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赤手空拳到亿万富豪修改版》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3节) 一九八零年,初夏。〈 在南疆市江南区五一大道中段南侧,有一座四季常青的红土岭。透过一片青翠的树林,可见一所只有大门建筑物而没围墙的中学。两个乳白色方柱搭成“弓”字形的校门,上方浮雕着七个深红色、斗大的楷体字:南疆市第六中学。 这所中学附近是星罗棋布的工厂,入读的学生多是这些工厂的干部职工子弟,而一小部分则来自街道居民和市郊农民家庭。 走进校门,第一眼望见的是左右两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它们的树冠就像两把撑开的巨伞,在阳光照射下划地成荫,形成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再往前走上一段路,扑面而来的是宽大而空旷的操场。在它的周围,环绕着许多郁郁葱葱的相思树和顶上红花如火焰飘摇似的凤凰树。 相思树是一种平俗、低微的树木,但耐干旱、耐贫瘠。每逢春天,它会长出像眉毛般细长的绿叶;夏季来临,它会开出带茸毛的小黄花,结成细长的豆夹;秋天季节,它会把红褐色的相思豆撒满一地。凤凰树被誉为世界上色彩最鲜艳的树木之一。它一般长得很高,树冠横展而下垂,浓密阔大而招风,是一种绿美化环境的风景树。夏天,你会看到凤凰树那枝头上尽是一丛丛盛开的红花,鲜红艳丽,如火如荼,特别醒目。 学校操场上有一大块平整空地,还有四个并列的篮球场和一个足球场。再往里走,眼前矗立着一栋灰白色、有二十四间教室的四层教学大楼。在这栋教学楼侧后的一片树林中,整齐地排列数栋红砖红瓦平房,那是老师们的办公区和宿舍区。 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白色的大楼、翠绿的树冠、空旷的操场、红色的平房,从远处将这些景物叠加交汇在一起,便构成一幅色彩明亮而宁静的校园全景画。那些早已走出校门的人们一旦置身于这如诗如画的校园之中,多会触景生情,勾起一去不返的青少年时期许多美好的回忆,陶醉于那早已逝去的学生时代…… 这天上午,校园里响起了第四节上课的铃声。 高二文科(1)班教室,同学们纷纷回归座位。当一位中年男老师胳膊窝下挟着教案、手里托着一叠作业簿走上讲台时,教室内顷刻间变得异常肃静,鸦雀无声。 “起立!”值日生率先站起。跟着,所有同学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道:“老师好!” “同学们好!”语文老师把教案和作业簿放在讲台上,挥手示意同学们坐下后,说道:“请语文科代表上来,把作文本下去。” 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是两名男生。留着小平头的那位叫毕自强。另一位叫叶丛文,戴着一副四百多度的近视眼镜。 此刻,叶丛文还低垂着头,痴迷地偷阅一本搁在抽屉里的《水浒传》。 “别看了,”毕自强见同桌仍在聚精会神看小说,似乎没听见讲台上老师的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道:“老师叫你呢,快上去作文本呀!” “哦,”叶丛文方才回过神,急忙起身向讲台走去…… 毕自强、叶丛文与他们班的所有同学,正面临着这个夏季即将到来的高考。 高二文科(1)班,总共有五十二位学生。其中,二十五位男同学,二十七位女同学。班长兼团支部副书记廖明,是一个好学上进、头脑聪明的男生,他学习非常刻苦用功,各科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他不仅具有出色的领导和组织才能,而且善于用言谈与别人沟通,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在同学们当中极有人缘。副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吴燕玲,是一个外柔内刚、善于调控自己情绪的女生。她虽然长得不算太漂亮,却有一种清秀文静的气质。在班上,她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 班委会其他成员是:学习委员秦玉琴,文体委员刘云锋,劳动委员何秋霖。此外,各科目代表:政治科目代表魏振国,语文科目代表叶丛文,历史科目代表毕自强,地理科目代表郑红军,数学科目代表黄月萍,英语科目代表许兰英。这些班委会成员和科目代表当时是怎么选举出来的,现在已弄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十一位同学的学习成绩在班上都靠前,是班上一流水平、最有希望考上大学和中专的“尖子生”。 回溯1977年冬季,那年终于恢复了高考。那是一个孕育希望的冬天,全国有57o万考生怀揣着惊喜和梦想走进考场。算上1978年夏季的考生,两届考生一共有116o万人。迄今为止,这是世界考试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对那一代青年来说,他们迎来了一个“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新时代,一个可以施展个人抱负和编织未来梦想的新起点。从此,高考成为中国人一年一度的重要话题。 南疆市第六中学是一所普通中学。从1977年恢复高考后,该校在每届三百多名高中毕业生中,文、理两科总会各有五、六名应届毕业生顺利考入高等院校。这样的升学率对一所普通中学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当时,高校招生的比例只占应届高中毕业生人数的百分之五左右,这使上大学的竞争变得异常激烈而残酷,难怪人们都把参加高考比喻为“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 那时,一般中学的普遍做法是:高中分为文科类和理科类,并将成绩好的学生集结成一个重点班,即所谓“尖子班”,然后再由具有教学经验的资深教师来授课,从而保证学校的升学率。第六中学的做法当然也不例外。 “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就要参加高考了。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次作文讲评课。”语文老师李祖明站在讲台上,环视着全班同学,抑扬顿挫地说道:“不久前,一位名叫潘晓的女青年给《中国青年》杂志写了一封信,题为《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她在信中写道:‘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可我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呀,仿佛只要松出一口气,就意味着彻底灭亡……’当《中国青年》杂志把这封充满一种迷茫和困惑情绪的信件刊登后,立即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由此引了一场关于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大讨论。围绕着‘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人们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回答。正所谓众说纷纭、各抒己见。为此,我给你们布置了一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同学们交上来的作业,我都已经作了批改。应该说,绝大多数同学的文章写得还不错。这说明大家对‘人生的意义’这个严肃的问题,都进行了一番极为认真的思考……”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4节) 李老师两鬓斑白,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近视眼镜,脸上的肤色显得十分粗糙。他长得又瘦又高,似乎总是挺不直腰板,看上去有些驼背。他才四十六岁,但外表比实际年龄却显得苍老。他是一位极有思想和文学修养的语文老师。每当站在讲台上,他那双浓眉下会透射出一种充满睿智和深邃的目光,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句以及那十分合拍的手势,充分展现了他的才华横溢。 从本校初中部升至高中部的学生都知道:几年前,校园里有一个头花白凌乱、戴着一副缺只腿的眼镜、身穿灰色破旧衣服的勤杂工,学生们都叫他“李老头”。多年来,“李老头”总是一个人在校园里扫操场、清楼道、擦窗户、洗厕所,还兼做一些搬运杂物的活儿。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低垂着头,不吭不哈,也从不主动跟任何人打招呼。即使有人向他问话,他也只是“哦”、“啊”、“嗯”地应答,很少能对人说出一句完整的语句。他在学校里的住房十分简陋,是一间不足九平米的斗室。他没有家室老小,一个人过着狐独而凄苦的日子。到了1979年秋季开学,高中二年级文科(1)班的学生们才惊讶地现,以前十分熟悉的勤杂工“李老头”竟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变成了他们新来的语文老师。 李祖明老师有着令人同情的身世,不妨先抖开他那段命运途舛、大苦大悲的历史:二十二年前,他从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南疆市第六中学当上一名语文老师。1957年,身为青年教师的他因为在《南疆日报》上表了一篇千字杂文,竟然无辜地被划为“右派”分子,同时也被剥夺了给学生上课的权利。在学校后勤科的监管下,他从此扛上扫帚、拎着水桶,就地被劳动改造。1962年,学校虽然给他摘去右派帽子,但仍劳动改造的“待遇”未变。“**”期间,作为“黑五类”(注:简称“地、富、反、坏、右”)中的摘帽右派,他少不了被所谓革命造反派的红卫兵小将们又揪了出来,在学校大会上遭批斗。多年来,他忍气吞声地充当着一名勤杂工的角色,像牲口一样地夹着尾巴做人,尝尽了苦涩的人生之味。直到一九七九年秋,他才得以“平反”,并重新走上三尺讲台。他虽英姿不再,但却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教学上,以其富有激情和才华横溢的讲课赢得了学生们的敬重和爱戴。 “人生观、世界观的问题,是千百年来人们一直热衷探索的问题。你们即将高中毕业,不论今后能否继续升学,迟早都要走进社会、走向新生活。这个时候,如果能够认真思考人生价值和意义的问题,应该说是一件有益的事情。”李老师指着写在黑板上那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口号,面对着全班同学专注的目光,侃侃而谈地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句口号过去曾经被提过,并在五十年代风行一时。但后来却遭到了批判。那时,我本人还在大学里读书。二十多年过去,时至今日,报纸上再次把这句话拿出来让人们展开讨论。这种辗转反复,有如时代镜鉴,是很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那么,这句口号到底对不对呢?你们有谁来言,说说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李老师这番话,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不少人主动地举起了右手。 “很好。”李老师扫视着那些举手的学生,微笑地朝廖明点了一下头,鼓励地说道:“那就由班长带个头吧。”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我认为前半句是正确的,后半句是错误的。”廖明自信满满地昂起头,旗帜鲜明地亮出他的观点,如背书般地朗声说道:“**教导我们说,要‘为人民服务’,要‘毫不利已、专门利人’。雷锋同志在日记上这样写道:如果你是一滴水,你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如果你是一线阳光,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如果你是一颗粮食,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如果你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你是否永远守在你生活的岗位上?在实现‘四化’新长征路上,我们要以雷锋同志为榜样和楷模,扬光大‘我为人人’的奉献精神,不计较个人的得失,甘心一辈子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我完全赞同班长说的观点。”刘云锋紧跟其后地站起来,言简意赅地说道:“雷锋精神的核心是什么?是服务于人民,奉献于社会。我们应该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像雷锋同志那样去做人和做事。正如他在日记中写的那样: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我认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没有摆正个人服务于社会的位置,而是过于强调所谓自我的价值观。”何秋霖的言换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剖析地说道:“正如潘晓所说‘主观为自已,客观为别人’,这完全是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应该遭到彻底批判。” “有没有持不同意见的?”李老师对上述言并未表态,往讲台下环顾一番后,问道:“有谁还愿意再说一说?” 座位上的学生们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彼此相互交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想说的是,主张‘为人民服务’,当然要强调‘我为人人’,但并不应该就否定‘人人为我’。‘人民’的概念其实就是你、我、他,每个人既为社会和别人提供服务,也因为是社会当中的一员而享受到别人的服务。”副班长吴燕玲举手后站起来,正反兼顾地说道:“需要说明和强调的一点,我并不反对个人为社会作奉献的精神,但是我觉得‘只讲奉献、不求回报’,那只是我们应当去追求的一种崇高思想境界,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所以我们的社会一直都在大力宣传和提倡‘雷锋精神’。不过,‘奉献了,索取应有的回报’,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价值观,也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它符合大多数人的想法。所以我认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有其本身存在的依据,同时它还折射出一种人本主义或是人文关怀的精神,我们应该说它不是一种错误的观点。” “我认为,要求每个人都大公无私,并要求全社会的人们都变成雷锋似的人物,这是一种不太现实的想法。”毕自强经过充分思考后,鼓足勇气地说道:“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要用一分为二的眼光去看问题,而‘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恰如其份地体现出当今社会的真实状况。当然,只有在‘我为人人’这个前提下,才可能有‘人人为我’的客观存在。比如说,一个医生为各种人治疗疾病,而同时工人、农民、教师等各行各业的人也都在为他提供服务,但另一方面他们又都成为别人服务的对象。所以,我认为这句口号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下每个公民应有的、也是最基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198o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经济复苏、体制松动、思想活跃、各种新事物不断涌现之年。随之,人们开始学会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和感情。**的十年动乱,曾经给一代青年造成深重的心灵创伤。随着改革开放时代的到来,他们此前那种真诚和信仰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像雪崩似地坍塌下来,以往的价值观念似乎不起作用了,而留在心里的感觉就是“上当受骗”。正因为如此,那一代青年可以说是心理上无所依托,行为上无所适从。人生的困惑就这样摆在他们的面前,促使他们去看到社会进步和反省人生得失,并思考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 “好了,今天的课堂讨论就到这里了。”李老师抬腕看了看手表,挥手示意同学们都安静下来,说道:“下面的时间,我给大家选读几篇这次写得较好的作文。”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5节) 语文老师最赏识的那篇作文是叶丛文写的。 〔 高中两年,班上每逢作文点评,李老师总少不了把叶丛文的作文当范本。 “我多次讲过,一篇议论文包括开头、本论和结尾三个部分,开头和结尾就像一个人出门要戴帽和穿鞋子一样,都是十分重要的。那么,什么样才算是好的开头呢?开头要像‘凤头’,既要出彩,又要开宗明义。‘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爆竹是吸引人的,把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去,好文章开头理应如此。叶丛文同学的这篇作文《我的理想》,开头运用引入名言法,文章是这样写的:保尔?柯察金说过‘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往昔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懊恼……’在这里,作者引用了长篇小说《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主人公保尔的一段名言作为开头,它起到了在结构上照应题目和内容上深化主题的作用,达到了‘立语言而居要’的要求。这样的文章开头就很好,是值得同学们借鉴和学习的。总之一句话,‘有个好开头,文章已成功一半’。另外,这篇作文的结尾也做到了‘提出希望,预示未来’的要求,有一种感染别人的力量,文章是这样写的:一个人树立了理想,常常会使自己充满朝气,生机盎然;一个人有了追求的理想,这个过程往往使人生更酣畅淋漓、趣味无穷。为了心中那个美好的理想,我将义无反顾地前行……好了,这篇作文就讲评到这里。在此,我认为有必要再次提醒一下同学们,你们下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因为高考写作文的时间十分紧迫,拿到考题往往不容再去仔细思量如何开头和结尾,所以,如果平时能够熟练掌握一些好的开头和结尾的方法,以备应试时迅择优而用,这是一种十分明智和必要的考试准备,请大家切记!” 在课堂上,李老师把叶丛文的《我的理想》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在这篇作文里,叶丛文以一种充满时代激情和进取精神的文字表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你真牛,把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名句抄到作文里,竟然还能得到老师的赏识,让我太佩服你呀!”毕自强用胳膊肘儿捅了捅叶丛文的腰际,心服口服地夸赞道:“唉,不服不行呀,你不愧是我们班的文魁!” “嘿嘿,”叶丛文小有得意,侧头凑到毕自强耳边,略带诙谐地笑道:“天下文章一半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高,实在是高!”毕自强哭笑不得,竖起大拇指,来了一句电影《地道战》里的台词。 中午放学,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教室里剩下一些中午不回家的同学。廖明因家住得太远,高二后他中午都不回家,每天带午饭来校,经常是两、三个馒头加咸菜打午餐。 “哎,‘四眼’,”毕自强见叶丛文离座欲走,便一把扯住他,说道:“中午‘胖子’请我吃米粉,你也一起去吧。” 毕自强绰号叫“老毕”;何秋霖绰号叫“胖子”;叶丛文绰号叫“四眼”。在班上,毕、何、叶三人是多年死党。毕自强和何秋霖是市机械厂子弟,叶丛文家住《绿城晚报》社。通常,中午他们都是不留校的。 “是吗?好呀!”叶丛文踱步到何秋霖座位旁,俯身抱着他的双肩,嘻皮笑脸地问道:“胖子,听说你中午请客。怎么有老毕的份,没我的份吗?” “那你就跟着去呗!”何秋霖正趴在课桌上赶写作业,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过嘛……” “啊,不会这么小气吧?”叶丛文直起腰,撇了撇嘴,嘟哝道:“切,不愿意就算了!” “唉,我是说,肉粉你就甭想了!”何秋霖回头看了叶丛文一眼,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身上只有三毛钱,只够请你们吃素粉的。” “素粉就素粉,有得吃就好!”叶丛文转怒为喜,乐颠颠地拍起何秋霖的肩膀,催促道:“我说你就别写了。我肚子都唱起‘空城计’了。走,先吃东西回来再说吧!” 何秋霖只好乖乖地收起教科书、作业本和钢笔,将它们统统塞进抽屉里。 “开路!”叶丛文洋洋得意地拽着何秋霖往教室外走,回头向座位上的毕自强招手:“老毕,跟上!” “班长,”毕自强经过廖明身旁时,冲着他招呼道:“一起去吃粉吗?” “你们去吧,”廖明放下手中的书本,笑着摇了摇手,婉言谢绝了毕自强的邀请,客气地说道:“我带了午饭来的。” 学校对面街上,有一家门脸不大的国营米粉店。不一会儿,那儿就出现了毕自强、叶丛文、何秋霖三人的身影。 在售票台前,何秋霖掏出三毛钱递上,换得三张素粉牌,找补回一枚五分、一枚一分的硬币。见状,叶丛文添上三个两分硬币,用这一毛两分钱又要了三张油条票。 在粉店里,三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圆桌旁,各自捧着一碗素汤粉、动手撕碎油条将它泡在粉汤里,边吃边聊了起来。三言两语,他们的话题又转到对“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看法和认识上。毕自强与何秋霖所持的观点有所不同,为此,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 “我说呀,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叶丛文见他俩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冒出来掺沙子、和稀泥了。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哎,你们知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的出处吗?” “你知道?”毕自强反问道。 “这句话嘛,”叶丛文摇头晃脑,故作腔调地说道:“原出自法国大文豪大仲马的一部长篇小说,名叫《三个火枪手》。” “哦?”何秋霖半信半疑,转脸盯着叶丛文,问道:“是不是真的呀?” “错不了!”叶丛文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一脸认真地说道:“这可是我爸说的。” “你小子,”何秋霖狠瞪了叶丛文一眼,耸了耸双肩,把嘴一撇,回敬道:“又扛你爸出来,你爸是权威呀!” 三个年轻人各自将瓷碗里的汤粉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丁点粉渣也没剩下。十七岁,这是一个有着大胃王的年龄;当然,也是一个拥有激情和梦想的年龄。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6节)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三人扯起了报高考志愿的话题。 “哎,胖子,”毕自强走在中间,扭头向何秋霖问道:“你打算报考哪个学校、哪个专业?” “我准备报军校或警校,好男儿就要去当兵!”何秋霖是“老八路”的后代,自有一种豪情壮志在胸中燃烧,攥紧一只拳头地说道:“不过,我也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从小就有当兵的心愿,如果考不上学校,年底我就报名去参军!” “呵,‘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不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不是打完了吗?”叶丛文对何秋霖的想法不以为然,摇头晃脑,不无嘲讽地笑道:“唉,我近视,当兵是轮不到我去了。但在和平年代当兵,就算你很努力地往上爬一辈子,也甭想当上将军!” “‘四眼’,你别在我们面前装神气啦!”何秋霖瞅着叶丛文那副得瑟样,心怀不满地推搡了他一把,嘻笑地臭骂道:“瞧瞧你,戴副二百五的破眼镜,整个就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形象!就是想当兵你也没门儿,谁要你呀!” “嘿嘿。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与之为谋也。”叶丛文心里早已打过小算盘,根本不听何秋霖那一套,只顾孤芳自赏地说道:“古语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思来想去,我搞文学创作比较适合。除了中文系,别的我一概不报。以后大学毕业了,只要找间办公室往里一坐,一张桌子、一枝笔、一叠纸、一杯茶,那我就是‘意在笔先,力透纸背’的作家了。” “哈哈哈,‘山头上唱歌——调子太高’,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毕自强差点没让叶丛文一番自吹自擂的牛皮话给笑掉大牙,侧身使劲地搂住他的肩膀,讥笑道:“小子,你是比我们俩更有抱负和理想哟。‘莫想青山鸟,喂好笼中鸡’。功成名就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你说了也白说。如果能考上大学,就算你人才了。” “对了,那你呢?”叶丛文冲毕自强反问道。 “我以前也想过去当兵。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我打算报考法律专业,以后出来可以当个律师嘛。” “学法律?”叶丛文对毕自强所选择的这专业并不羡慕,皱了皱眉头,摆着手说道:“四年大学,你就整天颠来倒去的背那些枯燥无味的法律条文?一点创造性思维都没有,腻烦死了,没劲!” “这不正合适他吗?”何秋霖突然侧头向叶丛文觑了一眼,从旁插嘴道:“这小子记忆力特别好,对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总是过目不忘。他哪一回考政治、历史、地理不是得高分的?” “就是就是,”叶丛文冲毕自强做个夸张的鬼脸,刻薄地挖苦道:“一个‘刻舟求剑’的家伙!” “好哇,你个死‘四眼’!”毕自强刚被何秋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谁料叶丛文又将一盆冷水泼了过来。他往叶丛文的屁股上飞起一脚,瞪眼竖鼻地喳唬道:“哼,竟然还敢嘲笑我!” “下个星期要填报志愿了,”何秋霖对考上大学把握不大,但对考上中专还是信心满满,问道:“对了,你们俩报中专吗?” “我不报中专,”毕自强在班里排在第二、三名,自认为很有把握考上大学,豪情万丈地说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我也不报中专!”叶丛文因为偏科,在班上只排在第八、九名,却非要上大学不可,狠地说道:“我反正是横下心了,‘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到长城非好汉’!” “我大学中专一块报,多条出路总比没出路好呀!”何秋霖颇有自知之明,实是求是地说道:“再说了,中专毕业出来,毕竟也还是国家干部嘛!” 三人返回四楼教室。班里的同学有的安静地看书,有的俯靠在课桌上小睡。他们也不好再讨论什么问题了,便返回自己的座位,各忙各的了。 下午两节课过后,放学的铃声响了。 顷刻间,学生们从教学大楼各个教室里蜂涌而出。不大一会儿,学校宽大空旷的操场上就变得异常热闹了。学生们高矮不一,大多数人都穿着白、黑、灰、兰、绿等几种冷色调颜色的服装。整个校园里充满了不同音调的嚷叫声,学生们都在随心所欲意地嘻笑打闹和蹦跳追逐,到处都流动着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 高二文科(1)班教室在四楼的最右侧。教室里,毕自强、廖明、刘云锋、何秋霖等几个人凑在一块正嘀咕着什么。片刻后,只见他们鱼贯般地走出教室,一个个甩胳膊踢腿地冲下楼梯,大步流星地朝足球场奔去。 常言道:居需择邻,交必择友。中学时代喜欢踢足球的,大都是那些朝气蓬勃又充满青春活力的男孩子。踢足球既是煅练身体、强健体魄的一项体育活动,也是那个年代年轻人排遣烦恼和打寂寞时光的一种精神寄托。上高一后,毕自强、廖明、刘云锋、何秋霖就成了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队员:毕自强看似白面书生,实则体格强健、耐力惊人、球技全面,踢中场位置,经常是左突右冲的“满场飞”;廖明,一米八的个头,弹跳力良好,出手敏捷,是一个头脑清醒、反应敏捷的守门员;刘云锋,绰号“刘大个子”,一米八五的身材,百米跑度十一秒八。在场上是队长,踢前锋位置;何秋霖,中等个头,身体壮实,脚下盘球过人的功夫纯熟、灵巧,踢左前锋。去年,他们与理科班的高手组成一支校队,参加一年一度的市中学生“三好杯”足球联赛。但这支球队整合训练时间较短,队员之间缺乏默契配合,小组赛时连输三场淘汰出局。球赛虽输了,但文科班四名男生却有缘结下兄弟般的情意。正是:“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足场四豪杰”。 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在青少年时期与同龄人所建立的友情,往往很单纯、很透彻,也更牢固,有时乃至一生念念不忘。套用那个年代里的一句时髦话,“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而在那青葱岁月里与同伴们携手并肩的成长过程,就像歌词里所唱到的那般,“让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7节) 提起这四个兄弟对足球的喜爱,1978年6月25日是最难以忘怀的了。([ 〔 >这晚八时,中央电视台次转播第十一届世界杯足球冠亚军的决赛录像实况,由阿根廷队对阵荷兰队。当年,何秋霖家境最好,家中有一台上海飞跃牌的九吋黑白电视机。比赛开始时,毕自强、廖明、刘云锋三人齐聚何秋霖家。他们面对那台电视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津津有味地欣赏了那届世界杯足球决赛。阿根廷队和荷兰队以无以伦比的球技表演,让他们心潮激澎湃。最终结果是阿根廷队以三比一胜荷兰队,从而赢得桂冠。阿根廷队的肯佩斯那两粒精彩入球,使他们惊讶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当时在绿茵场上的肯佩斯,成为了四个年轻人心中的英雄和偶像。 实际上,学校足球场早就成了一块缺失草坪的泥洼地。两边的木制门框上都没有绳网,木框架在日晒雨淋中也暴露出许多斑驳与腐朽。每天下午放学后,各个年级的足球爱好者都会自动来足球场上凑人数。他们先是用几个足球冲着球门来一番狂轰乱炸,等着有人出来组织赛事。两边主帅确定后,接着是轮流挑选自愿参赛的队员,进行“分边”组队。 今天赛事两边的主帅,一个是毕自强,一个是刘云锋。脖子上挂着哨子的裁判抛出一枚硬币,结果是刘云锋胜出,率先选人。他选的第一个人是廖明。不言而喻,有个好守门员可保大门不失。毕自强接着选了“进球大王”何秋霖。两边主帅是“你指一个、我点一个”,很快就把参赛人员“瓜分”完毕。只是,毕自强这边还少一个人。凑巧,毕自强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叶丛文:他正在球场旁的一棵相思树下踱步背书呢。 “就他了!”毕自强也不多想,抬手指去。 “哈,‘四眼’会踢球?他可是‘公鸡下蛋——没指望’。”刘云锋脸上露出一副嘲讽的神色,对毕自强张狂地笑道:“呵,今天非灌你们一个三比零不可!” “你先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尽吹牛皮!”毕自强挺胸叉腰,对刘云锋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有本事,你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好了。” “哼,不服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两边队员已定,主帅各自归队。叶丛文被毕自强连哄带劝、强拉硬拽地拖到球门框架前,交待他要守好球门。裁判哨声一响,这场赛事开始了。 叶丛文欲说这差使干不了,但毕自强已经往前冲出去了。事已至此,他虽然心中叫苦连天,却也无奈地扔去书包,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充当了一次“冒牌”守门员。整场比赛双方都踢得勇猛凶悍,‘木匠铺里拉大锯——你来我去’。最终,这场足球赛双方二比二踢平。其间,叶丛文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挡住了数个险球,为己方球队立下了汗马功劳。 “呵,‘四眼’,”毕自强一身泥土和汗水,来到球门前还气喘吁吁,对叶丛文夸奖地说道:“你守门表现不错!” “老毕,我可是‘天鹅掉进蛤蟆嘴——惨死了’。”叶丛文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皱眉摇头地摘下那副眼镜,指着右边镜框的空洞让毕自强看,可怜兮兮地诉苦道:“你看看,镜片都碎没了。” “唉,再去配一付吧。”毕自强拉着叶丛文坐在一块草地上,安慰地说道:“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何秋霖光着肌肉鼓起的上身,手里攥着湿透的球衣,朝着毕自强和叶丛文这边缓步走来。 “全靠你最后进了一个球,”毕自强见何秋霖来到面前,对他刚才的表现十分赞赏,欣慰地说道:“不然,明天刘大个子又该在我们面前神气活现了。” “‘四眼’,有个球你是不该让他们进的。”何秋霖看上去累得够呛,放松地蹲在叶丛文身边,直率地说道:“要不是你当守门员,我们这场球就赢下来了。” “那是,那是。”叶丛文自知技艺不精,负有失球过失。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足球场上,人去而空。毕自强、叶丛文和何秋霖三人仍坐在球门前休息和闲聊。整个中学时代,这是叶丛文唯一参加过的一场足球比赛,也是毕自强、何秋霖两人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踢球。高考的日子,已近在咫尺。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他们必须集中精力去复习,分秒必争,全力以赴。 “我说,明天就要进入总复习了,”叶丛文把撞坏眼镜的烦恼置于脑后,用衣角擦试镜框上那唯一的镜片,然后戴上眼镜,问道:“你们俩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可想的,全力以赴。”毕自强一骨碌地从地上站起来,伸直了腰板,坚定地说道:“自古华山一条路。我是背水一战,今年非考上大学不可!” “老毕,有气概!”叶丛文显然被毕自强的高昂斗志所感染了,表示认同地说道:“相信自己,就能成功。我们一起拚搏吧!” “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何秋霖怀着一种别样的心情,十分留恋地注视着整个足球场,婉惜地说道:“唉,可惜再也没有时间来在这踢球了……” 当年高考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城墙,学子们一旦成功地跨越它,在他们面前就会展现出一片光明的未来,他们的人生便也会步入一条撒满阳光的平坦大道。对每个应届高中毕业生来说,参加高考恰恰是一个可改变自己人生的重要拐点。所以,有人把参加高考比喻为“鲤鱼跳龙门”。毕自强、叶丛文和何秋霖这三个年轻人都怀揣着上大学的梦想,心里充满了战之必胜的信念。 第一章 名落孙山 (总008节) 翌日上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 < ]第六中学专门请来市向阳照像馆的一名摄影师,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上,为应届高中毕业班的师生们拍集体合影。轮到高二文科(1)班的学生们拍照了,男女同学前后共排成四行。女校长和各任课老师端坐在中间。前面两排是女同学,蹲一排,坐一排;后面两排是男同学,前面站立一排,后面一排都站在长条凳上。这样保证全班五十二位同学的面孔都上了镜头。班上个高的男同学都挤在最后一排,从右边往中间数依次是:叶丛文、何秋霖、毕自强、廖明、刘云锋……这是全班同学在高中两年里唯一的一张黑白合影,留下了他们那青春年华的音容笑貌。 当年校园有句十分流行的口号,就是“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从六月份起,不高考的应届毕业生都离校了。高二文科(1)班的学生却进入了高考总复习。教室的墙壁上,挂出了一个白底红字的高考倒计时牌。它是那样醒目,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全班同学,无形中增加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这时,学校要求高考学生每晚七点至十点来学校上晚自习,安排各科目的老师轮流进行答疑解惑,帮助和辅导学生们的考前总复习。每晚上自习时,高二文科(1)班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学生们一个个都在挑灯夜战。在那些繁星满天的夏夜里,他们所在四楼教室总是透射出明亮灯光,仿佛在静寂的校园中点燃了耀眼的火炬,让人们相信明天将会迎来崭新的希望。 高考是人生中关键的一步。为了高考而付出的百般辛苦和努力,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经过异常紧张的复习备考中,这届高中毕业生终于迎来了七月上旬那三天的高考…… 文科(1)班的考场设在第一中学内。高考最后一天下午,考试科目是英语。那年外语成绩只按1o%计入高考总分。毕自强、叶从文和何秋霖三人的外语都很烂,他们只是把选择题打完勾,过半小时便交卷出考场。因从未想过从外语上挣分,这是他们最“轻松”的一场考试了! 第一中学旁边有一家国营冷饮店。毕自强、叶丛文、何秋霖三人走出考场来到了这里。这回是叶丛文主动掏钱请客,花三角钱买了六张冰水票。 “一人两杯,”叶丛文端来六杯绿豆冰水,分给毕自强和何秋霖,乐呵呵地说道:“来来来,喝个透心凉!” “‘四眼’,作文写得怎么样?”何秋霖喝着冰水,探听地问道:“你估摸语文能考多少分?” “《画蛋》有感?这比我准备的那六篇作文简单多了,正中‘刀路’!”叶丛文提起语文考试,不禁眉飞色舞,神气活现地说道:“作文满分我不敢说,但语文能考八十五分以上。” 高考终于彻底结束了。每个人的考分已成定局,但三人心中却各有滋味。最喜出望外的就是叶丛文了。他预考时数学成绩只有三十八分,但这次实战却考得相当不错,估计还能及格。果真如此,其它科目不出意外,他总分就上去了。何秋霖虽考出预考时可达到的水平,但估算总分后,他对考上大学有些信心不足了,但坚信仍能考过中专分数线。只有毕自强看上去情绪沮丧,一副郁闷至极的样子。预考时他总分是全班第二名,通常只是语文分数拉后腿。但这次考数学却因试卷最后一页背面有一道大题漏掉没做,总分上大学分数线的前景已不容乐观。 “我这回栽跟斗了。2o分的数学题,我竟然给漏掉没做!”毕自强对考试出现的一个疏忽至今仍后悔不迭,不时对两位好友摇头叹息,懊恼地说道:“唉,真是惨痛的教训呀!” 毫无疑问,一旦从考场里走出来,便会有人欢笑,有人痛苦;有人兴奋,有人默然。高考其实说白了,就是许多人的命运在这“一考定乾坤”中得以改变。而对于每一个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说,不论成功或失败,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八月下旬,终于盼到了公布高考成绩的这一天。此时正放暑假,六中校园里很安静。不时有单个或结伴的毕业生来校,查看高考榜的结果。操场旁的宣传栏里贴出一张大红喜报,公布了考上大学和中专的名单。理科类有四人考上大学、九人考取中专;文科类有三人考上大学,四人考取中专。 文科类考上大学的三名学生是: 廖明,省财经学院企业管理专业。 叶丛文,省师范大学中文系。 吴燕玲,省师范大学中文系。 文科类考取中专的四名学生是: 何秋霖,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 刘云锋,省人民警察学校。 黄月萍,省商业学校。 魏振国,省银行学校。 这天上午,毕自强独自一个人骑车来到学校。从教务科走出来,他心里很失落,手里紧攥着那张高考分数单。只因数学考试挥失常,高考总成绩为三百零九分,以五分之差没达到大学录取线。 毕自强推自行车经过宣传栏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的心情仿佛从九重天摔落到阎王殿,神色沮丧,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望着叶丛文和何秋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红榜上,而自己却名落孙山,他感到天地正在倾斜,心正在泣血。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环视着这熟悉而又宁静的校园,他已不是这里的学生了。骑车离校那一刻,他忍不住深情地回望着,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 毕自强的高中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社会历史记录了整个时代的变迁。1977年那个冬天后,一年一度的高考成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书写人生的重要拐点。然而,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却给毕自强的人生带来一次沉重的打击。 谁也不知道,高考落榜对毕自强意味着什么。那变幻无常、神秘叵测的命运,将会给这个年轻人指出一条怎样的未来之路呢?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09节) 一九八零年,夏末初秋。?[?〈[ 八月三十日,那是一个阳光灿烂、酷热如夏的日子。 这天,叶丛文和何秋霖将乘坐同一趟列车进省城上学读书,车时间是下午三点一刻。叶丛文要去的是省师范大学;何秋霖要去的是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 下午两点钟,毕自强推着一辆自行车,准时出现在何秋霖的家门前。他一米七八的个头,星眉剑目,高鼻厚唇,有着朝气蓬勃的英俊外貌。他上身穿一件褪色的天蓝色短衫,下身是屁股和双膝都打补丁的深蓝色工装裤,脚上是一双前露脚趾、后见脚跟的硬塑料凉鞋。他的二十八吋凤凰牌男式自行车已很残旧,上缺铃铛下少包链,车身上下到处是喷漆剥落,但大小三角架却仍坚固结实,前后两只车轮的钢圈被擦试得闪闪光而不见半点锈迹。这辆旧自行车蹬踏起来仍然运转自如,载人载物可以骑得飞快。 这时,只见何秋霖从家里出来,身后是给他送行的父母和两个哥哥。他上身穿着崭新的白短衫,下身穿着笔挺的蓝西裤,脚下是一双皮凉鞋,双肩上扛着一个背包,一手拎着装满杂物的铝桶,一手提着沉重的灰色旅行包,那张年轻的圆脸上写满了笑意。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精神抖擞、意气风。 “爸、妈,你们多多保重,我走了。”何秋霖见毕自强等在前面路边,一边冲他点着头,一边回身与家人告别,对两个哥哥说道:“你们还要上班,就别送我了,自强骑车搭我去火车站就行了。” 毕自强等何秋霖坐上车后架,便动作敏捷地跨上自行车,一阵风似地掠过机械厂门口,直奔两公里外的市火车站。一路上,他猛蹬车子,挥汗如雨,却耐力十足地前行着……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火车站。毕自强交两分钱存放自行车。站在街边树荫下,两人抬头望了望火车站楼顶上的大挂钟,离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早得很呢。 “老毕,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何秋霖见毕自强汗湿衣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感激地说道:“把你累得够呛,真是不好意思呀!” “你别假惺惺了,跟我客气什么?”毕自强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问道:“我不累!不知道‘四眼’那小子来了没?” “应该来了吧,我们约好在候车大厅碰面的。” “胖子,你等我一下啊。”毕自强让何秋霖呆在原地等着。 毕自强朝不远处的一家水果店走去。店内只有柑果和橙果出售,他向一名女售员问起价钱。 “柑果八分一斤,橙果六分一斤。”女售员的面部表情呆板,服务态度缺乏热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吗?” 毕自强从裤兜里往外掏钱。把手里的角票加硬币逐一清点,总共是三角八分。扣除五分钱一张站台票外,尚有三角三分钱可花。 “麻烦你,”毕自强冲着女售员,手指向柑果堆,笑容可掬地说道:“给我称四斤吧。” “哎,不能挑啊!”女售员随意抓起那些柑果往台秤上放,冷冰冰地问道:“多二两,要不要?” 那个年代,国营商店女售货员的服务态度大都如出一辙。通常,她们脸上挂着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嘴上说着一些不冷不热的话语,经常让顾客心里窝火却又挑不出什么刺来。 走出水果店,毕自强手里提着一网兜柑果。 “干吗花钱买果呢?”何秋霖见毕自强回来,对他的情意心领了,却把感谢变成埋怨话说:“唉,你就别为我瞎操心了。” “呵,给你和‘四眼’在车上吃的。”毕自强拎起何秋霖放在地上的旅行包,振作精神地说道:“走吧,去候车大厅。” 候车大厅里,毕自强和何秋霖见到了叶丛文。他父亲凑巧前两天去外地出差,他母亲和九岁的弟弟来为他送行。 高中时代,这三个年轻人只在凑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此时,与考上学校的叶丛文和何秋霖那欣喜鼓舞的心态相比较,可看出毕自强的情绪相当低落,他的话也不太多。在月台上,毕自强与两位同窗挚友紧紧地捆抱在一起,许久不愿分开。最终,他挥着手,目送这两位天之娇子踏上那正鸣笛待的列车。 “老毕,这是我爸奖励我考上大学的,”叶丛文从车窗内探出半个身子,把一个长方形小盒子塞到车下毕自强的手里,微笑道:“呵,我把它送给你!” “‘四眼’,谢谢了。” “你别灰心。我和胖子都相信你,明年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是,我会努力的!”毕自强攥紧一只拳头,把骨节捏得格格响。他心里虽有一种沉甸甸的失落感,但却与叶丛文相互拍了拍巴掌,誓般地说道:“明年,我一定跟你们俩会师省城!” 一声长鸣,列车出一种有节奏的轰响声。它由慢而快,车轮滚滚地向着北边驶去…… 生活中若远离了朋友,就像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前行,往往让人感到孤寂、无助和迷惘。许久,毕自强仍泥塑般地伫立在空旷无人的月台上。他有些怅然若失,低头打开叶丛文给的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顿时,他心中犹如在友情之湖上泛舟,激起了那水波远扬的涟漪。 在那物资十分匮乏的年代,这钢笔既是一份贵重而实用的学习用品,又寄托了叶丛文对同窗挚友的期待和鼓励。睹物思人,让毕自强真切地感悟到:礼轻情义重,友谊似海深。 上大学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但毕自强却高考落榜了。这不仅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也给他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和折磨。然而,他并不气馁。为了自己的大学梦,他决定复读一年,立志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毕自强成长在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父亲五十三岁,是南疆市机械厂的一名钳工师傅。母亲四十八岁,因罹患痛风病而造成手指变形、双腿萎缩以至行动不便。他上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是家里老小。姐姐毕清秀二十八岁,是市环卫处工人,五年前出嫁了。哥哥毕胜利二十六岁,曾下乡插队八年,现回到家中。因属私自返城,他落不上户口,无法找份正式工作。为先解决吃饭问题,他只好在街头摆地摊修自行车。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0节) 毕自强家住南疆市机械厂宿舍区。( 家里是两间前后相通的平房,总共二十八平米。住房后有个二十平米的小院和一间十多平米的厨房。小院里有一棵四米多高的丁香树,树干下搁放着健身用的石杠铃、铁哑铃等简易运动器械。家中有一张木制大床、一个上下铺的铁架床、两张书桌和两把木椅。这些家俱都是厂里配给的,并非使用者的私人财产。里屋是父母的卧室,除一个大樟木箱和一个破旧皮箱外,家里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了。外屋摆放着一张铁架床、一个装杂物的木厨柜、一张低矮的圆饭桌和五、六张小板凳。 当晚,老毕师傅郑重其事,面对面与儿子作了一次简短的交谈,让毕自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烦躁和沉重了。 “我和你妈吃过了,你哥还没回来。”老毕师傅见儿子进门,招呼他坐下吃饭,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强,跟你说件事。” 饭桌上,摆放着一盘炒青菜心,一碟萝卜干,一大半瓷碗葱花鸡蛋汤。 “爸,什么事?”毕自强端碗盛饭,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吃得狼吞虎咽。他见父亲正注视着自己,嘴里塞满饭菜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头花白、满脸皱纹的老毕师傅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深蓝色布的烟丝袋,粗糙的双手十分娴熟地卷好了一支上大下小的喇叭筒烟,往嘴里一塞,划了根火柴把它点燃,“丝丝丝”地连续吸上了几口。 “你今年没考上大学,”老毕师傅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竟绕弯地问道:“我想问问,这以后的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准备复读,学校马上就开学了。我明天拿高考成绩单到重点中学三中去报名,看看那儿肯不肯收我当插班生。”毕自强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后,望着父亲低头抽烟的样子,欲言又止,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道:“爸,你能不能给我十块钱?交这个学期的学杂费和资料费。” 儿子突然提出要十块钱,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老毕师傅呆愣了好一会儿。 “小强,你先听我说,”老毕师傅回避了儿子的要求,答非所问地说道:“现在上面有政策,今天厂里宣布了解决本厂子弟就业问题的方案和相关规定。现在只要我肯提前退休,你就可以顶替我进厂上班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毕自强也愣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固起来,心情也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抬头瞟了父亲一眼,囫圄吞枣般地咽下还在嘴里的那口饭菜。 八十年代初,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全国有16oo多万返城知青的工作难以全部给予解决,同时有连续三届高中毕业生4oo多万待业青年也没工作。当时在社会上,如果能在国营单位谋求一份正式工作,这对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将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没考上大学,是我的错。你让我复读一年嘛!”毕自强领会了父亲话中意思,心里像被压上一块沉重的铅块,徒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既焦虑烦躁、又不甘心地说道:“爸,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努力一年,保证考上大学!” “你想上大学,我不反对。可家里的日子,你也不是没看到,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入不敷出。你方才说要钱交学费,这一时半会我去哪儿给你弄十块钱呀?离工资还有一个多星期呢。这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钱呀?”老毕师傅把双眉拧成一团麻花,露出了满脸无奈,不知道怎样说服儿子,心里相当郁闷。他叹息了一声,狠吸了一口烟,嘴边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心烦意乱地说道:“你妈病了这么多年,时常要花钱吃中药;你哥下乡插队八年,回来还欠人家生产队二十六块钱,如今也没个正式工作。唉……” 父亲这番诉苦,竟像鞭子似地抽打在毕自强的心灵上。他当然清楚,全靠父亲每月四十八元的工资支撑这个家。母亲卧病在床,但在家中也从不闲着,时常求人找些手工零活来做,补贴家用。曾经有多少个夜晚,在那夜深人静的孤灯下,母亲为多挣个一角几分的,盘腿坐在硬床板上不肯休息,用指节变形的双手糊着一个又一个火柴盒或信封。有时,他也会一声不响地在母亲身旁坐下,拿起那根两指宽的竹板,动作娴熟地帮着做工赶活儿,经常干到鸡啼三更,甚至是东边露出鱼肚白…… “你听我的话,进厂上班吧!”老毕师傅满腹忧虑,望着已长得牛高马大的毕自强,终于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这事不好对儿子勉为其难。他吸着纸烟,忍不住地唠叨道:“要是复读一年,你还考不上学校,又错过这次参加工作的好机会,今后你怎么办呀?” “爸,你别说了。”毕自强看着父亲那渐显衰老、憔悴蜡黄的面容,刹那间,心头涌上一股无比酸楚的滋味。他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放下手里的碗筷,低头说道:“我吃好了,去帮妈打水洗脸洗脚。” 老毕师傅默然不语,坐在小木凳上没挪窝,又卷上一只喇叭烟。这时,一只大黑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它那张圆脸上有一双聚精会神的大眼睛,头上耷拉着两只软耳朵,迈着身姿优雅的直线步凑到老毕师傅跟前,弓起背又伸了个懒腰,亲昵地在主人的两只裤脚旁边蹭来蹭去。 老毕师傅和大黑猫相伴地枯坐了一会儿。他瞅见儿子拿着毛巾、端着一盆水走进里屋,便将夹在两指间的烟屁股掐灭,扔进一个罐头盒截半做成的烟缸里,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又摇了摇头,潸然无声地走进小院去了。 “儿子,你爸跟你说了?”母亲头花白,看着蹲着替她洗脚的儿子毕自强,既疼爱又伤感,亲切温和地劝说道:“你想考大学的心思,我们都知道。可家里现在全靠你爸一个人,他也不容易呀。你要多理解他呀。” “嗯,我知道。”毕自强低垂着脑袋,嗫嚅地应答道。 毕自强动作轻柔地替母亲搓揉双脚。不知不觉中,他忍不住鼻子一酸,两粒泪珠便无声地滴落在盆中,在水面上搅起了一层层细微的涟漪……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1节) 家门外已是漆黑一片,巨大的天幕上挂满了数不清的繁星。<〔<(?这时,在街边摆摊修车的毕胜利收工回到家。在小院里,他停好三轮车后,与父亲站在那儿说了一会儿话。 毕胜利吃过晚饭,冲澡洗完衣服,回屋已是深夜十点钟了。他光着瘦弱的上身,可见一根根肋骨突起。他下身穿着一条宽大的裤衩,把屁股坐到铁架床下铺,点燃一支烟后,顿觉神清气爽。 “小强,”毕胜利见床上的弟弟侧卧着面对墙壁看书,便在他背上轻推了一下,说道:“陪哥说说话。” 毕自强坐起来,仍然耷拉着脑袋,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毕胜利瞅着一语不的弟弟,怜悯地问道:“是不是心里不太痛快?” “没有,我没什么呀。”毕自强勉强一笑,却掩饰不住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态。 “爸跟我说了,如果你能进厂上班,应当是件好事呀。不过,我也跟爸说了,这事关系到你的前程和未来,还是让你自已拿主意为好,免得以后你在心里留下遗憾,那就不好!”毕胜利毕竟经历过艰难的生活,通情达理,想得明白。他又深吸了一口烟,平静地表态道:“你如果下决定复读一年,明年考大学,我不会反对的。相反,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毕自强低下头,心里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矛盾之中。 在现实生活中,一些贫困家庭的子弟往往过早放弃了学业,从而也失去了很好的前途和未来。因为,他们必须先顾眼前,把解决吃饭穿衣的艰难生计摆放在第一位。虽然有情可愿,但这也是一件令人心怀悲哀的事情。 “别担心,你如果能考上大学,就是再苦再难,我也供你上学。我始终坚信,这世上就没有趟不过的大河、翻不过的高山。”毕胜利所表现出来的坦然和坚强,或许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他神态轻松地笑了笑,宽慰地说道:“你上补习班那十块钱学费,不用太愁。我这现有五块六毛钱,不够的我去帮你借,放心吧。” “哥,谢谢了。”毕自强心里涌流着一股温暖的亲情。 “想明白了,你跟我说一声。”毕胜利手足并用地爬到上铺,俯下头说道:“睡吧,啊!” 夜深人静,毕胜利在上铺已响起呼噜声进入梦乡。睡在下铺的毕自强却翻来覆去,了无睡意。他弯过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想起自己高考落榜,以后前程未卜,心中不由地涌上一种酸楚感。他的灵魂似乎在呼喊、在搏斗、在挣扎,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考问自己:难道我就这样放弃上大学的梦想吗?不!理想是人生的支撑,人生为梦想而努力。如果一个人失去为之奋斗的目标,那生命岂不是变成了一个空架子吗? 突然,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再次扪心自问: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吗?当我能挑起家里生活重担时,还有何理由让父母如此操劳供养,又有何借口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呢?那一瞬间,他的心在颤抖着,理智却是清醒的。 人世间,每一个人的生活就如握在手中的一枚硬币,一面镌刻着“物质”的纹理,一面闪耀着“精神”的光芒。不论失去了哪一面,都是令人难以承受的人生悲剧。但有时候,生活却又是那么地残酷无情,它可以让人无可奈何地偏离自己既定的方向。在追求梦想与面对现实之间,每个人都渴望能把握自已的命运。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却是残酷的。处在人生的拐点上,毕自强就必须作出一个无法迥避的选择。最终,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形下,他别无选择地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决定顶替提前退休的父亲,进厂当一名学徒工。 从此,毕自强的生活在平淡无奇中又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天气晴朗的上午。 毕自强穿上一套深蓝色的新工作服,脚步坚实地走进机械厂第三车间大铁门。不过,他脸上丝毫没有兴奋和喜悦的表情,反而从心里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他一生的梦想似乎就此被划上句号。他有了一份工作,也就意味着长大成人了。 “区师傅,你好。”毕自强来到区志刚面前,规规矩矩地给他鞠了一个躬,恭敬地说道:“厂部通知我到第三车间,向你报到。” “啊,自强呀。”区志刚抬起头,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老虎钳,脱下两只占满油渍的手套,用一双筋脉凸起的粗糙大手往小伙子结实的双肩上一拍,十分爽朗地笑道:“嗨,好小子,进厂当工人了!” 毕自强颇难为情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区志刚是年二十六岁,中等个子,身材魁梧。他平头短,有一张长方形脸,额上有三条挺深的抬头纹。一对稠密的蚕眉下,闪动着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黑里透亮,炯炯有神。他鼻梁高挺,厚唇嘴大,那副模样显得既宽容又冷峻。他身上穿的那件蓝色工作服洗得泛着白光,两个胳膊肘各自打了一块补丁。平时,他相当注重仪表和风纪,工作中少有敞开衣扣的时候,坐着也习惯挺直腰板,颇有点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架势。 其实,毕自强与区志刚是挺熟悉的。两人同住一个厂区宿舍里不说,区志刚进厂做学徒时,他师傅就是毕自强的父亲。多年来,区志刚经常到毕家和老毕师傅喝酒呢。他与毕自强的哥哥毕胜利是同年的高中毕业生,因是家中独子,受当时政策的照顾,没有上山下乡,直接进厂当工人。如今,他已是一个有八年工龄的四级钳工了。 “你给我当徒弟吧,怎么样?”区志刚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毕自强,鼓励地说道:“当年我像你这么大时,就给你爸当学徒了。好好干,像你的名字一样,要自强不息哟!” “是,师傅。” 三车间的厂房宽敞得很,高度有十几米,占地面积三千多平米。车间里有车床、冲床、刨床和铣床等许多大型机器设备。车间中央空地上,固定着几张双人床般大小的工作台。工作台四个边角上都镶嵌着一些台式老虎钳。区志刚把毕自强领到一张工作台旁边,又给他推来一张圆形铁凳,它有四个小轮但无靠背。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2节) “你就在这工作吧,这些台钳你都可以用。({{ ”区志刚又拖出一个枕头般大小的铁皮工具箱,对毕自强交待道:“这是配给你专属工具,你自己保管好哟。” 毕自强往那工具箱里一瞅,里面有不少东西:一把小型弓型钢锯架,一大一小两把铁锤,各种型号的挫刀、凿子、钻头和钢锯片。 钳工是使用锉、钻、铰、钳等手工工具为主进行机器组合装配和修整、以及制造零部件的工种。满师后的钳工应有熟练操作车床、冲床、刨床等来制造各种零部件的能力。那时,师傅带徒弟都是口传心授,在工作中手把手地传授技术和工艺。 “师傅,我现在做些什么?”毕自强跃跃欲试地问道。 “嗨,你小子还挺性急的嘛!”区志刚夸赞着毕自强,示意他先坐下,笑道:“我给你爸当学徒时,他先让我用手工做了三样东西。要不,你也来试试?” “哪三样东西?”毕自强憨头憨脑地问道。 “第一件,是做一个两头一样圆的锤子头;第二件,是用两个铁板做一个能‘接吻’的凹凸板;第三件,是做一个等边六角型的部件。”区志刚从衣兜里掏出一袋烟丝,熟练地卷着一支喇叭筒烟,加重语气地强调道:“你可别小看做这三件东西,钳工的手艺活干得怎样,全在这上面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毕自强明确了先要完成的目标后,那就开始学着干吧! 上班时,毕自强一般跟在区志刚身边,细心地观察着师傅干活的路数,不时提出一些疑惑的问题。空闲时,他便会到角落的废料堆里东敲西打地翻找,好不容易捡出一块看上去挺合适的实心铁。他坐在工作台旁,比划一下材料的尺寸,再经过反复琢磨后,然后旋转一台老虎钳把它夹紧固定后,动手制作那锤子头。就这样,他边学边干,开始了一段学徒生涯……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下午工资了。从车间办公室出来,毕自强手上拿着一个浅色的信封。这是他应得月工资报酬,二十元零伍角正。学徒工第一年,每月标准工资十八元,加上地区粮差补贴二块五角。他为能挣钱了而感到欣慰,心想:也该给家里交伙食费了。 下班回到家,毕自强的心情尚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中。当将十五元钱交到父亲手中时,老毕师傅并没有多少惊喜的表情,只是默默无语地收下了十元钱,又将那五元钱塞回给儿子。父亲跟往常一样扎上围裙,一声不响地去厨房做饭了。而不知为什么,毕自强手里攥着那张五元人民币,竟然呆了许久。等到毕胜利蹬三轮车收摊回来,他方才醒悟过来,走到屋外帮哥哥搬工具箱。 参加工作后,毕自强每天回家吃饭,但搬到了厂里青工楼去住。单身青工两人住一个十二平米的房间,摆上两张单人床和两张书桌,已占了大半的空间。他与区志刚同住一屋。朝夕相处的日子,更拉近他和师傅之间的感情。这时,他学会了抽烟、喝酒。起初或许是为讨好一下师傅吧,但也不排除区志刚言传身教的影响。 这天晚上,毕自强在宿舍里等着区志刚回来。桌上小闹钟的指针指向十点半,他终于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师傅,你总算回来了,”毕自强见区志刚跨进门坎后,冲他扬起笑脸,说道:“呵,我请你喝酒!” “好哇!”区志刚脱下外套挂在门背的衣钩上,搓着双手走近桌旁瞅着,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你小子横财了?” 桌面上摆着两瓶米酒,一盘卤味猪耳朵,两袋半斤装的油炸花生米,还搁着两盒金丝猴牌香烟。 “嘿嘿,我第一次领工资,”毕自强摆好两个搪瓷口盅,往里倒着酒,说道:“怎么也得向师傅表示一下,应该的嘛!”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师徒俩各自端起一个口盅,相互碰了碰,一起喝了起来。 “师傅,这两盒烟是我孝敬你的。”毕自强看区志刚又掏出烟丝袋,赶紧抓起一盒烟撕开后,抽出一支递过去,殷勤地划火柴帮他点燃。 区志刚放纵地深吸了一口烟,将双唇抿起成圆形状,一个又一个成型的烟圈从他嘴中喷射出来,一个烟圈套着另一个烟圈,相互缠绕着、扩张着向上盘旋升腾,随之又弥漫散开,在四十瓦灯泡的光照下形成种种奇形怪状的幻影,不禁让人兴奋地拍手叫绝。 “你也来一支吧,”区志刚示意着毕自强,笑呵呵地说道:“哎,你会抽烟吗?” “呵,也算会吧。”毕自强学着区志刚的模样,从嘴里往外吐着一个个不成圆型的烟圈,腼腆地说道:“以前,我也偷过我爸的烟丝抽,就是觉得有点呛。”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男人嘛,哪有不抽烟喝酒的。抽习惯了,就是一种享受了。到时候,你想戒都难喽。”区志刚一手晃动着那半截烟,一手端起洒盅,眉飞色舞地说道:“自古‘烟酒不分家’。好,这包烟我收下,那包你留着自己抽!来,接着喝!” 这对师徒虽在年龄上有些差距,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但如今相处倒也很合拍嘛。 “师傅,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毕自强见区志刚的口盅喝干了,马上又给他倒上酒,奇怪地问道:“干吗去了?” “咳,跟你说说也没关系,”区志刚把米酒灌下肚,不禁有些兴奋了。他喝得脖梗子有些红,毫不相瞒地回答道:“呵,我今晚相亲去了。” “难怪穿得这么整齐呀,”毕自强的目光在区志刚身上扫视着,笑容可掬地探听道:“那你看上人家了吗?” “算是吧,”区志刚放纵大笑了起来。随即,他又冲毕自强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我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人家可没看上我呀!唉,白搭,没戏!” “师傅,别泄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怕找不到?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你也用不着安慰我。这种相亲的挫败感对我来说,早就不当一回事啦。”区志刚把脖子往前一梗,满不在乎地把手一挥,故作神秘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一年多算上这次,我可是第三十九次去相亲啦!”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3节) “哈哈,是吗?”毕自强对区志刚去相亲的这份能耐,还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地戏谑道:“师傅,没想你谈恋爱,还有这样的赫赫战绩呀。〈?? [ ” “呵,你小子笑话我不是?”区志刚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把一颗花生米往大嘴里一扔,不无自嘲地调侃道:“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婚不嫁惹出笑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提倡并推行“晚婚晚育”政策。当时,《婚姻法》中规定:男满二十周岁、女满十八周岁,就达到结婚的法定年龄。但在城市,要等男二十五周岁、女二十三周岁以上才算达到晚婚年龄,才有资格谈婚论嫁。男女双方如果有一方达不到这晚婚年龄,其所在单位不会给他们开申请结婚的介绍信,也就不可能去民政部门领结婚证。不过,让人感到好笑的是,一旦真有某男或某女成了所谓“大龄青年”,那马上会招致周围许多热心的人做月老,到处为他(她)牵红线或搭鹊桥。 去年,区志刚已满二十五周岁。不过,他竟还没谈过一个女朋友,仍是可怜兮兮的王老五一个。于是,他这个大龄男青年很快成了亲戚、朋友、熟人、工友、邻居们热心帮扶的“婚姻困难户”啦。他就好像是掉进河里快要被淹死似的人,大家都有责任站出来拉他一把。这不,才有他去“相亲”三十九次的经历。可惜到目前为止,他一生中那轰轰烈烈的爱情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相亲的那些经历,说起来蛮好笑的。”区志刚的右手夹着半支烟,酒醉人不醉地说道:“有一次,别人给我介绍一个衬衫厂女工,说是‘厂花’。她叫杨娟,比我小三岁。她可算我相亲中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了。说实话,我第一眼就看上她了。俗话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找对象都要讲究门当户对,是不是?就我这块头、这模样,配她还真不差呢。可没想她却嫌我是工人,说我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也没什么品味。哎,把我气得……唉,还真没了脾气!你说,她不也就是一工人吗?还非得要找知识分子,这不是做梦都想着攀高枝吗?” “师傅,这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那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嘛。”毕自强帮着区志刚分析了一下原因,安慰地说道:“好姻缘,天注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既然如此,我看你就算了,无缘之人不可求嘛。” “可惜,我跟她真没缘份。”区志刚的脑海里浮现着那姑娘的音容笑貌,长吁短叹地端起口盅,不无感慨地说道:“改革开放了,人们的观念也跟着改变了。如今是‘知识就是力量’的时代,以前的那些‘臭老九’们,如今一个个又都成‘香饽饽’了。” “现在恢复了高考,人们又可以上大学了嘛。” “别光说我了,”区志刚又拿起一支烟在桌上墩了几下,冲着毕自强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我慌什么,才十七呢。” “没打算谈一个?” “师傅,你没喝多吧?”毕自强见区志刚开始胡说八道了,笑道:“我不急着谈恋爱、找对象。我还准备考大学呢。” “你,有志气!”区志刚憨笑着,冲毕自强竖起大拇指,端起口盅喝个底朝天后,口齿不清地说道:“来,你也喝呀!” 当晚,师徒俩都喝高了。 每天,区志刚必须抓紧时间干自己的活儿,完成当日生产任务的指标。