如何除去?” 四目相对,冷瞳立即明白过来,当下开口道,“灵血入体,非两样东西不可解,不过老夫看来,此毒无解,龙少主,还是尽快为令妹准备后事吧。” “如何解?”凌紫沁皱眉,“既然冷前辈知道方法,请明说。” “我族没有解毒的方法,只有杀一人救一人,杀了你去救她,你愿意吗?她愿意吗?龙少主会愿意吗?”冷瞳挑眉,沉声说道,“何况就算你们愿意,此时也需要第三个人在场才能成行,那个人绝不会愿意看着你死。所以,凌小姐,这件事与其说出口,不如不说也罢。人各有命,龙小姐今日种种均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要不想干之人殒命相救,她的命数未必能够担得起这份福缘。” “那个人是谁?”凌紫沁皱眉,不悦溢于言表,她要亲自去看那个人,才能知道翀白羽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必如此,”七长老突然接口到,“天下妖兽无不臣服于神族骨血之下,只要少夫人愿意放血救大小姐,无需再由旁人……” “冷某所说的救人之法,只需伤一人,七长老却要杀人,老夫以为龙少主绝不会答应此事!凌小姐更不可能放血救人!七长老,人人都知龙小姐是大长老门下高徒,就算你对此心存不满,也不该此时发难!”冷瞳怒斥七长老,令在场众人齐齐变色。“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害大小姐?”七长老气得全身发抖,一张老脸如猪肝色。龙倾挑眉,“冷族主,此话何解?”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梯诡门 第三百六十九章天梯诡门 卿月阁,二层卧房。 冷瞳挑眉冷笑,“龙少主,令妹体内的妖毒确实可以用神族后裔的血来处净,但是令妹是女子,必须以神族男子之血才能引出毒血。强行用女子之血开解,就需要骨血,而不是几滴血配药那么简单。凌小姐如果要以血祭之法救她,阵法一成就会骨血剥离,绝无活命的可能。七长老,既然知道血祭的法门,向来是当年曾经潜入过巫山禁地,血祭不过一刻,七长老一定知道后果如何!明知血祭救人会闹出人命,还将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说出来,冷某不得不怀疑你是何居心?” “你!就算是血祭也不是必死无疑!我没有要害少夫人之心,你休得胡言乱语!”七长老刚一开口,就被龙倾冷冽的目光扫过,顿时退后一步。 “有破解之法?”龙倾脸色平静的看向七长老,可是谁都看出他的平静之下酝酿着随时都会爆发的怒火。 “有!只要在阴月阴时以天山雪莲入阵,自然可以凝神不散,雪莲纯净,不会破坏大阵又能保住血祭之人的性命。少主,请你相信我!”七长老连忙开口说道,他当年在巫山作客时确实曾经潜入禁地,这个方法他也是在禁地中的石碑上得来。 龙倾转向冷瞳,“此法当真可以?” 就算这个方法可以,他也不会让沁儿如此牺牲,他欠她的已经太多,妤姝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让她插手。 “自然可以,不过冷某相信你绝对不会用。”冷瞳胸有成竹道。 当年邪医就是从禁地逃出,没人比他们对巫山禁地更为熟悉。 “凝神陨血,对于男子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女子而言,绝对是九死一生。血祭入体,纵然有雪莲保住神智不失,但终生无法受孕,而且寿数不过而立。” 冷瞳吊着眼睛,笑容转冷,“七长老,你不说,冷某就当你于此事全不知情。” “你胡说!”七长老底气不足,他当年只是一瞥,气焰顿时弱了几分,龙倾见状立即知道冷瞳所言非虚。 “冷某有没有胡说,只要让巫医族少主前来,很快就能知道,翀白羽正在山庄作客不是吗?”冷瞳三言两语将事情挑到翀白羽身上,他们想要悄无声息的偷走他绝对不是容易事,但是龙妤姝之事刚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龙倾面不改色,“好,明日一早,我就去请翀少主前来,到时候自会真相大白。” “龙倾,既然他在山庄作客,为何不现在请他过来?我看龙小姐中毒颇深,最好不要再拖延下去。”凌紫沁走上前去,紫光微动,龙妤姝身后的断尾伤口顿时愈合。 龙倾神色微暖,“沁儿今夜后山妖兽作祟,翀少主喜欢凑热闹,早就去了那里,何况今夜太晚,明日再找他不迟。” “好,那就明早,妤姝妖性未除,今夜我留下陪她。”凌紫沁从龙倾怀中接过瑟瑟发抖的少女,“别怕,我在这里,什么妖也不敢近身。” “让他们都出去!大嫂,我要和你单独在一起,他们脏,他们身上全是血!我不要跟他们在一起,那些脏东西都……”龙妤姝的唇被凌紫沁微凉的手捂住,眼泪在水眸中打转。 “好,我让他们都出去,就你和我留在这里。”凌紫沁抱起少女,目光扫视过其他人,龙倾会意立即将长老们带出去。冷瞳看了看四周,一地血污铁索,但也没有说什么,跟着众人离开。 “沁儿,我留下陪你。”龙倾也看到血污,皱眉道,“换一个房间,这里无法过夜。” “龙倾你累了一夜,先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凌紫沁抱着龙妤姝,轻笑出声,“怕我拐走你妹妹吗?” “我的命随时可以交在你手中,我是怕她吵你。”龙倾眨了眨眼,终于也退出卿月阁。 “大嫂,我不要呆在这里。”龙妤姝揪住凌紫沁的衣襟,小声说道,“全是血,这里那里全都是血。” “妤姝,告诉姐姐,你的妖毒是从何而来?”众人走后,凌紫沁就不急着到其他房间去,直觉告诉她,龙妤姝在这里担惊受怕,才更容易说出真话。 她逼走龙倾,为的就是与龙妤姝单独相处,套出真相。 龙妤姝使劲往她怀中躲去,小声的说着她和凌洛斐赌气,结果被冷瞳劫到百里雪林,冷瞳强收凌洛斐为徒,后来屡次挑衅她,她气不过一怒跳河,之后狐女出现,灵血入体,种种细节直讲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讲完。 “既然如此,洛斐怎么没有送你回来?”凌紫沁听说他们有婚约在身之后,觉得事有蹊跷。 “冷瞳不喜欢我,他几次想要拆开我和洛斐哥哥,他、他想把那个狐女冷蜇荇许配给洛斐哥哥,所以就趁着洛斐哥哥炼药的时候,打晕了我上路。说是要将我和洛斐的婚事退掉,大嫂,我很爱他,我不要被退婚!” 说完少女哇一声哭了出来,凌紫沁轻言细语的安慰她,不多时龙妤姝就因为疲倦沉沉睡去。 凌紫沁抱着她,在卧房中央盘膝而坐,暗色金芒丝丝缕缕从脚下滑落到地面上,慢慢汇聚成一座精巧的法阵。 龙妤姝的身体被法阵擎起,凌紫沁不时将玲珑咒送入阵中,勾魂从指尖飘出,“复苏。” 龙妤姝张开小嘴,吐出一口浊气。 “告诉我,酬剑山庄想对神族圣女做什么?”凌紫沁等的就是这一刻,翀白羽,冷瞳,龙倾,这些人的话互有矛盾,都不能轻信。只有勾魂,能够从一个人心底将真话,一字不落的探听出来。 一刻之后,龙妤姝将大哥的安排,影卫的姓名甚至后山剑池的禁地等等隐秘之事一一交代清楚。凌紫沁本以为她会听到的事最多的应该是关于龙倾,没想到龙妤姝说了很多话,却只提到龙倾见到她就从此倾心,别的就没有再说。巫医族和酬剑山庄的恩怨也说了不少,却很少提到神子翀白素,提到南宫洛也只是一句妖邪放荡。 凌紫沁见问不出别的事情,也就随手收了法阵,龙妤姝的话有不少地方确实和龙倾说的一致,不一样的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地方。 其中她与龙倾定情的前后,龙妤姝知道的并不详尽,但与龙倾所说没有太大出入。 难道龙倾说的都是真的? 山庄,明月阁顶层。 龙雪焕听完龙倾的低声交代,露出满意的笑容。 “做得好!这样一来,她一定会对你服服帖帖,我儿对女子果然有一套!”早在后山惊变最初,龙倾就赶回明月阁,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发现凌紫沁不在阁中,于是立即前往卿月阁内,将龙妤姝用锁心咒强行扭转记忆。 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等待着凌紫沁自己去验证他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龙倾编织的幻象不是滴水不漏,刚好留下一些足以令人迷惑的环节,一步步将感情和权势分散开来。到最后,凌紫沁会认为他们的感情是确实存在的,而在那之外的所有尔虞我诈,都是龙倾为了保护她做出的牺牲。 “父主,锁心咒并非无解,凌紫沁解不开,不代表别人也不行。这件事,眼下还没有确切的把握。” 龙倾低声说道,看上去再万无一失的计谋,也有被人戳穿的可能,假的永远无法变成真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锁心咒要真心相爱的人才能破解,妤姝她还是个小女娃,情字未入心,何来爱人?就算有人能解开,少说也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到时候你的长子或许已经开始修炼,她得知真相又能如何?” 龙雪焕不以为意,“龙倾我儿,你谨小慎微是好事,但也无需事事如此计较,否则只会让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束手缚脚。” “父主说的是,龙倾知错。”龙倾深吸一口气,“父主,后山南宫洛的血煞何时才能收服?我对沁儿说是妖兽现身,她疑心已起,总要给个交代。而且今夜冷瞳提及翀白羽,只怕巫医少主不能再羁押在石洞中,沁儿要救妤姝,只怕还要他出手。” “翀白羽就让他在那个石洞里再住上几日,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将凌紫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龙雪焕挑眉,“妖兽作祟,后山为绝壁人人皆知,说一句重伤坠崖也是常有之事。” 龙倾迟疑片刻,“明日一早?何人会来?” “翀白素,此刻正困在天梯上,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脱身。你想好如何应对他的怒火吗?他来,就是为了凌紫沁。” 龙雪焕的话没有让龙倾露出一点担忧,微一沉吟很快有了对策。 “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上前得罪人?”龙倾轻笑,摆手拒绝,“后山不是正有妖兽作祟?何不让他去?最好,是两败俱伤。天梯本就诡异莫测,一个不慎将他送到后山,也没什么奇怪。如果他不慎在后山殒命,要怪也是怪在妖兽头上,而妖兽已死,总不能让我族赔一只出来。如果他没死,重伤之下,想要骗走沁儿也不是易事。” 酬剑山庄,卿月阁内。 凌紫沁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黑影从窗外飘过,她捏住符咒,直奔木窗而去。 “你怎么耽搁那么久?哼!”窗外小兽抖抖半长的银色毛发,“我是非离,记住我的名字,下次直接叫我,我就会赶过来。现在快跟我走,主人来了!等一下!” 凌紫沁皱眉瞪着非离,“你的废话还真多,既然你主人已经来了,你还拖延什么?” 非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巧的鼻息吸了吸,“你刚才是不是用过勾魂术?” “确实如此。”当即承认下来,它能看出,就瞒不了它。凌紫沁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见不得人,非离闻言立即冷哼一声,向前方的阴影中飞去,“下次别再用了。” “理由。”一人一兽都不喜欢废话,凌紫沁迅速潜入阴影中,跟在非离身后。 “那个龙家大小姐身上分明中了锁心咒,你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她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可信,我问你,她是不是说你和龙倾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你好好珍惜?” 非离呼扇着小翅膀,对酬剑山庄的手段嗤之以鼻,它是仙兽,天生就能看穿法阵布局。 “一个字也没有。”凌紫沁皱眉,“你说的那些龙妤姝一个字也没有提。” 不是没有疑虑,只是她需要能够推翻龙倾兄妹两人的事实,空口无凭的指责另一个人在说谎非常容易,但是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是事实,就没有那么容易。龙倾的破绽,就在于他迫切的想要证明他们有过的亲密,而那些回忆在他的迫切下开始变得有些变味儿。 “恩?怎么可能?”非离突然转过身来,“她没有说龙倾为了你甘愿用龙情剑为聘的事情?酬剑山庄的天星石你有没有见过?他们就是因为天星石已经压制不住龙情剑的血煞,才准备嫁祸于人,而且那件东西是近百年来酬剑山庄炼制出的最强大的兵刃,如果真的用龙情剑去交换,相信四国皇族都愿意付出代价去交换。这么大的人情,她竟然没有提?” “没有。”凌紫沁再次确认,不单是提亲这件事,连龙情剑的名字她都不曾耳闻。 “哼,不说就不说,大不了就是将那个东西给毁了,反正也是个动用不了的脏东西。”非离继续向前飞去,边飞边念叨着,“我还没有查出他们将天星石藏在何处,等我找到它,就将它毁掉。这样也算好事一桩,省得他们再……嗷嗷!” 凌紫沁听得皱眉,一把拽住小兽的尾巴,“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转身就走,非离立即转回来,“怎么回事?凌紫沁你不能这样说走就走!你得跟我去见主人!他现在被困在天梯上,你不去他没法从里面出来!凌紫沁,你给我站住!” 非离见她一声不响的往前走,终于发了脾气及其刺耳的嗷呜一声,震得凌紫沁头皮发麻。 “把话说明白!你为什么要走?”非离赶紧扑腾翅膀挡在她面前,小眼睛瞪的透亮。 “都说物似主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主人的样子,”凌紫沁皮笑肉不笑,冷然盯着半空中同样脸色难看的非离,“我不记得你主人的模样,但是我看到你也就想象得出,他不是什么好人。龙倾是骗了我没错,但是他至少够光明磊落,世家中如何争斗手段都与我无关,我不予评说,但至少他与我的相处没有不好。反观你的言行,夸大其词,推卸责任,甚至刚刚还将盗窃说得光明磊落,想也知道你的主人大概平日里就是这幅德行。这样的人,我凌紫沁不屑与之结交,更没有必要相见。” 非离闻言张口结舌,被银色的毛发挡住的肉皮看不出有没有脸红,“你这个人这么不知好歹?翀白素一定是傻了,才会爱上你!我偷东西?我那是在救他们!如果天星石还在,整个山庄的人都会惨死,你根本不知道原委凭什么说我做的不对!你对龙倾那么好,我家主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伤心至死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爱你!那个龙倾才是不要脸的骗子!你就是个大傻瓜,才会觉得龙倾是好人……” “龙倾是怎样的人,或许我还没有看清楚,但是——”凌紫沁冷淡的看向它,“义正词严的放声要偷别人的东西,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做得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就是。”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南宫洛怎么死的?”非离尖叫道,“南宫洛就是跟龙倾在剑池的星位上苟合,被龙倾利用大阵夺取占星之力,才会神气耗竭!她后来被关进墨书族禁地受天雷劈身之苦,后来如果不是侵占了得道的妖身,怎么可能活着走出禁地?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在身死之后成为血煞?普通的修行人神魂纯净,根本没有成为血煞的可能!她是因为生前被血腥玷污,三魂七魄分而不合,才会在八十一道精索的煎熬中成煞!” 凌紫沁头脑被非离的尖叫震得一阵一阵胀痛,一口血呕出,落在地上,突然平地风沙大作,从她落脚之地起,一座庞大的血色法阵突然现形,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非离被法阵冲起的劲风吹到半空中,劲风过后,非离四爪扑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平衡,吧唧一声掉到地上,摔得头晕目眩。 “天罗地网!”非离刚一落地,就惊讶的出声,“怎么可能!怎么会有法阵逃过我的眼睛!” 突然银色的毛发全部炸开,“不好了!主人要被龙倾暗算了!凌紫沁你快跟我来!你再不去他一定会死的,他不久前才被人追杀,现在根本不是南宫洛血煞的对手,龙倾在偷偷移动大阵了!快走!” 说完非离突然全身乍现一束银光,将凌紫沁兜头罩在其中,凌紫沁只觉得一阵急旋。天梯之上,翀白素甫一跃上就发现情况不对,整座天梯都被血污染成红得发黑的污浊,血污中又有无数枯骨冤魂缠身,让他寸步难行。心中暗恨如果不是神力在前几日的鬼镇上耗光,他也不会如此虚弱,正在苦斗之中,突然一阵清风袭面,半空中一声熟悉尖叫。银光刺破血红迷雾,将一道紫色的人影径直向他扔来! 第三百七十章 心痛不决 第三百七十章心痛不决 酬剑山庄,明月阁顶层。 龙雪焕站在窗前,看向远处的后山,看不到后山的刀光剑影,也听不到血煞成凶的狰狞嘶喊。唯一露出端倪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刺破夜幕浓稠墨色的血光,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杀戮,今夜过后,赶去分一杯羹的族人有多少能够转还,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每一个从南宫洛凶煞肆虐的后山回来的族人,日后都有成为族中备受尊敬的长老的资格。 血色越来越浓,腥甜的气息开始渐渐蔓延开来,龙雪焕站在窗前,挥手一片乌光,在半空中结成一道扭曲的符咒,符咒脱手,立即数倍变大,随即一分为二将木窗遮挡。 “时辰已到,此刻南宫洛最为凶险,我儿,准备动手吧。” 龙雪焕说完,转身离开,禁制已成,此时整间明月阁顶层在外人眼中已经全部掩盖在黑雾之中,再也看不清其中有什么。龙倾按下心来,盘膝坐在床榻上,只能出不能进的明月阁,此时就是整个山庄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无暇分心,想起正在卿月阁内保护妤姝的凌紫沁,嘴边笑容一闪而过。灭神咒从指尖缓缓溢出,在他面前勾勒出酬剑山庄的雏形,片刻之后血光在黑色的山行上将护山大阵的格局表示出来,龙倾伸出一根手指,飞快的勾勒出无数精巧的法阵,法阵只有拇指大小,一入血光立即成为铺天盖地的杀机。 保护黑山上代表着活人的黯淡黄色退后,不为遍布后山的血煞所伤,一边调用血光催动护山阵法挑衅血煞。龙倾杀心已起,翀白素与南宫洛两败俱伤,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渴望。他希望巫医神子殒命于此,心念一起,手上的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越发凶险难料。 护阵之中,血煞越发凶戾,隐隐有了冲出后山之势,身形也暴涨成原本的五倍不止。 龙倾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半空中飘飞的零散阵法,缓缓送入黑山之中,一时间没有急着触动它们,反而将它们全部压进地底,埋藏在八十一道怨魂精索之下。小巧的阵法,一入黑山地底立即伸出藤蔓般的丝绦,互相缠绕在一起,结成一座完整的大阵。 如果这一刻凌紫沁看到龙倾出手,一定会惊讶于他的阵法,竟然就是她最拿手的绝杀阵,只是龙倾的阵法是死阵,没有更多的变化,但是论威力,绝杀阵以酬剑山庄护山大阵为根基,杀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反而较之凌紫沁的一己之力要强悍得多。 死局已成,龙倾脸色微动,三分冷然的笑容从嘴角溢出,翀白素,他想抢走沁儿,只要也要有命活过今夜才有资格站在山庄谈条件。不过就算他活下来,恐怕也是个废人了,血煞入体,就算他是巫山灵脉孕育的至纯之人,也无法抗拒被冤鬼凶魂纠缠的命运。只要毁了翀白素,世家之中就再无一人可以成为他龙倾的对手。 黑山之上,突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幽蓝,龙倾蓦地皱眉,幽蓝出现只有一瞬,不等他看清,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幽蓝带出的轻盈之色,却不是属于酬剑族人的力量。如同清风掠过风烟弥漫的战场,丝丝清凉突然降临在充满腥风血雨的白骨山峰,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龙倾皱眉,调动黑山到面前仔仔细细查看着上面每一道窜动的光影,一时不急于动手将翀白素从天梯的诡门阵上送入后山,他要万无一失,不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阵法坏了他的事。 通天石炼制的天梯上,翀白素被撞入怀中的女子扑倒在地。 唇上的柔软,一时间让他目瞪口呆,没有想到他和沁儿的重逢从一开始就如此的令人惊喜。凌紫沁被非离扔下来时,正好抓在左肩的伤口上,再加上之前涂的伤药已经被它舔舐的干干净净,一抓之下顿时疼得失了力气,被摔出时余光看到下面有人,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非离轻盈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半空中,也来到天梯之上,坏笑连连的看着凌紫沁下坠的身影,心道看它出手多么技巧多么高明,主人想了她那么久,一亲芳泽最是合适不过! “呜!”凌紫沁撞上翀白素,只觉得对方身上没有多少肉,骨骼坚硬,撞到她原本就疼痛不堪的身子更是疼得酸痛,疼得皱眉。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与薄唇正贴着他的唇。 没来得及推开,整个人就被男子翻身扑倒在光滑宽阔的玉石台阶上,唇舌温热的纠缠。 翀白素的喜悦不言而喻,全部表现在他对凌紫沁的热情上,像是初识情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急切的在爱人身上寻找着想要全部侵占的温存。热吻失去分寸,恨不能将她禁锢在怀中,立即合而为一。他们分开多久了?为什么明明不到一个月,他却觉得像是整整一辈子? 凌紫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推开身上的男子,却力不从心。被迫切的需要,被挑动起每一根深藏在骨骼中的热情,被强按着不依不饶的亲热……回忆中的感觉,被她刻意淡化的陈年旧事如今盘旋重叠,那样的热情,她一直在龙倾身上没有找到的纠缠,这一刻格外清晰。直到翀白素的吻从薄唇上移开,越来越放肆的亲上她的柔软,凌紫沁才猛地红了脸,奋力出手将他推开。但是分开也只有一瞬,男子就像不甘心被踢走的大狗,又猛地扑了上来。 非离在半空中呼扇着小翅膀,发出嗤嗤笑声,主人情急的模样它可是第一次见到,心说如果将主人现在的举止写成话本,一定能够在巫山买个好价钱!谁能想到圣洁的神子,如今做出这样的事,将女子按在山上又咬又啃,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它在观看? 活春宫啊活春宫啊!非离呼扇着翅膀看得津津有味儿,主人已经将少夫人的裙子给抓皱了,再加把力气少夫人就要春光外露了。小兽发出嗤嗤的笑声,这可是酬剑山庄的天梯,平日里没有半个人过来,算得上荒山野岭吧?在这种地方亲热,神子这是要和少夫人野战吗? “你!住手!”星眸微湿,凌紫沁不知道心底的感觉从何而来,异样的湿热从小腹蔓延开来,下一刻狼狈的推开身上兀自纠缠不清的男子,这一次用上六成力道。 翀白素神力早已用尽,这些天来一直急于赶路没有休养,虽然她的力气不大,却还是被推得撞在山壁上,眼前一黑,当即闷哼一声。 “啧啧,真是一片春情啊,想不到你和主人亲热这么,这么激烈。要是我不在,你们是不是打算在这里造个小主人出来?东海圣女,果然个个都是色女,主人的吻滋味如何?是不是比那个龙倾强多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嘴唇都肿起来了。” 非离的声音立即从脑海深处响起,伴随着半空中传来的怪笑声,让凌紫沁原本泛红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从天梯上摇摇晃晃的起身,衣衫凌乱,衣带不知何时被翀白素扯落,胸前裸露大片雪色的肌肤,长裙翻起不少,两条修长的腿被夜风一吹,微觉寒冷。 翀白素见到她粉脸一沉,立即赔着笑整理衣衫慢慢靠上前来,迎着凌紫沁冰寒的目光,“沁儿,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太久没有抱到你,一时情难自禁,这个、这个……咳咳……” 旖旎不再,凌紫沁冷着脸,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身上的白衣里里外外都透着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尽是下流神色。 “他是狼狈了一点,不过只要洗……”非离的话还没说完,凌紫沁挥手一道金芒凝阵,瞬间将半空中没有防备的小兽打落,非离吧唧一声掉落在翀白素眼前。 “沁儿?”翀白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出手,伸手将哀声叫着的小兽抱在怀里。 凌紫沁转过身去,星眸微乱,全身发热,她——对翀白素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期待,希望他进一步的靠近。可是在这里,他一身狼狈…… 重点不是这个! 蓦地回神,凌紫沁狠狠跺脚,为什么一碰上他,她的心思就全乱了? 非离叽里咕噜的跟翀白素抱怨,少夫人一点都不温柔,而且她好像已经忘了过去的事,虽然还记得一些人,但是性情生变,不知道是不是在东海受了什么刺激?不过它聪明的没有提到她和龙倾的亲密,谁知道主人会不会在灭了龙倾之后,将它这个多嘴多舌的一起灭口? 翀白素皱眉,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和她的魂引失效,绫罗玉符几次想要逃离,只怕也是因为她将龙倾误认成他。他悄声告诉愤愤鸣冤的小兽,她的不对劲都是因为救他,在东海神殿即将化为齑粉的最后一刻,他与她同魂相连,龙骨冲击天门时,他体内的神族血脉也一同被牵动向上飞起,她为了保住他,强行身受幽冥之力,这才阻断他与龙骨间的牵绊,保住他神力的同时将他送出东海。 如今想来,黄泉死水击打在身上,她又失去龙骨,神魂游散,暂时记忆错乱也是正常。 翀白素心痛至极,就算有绫罗玉符为她护体,终究是红尘之力,怎敌得过贯穿三界的幽冥暗恨,更何况这一次在龙骨的牵动之下,三界秩序重定,她能中途收手,强行抽身保命,已经将神力发挥到极致。倘若不是在东海故地,就算是沁儿有着那人万年间重回的记忆,也使不出如此惊人的威力。都是为了保护他,否则她不会被黄泉击中,此刻也就不会魂魄不定。 “你的东西你自己看好,下次再窜到我这里来,别怪我出手无情。”凌紫沁咬破当时被非离通灵时的那根手指,一滴鲜血落在莹白的天梯之上,瞬间整个天梯恢复成原本的晶莹,血污诡异的阵法全部消散无形。非离突然全身一抖,嗷呜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凌紫沁强行打断她与非离之间的通灵,瞪了一眼翀白素,转身向山上走去。 “沁儿!沁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凌紫沁闻言停步,翀白素的声音温润悦耳,挑动着她心底最温软的那一处,烟波水色荡漾开来。每一寸直觉都叫嚣着想要向他冲去,惊涛骇浪形成的快感将她一次一次向他占据的地方推送,可是……她并不想顺从身体的反应。 “是,我不记得了。”脱口而出的话,不知为何成了冰冷的讽刺,她到底在埋怨什么,凌紫沁自己也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向酬剑山庄聚集,而翀白素姗姗来迟。 如果不想看到她,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他还对她有一点点——等一下!凌紫沁心中一紧,她在做什么?发牢骚?埋怨? 她竟然为了一个,刚见面就轻薄自己的男人,埋怨他来得太晚?她,是疯了吧? 缓缓转身,视线顷刻撞进翀白素凝水的双眸中,惊惶疲惫,但是更深的却是悲伤,甚至连她都看得懂的悲伤,深沉而凝重。凌紫沁下意识走上前去,伸手点在他眉心正中,试图将上面的愁苦抹去,可是刚伸出手,一阵热流直击心头,迷惘顿是消散,如同被毒蛇咬中,瞬间收手。神色略显尴尬,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面前,她就屡屡失态,难道真的像龙倾说过的那样,因为翀白素对她做过无法被原谅的事,因此她从心底十分抵触? 即便前尘旧事已经被她遗忘,神魂和身体像是一分为二,想要靠近和一靠近就会难受之间,凌紫沁找不到那个平衡点。到底是应该顺从心意拥抱他?还是应该将他推到天边? “没关系,就算不记得,也可以重来一次。”翀白素的笑容有些微微的苦涩,没想到他陪着她走过无数风雨,到最后她为了救他,却将他忘记。 也许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最想要去保护去珍惜的那个人,最终会为了他一再受到伤害。 是不是真的像邕冗说的那样,他这一世的福缘已经全部耗尽,想要留在她身边,只会为她带去无穷无尽的灾难?可是,他真的不想放手,就算要殒命红尘,也在所不惜。 凌紫沁蓦地皱眉,不是反感他的话,却被他话语中的绝望击中某一处,痛彻心扉。 头痛欲裂,是在哪一刻,她从未想到过要放弃,每一个坚持的身影都是那样步履蹒跚。 “沁儿,别怕。”翀白素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去在伸手的瞬间才注意到他手上有那么多的血污,连忙收手向衣衫上蹭去,一低头却瞬间黑了脸——白衣上除了白色,各种各样的污血只会比手上更多。 一股巨大的力量因为这句话冲击脑海,凌紫沁眼前一黑,腿一软倒进翀白素怀中。刺鼻的血腥混合着奇异的香气传来,勾动着某种异样的感觉,凌紫沁大口大口喘息着,推开想要查看她状况的男子,眼底尽是惊惶,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沁儿,怎么回事?”她的脸色变得如同见鬼一般,翀白素刚一上前,凌紫沁就使劲推开他的手,双唇翕动着。怎么会这样?难道她的伤,不止像他料想的那样? “别碰我!别碰我!”疼痛,与脑海中的钝痛截然相反的是心口如同针扎一般的锥心,凌紫沁向后退去,一步错落,向天梯外侧摔去。 “小心!”翀白素一步上前,硬生生将她从天梯边缘拽回,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翀白素没有看见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一团血雾,凌紫沁想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两人一起摔进血雾之中。