毕自强跟在师傅旁边帮着打下手。区志刚既当了师傅收了徒弟,当然要尽职尽责。他手头的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向毕自强传授一些钳工的基本技能,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指点和提示一些应注意的事项。好学的毕自强都一一地默记在心里,工作技能提高很快。 毕自强一直都在做那三样东西。两头一样圆的锤子头,让他学会了使用锯子、锉刀;能‘接吻’的凹凸版,让他掌握了使用凿子的基本手法;等边六角型部件,锻炼了他钳工的综合技能和磨练应有的敏锐眼力。毕自强在学习和制造的过程中,是在师傅这样或那样的技术指导下,不停地返工和反复折腾才最后完成的。 有一天,毕自强把锤子头、凹凸版、等边六角型部件这三样东西做好后,将它们一一地都摆放在区志刚面前,然后站在旁边等着师傅的评判和指教。 “你小子进步快,手艺也不赖,是块当钳工的好料!”区志刚逐一欣赏完毕自强的“杰作”,欣慰地夸赞道:“很好!这三件东西,你自己留着作个记念吧!” “呵,谢谢师傅了。” 此后,区志刚开始让毕自强学习操作大型制造机器,并通过言传身教,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他。在毕自强的一生中,工厂学徒的经历虽然时间不长,却令他终身难忘。 作为一名学徒工,毕自强挣钱虽不多,但解决个人吃穿用等基本生存需求是有了保障。如果继续干下去,三年学徒期满,工资收入可再翻一番,生活水准也会再上一个台阶。但他并不满足这种生活状态,心里始终揣着那个大学梦。他告诫自己:你要坚守理想,永不放弃!这样才能拥有一个有意义、有价值、充实而无悔的人生。 十月的一天,他从《绿城晚报》上看到第九中学开办夜校的招生广告,他颗不甘失败的心又开始活泛了起来。于是,他毅然去报名业余学习的高考补习班。每天晚饭后,他不顾工作一天的劳累,脱去身上油渍斑斑的工作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裤,背起草绿色的书包,跨上那辆残旧的自行车,直奔夜校而去。 从此,毕自强的生活变得既紧张而又充实。因为生命的年轻而充满朝气,使他有时间和精力去编织自己的人生梦想。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4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城市里年轻人的业余生活,压根儿没有“娱乐场所”这概念。〔< 〈 〈 一般情况下,厂里的青工们除星期六、日两晚可看上两、三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外,平时业余活动无非就是打场篮球赛,要不就是凑堆儿甩几把扑克牌,抑或是捉对下盘棋,剩下的也就没什么可让人感兴趣的娱乐活动了。当然,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夜晚还是可以去电影院看场电影的。那时,电影院放映的多是老掉牙的旧片,很少有既好看、又有吸引力的新片。那些正在谈情说爱的情侣,为了让约会充满一点浪漫色彩,才会手牵手、心甘情愿地掏钱去看一场老电影。许多年后,当那代人谈起他们进电影院的情景,大多数人实际上是在追忆年轻时谈恋爱的感觉和那段热恋中的美妙时光。 平时,厂里的青工们为打无聊的业余时光,他们每晚都会凑在一起,挥霍精力般地瞎扯上几个钟头,这恐怕算是当时活得相当潇洒的一种生活方式。只要不刮风下雨,不管天冷天热,在几栋青工宿舍楼前那块空地上,当夜幕悄然降临,一些男青工就会66续续到那儿凑堆儿。然后,大家七嘴八舌,东拉西扯地谈论起社会上那些新鲜事。通常,他们以一张矮桌为中心点,在它四周散乱地坐着各式的小木凳、长条凳或折叠椅。有时人多不够坐,有些人干脆站着或蹲着调侃,竟然不觉得这样聊天是一件很让自己受累的事。有时,某个人刚掏出一盒烟向众人分,就得顺手将那空烟盒扔地上。这里聚集的大都是单身小伙,偶而也会有个别中年师傅加入这支“侃大山”的队伍。 在那张矮桌上,不知谁加盖上一个宽大的象棋盘。矮桌下通常放着一个大木盒,里面有三十二枚棋子,一只只圆圆扁扁的有拳头般大小。聚众闲聊时,说不准会有人把酒瓶、杯子搁在那棋盘上。这时,不仅可以抽上一支别人的香烟,还可以喝上一口别人的烧酒。那杆用老竹子做成的水烟筒,它就斜靠在矮桌下的横杠上。在桌上,放有一个装满烟丝的小塑料袋和一盒火柴。谁犯烟瘾了,可以伸手把这水烟筒拎过来,撮上一点黄灿灿的烟丝,点燃后“叭哒叭哒”地抽上几口,即刻就能神清气爽。别看这种抽烟丝的水烟筒外观土气,不会抽它的人一不小心会被它呛个半死;但习惯抽它的人吸一口后能喷你个满脸烟雾弥漫,还会忍不住地夸赞一句:嗨,真够劲! 青工宿舍楼前这聚众闲扯的场所,让厂里的男女青工都没什么个人**可言了。因为那些外出谈恋爱的女青年,晚上回宿舍时必须要路过这里,让人看上去一目了然;而那些外出搞对象的男青年一旦半夜回来,一般也逃不过大伙儿的“严审”或“诱供”,大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态度老实地交上一份谈情说爱的情况汇报,方才有可能“蒙混过关”。嘿,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区志刚就是聚集在这里喝酒下棋、谈天说地的一个中坚分子。多数夜晚,在这准能找到他那坚如磐石的身影。平时,他喜好读一些五花八门的杂书,尤其偏爱阅读文学、历史、名人传记等,这使他积累了不少书本知识和人生经验,比起那些同龄人对事物的分析和看法,似乎更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可以说,通过多年业余时间的自学和苦读,他的文史知识颇有功底,比起当年那些从文科类院校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毫不逊色,甚至还可能更胜一筹,只不是缺少一张大学文凭罢了。在这种凑堆儿的场合,他品评时政,指点江山,也乐于与别人沟通和交流。他的高谈阔论总是观点鲜明,逻辑清晰,有条有理。他像是一个领导似的,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面部表情神采飞扬。在他充满自信和激情的言谈中,往往多有一种煽动或感染别人的号召力,竟让大家为之折服、趋之若鹜。甚至,有时整晚都由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众人却在凝神倾听。应该说,他是这群男青工中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了。 曾经有段时间,区志刚痴迷和潜心于诗歌创作。像郭小川、贺敬之、艾青等现代著名诗人是心慕手追的名流大家,他对大诗人那些激情澎湃、脍炙人口的政治抒情诗更是情有独钟,多有熟读,背诵如流。每当诗兴大,他经常在宿舍里高声吟诵一些刚完成的诗作。一次,他点灯熬夜,苦思冥想地创作了一现代诗,后被刊登在《绿城晚报》文艺副刊上,得了六元稿费。该诗文名为《人生之歌》: 青春如山,总是险峻巍峨; 命运如海,总是潮起潮落。 心怀蓝色梦想,相伴失意困惑; “怎样活着?”常在心底思索。 ——·——·——·—— 面对风雨,向往蓝天彩虹; 走在沙漠,渴望甘泉绿色。 失败难免神伤,成功自有欢乐; 风雨兼程,前行脚步如梭。 ——·——·——·—— 理想之光,常被阴云遮蔽; 脚下的路,必有泥泞坎坷。 回生命之旅,感叹岁月蹉跎; 摆渡生活,全凭自己把握。 ——·——·——·—— 不懈追求,挥汗神州大地, 顽强拼搏,方显男儿本色。 已经付出许多,别把步子迈错; 永不放弃,高奏人生之歌。 区志刚是一个不甘平庸和潦倒一生的人,对生活有过这样或那样的规划和想法。不过,他尚不确定的奋斗目标和方向,一直等到毕自强怀揣上大学梦想走进他的视线中,才重新燃起和坚定他追求人生理想的信念。 一天夜晚,毕自强骑车从夜校返回,在单车棚里锁好自行车。经过青工们聚众闲聊的地方,他并没停下脚步,只是与他们打过招呼,便径直上了二楼。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5节) 毕自强与区志刚一起住的房间,在二楼东边尽头。在经过狭长的楼道时,他看见有些房间是熄灯关门的,不知是没人在或是睡觉了;有个房间倒是聚集了不少人,四个人坐床铺上甩扑克牌打升级,旁边有站着观战的;靠西边那头有个房间,竟然传出了姑娘与小伙谈天说地的嘻笑声。不过,根本不用走过去瞧明白,绝对是敞开着房门、亮着灯的情景;也不知从谁房间里,隐隐约约地飘逸出吉它伴奏声和歌曲的旋律,毕自强似乎听到一、两句歌词,好像是刚解禁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一很好听、很优美的插曲……对,是《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宿舍里悄然无声。毕自强进屋亮灯,将书包搁在桌上,然后屁股坐在床上,灯光下翻出书本复习功课。每天不论多晚回宿舍,他都要自学两小时。一个人要想成功,前提是他必须付出努力。凡事贵在持之以恒,唯有坚持到底,才能收获成功。通常,在凌晨一点钟左右,他才上床睡觉。这时,区志刚尚在楼下夜聊呢。 这晚不知怎么回事,区志刚瞧见毕自强返回宿舍时,忽然坐不住了。他从人堆里溜出来,尾随毕自强上到二楼,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不决,似乎心里揣着什么东西似的。 书窗应自爽,灯火夜偏长。区志刚推门进来时,毕自强正在聚精会神地翻阅书本,并没太在意。忽然,他抬头现师傅坐在对面床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觉十分奇怪。 “师傅,有事吗?”毕自强放下手中的书。 “哦,没啥事。你忙,你忙吧。”区志刚条件反射似地点头,但坐着没挪窝,脸上露出一种十分踌躇的表情。他决定先把考大学这想法隐瞒起来,以便在徒弟面前留下进退的余地。过一会儿,他才下决心地开口,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那个……我是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师傅,有话就说嘛,”毕自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主动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吗?” “是这样的,”区志刚脸上露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却把早已想好的说法改头换面,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呢,也打算去上夜校补习班。不过不是为了参加高考,我嘛……纯粹就是想多学点文化知识,现在没有文凭可不行哟。” “呵呵,这可是好事呀,”毕自强脸上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随即又笑了,诚恳地说道:“师傅也要去读书深造,了不起!” “你别逗我乐了。”区志刚挠了挠后脑勺,显得十分谦逊。 “我支持你呀,”毕自强对区志刚的想法表示关注,为他着想地说道:“你可以先读初中班,再上高中班,以后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考大学呢。” 区志刚听着毕自强这番鼓励话,信心陡然倍增,搓了搓双手,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是呀。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区志刚心知自己在知识结构上存在某些缺陷,担心跨不过这门坎,颇难为情地解释道:“说实话,我数学底子太薄了。你是知道的,我跟你哥名义上是高中生,可那些年搞文化大革命,复课后也是天天‘学工’、‘学农’、‘学军’,根本就没好好上过几堂课。以前学过的那点知识,也早已还给老师了。再说,现在年纪也大了……” 区志刚说话转来绕去的,都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情感了。 “师傅,你才比我大几岁?还年轻嘛!俗话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明朝学者董云,年届七十岁,仍谦虚好学,还向比自已小十五岁的王阳明行大礼,拜他为师。这‘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哈哈,你说这话我爱听。”区志刚冲毕自强扬起一张笑脸,更坚定那酝酿已久的想法。他凝神地思索了一会儿,征求意见地问道:“这样好不好,你学习成绩好,喝过的墨水比我多,我先自学数学,从初中的课程补起,你就给我当辅导老师吧?” 区志刚有求于人的诚恳态度,让毕自强一下子乐坏了。 “你笑什么笑,”区志刚眯起一双小眼睛瞅着毕自强,脸上露出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问道:“很丢人,还是太窝囊了?” “师傅,我可没那个意思。”毕自强好不容易收住笑声,在床上坐起身体,拍起胸脯地说道:“我帮你补习初中数学,那没问题!不过嘛,你以后该怎么称呼我呢?” “叫老师,毕老师呀。” “哈哈,”毕自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叫法嘛,我听着还是蛮舒坦滴!” “哼哼,你小子别神气活现的啊!” “师傅,说正经的,你叫我老师可不敢当,免了免了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区志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抽屉里翻出一包平装前门牌香烟,一甩手拍在桌上,慷慨大方地说道:“这包烟归你啦。改天等了工资,我再请你喝酒!” “呵呵,”毕自强也不客气,抓过那盒烟撕开口子,先是递了一支给区志刚,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支烟,不失幽默地说道:“师傅的烟要抽,酒要喝,但这条件还得说。我条件不高,以后别叫我‘小子’就行了。” 这回,轮着区志刚大笑了起来。 “这个没问题,我保证!以后,我正儿八经地叫你‘自强’。” “一言为定!” 言毕,两人相视而笑…… 一个星期天上午,毕自强陪着区志刚专程到市新华书店逛了一圈。区志刚购买了全套初中课本和一些必备参考书,打算从头学起。到了中午,两人去了市里唯一的那家“京华水饺店”。区志刚掏腰包,请毕自强品尝味道正宗的北方饺子。 第二章 学徒生涯 (总016节) 在饺子店的一个角落里,一张四方桌上摆着六碟饺子,一瓶“桂林三花”酒,区志刚与毕自强相对而坐。[( “师傅,这买书连带请客,”毕自强打开酒瓶盖,斟满了两个玻璃杯,笑着调侃道:“你在晚报上表诗歌的那六块钱稿费,所剩无几了吧?” “嘿嘿,买书支了。要不再来个凉菜拼盘,那就是东北的大年三十晚了。”区志刚略表一丝歉意,与毕自强举杯相碰,自我宽慰地笑道:“不过,这也是一种吃法,‘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嘛!” “呵,这样就挺好了。”毕自强抓起一双筷子,一口咬掉半个饺子,边吃边夸赞道:“嗯,味道不错,好吃!” 区志刚的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本地人。不过,他是在本地出生和长大的。每逢年三十,他家总会比别人家多出一样好吃的东西,那就是父亲手包薄皮大馅的猪肉白菜饺子。 “就这的饺子,我一个人能吃六十个。”区志刚把一颗大蒜递向毕自强,问道:“要吗?” “啊?我不要,生蒜太辣了!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老是去相亲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为什么?” “你肯定是想找个北方姑娘,会包饺子的。” “这你就瞎扯了,”区志刚嘴里喷着一股浓烈的蒜味,态度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喜欢南方姑娘。我现她们有两个特点:一是长得小巧玲珑,窈窕多姿;二是双眼皮、大眼晴。真的,漂亮!” “哈哈,没看出来,你在这方面蛮有研究的嘛。”毕自强忍俊不禁,指着区志刚身边放的那扎新书,问道:“师傅,你买这么多书回去啃,以后哪还有时间去相亲呀?” “唉,还相什么亲呀?从现在起,我不做那个非份之想了。去见十个,有九个是看不上眼的。剩下的那个,你看上她,可人家看不上你。咳,这何苦来着?现在长得漂亮姑娘都想嫁工程师,至少也是技术员什么的,没一个不是势利眼。我也想明白了,工人怎么了?我也可以上夜校补习班,再去考业大拿大专文凭,甚至是本科文凭。哼,到时候,我不相信就找不到一个让我满意的老婆!” 半斤三花酒灌下肚,区志刚的废话就越来越多了。这酒喝得离酩酊大醉虽然还远着呢,但他说话时的眼神已有几分迷离了。 “师傅,你真让我佩服,太有鸿雁之志了!”毕自强被区志刚大无畏的气慨所折服,举杯说道:“喝,我支持你!” “古语说,‘有志始知蓬莱近,无为总觉咫尺远’。”区志刚看过很多名人传记,对成败得失多有思考,对人生也多有感悟,一语道破地说道:“这人呀,行路不怕道远,成事就怕志短。” 两人边吃边聊,各自都将碟子里的饺子一扫而光…… 此后每晚,毕自强从夜校返回宿舍,都能看到区志刚在灯下俯案苦读。 在人生旅途中面对高山峻岭,无志者大多望而却步,而有志者则会奋然前行。当时代重新奏响“知识就是力量”的高亢乐曲时,区志刚深埋在心底里的远大抱负也逐渐浮出水面。当时,市机械厂许多大龄男青年,多数都忙着搞对象、谈恋爱,所操心的那点事就是成家立业、结婚生孩子。第一个目标:攒钱先把老婆娶到手;第二个目标:实现“三转一响”(注: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和“三十六条腿”(注:指家俱)的幸福家庭生活。不可否认,八年的青工生活,已把区志刚磨练成一个独立思考、吃苦耐劳的优秀男人。他虽早已过了晚婚年龄,但却特立独行,不再急于找女朋友,而是重新树立人生理想,确定了学习奋斗的目标。这让毕自强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区志刚为了将来有机会考大学,他必须要下决心赶走数学这只“挡路虎”。让自己的内心藏卧着一条巨龙,既是一种苦刑,也是一种乐趣。言必行,行必果。他从初中数学的解一元二次方程入手,开始津津有味地学起来。立志之所以难,不在于战胜所有的人,而是最后要战胜自己! “啊,你回来了,”一天夜晚,区志刚仍在看书学习,抬头见毕自强推门进屋,急不可待地请教道:“正好,我被这题卡住了,计算了半天都不对,你快帮我看看。” “我说师傅呀,”毕自强一副无奈的样子,逗趣地说道:“我屁股还没坐下呢,能不能让我先喘口气呀?” “嘿嘿,”区志刚笑着挠了挠头,拿起保温瓶替毕自强倒杯水,关切地说道:“外面冷吧?来,先喝口热水。” “什么问题?”毕自强的目光落在桌面的草稿纸上,拿起笔划了几下后,指点道:“这不是很容易吗?……先这样移项,再两边同除去二,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嘿,原来如此!”区志刚恍然大悟地答道。 夜深了,这窗台上透射出那淡定而宁静的灯光…… 每天清晨,毕自强会被六点的闹钟叫醒耳朵。然后,他一跃而起,下楼跑步锻炼身体。相反,区志刚从不起床晨练。但在上班前十分钟,却总是他第一个来车间开门,打水扫地,绝无迟到现象。 在厂区里,毕自强绕着篮球场疾跑数圈后,便跑去附近的一棵大榕树下。清晨,这里无人来往,十分僻静。他先活动身体各关节,接着站桩吸气,随即操练一、两套拳法。 毕自强眉清目秀、肤色白净,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几乎看不出他会武功。此时,他气运丹田,亮出那电闪雷鸣般的招式。顷刻间,他似乎幻变成一头雄狮下山,前扑后跃,左挡右击,虎虎生风,锐不可挡……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17节) 往事如风,依稀可见。 一个人成长的经历,代表了一种更古流传的情怀。从不忧愁的那张笑脸,是少年时的远大志向;毫不苍惶的明亮双眼,在灿烂的阳光下遥望着未来。 毕自强曾经跟着师父胡大海练武习艺。若提起他少年时代那些事,以及与陈佳林和田志雄之间有如兄弟手足的深厚情意,还要追溯那已远去的时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每隔两、三个月,南疆市机械厂的职工们才能看上一场电影。在厂篮球场上看不花钱的露天电影,或许是人们在那个年代里一种最为愉悦的生活和文化享受了。 每当放电影那个周末来临,没等太阳落山,七、八岁的毕自强就会扛着小板凳冲出家门,和一些小伙伴们屁颠屁颠地窜到那篮球场上,摆好自已的小板凳,提前霸占“有利地形”。那时,只有《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等几部影片是被允许长年累月放映的。 毕自强从小就爱看那些有战争场面和英雄人物的故事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杆影迷。尽管每部影片都已看过多遍,甚至有些大段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但他仍逢场必到,从不漏过一次看露天电影的机会。每当放映机把影像投射到那横挂半空的白色银幕时,他和一些小伙伴便会欢呼雀跃起来。在电影放映过程中,因为对影片太熟悉的缘故,他会像一匹脱缰小马驹似的,和一群孩子们在放映场内外奔来跑去,四处冲杀、打闹嬉戏。等到影片里终于出现英雄人物或是激烈的战争场面时,他们才会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看上一会儿。也许正是这为数不多的几部国产战斗故事片,多年来伴随着毕自强和那些同龄孩子们的成长,在他们内心深处烙下了那难以磨灭的革命英雄主义情结。 上小学一年级时,毕自强与同班同学陈佳林、田志雄成了形影相随、不离不弃的好朋友。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生性顽皮、不服管教、臭味相投。相处得越长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越深厚,三个人好得就像穿一条裤子似的,如兄如弟,亲如手足。 平时,这三个小家伙只要凑在一块儿,就会无端地惹事生非,四处闯祸。有时,他们闲得百无聊赖,就用石块去砸人家窗户听玻璃破碎的响声,用自制小弹弓看谁先将高挂的路灯打碎下来,为掏几个鸟蛋而不要小命地爬上那高高的桉树顶,偷偷摸摸地到学校附近池塘里去游泳、捉鱼……可以这么说,就没有他们不敢去干的事。就是在学校里,他们也会时常弄出一些别出心裁的恶作剧。年轻的女班主任对这三个顽皮捣蛋、屡教不改的小家伙深感头痛,却又骂不行打不得,经常措手无策。 少年时代没人能管教的男孩,大多具有一种逞强好胜、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性格。毕自强领着陈佳林、田志雄一起去与别的男孩们比谁拳头更硬而打架,那可是常事。每次打完群架后,他总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遍体鳞伤地搂抱着那被扯烂的小书包回家。结果可想而知,少不了挨暴跳如雷的父亲一顿狠揍不说,说不准晚餐还得饿肚子呢。不过,他脑瓜儿聪明、理解能力强,读书虽不怎么用功,但学习成绩还不错。陈佳林、田志雄两人的作业几乎全是照抄他的,有时他干脆就为之代笔。 记忆中的童年时光,最让这三个小家伙感到开心和愉快的一项课外业余活动,就是放学后步行二十分钟,到北宁街一间“连环画之家”的租店去租看小人书。 这家小人书租店有里外相通的两间房屋,约有二十多平米。上午时间,看店的是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阿婆;到了下午,看店的会换成一个左胳膊有残疾的瘦老头。店门前,总是摆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坐椅,看店人就端坐在那儿。在看店人身后的墙壁上,通常会悬挂着一张很大的硬纸板,上面张贴着最新出版的内容火爆、吸引眼球的连环画海报。只要给店主人一分钱,他就会拿来你指定要的任何一本小人书。 店里的布置十分简陋:四面墙壁上被贴得花花绿绿、五彩六色,都是各种巴掌大小的连环画封面,让人瞧着不禁眼花潦乱。店里靠墙壁的位置都固定摆放着长条木椅或木凳,店中央的地方则随意地摆放着一些小板凳。这些都是为看连环画的人们提供的座位。店里有时人太多,挤得连站脚的地方也没有,有些看书人便会拎着小板凳到店门外面,坐在店主视线范围之内安静地看书。平时店里来看连环画的,大多是一些居住附近的街道青年和中小学生。 每天放学后,尤其是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那些可爱的小学生们便会蜂涌而至,成为小人书租店里看连环画的“主力军”。 毕自强、陈佳林、田志雄三人都是家境贫寒的穷孩子。为了有钱看上几本连环画,他们经常到处收集破铜烂铁,靠捡拾废纸箱、空酒瓶、牙膏皮等废旧品,最终换来一角几分钱,然后一起共同去分享连环画给他们带来的那份简单快乐。就是口袋里一分钱没有,他们有时也会不嫌路远地跑到店里闲逛一番,寻找着看书人身旁的空位,并紧挨着坐下来,“蹭”着看几眼别人手上的那本连环画。在岁月流逝中偶尔忆想起来,唉,真可怜了那代人纯真的童年。 毕自强最喜爱的莫过于《三国演义》、《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西游记》这类连环画了。他十分崇尚那些名扬四海的古今人物,好汉英雄们体现出那耿直豪爽、嫉恶如仇、不倔不挠的性格,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少的毕自强。他心中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一个身手不凡、武功高的豪杰侠客式人物,仗剑闯荡江湖,拳打脚踢抱不平,抑或是锄奸除恶、英雄救美。 一九七四年夏,十二岁的毕自强读小学四年级。神不知鬼不觉,他竟然打探到:南国街上有一位武艺高强的人,名叫胡大海。 一天中午,毕自强领着陈佳林、田志雄回家里吃饭。这三个男孩围着一张矮圆桌,一边狼吞虎咽地就着咸菜、啃着馒头、喝着稀饭,一边讨论着如何拜师求艺的大事。当天下午放学后,毕自强在前面打头,陈佳林和田志雄一步不拉地紧随其后,他们雄纠纠、气昂昂,带着几分顽皮状和好胜心来到南国街,旁若无人地寻找着门牌号,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十分鲁莽地闯入胡家。当他们窜进胡家小院时,一只拴着锁链的大黄狗突然冲出挡住去路。它紧夹着尾巴,冲着三个小家伙不停地咆哮和狂叫,并惊动了它的主人。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18节) 不料,未等三个男孩把来意说清楚,主人便板着面孔、客气地把他们请出家门。〈?? [ 三个男孩求师心切,也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胡家对面的街边蹲了下来。嘀咕了好一会儿,决定改变一下求师的策略。他们再次鼓起勇气,又壮着胆子,装成懂礼貌的乖孩子,垂手低头地又跨进胡大海家门,一个个嘴里恭敬地叫着“胡师父”,死磨硬泡地纠缠着,把好话说了一箩筐,乞求人家收他们为徒。见胡大海始终不为他们的诚心所动,这三个男孩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使用“耍赖皮”的招数。他们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蹲在人家院子里不肯挪窝了。没想主人可不吃这一套。胡大海紧绷脸、吹胡子、瞪眼睛,见没吓走这三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男孩,干脆操起墙边一把长扫帚,将他们统统扫地出门。 看人家这阵势,唉,三个男孩没办法了。他们如此求师,实在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各自拖拉着小书包,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南国街。 虽说三个男孩在胡家碰个“大钉子”,但他们并没就此死心。在返回的路上,他们边走边想着办法。最后经过一番商议,毕自强决定回家“搬兵”,说服老爸亲自出马。 一个星期天下午,老毕师傅出于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亲自领着这三个男孩去见胡大海,欲为他们拜师求艺的之事登门说情。 路上,毕自强拎着两瓶桂林“三花”酒,陈佳林怀抱着两条“大前门”平装烟,田志雄提着一大网袋橙果和柑果。三个男孩心里甭提有多兴奋了,喜笑颜开,一个个精神抖擞,走在前面为老毕师傅领路。就这样,一老三少的身影出现在南国街上。 南国街是市中心一条颇有商业气息的老街,街道两旁的房屋建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多是被南方人称之“骑楼”的两、三层楼房(注:最底层有宽敞走廊的一种旧式楼房)。据老一代说,这些房屋都是百年前按照“法国建筑风格”样式建造的。在两排相对而立的房楼之间,夹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街道。房屋底层的所有大门都冲着街面而开。这条街面上店铺很多,有百货店、小吃店、杂货店、修鞋店、凉茶店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是市内一条最古老、繁华而喧闹的街道。 很快,老毕师傅和三个男孩一行来到南国街36号——一个专门售卖凉茶、酸嘢的小店铺,也是胡大海家的门口。 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南疆市的人们习惯喝口凉茶。或许,这是因为南方天气炎热、环境潮湿的缘故吧。“酸嘢”,是这地方一种流行的口语称谓,即指用米醋腌制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小食品。在胡家“酸嘢”店的木制长形柜上,摆放着十几个宽口的透明玻璃大瓶子,里面各自装着酸萝卜块、酸木瓜片、酸豆角束、整条酸黄瓜、整只酸青椒等十几种的酸制食品。柜台前面,摆放着一排排盖上薄玻璃片的透明杯,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凉茶:有王老吉、罗汉果、生地、雷公根、菊花茶,等等。店内还摆着两张木桌和一些方木凳,以供客人们小吃时歇坐。 七十年代,这店里卖的东西很便宜:玻璃杯凉茶,一分钱一杯;腌制小食品,一分钱一块(件)。在街面上或“骑楼”下经过的行人,不时会有停下脚步而走进店里来“帮衬”的。不过,这里的主顾大多以女人和孩子们为主。柜台后,正坐着一位手摇大葵扇的老太太,她是胡大海的母亲胡阿婆。当年,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凉茶、酸嘢小店,它在名义上是属于街道集体所有制(联营)的性质。 主人因为是有大人领着男孩们前来登门造访,便客气而礼貌地将这一行四人请进了家门。 胡大海,三十六、七岁的模样,一米七二的个头,长着一张国字形脸,浓眉大眼,宽嘴厚唇。由于长年习武练身,他的胸肌成块,臂肌高高地隆起,体格特别强健和结实,是一个浑身有劲和精力充沛的中年男人。 胡大海是一名市物资回收公司废品收购站的职工。他的工作就是每天蹬一辆人力三轮车走街穿巷,四处游动地吆喝着,或到一些单位宿舍区设点回收一些酒瓶、旧报纸等杂七杂八的废旧品。他父亲在解放前是走南闯北的江湖镖师,所以他从小跟父亲学习南派拳脚。父亲去世后,他继续四处拜访名师,吸取众家之长,铁骨铮铮地练就了一身硬功夫。等到三十出头,他好不容易找到对象结婚。妻子名叫陈丽梅,是街道一家福利厂的普通女工。夫妻俩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名叫胡小静。 胡大海领老毕师傅进了店铺后面的小院,三个男孩一步不拉地紧跟其后。 店铺二楼上有两间套房,是胡大海家的起居室。小院里十分宽敞,灰白色墙边到处爬满了野生的绿色植物,绿叶中点缀着一些色彩艳丽的小花。四周靠墙处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瓦缸,它们是用来腌制小食品的。小院深处还有一块平整的空地,这里更有一番别开生面的景色:一个四角用大木桩支撑和上面用毛竹纵横搭成的遮阳凉棚,到处爬满了漆黑色、手指般粗的葡萄老藤和一片片翠青青的葡萄叶子。宽敞透风的葡萄凉棚下,尚有一张直径过一米的石圆桌,其周围侍候着四个圆柱石凳。无人时,这小院在夏天里的阳光下显得十分空悠、静谧。 胡大海招呼老毕师傅坐下后,亲自沏了一壶绿茶,又拿了五、六个小瓷杯摆放在石桌上,让登门造访的客人解渴。胡大海和老毕师傅在凉棚下石凳上相对而坐,开始商议起三个孩子拜师习武的事情。 石桌不远处,三个男孩像三个小木桩似地并排站着,但他们各自的两只小手却总停不下来,不时地挠头、扳手指、卷衣角,彼此之间用含而不露地眼神交换着心思,然后又朝两位大人那边飞快地瞟去一眼,屏住呼吸似地在期待着洽谈的结果。 那条大黄狗一直懒洋洋地趴在葡萄架下,见主人和客人在石桌旁坐下后,便热情十足地摇着尾巴走过来,蜷卧在胡大海的脚边。它不时地抬起头,两眼警惕地望着那三个小男孩。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19节) 这时,一个小女孩跟着一位女人走进小院子。[ 她们是胡大海的妻子陈丽梅和女儿胡小静。胡小静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脸上是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她头上用红细绳扎着两根“向天冲”小辫子,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衬衫,下身是一条粉红色的百褶短裙。看见葡萄架下坐着胡大海,她马上欢叫着“爸爸、爸爸”,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嘻笑着扑进父亲怀里,又撒娇地坐在父亲的大腿上。那只大黄狗从地上起身凑过来,亲昵地磨蹭着小女孩的裙摆和一双小鞋子。 陈丽梅礼节性地向陌生的客人打过招呼,便独自上二楼去了。 胡大海和老毕师傅继续商量着孩子们的事情。胡小静依偎着胡大海,两只小手不停抚弄着父亲的一只大手。她不时地抬起头,用那双圆溜、快活而淘气的大眼睛扫瞄着三个大男孩。 谢天谢地,两个大人好歹把事情谈妥了。得知胡大海同意收他们为徒时,这三个男孩喜出望外,无比地欢欣鼓舞。他们各自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武艺,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 商定五天后的“黄道吉日”,在胡大海家里举行拜师仪式。 那天下午放学后,三个男孩穿戴整齐地直奔南国街36号。胡大海在家里早已摆放好了祖牌和香案。燃上几柱香,屋里烟雾燎绕,三个男孩一起规规矩矩地拜祀完祖牌,又轮流上前给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胡大海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父”,履行了拜师求艺的诸礼仪。 自古以来,民间武行有说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晚,胡大海在家中小院摆上一桌丰盛的酒菜,让三个男孩留下来和他一家四口一起入席。大家欢欢喜喜地饱餐了一顿。一下子有了三个大哥哥,这让胡小静简直乐癫了。她不但一点不认生,反而主动上前与他们套近乎,还自作多情地撒娇呢。席间,她一会儿嚷着这个哥哥,一会儿叫着那个哥哥,那张小嘴甜得腻人。饭刚吃半碗,她就搁下碗筷、从座位上蹦了下来,过来摸摸毕自强,拉拉陈佳林,瞅瞅田志雄,然后快活地欢叫着,又蹦又跳地窜回座位上,摇晃着两根小辫子,双手捧着小脸蛋,咧着小嘴儿,冲着三个男孩嘻嘻哈哈地娇笑着…… 每逢一、三、五、六、日的晚上,三个男孩就会结伴来胡大海家,跟着师父练拳习武,每晚三个半小时,风雨无阻、勤学苦练。按年龄大小来排序:毕自强绰号“大眼仔”,是大师兄;陈佳林绰号“小麻子”,是二师弟;田志雄绰号“小蛮牛”,三师弟。那四岁胡小静,自然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了。 拜师习武,武德为先。师父先向三个小弟子传授了一些基本道德礼仪,要求他们一定要有正义感,懂得尊老爱幼,不能持强凌弱,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但平时不可轻易与人动手等规矩。 这晚,在胡家小院葡萄架前的空地上,三个小弟子在师父面前一字排开,开始练习最基本的武术功夫——弓步和马步站桩法。南派拳脚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讲究站桩扎实的根基和功底。出手时下盘稳如泰山,腾挪双拳能打方寸之地。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虽然三个男孩跟着一个师父习武练拳,但他们各有长处和特点。若说日后三人当中谁功夫最好,这实在不好评说。 毕自强练起拳脚,出手一招一式,稳健洒脱,有板有眼,不仅准稳狠,而且讲究度和力量,特别注重攻击和防守的实用性。他习武爱动脑筋,经常琢磨那些招式的用途和反击的方法,即:如何将对手的攻击招式化解,并从中演变出有效的防守反击。从总体上看,他拳脚功夫较全面、功底扎实,并对各种不同兵器都有一定深度的掌握和研究。 陈佳林头脑机灵,善于模仿,确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他对师父的示范动作往往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套拳法中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动作,只要看师父演练走上一、两趟,他大多能将这些招式要领记住,八、九不离十。他体质虽略显单薄,但十八般武艺皆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出手架式又快又好看,只是爆力总欠火候,攻击力度比起师兄弟稍差一截,不免显得有些花拳绣腿。尽管他老打不赢师兄师弟,可谁想把他放倒打趴,也不是那么容易滴。他腾挪躲闪的功夫学得不赖,这打不赢还可以跑路嘛! 田志雄长得虎头虎脑,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他习武非常刻苦用功,但脑子总觉不够使,领悟迟缓。他练起拳脚有一股蛮劲,但动作稍显笨拙并时常不得要领,一套拳法练着练着就走了样,有些叫人啼笑皆非。太多的兵器他也学不精,但使长棍、大刀的招法和板凳也打人的绝活却是他的拿手功夫。对已学过的拳法、兵器套路等,大都是前面的练得熟、后面的记不住,但他的攻击凶猛无比,一般人可架不住他那不要命的狠拼劲。 时光如箭飞逝,冬去春来,一年复一年。在胡大海师父的精心**下,三个小弟子一个个进步飞快,身上的拳脚功夫与小时候瞎打架的王八拳已是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习武之人讳忌无端对外好胜逞强,不主张轻易与他人比试技艺,并且非要在拳脚上拼个你死我活、分出高低输赢。但是,实战的经验也必不可少,一般要经过多年的实战磨练才能成为真正的武林高手。为此,这三兄弟每当学会一个新招式,彼此之间就会比拼一下,进行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的拳脚实战对打演练。枪棒出手,拳脚无情。有时一不小心,也会伤着对方。三兄弟虽然都经常“挂彩”,但经过天长日久的实战训练,一旦真打起来的拳脚招式到位,见血封喉,初露锋芒。 在这三年多的日子里,毕自强、陈佳林和田志雄跟着胡大海习拳练武,坚持不懈,勤学苦练,踏踏实实。似在不知不觉中,三个半拉大的小男孩已长成了武艺高强的小伙子。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20节) 白驹过隙,迎来了一九七七年,秋天。 常言道:小时是兄弟,长大各乡里。三个小伙子除了一起跟师父习拳练武之外,早已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九月份开学,毕自强上初三了;陈佳林是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因无人管教,放任自流,十三、四岁就开始混迹社会,自谋生计去了;田志雄脑瓜子笨拙,对读书也没多大兴趣,没上初二就自动缀学了。为了生活,他每天跟着叔叔拉板车当搬运工,只凭一身力气去挣口饭吃。渐渐的,这三个师兄弟不在是整天凑在一块儿,而是聚少分多,各奔东西了。 这天恰逢周末,是胡大海四十岁的生日。过了中午,三个弟子先后来到师父家祝寿。陈佳林第一个进门,笑吟呤地拎来了一条三斤多重的大草鱼。前脚接着后脚跟,随后,毕自强乐呵呵地拎来了两瓶桂林“三花”酒。仿佛就像事先约好似的,田志雄也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神气活现地提着半斤猪肉和一斤“猪下水”。 整个下午,兄弟三人在厨房里给师母打下手帮忙。杀鸡的拔毛,拿刀的切肉,端盆的洗菜,烧火的添柴,他们有条不紊地忙乎了好一阵子。傍晚,胡大海下班回来了。在院子里,他看到的石桌上早已摆好了茶具。三个徒弟谁手上的活儿忙完了,也会忙里偷闲地过来陪师父品茶聊天。 这时,胡小静嘴里哼着歌曲,小脖上飘着红领巾,肩上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放学归来了。那只大黄狗一见胡小静进了院子,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在她面前讨好般地狂摇着大尾巴。 胡小静走路时的身子东倒西歪,十分欢喜地晃悠到胡大海面前,咧着小嘴儿朝父亲“嘿嘿”一笑,抬腿跪在一圆石凳上,把小书包往石桌上一甩,就往外掏课本、作业薄和铅笔。嗨,她刚上小学一年级,家庭作业不少呢。遇到一些弄不懂的问题时,她便张牙舞爪地伸出一双小手猛扯身旁的父亲,东一句、西一句地提出许多实摸不着边际的问题。很快,胡大海就被这宝贝女儿给问得晕头转向了。他哑口无言,干脆地放下手中小瓷杯,向女儿呶了呶大嘴巴,又频频地使着眼色,示意她去找毕自强请教。胡小静也不含糊,突然从石凳上跳下来,一边嘴里叫嚷着“大哥哥”,一边飞箭般地冲进厨房里,不由纷说,把毕自强生拉硬扯地拽了出来,让他坐在她身边辅导那些让人头痛的算术难题…… 祝寿的家庭晚宴开始了。在小院的葡萄棚架下,胡大海一家四口和三个弟子一起围着石桌而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佳肴,香气喷喷,诱人胃口。三个弟子一同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先给胡阿婆敬酒,轮着又上前给师父和师母敬酒。之后,大家开开心心地拿起筷子,品尝着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无比喜悦和欢乐。 那只大黄狗趴在葡萄棚架下的空地上,正在全神贯注地啃咬着一块很大的猪骨头,咀嚼得津津有味,似乎它比任何人都更快活。 天色渐渐抹黑了,满天的繁星眨巴着小眼睛正在闪烁。只见胡小静小跑似地窜到墙角边,跳起伸手拉亮挂在葡萄棚架上的那只灯泡。酒足饭饱后,徒弟三个人各自轮番上场,演练了一路拳脚助兴。胡大海也趁着酒兴,为弟子们演示了一套“地滚拳”。最后,胡小静也不甘寂寞,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自告奋勇地出场了。她有模有样地演练一些拳脚招式,可差不多都属她自创的“擒拿手”,但却赢得大家一片欢笑声和鼓掌声。 当晚,胡大海向弟子们郑重宣布:今天起,你们满师了。 翌年,全国各地举行了自“**”后第一次中考。毕自强考上第六中学高中部。这时,他在心里已确立了考大学的目标,花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而到师傅家里练拳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的,他每个月只是抽出两、三个晚上去师父家里坐坐,看望一下。胡大海很欣赏毕自强有考大学的志向和出人头地的信念,夸赞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还引用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等古训来激励他愤读书,争取日后“金榜提名”,一举考上大学。 1978年,改革开放正在翩翩走来,它给全国人民带来了崭新的希望。大学恢复高考招生制度后,学校的风气和环境也彻底地改变了模样。中学已不再花大量时间去“学工”、“学农”、“学军”了,而是让学生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文化知识上。 高中两年时间里,毕自强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理想。他与同桌叶丛文,以及廖明、刘云锋、何秋霖等同学建立了志同道合、相互勉励的深厚友谊。如此一来,毕自强与早已混迹社会的二师弟陈佳林和早年就辍学打工糊口的三师弟田志雄凑在一起的机会则变少了,甚至是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人生变化多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毕自强苦读了两年高中,应届毕业那年高考却未能如愿。时过境迁,高中毕业后,同学们都已各奔前程去了。他因家庭生活困难的缘故,无奈接替了父亲退休后的工作岗位,进南疆机械厂当上了一名学徒工。 一天下午,机械厂不知什么原因停电,工人们都提前下了班。毕自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两个师弟了,很想与他们聚一聚、聊一聊。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厂里出来,路经中华路并拐进了火车站货场四号门。平时,这里是田志雄拉板车的主要歇脚地。 在几辆运输货车和一些货物堆之间,那些衣着污浊的搬运工人正在干苦力活,一个个用肩膀扛麻包袋,背负重物,步履艰难。他们挥汗如雨,往返不停地搬卸着车辆上的货物。 在卸货场里,毕自强转悠了好一会儿,拉住一位搬运工向他打听田志雄。这位搬运工好奇地将毕自强打量了一番,放下扛在肩上的麻包袋,用垫肩布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领着他绕过一个高大的货物堆,用手朝十几米外的一棵树荫下指去。只见一辆木板车上孤零零地打横着,一个衣冠不整的壮汉仰躺在木板车上一动不动。那人用一个破草帽遮着头脸,正在呼呼大睡呢。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21节) 毕自强谢过那位搬运工,推着自行车来到跟前,伸脚踢了踢这辆木板车的把手,将田志雄从“周公梦”中惊醒了。 “他妈的,谁呀?”田志雄从木板车上猛然翻身坐起,用两只手揉着一双深陷的眼窝。待他看清来人却表情惊讶,咧嘴儿地笑道:“大师兄,是你!嘿,你怎么来了?” 田志雄有一张暴晒得黑坳亮的方形面庞,一双牛眼,大鼻翼、大嘴巴,五大三粗的个头,虎背熊腰的壮实身材。他上身穿一件渗透汗渍的兰色背心,裸露出那结实达的块块胸肌和一双鼓涨凸起的臂膀,头凌乱得就像一丛被牛群踏践过的蓬莱草。 “我就不能来看你?”毕自强把自行车架好,与田志雄并肩坐在木板车的边沿上,逗趣地笑道:“干活又偷懒了不是?这地方你也能睡得跟头猪似的,呼噜呼噜地震天响。” “嘿嘿,早他妈习惯啦!”田志雄愣头愣脑地憨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漓江牌平装烟,先给毕自强递上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大大咧咧地说道:“拉一趟活下来就是一身臭汗,累得个半死不活,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能躺下睡上一觉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妈的,我要真能像头猪就好了,吃了就睡,还不用干活呢。” “呵,你这不是闲着嘛!”毕自强乐呵呵地捅了田志雄一拳,寻开心地问道:“怎么,今天又没活干?” “唉,不干活吃什么呀。”田志雄用那顶破草帽给自己扇着凉风,从嘴角边喷射出一股烟雾,打着哈欠地说道:“我刚眯上眼打个盹儿,就让你给瞅着了!” “这钟点了,也该收工了吧?”毕自强望见夕阳西下。 “没问题。我是干一天,挣一天的钱。”田志雄十分豪爽地笑了,牛皮哄哄地说道:“老子想干就干,他妈的想不干就不干。反正一天也就挣个一块二毛八!” “那走吧,”毕自强抻腰站起,顺手牵拉了田志雄一把,出主意地说道:“好些日子没见老二了,也不知他现在整天混什么。今天我们聚聚,一起去喝一杯吧!” “好哇!”田志雄用破草帽一上一下地拍打衣裤上的尘土,高兴得不行,咧着大嘴笑道:“好久没喝上二师兄的好酒了,我就盼着他掏钱请客呢。” 田志雄把木板车交给附近的一位工友,向他交待了几句,然后跟在毕自强身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卸货场。 “我知道哪能找到二师兄,”田志雄动作利索地穿上外套,一手扣着上衣的扣子,一手夺过自行车的把手,说道:“大师兄,还是我骑车搭你吧。” 田志雄蹬着自行车,载着毕自强,一副气不喘、力不虚的样子。在车流和人流的街道上,他如鱼得水般地灵巧穿行着,很快就横跨过三条街道,来到人民路的地段上。 这里是市内多路公共汽车的始站,也是一个人多喧嚣、往来杂乱的交汇地点。在一个凉亭式候车站旁,一大堆人正围拢那儿都不知在瞧什么。从自行车上下来,毕自强在前,田志雄在后,两人探身挤进了这堆人群中。只见被人们围观的空地上,陈佳林正在私设赌摊、诱骗他人下注赌钱财呢。 “来呀来呀,开始下注了啊。”陈佳林向围观的人们不停地吆喝着,贼眉鼠眼地观察着远近的蜘丝马迹,招揽人气地叫嚷道:“买一赔一,童叟无欺;买定离手,看准就赢钱了啊!” 陈佳林长得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口齿伶俐。若说尚有不足,就是双颊上有些不太明显的小坑坑,也属瑕不掩玉。瞧着他那身奇装异服的穿戴打扮,虽说站在了时代潮流的前沿,却显得不伦不类。他有一头飘逸长垂至双肩处,上身穿一件花花绿绿的绸缎衫衣,下身穿的那条大喇叭裤简直可以当两把扫帚了,双脚上是一双擦得油光闪亮的尖头式皮鞋。若从背后瞧见他,弄不好会以为这是谁家的大闺女来了。难怪车站附近过往行人都纷纷止步,凑上前围观这个惹人注目的时髦青年。 这时,只见陈佳林蹲在水泥地上,面前铺着一张摊开的报纸,上面竖放着三个倒立的小酒杯,其中只有一个小酒杯下面放着一颗黄豆。他将三个酒杯位置不停地移换着,手法快如闪电又极为隐蔽,使人看得眼花潦乱。他让人下注赌钱的办法是:猜哪个小酒杯下面盖着黄豆。若是身上无现钱的人也想参赌,可以押上随身携带的值钱东西,比如衣服、手表、自行车等等。这种小把戏套用“街边仔”的行话,就叫做“看清楚”。 陈佳林不时地抬头东张西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将地上三个小酒杯位置又变换一番后,开始拿腔捏调地起劲吆喝,催促围观的人们赶紧掏钱下注。不一会儿,三个小酒杯前均有人押上一些数额不等的钞票。当他把倒扣着的三小酒杯翻开后,赢的和输的马上泾渭分明。如此三番五次后,他便会有一把钞票收进裤兜。 “公安来了!”围观人群中有人冷不丁地大喊一声。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陈佳林此声入耳,心头蓦地一震,浑身打了个寒颤。情急之中,他手上功夫却一点不见含糊:右手横着往地上一扫,三个小酒杯就没了踪影;左手一把抓起那些钞票,闪电般地往怀里揣去。然后,他像猫儿似地弯拱腰,两手扒开拦挡在面前的那些人腿,在混乱的围观中连滚带爬,很快从人群的缝隙中窜出去。他低头自顾自地想溜,不料却被两个身材高大的人并排堵住了他的逃路。一阵冷汗从全身毛孔里浸了出来,他不由心凉半截地愣住了。待他看清两人的相貌,脸上才展露出了笑容。 “啊,师兄、老三,是你们俩呀!”陈佳林长舒了一口气,擦抹脑门上渗出的汗珠,惊魂未定地说道:“呵呵,我还真以为是‘老派’来了呢!”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22节) “老二,你可真行呀,”毕自强在陈佳林肩上轻拍了一下,边走边说道:“我看你一会儿就挣了不少钱!” “呵呵,不多不多!”陈佳林把毕自强啼笑皆非的说法当作好话听进耳里,不见外地说道:“也就一般般喽!” “二师兄,”田志雄推自行车跟在两人身后,逗趣地调侃道:“我要不喊公安来了,你不会收摊这么快吧?” 亲眼目睹陈佳林在街头的哄骗行为,陡增了师兄和三师弟笑话他的一些佐料。?〈 ? “你这家伙,刚才真吓我一身冷汗。”陈佳林气鼓鼓地将田志雄扯过来,飞起一腿踢踹在他屁股上,没好气地笑骂道:“妈的,你存心气死我呀,敢搞砸了我的生意!” “嘿嘿,”田志雄干笑两声,根本不把陈佳林的虚张声势当作一回事,用手拍去裤子上的尘土,咧着大嘴问道:“二师兄,今晚请我们去哪儿喝酒呀?” “我呸,你个死老三!”陈佳林面含愠色,佯作瞪眼歪嘴,嘻骂道:“你都断了我的财路,哪来的喝酒钱呀。” “老二,我听说,你在这几条街上做老大了?”毕自强紧皱眉头地瞅着陈佳林,不无担忧地说道:“我说你不能学点好,整天不干正经事,弄不好就折腾进去了。” “师兄,你千万别听老三瞎搿胡扯,他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佳林气急败坏,一个劲地向田志雄皱鼻子、撇嘴巴,转脸却对毕自强微笑着,敷衍了事地说道:“嘿嘿,我总得挣点钱吧?要不然,只有饿肚子的份喽!” “二师兄,你回头看看,”田志雄觉得有些不对劲,瓮声粗气地说道:“有几个小子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想打架吗?” 毕自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四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尾随而至。他们个头高矮不一,穿着打份得花里花俏的,煞是惹人注目:有留着乱蓬蓬的长,有戴着一副宽边墨镜,有穿花衬衫配大喇叭裤。这些身着奇装异服而扮相出众的街边仔,即当年所谓“时髦青年”最为真实的写照。 **后整个七十年代,清一色绿军装风靡全国,一统江山。到了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喇叭裤、牛仔裤开始迅流行,很快就成为年轻人追求的新时尚。这种紧包着臀部、把下身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的裤子,一开始很让国人觉得不太正经,批判它是“代表了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 当年,喇叭裤、牛仔裤最具争议的是不分男女——裤子拉链一律开在正前方,而传统女装裤是“右侧开口”的。社会上,那些思想传统而保守的人们鄙视它为“不男不女,颠倒乾坤”的恶物。这可不是说笑话,记得成名八十年代末的游唱歌手艾敬,她的《艳粉街的故事》歌曲专辑里曾经这样唱道:有一天,一个长头的大哥哥,在艳粉街中走过,他的喇叭裤时髦又特别,他也因此惹上了祸,被街道的大妈押送他游街,他的裤子已经扯破,尊严已剥落,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不必大惊小怪,他们都是我的小兄弟,”陈佳林停下脚步,冲那四个年轻人勾勾手指头,神气活现地叫道:“喂,你们都过来!” 那四个年轻人犹如士兵听到指挥官命令一般,闻声而动,一个个赶紧抢步上前。 “这是强哥,这是雄哥。”陈佳林向四个年轻人介绍道。 “强哥,雄哥。”四个年轻人向毕自强、田志雄点头哈腰,表示尊敬之意。 “你们先回去,今晚没事。”陈佳林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钞票,从中抽出两张五元纸币,递给一位小兄弟,交待道:“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等我。” “是,老大。”四个年轻人躬身谢过,扬长而去。 “二师兄,”田志雄见陈佳林清点手中钞票,在他腰间捅了一下,笑着问道:“你没事忙了吧?” “没了,”陈佳林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冲师兄弟把手一挥,十分豪气地道:“走,找地方喝酒去!” 傍晚时间,街上川流如潮,车流不息;路人脚步匆匆,错肩而过。田志雄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地搭载着两位师兄,穿街过巷,很快来到那条热闹非凡的中山路上。 中山路是南疆市著名的饮食一条街。 这条街汇聚了各地菜系和一些风味小吃,并以其制作的美味和价格的实惠招揽众多食客。改革开放后,这里的饮食生意越来越红火,小吃店是一家挨着一家地开起来。有些店铺门面并不大,经常到晚餐时间就占道经营,把桌椅板凳摆到街边上。 “二师兄,在哪家吃?”田志雄边走边问道。 “就这家吧,进去。”陈佳林领着毕自强、田志雄走到一家店门前,很有推理性地说道:“这吃的客人多,菜的味道应该不错,价钱肯定也不会太贵的。” 店门外,毕自强看到挂着一块“老四川”牌匾。田志雄锁好车,跟在两位师兄身后进店。餐馆的地方蛮大,但不够整洁、也太不干净。三人刚落坐,马上有个年轻女服务员微笑着走过来,殷勤地招呼他们点菜。 “这生意不错啊,”毕自强边品茶边张望,见周围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笑着对田志雄说道:“老二天天混街边,这种地方常来常往,是比我们明白多了啊。” “就是就是。现在我们可没法跟他比喽,”田志雄点头附和着,拉长声调地感叹道:“唉,像我一个月就挣那么几个钱,谁敢上这点菜呀。” “去你的吧!”陈佳林装凶卖狠地在推了田志雄一把,表示不满地哼哼叽道:“哼,我说老三,你没事就抬我啊!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田志雄耸了耸双肩,撇嘴扮鬼脸,怡然自得地端起茶杯,乐呵呵地傻笑着。 陈佳林要了四个炒菜一个鱼头汤,外加两瓶“桂林三花”酒。师兄弟三人杯觞交错地吃喝着,漫无边际地闲聊起一些社会趣事。呵,三人甭提心里有多么舒畅和快活了。酒足饭饱后,陈佳林当仁不让地抢着付账。毕自强和田志雄每月挣的都不多,他死活不肯让师兄弟凑钱“埋单”。 离开前,陈佳林将杯中剩酒一口喝光。看上去,他都有些醉意朦胧了。谁知,他忽然提出要领毕自强、田志雄去跳舞,神秘兮兮地说知道哪个地方有舞会。 从“**”开始至八十年代初,社会上根本没有公开的跳舞场所。陈佳林所说的跳舞地方,是指那些追逐新潮、赶时髦的年轻人暗地里自办的舞会,当时被人们视为“黑舞会”或“地下舞会”。 毕自强本来对跳舞没兴趣,而且还惦记晚上要自学。但见田志雄想去开开眼,转念一想,自己近来难得与两位师弟聚在一起,也不妨让心情休闲一下。为不扫两位师弟的兴致,他也没提出反对。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23节) 师兄弟三人走出餐馆,店外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 他们穿过市中心朝阳广场,横过两条大街,进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巷道,又拐来绕去往深处走。最后,他们来到一栋从外表上看似仓库模样的大房子门前。 陈佳林走上前,用拳头擂鼓似地敲打那扇铁门。片刻,听见里面由远而近地传来脚步声。随后“咣当”一声响,那扇铁门被人只拉开一条细长的缝隙,从门缝里向外探出一个大脑袋。 “找谁呀?”那人露出半个上身,是个留大背头和小胡子的青年。在不明不暗的灯光下,他盯着门外三人瞅了半天,冷冷地问道:“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你是罗老六吧?我们来跳舞的。”陈佳林把脸凑到“大背头”面前,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相貌,补充道:“哎,我跟‘痞子张’是兄弟,上个星期六我来过这的。” “哦……那就进来吧,”那“大背头”把铁门又拉开一些,让门外三人侧身进来,交待道:“单车就放那边墙角,锁好了就行。” 等“大背头”锁上铁门,三人便跟着他往里走。经过一段不太长的走道,又进了一道小门,方才来到跳舞的地方。室内有三、四百平米的场地,墙边四周摆放着一些长条木凳和折椅,中间那块不算太大的空地就是舞池。 现场已有二十多位男女了,清一色的年轻人。陈佳林和师兄弟坐下后,又见一些青年男女66续续地走进来。西边的角落处,那儿摆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面搁放着一台手提式四喇叭收录机,还有十几盒歌曲磁带,这就是全部的音响设备了。 再看这里的窗口都用一块大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室内只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这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很容易让那些年轻人产生一种朦胧恍惚和莫名兴奋的青春冲动。当那台录音机播放歌曲时,一对对青年男女便牵手相随,跳起那令人心中充满激情和亢奋不止的贴面舞。 若说到年轻人悄然兴起的跳舞之事,似可提及当时流行的一些歌曲和音乐状况。 198o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与《歌曲》编辑部联合举办“听众喜爱的广播歌曲”评选活动,产生了著名的“十五抒情歌曲”。但这些抒情歌曲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流行音乐。这时,沿海地区那些违法渔船带进了港台歌星的音乐盒带,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邓丽君成为大众的梦中情人。那些听惯口号式歌曲的人们,开始私下偷听“靡靡之音”,十分惊诧,这些关于爱情的流行歌曲原来可以唱得这么好听,拨动了心灵深处的那根琴弦…… 舞会上,一歌曲接一曲歌正播放着,耳边飘荡着邓丽君所唱的《甜蜜蜜》、《何日君再来》、《小城的故事》等曲目。这些歌曲的旋律那么婉转凄美、情意缠绵,让一对对男女舞伴情不自禁地紧搂着,沉醉其中而难以自拔。在这甜美腻人的歌声中,那些年轻的心开始变得骚动了。他们踏着轻歌漫舞的节拍,随着不停摇摆的身体,男女舞伴亲昵地搂抱变得越贴越紧,彼此真切地感受着、体验着青春年华的激情四射…… 在场边,毕自强、陈佳林、田志雄坐在一起看新鲜。三人身上散出一股浓呛的酒味,让其他人都尽可能地远离了他们。陈佳林嘴角上叼着烟,吞云吐雾,用那双迷醉的双眼欣赏着舞池中晃动的人影。忽然,他看到对面有个年轻姑娘形只影单,顿觉眼前一亮:她身穿一套粉红色连衣裙,独自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左顾右盼。 “哎,你们看那女的,是不是很‘正点’?”陈佳林像哥伦布现新大6般地兴奋,并示意毕自强和田志雄向对面望去,自言自语地问道:“咦,怎么没人请她跳舞呢?” “嘿,是蛮漂亮的,”毕自强向那姑娘瞟去一眼,对陈佳林笑道:“呵,你眼睛挺尖的嘛。” “二师兄,你不是会跳吗?”田志雄扭头过来凑趣,迫切期待地说道:“你去请她跳一曲呀,让我们见识见识!” “好,看我的!”陈佳林一甩手扔掉烟头,抖擞精神地站起来,劲头十足地说道:“你们先坐着,我过去啦。” 陈佳林挺胸收腹,绕过那些翩翩起舞的舞伴,冷不丁地出现在那姑娘身旁,把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你就你一个人呀?”陈佳林故作姿态,躬腰向那姑娘伸出右手,满面笑容地说道:“我请你跳曲舞,好吗?” 这姑娘名叫赵一萍,十八岁,相貌清秀,肤白苗条,梳着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她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今晚头一回跟人来这种地方学跳舞。看着场上那些男女舞伴又搂又抱的情景,她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怀里就像揣个小兔子般地活蹦乱跳,心跳加、呼吸不匀,全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连手脚似乎都不知该怎么摆放了。 当赵一萍神色紧张和坐立不安时,陈佳林突然出现并向她出邀舞之请,让她冷汗都吓出来了。她向这位陌生男青年瞟了一眼,马上又低下了头。面对突如其来的骚扰,她起初有些不知所措,继而装聋作哑,最后一个劲地摇头,明确表示了拒绝。 陈佳林对赵一萍一副拒人千里外的态度,却一点不恼不怒,似乎这样碰钉子的事早在他预料中。他显得很有耐性和磨劲,索性挨着她坐到那条长凳上,嘻皮笑脸地找话与她搭讪,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邀请。赵一萍不胜其烦,干脆别脸望向别处,并把身体扭向另一侧,用沉默表示她的极为不满,更甭说与他共舞了。 正当陈佳林深陷尴尬之际,一个手中拿着两瓶果汁汽水的男青年走了过来。他在赵一萍身旁另一侧坐下,十分殷勤地将一瓶汽水递给她。他名叫刘文斌,二十岁出头,相貌俊朗,身材高大,衣着时髦。赵一萍就是他领来参加舞会的。 “文斌哥,我身边这人好讨厌,”赵一萍小抿一口汽水,将头侧靠在刘文斌耳边,心烦意乱地娇嗔道:“你刚离开,他就坐了过来,老是纠缠着要请我跳舞,好恶心!” 第三章 如兄如弟 (总024节) “哦?你坐我这边,”刘文斌听了赵一萍的诉告,那是气不打一处来,马上站起与她对换了座位。( ?[{[{〉他扭头狠盯着陈佳林的脸,口气强硬的警告道:“小子,不知趣是吗?你离她远点,她可是我带来的女人!” “你带来的女人?”陈佳林斜眼看着刘文斌,心头升起一把无名火,讥讽地冷笑道:“哼,那又怎么样?你了不起啊!” “你别对着我喷酒气,在我面前撒野是不是?老子可不吃你这套!”刘文斌在女友面前丢不得大男人的面子,嗅到陈佳林身上呛人的酒味,指着陈佳林的鼻尖,威风凛凛地怒喝道:“我警告你,你再敢犯混纠缠她,老子对你不客气!” “你别吓我,我是被吓大的,”陈佳林一股酒劲直往上涌,叉腰从长凳上腾地站起来,不屑一顾地回敬道:“我请她跳舞,关你屁事呀!” “你欠揍是不是?”刘文斌的肺都气炸了,燃起满腔怒火,一把揪住陈佳林衣领,咬牙切齿地恶骂道:“你个小王八蛋,知道老子是谁吗?信不信我整死你!” “松手,你松不松开?”陈佳林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摆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应战姿势,牙根痒痒地吼叫道:“他妈的想打架吗?有本事你出去,我陪你玩就是了!” 刘文斌和陈佳林的争吵不断升级,你揉我推,两人的较量惊动了那些正在跳舞的舞伴们。他们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只是觉得奇怪地四处张望。突然,舞会上的几盏灯全都被拉亮了。 刘文斌把手一招,身后马上围拢过来五、六个男青年。他们全都攥紧了双拳,同仇敌忾,气势汹汹,怒视着陈佳林。 毕自强见众人欲动手群殴陈佳林,便不顾一切地扒开他们挤上前,挺身拦挡在师弟前面,与刘文斌等人咄咄相逼的目光对视着。田志雄也不动声色地挤了进去,站在二师兄侧后形成犄角之势,警惕地防范着他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可能性。 “兄弟,别动手,伤了谁都不好。”毕自强极力想劝阻对方别打架,但深知是祸事也躲不过,浑身力量已蓄势待,口气却十分温和地说道:“先放开他,有话好好说,行吗?” 那些女伴们瞧着一触即的紧张场面,只恐没人能阻止得了打架的生,一个个都感到头皮麻、浑身紧,她们那是有多远就赶紧躲多远了。 “师兄,别跟他们废话!”陈佳林磨拳擦掌,向毕自强丢了个眼色。 陈佳林早已严阵以待,一直在等待时机。他瞧见师兄弟各自站好位置,突然将身体向下一挫,从刘文斌手中挣脱出来,挥舞双拳猛砸在对方头部上。顿时,刘文斌疼痛得大叫一声,怒不可遏地喊打叫杀,指挥同伙一起蜂拥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大打出手,现场爆了一场极度混战…… 斧利不怕扭纹柴。毕自强、陈佳林、田志雄各自使出平生所学,大展拳脚,出手制敌。对方算上刘文斌有七、八个人,可人多却根本不是这三兄弟的对手。三、五个回合下来,他们一个个被打得滚的滚,爬的爬,再没人敢出头叫战了。 再瞧那些女伴们,一个个吓得花枝乱颤,全都藏头裹脑地躲进了墙角里,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妈的,别仗着人多势众,尽是些废物!”陈佳林瞅着刘文斌上捂肚趴地的惨状,心中产生了一种胜利者的快感,不阴不阳地讽刺道:“这回让你记住,以后别随便抓人衣领!回去先练好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再出来找人打架吧!” 现场到处一片狼籍,满地扔着七零八落的折椅和木凳。师兄弟三人成“品”字形站在那儿,巍然彪悍,虎视眈眈。见状,刘文斌那伙人一个个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缩着,无人再敢出头说一句话了。 “老二,适而可止!”毕自强侧头望了陈佳林一眼,朝他呶了呶嘴,低声告诫道:“快走,别再惹事生非了。” 话毕,师兄弟三人狼顾左右前后,彼此交错着向门口倒退而去,一起转身离开了这个地下舞场…… 深夜大街上,寂寞而空旷。伫立街边那两排路灯仿佛失去华灯初上时的亮丽,放出的光芒变得沉静而平和。这时,街面上少有行人过往,偶有一、两辆汽车呼啸而过。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与陈佳林、田志雄分手,毕自强独自骑上自行车回家。他被夜风迎面吹着,酒劲涌了上来,感觉口干舌躁。出来玩时喜悦的心情早已变得暗淡,只剩下了浑身不舒服。路上,他左摇右晃地蹬着车子,总算平安无事地返回了宿舍。 子夜时分,区志刚还未睡,仍在灯下“啃”初中数学呢。只见毕自强浑身酒气,抖抖嗦嗦,步履蹒跚地跨进房门,区志刚赶紧抢步上前去扶稳他。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区志刚把毕自强扶持到床上坐着,倒来一杯温水,又递过一条湿毛巾,说道:“先喝口水,擦把脸,赶紧睡吧。” “我跟两个师弟喝酒……呵,也没喝多少,”毕自强说话含糊不清、已慢了半拍,摇晃着躺倒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哝道:“后来我们去跳舞……跟人打了一架……哼,他们人多,可不管用……唉,挺无聊的……” 区志刚帮毕自强脱去鞋子,又替他盖上毛巾被,并放下蚊帐。 不一会儿,毕自强在床上翻个身,马打响鼻般地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下子睡熟过去了。 翌日清晨,毕自强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早已把昨晚喝酒打架的事情忘到爪哇国去了。他白天在厂里勤快干活,晚上按时去上夜校补习班,生活仍然按原有的节拍,周而复始地进行着…… 谁也不会料到,正是这次不该生的打架事件,为毕自强以后人生轨迹的彻底改变,已经悄悄地埋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25节) 一九八零年,初冬。 一个夜晚,毕自强骑车正在赶往夜校的路上。 经过桂江大桥时,江风迎面呼啸刮来,让人蹬车前进都感到十分吃力。抬头向巨大的天幕仰望,皓月当空,星光稀疏。眼前,这座城市已是一片灯火阑珊,疑是银河落九天。 街道两旁那一盏盏点亮的路灯向前延伸而去,似乎正在指引着毕自强努力前行的方向。上课的地方在市中心第九中学,它与市机械厂的距离还挺远,骑车要半个多小时呢。 那晚第一次去夜校上课。在灯火通明的教学大楼前,操场上早已摆满了一排排自行车。毕自强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刚把自行车锁上,耳边响起了上课的预备铃声。他赶紧一溜小跑地登上二楼,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寻找着2o5号教室。匆忙之间,他不小心与一位女生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毕自强赶紧躬身向那位女生赔礼道歉,抬头一瞧,不禁脱口叫道:“啊,是你?” 说来也凑巧,毕自强看到一张十分熟悉面孔。这与他不期而遇的女生名叫秦玉琴,正是他高中同班同学。 “毕、自、强,”秦玉琴闪动着一双长睫毛,十分惊讶望着毕自强,很淑女地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说道:“嗨,你也来补习吗?我听说你进厂当了工人?” 高中两年,秦玉琴一直都坐在毕自强前面的座位。上课时,他的目光总要越过她后脑勺上那两条长辫子,然后才能看到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外表文静、腼腆羞涩而又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只不过两个月未见,她却明显比在校时开朗大方多了,这让他眼前豁然一亮。 “是的,我还想再考一次大学。”毕自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对方望着自己的视线,咧嘴一笑,颇感意外地说道:“嘿嘿,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秦玉琴相貌秀气可人,有一张鹅蛋脸,一双扁长的丹凤眼,鼻直小巧,嘴似樱桃,前额上那几缕丝总是随意地轻飘着。她一米六三的个头,高耸的胸脯,婀娜多姿;苗条的身段,亭亭玉立。从她身上所散出的那种气质,透着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纯净之美。 “你高考差几分没上线?” “我差五分。你呢?” “那你比我好,我差十六分。” 人们相遇往往就是一种缘分。尤其一个年轻男孩与一个年轻女孩,他们由相遇而相识、相知而相爱的这一过程,大多数时候总是生在一个最不经意的时空里,而谁能说得清其中隐藏着什么奥妙和玄机呢? 毕自强心里对秦玉琴有一种最新的、异样的感觉。但两人顾不上过多交谈,各自都在寻找教室。最后,他俩是前脚搭后脚地走进了同一间教室。 毕自强见秦玉琴选择第三排的一个座位坐下后,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的那个座位。 “坐前面挺好的,能看清黑板上的字。”毕自强心虚得像做贼似的,冲着秦玉琴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地说道:“呵,我们以后就坐一块吧,这样可以互相关照一下。” 秦玉琴未置可否,眉眼含春地瞥了毕自强一眼,嘴角微翘,莞尔一笑…… 毕自强和秦玉琴因为是高中同学,彼此之间当然不陌生。但因那个特殊年代造成中学男女同学关系的隔阂,两人面对面地用语言交流和沟通的机会并不太多。 在思想传统封闭的整个七十年代,绝大部分中学里的男女同学关系是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两者之间那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平时不论是课余活动还是在放学路上,男女同学一般是各自组成“军团”或“游击队”,基本上没有混搭在一起的现象。男同学大都喜欢一蜂窝似的扎堆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女同学则习惯于三、五个凑堆嘻嘻哈哈,吱吱喳喳。在学校里不论干什么事,就算是落单一个人,那也得与异性同学彼此保持适当的距离。有些男女同学本来两人是邻居,平时在家里也互有往来,但在学校里他们是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呆在一块,更不会在别的同学面前彼此搭腔说话。同在一个班上,男女同学之间谁和谁要是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本来可能就是一件寻常事,但其传谣过程往往是“三人成虎”,最终就会演变成了一则“桃色新闻”,并将以闪电一般的度轰动整个校园。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八零级文科(1)班的一些男女同学在学校老师的特许下,彼此之间也曾有过一些正常的接触,而且这件事还是光明正大的呢。 那是高考前一个月的一天下午,女班主任穆老师向文科(1)班的同学们宣布了一件事:即从第二天起要到学校上晚自习,以便于各科老师加强对同学们的考前辅导。 这决定立刻让教室里炸锅了,喧哗声此起彼伏,吵闹不止。特别是那些女生们一个个叫苦连天,七嘴八舌地向穆老师提出了晚上来校的安全问题。 “关于女同学提出的安全问题,学校已经充分考虑到了。”穆老师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说道:“学校规定,来上晚自习的女生,你们一定要有家人接送或与男同学结伴往返。为此,班里的男同学要扬团结友爱和助人为乐的雷锋精神。你们可以与住址相邻的一些女同学相互沟通一下,主动承担护送她们的义务,凡是愿意做好事的男同学,可以报到我这里备案。个别女同学如住得太远或情况特殊,学校将会给予其解决住宿问题。” 教室里,男同学开始偷望女同学、女同学也不禁偷瞄男同学,一个个与左右相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老毕,我们是不是也要扬一下雷锋精神呀?”叶丛文趴俯桌面的上身挺直了起来,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捅了捅身边的毕自强,示意他关注前排的两位女生,悄声道:“嘿嘿,我们也主动承担护送她们的责任吧?”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26节) 坐在叶丛文前面的是吴燕玲,坐在毕自强前面的是秦玉琴。〈〔? (〈[〈她俩也是一对同桌。 “遇着向女同学大献殷勤的机会,我看全班数你表现最积极了。你不会是看上你前面那位了吧?我现你平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哟。”毕自强乘机取笑叶丛文,并把嘴巴凑近他耳边说道:“不过,天天接送也是挺麻烦滴,你可要想清楚哟!” “《诗经》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丛文冲着毕自强摇头晃脑地吟起了一古老的爱情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老毕,拍女同学马屁不丢人呀!你肯定没好好读过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吧?” “哎,‘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对吗?”毕自强被叶丛文煞有介事的模样给逗乐了,狠地推揉了他一把,忍俊不禁地说道:“你呀,看来是真有想法哟!” “嘿嘿,想想还是可以的嘛!”叶丛文的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纯粹一个只有贼心、没贼胆、光说不练的主儿。他故作悲哀状,摇头叹息地说道:“唉,我们的青春年华没有初恋,真是太可悲了!” “去你的吧!”毕自强直捅叶丛文一拳。 毕自强和叶丛文正私下嘀咕着,冷不丁地见前排的吴燕玲扭头18o度,向他俩扫视了一眼。 “喂,‘四眼’,”吴燕玲的目光锁定在叶丛文的脸上,面露微笑地问了一句:“你们愿意送我们吗?” 叶从文家住《绿城晚报》社宿舍区,吴燕玲和秦玉琴两人家住工业局宿舍区。二者相彼为邻,仅有一墙之隔。他们上学的路程约有两公里,骑自行车上学要十几分钟。如夜晚去学校上晚自习,回来路上必须经过几百米没有路灯的地段。 “啊……”叶丛文被施了魔法似地呆楞了一会儿,才涨红着脸地对吴燕玲鸡啄米似地点头,应承道:“行呀,行!” 叶丛文冲毕自强挤眉弄眼地一笑。他心里那个莫名的兴奋劲,一下子全写在了脸上。 “别骗我们哟,”吴燕玲又回头,指了指同桌秦玉琴,对叶丛文说道:“我,还有她啵。” 吴燕玲知道,叶丛文、毕自强、何秋霖三人关系好,平时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不少。不过,毕自强和何秋霖家住机械厂,他俩离学校更近一些。 “好,没问题!”叶丛文打包票地答道。 不管毕自强怎么看待自己,叶丛文认为有机会帮助女同学渡过难关,那就是做了好事。 下午放学后,叶丛文、毕自强、何秋霖各骑一辆自行车,又凑在一起回家。何秋霖在路上得知此事,不禁啼笑皆非,也跟着毕自强起哄。两人口诛笔伐,取笑叶丛文是个没事揽事、自寻烦恼的主儿,一致指责他是个典型的“重色轻友”之徒。 “‘四眼’,你小子做好事,要给某某某女同学保驾护航,我们是不会拦你的。”何秋霖一路上摇晃着车把手,故意将叶丛文的自行车往路沟里挤去,嘲弄逗笑地说道:“可你竟然敢自作主张,非得搭上老毕和我,这算什么回事呀?” 不过,说笑归说笑,毕自强和何秋霖也欣然接受了接送两位女同学的责任和义务,并以他们日后的实际行动全力支持了叶丛文主动找来的“助人为乐”。 从第二天下晚自习课后,毕自强、叶丛文、何秋霖、吴燕玲、秦玉琴三男二女,这五位同学开始结伴回家。 吴燕玲因为不会骑车,搭坐在叶丛文的车后架上。往返的路上,叶丛文不是跟两位女同学交流学习心得和体会,就是牛皮哄哄地谈起自己的远大理想。眼见叶丛文与女同学相处很有一套路数,毕自强与何秋霖对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一路上的情形,通常是叶丛文与秦玉琴两辆自行车在前面并肩而行,毕自强与何秋霖两辆自行车在后面如影相随。毕自强与何秋霖就像两名职业保镖似的,习惯于默不作声地跟着,很少会主动赶上来与两位女同学搭腔说话。 距离高考还有十一天了。 那天早上,叶丛文上学迟到了。当他走进教室时,同学们的目光一下子全落在他身上。看他走路一踮一跛的怪模样,十分滑稽有趣,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原来昨晚回家的路上,叶丛文骑车只顾与车后架上的吴燕玲说话,终于不幸翻车了。当时,他为了给吴燕玲赢得跳车的时间,硬是伸出左脚去撑地,结果却把左脚脖子给扭了。早上醒来一看,左脚脖处青肿得跟面包似的,他就成这模样了。 “你脚怎么了?”毕自强奇怪不解地问道。 “唉,别提了,昨晚见鬼了!”叶丛文一副蔫蔫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一肚子抱怨地说道:“奶奶的,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竟在大马路上扔了块砖头,让我撞上翻车了。” “好像伤的很重哟,”吴燕玲扭头看了叶丛文一眼,关心地提醒道:“要不去医院看看?” “咳,没事。”叶丛文故作轻松地答道。 “呵‘四眼’呀,”毕自强了解事情经过后,既对叶丛文的倒霉遭遇深表同情,却又嘲笑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哪个男子汉大丈夫不是‘英雄救美’,可你倒是让两个女同学给搭救了!” 叶丛文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独自躺在家里复习功课。每晚接送两位女同学上晚自习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毕自强和何秋霖两人的头上。 毕自强也有过接触这两位女同学的机会。他倒是与性格开朗、落落大方的吴燕玲有过几次不经意的对话,但确实没有跟秦玉琴说过什么话。或许,文静腼腆的秦玉琴对他更具有一种神秘感和吸引力;或许,他心里其实很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而对她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 这时,夜校教室里的座位已6续被人坐满了。上课铃声响起,一位胳膊窝下夹教案的中年男教师踩着钟点而来,一秒不差地走进教室。他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翻开教科书,开始给同学们上第一节历史课。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27节) 这些又来当学生的年轻人,都是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的,就为了一个考大学的共同目标。( ?[{[{〉当中大多数人是各个中学历届的高考落榜生,还有一小部分人是插队返城和在职的青年。来此报名上课前,他们都是互不相识。在这种情形下,一旦遇到熟人同在一个班里,彼此自然有一种较亲切的感觉。况且,夜校补习班与中学校园有很大区别。来上补习班的这些青年都属成年人,根本没人去过问和关注男女之间谁跟谁交往密切的这类艳闻秘事。 也许是天意或命运的有意安排,毕自强与秦玉琴不约而同地上了同一个高考补习班。这种机缘巧合,成为两人关系得以进一步展的开端和铺垫。 这晚,毕自强头一次与年轻异性同桌而坐。在听课中与秦玉琴挨得那么近,让他心里徒然生出一种莫名兴奋和异样的感觉。他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讲台上的老师都在说些什么了。高中时不相往来的这对男女同学再度相逢在夜校补习班上,似乎一下子就把他们之间的情感距离拉近了…… 多年以后,社会上有一流行歌曲名叫《同桌的你》。许多人在k歌时都非常喜欢点唱这歌,因为它让那些曾经年轻过的人们一下子找回了自己“初恋”时的那份感觉…… 晚上十点半,夜校下课了。 毕自强与秦玉琴一起走下教学楼,在操场上各自去取自行车。 “玉琴,晚上回家不安全,”毕自强见秦玉琴急匆匆地出了校门,便骑车追了上去,找借口地说道:“以后下课,我送你吧!” “哦,好哇。”秦玉琴侧脸见是毕自强,立刻放慢车,心中欣喜地笑道:“那谢谢你啦!” “你不用跟我客气,”毕自强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兴奋,佯作不在意地说道:“呵,反正我们都是同路嘛。” “嘻,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秦玉琴想起在校高考前上晚自习的那段往事情景,十分好奇地问道:“你原来好像不怎么爱和女同学说话,对吗?” “嘿嘿,”毕自强笑了笑,死要面子地说道:“没有哇。” 毕自强从交谈得知,秦玉琴的情况与他也差不多。高考落榜后,她在时任市工业局副局长的父亲安排下进本单位做临时工,到局办公室当一名编外打字员。那个年代,打字员算是一门技术工种。打字员用双手来操控一种台式打字机,先是挑选出要用的铅字,然后将它敲打在一张蜡纸上。最后,再用油墨滚筒在制板上印出文稿。上世纪进入电脑时代后,很快就淘汰了这种落后的文印方式。 一路上,两人轻松而愉快的攀谈着,虽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瞎扯,却也慢慢地找着了交流的节拍。不知不觉中,两人已到市工业局宿舍区大门口。 “我到家了。”秦玉琴停下自行车,与毕自强告别。 “那我先走了。”毕自强调转车头,踏上了返家的路。 …… 一个星期六晚上,在市机械厂球场上将要放映一场露天电影。早几天,厂食堂门前的告示栏就贴出了十分醒目的海报,预告放映的两部电影是南斯拉夫战斗故事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 明天是星期天,但补习班有课,而且还要进行测考。在家吃过晚饭后,毕自强便返回宿舍。天色抹黑时,区志刚嘴里哼着小曲,神清气爽地从洗澡房回到宿舍。 “周末也不休息,这么用功呀?”区志刚见毕自强在灯下俯案读书,关心地问道:“电影就要开始了。怎么,不去看吗?” “不去了。明天补习班全天有课,又要考语文,我还得抓紧时间复习哪!”毕自强抬头向区志刚望了一眼,不为所动地说道:“你去吧,这两部影片我早就看过了。” “唉,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平时测验不算什么事,学习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嘛!”区志刚动作麻利地穿上外套,把毕自强从座椅上拽了起来,劝说道:“走走走,陪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去看电影挺没意思的!” “那……好吧。”毕自强勉为其难地合上了书本。 毕自强不太情愿地跟着区志刚出门。两人从青工楼里出来,一起向厂灯光球场走去。 这是一个美好的初冬之夜。仰望那深邃的苍穹,月亮也不知躲到哪朵浮云的背后去了,满天的繁星仿佛似在玩捉迷藏,若明若暗,时隐时现…… 夜晚若站在空旷之处,让人感到有些寒意袭人。不过因为看露天电影不花钱,整个灯光球场上早已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不仅有本厂职工和家属,还有那些闻讯赶来的附近厂矿企业的人们。球场上,那张白色的正方形银幕悬挂半空中。银幕正面处坐满了观众,黑鸦鸦的一大片;而在银幕反面处,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人。区志刚和毕自强来得晚了,只见在银幕背面的草坪上也能观看,丝毫不在乎电影画面是左右颠倒的。两人随遇而安,席地而坐。 晚上七点半,露天电影准时放映了。 只是,前面加映了一部纪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这部影片记录了几个普通青年的生活和事业,从中透视了改革开放八十年代初一代青年的思想风貌。它在当时迷茫和苦闷的青年中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其主题歌曾经唱响了整个华夏大地,并激励着那个时代青年奋上进、自强不息。这歌不但歌词写得非常好,曲子也十分优美动听,充分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理想主义,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啊,年轻的朋友, 青春的脚步似行云水流, 生活的道路靠我们探究, 莫叹息,莫停留, 莫叹息,莫停留, 播动那爱情的心弦 扬起那希望的风帆, 趁风华正茂, 莫让年华付水流, 付水流…… 毕自强本来无心看这场电影的,但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出乎意料的是,他对记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看完后心里受到不小的触动。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28节) 面对生活中的逆境,人们有两种选择,一是改变自己,一是改变环境。而要改变环境,先就要改变自己。此时,毕自强扪心自问:人的一生就像一张白纸,你可以信笔涂鸦或是构思图案,结果是得到两种不同的画面。那么,我还等什么呢? 当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开始放映时,毕自强再也无心看下去了,突然从草坪上站了起来。 “师傅,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宿舍了。”毕自强去意已定,对区志刚歉意地说道:“明天考试要不复习一下,我心里不踏实。” 区志刚不好再挽留毕自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其实,这两部影片区志刚也是看过的。他拉毕自强一起看电影,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以评头论足、说三道四罢了。这也算是观赏老电影的一大乐趣吧。 毕自强离开后,区志刚没人可与之说话,只好收心专注地看起了电影。他期盼着再听一回《啊,朋友再见》,那是一充满战斗激情而震撼人心的歌声…… 时近午夜,露天电影总算放完了。当球场上几盏大功率的灯光点亮时,眼前已是人去场空。 “还没睡呀?”区志刚回宿舍见毕自强仍捧着书本,坐到床上给他扔过一支烟,看似很随意地问道:“自强,你帮我打听一下,九中夜校有没有成人高考补习班?” “这还用问吗,有哇。”毕自强听出区志刚话里的意思,放下手中的书本,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每天晚上,九中教学大楼几乎所有教室都是亮灯的,上什么课程的都有哇。我想想,成人高考补习班好像是在三楼吧。师傅,你也打算去报名上课吗?” “嗯。明天我跟你去九中看看吧。”区志刚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不甘心落后于时代,决心迎头赶上,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报个成人班,要用知识充实自已才行呀!” “那好哇!”毕自强从区志刚身上看到一种激励的力量,更坚定自己愤学习的信念,乐呵呵地说道:“那以后去上课,我们就有对啦!” “你明年若考上正规大学,我也要争取考上成人业大呀,”区志刚为自己立下了奋斗目标,并非开玩笑地说道:“你我师徒俩‘一帮一’,共同进步,实现‘一对红’,好不好?” “行,一言为定!”毕自强亮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师徒俩的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翌日上午,区志刚依言行事,并如愿以偿地报上了一个成人高考补习班。 从此每晚,区志刚与毕自强一起结伴去九中夜校上课。不过,两人因为不在一个补习班,下课后毕自强又要送秦玉琴回家而多走一段路,一般总是区志刚先回到宿舍。在夜校里,区志刚不止一次看见毕自强与秦玉琴一起走出校门,而且与他俩也打过几次照面,对秦玉琴清纯而漂亮的容颜有些惊讶。区志刚曾向毕自强私下打听,才知道他俩原本就是高中同学。 “这么久才回来了,又去促膝谈心了吧?”一天夜里,先回来的区志刚已躺在床上看书,见毕自强比平时回来又晚些,开着玩笑并放下手中书本,好奇地打听道:“呵,我看你那个小秦同学长得很漂亮哟。老实坦白,你们俩是不是正在谈恋爱?” “唉,我们谈什么恋爱呀?根本就没那事!”毕自强淡定自如地笑了笑,索性把屁股坐到区志刚的床边,还拿了他一支烟,坦荡荡地说道:“我说师傅,我跟她也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一把她送到家,我就回来了。刚才,我是在楼下擦了一会儿自行车。” “哎,你小子别跟我打哈哈啊!”区志刚亲热地拍打着毕自强的肩膀,眨着一双狡黠而灵活的小眼睛,又做了个相亲相爱的哑语手势,教导般地说道:“这么好的女同学,你竟然对她一点都不动心吗?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可不要错失良机哟。我要是你呀,早就想方设法跟她谈恋爱‘拍拖’,让她做女朋友啦!” “师傅,你就别教训我了!你看你自己都二十六了,地地道道的大龄青年,早就该找个对象成家立业了,是不是?你倒好,相亲相来相去,可最后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捞回来,瞧你还好意思说我呢!”毕自强绝地反击,先将区志刚数落了一番,意犹未尽地说道:“再说,我怎么能跟你比呀,我多大?还不到十八呢。《南征北战》里,张军长有句台词怎么说的:慌什么?共军离这还远着呢!” “我就是年轻时不懂去谈恋爱,才找不到对象的嘛。不过话说回来,前些年可没现在开放。你不知道那时男女谈恋爱,双方约会连手都不敢拉一下。有的人明明就是去约会,却搞得跟做贼似地躲躲闪闪,生怕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还有人的更搞笑,竟然用谈工作来为谈恋爱作挡箭牌。我这个人因为太中规中矩,所以二十岁时才没偷偷摸摸地去谈过恋爱。可是岁月如流水呀,我也就成现在这样啦。”区志刚有一种往事不堪回的感慨,深刻反省地说道:“不过,你跟小秦这种同学加友谊的关系,对我倒是很有启哟。我相亲那么多回,之所以成功率是零,主要是双方都只注重对方的长相、工作、家庭情况等外在条件,而不是把两人如何去进行情感交流放在第一位。现在看来,这谈恋爱、搞对象也是要讲一点策略的。两人如果有了眼缘,还得先建立男女之间的那种友谊,然后彼此再慢慢培养感情,才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最后水到渠成,英雄抱得美人归。” “哈,真是太精辟了!”毕自强听了区志刚这番总结性的高谈阔论,不由地心思一动,猜测地问道:“师傅,有目标了吗,你肯定是在补习班上看中哪个女同学了吧?”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29节) “嘿,鬼机灵,还真让你猜着了!”区志刚在床上抱臂盘腿而坐,皱着双眉正在若有所思,有些犯愁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补习班上是有个姑娘挺让我心动的。[ 她叫夏之冰,比我小四岁,是市针织厂的。她长得有点像古代仕女图上的淑女,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身材苗条,双腿也很修长。据我调查,她至今还没有男朋友呢。所以,我打算展开攻势追求她,但又拿不准用什么法子去接近她才好。呵,自强,要不你给我出个主意?” “师傅,这还不简单嘛,”毕自强不禁笑出了声,按着自己的惯性思维说道:“晚上下课后,先找机会来个‘十八里相送’,一来二去等熟了以后,再献献殷勤感动她一下,那不就搭上调了吗?” “送她回家?馊主意!”区志刚瞪了毕自强一眼,不屑一顾地说道:“老弟,针织厂在北边,我们厂在南边,你打算让我天天半夜骑车横穿整个南疆市,屁颠屁颠地跑个来回,这现实吗?” “哎呦,师傅你不笨吧?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又没让你送一辈子嘛!”毕自强十分得意地笑了笑,支起一只胳膊并用手托信下巴,请将不如激将地说道:“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都是先烈们用鲜血换来的。看来你要想把她追到手,送她回家这个活还是要好好干滴!不然你凭什么去感动人家呢?你的‘爱情阴谋’又怎么可能得逞呢?” “这招嘛……”区志刚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左右为难地笑道:“按你说的这办法,虽然不太靠谱,但是可以试一试。” “哎,还有一招更管用的,”毕自强猛然一拍大腿,半躺半靠的姿势坐直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给她写情书。你的文笔那么好,情书里面再来点情诗什么的,肯定会擦出耀眼夺目的爱情火花,让她读着读着就轰然心动啦!” “不是‘轰’,是‘怦’。那叫‘怦然心动’。”区志刚第一反应是纠正毕自强念错的字,然后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自信地分析道:“嗯,写情书还算是一高招。它的优点在于,一是可以把自己的心意讲得透彻和明白一些,二是可以省去当面被人拒绝的难堪和尴尬。” “就是就是,”毕自强见区志刚认可自己这个主意,不由地更加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我记得哪书上有句爱情名言,说的就是暗恋情怀:啊,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其实并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 “哎,你这句名言挺精彩的。你等等,我先把它记下来备用。”区志刚被毕自强撩拨得心里痒痒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马上从桌上拿起笔和纸,边写边说道:“来,你再重复一遍!” 爱情的**正在猛烈撞击着区志刚的心底,它就像似决堤洪水般地一泻千里。他记下那句爱情名言后,开始前后左右地斟酌起这封情书的写法,不断地将纷至沓来的思绪又凝固成一行行优美动人的文字,并记录下了一颗滚烫不止的爱情之心。 “师傅,艰辛的付出,必有丰厚的回报。”毕自强看闹钟已是午夜,赶紧脱掉衣裤爬上自己的床铺,打着哈欠说道:“这情书你就慢慢写吧,呵,我可要睡觉了。” “哎,你先别急着睡,再帮我参谋参谋。”区志刚一提笔马上就遇到头痛的难题了,写了又扔、扔了又写,抬头向毕自强问道:“你看啊,我第一次给对方写信,怎么称呼她好呢?夏之冰?直呼其名,不太好吧,也过于生疏了。夏同志?嗯,更不好嘛,也太老套了。小夏?这不太对劲哟,那我不成长辈了吗?之冰?这有些更不对味道了,我和她好像还没那么亲近吧?……” “之冰同学,怎么样?”毕自强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之冰同学?”区志刚把这个称谓反复念了几遍,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行,这称呼既不远也不近,挺合适的。好,就听你的了。” “哈哈,”毕自强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瞅着区志刚趴桌上的认真样,忽然笑出了声,逗趣地说道:“师傅,你去补习班上课,到底是想考大学呢,还是去找老婆的呢?” “嘿嘿,‘文凭’是事业前途,‘爱情’是美好生活,二者不可缺一。我今年两个都不担误,就来个‘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工业农业双双喜获丰收’。”区志刚对自己的未来人生充满信心和憧憬。他挥笔情书的思绪正在进入一种亢奋状态,不堪打扰地说道:“嘿嘿,没你什么事了,睡你的大头觉去吧!” 夜深了。四周早已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那些桉树还在寒风中摇曳着。 整栋青工楼唯一的一间透着灯光的宿舍,屋里宁静地弥漫缭绕着烟雾,袅袅腾空飞舞并悄悄地向窗外逃循而去。不知不觉中,桌上烟灰缸里的烟头已堆得冒了尖。区志刚怀着一种按捺不住、喷薄而出的创作激情,仍然在灯下挥笔疾书,而躺卧在床的毕自强却早已呼呼大睡了…… 区志刚的情书写得如何,又是在什么时间和地点,怎样把它塞到那姑娘夏之冰手里的,毕自强不得而知。但此后有一天夜晚下课,他确实看见过区志刚和一个身穿白衣蓝裙的姑娘各自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出校门。 一天夜里,毕自强从夜校先回到宿舍,趴在灯下的桌上把功课又温习了一遍。时近午夜,看见区志刚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师傅,这么晚才回来?你肯定是横跨了南疆市大江南北,把人家送到家了吧?”毕自强放下书本,瞅着满脸春风的区志刚,兴趣十足地问道:“呵呵,有快乐大家一起分享嘛。快说说,你的爱情攻势进展得怎样了?”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0节) “嘿嘿,是把她送回家了。[[〈 ”区志刚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拍着毕自强的肩膀,装腔作势地说道道:“哎,这两个人刚接触,那是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对方看到的嘛!告诉你吧,我的爱情攻势进展迅猛,势如破竹。我跟她可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对了,这里面好像没你什么事吧?” “哈哈哈!师傅,你太有本事了!佩服、佩服!”毕自强虽然没打听出什么花边新闻,却也快笑趴下了,忍俊不禁地说道:“不过,你又是怎么让她如此心动的呢?说来听听嘛!” “呵,可能是我写的那爱情诗打动她了吧,”区志刚忽然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笔记本翻开,自我陶醉地说道:“噢,在这儿呢。有兴趣吗?要不,我念给你听听?” “好哇,好哇!”毕自强乐不可支地答道。 “这可是我花了三个晚上,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诗呢。” “行了,别卖关子了……师傅,我求你好不好,念念念!” “嗯,好好听着啊!” 在屋中央,区志刚昂挺胸地摆好姿势,先是酝酿出一种激情四射的情绪,然后又挥了挥粗壮有力的双手,抑扬顿挫地给毕自强朗诵起那爱情诗: 《你是我的初恋》 那天我们相识, 正值春暖花开。 你忽闪着一双多情的明眸, 轻盈地向我走来, 犹如天边那朵飘飞的云彩。 就这样,你闯进我的视线, 就这样,你给了我初恋情怀…… ——·——·——·—— 每当朝霞铺满宽广大地, 放飞的心就会激情澎湃; 自古男儿志在四方, 长风破浪是我既定的安排。 那天晚上, 我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 鼓足勇气, 悄悄地放到你的窗台…… ——·——·——·—— 啊,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你的情意就像那辽阔的大海, 今生今世不论走到哪里, 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挚爱。 在现实生活中,一对情侣从相遇、相识、相知,直至深深的相爱,通常都是一个难解之谜,以至于无法常理作出解释。古往今来,多少红尘痴男怨女纠缠其间。为了爱,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缘来不易,自古情关难过。缘去如风,多情总为无情恼。故有唐诗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嘿嘿,”区志刚收起那副婉约派诗人的腔调,余兴未尽地问道:“写得怎么样?” “哈哈,很有爱情的味道!”毕自强乐得前仰后合,一边给区志刚鼓掌,一边讨好逗趣地说道:“师傅,你太有才了。不过,就是最后一段写的太那个了吧,有点肉麻兮兮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谈恋爱就该有火山喷的热度,得把对方融化了。”区志刚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那个笔记本,不屑一顾地说道:“情诗情诗,不煽情那还叫情诗吗?” “师傅,我睡觉喽!”毕自强笑出了眼泪,乐不可支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 星期六的下午。市机械厂第三车间里,那些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各自都在岗位上忙乎着手上的活计,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那些运转的机器出各种频率不同的振动和轰鸣声,高强度的噪音分贝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一台高旋转和吱吱叫着的车床前,毕自强正在紧张而熟练地操控它。忽然,他觉得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区志刚找他说事。 “师傅,什么事?”毕自强关掉车床的电闸门,停止了它的运转,又把车好的那个零件卸了下来。 “我中午去中华电影院买了四张票,”区志刚笑眯眯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叠电影票,将它在毕自强眼前一晃,神秘兮兮地说道:“是刚上映的新片《庐山恋》,你要不要去看?” 国产电影《庐山恋》于198o年9月在全国公演,随即红遍大江南北。主演张瑜和郭凯敏一时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张瑜不仅成了观众心中的“梦中情人”,还荣获第一届百花奖最佳女主角奖和第四届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而成为“双料影后”。 “好哇,给我一张,去好好饱饱眼福。”毕自强早听说这部爱情电影好看,巴不得先睹为快,不禁兴奋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 “明天下午三点的,”区志刚十分爽快地把两张票递给毕自强,笑道:“给两张吧。你要带上你的小秦同学一起去看哟!” “这我倒没想到……行,那我就要两张吧。”毕自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角钱的纸币,硬要塞到区志刚手里,感激地说道:“多谢了,这是票钱。” 当年,电影院一张电影票的价格为二角五分钱。 “什么钱不钱的,我请你了。”区志刚把毕自强那只递钱的手给挡了回去,又晃了晃手中剩余的两张票,不相隐瞒地说道:“我也叫上我那位一起去看。” 区志刚买了四张电影票,那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常言道:慢火煎鱼,香飘四溢。他觉得自己正在谈的这场恋爱绝不能操之过急,但观看《庐山恋》又是一个谈恋爱的好机会,当然不能让它错过了。假若他单独邀请夏之冰去看电影,这行为似乎又过于直白和露骨了。他想了又想,似觉得火候未到,也担心弄巧成拙,便寻思叫上徒弟毕自强和他的女同学一块去,或许这样效果会好些,至少不会让对方感觉太别扭了。 “看来,你跟她真有戏了!”毕自强瞧出了区志刚的心机。 “你小子,”区志刚笑着扔掉烟头,摆出一副师傅的架势,说道:“去,继续干活吧!” 两人不再闲扯,走到工作岗位上干活…… 周末的晚上虽有些寒冷,但圆盘似的月亮高悬在天幕上,照亮了眼前的道路。毕自强怀着一种愉快和喜悦的心情,骑车来到市工业局宿舍区,去给秦玉琴送电影票。 秦玉琴家住三间平房,她自己有一个房间。她的房间窗台正对着那条林荫小道。她曾与毕自强约定过:如果他有事来找她,就在窗台的附近摇响车铃,表示他正在屋外;如果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表明她听见了,然后就会出来;如果房间的灯光一直都亮着,那可就没指望了,说明她出不来了。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1节) 毕自强远远地望见秦玉琴的房间透出灯光,下车后有节奏地摁响了车铃。? 〔{ 虽然是辆旧自行车,但车铃可是新换的。它是那种“转铃”式的,铃声清脆悠长、悦耳好听。隔了一会儿,只见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这使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涌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林荫小道上,出现了秦玉琴轻盈走来的身影。她身穿一件深红色呢绒大衣,笑盈盈地来到毕自强面前。 “玉琴,我给你送电影票来了,”毕自强支架好自行车,喜形于色,急不可待地把那张票塞到秦玉琴手里,说道:“《庐山恋》,明天下午三点的。呵,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真的?好呀。”秦玉琴拿着那张票也挺兴奋,看毕自强的目光含羞带笑,似乎很随意地问道:“就我们俩去吗?” “电影票是我师傅帮买的,还有我师傅和他女朋友也一起去看。对了,你在夜校里也见过他们俩的呀……明天下午三点,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啊!” “嗯,不见不散!”秦玉琴满心欢喜地答道。 翌日下午,提前十五分钟,毕自强和区志刚就在中华电影院门口等候了。两人在橱窗里看了一下电影简介,又评头论足地议论了一番。过了一会儿,只见秦玉琴骑车来了,只是迟迟不见夏之冰的身影。区志刚显露出焦燥不安的情绪,不时四顾张望,又低头看表。谢天谢地,夏之冰终在最后那分钟里匆匆地赶到。她解释说,高跟鞋的一只鞋跟半路脱落了,因补鞋而延误了不少时间。不管怎么说,女友如约而至,区志刚暗自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到点了,四人赶紧一起进了电影院。放映大厅里人满为患,早已座无虚席。等他们找到位置坐下,抬头一看:还好,才放完一部加映记录片,刚开始放映正片。 电影《庐山恋》剧情大致如下:中美建交后,侨居美国的原国民党将军周振武的女儿周筠回国观光。在庐山游览时,她与大6的高级将领耿烽的儿子耿桦相遇后,彼此产生爱慕之情。两人经过一番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改革开放初期,涉及爱情题材的电影还藏头露尾,欲遮还羞。《庐山恋》的爱情故事,当时是较敏感的。这部影片是“**”后第一次以表现爱情为主题的电影,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吻戏。被戏称“中国第一部吻戏”的那个镜头,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女嘴对男脸一碰而已,但却是新中国电影史上的“惊天一吻”。从此开了先河,教会了那些年轻人怎么去谈情说爱。而张瑜饰演的女主角爱耸双肩、吐舌的顽皮和一脸娇羞的清纯形象更是迷倒了许多观众。 此时,在中华电影院里,银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对话: “明天,我们去龙崖看日出,好吗?” “行,明天早上五点半,我来约你。” 当银幕上出现“女主角落在男主角脸上那轻轻一吻”时,整个放映大厅里几百名观众顿时出一阵唏嘘不止的惊叹声,那情景似乎就像一个刚被炸开口子的马蜂窝,许久才平静下来。 这时,毕自强朝坐在身旁的秦玉琴偷瞄了一眼,现她睁大了眼睛、一副震惊不止的神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忽明忽暗的大银幕,入神忘我,仿佛要记住每一个细节似的。当银幕上出现那对俊男靓女牵手一起游玩、嬉戏和游泳的镜头时,青春年少的毕自强又何尝不脸红耳热,并为之心动呢?尤其对男女主角在小树林里喊英语的情景印象深刻,一并留在毕自强和秦玉琴初恋时的记忆之中…… 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大都简单、纯真、积极向上,怀揣着梦想。对只有十七、八岁的毕自强和秦玉琴来说,彼此之间的感情尚处在友情阶段。他们青春勃的心灵深处也时有不可抑制的激情涌动,但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个人前途问题。 在一起上夜校的日子里,毕自强和秦玉琴共同努力,刻苦学习,彼此关心,相互帮助。日子一长,两人心里都渐渐地滋长出了一种相互思念和牵挂对方的情感。它有时甚至也会演变成不可表白的爱恋、苦恋,在各自的心中徘徊,日日夜夜,百般缠绕,潜伏而行。有多少次,从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愉悦;有多少次,从他那温馨体贴的话语中,她感受到他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是理智告诫他和她,在生活中如果没有个人的前途和未来可言,爱情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如果让美好的初恋之花过早盛开,结局将会是昙花一现地败落飘零。相对默然,难吐情怀。他和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强烈冲动的情爱之火用理智的冷静之水浇灭,把延缓此的爱慕之心紧紧地包裹了起来,犹如冰封千里的江河,表面不见波澜起伏,冰封之下却爱意汹涌,在各自的心底深处奔流不息。他们把纯真的友谊和爱恋之情凝聚在一起,最终化成了一个心愿:努力学习,紧紧抓住时代赋予的进取机会,争取一起考上大学! 冬夜的一天晚上,毕自强与秦玉琴在从夜校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骑着自行车,相互之间聊起了埋藏在心中的理想和愿望。 “我打算报考政法类院校。毕业后可以出来当一名法官,或是帮人打官司的律师。玉琴,你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的公、检、法等执法部门已开始恢复和加强,社会法制建设呈现出一个新的开端。象征着正义和公平的人民法官和人民律师的崇高职业,已在毕自强心中扎下了根。 “我嘛,其实挺羡慕叶丛文和吴燕玲的,只想考上师范类的院校。”秦玉琴放慢车,侧脸瞟了毕自强一眼,心里充满一种憧憬和向往,充满期待地说道:“我觉得当老师特别适合我的性格。站在三尺讲台上,给同学们传授知识、答疑解惑,多年以后,我可以教出很多学生,那不是‘桃李满天下’吗?”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2节)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毕自强想起了这两句唐诗,以此表示对教师这个职业的崇高敬意,十分赞同地说道:“为人师表,那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默默无闻地奉献自己,为社会作出贡献。一个很平凡也很伟大的职业,这个想法挺好的!” “是吗?”秦玉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直言相告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觉得当老师还有一大好处。” “哦,什么好处?” “一年还有两个假期,我可以想干吗就干吗呗!” “哈哈,绝妙的想法。” 深夜的街边,那一盏盏为夜归人点亮的路灯,默然注视着毕自强和秦玉琴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转瞬之间,两人的身影被路灯渐渐地拉长,直至最后消失在街的尽头。而这段关于人生理想的对话,也始终飘摇在那个已成为过去的时空中…… 辞旧迎新,翻开了1981年的日历。 元月底,夜校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了。那晚下课后,毕自强和秦玉琴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想法。且不论各科成绩考得如何,既然放寒假又快过春节了,也应该让紧张的学习心情放松一下。秦玉琴说,她打算上街买件新衣裳过年。毕自强只想与对方走得更近,表示乐意陪她去逛街购物。为此,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星期天上午十点钟,在市百货大楼的正门前,毕自强和秦玉琴各自如约而至。见面后,两人便夹杂在人声鼎沸、十分拥挤的人群中走上二楼。 二楼主要经营床上用品和服装两大类商品。服装柜台处挂满了颜色不同、各式各样的衣裤袜帽,又分男式、女式和儿童等专柜。挤在人群中往前挪动脚步,秦玉琴边走边看,不时回身拉扯一下毕自强衣袖,似乎生怕他被挤没了踪影。他则一步不拉地跟在她身后。当她突然驻足停步时,他抬头一看,眼前柜台里挂满男式春秋装。 “咦,这是卖男装的,”毕自强颇觉奇怪,不禁扭头看了秦玉琴一眼,指着另一侧的柜台,提醒地说道:“你没弄错吧?卖女装的在那边呀!” 秦玉琴毫无反应,似没听见毕自强说话。她将身体紧挨在柜台上,抬头仰脸,目光在挂出的服装中扫视、搜寻和挑选着,很快就看中了一款男式服装。 “哎,你穿那件中山装,怎么样?”秦玉琴指着一件浅灰色的上衣让毕自强看,没等他答腔,又转向柜台里的女售货员,说道:“麻烦你,请帮我拿那件衣服试一下。” 秦玉琴接过女售货员递出来的上衣,把它贴靠在毕自强的前身、后背上比量了一番,觉得尺寸、样式都挺合适他的。 “自强,你穿上试试。”秦玉琴随即将这衣服塞到毕自强手上,笑靥如花地说道:“你穿上它,一定很帅气、很好看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毕自强惊讶地张开嘴巴,有些糊涂了,十分疑惑地问道:“让我买这件衣服吗?” “对呀,不行吗?”秦玉琴脸上闪烁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眸子,两边嘴角向上微微一翘,娇嗔地说道:“你看你吧,整天就穿这身工作服。过年嘛,你就该给自已买件新衣服,怎么啦?” “这,这……”毕自强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窘境。 这件中山装上衣用料上乘、做工考究,价格肯定不菲。毕自强拎着它,心中忐忑不安,面子上也甚觉难堪,始终不肯试穿。他只是低头左瞧右瞄,翻找着衣服的标价牌:十七元五角。这已接近他一个月的工资。而此时,他裤兜里总共也只有两、三元零钱。 “玉琴,我没打算买衣服呀!”毕自强脸上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躲闪着秦玉琴的目光,紧张得有些结巴地说道:“你看啊,我、我、我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呀!” “你放心吧,不用你花钱。”秦玉琴含情带笑轻推了毕自强一把,如怨如嗔地说道:“我带够钱啦,你听我好了。” “啊,你帮我买衣服?”毕自强完全没想到会这样,羞愧得脸都红到脖子根,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行,这不合适!我是男人,怎么能花你的钱卖衣服?玉琴,我有衣服穿,真的不行!” “你先试一下嘛……”秦玉琴温言婉语地劝说着毕自强,见他执拗地摇头不止,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撇着小嘴、翻白双眼,跺着脚跟,赌气地转身用背对着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试不试?我真要生气啦!” 毕自强参加工作快半年了,却从未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整个冬天,他轮换穿的那两套工作服、还有那双翻毛牛皮鞋,都是厂里的福利劳保用品。每月的工资,他将十五元交家里补贴伙食费,自己则留下五元钱。单就家境而言,他没法跟秦玉琴相比。 “玉琴,这……”毕自强一下子被吓蔫了,面对秦玉琴的真情实意却又推辞不得,便自找台阶下地说道:“那,算你先借钱给我,以后我还你!” 秦玉琴对毕自强的话充耳不闻,仍然不理睬他。无奈,他勉强脱下工作服,试着穿上了这件新外套。这时,他伸手拉了拉她衣背后的边角。好一会儿,她才噘着嘴巴,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云想色彩花想容,人靠衣裳马靠鞍。秦玉琴看到新上衣穿在了毕自强身上,现它既不长也不短,就像量身定制的那般合身,方才转嗔为喜,开心地笑了。 “看看,我说嘛,你穿上它,精神多了!”秦玉琴十分满意地将毕自强打量着,转身对女售货员说道:“麻烦你开票,这件上衣我们要了。” 秦玉琴拿票据到收银台交款后,让毕自强领取了衣服。在这喧闹而拥挤的商场里,他俩好不容易又挤到了女式服装柜台前。 “自强,你来帮我参谋参谋,”秦玉琴挑选了一件小翻领、白底花格上衣,并展开它贴在身上比量着。她自我感觉良好,抬头征求毕自强的意见,问道:“你说,我穿这件怎么样?” “不错呀,挺好看的。”毕自强觉得秦玉琴穿什么颜色和样式的衣服都是美丽动人,不掩秀色。她穿上这件外套后,更胜似一朵盛开在春天里的白莲花。他瞅着那衣服上挂的价格牌,不禁有些咋舌,惊叹道:“二十一块?哗,这么贵!”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3节) “合我心意就好,我就要这件!”秦玉琴把这件上衣脱下来放在柜台上,见毕自强还愣呆地站着,轻推了他一下,眯眼一笑地说道:“你在这等着啊,我先去交钱。{〔〈” 毕自强傻乎乎地一笑。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掠过一种说不出滋味的难受劲。他习惯地用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尽力掩饰着自己十分沮丧的心情。 秦玉琴到收银台排队去交款了。毕自强呆在原地等她返回,百无聊赖地来回走动着,便四处望了望…… 不远处的童装柜台前,一位中年妇女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们是一对母女。母亲正为女儿挑选衣裤。这时,一位长男青年挤到这位中年妇女身旁,故意把身子紧挨着她,装着向柜台里探头张望的样子。他左胳膊弯里搭着一件灰色风衣外套,看似若无其事地挑选商品,实则在寻机下手扒窃。他不时地向柜台里的女售货员询问着什么,似不经意地用身体多次去触碰中年妇女的身体。没有任何人看见,从他搭着衣服的臂弯下伸出一只手,手里那拇指与食指间紧夹着一把锋利的刀片,出手极快地划开了那中年妇女的挎包底部。只见一个信封似的东西从包底掉了下来,它还在空中就被他抓进手里,随即被揣入了裤兜。 这名胆大作案、下手割包的男青年,正是一名为人们痛恨的职业扒手。在臂弯里搭件衣服先遮挡,继而用刀片划开别人放置钱物的衣兜、提包等的偷窃方法,是盗贼们一个惯用招式。用道上的行话说,叫做“开口儿”,或叫“剃胡须”。在人多热闹的场所里,这种偷窃方法最为常见。如果有人随意将钱财揣在外衣下部口袋或裤子外兜这些位置,都极易被小偷们顺手牵羊,行话叫“白给”。 这小偷得手后正欲离开,不料那中年妇女忽然觉挎包里竟是空荡荡的,用手一摸才知挎包已经透底,里面装钱的那信封已经不翼而飞了。 “是你?你偷了我的钱包!”中年妇女马上意识被盗了,脸色大变,伸手去抓身旁这个男青年。不料,却被他闪身躲开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捉住他,他是小偷,别让他跑了!” 那小偷见势不妙,顿时慌了手脚,夺路而逃。商场人多拥挤,他虽左腾右挪,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但也没能逃离多远。 突然,毕自强听到有人大喊抓贼,抬头瞧见小偷正好窜至自己身旁。他不假思索,身手敏捷地扑上去,先是侧身使出一个绊马脚,继而一招准确到位的擒拿动作,鹰瓜般的双手紧扣小偷的一只胳膊反拧过来,并猛然力将他横摔放倒在地。那小偷只顾慌不择路,岂料会被旁人冷不丁地出手偷袭,倒地后动弹不得。 毕自强抓胳膊按颈脖,右膝顶住后背,将小偷彻底制服后,这才看清他那张脸,却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这小偷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从小相识、一起习武长大的二师弟陈佳林。 周围的群众望见小偷被人擒获,马上有许多人围拢了过来,现场随即响起了一片义愤填膺的指责和唾骂声。 “可恨,该死的小偷!”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谁大声地叫喊道:“……打他!打他!打死他!” 那人话音未落,那些对小偷憎恨的人们争先恐后往前挤着,一个个意欲伸张正义、惩治小偷。这下可不得了,无数拳脚像雨点似地暴打在陈佳林身上。只见他双手紧抱脑袋,把身体像虾米似地蜷作一团,抽搐着身躯。拳打脚踢之下,已无处可躲藏。他被人们揍得“哎呦、哎呦”地出声声惨叫,躺在地上来回打着翻滚儿,装扮出一副可怜之相…… 当年,人们对小偷真是恨得咬牙切齿,那种痛恨和愤怒似到了欲将其生吞活剥的份上。小偷在公共场所被群众捉住后,横遭暴揍,甚至被打残废、活活打死的现象,屡有生。 毕自强无法控制现场的事态,现在后悔自己见义勇为的行为都来不及了。 “别打了,不能再打了!”毕自强眼见人们狠揍乱踢陈佳林,根本不分轻重,分明就是要把这小偷往死里整。他心里不禁慌起来,此时欲哭已无泪,急忙伸出胳膊去阻拦那些愤怒的拳脚,最后只好自己用整个身体遮护着陈佳林,拚命地大声叫喊道:“都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呸,打死活该!”有人仍在鼓噪地叫喊着。 除了极力说服和劝阻那些愤怒狂暴的人们,毕自强根本没别的选择,来回折腾得头上冒冷汗。无序混乱当中,他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不少拳脚。幸好有些群众证实是他出手逮住的小偷,否则,说不准早把他等同小偷同伙来对待,一块儿往死里揍呢! 毕自强与围观群众正在相持不下,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两位穿上白下蓝制服的人民警察。那高个子民警将陈佳林从地上一把提了起来,那矮个子民警顺势扯下陈佳林裤腰上的皮带,并将他双手反绑着押走了。随后,那高个子民警向失窃中年妇女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又叫住了准备抽身离开的毕自强,让他和中年妇女一起到派出所去作笔录,说清事件经过和对偷窃行为进行指证。 一跨进派出所院子里,毕自强看见了陈佳林被铐在一个角落的窗台下。那儿有一根铁水管横着经过,陈佳林右手腕被铐锁扣在它上面,只好半举着右胳膊,神情沮丧地蜷蹲在地上。 陈佳林见高个子民警领中年妇女进了一间办公室,赶紧向毕自强招手示意,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毕自强也并未多想,随即抽身走了过来,在陈佳林身旁蹲下说话。 “老二,对不住啊,”毕自强不免有些心情黯淡,脸上显露出一副抱歉的样子,深表遗憾地说道:“唉,都怪我多管闲事,没想竟会让你这样栽了进来。” “师兄,算了,我也不怪你。”陈佳林啼笑皆非,但对毕自强却介意不得,只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哼叽吧嗒地说道:“今天撞上你,我能不倒霉吗?哼,不然,他们还别想逮住我!”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4节) “刚才见你被打得满地乱滚,叫得又那么惨,我当时心都凉了。〈 ”毕自强的所为造成师弟被众人痛打了一顿,让他心里有些内疚,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你伤的重不重?” “嘿嘿,还能叫得出声,那就是我没事了。”陈佳林用一双狡黠的眼晴朝四处偷望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说道:“师兄,放心吧,伤不着我的。” “那就好,”毕自强不禁心宽了许多,只是皱着双眉,望着陈佳林那张年轻而不带忧伤的面庞,黯然地说道:“老二,你就这么靠偷过日子,混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今天就算你没栽在我手里,可上山多总有遇到虎的时候。这样再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送进监狱里的呀。” “这我知道,”陈佳林十分无奈地苦笑着,玩世不恭说道:“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师兄,有烟吗?来一支。” “师父不是经常告诫我们吗?‘学善三年,学恶一朝’。习武之人,要事非分明,行侠仗义,不可走邪恶之路。否则,师门也是不容忍的呀。”毕自强同时点燃两支烟,递了一支到陈佳林嘴边,又将剩下的半包烟和火柴塞到他衣袋,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老话说,‘屈死不告状,穷死不做贼’。你怎么就敢去学偷技做贼呢?” 一个扒手的偷技,并非与生俱来的本领。自古以来,扒手的偷技多有师门传承的习惯,只是不为外人所知。不过,偷盗传艺却不同于其他行当,并非徒弟找师父求艺,而多是师父去物色徒弟传技。这是因为没人愿意拜师学偷。陈佳林曾跟谁学偷技,不得而知。一个扒手偷技高,就是有“眼明手快”和“胆识过人”的本领。陈佳林从小练过拳脚功夫,学偷技一点即通,易如反掌。 “师兄,做人都没口饭吃,你说我怎么办?你以为我就心甘情愿出来当混混吗?”陈佳林低垂着脑袋,狠吸了几口烟,苦闷至极地说道:“我从小没爸妈,靠我奶奶抚养我,家里没吃没穿的。以前挨冻受饿的那种感觉,现在想起心里都不是滋味。现在我长大了,却也没个地方去挣钱。你说,我该不该挣钱回家报答我奶奶的养育之恩?你如今在厂里有份工作,有公家给你口饭吃,你当然可以像个人样地活着了。可我呢,我去哪儿找份正式工做?不去偷,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和我奶奶吗?说句实话,我也是逼上梁山,没有办法呀。师兄,你想跟我说的那些大道理,其实我都明白,可我也总得要活下去呀!是不是?” “唉,我能理解你了。我不会跟师父说起这些事的。”毕自强听了陈佳林自肺腑的这番苦诉,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他扔掉夹在手里的烟蒂,问道:“现在要我怎么帮你呢?” 毕自强的心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撞击着,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不错,大凡道理都是对的,但道理往往却不能取代面前残酷现实生活的状况。 “算了吧,你就甭管我了,别越帮越忙。这个坎不算什么,我还是可以对付的。”陈佳林不屑一顾地冲毕自强摆了摆手,脸上诡笑着叮咛道:“师兄,等会你进去千万别说认识我,别让‘老派’误会你跟我是一伙的,不然又弄出什么麻烦事来。” “这回让你受苦了。”毕自强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一声叹息地说道:“唉,那我先进去了。” 陈佳林望着毕自强离开,似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在办公室里,那高个子民警向毕自强了解捉小偷的详细情况,并作了事件经过的笔录后,亲自将他送出派出所门口,恰巧此时,看见了站在门外等候的秦玉琴。 “呵,小琴,”高个子民警来到秦玉琴面前,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嘻嘻,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等他的。”秦玉琴仰头脸两条长辫子向后一甩,对高个子民警娇笑着,并指着他身旁的毕自强,说道:“哥,这是我同学。刚才,我们一起在逛百货大楼买衣服,他不是帮你们公安抓了一个小偷吗。” “哦,是这样的呀。”高个子民警转脸朝毕自强一笑,鼓励般地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赞赏地说道:“你是好样的!若是都像你一样,积极协助我们抓小偷,社会治安就好多了。” 毕自强被民警当面夸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这是我哥,秦晓勇,我们家的黑猫警长。”秦玉琴开着玩笑地将高个子民警介绍给毕自强,挥手告辞道:“哥,没啥事了,那我们就走了。” 秦晓勇点点头,望着秦玉琴和毕自强结伴而去的背影,脸上不由地露着一丝笑意,转身返回派出所审讯和处理案件去了。 离开朝阳派出所,毕自强和秦玉琴行走在大街上。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情绪不高地耷拉着脑袋,让她感觉到他似乎有不愉快的心事。 “你捉小偷时,也挨别人打伤了?让我看看。”秦玉琴倾脸端详着毕自强的面庞,现他右眼框处有一块如铜钱般的青紫色,关切地问道:“眼角都肿了,痛不痛呀?” “没事,一点皮外伤。”毕自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振作起精神来,调侃地说道:“我大男人一个,又不是泥捏的草人。” “哎,我就不明白了,”秦玉琴心中颇有些疑惑,不得不抱怨毕自强,撇着嘴儿说道:“那小偷被群众围攻时,你干吗上去拚命地护着他呀?小偷就是遭人恨,他们挨打那是活该!” “就算干坏事不对,小偷也是人嘛。总不能当街把人打死了吧?算了,我们不说这个!”毕自强下意识地摆着手,仿佛要赶走那些烦恼之事。他与陈佳林的关系向秦玉琴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故意换了话题:“呵,没想到你哥还是警察呢,够神气的啊!” “嘻,我哥比我大五岁,插过两年队,当过三年兵。”秦玉琴介绍起她哥哥的情况,脸上露出一种自豪的神色,不无得意地说道:“他从部队复员进了公安系统,半年前才穿上警服的。” 第四章 初发芙蓉 (总035节) “你哥还当过兵?”毕自强表示崇敬和羡慕地问道。 “对呀。我哥原先在部队是侦察兵。七九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中,他还上战场参加过三次战斗,左腿负过伤,荣立过一次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还当过班长呢。我哥常说,‘没当过兵的,不算男人’。我其实挺崇拜我哥的!” “你哥说的对。我也崇拜从战场上归来的英雄。”毕自强心中也有英雄主义情结,脱口吟出唐代王翰那《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嘻嘻,你也做过英雄梦吧?” “那是当然。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当兵扛枪去打仗。在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就像董存瑞那样炸碉堡、像黄继光那样堵枪眼、像王成那样手握爆破筒扑入敌阵,就像电影台词说的那样: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胜利——前进!” “你还想过当将军吧?”秦玉琴被毕自强那副英雄气概的表现给逗乐了,抿着嘴儿问道:“嘻,那现在呢?” “现在不同了。和平年代是‘知识就是力量’的年代,掌握知识更为重要。”毕自强的目光越过街景伸向远处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志在必得地说道:“我现在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考上政法大学,成为一名法官或律师,用知识报效国家,实现人生理想。” 毕自强和秦玉琴边走边聊,情投意合,兴趣盎然。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横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七一广场公园门口。 七一广场公园,是市中心喧嚣街区一处闹中取静的园林。公园门口处,俨然挺立着一棵好几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榕树。在它上面舒展着巨大的蘑菇状树冠,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根干下部垂下许多碗口般大的根须,整个粗大的树干恐怕要四个人手拉手才能把它环围成一圈。公园里,种植着许多亚热带地区才生长的果树,比如荔枝树、扁桃树、芒果树和木菠萝树。它们一行一排得很整齐,树高翠绿成荫,让人赏心悦目。此外,公园里林荫小道将修剪过的绿茵草坪分割成了一块块方形、菱形或长方形的模样,又在它的四周处摆放上盛开各种颜色的花盆草木。园林艺人那巧夺天工的奇思妙想,通过将这些花盆拼凑成各种几何图案而凸显出一种别致别样的景色,煞是美观好看。在这个风景如画的清静公园里散散步,甚至有时会忘掉生活中的那些不愉快和烦恼之事,令人流连忘返。 毕自强花一角钱买了两张门票,与秦玉琴一起走进公园,悠闲无事地四处游逛着,饶有心情地观赏着园中景色。 这也是第一次,两个年轻人有如此闲情逸致的相处时光。毕自强和秦玉琴心情愉悦地边走边看、有说有笑。在生命勃激情的青春岁月里,他们那萌动的初恋犹如顶石出芽的春笋,彼此内心里都涌动着一种对异性心驰神往的美好感觉。 在一棵荔枝树下,两人肩挨肩地坐到了一张长石椅上,欣赏着眼前的秀丽景色。 公园里,一位专为游客拍照的中年妇女,瞧见眼前有生意了,便不失时机地向这对年轻人走来。她相貌普通,个子不高,剪着一头齐耳短,衣着朴素,身材胖得有点臃肿。她胸前挂着一部长盒式海鸥版照像机,手里还拿着一块写有价目表的夹纸板。她就是一个自谋职业、无证经营的摄影个体户,每天都在这公园里四处流动着寻找目标,巧舌如簧地说服那些游客,为自己招揽照相的生意。 当走到毕自强和秦玉琴面前时,中年妇女满面笑容地主动与这对年轻男女打着招呼,态度热情地向他们询问是否要拍照留影。 “小伙子,和女朋友拍张相片留念吧!”中年妇女的普通话说得不太纯正流利,夹带着一些壮话口音。她很有做这行的粘乎劲,虽然一开始就遭到了毕自强的婉言谢绝,却丝毫不气馁,竟赖在原地不走了,态度诚恳地不时把价目表往小伙子面前递过来,嘴上一直不停地说服道:“你看多么好的天气啊,这里的景色又是那么美呀……你的女朋友长得又这么漂亮,你不跟她拍张合影留作记念,那太可惜了……相信我好了,我是有固点摊点的,保证你能取到相片。我收费比照相馆便宜多了,拍两寸照片洗两张才一块钱,不贵的……你看,这里既有花卉、又有草坪、还有绿树,就取这个景,效果就会很好的啦。拍一张吧,来,拍一张吧……” 耳边听中年妇女唠叨了大半天,毕自强心里老大不忍,似乎也有些动心了。他不由地向奏玉琴望了一眼,只见她低垂着目光,脸上流露出一种少女般的羞涩红晕,无言中似乎有默许的意思,正在等他拿主意呢。突然,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钱来,爽快地递给了那位中年妇女。 既然给了钱要拍照,两人便简单地整理一下仪表和装束吧。秦玉琴换上了那件新买的白底花格上衣,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青春、更靓丽了。毕自强穿着秦玉琴帮他买的那件中山装,容光焕,英俊洒脱。在中年妇女为他们选好的取景处,毕自强和秦玉琴面对镜头相依而立,各自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兴奋和甜美的笑容。 “两个人靠近些、再近些……抬头挺胸,哎,男的把脸再向女的那边侧一点,”中年妇女一直低着头看取像框,不厌其烦地对他俩提出校正姿势的要求,开导般地说道:“脸上表情要放松,可以笑得再灿烂一点……对了,就这样!再挨紧一些,这样才像一对情侣嘛。准备好了吗?一、二、三……照啦!” 毕自强和秦玉琴一起凝望着那镜头,心里充满一种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向往,似乎已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不约而同地把笑意都写在脸上。就在一刹那,中年妇女飞快地按下快门,照相机“啪”地轻响了一声…… 好了,1981年早春里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时刻,一张底片将一双年轻男女的青春容貌和初恋情怀定格在一瞬间,从而留下一张笑容生动、影像清晰的黑白照片。 很多年后,毕自强经历了生命中许多次大起大落,却都一直珍存着他和秦玉琴合影的这张黑白照片。每当他翻开像册看到它时,那情那景,仿佛仍在眼前,就在昨天……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36节) 一九八一年,离春节还有三天。{〔〈 陈佳林被铐着双手,低头蹲在审讯室一个角落里。面对民警秦晓勇的问讯,他神色坦然,有问必答,态度良好。 一个初次被抓进派出所的扒手,通常都会神色惊慌、惶恐不安,甚至不知如何应对审讯。像陈佳林这类经常进出派出所的老扒手,则不尽然。他心知把柄既被对方抓在手里,抵赖无济于事,你审讯我就招供,反正说完等着被处理呗。这次事情也就是个扒窃未遂。 在朝阳派出所里,有一间临时关押人犯的牢室。这牢室像一个大笼子,高度不足二米,面积不到十平米。它只有一个铁栏栅小门透光通气,上面挂着一把大铁锁,里面空空如也,既无窗也无灯,四面皆墙壁,显得昏暗而阴森。 录完口供,陈佳林被关进这间临时牢室。做小偷不论你如何狡猾,也总有一天会落网。失去自由的他,心情极度沮丧,一个人孤伶伶地抱着双膝盘坐在水泥地上,侧身傍靠在铁栏门上,眼巴巴地了望着外面的景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变得漆黑一片了。腊月二十七的夜晚,既寒冷又漫长。陈佳林身上衣服单薄,冷饿交加,直冻得他浑身哆嗦,不时地哈口热气、搓搓双手。他不敢躺睡冰冷的水泥地,只好缩颈抱臂靠坐在角落里,整夜都未曾合眼。 翌日上午,秦晓勇走到牢室前,隔着小铁栏门往里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递进一袋东西。陈佳林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里面有八个冒热气的包子和两盒平装香烟。 “呵,太好了!”陈佳林早已饿得慌不安,赶紧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感激不尽地说道:“谢谢秦公安!” “你别谢我,东西不是我买的。”秦晓勇背着双手站在铁栏栅门外,不动声色地问道:“昨天抓你的那人,认识吗?” “谁?”陈佳林反应快,意识到说的是毕自强,马上摇头,装呆卖傻地答道:“不认识。” “东西是他送来的。”秦晓勇有心无意地说道。 刚才,毕自强专程来了一趟朝阳派出所。他向秦晓勇打听情况后,便去买了一些吃的和香烟,托付秦晓勇带给陈佳林。 “所里决定拘留你十五天,等会我送你上山。要不要通知你家里人?” “不用了,”陈佳林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无动于衷地吞咽着热包子,无所谓地答道:“我家里没人,就我一个。” 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做贼行窃难免“失风”,都有失手被抓获的时候,扒手们只好把牢狱视为“第二家庭”。凡做贼者没有不坐过牢的。对老资格扒手来说,一头栽进牢狱里,没什么可怕的,在心理上也多有准备。谁没倒霉十足的时候?说了也没人相信,陈佳林衣兜里随身揣着两样东西:一把半截牙刷头和半把小牛角梳。他的裤腰带也是做过手脚的,皮层里夹有薄刀片或一小截铁锯片、细钢丝之类的小物件,也不知备来何用。通常越是胆大过人、偷技高的扒手,往往坐牢的机率也会更高些。有些扒手甚至习惯了那种蓬头垢面的牢房生活,常进常出,不以为然,可谓饱经风霜。有时,他们会自我嘲笑地幽默一番,将牢房戏谑为“免费旅馆”或是“疗养院”。 “陈佳林,这次没刑拘起诉你,算你走狗屎运。别说没提醒你,再过几个月,你就年满十八了。如果以后不想被判刑劳改,这次出去就洗新革面、重新做人吧!再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你就等着蹲几年监狱吧!” 秦晓勇从部队复员穿上警服,分配到派出所工作有大半年时间了。他这“警猫”与陈佳林这“窃鼠”早已交手多次,也算是一对“不打不相识”的老相识了。 “我知道了。”陈佳林瞥了秦晓勇一眼,低下头抽烟。 当天中午,陈佳林被押解到郊外的市拘留所。 身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在拘留所里,一名狱警对陈佳林搜身,又勒令他脱下皮鞋和腰带。之后,陈佳林耷拉着脑袋,光着一双赤脚,两手拎裤头,无可奈何地被押进二十一号牢房。 这牢房约十七、八平米,已关押有十三、四位犯人。他们一个个像被扔进小水池里的海中游鱼,一个个都无奈地拥挤在这狭窄的有限空间里。铁门和铁窗透进一些光线,里面仍阴冷昏暗,大白天也亮着那盏唯一的电灯。 牢房里,犯人们一律睡“大通铺”,即一块长五米、宽二米、高半米的板铺。最里面靠墙角处,那儿有一个小水池和一只马桶。 陈佳林并非第一次关进来,知道每间牢房都会有一个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牢头”。果然,这的“牢头”姓孙,众称“孙老大”。他三十多岁,人高马大,长得凶神恶煞。在口音上可以听出来,他不是本市人。 凡新进来者,必先被牢头“上课”,遭他一番欺负和**。牢头耍威风,就是要逼迫新来者俯称臣、充当顺民。孙老大对刚进来的陈佳林也不例外。陈佳林的屁股才沾到板铺上,立刻招来他厉声喝斥和一顿臭骂。 “他妈的,谁让你坐下的?滚开!”孙老大怒冲冠地向陈佳林踢出一脚,开始难了。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马桶处,威风凛凛地说道:“看清楚了,那才是你坐的地方!” 陈佳林不亢不卑地站起身来。他被没收了皮带,裤头不时往下滑落。他索性弯腰脱下外裤,把它甩起来卷在左胳膊上,抬头与孙老大对视了一眼。 “你想怎么样?”陈佳林皱眉阴脸,不慌不忙地后退了一步,用敏锐的目光环顾着众犯人,主动寻求交流地问道:“这里有没有‘南扒仔’?我外号叫‘老麻子’,谁听说过?” “南扒仔”是南疆市一些老扒手在江湖上的自谦。陈佳林在这儿寻找同盟者,企图拉帮结派。他的问话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众犯人马上心知肚明:此人非等闲之辈。 “我听说过你。”一声干脆的应答从角落里传来。 陈佳林循声望去,见他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犯人。 “老麻子,”那小伙子随即现身站起,态度明朗地说道:“这里的人,过半都是本市的。”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37节) “关你屁事!”孙老大的肺都气炸了,怒火中烧地朝那小伙子挥拳踹脚,恶骂道:“他妈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 你找死是不是?” “你有本事,”那小伙子双手捂着痛处,指着陈佳林,不甘心地撺掇道:“你去扁他呀!” 哎,这儿还有人了解“老麻子”的底牌。 “你过来,”陈佳林朝那小伙子侧头,用一种极度轻蔑的目光盯着孙老大,从容而淡定地说道:“用不着怕他,站到我身后去。” 陈佳林中等个头,身形略显单薄,但裸露出的每块肌肉结结实实,给人一种浑身上下充满力量的感觉。他虽年轻却久混江湖,深谙做老大那套把戏,兼有武功傍身,精通拳脚之技,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把孙老大放在眼里。