腥风血雨转瞬冲到眼前,等到翀白素反应过来,他们陷身其中。 “凌紫沁!你这个贱人!你出来!”血雾之中一片鬼影重重,女子嘶哑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翀白素护着凌紫沁落地,四下里尸骨无穷无尽的向他们涌动。 “这是何处?”挥手白光将眼前的白骨劈裂,翀白素被血腥刺激得几乎睁不开眼。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这里是,南宫洛亡命之处。”凌紫沁飞快的转头打量着周围,只能看到大概五丈远,一根通红的铁柱在血雾中若隐若现。 “哈哈哈!凌紫沁!你果然被龙倾扔进来了!看来他也没有多么爱你啊?”凌紫沁刚一开口,血雾顿时为之一变,南宫洛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怎么样?被龙倾***的滋味如何?欢爱过后转身给一刀,这就是酬剑少主的本事!凌紫沁,你还没有死?哈哈!你我二人前后被他耍完,也算是一双好姐妹了!留下陪陪姐姐吧?” “裂魂成煞!沁儿,快躲开!”翀白素认出这是酬剑族惩罚罪人才会用的极刑,目的就是让罪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说着,一把抱起凌紫沁向血雾略微散开的一侧逃跑。明月阁顶层,龙倾刚刚调动诡门将天梯上的翀白素扔进后山血煞中,就发现情况生变。“沁儿!”一声惊呼,龙倾收手,大阵反噬一口血堵在心口,他二话不说从窗口跃下。 第三百七十一章 抵挡血煞 第三百七十一章抵挡血煞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快跑!”伸手风声响起,翀白素恨恨出声,一定是龙雪焕在背后搞鬼,否则他们原本在天梯上怎么可能一瞬间被扔到后山禁地来?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凌紫沁陷在他怀中,入手可及处,他身上已经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不由自主的有一分心疼。到底是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能让一身风尘疲倦的巫医神子在生死攸关时还不肯丢下她一人逃命,抱着她他要如何安全脱身? “不可能。”翀白素狠咬下唇,用尽全力向前飞奔,在血雾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南宫洛凶煞的窥视下,如果一击不中,根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只有不停的向前跑,跑到血雾尽头,血煞戾气最为薄弱的那一处,他和沁儿两人合力一击,或许还能留下生机。 怀中的爱人生机不足,虽然看似神力元灵俱在,比他神气衰竭的模样要好上许多,但翀白素知道同样的伤,现在落在他们的身上后果完全不同。 生机不足,至少需要百日才能愈合,这种愈合距离痊愈至少也要一年时间。此时被煞气侵身,会留下任何灵丹妙药也无法治愈的病根。翀白素忍不住在心底恨恨抱怨,该死的龙雪焕,暗算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把沁儿也拖进来?如果沁儿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身后南宫洛的笑声越发尖锐,腥风卷着无穷无尽的白骨从身后袭来。 凌紫沁越过翀白素的肩膀,向后面看去,看不到南宫洛在哪儿,整个禁地都弥漫着她刺耳的笑声,还有高低起伏的淫词浪语,越发说的不堪起来。白骨成山,浓重的血雾之中又有脚步声传来,那不是活人的脚步声,沉重的脚步每落到地上,大地都会随之颤抖。 “我们要到哪里去?”低声问翀白素,凌紫沁转回头来,前面的血雾已经淡去不少,她隐隐能够看到十丈开外的地上,无数黑影起起伏伏,挣扎拧动不止。定神看去,黑影不是鬼影,却是酬剑族男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铁索贯穿身体,只剩下少数人还在抵抗。 凌紫沁皱眉看去,只见那些男女分分祭出护身兵刃,却不知道他们在与何人对敌。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人或者鬼影,甚至连白骨都没有。他们好像陷入幻觉之中,神色呆滞。 “去血雾最稀薄的地方,这里被大阵控制,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沁儿,再忍一忍,很快就要到了。”翀白素余光瞥过身边倒地的男女,面无表情,他绝对不会让沁儿成为他们中的一个。绝不! 突然血雾为之一变,不知为何,身后的白骨猛然消失,就连南宫洛的嘶吼咒骂也骤然间少了不少。翀白素没有停步,但也惊讶的向后看去,血雾都向另一边涌去,不过片刻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地上的男男***也像突然失去敌手一般,木然的停手,突然纷纷倒地没了声息。翀白素停下脚步,凌紫沁终于找到机会,从他怀中下来。 “你受伤了。”他肩上一道伤口,凌紫沁立即皱眉,伤口很深,但是涌出的出血并不多。 “无碍。”翀白素拉住她的手,“沁儿别碰它,你不能碰这些脏东西。” 见凌紫沁皱眉,立即又加了一句,“你生机不足,容易被血煞冤魂伤及神魂,听话,如果待会儿南宫洛再转回来,不要管我,一直向前跑。只要离开血雾所在,她就不是你的对手。” “那你呢?”被他握住手的瞬间,凌紫沁立即察觉到翀白素体内空空荡荡,找不到一星半点儿元灵的踪影,这样的他要如何与血煞缠斗?甚至就连刚才,他抱着她飞也似地奔逃时候,是从何处来的气力,她都不得而知。 他才是那个灯枯油尽的人不是吗?至于他口口声声说她生机不足?她却没有任何感觉,除了意外的心口发闷,再没有其他感觉。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翀白素笑笑,凌紫沁对上他温润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晃神,在他的注视下,丝丝不该出现的温暖浮动。翀白素的笑容就像是从污泥遍布的沼泽中,绽放的濯濯清莲,气质浑然天成,凛然清冽。 她不懂,他明明一身污秽,为何会有这样的笑颜? 俊眉一挑,翀白素在凌紫沁尚未回神的瞬间,俯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回魂,不然本公子就在这里,解决你。” 言辞轻薄。 凌紫沁蓦地皱眉,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感眨眼间烟消云散,他的举止让她心中不喜,就算再漂亮又如何?行止不端,徒然惹人生厌。就像她曾经在永夜听到的那些传闻一样,巫医神子嗜好女色,留恋青楼无数,为了花魁一掷千金,更有数名本是不卖身只卖艺的女子,为了博他一笑宽衣解带,在人前做足了丑态,只为换他一笑。 星眸暗光连连,凭借他的身份和钱财或许不会让那些人如此追捧,但是就是刚刚的一个笑容,想要迷惑他人真是再容易不过。凌紫沁没有察觉到她突然而起的怒气,已经从眼底溢出,脸色也变得冷凝持重,一甩长袖转身向血雾退去的地方走去。 心中烦闷,她没有说,其实不只是现在,自从非离出现后,屡屡在她面前提及这位巫医神子,她就时常想起那些市井流言中关于翀白素的种种戏说。虽然她也知道戏说不可信,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如果从不曾到过永夜青楼,没有大肆竞价花魁,不曾放浪形骸,谁又能将谎话编的有板有眼?更何况一人两人的虚言假语不足为奇,流传到人人皆知的传言,就不是凭空编造那么简单。 一人被蒙蔽是谎言,十人被骗是流言,可是一路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事实不是吗? “沁儿!”翀白素不知为何她突然变了脸色,急忙追过去,“怎么回事?” “多谢翀公子的救命之恩,紫沁他日定当偿还,但是——”凌紫沁皱眉伸手将他握住她手腕的手扯落,“我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你我之间现在也没有那么熟络。请公子自重。” “还?”翀白素嗤笑一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惊人,脸色发黑,“你要还我的太多了,只怕这一世你都偿还不完。凌紫沁,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 “怎么可能!”凌紫沁蓦地脸色难看,“绝对不可能!” 她的矢口否认让翀白素更加难受,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不可能?难道就因为你在那个肮脏的血池里勾引龙倾未成,所以本公子就不能一亲芳……” 啪的一声,凌紫沁挥手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声响过后,翀白素的脸偏向一旁。 翀白素倒退一步,却仍旧没有松手,让凌紫沁意外的是他的反应,不是暴怒而是悲伤。 “沁儿,你为了他,”美眸惊现的凝重几乎压得她无法呼吸,“打我?” 疑惑,在不到半丈远的地方传到耳边,却像是转眼间过了一度寒暑,悲伤横溢,凌紫沁咬着下唇,直至唇间被她自己的血充满。她打了他,可是心口的闷痛,却更加挥之不去。 “我没有勾引龙倾。”谎言,彻彻底底的谎言,说完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难堪的转过头。 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在心底一遍遍麻痹自己,她忘了过去,她不是故意的。 “我去看看血煞。”可是再多的麻痹也只是徒劳的挣扎,阻止不了他这些天来不停的回想起那一夜在清凝镜中看到她全身**的躺在龙倾身下的模样。 说不气愤是不可能的,可是在她神魂未合时,争论这些事只是枉然。 “你。”凌紫沁也觉得她刚才的反应是有些过度,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翀白素转身离开的背影清瘦,映入她眼底疼痛不已。咬着牙,跟上去,他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十指微凉,没有他握住她温暖,夜色下的冷风似乎格外难以忍受。过不多时,凌紫沁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低头打量着衣衫,紫裙依旧,确实是她喜欢的颜色,可是她以前怎么不觉得这身长裙如此单薄?回忆中似乎一直都是温暖缠身,而今…… “跟我来。”翀白素没有转身,只是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他在等她?凌紫沁扔下那些没头没脑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快步追了过去,脸上终于缓缓回暖。甚至站在他身边,也生出与此前略有不同的感觉。尽管翀白素身上血腥依旧狼狈不堪,但是这一刻似乎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凌紫沁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背影。 “看够了没有?凌小姐。”翀白素突然转头冷声说道,恨不能立即狠狠收拾她,却在质问中不自觉的裹挟了一分温柔。 “没有。”直觉他不是真的要如何,突然觉得这样的翀白素有几分新奇,凌紫沁挑眉。 “你,这个妖女!”翀白素为之气结,脸上被她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打人还这么有一手?顿时心中苦笑不止。 “既然我是妖女,那你就不要靠近,免得被妖精拉到无底洞里抽筋扒骨。”凌紫沁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果然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这样的人,他是故意要引起她的注意。 “你想得美!凌紫沁,你给我站住!”翀白素恨恨跟上,几步追到她身边,却意外的从她唇边看到稍纵即逝的笑意,这个坏心眼的丫头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放手!你要干什么?”凌紫沁不看他,一味向前走。没走出两步,就被翀白素扯住手腕,整个人都被带到他怀中。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复杂难喻的情绪如海潮般翻涌,那双眼睛真的很美。 “要你!”翀白素冷着脸,说完不管不顾的将她双手反剪身后,吻了下去。 疼。 疼痛难忍。 不只是唇上被他凌虐的疼,还有心口蔓延的窒闷。 凌紫沁试图挣扎,但是所有的反抗,都抵不过他的蛮力。 黑暗笼罩,星眸失去焦点,最后一分光影,飞快的从眼前溜走,伸出手却怎么也留不住。 “沁儿?沁儿?”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睁开沉重的双眼,眼前是脸色发苦的翀白素。凌紫沁又缓缓闭上眼睛,很累,那种疲倦无法言喻,身体精神的双重折磨。每一次,被他靠近时,剧痛袭心的滋味都是一次凌迟。将温暖剥离,填充以冰冷刺骨的寒意。 “醒醒,不要吓我。沁儿,沁儿。”热泪落在颈间,凌紫沁突然变得格外清醒,是累到无法入睡的难受,被翀白素的眼泪灼伤的到底是这具身体还是三魂七魄,不得而知。 “我还没死,你哭得不要那么大声。”无可奈何的推开他,血污刺鼻,她的洁癖从何而来,凌紫沁懒得再去回想。如果过去的一切曾经让她痛不欲生,那么今日何需再去执迷不悟? 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书写,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我们已经离开禁地了吗?”凌紫沁向一旁看去,发现这里并不是冤魂铁柱的禁地。 “应该还没有。”翀白素紧紧的拉住她的手,“但应该还在酬剑山庄,你昏迷的时候,有人调动护山法阵,已经将南宫洛禁锢住,你看两边,都是白骨,不知这里死过多少人。” 凌紫沁皱眉,这才向远方看去,除了他们站立的地方略微干净,两丈内没有太多杂物外,其他地方都是成片的白骨。白骨中又有莹莹幽光闪烁,不像是鬼火。 “沁儿,不要靠近,这些白骨还没有死透,随便一个都能化成凶煞。”翀白素手上一动,立即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伸手指向最近的一处幽光,“冤魂不在,冥器早该无主,不可能显出这种幽光。沁儿?这是……禤鸾那张古琴?” 那些莹光都是从死人随身的法宝中发出,白骨零散,却无生魂守在原地,看样子这些人死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而且层层白骨绝非一时之难,恐怕是多年积压而成。翀白素担心的是,如果这里还是酬剑山庄的范围内,那么他们陷身的地方很可能不是刚刚的禁地,而是禁地之下的某处。抬头看去,早已不是血雾弥漫,但也看不到夜幕高悬,他们只怕不在地上,而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还记得后山禁地的铁柱,整个禁地都有无穷无尽的精索缠绕,再看眼前的白骨,不难想象,凝练冤魂精索的枯骨从何而来。这里十有***,正是禁地之下。 也是整个酬剑山庄不可告人之地,最为凶险的白骨熔炉。 凌紫沁伸手,不知为何会有一张古琴出现在她面前。 翀白素挑眉,幽冥之物竟被她完好无损的带入红尘,看来是古琴认主的兆头。也许他们可以凭借这件东西脱身犹未可知,当下靠近查看,古琴之上,蒙着一层浓重的血色。血色凝结多时,将琴身染得乌黑发亮,反倒是看不出这张琴原本的颜色。 “禤鸾?他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上?”凌紫沁说着将手按在琴弦上,她会弹奏,可是这张琴实在太过狼藉,从琴身到琴弦无不被血污侵染,她若弹奏神力尽出,等同于毁了它。 神力至纯也至净,她直觉这张琴应该早已被毁了,如今护住琴身的就是这层污血,神力若至,将污秽除去,这琴就会立即烟消云散。最多,也只是能弹奏一次,一次之后再无此琴。 “说来话长,等我们从这里离开之后再告诉你不迟。沁儿,试试看。” 翀白素磨牙,冤魂厉鬼,既然他们被强留红尘本是逆转三界的事,如此说来本身的力量应该相当微弱。沁儿的古琴得自在幽冥深渊伺机而动的禤鸾,真正的幽冥之物想要镇压红尘中的无根死气,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山庄,后山禁地。 龙倾闯入,让南宫洛放弃追逐,立即反身向他扑来,却在赶到通红的铁柱时,不得不停住脚步。龙倾双手结阵,直逼铁柱上的女尸,一身黑衫被冰冷的腥风鼓荡飞扬。 “凌紫沁人在何处?说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龙倾的声音极冷,眼前的血影虽然全身上下都被精索穿身,甚至连脸上也被贯穿血洞,但是他一眼就认出她是南宫洛。父主提过一句,只说他再也不必担心南宫洛之事,而且墨书族长南宫缎亲笔信上也提到,南宫洛成妖,与墨书族再无半点关系,她的生死全是咎由自取。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脱离之前种种肯定,龙倾飞快的打量着血影,冤魂成煞不足十万取一,成煞之后还能保持神智记得仇人的更是少之又少。南宫洛成煞,恐怕另有隐情。“龙倾,你这么爱她?”南宫洛发出阴森的笑意,带动一身铁索哗哗作响,“难道她的滋味就那么好,你舍不得她死是吗?可惜啊可惜,凌紫沁必死无疑!” 第三百七十二章 并肩作战 第三百七十二章并肩作战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南宫洛,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扯上不相干的人。”龙倾分出一道黑芒,刺入女尸手臂,血影全身一晃,血气消散几分。他进入大阵时,就已经放出灵引,后山不大想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直到此刻灵引还是没有还转的意思。 沁儿,她此刻身在何处?会不会已经遭了南宫洛的毒手? 龙倾强压想要冲上去与南宫洛决一生死的念头,他不能慌,这里是酬剑族驻地,如果连他也无法找到沁儿,那么沁儿才是真的凶多吉少。何况翀白素此时在哪?他明明是移动诡门奇阵暗算,为何不见巫医神子的踪影?翀白素不会扔下沁儿一人逃跑,可是后山此时能进不能出,他们就算是躲又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后山禁地,除去来路,就是狭长的山路,再往里面则是万丈绝壁。 思及此处,龙倾一颗心瞬间悬起,星月失色,又有血雾迷阵,如果翀白素带着沁儿慌不择路的向后面逃去,失足落下的可能…… “好一句不相干啊,龙倾,我没有听错吧,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你连童男之身都给了我,”南宫洛恻阴阴的笑道,血色缓缓散去,“怎么说我也算你的大妇,连一个妾氏进门都不能过问吗?龙倾,你别忘了,当年你在剑池中是如何向我承诺的,你当时说‘今日得了姐姐的身子,定当亲上墨书提亲,绝不负姐姐一番美意’,如今也不过区区数年,姐姐我仍是娇颜,你就要迎了新人入门,倒是好生绝情呢!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先入为主,她晚来就是妾,她想爬上你的床,连说都不与我说一声,难道我就不能教训不懂事的妹妹一番?龙倾,如果没有我的占星之力,你哪里坐的上少主的位置,哼,现在想把我甩了,没那么容易!” 龙倾脸色不耐,冷哼一声,“南宫洛,当年之事已成定局,就算你赖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娶你。何况我若没记错,父主已经赔偿南宫族主一件不世之宝,足以弥补墨书族圣女人选失贞之事。我是与你有旧没错,但是你也别忘了,你同我欢好之时并非自称的童女之身,说到底不过是男欢女爱,你不愿谁能强迫于你?当日那件赔礼,倒是我族白白损失。我族已经给你留了颜面,是你还要百般纠缠。我龙倾虽然做不到只取一女,但是我能兑现给沁儿,只娶她一人入门的承诺。她才是我的爱人,你,只不过是嫖资略贵的妓女罢了。” “龙倾!你说我是妓女!那你又是什么?哼!”南宫洛脸色难看,消失得血色再次从脚底窜起半人来高,“龙雪焕给你洗脑得真是彻底,我怎么记得你当年并不想成为少主来着?他一直向你灌输只有成为少主保护族人,才能活命是不是?你被他耍得团团转,还替他卖命?你敢说你下山去云陌提亲,不是受龙雪焕之命?你是不是下山之后才觉得传闻中的花痴丑女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你被她的美貌迷惑,所以甘愿从命被龙雪焕利用!” 龙倾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为少主之事本就另有隐情,这些年来他几番追查都没有查出什么端倪,但是不可否认他奉命离山时确是不情愿,甚至故意绕道去了兰若,为的就是想给莫少白留机会,最好是玉王除去她,这样正好省了他的麻烦。 可是在他第一次在将军府的屋顶居高临下俯视凌紫沁时,她站在雪地中,欺霜赛雪的绝色冷颜,星眸婉转,手段利落的处置谋害她的女人,那样的风姿绝世,让他顷刻动心。 他见过无数人双手染血,无一不是肮脏污秽,酬剑山庄以血祭炼魂铸造利刃,他自幼一路看过来,早已从心底厌恶那样的杀戮。但是见到她目光冷冽的指挥,平地杀机四起,龙倾才知道原来世上不是每一个人沉浸在杀戮中的模样都是一般无二的令他心中生厌。 凌紫沁身上自有一种凡夫俗子无法临摹的清冷,起初他以为那是神族之威,后来才发觉那样的冷冽与神族骨血无关,她是独一无二的,不懂情为何物,自然心境凝绝。 “我对沁儿,与父主的命令无关,我若不爱,纵是父主也无法强迫。”龙倾淡然开口,一见失心他自然连一个字都不会提起,也没有提起的必要。重礼提亲,又在金殿上退婚,全了将府嫡女的名号,十日无着倾力相助,他想试探她的底细,看看她到底能够将咒术使用到如何,终于得知神族与世家的差距,不是勤学苦练就能弥补,血脉天成。至于其后种种,算计不是没有,但龙倾扪心自问,在他心中沁儿始终高于酬剑山庄能够得到的利益。 他确实在算计她,但是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已经不能再用利益的得失来衡量不是吗? “龙雪焕当然没有强迫你!他只要让你遇见她,你就已经无法逃离了,龙倾,别跟我说,你下到东海神殿之后,还没有发觉神族龙血对于你们这些杂种的压制。只要圣女勾勾手指,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抗拒得了她,就算离开东海,只要她足够仔细,想要操纵你们,也不是全无可能之事。你抗拒不了她,早晚有一天会被她推到送命的边缘!” 南宫洛阴森笑道,“龙少主,你可别忘了,你就是占了她的身子去,也是枉然。别以为舔舔圣女的脚,你就能成为世家第一,你生来就不是神子,就算凌紫沁被你迷惑,愿意为你脱筋换骨,你与生俱来的血污也无法除去。倒是翀白素,以神子之身,这次若是得到圣女青睐,十之***能突破禁制,一统世家。到那时天下自然成了巫医族的天下,你们两家向来不和,你觉得巫医族会不会趁着崛起借圣女之威将你们一网打尽?龙倾,你认命吧,酬剑山庄不与我们墨书族并肩携手的话,只有自取灭亡……哼!你想杀人灭口?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龙倾趁着南宫洛游说他时,分出一道黑光,向铁柱中间刺去。 南宫洛挥动血光,向他击去,“被我猜中心事不敢面对是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能从禁地逃出来,是谁在暗中帮忙?我族族主屡屡向你们伸援手,你们视而不见。龙倾,看在你我一夜春恩的份儿上,我屡屡给你机会,却被龙雪焕害得惨死,你当真忍心吗?” “南宫洛,废话少说,只要你告诉我沁儿在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的尸身仍在此地,别怪我将你炼化成器,死后还不得安生!”龙倾不再隐藏实力,挥袖间将所有冲向他的血光全部挡在外面,一手掐起黑色火焰,向女尸口中戳去。 她还是没有认清事实,龙倾冷笑,父主动手不足为奇,但是用这种酷刑加身向来是世家禁忌,如果不是得了南宫缎的会意,又怎会如此?死到临头,还想着怎么坑蒙拐骗,不先收敛藏身,真是痴傻到底了,难怪南宫缎说她在禁地里被天雷劈坏了头脑。 “龙倾你该死!”南宫洛双手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势,血色突然凝结成怪异的水流,向龙倾袭去。龙倾侧身躲过,血水却在他身后戛然而止,转瞬倒扑回来。 天梯出口,龙雪焕接到族人通报说是天梯出现异样立即赶去,突然远处的后山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震得整个山顶地面一晃。元灵不深的族人纷纷倒地,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七荤八素。与此同时,卿月阁上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冲到半空中,被护山大阵拦回,红光在半空中受到重创,虚晃一下向着后山禁地方向冲去。 “妤姝!”龙雪焕倒吸一口冷气,掀起一阵劲风,向着后山禁地直奔而去。 他的女儿!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龙妤姝此刻妖性入骨,魂魄不稳,血煞一旦冲出后山,最好的寄主就是她这样半人半妖还没有完全控制的身体。何况南宫洛生前就是半人半妖的身体,如果她抢先一步抓住龙妤姝的身体,顷刻就能借尸还魂。 寒月城外,兰若大营。 一夜辗转难眠的凌洛斐才入睡不久,突然猛地从小床上惊醒,一头一脸的冷汗。 “吵醒你了?”沐璇正披上甲衣,准备亲自巡视大营,今夜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凌洛斐抓起一旁的布巾擦去头上的冷汗,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沐璇战甲的声响,他是被梦中的腥风血雨惊醒,可怕的不是死人,也不是什么白骨尸山,而是那一声少女凄厉无比的尖叫声。龙妤姝,几乎成了他的梦魇,自从他被沐璇劫走后的每一夜里都会梦见她。 “脸色这么差,你不是想说你在做恶梦吧?凌洛斐,你这么脆弱以后要怎么继承你的名号成为镇国将军?你大哥凌偌寒自然是不用想了,他是文臣,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你身上可是有功夫的,难道你也要日后奋笔疾书写那些馆阁体混日子?你们凌家的男人除去凌辰赟有真本事外,其他的真是不如何,哪一个都比不过紫沁。”沐璇已经穿戴一齐,走到少年面前。 凌洛斐视若无睹,这些天来他跟在沐璇身边早已习惯,兰若太子的本性就是如此,说话三句不带刺就不是沐璇。他在云陌那副好人的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 “既然睡不着,就别睡了,起来,跟我去巡视大营。”沐璇皱着眉,将少年从被子里扯起来,将一套新做的衣服靴子丢给他,“捂严实点,别冻病了,到时候紫沁会找我算账。” “我不去。”凌洛斐看也不看那些东西,全部推到小床一边,“看到大营的格局,日后就会被你安上探子的罪名。我不会逃,你说过大营外永夜流民爆发疫病,我出去也是死。” “你可以选择,跟我去巡夜,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日后或许用得上。也可以选择留在帐篷里,只不过我不在,兰若的将领多有把玩小男孩的兴趣,等我回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你是完好无损还是奄奄一息,都是你自己的命。”沐璇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他,“皮相不错,五官还算耐看,你练过几日功夫,撑得住后宫秘药,想晕死都没有机会,只能清醒着被折磨。” 沐璇心中暗暗称奇,凌洛斐身上有着不相符的老成,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不容小觑的人,凌洛斐这样的少年十分少见,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如果世间足够他成长,他会给所有期待他长大成人的长辈们一个惊喜。但是他也同时继承了凌家人的固执,凌家人,坚守底线。 这不是乱世中应该保有的东西,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往往会被敌人加以利用。 凌洛斐皱着眉,动作迅速的穿起衣服,一道墨色披风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已经是炎炎夏月,但奇怪的是寒月城外一如寒月之名,一到夜里还是极冷。他跟在沐璇身后走出大帐,夜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面颊顿时被吹得冰凉,少年的身形已经隐隐向着男子的模样拔高,这是凌洛斐没有想到的,大约是从被师父带入雪林筑基之后,他的身体开始疯长。 “太子殿下。”一路上无数将士向沐璇问礼,凌洛斐的视线始终目不斜视,无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好奇还是窥探还是嫉妒,他都不动声色。 沐璇带着少年穿过人群,站到大营被层层木荆围栏挡住的大门前,“那里就是寒月城。” “我知道,爹就在那里。”冷风吹动兰若的大旗,在大营门前猎猎作响,凌洛斐沉声开口。听说和看到是两回事,他站在这里突然非常想家。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莫倾城里已经没有镇国将军府,也许爹现在也知道了吧,他们的家被玉王毁了,他娘已经不再了。 “对。凌将军就在那里,”沐璇声音突然放轻,甚至带上些许笑意,“那你还知道什么?” 凌洛斐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高大坚固的城墙,露出一点点笑意,过去他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过这座城,百年来没有被任何敌人攻破过,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我知道,太子殿下你,攻不破寒月城。我也知道,就算殿下将我绑在千军万马之前,挑明身份,我爹他也绝对不会因为我一个庶子,犯下叛国的重罪。我还知道,镇国将军这四个字守护得不是莫氏,而是云陌万千苍生。我爹曾近说过,江山易得,而人心难安。殿下还想说什么?