而且这家伙一看就是外地人,本市人都不会跟他是一条心的。 陈佳林向牢头出了挑战通牒,并摆出一副要与之对抗到底的姿态。孙老大有点虚了,心里不由“怦怦”直跳,不战已先输一筹。众犯人似乎也都瞧出苗头,脸上表情各异,但仍替陈佳林捏着一把汗,担心他会吃孙老大的亏。 “我来收拾他!”陈佳林怒视着孙老大,说话有如重锤砸坑,掷地有声。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向身后那个小伙子朗声问道:“还有谁跟他是一伙的?” “他,还有他。”那小伙子在众犯人指出其中两位。 陈佳林用威慑的目光向那两人扫视了一眼。他身揣久经锤练的武功,即使是以一对三,仍然有恃无恐。但他深知“擒贼先擒王”,一旦动手打起来,他不会同时收拾那两人,一拳一脚都会落在孙老大身上的要害部位。他强硬无比的对抗态度,早让孙老大威风扫地,颜面全无。 “你让他俩一起上,”陈佳林轻蔑地一笑,亮着一副粗嗓门,对孙老大挑衅地说道:“还是你自已先来?” 正当孙老大犹豫之时,陈佳林突然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孙老大犹如被大马蜂狠蛰一下,身不由已地后退一步。顿时,众人齐刷刷的眼光盯紧这横刀拔剑的对峙局面。孙老大被逼进无路可退的死角,下不来台了。 “他妈的,你找死呀!”孙老大那张脸变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地恶骂道:“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在言语冲撞中,也不知谁先了动手,两人你凶我狠的搏斗了起来。孙老大是一个身材高大、强悍无比的壮汉,但使出的拳腿悉数落空。陈佳林身形轻巧地三闪两躲,突然回身亮掌蹬腿,竟上下同时击中孙老大的背部和裆部,让他猝然扑地摔了个狗啃泥。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陈佳林的拳脚看上去没什么力道,出手动作似有些轻描淡写,殊不知他每招每式都精准地击中对方要害部位,只有挨打者清楚自己提不上丹田之气,早已内伤累累,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 几个回合下来,陈佳林那是“饿虎扑食——干净利落”,把孙老大揍得全身散架、口鼻流血、手脚扭伤,让他带着一副哭腔地喊爹叫娘了。孙老大再也扛不住这份讨来的挨揍,终于“扑嗵”地一声,屈膝跪地求饶了。 “你不是姓孙吗?”陈佳林神气活现地把屁股坐在板铺上,朝跪地的孙老大斜看了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道:“我看,你以后干脆就叫‘孙子’得了。” “我认栽了,我是你‘孙子’。”孙老大被揍得差点没吐血,不想服软也不行了,可怜兮兮地乞求道:“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一马吧?” “放过你不难,他妈的别太嚣张了。你以后呆在马桶那儿,知道了吗?”陈佳林十分轻蔑地撇了撇嘴,往孙老大身上又狠踹一脚,毫不客气地说道:“否则,我把你塞马桶里喝尿!” 孙老大嗑头称是,往墙角处爬过去。这牢头的待遇没了,他就像从众星捧月的宝座上被小鬼擒来摔在阎王殿上,又被判官用笔一勾地画了个圈。唉,这拨光毛的凤凰,它不如鸡呀。见孙老大在陈佳林低三下四、唯命是从,那些犯人们马上见风转舵,甚至落井下石,全都站到陈佳林这边。一眨眼的功夫,众犯人翻脸不卖孙老大的帐,拥戴陈佳林成为新“牢头”。 在牢房里,每个犯人一个塑料瓢用来吃饭,饭菜是从牢门下方一个半尺见方的洞口递进来的。到了吃晚饭时,一个犯人替陈佳林打了饭菜,并殷勤地将那塑料瓢送到他面前。 陈佳林横躺在通铺上,已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他这时睁开双眼,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低头往塑料瓢里一瞅那饭菜,不由地愁眉苦脸:一块方方正正的饭团,加上一勺看不见丁点油星的水煮菜叶。甭说一小块肉片,就连肉末渣也甭想从饭菜里打捞出来。他刚被关进来,肚子里多少有些油水,哪里吞得下这样的饭菜。不吃也罢,他让奉承和巴结他的几个犯人瓜分了这份饭菜。等到第二天,他饥饿的感觉和其他人没了区别,时刻都在翘期待着开饭时间。 两天后,正是大年三十晚。这天过节,晚餐算是给犯人们加了份荤菜。除原先饭菜外,每人额外都得到一片两指宽的肥肉。 这两天,孙老大老老实实地呆马桶边吃喝拉撒。他被陈佳林折腾得够呛,心惊胆寒,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人。领到饭菜后,他小心怯懦地走到新牢头面前,欲将他那块肥肉孝敬给陈佳林。 “算了,大过年的,”陈佳林瞅着孙老大那副躬屈膝的可怜相,不太忍心夺他过年这份口福,便用勺子把那块肥猪肉挡回去,宽洪大量地说道:“老子今天不欺负你,你自己吃吧。” 新牢头的这番话,顿时让孙老大眼眶润湿,心里感激不尽。他悻悻地躲到马桶边的墙角里,端着塑料瓢蹲缩着身子,先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低头吞食饭菜了。 陈佳林盘腿坐在通铺上,没滋没味地把塑料瓢里的饭菜一扫而光。众犯人吃罢年夜饭,一个个撑圆了肚皮,又无事可做,便三五成群地凑堆儿甩扑克、下象棋,或是瞎扯乱侃。 铁窗外,天色渐渐变得漆黑如墨,不时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38节) 陈佳林仰躺在通铺上,脑袋下枕着一只胳膊,翘着二郎腿。? (?([[他沉默无语地抽着别人恭敬的纸烟,透过距离地面四米高的那小铁窗,痴呆迷茫地遥望着夜幕上的繁星。此时,他心里思念和牵挂着唯一的亲人:家中年迈的奶奶。不知她老人家过春节,一个人在家会是怎样地清冷、孤寂?不知不觉中,一滴犹如黄豆般的泪珠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淌出,顺着脸颊急向下滑落,转瞬就在板铺上消失了。 在牢房铁窗下,陈佳林心情忧郁、无奈而凄凉地度过了整个春节。十五天后,他终被释放了出来。 这天下午,陈佳林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拘留所大门。他仰起头,张大嘴巴呼吸着新鲜空气,兴奋地连甩了几个响指,心花怒放地感受着获得自由的那份快乐。他吹着欢快的口哨,哼着印度电影《流浪者》的插曲《拉兹之歌》,一溜小跑地从山顶处狂奔下来。他虽身无分文,却毫不犹豫地挤上了从郊区开往市内的十四路公交车。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陈佳林脱下那件灰色外套,有意把它搭在左胳膊弯上。作为一名职业扒手,口袋空空,他岂能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这辆公交车满载乘客,车厢里的人们挤得像一群沙丁鱼被装进罐头似的,一个个难以立足。这对扒手来说,正是下手作案的大好时机。 在公交车上偷窃的扒手,行话称“跑细老”。以前,社会上的人们把扒手戏称为“三只手”。据说扒手行窃时,穿着看似普通的服装混在人群中,当他右手从肋下衣服里伸出时,衣服右袖仍然像和左手相拢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右手握左手似的。当被窃者抓住扒手那只手时,惊讶地现他像有第三只手。“三只手”说法,由此而来。 陈佳林从后门上车,沿车厢过道在人缝中用力往前挤去。他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着,习惯地扫描着车上每个乘客,很快锁定扒窃的“猎物”对象。他站前门附近,手抓扶杆,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身旁那个短的中年妇女,耐心地等待下手的机会。公交车在摇晃和颠簸中行进,他开始对那位中年妇女贴身试探了。 不怕街上小偷多,就怕扒手老跟着。像陈佳林这类“吃坏饭”的扒手,一般都习惯打扮得衣冠整洁,头也梳得溜光整齐,看上去像是家境不错的年轻人,这样靠近别人身旁时不易引起警觉。可干起那偷鸡摸狗的扒窃勾当,他们一个个都练就了手脚灵便、行动敏捷的本事,擅长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一些公共场合下,有人身上随带的钱财只要被他们盯上,十之**会被顺手牵羊地偷走。扒手的偷技利索得经常使人瞠目结舌,其扒窃的智谋亦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往往能出其不意地将目标贴身防护的钱财偷到手,让人防不胜防。按道上行话,窃贼们把凭手掏包的扒手称“清手”,把用夹子夹、刀子划包的扒手称“浑手”。 在行进中,这辆公交车为避让横穿马路的骑车人,突然急刹车减,伴随“嘎吱”地一声,一股冲力惯性猛推车上站着的人们倾身往前。就在这一瞬间,陈佳林故意用左胳膊肘撞了一下那名中年妇女腰部。他右手从左臂弯衣服下悄然伸出,迅从她肩下挎包里掏出东西。人不知鬼不觉中,钱包被他揣进裤兜,真是“贼不走空”。 整个偷扒过程,讲究的是手法和眼法。手法,指扒窃动作的准确和快捷;眼法,一眼能看出下手对象藏钱的部位。陈佳林前后使出两招:先是衣物遮挡,后是探囊取物。左臂弯里搭着一件外套遮住被窃者的视线,用以掩护近身,此乃扒手们最老套、最惯用的方法之一。当用探、开、抠、夹等手法从他人提包里盗取钱物时,行话称为“锦囊偷技”,特点是轻快如风。 这辆公交车又靠路边停站了。陈佳林行窃得手,当务之急要尽快逃离作案现场。他选择车前门附近下手,得手可及时下车,这是车上偷窃的一个基本要领。车门刚打开,他第一个挤下车,不给被盗者有反应的时间。一下车,他贴车壁往后走,迅绕到公交车尾部,有效地躲开车上乘客们的视线。一眨眼的功夫,他已逃之夭夭,了无踪影。 这辆公交车徐徐开动了起来,车上人们突然听到那位中年妇女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我钱包呢?……哎呀,我钱包被人偷了!”中年妇女刚得到一个座位。她坐下后,猛然现挎包里的钱包不翼而飞了。顿时,她眼前的天都塌了下来,自怨自艾地哭喊道:“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这可怎么办呀?” “这些小偷,真是太可恨了!” “现在的扒手,也是太猖狂了!” 车厢里,乘客们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都表示对失窃者的同情和怜悯。有的人义愤填膺地大骂小偷扒手缺德、没良心;有的人关切地问中年妇女失盗经过;有的人好奇地问中年妇女丢失多少钱。 “我刚领的工资,被偷了四十多块钱。”中年妇女脸色惨白,悲切地用手捂着胸口处,哀声哭叫地抱怨道:“这下真惨了……我家里有两个孩子……这个月让我可怎么过呀?” 八十年代初,人们都是低收入、低消费的生活水平。一户普通四口之家,每月的伙食费大约四、五十元。 “请乘客们注意了,请乘客们注意了,”梳着两条短辫的女售票员拿起扩音话筒,大声地宣布道:“由于车上失盗,我们这趟车不再停站,将直接开到派出所接受检查,望大家谅解并给予协助。另外,请乘客们提高警惕,防止小偷将赃物塞进你们的衣袋里。” 听说公交车不再停站,车内的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片刻后,乘客们开始又骚动了起来。有的人抱怨要赶时间,有的人说要接孩子,这些人的脸上露出了焦灼不安的神色…… 这时,陈佳林步履轻快,行走在街边。忽然,他停下匆匆的脚步,回望那辆渐渐远去的公交车,乐得连放三个响屁,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奸笑。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39节) 陈佳林尚未满十八岁,在道上算是一只“孤燕”,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他仗着有一身武功,又精通偷窃之技,习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作案。行窃不需要帮手,一旦作案成功,便可独享其利。这样的行事方式,一是目标小、更有隐蔽性,不易被觉。二是即使被觉,也容易溜掉;三是不必担心被同伙出卖。 一阵凛冽寒风迎面扑来,陈佳林突然觉得有些凉,赶紧穿上那件灰色外套。他对周围环境警惕地了望一下,见没有旁人注意自己,便从裤兜里摸出偷来的钱包。那是用画报硬纸折叠而成的钱包。他清点了那叠钞票,将钱塞进上衣口袋,把纸钱包扔进街头的一个垃圾筒里。然后,他开始心无旁骛地寻找着街边的餐馆…… “来碗三两牛杂面,”陈佳林走进一家国营饮食店,面对柜台后的女服务员,边掏钱边说道:“再来一瓶青岛啤酒。” 吃饱喝足后,陈佳林摸着肚子,打着饱嗝,用竹签剔着牙,走出饮食店。他又进了一家国营糖烟酒商店,买了一包带过滤嘴的金猴牌香烟和一盒火柴。人只要动口就得花三分力,可等肚子一吃饱,立马又来了精神。他把燃着的香烟往嘴边一塞,神气活现地甩着双手,脚步就像踩在弹簧床上似的,十分惬意地在大街上闲逛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自寻其乐。 经过十字街头,陈佳林准备横穿马路,只见有个拄棍探路的姑娘无意间停在自己身旁。他凝神望着她那张清秀的脸蛋,现她竟然是个盲人。他不假思索地牵领着这姑娘横过人行道斑马线,将她安全地送到街对面。 街边一处树荫下,一个断了半条腿的老年男人蓬头垢面,衣襟破烂,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个缺口的瓷碗,正可怜兮兮地向过往路人乞讨。陈佳林瞟了那老乞丐一眼,脸上的神态顿时有些暗淡。他已经从这乞丐面前走过,但不知怎么忽然又折回头,往那只破瓷碗里扔了些零碎钱。 又过一条街,就快到自己住的那条街了。陈佳林已望见那家国营烧卤店。他兴冲冲地走进店里,来到玻璃柜台前,往里瞧着那些吊挂在半空中的烧鸭。 “给我要只烧鸭,”陈佳林隔着玻璃手指一只烧鸭,笑着对柜台里说道:“对,要左边那只,最大的。” “三斤六两,”女售货员秤好后,拉开玻璃小窗将那只烧鸭递出来,飞快地计算道:“一块二一斤,四块三毛两分。” 陈佳林手里拎着烧鸭,又来到一个马路农贸市场。他与果贩子讨价还价一番后,买了一网兜柑果。最后,他七拐八弯地走进一条名叫“江水街”的巷子口。 这条狭巷已有不少年头,涵盖了一小片居民区。整条巷子看不到到,弯弯曲曲地往里延伸而去,路面是用那些厚重而不太规则的青石板拼砌而成的。巷子两旁均是一些老式房屋,而各家修建的层数有别,看上去高矮不一、参差不齐,但一幢紧挨一幢、一家楼房与另一家楼房是墙壁紧贴墙壁而砌的,多没有留下空隙的地方。 这条巷子东头,江水街十二号就是陈佳林家。这是一栋占地二十多平米的直筒式三层楼房,底层房门用的是那种插槽式门板。从外观上看,这楼房是用青砖青瓦修建的,但墙面已斑驳破旧,墙下四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还长着一些青苔。陈佳林住在三楼,他奶奶住在二楼,一楼是平时活动和吃饭的地方。在楼房背后,还有一个近三十平米的小院子。 陈佳林拎着东西走进家门,一眼瞧见陈阿婆蹲在屋内木楼梯旁边,正在分门别类地整理那堆捡回来的废旧品。 “奶奶,我回来了。”陈佳林将手里的东西搁在饭桌上,把脸一扬,高高兴兴地说道:“看,我买了烧鸭!” “小林子呀,你可回来啦!”陈阿婆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忙站起身,异常欣喜地走过来,拉住孙子双手使劲摇晃着,脸上转而又露出淡淡的不悦之色,抱怨地说道:“唉,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儿去啦,怎么连春节也不回家来呀?” 陈阿婆五十有八,满脸皱纹,个子矮小,严重驼背,头白多黑少。但她耳不聋、眼不花,身板倒是挺硬朗的,行动起来仍很有干劲和精神。 “奶奶,你还好吗?”陈佳林有苦难言,突然灵光一闪,编出一个谎言,胡乱地应付道:“我和朋友到外地做生意去了,所以没能赶回家陪你过春节。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阿婆两眼光地打量着孙子,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怜惜地说道:“出远门你也不说一声,让我担心死了,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呢。” “奶奶,是我不好,我错了!”陈佳林搀扶着陈阿婆坐下,望着奶奶为生活操劳而日见憔悴的面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抚慰和体贴地说道:“我以后出门一定跟你说一声,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了,好不好?” 陈佳林的双亲过世早,他自懂事起就与奶奶相依为命。 陈阿婆早先在街道工厂做临时工,后来因年龄大而被厂里辞退了。当年为了养活小孙子,她只好去给别人当保姆,以赚取家用,供陈佳林上小学。这几年没人聘请她了,但为了生活,她却从不闲待在家里,而是每天到大街小巷去捡拾纸箱皮、旧报纸、空酒瓶之类的废品卖钱,勉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多年来,这祖孙俩的生活贫穷,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和辛酸。 如今,陈佳林总算长大成人了。 “这就对了嘛,”陈阿婆看着蹲在面前的孙子,心里宽慰了许多,疼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唠叨地说道:“小林子,你父母去得早,我们老陈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了,你可要好好的活着,你可是奶奶的命根子呀!” 陈佳林的心仿佛被针尖狠锥了一下,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骤然而至,让他不禁低下头来,极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涌流出来。 “奶奶,我知道了。”陈佳林从上衣口袋掏出三十块钱,塞到陈阿婆手里,说道:“这是我做生意挣的,你拿着用吧。”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40节) 礼义生于富足,盗贼出自贫穷。陈佳林因从小无人管教,上学时不爱读书。家里由于缺钱少粮,经常是吃完上顿没下餐,所以他特别渴望有钱。他对那贫穷艰难的日子刻骨铭心,把挣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他上初中时经常旷课,开始到社会上想尽办法挣钱,最终铤而走险,不管不顾地去“吃坏饭”,以至于“坑、蒙、拐、骗、偷”,样样都敢去干。他通过那些为人不齿的非法手段,也不时拿回一些不义之财帮着奶奶支撑家里开支,借以求得生存。就这样,他初中一年级还没念完,就被学校除名了。 “你有钱可别乱花,我帮你存起来。”陈阿婆用手绢包好那几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揣入怀里,很有计划地说道:“再过几年,你就该娶老婆生孩子了,那可是要花钱的呀。” 陈佳林心里沉甸甸,一时无语。他起身走到角落里,倒了一杯白开水喝,瞧见厨柜上堆放着一些年货。 “奶奶,”陈佳林颇为奇怪,平时节约的奶奶不会这样花钱的,于是问道:“这些东西都哪来的?” “那是过年时,阿强和阿雄送来的。”陈阿婆见时近中午,起身向厨房走去,说道:“你大老远回来,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奶奶,”陈佳林跟着陈阿婆走进厨房,卷起衣袖找活干,主动地说道:“我来帮你洗菜吧。” 从拘留所出来两天,陈佳林都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从早到晚,他一个人在小院里习拳练武。练累休息时,他习惯地坐到那块用来练力气的石器上,抬手轻轻地擦把汗,悠然地抽上一支烟,感觉着内心平静如水的时光。 春天正在走来,小院里滋长出一些似撒落在泥地上的绿意。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五、六只麻雀出现在围墙上,正在摇头晃脑地窥视着院子的景物。它们似乎目中无人,在墙头上大摇大摆地走上几步,不时地抖动一下浑身的羽毛,还冲小院里的陈佳林扭头眨眼,挑战般地高声欢叫着,然后又一只只振翅飞走了。 陈佳林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站起甩手将它掷向悬在半空中的拳击袋。随后,他目光翻越过小院的墙头向远处望去,脑子里联想起许多事来:拘留所那十五天难受的日子,还有民警秦晓勇不无善意的警告和提醒。再过三个月,他就满十八周岁了。奶奶把自已当命根子,是不是该活得有些盼头才行呀!他想起师父胡大海以前经常教导他们的那句话:一个男人要做大丈夫,不但要有远大的抱负,还要有成大事的本领和能耐。他咬了咬牙根,暗自思忖道:我是可以能成大事的人,何必总是去干那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他决定悔过自新,并付诸于实际行动,要在社会上闯出一片自己的天空和立足之地。 一个人的命运出现转折或得以根本改变,都是与某种机缘存在着巧合的,同时又与时代改变和社会展息息相关,而且必须形成一种不谋而合的同步。不过,机会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等待而来的必然结果。通常,人们一旦沉浸于某种习以为常的生活当中,若想抓住可以彻底改变人生的那个机会,是需要有一种战胜自己的勇气和进取心,而且要做到义无反顾。 在小院里,陈佳林气沉丹田,施展出浑身解数,将那悬空而挂的拳击袋打得摇晃不止…… 当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晚,陈佳林召集一伙人到家里聚会过节,“乌龟请客——尽是王八”,一共叫来了八个兄弟。 在三楼房间里,方桌上摆着一些卤菜、油炸花生米和酒瓶。这伙人以陈佳林为,亲亲热热地围桌而坐,一起海吃海喝起来:有的在喊酒令,输的就喝罚酒;有的抽烟看热闹,或是闲聊胡扯;酒喝多的便离桌歇息,酒没喝够的划拳猜码。整个房间里乱哄哄的,乌烟瘴气,酒气冲天。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社会上和人们的眼中,这伙人是混迹街边的地痞、流氓和小偷。陈佳林脸上长些小坑坑,以前绰号“小麻子”,在道上闯出来后,被尊称为“老麻子”。另有:绰号“赖皮三”的齐胜勇,绰号“猪头六”的周贵宁,绰号“烂仔头”的李东春,绰号“虾米”的卢少志、绰号“靓仔”的王国亮,绰号“大冬瓜”的邓恩仁。他们年龄与陈佳林不相上下,都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在这伙人当中,他们习惯称陈佳林为“老大”。 大贼即“盗”,小贼为“偷”。这些在街边长大、不务正业的青少年,本地人俗称“街边仔”。他们大多是在上小学或初中时,由于各自家庭的不幸而缀学,小小年纪开始拉帮结伙,天天游荡于街头巷尾,瞎闯厮混,惹事生非。不过要有钱花,这样的日子才能过下去。这些街边仔挖空心思地想法到处找钱,俗称“捞世界”。俗话说得好:“起初偷针的人,后来就会偷牛”。开始,他们只是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小小地贪占街坊邻居的便宜。渐渐地,他们贪婪的胃口和做贼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学会了“坑、蒙、拐、骗、偷”,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凡在社会上能捞钱财的勾当,就他们没有不敢干的坏事。 行动培养习惯,习惯养成性格。别看这伙人年纪不大,可这来的都是一些“大哥”级人物,道上黑话叫“瓢把子”。他们在社会上厮混多年,各自手底下都松散式地控制着一些十五、六岁的未成年人,掌控着一块大小不等的地盘,自有一个势力范围,个个都是“下手先闯七分祸”的主儿。 先说“赖皮三”齐胜勇,他是一个“走胶轮”团伙的“瓢把子”。他的手下专门在公交车上偷扒行窃,有时能聚集二、三十人。他们一般分散在各个线路的公交车上。行窃时,总是三、四个人相互配合行动,惯用镊子和刀片实施扒窃,大多选择防范意识差、反抗能力弱的老人和妇女下手。一旦得手,财物立即会被转移到其他同伙身上,行话叫“二仙传道”。偷贼身上没赃物,那是脱身惟一不二的法门,难以“捉贼拿赃”。作案时,扒手若被人当场抓住,其他同伙就会围攻上来,用恐吓或暴力行凶的办法出手相救,然后逃之夭夭。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41节) 再说“猪头六”周贵宁,他是一个“硬扒”团伙的“瓢把子”。行话“硬扒”,就是在街头巷尾的强力抢夺行为,一般大多袭击时髦的年轻女性,抢夺其随身携带的提包。女性身上佩戴的各种金银手饰、项链耳环,同样也是主要的抢夺之物。这些人练就了对金饰真假的鉴别能力,一般都不会下手错抢了假货。通常,他们两、三人为一伙,白天黑夜都游荡在人少僻静的地段上。一旦拦劫到手,便把抢的赃物移交同党,迅分头狂奔逃走。 在这些“瓢把子”中,陈佳林可说是一个响当当的头面人物,有“说一不二”的地位,被众人尊捧为“老大”。这伙人虽是各成帮派,各有各的地盘,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情况下是互不相扰的。但若遇着某些特殊情况,有时也会联手一起作案。陈佳林头脑聪明灵活,主意多本事大,行事缜密、果断、大胆,又很讲江湖义气,深得众人敬佩和折服。除此之外,若论霸道逞凶、打架斗殴的拳脚功夫,这些人没一个是陈佳林的对手,只有他是精通武艺的练家子。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跟随和听命于陈佳林,以他为马是瞻。 窗外,此时已是夜色朦胧。在陈佳林的屋子里,众人正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地海吃海喝着,那忽高忽低的喧哗声透过楼窗传扬出去,逐渐扩散在远处的夜空中…… “哎哎哎,大家都先别吵了,安静一下。”齐胜勇酒饱饭足,站起身朝众人挥了挥手,亮出大嗓门说道:“今晚,老大专门召集我们聚在一起过元宵节。现在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老大还有要紧事和大家商量呢。” “老大,有什么要吩咐的,你、你、你说好了,”李东春酒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绕不过弯了,手拍着胸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保证没、没二话,全听你、你的,决、决、决不含糊!” “老大,我们听你的。”众人也跟着说道。 “今天过节,大家都到我这喝酒,是看得起我‘老麻子’。”陈佳林在方桌前站起来,瞧着一张张十分熟悉的面孔,心里盘算着要说的事情,毫不见外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认我做老大,我也不推脱了,就坐了这把交椅。我呢,今晚主要是想和大家合计一下,找出一条共同大财的路子来。” 顿时,屋里变得鸦雀无声。不论是站着的,蹲在座椅上的,还是坐在床沿上的,众人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陈佳林说话。 “这些天我在想,只靠扒窃过日子,这种偷偷摸摸的活法是长久不了的,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扒包虽然来钱快,但风险也很大。一旦失手,当街被人打个半死那是经常的,弄不好随时都可能被‘老派’送进‘疗养院’,判个三年五年那还是轻的。我们捞这种钱,其实就像跟小鬼借债似的,迟早都是要还的。就为弄这点钱,然后被送进去劳教或劳改,那真是他妈的划不来!” “老大,不哄不骗、不偷不抢,”卢少志越听越糊涂,一手往嘴里扔着花生米,眨巴着眼睛眯起一条细缝,迷惑不解地问道:“天上又不会掉馅饼,那我们不是等着饿死吗?” 此前,这伙人都是各凭“江湖”本事,自顾自地在社会上找钱,没着没落,一个个过着“今天有钱撑到饱,明日没衣挨着冻”的日子。为了生存,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已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其手段非偷即抢。现在,陈佳林率先想明白:“吃坏饭”是苟且偷生,绝非长久的谋生之计。但是,在社会上即无正当出路又要有口饭吃,这岂不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难题吗? “其实,现在可找钱的路子越来越多,不非得要靠偷摸拐骗蒙。如果肯动脑筋、想办法,我们还怕正儿八经地挣不来钱吗?”陈佳林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往众人脸上扫视过去,信心十足地说道:“今天来的,有谁不是‘瓢把子’?你们虽各有地盘和手下、各找各的钱花,但谁的实力都很单薄、不够强大,这是很难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和出人头地的。一旦遇到事情,打打杀杀不行,跟人争地盘也斗不过,那还出来混个屁呀?说白了,只靠偷摸行窃,要想达比登天还难!我想好了,我们应该成立帮会,大家相互扶助、同舟共济、生死与共,联手起来‘捞世界’。如果我们拧成一股绳,合伙就能干大事、挣大钱。你们自己以后也不用再冒险,出面去干那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了。” 陈佳林侃侃而谈,有根有据地表着自己的见解。他说到顺畅处,随手从桌上拿起那烟盒,抽出了一支烟。周贵宁见状,赶紧趋身向前,用打火机替陈佳林点上那支烟。 “我们要拿出办法和本事来,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继续混下去,而且才得混出个样子,才能过上好日子。”陈佳林有力地挥动着一只右拳头,为了打开众人的眼界和视野,极尽鼓动地说道:“现在报纸上不是说吗,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那么怎么富?就是去倒卖紧俏商品。既然允许光明正大地做生意,那我们为什么还非要去扒窃掏包,难道我们就不能去经商先富起来吗?这是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出路和机会。如果我们大家能够一条心,合起伙来去那些挣钱快的生意或买卖,肯定也能赚大钱。据我知道,很多‘老江湖’(注:指那些年近三十岁的老扒手)早已洗手不干了,一个个都改行去做生意。他们下广州或深圳去进服装、电子表、尼龙袜什么的,然后再回来摆地摊卖,那是正儿八经地财。我打听过了,那些‘倒爷’们一个月下来,少的能挣三、五百块,多的能赚上千块,那收入可是相当可观的呀!” 陈佳林对如何改变命运的这番话,颇具强大的说服力,让众人听得十分入神,点头拍手表示赞同。 “对呀!兄弟们,这我知道,做生意肯定赚钱。”周贵宁无比兴奋地猛拍着大腿,并摘下架在鼻梁上那副蛤蟆镜,手里晃悠它给众人看上面贴的进口商标,补充地介绍道:“这种进口墨镜就是非常抢手的时髦货,只要卖出能挣五、六块钱呢。”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42节) “做主意的想法是不错,”邓恩仁坐在周贵宁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如果干倒卖广州货的生意,做的小恐怕没得赚头,做的大那也要本钱大,我们哪儿有本钱去做呀?” “是呀,是呀。”众人附和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问题。 “都别嚷嚷了,”王国亮站起身,示意众人都安静下来,说道:“我们先听老大把话说完,大家再商量不迟!” “那些做生意的‘老江湖’们,他们都是单干的多,自己捞自己的。单干看似很精明,可我认为是蠢招。我们不单干,而是要合伙一块干。你们谁手下没有十个、八个弟兄的?其实做‘倒爷’,也是要有地盘,也会出现抢生意的。如果合伙干,一旦要争要抢,要打要杀,那谁能比我们厉害?什么赚钱生意能轮不到我们做?大家坐上一条船,同结一条心,这是做生意的最大本钱。”陈佳林见众人听得入耳,心里充满了一种自信和力量,继续说道:“我师父以前对我说过,‘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别小瞧自己,那就有大出息!没本钱,是吗?我们可以跟那些有本钱的先借着;不懂生意,是吗?我们可以跟那些会做生意的先学着。不论是什么赚钱的生意,我们想做就去做!谁敢挡我们的道?谁敢不买我们的帐?谁敢不让我们财?那好,我们也不用跟他废话,直接出手收拾他,让他彻底完蛋!” 陈佳林这番新鲜的见解、坚定的想法、有力的言辞,就像推窗望月般地使人豁然开朗,众人或惊喜或疯狂地出一阵鼓嗓声。 “对呀,对呀,”众人一下子被煽动得兴奋了起来,纷纷表示了赞同的态度,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大说的是道理!” “‘大冬瓜’,你上次夜里撬商店偷来的那些空白录音带,不是在平等街都出手了吗?销货三天,他就赚了四百多块。”陈佳林用事实说话,举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继续拓宽大家做生意挣钱的思路,有想法地提议道:“现在卖录音盒带很好做,尤其是邓丽君的歌带,人人喜欢听、个个抢着要。既然这行生意好捞,我们可以先做这一块,你们看怎么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内地有影响力的偶像是台湾歌星邓丽君、刘文正和罗大佑等人。邓丽君用甜美动人的歌声,向人们轻柔地倾述了人间情意缠绵的爱情故事,曾经打动了无数的痴情男女。不过,这些偶像全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早期港台歌星那些音乐磁带,都是从沿海地区用渔船偷运上岸的。在当时,这些歌曲盒带皆属违规查禁之物,大多由那些“不法之徒”站在街边徘徊,在私底下向人们悄悄地兜售出去。 “哎,这是个好主意!” “老大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陈佳林指出了一个方向,让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并逐步达成了共识。他们合计着各种可赚钱的生意,考虑着做哪些买卖既来钱快、又省力气。谁也不会料到,这伙人为在社会上争取一定的生存空间和权利,正在谋划和寻找机会,准备要大干一场,从而实现捞大钱、出人头地的目标。 “大家都认同了,那就好!”陈佳林把一个大瓷碗平摆在方桌上,抓起酒瓶倒上酒,用一把锋利的刀划破右手中指,将流出的血滴进酒碗里,环顾着众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大家愿意加入‘兄弟帮’,现在就滴血盟誓。” 自古以来,江湖上都有黑帮团伙的存在。黑帮团伙在内部有自立的规矩。一旦违反这些规矩,就有可能被逐出帮会,甚至会招来性命之忧。有句成语叫“盗亦有道”,其出处来自《庄子》:一天,跖的手下问:做强盗有道义和原则吗?跖答道:当然。圣明,勇敢,义气,明智,仁让,这五条是我们强盗的道义和原则。从此,跖的这段话被后世的盗贼们奉为圣经,他被尊为祖师爷。正是:白手攫取人莫知,盗亦有道跖是师。 在陈佳林的屋里,众人皆肃然地站了起来。这伙人轮流走到木方桌前,个个都划破右手中指,然后把血滴入酒碗。随后,大家共同分喝这碗血酒。在帮会弟兄之间,特别重交情和讲义气,不太注重金钱和财物。“黑心铜钿大家用”,是黑帮团伙口号之一,即把那些不义之财平均分配。 陈佳林聚集一群“街边仔”成立“兄弟帮”,是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他们野心勃勃,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企望在这个处于剧烈变革的社会中杀出一条血色的生存之路。 翌日清晨,太阳从东边缓缓地升起。 昨晚成立了“兄弟帮”,那些“街边仔”兴奋了一夜。今天一大早,他们就6续跨进陈佳林的家门,让原本宁静的小院里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众人还商议了,以后每天上午都来向陈佳林学习拳脚功夫,各自强化和提高打架斗殴的本领。现在,这伙人正在伸腰踢腿,活动着四肢和关节,做着各种热身活动。 在小院里,两面墙的空中横过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悬挂着一个沙包拳击袋。齐胜勇、周贵宁、李东春、卢少志等人各自拉开架势,出孔武有力的呐喊,轮番上前拳打脚踢,打得沉重的拳击袋开始摇晃了起来。只练习了一会儿,就有人停下来大口喘气。 陈佳林站在那儿,身穿宽松的蓝色运动服,两手插在裤里,观赏着众人练习拳脚、击打沙袋的场面,并不失时机地评说、指点着他们,讲解一些技击动作的基本要领。 “老大,兄弟们在外面混,保不准会遇上心黑手辣的凶狠家伙,”邓恩仁放下扛起的石杠铃,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走到陈佳林身旁,讨教地说道:“你能不能教我们一些实用的散手绝招呀?” 有枪便是草头王,能打就是英雄汉。这伙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唯独怕打架会吃亏。他们从来只认一个道理:谁的拳头硬,有本事喊打叫杀,那他就是“阎王上殿——小鬼伺候”、“螃蟹上岸——横行霸道”,才能在道上混出个响当当的名头。 “是呀,是呀。”众人都附和地说道。 所有人都表示要学几招,眼巴巴地期待着陈佳林的表态。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43节) “教你们一些本事,那是可以的,”陈佳林昂头挺胸,背着双手地来回踱步,声音洪亮地说道:“不过,你们给我记住:我上有师父师兄,下有师弟师妹,若是说收徒授艺,那还轮不到我。你们在外面,可别说我传授过功夫哟。” “没问题,”齐胜勇喜形于色,爽快地答道:“我保证,绝对不会传出去!” “放心吧,老大。”众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陈佳林知道,一个好汉三人帮。他本事再大,其能耐也是有限的。只有依靠“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力量,他才可能在社会上闯出一条路来。 “打架,武术中叫‘格斗技术’。要掌握它,必须先懂得一些基本原则。比如说攻击三要素:度、精准和力量。还要学会借力打力;要随手抓到什么东西,都能把它当武器用;要懂得以强大的力量攻击敌人最脆弱的部位……”陈佳林环视着众人,也有心教他们学点东西,不在乎兜出老底地说道:“行话说,‘一个师父一路拳,各有各的打法’。我习武多年,琢磨和总结了一套简明实用的搏击术,叫做‘十二招杀手锏’。现在,我就把这套拳脚教给你们吧。” 闻言,众人皆大喜过望。一个个翘期待,等着观看陈佳林出手演练,为他们作教学示范。 “你们学了这套搏击术,在道上可不能轻易出手。”陈佳林脱掉外套,裸露出两条肌肉鼓起而达的胳膊,在小院空地上拉开架势,自信地说道:“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你出手就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陈佳林当场大喝一声,出拳劈掌,飞脚踢腿,演示这套威力无比的搏击术,方才缓缓地收住架势。 “搏击术,攻击的就是对手身上的要害部位。”陈佳林招手示意周贵宁走上前,指着他身体上的各个部位,一一详尽地讲解道:“人的身体大致可分为头、颈部、躯干、四肢。头部主要有太阳穴、眼睛、鼻子、下巴。颈部是指喉结处、颈的两侧和后面,一旦用拳头或‘掌刀’强有力地击中这些部位,对手就会顿时受不了或被打倒。躯干的要害部位,是指肩上的锁骨处、腋窝处、胸部的肋骨处、腹部、裆部和腰部这些位置。打击这些部位时,拳头的力量一般不如用胳膊肘撞击和用腿脚踢踹的威力。另外,人体的四肢也是容易让对手马上丧失战斗力的要害部位,如扳手指,扭手腕,或攻击肘、膝、脚腕关节处,也能使对手在一瞬间丧失还手之力。” 众人分散在陈佳林的周围,各自姿势不一,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着的讲解。 “现在,我先给大家讲解这套搏击术的三招摔法,就是:‘臀部顶摔’、‘过肩扛摔’、‘踢脚横摔’。”陈佳林抖擞精神,把周贵宁当作陪练者,先后做了几次动作示范,每次都干净利索地对手横摔在地。他讲解了这些动作要领,着重强调地说道:“一定要记住,放倒敌人要利用对方的冲撞力来制服他,也就是武功中常说的‘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方法。” 众人听后,一个个跃跃欲试。 “出手的动作要有度、还要精准,一招一式都要到位,特别注意保持自己身体平衡,而要让对手失去身体平衡,这样才能放倒对手。如把这三招摔法练熟了,还可演变出许多摔法。”陈佳林让众人一对一结伴练习,针对动作姿势的不到位,讲解使用招式的要领,说道:“在练习摔倒对手的同时,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各种倒地姿势。这些都要经过反复练习,才能真正掌握的。” 在以后的时间里,陈佳林每天给这伙人讲解他的搏击术,亲自示范各种动作,不厌其烦地指点着,纠正他们招式中的不足之处。 “这套‘十二招杀手锏’,四至十招均为擒拿与反擒拿的招式,有‘揪领卡脖’、‘制肩按头’、‘扼背断臂’、‘背后锁喉’、‘双腕锁擒’、‘急破卡喉’、‘巧破紧抱’共七招。” 王国亮先站出来,主动给陈佳林作讲解招式的陪练。他人长得帅气,看上去不太像混迹街边的青年,但他就是一个精通街头诈术的老手。 “‘揪领卡脖’要领,用双手揪住对方的衣领,以他的衣领为杠杆,用食指第二节关节顶住他颈部的动脉,两拇指由其喉头下部向上内侧按压,这样可以使对手很快失去知觉。” 每个人按着陈佳林讲解的要领,轮着在王国亮身上尝试这招式,不知轻重地他弄得半天喘不上气。 “‘制肩按头’要领,双臂从背后插入对手的腋下并将双手置于他的脑后,扣紧十指,往下用力压迫对手头部时向上抬其臂。” 陈佳林讲到这招式时,已被众人折腾得够呛的王国亮摆摆手,躲到旁边歇息去了。李东春脱去外衣,自告奋勇地出来当陪练。他个子不高,但长得结实。 “‘扼背断臂’要领,从背后抓住对方的手或手腕并向后拉,将他的小臂别向头部;右手抓住他右肘部并用力上举其臂,即可使他肩膀脱臼。如是做正面扼背动作时,则以双手抓住对方右手,向左转体18o度,转体的同时,将他的手臂上举过头,并迅闪身跨步立于他的后侧。” 下一个招式,轮到邓恩仁出来当陪练了。他平时说话有些结巴,但行动敏捷,尤其喜欢在夜晚出来溜哒,擅长于撬门入室,是一个屡教不改的惯偷。 “‘背后锁喉’要领,从背后接近对方,左手拍压他后脑的同时,右小臂从右侧横插他的脖颈处。插入时猛击他的喉头,可使他顿时昏厥。也可以将左肘置于对方左肩,右手锁他的喉;左手置于他头后部向前按压,使他身体前倾。此招足以折断对手的脖颈。做此动作时,右小臂骨内侧要始终压住他的喉头。” 众人轮着当陪练,当然跑不了卢少志。他身材瘦弱,却是一个脑瓜子机灵、很会说话的人。 “‘双腕锁擒’要领,用左手抓住对方右腕,右臂压夹他的上臂,右手从其肘弯处伸出抓住自己左腕,以完成双腕锁擒动作。跟着,再向后上方扭臂扼背。” 又是一天上午,陈佳林仍然继续指导这伙人苦练格斗术。 “‘急破卡喉’要领,当对方企图卡住你的喉部时,可把胳臂弯成弧形打出一拳。在把胳臂弯成弧形抢拳猛击他手臂的同时,向挥臂的方向转体,尽可能以身体重量加大挥动臂膀的力量。此招可迫对方松手,在他反应不过来时,迅以手掌外侧向后猛击他的面部或脖颈。” 陈佳林讲解了这个招式,让众人脱去外套,轮流上场实练这招的技击要领。 “‘巧破紧抱’要领,当对手从正面将你的身体和胳臂牢牢抱住时,解脱方法是用拇指顶击他的裆部,迫使他的屁股后蹶并与你相距一定的空间。这时以左脚为轴转体,将右脚置于他右脚外侧;右臂从他左臂下插过横楼其背,左手抓住他的大臂猛拉;用臂部顶撞其腹部的同时身体猛向左扭,右臂上抬,左手下拉,将他顶在臀部并将其摔倒在地,打击其要害部位。” 第五章 十鼠同穴 (总044节) “现在讲‘持刀攻击’,”陈佳林拿着一把弹簧刀,做着示范动作,讲解道:“握刀姿势:要将刀柄斜横在张开的手掌上握紧,拇指和食指紧挨刀柄护手,中指包住刀柄中部握住刀柄。[? < 这样通过转动手腕,可使刀锋朝任何方向转动。挥动手臂时,刀尖也可向任何一个方向刺杀出去。攻击姿势:右手握刀,右臂下垂,置于右腿外侧,左臂横在胸前或左手举起放在眼前成防守之势,下身是弓步,双膝稍有弯曲,以便进退或保持平衡。在用刀出击的砍、刺之前,应始终将手握的刀贴近右腿处,正面攻击部位有喉结、胸部和腹部。此外,刀砍手腕、小臂,大腿动脉处,都是一招致命的攻击……” 周贵宁性格暴烈如火,身上习惯携带锐器,是一个动不动就放烂撒野的蛮横之人,尤其在酗酒后经常惹事生非。他听着陈佳林讲解使用匕的招数,才知道原来玩刀多年自已只懂些皮毛,现在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前面十一招,强调三个字:快、准、狠。一是出手要非常快捷,二是攻击要准确到位,三是击打力量要够凶猛。”陈佳林简要总结了前面讲过的招式,又说道:“最后一招,说的不是出手的架式和招数,而是出手的智谋和心计,很简单,就是要学会‘示弱’。它是这套散手攻击法最精华的招式。前面讲的是有形的招式,‘示弱’则是无形的招式,是一个能让你战胜对手的策略。如果以此招为你出手的先决条件,对手武功高强,你本就打不过他,不妨装出一副害怕或显露出不经打的样子。那么,对方会在某瞬间放松对你的警惕,从而给你突然反戈一击的机会,这时,你如果以爆的力量击中对手要害部位,就可一招制服强悍对手。” 听了陈佳林一番指点,众人恍然大悟,皆点头称是…… 1981年,全国刮起“倒爷”风,盛行一时。当时从南方沿海**的录音带、电子表和尼龙布料潮水般地涌入内地,让许多人看到了转手倒卖的机会和暴利。一些内地人为了财,南下北上,专门到深圳中英街、或是广州进购一些诸如电子表、墨镜、时装等商品带回本地转手加价卖出,“倒爷”一词由此而来。正值此际,陈佳林这伙人开始转向商海,瞄准了转手倒卖紧俏商品的行当,反正是什么能挣钱,那就去倒腾什么,迅跨入做“倒爷”的行列中。 但不凑巧的是,1981年是打击投机倒把最狠的一年。当年1月,国务院两次出紧急文件“打击投机倒把”,在7日文《加强市场管理、打击投机倒把和**活动的指示》,规定“个人(包括私人合伙)未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批准,不准贩卖工业品”。随即,全国各地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分子的活动。 虽正在风头火势上,但对陈佳林这伙人的影响却微不足道。这些街边仔本来就是社会最底层,在基本生活需求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哪里会有什么害怕和担忧可言。他们除了一条年轻的生命之外,可说一无所有。为了吃饱肚子、有钱花,这伙人千方百计去想办法,一个个都在街边做起倒卖紧俏商品的生意,并且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南疆市中心商业区有一条颇为古老的街道,叫“民生街”。解放后,街道上所有商铺和楼房统被收为国有,变成了国营和集体所有制的各式各样的商店。这条商业街一头连着“民生码头”,中段有旧时代遗留下的地标建筑物,一座在解放后已被废弃的供水铁塔。 在这座水塔脚下附近,有一家在全市饮食行业中营业面积最大、菜谱价格便宜的“为民饭馆”。南方人本就有喝早茶的习惯,它作为一种生活习俗流传至今,在“两广”地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而“为民饭店”恢复为普通市民提供早茶服务,这也是改革开放后的事情了。当时水运交通四通八达,在桂江上每天往返的客轮航班经常是人满为患、货物满仓。在民生码头上,那些来来往往的旅客大都是外地人。因为如此,在民生码头与废弃水塔之间的繁华商业地段上,从早到晚,街道两旁商铺都非常热闹。自然而然,这条街也成为向过路行人兜售**货的最佳地段。 陈佳林这伙人改邪归正,继而涉足于商海,起初就是从这里开始,悄悄地干起向那些过路人兜售手表的非法生意。 一天上午过了九点,民生街所有商店都已开门营业,逛街的顾客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伙街边仔喝过早茶,一个个大摇大摆地从“为民饭店”走出来。为的陈佳林把手一挥,这些人很快就散开了,并分布在这条街的各个角落里。 “要手表吗?”陈佳林戴着贴商标的蛤蟆墨镜,手里攥着几只电子表,主动向过路人兜售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拦住一个外地模样的中年男人,问道:“想要电子表,还是机械表?” “不要电子表,”中年男人停下脚步,将陈佳林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有机械表吗?看看!” “要什么牌子的?”陈佳林见对方有买表的意思,便将他拉到靠墙边谈价,向他撩开自己的外套,显露出挂在里层的十几种手表,不无显摆地说道:“瞧瞧,卡西欧、西铁城、精工表,品种齐全,你想要什么都有!” “这种多少钱?”中年男人看上一款带日历的手表。 “全自动的双狮表,八十。”陈佳林把那只表拿在手里,见中年人摇摇头,凑近他问道:“这还嫌贵?那你给多少钱?” “四十。”中年男人向陈佳林伸出四个手指,反问道:“卖不卖?” “加点,你再加点嘛。”陈佳林观颜察色,讨价还价。 “那算了。”中年男人狠杀价不松口,扭头就走。 “别走呀,”陈佳林伸手把中年男人拉回来,先是装作一副哀声叹气的模样,然后表示慷慨大方地说道:“看你人不错,又长得面善,我就亏本卖给你了!” 陈佳林跟这个中年男人成交后,转身又拦住几个过路人,继续兜售他的手表。有个农民模样的男人谈好价又反悔不要,气得陈佳林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他一拳一脚,打得那人只好抱头鼠窜。 到了中午,陈佳林仅卖出两只电子表和一只石英表。跟他手下那些弟兄比起来,这样的兜售成绩实在平庸,毫无过人之处。他率先走进“为民饭店”,到服务台点要酒菜后,找了一张大圆桌坐下,嘴里叼着烟,静候女服务员上菜。不一会儿,他手下那些人一个个都走进来,很快坐满了这张桌台。他们有说有笑,一边吃喝,一边交换着各自做买卖的手段和成绩。 “‘赖皮三’、‘猪头六’,下午要把钱都收上来,”陈佳林酒足饭饱后,点了齐胜勇、周贵宁的将,吩咐道:“明天中午的火车,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广州进货。” “是,老大。”两人各自点头应道。 ……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45节) 春天已过,夏季来临。 初恋的日子,都是在一种激动兴奋、忐忑不安的搅伴中度过。 毕自强和秦玉琴的恋情,一直都在持续升温。这时候,他如果大胆直白地对她说出“我爱你”这样的热言烫语,或许连自己都会觉得不合时宜。但是,他却完全可以像《庐山恋》男主角那样,通过一种婉转的方式来表白那种爱恋之情,大大方方对她说出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高考近在咫尺,最后冲刺在即。 那晚上课前,毕自强把那本时事政治资料还给秦玉琴,有意在书中夹了半页纸,上面用红色字写着“i1ovemyofmymother1and!(我爱祖国,我爱祖国的早晨)”这两句英文,她翻开书本看到它,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羞涩地瞟了他一眼,趴在桌上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她把那半页纸塞还给他。他展开一看,上面添加了一行秀丽的钢笔字迹: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此刻,毕自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平静了。他必须学会适时地克制自己,才能走向那早已设计好的人生。他侧脸望了望秦玉琴,藏而不露地轻轻一笑,悄悄收起纸条,默然无语地打开书本…… 仲夏,当太阳露出那张热情如火的笑脸时,闷热天气从早到晚都一直笼罩在南疆市的上空,久久挥之不去,总有一种令人烦躁不安和喘不过气的感觉。 1981年7月7、8、9日,正是全国统一高考的时间。那天早上,毕自强和秦玉琴怀着一种兴奋、紧张、激动和担忧的复杂心情,一起走进学校的考场,去面对他们的第二次高考。 “玉琴,”毕自强与秦玉琴分开前,与她击掌相互鼓励,激情而豪迈说道:“放下包袱,轻松上阵!” “好,你也一样,”秦玉琴脸上也露出充满信心的微笑,紧张而兴奋地答道:“祝考试成功!” 考场犹如战场。在这绷紧神经、异常紧张的三天里,考场里那些学子们面对着那些精心设计出来的各科试卷,不得不搜肠刮肚,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激活大脑里的记忆细胞,聚精凝神地思考着、书写着,企盼最终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从根本上说,高考分数将决定着一个年轻人未来命运的走向。凡经历过挑灯苦读的学子们都不会忘记,参加高考像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洗礼,最终考上哪所学校哪个专业,将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定型。这其中还包含了父母殷切的企盼,乃至一个家庭未来的希望。 考场里,最后一个科目的考试。毕自强面对试卷,正在运用所学知识回答着问题。他注意力是那样集中,落笔如有神,仿佛正在书写着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书写着激情四射的远大理想,书写着五彩斑澜的甜蜜爱情。最终,他套上钢笔交了试卷,激荡不止的心情归于平静,缓步从考场地走出来…… 一年一度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此时,毕自强看上去双颊凹陷似地瘦了一圈,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他像是一名从硝烟散尽的战场上走出来的战士,为自己这一年来的刻苦用功感到自豪和骄傲。他已经为改变命运而竭尽全力,并且把对人生的所有期盼和梦想全部凝聚在高考试卷的字里行间。所有科目顺利地考完,他犹如放下了挑在肩上的千斤重担,感觉到一种很久未有过的轻松心情。但是,“十年寒窗苦,一朝状元来”的喜讯最终会不会从天而降,幸运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呢?对此,他心里仍然不能确定。 下午五点钟,毕自强扶靠着一辆自行车,站在校园里路边桉树下等候秦玉琴。不一会儿,秦玉琴的身影出现了,也推着自行车从远处向他走来了。她的容貌美丽动人,淡淡的笑意写在脸上,一副轻松而愉悦的神情。 “考完了,”毕自强浑身如释重负,面对着秦玉琴舒眉一笑,急不可待地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嘻,总算考完了,”秦玉琴自觉考得不错,掩饰不住愉悦的心情,却不张扬地说道:“我考的还可以吧。你呢?” “呵,‘瞎子吃饺子——心中有数’,”毕自强对高考成绩的估分,心里相信**不离十,蛮有把握地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看来我们今年都能考上大学。” “你这么有信心呀?”秦玉琴嘴角翘起,脸上一抹微笑。 “那肯定呀。不然我们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毕自强望着秦玉琴的侧脸,内心里充满了一种愉悦之情,乐呵呵地轻松道:“高考‘拜拜’了,我们现在是‘翻身农奴得解放’,可以‘唱起歌来、跳起舞’了。走,我请你去食街吃‘老友面’吧?” “好哇。吃饱了,好回家睡觉。”秦玉琴不说这事则罢,一提及顿觉身心疲惫不堪,噘着嘴儿,叹息不止地抱怨道:“这三天考下来,又困又累,我都快支撑不住了。现在最最希望的,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毕自强和秦玉琴边说边走出校门,各自骑上自行车,两人一起直奔中山路而去。 在中山饮食店,毕自强掏出五角钱买了两张面票。当年,一碗三两老友面的价格是二角五分。 老友面,它是南疆市一种传统的面食,有近百年的历史。以中山饮食店最有名气,其烹调出来的口味最为正宗,广为人知,远近闻名。老友面属汤面的一种,风味独特,闻之酸辣鲜香,诱人食欲;食之开胃解腻,回香无穷,并有祛除风寒之功。且不论春夏秋冬,老友面在当地一直颇受人们青睐,经久不衰。 夏天本来就酷暑难耐,这在饮食店里更闷热了。毕自强与秦玉琴选择了一张桌台而坐,它头顶上有台吊扇转动吹风。不一会儿,女服务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老友面。 “嘿嘿,吃吧!”毕自强殷勤地招呼秦玉琴,帮她拿了一双竹筷。 “这么多呀?”秦玉琴瞅着一大碗面条,用手扇着冒出的热气,娇嗔地说道:“二两就够了,三两我哪里吃得完嘛。”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46节) “没事,你先吃着,”毕自强咧嘴一笑,尝了一口热面汤,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剩了,全倒给我。?〈 ? 放心,不会浪费的。” “嘻,别等吃剩了,”秦玉琴还没吃就开始擦汗了,用竹筷把碗里的面条往毕自强的碗里搬运了一半,开心十足地娇笑道:“呵,现在先给你。” “面汤是热了点,但味道真好!”毕自强嘴里吃着面条,满头是汗,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却越吃越带劲,卖弄般地调侃道:“你知道这‘老友面’的来历吗?百年前,据说一老头经常光顾一家茶馆,久而久之,与茶馆老板成了朋友。一天,老头因偶染风寒卧床不起,茶馆老板得知后,便以精制面条,佐以爆香的蒜末、豆豉、辣椒、酸笋、牛肉末、胡椒粉等,煮成一碗热面送至家中。老头吃过后大汗淋漓,全身感觉舒畅放松,连打一串喷嚏,第二天病就好了。老头一高兴,给茶馆老板送了牌匾,上题‘老友常来’。从此呀,得名‘老友面’。” “是这样的吗?”秦玉琴听得入神,面条也吃得津津有味,忽然惊讶地叫道:“哗,你胃口真好,这么多面都吃光了?” “传说,城市的传说。”毕自强放下碗筷,扬起脸地笑道。 毕自强和秦玉琴边吃边聊着,又把话题转到了这次高考上。两人吃完面条,也不知坐了多久,从考场答题扯到对高考分数的预测,彼此都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儿…… 当晚送秦玉琴回家后,毕自强回到青工楼宿舍。 在房间里,毕自强收拾起那一本本教科书、一套套考试卷以及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在那段不平凡的日子,这些东西曾经见证他为理想而刻苦努力的过程,如今它们都被统统装进两个纸箱,一并塞进了床底。 在精神上终于得到彻底解脱时,毕自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百感交集。他把疲惫的身体仰躺在床上,四肢完全放松地舒展开来,但脑子里余兴未了,纷飞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让他难以入睡。经历了第二次高考的磨砺,他克服了困难重重的心理危机,既锻炼了意志力,又在逆境中学会了振作精神。这让他心里不知是喜或悲,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生命在痛并快乐着,精彩与无奈的混搭,各种情感的纠缠不清,这些感悟就像赠给他一份解读人生试卷的答案,在无形中难以忘怀,铭记心头。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却想从床上跳起大喊一声:等着瞧,我一定考上大学! 翌日是星期五。毕自强似乎尚未完全从高考疲惫中恢复过来,但早上起床后仍如往常一样,换上了那身洗不去油渍印的工作服,按时去厂里上班。一直捱到星期天,他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懒觉。 上午十点多钟,区志刚从外面回到宿舍。他见毕自强睡在床上还没起来,却打开桌上那台自制的矿石收音机匣子,故意把音量调至最大声。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李谷一演唱的那歌曲《乡恋》。 “师傅,”毕自强让那美妙悠扬的歌声从梦中唤醒了,眯着睁不开的双眼,哼叽地问道:“几点了?” “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区志刚坐在书桌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欣赏那几本刚买回来的文史书,乐呵呵地说道:“十一点了,我去古旧书店淘书回来了,你还赖床呢!” “高考一结束,我起来也没啥事干,不就多睡一会儿喽。” “你今年有把握考上大学吗?” “应该没问题吧。人若没希望,活着还有什么劲头呀!” 两人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瞎扯着,忽听敲门声。区志刚走来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位梳两条长辫子、身穿一袭白色乔其纱连衣裙的俏姑娘,正是秦玉琴。 “区大哥,你好。”秦玉琴笑盈盈地望着区志刚,落落大方地问道:“自强在吗?” “啊,是你呀?”区志刚对秦玉琴到来颇感意外,赶紧压低声音地说道:“你稍等,他在懒床呢,我先哄他起来。” 区志刚没请秦玉琴进屋,仍让她站在外面,转身走到毕自强床前,见他又迷糊地睡着了。 “喂,快起来,门外来了个拿着菜刀向你要债的,”区志刚一把将毕自强拽了起来,装作满脸惊恐的紧张样,煞有介事地追究道:“你老实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欠人家钱了?” “没有啊,我会欠谁的钱了?”毕自强睡得稀里糊涂,似醒非醒地揉了揉眼窝,被区志刚问得如坠云山雾中,呆头愣脑地说道:“你别胡说了,这怎么可能呢?” 毕自强披衣而起,下床趿鞋出屋,看清了门外那人竟是秦玉琴。他顿时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地搓着双手,赶紧招呼她进屋。 “我来,没打搅区大哥吧?”秦玉琴见师徒俩都恭敬地站着,自己也不知该不该坐下,微笑着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没事,我在听歌呢。”区志刚偷偷地朝毕自强挤眉弄眼。 “嘿嘿,我师傅骗我,说门外来个要债的,”毕自强红着半张脸,赶紧收拾床上衣被,又腾出一张空椅给秦玉琴让坐,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想到你来,快坐,快坐!” 在秦玉琴面前,毕自强似乎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十分狼狈。区志刚在旁边瞧着,幸灾乐祸地歪嘴偷乐。 “自强,你别瞎忙了,”区志刚故意奚落毕自强,装模作样地对秦玉琴叹了一口气,煽阴风点鬼火地诱导道:“小秦呀,我们这还没来过女同胞呢,所以自强床上乱得跟狗窝似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不过,你以后可要常来哟,要多督促他收拾收拾,彻底解决一下我们宿舍‘脏、乱、差’的问题!” 区志刚这番轻松幽默的调侃,把秦玉琴逗得笑酸了肚子。 “不会吧,区大哥不有女朋友吗?”秦玉琴本能地把话题往区志刚身上扯,歪头侧脸地问道:“难道她也没来过吗?” 秦玉琴毕竟年轻单纯。她反问区志刚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暴露出她的真实心态,说明她能来此找毕自强,那是心中那份爱情的召唤。这是区志刚能看明白的结果。 “我师傅哪有女朋友呀?”毕自强突然来了劲头,在年轻异性面前的表现一反常态,冷嘲热讽地调侃起区志刚,不无幽默地笑道:“在谈恋爱这个问题上,我师傅脑子特笨,总是转不过弯来,典型的‘又怕死又反动’,‘只知耕耘,不懂收获’。我可是没见他带女朋友回来过哟。”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47节) 毕自强对区志刚吹胡子瞪眼,假装没看见。[?[? [ “怎么可能呢?区大哥,上次我们一起去看《庐山恋》,那个夏姐长得蛮漂亮的,她跟你很般配的呀!嘻嘻……你要学学电影里那些慢镜头,保证能追上她了。”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区志刚被秦玉琴说得无处可逃,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毕自强又揭起区志刚来,绘声绘色地嘻哈道:“我师傅追夏姐,是很努力的,也是下过一些苦功夫的。他晚上经常给她写情书,还专门为她创作了不少既煽情又肉麻的情诗,比起《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那歌里什么‘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歌词,他的诗写得更有意境、还要情意缠绵呢。不过嘛,情书情诗都写了,可我师傅和夏姐谈恋爱这事,至今没见有动静和什么下文了。” “好小子,瞧你那得意劲!”区志刚被毕自强气得哭笑不得,见秦玉琴笑趴在桌上,乘机朝他屁股上狠踹一脚。 毕自强并不清楚,区志刚给夏之冰到底写过多少封情书。 “区大哥,加油!”秦玉琴鼓励起区志刚来,一只手仿佛在空中抓住了什么,又猛地砸下来,兴奋地说道:“我们支持你,希望你早点把夏姐追到手,好请我们吃喜糖、喝喜酒!” 区志刚与夏之冰自从在夜校补习班相识,在一起看过《庐山恋》那场电影后,彼此都有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愿望。两人虽然都过了晚婚年龄,但夏之冰固执地认为自己年轻,想多学点知识,一心一意地要拿文凭,借以改变身份和处境。区志刚对她的爱情堡垒久攻不下,也不轻言放弃,一往情深地继续以情书作为武器,矢志不渝地展开追求她的攻势,义无反顾地要拿下这个“爱情山头”。每逢周末,两人有一次正式约会,但仍限于压马路式的“拍拖”。 “噢,会有那么一天的。”区志刚自信地笑了,眨巴着一双小眼睛,起身拍着毕自强的肩膀,先行告退地说道:“你们慢慢聊吧,我得回家吃饭去了。” 房间里,剩下毕自强和秦玉琴了。两人面对面地呆坐着,彼此都有些拘谨、表情也不太自然,一时反而无话可说了。 “自强,”秦玉琴望了毕自强一眼,说道:“你该理理了。” “嗯,头是长了。”毕自强摸了摸头,拿起毛巾牙刷,说道:“你坐,我先去洗漱。” 毕自强走进楼道公用卫生间。在那里,他脱下工作服,换上一件“的确凉”白色短衫和一条粗布大短裤。 在厂里职工理室,理师傅正在替毕自强修剪“三七”头。秦玉琴神态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浏览着一本《人民文学》杂志。毕自强理后,秦玉琴瞅他一副精神焕的模样,心里挺欢喜的。 毕自强和秦玉琴各自推着自行车,一起走出工厂大门,直奔市区而来…… 在市中心街区,两人杂夹在拥挤的人流中,沿那条既热闹繁华、店铺又多的兴宁路信步而行,随心所欲地进出一些商店观赏各式各样的商品,悠然自得,十分轻松惬意。不知是口袋里没什么钱,或是中意的东西又实在贵了一些,最终什么东西也没买成,但他们脸上却写着开心愉快的笑意。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家国营饮食店里吃了米粉和油条。 “啊,吃饱啦!”秦玉琴与毕自强走出饮食店,寻思着问道:“自强,我们还去哪儿玩呢?” “你想去喝凉茶,吃‘酸嘢’吗?”毕自强自拍了脑袋一下,忽然想起一个去处,笑眯眯地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哇。凉茶清热消暑,酸嘢有助消化。”秦玉琴对这个建议表示举手赞同,欢喜地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馋死我了呢。”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商店里的商品稀缺而价贵卖不起,生活中也似乎缺乏一些情调和色彩。不过可以闲逛一下街头巷尾,瞧瞧那些出现的新事物,领略一下城市里的新时尚;逛街走饿了,午餐虽没有太多美食可供挑选,但米粉油条一样能填饱肚子。这对年轻人的初恋,就像一杯白开水似地清淡可口,那么透明、纯真、简单。 在南国街上,毕自强领着秦玉琴走进一家凉茶、酸嘢店,正是他师父胡大海家开设的小店铺。 “阿婆,”毕自强笑容可掬地与店主人打着招呼,恭敬有加地说道:“我来看你了。” “小强啊,你可好久没来了。”胡阿婆摇着一把大葵扇,起身从摆着一大堆玻璃瓶的柜台后面走出来,对毕自强身后的秦玉琴很有兴趣,毫无顾忌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地说道:“噢,瞧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呀,嗯,是个靓女!哎,你们坐吧!小强啊,她是你女朋友吧?” “阿婆,她是我同学。”毕自强赶紧解释道。 “阿婆,你好,”秦玉琴有礼貌冲胡阿婆微笑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小秦。” 毕自强和秦玉琴在方木桌旁坐下,与胡阿婆闲扯了几句家常话。这时,一个身穿浅色绣花裙的小女孩蹦跳着,从店铺后的小院里窜了出来,正是十一岁的胡小静。 “哈,大哥哥,”胡小静抬头看见毕自强,便连冲带跑地向他扑来,跺着双脚,伶牙俐齿地嗔怪道:“我好讨厌你哟,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放暑假了,什么时候带我去动物园玩呀?” 胡小静喜形于色,一直拉着毕自强的手不放,摇晃着头上两条小牛角辫,甭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嚷嚷不停地纠缠着他。 “小静乖啊,大哥哥刚考完试,不就来看你了吗?”毕自强指着坐在旁边的秦玉琴,对胡小静说道:“这是小秦姐姐。咦,怎么不叫人呢?” “小静?上几年级了?”秦玉琴看着胡小静像一朵含苞的蓓蕾,实在可爱极了。 “噢,四年级了。”胡小静被秦玉琴亲热地拉了过去,却扭扭捏捏的,又冲毕自强翻了个白眼,噘着小嘴儿很不情愿似的,低声叫道:“小秦姐姐好。” “小静,姐姐第一次来店里做客,你要不要好好表现一下呀?”毕自强冲胡小静舒眉一笑,温言细语地给她指派任务,交待道:“你去给她端一碟碎碎酸上来,行吗?” “好咧!”胡小静这回倒爽快,扭身跑到柜台里去了。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48节) 看着胡小静在毕自强面前那十足的撒娇劲,秦玉琴心里颇有几分惊诧。〔< 〈 〈 “她叫你哥,是亲妹?”秦玉琴指着胡小静的背影,忍不住悄声问道:“堂妹还是表妹?” “呵,不是亲妹妹,胜似亲妹妹。”毕自强看着秦玉琴满脸疑惑的样子,却也多说什么,只是笑道:“嘿嘿,以后再跟你解释吧。” 在柜台后,胡小静动作麻利地用一只大勺子从一个大瓦缸里捞出一些碎碎酸,盛放在一个碟子里,把它端来放在方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毕自强和秦玉琴之间那张木方凳上,眨巴一双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双手捧下巴,饶有兴致地瞅着秦玉琴品尝酸嘢的俏模样。 “小秦姐姐,”胡小静初识秦玉琴,因毕自强而爱乌及屋,歪着头问道:“我奶奶腌制的酸嘢,好吃吗?” “嗯,好吃极了!”秦玉琴吃得津津有味,满嘴酸气,一脸阳光。她夹起一筷子碎碎酸递到胡小静的嘴边,嘻笑地说道:“来,你也尝一口。” “不,我看你吃。”胡小静只是摇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毕自强不吃酸嘢,拿了一杯凉茶来喝。 这时,胡阿婆又给他们端来一大碟成片的酸嘢,里面有酸青椒、酸木瓜、酸黄瓜、酸萝卜和酸豆角等品种。 “小强,女孩子都喜欢吃酸嘢,”胡阿婆慈眉善目,为人极为厚道和热情,对毕自强叮嘱道:“你要好好招待人家,让她多吃点,多吃点!” “阿婆,太多了,吃不完的。”秦玉琴掏出手绢擦了擦嘴,眼见盛情难却,只好从木凳上站起来,对胡阿婆躬身表示谢意,领情地说道:“呵,谢谢阿婆了!” 毕自强抽空走进隔壁的日用杂货店,见到了正忙于应付顾客的师母陈丽梅。他从师母嘴里得知,不久前店里为北方一家电视机厂代销一批黑白电视机,但一直卖不动的情况。最近,师父胡大海整天都在外面奔波,忙于与一些单位联系销售电视机的事宜。 毕自强返回酸嘢店,却不见了胡小静和秦玉琴的身影。他走进店后的小院里,望见她俩在那遮阳阴凉的葡萄架下,各自手里还提着一串青中带红的葡萄,一边美滋滋地吃着它,一边与趴在地上摇尾巴的大黄狗逗着玩呢。 毕自强在石凳上坐下,胡小静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凑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 “呵,小静,”秦玉琴也走了过来,见胡小静一副撒娇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地探问道:“你跟毕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 “你、是、他、的、女、朋、友,”胡小静用一只小手指点着秦玉琴和毕自强,作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羞涩脸热地大笑道:“嘻嘻嘻,对吗?” “谁说的?”秦玉琴含情脉脉地偷瞟了毕自强一眼,装模作样地说道:“我跟你毕哥哥是同学,知道了吗?” 胡小静人小鬼大,极善察颜观色,早已瞧出他们关系不寻常的端倪,嘴上哼哼叽叽的答应着,心里却十分有谱。 “小静,小秦姐姐好不好?”毕自强有意将他与秦玉琴的关系挑明,顺水推舟地问道:“你喜不喜欢她呀?” “嗯,”胡小静不知如何答应,脸上掠过一丝伤感的神情,伸出三个手指头,清清脆脆地说道:“我有三个哥哥,就是没有一个姐姐呢。” “姐姐问你,”秦玉琴打心眼里喜欢胡小静,用指尖在她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套近乎地问道:“你最喜欢哪个哥哥呢?” “大哥哥对我最好,还喜欢二哥哥啦,”胡小静冲着毕自强扬起那张灿烂的笑脸,接着又张牙舞爪,对秦玉琴牢骚怪话道:“小哥哥嘛,他总爱绷着脸,动不动哇哩呱啦地吓唬我。他教我练功老说我,‘你呀——笨死了’。哼,其实他比我还笨呢!” 秦玉琴瞧着胡小静那副天真可爱样,开心地笑了…… 从胡家出来,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毕自强和秦玉琴难得呆在一起,又如此快乐无比地度过一天。他们的心情既如沐春风,仿佛重拾了未泯的童心,兴致未尽而玩性未了。此时,两人不愿分开回家,又一起骑车前往市体育馆去溜旱冰。这才导致后来的祸事临头,天夺其人之魂魄,可谓是命中注定,正应了“物盛而衰,乐极则悲”那句俗语。 市体育馆内建成了全市第一家旱冰场,不久前正式对外营业。在当时它可算是一个好去处,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和眼球。虽盛夏时节,天气炎热、酷暑难耐,但各个学校都正在放暑假,以至于那些精力充沛、追求新事物的青少年闻风而动,趋之若骛,三五成群地涌进这个旱冰场。 南方夏日的下午,头顶上的太阳仍像一团火球**辣地烤人。毕自强和秦玉琴骑车行进在大街上,感觉不到一丝轻风,却看到车轮下的水泥路面直往上冒热浪。 在市体育馆大门存车处,秦玉琴站在一旁,等候毕自强存好两辆自行车。天气格外闷热,她摘下头上那顶白色折叠式太阳帽,一上一下地给自己扇着凉风。 “走,喝冰镇汽水去。”毕自强从存车处走过来,突然大胆地拉住了秦玉琴的一只手。 唐突之间,毕自强主动牵手,让没心理准备的秦玉琴忽然感到了一种少女的羞涩。一刹那,两朵红晕飞抹在她的双颊上。当毕自强似意识到鲁莽欲松手时,却见秦玉琴嫣然一笑,反而已握紧他的那只手。两人的目光再度相视着,一种初恋的柔情蜜意将两颗心紧系在一起,一切尽在无言中…… 人在艳阳中,桃花映面红。在毕自强牵引下,秦玉琴紧随其后。她那裙摆伴着轻快的脚步而节奏地舞动起来,流露出那来自内心深处的快乐。被人牵手的感觉很美妙,真是妙不可言! 市体育馆门前有个露天小卖部,为顾客提供了一些桌子和折椅。毕自强花三角钱买了两瓶冰冻果汁汽水,在树荫下与秦玉琴相伴而坐。两人喝着凉爽的汽水,乘凉闲话。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49节) “说起喝冰水,我以前有一次很搞笑,”毕自强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思绪如飞,对秦玉琴讲起了一段往事,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上初二那年夏天,我哥当时还在百色山区插队。〈?? [ 他回来探亲,临走时我去汽车站送他。上车前,他在冷饮店里请我喝冰水。四分钱一杯白水冰,五分钱一杯绿豆冰。我哥为了满足我喝过瘾的愿望,当时花了九毛钱,白水冰和绿豆冰各要了十杯。他只喝了四杯,剩下那十六杯全被我一个人给喝光了。呵,那是我喝冰水最牛的一次了。” “嘻嘻,那后来呢?” “唉,喝多了也难受,”毕自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记忆犹新,不堪回地说道:“后来嘛,回家我拉了两天肚子。” 秦玉琴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玉琴,”毕自强握住了秦玉琴那双纤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张清秀可人的面庞,脱口问道:“如果我们俩都考上大学,你做我女朋友吧,好吗?” “什么嘛,你都牵上人家的手了,”秦玉琴挺起富有弹性的胸脯,笑容中带着羞涩,腼腆地问道:“难道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呵呵……”毕自强顿时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地笑道:“我是不是很笨呀?” “哼,你知道大象是怎么死的吗?——笨死的!”秦玉琴笑靥如花,娇艳欲滴,光彩照人…… 在旱冰场售票窗前,毕自强花五角钱买了两张门票。在入口处,他持票领了两双溜冰鞋,与秦玉琴一起来到大棚下的场地。 虽天气闷热无风,但因是周日下午,仍有许多人来旱冰场玩练这项运动,他们大都是一些赶潮流的青少年男女。 旱冰场内的水泥地面空旷、平整、光滑。大概是为了增加人们滑行技巧的难度和身体感官的刺激,场内有一小段地面修整成海浪起伏般的形状。 第一次来到旱冰场上,毕自强和秦玉琴对这项运动毫无经验可谈。两人换好溜冰鞋,先是坐在场边长椅上观摩着别人滑行的姿势与技巧。 毕自强紧盯场上那些滑得好的人,心里揣摸着在滑行中保持平衡的基本要领,邻悟着一些动作和姿势。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下场练习。站稳再动,先慢后快。他学着别人滑行的样子,勇于尝试这项运动。 掌握溜旱冰的本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看别人溜冰是那么轻松自如,而一旦轮到自己上场时,才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毕自强有几次不慎摔倒,弄得狼狈不堪,却丝毫不气馁,爬起来重新再尝试。或许,他本身对运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吧,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平衡与滑行的要领。他沿着场地外缘向前滑行着,磕磕碰碰地绕上一、二圈后,似有了一种控制滑行的感觉。在场上又转悠了几圈,他的滑行姿势和动作已经舒展多了,看上去已有模有样了。 秦玉琴对溜旱冰这项运动,那是既想学、又胆怯,害怕被摔的思想一直在作怪,只好望洋兴叹,始终不敢上场。 在场上,人们大多保持倾身向前滑的姿势,一拨又一拨地从秦玉琴面前唿啸而过,他们脚下的小滚轮出一种有节奏的声响。只见不少青少年男女的动作姿势极为娴熟和轻巧,各自表演着高难度的滑行技巧,那些舒畅起舞的动作优美至极:飞似大鹏展翅膀,跃如鲤鱼跳龙门。不过,也有一些初学者滑不到几步远,就喊叫着前摔或后倒。更有甚者,爬起来还没站稳,笨拙的身体又失去重心,再摔个四脚朝天。看着那些既刺激有趣、又幽默滑稽的场景,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 “玉琴,下来试试呀!”毕自强好不容易在秦玉琴身边站稳,欲拉她上场尝试,鼓励地说道:“不难的,你看我不是会了吗?” “呵,不、不嘛,”秦玉琴赶紧摇头摆手,不肯下场,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我看到一个人摔得好惨哟!” “跌倒了再爬起来嘛,”毕自强给秦玉琴鼓劲打气,很有耐心地劝说道:“你不试试,怎么能学会呢?来,我保护你!” 秦玉琴终于被说服了。她把两只手搭在毕自强肩膀上,开始下场练习滑步。她起初过于小心谨慎,根本不敢挪动身体。当她脚下迈步时,稍一不注意,身体马上失去重心,“啪”的一下就坐地了。在他的搀扶和保护下,她又鼓足勇气尝试着,终于可以向前滑出一、两米了。可没等她来得及高兴,身子一倾斜又失去平衡,绷紧的身体再次与大地亲密接触。 “嘿嘿,不错不错了。”毕自强给秦玉琴做示范动作,手把手地教着她,启地讲解道:“先你要心里不害怕,其次摆手和抬脚要同步,然后才是往前倾身,抬腿向前……这样,你就会慢慢地找到一种平衡感了。” 经过多次尝试和反复练习后,秦玉琴居然渐行渐远,可以平平稳稳地向前滑行一小段距离了…… “呵,先休息一下,”毕自强把秦玉琴搀扶到场边长椅上坐下,鼓励地夸赞道:“很不错,大有进步。你的姿势越来越好看了。” “嘻嘻,是吗?”秦玉琴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心情畅舒地笑道:“哈,我会滑了,真的很好玩呀!” “这回不怕摔啦?”毕自强看着秦玉琴一副兴奋不止的样子,故意开玩笑地说道:“你刚才跌倒时,我看你差点都哭鼻子了。” “不许取笑我哟,”秦玉琴神气十足地歪头噘嘴,双手往毕自强身上轻轻地拍打着,撒娇作态地说道:“哼,那是你的错,没有保护好我!” 毕自强和秦玉琴牵起手,又继续下场练习滑行。渐渐地,两人脚下那双溜冰鞋已不那么笨拙,身体姿势也舒展地放开了。他们默契地踏着同一个节拍,动作协调地向前滑去,绕着旱冰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有了一定的度。在快滑行中,秦玉琴的裙摆也轻盈地飘舞飞扬了起来…… 在场内另一张长椅上,独坐一个正在抽烟的青年人。他不时抬起头,那双充满邪恶地目光紧盯着场上毕自强与秦玉琴牵手滑过的身影,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文斌。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50节) 冤家路窄,报复雪仇的机会撞到枪口上了。[[<刘文斌清楚地记得,七八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在“地下舞会”上被三个年轻人狠揍了一顿。那次虽没伤着筋骨,可被人揍趴在地上起不来,而且还让他在女友面前丢尽了一个大男人的颜面。如此奇耻大辱,至今仍使他记恨在心,耿耿于怀,时常惦记能找到他们报上一箭之仇。在溜冰场上的人群中,他一眼就辩认出了毕自强,此人正是那次打他的参与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望着毕自强与女友牵手掠过面前,刘文斌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心中燃起了要报复毕自强的念头。他并非一人前来,还有三个友仔在溜冰场上。他自以为人多势众,寻思将毕自强揍个鼻青脸肿半条命,让对方也在女友面前丢脸出丑,才能吐出他郁结于心中的那口恶气。 刘文斌甩手弹掉烟头,招手将场上的三个友仔叫到面前,与他们嘀咕了好一阵子,正在授意和策划着一场报复的阴谋…… 在溜冰场上,毕自强和秦玉琴手牵手,充分感受这项运动所带来那份愉悦和快乐。殊不知,一股潜在危险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男青年急地直冲上来,突然往秦玉琴腰间上狠撞一下,她“哎呀”地尖叫着,应声摔倒在地。紧接着,毕自强也因的秦玉琴牵扯而失去重心,控制不住地摔倒了。 毕自强习武之人,自我保护意识强,身手敏捷,倒地即能顺势跃起,似无大碍。 “你怎么样?”毕自强将秦玉琴从地上搀扶起来,体贴而关切地急问道:“没摔伤吧?” “哎哟哟,这人怎么回事呀?”秦玉琴疼得直咧嘴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试着扭动腰身,又活动了一下四肢,方才笑道:“嘻嘻,好像还能动哟。” 两人也没太在意,只是对视一笑,又牵手继续往前滑去…… “场地中间容易被人撞,”毕自强让秦玉琴靠近场外侧的边缘,以避免她被人冲撞,并有意识地强调道:“你靠边点滑,这样安全一些。” 秦玉琴被人撞倒,起初并未引起毕自强的疑心。他认为场上人多混杂,某些人横冲直撞也不足为怪。在旱冰场上,每个人掌握滑行的技巧是有高低之分的。有时,一些初学者把控不住方向和度,冲撞别人或被他人撞倒本是难免之事,也合乎常理。 可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男青年从身后急地向他们横冲直撞上来,呼啸而过。秦玉琴猝不及防,再次被人撞倒在地。这一下子,可把她摔得够呛了。她的右膝往地上磕了一下,一阵钻心疼痛竟使她猛然哆嗦,浑身动弹不得,脸色苍白如腊。此时,她坐地双手环抱右腿,只见膝盖处青紫肿起一大块。 毕自强把秦玉琴抱到场边长椅上,并替她轻揉着腿部外侧。过了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却后怕不已。 “这些人干吗老要冲撞我们呢?”秦玉琴觉得这事情蹊跷,眼睛里流露出疑问,抬头瞧见那几个人凑在不远处说笑,忽然肯定地说道:“我看,他们好像是故意的!” 毕自强原是百思不得其解,秦玉琴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手扶椅背,腾地站起身,用锐利的目光向那四人望去,觉得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相貌有些眼熟,似曾在哪儿有过一面之交。猛然间,他警醒了过来:高个子正是上次在“地下舞会”上与他们三兄弟打架交手的那家伙。啊,难怪如此!他意识到对方是认出了自己,所以有意挑衅寻事,好乘机找岔报复! “你说的没错,”毕自强肯定地点了点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心中有数地说道:“哼,他们是冲我来的!” “自强,天快黑了,”秦玉琴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兆,顾不得腿膝的余痛,断然地说道:“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嗯,我来帮你,”毕自强替秦玉琴脱去那双溜冰鞋,搀扶她站了起来,有些心疼地说道:“我们走,你慢点!” 毕自强牵着秦玉琴向出口处走去。不料,那四个男青年竟也尾随而来。 “自强,他们跟上来了,”秦玉琴边走边回头张望,拉紧毕自强的一只胳膊,有些惊慌和紧张地问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知道,你不必害怕,”毕自强心里早已燃起愤怒的火苗,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不会有事的,有我呢。” 从溜冰场出来,距离体育馆大门有一百多米的路。这条水泥路两旁种植的是芒果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每棵树在绿叶中挂满了一些拳头般大小、泛青的芒果,沉重地压弯了那些枝头。 毕自强和秦玉琴在半路上,刘文斌等四人就像龙蛇出洞,从身后疾步追赶了上来。他们似乎毫无顾忌,十分霸道地挡住了去路,并捋衣袖、亮拳头,对两人形成了一个步步紧逼的合围阵势。 “他妈的,还想跑?哼!”刘文斌横身拦在毕自强面前,得意忘形,气焰嚣张,复仇心切地说道:“哈,你个臭小子,今天总算撞到老子枪口上了吧?” 奏玉琴见状,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手心也攥出了一把冷汗。 “果然是你!”毕自强毫不示弱,并不把张牙舞爪的刘文斌等人放在心上,只是冷笑一声,沉稳地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不想怎么样,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刘文斌持强凌弱地双手一叉腰,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叫嚣道:“不然,你他妈不知道老子姓‘流’,就叫‘流氓’!” 刘文斌心中燃烧着报复的强烈**,仗着人多势众,不可一势。他身边那三个青年人露出一副穷凶恶极的狰狞样,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秦玉琴,又嘻皮笑脸地冲她胡说八道,说的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帐话。 “嘿嘿,女朋友长得蛮标致的嘛!”刘文斌仗势欺人,频频地向三个同伙使着眼色,向毕自强挑衅地戏谑道:“知趣的话,你就把她留下来,自己滚蛋,我们就放你一马。是不是,兄弟们?” 刘文斌话声未落,三个同伙放浪形骸地哄笑了起来。 “哼,别尽做白日梦了!”毕自强咬了咬牙,不禁攥紧了双拳,冷笑道:“你们不要太嚣张了!” “老子也不是吃斋的,”刘文斌气势汹汹地指着毕自强鼻尖,充满恶意地说道:“今天就想扁你一顿!”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51节) 看着这些人越来越张狂和蛮横无理,秦玉琴花容失色,心惊胆颤,不知下面将会生什么事,恐惧的本能让她紧缩到毕自强身后。{(<<[<<< “想打架?不是我小看你们四个,”毕自强不吃刘文斌那一套,鄙夷地瞅着这些人的虚张声势,横眉冷对地说道:“恐怕你们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毕自强的性格是“桑木扁担——宁折不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他与刘文斌等人对峙着,心里预感到动手已不可避免。殊不知,有时候小火星也会引大火灾。 “吹你妈的牛皮去,”刘文斌恼羞成怒,恨不得一口就把毕自强吞下去,皮笑肉不笑地恶骂道:“老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 “有本事就使出来吧,”毕自强两道浓眉一颤,将一口气深吸下去,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又再放松,体内已凝聚一股强大的力量,铁骨铮铮地说道:“我陪你们玩到底!” 技高则胆大,气盛则气宏。若论起拳脚功夫,练过的与未练过的比较起来,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没练过的普通人,一般遇着对方人多势众,恐怕自己早慌了手脚、乱了方寸,甚至会被吓得不知所措。但对练过的行家而言,既使是对手数不清的飞腿乱拳四面打来,仍能临危不惧,以一敌十,出手制敌。而毕自强正是后一种人。 刘文斌向那三个同伙一挥手,不约而同地向毕自强动攻击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猛扑上来。毕自强面对强敌,不见慌张,突然弓腰跨步,身手敏捷地躲闪开那些夺命的拳打脚踢,右胳膊往后一抻夹紧秦玉琴腰肢,上身向右边虚晃一枪,下身却从左边一个箭步跳出三米之外,护卫秦玉琴从对方的攻击中腾挪出来。一瞬间,他将对方合围态势摆成一对四面对面的攻守阵势。 刘文斌等人一次扑空,再次挥拳出击。说时迟,那时快,毕自强右手轻巧地将秦玉琴向后推开,左手自然地往上一托,顺势抓住刘文斌直拳打出的右手腕,连拉带扯地使对方猛然前冲,顿时让人的身体飘叶般地失去了重心和平衡。此时,毕自强借助刘文斌前冲这股猛劲,右手快捷准确地插进他右腋下,身形一闪,动作娴熟地使出“过肩扛摔”,将对手像扛麻袋似地一下子摔扑在地。只听刘文斌“哎唷”一声惨叫,竟被毕自强双手的强劲力道硬生生地折断右臂。 摆平了刘文斌,毕自强头未抬已转身,那三人拳脚又到眼前。他无所畏惧,沉着冷静地频频接招:先揪住这人衣领,一组重拳把他打得满脸开花;再蹲身回击,一招迅猛的肘撞沉重地击中那人肚皮;剩下另一个也甭想跑了,老鹰捉小鸡似地一把将他拖住,猛然抬膝冲其下裆一顶,即让他嚎叫滚地。一眨眼的功夫,毕自强干净利索地制服这四个对手,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打翻放倒在地。 蚊虫遭扇打,只因嘴伤人。刘文斌四人恶意挑衅的报复行为,不但没有占到一丁点的便宜,反而落个被毕自强痛打落水狗的下场,这是他们事先根本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这起生在市体育馆内的打架斗殴事件,不但吸引了众多过也路人围观,也惊动了该馆的保卫干部和冶安人员。他们及时赶到出事现场,把仍躺在地上的四名伤者抬上一辆小型货车送往医院,然后让两位当事人毕自强和秦玉琴到馆保卫科去,并说清为何生打架的具体情况。 朝阳派出所接到电话报案后,民警秦晓勇立即带两名联防队员火赶到市体育馆。在馆保卫科办公室里,他见到了把人打伤的毕自强。没想到,该事件另一当事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秦玉琴。 “哥,”秦玉琴一见哥哥走进来,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来?这是我的治安管辖区。”秦晓勇一身警服,脱下大盖帽搁在桌上,端坐在两位当事人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原来是你们和人打架?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毕自强对秦晓勇毫无隐瞒,坦率直白,面无表情地将事情原委详说了一遍。坐在他身旁的秦玉琴也不时插嘴补充,加以佐证。 “你一个对付四个?”秦晓勇听完毕自强的叙述后,半信半疑地将他又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本事!” “哥,自强说的都是实情,没半点掺假。”秦玉琴听哥哥说话的口气十分严肃,也不自觉地站起来,双唇翕动着辩解道:“是他们在路上拦截我们,还动嘴动手欺负我。自强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已打架的。他完全是正当防卫,我可以作证!” “好了,我知道了。”秦晓勇对事情始末大致了解后,也不绕弯子,对毕自强和秦玉琴说道:“你们俩先跟我回派出所,等录完了口供再说吧!” 秦晓勇将毕自强和秦玉琴带回朝阳派出所,让其他民警在办公室里为他俩各自作笔录,自己则赶往医院与那四名伤者核实情况。 在外科急诊室里,秦晓勇见到仰躺在救护床上的刘文斌。刚才经过x光检查后确诊,他是右上臂粉碎性骨折,伤势较重,需要住院治疗。旁边,一位外科医生正在俯桌为他开具住院单。 “原来是你,”秦晓勇站在刘文斌的面前,颇感意外,略带嘲讽地说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秦晓勇和刘文斌本来就是老相识。多年前,他们都是市府宿舍大院的孩子,两人读小学时还同过班呢,彼此关系虽不算密切,却是一对知根知底的“小”,相互熟悉和了解对方的秉性。“**”后期,两人皆因父母被下放才离开市府宿舍大院,各奔东西。 “哎哟,秦兄呀。”刘文斌看是身穿警服的秦晓勇,虽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堪,仍诉苦叫冤地说道:“唉,我让坏人给打的。那家伙太不讲理了,野蛮得很!秦兄,‘人民警察为人民’。你现在穿上这身‘老虎皮’了,这事你可得为我作主哟,一定要把那个坏家伙抓起来,严加制裁呀!”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52节) “我怎么听说,打架是你惹出来的呢?”秦晓勇一脸蔑视地对望着刘文斌,指着长椅上坐着的另三个伤者,例行公事地问道:“他们跟你都什么关系?” “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工友,”刘文斌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睁眼睛编瞎话,极力狡辩地说道:“我们与那小子聊点旧事,谁料一句话不合,他竟动粗耍蛮地打我们,出手凶狠歹毒。[ 我们一点防备没有,就被他都打成这样了。这你都看见了。” “你们跟他聊什么?”秦晓勇板脸直视刘文斌,见他吱吱唔唔地半天答不上话,冷冷地问道:“知道你们调戏的那女孩是谁吗?” “不知道,”刘文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说道:“我们对那女孩的没兴趣。” “她是我妹,你会不认识?”秦晓勇的心被屈辱和气愤所填满了,极力地压抑着胸中燃起的怒火,非常鄙视地哼叽道:“哼,我看你真够混蛋的!” “啊?秦兄,对不住啊!”刘文斌闻言色变,顿时脸皱如苦瓜,心知已得罪了秦晓勇,赶紧道歉地说道:“你妹都长成大姑娘了?我真没认出来。你不知道,那小子是个坏透的家伙,你妹怎么能跟他混一块呀?你也不管管!” “你少说废话!”秦晓勇对刘文斌这番狗屁话充耳不闻,见医生正给他的伤臂做包扎和夹板,说道:“你先住院治伤吧。” 见刘文斌被两名女护士连床带人推走后,秦晓勇转向那位外科医生,了解其余三位伤者的情况。 “右胳膊骨折的要住院,”外科医生翻看桌上几本病历,说道:“其他三个人都是皮外伤,不需要住院,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这么说,我可以带走他们了?” “当然。” 公安方面对这起打架事件进行调查和取征后,第二天下午对双方当事人作出了处理决定:刘文斌因被打伤住院治疗,不再追究他的责任;参与打架的三名轻伤者,由其单位领回作处理;毕自强则传唤改为刑事拘留。打架的起因虽是对方惹事先挑起的,但他确实造成打人致伤的严重后果。 “毕自强,我现在向你宣布,”秦晓勇走进办公室后,向毕自强出示了那张拘留证,严肃地说道:“因嫌涉故意伤害他人,你被刑事拘留了,签字吧。” “秦民警,真要抓我?你们这是执法不公。”毕自强闻言色变,异常吃惊地望着秦晓勇,对这处理决定表示出难以置信的极大愤懑,倔强地争辩道:“我没有罪,我不签字!” “这只是例行手续,”秦晓勇对毕自强虽犹抱同情的心理,但知道自己也帮不了他,仍然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管你签不签字,现在都无法改变什么。” “玉琴呢?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昨晚已回家了。你放心吧。” “秦民警,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伤人的。他们明明是有意挑衅滋事,先动手打我。我出于自卫,没有犯罪的动机呀。” “不管怎么说,你出手伤人已是既成事实。你是否犯罪,那要由法院来认定。我看,你还是签字吧。” 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在生活的道路上,人们时常遇到三岔路口会停下脚步观望:一条是通往奋斗和梦想的崎岖之路,常常让人望而却步;一条是甘于苟且的世俗之道,往往使人随波逐流;此外,还有一条看似捷径的荆棘小道,它则处处布满了难以预料的陷阱,一旦堕入其中将万劫不复。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每逢犹豫不决的时刻,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开玩笑,让你与梦想擦肩而过,远离了你所心神向往的生活。或许,它只是轻轻地推了你一下,但你将会身不由已,踏上那条一辈子刻骨铭心而又必须忍受的苦难之路。 盯着桌面上那张刑拘证,毕自强见口头抗议无效,黯然失色地低下头。他终于意识到:冲动使小事变成大事。遭至天降厄运,夺其魂魄。他的心已紧缩成一团,狂躁不安的血流也渐渐冷却了下来。这样残酷无情的现实,既让人无法面对、又无处可逃,就像一把刺入他胸膛的匕,锋利的刀尖轻舔着他心头。 雪中要学山上松,风前不做墙头草。踌躇了一会儿,毕自强才用微颤的右手提起那支沾水笔,笔尖凝重地在拘留证上签了名…… 当晚,秦晓勇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不料妹妹还没睡,一把将他拉进她的房间。 “哥,自强现在怎么样了?”秦玉琴急不可待地问道。 秦晓勇望着妹妹那透着焦虑和担忧的面容,又见她对毕自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竟然一时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哥,你快说话呀,”秦玉琴心里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急如焚地催促道:“人家都急死啦!”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跟他谈恋爱了?”秦晓勇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又点燃一支烟,平心气静地询问道:“你爱他吗,还是仅仅是喜欢他?” “爱又怎么样,喜欢又怎么样?”秦玉琴一双长睫毛扑闪了几下,不管不顾地说道:“对,我和他谈恋爱了。” “他被刑拘了,”秦晓勇的心情极为复杂,长吁短叹地摇了摇头,如实地说道:“下午是我把他送去拘留所的。” 秦晓勇的手伸进衣兜,触到了毕自强写给秦玉琴的那纸短笺。他思索了良久,最后并未把那封信拿出来给妹妹。 “哥,怎么会这样?自强他是正当防卫!” “他被刑拘是所里决定的事,我也无能为力。”秦晓勇心知毕自强将是凶多吉少,但不知劝慰妹妹,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这类打架的案件,说大可大,说小也小,‘民不告,官不究’。你睡吧,以后的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哥,我求你了,”秦玉琴心里堵得难受,极度失望而悲愤,抹泪哭腔地哀求道:“你一定要帮帮自强!” “这你放心,我会尽力的。”秦晓勇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怜悯,轻言细语地抚慰着妹妹那颗受创的心灵,不无疼爱地说道:“你也别多想了,事情很快会有结果的。” ……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53节) 关押在拘留所的日子里,度日如年。 在法院宣判的前三天,毕自强获知了自己高考分数的准确消息。他考出三百八十二分的好成绩,过当年本科录取分数线二十二分;而秦玉琴挥更出色,考出四百一十六分,过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十一分。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泼墨作画,重重落下一笔的结果不论是对或错,就再也没有删除它的能力了。透过牢房里的小铁窗,毕自强凝神遥望那蓝蓝的天空和轻飘的云彩,心里却有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囚中之徒不禁对自由充满了渴望,也使他深刻地反省了打架事件,追悔莫及,甚觉没劲。他暗自祈望能够幸运地被无罪释放。那样,他就可以自豪地跨进梦寐以求的某所大学,而未来的校园生活将会充满绚烂多彩的阳光。 可事与愿违,毕自强那天真和纯朴的幻想,终于像一个肥皂泡似地彻底破灭了。一个月后,即1981年8月15日,他被南疆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四年有期徒刑。这一天,他十八岁零三个月整。 毕自强对法院一审判决不服,当日递交了上诉书。在一瞬间,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就坍塌了。一纸判决书将他人生之路拦腰截断,心中那个大学梦也随之破碎一地,终成了“三十晚上看月亮——没指望”了。萌芽在青春时期的理想是那么美好,曾激励他迈出坚定的步伐,勇敢而义无反顾的一路前行。可谁又料到,人世间风云变幻,竟会像从天而降的龙卷风突袭而至,转瞬间就把他的命运抛向天际,使他孤独无助、饱尝和体验了那种肝胆俱裂的痛楚。不错,人生有幸福降临和享受欢乐的时候,却也有厄运将至和陷入悲苦的时候。祸事临头,往往别无选择,只有肃然面对。 恰巧就在同一天,当法院对毕自强作出判决时,秦玉琴却幸运地收到了西南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晚饭时,她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把这一喜讯通报全家。父母和哥哥都为她感到高兴和骄傲,为她举杯相庆。秦晓勇在祝贺妹妹考取大学之时,也神色凝重地把毕自强当天被判的消息告诉了她。 获悉毕自强如此悲惨的结局,秦玉琴肝肠寸断,神情黯然,泪如泉涌。她为他那注定坎坷多劫的命运哀伤不止,一双迷蒙的眼睛滚流下了一串串泪水,早已沾湿了她的衣襟。 “小琴,事已至此,”秦晓勇给了妹妹一些理智的劝告,忠言逆耳地劝说道:“听哥哥一句劝,忘了他吧!” 秦玉琴不知哥哥在说什么,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从里面反锁上了房门。这辈子要她忘记曾经倾心爱恋的毕自强,割断自己一生中犹如玫瑰花含苞绽放的初恋情结,真是犹如万箭穿心,痛彻心扉。她扑倒在床上,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毫无疑问的是,秦玉琴与毕自强从今以后必将分道扬镳,天各一方,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但是,不论时光如何流逝也抹不掉他们曾拥有的那一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一段甜蜜无比的相思,一段有缘无份的分离,一段令人感伤的回忆。可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夜,窗外一轮冷月。床上那泪水打湿的枕头,已渐渐风干。秦玉琴面容惨白、憔悴,孤独地在黑暗中抱膝而坐,竟一夜无眠…… 九月初的一天上午,秦晓勇替妹妹扛着行李,亲自把她送至火车站月台上,看着她登上了这趟北去的列车。 一声气笛长鸣,火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秦玉琴将头探出车窗外,与哥哥挥手告别。“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这辆列车载着她那颗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年轻之心,一路飞快地向前奔去,驰向远方…… 与此同时,毕自强也在失魂落魄中走向前景暗淡的未卜人生。 在崎岖不平的盘山公路上,迎来了一场突然而至的狂风骤雨。一辆警车在不停的颠簸起伏着,在风雨中艰难地前行着。两旁山坡宛如峭壁似地耸立着大片绿色的森林,而天光渐渐地被遮掩,眼前的森林凝滞着深蓝色的昏暗,仿佛一下子白天变成了夜幕降临。 毕自强坐在警车后排一个座位上,双腕上戴着一副镣铐。他与五名犯人被押解在这辆警车上,由四名军警负责送往监狱。 也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雨住了。这辆警车仍在盘旋而上,吃力地攀向山峦中的那个顶峰。毕自强脸色苍白,心中万念俱灰。车窗外的景色优美,是那雨后清新而绿意的山丘茂林,他竟视而不见。但他清楚,现在距离劳改农场却是越来越近了…… 未来四年的劳改生活,将是一种怎样悲哀和难过的日子啊! 毕自强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入牢狱之灾。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为自卫而还击,虽出手打伤了人,但并无主观上的故意,最多也就是防卫过当。但结果却是挑衅者不承担任何责任,自己反而却犯下了“故意伤害罪”,岂不知天理何在?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然而,他并不知晓,刘文斌在南疆市算是一个有些家庭背景的人物。 刘文斌,1976年高中毕业,到农村插队。两年后,得以招工返城,他进南疆市人民印刷厂当一名排字工人。不久,他被调去学开车,成了单位的一名货车司机。他的双亲,原来都是南疆市政府的机关干部。父亲刘国栋,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一名连指导员,四野南下“两广”作战负伤,因地方上的工作需要,伤愈后脱下军装,就地转业到南疆市工作。“**”时期,刘国栋因是南疆市某局局长,难逃被冲击的厄运,蹲过两年“牛棚”,进过“五七”干校,随后又被下放山区农村劳动改造。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开始平反冤假错案、落实老干部政策。1979年夏天,刘国栋举家从某山区返回南疆市。他官复原职,不久任命为市计委主任。母亲张燕,年轻时是市文工团舞蹈演员,后改行成为市直机关人事干部,**中与丈夫一起共患难,随夫下放农村。刘国栋复出后,她被安排到刚恢复的市工商局担任人事科科长。刘文斌是家中独子,被父母亲视为掌上明珠,下有一妹刘晓红。 第六章 天夺之魄 (总054节) 闻讯刘文斌被人打伤后,张燕立即赶往市朝阳派出所了解情况。 〔 见到儿子被人打成右臂粉碎性骨折而住院治疗,她非常气愤,表示出一副不依不挠的态度,始终坚持要严惩打人凶手。或许,这是一个促使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毕自强有期徒刑四年的缘故吧。 一天中午,张燕和女儿刘晓红一起来到市第一医院外科住院部骨科七号病房,探望仍在治疗恢复期中的刘文斌。 刘文斌刚吃过午饭,正躺在19号病床上翻看着一本杂志。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医院里已躺了一个月了。至今,他的右臂上还打着石膏夹木板,缠着一层厚实的白色绷带。 “文斌,吃饭了吗?”张燕进了病房,将手中提的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关切地说道:“这些天恢复得怎么样呀?” “哥,来看你了。”刘晓红背个小巧挎包,尾随而入。 “还行吧。医生说,过十天半月就可出院了,”刘文斌回应着母亲的问话,又转脸冲着刘晓红,问道:“你今天不上班吗?” “嘻嘻,今天我休息。”刘晓红坐在刘文斌的病床上,从包里晃出一本《大众电影》递给他,讨巧地说道:“哥,你要的杂志,最新一期的。” “啊,是张瑜?”刘文斌接过那杂志,两眼盯着杂志封面那当红女影星楚楚动人的笑貌,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啧啧,真是纯情、漂亮的大美女呀!” “文斌,告诉你一件好事,”张燕坐在那张四方凳上,拿出一把小刀削苹果,满脸喜气地说道:“你调动的事,我帮你解决了。你伤好出院,可以直接去市政府开小车了。” “真的?太好了!”刘文斌欣喜若狂,在病床上手舞足蹈,笑得有牙没眼,连甩了几个响指,感激地说道:“妈,谢谢啊,你帮我大忙了!” “看你高兴成这样!”张燕心里也很得意满足,把削好皮那只苹果递到儿子手里。 “哥,妈就是偏心你……”刘晓红撅起小嘴儿,一脸抱怨的神情,撒娇道:“妈,我工作也不好嘛,你怎么不帮我换换呢?” 刘晓红是年十七岁,已是一个容貌俏丽的大姑娘了。她一米六五的个头,一张苹果似的圆脸显得清纯可爱,扎着两条短辫,身材苗条,凹凸有致。她为人真诚,性格开朗大方,特爱臭美,对读书没多大兴趣,平常捧起书本就马上打嗑睡。她勉强拿到高中毕业证,自知肚里没墨水,凭那点文化水平甭说考大学,就连考技工学校也没敢去应试。不过因有相当的家庭背景,仍可登梯上房揭瓦,她比同龄的许多待业青年要幸运多了,高中毕业不到一个月就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被招进市百货大楼当了售货员。 “你哥下乡插队两年,又进工厂干了三年,你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吗?”张燕用手在女儿脑门上指点着,严厉地批评道:“你才参加工作几天呀?就让我给你换工作?真是少不更事的孩子!” 刘晓红对母亲的百般数落,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不理不睬,却把脸蛋儿凑到刘文斌面前。 “哥,爸当上副市长了,市里昨天宣布的。”刘晓红面露洋洋得意之色,扬眉吐气地说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你也就跟着走好运啦!” “是吗,爸当上副市长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文斌对父亲往昔的严厉管束,心里一直怀有怨气,不屑地把嘴一撇,叽叽歪歪地说道:“他那么马列主义,对我的事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哼,根本没有一点怜子之心!” “不许犯混!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呢。我看你呀,简直就是个不孝之子。”张燕唬着脸,一巴掌拍在儿子的额头上。忽然,她醒悟般地想起一件事,正儿八经地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把你打成这样的那个毕自强,法院已经判了他四年。” “哦,判得好!”刘文斌听完母亲的说法,眼眸一亮,如此结果算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不禁奸笑道:“哼,让那小子好好尝尝坐牢的滋味。不然,他不知道我马王爷头上长了几只眼!” “哥,你知不知道,”刘晓红把头一歪,打断了刘文斌的牛皮大话,尖牙利齿地说道:“你虽然被人打伤,但要不是妈出面找有关方面打通关节,恐怕还判不了那个姓毕的呢。” “你个丫头片子,可别张嘴乱说话呀!”张燕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闪烁其词地说道:“检察院和法院都是依法办事的地方,对于违法犯罪的人,是一定要判刑的。” 刘晓红向母亲扮个吐舌头的鬼脸,怪怪地轻叹一声,乖乖地闭上嘴巴,顺手抓起一本杂志翻看着。 “文斌呀,不是妈爱说你,”张燕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铁的滋味,因有所担忧,又没完没了地唠叨道:“你都二十三了,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打架闯祸,也太不像话了。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祸患常积于忽微’。懂吗?你爸现在当了副市长,你以后在外面不论干什么,都一定要注意影响,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可千万不能往你爸脸上抹黑哟。” “妈,我知道了。”刘文斌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讨巧卖乖地迎合着母亲,手拍着胸口,故作姿态地说道:“我去市政府车队上班后,保证一定好好干。妈,你就放宽心吧!” 半个月后,刘文斌的胳膊痊愈出院。一天上午,他手里拿着商调函,到市政府人事处报到。他被安排进了市政府车队“小车班”,当上了一名专职司机。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55节) 八月底的一天中午,碧空万里,**辣的太阳当空悬挂,似乎正在烘烤着那辽阔而草茂的田野大地。 省第一监狱所属的宜山劳改农场,设在南疆市以北二百八十公里外的一个偏僻山区中。 一辆押送犯人的警车开进了劳改农场的大门,停在一栋两层办公楼前的操场上。押车的两名军警勒令毕自强等五、六个犯人从车上下来,并在操场上站成一排,然后就地蹲下。 从外观看,这座监狱戒备深严。办公楼后面用高墙和电网围成一块四方形的区域,里面是一排排布局整齐的平房。高墙四个转角上均竖立起一个岗楼,上面有手持长枪军警在执勤走动着,日夜监视着下面整个监舍的动静。 锒铛入狱的毕自强,一直跟在管教干部的身后,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七号监舍。这间监舍有十多张铁架床,分为上、下铺,里面关押犯人二十六名。在这里,每个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囚服上还印有十分醒目的号码。 毕自强拎着一个简易行李包,走到管教干部指定的那张铁架床前。他的床位是下铺,编号为二十七号。他顺手把行李包搁在床头,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沿上。 门外,管教干部挂锁头便离开了。顷刻间,犯人们一下子都凑了过来,将毕自强包围在当中。 “喂,”不知有谁猛推了毕自强一把,只听犯人中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犯什么事进来的?判几年?” 毕自强被众犯人紧贴身体般的团团围住,立刻使他产生了一种有形的被压迫和受侵犯的感觉。他忽然现,这些犯人的眼睛里似乎都透着敌视的目光,甚至是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地抬头挺胸,缓缓地将一口气地吸入丹田,本能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伤害罪,四年。”毕自强从容不迫,用敏锐的目光横扫过所有人的脸。 “知道这里的规矩吗?”其中一个犯人问道。 毕自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下,将身边的帆布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条红灯牌香烟。这时,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犯人探身上前,劈手将毕自强手中的那条烟抢了过去。他如获至宝,用力地拨开人群,窜到不远处的一张铁架床旁,双手捧着那条烟,俯身对躺在床上的一个犯人表示出特别的恭敬。 “黑哥,”拿烟的犯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献殷勤地说道:“呵,这回有烟抽了。” 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这拍马屁的犯人名叫韦富贵。谁只要看到他到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面,就深知此人工于心计,深谙人情世故,精于投机取巧。 床板响动了一声,那被称为“黑哥”的人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那本杂志随手扔在床头,一把抓过韦富贵递上的那条香烟,掂着它凑近鼻子底下嗅了嗅,似乎已闻到了那卷烟燃烧时飘出来的香味。他那阴沉的面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纸烟,刚刚叼在嘴角上,韦富贵就凑过来划火柴替他点燃了。 “黑哥”的真名叫杜云彪,二十七岁,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一副偏瘦的身板不太结实。说实在的,他长得那副模样让人不敢恭维:长方形脸,额头有点窄,单眼皮、小眼睛、大嘴巴、厚嘴唇,看上去是一副阴沉沉的凶狠样。或许是因为他的肤色黝黑,在众犯人中赢得“黑哥”这么个尊称吧。 杜云彪坐在床沿上,垂下双脚寻找着地上那双胶鞋。他一伸一蹬地穿上两只鞋后,踱着八字步,一摇三晃地朝着新来的犯人走过来。随即,那些犯人自动地向两边闪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老大过来了,站起来。”一犯人拉扯了一下毕自强,警告地说道:“快叫声‘黑哥’。” 毕自强瞧了那犯人一眼,默默无语地站了起来,脸色平静面对着来人。就在一米开外,杜云彪停住了脚步,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将毕自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哼,人长得倒不错,一表人才嘛。”杜云彪歪着头,眯着双眼,咧着大嘴,一副审问的口气:“叫什么,哪的人,多大了?” “毕自强,南疆市人,”毕自强目光平视着他,不亢不卑地答道:“今年十八了。” “哦,‘南扒仔’?”杜云彪的语气显得平和多了。 “我是因为伤人才进来的,没干过偷摸的事。” 毕自强知道“南扒仔”这个称谓的含义,即指南疆市那些经常流窜扒窃作案的青少年。 “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说是犯了伤害罪,谁信呀?”杜云彪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他神气活现地撇了撇嘴,用手向众犯人一指,讥讽地说道:“这样,你看我们这的人,你能打得过谁?” 监舍里有二十六名犯人,高的、矮的、壮的、胖的、瘦的皆有,一个个瞪着野兽般的眼睛,如狼似虎。这时,他们跟着杜云彪一起粗野地暴笑了起来。 “你是这的老大,”毕自强曾在拘留所里待了一个多月,懂得里面的一些规矩。他并不想逞强,也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淡然地说道:“你吩咐就是了。” “好小子,口气倒不小。不过,我喜欢。”杜云彪不由得意地摇晃着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夸地说道:“我也是南疆市人,在这里我说了算。” “还望老大多关照。”毕自强表示出恭敬的态度。 “还是叫‘黑哥’吧,”杜云彪朝毕自强摆了摆手,说道:“管教干部不喜欢‘老大’这个词,明白吗?” “是,黑哥。” “你叫我一声‘黑哥’,本该我关照你。”杜云彪停顿了一下,双眼直视着毕自强,狡诈地说道:“不过,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瞧,他们当中肯定有不少人不服你。凡是新进来的,他们都要给你先上上课。这份‘见面礼’恐怕免不了,我也帮不了你!”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56节) 杜云彪把话说完,倒退了一步,扭头向两旁的犯人们使了一个眼色。?〈 ? 闻言,毕自强不由地一楞。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就象在海中遇着乌贼喷墨汁一样弥漫上他的心头,使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那是一件衣物从天而降地罩在了他的头上,一下子就使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时,众犯人一拥而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粗话,毫不留情地冲着毕自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施展了野蛮暴力。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毕自强身体各部位强烈的疼痛迅地传递到他的大脑中枢,所有的思维一下子在黑暗中凝固了。他知道自己无法还手,但在一种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条件反射地双手紧抱头部,边收缩身体边蹲下来,尽量保护自已。 挨打也只是一会儿,犯人们很快就停止了攻击,整个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了。毕自强身上到处疼痛难忍,但自始至终咬着牙关没吭一声。当时他有一个信念:自己绝不能倒在地上,必须要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地使自己站稳后,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那件衣物,用一种愤然的目光逼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时,众犯人看到了毕自强右脑门上有块青紫印,嘴角边往下淌着一条血流。但他的脸上却透着一种异常坚韧的神情,两眼里喷射出一种不屈不挠的目光。 “好小子,真没瞧出来,”杜云彪瞧着毕自强一身傲骨,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他的双光扫过毕自强的那张脸,带着几分赏识的口吻,沉声凝气地说道:“你小子倒蛮扛打,挺有能耐的嘛!” 在牢狱里,如果只凭一已之力,显然是无法与众犯人为敌而抗衡的。何况,还得在这里与这些人呆上四年呢。毕自强心里清楚这道理,并不打算采取任何抗争的行动。 “多谢黑哥的夸奖,”毕自强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习惯地把手放在额头前向后抚去(他进来时被剃了光头),表示恭敬地说道:“以后还望黑哥和兄弟们多多关照。”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毕自强凭眼力断定杜云彪并非练武之人,自信不用三招,就能将对方打趴放倒在地,让他喊爹叫娘。不过,一个能在牢里号施令、作威作福的“老大”,肯定是不简单的。他必有不寻常的手段,并非完全靠武力打出来的。这杜云彪既然是“南扒仔”,又曾在社会厮混多年,也算是一个狡诈奸滑的人物,自有一套在凶险处境下生存的本领。姜还是老的辣,对他实不可小觑了。况且,牢里也是结帮拉派的地方。以后如果想在这里活得安然些,像这类老大只能巴结和恭维,想法与之结交成友,实无与之为敌的必要。 “按规矩,新人进来要包三个月的活儿,”杜云彪狡黠的目光停滞在毕自强的脸上,口气平和地说道:“不过,你如果真有本事,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毕自强和杜云彪来自同一个城市,如今异地落难偶遇相识,在情感上已无形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黑哥,”毕自强从杜云彪的话语里听出了味道,毫不迟疑地答应道:“你尽管说吧,要我干什么。” “嘿嘿,你不是犯了伤害罪吗?”杜云彪冲着毕自强冷笑着,用手指着自己身后两名垂手听命的同伙,用一种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说道:“他,还有他。若是你能抵抗得住他俩的拳脚,不被打趴倒地的话,那么事情就一了百了。今晚你肯定有饭吃,保准能让你睡上个好觉。” 听杜云彪这么一说,毕自强不但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生出几分兴奋劲。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有一身功夫,若说到欲与人比试过招,自是豪气冲天,全无惧色。这时,他不动色声点点头,坦然而淡漠地望向那两各犯人。从他俩端着的那副架势能看得出来,至少也是正儿八经地练过几招散手的家伙。 监狱里绝对是崇拜野蛮暴力的一个地方。毕自强并不打算在这里称王称霸,但若想不被别人欺负和**,以后能够安然度日,他就得抖露出一种强悍和凶狠的力量。当初因为刘文斌的张狂而激怒了他下重手,方才落到今日的地步,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如今收拾面前这两个人,既要让对方甘拜下风,又要保证不出意外呢?这想法颇让他左右为难,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样,是不是怕了?”杜云彪的话说的柔声细语,但险恶的用意却来势汹汹,步步紧逼地问道:“当然,你只要跪地求饶,我也可以让他们放过你。” “如果他俩趴下了呢?”毕自强直楞楞地冒出了一句。他端平双肩,十分自然地垂下双手,左脚向前跨出半步,身体的重心仍放右腿上,正对着那俩犯人并微侧着身体,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神色坦然地说道:“来吧!” 众犯人见有“猫戏鼠”的好戏上演了,便纷纷向后退却散开,腾出一块两边都是铁架床的空地,异常兴奋地期待着这以一对二的争斗场面。 “好,有种!”杜云彪向毕自强夸赞了一句。然后,他冷笑着扔掉手中的烟屁股,冲那两个犯人一歪脑袋,下命令道:“上!” 那两个膀大腰圆的犯人摩拳擦掌多时,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此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乎同时一起猛扑上来,手下毫不留情地向毕自强难。一个犯人使出呼呼起风的双拳,力大劲猛,直指毕自强的上三路;另一个犯人的攻击采取拱腰紧逼,步步为营,使用身沉力大的抱摔方式,企图一下子就将毕自强扑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毕自强的身形快如闪电,在狭窄的空间中使出高的腾挪功夫,敏捷而灵巧地躲闪过了两人最初的正面攻击。从缝隙中跳出合围圈,他反而站在了那两个犯人的背后。刹那间,只听他猛虎下山似地出低吼,瞄着对方身体的要害部位,全身爆出一种雷霆万钧的打击力量。他出拳的快精准,出脚的凶狠毒辣,三招连,居然让围观的众犯人尚来不及看清,便听到那两个犯人各自出声声惨叫,先后被他毫不留情的拳脚功夫打趴在地。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57节) 这时,倒地的其中一个犯人挣扎着欲爬起来,但没等他将身子抬起来,背部上又遭到毕自强狠踹一脚,马上沉重得犹如一个沙包似地再次跌倒,只好趴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嘴里忍不住地出痛苦的嚎叫…… “谁还上?”毕自强横眉竖目地向所有犯人扫视了一眼,见无人再敢应答,便四平八稳地收住了架势。(也许是天逐人愿,他马上见好就收,向躺倒在地的那两个犯人拱了拱手,略表歉意地说道:“两位兄弟,也别怪我下手重了。不然,你们俩也不会放过我的!” “好,好功夫!”杜云彪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方知毕自强所言不虚,不由地竖起大拇指,自内心地叹服道:“我没看走眼,你还真是一条好汉。好,你先歇着吧。” 毕自强仍然站在原处,脸色漠然地看着如皮球泄气般的众犯人一哄而散。这时,他俯身扶起那两个心疲力弱的犯人。同是行走在江湖上的练家子,技不如人,自当无话可说。他俩面露羞愧之色,十分敬佩地在对手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以示友好,方才离开。 杜云彪迈着八字步返回自己的床前。这时,犯人们一个挨一个地凑到他的面前,乞讨般地领到了香烟。一般犯人只能得到一、两支烟,而与他关系亲近的几个犯人则得到三、五支烟不等,包括刚才出面与毕自强较量拳脚功夫的那俩犯人。 毕自强好不容易过了这个坎。见无人再来打搅,他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坐到自己的床上,刚进来时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几许放松。不过,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四年的铁窗生活刚刚开始。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楚,黯然无声地呆坐着楞。 韦富贵领到了五支烟。他下意识的把一支烟夹在右耳朵上,其它的都放进了衣兜里。然后,他的手里拿着两包烟,走过来跟毕自强打过招呼,把东西递上,讨好地笑道:“这是黑哥给你的。” 这条烟本是毕自强带进来的,这会儿却变成别人施舍给他的东西了。要知道,在牢狱里能分到多少东西,表明了该犯人所处地位的一种认可程度。毕自强的这条烟居然能返回两包的待遇,在这里已经得到相当高的尊重和地位了。这时,他心里对杜云彪的恼怒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哦,”毕自强接过那两包烟,又瞟了韦富贵一眼,再分出一包烟递还他,说道:“这是我给你的。” “谢谢,多谢兄弟关照了。”韦富贵大喜过望,对毕自强不停地点头称谢,自我介绍道:“我叫韦富贵。大家都叫我‘半仙’。怎么称呼兄弟你呀?” 毕自强顺手撕开那包烟,往嘴边叼上一支烟,又递了一支烟给韦富贵。韦富贵赶忙掏出火柴盒划燃,先替毕自强点燃,然后才给自己点上。 “叫我阿强吧,”毕自强在床上盘腿而坐,狠吸了几口烟,随口问道:“叫你‘半仙’,什么意思?” “嘿嘿,”韦富贵摇晃着大脑袋,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的胖肚子,咧着嘴儿笑道:“进来前,我在街边摆摊,是专门替人算命的。在这里,有什么事他们都找我给算算,就这样叫开了。” 韦富贵个头不高,身体肥壮。他的相貌长得有些与众不同,既谈不上俊朗潇洒,也算不上丑陋难看,倒是很有几分特点:留着很短的半寸头,宽额圆脸,眉毛粗短,塌鼻扁翼,宽嘴薄唇,两边嘴角很自然地向上翘起。看上去,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似的。 “算命先生?哈哈……”毕自强忽然触动了笑的神经,不再紧绷着那张年轻的脸。他抬眼仔细地瞅着韦富贵,心辕意马地说道:“那么说,你一定算得很准喽!” “呵,八、九不离十吧。”韦富贵的脸上显露出十分自信的神态,并做了个八字的手势,咧着大嘴说道:“那当然了。强哥,像我这样嘴巴大的人,就靠吃四方饭。” 韦富贵年龄二十有九,比毕自强年长十一岁。他卑微地称呼“强哥”,表示对毕自强的恭敬之意,但同时也表明了他的聪明睿智、狡诈圆滑,而且深谙溜须拍马、讨好别人的为人处世之道。 很快,下午劳动的时间到了。 当管教干部打开了监舍铁门时,众犯人穿着清一色的囚衣,一个个鱼贯般地走了出来。排好队点完名,二十七个犯人分成两行纵队向劳动地点走去。在队伍行进的当中,犯人们的任何行动都在管教干部的视线范围内。 劳改农场划分为监舍区和劳动区。劳动区,就是犯人们制造砖头的砖厂。这里生产两种类型的方砖:一种是用泥模烧制出来的红砖,一种是用煤渣直接压制出来的黑砖。红色方砖,是先将一种粘土放在木模子做成板砖形,待阴干后,再送进窑里烧制而成的。黑色方砖,则是以废煤渣做为原料,用一种工艺简单的制砖机直接冲压成砖形的。黑砖的用途不像红砖的使用范围那么广泛,多是用来砌一些不住人的平房或是围墙什么的。 七号监舍的二十七名犯人,每天的劳动就是负责生产和搬运煤渣砖。他们通常被分成若干小组,各自干着不同的活儿。入狱后的毕自强穿着7o27号的囚衣,同时领到了一副耐磨的帆布手套,被分配到搬运组干活。 在砖厂地势高的地方,有几名持冲枪的军警正在来回走动着,时刻监视着劳动现场的这群犯人。 毕自强与韦富贵被安排在一起做搭档合作。两人共用一辆手推翻斗车,一个在车前拉一个在车后推,相互配合。他俩的劳动任务是:从制砖机处把冲压出来的煤渣砖装上翻斗车,经过一段高低不平的土洼地,拉运到五十米开外靠近路边的一块平整空地上,然后将其卸下来,再一块块地将砖码放整齐了。这搬运砖的活儿又脏又累,自不用说,而且每天必须完成定额任务。 毕自强与韦富贵拉了七、八车煤渣砖后,就已经累得够呛了。两人在砖墙边坐下歇了一会儿,偷偷地抽了一支烟。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58节) “强哥,能在这里和你相识,又在一起干活,也算是你我今生有缘份呀。”韦富贵满脸堆起笑容望着毕自强,主动地与他扯起闲篇儿,套近乎地说道:“俗话说,‘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你这么年轻,却有一身好功夫。不如这样,我们交个朋友吧?” “谢谢你看得起我,”毕自强对韦富贵的善心好意虽有感觉,但也不轻易为其诚恳所感动,不失书卷气地说道:“书上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是,你跟我怕不是一类人吧。” “呵,那也未必吧?”韦富贵毫不介意地哈哈一笑。他见毕自强一副十分沮丧的样子,有心劝慰他一下,亲近而鼓励地说道:“强哥,你今天刚进来,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也别垂头丧气的嘛,还是振作些好!” 毕自强有些惊讶地觑了韦富贵一眼,抽着烟,没吱声。 “知道怎么区分乐观和悲观的人吗?”韦富贵十分享受地抽着那支烟,见毕自强并不答腔,便自问自答道:“一个人面对半个烧饼,他可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悲观的人说,‘真是太悲惨了,我可怜得只剩下半个烧饼’;而乐观的人说,‘真是太幸运了,我竟然还有半个烧饼’。” “哦,”毕自强玩味着韦富贵话语里的含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道:“那结果呢?” “没结果,”韦富贵把烟屁股扔在泥地里,站起来推着翻斗车,回头招呼道:“该干活了。” 寥寥数语,立刻让毕自强对韦富贵刮目相看…… 黄昏时分,管教干部的哨子吹响了。犯人们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儿,一个个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到简陋的厂房前集合、排队、点名,待一个不少后,才列队返回监舍区。 夜幕降临,七号监舍外早已漆黑一片。这时,透过小铁窗仰望那深邃的夜空,只见飘过来一朵乌云,遮住了挂在树梢上那弯勾般的月亮,让满天的星光渐渐变得闪亮了起来…… 七号监舍里,那盏昏暗的灯整晚都亮着。一天过去了,毕自强无论从心灵到身体都感到无比疲惫不堪,现在终于能伸展四肢躺在那张木板床上了,好好地放松一下浑身的筋骨了。中午刚进来就遭受众犯人的一顿暴打,下午又去干了半天的搬砖劳动。此时,他感觉整个身体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第一天入狱所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都十分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这辈子想抹都抹不掉,始终无法让他忘却。 时近午夜,犯人们大都熟睡了。从远近铺位上传来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过了多久,毕自强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把右手臂枕在后脑勺下,在这深夜里茫然地圆睁着眼睛,想起了下午韦富贵劝慰他的那番话,也想起了自己过去的很多往事。常言道:世事明如镜,前程暗似漆。让他至今都无法明白,仍然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自己为什么会遭此不幸的厄运?!直至鸡啼三更,他才迷迷湖湖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空中轻轻地飘浮起来,而且还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没头没尾、又十分怪异的噩梦…… 过了一些日子,毕自强渐渐地熟悉了其他的犯人。这七号监舍关押的犯人,大都是罪行较轻的,最长的也只被判十年徒刑。在众犯人中,犯各种罪的都有。一般来说,大家在心理感觉上还是能够彼此接受、平和相处的。唯独犯强*罪的人例外,他们在牢狱中是倍受歧视的,经常会成为别人欺负和戏弄的对象。 在众犯人中,有三种人相对是有地位的。第一种人是“牢头”。所谓“牢头”,是指在监舍犯人当中可以出人头地的。他说一不二,可以对别人吆三喝四,吐口唾沫就当铆钉用的人。其余的犯人对他只能唯命是从,受其支配,任意地被呼来唤去。通常,“牢头”往往是倚仗自身的武力行为来号施令的。在监舍里,私下的暴力行为总是屡禁不止,因而监狱对于胆敢招惹事非、情节严重的犯人,有着手段严厉的惩治办法。有的“牢头”不完全是靠拳头打出来的,比如说坐过“小号”的犯人,也是成为“牢头”的一种本钱。在管教干部眼里,这类犯人大多属于顽固不化、劳动改造表现不好的。第二种人是家里有钱的犯人。在犯人当中,谁家里经常能寄钱来或是捎来一些香烟和食物,同监舍的其他犯人多多少少都能沾上点油水。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的犯人总是被“牢头”呵护着的。其他犯人要站出来与其挑衅滋事,“牢头”一般不会袖手旁观,会出头为其摆平。第三种人,就是在管教干部眼里劳动改造表现积极的犯人,其他犯人虽有眼红忌妒之心,但也不愿没事去找这种人的麻烦,生怕以后哪天被谁打了“小报告”都不知晓呢。 杜云彪因盗窃罪被判了十年,在这里已服刑两年半了。因胆敢故意违反监狱的规定,他曾经先后三次被关进“小号”,从而赢得众犯人的敬畏而成为“牢头”。在七号监舍的犯人当中,他横行霸道,远交近攻,恩威并施,无人敢招惹他,更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牢头”的地位。 以年龄而论,毕自强刚过十八岁,在七号监舍里是最年轻的犯人。虽然他进来的时间不长,在犯人中并没有任何根基,但其他犯人惊恐他入狱时所表现出的高武功。何况,“黑哥”杜云彪为增强自己的实力,对毕自强也是另眼看待,或亲近与照顾,或有意与他成为牢狱盟友。所以,犯人中也没有谁敢无端地冒头招惹他。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59节)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毕自强万念俱灰的心情一直挥之不去。{[ 〈((〔〔({<他总是一副心灰意冷、郁郁不乐的样子,日子过得就像庙里的和尚撞钟念经似的,死气沉沉,挨过一天算一天。他笃信“事非天天有,不听自然无”的信条,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犯人们扎堆儿攀谈和闲扯。在众犯人中,他接触最多的人要算是韦富贵了。由于平时结伴干活,彼此之间相互关照,时间一长,两人也就亲近了起来。 韦富贵的床铺就在毕自强的斜对面。平常若是没事,他经常会主动过来找毕自强闲谈瞎扯。 韦富贵比毕自强早入狱七个月。他原是南疆市郊区石岭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的农民,家住新村。因家庭出身是富农,在村里属于“黑五类”子女而受到歧视。改革开放以后,国家政策有了松动。于是,他不甘沉沦于现状,说什么也不在家里务农了,而是跑到南疆市里来谋生。他先是靠捡破烂度日,当过搬运工、干过木匠活。后来,他彻底地改了行当,就在西平桥附近装瞎子专门给人算命看相。有时,他也会伙同一些熟人在大街上、小巷里以巧设圈套、演出“双簧”一类的把戏诈骗过路人的钱财。不料,一日东窗事,韦富贵被其同伙揭出来,最终锒铛入狱,以诈骗罪被判了六年徒刑。 实际上,韦富贵是一个头脑活络、处世老练、八面玲珑之人。他不但善于察言观色,而且能说会道,为人处事稳重圆滑,凡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在管教干部的眼里,他勤于汇报思想,劳动积极,十分配合监狱的管教工作,是一个从不违反监规和惹事生非的人。一些犯人对他在管教干部面前卖乖讨好的表现看不惯,甚至对他心怀不满。但他却相当老道,使用浑身解数,在私下极力巴结“牢头”杜云彪,使众犯人也不敢贸然拿他开刀。当然,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求生存,实际上就要像杂耍演员走钢丝索那样,在诸多不稳定的因素中寻求最大系数的平衡条件。 毕自强入狱那天,以他凶狠的拳脚功夫震摄了七号监舍的所有犯人。当时,韦富贵眼前一亮,心里寻思着:练武之人多讲江湖义气,若能与此人结交为友,就可以让他站在身后为自己撑腰,从而可以省去许多与其他犯人之间生的麻烦事,因而,他是有目的要去接近毕自强的。而此时的毕自强处世尚浅,城府不深,虽说不知韦富贵心里所盘算的小九九,但韦富贵对自己所表现的那份诚挚与热情还是让他挺感激的,便也乐意和韦富贵结为牢狱之友。 冬天来临了,晚上经常会让人冻得睡不着。 一天夜里,毕自强和韦富贵各自用一床薄棉被包裹着身体,盘缩着双腿挤坐在同一张床上。两人各自抽着喇叭烟,海阔天空地闲扯了起来。 “我说‘半仙’,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毕自强想起韦富贵最为擅长的本行,颇有兴趣地说道:“不妨说来听听,让我长长见识,你给人算命,都有些什么诀窍呀?” “嘿嘿,”韦富贵的脸上露出一副大智若愚的神情,微笑着问道:“你信命吗?” “我信那玩艺干吗?你就扯淡吧!”毕自强进来三个月了,不时也会从嘴里冒出一、两句粗鲁话。他弹指扔掉手中的烟屁股,说道:“我才不会信你那连唬带蒙的鬼话呢!” “强哥,你太年轻了,无知无畏呀!”韦富贵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有意开导他说道:“俗话说,‘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知道吗?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很信命的。” “‘半仙’,这样吧,”毕自强用胳膊肘碰了碰韦富贵,说道:“我虽然不信命,不过,让你给我算算也不妨。” 韦富贵问过毕自强的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数起自己的手指头。他那金鱼泡似的双眼盯着毕自强的脸,一张大嘴“叽哩呱啦”地出声响,连珠炮地说了一通,听得毕自强是似懂非懂,坐在那儿直呆楞。当他夸口说到毕自强日后必定会大富大贵时,毕自强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 “你可真敢闭着眼睛瞎扯淡,尽会胡说八道。”毕自强鼓起两眼瞪着韦富贵,挥着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看我现在什么样,还在这大狱里蹲着呢。人家说你是‘半仙’,你就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了,拿我当大头狗来糊弄啊!” “嘿嘿,算命这一行,先就得会‘捧’。用行话说,这叫‘捧高兴’。”韦富贵侧头瞅着毕自强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强哥,也不瞒你说,‘哄你不脸红,蒙你没商量’。这可是给人算命必须要做到家的功夫呀!” “算命先生不说出一番好话来,恐怕也赚不到钱的吧?”毕自强对韦富贵的直白说法有些啼笑皆非,接着问道:“你还是跟我说说,给人算命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呢,算命先生的话也不完全都是胡诌的,该信的时候还是要信的。呵,我先给你讲个书本上的故事吧:古时代,有个算命先生骂儿子不用功,儿子不屑地说:‘你那套不难,我都会’。第二天,有个人冒着风雨来算卦。儿子向来人提了三个问题‘你从东北方来的吧?你姓张吧?你是为你老婆来问卦吧?’这三个问题都说对了。等来人走后,算卦先生惊讶地问儿子‘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儿子答‘今刮东北风,来人肩背皆湿,必从东北方来;他的伞柄上刻有“清河县”的字样,难道不是姓张?冒着狂风暴雨来,不为老婆还有谁呢?’” “哈,真有意思!按你这么说,看来就是想当个算命先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哟!”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60节) “那当然。[〉这要说到算命呢,俗话说,‘落地哭三声,好丑命生成’。一个人的命运是天数,所以算命的才会说‘三岁定八十’。”韦富贵说话有一大习惯,就是一开口就搬出“俗话说”。他点燃一支喇叭烟,深吸了一口,嘴里喷出一些烟雾,慢条斯理地说道:“算命嘛,主要是根据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来说前生后世的,所以这也叫批‘八字’或掐‘八字’。什么是人的‘生辰八字’呢?我国古代记载年、月、日、时,是用天干、地支搭配来代表时间的,年、月、日、时各用两个字,加在一起就是八个字,因而人的生日时辰也叫‘生辰八字’。那什么是古人纪年用的‘天干’、‘地支’呢?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这十个字叫‘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个字叫做‘地支’。天干的‘甲’和地支的‘子’搭配起来称为‘甲子’,再把天干的‘乙’和地支的‘丑’配合起来,就叫‘乙丑’,这样顺着次序相配,一直到‘癸亥’共六十组,总起来可以管六十年,故叫做‘六十年花甲子’。这六十个花甲子,不仅可以代表年份,还可以代表月份,日子和时辰。