如果殿下觉得洛斐是个可以哄骗两句就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孩子,洛斐无话可说。” 沐璇放声大笑,笑声冲破漫天萧杀,在静寂无声的夜色中传出极远。 “可笑吗?”待他收声,凌洛斐平静的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 “我笑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说出这种话来,活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叟?”沐璇伸手在少年肩上使劲给了一下,“什么镇国,什么重罪,还有皇族?亏你能想那么远!告诉你,我带你来这里,是让你知道,眼下这里还不是我沐璇的,但是总有一天云陌,汐夷,永夜都会被我兰若攻下!到那时,天下尽收囊中,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也会落在我怀中。凌洛斐,你心性上乘,根骨也是不错,虽然略纤细了些,但总归也是练武的好材料,我看重你,希望你日后能成为兰若第一的将军,也是天下第一的将军!” 沐璇慷慨激昂的说完之后,身边悄无声息,他皱眉向凌洛斐看去,少年无喜无悲。 “怎么?难道你觉得本王成不了天下共主?”沐璇冷笑一声,“还是你想继续投入莫氏皇族的怀抱?凌洛斐,你不要妄想了,别说云陌玉王现在阴阳怪气行止不大正常,就算他还是过去那个看似开明勤政的皇子,也绝对不会不计前嫌的接纳你们凌家人。” “我没有期待莫少白。”凌洛斐低声回应,“我只是在想,殿下的念头与我们这些庶民确实不一样,或许是我太笨,理解不了殿下的雄才大略吧。” “什么听不懂,说来听听!”沐璇眼底闪过暗光,凌洛斐绝对不会故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一起的时日虽然不多,可是他也发现这个少年绝对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兰若尚武,如果殿下一味攻城略地,想要一统天下,确实不是不可能之事。”凌洛斐不否认这一点让沐璇十分欣慰,“但是,殿下为什么觉得得到天下,就能得到我姐姐?” 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就是凌紫沁,他的长姐,绝色无双,任何人觊觎她的美貌都不是怪事。 “待天下尽入我手,紫沁还能跑到哪里去?谁敢肖想她,本王就派人杀了他!” 沐璇冷哼一声,他可不是什么君子,莫少白就是装君子装了太久错失良机。“殿下,天下有高山不下百座,又有峡谷深渊秘境无数,只要她们随便藏在一处,殿下就要大兴御林军去找的话——”凌洛斐长叹一声,转身向回走,“没有百年恐怕难见一面。”沐璇被少年的话噎住,瞬间一身战甲被冷风吹过,通体生寒。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幕寂然 第三百七十三章一幕寂然 白骨陷坑。 “你要我试什么?”古琴漂浮在半空之中,凌紫沁不由自主向后退却,她虽然不怕血污肮脏,但是她从心底往外厌恶那些东西。死气杀机这些寻常可见的感觉,并不让她反感,反感的是指尖的黏腻和腥臭的气味儿。没有来由,她总是希望她的手能够保持着温暖干净。 “这些冥器还没有完全变成死物,也就是说这些白骨随时都会苏醒过来,你的琴是从黄泉带来的,真正的冥器。黄泉死水浸泡过的冥器,上面应该有最纯正的幽冥之力,与它相比,红尘中的鬼魅污秽都不算什么。”翀白素走到琴前,他不想弄脏她的手,如果他可以替代,就不会让她亲自动手触碰这件脏东西。 古琴蒙血,从黄泉至此,竟然没有碎裂,应该是一件不俗之物。翀白素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它,这张琴当时禤鸾在雪谷没有收服,算是擎岚的旧物,十有***是是黄泉怪兽芙蓉之手。如果能亲手抚琴,或许他能断出古琴的来历,只可惜他的神子之身无法触动这些肮脏。为了避免圣女被献身的神子玷污,东海神族曾经对历代神子许下半是祝福半是威胁的誓言,任何神子只要在身怀神力尚未献身之前都不能做任何有违至纯之事。 眼力能看到只有表象,琴身是用某种妖兽的骨骼制成,琴弦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是每一根都绷得十分紧致,看上去寻常人根本就弹拨不动这张琴。翀白素退后,他还是不喜欢它。 脏死了。凌紫沁不得不上前一步,古琴发出嗡嗡的鸣响,隐隐有流水声琴下溢出。 “沁儿!快一点!”翀白素突然低声催促,目光所及处,所有的冥器都在颤动,刀兵相接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由低沉到高亢,越发急促起来,像是迎合着古琴的声响。 “好。”凌紫沁一把将古琴拽到自己面前,沉心静气十指连动,悠扬的音律泠泠响起。 琴音一响,翀白素愣住,怎么可能,古琴的声音那么熟悉,一时间思绪烦乱。 这张琴不是早就毁了吗?他亲眼所见,就毁在他面前。故人遗物,没想到再见却是如此。 “白素?”他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悲伤,在层层围困的冥器前黯然出神,凌紫沁不得不分心轻唤,可是刚一开口,脸上就闪过一分尴尬。不知为何变得亲密,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如此?一定是——那个非离搞的鬼! “沁儿,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收服这些冥器,不要硬来。”翀白素为难的开口,他也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能从这里逃出去,就是天大的幸运。 白骨皑皑,冤魂滞留不去,不知道这些年来酬剑山庄的禁地里到底有多少人丧命,难怪南宫洛会成煞。翀白素苦笑道,估计此地凶魂无处发泄的怨气终于碰上曾经沾染过龙家人精血的女鬼,不善加利用才真是怪了。 “好。”凌紫沁缓缓停手,余力轻抚过琴弦,将其中原本磅礴浩瀚的杀机一一收敛,她必须控制住,古琴善战刚刚那个瞬间已经被她的心念贯穿,此时只能缓缓收回本意。 将毁天灭地的杀心阵法从血凝的琴弦上面收回,替换为压制,姑且不论四周嘤嘤挣动的冥器,单是她自己想要稳住心神就不是易事。压制在片刻之后,再一次被收服取代。 翀白素转身背对古琴,全神贯注的查看着冥器的动静,心下稍安,除了三件比其他略大的兵刃慢慢浮上半空之外,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牢牢的压制在原地。沁儿的控制力比起他预计过的要好上许多,突然远处的白骨出现一阵涌动,无数白骨向两旁涌去,仿佛受到威胁一般,飞快的分开。碎骨让开的地方,一道黑光出现在那里,黑光只有一线,无法辨认。 一股强烈得平生仅见的杀机平地袭来,勾魂!十指猛地一转,堪堪将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力量阻挡在两丈开外。冥器簌簌作响,似乎受到勾魂的牵引,纷纷浮起,莹光一时大声。 “我——”琴音为之一变,凌紫沁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心口窒闷就阻碍了她开口。 “沁儿!撑着点!不能停!”翀白素开口同时,脸色倏然变白,双手结出一朵小巧的白莲,掷向远处,直奔白骨中央的空地而去。黑光没有与白莲对上,向一旁侧过。 就在这时,琴音戛然而止,翀白素惊愕的回身看去,沁儿怎么会在此时停止? 凌紫沁同样惊愕的看向古琴,不时她不想弹奏,而是那张琴,不知为何琴弦全部失踪。 莹光瞬间转为血色,与此同时黑光向上从白莲上一跃而起,飞驰电掣般直奔两人而来。卷起阵阵阴风,裹挟起无主尸骨,冥器中也有不少被阴风带起。 “白素!身后!”凌紫沁顾不得什么琴,一步上前出手就是提升至极致的神力,耀眼的金芒以无法辨别的速度结成一座金光闪动的硕大盾牌,白骨冥器撞在盾牌上,顿时支离破碎。 黑光一个急转,向上跃起,随即向后翻动,堪堪停在大盾之前不到半丈远。 心口一个剧痛,让专注于眼前的凌紫沁猝不及防,金芒顷刻消散,双手捂住心口,向后面躲去。一块儿通体柔白的玉佩穿透紫裙,莹莹漂浮在半空之中。 凌紫沁终于明白,原来一直压在心口的就是这件东西……似乎,不…… 星眸用力睁大,死死的盯住那块儿玉佩,不是真正的玉石,只是一道虚晃的光影。 “绫罗归位!”翀白素顿时皱眉,厉喝一声,光影闪了几闪,最终消失。凌紫沁只觉得胸前一阵沉闷,再一次被气闷填满,回忆转醒,绫罗玉符,历任巫医神子的定情信物。 这件东西怎么会在她心口?难道真的像龙倾说的那样,翀白素就是用这件东西压制她? 大盾消失之后,黑光飘近,转瞬化作人形,“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声音说不出的熟悉,翀白素抬起头,眉头全部拧在一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翀白素伸手揽住身形摇摇欲坠的女子,来人算是他的熟人,至少也是朝夕相处几年光景,他虽然不是她的孩子,却受了她不少照顾,就连她的亲儿子也没有受过她那么多的关怀。 他认识她?凌紫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此地不是巫山,他怎会处处都有熟人?何况是在这种尸骸遍布的地方,难道巫医族是早有预谋?越想越觉得其中古怪太多,下意识就要推开翀白素,来人瞥了她一眼,让她停下所有动作。目光,如果那样冷淡的一瞥能够称之为目光的话,就是极少能够激发起她全神戒备的一眼,催动杀意挑衅她骨骼中每一寸的紧绷。 “与你无关。”来人的身形愈发明显,渐渐显出完整的身形,是一个身形小巧的妇人。妇人头发披散,衣衫上血迹斑斑,手腕被一副铁索铐住,腰间带着一个乌黑的令牌。 “她是何人?”凌紫沁调整着呼吸,她发现从妇人出现之后,周围的冥器似乎一个瞬间都安分了许多,不再发出簌簌声响。白骨也都在原地,上面的冤魂戾气全部蜷缩在地底深处。 她弹拨的琴声还没有这样的威力,何况用红尘中的纯净去拨弄冥器,本来就会有所削弱。 “沁儿,她是翀白羽的生母。”翀白素立即小声的向她解释道,因为白羽自出生就病弱,被翀宇潼送去草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妇人身边,直到妇人病逝,母子两人都没能再见上一面。倒是他,那是年幼,没有被发现身怀神力之前,在巫山上东奔西跑的玩耍,见过族长夫人不少次,但是他娘生前不放心他和妇人单独在一起。 巫山人人都知道当年的一段旧情,翀宇潼爱恋翀白素的娘亲,被屡次拒绝。后来他娘怀了身孕,巫医族向来不许与外人联姻,无论是世家还是凡人,都是族中禁忌,要受到重罚。他娘不肯说出男人是谁,盛怒之下当时还是少主的翀宇潼联手长老将他娘逼入禁地。 到后来,翀白素降生,他娘在围剿中为救他殒命,他重伤之下被送入神殿疗伤却意外发现身怀神力。从此以后,他那个从未出现的爹,也就被理所当然的视为巫医族某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人人都知道巫医族与外人通婚的下场,只会变得和酬剑山庄一样,生下不少骨血不纯的废人。翀白素身上纯正的莹白神力,被视为他娘没有私通的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不等翀白素说完,妇人就几次催促道,“快走,要说出去再说,你们快走。” 翀白素与凌紫沁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奇怪,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妇人身上。 “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妇人不耐烦的催促到,似有难言之隐,道道黑光从她脚下溢出。 凌紫沁目光一直盯在她手上的铁索处,“夫人为何不同我等一起离开?” 直觉这里还藏着什么,妇人不想让他们发现,所以一再赶他们离去,而且还是直奔翀白素而来。世家隐秘,生前尔虞我诈,身后仍是勾心斗角无数,翀宇潼的夫人出现在酬剑禁地? “你们到底要不要走?你们不走的话,我走。” 妇人根本不想答话,转身向白骨堆中走去,冷哼一声,“不想死就快滚!” 说完挥手间一道黑门出现在白骨中央,“从那里出去,就是剑池入口,快滚!” “夫人,跟我们一起走。”翀白素一手紧紧拽住凌紫沁,古琴在半空中闪烁然后消失。 凌紫沁觉得手腕一热,低头看去一个古朴的手镯环在其上,手镯很快变细,毫无光泽。 “少废话!”妇人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脚步,“我离开之前,如果你们还不走,就留下陪我!翀白素,别以为你仗着是神子纯洁之身,天下就处处可去,酬剑山庄为了今日已经整整等了二百年。你真以为你动不了这些冥器,它们就同样伤不了你吗?” 夫人的性情怎么变了这么多?翀白素心中生疑,正要再问,衣袖被凌紫沁拽住。 “翀白羽正在受罪,你不想他死,就跟我们离开。”妇人闻言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翀白素也惊愕的转过头去,凌紫沁面无表情,星眸层层冷芒,“我说,我知道翀白羽的下落,他就在这酬剑山庄的后山上。” 妇人掀起一道劲风,如利刃破空般扑来,“你说谎!白羽在千里之外的巫山上,他不久前才让我看到,白羽他和凌偌寒情投意合,才不会突然到这来。” 兄长的名字在这个时候被提及,如芒刺穿心,凌紫沁淡然开口,同时扯过翀白素,向黑门走去,“多久之前?最短也是十日之前。你信与不信,可以自行求证,翀白羽就在绝壁之下一处石洞中,被铁索困住,此刻奄奄一息。他让你看过?你真的相信‘他’?” 他是何人?翀白素被两女的话绕得有些糊涂,但是仍旧跟在她身后离开。妇人出现在这里,隐隐暗示着什么,酬剑山庄等待两百年暗算他,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放在一起,更是混乱不堪。但是在这里恐怕是问不出什么因缘,妇人急着离去,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不会骗我,整个禁地都在我手上,他敢对我儿子下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妇人略一沉吟,冰冷的目光瞪向凌紫沁道,“别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和雪焕。” “呵,事到如今,你还在替龙雪焕辩白,真让我刮目相看,果然是情到深处。”凌紫沁的语气讽刺至极,“白素,我们走吧,有人要做睁眼瞎,自欺欺人的躲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打破别人的美梦不是好事,就让她死在美梦里也好。” “沁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星眸一转,翀白素会意,扯住她誓要问个清清楚楚。他想知道这里到底藏了什么事,她的模样分明是要说给夫人听。 “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懂?”凌紫沁顿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翀白素,白眼飞过,耐性没有多少,“她与你有旧,现在想救你出去。但是之前与龙雪焕有约,十有***龙族主是她的旧情人,要她潜入巫山,为翀宇潼生下一子,也就是翀白羽以后会成为巫医族长然后再来个认亲的仪式,不费吹灰之力收入酬剑山庄。再来她身死之后,留在这里替龙雪焕镇守白骨冤魂,少说也要等龙雪焕百年之后,两人才能共赴黄泉。只要你看看她的手就知道了,南宫洛被铁索穿身而亡,这些铁索就是被她操纵。所以禁地发生了什么,至少有一半是出自她之手,只不过现在南宫洛成煞出乎她的意料,她担心龙雪焕会来找她麻烦,这才急着催你离开。我该如何称呼你?翀夫人?还是龙夫人?” 凌紫沁皮笑肉不笑,白骨堆中横行无忌,除去此地之主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 “你真的酬剑山庄之人?”翀白素屏住呼吸,立即向妇人的手看去,果见精铁锁链是从她手***现。酬剑山庄二百年筹谋,她竟是酬剑山庄送入巫山的尖细?如此说来,翀白羽自幼身虚体弱,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有如何?”妇人冷哼一声,“神族圣女,果然聪颖无双。比起翀宇潼那个蠢货要好得多,他到我死都不知道我是酬剑族人。还在我死后终生不续娶,可惜我死得太早,不然定能将巫山和白羽亲手送还给雪焕。” “翀白羽若不是翀宇潼的儿子,”凌紫沁十分肯定的说道,“翀宇潼岂会罢休?认祖归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你活着,只会逼得白羽无法立足。” “我怎么会害我自己的儿子!他只要知道我是他娘,至于谁是他爹根本不重要!”妇人挑眉,“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雪焕答应过我……” “他在骗你。”翀白素打断她的话,“骨血杂糅,你当年服毒对腹中孩子有害无益,白羽从出生到现在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而且,龙雪焕现在为了让龙倾的位置坐稳,已经对他暗下杀手,就在后山石洞里。夫人,你已经身死,白羽是你唯一的骨肉,难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 “你当我不愿意走吗?我是阴物,在红尘中无法立足,只要离开这里就会魂飞魄散,若不是雪焕将我的尸骨埋在这里,用万千骨血滋润,我又怎么会多活这些年?” 妇人皱眉,将信将疑。 “跟我们一起离开,我有办法将你带出去。”凌紫沁一抖手腕,古琴横在妇人面前。“好。”两人推开黑门,不多时下到石洞中,古琴一闪,妇人现身,扑倒在男子身前。“白羽!你看看我,我是娘啊!”翀白羽在昏昏沉沉中被妇人尖锐的哭声吵醒。 第三百七十四章 妖身难脱 第三百七十四章妖身难脱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龙倾与南宫洛的对决呈现胶着状态,突然半空中一道血光从天而降,南宫洛挥手打出巨大的血雾阻碍龙倾的视线,同时向上迎去,将从天而降的少女接在怀中。少女刚一入阵,整个后山的大阵顿时为之一变,血雾消失得干干净净,须臾黑风从不远处袭来,正是龙雪焕。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龙妤姝在半空中醒来,转瞬就被南宫洛一掌劈晕,“这小丫头来的正是时候,龙雪焕想不到你的女儿会落得跟我一般下场!妖身?她竟然也是半妖之人!好好好!今日就用她来还魂,龙倾——看看谁在我手上!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妹妹!” “放开她!我来!你要妖灵之血才能借尸还魂,我也可以!”龙雪焕冲上前去,被南宫洛的血光一拦,顿时向后倒去。再想向前冲时,被赶来的龙倾一把拽住。 “啊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呢!龙雪焕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呦呦,真是没看出来,你们父女倒是情深得很。”南宫洛一手拽过无知无觉的龙妤姝,挑衅一般掐住她的咽喉,修长锋利的指甲从少女下颌划过,一滴鲜血顿时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 “到底是你傻了,还是我听错了?你要来换她,你凭什么?你看看她,年轻又貌美,我占据她的身体,摇身一变就能成为一方绝色。她身上的龙家血脉可以保护我不再受你当年的诅咒,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再看看你,你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身子早就被那些女人给掏空了,我要你有什么用?你女儿可是个没***的小东西,干净得很。” 南宫洛冷笑道,伸出舌头在少女的伤口上舔着,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被她一番玩弄顿时又有新的血珠溢出。南宫洛两眼发红,每舔一下,身形就越是浑浊,渐渐的已有化作实体的兆头。她越开心,龙妤姝的脸色也就越是苍白,伤口缓缓扩大,血也月涌越多。 “让我来。”龙倾推开龙雪焕,径直走到南宫洛面前,不到一丈远,“我来换她,只要你放了她,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任何事,任何人,如你所愿。” 南宫洛挑眉,扯动少女的身体向后跃起,“任何事?我要你摘星星钓月亮,你做得到吗?龙倾,你这句话说得没有半分诚意。任何人?又是什么人?你连你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还想操纵别人吗?那你倒是说说,我要看凌紫沁死在我面前,受尽屈辱,死不瞑目!你做得到吗?” “我只能答应你我力所能及的事。”龙倾目光猛地回收,料到南宫洛一定会提到沁儿。 “你当然做得到!”南宫洛双眼一转,毒计上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要你与我共赴巫山。怎么样?龙倾,你若是不敢,就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龙妤姝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等我得了她的身子,一定先去世俗中青楼竞秀花魁,我相信凭她的姿色,只要敞开双腿,一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愿意好好疼爱她。妖灵在身,魂魄就不会真正灭去,到那时我所做的一切,她都会一样不差的体会。你说日接百客,她会不会崩溃?将这具身子全部让给我?” “你简直无耻!”龙雪焕气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南宫洛哈哈大笑,笑声尖利阴森,“我无耻?龙雪焕!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当年是怎么向我许诺的?别再跟我说什么酬剑山庄已经给了赔礼,那是你给南宫缎的,不是给我的!就算龙倾言而无信,不愿兑现当年的承诺娶我为妇,他与我欢爱一场,想什么代价都不付就脱身?你们想得美!告诉你们,如果龙倾今日不与我恩爱,我就立即杀了龙妤姝!” “好,我答应你。”龙倾逼上前去,“把她还给我,我一刻都不耽搁,立即从了你。” “不行!你不能答应她!”龙雪焕拉过儿子,“人各有命!” “这件事与她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龙倾挣脱他的手,“父主,当年这个错就是我犯下的,今夜应该由我了结。妤姝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替人受过!” “呵,果然如此,为了儿子可以牺牲亲生女儿,亏我还惊讶你愿意为了救她而死呢,原来都是假的啊!哈哈哈!来来,龙家小妹子,你赶快醒来听听你亲爹的话,他说你的死是‘人各有命’呢!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南宫洛说完,在少女头顶轻拍,龙妤姝幽幽转醒。 “哥哥!”龙妤姝一醒来,第一眼就看到龙倾,她一叫南宫洛立即冷笑着掐住她的咽喉。龙妤姝顿时被掐的窒息,片刻泪水连连,她刚刚被凌紫沁断了狐尾,此刻全身无力,连挣扎都少得可怜。 “放开她!”龙倾咬牙切齿,目光转暗,“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好啊,那你现在就将那些碍眼的衣服脱了吧,凌紫沁说她还是干净身子,没有与你如何,那就让我替你未过门的妻子好好检查一番,看看龙少主这些天来有没有不安于室!” 南宫洛一席话,让三人齐齐变色,龙妤姝的眼泪掉得更凶,怎么能因为她让兄长受辱? “不肯吗?”须臾,南宫洛见龙倾额间青筋暴起,火上浇油道,“很好!” “这双会骗人的眼睛还留着干什么?”话音一落,伸手锋利的指甲向少女的双眼抓去。 后山石洞。 “娘亲?你也被他们抓来了?”翀白羽幽幽转醒,面前的妇人让他悲喜交集,“娘!娘!” 母子两人抱在一起,牵动铁索顿时一片轻响,妇人如梦初醒挥手间铁索寸断,翀白羽脸色惨白,腰间颈间的伤口极深,被锁在地面上许久,如今就连站立也无法,妇人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但是刚起身,就因为腿上失去力道向一旁倒去。 凌紫沁转过头去,不忍看母子相认的那一幕,翀白素却没有留给他们更多时间,立即将眼前的形势告诉给翀白羽知晓。连同酬剑山庄逼迫凌紫沁之事,一并说出的还有翀白羽的身世,他娘亲当年早亡的秘密,以及很多世家中的纠葛。翀白素尽量说的言简意赅,但是凌紫沁还是听得不时皱眉,酬剑山庄与巫医族的纠葛由来已久,两边都各自安插探子,其间无数血腥事不足为外人道。听到最后,她突然想起远在巫山的兄长,不知凌偌寒此时如何。 “什么?娘亲!你是酬剑族人?”翀白羽一时间难以相信他听到的,直到妇人重重点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骗我爹?你嫁给爹生下我,就是……为了颠覆巫山?你……你……” 血色从翀白羽唇角滴落,心如死灰,他从小到大爹不亲娘不爱,原来一切都不是没有理由的。爹最终还是认下他这个儿子,为了救他不惜身受重伤,可是她却从头至尾都在骗他! “白羽,现在不是追这些陈年旧账的时候,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立即救治,否则可能会留下病根。护阵一时半刻无法解开,你和夫人不能呆在这里,酬剑山庄应该有密道一类的地方,夫人先带你离开,我和沁儿随后就到。”翀白素快刀斩乱麻,他们的恩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算清楚,何况夫人过世多年,此时只是鬼魅,翀白羽总会原谅她。 “不!我不走!”翀白羽突然抬起头来,“我是、我竟然是个,呵,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巫山?我是个骨血不纯的杂种!如果爹知道他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儿子,是个没用的杂种,他……我不会回去的。我再也回不去了,翀白素你走吧,带着凌小姐赶快离开这里!” “白羽!”妇人急了,听出儿子的意思是打算死在这里,顿时泪眼婆娑扑向他。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样一个娘!我娘她、她——”翀白羽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刻骨锥心,“她是巫山女子,暗恋我爹多年,爱之深无法接受我爹心中另有别人,才会服毒,生下我之后,不久就辞世,被葬在巫山一处鸟语花香之处。” “白羽。”妇人痛苦至极,她自幼就迷恋龙雪焕,为了能够多见他一面,小小年纪就跟在长老们身边端茶递水,吃了多少苦头,才得到爬上他床的机会,一夜春心,只是匆匆了事。龙雪焕当年尝过无数美人儿,对她这样的小丫头根本没有多少兴趣,倒是看中了她的聪颖懂事,将她委以重任。所谓的重任,就是将她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床上欲予欲求。 她从没有一日真正爱过翀宇潼,怀上翀白羽时她因为得知龙雪焕又有新人,而且恩爱非常,这才一时气不过,愤而服毒。可是现在她真的后悔了,她死后才看懂,原来龙雪焕从来就没爱过她,只是利用,直白得令她无话可说。她真正的亲人,只有白羽一人,她的儿子。 “要我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白羽,我是你娘,不要恨我。别恨我,当年之事,都是我的错。”妇人跪倒在地,哭得回荡在石洞内,令人闻之不忍。 “想让我原谅你,永远不可能!”翀白羽斩钉截铁,“不过,如果你撤去护山大阵,送他们离开,我就当从没见过你,放你一条生路!” “翀少主,她……”凌紫沁闻言皱眉,转身正要劝说,立即被翀白羽打断。 “凌小姐,我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巫山,我爹他,”脸色一变,“翀族主他这一生没有留下后人,巫医族千万百姓,从今尔后就交还给神子翀白素保护,他的安危重于一切。” “好,我这就去打开护山大阵,羽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也就安心了。” 妇人说完,一个转身冲向石洞出口,再未回头。 翀白羽猛地闭上双眼,一拳捶在石墙上,血泪逆回心底,他的出身比起翀白素那个父不详还要见不得人。命运果然捉弄,他们平日里斗嘴最多的就是出身,没想到最后他自己的娘,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不对,”翀白素突然脸上变色,一把拽过翀白羽,“护山大阵是因为抵御南宫洛的血煞而开,血煞不除,如何能开?你!你刚才……” 话未说完,凌紫沁也反应过来,两人顿时向着石洞出口飞奔。 翀白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血煞?脸色骤变,也拖着身子向前移去。只一步就摔倒在石洞中,“娘!”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南宫洛正要动手将少女置于死地,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血光径直扑向她,杀机难掩,两道血影顿时战在一起。 “怎么回事?她是何人?”龙倾定睛看去,那道血影依稀能看到是女子身形,而且缠斗的越发狠戾,却是毫无印象的陌生人。 “不用管她!快去救妤姝!”怎么会是她?龙雪焕心头一紧,恐怕事有蹊跷,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不是一直无法脱身白骨陷坑吗? “哥哥!”被两道血影夹在半空中的少女发出凄厉的尖叫,龙倾一跃而起,脚踩黑云向她冲去。南宫洛冷笑连连,立即将龙妤姝挡在身前,妇人来不及收手,一掌正中少女腰间。 龙妤姝惨叫一声,顿时呕出一大口血来,血洒禁地,猛然间血雾又起。妇人略一停手,又挥掌相向。 “停下大阵!快住手!”龙雪焕的呼唤声,被一心求死的妇人置之不理,她的目光落在龙倾和龙妤姝两兄妹身上,暗生怨怼。 她为他一生葬送,他的儿女长大成人,无不是人中龙凤,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却成了废人,而且根本不认她!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放下她!南宫洛有什么恩怨你冲着我来!”龙倾飞上,黑光与血芒斗在一处。 南宫洛边还手,边拎着龙妤姝左摇右摆,抵挡两人的夹击,“冲你来啊?我好怕啊!