如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等等。比如说,今年是一九八一年,按农历算就是‘辛酉’年。这就是‘干支纪年法’。” “六十年花甲子,干支纪年法,这我都知道,”毕自强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催促道:“你接着往下说。” “给人算命要先熟背万年历,就像你们习武之人要先练站桩蹲桩一样,这是算命这行必须讲究的基本功。”韦富贵打开话闸子,口若悬河地说道:“只要算命人报出生辰八字,你就能说出他的岁数、生他那年有没有闰月,如果有是闰几月,他出生的那个月是大尽、小尽,生日前后有没有月蚀,生日离哪个气节最近,等等。如此这般,用不着跟他说别的事情,就给他先来个‘前知百年事’的印象,让他感觉你有真本事。” “听起来,这是一个蛮不赖的技巧嘛。”毕自强听他如此一说,不禁笑了起来,继续问道:“不过,光说什么闰月、节气的,恐怕也唬不住算命人吧?” “嘿嘿,光说这些当然是不行的喽!”韦富贵在床上正襟危坐,像私塾先生讲课般地端着架势,文绉绉地说道:“我国古代有一本书叫《周易》,它的内容包括‘经’和‘传’两部分。‘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每个卦、爻可作为占卜之用。世间万物以阴阳为本,组成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种基本图形,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故称之为‘八卦’。再由这八卦两两相重,即成‘六十四卦’,以此来给人们算出凶吉命运。古代的算命先生根据需要,又衍变出一套阴阳五行学说。这就是给干支中的每个字戴上了五行属性,比如说: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已土。这样,也就有了后来算命的‘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说。五行相生就是:水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克就是: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 毕自强饶有兴致地听着韦富贵给自己上课,他的脸上不时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给人算命,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用‘九星高命’、‘十二宫神压串宫’、‘十二生肖相生相克’等等这些说法来唬人蒙人的。不过,话说回头,就这些东西,算命先生也得背得滚瓜烂熟才行呀。”韦富贵越说越来劲了,如数家珍,一二三地摊开,说道:“‘九星照命’,就是拿‘太阳星’、‘太阴星’、‘罗候星’、‘计都星’‘白虎星’等九个星宿来给人说命,这九个星宿有吉有凶,如‘太阳星属吉’、‘白虎星属凶’等等。每人每年都有一个‘星宿’来照着命运的,如果遇上‘吉星’,称之为‘吉星高照’,一切顺顺当当,百事如意;如果碰上‘凶星’,就是晦气倒霉,生灾害病,处处不吉利。” “什么是‘十二神压运串宫’呢?”毕自强插话问道。 “‘十二神压运串宫’,说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大耗’、‘小耗’等所谓的‘神’,每人每年都有一个神来压串宫,比如说‘青龙压运,朱雀串宫’啊,‘白虎压运,丧门串宫’啊,等等。这诸神中有吉有凶,若遇‘吉神’来‘来压串宫’,就会一顺百顺;若遇‘恶神’来‘来压串宫’,就要出事倒霉。” “那什么又是‘十二生肖相生相克’呢?”毕自强再找了一个自己弄不太清楚的问题。 “刚才说到的‘干支纪年法’,以十二生肖来代表十二地支,这在算命里叫‘属相’,”韦富贵讲到这里,又习惯地数起手指头,说道:“就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已—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这十二生肖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这知道,我属兔的。”毕自强自言自语地说道。 “算命里说的‘命相’,就是用‘五行’的金、木、水、火、土跟‘六十花甲子’相配,一共得出三十个口诀,可将十二生肖的人分别属于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这些可是要死记硬背下来才行的。”韦富贵见毕自强听得入神,又颇有些疑惑的样子,索性举了个例子来加以解释和说明:“比如,‘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等等。说的就是,凡是在甲子年和乙丑年出生的人都是‘海中金’,即‘金命’;凡是丙寅和丁卯处出生的人都是‘炉中火’,所谓的‘火命’。这样,依据‘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于是变化出‘十二生肖相生相克’的说法……” “看来,不愧都叫你‘半仙’呀,”毕自强惊讶地盯着韦富贵的宽额头,夸赞地说道:“给人算命,你真有两把刷子!” “强哥,你可别笑话我,”韦富贵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十分自谦地说道:“当年,我家里穷的叮当响,没念完初中我就回家务农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学问的。” “可你懂得真不少啊!”毕自强对韦富贵的人生经历十分好奇,追根问底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61节) “其实,我懂这行也是有来历的,但这可说来话长了。{[ 〈((〔〔({<”韦富贵回忆起往事,不禁有些兴奋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一种相当得意的神情,滔滔不绝地说道:“当年,我伯父是我们村里的一位清末秀才,他幼时读过许多圣贤之书,虽说后来功不成、名不就,却也通晓了一些术数星相。解放前,我伯父就是靠给人算命看相、算卦测字为生的,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得了个‘赛神仙’的雅号。我很小的时候,我伯父就开始教我读书识字。他经常教导我说,‘为学始知道,不学亦徒然’、‘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等等,就这样教我背诵了一些古书。记得上初中时,我伯父病重,他把我叫到跟前,说我自小天资聪慧,把他家里保存下来的那些线装书书统统给了我,嘱咐我好好读这些书,还说了一番‘技多不压身’的道理,以后才能成大事。我伯父去世后,我退学在家务农。闲时,经常翻看这些古书。日子一长,自然也就增长了不少知识。” “难怪哟,你说起来可是一套一套的,”毕自强听着韦富贵娓娓道来,早已对他刮目相看,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说说,以前在西平桥的地头上,你又是怎么装瞎子给人算命的?” “算命看相,这里面的学问可海了去了。我只是读过一些古书,知道一点皮毛罢了。”韦富贵先是自谦了几句,然后才细说起那些算命的招数,兜出老底地说道:“算命先生有句行话,叫做‘听声音知贵贱’。我开始出来混饭吃的时候便先装起了瞎子,这样能更好地锤练自已的本领。算命书上有‘粘’‘套’‘哄’‘捧’四字法,说的是算命先生要善套口风,顺蔓摸瓜,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后来我给人算命的经验多了,自己也总结出一套‘等、要、飞、簧、诈、闪、展、腾、挪、拣’的十字算命法。” “哦,说来听听。” “‘等’,就是看对方的问题,‘要’,就是打探对方的情况,‘飞’,就是先说上一点事实,先稳住对方,让他端出我想要的情况。‘簧’就是要对症下药。如果等、要、飞、簧这样还达不到目的,就得‘诈’他,硬说他有什么事逼他说来。这叫:能唬就唬,能蒙就蒙。这前五个字说的是手段,后五个字则是圈套。闪,就是察言观色,随机应变,避实就虚。展,就是看人下菜碟,又哄又捧,引他入圈套。腾、挪,就是说话不能说死,要两头堵窟窿,全是活络话。至于‘拣’,就是拣些剩话,用对方已认可的那些事再重复来说事。这叫:该哄则哄,该捧则捧。” “呵,真是一招比一招高呀!”毕自强惊叹韦富贵满腹经纶的学识,对他不仅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表现出虚心好学的态度,不禁问道:“对了,什么是‘活络话’?” “所谓‘活络话’,就是算命先生说出来的话,既可以让你这么去理解,也可以让你那么去理解,反正就是模棱两可的含糊话,不可以把话说得太直接、太明白了。”韦富贵见毕自强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态,便举例说道:“比如说,‘父在母先亡’。可以这么理解‘父在,母先亡’。也可以解释为‘父比母先亡’。这‘父在母先亡’就是模棱两可的活络话,完全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来诠释它。” “啊,原来是这样蒙人的呀。”毕自强被韦富贵说得有些开窍了,反复地寻思着,又问道:“呵,还有什么招数?” “我再举一个例子吧,”韦富贵不由地抖了抖精神,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起了故事:“古时有三秀才进京赶考,路遇一高僧,便问此行三人前程如何。高僧不语,对三人只伸出一个食指。三秀才不解其意,欲再问,答曰:‘天机不可泄漏’。其实,这‘一’指的说法可解释为:三人中有一人中举,或三人中有一人不中举,或三人一起中举,要不就是三人都不中举。将来无论三秀才考出个什么样的结果,高僧这‘一’都能对得上号,站得住脚,这也是活络话。” “哈哈,有意思!”毕自强听完就乐了,评头论足地笑道:“‘半仙’呀,看来你不是一般的会骗人。把你逮进来判了六年,我看是一点都不冤枉你呀!”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韦富贵的思绪一下子被扯回到现实中来,哀声叹气地说道:“俗话说,‘莫怨天来莫怪人,五行八字命生成’。按算命的说法,我那是流年不利,不明不白地让别人给‘出卖’了,才被逮进来的。” 两人胡诌瞎侃到大半夜,方才各自铺床躺下了…… 白天,犯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去干活。晚饭后,则经常是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聚在一起侃大山。不是嘻嘻哈哈地东拉西扯,就是有一搭没一茬地吹牛皮,打那百无聊赖的时光。更多的时候,他们谈论的大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要不就是自吹自擂当初在外面时如何能耐本事、如何潇洒风光。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都十分浅薄的毕自强,由于经常静坐在旁边听着别人交换在社会上“混”出来的经验和心得,犹如“坐在说书场里——听得出神”,从而让他知晓了许多人间世俗、增长了不少社会见识。 说起赌博,这是七号监舍里最能提起犯人们精气神的事了。大到吃的饭菜,小到一支纸烟,只要对他们有使用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拿来赌一把。赌博的方式多种多样,而最简单的恐怕就是猜“单双”了。抓一把火柴枝或是小石子,数完了就见输赢。当然,对犯人们来说,既消磨时间又带有娱乐性质的赌博游戏,玩得最多的还是扑克牌。扑克牌有很多种赌法,南方人一般喜好“三公”、“四张”、“十三张”等玩法,大多是看牌张大小来定输赢的。 “玩牌我从来不做手脚,你们谁要能看出门道,那你就是我的老大,”杜云彪用扑克牌与人下注赌博时,总是充满着必胜的信心,经常在众犯人面前鼓吹着这句话:“赌博赌博,赌的就是命,博的就是运气!输了的就是孙子,赢了的就是大爷!” 说到用扑克牌赌博,杜云彪无疑是犯人当中的绝顶高手。只要扑克牌到了他手里,洗一洗、倒一倒,来回折腾这么三五下,他保准能拿到比你大的牌。平时别看他在众犯人面前横行霸道惯了,蛮不讲理,但要是一沾上“赌”字,就是打死他也得讲规矩,而且还童叟无欺,从不耍赖。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愿赌服输,输不起别赌!据说,以前在社会上的时候,他就是凭这手神秘而诡异的玩牌技巧,纵横江湖,十赌九赢。昔日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知从那弄来的钱财,经常在赌桌上转瞬间就被他占为已有,可算是平常事。 有时候,一些犯人聚在墙角处玩牌赌烟,毕自强也会十分好奇地蹲在旁边观战。他见识过杜云彪和别人玩牌的整个经过,却终始百思不得其解。确实,杜云彪好似“笼里抓鸡——十拿九稳”,最后总是赢的时候多。用“有运气”、“手气好”的说法,显然是解释不通的。观看过多次后,他虽然弄不明白其中的窍门,但总觉得杜云彪洗牌、切牌和牌的手法的确与众不同,很有些特别之处。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总062节) 一天晚饭后,韦富贵仰躺在床上正翻着一本杂志。? (?([[毕自强走过来,笑容可掬地给他递上了一支金猴牌的烟。 “怎么,”韦富贵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来,抬头望了一眼在墙角处蹲坐甩扑克的那几个犯人,一猜就准地问道:“你跟‘黑哥’他们玩牌赌烟了?” “我就押了一把,赢了两支烟。”毕自强先给韦富贵点燃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 “强哥,像赌博这类坏习惯,我劝你还是不要沾上为好。”韦富贵的手里晃着那支燃着的烟,神色肃然地告诫道:“一个人在赌局上如果赢了的时候,那也就是他心中祸起萧墙的时候呀。” “哎,你不是‘上知天文地理,知晓福祸休咎;下通三教九流,通释人间百态’的吗?”毕自强认为韦富贵在社会知识方面的学识十分渊博,继而问道:“如果让你玩牌的话,你会出千术吗?” “我从来不参与赌博,但这并不表示我不知道其中的奥秘。”韦富贵用高深莫测地目光瞟了毕自强一眼,警钟长鸣地说道:“自古以来,十赌九诈,害人害已。实话说,赌局上的出千术,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是一个永远驱赶不走的恶魔。” “听你的,我不会再跟他们赌了。我只是想知道,真有那么神乎其神、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的出千术吗?” “还是不相信有这类人吧?听说过‘一山更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句话吗?”韦富贵微微一笑,把脸凑到毕自强的耳边,低声地说道:“我告诉你吧,其实‘黑哥’不仅是黑道上的人物,他也算是个混蓝道的老千,只是牌技还不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过,明眼人一看他拿牌的手势,就知道他练过一些出千的手法。” “是吗,什么叫‘蓝道’?” “人们约定俗成,通常把社会划分为三种颜色:白道、黑道和蓝道。白道,通指官僚政客所为,那类人习惯于阿谀奉承,属权术之道;黑道,通指地痞流氓所为,那类人心狠手辣、持强凌弱,属暴力之道;蓝道,通指赌场上精通‘下三烂’手段的人,即卑鄙、无耻、下流的所作所为,属欺诈之道。” “这么说,像你这类算命先生,应该是蓝道中人了吧?” “就算是吧。不过,混蓝道的都是利用高的智慧和娴熟的技法去挖设欺骗陷阱的一类人,行为方式没有那么残暴和血腥。” “‘半仙’,别瞒我了,你肯定知道赌局上出老千的手法,就给我说说怎么一回事吧。” “说起来,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先,老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物色人选,诱‘凯子’参赌,直至最终逼使双方把所有的赌本押上去。其次,才是凭借出千术,然后一锤定音地赢下来。整个过程俗称‘做局’。”韦富贵以前对赌博的学问是有过一些研究的,只是他从不以此为道罢了。他就像讲故事般地开了头,概括地说道:“一般在赌博游戏中,欺诈的黑幕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在赌桌上作弊,那些老千们都是各有秋千的,自古以来就琢磨出很多种十分高明的方法。但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千术道具;二是千术手法!我就先说说千术道具。拿扑克牌来说吧,最为常见的方法之一,就是在扑克牌的背面上做手脚。例如,记号在牌背面上的不同位置,就代表了不同大小的的点数,一目了然。记号本身可以是划痕、墨点、油渍、特制药水等等,它们大多会做的很轻微、不易察觉,甚至要利用一定的角度和光线的反射才能看出来。有时候,老千甚至会把五十四张牌都做上了不同的记号。最低级的记牌方法,比如弯折一张牌或折一下这张牌的牌角,这样,当你把整副牌拿在手里时,不用眼看而只凭手感,就能知道这张牌所处的位置。在洗牌、倒牌的过程中,你就可随意将它调换到最上面或是最下面。比如说,你想在洗牌时能找出四张a,并随时可以把它们调出来放在最上面或是最下面。有一个办法是这样的:先把四张a拿出来,然后用沙纸把其他牌的侧边磨去一两毫米,然后再混放进去四张a,这时再用两个手指轻轻去夹住整副牌,你能夹住的就是这宽一点点的四张a,洗牌时随便一抽就都拿在手上了。咋一看,这种‘找a’的千术手法,虽然它的效果相当让人惊诧,而一旦点破其诀窍,却又是那么地简单明了。一般在实战中,老千不需要把把牌都去记牌、做手脚。只要在甚为关键的那把牌,就算是仅仅使用了某一个招式,他就能让你顷刻间输个倾家荡产。如果一个人输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恐怕他想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哗,这都怎么想出来的招数呀?真是厉害呀!” “退一步说,如果扑克牌不是自己的,其实那也没多大关系。一些手段高明的老千就经常是一边玩牌,一边在牌上做记号的。这只不过是再换一种做记号的方法而已。” “那么,出千有什么手法呢?老千偷牌、换牌,又都是怎么做到的呢?” “老千的洗牌、倒牌、牌,这里面的手法有很多了。举个十分有趣的例子来说明一下,一副有顺序的扑克牌,老千如果能够熟练地做到对插式的洗牌法,这样洗过八次后,按数学原理,整副牌又恢复了原有的顺序。其实,洗牌、倒牌这些动作在老千们的手里,往往可以做到按他想要的牌序来调整,目的就是想给自己或同伙出一副大牌。一个常见的出千手法,就是牌时,出给别人的牌永远是第二张或第三张,而把上面留出的牌张给自己。有的老千给自己的牌,甚至是从最底层那张牌抽出来的。至于说到偷牌、换牌,一般都是在洗牌和抓牌的时候就完成了。最后牌亮出来变点数的效果,实际上那是障眼法。这时看上去,老千手里只拿着一张牌,但他手掌里还藏着另一张牌,不过是眨眼间就将它调换了,凭借的就是手法快,快如闪电。对了,我记得在中学课本上有一篇课文,叫《卖油翁》,你肯定也学过。记得卖油翁最后的那句话吗?” “我想想。卖油翁那句话是,‘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这你明白了吧?其实,赌桌上的老千们是人不是神,他们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出千术,是靠长期反复苦练才学到手的。总之,那些偷牌、换牌的高本领,只不过是熟能生巧,惟手熟尔。” “‘半仙’,你的这番话让我明白了不少事理,又学到了不少东西。”毕自强从韦富贵那里又上了一堂课,理智和自信地说道:“以后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赌博的。” …… 第八章 物换星移 (总063节) 一九八二年,春节前夕。[? ([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晴空万里的日子。 这天按风水先生的说法是黄道吉日,大可“动土、搬迁、庆典”。一大早,胡大海便领着一家人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搬进了新落成的那栋六层私宅楼。在胡家门框的两旁处,贴着一副红底金字的对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横联是:财源广进。 在南国街36号,胡大海祖上留下一栋临街两层楼房和一个后院。在历经百年风雨岁月的洗涤后,这栋房屋早已破旧不堪了。三个月前,他花钱请人将老房屋拆除,并在原址上重新盖起了一栋占地四百平米、六层高的新楼房。在南国街上,这栋粉刷一新的六层私人住宅楼突然拔地而起,不无傲然地矗立着。它与左邻右舍那些低矮破旧的楼房相比较,犹如鹤立鸡群,凸显出胡家有一种“旧貌换新颜”、“家致富”的新气象。 上午九点钟刚过,胡大海身穿一套崭新的浅灰色中山装,满脸喜气洋洋地出现在自家门口前。他脚步轻松地来回走动着,脚边满地尽是燃放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 人逢喜事精神爽。胡大海今年四十四岁了,但他的模样看上去却显得年轻潇洒:一头乌黑浓密的短梳得油光亮,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透着一种无比喜悦的笑意,仿佛那份快乐是从心底里溢出来似的。他的手里拿着一盒美国良友牌香烟和一只式样新颖、别致的打火机,神清气爽地站在那儿,恭迎着各路佳宾贵客、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前来他家贺喜。 不一会儿,两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并驾齐驱地出现在胡家门前,正是胡大海的两个弟子陈佳林和田志雄。两人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拱手抱拳地向师父恭贺了乔迁之喜。他俩还各自奉送了一个红包,略表寸心。此时,胡大海所收三个弟子当中的大师兄毕自强尚在牢狱服刑。 陈佳林一头长,身穿一套深色西装配着白衫衣,居然还扎了一条十分显眼的红色领带。他那副模样与从越南归来的华侨装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煞是招人眼球。田志雄留着向后梳的大背头,衣着打扮也算是赶时髦了:上身一件皮夹克,下身一条牛仔裤。当时,凡是胆敢穿喇叭裤或是牛仔裤的年轻人,在社会和人们的眼中等同于不正经、流氓阿飞式的人物。 “师父,这是我孝敬你的,”陈佳林的手里提着两瓶当时很有名气、价格不菲的国产名酒“金奖白兰地”,讨巧地说道:“等晚上没啥事了,我和老三陪你喝上几杯!” “好好好,”胡大海瞅着陈佳林、田志雄两人那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模样,特别高兴地说道:“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外人,今天请的客人很多,楼上楼下一共要摆八桌酒席,你们师母正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呢,客人多了还得靠你们招呼一下哟。” “师父,没问题!”陈佳林抢先将胸脯一拍,调侃地笑道:“你就放宽心在门口站岗放哨吧!” “师父,”田志雄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傻笑着与陈佳林一起往屋里走,回头说道:“我们先进去见师母了。” 自古以来,民间习武的惯常做法就是师父收弟子入门,之后便是朝夕相处地授艺。他们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师徒之间往往会演变成犹如父子般的深厚感情,师兄弟之间也是情同手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对陈佳林和田志雄来说,进胡大海家门就如同自己家门一样,内心自有一种温暖的归宿感。两人进门见过师母后,便以胡家人的身份帮着她招呼前来贺喜的客人们。点烟端糖,倒水沏茶,楼上楼下地奔前跑后,整个上午确也忙得不亦乐乎。 在一楼后院的厨房里,陈丽梅眼见请来的那位掌勺大师傅开始点火炒菜,方才拍拍脑门想起了一件事。她赶紧回到客厅找来陈佳林和田志雄,叮嘱他俩上六楼去挂置准备要燃放的鞭炮。 陈佳林和田志雄虽是同门师兄弟,可如今为了讨生活而各有各的打拼圈,平时也难得见上一面。此时,两人忙里偷闲,彼此说笑着,一起登上六楼。当两人想起上楼来干什么时,便开始在房间里东瞅西瞄了起来,半天却没见着哪儿放有鞭炮的蛛丝马迹。 “二哥哥,小哥哥,鞭炮拿来了。”胡小静的小身影还没出现,她那清脆的尖嗓音便有如冲击波似地传上了六楼。 在六楼的一个房间里,只见胡小静和另外两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一个接着一个冲了进来,每人的怀里都抱着好几盘鞭炮。她们一进门,便不堪重负将抱上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马上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把小身子摔在木沙、椅子上,大张着小嘴儿“嗬嗬嗬”地喘着,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胡大海的女儿胡小静今年十二岁了,上小学五年级。另外两个小女孩是她的同班同学,平时也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一个叫白薇薇,一个叫郑雪娇。 再看这三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她们还在双手乱舞、扭着身子,嘴里胡乱地叫喊着“累死人了”。陈佳林和田志雄蹲在地上开始忙乎着活计,偶而抬头瞅上一眼沙上这三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犹如正在观赏一场精彩的滑稽戏,两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哥哥,小哥哥,”胡小静一点不拘礼节,四脚八叉地仰躺在沙上,神气活现地指着面前的两位师兄,板着面孔嚷嚷道:“你们笑什么笑,不许笑!” “瞧瞧,你们多没出息呀!”陈佳林从在地上那堆鞭炮中找出一盘,撕开它圆桶形的外包装纸,向胡小静逗趣地说道:“只扛这么一丁点东西上来,一个个就累成这个样子?太夸张了吧!” 第八章 物换星移 (总064节) “二哥哥,我们从楼底抱上来的啵。比如说,大量的农村人口进城谋生,城市流动人口猛增,而这些变化无疑使票证有了供给和需求的经济土壤和温床。况且,那些票贩子往往像狐狸一般狡猾。他们面对工商和公安的联合执法行动,有灵敏的嗅觉和灵活的应对策略,经常采取“你打击我跑路,你离开我进驻”的游击战术。联合执法队想逮住票贩子必须要抓“现形”,即要有非法交易的物证和非法交易的双方当事人。有时候,明知某人是个票贩子,但无确凿的证据,也不能随便抓他,更不能处罚他。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票贩子既使这回被执法者抓了个“现形”,可下一次再想抓到他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困为从这些人身上你或话再也查找不到任何票证了。 凡是做生意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即:利润与风险往往是成正比的。为此,哪里有赚钱的机会,哪里就有敢冒风险的人。陈佳林和他的团伙就是这类人。他们在西关路上称王称霸,控制和操纵倒卖票证的生意已一年有余。这些人原先大多是做扒手和小偷的,主要在公交车上、街头巷尾等人多热闹的地方四处作案。虽说行窃是无本万利的“生意”,但它显然属于违法犯罪行为,风险系数太大。一方面,弄不好哪天一失手,就要被抓去“蹲班房”,或劳教、或判刑,短则一两年,长则七八年,可这种失去人身自由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呀。另一方面,其风险还可能危及到生命。他们在公共场合行窃时,一旦在行窃时被周围的群众当场逮住,必定会被人们拳打脚踢一顿,而当街被众人乱拳打残打死也是时有生的事情。相比之下,转手倒卖票证虽然属于违法犯罪行为,但其风险系数小多了。说的好听些,他们认为贩卖票证也是在“做生意”。当票贩子虽然也要没日没夜地蹲守在街边,但就在对各种票证的一买一卖、一进一出之间,便轻而易举地从中赚到一个差额利润。这一天当中,这样的票证交易只要能做上几次,其收入就相当可观了。对于这种“投机倒把”的违法犯罪行为,因事情过小,属于打“擦边球”的法律范畴,派出所之所以不太好抓人,是因为在量刑上几乎无法处理。而且,这样的票贩子满街都是,抓不胜抓。常言道:法不压众。因此,打击票贩子们的违法活动,便改由工商部门负责出面,主要是采取没收票证或罚款的行政手段加以处罚。这种惩治方式的改变,对于那些转行来当票贩子的扒手小偷们来说,其风险系数自然大大地降低了。 改革开放时代所生的变化,给那些头脑灵活的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善于盘算的陈佳林,早两年就已经不做扒手而改行做起生意了。1981年,他开始在民生路向过路人非法兜售走*私手表。由于他敢做敢为,既胆大又野蛮,其转手倒卖的生意很是红火,口袋里也小有钱财了。当时,他纠集了不少人而形成了帮派团伙,手下兄弟有“赖皮三”齐胜勇,“烂仔头”李东春、“虾米”卢少志、“靓仔”王国亮,“大东瓜”邓恩仁,“猪头六”周贵宁等六个小头目。而这些小头目又各自控制着一些十五、六岁的小混混充当马仔,又形成了往下一层人数不等的小帮派。至此,以陈佳林为领的这伙“街边仔”,已初步形成了一个松散式管理的帮派团伙,开始侵入到社会商业领域中进行非法倒卖等投机倒把活动,甚至不惜采取暴力威胁、仗势欺人等不正当手段来达到获取更多钱财的目的。 到了1983年,转手倒卖走*私表的非法生意日渐式微,原因就在于外来电子产品的销售已逐渐趋于合法化,此行业竞争愈激烈,民生路街边的倒卖生意就越来越不好做了。与此不同的是,伴随着城市流动人口的激增,在西关路上倒卖票证的非法交易有增无减,该黑市也慢慢变得半公开化了。于是,陈佳林闻风而动,很快把他的“主要根据地”从民生路迁移到西关路,转而把当票贩子作为自己谋生和财的一种“职业”。这两年在西关路的票证黑市上,他的这个团伙通过对那些贩票子用恐吓和暴力等手段加以全面控制,从而达到占据整个黑市和完全操纵票证买卖的目的。那些大宗的票证生意,一般人本金少做不起,就是有本钱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谁要是胆敢染指或争抢大宗买卖,其结果不是被打成残废,便是被驱赶出西关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那些单个行动的票贩子只好乖乖地把贩卖票证的大宗生意拱手相让。他们既使是得到这方面的信息,也要以最快的度将这类大卖买传递到陈佳林团伙的手中,使其坐收渔人之利。 当天中午,太阳直射下的西关路仍如往常一样,热闹喧嚣,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这条马路两旁的芒果树下,大多都被一些补鞋摊点占据了,从而形成了南疆市一道独特的风景:即为补鞋一条街。当年,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还很低,诸如衣、帽、鞋、袜等服装的日用品基本上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因此,补鞋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而本地人经营补鞋营生都有固定的摊点,领有个体户营业执照,每天的收入还是不错的。 能够与本地人展开补鞋竞争的,是那些从浙江农村进城务工的乡下女孩。她们大多只有十六、七岁,虽没有多少文化,但有一身能干活力气,而且胆子也大。因为外来人口在当地领不到个体营业执照,所以她们的补鞋摊没有固定的地点。这些看上去纯朴的浙江妹子,虽然一个个身上穿的都是粗布衣裙,可她们的脸上却透出一种自信。她们总是肩膀上扛着一台沉重的补鞋机,手中拎着一个旅行包,成帮结队地四处寻找机会,见缝插针地在街边帮人补鞋。西关路这条街,正是她们每天必来抢夺生意的“主战场”。通常情况下,她们摆摊总是毫无顾忌地侵占人行道,经常使这条街道造成严重堵塞。只有在工商或者警察来到街面上执勤时,她们才会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阵风似地逃之夭夭。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099节) 这时,只见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来到西关路。〈〔? (〈[〈她相貌端庄、衣着得体,似乎很悠闲,在一棵芒果树下徘徊着,时而抬头望望远处的街景,时而抬手腕看看时间,好像是在此等什么人。随之,便有不少票贩子的眼睛瞄上了她。在这条街上,票贩子的身影随处可见,而他们一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他们因为手里端的是这饭碗,自然有着相当丰富的看人经验和与人套近乎的本领。他们暗地里的结果是:这位中年妇女肯定有“戏”。这时,只见一个票贩子缓步走上前去,面带笑容地向她询问是否有什么票证要出手。中年妇女被吓了一跳,只见面前的这人竟是一个相貌粗野、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皱起双眉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了。可她并没有走多远,又在另一棵芒果树下停住脚步。之后,又有几个票贩子试探着上前与她搭讪,但他们一个也没有成功的。 那个没能与中年妇女搭上话茬的壮年汉子,这时已退守到街对面的某个角落。但他贼心不死,仍继续观察和揣测那中年妇女,终于从她身上看出了某种端倪。于是,他在人群中招手叫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农村小姑娘。他嘴角上叼着一支烟,一边跟小姑娘嘀咕着什么,一边示意她向不远处的那位中年妇女望去。小姑娘点了点头,离开那个票贩子,径直地走到那位中年妇女面前。 “嘻嘻,阿姨你在等人吗?”小姑娘的圆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她个头不高,梳着两条小辫,衣着朴素,普通话中夹带着一些壮话口音。她见中年妇女不吱声,把头一歪,又接着问道:“你有什么票要出手吗?阿姨,粮票还是国库券,你有吗?” “我有粮票啊,”中年妇女将小姑娘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又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能收多少?给什么价钱?” “一斤粮票一毛二,”小姑娘一见中年妇女搭腔,心里立马有了谱,毫不含糊地说道:“你有多少,我都要的!” “你有钱吗?”中年妇女对小姑娘不太信任,也有些不放心,心神不宁地问道:“你先把钱拿出来,让我看看呀。” “阿姨,我身上是没钱。”小姑娘很老练地笑了笑,用双手拍了拍自己两边的衣兜,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你要真有粮票出手,我马上去拿钱来与你交易。行吗?” “哦,我有五十斤粮票,”中年妇女这时对小姑娘显然有几分好感,但并没有完全解除戒备之心,只是将信将疑地说道:“如果你真有钱要,我可以卖给你。” “是吗?那我要了。”小姑娘喜出望外,边说话边四处观望了一下,快人快语地说道:“阿姨,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小姑娘一阵风似地窜到街对面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她又在中年妇女前露面了。 “我拿钱回来了。”小姑娘手里攥着钞票,但她并不急于与中年妇女进行交易,神色自若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小声而神秘地说道:“这里不太安全,现在公安和工商抓得可紧哪!我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交易。” 听小姑娘这么说,中年妇女的心不禁一阵紧缩,脸上掠过一丝惊恐,马上扭头向四处张望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当时的报纸、广播上报道打击投机倒把的消息,多少让人心里有些害怕。可是,金钱造就英雄胆呀!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来去匆匆,一切如故,她并没有觉有什么异常动静。最终,她还是决定要冒险干一把。 中年妇女不声不响地跟着小姑娘走,来到街角的一个屋檐下。小姑娘见周围无人经过,便把手里揉成团的六块钱塞给中年妇女,得到了对方的五十斤粮票。交易完成了,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从不认识似地迅离开此地,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当天下午三点多钟,中年妇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西关路上。她还是那身装束和打扮,左肩上斜挎着一个坤包,仍然伫立在那棵芒果树下。这一回,她似乎比先前沉稳了许多,也平添了几分气定神闲。很短的时间内,前后就有几个票贩子凑上前欲与她搭讪,但都被她用摇头或摆手的方式拒绝了。 忽然,中午收粮票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嘻嘻,阿姨,”小姑娘来到中年妇女面前,冲她嫣然一笑,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还有粮票要卖,是吗?” “是呀,我还有八百五十斤。”中年妇女急于做成这桩钱票交易,这回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都卖给你,还有钱收吗?” “我有钱,你有多少粮票我都要!”小姑娘不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说起话来口气不小,只是又婉转地说道:“但你要等我一下,我得先去拿钱来。” “喏,那你快点去吧。”中年妇女催促地说道。 望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中年妇女仍站在原地,观赏着街景。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迟迟没有回来,她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往前走几步,停下来,又折回头,反复地折腾了几回,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此地。就在这节骨眼上,小姑娘一路小跑地回来了,在她身后还跟来了一个男青年。他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英俊,身高一米七左右,衣着整洁、讲究。 “阿姨,我回来了。”小姑娘来到中年妇女面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指着那个男青年,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可以收你的粮票。” 这个男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操控西关路倒卖票证黑市的团伙“老大”陈佳林。 “嘿嘿,你有八百斤粮票?”陈佳林对中年妇女表示出恭敬有加的态度,但见中年妇女并未搭理他,使得场面有些尴尬。为了打破窘境,他友善而温和地一笑,用手指着小姑娘,斯斯文文地说道:“你放心吧,我是她的表哥。” “哦,”中年妇女听陈佳林如是说,又见他看上去不像奸诈之徒,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你收粮票,多少钱一斤?” “也是一毛二。” “在哪儿交易呢?” “找个安全的地方吧。你跟着我来。”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0节) 陈佳林先是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在前面带路,沿西关路往东头走去。[( 小姑娘和中年妇女紧随其后。走到西关路与新华街的街角处,陈佳林有意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到她们两人已经跟了上来,四顾无人注意自己,才转身拐进了街边的一家米粉店。 这家米粉店不算宽敞,约有二、三十平米的地方。店堂里,井井有条地摆放着桌椅板凳,地面上收拾得挺干净。此时尚未到吃饭时间,四处都是空荡荡的,看不到有顾客光顾,只有一位年轻女人坐在售票柜台处。陈佳林径直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小姑娘和中年妇女紧随其后,这时也跟了进来。 三个人一起坐下后,原来神色紧张的中年妇女,现在镇定了许多。陈佳林和中年妇女隔着餐桌低声交谈,很快,双方都表示愿意达成这桩交易。两人快和隐蔽地交换了东西。然后,当着小姑娘的面,男的清点粮票,女的正在数钱。岂料就在这时,只见一群人从米粉店门口突然冲了进来,严严实实将将陈佳林、中年妇女和小姑娘三人堵住,让他们想跑都跑不掉了。而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穿便衣的公安和工商组成的联合执法队,其中包括了带队的秦晓勇、何秋霖和刘云锋等人。他们把正在进行非法交易的陈佳林和中年妇女两人逮了一个正着,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哼哼,又是你这家伙呀?”秦晓勇见到被抓的人是陈佳林,不禁冲他冷冷一笑,鄙夷地说道:“怎么,什么时候又改行当起票贩子啦?” 秦晓勇与陈佳林两人应该算是“老熟人”了。一个是朝阳派出所负责办案、精明干练的治安队队长,一个是长期混迹于街头巷尾窃取钱财的毛贼惯偷。近两、三年来,陈佳林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栽在秦晓勇的手里,两人打交道可谓是家常便饭。而这回又是冤家路窄,陈佳林又撞在秦晓勇的枪口上了。 “哎哟,是秦队长呀!您可没少教育和帮助我,我可是改邪归正,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早就洗手不干了。”陈佳林虽然心怀忐忑,但并不惊慌,只是冲秦晓勇嘻皮笑脸,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地说道:“嘿嘿,今天不就是换点粮票吃饭,这事不算犯罪吧?” “屁话,你小子还敢跟我来这套!”秦晓勇厌恶陈佳林那副流氓无赖的做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高嗓门,声色俱厉地说道:“贩卖票证也是违法犯罪,你难道不知道吗?就凭这事,我照样可以拘留你!” 陈佳林早就听惯了那些执法者的说教,根本不把秦晓勇的话往心里去。他十分清楚,就他今天倒卖粮票这点事也大不到哪儿去,早就料定民警们没那空闲来“折腾”自己呢。 “知、知道了,我下回不敢了,以后不做了。”陈佳林表面上对秦晓勇表现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自有见解地说道:“这次被你们抓到了,我认罚就是了。” “没收和罚款,你肯定是跑不了的。”秦晓勇让陈佳林把身上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放在桌面上,又检查了一遍,板着脸孔说道:“你给放我老实点,跟工商的走,他们会处理你的。” “是,是,是……”陈佳林识趣地应答道。 随后,陈佳林、中年妇女和小姑娘三个人,被公安和工商联合执法队带回工商所办公室。 何秋霖坐在办公桌后,先给陈佳林作讯问笔录。陈佳林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有问必答,表现得很坦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知道工商部门处理的结果,无非就是没收加上罚款嘛。可这算什么呀,一出去转身就挣回来了。多年来,他跟有关执法部门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从未把进出工商所当作一回事呢。 当小姑娘坐到何秋霖面前时,她居然装扮成一副傻乎乎、很无辜的模样,不仅完全没了之前的那股精明劲,而且说话还结结巴巴、不清不楚的。何秋霖给她作完口供笔录一看,像她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法处罚,只好把她先放走了。 在整个讯问过程中,最难缠的莫过于那位中年妇女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让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当中年妇女坐在何秋霖让面前时,她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紧张得连牙床都在抖动,先是吱吱唔唔,然后又哭哭啼啼地不言语,就是不肯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后来,经过工商、公安人员反复地给她做思想工作,最终她才低头认错了。原来,这位中年妇女名叫黄艳,是南疆市人民路一家国营粮店的副主任兼会计。因始终无法把八百斤粮票的来源说清楚,她被怀疑有利用职务之便贪污之嫌。随后,她被公安方面的秦晓勇、刘云峰带回派出所拘留审查,由此而破获了一起个人大量贪污本单位粮票的刑事案件。 陈佳林收购到手的八百斤粮票被没收了,同时被处以一百元罚款。他拿着工商部门开具的罚款单,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工商所。抬头一看,只见秦晓勇和刘云锋两人正站在门口旁边说话。他因为无法绕过去,迟疑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他俩点头打招呼。 “秦队长、刘民警,都在啊!”陈佳林强作笑脸,在两位警察面前装出老实样,手里抖动着一张工商罚没单,小心翼翼地问道:“工商说没啥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陈佳林,你回来一下,”秦晓勇忽然想起什么,没等陈佳林走出几步,马上转身把他叫住了,表情冷峻地说道:“过来,我跟你说个事情。” “啊,什么事?”陈佳林心里有点憷,不知是祸是福,但也只好折回头,壮着胆子地问道:“秦队长,还有什么吩咐?” “你小子,我劝你以后还是改邪归正吧,”秦晓勇板着面孔盯着陈佳林的眼睛,又沉吟片刻,放缓语气地说道:“以前你坏事干了不少,我都给你记着呢。我来问你,你想不想立功呀?” “秦队长,看你说的,我半夜睡觉做梦都想立功呀,”陈佳林赶紧顺竿往上爬,昂着头拍起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说让我干什么吧,我保证不说二话。”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1节) “据我所知,你现在经常在西关路上厮混,对吧?”秦晓勇掏出钢笔在小本子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那张纸递给陈佳林,神色严肃地说道:“你拿好这个电话号码。<〔<(?给我记住了,以后西关路上若有大宗票证的非法交易,你必须打电话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啊,这、这个嘛……”陈佳林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 “嗯?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一定照办!”陈佳林双手接过那张纸条。 “嗯,这就对了嘛!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可别跟我耍滑头。”秦晓勇对陈佳林先是善意的提醒,接着又是一番严厉的警告,板着面孔地说道:“否则,哪天你再倒票落到我手里,到时候可别怪我也办你一个投机倒把罪。” “不敢,不敢,”陈佳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为了尽快脱身,他只好顺水推舟,态度积极地说道:“有那个机会,我一定争取立功,争取立功!”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不自救天难救。以后要多干好事,少干坏事。知道了吗?” “是,是,是。”陈佳林小心地后退了两步,转身便溜走了。 “秦队,你倒是挺瞧得起他的哟,”刘云锋一直在旁边听着秦晓勇与陈佳林的交谈,心里很不以为然。他瞅着陈佳林远去的背影,不无嘲弄地说道:“看他像泥鳅般的滑头样,他能听你的话吗?” 刘云锋并不把陈佳林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认为他只是一个混迹街边的小混混而已。 “呵呵,这你不懂了,凡事都有两面性。黑道上也是帮派林立的,他们之间也有互相踩踏的时候。”秦晓勇温和一笑,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他干公安这行已有多个年头了,具有较为丰富的经验,自有主见地说道:“陈佳林这小子,当然不是什么好鸟。不过,你刚来不久还不了解他。在西关路票证黑市上,他现在也算是一个人物啦!如果我们把他盯紧了,说不定票证黑市上有什么大动静,他还真能帮助我们现一些破案线索呢。” “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刘云锋茅塞顿开,有所领悟地说道:“你这招叫黑吃黑,借鬼捉鬼。” “不错。从武功招数上说,这叫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秦晓勇夸赞刘云锋的同时,又进一步地提醒道:“我们跟这帮家伙打交道,就要学着动脑筋和想办法呀!” “秦队,姜还是老的辣呀!” 刘云锋今年刚满二十岁,从警校毕业只有七、八个月时间。他凭借勤奋和好学,充沛的干劲,敬业的精神,曾经创下一天之内在繁华闹市中抓获二十七名扒手的记录。如今,在朝阳派出所里,他已是一位能挑重担的神勇民警了。 朝阳派出所管辖的主要街区,位于繁华而热闹的市中心地段,其街面上有朝阳路、市百货大楼、市商贸大厦、平等街小商品市场,以及市七一广场和几家电影院等公共场所。两个月后,秦晓勇升任朝阳派出所副所长。而年轻的刘云锋则接替了秦晓勇原来的职位,被提拔为派出所治安联防队队长。 为了严厉打击贩卖旧自行车的非法行为,曾经有一段时间,在副所长秦晓勇的直接领导下,刘云锋带领五、六个治安联防队队员经常到街面上执行任务,不分昼夜地在民生路上便衣设伏。他们必须在黑市交易现场上人赃并获,才能抓捕一批偷车贼和车贩子。 在南疆市民生路上,有一家名叫“鸿达”的百货商店。该店铺不算很大,只有一百平米左右。可它却是窗户眼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广为人知。老市民之所以无人不知这家商店,只因为它的经营方式具有“信托买卖”的特殊性。当市民手头紧而缺钱时,便可把家里值钱的物件拿到这里来托卖,比如,金戒指、玉石手镯、手表、收音机等贵重物品,或者是棉衣、被套、皮鞋等家庭日用品。只要这些寄卖品有七、八成新,店里负责收货的师傅看后估摸能卖出去的,一般都会给予标价出售。某物件一旦被卖出,商店便先扣除手续费,然后才会把余款付给托卖者。这种可以托卖的百货商店,全市独此一家。而且,从“**”后期到八十年代初期的十几年来,该商店的这个生意一直都做得很不错呢。 八十年代初,买卖旧自行车的黑市自形成于“鸿达”百货商店门前的街边,这似乎与这家商店“托卖”的经营方式有一定的关联吧。如今,车贩子往往是站在该商店门前附近,不断地向面前过路的行人询问道:要不要自行车?而一旦有了主顾后,黑车贩子就会领着购车人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去看货。而这条小巷子一头是民生路,另一头连接市中心的新华街。小巷子内四通八达,可直抵一大片居民楼房。黑车贩子防范被抓的做法,通常的是事先把准备出手的自行车暗藏于巷子深处,当有人要购买时,才会悄悄地从民宅内推出来让购买者看货交易。 这一次,朝阳派出所在民生路上“蹲点”,打击非法倒卖旧自行车黑市的执法行动卓有成效。刘云锋和他带领的治安联防队,每天在这里都能抓到并处理十几起贩卖黑车的非法交易。但与此同时,也惊动了以陈佳林为的街头势力团伙。因为在倒卖自行车黑市这块地盘上,正是他们收敛不义之财的一个重要来源地。 一个星期天下午,陈佳林领着手下一个小头目“猪头六”周贵宁和七、八个街边仔,前呼后拥地出现在民生路上。街面上,热闹喧嚣,人头攒动。这伙人来到“鸿达”百货商店门前,陈佳林率先停下脚步,左右望了望周围的动静,然后吩咐周贵宁带着手下到附近去摸一摸倒卖自行车黑市的情况。他自己呢,或许是出于无聊而一时兴起,领着两个马仔,有事没事地跨入“鸿达”百货商店。 十分凑巧的是,在这家商店的柜台前,陈佳林出乎意外地与刘云锋打了个照面。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2节) “哎呀,是刘民警啊,”陈佳林摇头晃脑地走过来,脸上故意露出惊讶而夸张的表情,主动地与刘云锋套近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想到星期天你们公安也放假啊!真没看出来,你还有空来逛商店呀!” “哼哼,我看你不像是来购物的。[”刘云锋脑子里升起疑云,同样也不甘示弱,鄙视地狠瞪了陈佳林一眼,反唇相讥地说道:“你不会是来寻机作案的吧?” 陈佳林留着梳理整齐的七分头,上身穿一件乳白色丝绸衬衣,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西裤,脚下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浑身上下全都是名牌货。看上去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哪儿有什么黑老大的模样。相反,刘云锋则剃着一个闪闪亮的大光头,上身穿着一件花衬衣,下身一条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波鞋。从他那身打扮上不但看不到一丝人民警察的身影,反而更像是一个常年混迹街头巷尾的街边仔。 “你还别瞧不起人!”陈佳林斜视着刘云锋,故意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十元币,神气十足地拿在手里晃动着,不无揶揄地说道:“不就是花钱吗,你好好瞧瞧吧,老子有的是钱!” “陈佳林,你可别得意啊!”刘云锋年轻气盛,眼中揉不得沙子,指着陈佳林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可千万别犯事,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刘云锋哪有闲情逸致来逛商店呀。他是蹲守在这里执行抓捕任务的。他布控在外面街道上的数名联防队员正时刻准备着伏击那些黑车贩子。可现在被陈佳林这么一搅和、一嚷嚷,他心里直冒火,更犯嘀咕,因为担心会露出什么破绽,便向商店外面走去。 “刘民警,你也用不着吓唬我啊。”陈佳林脸上似笑非笑,耸了耸双肩,又冲刘云锋离开商店的背影直招手,阴阳怪气地喊道:“好走啊,不送了!” 随后,陈佳林悠闲自得地在店里转悠起来。他虽然很有弄钱的本事,可却很少逛商店花钱。本来他是无心购物的,可被刘云锋刺激了一下,而手里正攥着一沓甩起来哗啦啦响的钞票,再瞧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似乎不花点钱心里不舒服了。于是,他从百货服装的柜台看起,最后移步到摆放贵重商品的玻璃柜台前。 “师傅,把这对玉石手镯拿出来看看。” 柜台里,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师傅闻声走过来。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工作服,双手前臂上戴着一对黑色袖套。知情人都知道,这位老师傅就是店内对商品作估价的权威人士,只要是市民拿来寄卖的物件无一件不经他之手,最终由他来决定是否收下予以代售,并且对代售物件具有定价权。 那老师傅见陈佳林虽然年纪轻轻,但穿着一身高档名牌,气度不凡,颇有派头。凭自己多年站柜台看人的经验,他在心里估摸着:此人必定是一个家里经济境况很不错的公子哥,而且是一个很有能力消费的大主顾。 “是这对玉手镯吗?”老师傅在得到陈佳林的认可后,把一对深绿色的翡翠镯子拿出来放到台面上,讨巧地夸赞道:“你很有眼力,这可是真正的缅甸翡翠玉石,好东西呀!” “哦,是吗?”陈佳林对玉石根本就不具备常识,于是,表现出一种虚心好学的态度,好奇地问道:“怎么能看出是好是坏呢?” “这对翡翠手镯用行话说叫‘种好’。意思是说,它本身的玉质就非常好。”老师傅先将一只手镯递给陈佳林把玩,接着逐一指点地说道:“你看,这手镯内部的结晶非常细腻,不仅透明度极好,而且其绿色很深、细软滋润,这说明它是由上好的翡翠玉石做的。” “嗯,是有点你说的这味道。” “你再掂量一下,是不是感觉它很重手?” “不错,是有很重的感觉。” “玩赏玉石,这道功夫的行话叫‘盘’玉,”老师傅先将另一只手镯置于手心加以摩擦,然后指教地说道:“凡是年代久远而未经盘玩的翡翠玉石,它的器面上大都显得干涩无神,但经过盘玩之后,它就会慢慢地散出温润的光泽。而盘玩的时间越长,它真正的色泽就越能渗透出来。好的翡翠玉石,能让你爱不释手。” “哦,还有这讲究?”陈佳林此番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可心里却不免转了一个弯,略带疑虑地问道:“这会不会有假呢?” “呵呵,有假包退。”老师傅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他见陈佳林听得颇有兴趣,已心有所动,便趁热打铁地说道:“这对手镯绝对是真货哟!来,我告诉你怎么辨别真假吧:如果是假的翡翠玉石,它的色泽变化看着并不自然,其色彩会给人一种向下沉积的感觉,无论如何盘玩,时间多长,皆显干涩无神,散不出润泽感。而真正品质好的翡翠玉石,其色彩是显得很自然的,而且看上去会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浮出感。” “嘿嘿,这倒真是好东西呀。”陈佳林听老师傅这么一说,便想到把这对翡翠手镯送给女友肖紫莲过生日,应该是一份很不错的礼物。于是,他心有所动,随即有了购买的**,心情大好地问道:“这对手镯多少钱?” “两百八十元,蛮贵的哟。不过,物有所值嘛!” “咳咳,我嫌贵了吗?”陈佳林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不屑一顾地冲着老师傅把头一甩,一只手往玻璃柜台上一按,豪爽地说道:“哼哼,它要是便宜,我还看不上眼呢。我就要贵的!先开票,再替我包起来。” 老师傅顺利地做成了这笔生意,一边心中窃喜,一边对陈佳林点头称是。 在1983年,两百八十元,这对任何一个普通百姓的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并非谁都可以很轻易就拿得出来的。可对陈佳林来说,这笔钱不过是小菜一碟,“湿湿碎”了(注,方言,小意思)。有心无意之间,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购买了收藏品。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3节) 在民生路黑市上,邓恩仁负责倒卖旧自行车的生意,他是陈佳林的得力干将之一。〈〔? (〈[〈 “老大,‘大冬瓜’来了。”周贵宁向陈佳林汇报道。 “你先去收款台帮我交钱,两百八十块。”陈佳林把钱递给周贵宁,吩咐他去交款,然后与邓恩仁坐在店内墙边的长椅上,关切地问道:“你这里的生意,近来怎么样?” “不太好。尤其是这段时间,风声特别紧。‘老派’(注:指公安)天天都在这里设伏抓人呢。……”邓恩仁脸上露出焦虑之色,并向陈佳林详尽地汇报道:“昨天,我的两个马仔栽进去了。另外,还有我们雇佣的一个老头和两个农村女人,也都被抓进去了。” “你怎么搞的,做事怎么这么麻痹大意呢?”陈佳林把眉头一皱,扭过头来盯着邓恩仁,窝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说道:“做生意不是打架,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告诉你们多少次了,带人看车时要放出三道观察哨,等到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能进行交易的嘛。怎么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让‘老派’人赃并获、抓个现场呢?” 这时,陈佳林猛然地意识到,民警刘云锋刚才在这里出现并非偶然,必定是事出有因。 “那两个马仔是刚入伙的新手,还不太懂得防范‘老派’,”邓恩仁面露沮丧之色,无奈地挠着头,赶忙解释道:“他们太急于做成生意了,才造成失手的。” “他妈的,窝囊废。我看你就是不懂做生意!”陈佳林一把火从心中烧起,对手下人毫不客气,口气严厉地训斥道:“现在就你这种做事的头脑,以后怎么去做大买卖呀?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事情出在他们身上,而犯错的必定是你。懂吗?” “是、是、是,这件事我负有责任。” 邓恩仁面露惭愧之色,接过陈佳林递给他的一支烟,心服口服地说道:“老大,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嗯,记住就好。”陈佳林脑子一转,说话的态度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指点地说道:“你要多跟手下讲一些做事的经验,要教会他们做生意。公安现在正监控这块地盘,你们暂时就不要出来活动了。让你的手下都轮流到派出所对面街上站三天岗,给我一个一个地盯着看,把朝阳派出所所有人的相貌都记在脑子里。做事情要有谨慎的态度,这样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是,我知道了。” 突然,外面的街上出现了人声喧哗的骚动场面。这一动静太大了,同时也惊扰了商店里的人们。不一会儿,邓恩仁手下的一个马仔从外面溜进了商店。 “刚才,‘老派’出来逮了两个人。”这个马仔走到陈佳林和邓恩仁面前,心有余悸地说道:“不过,被抓的不是我们的人。” “告诉你的手下小心点,别再弄出事情来。”陈佳林对邓恩仁说完这话,接过周贵宁递上的饰盒,从长椅上站起身,临走时又说道:“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和‘猪头六’先走一步。老地方,等一会儿你自己过来吧。” “好的,老大。”邓恩仁恭敬地答道。 傍晚时分。中山路饮食街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美食的香味,一派城市繁华夜生活的景象。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大排挡饭馆里,陈佳林正与手下在此聚餐。这时,除了“赖皮三”齐胜勇之外,其他五个小头目都到齐了。 陈佳林和五个小头目坐在一张圆桌旁,而小头目们各自带来的手下则悉数围坐在另外两张餐桌旁。这伙人加起来总共有三、四十号人,彼此称兄道弟,聚集在一起好不热闹。这家大排挡价格便宜,而菜的味道也不错。陈佳林等人经常来此“帮衬”,似乎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饭堂。这家饭馆的老板很会做生意,平时给熟客打八折。但给这伙人却打六折,比给别的熟客还优惠两折。其实,他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知道这些整天混迹街边的泼皮烂仔,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难缠人物。 女服务员先送上茶壶茶杯,同时摆上餐具。 “怎么刚坐下,就打嗑睡啦?”陈佳林端杯品茶,看到坐在身旁的王国亮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关切地问道:“你那里的生意,怎么样啊?” 陈佳林团伙中,“靓仔”王国亮是其中的一个小头目,专门负责做倒卖音像制品的生意。 “呵呵,昨晚没睡好呀。”王国亮见老大问话,于是勉强振作起来。他打着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美国良友牌香烟向在座者派,自己也点燃一支烟,不慌不忙地说道:“生意还算不错。上个星期二,我们租下了一套房子,搬进去一台电视机和两台录像机。现在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那儿干活呢。” “嗯,很不错嘛!”陈佳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王国亮的肩膀,笑着夸赞道:“呵呵,‘靓仔’,辛苦了啊!” 只要能够大把赚钱,陈佳林是什么生意都敢去做的。他除了在票证黑市和倒卖旧自行车黑市上做非法生意之外,又将眼光瞄准了音像市场这块“藏金宝地”。起初,他让小头目王国亮带着一些十五、六岁的小兄弟,在平等街附近向行人兜售歌曲录音带、走私的空白录像带以及香港影视剧的盗版录像带。后来,为牟取更大的暴利,他们在暗地里大量复制香港影片录像带。其中,不少是港台的三级片,以及西方国家一些相当淫秽下流的“a”片。 “兜售那些盗版的三级片和a片,不能再让我们的人上街抛头露面了,直接把货批给那些熟客和小贩们就可以了。”陈佳林做事头脑冷静,并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准则。此时,他不厌其烦地交待王国亮一些事务,重点地强调道:“给我记住了,宁可少挣一些,也不要去冒被抓的风险,根本没那个必要嘛!” “知道了,老大。”王国亮点头答应道。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4节) 常言道:贼有贼伴,盗有盗伙。 ( 陈佳林团伙聚合成帮,但他手下的六个小头目又各有一块自己的势力范围。其中“烂仔头”李东生是个“黄牛党”,主要混迹于航空售票处、火车站一带,领着手下专门倒卖火车票,时不时也会乘机干出一些小偷小摸或“拎包”的勾当。而“猪头六”的周贵宁,也是一个“黄牛党”,可他的地盘主要在市区内各大电影院、剧院等娱乐场所,带着手下专做倒卖电影票、歌舞票等投机的生意。但这种买卖时有时无,而且既使有生意也是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所以,周贵宁这伙人倒是经常闲来无事,自然就成了陈佳林的“别动队”,随时可以调来支援其它的黑市地盘。 出来在社会上“捞世界”,任何时候都是“强者为尊须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若在哪块黑市地盘上出现异常情况,抑或是其他黑帮小团伙想来争地盘、抢生意,抑或是有谁敢出头闹事的,陈佳林必定马上调遣他的团伙出击,不管三七二十一,采用暴力打压的方式将对方完全驱逐出去。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个团伙便可聚集并形成五、六十人,甚至上百个街边仔的黑势力队伍。对那些不听警告者,轻则毒打一顿,重则打伤致残。一般情况下,现场的大部分人只在一旁造势助威,真正出面动手的往往是少数未成年的街边仔。这些人胆大狂妄、心狠手辣,手持短棍、尖刀等凶器,步步紧逼,施用暴力威胁对方,稍遇反抗,就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一旦遭到公安方面的抓捕,最终获罪的那些人都是出来“顶缸”的小马仔,从而保护了躲在幕后教唆的团伙“小头目”和“老大”。其结果,那些未成年人既使曾经被抓多次,除了少数会被送去少管所劳教一、两年,而大多数都是拘留十天半个月便被释放了。出来之后,他们在黑道上会更有名气,仍然继续重操旧业,再作冯妇。 两年多来,陈佳林团伙的势力不断扩张,并且迅在本市黑道上闯出了不小名声。原先在社会上曾称霸一时的那些江湖强人,眼下对陈佳林这伙人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他们私底下提及这个团伙中那些未成年人蛮横霸道的种种劣迹,总是心有余悸地摇头叹气,而宁愿退避三舍,也不愿与之形成对峙,自讨没趣。 饭桌上,女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可此时仍未见“赖皮三”齐胜勇的人影。 “嘿嘿,‘守寡容易守菜难’呀。”陈佳林望着桌上那些冒着热气、香喷喷的菜肴,竟从嘴里蹦出一句谚语来。他又抬腕看了看时间,然后率先站起举杯,乐呵呵地对众人说道:“兄弟们饿了吧?来来来,开喝吧!” 这时,另外两张饭桌的马仔们见老大带头开席,也开始吃喝起来。饭桌上,有的站起来倒酒碰杯,有的伸长筷子夹菜,有的端着碗往嘴里扒饭。过了不一会儿,饭馆里便响起了吆五喝六地划拳声,时不时夹杂着一阵阵清脆的碰杯声…… 酒至半酣,“赖皮三”齐胜勇才到来。他是陈佳林最为信任的一个小头目。在倒卖票证的黑市上,陈佳林早就不抛头露面了,而是让齐胜勇带手下在西关路地盘上负责“蹲点”,算是把这个大有油水的“生意”交给他去打理了。 “‘赖皮三’,怎么才来呀?”陈佳林瞅见齐胜勇姗姗来迟,用手直指着他,故意逗趣地说道:“迟到了,你可要罚酒哟!” “没办法,有生意做啊。”齐胜勇哈哈一笑,心甘情愿地自罚三杯酒。他放下酒杯,把嘴一抹,又拿起筷子,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两天我遇着一伙外地人,跟他们做成了两笔大买卖。按五比一的价格,昨天收了一百美金,今天又收了三百美金。哈哈,这回可是让我赚大了喽!” “你不会是收了假美钞吧?”有人疑惑地问道。 “扯淡,别说瞎话!”齐胜勇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撂,掏出那沓美钞递给兄弟们轮流观赏着,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找行家看过货的。呵呵,假不了!” “哦,他们是干什么的?”陈佳林闻听此事,瞥了齐胜勇一眼,忽然有了刨根问底的兴趣,眼神里充满困惑地问道:“有多大年纪?是哪儿的人呢?” “听口音,像是柳桂地区那边的人。”齐胜勇见陈佳林询问起细节,不敢怠慢,点燃一支烟抽着,认真地回忆道:“他们年龄都不太大,跟我们差不多吧。可我看他们挺胆小的,像是刚出来混的小毛贼,没见过什么世面。” “你打听一下没有,” 陈佳林端杯喝了一口酒,把空杯拿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手里还有没有货?如果有的话,还会有多少呢?” “我试探过了,但他们口风很紧,始终都不肯明说。不过我估计,他们手上肯定不止就这几百美金!” “他们的美金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他们肯定是‘落地扒’。不知是在哪儿拎了外国人或香港人的行李包吧。” “落地扒”是窃贼行话,其意指的是“拎包贼”。他们一般只在机场、车站、码头等地方出没。当旅客到站后都在手忙脚乱搬东西时,窃贼们或袖手旁观,或以逸待劳,可从容地择肥而噬,专门选择那些携带行李较多的旅客作为下手的目标。因为这类窃贼所关注和偷窃的行李包,都是从车辆上刚刚“落地”的,故称为“落地扒”。 “嗯,有道理。桂林?广州?……”陈佳林沉思了片刻,继而转脸望着李东生,询问道:“近来,听说有谁了财呀?” “在我地盘上,倒是没有听说过。”李东生的回答很肯定,但他又想了一下,补充说道:“不过,听说我们这边的人在广州火车站和白云机场,倒是有几起拎包了财的哟。” “消息可靠吗?”陈佳林接着问道。 “我不敢打保票,”李东生也是道听途说,自然不敢把话说死,只是含糊其词地说道:“但也错不到哪儿去。”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5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差不多就对上号了。? (?([[”陈佳林心知肚明,那伙人有美金出手必定有来处。于是,他把脸转向齐胜勇,胸有筹谋地说道:“‘赖皮三’,这段时间你跟你的手下要天天‘蹲’在西关路上,务必要探听到这三个人的下落。这伙人再浮头出来兑换美金,你先要稳住他们,然后在第一时间内向我报告。” “好的,老大。”齐胜勇点头称是。 “我猜想,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交易的。”陈佳林的脑子高运转起来,思索着下一步如何应对的策略,胸有成竹地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听着:如果这伙人再出现,‘赖皮三’装着要跟他们继续交易的样子,想办法先摸清他们还有多少美金。如果数额很大的话,那我们就找准时机,一口吞掉他们手里全部的货。” “老大,好主意呀!”周贵宁酒喝得差不多了,满脸酡红地拍手叫好,兴奋不已地说道:“呵呵,这回要是能得手,那可就大了!他妈的,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们就是明着‘黑’了他们,料定这伙人也不敢声张。” 酒桌上,其他几个人也都频频点头表示赞成。 “嗯,这件事就这么办。。”陈佳林一副稳坐钓鱼船的样子,表示赞同地扫视着在座的众人,手举酒杯,一脸笑意地说道:“兄弟们,来来来,都干了!” ……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阳光照耀下的大街上,只见陈佳林与手下小头目周贵宁、李东生三人一路晃悠而来,随后走进了解放路的“梦露”廊。 当时的个体廊规模都不大,装修也比较简单。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除了老板娘肖紫莲之外,另外还聘请了两个十六、七岁的洗头妹。面对街道的外间作为理厅,大约有十三、四平米的样子,一字形摆放着三张理椅,面对贴墙而立的大镜子。在廊墙壁上端,非常醒目地张贴着一些型和服装时尚的香港歌星或影星的广告画。内室与外厅差不多大,是几个廊女平时起居的地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和一个木制长沙。内室后面的另一扇门,可直通一个十几平米的小院子,那里有十分简陋的厨房和卫生间。 在“梦露”廊里,陈佳林的情人肖紫莲正亲自动手,为他理和修面。之后,他和她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内室,卿卿我我地粘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去了。等到其它客人都走完了,周贵宁和李东生才坐到镜前的座椅上,由两个洗头妹为他们抓挠满是肥皂泡沫的头。在的洗头过程中,他俩还不断地与身边的洗头妹打情骂俏,嘻嘻哈哈,说着一些不三不四的挑逗话。 就在这时,齐胜勇急匆匆地来到“梦露”廊。他是从西关街找来的,有急事要当面向陈佳汇报。 “咦,你们也在呀,”齐胜勇见周、李两人正在洗头,与他们打过招呼,左顾右盼地问道:“老大呢?” “在里面呢。” 随即,齐胜勇推门走进内室去了。 在内室,陈佳林和肖紫莲正挨坐在床沿上,亲昵地说着什么悄悄话。当齐胜勇莽撞地闯进来时,肖紫莲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又整理了一下衣裙,知趣地走到外厅去了。 “瞧你那慌慌张张的模样,”陈佳林懒洋洋地斜靠在床头上,习惯地点燃一支烟,没好气地说道:“说吧,什么事?” “刚才,大约一小时前,”齐胜勇在长沙上坐下后,定了定神,低声地汇报道:“那三个人,又在西关路出现了。” “哦,嘘——”陈佳林触电般地从床上跳起来,让齐胜勇把话停住,然后把对方拉到无人的后院里。这会儿,他才眨巴着一双眼睛,有兴趣地问道:“说吧,什么情况?” “他们找到我,说要兑换五千美金。” “五千美金?好大的胃口!”陈佳林大吃一惊,把眉头一皱,又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按照你的吩咐,我跟他们说没问题。已经约定好了,一手货一手钱,今晚十点钟进行交易。” “哦,在哪儿交易呢?” “交易地点是在杭州路的大众旅馆,四楼4o9号房间。不过,他们只允许我们去两个人。” “哦,你让我好好想想。”陈佳林一时陷入思考之中。 这时,周贵宁和李东生已经洗完头,两人一起来到后面的小院子。于是,这伙人在院子里蹲下抽烟,商量着应对这件棘手的事情。 “兑换五千美金,需要两万五千元人民币。他们可真信得过我们呀,可让我们去哪儿弄那么多钱呀?”李东生认为做成这笔交易是根本不可能的,便冷嘲热讽地笑道:“嘿嘿,他妈的,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老大,”齐胜勇也担心对方会使诈,有可能会设下某种圈套以骗取钱财,顾忌重重地说道:“他们不会是想钓我们的鱼吧,反过来算计我们呢?” “他们不是跟你换了四百美金吗?”陈佳林抽着烟问道。 “对啊!”齐胜勇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手里的美金,绝不会是从天下掉下来的。我估计,他们想‘黑’我们的可能性不大。”陈佳林虽然从小读书不多,但思维敏锐,具有一定的逻辑推理能力,条分缕析地说道:“我们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金,但他们却相信你能拿得出来。这说明什么呢?第一,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底牌。第二,这是一帮犯下大案的家伙。我敢肯定,他们手中的美金绝对不止这个数目。” “你的意思是说,”齐胜勇跟随着陈佳林的思路往下走,展开想象力,迫不急待地说道:“这伙人急于要脱手一部分美金,等他们拿到人民币后便逃之夭夭,从而把这祸害转嫁给我们。是吗?” “嗯,完全有这种可能性。” 陈佳林凭着直觉,做出了自己的推理和判断。他的心里有了主意后,突然站起身,对几个手下态度坚决地说道:“看来,这是三个铤而走险的家伙。他妈的,我们绝不能搅进这趟混水里去!”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6节) “老大,五千美金呀!”周贵宁半夜做梦都想着大财。〔(( 他历来胆子大、性子急,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一只手攥成拳头,沙哑着嗓子地说道:“我看,不如‘黑’了他们,那我们可就了!这都到了嘴边的肥肉,干吗不狠咬它一口呢?” “你懂个屁!”陈佳林有些恼火地骂了一句,不得不把道理摆出来,颇有先见之明地说道:“你怎么不动动脑子,如果他们犯下的是死罪,而我们非要往里插上一杠,这‘黑’他们的美金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他们这个案子东窗事,那我们肯定逃脱不了干系。他妈的,难道要我们陪着他们去做‘靶子’吗?” “唉,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李东生还是觉得很遗憾地摇了摇头。起初,他对周贵宁出的主意是赞成的,但见其所提建议被陈佳林否定后,只好一声叹息地问道:“老大,你的这个担心,是不是有点过头啦?” “别废话了,小心驶得万年船。”陈佳林看到李东生如此坚持己见,心中早有三分不快。当然,他能够理解几个手下想挣大钱的迫切心情。为此,他尽力去说服他们,掏心掏肺地说道:“挣钱的机会现在有的是,我是为大家好,我可不能让兄弟们栽进去呀。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老大,我们都听你的。”三个小头目最终都明确地表了态,并表示服从地说道:“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在黑市上,既然这三个家伙已把水搅混了,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们。”陈佳林望着齐胜勇,不禁又陷入一番沉思,思考着可能出现的种种后果。突然,他萌生出一个稳妥的想法,老谋深算地对众人说道:“五千美金?哼哼,这伙人太胆大了,看来他们得栽进去。我的想法是,这次要与公安方面合作,以求我们的自保……‘赖皮三’,你收过这伙人的美金,与这件事有很大关联,想逃是逃不掉的,但可以洗清。所以,由你出面来搞掂这伙人……” 陈佳林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他自己可拨拉的算盘珠子的。其一,陈佳林团伙作为“地头蛇”,是不能容忍“过江龙”在他的地盘上惹出大事,不然,必定会把他们牵扯进去。如今,若把消息透露出去,公安方面必然会铲除这伙外地人,可谓“借刀杀人”。其二,在票证黑市上,这伙外地人与陈佳林手下的齐胜勇已有过美金交易,这件事情迟早都瞒不过公安方面的眼线。与其等到这三个外地人犯案后东窗事而牵连到自己,还不如现在就先把自己洗清了,而且顺水推舟地送个人情给公安方面,以达到日后平安的目的,可谓“隔岸观火”。其三,陈佳林虽然在社会上混迹多年,又有敏锐缜密的头脑和一身能打能扛的过硬功夫,但他毕竟才二十岁出头,在南疆市的江湖上尚属羽翼未丰之人,当然不愿轻易出头而惹祸上身,如果那样倒不如蓄势待,静候时机,可谓“假痴不癫”。其四,现在时代已经变了,可以捞钱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何况他不是傻瓜笨蛋,根本不必要去干吃力不讨好而又危及自身的蠢事,可谓“静观其变”。 当天下午,在朝阳派出所办公室里,副所长秦晓勇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他撂下电话筒后,脸色冷峻地点燃一支烟,然后快步来到治安队办公室。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秦晓勇未见刘云锋的身影,便向内勤女民警问道:“刘队长呢?” “他上午带人出去办案啦。” “你想办法,赶快想法把他找回来!”秦晓勇想要破获这起案件,难免心急火燎,对女民警下命令道:“晚上七点钟以前,让他到我办公室里等候,同时通知治安队全体队员回所待命,今晚有重要任务。” “是。”女民警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当晚将近十点钟,天空中繁星点点,夜色正浓。齐胜勇和一个光头的年轻人一起走进大众旅馆。随后,他俩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四楼的走廊上。齐胜勇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提包。当他们找到4o9号房间时,那个光头的年轻人调整了一下呼吸,才伸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裂开一条窄缝,从里往外探出一个“小平头”。他贼眉鼠眼,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仔细地观察着门外的两位来客。 “就你们两个吧?”小平头虽与齐胜勇打过交道,但似乎仍不太放心,继而又神色紧张地问道:“钱带来了吗?” “嗯,带来了。”齐胜勇把黑色提包举到对方的眼前。 这时,小平头把门拉开一半,让两位来客侧身进了房间。然后,他又鬼头鬼脑地往门外探头,待确定无人尾随而来后,才像一只乌龟似地缩回脑袋,悄然地把房门关紧。 这是一间摆设着三张床的客房。而房间里正好也有三个年轻人。刚进来的这两个人和房间里的三个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空间距离,彼此都怀着戒备之心,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举动,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都凝固了。在这种黑市交易中,双方与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接触,从而产生的那种恐惧心理顿时弥漫开来。 “喂,”小平头眨巴着一双小眼睛,试探地问道:“钱呢?” 齐胜勇拉开提包上的拉链,将里面的钞票在小平头眼前晃了一下,随即又把袋口拉紧了,然后把提包搁在中间的那张空床上。 “喂,”剃光头的年轻人背靠墙壁,镇定地问道:“货呢?” 小平头从另一张床上拿起一个枕头,从中翻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随后把它打开也放到中间的那张空床上,那是数叠百元面额的美钞。 “都不许动,警察。”这时,剃光头的年轻人突然大喝一声,霍地从腰后拔出一把五四手枪,直指着那三个人,声色俱厉地喝道:“把双手举起来!全都转过身去!把手放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41o房间的房门也被人猛力撞开,五、六个穿警服的民警神地冲了进来。那三个人一下子全愣住了,根本来不及反抗或逃跑,便一个个束手就擒了。 经过公安部门的审讯证实,这三个人正是“拎包贼”。大半年前,他们曾在广州白云机场多次下手作案,并且使用掉包计中一种名叫“金钟罩”的特殊偷窃法,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一位从香港回大6投资商人的一个皮箱,而其中涉案金额高达十万美金。 第十二章 投机倒把(总107节) 所谓“金钟罩”,就是窃贼们事先准备好一个特制的、比较大的手提皮箱,它内空无底,上面留有扣手把柄,可以拎着它混迹于各地的机场、车站和码头,然后再寻找一个恰当的机会实施偷窃。( ?[{[{〉一般情况下,多是趁旅客手忙脚乱或不注意时,便将这种特制的空皮箱一下子罩在旅客的皮箱上,然后也装扮为旅客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提箱而去。这种窃贼的偷法,即称为“罩棺材”。 这个案件虽然只是一起“拎包”偷窃案,但因这其盗窃的钱款数额巨大,而且涉及到对外开放在国际上的影响,所以早就被公安部列为必须侦破的大案要案之一。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三个案犯因为穷于应付生活,十分猴急地想用美金兑换人民币,竟然意外地在南疆市被公安逮了个正着,可谓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为此,破获这起重大案件的朝阳派出所副所长秦晓勇、治安队队长刘云峰两人,在公安战线上各自荣获了一次一等功。 1983年,全国的治安状况已经相当严峻。当年8月25日,**中央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该《决定》明确指出: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是政治领域中一场严重的敌我斗争。为迅扭转社会治安不正常的状况,必须对刑事犯罪分子予以坚决打击。 在这次“从严、从重、从快”地打击刑事犯罪的行动中,全国公安部门开始大力搜捕那些搅乱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此前,曾经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二王”枪杀案。“二王”名叫王宗方、王宗玮,系兄弟二人。他们在大年三十枪杀四人后,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开始逃亡,而从辽宁沈阳一路杀奔河北,又穿过北京,接着越过河南,又深入安徽,最后潜入江西。这一恶性案件使中国高层感到无比震惊。最终,“二王”在当年9月18日于江西广昌被公安击毙。很显然,当时的治安状况无疑已经影响到改革开放的社会环境。这时,国家领导人***话了:“解决刑事犯罪的问题是长期的斗争,需要做各方面的工作。现在是非常状态,必须依法从重从快集中打击,严才能治住。搞得不痛不痒,不得人心。我们说加强人民民主专政,这就是人民民主专政。要讲人道主义,我们保护最大多数人的安全,这就是最大的人道主义!” 不可否认的是,这次斗争确实有效地改善了当时我国的治安环境。 秋末初冬,寒风骤起,大街上满地斑斑驳驳的落叶随风飞舞,却不知飘向何处。 在“严打”的大搜捕时期,陈佳林因有小偷小摸的案底,曾经两次上过朝阳派出所的抓捕名单。可事有凑巧,恰逢那段时间里,他经常夜不归家,总是在女友肖紫莲的住处过夜。所以,派出所的民警们两次半夜去陈佳林家里搜捕都扑了个空。他虽然侥幸逃过劫数,却闻风丧胆,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此后,肖紫莲的住所便成了他的藏匿之处,这时他已经不敢贸然出门了。 一天深夜,大街上已不见车辆来往,行人稀少。唯有马路两旁那一盏盏高悬的路灯闪烁着光亮,在为夜归人站岗。此时,陈佳林已经饿了一天肚子了,正在屋里把着遥控器看电视,孤独地打那无聊的时光。他现在不得不耐着性子,每天都像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待着女友收工后带盒饭回来。忽然,耳尖的他听到楼道里似乎有人走动的声响,不禁有些紧张起来。直到看清是肖紫莲开门进来,他才松了一口气,从门背后的暗处闪身出来。他急不可待地接过女友手中的盒饭,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肖紫莲在陈佳林身旁坐下后,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焦虑不安地说道:“听说,‘大冬瓜’前天晚上在家被‘老派’抓走了。” 陈佳林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大冬瓜”邓恩仁,曾因在朝阳派出所留有多次撬门入室盗窃的案底,已在“大搜捕”行动中落入法网。不久后,他被重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啊?”陈佳林浑身一震,嘴里停止了咀嚼食物,马上抬头问道:“这消息准确吗?” “当然。是他手下兄弟来店里说的。” “他真是个蠢货、笨蛋!有案底还他妈的回家住,这不是自找活该倒霉吗?” “现在风头正紧,在城里躲都没地方躲呀。就是你住在这儿,我看也未必保险哟。” “嗯,那怎么办才好呢?” “你看,我已经买好了两张车票,”肖紫莲从衣兜里掏出两张汽车票,递给陈佳林,打定主意地说道:“我看,你还是跟我回乡下去住一段时间,先躲过这阵风头火势再说吧。” 肖紫莲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一旦失去陈佳林这个靠山,那么,她在城里的谋生之路将会变得异常艰难,甚至寸步难行。她这样做既是为陈佳林着想,也是为自己着想。在当时,若能拽住一个有城市户口的男人,是许多农村姑娘进城后一个最大的心愿。 “主意倒是不错,”陈佳林表示赞成地点了点头,转脸望向肖紫莲,问道:“可是,你的廊怎么办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肖紫莲认为当务之急是保证陈佳林的安全,表示无所谓地说道:“让两个工仔看店就可以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早九点半车。” “好吧,我跟你去乡下。” “太好了,”肖紫莲对此表示满意,赶紧起身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了。” 翌日上午,一辆长途班车按时开出了南疆市汽车站。直到班车驶出了市区,后排座位上的陈佳林和肖紫莲这才相互看了一眼,都放松地嘘了一口气。 就这样,陈佳林在南疆市销声匿迹了。他逃到外地之后,东躲西藏,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08节)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 一九八三年,初秋。〈 刘文斌是一个头脑聪明而又灵活的人,早两年就学会挣外快了。因为他的工作是在市政府开小车,有广泛的社会接触面,所以他对各种消息都十分灵通。他认识的人比较多,特别是与政府各部门派去广东出公差的不少人有所往来。于是,他便有了让别人从深圳或广州将一些紧俏商品捎带回来的机会,然后通过转手倒卖,便可从中赚到不少钱财。起初,他只是从一只打火机、一块电子表、一件时装等小买卖做起,基本上算是无本生意。在尝到甜头之后,他的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他有计划地拿出部分赚来的钱作资本,开始尝试小批量购进港台歌星原版录音带和影视录像带等紧俏商品,然后通过熟人关系转给国营商店负责代销,而自己从中坐收渔利。就在这个靠动脑筋“做生意”的过程中,他得以结识了一个叫“黄仁德”的本市人,并且两人很快就成了铁哥们。 黄仁德,时年三十二岁,是市旅游公司商店的经理。平时在社会上,他特别喜好结交朋友。他有句常挂嘴边的口头禅: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取个人利益,他不惜利用手中的职权,通过自己所掌管的国营商店给刘文斌帮忙,出面代销那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走私商品。他胆敢这么做,只因为他可从中得到利润分成或者直接拿回扣。能有钱私下落入自己的口袋,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黄仁德与刘文斌认识后一拍即合,私交甚好,两人的合作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并在生意场上形成了一种相当牢固的“双赢”联盟。两人私下这种想办法搞“私捞”的做法,既不为外人所知,又能获得相当可观的收入,正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一次在酒桌上,刘文斌通过其好友黄仁德,偶然地认识了一位从广东来南疆市做大生意的周老板。 周老板四十出头,额宽秃顶,个矮肥胖,长得其貌不扬。他那广东普通话往往让人听着觉得别扭,有点像吃了夹生米饭的味道。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方形金戒指,似乎在向人们显摆他的经济实力。常言道:十个秃子九个聪明。那些与周老板打过交道的商人,都觉得他绝顶聪明,老谋深算。这话可是一点不假哟。当他得知刘文斌父亲是现任副市长,立马对这位年轻的司机刮目相看,并且换上一副阿谀奉承的笑脸,不惜屈尊地恭维和讨好对方。在生意场上,周老板虽然认识黄仁德在先,并且与其所任职的旅游公司商店有过一些商业往来,而他更看重后来才认识的刘文斌,尽管对方不过是一名单位里的司机,可对方却有相当不错的家庭背景。他深谙商场上的各种游戏规则,深知在在南疆市站稳脚跟并能做成某些大生意,没有靠山是根本不行的。为此,他经常主动邀请刘文斌到桂江大饭店喝早茶或摆设饭局,并亲热地与对方称兄道弟。一来二往,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很不一般了。 周老板要使刘文斌成为生意场上的伙伴,先就要让对方尝到甜头。为此,他运筹帷幄,不惜冒着极大的风险,用一辆大货车把六万余只走私表从广东偷偷摸摸地运进南疆市,然后再把这批货物亲自交到刘文斌手上。他批给对方的电子表价格是每只六元,并许诺抛完货后再结算返款。他如此慷慨大方,把看得见的利润空间都让给了对方,他自己是否还能赚到钱呢?这是谁也不清楚的事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文斌如果能够顺利地将这批紧俏的走私表批出去,那绝对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赚得盆满钵满的。他为得到这样的机会而喜出望外,觉得这位周老板实在是够朋友,值得与对方做生意和继续交往下去。 一天上午,大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嘈杂而喧嚣的声音不绝于耳。只见何秋霖身穿便装,驾驶一辆草绿色的边三轮摩托车迎面开来,然后拐进了和平菜市场。在沿街摆摊的狭窄马路上,他的边三轮被迫减,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过那拥挤不堪的地段,终于把车开到江南中心工商所门前。 何秋霖熄火下车,疾步走进工商所,径直来到所长办公室。 “陈所长,我回来了。”何秋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难掩兴奋心情,还未坐下端口气,便急忙地汇报道:“具体情况我都弄清楚了。那条‘线报’是准确的,确实有一批数量巨大的走私表偷运进我市了。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经济案件哟。” “哦,看来你还是有收获嘛。”陈所长见何秋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便把正在阅读一件文件放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来,先坐下来,慢慢说。” “大前天晚上,从广东方面过来的是一辆加长的东风牌大货车,……”何秋霖在陈所长对面坐下,梳理着整个事件的经过,详细地汇报道:“据知情人说,这辆货车上装的全都是走私电子表,估计数量有五、六万只,总价值至少五十万元以上。货主是本市人,他正打算把这批走私表以批的形式倾销出去。实际上,已有不少商家从货主手上拿到了样品。陈所长,你看,就是这种外观像一只手镯似的女式电子表。” 在说话的同时,何秋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只颜色各异的手镯表,摆放在陈所长的办公桌上。 “这种电子表,我看还是蛮新颖独特的嘛。”陈所长拿起一只手镯表,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嗯,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说,我们经检组这回可有事干啦!”何秋霖毕竟年轻气盛,认为把握十足,对查办此案充满信心,毫不犹豫地直言道:“这批走私表的落脚点,我已经查明了。货主把它们存放在物资局下属的一个公司仓库里。依我看,我们应当先查扣这批货物。”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09节) “小何,办案要沉着、冷静才行,‘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哟。( ”陈所长望着何秋霖,考虑到他缺乏办案经验,故而沉思了一下,才不急不燥地问道:“货主是哪个单位的、他是个什么人?这些情况,你都弄清楚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认为,只要能把这批走私货查扣下来,那货主肯定就会浮出水面。到时候,这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凡是经济案件,恐怕都不会这么简单哟。我们办案只要有线索,查肯定是要查下去的。但是,办案必须讲究方式方法,单凭蛮干是不行的。”陈所长见多识广,工作经验丰富,在办案上考虑问题通常比较周全。他沉吟片刻后,小心谨慎地说道:“我们不能干瞎子摸象的事。因为有些情况尚不清楚,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我认为可以采取以下步骤:第一,先用电话与朝阳派出所联系一下,请他们派人协助我们查案。第二,如果经检组的人不够,再从市场里临时给你抽调三个人,加强办案的力量。到现场后,你们不可单方面动作,一定要等公安方面到场后,才可行动。第三,我在所里坐镇指挥,不管现场生什么情况,你都要及时打电话向所里汇报。” “好的,我都记下了。”何秋霖的两眼绽放出坚毅的目光,兴奋地从座椅上站起,跃跃欲试地说道:“我现在就召集经检组开会。” 当天下午,只见两辆边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从远处开来,在市物资局下属某公司仓库门前刹停下来。这支工商方面的执法队由何秋霖率领,共有六名执法人员。少顷,派出所副所长秦晓勇和治安队长刘云峰也开着一辆带警灯的白色边三轮摩托车赶到现场。 工商方面的何秋霖和公安方面的秦晓勇碰头后,两人简约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立刻采取行动。 在仓库们进门处摆着一张办公桌,端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女保管员。身穿便服的何秋霖走上前向她出示工商检查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时,其他执法人员紧随其后,一起来到仓库。 “这里管仓库的,就你一个人吗?”何秋霖打量着仓库四周堆得满满的货物,然后转脸望向女保管员,平心静气地问道:“你们的领导在吗?” 女保管员梳着一头齐耳短,宽额圆脸,相貌平平。她身穿一套深蓝色工作服,腰粗体肥,看上去已经福了。突然看到来了这么多执法人员,她难免有些紧张,赶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急于弄清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领导不在,就我一个人当班。”女保管员虽然仔细看过何秋霖的证件,可她的眼神里仍然充满迷惑,纳闷地说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这里是仓库重地,外人不能随便进来。” “我们是来查办经济案件的。”何秋霖见办公桌上摆放着货物入库登记簿,不禁眼前一亮,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要调查一下有关情况,就是你们这几天进库的,都是一些什么货物?所以,请你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哦,……那好吧。”女保管员拿起桌上那本登记簿,翻看了一下,抬头对何秋霖说道:“跟我过来吧。” 女保管员领着何秋霖等执法人员绕过一些货堆,来到仓库西边的一个角落。这里摞叠着同一型号的纸箱,足有两米多高,码放得十分整齐,形成一个长方形的货堆。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那批货物。”女保管员经过核实后,把货物入库登记簿递给何秋霖过目,肯定地说道:“你看吧,这上面写的是电子产品,总共是一百二十件。” “这批货物是谁的?是单位的还是个人的?货主什么名字?” “这批货物,当时不是我经手的。登记表上也没有货主的签名,我不知道货主是谁呀。” “你听好了,我们现在需要打开纸箱检查一下货物。” “这可不行。若是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呢?” “当然由我负责。我们工商部门有检查货物的权力。”何秋霖不屑与女保管员为此争辩,向几个组员下命令,果断地说道:“爬上去,搬一个纸箱下来!” 女保管员眼见无法阻拦工商方面进行检查,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好奇地站在一旁观看着。只见执法人员随机搬下一个纸箱,撕开上面的封条。当纸箱被打开后,显现在众人眼前的果然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手镯式电子表。 “我们要查扣这批货物,”何秋霖一看没错,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他为了使检查工作顺利进行,对女保管员解释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开扣物单给你的。” “这可不行!我做不了主的!”女保管员在何秋霖面前并不示弱,反以仓库保管的原则和规定作盾牌而坚决不退让,并且理直气壮地说道:“除非你们经过我们领导同意,否则你们不能搬走仓库里的任何货物!” 仓库保管员有自己的工作职责,生任何事情都必须向上级领导请示汇报,何秋霖对此表示能够理解。于是,他只好请女保管员打电话去了,自己也只好耐心地等待。如此一来,执法现场陷入了僵持的局面。整整过去一个多钟头,直到快到下班时,才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男人匆匆忙忙地朝仓库门口走来。他个头高大,衣着得体,走起路来昂挺胸,并习惯把两手反扣在身后,看上去颇有一副当领导的架势。 “何同志,这是我们仓库的徐主任,”女保管员一见来人走进仓库,便赶紧向何秋霖作介绍,如释重负地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就跟他说吧。” 何秋霖先是简约地作自我介绍,然后,又把要查扣这批货物的意见跟这位徐主任说了,没想到竟遭到对方的强烈反对。 “货主不在这儿,你们怎么可能扣走这批货物呢?这是绝对不行的!”徐主任不停地摇头,眉毛和鼻子全都皱成一团。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根本不吃对方这一套,态度强硬地说道:“我们仓库有保管好他人货物的职责。再说了,我们是国营单位,不是街边的个体户,可不是你们工商部门想查扣就能查扣的。” 徐主任的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0节) “徐主任,入库登记簿上为什么既没有货主的单位,也没有货主的名字呢?”何秋霖定了定神,放缓了说话的口气,但并未放弃与对方的继续交涉,不依不挠地追问道:“这批货到底是谁的?你为什么又不说呢?” “货主是谁,我也不知道呀。<〈( ”徐主任被问急了,干脆就来个一问三不知。他示威似地直冲何秋霖摆手,推脱责任地说道:“这批货物如果有什么问题,也与我们仓库无关。你们最好是等货主来了,跟他去说吧。” 何秋霖跟徐主任的交涉很不顺利。双方各持一词,争长论短,谁也不能说服谁。何秋霖太年轻了,在办案上还缺乏与单位打交道的经验。这时,他心里犯起愁,似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身向秦晓勇投去求助的目光。在这种强攻难下的情况,秦晓勇的看法是强行查扣货物并不合适,毕竟对方还是国营单位嘛。 “徐主任,你再催促一下货主,让他尽快过来处理此事。”秦晓勇走到徐主任面前,态度平和,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仓库虽然是国营单位,但是也有义务协助我们执法嘛!” “这位公安同志,这个我当然知道啦。”徐主任见身穿警服的秦晓勇出面干预,他的神色变得既紧张又诡秘,但说话的口气却婉转了许多,堆起笑脸地说道:“我打过电话通知对方了请你们等一会儿好吗,对方正在赶过来呀。” 面对这十分尴尬的场面,何秋霖心里急得直冒火,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此一来,所有执法人员只好耐心地等待下去了。不知不觉中,时间又悄悄地溜走了半个多钟头。 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仓库里拉亮了几盏大功率的照明电灯。终于,一辆挂市政府车牌标志的上海牌轿车开到仓库门前。车上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刘文斌。 轿车的一扇门被打开后,黄仁德的胳膊窝下夹着一个黑皮包,颇有派头地从车上钻出来。他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走进仓库,前来与联合办案组见面。 “鄙人姓黄,是市旅游公司商店的经理。”黄仁德笑容可掬,恭敬地向何秋霖递上一张名片,声称自己就是货主,并且通情达理地解释道:“何同志,你放心啦,我们也是国营商店嘛,是绝对不会干走私那种违法犯罪的事情的。这批电子表是我们刚从广东进回来的,是通过正常渠道进的货哟,都是有合法手续的。” “哦,是这样的吗?”何秋霖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根本不相信黄仁德说的话,步步紧逼地说道:“我问你,你从那儿进的货?办有过什么手续?请你出示货物**。” “有、有、有,我全都带来了!”黄仁德猛地一拍脑门,赶紧打开黑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大沓票据,递给何秋霖过目,喋喋不休地说道:“你看这一张,这是由广州海关方面出具的,是对这批电子表已经作罚没处理的相关证明;还有这一张,是广州那边开出的商业**;再看这一张,是对方收款后所开出的货单据……” 在仓库现场,黄仁德对联合办案组的调查相当配合,有问必答。可何秋霖看着这些真假难辩的单据**时,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使他对此案的定性有些吃不准了。他一时怔在那儿,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他现在是否还要继续查扣这批电子表,实际上涉及到执行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法规的准确性。不言而喻,工商部门一旦出现执法上的错误行为,必将给自身带来很大的麻烦。在现场到底应该做出怎样的处理决定,这让年轻的工商干部何秋霖骑虎难下。于是,他只好打电话向陈所长汇报和请示。 刘文斌呆在车上很不耐烦,因为过了许久仍没见黄仁德出来,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差错呀!想到这里,他毅然下车,信步走进仓库想探个究竟。不料,竟然意外地看到秦晓勇正在现场,便主动上前与其打招呼。其实,刘文斌和秦晓勇当年都是在市府大院长大的,彼此之间相当熟悉。两人经过一番寒暄后,秦晓勇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刘文斌开车带黄经理来现场处理此事的。顿时,他心里有数了,十有**已猜出是怎么回事。 “哎,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会跟这个黄经理一起来这里呢?”秦晓勇明知故问,并不拒绝刘文斌递过来的一支烟,只把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不遮不掩地问道:“莫非,你才是这批货的真正货主?” “哈哈,秦兄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经商做生意的,与这事与毫无瓜葛。”刘文斌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却仍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灵活而轻巧地解释道:“我跟黄经理是朋友,彼此很熟的。他急着赶来办事,我又刚好方便,就开车送他过来了嘛。” “呵呵,真是凑巧。”秦晓勇冷冷一笑,以两道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刘文斌的脸,话里有话地嘲弄道:“看来,这位黄经理本事蛮大的,很不一般嘛。” 秦晓勇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当然不会相信刘文斌的这番鬼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没必要与刘文斌生正面冲突。而秦晓勇的一番冷嘲热讽,也让心神不宁的刘文斌觉到十分尴尬。于是,他装着没听清对方的问话,干咳了两声,有意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两人话不投机,你有上句我没下句,彼此都觉得无法交谈下去。最终,两人也就不再言语了。 何秋霖放下电话,心里却像压上一块石头似的,紧皱双眉地走了回来。此时,他正与秦晓勇私下商议着什么。 原来,在黄仁德来到现场之前,刘文斌已经有所行动,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应对紧急状况的“安排”了。他擅自打电话给父亲的秘书,私下请他出面帮忙,疏通有关部门。随后,工商局李局长便把电话拨到江南工商所,对陈所长作了十分明确的指示。当何秋霖打电话向所里汇报时,陈所长郑重其事地下命令:联合办案组对现场货物就地封存,然后把人就先撤回来,此案待日后另行处理。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1节) 何秋霖当然知道,“就地封存”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工商部门处理经济违法案件,最重要的是掌握确凿的证据。假若走私货物消失得无影无踪,便无法给这起经济案件加以定性和处理。对此,尽管他觉得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但现在必须执行上级的指示。最终,联合办案组将这批货物的纸箱全都贴上了封条,方才撤离了仓库。 经过一个下午的折腾,这时天色已经漆黑一团了。在仓库门前,刘文斌和黄仁德还站在那儿,看着工商和公安的执法人员都坐上边三轮摩托车,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方才回过神来,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为他们瞒天过海之计的“成功”而相视一笑。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之后,两人一同坐进了那辆上海牌轿车。 “谢天谢地,总算没闹出祸端来。” 黄仁德如释重负地笑了,把手中的黑皮包搁在座位旁边,恣意地在座椅上放松身体,拍额庆幸地说道:“好在我准备好了那些假票据呀!如果这批货给扣走了,那我们可就太惨啦,跟周老板也没法交待了。” “哼哼,这些小喽罗还想查扣我们的货物,我让他们连门边儿都摸不着。”刘文斌根本不把那些执法人员放在眼里,轻蔑地把嘴一撇,得意忘形地说道:“哼哼,跟我斗,做他们的大头梦去吧!” “还是你有本事呀!”黄仁德赶紧拍马屁地说道。 上海牌轿车缓慢地驶出仓库区的大门,又一连转了几个巷口弯道,豁然拐上街区大道,这才加快了车。 “你也别偷笑得太早了,我们的事情办完呢。”刘文斌两眼注视前方,双手把握方向盘,脑袋里却在快地思考着,忙里偷闲地说道:“为了防止万一,今晚去找辆货车,再找几个搬运工突击一下,要把仓库里的货物全部转移,一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它。” “这找车找人,把货拉走,这都没问题。”黄经理的身体舒适地在座椅上向后靠了靠,眨巴着眼睛,放心不下地问道:“问题是,那批货已被工商全都贴上了封条,我就这样把货物拉走,那工商方面若是再追查下来,到时候会不会惹出麻烦来呢?” “哼哼,麻烦个屁!货都拉走了,还能有什么麻烦?”刘文斌轻蔑地白了黄经理一眼,底气十足地说道:“这你就别操心了,工商那边有我顶着呢。依我看,最重要的还是你的事情,要尽快把这批货物都销售出去。只有把钱攥到手心里,那才是正经事。” “这批电子表是紧俏的抢手货,大把商家都伸长脖子等着从我这进货呢。你瞧好吧,不出三、五天,我保证能把钱赚到手!” “嗯,这就看你的啦!” 很快,轿车来到市旅游公司商店门前。隔着车玻璃窗,刘文斌目送着黄经理拎包的背影消失,抬腕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这时,他突然感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只好打起精神,扭转方向盘把车开上宽敞的主干大道,直接回家去了。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因为手镯式电子表不仅款式新颖,而且制作精巧别致,戴在手腕上煞是美观大方,深得追求新潮的年轻女性宠爱。所以,当它在社会上刚一露脸,立马就赢得了相当广泛的市场。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无论是市内大型商场、百货商店的电子产品专柜,抑或是小商品市场的个体百货摊点上,都出现了这种手镯式电子表,其零售价格在每只12至15元不等。曾几何时,那些漫步在大街上的靓丽迷人的美女们,又有哪个手腕上不戴着一块色彩斑斓绚丽的手镯电子表呢。 一天早上,刘文斌衣冠楚楚地走出家门,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单位上班。在车队值班室里,小车班马班长一见到刘文斌,就分派给他一个紧急的出车任务。 “文斌,这么早来了?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马班长笑着看了看手表,对经常上班迟到的刘文斌今天竟准时到岗感到惊奇,但也没闲空多说废话,便用协商的口吻说道:“南疆大饭店有一个三天的重要会议。会议期间,由我们小车班负责接送一位领导。我看你去吧,怎么样?” “哪个部门的领导?” “外汇管理办公室领导小组的赵主任。” “行,没问题。”刘文斌很爽快,欣然应允。 上午八点,刘文斌开着那辆上海牌轿车离开单位,随即来到市政府大楼前。当见到赵俊生从市政府大楼出来时,他赶紧从轿车里钻出来。 “赵叔叔,我接你到南疆大饭店开会。”刘文斌露出笑脸,对赵俊生大献殷勤,轻手轻脚地为其拉开后座的车门,好心好意地提醒道:“小心,别碰着头哟。” “是文斌呀,走吧。”赵俊生上车以后,平易近人地与刘文斌闲扯起来,和蔼可亲地问道:“你在车队开车,有几年了?” “呵呵,两年多了。不过,我已有五年驾龄了。”刘文斌轻巧地把轿车开出市政府大院,平稳地行驶在大街上。 “你们经常出车,辛苦不辛苦呀?平时有没有奖金啊?” “嘿嘿,辛苦倒没啥,就是奖金也少得可怜。每月也就十来块钱的外勤补贴。光靠这可不了财,只能过清贫的日子。” “你爸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我爸身体还算行吧,就是经常不沾家。” “哦,你爸工作一定很忙。我也一样啊,都好久没到你们家坐一坐了。” 原来,赵俊生是刘文斌父亲的老部下。刘国栋当年出任市计委主任期间,赵俊生只是计委的一个副科长。不过,已年过五十的赵俊生毕竟是长辈呀,他可是看着刘文斌从小长大的。 一路上,赵俊生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时不时望向车窗外的街景,有上句、没下句地与刘文斌闲扯一些家常话。一刻钟后,刘文斌已把轿车开到南疆大饭店二号楼前。 “等会儿,你也到会务组签个到吧。”赵俊生下车前,对刘文斌嘱咐道:“中午,你留下来陪我吃个饭。下午会议结束后,我还要用你的车送一位客人呢。” “赵叔叔,我知道了。”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2节) 赵俊生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提包,直上四楼会议室开会去了。 〔 刘文斌来到一楼会务组签到后,一看时间才八点十五分。他不乐意闲呆在这里而无所事事,于是,便擅自把轿车开出南疆大饭店,去办自己的私事了。 刘文斌把车停在旅游公司商店门前,潇洒地走进商店。 在二楼的经理办公室,黄仁德正与几个中层干部开会训话呢。当无意看到刘文斌出现在门外后,他便草草地结束了会议,此时,办公室只剩下黄仁德和刘文斌两人了。 “你来了,坐坐坐。”黄仁德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把房门反锁上,给刘文斌倒茶递烟,故作姿态地说道:“我这经理钱不多拿,可事情倒挺多。每天上班不是开会就是下去检查,难得有清闲时,真是让人心烦呀!” “呵呵,我说黄大经理,你就少跟我诉苦了!”刘文斌在黄仁德面前并不客气,坐下后也懒得听他说闲话,傲慢地把头一仰,张口就催问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货都出手了吗?” “嘿嘿,等一下啊,”黄经理故作神秘地一笑,随即从桌上的文件夹里翻出一份财务报表,把它递到刘文斌手中,颇为得意地说道:“那批货呢,早几天就已经全部批出去了。你请过目,这是出货的数量和价格表。” “这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我那儿看得懂呀?”刘文斌接过那份报表,一目十行地翻看了一下,很不耐烦地问道:“你干脆直说吧,这回我们到底赚了多少钱?” “呵呵,情况是这样的,”黄仁德咧嘴一笑,把脸凑到刘文斌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批电子表,周老板给的单价是六块,我们批出去的价格均在八块五到九块之间。所以,这六万只表的毛利总共是十三万二千元。扣除给我们单位账上的两成盈利三万元,再除去一些乱七八糟的费用两千元。这样算下来,既不多也不少,这回我们可是整整净赚十万元。” “啊,真的?十万块!”刘文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顿时放光。他实在坐不住了,冲黄仁德把手一伸,猴急般地问道:“喂,那钱呢?” “呵呵,别急嘛。”黄经理倒是沉得住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据,又把它递给刘文斌过目,简明扼要地说道:“周老板三十六万的本金,我已把钱转进他的银行帐号了。我办事,你放心好了!” “哎呀,老黄,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呀?我是说,我应该拿到的那份钱呢?” “勿急,勿急嘛。钱是少不了你的!”黄经理不紧不慢地打开保险柜,须臾之间,拿出一张银行支票递给刘文斌,笑眯眯地说道:“按事先说好的你七我三,这是你的七万元。” “哎呀,我的妈耶,这回可是大了呀!”刘文斌急不可待地拿过那张支票,瞧着那上面的数额,不禁心花怒放,欣喜若狂。他把那张支票折起放进贴身的衣兜里,脸上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极尽夸赞地说道:“老黄,你可真牛呀!” 这么一笔巨款唾手可得,让刘文斌欣喜欲狂。如今,虽然钱已安然落袋,可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尽管这批走私表险些被工商部门查扣,但毕竟化险为夷,最终有惊无险。现在通过黄仁德之手,迅而又顺利地得以全部销赃,从而使他俩一夜之间成了暴户。想到这里,他如同白日做梦一般,傻呆呆地坐在那儿偷着乐呢。 “刘兄啊,挣钱可是要靠动脑子的呀!”黄经理看着刘文斌沉醉于狂喜的表情,眼珠子一转,心里又想出了一个点子,趁热打铁地说道:“对了,我这还有一个挣大钱的路子。不过,要想把这件事办成,只能靠你出面才能打通关节,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干呀?” “废话。我从不嫌钱多扎手!”刘文斌神气活现地冲黄仁德翻了一个白眼。他咧着一张大嘴巴,又来劲头地说道:“你还有什么道道,先说出来听听。” 贪婪是人的本性。刘文斌每月工资收入只不过一百多元,如果仅靠司机这份职业的正常收入,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而此刻,虽然他怀里揣着一笔从天而降的七万元巨款,但只要还有别的机会,他仍然会毫无顾忌地去大捞一把,梦想着获取更多的钱财。因为挣钱的**是没有尽头的。 “想法弄些外汇指标,然后再转手卖掉,我们就能财。”黄仁德在商业领域打滚多年,深谙经商之道,其精明的算计来自于丰富的经验。此时,他简约地给刘文斌指点着挣钱的窍门,很有把握地说道:“这样不仅钱来得快,而且更加隐蔽。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保证能赚到一大笔钱。” “外汇指标归哪个部门管?”刘文斌不禁怦然心动。 “据我所知,是由外汇管理办公室领导小组专门负责审批的。凡是市里急需外汇的各个单位,原则上都可以向上打报告要外汇指标。但是,外汇指标的审批是相当严格的。通常情况下,外汇指标都是卡得很紧的。许多单位申报上去了也没用,根本就办不下来。” “那我们怎样才可以弄到外汇指标呢?” “政府部门的一些头头们,你不是都很熟吗?我们只有打通外汇办的领导这个关节,才有可能拿到外汇指标。只要你有这本事,那要外汇指标的申报手续不用担心,由我出面来办好了。” “市外汇管理办公室的领导,我都认识,而且还很熟呢。”刘文斌说这话倒也不假,但能不能办成这事就得另说了。他虽然不敢把话说死,但却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可以去试试。这样吧,你先准备好申报材料。对了,我们要申报多少外汇指标才合适呢?” “韩信点兵,当然是多多益善啦。”黄经理用手梳理着头,思考申报多少数额才合适的问题,过了一会儿,颇有把握地说道:“不过呢,申报的外汇指标太高也不行,一是很难审批下来,二是目标过大很容易惹事生非。依我看嘛,申报十万美金就可以了。这样更有把握、更保险一些,而我们也可以赚到不少钱啦!”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3节) “这年头,谁不想赚钱呀!”刘文斌是插过队的知青,深知受穷的苦滋味。[这回,他可是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了,贪婪地说道:“那就按你说的来吧。你再算一算,我们能挣到多少钱?” “现在美金与人民币的官价比是一比一点八,可黑市上的价格比是一比五,”黄经理的大脑快地计算着,并且对转手买卖的差价做出了大致的估计,蛮有把握地说道:“如果我们卖出的价格打五折出手的话,恐怕够能挣到人民币三十万吧。再按照我们之前合作的利润分成比例,商店先拿走两成,余下的你七我三,这样你少说也能挣个十七、八万。你觉得怎么样呢?” “有这么好的事,这不是天上掉下馅饼吗?” “机会来的时候,只要能把它抓住,你还怕赚不到钱吗?” “嗯,说得在理。”刘文斌不禁两眼放光,马上振作起来,下意识地一拍大腿,蠢蠢欲动地说道:“干!这事就这么敲定了。一旦有什么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今天早上,刘文斌开车接的人不正是“外汇办”的领导赵俊生吗?他心想:假若老天开眼让一个人时来运转,那就是不想财都难了。 与黄仁德辞别后,刘文斌开车直奔工商银行储蓄所。他把那张支票兑换成了个人存款单,取出三千元现金放在口袋里,以备急需。随后,他又找到一家糖烟酒专买店,购买了一箱贵州茅台酒和十条万宝路香烟,并将这些东西塞进轿车的后备箱。待诸事办完,他才开车返回南疆大饭店,掐着时间来到二楼餐厅,陪赵俊生吃午饭去了。 当天晚上,刘文斌开车把喝醉的赵俊生送到家门口。他下车后,先把赵俊生搀扶进了家门。然后,他又从车后备箱把两个礼品纸箱拿出来,一并搬进了赵俊生的家里,堆放在客厅的显眼处。 “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赵俊生仰坐在沙上,忽然打了个酒嗝,睁眼看清了那两个礼品箱装的是高档烟酒,不明就里,顿生芥蒂地问道:“文斌呀,你这是干什么呀?” “赵叔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刘文斌笑容可掬,做出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说道:“呵呵,我做晚辈的,孝敬孝敬您,也是应该的嘛。” 刘文斌突如其来的无故殷勤,让赵俊生匪夷所思。 “这怎么行呢?拿回去!”赵俊生摇头摆手地表示拒绝收礼,可看到刘文斌面露尴尬之色,便又轻叹了一口气,颇难为情地说道:“唉,文斌啊,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赵叔叔,东西不多,您就收下吧!”刘文斌在赵俊生面前并未退缩,挠头想着找个理由。情急之中,他谎话连篇,真假不分地说道:“其实呢,这是我爸让我给您送过来的。” “哈哈!文斌啊,”赵俊生当然不会相信刘文斌的鬼话,却忍不住乐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要赵叔叔给你帮帮忙呀?” “赵叔叔,您先喝口水吧。”刘文斌站在那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急中生智,先替赵俊生沏了一杯茶水,然后踌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赵叔叔,这东西您收下了,我才好说嘛。”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刘文斌虽然心有所求,可对方若不把这礼品收下的话,他心里岂不是更没底,还真没法开口呢。 “你啊,下不为例啊!”赵俊生微笑地琢磨着刘文斌的表情,用手指着一张短沙示意他坐下。他似乎并无反感之意,话锋一转,直白地问道:“跟我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嘿嘿,是这样的,……”刘文斌见赵俊生询问,精神为之一振,内心充满期待地坐下后,有些卑怯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们单位急需一批外汇。要我帮问一问,您能不能给批一些外汇指标。当然,他要的也不多,就十万美元。” “哦,原来是这样啊,”赵俊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盒,点上一支烟,不置可否地问道:“你的什么朋友,他姓什么,是哪个单位的?” “他姓黄,叫黄仁德,是市旅游公司商店的经理。” “文斌呀,可不是赵叔叔不肯帮忙呀!”赵俊生这时皱起了眉头,无语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刘文斌要外汇的目的,很是为难地说道:“国家对外汇管理是十分严格的,划拨给什么单位都是有计划、有条件的。乱批肯定不行哟,那可是要惹出麻烦来的。” “赵叔叔,真不好意思。”刘文斌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却见赵俊生打起官腔来,于是以变应变,说话的态度也有所收敛。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退为进地说道:“呵呵,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刘文斌便起身告辞了。赵俊生也不挽留,客气地把赵文斌送出家门口。 “晚上开车,要小心一些哟。”赵俊生表示关心地嘱咐着刘文斌,似乎又不经意地补充说道:“文斌,你看这样吧,是不是让你的朋友把要外汇的材料先报上来,我看看情况再说。” “谢谢赵叔叔,您回去吧。”刘文斌闻言心中窃喜,匆匆地走下楼来,在夜色中开车离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在市政府车队值班室里,没出车的四位司机凑齐在一张办公桌前打扑克,而刘文斌正在其中。此时,值班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喂,你找谁?”一位司机就近抓起电话筒,听到对方说话后,又撂下电话,扭头喊道:“刘文斌,你的电话。” “哦,来了,”刘文斌赶紧扔下手中的扑克牌。 电话是黄仁德打来的。他与刘文斌相约中午到某酒店餐厅碰个头,说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哎哟,都快下班了,”他放下电话,看了看手表,对等他接着打扑克的那些人摆了摆手,婉拒地说道:“不玩了,不玩啦!”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4节) 当天中午,在一家酒店的包厢里,先到的黄仁德独自坐在一张圆桌旁。 [ 在女服务员推荐下,他心情愉悦地挑选了几道好菜。随后,他悠然地抽烟品茶,嘴里不时地哼着小曲,等候着刘文斌的到来。 “哈哈,地方选得不错嘛。”刘文斌潇洒地走进包厢,与黄仁德相向而坐。他的屁股还未坐稳,便急不可待地问道:“老黄,你今天怎么想起请客啦?” “呵呵,当然是有好事啦!”黄仁德乐呵呵地从桌旁站起来,礼礼貌地替刘文斌点上一支烟。 “知道吗,你弄来的外汇指标,我已经转手卖出去了。”黄仁德兴奋地冲着刘文斌甩了个响指,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把嘴凑到他耳边,神秘地说道:“钱是今天上午刚拿到的,全部是现金。” “我的妈呀,太好了!” 刘文斌激动得猛拍大腿。 说话间,黄仁德低头弯下腰去,从餐桌底下拖出一只撑得鼓涨的黑色提包,并把提包的拉链拉开,让刘文斌看了个清清楚楚:里面装的全是一捆捆十元人民币钞票。 “这是你的那份,十七万元。要不要数一下?” “数什么呀,我还能信不过你吗?” “千万别呀,‘亲兄弟,明算账’。还是当面点清为好!” “一万元一捆,一共是十七捆,没错!”刘文斌把提包里的钱数点了一遍。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干的正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不无担心地问道:“这钱是挣到了,可这不会惹出祸事来吧?” “我办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黄仁德仰头哈哈一笑,非常干脆用手拍着胸脯,很有担当地说道:“退一万步说,就是有什么麻烦,那也决不会扯到你老弟的头上呀!” 刘文斌看了黄仁德一眼,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切正如事先所筹划的那样按部就班、轻轻松松、顺顺当当地就挣到了一笔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巨款。随后,他赶紧扯紧提包的拉链,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搁到自己的座椅下,这才心安理得地恢复了常态。 少顷,女服务员进来把酒菜都上齐了。 “老黄,你劳苦功高,我应当敬你一杯呀。”刘文斌欢喜地抓过酒瓶,并主动给黄仁德倒酒,然后,举杯庆贺地说道:“来来来,祝我们合作愉快!” 饭桌上,两杯相碰,酒香人笑,双方各自一饮而尽…… 在单位上班之余,仍不忘在社会上挖掘出一条“做生意”的路子,终于让刘文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有钱人了,当时俗称“大款”。常言道:吃水不忘掘井人。他也算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近来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回报赵俊生。 一个星期天上午,刘文斌起床后,穿戴整齐,胳膊窝下夹着一个皮包,不慌不忙地走出家门。他开着单位的上海牌轿车直奔新民路而来,把车停泊在全市只此一家的友谊商店门前。 八十年代对外开放之初,我国一些大中城市都开设国营的友谊商店。它主要售卖从西方进口的商品,最初只向外国人、归国华侨提供服务,只准许使用外汇券,却不收人民币。198o年4月1日,经国务院批准,中国银行开始行外汇兑换券(简称“外汇券”),同时禁止外币在国内使用和流通。中国银行先后行了1979年和1988年版的两种外汇券,共印制了七种面额、九个版别,外汇券正面图景均取材于我国的名胜古迹,名山大川,背面则印有英文“中国银行外汇兑换券”和中英文字“本券的元与人民币的元等值。本券只限在中国境内指定范围使用,不得挂失”的字样以及金额。在当年,普通老百姓只能在商店外窥视里面到底在销售什么商品,而只有那些家里有海外关系的人们才会持有一些外汇券。到友谊商店购物,这甚至一度成为有身份的象征。后来到了1995年,外汇券才彻底退出了国内的流通领域。 友谊商店的看门人见刘文斌是开轿车来的,根本没敢上前拦挡,恭敬地看着他昂挺胸地走进店内。 友谊商店里冷冷清清,没见着一位顾客。三、四个女售货员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正凑在柜台旁边聊天呢。其中一位女售货员现刘文斌走进店内,只见他对摆放在柜台上的各种彩电样品似乎很感兴趣,于是,便主动迎上前来。 “he11o,i he1p you?” 女售货员微笑着用英语问道。 “呵呵,不好意思,”刘文斌对女售货员说的外语根本就没听懂,只好冲她一笑,客气地询问道:“我想问一下,你这里什么品牌的电视机,质量最好?” “我们这里销售的电视机都很不错,全都是日本进口的原装机,质量都有保证。”女售货员马上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句流利、声音动听。她指着柜上的一台彩电样机,向刘文斌介绍道:“这款是二十吋的日本东芝,名牌产品,很好卖的。它的画面、色彩和声音效果,都是相当好的。” “一台多少钱?” “四千八百二十元。” “这个品牌,我要一台。”刘文斌买东西倒是挺干脆。 “我们不收人民币,”女售货员向刘文斌瞟了一眼,并不急于给他开票,语气僵硬地说道:“只收外汇券。” 当时,友谊商店里出售的许多东西,大都是在社会上极为少见的紧俏商品,诸如进口的摩托车、彩电、空调、电烤箱等等。平民百姓手里没有外汇券,就算能进到店里来也只有看一看的份儿。 “这我知道。你小瞧人了不是?”刘文斌瞪了女售货员一眼,显摆地打开皮包,抽出一叠厚厚的外汇券在她眼前一晃,盛气凌人地催促道:“你开票吧!” 刘文斌提着彩电纸箱从友谊商店出来,把它放进轿车的后备箱里。随后,他马不停蹄地开车返回市政府宿舍大院。很快,他把轿车停泊在一栋六层高的宿舍楼前,下车扛起彩电纸箱直奔二楼,敲响了赵俊生的家门。 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来开门的是赵俊生爱人吴春兰。 “哎呀,是文斌呀,”吴春兰一看来客,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5节) “吴阿姨好,”刘文斌把扛肩上的彩电纸箱搁在客厅的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四处张望了一下,笑着向吴春兰问道:“赵叔叔在吗?” “在,在,在,”吴春兰转身推开一间房门,冲屋里喊道:“老赵,文斌看你来了。〈” 赵俊生一家住的是三房两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时尚新颖的家具,光彩照人。家中的那些摆设都颇为讲究,四处也都收拾得整洁干净。客厅墙壁上还悬挂着几幅色彩斑斓的镜框画,折射出家中女主人对绘画艺术颇有一定的鉴赏力。原来,吴春兰是市教育学院政教专业的讲师。 这时,只见赵俊生戴着一副老花镜,手中拿着一本书,不慌不忙地从书房里踱步出来。 “哦,是文斌呀,”赵俊生面带微笑地招呼着来客,颇有长者风范,平易近人地说道:“来来来,坐吧。” “赵叔叔,您坐。”刘文斌显得有些拘谨,待赵俊生先坐下后,才就近落座,奉承地说道:“今天星期天,我过来看看您。” 吴春兰见来客是领导的儿子,自然不敢待慢,赶紧沏了一杯清茶,搁在刘文斌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她坐在丈夫的身旁,以图知晓对方的来意。 “你难得到我家里来,可是稀客呀!”赵俊生透过眼镜片望向刘文斌,又侧脸向那纸箱瞅了一眼,故作不知其然地问道:“可你看你,这拿来的是什么呀?” “赵叔叔,是这样的,”刘文斌见赵俊生的爱人在旁边坐着,有些话不便直说,于是就编起故事来,以假当真地说道:“我有个朋友在旅游公司当经理,他店里进了一批日本东芝的原装彩电。我见是内部价格,挺便宜的,就顺带帮您买了一台。” “噢,是这样呀……”赵俊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对刘文斌送来电视机之举并无太多的言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唉呀,真是让你费心了!” “文斌呀,太谢谢你了!”吴春兰因为不知内情,对刘文斌心怀感激,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快人快语地说道:“这不,我们家早就想买台彩电,把那黑白电视换掉了呢。这台彩电是多少钱买的?我这就给你拿钱去。” “吴阿姨,不用了,不用了!”刘文斌赶紧站起身,伸手拉住吴春兰的胳膊,并冲她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彩电是赵叔叔嘱咐我帮买的,针已经给过我了。” “哦,是吗?”吴春兰十分疑惑地瞄了丈夫一眼,又冲刘文斌扬起笑脸,客套地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吴阿姨,别客气,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吴,忙你的去吧,”赵俊生朝爱人挥了挥手,担心她话多出岔子,冷言冷语地说道:“你就别瞎掺合了,我和文斌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呢。” “那好,你们聊吧,我去做饭了。”吴春兰见状,知趣地从沙上站起身,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回过头来说道:“文斌,等会儿在阿姨这儿吃午饭啊!” “来,喝茶,”赵俊生招呼着刘文斌,递给他一支烟,和蔼可亲地问道:“你爸妈在家吗,都好吧?” “都挺好的。我妈在家呢。”刘文斌见赵俊生不提彩电之事,正合其意。他知道对方接受了他的送礼,心里宽松了许多,随意地说道:“就是我爸挺忙的,星期天也不常在家。” “你爸是副市长,肩上的担子重,忙一些是正常的哟。” “唉,我爸整天就知道工作,钱也不多挣,不知图个啥。”刘文斌摇头叹息,撂下手中的茶杯,没话找话地问道:“咦,好久没见小萍了,她去上班了吗?” “哦,看来你还真不是来看我的哟,”赵俊生紧抱双臂,意味深长地哈哈一笑,扭头望着刘文斌,不禁风趣地问道:“呵呵,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家小萍了吧?” “嘿嘿,……”刘文斌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搓着双手,一个劲地傻笑。 常言道: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刘文斌毕竟是个聪明人,之所以在赵俊生面前装傻卖乖,是因为他早就读懂了赵俊生的心思。那就是对方希望自己去追求他女儿。 “我女儿在家呢,”赵俊生突然从沙上站起身,走过去敲了敲那间房门,冲里面喊道:“小萍,你出来一下。” 隔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有些动静的声音。 “什么事嘛,”赵一萍睡眼惺松,长凌乱披肩,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从里屋走出来,嘴上抱怨地说道:“老爸,大清早就吵醒人家,干吗呢?” “你文斌哥来了,出来见见人家呗。”赵俊生见女儿出来后,瞄了一眼墙上的壁钟,颇这不满地说道:“还大清早呢,现在都中午十一点多了。” “昨晚人家不是上夜班嘛。”赵一萍冲父亲噘了噘嘴,却对刘文斌妩媚地一笑,亲近地问候道:“文斌哥,你来了。” “你爸让我帮买台彩电,”刘文斌毫不费力地找了个理由,对赵一萍说道:“这不,我今天就给送过来了。” “啊,彩电?”赵一萍忽然看到彩电纸箱,异常惊喜地蹲下来,并仔细查看一番,兴高采烈地喊道:“东芝牌,二十吋。哈哈,真是太好了!” “小萍,”赵俊生看着女儿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用手拉了女儿一下,催促地说道:“还不快去洗漱,打扮一下再出来嘛。” “爸,文斌哥又不是外人嘛,”赵一萍撒娇地向父亲噘着小嘴儿,又冲刘文斌说道:“嘻嘻,你先坐呀。” 赵一萍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呵呵,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刘文斌看着赵一萍的背影,乘机在赵俊生面前夸赞她一番,自内心地说道:“小萍小时候就很漂亮,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 “唉,这孩子的事可让人操心啦。”赵俊生忽然唉声叹气,脸色也暗淡下来。他似乎有一肚子难言之隐,诉苦叫难地说道:“她在棉纺厂上班两年多了,现在还是挡车工,经常要上夜班的。对女孩子来说,长期这样颠三倒四地过日子,确实也太辛苦呀!”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6节) “上夜班是挺累人的,”刘文斌对赵一萍的处境颇为同情,顺嘴说道:“那干吗不帮她调个单位,换个工作呢?” “我也想帮她换个好工作,可这谈何容易呀!”赵俊生苦笑了一下,抬头一直望着刘文斌,皱眉摇头地说道:“唉,你是不知道,我有我的难处呀。[” “对了,我妈在市工商局做人事工作,”刘文斌不知是计,顺杆往上爬,把母亲这面旗帜拿出来迎风招展,不当一回事地说道:“赵叔叔,要不你去跟我妈说说,可以把小萍调进工商局呀。” “这帮助子女调动的事,我找你母亲去说是不太合适的。”赵俊生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冲着刘文斌笑了笑。沉吟片刻后,他突然眼睛放光,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若是方便的话,回去跟你母亲说说,看看能不能帮小萍一下。怎么样?” 刘文斌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年,调动工作之难,难于走蜀道;换个好单位之难,难于上青天。他明知要办成这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当着赵俊生的面,自己却非得揽下来不可了。 “哦,赵叔叔,”刘文斌清楚赵俊生的用意后,已无后悔药可买,只好表示尽心尽力,硬着头皮地说道:“帮小萍弄调动的事,回去我就跟我妈说。” “哎哟,那太麻烦你母亲啦!”赵俊生得到刘文斌的表态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忘叮嘱地说道:“那小萍的事,我就全靠你给帮忙啦!” “赵叔叔,小事一桩!”刘文斌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拍着胸脯,牛皮哄哄地说道:“我想法做通我妈的思想工作,一定帮小萍换个好单位!” “呵呵,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赵叔叔,我帮你试一下新彩电吧?” “好啊。” 随即,刘文斌打开包装纸箱,把彩电搬到橱柜后插上电源,立即有了清晰的图像和声音。这时,吴春兰和赵一萍也欢喜地得聚到客厅里来,欣赏着正在播放的电视节目,并对这台新彩电赞不绝口。 过了一会儿,赵一萍和刘文斌进房间里说话去了。客厅里,只留下赵俊生和吴春兰坐在沙上看电视。 “哎,老赵,”吴春兰挪了挪身子坐到丈夫身旁,看着眼前的这台彩电,心里纳闷得直打鼓,不禁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文斌买彩电的钱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呀?” “有些事情,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楚。”赵俊生专注地看着电视节目,冲妻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居高临下地说道:“什么钱不钱的,别那么小肚鸡肠。这台彩电是文斌送来的,他可是副市长的儿子,你就放心看好了。” “噢,那算了。”吴春兰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不再提彩电了。不过,她却又琢磨起另一件事来,颇有兴致地问道:“老赵,你说文斌是不是在追求我们家小萍呀?” “你觉得他俩合适吗?” “嗯,挺般配的一对呀!” 两老口彼此心照不宣,会意地相视一笑…… 在赵一萍的房间里,刘文斌对赵一萍先是说了一番闲话,然后才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 “小萍,今晚你有空吗?”刘文斌冲赵一萍扬起笑脸,真诚而恳切地说道:“电影院刚上演了一部国产新片叫《人生》,据说挺好看的。我买两张电影票,今晚的,想请你一起去看。行吗?” 在赵一萍看来,刘文斌口袋里揣着电影票来到家里找她,那可是有备而来的哟。为此,她不禁暗自窃喜。 “《人生》?是根椐路遥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吗?”赵一萍一听这个影片名,马上变得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太好了,我正想看这部电影呢。” “咦,路遥是谁?”刘文斌呆愣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呀?”赵一萍瞪了刘文斌一眼,鄙夷地说道:“一个作家,《人生》是他的代表作。你肯定没读过这部小说。” “嘿嘿,”刘文斌挠头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平时只翻翻《大众电影》。” “哪个电影院?”赵一萍接过刘文斌递给的那张电影票。 “中华电影院,晚上七点半的。” “好吧,不见不散。” 刘文斌从赵一萍的房间出来,回到客厅,当面向赵俊生和吴春兰夫妇告辞。 “文斌,你难得来一回,”吴春兰热情地挽留刘文斌,真心实意地说道:“就在这吃午饭吧,饭菜我都做好了!” “吴阿姨,谢谢了。”