谁知道你龙少主这些年来上过多少女尸,会不会把脏病传给我啊?再说,我已经把条件开出来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脱光救妹,关我什么事?你想救她,容易得很,只要你此刻立即与我欢好,我马上放人。不单放了她,还助你一统世家如何?我可是血煞,常人难敌,就算是你的小情人,失去龙骨之后,也未必是我的对手!龙倾,你还是信守承诺与我成婚吧!啊哈哈哈哈!” “好!只要你放了她,我就与你成婚!”龙倾面沉似水,南宫洛手下未停,依旧杀招无穷。 凌紫沁和翀白素刚从剑池那边赶来,抬头就听见龙倾对南宫洛高声承诺,顿时脸色一变。 南宫洛向后跃起,放声大笑,“龙倾!你回头看看谁来了?啊哈哈哈哈!凌紫沁,你贵为圣女又如何,龙倾宁可娶我一个女鬼,也不愿意娶你!” “沁儿!我……”龙倾惊觉身后来人,连忙转身,脸色难堪。 “我与龙少主本就不是南宫小姐所想,既然龙少主话已至此,过去事不必再提,紫沁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气闷压在胸口,凌紫沁每一个字都说的极慢,无论她之前与龙倾究竟是什么关系,亲疏远近都成为过去。 从龙倾亲口答应迎娶南宫洛的那一刻开始,她和他就只能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许他们原本就没有她臆想中的那么亲密,所以他才能出口要对另一个人负责的话。 “不!大嫂!你不能这样!”半空中的龙妤姝惨叫一声,“哥哥都是为了我才会……” “龙小姐,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与我幼弟的婚事,要等他亲自与你做个了断。我凌家本是红尘俗物,不敢高攀世家名门。”凌紫沁面沉似水,她一开口,龙倾和龙妤姝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倒是翀白素在一旁笑得开怀,浑然不觉别人怒视。 “紫沁丫头,老夫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如此草率,对他们并不公平。”龙雪焕挺身而出,他深知龙倾的性格此时绝不会当众出尔反尔。 眼看那翀白素站在一旁笑得狐狸样,一副心怀鬼胎的德性,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龙前辈,此事并不草率,长姐如母,我弟弟凌洛斐的娘亲茗夫人已经辞世,我爹凌将军向来不过问府中杂事。洛斐的婚事是我与龙少主约定,今夜退婚,也是当面,只要酬剑山庄无人走漏风声,令爱的名号自然可以保全。至于我,我与龙少主之间,并无过礼,盟婚之事只是你们一家之言不足为信,我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曾经与谁有过有过什么,过去既然过去,旧事何必重提?我今日是我,明日是何人,要待明日再说!”翀白素听完脸色微变,咬着下唇没有做声,他可不打算在人前与她对质,家事放在后面再说不迟。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再脱纠缠 第三百七十五章再脱纠缠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好,我答应,妤姝和凌公子的婚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永不提起。” 龙倾一字一顿,看着那双令他沉迷不悟的星眸,向她承诺。 “哥哥!我!你不能给我退婚!我喜欢他!我不要退婚,绝对不行!你们谁也不能给我退婚!凌姐姐我不要被退婚!我不要别人!我会好好和他在一起的!求你!求求你!”龙妤姝在半空中剧烈的挣扎起来,南宫洛用力一抓她的衣衫,撕拉一声衣衫不堪蹂躏,突然撕裂,龙妤姝坠下。 几人同时出手向少女追去,凌紫沁后发先至,紫芒如绸似锦,顷刻将龙妤姝带到身后。南宫洛转瞬扑到面前,凌紫沁不退反进,左手立掌向前,夺目的金芒由掌心激射而出,与血光向敌,爆发出刺眼的道道光华,整座禁地上空的大阵顷刻撕裂。 妇人闷哼一声,大阵与她共存,阵毁人亡,但她浑不在意,身影一晃又向着南宫洛扑去。南宫洛没料到失去龙骨的凌紫沁体内神力仍旧如此凶悍,尖叫一声向后面闪去,正好被妇人迎面击来。 “啊!”南宫洛被打中,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血色褪去,一时间又变回灰白色虚影。妇人穷追不舍,南宫洛立即反身逃窜,一时间两女又斗在一起,血光重叠交纵,旁人无法近身。 “姐姐!”龙妤姝这才从九死一生中回神过来,哇的一声大哭不止。 凌紫沁将她抱起,交给随后赶来的龙倾,“带她离开,妖灵易怒,趁着还没有惊动她,快走吧。这里交给我。” “紫沁,我刚才那些话,不能当真。”龙倾终于抓住机会,将想说的话低声出口,话音虽无刻意温柔,却也柔和至极。 凌紫沁面无表情,“那些话,是哪些话?龙小姐的婚事,还是你与南宫小姐的旧事?龙倾,如果言而有信对你来说太过为难,至少你我之间不必再如此牵扯。我说过,过去事我已经不记得,今日的凌紫沁,想要做回寻常女子,不想插手世家之事。如此,龙公子可曾听懂?” “那么,等我将这些事全部了结之后,你可否愿意再与我相识一场?”凌紫沁耳边传来他温润的请求,再相识,她遇见的难道就不是今日之人吗? 目光转瞬上扬,落在半空中的血影身上,“龙倾,你知道那个妇人是谁吗?” 龙雪焕闷咳一声,“此事与龙倾无关。” 凌紫沁蓦的收敛视线,神色如常,转向龙雪焕时疏远有礼,“前辈说的极是,确实与龙公子无关,毕竟前辈将她推到别人怀中时,龙公子尚未出世,如果不是我多此一举,也许他们终此一生也不会有相见的一日。只是前辈也别忘了,你当年不曾给她机会,百般利用令她丧命,我今日与她的独子交好,虽然没有立场替她出头,但是至少我能做到与她的仇家保持距离。我不怕你们,可是我也不需要龙家的宠捧,所以这个机会,我决定不给龙公子。待此间事一了,我与龙家天各一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一点关系。” 龙倾皱眉,“她究竟是何人?” “她,是翀白羽的生母。”凌紫沁低声开口,目光直逼龙雪焕,“龙族主曾经的枕边人。” “不!不能这样!”不等龙雪焕和龙倾再说,龙妤姝挣扎着探头出来,“紫沁姐姐,我不要和洛斐分开!我要嫁给他!我是他的未婚妻,你不能这样对我!姐姐,我喜欢他,我是认真的,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是无辜的,姐姐你不要扔下我,我要跟你们一起走,我要嫁给洛斐哥哥!” 凌紫沁下意识皱眉,如果没有龙倾诓骗她在先,那么龙妤姝确实是洛斐未婚妻的不二人选,只是今日她和龙倾已经彻底翻脸,酬剑山庄的种种居心叵测被她尽收眼底。龙倾是龙雪焕最钟爱的儿子,得到他的真传不足为奇,龙妤姝虽然年幼但心机也不是寻常名门望族娇生惯养的女儿可以比的,洛斐心性纯良放在这种人身边,迟早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凌洛斐不只是她的幼弟那么简单,他更是凌辰赟唯一的亲生骨肉,她不能让他去冒那个险。 “龙妤姝,你已经被退婚的还有什么好说,洛斐的兄长和师父都是我巫山之人,他日后身份崇高,迎娶的无外乎是我巫医族的绝色佳人,你连做妾恐怕都没有机会,毕竟我族不与外人通婚,你想等就只能等到下辈子了。还有,凌洛斐今日若在,他会亲自退婚,这是他亲口所说,你若不信,可以等到再见他时自行去问。你做的那些荒唐事,栽赃陷害,致人非命,他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为了你,三番五次在族人面前掩饰,已经给足了你颜面,是你自己不惜福,才会闹成今日这样。就算你们的婚约还在,只要他不娶你,便是名存实亡,终究做不得真,他愿意退婚,又是选在你家,已经为你考虑周全,不想为外人所知,落了你的身价。你好自为之,也别再口口声声说爱他一世,反倒像是他不顾你的情分,故意为难于你。就算情深缘浅,世事常有,你还小,总会遇上第二个男子让你动心,时日久了会忘的。” 翀白素笑得清浅,目光落在龙倾腰间,那根竹节仍在,他想杀南宫洛轻而易举,不动手莫非是仍有余情? 凌紫沁不动声色,心知这些话翀白素不是说给龙妤姝听的,而是说给龙倾。龙妤姝再精明,酬剑山庄的种种算计也是龙雪焕父子幕后安排,她不过一枚棋子,如今心思被人识破,再说情深不悔实在太虚伪。 “妤姝,这件事不许再提。你——”龙倾沉声开口,威压徒增,“从明天开始,就回房静思己过,不传功法,不许离山,凌小公子未成家立业之前,你不得许婚旁人!” 凌紫沁挑眉,对上龙倾的眼眸,淡然开口,“不必如此。” “这是龙某家事,教妹不严,是龙倾失于管教。她一日不改,就在这山中常伴孤灯,好过下山害人,还污了酬剑的名号。”龙倾一瞬不动的看着她,就算他没有机会,也绝不会让妤姝跟他一样错失所爱,这一步他必须狠下心来。 “我听哥哥的话,”龙妤姝的眼泪如珍珠滚落,转头看向凌紫沁,“紫沁姐姐,请你在洛斐……凌公子大婚之日,为我添一副碗筷,就当是妤姝奢求了。” 说完推开龙倾,转身向前院跑去。 “妤姝!你这是何苦!”龙雪焕脸色微变,追着女儿离开。 龙倾刚要开口,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妇人被南宫洛一道杀招正中眉心,跌落地上。凌紫沁腾起一步上前去接,妇人落地,抽搐片刻再无声息。翀白素快步走上前来,刚要伸手查看,妇人容颜枯槁,化作一片灰烬。 “哈哈哈哈!龙倾!想不到你酬剑山庄驯养的鬼魅如此没用?竟然抵不过凡世一滴精血,”南宫洛纵横在血雾之上,冷冷笑道,“知道这滴血从何而来吗?这是你爹为了留住她,特意点在她眉心保命用的,至于今日,它落到我手上,你猜我会用它来做些什么呢?” 话音一落,整个后山禁地地动山摇,无数白骨尸骸从地底钻出,曾经被妇人掌管的白骨冤魂,此时失去原主,尽数被血煞阴魂的南宫洛操纵,向三人袭来! 寒月城外,兰若大营。 自从那次巡夜过后,凌洛斐就寝食难安,虽然沐璇时常故意刁难,令他筋骨疲惫,但是只要一闲下来,凌洛斐就觉得心烦意乱。到最后,情况越发明显,连沐璇都看得出来,不得不强行命令他停下修炼,以免走火入魔。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凌洛斐从小床上坐起,冷汗遍布,睡了不到一刻,梦里又是龙妤姝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是相较于往常,这次的哭声似乎格外凄厉。如利刃剜心一般的疼痛,而且这一次不比寻常的是,他感同身受,落在她身上的疼痛,他也在慢慢品尝。胸前,身后,剧痛不止,凌洛斐站在铜镜前褪下上衣,没有伤痕,也没有淤青,但是即便他此时已经醒来,剧痛仍然在。 “很独特的嗜好。”沐璇从外面回来,刚进大帐就看到凌洛斐半裸着上身站在镜子前揉胸,脸色就是一变。不用说,少年光洁的背部脊背犹如凝脂,没有一点瑕疵。沐璇皱眉,他前后只走了不到一刻,凌洛斐的举止如果不是中邪,那就是被人下药了。 大步上前,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哪里不舒服?” “没有。”凌洛斐只顾着身上的疼痛,没有留神到映在镜子里的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惊心,但是沐璇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脸色比鬼好不了多少。”沐璇冷哼一声,“把衣服穿好,别以为你病了就能逃走,我不会送你去就医,你死了就跟外面的尸体一样,纵火焚烧,尸骨无存。现在是夏月,想把全尸运回云陌安葬,走不到一半就臭了。你聪明点,就别抱那个心思。” 凌洛斐穿好衣服,安静的坐在小床边上,不声不响的模样让沐璇担心他是不是真的中邪。兰若大营里有的不只是将士,更有他从都城带来的巫师,名义上这些巫师只是战前占卜吉凶,但实际上他们暗中保护着整座大营。 “凌洛斐,你最近都很不对劲。”沐璇处理完手上的军情,发现少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凌洛斐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始终没有睡下。 沐璇又唤了他几次,发现少年全无反应,立即掀起布帘命人将营中的大巫请来,大巫不多时就赶了过来,从衣袖中取了把黍米,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将黍米熬粥喂凌洛斐吃下。不多时,凌洛斐呕了几声,吐出一口污血昏了过去。大巫解开他的衣带,沐璇上前,发现少年胸前和后背上都是青紫瘀痕,立即勃然大怒,却被大巫拦住。 “太子殿下,这并非蛊毒,也非巫法,而是世家奇毒,如果我没有看错,公子身中的毒物应该是酬剑山庄的情有独钟。”大巫皱着眉,“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许来历,但是此毒既然已经发作,定然是原本两情相悦的男女之中,有一人做出背诺绝情之事。此毒发作,则两人同时垂危,看他刚刚发作,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不过最长不过九日。” “能不能解毒?”沐璇仔细看了看那些淤痕确实没有肿起,外伤的话不会如此快的消肿。 “能,”大巫立即借口道,“此毒并不凶险,只要中毒男女合欢,一刻可解。” “都出去。”沐璇皱眉,大帐中众人立即收拾东西鱼贯而出,大巫走时摇摇头只剩叹息。 “你也不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吗?凌洛斐,亏得我还觉得你是凌家人中稍微聪明的那个,没想到你早就被酬剑山庄的女人耍得团团转。”沐璇坐在小床边缘,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将凌洛斐的上衣重新系好,“本来留下你,是为了有借口再见紫沁一面,她出了东海之后,就与皇族失去关系,我安插了多少眼线,才亲自将你抢回来。呵。” “总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吧。”自言自语最后变成一声叹息,沐璇招来心腹,四人领命,然后将凌洛斐乔装打扮一番抱进马车。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兰若大营身后飞驰而过。 巫山,禁地门外。 天岁老人站在禁地入口前,转过身来,正对凌偌寒。 “师父,我……”凌偌寒步履匆匆的走向草庐,呼吸急促,脸色难看。 “谁让你离开神殿的!糊涂!”说完挥袖间卷起一阵劲风将他带起,直接送入禁地藏好,凌偌寒来不及说明情由,就看见不远处四道黑光一闪而过,转眼间就到了天岁老人面前。 四人正是四位平日里甚少出现在人前的长老,凌偌寒全身被劲风禁锢,藏身在禁地入口不远处,看着他们的身手,不由自主的皱眉,巫医族人出手怎么会是如此光亮?黑色? “天岁,交出他,我等就放你一条生路。”为首的长老脸上有一层隐隐的黑光浮动,夜色已深,凌偌寒看不清他的五官,像是隔着一层黑纱。 “老夫的徒儿,凭什么交给你们?”天岁边说边动手驱使禁地前的大阵,一时间白光大盛,五个人各占大阵某个阵眼上,凌偌寒咬紧下唇,额间冷汗连连。 如果不是在清凝镜上看到翀白素有性命之危,他也不会连夜赶来向师父求救,他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原本以为一切万无一失,可是他没有察觉身后还跟着四个黑影。 “你的徒儿?好一句你的徒儿!”又一人开口,声音喑哑至极,“不过就是少主面前的一条狗,也敢自称是弟子?哼!天岁,既然你说他是你的徒儿,那我倒想问问你教过他什么?就是教他怎么讨好少主,然后爬少主的床,让少主为了他魂儿都丢了吗!” “血口喷人,他们清清白白,何来的爬床?”天岁手下不停,无数白光从大阵中冲起,攻向每一个长老,长老们也不甘示弱,纷纷还手,一时白光黑芒颤抖在一起。 天岁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倒是你们,既然明知道他与少主白羽的关系非同寻常,今夜前来所谓何事?难道你们到今日还觉得除掉一个男宠就能让白羽接受你们的蠢笨子女!当真可笑至极,就算没有凌偌寒,巫医族年轻貌美的男女成百上千,他也不会中了你们的计!” “笑话,不是我们的人还敢碰少主,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吗?”为首的长老冷笑不止,“当然是有一个就杀一个,抓住一双就除掉一双!那个凌偌寒,身上根本没有神族血脉,若非翀白素保着他,他如何能进得了神殿?只要他今日能够进得了神殿,我等就承认他的身份,否则,别说是留在神殿,就连巫山他也没有资格呆!圣女当然值得世家讨好,但是一个不知来路的野小子,也想在神殿有一席之地,分明是痴心妄想!” 五人斗在一处,转眼间百招一过,没有一人落在下风,堪堪斗成平手。 凌偌寒试着从劲风中脱身,师父尚有余力,只要他能够在禁地中自保,多出的这份力量很快就能打破僵局。“想见凌偌寒,可以!”天岁怒斥一声,“尔等将我这把老骨头粉碎,自然可以见到我徒儿,否则就是痴心妄想!你们真的以为没人知道你们的来历吗?酬剑山庄百年筹谋,果真是心机极深!”他话音一落,四人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强悍的杀机,不等回头迎击。踏月而来的翀宇潼已经痛下杀手,扬起的双手牵动天岁在地上引动的法阵,两相夹击向着四人而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宫斩落 第三百七十六章南宫斩落 巫山,禁地入口。 四名长老在天岁老人和翀宇潼的围攻下,很快不敌,四人身上的黑光越发稀薄,到最后其中一人身形迟缓,被巫医族长带起的掌风劈中面门,顿时痛叫一声向仰面倒地。被他的落败牵连的三人在阵中没有任何优势,被两人一一攻破。 “束手就擒,老夫里留你们一条狗命!”翀宇潼沉声力喝,四人对视一眼,纷纷咬牙不肯屈服,片刻之后脸色铁青,身中奇毒而亡。 “可恶!”天岁老人收了大阵,四人已经死的十分彻底,再也救不回来。 危机一解开,凌偌寒立即被劲风送出,送回天岁老人身边。 翀宇潼打量了一番,皱眉不语。 凌偌寒略整衣冠,向二人道谢。 “不必多礼,这几人在我族隐藏已久,平素又专心闭关修炼,少有出行,算是德高望重,如今一死留下的烂摊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翀宇潼暗自头痛不已,其实也是怪他。那些年为了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屡屡找人麻烦,后来还连累发妻撇下儿子早早离世。若非他心有旁骛顾不上族里要事,把一切都交给长老们打理,也不会大权旁落,待他回山,专心照顾白羽,这才发现酬剑山庄的探子不知何时,纷纷身居高位。 “如果族主不嫌偌寒愚笨,我愿意为巫山尽绵薄之力,肃清他们的剩余势力。”凌偌寒的脸色在夜色中显出几分冷冽,杀机笼罩,在他身上不是阴森,而是比月色更加清冷的凝结。 “大乱在即,不能自乱阵脚,偌寒,这件事就由你主导,你留在巫山不是一时短暂。”天岁老人开口,凌偌寒立即会意,他留下,以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族主的认可。 “徒儿明白,绝不会让师父和族主为难。”天岁开口,其意不言而明,就是让他认下身份,是他的徒儿。 “凌公子,与老夫同去书房,族中杂事纷纭,也是时候该告诉你清楚。”翀宇潼挑眉,听出天岁暗示凌偌寒与翀白羽的情之真假,心里免不了有几分苦闷,倘若他的儿子是女儿,正好可以将巫山托付给凌偌寒,就算原本是两个小东西玩的小心机,他也能让他们变成真正的神仙眷侣。 而今,东海圣女之事了结,儿子不辞而别,凌偌寒此人非亲非故实在不好处置。只能寄希望于白羽这一次远行顺利,能够辅佐神子夺回圣女。 至于凌偌寒究竟是不是可以托付儿子白羽的良人,还要等一切结束之后才能知晓。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巫山脚下,翀宇潼停下脚步,“偌寒,老夫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对白羽,到底什么心思?白羽那个孩子,一生坎坷,老夫欠他太多,他于男女之事始终没开窍,老夫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族主一语,凌某可以随时离开。”凌偌寒与他对视,“我对师兄,心生怜悯。不知此情,是否于理不合。” “我儿白羽,对偌寒你存的恐怕不是这份心思,你可曾想过他这一次去酬剑山庄本可不必。”翀宇潼不想逼他,可是他怎会不知儿子的性情,白羽就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倘若儿子不是无法割舍也不必远远逃开。 “偌寒,知道。师兄是因我才不得不动身,倘若师兄有三长两短,偌寒决计不会独活。” 虽然不想同翀家父子有更深的纠缠,但是凌偌寒在事实面前还不至于要逃避,翀白羽是个没有在世事中磨砺过的人,心性不坏,虽然免不了有些小性子,但是纯良在内,此去必然不是龙倾等人的对手。 但是让凌偌寒疑惑的是,翀宇潼明明知道少主远行凶多吉少,为何还要让他离开? “白羽将你留在这里,就是希望你一世平安,这是他的心意,老夫也不会为难于你。”翀宇潼长叹一声,“罢了,等他有命回来再说也不迟,如今巫山要铲除酬剑族探子之事,就交给你负责。你拿捏尺度,不要人心惶惶就好。族里杂事有不懂之处,尽可以请教其他长老。” 凌偌寒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不知道翀宇潼怎会如此容易的过关,他当真信任他? “族主,我在清凝镜中看到神子遭遇不测。”微一沉吟,凌偌寒决定将这件事说出来。 翀宇潼缓缓摇头,“此事不能当真,你可知清凝镜是上古神器,成于造世之神九虚手中。此物在人间只有两人能够看清真相,一来是红尘之主,二来就是还转地仙。古书虽是如此记载,但是何人为红尘共主?无外乎人间帝君。世家之力,没有极大的变故,恐怕都不会有称帝的一日。至于还转地仙,千年中只有一人,那人清心寡欲,俗缘早断,太叔仙人根本无视于种种幻象,能破一切迷障。凡夫俗子看不清镜面,不会为其中种种幻象所迷,怕的就是你这样,因缘际会之下,能够看清镜面,却从里面看出不真不实,之后裹足不前误了修行。” “如此说来,那些全都是幻象?我看到神子从万丈绝壁上跌落,下面是滚滚熔岩……”凌偌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翀宇潼不耐的打断。 “无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都是幻象!”绝大多数确实是幻象无疑,但是攸关历任神子身亡的秘密,就绝对是事实,翀宇潼皱眉,力叱凌偌寒的同时,深知翀白素的死期就在眼前。 “我知道了。”凌偌寒面上答应下来,心中疑云层层涌起,他看到的或许是假象,但是有备无患,最好还是提醒一下翀白素不要靠近。 两人分开后,凌偌寒立即招来神殿侍者,手书一封让他立即启程将信务必亲手交给翀白素。侍者匆匆离去,只留凌偌寒一人站在巫山顶上,任由夜风吹乱了他的发。 酬剑山庄,后山禁地。 南宫洛被龙倾和凌紫沁联手打落,血雾层层弥散开来,龙倾皱眉落地,察觉到自从妇人魂飞魄散之后,整个后山禁地的大阵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你终于要杀我了是吗?龙雪焕杀我的时候,你抱着神族圣女日夜亲密,忘了我们曾经的一切,现在轮到你亲自来送我上路了是吗?”南宫洛抬起头,匍匐在地上,滚落尘埃却没有起身。泪眼朦胧的望向龙倾,眼角眉梢都是哀婉。 “你我之间,本就没有过什么。南宫洛,你若不贪恋男子精元驻颜有术,就不会中计,不过各取所需,你不算委屈,关押你是三大世家共同决定,龙某当年不过一庶子,一人无法手眼通天。”龙倾淡然开口。 他终于认了那件事,凌紫沁没有一点意外,听到他曾经拥抱过别人在怀,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是世家少主,身份尊贵至极,不亚于人间皇族。 强权总是被掌权者用来满足私好,是惯例,也是权利。 “你就没想过我为何滞留不走?”南宫洛突然恨恨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我在死后还不得安生,非要见你一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知道,鬼话连篇向来都是你的拿手绝技,你的话,倘若没有人证明,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龙倾沉下脸来,为了成为人上人,他做过的事确实见不得光。 “我怀了你的儿子,可是他没能活过禁地天雷,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南宫缎,翀宇潼当年曾经送我灵药,龙雪焕只字不提,是为了保护你。” 南宫洛的每一个字发音都轻的像是会被夜风瞬间带走,可是她每说一个字,龙倾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你说谎!”声音没有颤抖,却比颤抖还要难听,低沉愤恨。凌紫沁闻言看去,一晃神似乎看到龙倾全身上下都被黑光层层裹住,是她的错觉吗?直觉这时的龙倾,才是真正的他。 “我有没有说谎,你无需从我这里知道,龙雪焕会告诉你一切。”南宫洛从地上坐起,虚影变得越来越虚,“我在这里等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没有说谎。自我得到龙家精血之后,只有龙家人才能彻底杀死我。” 灰白的虚影抬起头,声音阴冷低哑,“动手龙倾,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死吗?只要我一死,你当年与我的旧事就会被世家掩盖,你可以选择你爱的女子,喜结良缘。再也不会有人用你的少不更事做借口,伤害别人了。动手!” 最后两个字,隐隐有破空而来之势,龙倾面沉似水,一时没有察觉异样。凌紫沁皱着眉,南宫洛一心求死是件太奇怪的事情,她以为今夜之事要死战到底才会收场。 “凌紫沁,龙倾孩儿的尸骨,就在墨书族的旧宫箜井中,你若去……”南宫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实在难以听清,凌紫沁下意识的向前走去。 突然,血色冲天而起,凝成一柄巨大的利剑,向凌紫沁斩落,南宫洛的笑声阴森骇人,虚影顷刻消失。 “沁儿身后!”阴风一起,翀白素厉喝一声,“破!” 同时咬破舌尖,三滴血向她飞去,血色顷刻化为莹白柔光挡在凌紫沁身前,利剑转眼间劈落,劈砍在白光上,生生将白光护阵劈碎。翀白素闷哼一声,鲜血顿时向着唇角滑落,南宫洛此时的杀机已经远远超过他能驱使的生机。 “受死吧!”南宫洛的尖声嘶嚎从四面八方向两人涌来,翀白素美眸转冷,一把将凌紫沁抱在怀中,撑起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吼道,“龙倾,东青三分!全力!” 龙倾脸色一变,咬牙出手,不再犹豫,一招用尽全力,但是他没有听从翀白素的安排,而是向东北微偏之后,飞身上前,挡住血剑炸裂前的最后一点余威。 南宫洛化身的血剑炸裂,龙倾在最后瞬间挡在利刃前,南宫洛的怨气冲过他的身体,尖叫刺耳。 龙倾全身受创,两眼一黑不知后事。翀白素被向后仰去的龙倾压倒在地,好在他身上本就狼藉,此时多了几分尘土倒也不觉如何,凌紫沁被血煞的余威当头罩落,遍体生寒,一时间无法动弹。 巨大的尖叫声,引来了山庄中的众人,趁乱赶去的冷瞳将翀白羽从石洞中偷出,藏好之后,又赶回时三人已经被山庄男女七手八脚的抬去明月阁疗伤。 漫长的一夜终于沉沉过去,凌紫沁全身酸软的泡在温热的药桶中时,天际微微泛白,不多时骤雨倾盆落下,这一下就是整整两日。不只将后山禁地的血色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将千年来暗藏在禁地地下的白骨陷坑冲出,暴露在众人眼前。 龙倾昏迷不醒,龙雪焕执掌大局让族人分工合作,将白骨从山上抛落,万丈绝壁之下,是一条急水。在几位长老的监督之下,没有一人胆敢将冥器取走。龙雪焕亲手将冥器全部毁去,每件冥器被毁时,都会溢出一道凶戾的尖叫,山野震动,族人无不心之惶惶。 后山崩塌一小半,剩下的剑池纹丝不动,龙雪焕处理完杂事之后立即去了天星阁,天星石上出现一道血痕,是大凶之兆。翀白素拖着疲惫的身子被龙雪焕请去查看龙倾的伤势,凌紫沁在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时得到了难得的休息,沐浴干净那些血迹之后就睡在木桶中,一睡就是两日。 她醒来时,人在天星阁,床榻边缘坐着梳洗一新的翀白素。 “沁儿。”她一醒来,翀白素就立即低头将她搂在怀中,凌紫沁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他的怀抱比起晚秋冷风还要冷。 下意识推开他的手,“现在是什么时候?” “午时三刻,沁儿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翀白素习惯性的忽略她的躲闪,坚定的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脉象平稳有力。 “没有。”沁儿,凌紫沁心底闪过不悦,曾经亲密的爱语在经过龙倾的骗局之后,让她永远不想再听到。 翀白素立即察觉出她情绪上的变化,“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那就说。”凌紫沁微眯双眼,向床榻内侧躺去,依旧觉得疲惫异常。她有多久没有休息过?好像是经年累月,一场又一场的折磨。 “洛斐他在路上被歹人劫走,当时我以为是龙倾暗中搞鬼,但是今日看来未必如此。沁儿,等你身子一好,我们就立即动身离开。” 凌紫沁皱眉,边说边从床榻上起身,“为什么现在才说?算了,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翀白素苦着脸,将当时的情形仔细讲述一遍,凌紫沁听到鬼镇两字,思绪不由自主的转向汐夷。 如果是兰臻…… 零散的碎片猛然逆转,一幕幕香艳至极的场景迅速在眼前掠过,凌紫沁脸色绯红,半晌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 “沁儿在想什么坏事,脸红的这么厉害。”翀白素揶揄道,同时笑着将她抱住,“我想你了。” 凌紫沁挑眉,目光落在环住她腰间的大手上,“放开。” “不要。”固执的微微用力,声音却如暖泉环身,“沁儿,龙倾放手了,今后你自由了,天下之大任你行游。” “是吗?”疑问如叹息,她会自由吗?凌紫沁伸手搭在他的手上,微一用力,“既然他放手了,为什么你不放手?巫医神子,翀白素艳名远播,你我不是同路中人,还是……你在做什么?” 双手被固定在头顶上,抬头就看见他发黑的脸色,“放开我。” 翀白素知道那句话他不应该问,可是她的拒绝越发让他心酸,每一夜想起她的赛雪肌肤,他就心痛如绞,“跟龙倾亲热的感觉如何?有没有在我身下的感觉更好?” 凌紫沁猛的冷下脸来,他凭什么质问她?她还没问他,这些天来他对她不闻不问,不知藏身何处是和什么人在一起!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些温暖的缠绵的令她无法自拔的感觉,不是龙倾带给她的,可是翀白素那时候该死的在哪? “感觉很好,龙公子双手灵巧至极,被他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话未说完,咣当一声打断她的气话,是翀白素轮起拳头,一拳打在床柱上。 “够了。”不想再问下去,心在滴血的感觉,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变得格外疼痛难忍。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翀白素放开她的手,正要离开,转瞬被她拽住。“你到底在气什么?我和龙倾如何,与你何干?”他对她的纠缠,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可是他在气什么?她明明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不记得,其他人的偶尔会想起一些,只是和他有关的那些,她忘得干干净净。“与我何干?”翀白素黑着脸,耐性在她清冷的眸子里慢慢被磨得粉碎,“就凭你曾经亲口说过,一离开东海就要献身给我!就凭你许诺过,神族宿命一了,就要与我回巫山大婚!凌紫沁,我不在乎你和龙倾如何,你忘了过去,抱着错误的人,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我……” 第三百七十七章 故人重回 第三百七十七章故人重回 天星阁,卧房。 翀白素的声音戛然而止,侧过头去不想再说。他在意的不是她和别人亲热,那只是魂魄未定的问题,那不是她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也不会被打中,之后的难堪事更是不会有。 他真正在意的是她对他的冷淡,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再一次被她拒绝在心口之外。 痛,不能自已。 “是什么?”凌紫沁看着牵住白色长袖的手,疑惑着她的不由自主到底从何而来。 “沁儿,不要再折磨我了。”翀白素闭上眼睛,躺在她身边,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手臂挡住眼眸。悲伤不想被她看到,但是紧抿的唇还是勾勒出痛苦的模样。 凌紫沁如释负重的躺在床榻内侧,与他并肩,失去他微凉的怀抱,下月的炎热转瞬即至,汗珠顺着面颊滑落。 原来她真的曾经与人有约,只是她在记不起过去的时候,错认了龙倾,也做下不少错事。 大错铸成,此刻无论用哪种情绪去面对翀白素,凌紫沁都只剩下歉意和……埋怨。 他到底去了哪里,把她撇给龙倾整整一个月,如果不是那只巨大的精羡鸟中途破坏,她还有什么颜面站在他面前。叹息一声,转身面向床内背对他。 翀白素屏住呼吸,须臾侧身缓缓抱住她,“沁儿,跟我说说话。” 背心被冰凉覆盖,却无法缓和焦灼痛苦的内心,凌紫沁死死的咬住下唇,道歉的话说不出来,同样说不出口的还有感情。回忆中的感情灼伤了她的神魂,让她为之颠倒错乱的激烈。 要她说什么?要她怎样才能说得出口? 将错对龙倾讲过的话,换一个地方,换对上正确的那个人,再来一次吗…… 完全。 就是亵渎!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够,再自欺欺人的说出那些情话。 即便她已经知道,身后为了她的错,而身陷痛苦的那个人才是她应该去爱的人。 该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由暖到冷,等她终于知道情之一字的深浅,却是痛不欲生的沉默。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深知只有几个字就能将他的伤口抚平,却无法如愿。 凌紫沁猛地闭上双眼,全身僵硬的向身后慢慢靠去,翀白素似有所感,突然半撑起身体,将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果然,在他目光所及处,她的眼泪如潺潺溪水落下。 “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心底升起的那一分火气在看到她的眼泪后,尽数被浇熄。翀白素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指尖挑起一滴眼泪抵住凌紫沁的唇,眼泪落在唇间,湿润一片。 “这是你为我落泪的滋味,我要你永远都记得,下一次不许再认错人。”温热的唇吻上她的眉心,敏锐的察觉到如果此刻亲吻的是其他地方,一定会遭到毫不犹豫的拒绝。 翀白素何尝不知,这是龙倾故意做的手脚,在她心中留下的心魔,沁儿是第一次动情,自然会将这场错事看得极重。换了不是她,也许今日就是另一番情形,有多少女子都因为清白二字一生断送,沁儿的反应已经比龙倾预计的要坚强许多。 毕竟,主动求欢这种事,求错人,除了狼狈就是尴尬,残局实在难以收拾。 凌紫沁沉默的点头,随后轻叹一声,将面容埋进白衣胸前,双手紧紧贴在身侧,尽管知道他已经不计较的原谅,但是在她心中,这件事始终没有真正过去。可是要她现在去和龙倾计较当日的欺骗,又如何能成?最后一刻,南宫洛化身的血剑劈落时,龙倾挡在她身前,背影单薄萧索。杀机和生机,都出自他一人之身,又要她如何处置他曾经犯下的错…… “吻我。”悲伤从她的鼻尖传到他的眼前,握不回的温暖,翀白素下定决心要她自己找回来,就算这其中有无数痛苦,会逼得她从他身边逃离,他也要逼迫她将心魔堪破。 凌紫沁顿了一下,似乎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他,耳边传来第二次的命令。 “沁儿,吻我。”翀白素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威严,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中她的心口,命令不容置疑,“你知道是我,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没有别的人,只有我一人,由始至终。” “我,不记得了。”凌紫沁知道她此时的表情一定比哭还要难看,但是她不能,眼泪流的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艰难的跟着他的话重复,“但是,我知道,是你。” 如果翀白素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无法破解的精巧阵法,那么凌紫沁现在一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每一句话,她要说出口,但是剜心刺骨的疼痛,那些被他回避的,她不想去面对的,翀白素都在逼着她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确认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不能再认错人,不能再从他身边逃离,甚至……不能再有一刻与他分离。 “我答应你,长相厮守。”记忆中失落的声音,清泠不失郑重,向她袭来,那是她的承诺。曾经给过他的承诺,就像是一副枷锁,锁住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刻。 翀白素脸上向来的暖笑无影无踪,半撑起的身子向她压下,美眸冷然,“沁儿,做错了事,惩罚和道歉都于事无补,你是神族之后,无论你记不记得,神族后裔一诺千金。我要你兑现你的诺言,也许这对于你来说很痛苦,但是你别无选择。现在,过来吻我!” 四目相对,冷峻的面容上是翀白素突然变得极尽温柔缠绵的美眸,带着寒霜消融般的微凉,勾魂摄魄的向她袭来。冥冥之中自有一番蛊惑,凌紫沁几乎下意识的扬起头,刚刚被苦涩的眼泪覆盖着的薄唇,缓缓贴上他的唇。 温热甜美,顷刻打碎适才的旖旎,凌紫沁猛然间察觉到她在玷污翀白素时,已经来不及将这个吻停下。翀白素暗自心惊,用从她身上偷学来的勾魂用在她身上,如果不是沁儿此时心神大乱,他决计无法成功。引诱她,只是一瞬而已。 居高临下的压住她娇软的身子,绵长的吻,只是吻,由谨慎到大胆,生疏变得缠绵。 一直吻到凌紫沁呼出的热气,足以将两人融化,喘息低低的回荡在翀白素耳边。 “不够。沁儿,”半压在她身上,翀白素的笑容极具诱惑,“吻我,快一点,呜!” 开口的瞬间被咬住,不待第二次的求欢出口,凌紫沁反客为主的勾住他的颈项。一道灼热,从下腹直冲天灵,翀白素立即压制住心底的渴望,不想这么快惊扰到她。 太过贪心的孤军深入,往往很难一次告捷,草率行事太过容易引起不悦。 他深知她还没有彻底敞开心扉,此时的一切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折磨,如果他真的在这个时候与她共赴**,那么一次之后,她清醒过来就是立即从他身边逃离。她的亏欠,是一对一的较量,只要让她重新掌握主动,她一定会尽力弥补过错,然后在他觉得完完全全抓住她时,抽身而退。翀白素领教过无数次她的绝情,那不是欲拒还迎的把戏,而是真正的推远。 惩罚性的啃咬,凌乱的呼吸在不多的体力消耗殆尽后,姿势变成了温存的蜷缩,吻没有停下,却变得更加缠绵。星眸闭合后,唇上的触感更是一步步挑动着体内的渴望。 “沁儿,睁开眼睛看着我。”白衣早在她的蹂躏下变得褶皱,翀白素趁着喘息的片刻,低声诱惑。 凌紫沁却累得根本不想睁眼,和他亲吻的感觉,比她预计中的要好上许多。翀白素身上浮动的暖香,本身就是一种诱惑,身体微微发热,不由自主的贴近他微凉的白衣。同样是沉沦,为什么他还是不为所动的寒意…… “真的不看吗?”翀白素好笑的舔弄着她的嘴角,耳边立即传来低低的喘息声,时急时缓,“不看的话,就不看吧。” 冷意消散,强硬的命令突然变成意外的纵容。 凌紫沁刚要睁眼看他,突然胸前一凉,随即滚烫的唇舌覆上,引发一阵微乱的惊呼。酥麻从胸口直达小腹,难忍酸软,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上磨蹭,无言的表达着渴望。 翀白素的挑逗,却没有满足她,只限于一处的亲热,被连连顾及的娇软虽然火热,但是其他敏感,无论是薄唇还是腰腹,都没有得到照顾。空虚,渴望被挑动到极致,却得不到进一步的抚慰,即便闭上双眼,也阻挡不了越发迫入心底的灼烧。 “唔……”短促的湿润低声,包含着羞涩得无法开口要求的需要,伸出的双手抓着他的肩不知要往哪一处牵引。 “沁儿,看着我。”翀白素伸手在柔软的顶端坏心眼的捏了一下,身子女子的声音顿时变得泫然欲泣,“我要你知道,现在和你亲热的人是我……” 热气吐在颈间,凌紫沁懊恼的睁开星眸,水色微润的瞪着身上折磨她似乎永无止境的人。 “你,你到底给不给我!”埋怨的声音被死死的咬在唇间,面红耳赤的索求过后,是突然反应过来难堪的伸手推拒,“滚开!” “不给,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翀白素噙着笑,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欺负到她没有心情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可是事到临头,还是舍不得让她哭。 沁儿的眼泪,太珍贵,哪怕只是让她落下一滴,翀白素都觉得那是一场罪过。她曾经给过他的,即使让他生生世世去弥补,也偿还不起。 “你!”凌紫沁只觉得脸上蹭的一下窜上不少火色,双手微一用力就去推他,“那你就躲开!我又不是非得要你不可!” 翀白素骤然停下所有的动作,神色凝重的注视着身下青丝散乱的人,“你,还想要谁?” 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徒增的威压之下凌紫沁几乎窒息,再也说不出违心的话。眼泪在星眸里打转,顺着眼角滚落到发间,她想要的他明明知道,说她在折磨他,其实他有何尝不是?欲与欲求,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情不是吗?每一次都中途而止,让她真的很怀疑,他到底想不想要她? 也许爱人之间,互相示爱的方式有无数种,可是哪一种能比得上身心交融?或许,他对她的挑逗,只是一种试探?试试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将自己交付给他?可是她却恨透了这样的试探,她就是想要,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在他的亲昵接触后,无动于衷的压下心底的火热! 翀白素这一次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你还想要谁?” “该死的!”凌紫沁盛怒之下从床榻上跃起,翻身将他压制在床榻中央,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拽住翀白素的白衣,“你到底要不要我?我受够了!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教会我、我……”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在相遇的最初就屡屡缠着她求欢,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点火,将她推入陌生而强烈的欲求之中,那么她就不会……在忘记他的脸孔之后,试图从别人身上寻找失落的温存? 他该死的还在逼问她要谁?除了他还有谁! 回忆渐渐复苏,曾经模糊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凌紫沁恼火的瞪着身下的男子,都是他干的好事,他将她推进火坑就不管她的死活?这样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翀白素强忍着笑意,“本公子教会了你如何?” “这样骑在身上逼人就范,咳咳,”笑声低沉悦耳,略微调整姿势让她骑得更舒服一点,“沁儿,你真的确定这样的诱惑,也是我教的?” “翀白素!你!”磨牙,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星眸转冷的盯着他,“你到底要不要我?” 听出其中酝酿的苦涩,翀白素终于心情舒展开来,伸手抱住身上的人按在胸前,“要,当然要,我要的只有你。” “那就现在。”凌紫沁红着脸,从他胸前抬头,“你,我等够了。” “我也等够了。”翀白素轻吻着她的发丝,“但是不能在这里,沁儿,世家的手段不是你想要去触碰的,我不能让你去冒那个险。”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凌紫沁嘟起嘴,不太情愿,但也知道酬剑山庄确实不是两人美事的好地方,“我要你亲口说,下一次,你再这样,就别说是我在折磨你。” 说完故意坐直身体,向他腰腹轻压,挑衅的磨蹭,片刻之后突然察觉到隔着衣衫有东西顶着腿。 “我发誓,绝对没有这一次!”翀白素咬牙切齿,这个故意折磨人的坏丫头,明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最多只是亲几下就到头了,还要挑逗他!难道逗出真火来,她以为他会放过她? “哼,最好是没有。”凌紫沁双手抵住他胸口,“否则,我就将你吃干抹尽,然后扒光了扔在街上。” 动手解开他的衣带,不能吃总可以摸摸,饱眼福也是不错的,十指划过他的肌肤,“果然,手感上佳,滋味嘛——” 唇舌滚烫,如同烙印一般,“也不错,应该能卖上好价钱!” “沁儿,沁儿。”翀白素强忍着不能立即将她拆吞入腹的冲动,热流滚滚向下奔腾,美眸一片灼热,双手死死的攥住床榻边缘,生怕一个收不住,就会失控。 凌紫沁满意的露出笑容,让他折磨她,她可是聪明伶俐的好徒儿。 酬剑山庄外,一辆马车在一队蒙面的侍卫护送下疾驰而来。 刚到山脚下,就被酬剑族人拦下,之前的禁地惊变中被毁去的护山大阵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修补上,不少周围百姓在目睹了当夜的霞光满天之后以为是神迹,纷纷向天梯涌去。 龙雪焕立即安排族人拦住各个入口,以免百姓闯入。 “来者何人?”拦车的影卫曾经下山,因此看出马车的不寻常,立即上前问话。 “镇国将军府凌公子。”蒙面侍卫低声应到,同时一撩起布帘,露出车里早已醒来的凌洛斐。 “凌公子!”凌洛斐当日随龙妤姝进山时不少人都曾目睹他的容貌,“请随我来。” 蒙面侍卫立即从车中抱起凌洛斐,几人从天梯另一侧的隐秘栈道匆匆上山,凌洛斐虽然醒来,却精神不济,行至半山腰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龙雪焕正在书房,接到族人通禀,立即起身相迎,待看到凌洛斐无声无息的昏睡时,浓眉不为人察觉的暗暗拧起。心中暗道女儿何其糊涂,竟然在他身上下了这种毒! 另一方面却也暗自点头,总算有理由可以再拖延一段时期,好歹也要等到龙倾醒来,不然他想强留凌紫沁绝不是易事。 “来人!去请凌小姐来,就说故人造访。”龙雪焕唤来族人,又低声嘱咐道,“让妤姝知道,凌小公子此刻就在山上,不许你们私放,让她自己来!”留不住也要留,此事攸关世家存亡,龙雪焕攥紧双拳,不是翀白素那个小子一人可以左右得了大局的,如果他就是阻碍三大世家统一的绊脚石,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拿下他! 第三百七十八章 婚约三变 第三百七十八章婚约三变 酬剑山庄,明月阁。 凌洛斐回到酬剑山庄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酬剑山庄,在凌紫沁和翀白素相携从天星阁赶到明月阁之前,一路上都听到酬剑族人忧心忡忡的各种猜测。 随之而来的,还有族长龙雪焕亲口承认的噩耗,少主龙倾与天师传人凌紫沁的婚事告急,于是又有人举一反三的将这件事和巫医神子的到来,以及凌小公子的失踪连在一起,无不觉得翀白素是破坏少主喜事的罪魁祸首。 凌洛斐的重回,也让不少人纷纷猜测,他是为退婚而来。 当听到门外的丫鬟们议论纷纷,龙妤姝难掩心中激动,费劲力气从软禁的地方灰头土脸的冲出,直奔明月阁而去时。站在她身后的族中男女全都摇头,为之叹息。只怕是这位在酬剑山庄中备受宠爱的大小姐还不知道,她这一去可不是破镜重圆,而是赶去被羞辱。 凌洛斐还没有醒来,他被放在软榻上,被四名蒙面侍卫抬入明月阁,侍卫中的一人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当众交给凌紫沁。凌紫沁皱着眉,接过那封满是香薰气味儿的密信,上面言简意赅的写道,得知令弟为汐夷妖人劫持,遂亲率重兵救还,凌小公子身中奇毒,大巫观之确认为酬剑山庄特有之秘药,当以施毒者自身为解,一刻即解,落款是兰若太子沐璇。 密信最下方,一行小字,喜闻令尊与一秀外慧中的女子结为夫妇之好,今续弦夫人已妊娠若月,璇当以厚礼敬之。 凌紫沁将信塞进翀白素手中,不由得暗自头疼,走到软榻前面,伸手搭脉,脉象迟缓。 冷瞳站在一旁,与翀白素交换一个眼色,翀白素皱眉半晌,缓缓点头,冷瞳长袖遮手,将一件东西递过,翀白素一摸便知,那是巫医族长的信物,一只巴掌大小的捣药杵。 龙雪焕看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巫医族犹如一盘散沙,如今倒是一致对外,好在翀白素虽然是神子,却也无法统领巫山,不然巫医族一定是酬剑山庄最大的敌手。 “龙族主,此毒是酬剑山庄的特产,还请高抬贵手。” 凌紫沁收手,凌洛斐虽然毒已发作,却没有性命之忧,下毒的是谁,在场众人无不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她作为长姐不提此事,其他人自是不好开口。 翀白素看过沐璇的信后哼出一个鼻音,什么厚礼,什么救人,通通都是一派胡言!当日鬼镇围追,妖人层出不穷,虽然是汐夷手笔,但是未尝没有沐璇在其中为虎作伥。只不过后来凌洛斐毒发,沐璇身边大巫出面说此毒无解,这才又将凌洛斐送回。 安的什么心,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看得清清楚楚。 “紫沁丫头,不是老夫不愿出手,实在是老夫不知何人对小公子下药,此毒是一人只对一人,不能乱来。” 龙雪焕当然是想以此将仍旧昏迷不醒的龙倾引到话题上,龙妤姝被送去禁闭,是龙倾做的主,今日要将此事说开,正好是留住她的机会。目光偷着向门外看去,心焦气躁不知道女儿怎么还没到。 “龙族主既然如此说,晚辈也就不再多叨扰,洛斐命中无福,我送他还乡,听天由命。晚辈告辞。” 凌紫沁不多说,甚至连一句质问也没有,令在场的诸位准备无数话想要拖延时日劝住她的山庄长老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的放弃弟弟的性命于不顾,准备好的说辞通通派不上用场,一时间僵持在那里。 递给翀白素一个眼神,一脸浅笑的巫医神子自觉自发的充当随侍的角色,一把抱起凌洛斐,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神子稍等片刻!龙雪焕,圣女不追究,老夫可没说不追究。”冷瞳拦住翀白素,“老夫的衣钵弟子,怎能受如此大辱?龙雪焕!今日你不交出那个妖女,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善罢甘休!圣女碍于龙倾挡剑,不好拉下脸来迫使你等交人,最多欠龙倾一份人情,老夫可不欠你的!” 翀白素果真停下脚步,“冷前辈,你这是在逼龙族主将族中所有适龄女子都贡献出来,让洛斐一一把玩过去吗?如此一来,于你的徒儿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染了一身脏病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死的一身干净。” “翀白素你休想在这里胡言乱语!”五长老第一个收不住火气从座位上跃起,“我族女子怎能让一个俗人玷污,何况还是个庶子?” “庶子如何?”凌紫沁蓦的回头,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声音冷凝,“我爹已经将茗夫人追认成续弦夫人,洛斐就是我弟弟,凌家的小公子。前辈说话之前最好考虑清楚,你是落了何人的面子?据我所知,龙倾也不是族主嫡长子,如此说来,庶子被扶上少主之位,又不曾听闻嫡兄有大错于世,看来那位嫡子不是暴毙而亡,就是在诸位的百般强迫下退位让贤。” 五长老被抢白一番,顿时面红耳赤。 凌紫沁没打算让他,继续说道,目光冷冽的扫视过在场众人,“还有,计算龙族主真有此意,让洛斐验身,我也不会同意。凌家子弟,非成婚不得破身,这是家规,违者当驱逐凌府,剥夺姓氏。洛斐虽然年幼,但也不是轻浮之人,他的婚事当从长辈之命,我已为他退婚,就没有旧瓶新酒的道理。诸位以为,单只有世家高人一等,我倒不以为如是。” “既然无法解毒,凌某自不会在此间叨扰,白素,走。”凌紫沁沉下脸来,在她面前酬剑山庄的长老就能毫无顾忌的将洛斐的出身拿出说事,在她不在时弟弟一定没少吃亏。 “正是正是,”翀白素抱起未来小舅子,笑嘻嘻的接口道,“我们凌公子可是名门后人,爹娘都是有名有姓的贵人,怎能屈居此地?这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走到海角天涯,说不定另有奇遇,能解了这毒。大好因缘,何必困于山中,尺寸之地。” 两人边说边向门外走去,脱困而来的龙妤姝正好从远处赶来,见到被人抱在怀中的凌洛斐,立即悲鸣一声向他冲去。 “洛斐哥哥!”翀白素在星眸的示意下,侧过半步,让少女扑了个空,“龙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是再怎么喜欢凌洛斐,也不能当众非礼他,难道这就是酬剑山庄的做法?果然让在下大开眼界。” 冷瞳也上前一步,阻拦道,“龙小姐,我徒儿已经另有所爱,请你自重,好自为之!” “让开!不可能!”龙妤姝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去,“我要见洛斐哥哥!你在骗我,我不相信!洛斐哥哥他绝对不会退婚的!让开!让我过去!” “妤姝,到爹身边来!”龙雪焕黑着脸,脸色难看之极,他让人偷着通风报信,是为了让她拖延,没想到女儿面壁静思两日,根本没有一点好转,见了凌洛斐就失去平素的冷静。难不成凌洛斐就是她命里的那个克星? “不!”龙妤姝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你们都让我放弃,我就是不要!我是他的未婚妻,谁也不能退婚!” “龙小姐,他剧毒在身,不久于人世,我不希望他最后一程仍旧不得安歇,请让开,我要带他回老家,也算是叶落归根。”凌紫沁伸手推开少女,“洛斐中的毒,是酬剑山庄独门秘药,这段时日我不在府上,辛苦龙小姐费心照顾,可惜他是无福之人,我也不会让他再拖累任何人。今日一别,你与他今生当无再见之期,龙小姐就此别过吧。” “什么?洛斐中了毒?是谁胆大包天!”龙妤姝厉声向几位长老吼道,就连站的最近的龙雪焕也被波及,“谁敢对我的洛斐哥哥下手?站出来受死!” “妤姝,不得无礼,看看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龙雪焕皱眉上前,却被龙妤姝躲过。 “是不是你?还是你!”龙妤姝伸手指向四长老,不等他回答又对五长老发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各自有儿子侄子一大堆,都想把他们推上我的床!是不是你们下的毒手!说!你们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毒药!” 凌紫沁一瞬不动的看着龙妤姝气急败坏,心下惊讶,她的表情不是伪装,那种后悔溢于言表。尽管因为龙倾的诓骗,让凌紫沁十分厌恶他们的一唱一和,但是不能否认龙妤姝毕竟年纪还小,真情流露总归还有调教的余地。只是,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洛斐还会像曾经那样爱她吗?在知道她暗中进行的那些肮脏事后,就算感情还在,还能是过去的那份感情吗? 心突然揪起,思绪下意识的转向翀白素,犯下的大错的何止龙妤姝一人?心生感慨,叹息一声,命运作弄。 “沁儿,我们走吧,路途遥遥,我怕洛斐撑不到那时。”翀白素适时开口,突然瞥见凌紫沁神色有异,心中一凛,突然明白过来,她是为何事叹息。 “大小姐,”三长老突然开口,“凌小公子中的是情有独钟,算不上剧毒,最多只是秘药。只是……只是……” 诸位长老一阵为难,族主就在身边,难道要他们这些做尊长的告诉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娃,解毒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那个下毒的女子,与凌洛斐一番**?而且不能说的理由,还有另外一层,就是这种秘药有强烈的副作用,就是会让发作后的男子在初次解毒十年之内,每天都有强烈的欲念,秘药催动血脉,就算是沉入玄冰之中,也无法压制。若不解毒,最多就是男子丧命,对于女子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你们不说,老夫来说!”冷瞳冷脸相向,“龙妤姝,你与我徒儿同寝同食,不是你下的毒,还会是谁?这药就是你们酬剑山庄独门秘药,非下毒女子不能解,你想以此勾引洛斐与你亲热,手段卑鄙至极!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舞弄这些淫物意图**,实在是丢人现眼!” “我?我下药**洛斐?”龙妤姝脸上血色全无,“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不是她,”就在众人神色各异时,一道灰影闪过,“是我听到大小姐总是提起雪林狐女冷什么,不忍她如此痛苦,这才下药想要促成大小姐与凌公子的好事。我愿意为凌公子偿命,请圣女严惩。” 来人是在暗中留心的明月,事到如今,少主还没有醒来,他只能替主受过,凌洛斐的毒其实早在将军府时就由龙倾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下药。担心凌洛斐当日没有修为,因此一次药量分了几次才下全,否则也不会等了许久才发作。这也就是为何,众长老不知,甚至连大小姐本人都不知此事。 “是你?明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龙妤姝没想到这次的事,根本不是长老们所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双膝跪地的忠心侍卫。明月是哥哥龙倾的贴身影卫,跟了哥哥多少年,难道这件事是哥哥在暗中指使? “原来如此,”凌紫沁淡然开口,“既然是出自龙少主的授意,我无话可说。洛斐当日险些遭难,幸亏龙少主解围,才能侥幸活命至今,今日死在龙少主的毒下,救命之恩,也算是一笔勾掉。好,实在是好。” “此事与少主无关,是明月一人所为。”明月硬着头皮,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明月爱慕大小姐已久,心知大小姐只爱凌公子一人,而公子心意未决,不愿眼看大小姐受苦,因此才……啊!” 话未说完,就被凌紫沁一掌紫芒乍现,直打的飞出撞在门上,当啷一声,随即掉在地上。 “单你会下毒吗?呵。”凌紫沁冷脸收手,出手之快,没有一人来得及阻拦,“有些东西,比毒更能达到目的。” 明月被打飞出去,毫发无伤,迅速从地上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咽喉上突然显出绛紫色,双手死死掐住咽喉,倒在地上抽搐。长老们立即奔过去,却看不出他是什么门道。明月干咳一会缓过气来,惊愕的发现一道法阵出现在咽喉上,他再也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一条贱命,用你给洛斐陪葬,也好。免得他路上孤单。”凌紫沁说完,大袖一挥,将走到眼前想要再多费唇舌的几人扇开,“白素,走!我凌家宁死,不受人威胁!” “紫沁姐姐,不要走!”龙妤姝追上前去,“我愿意给洛斐解毒!” “龙大小姐,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弟弟福薄命短,没那个荣幸成为你的裙下臣……”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劲风,凌紫沁回头就见一阵黑光闪动,龙倾面无血色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让妤姝为凌公子解毒,耽误不了多久,他们的婚约就此不提,是我龙家欠他的。妤姝,我问你,你愿不愿意?”龙倾声音低哑,直视凌紫沁,“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是罪不及妤姝,她……请你看在她一颗痴心的情面上,让他们独处一刻。龙倾为证,从今而后,再无纠缠。” “姐姐,我,想和她单独呆一会儿。”凌洛斐在明月被打飞时,就被惊醒。龙妤姝的眼泪映在他眼底,灼烧灵魂。有多久,没有见到她的笑颜,再见却是泪雨连连。 凌紫沁转过身来,“洛斐,爹已经老了。” “我知道,姐。”凌洛斐从翀白素怀里出来,伸手向龙妤姝,“龙小姐,借一步说话。” 凌紫沁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尊重凌洛斐的意思,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很快消失在花丛的另一边,不多时两道身影奔着天星阁的方向而去。 “凌小姐,请到阁中用茶。”等过一刻,两个小人儿还是不见回来,龙雪焕低咳一声。 “前辈的好意,心领了。”凌紫沁目不斜视,脚步没有移动分毫。 翀白素突然露出些许笑容,紧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沁儿,你这么紧张,是不是在担心洛斐会再次接受龙妤姝?这个弟妹,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完全无法归为家人?” 凌紫沁屏住呼吸,心事被猜中的滋味并不好,她的沉默不语理所当然的验证了翀白素的话。如果凌洛斐当真不接受从一开始相识就是为了暗算他的龙妤姝,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让翀白素非得接受犯错的她?一切纠结,圆圆圈圈,最后同样的死结,横在她面前。 说什么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富贵或许还能拼一拼,可是一生的际遇,真的是捉摸不定。 “我说过,你忘了的话,我就再告诉你一次。”翀白素低声的威胁,在这个时候听上去让凌紫沁更是悲伤难忍,“不许在我面前失神,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他会接受她吗?”许久之后,当一个时辰过去,凌紫沁终于收回视线,低声问着。 “不然,你以为他们去了这么久,有多少话需要说?”翀白素笑着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我也想和你‘有话单独说’,沁儿何时才能属于我?”凌紫沁骤然红了脸,心底丝丝羞怯,“下山。”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尘缘落定 第三百七十九章尘缘落定 酬剑山庄,明月阁。 凌洛斐离开的时间远远长过众人的设想,凌紫沁站在明月阁的正厅中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才等回了弟弟。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凌洛斐,从头到家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在众人的纷纷打量之下,面颊微微泛红。一分喜色毫不遮挡的浮在眉梢,那样的甜蜜就连凌紫沁都看得出他的喜悦。翀白素哼出一个轻巧的鼻音,暗暗私付,未来小舅子的体力还是不错的。 “洛斐,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毒解得如何。”冷瞳当仁不让,立即冲上前去,将宝贝徒儿拽到自己面前,又是把脉又是按压要穴,确定秘药已经解得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姐夫,师父,让你们担心了,我已经没有大碍。” 凌洛斐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他如今一身清爽,身子比起之前混沌之力初开时,还要顺畅轻盈得多。只是苦了妤姝,被他折腾了大半天,此刻人还在天星阁顶层的客房中睡着。 龙倾闻言挑眉,脸色瞬间微黑,缓缓侧过头去,看向窗外,似乎精力没有放在眼前事上。 那一句姐夫,分明是对着翀白素说的,凌洛斐一醒来就去了天星阁,根本没和凌紫沁说几句话,他这句姐夫,意思很明显,就是在暗示东海之行前,翀白素的名分就已然定下。 原来他的筹谋都是无计,早在东海之行前,凌紫沁就认定了翀白素不说,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连名分都定了。龙倾唇间泛苦,第一次觉得全力以赴是有多么可笑。在神族圣女的寒眸中,再多的付出也比不上初遇的先后不是吗?他为她做的一切,并不比翀白素少。 “你这小鬼头,知不知道沁儿等了你多久,不是说一刻就可以解毒吗?怎么,”翀白素笑着与凌洛斐玩闹,实则话里有话,“还玩上瘾了?滋味如何?别说你还没有体会到,哎呦!” “教坏了小孩子。”凌紫沁蹙眉,抬手照着翀白素腰间就是一把,“毒解了,我们下山。” “是是,我的大小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每次都掐一个地方。真是疼死了,”翀白素一边夸张的揉着腰,一边捏了一把凌洛斐,位置力道与她出手分毫不差,“让你笑我!” “姐姐,我,”凌洛斐没想到凌紫沁会这么快就说下山,立即上前低声说道,“我有事。” “有什么事等下山再说不迟,洛斐,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下山之后还要找落脚的地方,不宜再拖延下去。”凌紫沁瞥了一眼,就猜出弟弟要说什么,因为知道所以不想让他说。 “龙少主已经亲口答应,解毒是对你的补偿,你我从今以后与龙家再无关系。随我下山,你如今没有婚约,年纪还小,正是应该好好学学本事的时候,我决定将你送到外域,远离中原乱世。”凌紫沁话音一落,正厅中除翀白素外,几乎人人脸上变色。 首先发难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徒儿看做半个儿子的冷瞳,“凌紫沁,你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决定洛斐的去处,他已经拜入老夫门下,他的事就是老夫的事,老夫将他……” 凌紫沁一挥手,神色略有惊异,“冷前辈,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将洛斐视为何人?听闻前辈一生没有子嗣,也不曾与人结为连理,此事是否当真?” “老夫确实没有成家,更没有半个子女,收下洛斐就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接我的衣钵传承,自然也要为我养老送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我传给他毫无保留,对他一心一意,留他有何不可?”冷瞳横眉怒视,冷哼一声,到手的徒儿飞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凌紫沁轻笑出声,伸手牵过凌洛斐的手,暗中用了力道,不许他挣脱出去,“既然如此,那这个决定,对前辈而言,并没有半分害处,你到底在气什么?” “你要将老夫的徒儿送到外域,老夫岂不是白白调教!”冷瞳吹胡子瞪眼。 凌紫沁不易为人察觉的动了动唇角,深吸一口气之后无可奈何的开口又说道。 “不是要他给前辈养老送终吗?还说将洛斐看做亲生儿子,他眼下未过廿年,就要远行,别说是当爹的,就算是大族尊长收的衣钵弟子,难道就不会担心?前辈,难道你不准备和洛斐一并出行?洛斐虽然这半年长高了一些,但毕竟只是个孩子,万里之遥如何能放心?” 冷瞳愣住,在场众人除翀白素外也同时瞠目结舌,谁也没有想到凌紫沁动了这样的心思。 “姐、姐姐?”就连凌洛斐自己也没有想过,刚刚与亲人团圆,转瞬就要被送走。 “洛斐,你听我说,你如今是邪医一族的族长,虽然这件事我与爹都不知内情,但是就凭冷前辈为你孤身涉险,这样的情分就不只是师徒之缘。你要心存善念,好生侍奉师父。邪医一族自回到巫山之后,也算是浪子回头,收心之后会成为真正的巫医族人,邪医之名便不必再提起。医毒向来不分家,因此你这个族长之名,等同虚名。倘若你还留在这里,有人借着你的名号,挑动巫山不宁,便是你将祸患带入巫山,此事不善亦不是你能控制得了。” “你此去,见世面,增长智慧,日后虽然没有邪医的名分,但是凌家毕竟还要落在你身上,你是家中男儿,不能事事依仗我,要长思远虑。兄长他是文弱书生,乱世安身十分不易,将他寄宿在巫山,是我无能为力的选择。我是女子,总有一日会成为他人妇,到那时你要何去何从?何况还要安置他,此事都是你的责任。” “洛斐,我相信,冷前辈一定非常乐意,与你同行,行游天下,开拓眼界,于你修行有益无害。冷前辈的手段,护你平安,我十分放心。” 凌紫沁将话说的严丝合缝,堵住酬剑山庄任何人开口劝说的余地。挑明邪医回归巫山,是不想让他们在惦记,师徒情分牢不可破,暗示凌洛斐不可能再改投他家,冷瞳亲自相伴,意思是洛斐身边有高人保护,不再像之前那样可以轻易下毒暗算。 “妙哉妙哉!紫沁丫头果然是个聪明人,”冷瞳眼珠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老夫正有此意,洛斐虽然天生聪颖资质极佳,但毕竟是在将府高墙中长大的娃儿,诗书礼仪虽然不差,但是论起入世历练这一段,可就差得远了,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生磨砺一番。” “师父,我……”凌洛斐突然明白过来,长姐和师父的一唱一和是为何。 翀白素咧咧嘴,敢情沁儿这是想要棒打鸳鸯,“洛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姐夫!”凌洛斐眼中闪过一阵感激,连忙开口低声求道,“姐姐,我想娶妤姝为妻。” 一句话,凌紫沁和冷瞳同时开口,脸色一个更比一个黑,“绝对不行!” 龙倾转过头来,“凌公子,我已经说过,婚事不必再提,此事是我龙家亏欠于你,妤姝她虽然清白有失,但是龙倾一诺千金,不会一再失言,此事到此为止。” 凌洛斐闻言顿时转过头去,“龙公子,我所言,并非过去婚约,早在我离开凌府一路到达酬剑山庄时,就知道妤姝背着我做了什么。她刚才也全都坦白,我与她之间,婚事就算不再,谁又规定我不能第二次提亲?” “我不许你提亲。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不许你迎娶龙妤姝。她不能成为凌家的媳妇,我是你长姐,自然有这个权力。”凌紫沁声音如同腊月寒泉,其上覆着碎冰,令人心惊。 “姐姐,我是真的喜欢她。”凌洛斐一撩起长衫下摆,双膝跪地,“请姐姐成全。” 深知,在场之人无论是谁的反对,他都可以一概不理,唯有凌紫沁他的长姐他不能不理。 “洛斐,爱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一厢情愿,更不是要负责,你明白吗?” “洛斐明白。”少年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因为占了她的清白,而要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此毒就是酬剑山庄的特有,我也知道妤姝背着我做的那些事,但是我决定原谅她。”凌洛斐平静的开口,所有的忐忑在开口的瞬间,被他视若无物。 凌紫沁心中微动,“她几次三番背叛你,下毒暗算,机关算尽。你为什么要原谅她?你可知,你要领进家门的这个女子,会给凌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洛斐,忘了她,天长日久,总会有别的人出现。你还小,日后能够遇见多少人,谁也难说清楚。” 翀白素皱了皱眉,打断道,“确实如此,你会遇见很多人,数都数不清——” 凌洛斐咬着下唇,抬头望向他,连姐夫也劝他放手吗? “但是没有一个,是今日的她。”翀白素缓缓吐出后半句,同时回头对上凌紫沁骤然凝重的星眸,“沁儿,你也说了他还小,既然如此,不如就给他一次机会,酸甜苦辣都是人生。” 凌洛斐噙着眼泪,迟迟没有落下,长姐还没有开口应允,这件事始终没有定论,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姐夫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向他施以援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拿什么来保证她不会重演背叛?”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效力,所有的赌咒发誓在背叛面前都是毫无价值的苍白。凌紫沁目光生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思索着他此时的话到底有几分是被蛊惑,又有多少是出自情之所至。 “我不能保证。”凌洛斐咬紧牙关,“但我愿意赌一次。” “紫沁姐姐,我知道,我做过的错事已经太多了,我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是我愿意用一生弥补他,如有再犯,愿天打雷劈不得善终,求姐姐成全。” 龙妤姝从门外走进来,跪在凌洛斐身边,“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他,我只知道算计他让我很难过,没有他在身边我活的如同死人。洛斐哥哥,就算今日我已经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妻,妤姝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等着你。” “你当然没资格嫁入凌家。”凌紫沁冷然开口,凌洛斐闻言眼中一片痛苦,但也明白这件事长姐已经说出,就成了定局,再求也只是枉然。 龙妤姝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攥紧的双拳紧贴身体两侧,泪雨纷繁却没有再争辩一句,少女从地上起身,缓缓向在场各位尊长缓缓施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妤姝,你要去哪?”凌洛斐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入骨生寒,顿时心痛到难以言喻。 “凌公子,这里是我家。”龙妤姝回身,将少年的手推开,“今日一别,妤姝会日夜诵经为你祈福,你我因缘止于此地,我也不再奢求,能与你相识一场,此后百年心生欢喜。如此,就已足够。” 凌洛斐愣愣的看着她推开自己,渐渐走远,脸色苍白。 “龙小姐,我话还没说完,你若放手,倒是省了我一番力气。”凌紫沁挑眉,脸色依旧冷凝,翀白素兀自偷笑,原来还在这里留了后手,真是坏心眼的,这样放着龙倾的面驯服他妹妹,看上去也不错。 龙妤姝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双肩轻颤,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紫沁姐姐,我……我……” “你可以留在他身边,只要他还愿意接受你,”凌紫沁冷颜没有半分感情,“但是你不能成为他的妻,甚至是妾室,名分之事不用再想。等到洛斐成年,自有长辈会为他定下婚事,到那时你们的因缘就算彻底了结,你不得再纠缠他,从此时起,算到那日,不过五六年光景。你和他的缘分也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龙妤姝惊喜的奔回少年身边,浑然不觉周围的酬剑长老们和她爹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妤姝!”龙雪焕面沉似水,“此事不许再提,爹怎么能让你受那种委屈?凌紫沁!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也觉得此事最好再无纠缠,”凌紫沁面无表情,“既然龙前辈也如此觉得,那是最好,晚辈自会约束幼弟不再被人暗算,也希望前辈能够教管好族人,少为非作歹。” “爹!求你!我只有五年而已!求你!我想和洛斐哥哥在一起,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要离开他啊!”龙妤姝紧紧的抱着少年的腰间,哭声凄凉,不多时一双水眸,已经哭成微微肿起的桃核。 “世间之大,什么好男儿没有,你偏偏要他?妤姝,回房去!你还觉得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龙雪焕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去抓女儿,黑影一动,却被一人拦住。 一直没有开口的龙倾拦住族长,亲自走到妹妹身前,“妤姝,你是真的愿意为了他什么都放弃吗?你要明白,这五年之约一过,你的身份就成了玩物,酬剑山庄容不得世家子弟如此低三下四,你身份有失,就不能再称为龙家人。这件事,你懂不懂其中何意?” 凌紫沁皱眉看向翀白素,翀白素立即低声说到,“龙妤姝要被驱逐了,龙倾真是好手段,驱逐之后她无处可去,洛斐自然不忍心将她赶走。” “妤姝明白。”少女的眼泪已经流干,从今日起她不再是酬剑山庄的大小姐,五年后会被凌家驱逐,失去亲人,再被爱人抛弃,这就是她的命。 “你此刻就可以离山,从今日起交出你的名字,你手中的影卫和秘籍也一并留下。”龙倾的声音冷淡至极,“过来。” 龙妤姝全身一抖,还是慢慢放开凌洛斐,向着兄长走了过去,龙倾二话不说,伸手按在少女肩头,黑光瞬间涨满整间正厅,少女的尖叫声没过多久,就戛然而止。 “她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凌洛斐冲向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少女,龙妤姝气息微弱,惨白的小脸儿旁边挂着一道血色。 “少主!修行不易,何必废了她的咒术!”几位长老看出门道,脸色难看,原本他们没有上前阻拦,就是因为觉得不过是少男少女的小情事,最多哭哭闹闹,再怎样也不会闹出多大的风波。不想凌紫沁的三言两语,少主龙倾的果断出手,将这件事彻底推上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五长老伸手把脉,把了几次,终于确定,龙妤姝的修为不只是废了,甚至以后再修行也会受到影响。 “她今日之后不再是龙家人,如何能身怀神咒下山?这是她心甘情愿的,便是日后为此受尽痛苦,也是命定。”龙倾冷着脸转向诸位长老,“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接触她,她被驱逐出山,不再是龙家女子。”不待长老们开口,又转向龙雪焕道,“父主,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月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处死他,妤姝虽然是因人受过,但是此事皆因她起,不能饶恕。如此,也是给凌家一个交代。”“此事,就如此吧。”龙雪焕沉着脸,没看龙妤姝一眼,转身离开。 第三百八十章 天炉之约 第三百八十章天炉之约 “洛斐,跟我来。”翀白素突然开口,少年抱着昏迷过去的少女走了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这五年要带她去何处安身?”凌洛斐闻言摇头,翀白素俯身低声耳语几句,少年破涕为笑,继而飞快的点头。 凌紫沁的寒眸对上龙倾,这是自那夜之后第一次,两人直面,龙倾心有万千思绪,最终只字不提。 错,就是错,他不会找借口,何况他暗算她不需要借口。 “龙少主,天炉之约,我还记得,往日种种,当以此一次清算干净。” 声音泠泠而起,不容拒绝。 龙倾心中苦涩难解,他倾身以求,最后得到的,偏偏是他早已放下,觉得不再重要的那个。如果当日在永夜小镇,他没有命明月传信,他们也没有归来,从此长留山水间,是不是就不会有分离的那一日…… “如此,甚好。”却开口说出虚假的应对,龙倾回神时,正厅人已散去。 一如最初,他的退让本就不是本意,以虚假的开始为缘起,最终也只能被真相抛弃。 夜色已浓,天星阁后花园。 凌洛斐坐在石凳上,焦急的等待翀白素的到来,龙妤姝陪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仔细看上去她双肩轻颤,似乎是受不了山庄常年肆虐的寒风。 自从她咒术被废,人也被除名驱逐之后,山庄上下无论男女都没有人再正眼看过她一眼。曾经高高在上的龙大小姐,如今落魄到连下人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地步。凌洛斐随她回房收拾衣衫细软时,来来往往的族人都恭恭敬敬的对他问好,少女被扔在一旁,无人问津。到最后,龙妤姝几乎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被人视若无睹,比起被人指指点点还要难以应对。全身血流冰结的痛楚,也不及被他们暗中挖苦的模样。 “妤姝,我在这里等,你先回去休息。”凌洛斐又等了一刻有余,还是不见翀白素的身影,舍不得她在这里吹风受凉。 “再等一会儿,也许他很快就来了。”龙妤姝已经知道兄长的计谋破败,也知道如果不是巫医神子求情,凌紫沁根本不会放话,让她有五年时间可以与洛斐相伴。她还没有道谢,龙妤姝从心里感谢他的相助,其实以酬剑山庄对巫山的屡屡暗算,他完全可以不插手此事。 凌洛斐将她抱在怀里,“那就再等一刻。” 两个相依相偎的小人儿在后花园团聚,享受着难得的劫后余生时,并不知道其实他们两人正在苦等不至的恩人,此时正因为白天里那几句毫不起眼的话,在天星阁顶层的卧房里受尽折磨…… 天星阁顶层。 白衣落在地上,蹭上不少灰尘,但是衣衫的原主此刻正忙着求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服。 翀白素半跪在浴桶中,身上只有一件被温水打湿露出其下结实身姿的里衣。凌紫沁靠在木桶外,面色生冷,一只手在水下,时轻时重的戳弄着他的身体。 “沁儿,出气够了,就放我出来吧,水都凉了。”翀白素陪着笑,一边说一边抖了抖,胸前被她又抓又揉的弄上不少红痕,活生生像是被她调戏。 欲哭无泪的滋味,别人都是调戏女子,偷香窃玉好不欢乐,轮到他身上,就是被心上人骗到木桶中说是洗鸳鸯浴,结果却是他被一道符咒封在桶里无法动弹,沁儿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遮不住的身姿。 虽说翀白素对他的身材还是有七分自信,绝对不至于被人嫌弃,但是这样被人笑着欣赏,还不时要求他换个姿势揉捏,绝对是平生绝无仅有的一次。 “凉了?”凌紫沁恍然大悟,伸手到水中,紫芒缓缓溢出,“那就让它热起来,不要冻坏了你,我会心疼的。” 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在一起,眯着眼将木桶中的水飞快加热,明知道她不想让弟弟和龙妤姝那个小妖女在一起,他还说那种话,现在更是拒不认错,装无辜。可恶的人,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嘶!好热!别别!别这样!”片刻之后,翀白素被迅速升温的水烫得脸色微红,“沁儿,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这样,太热了。” “嗯?还有下次?”凌紫沁挑眉,收回大半紫芒,但还是没有彻底停下,反而伸手袭上他的胸口,挑弄着上面的红梅,“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还跟我来第二次啊?白素,乱点鸳鸯谱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特别有趣?” 果然是因为凌洛斐那个小鬼,翀白素苦着脸,“没有,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然我现在就去和洛斐说,让他把那个小丫头还给龙家,我也不喜欢她,她这么小就这么有心机,洛斐以后一定会被她欺负。沁儿,放我出去,我现在立刻……哎呦!” 头上又挨了一下,这一下了不轻,疼得巫医神子龇牙咧嘴。 凌紫沁冷哼一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水,你当我是你吗?想一出是一出,脸皮是有多厚!” 翀白素哀叫一声,“好烫!沁儿快住手,要烫坏了!” “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插嘴了,好沁儿,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敢了,呜!”话没说完,唇就被堵住,腰间被她揉了几把,被热水泡软的身子像没有骨头一般向后靠去。 越来越会折磨他了,半是甜蜜半是无奈的仰起头,任由她在他唇上一再啃噬,水下的手紧紧攥拳,美眸被折磨得几近失神,朦胧中耳边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并不清楚。直到水声响起,翀白素才回神,怀中已经多了一个微凉的身体。 紫裙在热水中半透,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重重肌肤晶莹剔透,好不诱惑。翀白素咽下一口口水,真是要命的折磨,她就非要在这个时候考验他的自制吗? “不够,”凌紫沁贴在他耳边,低声开口,热气喷洒在耳垂上顿时又引来一阵酥麻,“你错在哪里?光是说说,我可听不懂。” 翀白素埋头在她的柔软之中,鼻音微湿,“沁儿,沁儿。” “错的是我吗?一直叫我名字做什么!啊!”轻叫一声,胸前被袭,凌紫沁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心猿意马的翀白素,“你严肃一点,让你静思己过,你倒好,在这里给我发春!放手!” “不要嘛,好想你,沁儿你太坏了,我才不放。”翀白素说着偷手拉扯开她里衣的系带,吻在她白皙光洁的小腹上,“舒服吗?还是要这样?” 手在她双腿上按压,轻重缓急,“沁儿,抱着我。” 凌紫沁被他揉捏得眯起双眼,嘤咛声凌乱的响起,顺着他的牵引,跨坐在翀白素腿上,双臂环住他的双肩。 翀白素从浴桶中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过之处,纷纷点火。 不一会儿女子在他怀中,全身泛红,衣衫褪尽,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翀白素低声笑到,“沁儿,你真美。” “不许笑了,唔……”凌紫沁粉拳没有多少力气的落在他胸前,柔软在他烫人的大掌下几乎被揉捏得融化。 两人一直闹到夜风突起,凌紫沁睡下,翀白素这才想起他还约了凌洛斐在后花园等着。连忙起身,已经不抱什么心思的走到窗前,探身一看,只见少年还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后花园,凌洛斐等到子夜时分,才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洛斐,心性果然一流。”翀白素绝口不提他被沁儿挑逗得险些失守,快睡了才想起还有约的事。 “姐夫,我看妤姝神气不济,让她先去睡了。”凌洛斐从敞开的窗户那边隐约听到一些水声,就猜到他不会太快过来。 “姐夫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凌洛斐见他脸色微红,也就不再多问,翀白素虽然笑闹时有,但是娘亲生前曾经几次告诉他,绝对不能小觑巫医神子。 “你的毒解了,那龙妤姝如何?她应该不是精力不济这么简单吧,我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她体内妖毒未解,你有没有替她把脉?脉象如何?” 翀白素从衣袖里取出一小包药粉,想给她解毒,就没有其他人那么容易,原本也是手到擒来,偏偏龙倾多此一举的将龙妤姝身上的修为给废了,解药药效又十分猛烈,龙妤姝拖着有伤在身,想要一次除的干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脉象不稳,时断时续,姐夫,能不能先将她的毒解开?”凌洛斐低声相求,翀白素立即将药包塞到他手中。 “她身上有伤,没有修为恐怕难以挺住猛药,一切都要等到她的伤养好才能动手。这包药,一次三钱,化入泉水让她服用,一月一次,能压住妖毒不发作。她的毒性大多集中在狐尾,如今狐尾断了,其实大半妖毒已经除去,否则沁儿也不会默许你和她欢好。” 翀白素说完,凌洛斐就微微脸红,妤姝告诉她说那毒叫做情有独钟,缠绵入骨,会越来越恩爱。其实第二次时妤姝就推开他说不要了,她担心妖毒会转到他身上,只是凌洛斐情动之时难以自制,一再拽着她不肯放手。 “姐夫,姐姐说让她五年以后就得离开,可是我真的不想和她分开。姐夫,你再帮我求求姐姐,妤姝她,我相信她会改的。”凌洛斐接过药,仔细收进怀中。 翀白素吐吐舌头,他可不敢大包大揽,白天不过说了两句话,晚上就险些被沁儿把玩到险些失控,再玩下去,他还有没有命能活到与沁儿大婚都成问题。 “你也不用太担心,沁儿另有心事,也不全是因为龙小姐暗算你才会大动肝火,只要龙妤姝在你身边安分守己,沁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倒是龙倾,这人你还是防着点为好,龙妤姝现在心神不宁,等她觉得大定之后,一切还有变数。你如果真的不想出岔子,就带她尽快离开这里。” 翀白素突然全身一抖,猛的回头,身后一片清冷的月色。 “回去休息,这件事从长计议。”翀白素打发走凌洛斐之后,四下打量,可是除了夜风簌簌之外,再也没有声响。 没有人,天星阁外,除他一人在外游荡,再没有其他人。翀白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跺脚直奔天星阁底层的密室。 他在整个酬剑山庄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竟然会看到鬼魅之影?里里外外透着古怪,那一瞬间的杀机绝对不是假的。龙倾受伤,难道是龙雪焕? 天星阁密室,翀白素没费多少力气,闪身入内。 酬剑山庄的至宝天星石就在密室中央,一道鲜艳的血色横亘其上,翀白素试着伸手触动天星石,刚一落手,指尖就被血色灼烧。 污秽不堪。 翀白素黑了脸,神器染血,是大凶之兆。 嗷呜嗷呜,几声轻响,非离拖着小翅膀一个飞扑冲进翀白素怀中,小脑袋一个劲儿的摇晃,低声叫着,连声不绝。 翀白素听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非离的头,“我知道。” 非离很不高兴的用小爪子划拉着他的衣襟,又是一阵唧唧歪歪的低吼。翀白素没好气的拍了它一下,抱着非离离开,没有注意到天星石上的血色突然深了一层。 山庄后山,剑池小室。 龙雪焕挥袖解开层层禁制,带着龙倾走到天炉前面。 说来也奇怪,自从血煞破了护山大阵之后,天炉的异样就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剑池中不引人注目的幽蓝冰层也随之不见。 “仙不留就在里面,明日一早凌紫沁来开启天炉,他会身死其中。”龙雪焕伸手按在天炉上,天炉冰冷,一片死寂。 “是。”龙倾沉声相应,脸色又恢复成他惯有的模样,龙雪焕看过二十年这样的冷静自持,在儿子没有遇见凌紫沁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神色淡漠。 龙倾变回原本的模样,他却并不乐见,曾近是心如止水,而今却是心如死灰。 “抓住机会,解决掉翀白素,他的神力只恢复不到三成,你……龙倾,你有没有在听?” 龙雪焕皱眉,龙倾的目光落在未知的某一处,人在此地,心却在另一边。 “父主,都说巫医神子短命福薄,但也不是绝对,也许,他就是例外的那一个。”龙倾转回头来,墨玉般的眸子乌黑一片,曾经闪烁过的光彩,此刻一丝不落的被收敛的干干净净。 “你怕了?”龙雪焕冷哼一声,“仙不留我都敢扣押,你连区区神子都控制不了,日后要如何去对付那个南宫尘?龙倾,统领全局不在于一时一地的得失。” “不,我已经知道了结局。”龙倾淡然开口,所有痛苦都被压下,深埋心底,终此一生他也不会再提起,“就算重来一次,我与她相识在先,她也不会爱上我。” “一个小小女子,能掀起什么大波澜来?你不要为情用事!”龙雪焕沉声警告。 “她已经不是圣女,从此之后没有东海神族。”龙倾挑眉,“我与她绕路回来的夜里,她虽然忘记前尘,却时常会在夜里呓语,我听了许久,最终得知她抽筋剥骨,用神族力量之源龙骨引动幽冥之力堵住天门。也许很快,世家身上的神力就会消退,到那时,她还会是众人争夺的对象吗?” 龙雪焕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你怎么现在才说!” 龙倾默然的转过身去,推开他的手,声音悲伤低沉,“因为我爱她,与酬剑山庄的未来,世家的一统,没有任何关系。父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命该如此,天炉永远尘封,百年之后酬剑山庄又要何去何从?也许,我们身上沾染的血腥,实在是太多了。” 龙倾走后,龙雪焕站在冰冷的天炉之前,脑海中被那句永远尘封轰鸣而过。须臾回过神来,恨恨跺脚,低沉的咒骂声回荡在小室中。龙雪焕直奔前院而去,龙倾知道,想必翀白素自然也知道,可是别人并不知道不是吗? 失去神咒之后的世家,没有可以倚仗的自保之力,区区数万的族人,在动辄数十万的皇族面前算得了什么?如果让皇族得知世家疲软,会不会这一次的围剿便是以争夺东海圣女为名而掀起战事?龙雪焕步履匆匆,赶往大长老所在的住处。 当天夜里,龙倾背靠后山最高点的一棵古树上,看向山下小镇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回忆着女子靠在他怀里全无防备的睡颜,没有注意到前院一间不常用的客房里,烛火的微光亮了整整一夜。 天色微明时,几位长老从客房离开时,脸上神色各异,但是很快就都回归于平静。操劳一夜的龙雪焕脸色阴沉的与龙倾擦身而过,父子两人没有交谈,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交错。龙倾返回明月阁内,踏入一步后,神色突然微变,立即转身离开,明月自尽的死讯却还是被族人带来。暗算大小姐的影卫,自尽已经是不错的结果,至少好过凌迟祭剑。一轮暗色的日头跃上时,龙倾一拳捶在门框上,猛地闭上双眼。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沁天星 第三百八十一章血沁天星 天色微明,天星阁顶层。 凌紫沁从睡梦中醒来,腰上环着一条温暖结实的手臂,侧过头去,就对上翀白素的温润的美眸。四目相对,她心中突然闪过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叹息,似乎在很久之前,她也是在他温热有力的注视下,却皱着眉说了一句,不知情为何物。 是真正的曾经,还是臆想的过往,都不再重要。 曾经不懂的,他教会她一点一滴的去感悟,虽然至今她还是没能回想起与他的全部,但是回忆越多,凌紫沁就越是确信翀白素才是她真正应该去爱的那个人。回忆中的身影渐渐显示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沁儿,今日之后,你要去哪里?”翀白素伸手抚弄着她面颊上的微红,微温的热度从指尖传递到心口,她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 “随你。”从开始之后,到他们这一生结束之前,她都愿随着他。凌紫沁露出清浅的笑容,他们已经经历的太多,浪费了原本相对的时间,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重回,她愿意在初遇的瞬间就和他远走高飞,将所有的不甘不愿甩在身后。 曾经她以为凡世的喧嚣,人群的欢乐,才能温暖她冰封沉寂的心,所以她一厢情愿的沉沦在繁复往返的暗流中,起起伏伏,每一天每一刻都过着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算计也算计别人的生活里。可是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注目,胜过千万人的流连。 “就这样吗?”翀白素挑眉,半是挑逗半是埋怨的横了一眼,“我以为好不容易等到的确定,沁儿会说上穷碧落下……呜!” 凌紫沁红着脸用手捂住他那张一点也不饶人的嘴,轻嗔一声,“要听情话,尊贵的神子可以去永夜青楼,我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将门粗女,哪里比得上那些又会侍奉神子,又会弹琴唱曲儿的花娘们会讨你欢心。你要去,我立即取了大把的金银给你,保证你的大名比几年前还要显赫!万花丛中过,就算你不沾身,春色什么的也没少见不是吗……松手!松口!” 调笑的话还没说完,捂在他唇上的手指就被翀白素坏笑着用舌尖挨个舔弄,凌紫沁蓦地抽回手,同时从床榻上坐起。翀白素笑笑起身下地,取过紫裙为她穿上。 两人才起身,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凌小姐,少主请小姐到底层密室。” 不等凌紫沁回答,门外人来去匆匆,脚步不多时就噔噔的走下楼梯。 “催什么,”翀白素皱眉抱怨一句,“一大早就催人去看那种东西,烦不烦。沁儿,别去。” “天星石也是神器之一,”凌紫沁将紫裙穿好,眼底闪过一抹不舍,要是他送她的鸳鸯锦还在就好了,“不是说世家的镇山之物,外人想见一面都难吗?白素,墨书族的神器是何物?你一定见过对不对,听说墨书族一向深居简出,神器应该是一件很特别的东西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翀白素撇撇嘴,对于天星石不屑一顾,“沁儿,待会儿无论做什么,你都让龙倾自己动手就好,别碰那块儿脏石头。天星石原本倒是不错,神力天成,不似其他神器都要沟通天地阴阳才能发挥大威力。但是自从下界之后,酬剑山庄驱使天星石作为护山大阵的三处阵眼之一,另一处阵眼在剑池内,就是当年龙倾用来暗算南宫洛的地方。大阵一体,天星石源源不断的供给后山剑池熔岩火水需要的热浪,自然也会被火气由别处逆流而回给同化。这也没什么,神器不会在意这一点微乎其微的红尘之力,但是偏偏酬剑族炼器用的是血祭之法,回转到天星石上的不只有烟火之气,还有不少冤魂。千年积累,天星石早从神器变成魔器,幸好他们将它当成宝贝一样困在灵脉低处,没有借助它修炼,不然现在酬剑山庄早就成了魔族。说来说去都是他们自己作孽,血祭无论是修行还是炼器,都不会有好下场。” 凌紫沁心下恻然,果然选择怎样的路,就要承担怎样的后果,毫厘不爽。 “沁儿,外人不知道,其实酬剑山庄早些年就有长老,因为天星石走火入魔,这些人最后都被投入剑池血祭,下场凄惨。等你待会儿看到天星石上的血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翀白素摇摇头,他和非离看过一次,非离还没有长大,被其中的煞气冲到,险些暴躁。 “那墨书族为什么避世隐居?难道他们的神器也出了问题?”凌紫沁坐在镜前,翀白素站在她身后,拿起梳子仔细侍弄着三千青丝。话音未落,突然窗外响起滚滚雷声,不多时骤雨倾盆,柳眉一挑,窗外吹来的风透着三分微凉。 “立秋了。”翀白素拿着梳子的手停下,一转眼竟然夏月就这样突然宣告走到尽头。恍然间还是他们初见的冬月,白雪皑皑,她的面容比起雪色更冷,对他不假辞色,对别人就更是凛然不可侵。再回首,她巧笑嫣然坐在身前,像是一场梦境。 她说要随他一生一世,他的一生一世,翀白素眯起美眸,其中隐隐光华流转。从那年九死一生在神殿清凝镜中见她第一面就为情所困,直至今日揽她入怀,他等了太久太久。 这一世的一个千年,上一世的万载之期,他终于牵着她的手留在她喜欢的红尘烟雨中。 “白素?”凌紫沁转过身来,察觉他的魂游天外,“何事?” 翀白素低声笑着,不想再提过去事,她总有一日会想起全部,属于她和他的悲欢聚散。 “我只是在想,你将龙骨送回天门之后,等同于断了世家的根基,神力褪去之后,也许一统三大世家的不会是酬剑山庄,而是墨书族。相传墨书族有逆天改命之能,南宫族长早在浩劫之前就闭关多年不出,这些年来越发不露面,以时日算起,总该有所收获。沁儿可知,当年龙倾算计南宫洛,为的就是南宫家的占星之力,占星之力是红尘至纯的力量,取自灵脉本身,因此南宫族人就算失去元灵,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翀白素放下梳子,牵起她的手,“虽说如此,但是也不许你去理睬那个南宫尘!那个家伙这些年来,从未露面,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南宫缎极为宝贝那个儿子,师父说南宫尘曾经一度病危,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回,总之别说是外人,就连他的族人也没有几个见过那位神秘的少主。你不许对他有兴趣!不然,我就缠着你不让你下床。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就是为着圣女才会出山,哼,神神秘秘的家伙,绝对没安好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凌紫沁哭笑不得的推他一把,“他要来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今日?再者,你不是也说南宫家不需要神力,既然如此他何必要趟这趟对他没有好处的浑水?” “谁知道南宫家的人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沁儿,”翀白素轻哼一声,“我曾经在仙云阵上偷着占卜墨书族的秘密,但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是,应该说只有一片白。阵里除了蒙蒙的光影,就是阵中层起的白云,当时我还小,或许是神力不济,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墨书族那个所谓的秘密,根本不是一件神器。否则神器之间互有感应,至少应该有一个朦胧的形状。我事后问过师父,师父说我胡闹,要是人人占卜都能看到世家神器,世家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但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师父知道内情,只是他不想说。” 凌紫沁的思绪却不由自主的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沉吟一刻,“或许真的没有,白素,你有没有为南宫尘占卜过?也许,南宫家的秘密就在他身上,消失的神器,神秘的少主,这两样为什么不能放在一起?守住一个秘密数十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 “南宫家镇守的神器,是盛天鼎。”两人谈得太投入,直到龙倾推门而入,才双双回头。 “偷听别人说话,龙倾你能不能再不要脸一点?”翀白素恼火的上前一步,皱眉叱责。 “我已经再三敲门,是你的声音太大。”龙倾脸色平静,“凌小姐,请随我来。” “龙少主,请问盛天鼎有何玄妙?”凌紫沁起身,伸手挽住翀白素。 翀白素心头微动,又是一座鼎?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可是怎么看都觉得阴魂不散。 “摘星封天。”龙倾不愿多说,极力收敛着目光,不愿落在她身上。说过的话,就要兑现,他已经亲口承诺,永远不再纠缠于她,天炉之事一了,也许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 “口气不小,占星之力取自灵脉,妄图封天,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翀白素冷哼一声。 “翀公子想要讨伐南宫家的不自量力,选错了地方。”龙倾淡淡应道,其实在他心中,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与翀白素没有多大区别。关于三大世家的记载,都是在他们最初脱离东海时书写的,单说酬剑天炉,就被记载为可炼化奇石,用以补天。可是千百年来,历代天师,都只能投之以金铁,顽石入天炉,就是化水,根本不可能补天。 想来这些记载并非写给世家后人看,而是要他们那些那些所谓的古籍,却欺骗凡夫俗子。 在凌紫沁发亮的星眸的注视下,龙倾犹豫再三,还是将他在族中典籍里看到过的盛天鼎的记载一一说出。盛天鼎是天界陨落之物,随神族来到世间,相传当天际重明之时,可以引动星辉落入其中,用来封仙。但是记载多有不实之处,仙为修行而成,从未听闻有一人飞升是用神器册封而来,况且引动星辉除了在东海尽头以辉星龙盘辅助外,再无可能。 “凌小姐,盛天鼎是墨书神器,你要一窥究竟,不如亲赴墨书族,龙倾相信南宫前辈一定会热情款待。”龙倾再不愿多说,“今日天炉之约,不知凌小姐能否准时?” “龙倾,外面阴郁连绵,阴云蔽日,可不是开光的好时候……”翀白素的话立即被打断。 龙倾冷然开口,看向翀白素的目光一片凝沉,“如果不是昨夜天晚又闹出解毒之事,相信凌小姐会连夜下山,酬剑山庄不是诸位久留之地——” 目光最后还是不受控制的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衣裙还是他为她挑选的紫色,可是再将她揽入怀中,却已成不可能。没有怎样的绝望,能比得上,看到她再一次对别人露出笑容。 “紫……凌小姐,我族尚有不少事,因此不能久奉圣女,请移步天星石,尽快离开。”驱逐她,是龙倾这一生之中,做的最令自己难受的决定,甚至比起亲手断送妹妹,都更加揪心。只是他已经没有资格,哪怕再多一点请求。 “天降红雨,真是转了性了,龙倾你这样真是让本公子意外得很。”翀白素突然笑出声来,“你认了沁儿是圣女啊?世家奉圣女为尊主,只有沁儿将你逐出世家的份儿,可没有你强行请她离开的资格。本公子劝你,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小心以后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白素。”凌紫沁不经意的皱眉,低唤一声,翀白素摸摸鼻尖,没有再说挖苦的话。 “这边请。”龙倾说完,几乎是狼狈的转身快步离开,两人并肩跟在他身后进入密室。 酬剑山庄的诸位长老已经早早等在天星石旁边,只是不见族长龙雪焕。翀白素甫一进入,立即皱眉,血煞杀机从天星石上溢出,而上面的血痕却已然消失不见。 凌紫沁的脚步在密室门前略停,与翀白素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在掌心中捏起暗色法阵。 “圣女已至,请各位长老退开。”龙倾环顾周围,心下惊异。 “少主,族主命我等在此守护,天星石乃是我族圣物,少主一人不能断决它的去处。”大长老三言两语将此事说开,翀白素闻言冷哼一声。 “酬剑山庄的气量不过如此,你们大可以放心,就是白送,也没人愿意要。” 翀白素说完,双手联动,织成一道莹白,莹白轻舞,缓缓落在凌紫沁手上,将一双纤纤玉手包裹在内。凌紫沁挑眉,心知他是不愿让她身染秽浊。 “紫沁,将血滴在上面,就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引动天星石上的灵脉走向。从此处到后山剑池,只要中途不断,天炉就会立即开启。”龙倾未置可否,不再理睬几位长老。 “少主,有些话,还是提前一步说明为妙,免得凌小姐做无谓的牺牲。”大长老上前一步,转头看向女子,“凌小姐,天星石坐落于灵脉之上,整座酬剑山庄也是在红尘灵脉之上沿着走势而造。除了东海神族嫡系能够引动神器移位之外,就只有历任酬剑天师才有挥动天星石的能力。少主虽说亲眼见过你使出傀儡天师不传于世的玄机阵法,但是我等皆没有见过。一旦此事不实,你的身份存疑,滴血化入就会引发天星石上冤魂侵身,身魂剥离等同于死。” “你哪只眼睛看到沁儿身份有问题?你家少主可是亲自护送沁儿去了东海,既然说存疑,那好——”翀白素美眸倒竖,长袖一挥,面露讥讽,说着拽住女子微温的手,“本公子还不愿意让沁儿受这个活罪,放血,亏你们想得出来!这种脏东西你们就自己留着当宝贝吧。沁儿,我们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你我不管也罢。” 凌紫沁抬头看向龙倾,星眸暗光凝重,“龙少主觉得我的身份,有问题?” 龙倾皱眉,没有回答,俊眉扭曲,“大长老,请让开,神族后裔就在你我面前,事关整个山庄,没有足够的把握,龙倾怎敢乱来?” 大长老与几位长老对视片刻,慢慢从天星石前面让开,“凌小姐,请。” “等一等!”翀白素突然皱眉,“龙倾,话说清楚,你要沁儿多少血才能引动天星石?别跟我说要放上一碗半盆,哼,神族后裔的血也不是你想要多少就能要多少的!” “只要一滴。”龙倾挑眉,毫不迟疑的回应,只需一滴就能引动,如果一滴不行,再多也不过是枉然罢了。东海神族的血,能做的事太多,光是青春永驻这一件就够天下追逐。 “至少也要三滴!”大长老立即接口,暗中恼怒的瞪了一眼龙倾的背影,难怪族主连夜找他们商议,废少主另立之事,少主果然被迷惑了!一抹血色从眼底逸散,悄无声息的隐没。 “哼。”翀白素瞬间撑起刺目的柔光,“沁儿,就一滴,过了不许给他们!”他将两人圈进神力之中,低声提醒,“只要一滴,你小心,天星石上的血痕不会无缘无故不见,我担心这几人有问题。龙倾好像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事,沁儿,情况不妙就跑!”凌紫沁暗暗点头,示意他的话她都记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诡计败露 第三百八十二章诡计败露 酬剑山庄,天星阁密室。 凌紫沁捏住指尖,一滴血在白皙的指尖上打颤,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鲜艳的红色上,须臾血珠从指尖滑落,几不可闻的落在天星石上。 顷刻之间,整座密室中一片飞沙走石,劲风阵阵而起,遮天蔽日,仿佛斗升小室被狂风吹大的数倍不止。凌紫沁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天星石上面冲出,直奔她手腕而来,将她向石头上拖拽,顿时低唤一声。翀白素伸手拽住她,见势不妙,顾不得弄疼她,一把攥住凌紫沁的手,将那根伤口未愈合的手指放进自己口中。 失去血腥引动的密室顿时为之一顿,所有的混乱像是被人全部下了禁制,戛然而止。 一众长老刚才距离天星石最近,飓风停下之后才发现他们都被卷到房间角落里,暗暗跺脚刚才距离太远,没有占到神器开光的半点好处。龙倾出手将自己定在原地,但是脸色也不大好看,发丝微乱,黑衫鼓荡。心口起伏不定,天星石已有近百年没有天师开光,神族骨血的气息,对他来说,此刻挑动多过压制。目光灼热的看向凌紫沁,龙倾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 那滴血正落在天星石正中央,鲜红沁入,金芒毕露,从天星石中央逸散开来的金色,迅速将整个神器用金色遮掩,再也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本色。 凌紫沁手腕上缠绕的黑线嘤嘤作响,古琴冥器被神力一激,似有出逃之意。挥手间一道紫芒将黑线缠住,紫色的细碎绸缎结成朵朵莲花,将黑线包裹得不漏分毫,冥器归于寂静。 天星石上,继而飞起不少灰影,灰影深浅不一,似乎是从神器中逃逸而出,到了半空中无处可去,兀自徘徊。灰影左右摇晃,凌紫沁隐约听到它们发出微弱的声响,可是细听之下,却无法听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翀白素皱眉,冤魂成形而出,是与血痕无踪有关。 “龙少主,这些东西最适合你修行,难道你还等我动手吗?”出口相讥,实则是那些脏东西翀白素并不想动手,若是寻常阴魂,或者是天山顶上魍魉剑阵中被困的魂魄不全的残魂,他都能瞬间驱散。但是酬剑山庄血祭的怨魂厉鬼,都是生前备受折磨,死后又不得安宁的冤孽,这样无法重入轮回的凶煞戾气,他自然不想理会。 凌紫沁侧目去看,龙倾心下凄惶,也不开口,她的疑问在他眼里与质疑无疑。酬剑族的咒术确实就是用这些冤魂修炼而成,不是他一时一日能够改变得了,甚至连他也无法抗拒。 一声轻响,龙倾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道符咒在掌心中渐渐出现,符咒外围乌黑,中央却是一片血光。所有的灰影突然都向着符咒飞去,不多时无一不被符咒黏上,龙倾低声如同呓语,符咒慢慢缩小,灰影被卡在符咒中央,剧烈扭动。 凌紫沁收回视线,柳眉凝霜,不必在看下去,也知道龙倾接下来会解决那些冤魂。生前投身熔骨化筋,死后又被缚住魂魄再杀一次,滋味一定不好。 随着灰影的魂飞魄散,龙倾闷哼一声,嘴角一丝血色滴落,脸色白了一分。 “没用的东西。”翀白素凉凉的说了一句,“才二十几个就不行了,龙少主还不如我师父。” “白素?”凌紫沁转头,立即得到翀白素的回应,“沁儿,我说的是事实,这地方历任巫医神子都会来那么一两次,为酬剑山庄的族长在继任那天压阵,免得他们在化解凶魂时受不住痛苦,一死了之。龙雪焕当年继任时,天星石上的亡魂痴缠不去,险些着了道。我师父不能看着他死,只能出手化解。龙倾见血了,恐怕是熬不过过百之数。” “龙某尽力而为,他日也不必翀公子费心护阵,死生由命。”龙倾淡淡说道。 天星石上突然光华寂然,恢复成石头模样,凌紫沁挑眉,不由自主的伸手探向天星石顶部。她一伸手,立即就有一道黑色光亮,如同藤蔓般自天星石顶部,缠上她白皙的手指。 黑光缠了一会儿,慢慢显出天炉的模样,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圣女请!” 翀白素冷哼,刚刚还叫凌小姐,分明就是不承认她的圣女身份,这会儿倒是叫的亲热。果然恬不知耻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沁儿,托着它,别落地,待会儿到了天炉那边,将它印上去,就算大功告成。”翀白素转头瞪向龙倾,“沁儿送它过去,天炉认与不认,能不能重新开启,都是你酬剑山庄的私事,与沁儿无关,亦与神族骨血无关。龙倾,你不能以此再纠缠沁儿为你炼化神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哼,想偷神族龙骨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龙倾不会。”龙倾面不改色,不再纠缠,抢先一步离开密室。 “不会是最好。”翀白素再次用神力将凌紫沁全身包裹住,心中隐隐不安,神器中困住的冤魂岂是这么简单就能化解的? 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也觉得太过轻易了些。龙倾的态度也让他不得不多加小心,长老们和少主不和在世家是寻常事,但是外人面前总会双方收敛,这一次大长老的举动明显是于理不合。龙雪焕不在,不知是不是与他在暗中动手有关。 “走吧。”凌紫沁突然眉心一动,手也被黑芒压的向下一沉,一道森然寒气从脚底直冲掌心。脚步也为之一顿,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让人一晃神就会觉得是错觉。 掌心中的黑芒依旧是天炉的模样,乌黑之中没有任何光彩,凌紫沁探入一丝灵引,发现黑芒中虚空一片,是真正什么都没有。但是很奇怪,虚空凭什么能够开启天炉? 她一直都以为,开启天炉需要的是某些特别的力量,神力经过神族骨血的确认之后,呈现的虚空又是何解?难道它在暗示,世间本不该有神族人吗? 疑惑却无人能解,龙倾走在一丈开外的前方,并肩的翀白素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后面虎视眈眈的诸多长老。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众人脚步不停,凌紫沁加了三分小心,手掌中的黑芒却没有再发生变化。 从密室到后山剑池,一路上没有看见酬剑山庄的一个男女,翀白素皱眉,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龙雪焕到底在耍什么心机?酬剑山庄广宴天下,为的就是让人见证天炉重开,世家之首的位置彻底确认下来,否则之前也就不会有大肆采购红绸锦缎的招摇。酬剑山庄千百年来都改不了的好大喜功,此刻如此低调,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疑惑。 走在最前面的龙倾不时皱眉,悬着的心一直到进入剑池小室中看到龙雪焕,才算落地。 “父主,圣女来了。”剑池的冷清并未被龙倾放在心上,天炉之威原本就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何况就算天下百姓都挤在这种斗升小室观看,震撼反而不如在山下顶礼膜拜。 记载中,天炉的每一次开启和封印,都会引来红尘俗人对于酬剑山庄的强烈追捧。 漫天异彩,流光祥云,诸如此类的记载不绝于纸,近数年间风头稍减,就是因为酬剑天师已经有近百年不再现身。心底隐约浮现的其他念头,都被龙倾顷刻抹杀。何必多想,想的再多也是徒劳无功,最多几个时辰之后,她就会下山,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妤姝日后能够安然嫁给凌洛斐,那么他或许还能到凌府喝上一杯喜酒,但是想要再见她一面,或许便要隔着千百人,遥遥相望。 龙雪焕应了一声,目光将儿子脸上的失意一扫而过,不成器的东西,白白耗费他数年悉心栽培,还为了充他的颜面生生赔了一个女儿进去。压抑着想要将龙倾打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念头,恶念却像春日荒草一般,在雨后越发繁盛起来。 眼底惊现杀意,也许,他该用龙倾血祭,以他龙家男儿祭剑,天炉一定能锻造出神器。 龙倾蓦地抬头对上龙雪焕炯炯有神的双眼,满是沧桑的浊白中透着一种疯狂的力量,让他下意识捏起灭神咒。杀机,强烈的难以掩盖的杀机,只是,父主要对谁动手? 不等龙倾开口,翀白素已经将凌紫沁带进来,龙雪焕的目光立即定格在白衣身上。 杀机也一并跟去,龙倾顿时了然。 “烦劳圣女,将天星灵引放入天炉之上。”龙雪焕没有多废话,见面立即催促凌紫沁动手,龙倾侧身让到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沁儿,别急着放。”翀白素挑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挑眉看向龙雪焕,又转身看看后面数位伸长脖子的长老,“龙族主这样的阵势,不像是请圣女,倒像是逼宫。” 龙雪焕愕然,须臾摆摆手,“你们都出去,远离此地,回到前院去。” 话音刚落,翀白素的下一个动作,就让酬剑族长瞬间黑了脸,翀白素扬手在冰冷的天炉底部拍了几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将天炉拍的当当作响。 “这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龙族主,事到今日,不如挑明了说。”翀白素背靠在天炉上,一手揽着女子纤腰,“世家神器无一不是当年从东海神殿窃夺而来,本来就是陨落之物,你手上的这一件,又被冤魂厉鬼缠了那么久。万一已经凉的透心,再也无法开启,总不能我家沁儿一再放血。我此时就与你说清楚,这一次,成败与否,都是酬剑山庄的命!你认不认?” 一众长老还没离开,闻言纷纷驻足不去,想看看族主是否会答应此事。倘若族主真的应允,那么他们岂不是连半分好处都捞不到?要知道之前在天星石上侵占的那一点阴柔力量,根本不足以弥补他们布阵的损耗。人人目光如炬,龙倾隐隐觉得不对,但见龙雪焕仍在思虑此事,一时反倒不好开口。龙妤姝之事他已经做错,大婚又宣告无疾而终,龙倾深知威望难成,想要毁掉却是十分容易,因此不再开口,干脆静观其变。 龙雪焕面色发黑,无知小儿,竟然在别人面前落他颜面,真是不知死活,“一言为定!” “呵——”翀白素嗤笑一声,倒也不急让开天炉前面的位置,玩味的看向龙家父子。 “沁儿,不如这件事就算了吧。”突然话锋一转,美眸莹莹如玉,按在腰间的手指的力道轻轻重重,“事若反常必有妖。试问世家何人不知酬剑山庄诡计多端,如今好不容易求得圣女来,只为了开启神器,谁能相信?龙族主,还有什么后手,不如一起都亮出来。沁儿的身子,此刻经不住太多折腾,你们的野心如果太大,她无法承受的话,中途而废总是不太好听不是吗?” 凌紫沁侧目看向他,听出翀白素在暗指龙雪焕图谋不轨,星眸疑虑,同样的还有龙倾。 翀白素挥手间,剑池偏东北的一块石板突然明灭,龙倾脸色骤变。 “父主!你不是答应过我,将此处封印吗?”龙倾脸上的悲愤,将那块石板曾经作为何用,表露无遗。凌紫沁神情一变,他们就是从那里经过,如果不是翀白素谨慎小心,早用神力将她全身笼罩,她手持天星灵引,与大阵相通,想也知道,只要踩中那块石板…… 南宫洛的血煞在那天夜里嘶吼的话,就如同诅咒一般,她比南宫洛幸运。 “少主,”大长老及时插话,阻止即将发生的父子对峙,“护山大阵被血煞破坏,如今尚未修复,此时捣毁阵眼,大阵无法再修,是以先人们数年之功皆尽要毁于一旦。我等劝说族主,暂且将阵眼移位,不在剑池中央,避过那一处,自然不会旧事重演。” “确实,”翀白素皮笑肉不笑的接到,“如果沁儿不经意踩中,只能说是意外,换了位置,又非当年,嘴长在你等身上,自然算不得旧事。听说诸位时常闭关,看来这口舌之争一定时常发生,信口雌黄的本事可比诸位的心思要高明许多。” “我等问心无愧,不怕你一个小儿空口无凭。”长老们面部僵硬,但是为了大事,他们都强压怒火,无论翀白素如何挑衅,都出奇一致的让步。 “沁儿,不想去就不用为难,反正你又不欠他们什么,你不记得过去事,本就而已不必管。”翀白素皱眉,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龙雪焕父子听到。 寒意在脚下缓缓涌动,偏偏剑池中热浪逼人,让脚下的感觉显得那么不真实。 冰火相接之地,凌紫沁隐隐有不祥之感,却最终不想失信,受过的好,还清就可以离开。 “白素,站到我身后去。”掌中的黑芒平伸,凌紫沁的决定让翀白素暗中叹息。 凌紫沁平伸手掌,目光从龙雪焕父子身上扫过,两人也后退到一丈边缘,与翀白素并肩,又隔了一段距离。 凌紫沁缓缓闭上双眼,掌心的黑芒变得灼热,须臾之后,黑芒凝结成的小天炉开始虚晃,一丝丝黑芒化作千丝万缕,在半空中招摇,继而勾勒出无数图案,像是一个个符咒。 古老而陌生的话语缓缓从凌紫沁的薄唇之中轻吐而成,她一开口,半空中零散的符咒飞速的拼凑在一起,黑色转为绛紫色,随着符咒的增多,又化作幽蓝色。 翀白素的双眼紧紧的盯在凌紫沁手上,全神贯注,当耳边传来陌生的唱诵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他向地面跪去。那是神族最古老的力量,他无力抗拒的骨血中的压力。 半空中,巨大的符咒缓缓向上升起,随即悬挂在整座乌黑冰冷的天炉之上。 龙雪焕紧张的看着天炉,他咬着牙,强撑着不能屈服。神族已经不在了,他的儿子听圣女亲口说的,神族的力量很快就会消失,骨血中的压制再也无法轻易的取人性命,他能挺过去的!一定可以!只要凌紫沁一将天星石灵引送入天炉,他就立即动手。 可是事情没有像龙雪焕和长老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巨大的符咒在天炉上停住之后,没有如同他们所想的一般落下,而是跟随着凌紫沁的唱诵上下起伏旋转,整座天炉也跟着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一刻之后,通体乌黑的天炉终于有了变化,乌黑渐渐褪去,一如刚刚符咒成形时,由深入浅的转变。等到幽蓝变为翠绿,龙雪焕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若只是变色还不会如何,偏偏凌紫沁的神力纯正,天炉在神族骨血的催化下,竟然隐隐出现通透的趋势。一抹冷汗从背脊上滑落,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翠绿在片刻之后,突然变成清浅的豆绿色,翀白素一眼就看到天炉底部,蜷缩在那里的黑色背影。美眸骤然变得锋利,怎么会是这样?龙雪焕果然使诈!“沁儿!住手!”翀白素大叫一声,与此同时,龙雪焕与诸位长老同时出手分袭两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情深不寿 第三百八十三章情深不寿 酬剑山庄,后山剑池。 凌紫沁施法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手掌上最后一丝黑芒也在此时脱离,飞入天炉上方的巨大符咒中。符咒似乎在等的就是那一刻,黑芒刚一入内,符咒突然发出万丈金芒,缓缓向着天炉压下。心口一痛,凌紫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低下头不经意间看到指尖滴血。 可是这一次,滴落的不只是鲜血,同时涌动的还有体内翻腾不息的神力。 血珠落地并不快,而且诡异的是,一滴滴落在地上之后,突然变成一个个圆润的血球向着通体被金色符咒覆盖的天炉。凌紫沁试着阻止,却发现此时她被定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 血珠滚滚向着天炉而去,每多一颗,天炉上的金色就淡去一分,变得通体透明。 凌紫沁挣扎着抬头向天炉望去,终于发现翀白素让她住手的原因,可是她已经无法阻止。 龙倾闷哼一声,四肢和腰间均被浓重的黑芒缠住,龙雪焕的脸比起灭神咒更黑一分。 本是出手想要挡在翀白素身前,他知道天炉尚未完全开启,父主不会主动打断凌紫沁,可却没有料到龙雪焕甫一出手攻击的目标会是他!灭神咒一缠紧,顿时从四面八方分出无数灰影黑雾向他袭来,龙倾脸色骤变,惊愕的看着他向来尊敬的父主此刻竟动用冤魂厉魄向他暗下杀手。反手阻挡,同样是灭神咒,威力却照之前大为不如,身上的伤势连一成都没有愈合。龙倾自醒来之后,就因为妹妹之事没法休养,此刻无法全力出手,最多只能勉强到六成。 “翀白素受死吧!”大长老厉喝一声,几位长老同时出手,配合的不算默契,威力却异常惊人,大长老身形急驰,一脚踏上星位石板,手上的灰芒暴增一倍不止。 翀白素一咬舌尖,手上的莹白柔光又生生亮了一分,一边护住痛苦捂心的女子,另一边结成巨大的网,将众长老的杀招阻挡在外。但看星位在大长老脚下,隐隐闪出道道黑芒,心知不妙,护山大阵被破之后,酬剑山庄千年以来的冤魂厉鬼似乎已经压制不住纷纷入阵。 “住手!”龙倾怒叱,墨玉般的眸子狠狠瞪向龙雪焕,“父主,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伤害紫沁!” “无知小儿!我不只是你爹,更是酬剑族长!你要为了一个女人置族人的未来于不顾,简直荒谬!”龙雪焕的神色变了又变,突然阴森笑道,“何况,我伤害她了吗?我连一跟手指都没有碰到她!我只不过是教训自己的儿子,让你好好看清眼前的一切!” “龙老儿,你信口雌黄!”翀白素怒叱一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放过,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抓龙倾做什么?难不成要用自己的亲儿去做血祭?” 龙倾眼里一片暗色,不可能!父主怎么会……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龙雪焕手中血光一闪,灭神咒向两旁分开,竟然从中间劈出一道血刃直取龙倾面门,“亲儿又如何?酬剑山庄还是老夫的天下,他既然不听话,老夫就杀了他再生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我酬剑山庄千百女子,哪一个不愿意为老夫生儿育女!” “龙倾!还不动手,你要等死吗?”翀白素回头的瞬间看到血光登时怪叫一声,“龙雪焕入魔了!你再不动手,就真的要死了!” 龙倾此时哪有心思还管翀白素的大叫大嚷,龙雪焕那熟悉的面容就在他眼前迅速发生变化,血腥狰狞的杀意从身上掩盖不住的满溢出来,黑芒越发狠戾,原本只是蛮力禁制的灭神咒,也飞快的异化成杀招,攻向他身上各处。 由于龙倾受伤昏迷时龙雪焕多有去查看他的情况,因此对于他的伤势在何处,哪一处伤得更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不留余地的下手,更是威力倍增。 “父主!”龙倾狠狠咬着那两个字,龙雪焕只以森然冷笑回应。 “还叫什么叫!你还没认清状况吗?血煞破了护山大阵,现在天星石已经被冤魂同化,龙老儿和那些长老们都已经入魔了!龙倾你醒醒!”翀白素恨恨一跺脚,强行分出一道莹白柔光向龙倾肩膀拍去,“你赶快给本公子醒来,去打开天炉,我师父在里面!” 龙倾被当头棒喝,此时才从龙雪焕入魔的惊变中回神过来,调动灭神咒全力出手与龙雪焕抗衡,但是想要冲到天炉那边却是无论怎样也太勉强。 “沁儿,住手!”翀白素咬紧牙关,舌底泛出微微血腥,长老们入魔后的灰光不只是酬剑山庄的咒术,还有更多的则是冤魂留下的恨意。他不能全力对抗,还要留神背后的凌紫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且眼角余光扫到天炉底部开始隐隐有红光泛起,那是天炉即将开启的征兆。 “我没有办法。”凌紫沁双腿一软,终于挣脱禁锢,与此同时身上不多的体力也消耗得干干净净。指尖的血珠不是一颗颗飘落,而是如同一根血线直奔天炉顶上的符咒阵眼。符咒在天炉上覆盖,金芒渐渐淡去,只剩下最后一点仍在天炉顶上盘桓不落。 “不能让他们开启天炉炼化!”翀白素磨牙,难怪师父一直没有音讯,却不想竟然被酬剑山庄被软禁在这天炉之中,但是天炉百年无人能开人人皆知,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容不得他再想,龙雪焕突然猛地痛下杀招,龙倾招架不住,脚步踉跄。混着血色的黑芒顿时擦着龙倾的肩膀向凌紫沁冲去,翀白素测过一步,一把拽过凌紫沁,黑芒撞上天炉底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炉一阵剧烈的摇晃过后,突然金芒全失,转眼间通透消散,在诸位长老惊诧的叫声中变回原本的乌黑,再次将里面的人影掩盖。天炉顶上的金芒也轰然散去,消失在半空之中。 大长老脚下借大阵残势的星位石板随之一动,被金芒迸溅上三两点后,发出几声脆响,碎裂成四五块。大长老一惊,连忙抬起脚,可还是没能挽救碎石在他眼前化作齑粉。 星位石板一碎,龙雪焕脸上的血色突然淡了三分,龙倾缓过一口气,一把拽过凌紫沁,“快走!他们还有埋伏!” “想跑?没那么容易!”一道黑血从龙雪焕嘴边滑落,腥臭之气立即传来,边说边又动手攻向凌紫沁,这一次他不再理睬龙倾,血红的眼泛出妖气,“龙倾,交出妖女,天炉没有开启,她不是东海圣女,也不是天师传人!老夫这就用她来血祭,竟敢欺骗酬剑山庄!找死!龙倾,赶快将她给老夫,老夫这就送你们这对狗男女上路,一定是她勾引你的!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最后会葬送在你这样的无知小儿手下,你们敢骗我?骗我这个妖女是什么神族后裔?神族圣女会无法开启神器吗?什么神族!哼!天界神族早就被上古异兽给灭族了,骗子!你们通通都是骗子!我要用你们血祭!只有你们的血,才能洗净天炉!” 龙倾闻言死死的咬住嘴唇,一边护着凌紫沁另一边试图突围出去,怎奈龙雪焕疯癫之下出手更是没有轻重,不按章法,蛮力挥动灭神咒,让他难以招架。无法正面,只能闪躲。 “是你自己疯了!”翀白素沉声喝道,“天炉早被冤魂污浊,你竟然还妄想开启!简直就是做梦!连你自己的儿子也要血祭,丧心病狂!沁儿,小心他的血,不要被碰到,太脏了!” 不想他刚一开口,龙倾就因为步法凌乱,闪避不及,被龙雪焕的血溅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头去看,只见手背上血肉模糊,黑血所过之处,腐蚀骨肉。 天炉发出一声闷响之后,就再无变化,龙雪焕步步逼近,伸手按在天炉上,入手冰冷。 “跑!”翀白素抓住机会,瞬间收回与长老们缠斗的神力,倾尽全力向着龙雪焕身后的石墙打去,龙雪焕抵挡不过,立即侧身,石墙轰然坍塌,整座剑池内外闷响一片,几欲塌下。 翀白素凝结白光如绸,裹住凌紫沁与龙倾二人用力向石墙坍塌出的裂口扔去。 “白素!”凌紫沁回头,耳边传来他温润有力的嘱咐,“别回头!我马上就来!别担心!” “受死吧翀白素!等杀了你,老夫再去取他们的狗命!”龙雪焕的叫声在背后传来,显得格外狰狞。两人的身影一离开剑池,翀白素就引动神力再次袭向剑池顶部,石墙经不住神力,终于轰然坍塌。凌紫沁向后望去,泪眼朦胧,白素他要赶上来? 巨大的神力包裹着微冷的身体,凌紫沁落地时,已经是数十丈开外,身体僵硬冰寒入骨,幸好龙倾比她状况好上不少,转身迎住她跌向地面的身体,“小心。” 凌紫沁脚步一站稳,立即推开龙倾,“龙少主自重!” 龙倾脸色一白,知道她恨他,不只是之前的欺骗,还有今日酬剑山庄要取她性命之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跟我来,我知道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离开山庄!”龙倾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她的手,“紫沁,当日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今天我真的一点都不知情,相信我,我带你离开!你走得远远地,再也别回来,父主……龙雪焕他们已经入魔了,没有理智可言,你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穷追不舍。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凌紫沁冷眼看着他,“白素还在里面,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逃命。” “你走,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向前,饶过第七棵古树之后,就能看到一小块向外伸出的平地,脚踩三下,暗道立现。”龙倾说完,转身向剑池走去,声音低沉,“我去救翀白素,紫沁,不要辜负他对你的希望,你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龙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之后,凌紫沁咬着下唇,狠下心来转身向他说的古树走去。 剑池后身百丈之处就是一片茂盛的古树,凌紫沁驻足在古树之前,不由皱眉。 第七棵?古树似乎都过了百年之数,根系交缠,树干也有不少长在一起,到底哪一棵才是第七棵?正在犹豫不决时,坍塌的剑池突然响起一阵爆裂之声,无数碎石飞溅开来,千年剑池毁于一旦,随后莹白柔光冲天而起。 凌紫沁倒退一步,眯起眼睛向白光望去,只见冲天的白光突然分出一道直奔向她。 “白素!”熟悉的力量袭来,凌紫沁不躲反进一步,是他!他真的追过来了! “沁儿让开!”凌紫沁正要伸手去接白光,突然从远处一阵黑风扑来,腥臭骇人,可是声音却是翀白素的温润雅致。怎么回事? 冲到面前的白光蓦地分开,蓦地露出一只没有皮肉的白骨手掌,抓向凌紫沁。 凌紫沁横起一掌,挡住胸前,同时骤然向后跃去。白骨一击不中,立即破开伪装,狰狞可怖的白骨暂时还没有将龙雪焕全部覆盖,半边脸还是皮肉,只是不停地向下掉落,另一边白骨森然,血色尚未褪尽。凌紫沁迅速退到古树边缘,翀白素也趁着他们一进一退的时机冲到眼前。 “沁儿,向后面跑!”翀白素高声喊到,“那些长老不想活了,引动前院的天罗地网阵和天星石上的冤魂勾结,现在大半族人都已入魔。龙倾已经去尽力阻拦,不过不一定能拦多久,你得赶快离开这里!” “哈哈哈哈?”白骨龙雪焕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跑?你们再跑啊!我看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巫医神子又如何?一日没有得到圣女的反补,你也不过就是个没破身的雏儿!你的御雷咒怎么不使出来啊?翀白素,我看你是用不出来了吧!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天罗地网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啊!你不知道,老夫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这是妖女月澜煽留下的杰作!怎么样?被冤魂侵身的感觉怎么样?受死吧!” 此时翀白素已经挡在凌紫沁身前,白衣蒙尘,凌紫沁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只是衣衫,就连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是一层污浊的黑灰杂糅。冤魂侵身?不由得心悬在半空中。 “白素,你……”话被立即打断,白光闪过,懒腰被扔向古树之中,翀白素的声音喑哑的响起,“快跑!” “啊哈哈哈哈!跑吧!”龙雪焕意外的停下手,他一笑,脸上的腐肉掉得更快,“我看你能跑多远?那边就是万丈绝壁!等你摔得尸骨无存,魂魄立即就会被大阵束缚住!老夫想要抓你,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跑啊!” “别听他的话,”翀白素努力转身,向后面喊去,“龙倾说树后有暗道,沁儿,你快走,别管我!” 白光又是一闪,只是这一次缠上腰间的力量就轻了许多。 “白素!”凌紫沁一咬牙向古树中央跑去,从来没有哪个人像他一样,一次又一次护在身后,无论她活了多久,纵横几世,守护她的人只有他一个。 无怨无悔,纵是为她粉身碎骨,亦毫无缘由…… 白素,凌紫沁边跑边回头,却刚好看到翀白素与白骨缠斗在一起,被森然白骨刺穿左臂的一幕! “不!”挥手一片清浅的金光,心口剧痛,身形一晃勉强靠在古树上这才稳住身形。 金光横扫白骨,翀白素和龙雪焕同时痛呼一声,鲜血腐肉,恶臭遍布。翀白素急退向后,疼得脸色发白,冤魂侵入血脉之后,他连调动神力都会全身剧痛,更别提被她纯正的金光一扫,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去。眼前顿时一黑,被扫中的手臂微微发麻。 “沁儿!别动手!”背后就是古树,他已经无路可退,再往后就是她! 龙雪焕抖了抖腐肉,手骨被扫断半截,凶性大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脸上最后一块儿皮肉被他一把扯落,向凌紫沁扔去! 凌紫沁躲闪开来,突然整座后山一阵剧烈的摇晃,脚下的地面猛的向下陷落。两丈开外,一条扭曲的暗道出现在两棵古树中间,正是龙倾所说的密道。地动不止,几乎是瞬间,暗道就被倾倒的古树堵住,再也无法通行。 翀白素回头看去,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上,双手交握向天,开始唱诵凌紫沁听不懂的符咒,至尊御雷被他不顾性命的强行使出。一时间天地变色,四下里簌簌风声,山庄上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团青紫交加的雷云向着低空缓缓压下。就在翀白素出手的瞬间,剑池废墟中冲出一道血光,天罗地网阵的冤魂突然失控,直逼龙雪焕,将他困在原地不得逃脱,惊雷随即落下,正中白骨天灵,当场将龙雪焕劈得魂飞魄散。 第三百八十四章 含恨忘情 第三百八十四章含恨忘情 山庄后山经过连日来的血煞大劫和天雷劈落终于熬不过重击,几声闷响,山壁断裂向山下摔去。 “沁儿!”翀白素绝技使出,回身脸色大变,山壁从他身后一丈开外断裂,向下陨落,凌紫沁扶着古树,正在山壁那边。 白素。 我…… 神力早在天炉那边就耗费的不剩多少,情急之下又勉强动手,凌紫沁此刻连一步也无法迈出,眼睁睁看着山壁向下落去,身子也随之向后跌落半空。 “沁儿!”翀白素一步从断崖上跳落,几步踩中古树枝杈向女子冲去,刚一跳下就发现山壁之下是剑池排出的熔岩火水,翀白素拦腰抱住凌紫沁,一手抵住她胸口。 “沁儿,忘了我。”一道金芒从他掌心迅速溢出,神子心血,悉数奉送,翀白素说完,双臂一抖,用尽全力将凌紫沁向山崖顶上扔去,自己则随着断壁一同向火水中掉落。 “不!”凌紫沁只觉得心口一热,绫罗玉符神魂归一,顷刻间紫衣翩跹的身影蓦的消失在半空之中。 天雷劈落,骤雨齐袭,这一场雨,一落十日。 又是一年清秋寂寥,不知何人将世家惊变传了开去,巫医神子短寿亡故,神殿易主于东海圣女手中…… 落雨几番,这一年的秋天变冷的太早也太突然。 街边的老者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已经早早过了半百之年,亲眼见证过不少风云变迁,但是还没有哪一次,像是这一次纷繁复杂。 先是东海异变,建木城被夷为平地,过往的商旅流言滚滚,云陌皇族却矢口不提。再来就是酬剑山庄天炉重开,相传会有少主龙倾的婚事随即举行,但是天师传人没有现身,据说连山都崩塌了一块儿,不知是不是惹来天怒人怨。 但是这些事还只是遥远的传言,真正临近眼前的是战事突起变故,寒月城似有被破的危险,兰若太子意外收兵,汐夷却是御驾亲征。云陌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担忧,一时间烧香拜佛无数,传言四起。 种种谣言都没有波及到远在深山中的巫医族,就在酬剑山庄后山崩塌的那天,巫山神殿却迎来了千年之中最为***的开光。 圣女一身金光,缓缓降临在神殿之上,仙云大阵顷刻开启,一片祥云异彩,族中虔诚男女纷纷跪拜磕头。 当天夜里,神殿夜现祥瑞,族长翀宇潼携族人长跪神殿之外,次日清晨,圣女虽未现身,但仙乐缓缓,药香袅袅,众人闻之无不遍体舒爽。 翀宇潼登高宣告,从即日起,巫医族重归圣女凌紫沁之手,圣女兄长凌偌寒以神殿长老名分留下,暂摄族中一应大小杂事。早在神殿开光之前的三日,凌偌寒就将酬剑山庄安插的眼线全部搜查一清,废去咒术,关押在山阴一侧。如今酬剑事了,立即遣送回故里,忘情水服下,忘却诸般烦恼事,手段干净利落,让暗中关注此事的翀宇潼十分满意。 又过五日,冷瞳带着仙不留,翀白羽和凌洛斐、龙妤姝回山。 翀白羽对翀宇潼避而不见,甚至也不见族人,只是躲进草庐始终不说缘由为何,最后凌偌寒百忙之中赶去探问,才问出酬剑山庄安插女子的旧事。凌偌寒百般安慰,最后翀白羽才答应此事就当他从不知晓,但是少主之名也不必再提。凌偌寒左右为难,在翀宇潼问起时也只能支支吾吾说是惊魂未定,不宜露面。 无论外面的红尘因为世家变故又添了多少风风雨雨,巫山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若说一定有什么让人不悦的,也就只剩下神子的意外失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翀宇潼撂下狠话,在翀白素的尸体没有确定找到之前,任何族人都不许在圣女面前提到亡故这件事,甚至也不许私下里议论此事。 但越是这样,族人们也就越发确信,神子确实已经不在人世,神殿一夕之间易主,东海圣女亲临,巨大的盛事遮掩了原本的悲伤。 仙不留一回巫山,就被天岁老人带进禁地休养,三日之后才在族人面前现身,原本被半驱逐的不留仙人,如今有了长老之名,而且还是长老之首。 翀宇潼说他有奇遇奇缘,仙不留也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仙风道骨白衣飘飘,出手之威力压众人,坐实了长老之名。 巫山喧嚣,远胜往昔,只除了巫山神殿外,神殿自那日祥瑞之后,一直沉寂,闭门不开,除去凌偌寒与仙不留两人之外,再无人能进。 这一日,凌偌寒走进神殿,凌紫沁刚刚转醒。 “沁儿。”凌偌寒坐在床榻边缘,心下恻然,上一次他来时,翀白素也是躺在这里,神气涣散。当时他就记起巫医神子短寿的谣言,如今一语成谶。 凌紫沁缓缓转过头去,面向床榻内侧,一语皆无。 “沁儿。”凌偌寒伸手拉住凌紫沁的手,入手温软,比起曾经的冰寒入骨倒是好上许多。 凌紫沁闭上双眼,身边暖香环绕,是她记忆中经久不散的香气,他们的最后一次相拥时她还曾因为翀白素的一身血污和寒冷,对他的怀抱有几分抗拒,而今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熟悉的响起,熟悉的素白,神殿中香雾弥漫,轻纱曼舞,安宁静谧,每一处都透着白素曾经给过她的温柔,只是他却永远都不可能回来。 当她在绝壁上即将摔落的那一刻被他强行将神力灌入体内,曾经被遗落的回忆,全部倒转而回。千万年的追忆,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句,忘了他。相濡以沫,相拥相依,有过的温存,全部都是他给她的爱意,她却除了冷言冷语外,只给过他两端没有结局的过往。 一次,比一次更加剜心刻骨。 因此,这一世她是带着怨恨而来,比起之前的冷漠,更加刻薄。 “沁儿,看着我。”凌偌寒的话,温暖中夹扎着五成力度。 凌紫沁转过头来,贝齿紧扣,巨大的压抑,让她的面容变得苦涩无比,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你还活着,安然无恙,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局。”凌偌寒的手,泛着微微的寒意,就像最后那段时日中的白素一样。 一点一滴的触动着心底最为剧烈的疼痛,眼泪纷繁而至,在沾湿了锦被的瞬间,戛然而止,那是白素的东西。凌紫沁生生收住眼泪,再也不忍破坏属于他的东西。 “沁儿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你舍命,不是为了看到你的余生从此开始都生活在生不如死中。”凌偌寒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是春风吹拂湖面,不留痕迹不动声色。 “沁儿,人各有命,再如何也逃不过天命。其实,他从降生为神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牺牲他的一切。” 凌紫沁的眼泪再也收势不住,落在凌偌寒的手背上,滚烫灼烧每一寸灵魂。 一生当中最平淡的也不过就是这句话,凌偌寒说完,也是心生无数感慨。 “沁儿,哭吧,都哭出来,然后忘了他。”凌偌寒轻叹一声,“他已经不在了,就算你再怎么舍不得,他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如果你不愿意呆在巫山,哥哥立即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看不清眼前人,也无需在看清,她是带着两世记忆而活,自以为看清所有人,到最后还是没有看透枕边人。兜兜转转,她来到他的故里,他生前一直想带她回的那个地方。 可是,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说一句永远,到最后永远竟然是那么残酷。 “沁儿,你没有那个永远。”凌偌寒知道每一次重复事实,都是在逼迫她再痛一回,但是他只能如此。 世家疲软,巫医族的兴起只是一时,真正的情况远没有看到的那么风光。 酬剑山庄的没落已经不可逆转,尽管探子回报龙倾已经在三日之内竭尽全力将族中所有入魔的男女不分老幼一网打尽,也将血煞损毁严重的护山大阵修复一新,但是近半数族人被赶尽杀绝,抛尸绝壁,对于酬剑山庄而言,无异于元气大伤。 世家中除去完全没有音讯的墨书族之外,巫医神子下落不明,少主白羽身受重伤,双腿无法直立,会不会留下隐忧还不得而知,数位长老已经三百余族人被秘密驱逐,这件事最多只能瞒住不到月余。 “沁儿,你爱他吗?”凌偌寒侧身微一用力将她抱进怀中,兄长最大的好处也只是在这一刻陪她度过,可是他多希望他能替翀白素去死。他的死,沁儿自然也会伤心,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如死灰。 许久之后,凌紫沁缓缓点头,“爱。” 千万年前,因为他,她尘心动而因缘生。这一世,她断情绝爱,却屡屡被他扯回。 爱是如此不易,擦肩而过。当她终于再一次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个她应该去爱的人,却已经不在。她爱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说什么轮回一次便会洗刷掉一世缠绵,实则都是骗人的。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抗拒接受他的好,如果不是她一再将他推远,也许他们今日早已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就像他曾经在她身边催眠一般的耳语,他要带她游山玩水。 他用性命为媒,换来她彻底的觉醒,再昏沉不醒的话,对不起他的牺牲。 只是,她懂得太晚了。 “沁儿,这里是他最后留给你的一处落脚地。”凌偌寒沉声开口,脸上的和善安逸渐渐消退,“我已经替你守了三个月,白羽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还要我守多久?” 凌紫沁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凌偌寒的话,她听得不太明白,他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兄长……”字字句句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另一边传回,找不回的平稳,失衡中透着诡异,“喜欢的人是巫医少主?” 可能吗?混乱的思绪无法遏制的回想起,凌偌寒被兰臻羞辱过后躺在烟水阁中奄奄一息的模样。再高明的医者也医治不好的心伤,那个时候她恨不能杀尽皇族。 一幕一幕重演,讽刺的是,不过半年,他坐在她面前,说着喜欢另一个男子。 不能以偏概全,理智上不停的提醒她应该擦亮眼睛,世家少主未必全部都是不堪一看的妖邪,可是心里却没有一分把握敢于确信这件事。凌偌寒的处境非同寻常,内忧外患让他不得不权衡利弊,如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受到翀宇潼指使儿子刻意为之的讨好…… 思绪纷繁,眉心窒闷,脸色微变,凌紫沁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去。 神力充盈体内,唯有神气衰竭,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舒泰过,可是却提不起一星半点儿的劲头。神子神力天生就是为圣女做嫁衣,身魂相合之后,绫罗玉符顷刻将她送回巫山神殿。她得了他的神力,可是永远的失去了他…… “是。”凌偌寒只有一字,凌紫沁缓缓推开他的手,半晌淡淡应道,“好。” “只要你过得好。”许久之后,淡若云烟的话,算是认下了凌偌寒这段因缘。 “沁儿,再睡一会儿吧。”凌偌寒转身,眼中一片幽暗,端起桌上的暖汤,“喝一点,暖暖身子,入秋,天寒,神殿清冷,你一人在这……不要冻坏了身子。” “我知道了,兄长也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会……”暖汤气味儿香甜,入口却是微苦,凌紫沁将它缓缓入腹,话未说完,手一歪,翠玉做成的碗滑落摔得粉碎,头一歪睡了过去。 “沁儿?沁儿?”凌偌寒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神色渐渐变得悲伤,双眸泛红,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呓语般哀求,“忘了他吧,他已经不再了,你又何苦记得?沁儿,其实不留仙人早在禁地中为翀公子点了一盏长明灯,他一出事,不留仙人就去看了那盏灯,灯枯油尽也还罢了,那灯……已经化作齑粉。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魂飞魄散,这个世间再也不会有人重回你身边,他永远都回不来了。甚至连转世也不可能,沁儿,不要怪哥哥狠心。白羽说,这一碗忘情只要喝下一口,你就不会再留恋曾经的缘分,我……我……你,还有我。” 凌偌寒说完,拾起玉碗碎片,心情沉重的推门而去。 他脚步踉跄,离开时心神不宁,因此没有看到床榻中央的女子眼角滑落的一颗泪珠。 神殿门外,翀白羽坐在树影下,膝上盖着厚重的狐皮毯子,见到凌偌寒出来,露出笑容。 “紫沁睡了?”忘情是仙不留亲手调配而成,入口即生效。 凌偌寒沉沉点头,不想开口,自然是不想被他发现声音哽咽。 “你说她真的会忘了一切吗?神子,圣女,被圣女认可的神子一代只有一人,不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翀白羽伸手拉住凌偌寒微微发颤的手,“偌寒,你怕她恨你?” “我希望她能忘记翀白素,重新开始。”凌偌寒长出一口气,神色复杂,“我怕她不见我。” “同她说了我们的事?”翀白羽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有话。 “沁儿觉得,我是顺势而为,不得不屈从。”凌偌寒突然轻笑出声,“神族后裔料事如神。” 翀白羽愣了愣,须臾也笑出声来,“确实如此,这么说来,你要后悔,不如将洛斐送人。” “送与何人?师父他有你我二人已经够受的,难道你还要看他一大把年纪,还要为徒儿们操心?”凌偌寒心思一转,早知道翀白羽在想什么,只是他不说,偏要逼迫他说。 “何不……送在族长门下?”翀白羽突然红了脸,声音也低了下去,“冷瞳占卜的本事虽然不错,用毒也是一绝,但是终究要继承巫山还是要凭着医术。” “你要洛斐继承巫山?”凌偌寒挑眉,眼底隐隐有惊异之色。 “不留仙人说灵脉移位只是早晚之事,圣女已将龙骨脱身,红尘本不应有神力一说,世家也好皇族也罢,从神族骨血中窃取的元灵,总有一日会全部消失。到那时,只有原本就属于红尘的力量才能留下,洛斐身上的混沌之力就是其中一种,当然你身上天渊异士的秘术也是一种。”翀白羽越笑越是开心,毯子下的手却越攥越紧,指甲抠得掌心泛红。 “神族算无遗策,”声音忽而高高扬起,“从一开始,我就是在算计凌家。” “包括我在内?”凌偌寒俯身,双手按住翀白羽的毯子边缘,目光灼灼。 “当然。”斩钉截铁的肯定,毫不犹豫,丝毫也不留给自己心痛得机会,翀白羽沉声道。 “很好。”凌偌寒突然低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三分力气,两成惩戒。 翀白羽吃痛,顿时皱眉,却对上他含笑的眉眼,“下次想要骗我,不如多花点心思,找个合适的借口,师兄。”最后两个字,笑意十足。苦中作乐,凌偌寒抬起头时,神殿香风停歇,陷入一片静谧祥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