刘文斌笑着跟吴春兰摆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吧,我已经答应我妈回去吃午饭啦!” “啊,那我们就不留你啦!”赵俊生从沙上站起身,亲切地拍了拍刘文斌的肩膀,客气地说道:“呵呵,回去代我向你爸妈问个好呀。” 赵俊生和吴春兰夫妻礼貌地把刘文斌送出家门口,目送着刘文斌下楼离去…… 从赵俊生家出来,刘文斌坐进轿车里并未马上开车,而是点燃一支烟抽着。他心里十分清楚,虽说给赵俊生送了一台彩电,但这样回报还是远远不够的。他看出来了,赵俊生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赵家的女婿,而帮其女儿赵一萍调动工作不过是对方抛出的一块试金石。对此,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否则难以给对方一个好的交待。想到这儿,他扔掉烟屁股,启动轿车回家。 市政府宿舍大院往深处走一百多米,有一道戒备森严的小院门岗。进院后向右连拐两个弯,经过一座人工湖上的小拱桥,可看到一栋小洋楼。刘文斌把车停在楼前,从车上下来,吹着口哨,推门走进家里。 单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幢不起眼的红砖小洋楼。它独门独院,掩映于一片郁郁葱葱的林荫之中。这里的环境真是幽静如画呀!楼房前后左右都被修整过的绿色草坪环绕着,其中点缀着不少果树,诸如沙梨树、荔枝树、芒果树、扁桃树等等。此楼始建于六、七十年代,是那种老式结构的两层楼房。从前门进,便是相当宽敞的大客厅。往里走,有三间单房以及厨房和洗手间。刘文斌和妹妹刘晓红、以及小保姆各住一间房。楼上三间房是父母的会客室、书房和卧室。小洋楼后有一个院子,除了种有树木和花草之外,还开垦出一大块菜地呢。 第十三章 狐假虎威(总117节) “妈,”刘文斌一进客厅,便冲厨房喊道:“我回来了!” “我说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张燕从厨房出来,把端在手里的一盘菜放在饭桌上,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对儿子温和地说道:“你正好回来,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了。不过见到你就不饿了。” “哈哈,这么会说话啊,”毕自强从饭桌上拿来食物递给胡小静,关心地说道:“来,吃个菜包,先垫个底。” “好咧!”胡小静接过包子,狠咬了一口。 正在此时,胡小静突然看到曾清婷从浴室里走出来。她头湿漉漉的披散着,身上穿得既少而且暴露。经过客厅时,她冲胡小静点了点头,显得羞涩地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胡小静难以置信地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此情此景,大大地触动了她内心复杂的情感。她惊愕不已,两只眼睛睁得像一对铜铃似的,一张小嘴开得大大的,脸上早已不见了那开心快乐的笑脸。 “她、她、她,……她是谁呀?”胡小静慢慢地站起身,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紧盯着毕自强,疾言厉色地责问道:“咦,她怎么会在你这里呀?” “啊,她是我的女朋友啊。”毕自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并用手势示意胡小静坐下,解释道:“她叫曾清婷,你就叫婷姐好了。” “大哥哥,你有没有搞错呀,”胡小静顿时把脸黑下来,说话的声调都高了八度,用手往卧室里一指,充满狐疑地问道:“我好像见过她耶。……对了,她是二哥哥女朋友的友女。难道是……” “你说的没错呀,”毕自强轻轻地抚摸着胡小静的后脑勺,神色自若地笑道:“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了。怎么啦?” “哎呀,我说你呀,也太那个一点了吧?……真行呀你!”胡小静赌气似地推开毕自强,坐到离他远点的另一张短沙上,鼓起两个腮帮子,气呼呼地质问道:“你不是昨天刚回来的吗?” “嗯,没错呀。”毕自强见胡小静脸色难看,不知她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应,关切地问道:“你不高兴吗?” “哼哼,我不想理你了。”胡小静的模样就像被霜打过的芭蕉叶,一下子全蔫了。她好像受了委屈似的,早已没了来时的劲头,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没好气地说道:“我走了,……上学去啦!” 毕自强愣了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胡小静已“啪”地一声摔门而去。 “唉,这个小静妹……”毕自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点上一支烟抽着,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语道:“她这是生的那门子气呢?” 这时,曾清婷已梳好了头,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裙装,从卧室里出来,向四处瞄了瞄了。 “咦,你那个小师妹呢?” “这丫头片子,方才也不知她怎么了,说走就走了。” “啊,生气走了?”曾清婷心细如,挨着毕自强坐下,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颇为敏感地问道:“嗯,可能是因为我在这里出现的缘故吧?” “因为你,怎么会呢?”毕自强忽然意识到曾清婷话里有话,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头晃脑地说道:“她才十五岁,还是一个小孩子嘛!” “嘻嘻,不是就好。”曾清婷嫣然一笑,依偎在毕自强的怀抱中,含情脉脉地说道:“你抱我进屋吧,好吗?” …… 当天下午,毕自强陪曾清婷到市棉纺厂宿舍拿东西。因厂里明文规定女工宿舍“禁止成年男性入内”,他只好站在那栋宿舍楼前,耐心地等待着。 南疆市棉纺厂始建于1975年,三年后正式投产。至今,它已经展成为一家拥有三千七百多名职工的国有大中型企业。由于该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职工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因而为了解决她们的住宿问题,上级有关部门拨出专款建起了三十多栋集体宿舍楼。宿舍区的环境相当不错。放眼望去,数条笔直而平坦的水泥道路平行或交错,四通八达地直通至各栋楼前的出入口处。在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全都整齐划一地种上了一排排桉树。在这和风轻拂的春天里,那些根深叶茂的树木萌的新枝叶随风轻轻地摇曳着,翩翩起舞。待到酷热难耐的夏日,眼前这绿叶繁茂的林荫之下就会成为一个避暑乘凉的好去处,让人们享受到那令人惬意的轻爽凉风。 宿舍楼前有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旁边有个喷水池子。毕自强在树下的池边闲坐抽烟,眼中观赏着周围的景色。他早已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路旁停着一辆灰色的上海牌小轿车。在工厂的宿舍区里,这并非是一个常见的现象。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年轻姑娘从楼道口处走了出来。她中等个子,梳着两条乌黑亮的长辫子,穿着一身宽大的深蓝色工作服,左肩上扛着一个大行李包,右手拎着一个铝桶,似乎有从这宿舍搬走的意思。此刻,她正脚步匆匆,向着那辆小轿车停泊的方向走去。 那姑娘在经过毕自强面前的几米之外,一不小心,竟然意外地脚底打滑,“啪”地摔了一跤,仰面跌坐在水泥地上。她手中的铝桶脱手而飞,里面装的日用品也散落一地。 见状,毕自强赶紧上前几步,把那姑娘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弯下腰来,帮她把撒得满地的东西一一地捡拾起来,扔到那个铝桶里。 “你怎么样?伤着了吗?”毕自强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那姑娘站直后,活动了一下四肢,用手拍打了几下衣裤上的尘土,冲毕自强礼貌地一笑,说道:“谢谢你啊!” “呵呵,不用客气……” 当毕自强的目光扫过那姑娘的面容时,忽然觉得她的相貌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他退回原处,远远地望着她走向那辆小轿车。 这时,从车里下来一个戴墨镜的男青年,掀开轿车后备箱盖,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包、铝桶,把它们放了进去。 过了不一会儿,毕自强看见曾清婷从楼道口处走出来。她左肩上斜背着一个挎包,右手拎着一个看似挺沉重的布袋。 “你在这等我一下啊。” 曾清婷来到毕自强身边,把挎包递给他,又径直向那辆小轿车走去。等把手中的布袋从车窗口递进去后,才返身回来。 那辆小轿车调转车头,按响喇叭,一路扬尘远去。 在厂区内那条笔直的大马路上,曾清婷挽着毕自强的胳膊,两人边走边说话,径直向厂门口走去。 “刚才那个坐车走的女人,是谁呀?”毕自强似乎想起了什么,心存疑惑,侧脸看了看曾清婷,好奇地问道:“你跟她很熟吗?” “对呀。她是跟我一个宿舍的工友,原先就睡在我下铺呢。”曾清婷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毕自强的提问,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叫赵一萍,比我大两岁,我们都叫她‘萍姐’。刚才那个戴墨镜的司机,就是她的男朋友呀。听说,他是**,很有本事的。这不,前几天,他还帮萍姐办妥了工作调动,把她弄进了市文化局。萍姐今天就是回来搬行李的。” “哦,**。”毕自强皱起眉头,咬文嚼字地念叨着。他瞄了曾清婷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那男的,姓刘?” “咦?”曾清婷扭头望了望毕自强,颇为诧异地问道:“对呀。你怎么知道?” “嘿嘿,”毕自强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无误,但却不露声色,咧嘴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能掐会算呗。” “你太神了,好厉害哟!”曾清婷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从毕自强手中接过她的挎包。 “你的包这么轻,好像也没装什么东西呀!” “我只拿了洗漱用具,还有一盒雪花膏。”曾清婷把挎包背好,脚步轻快地与毕自强并肩而行,开心地说道:“衣服暂时不用拿了,上午你不是帮我买了好几套新的嘛。” 伴着落日的余晖,毕自强和曾清婷走出棉纺厂大门,携手并肩地漫步在大街上。只两人相伴相随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第十五章 红情绿意(总130节) 翌日上午,毕自强身着一套银灰色的名牌西装,脖子上扎着一条花色的丝绸领带,脚下那双黑色的皮鞋擦得油光锃亮。( 他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地来到市永安大厦,乘电梯上了九楼。在楼道里,当看到“南疆市昆鹏贸易公司”那块招牌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昂阔步地向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毕自强进门时,看见胡大海在办公桌后正打电话。 “来了,我正等着你哪!”胡大海放下电话,面带笑容地走过来,赏识地拍了拍毕自强的肩膀,还给他递了一支烟,关心地问道:“怎么样,生活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老二都帮我安排好了。” “那你就安心来公司上班吧。” “是,师父。” “噢,你还得先改改口。要知道,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规矩,我们既不能免俗,也不能坏了规矩。以后你就叫我‘胡总’吧。” “胡总……”毕自强试着喊了一声,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打趣地说道:“嘿嘿,我总觉得还是叫‘师父’顺口呀。” “呵呵,习惯了就好啦!”胡大海十分了解毕自强的性格和能力,知道他是块好料,一经打磨、培养,必将成为公司的骨干力量。他对这个爱徒充满了期待,教诲地说道:“自强呀,目前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我现在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正缺一个帮手呢。小林子和蛮铁牛如今是各有各的事做,指望不上他俩了。我以后可就靠你了。” “胡总,从小到大,你对我恩重如山,”毕自强对胡大海的信任和厚望而深受感动,心里如沐春风一般,激情飞扬地说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信得过我,我一定把交给我的事情全都办好的!” “目前,公司是四间办公室,一间是我这,一间是接待处,一间是业务部,一间是财务部。公司的人手不算太多,也就十来号人吧。以后业务部就交给你负责。你名片的头衔就印上业务部经理。最重要的是,你要先懂得怎么寻找商机,学会如何与人谈生意。” “我记住了,胡总。” “我们现在经商做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以后你得经常出外拉关系、跑业务,所以要先解决交通问题。”胡大海把一本车证和一把钥匙递给毕自强,吩咐道:“拿着,这是我原先骑的摩托车,现在给你用吧。你要尽快考到摩托车的驾照,最好连同汽车的驾照一起拿下。” “你把摩托车给我了,那你用什么呀?” “这你不必担心,我还有一部小货车呢。”胡大海用赞赏的目光望着毕自强,展望未来,心潮澎湃,激励地说道:“目前,公司的业务展得很快,我还打算买部轿车呢,到时肯定少不了让你开着到处跑。加把劲,好好干吧!” “胡总,你放心,”毕自强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他霍地从沙上站起身,把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信心百倍地说道:“我会加倍努力的,决不会让你失望的!” …… 两天后,毕自强抽空回了一趟家。在饭桌上,他把自己日后的打算和安排简约地对家人说了,并表示要离开家搬出去住。一家人得知他有了一份既能挣钱又相对稳定的工作,都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并给予衷心的祝福。欢喜之余,父亲还唠唠叨叨地对他说了一番鼓励的话语。在那一刻,他看到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午饭后,毕自强进屋收拾那些属于自己的物品。从铁架床下,他拖出两个长方形的大纸箱,扫去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怀着一种久违的激动心情将它们打开。只见纸箱里的课本和资料被码放得满满当当的,几乎不见缝隙。此时,他随意翻看着曾经是那么熟悉的书本,想起它们曾经激励自己去改变命运,曾经承载着要考上大学的梦想。继而,更想起那无情的命运夺去了他四年的青春年华,而它们似乎正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归来。面对着这一摞摞沉重的书籍,他的心中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胡乱地搅伴在一起。唉,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呀! 当日午夜,毕自强骑着一辆两轮摩托车,来到市棉纺厂门前接零点下班的女友曾清婷。在热闹非凡的中山路夜市上,他陪她吃过宵夜,然后,一起回到那属于他俩的简陋而温暖的小家。 进了家门拉亮灯,曾清婷十分惊奇地现,客厅里除了原有的家具之外,竟然多出了一个新书架、一张新书桌和一把新椅子。 “咦,这都是你新买的?”曾清婷见到书架上已经摆放了许多书籍,又好奇地拧亮书桌上的新台灯,笑靥如花地对毕自强说道:“这小台灯挺别致,好漂亮哟!” “你喜欢吗?”毕自强从曾清婷的身后抱住她,温情地把脸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嗅闻着她的香,慢悠悠地说道:“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已报名参加今年的成人高考了。下个月底要考试,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书复习。” “啊,那你以后不用做事了吗?” “上班还是要去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我能考上电**律的大专班,那么,就要完成三年学制。不过呢,我只是利用业余时间来学习的,晚上或假日才去上课,平时还是要去公司上班的。” “嘻嘻,没想到你这么有志气,”曾清婷从毕自强的言谈里读出了一个男人的自我励志,顿时觉得他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肃然起敬地说道:“要能拿到大学文凭,你就很了不起了!” “你会支持我吗?” “放心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呵呵,好,好。”毕自强陡然觉得心里一阵隐痛,但仍强颜欢笑地说道:“有你的支持,我一定会考上电大的!” “我读书不多,可我也喜欢看书。”曾清婷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着,瞥了毕自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前因为家里穷,我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在我们那里,女孩子像我这样能读到初中毕业的还没几个呢。” “喜欢读书是好事。它能使人们获得知识,能给人们带来智慧和力量,有时甚至可以改变命运。”毕自强从书架上找出三本书递给曾清婷,有心让她阅读一下,笑着叮嘱道:“这三本小说是一套书,世界名著,你拿去看看。只是别把它弄皱了,因为它是我高中时的同桌送给我的珍贵礼物。” “嗯,我会保管好的。”曾清婷接过书本,温顺地点点头。 “这儿有三个铁疙瘩,你可别把它们当废品给扔了。”毕自强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木盒子打开,让曾清婷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我以前在工厂做学徒时,我师傅教我制作的零部件, 它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嘻嘻,你放心,”曾清婷嫣然一笑,把那瀑布般的秀铺散在毕自强肩膀上,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是不会乱动你的东西的。” “你上了一天班,累了吧?”毕自强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曾清婷的脸,温存体贴地说道:“不早啦,你快去洗澡睡觉吧。” “嘻嘻,那你干吗呢?” “我想独自待一会儿,看看书。” “好吧,”曾清婷撒娇地搂住毕自强的脖子,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含笑地说道:“那我先去睡啦。” 窗外,一轮月光笼罩着大地。夜风轻拂,树影摇曳……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1节)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 一九八五年,秋天。?〈 ?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南疆市的大街小巷,此时又开始变得喧嚣和热闹起来。 街道上来往行驶的车辆当中,最为常见的就是公共汽车数不胜数的自行车。在这个时间段,各路公共汽车的站牌下,总是站满了各色人群,男女老少皆有。他们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上车,仿佛就像怕被谁抛弃似的,直到把每一辆公共汽车的空间都填塞得满满的。那些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人们,此时也犹如潮涌般地一波又一波地奔腾而来,不间断地在各个街道上掠过。所有路人皆是脚步匆匆,以便在晚饭前赶回家。 虽已是秋天,但大小街道两旁那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仍然青翠如绿,簇簇成行。若从城市上空往下鸟瞰,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交错往来的各种车辆仿佛穿行在由树木勾画出的绿色海洋之中,或快或慢、时隐时现,从而使这座绿色之城凸显出一种充满活力的动感。 这天是星期六。下班后,何秋霖身穿工商制服,驾驶一辆草绿色的边三轮摩托车离开单位,很快来到市物资局门口处,只见廖明早已站在街边等候。 “班长,本专车来接你大驾了。”何秋霖把边三轮停稳了,憨厚地冲廖明一笑,满面春风地说道:“嘿嘿,上车吧!” “怎么才来?你可真能磨蹭!”廖明朝手腕上的电子表瞄了一眼,跨进边三轮斗厢里坐好后,心情愉悦地指挥着何秋霖,嘻笑地命令道:“开车!” 何秋霖驾驶着边三轮穿过两条街,拐到中华路上,便来到一家饭馆门前。两人下车后,抬头只见一块金字牌匾写着“肥仔餐馆”四个大字。在饭馆进门处,门框的两侧贴着一副对联:美味招来云外客,清香引出洞中仙。 今天晚餐的饭局,是由毕自强做东。在一间十分简陋的雅座包厢里,作为东道主他和女友曾清婷正在恭候客人们的光临呢。那个年代,人们的收入水平普遍都很低,尤其在那些上档次的餐馆里,其价格往往昂贵得吓死人。所以个人掏钱上饭馆请客吃饭,这不仅听上去十分奢侈,而且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一般人除了参加亲朋好友的婚宴之外,平时都很难得有一次搓大餐、饱口福的机会。 毕自强出狱后第三天,在师父胡大海的提携和关照下,便到昆鹏贸易公司上班了。他作为一个刚入商行的新人,虽挂名业务经理,实际上就是个跟班跑腿打杂的角色。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幸运的,毕竟生存的问题压倒一切。因为有了这份工作,他才有了最起码的生存保障。并且,他只能将自己的人生角色永远地定格为经商之人了。有了工作后,这三个多月以来,他都跟随着胡大海跑广东找生意做买卖,前后出了好几趟远差,一直都在整日忙乎着,直到前两天完成公司的销售任务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一旦闲下来无事,他便思念起那几位中学时最要好的同学。于是,他很主动地吹起了“集结号”,一个个打电话或找上门地去联系他们。今晚,他预订了一桌酒席,只为与大家见面聚一聚,叙一叙旧情。 晚餐时间还未到呢。在这间空荡荡的雅座包厢里,毕自强正在注视着身旁的曾清婷。她今天打扮得很亮丽、也很抓人眼球,尤其身上的服装既新潮又时尚,光彩照人。她穿的这套短裙秋装,是他不久前刚从广州捎回来的最新款式。因为从事商行的缘故,他的手头上还算是比较宽松的,偶尔花钱请客吃饭不是问题。只是对今天的请客,他心里还是揣着某些顾虑,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在包厢里等候客人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沉默不语地抽闷烟,似乎想着心事。按理说,此次所宴请的这些客人,都是他从前视为与自己同一类型的人物。可现在他没多少底气面对他们,毕竟在现实生活中从来都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难堪和无奈。让毕自强至今仍不确认的是,别人究竟会怎样看待他过往的经历和现在的身份。他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慢慢地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抱着积极进取地态度去面对现实中的一切,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在毕自强所宴请的六位同学中,有同桌叶丛文和他的女朋友吴燕玲。他俩当年一同考上了省师范大学。1984年大学毕业,叶丛文被分配到市政府第二秘书科工作;而吴燕玲则分配回到母校市第六中学当语文老师。同时,毕自强邀请了当年绿茵场上“四豪杰”中的另三位:一是廖明。他于1984年从省财贸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市物资局计划科工作;二是何秋霖。他于1982年从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市工商局江南工商所工作;三是刘云锋。他于1982年秋天从省人民警察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市公安局朝阳派出所工作。另外,还有一位女同学黄月萍。她前两年也从省商业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市百货大楼当售货员。 最先来到的两位客人,是廖明与何秋霖。 “嗨嗨,欢迎两位大驾光临。”毕自强表现出与老同学相见时的喜悦心情,满面笑容地与廖明打招呼,又轻拍着何秋霖的肩膀,笑眯眯地夸赞道:“嘿嘿,穿上这制服,你可精神多了!” 昔日的老同学如今又重逢,触了心底的热情,彼此之间感到格外地亲切。他们一如既往,各自再现了在中学时代的性格。看廖明的微笑颇有一副领导者的风度,而何秋霖的禀性认真而实诚,再瞅毕自强的待人随和而谦恭。此时,三人坐下后开心地扯闲篇,彼此询问和了解对方的近况。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叶丛文举止洒脱地走进包厢里。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2节) “咦,‘四眼’,你就一个人来吗?”毕自强因与叶丛文的关系最为亲密和默契,对他的到来没有太多刻意的客套,只是甚觉奇怪地问道:“吴燕玲呢,她怎么没来呀?” “来了呀。〈〔? (〈[〈她跟黄月萍在后面呢。” 叶丛文话声刚落,众人不禁眼前一亮:两个衣着朴实而形象亮丽的姑娘手拉着手,笑吟吟地走进包厢。这两位正是吴燕玲和黄月萍。这时,大家都乐呵呵地站起身,争先恐后地给两位女同学让坐位,并向她俩说着一些类似“你变得漂亮了”、“你穿连衣裙太好看了”之类恭维女性的讨巧话。众人说笑之间,毕自强有意把叶丛文拉过来,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在他的这些高中同学面前,曾清婷坐在那儿插不上话,便十分知趣地端起茶壶,手脚麻利地为大家倒水沏茶,殷勤地对每位来客一一地微笑着点头,表示彼此得以相识。 包厢里,最后进来的客人是刘云锋。下班后,他开着一辆白色的边三轮摩托车从派出所赶过来,身上还穿着那套警服,这把他那牛高马大的形象衬托得更加英俊挺拔,威风凛凛。 “哗,大个子,你别吓唬人好不好呀?”廖明拉住尚未落座的刘云锋,故意把两眼都瞪大,装出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开玩笑地揶揄道:“你这是来喝酒吃饭呢,还是来办案抓人呢?” “呵呵,我是想换便装再来的,这不是怕迟到,下班就过来了。”刘云锋对大家略表歉意,又朝廖明咧嘴一笑,调侃地回应道:“我说班长大人,你‘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 以前,毕自强与刘云锋的关系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这次见面时,彼此的问候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双方的关系显得不冷不热。毕自强从刘云锋的眼神里,似乎读出了某种鄙视和不屑。或许,这是因为自己与对方的社会身份如今存在着某种巨大落差的缘故吧:毕自强,一个不久前刚刑满释放的劳改人员;刘云锋,一个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公安干警。两人现在的社会地位与昔日曾经不分彼此的那种同学关系早已格格不入。今天晚上,刘云锋前来赴宴,真不是看在毕自强的面子上,倒是另有一番别的寻思。 叶丛文是一个读书甚多而又习惯思考问题的人,擅长于揣测和分析别人的心态,对任何事物都着迷于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且具有相当敏锐的生活观察力。这时,他现刘云锋进来后,似有意拉开与毕自强之间的距离而坐在圆桌对面,只是一直与廖明扯着闲篇儿。从老同学相聚这热情洋溢的场面中,叶丛文已察觉到有个不太和谐的音符在跳跃着,而为了避免饭桌上遭遇冷场或尴尬,要想法把它消除了。于是,他故意用大声的谈吐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市昆鹏贸易公司,业务经理:毕自强。”叶丛文从饭桌上拿起毕自强刚才派的名片,又把他那副四百度近视的眼镜扶正,爽朗而高声地说道:“老毕,你现在可真牛呀!就你目前的收入水平,那可比我们高出了好几个档次。若是哪天你把这经商买卖给做大了,就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了。呵呵,以后这管吃管喝的花钱之事,我们这帮同学可就全指望你啦!到时候,如果财大了,可别忘了要赞助我们这些想富也没法富起来的老同学哟。报纸上都说了嘛,‘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你们说,对不对呀?” “唉,我可是浪得虚名呀!”毕自强表示谦逊地说道。 叶丛文抬举毕自强的这番玩笑话,既生动有趣、又有亮占,马上使众人在饭桌上找到一个可以沟通和交流的聚焦点。大家顺流而下地跟着接上话茬,纷纷表各自的见解,说三道四地闲扯改革开放后所生的那些新事物,议论着社会不断涌现出来的那些新鲜事。这样便有了一个轻松而愉快的聊天场面,让包厢里飘散出一阵阵爽朗和开心的谈笑声。高中毕业后各自走向社会,一转眼已过去五年了,这几位关系甚好的高中同学难得有机会举行了第一次小型聚会,真是太让众人高兴啦! 很快,摆满大圆桌的酒菜都上齐了。众人围着饭桌一并站起碰杯,共同庆祝这同窗再相聚。毕自强身旁坐着女友曾清婷,叶丛文身旁坐着女友吴燕玲。只有女同学黄月萍尚且名花无主,其座位一侧靠着吴燕玲,另一侧挨着刘云锋。而刘云锋与廖明、何秋霖的情况几近无异,目前三人还是“光杆司令”呢。另外,叶丛文算是一位有着相当恋爱经验和心得体会的“过来人”,早就一眼看出刘云锋对黄月萍那殷勤的言谈举止和不言而喻的大胆追求。一直都没人知道,刘云锋从高中时就开始暗恋黄月萍了。这几年,他心里还揣着这份单相思。此次同学聚会,因为毕自强还邀请了黄月萍,这恐怕就是他能够欣然前来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饭桌上,众人边吃边喝,有说有笑,包厢里充满了一种开心和愉悦的气氛。席间,彼此调侃着社会上的各种趣闻。正所谓:爱情友谊各自扯,天南海北大家聊。 酒足饭饱后,已近晚上八点钟,但大家似乎意犹未尽。这时,叶丛文一拍脑门,提出到歌舞厅跳舞的倡议,马上得到多数人的赞成。原先,黄月萍说有事等吃过饭就走。刘云峰也称晚上要回派出所值班。在大家热情和真诚的挽留下,他俩最终还是随了大流。于是,两辆边三轮摩托车和一辆两轮摩托车,一起都驶到市中心区“翩翩起舞”歌舞厅的门口处。 八十年代初期,歌舞厅的重新兴起,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在1982年前后,南方的广东先出现了音乐茶座,然后才迅过渡到歌舞厅的跳舞,从而引领了大江南江的人们在改革开放时代下追求新时尚的潮流。音乐茶座和歌舞厅,当时为一些思想活跃和乐于接受新事物的青年们所接受和青睐,一些年轻人特别热衷于学跳交谊舞和迪斯科舞。歌舞厅里,年轻的男女们纷纷相拥起舞,歌手在小舞台上模仿着港台流行歌星的范儿,台下伴奏也是一支由真人组成的乐队。每逢周六、周日夜晚,南疆市屈指可数的几家歌舞厅都挤到爆棚、人满为患,而那轻快、悠扬的音乐声却从未间断过。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3节) 1985年后,跳舞作为夜生活的一种消遣和娱乐方式,遍及了南方的一些城市。({{ 人们进出大众化的歌舞厅,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当时,歌舞厅门票虽然只是一块钱,但若一位男青年邀请一位女伴去歌舞厅跳舞,买份饮料小吃什么的,一晚上少说也要花上个四、五块钱吧。而对刚参加工作的、每月收入只为三、四十元的年轻人来说,去跳一次舞这样的娱乐活动,可以算得上是相当昂贵的消费哟。为此,歌舞厅经营者也想出了一些招数,即会不定期地向某些单位和个人派送出不少门票赠券,从而达到传扬歌厅名声和增加人气的目的。那些经常进出歌舞厅消遣娱乐的,大部分都是那些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青年男女。况且,他们正是处于忙着找对象、谈恋爱的季节呢。 走进歌舞厅里,只见天棚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地变幻着。小舞台上,一对男女歌手伴随着优美动听的音乐正在对歌,舞池里那一对对搂肩抱腰的男女来来回回地晃动着、行走着……毕自强等一行人在角落处找到桌台座位。坐下后,请客者拿起方桌上那份点单价目表,让女服务员为大家送上了一些饮料、果脯和瓜子等小吃。 一曲终了,整个舞厅被几束强光瞬间给照亮了。整个歌舞厅宽大无比,显长方形的场地几乎能容纳四、五百人同时跳舞。舞池的四周,提供着一排排给舞者们坐下休息的台桌和座位。当舞曲再度舒缓地奏响和回荡在耳边时,叶丛文和吴燕玲、廖明和曾清婷、刘云锋和黄月萍便相互结成舞伴,纷纷下到舞池里,脚步追随着那悠远、轻快的音乐节拍而翩翩起舞,各自舒展身姿和炫耀舞技,尽情地享受着生活中的美好时光。 桌台的座位上,这时只剩毕自强与何秋霖两人了。 “胖子,我们有好几年不在一起了,”毕自强挪坐到何秋霖身旁,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表示关心地问道:“跟我说句老实话,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呀?” “唉,真没有呀!”何秋霖诚实地笑了笑,脸上一副很不走桃花运的表情,把两手一摊,自怨自艾地说道:“唉,我要有女朋友,今晚你请客吃饭,我不带她出来显摆一下吗?” “那倒也是。你心眼实在,还是很值得信任的。”毕自强对何秋霖算是知根知底,但近年来对他不甚了解,开玩笑地逗趣道:“呵呵,不过呢,我最怕的是,不知哪天你突然给我张结婚请柬来,到那时,我也就只好干瞪眼了!” “这可说的不着调啊,”何秋霖被毕自强给逗乐了,心里当然企望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道:“这样好了,让曾清婷给我介绍一个吧。怎么样?” “得了得了,你别为难我了。”毕自强倒有自知之明,认为何秋霖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便婉言回绝地说道:“她认识的那些人呀,都是工厂女工,档次太低了,恐怕都配不上你呀!” 毕自强与何秋霖正聊得起劲,耳边却听到舞曲终了。舞池里,人们纷纷返回各自的座位上。 “老毕,你女朋友的舞跳得真不错呀。”廖明坐下后,仍然很兴奋不减,掏出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开玩笑地说道:“今晚上你就坐冷板凳算了,让她好好地帮我培训一下‘快三’嘛。” “咳咳,班长,你胆子可不小哟,”叶丛文看着廖明那个得意劲,伸手推了毕自强一把,笑着调侃地说道:“老毕,他这可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明目张胆地横刀夺爱呀!” 众人闻言,全都一个个笑翻了。 黄月萍只跳了一支舞曲,便推说有事要先走。见状,刘云锋也站起身向大家告辞,解释说可顺路把黄月萍送上一程。眼见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再强留他俩了。刘云锋和黄月萍出了歌舞厅,一起坐上了那辆警用的边三轮摩托车,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人声嘈杂的舞厅里,灯光又渐渐地幽暗下来。伴随着一曲悠扬而舒缓的音乐,人们又成双成对地纷纷步入舞池。何秋霖早已瞄上了邻桌一位气质颇佳、身段姣好的陌生姑娘,并且信心满满地作好了准备。这时,他鼓足勇气地站起身,抢步上前邀请她共舞一曲。一般来说,女性遇到陌生人邀舞,大多会摇头婉绝对方,而那场面自当有些尴尬,可何秋霖并不在乎,也未打算就此罢休,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出礼貌的邀请手势,他脸上始终保持着谦逊有礼的笑容。经过数次“撞墙上”后,当他几乎完全丧失信心的那一瞬间,却见那姑娘从座位上竟然直腰站起,欣然接受了他那盛情难却的邀舞。此时,他不禁喜出望外,脑海里念想起**在《论持久战》著作中的一句名言:我们最后的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舞场里,只见灯光、音乐和青年男女相伴的身影……两人一起步入舞池。何秋霖不慌不忙地用右手搂住那姑娘的***,左手轻握着她细嫩纤长的右手,用标准的摩登步带着她时进时退,翩翩起舞。他的脚下跺着音乐节拍移动着,却忙里偷闲地目测她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左右。她有一张俏丽白皙的脸蛋,笑起来明眸皓齿。她那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好看的嘴形两边微微上翘,头顶上用一个弓形夹固定着上部而形成那种很随意的披肩。她穿着一袭粉红色连衣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苗条、轻盈的身材。进口的尼龙丝长统袜,配上一双深咖啡色的高跟鞋。他仔细地端详着:她既年轻漂亮、又文静淡雅,而且有着一个充满青春活力和柔美妩媚的身姿。 “哎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吧。”何秋霖偷睨了那姑娘一眼,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心跳过。跳舞时,他的头向前微倾着,小心翼翼地恰好把脸凑到她的耳边,细声细气地试探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何,人可何。我怎么称呼你呢?”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4节) 在舞池那不停旋转和五彩闪烁的灯光照射下,两人踩着舞曲的节拍,步调一致,进退自如,并无冲突之感,彼此之间的配合得还算相当默契。<〔<(?只是,何秋霖这番开场白实在太老套了,既了无情趣又毫无亮点,最多算是有些礼貌。那姑娘听到这个男人套近乎般的探问,不禁侧脸瞄了他一眼,微露皓齿地似笑非笑,沉吟不语。面对她那迷人的笑意和清澈如水的目光,何秋霖着实有些慌了,虽然心有企图,可嘴上却不知对她说什么为好。直到这支既浪漫又抒情的舞曲结束时,那姑娘仍矜持得半句话都没说。 在现实生活中,“情缘”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完全意味着采取主动而勇敢地进攻态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么,你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陷阵去攻下她重重设防的堡垒;要么,你这辈子就要怀着一种望洋兴叹的心态去怀念她的美丽迷人。这时候,何秋霖的心里已锁定了追求美好爱情的目标。于是,他又抖擞起百倍精神来,接着又去邀请那姑娘跳第二支舞曲。 嘿嘿,这次可不同上回了。何秋霖的第二次邀人跳舞,已不费吹灰之力。当他再度出现在那姑娘面前时,只见她欣然站起身,伴随他一起步入舞池,很主动把左手搭在他的右肩膀上。只是,她跳舞归跳舞,仍然一语不。 “不瞒你说,我以前真的见过你呀!”何秋霖头脑里努力搜寻着记忆的线索,心里显然透着欢喜,可是嘴拙舌笨,仍然重复着先前的那套说词,又停顿了一下,冷不丁地说道:“真的,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在忽明忽暗的旋灯下,何秋霖察觉到那姑娘的身躯前后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这回是她实在忍不住了,“扑哧”地笑出声来。 “嘻嘻,你这人可真逗!……”那姑娘端详着这个憨态可掬的年轻男人。她的眼神顾盼生辉,忽然口中的话语就象打开堤坝闸门的洪水,颇为诙谐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以前或是邻居或是同学呢?要不,就说曾在睡梦中见过我呢?” “哈哈,有这样的说法也不错嘛!”何秋霖那张大嘴都快笑歪了,喜滋滋地说道:“嘿嘿,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跟我说话呢。” 听到那姑娘说话的声音,何秋霖就像捡拾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心里顿时狂喜不已。没想到她的声音会这么好听,有如银铃般地清脆悦耳,而她的笑声中仿佛又渗透着对美好生活的无比热爱。看来真是一个有品格、有气质的好姑娘! “看你舞跳得好,我才跟你说话的。”那姑娘仍然保持着防范者的态度,但也自己跟陌生人答腔找了一个靠谱的理由。然后,她把头一歪,转守为攻地说道:“你是不是经常来舞厅跳舞呀?” “不常来,找不到舞伴呀。”何秋霖怀里搂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姑娘,满心欢天喜,当然有问必答,而且思维敏捷说话流畅,侃侃而谈地说道:“今晚我们几个老同学小聚,大家一起顺便到这里来坐坐,感受一下生活的丰富多彩嘛。嘿嘿,没想到我们有缘,让我在这儿遇着了你!” “你舞跳得挺好的。从哪儿学的呀?”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以前上学时,在学校里学的呗。” “哦,你读的什么学校?” “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 “啊,啊。”那姑娘伴随着何秋霖轻松自如地进退旋转,很有兴趣地瞅着他,接着问道:“那你现在哪个单位上班?” “市工商局。”何秋霖有心结识这位姑娘,实话实说,颇为自豪地说道:“嘿嘿,一个小小的国家干部。” “工商局是干什么的?”那姑娘眨巴着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单位呢?” “那是因为你没做过生意。我来告诉你吧,工商局就是管理市场的呀。” “是管个体户的吗?嘻嘻……可我又不是待业青年嘛。” “那你在哪儿工作呢?”何秋霖顺势地反问道。 “我在医院上班。” “是吗,是医生还是护士?” “你猜猜看。” “哈哈,我想起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面熟。”何秋霖煞有介事地咧开大嘴笑了。忽然间,他变得废话多多,也越说越说越离谱,真真假假地说道:“三年前,有一次我曾经被小贩用秤砣砸伤了头,后来市第一医院去缝了五针。当时,那个外科医生就是个女的。她帮我处理伤口缝针时,戴着一个大口罩,脸上只露出两个眼睛,所以我没看清她的样子。呵呵,那个女医生不会就是你吧?” “嘻嘻,你这人真逗,就会瞎编故事、乱说一气呀!”那姑娘不由得瞪着眼睛,细长的眼睫毛一上一下地忽闪着,把嘴一撇,嗔怪地说道:“我是今年刚毕业的,上班还没几天呢。不过呢,我所在的科室,你是不能去的!” “啊,医院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何秋霖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好奇地问道:“外科?内科?这我都能去呀。嘿嘿,说来听听,哪个科室呀?” “哈哈,妇产科嘛。” “你没去过吧?” “哎哟,我真够笨的呀。”何秋霖瞬间就被逗乐了,自觉反应欠佳,一吐舌头地说道:“嘿嘿,那地方我还真没去过呢。” 那姑娘神气活现地仰头甩头,瞥了何秋霖一眼,而在那目光里透着一丝柔情,十分开心地笑了。 这时,又一支舞曲终止了。等到何秋霖满面春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毕自强、叶从文等人都急不可待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打探他与那姑娘接触和交往的艳闻,并坏笑地说他撞上桃花运了。尽管众人轮番披挂上阵,用尽一大堆逗趣话或是激将法,只想从何秋霖的嘴里套出那真实内情。可他却把眉毛一扬,稳坐如泰山,同时使出一招“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硬是装傻充愣,只管笑而不答。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5节) 这之后,何秋霖又去邀请邻桌那姑娘跳过几回舞。[〉有这样的机会相伴共舞,使得两人面对面地近在咫尺,似乎能感觉到彼此身体的距离为零。何秋霖就像怀里搂着温香软玉似的,那颗年轻的心不禁有些陶醉。偷眼望去,只见她那乌黑秀下的耳廓,心形湿润的嘴唇,尖尖巧巧的下巴,细白好看的脖子,高耸起伏的胸脯,匀称修长的**……他不由得怦然心动,对她的深情爱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此时,又陷入沉默不语的她忽然侧脸看了他一眼,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中似乎透露出对他的颇为欣赏和满意。 “哦,那个什么,舞会快结束了……”何秋霖的目光游离地望向别处,却把脸凑到那姑娘耳边,鼓起勇气,低声地问道:“呵呵,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我是说,以后有机会约你来跳舞呀!” 那姑娘抬脸注视着何秋霖的眼睛,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却一直含笑不语。或许正是她表现的十分含蓄,反而促使他下决心要向对方打开心扉。已经是最后一支舞曲了。直到舞会结束的那一瞬间,她才有了一个明确的态度,对他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她叫卢美珍,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当护士。 何秋霖第一眼就看上了卢美珍。与同时代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心中早已对爱情充满了炽热如火的渴望和期盼。通常,人们找对象谈恋爱大都挺讲究“眼缘”的。所以,给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一般在谈恋爱前,适婚者往往都已把结婚对象的框架做好了,只待有朝一日而寻到那个有情有意的梦中人。何秋霖决定主动出击并盘算着与卢美珍的继续交往,也是在心里掂量过的。他本人是中专毕业,现在又是政府经济执法部门的国家干部,其社会地位并不低,显然也有条件要找一个有份好工作的、既温柔又美丽的姑娘。当然,他也不敢有太过份的奢求,最理想的对象也应该是位女医生或者女护士吧。这既是很现实的想法,又有实用主义的考虑:成家有孩子后,若是大人小孩有个头痛脑热、感冒烧的,家里有个懂医者来把关和照顾,那也就省去求医问药的许多麻烦了。今晚来跳舞与卢美珍的邂逅,并且得到她愿意与自己交往的默许,心里可乐开了花,可谓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哟!他拍额庆幸着自己的走运,居然会天降艳福。当晚回到家后,他竟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而这时天已朦朦地亮了。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傍晚。何秋霖身穿灰色的工商制服,驾驶一辆草绿色的边三轮摩托车,像被一阵大风刮来似地开到第一人民医院。随后,他把车停在大门口的旁边,准备向卢美珍起爱情功势。此时正逢下班时间,医院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待在边三轮摩托车上,他抬手朝腕上的电子表瞄了一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医院门前过往的人流。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两个年轻姑娘谈笑着、挽手比肩地走出来,正是卢美珍和她的女同事。 “卢美珍,”何秋霖朝那方向大喊一声。随即,他动边三轮摩托车,“呼呼呼”地追上前去。 “啊?是你呀!”卢美珍扭头而循声望去,看到并认出了何秋霖,随即停下脚步,眨巴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颇为惊奇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嘿嘿,我是专门来这儿等你的呀。”何秋霖从头上摘下大沿帽,向卢美珍扬起一张笑脸,热情而亲切地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我开车送你们吧。” “等我?”卢美珍的脸上蓦地涨红了,娥眉轻蹙,不好意思地瞅瞅了身旁的女伴,又转脸向着何秋霖,莞尔一笑地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怎么说才好呢?……”何秋霖来时背好的那串台词全都一下子没了踪影。毕竟还有旁人在场,也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了吧。于是,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想请你吃餐饭。行吗?” 那女同事先是抿嘴望着卢美珍,然后又偷睨向何秋霖,心中暗忖:看来,我成电灯泡了。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古怪精灵,仿佛就像一台正在操纵和破译男女爱情密码的解读机。 “嘻嘻,今晚不行了。我们俩已说好一起去逛街。”卢美珍望着何秋霖显得有些尴尬的表情,又不忍心彻底拒绝他的好意,留有机会地说道:“……明晚六点,你到医院宿舍门口等我,好吗?”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何秋霖十分满意地露出笑容,又冲着卢美珍作出一个赞成的手势,乐呵呵地说道:“那我就不打拢了,先走一步了。” 得到卢美珍的承诺后,何秋霖知道自己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可让他心里偷着乐呀!此时,只见他调转车头,开着那辆轰鸣声响彻半条街的边三轮摩托车而去,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前方街头的拐角处。 “他长得真帅,是你男朋友吧?”那女同事冲卢美珍挤眉弄眼地嘻笑着,既羡慕又嫉妒地说道:“嘻嘻,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美珍,你可真有眼力呀!” “我跟他是刚刚认识的。哼,不许你笑话我!”卢美珍心里涌动着一种兴奋和喜悦的感觉,有些羞涩地说道:“能不能成男朋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哎哟,不用藏着掖着啦,”那女同事拿手遮住嘴巴,把脸凑近卢美珍的耳边,丝毫不掩饰有机可乘,亦真亦假地说道:“你跟他如果谈不成的话,你可千万要把他介绍给我呀!” “嘻嘻,你想得美……美死你!” 卢美珍挽着那女同事的胳膊,低声说笑着。两人沿街而行,朝着前面的一个公共汽车站走去……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6节) 翌日傍晚。?〈 ? 在医院的一间单身宿舍里,卢美珍正在刻意而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书桌上,小闹钟“嘀嘀哒哒”地走着,出有节奏的声响。她坐床沿上,手上拿一面小圆镜对着它往脸上描眉擦粉,等抹完唇膏还哈着嘴唇来回地咂了几下。随后,拿着一把牛角梳理顺长,让那一头似瀑布般的黑很自然地披散在两肩背后。昨晚与同事逛街时,她刚买了一条淡蓝色素花的秋裙。穿上它后,觉得甚为满意:束紧的腰身使自己显得更加亭亭玉立、袅娜多姿。随即,她又换上一双肉色的长统丝袜,穿上一对降红色的高跟鞋,背上那款带子细长的女式小挎包。她瞅着那小闹钟已快六点了,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出医院宿舍大门,独自伫立在街边的一棵绿树下。 等过了一会儿,只见从远处驶来一辆豪华型的本田牌两轮摩托车。转瞬之间,那辆摩托车直冲到卢美珍身旁才突然刹停下来,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只见骑车人摘下那厚重的红色头盔,又仰头把额前头潇洒地向后一甩,露出他那张真诚和热情的笑脸。她定睛一看,不由得开心地抿嘴笑了:来人正是何秋霖! “哗,你今天好漂亮哟!”何秋霖脸上露出一副惊喜和赞叹的表情,嘴上不乏赞美之词,言辞夸张地笑道:“不是一般的漂亮,简直就像电影明星似的,我差点都认不出来啦!” “嘻嘻,真的假的呀?”卢美珍听到异性口中的赞美,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流露在脸上,莞尔一笑,娇柔婉约地说道:“我看你很会哄女孩子,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 “哪里,哪里。”何秋霖打死不认帐,自嘲地笑了笑,故作姿态地说道:“我妈说,我打小就嘴笨,两岁才会说话。” “你别尽逗我玩了。”卢美珍的心里乐开了花。但她却故意噘起嘴角,装着一副生气的样子,娇憨地嗔怪道:“你好过份哟,第一次约人家就迟到三分钟。你说怎么罚你吧?” “嘿嘿,任罚任罚。我向**保证,下次一定提前半小时来等你。行吗?”何秋霖递给卢美珍另一个头盔,心花怒放地说道:“坐上来吧,我可爱的好姑娘。” “你看你,就是油嘴滑舌嘛。”卢美珍挑了挑眉毛,撒娇地往何秋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然后系着头盔的带子,跨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颇为好奇地问道:“咦,你哪来这么好的车呀?” “是向朋友借的。”何秋霖实话实说,启动摩托车后,控制着油门等卢美珍坐好,回头笑道:“第一次约你出来,让你坐一回好车,玩得开开心心,不好吗?我开车了,你坐稳喽!” 何秋霖在聆听着动机的声音。然后,他一脚挂档、一手加油门,摩托车在一瞬间便直冲上路。他左闪右避地驶过狭窄人多的巷子,动作灵巧地拐上了街面,行进在那条笔直宽阔的主街大道上。 车后座上,卢美珍生怕会从车上摔下来,用两条胳膊紧紧地搂抱着何秋霖的腰部。她把上半身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只见街道两旁的商店、人群和一排排绿树仿佛直向后仆倒而去,她的长和裙摆也“呼啦啦”地随风飘飞起来…… “哗,就像飞起来一样,好刺激呀!”卢美珍从未感受过这般疯狂飙车的玩法,亢奋得心跳加。她把脸凑到何秋霖的耳边,喊叫似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呀?” “我前天刚领了工资,”何秋霖望着前方,调控着疾进的车,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饭。” 摩托车驶过桂江大桥后,便减进入繁华的市中心街区。最终,何秋霖把车刹停在人民路上的“蓝月亮”餐厅门前。 锁好摩托车后,何秋霖亲热地拉着卢美珍的手,甜甜蜜蜜地走进餐厅。女服务员把他们引领到一张四方桌前,两人相对而坐。随后,女服务员拿来一支红色蜡烛点燃,将透明玻璃杯的底座轻放在桌上。这家餐厅看上去很有档次,不仅装修新颖别致,而且环境典雅幽静。此时刚到晚餐时间,但就餐的客人并不很多。 “这家餐厅你感觉怎么样?”何秋霖挺满意自己选的这地方,抱着双臂欣赏地望向卢美珍,微笑地询问道:“你看我们是西餐,还是中餐呢?” “还是中餐吧。”卢美珍环顾着这里的布置和摆饰,嘴里啧啧有声,似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么豪华气派,收费一定很贵吧?” “呵呵,管它呢。”何秋霖显然不太在乎这个,只把结识卢美珍这件事放在心上,着重强调地说道:“你是我平生头一回请客的女生,所以我也不怕贵啦!” 当两人亲热地说着悄悄话时,女服务员端上茶水,再把一本厚厚的菜谱摆在桌面上,然后等候客人点单。 “美珍,你来点菜吧,”何秋霖笑着把菜谱递到卢美珍面前,体贴而大度地说道:“按你的口味,随便点。” “哎,还是你来点吧。”卢美珍看了看菜谱,又客气地把塞回给何秋霖,颇有分寸地推脱道:“我随便的,从来就不挑食,吃什么都行的。” “那好吧。”何秋霖翻看着菜单,心里合计着价格,对女服务员说道:“半只白切鸡,一个白灼海虾,一个猪脚花生汤,再来一个炒菜心。还有,两罐可口可乐,米饭两碗。” 女服务员离开后,两人又十分惬意地闲聊着。 “你花钱这么大方呀,”卢美珍注视着何秋霖脸上的表情,似有不明白之处,疑惑地问道:“你每月领多少钱工资呢?” “四十七块五,”何秋霖牛饮般地喝了半杯水,把嘴一抹,伸出一个巴掌,嘻哈地笑道:“对了,还有两块五的粮差补贴,每月正好五张‘大团结’。” “跟我领的一样。你们单位还有奖金吧?” “有呀,二十块钱上下,够给家里交伙食费了。”何秋霖是个看得开的人,并不隐瞒自己每月收入,老实坦白地说道:“呵呵,我虽然参加工作有三年多了,可至今还是个‘月光族’呢。” “咦,什么叫‘月光族’?” “嘿嘿,就是每月的工资全花光了呗!”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7节) “看你还好意思笑呢。 ( ”卢美珍听后颇为不满意,又见何秋霖刚才点菜那么豪爽,便嗔怪地说道:“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人,不会持家过日子,一般是不会喜欢的!” “那是那是。看来我得开始存钱了,不然以后娶不到媳妇就麻烦了。”何秋霖用充满爱慕和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卢美珍,乘机把心里话掏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别的女孩子喜不喜欢我,我倒是无所谓。你懂的嘛,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我就行啦!” 卢美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省悟何秋霖的言外之意,顿时双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娇羞地偷睨了何秋霖一眼,低头不语了。 这时,女服务员把菜上齐了。盘盘碟碟,摆满了四方桌。吃饭时,何秋霖不时关切地替卢美玲挟着菜,并递到她的碗里。 “呵,我自己来吧。”卢美玲对何秋霖早已心生好感,与他在一起既开心又快乐。她胃口很好,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地说道:“这菜做得很不错,味道好!” “好吃就多吃点,”何秋霖心情明媚地笑了。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温馨而甜蜜…… 吃完饭后,女服务员过来结算帐单。 “先生,你的餐费总共是五十二元。” 何秋霖接过帐单一看,出乎他的意料:这里另外加收百分之十的服务费呢。他掏出钱包,扯出仅有的五张十元人民币。 “我这有五十块,”何秋霖把手中钞票递给女服务员,咬了咬嘴唇,露出窘态地说道:“差两块钱,能不能免了呀?” “哦,先生,”女服务员先是白了何秋霖一眼,然后又换成一脸微笑,但并未有让步的意思,礼数周到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不打折的。” “我这有,我这有。”卢美珍赶紧打开小挎包,掏出两块钱递过去。女服务员离开后,她冲着何秋霖直眨眼吐舌头,忍不住地悄声说道:“哗,这么贵呀?我们这餐饭,是不是吃得太奢侈了?” “没关系啦,吃得开心就好!”何秋霖有些哭笑不得,但仍坚持自己的初衷,不以为然地说道:“挣钱就是拿来花的嘛!” 两人走出“蓝月亮”餐厅时,街上已是灯火辉煌。 常言道:有钱便是男子汉,无钱便是汉子难。此时,何秋霖身无分文,情绪有些低落,似乎忘却了制造谈情说爱的浪漫气氛。在秋高气爽的夜色中,他驾驶摩托车载着她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不快不慢地行驶在街道上。 “哎,怎么不说话了?”卢美珍在后座上向前倾身,抓着何秋霖的肩膀摇晃着,纳闷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随便逛逛,吃饱了总得消化一下嘛。”何秋霖有些心无所依的样子,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消遣娱乐,故作潇洒地说道:“我带你去河堤路兜兜风吧,欣赏一下江边的夜景也不错呀。” “江边夜晚风好大,我可受不了哟。”卢美珍轻捶着何秋霖的背部,忽然,灵机一动地说道:“我们还是去看场电影吧,最近在放映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很搞笑的。你说好不好?” 八十年代中期,看电影仍然是人们文化娱乐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那时,许多处在热恋当中的年轻情侣往往无处可去,因为适合两人谈情说爱的地方寥寥无几,而花钱不多的电影院正是恋爱和约会的一个好去处。 “呵呵,看电影?”何秋霖衣兜里已没钱,岂敢对消费这事胡言乱语,只能吐吐吞吞地说道:“可是,那个,我……” “嘻嘻,我知道了,”卢美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打断了何秋霖的含含糊糊,主动承担地说道:“你别担心,我来买电影票!” “下回再去吧。你看,头一回约你出来,哪能让你花钱请我看电影呀?我一个大男人这多没面子啊!” “哎呀,我乐意。去不去嘛,要不我生气啦。” “……好吧,听你的。”何秋霖受不得卢美珍的这般惊吓,顿时振作起精神来,然后调转车头,并把油门加大,关切地提醒道:“去就去,你坐稳了!” …… 翌日上午,只见何秋霖头上戴着大沿帽,脖上系着红色领带,身着灰色小翻领的工商制服,着装整齐地走进经检队办公室。 这年初,南疆市工商局为适应所属基层机构扩编的迫切需要,依照国家政策在社会上公开招考工商干部,从中选拔了一批年轻而有文化知识的优秀青年,在进行短期培训后,便把他们补充到基层第一线去工作。这一时期的工商部门正是用人之际,何秋霖然虽只有三年干龄,却是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工商老干部”了。不久前,他因工作出色,已被升职为江南区工商分局经检中队长。 在经检中队的一间办公室里,年轻的女干部方锐敏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正在聆听着一位消费者愤愤不平的投诉。投诉者是一位中年男人,面容黝黑削瘦,双鬓有些花白,衣着虽普通但整洁。他的情绪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已近似大喊大叫了。 “他这是什么情况?”何秋霖先向方锐敏投去询问的目光,把大沿帽脱下放在桌上,坐下后转向那表情愤慨的中年男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有什么事别嚷嚷,坐下来慢慢说嘛。就你这般大声喊叫的样子,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说是购买了一台彩电是假货,”方锐敏替那位消贯者回答着,又把何秋霖介绍给对方,从中周旋地说道:“这是我们何队长,请你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说吧。” “何队长,我叫孙旺才,是市图书馆的一名干部。”那位中年男人随即转向何秋霖说话,手指着搁在长椅上的一台彩电,情绪激动,愤然不懑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台十八吋日立彩电,是我花了二千零五十元买的。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受骗上当了!商店口口声声说,这是原装进口的新机,可实际上它就是一台以旧翻新的老机子,属于以次充好的假冒伪劣商品。你给评个理,商家竟干出这么坑人的事情,真是太可恨了!”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8节) 1985年的华夏大地,有一个象征着人们在改革开放中逐渐富裕起来的新词汇,这就是:彩电。([当时,尽管价格不菲的黑白电视机似乎尚未完全普及就已落后于时代了,而价格更加昂贵的彩色电视机则开始以攻城掠地的迅猛之势进入寻常百姓家中。 “你在哪商店买的彩电?”何秋霖皱起眉头问道。 “民主路的市旅游公司商店。”孙旺才显然心情十分沮丧,声称自己后悔死了,从衣袋摸出一张巴掌大的**递给何秋霖过目,仍唠叨不停地说道:“你看,这就是买彩电的收据凭证,上面盖有商店的公章,日期是九月二十六日。” “这电视现在还能看吗?”何秋霖探究地问道。 “没图像,根本没法看。这台彩电买回去大概只看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它的图像就开始很不稳定了,没隔两、三天就黑屏了,彻底没戏了。”孙旺才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怒火,越说越来气,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似地说道:“最后没办法,我找懂电器的师傅来修理它。谁知把机后盖打开一看,修理师傅说,这完全是一台已报废的旧彩电。它的显像管,电路板等零部件,都已经使用过很长时间了。因为老化的原因,所以显像管烧掉了,而整台机子也就报废了。何队长,遇上这种倒霉事,实在让人抓狂,你说能不恼火吗?光天化日之下,商家竟敢把旧彩电当新机子来销售,这不明摆着坑人骗钱嘛!” “你买彩电时,有外包装纸箱和使用说明书吗?” “啊?什么都没有的,就是这光身机一个。” “你去找过找商家要求退货吗?”何秋霖用手摸了摸彩电的外壳,又蹲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它的外观和细节,接着问道:“他们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是的,我去找过商家。可他们一口咬定说‘货出柜台,概不退换’。”孙旺才耸了耸双肩,作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愤愤不平地说道:“就为这件事情,我还专门找过商店的经理讨说法。可他对我的诉求置若罔闻,我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他也不给我退货。” “你的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立案调查。但要搞清楚具体情况,也需要一些时间。”何秋霖虽然同情孙旺才的遭遇,但也批评了他贪占便宜的做法,一针见血地说道:“俗话说,买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呀。你也不好好想想,只花二千块钱就能买到十八吋日立原装彩电,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习惯占小便宜,就容易吃大亏呀!你若不信的话,不妨到‘友谊商店’去看看那里彩电的价格,你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是那是。都怪我一时当了糊涂虫,没往深处想呀。”孙旺才频频地点头称是,期待工商部门能帮助自己讨回公道,自责地说道:“我就是见它的便宜才上当的!本想能省下五、六百元,岂不料跌入了商家的圈套……唉,是个教训哪!” “你把刚才说的情况,以书面形式写成一份材料,然后交给我们的方同志。”何秋霖因为有其它急事要处理,准备抽身而去,便快刀斩乱麻地说道:“记得要留下你的姓名、地址和联系电话,以便日后我们把处理结果通知你。” “何队长,你们工商可要为我做主呀,”孙旺才仍然不放心似的,缠着何秋霖继续抱怨个没完没了,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和家人省吃俭用了好多年,才攒下两千块钱。可没想到花这么多钱买台彩电,买回的却是伤心和悲哀。商家这么干,实在是太黑心了!……何队长,我求求你了,你要替我们消费者讨回一个公道呀!” “让方同志先给你作一份投诉笔录吧,”何秋霖对孙旺才又安慰了一番后,态度明确地说道:“放心吧,等我们查清这事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 当天下午,何秋霖着装整齐,带领几位工商人员分乘两辆边三轮摩托车,来到市旅游公司商店,进行现场核实和取证。 这家国营商店主要经销日用百货,柜台里和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并且设有家用电器专柜。在电视机柜台上,摆放着国内厂家出产的品牌、尺寸不一的黑白电视机;而彩电却只有两台样板机,商品标签上注明为日本进口的原装机。或许是为了有效地吸引顾客们的注意力和关注度,这两台彩电一直在不停地播放录像带供人观赏。屏幕上的画面时而会出现一些痕迹明显的摇晃和闪烁,但整体图像看上去还算是比较清晰的。 柜台前,一位女售货员为了推销彩电,正与一对中年夫妇在对话。她巧舌如簧地耐心地向顾客讲解着,声称:这台2o吋日立牌彩电是原装货,不仅功能齐全,而且图像清晰、音质优良。在商家的极力推荐下,这对不明就里的中年夫妻踌躇再三,最终似乎下决心准备购买这台彩电。 何秋霖在彩电柜台处观赏着,竖耳倾听了女售货员王婆卖瓜似地向顾客的一番夸口,并且仔细察看了那两台彩电的外观,现它的外壳虽然崭新,但机身均无明显的商标标记,可以初步认定这种机子无疑就是翻新的旧彩电。见女售货员稍有闲空时,何秋霖便凑上前去,向她询问和了解关于这些彩电的销售情况。然后,他带着手下几位队员来到商店二楼,径直地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请问,哪位是经理?”何秋霖走进商店办公室,只见办公桌后的一位中年人抬头,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便不禁脱口而出地说道:“黄经理,是你呀!” 大约在一年前,何秋霖为查扣一批从广东走私偷运过来的电子表,曾经面对面与这位涉案当事人的黄经理打过交道。那番印象很深,所以一眼便认出是他。 “啊、啊?……是,是工商的何干部呀。”黄仁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座椅上起身,表现出一副憨厚诚挚的模样,主动与何秋霖握了握手,心中纳闷地问道:“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39节) “我们来此,自有来的道理。[〈〈 ”何秋霖不紧不慢地掏出检查证,先递给黄仁德过目后,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是江南工商分局经检中队的,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你们商店销售彩电的情况。” “请坐,请坐吧!”黄仁德马上意识到什么,虽然心知不妙,但脸上仍挤出笑容,表示出待客应有的热情,招呼诸位工商人员坐下后,特意叫来一位女店员倒水沏茶,以礼相待地说道:“呵呵,各位辛苦了,请喝茶!” 黄仁德四十出头,中等个子,长得肥头大耳,齐向后梳的稀松头闪着油光,腆着一个半圆凸起的肚子,整个体态胖呼呼的极像一只大鼓桶。他那两只眼睛小而有神,那张大嘴巴更是能说会道。再从他的面相看,似乎隐约地流露出一种精明狡黠的神情。 “黄经理,不用客气。”何秋霖并不看重对方的接待态度,心中思虑着办案之事,略为停顿一下,便转入正题,简明扼要地说道:“根据群众的举报,你们商店有涉嫌销售假彩电的行为。所以,我们是来调查核实情况的。” “这怎么可能呢?”黄仁德脸色瞬变,继而把双手一摊,摆出一副倍受委屈的模样,强辩般地说道:“何队长,这玩笑开大了吧?我们可是有信誉的国营商店哟!” “先确认一下,你们销售的肯定是日本原装彩电吗?” “对呀。”黄仁德心里猛然一震,浑身一激灵,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惊慌和不安,却故作镇定,佯装不知详情地问道:“可是,这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刚才,我们在彩电柜台转悠了一下,”何秋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批彩电,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总共有多少台?能让我们看看相关的手续和凭据吗?” “这批彩电是从‘昆鹏贸易公司’批来的。至于数量嘛,好象有一百台吧。”黄仁德搓着双手,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两个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动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凭据是有的,我们与对方是签有购销合同的。” 黄仁德自恃是国营商店,心中喑忖:只要亮出相关凭证,料想工商部门不会一点面子不给吧,再说也不可能拿自己怎么样。随即,他便到隔壁业务室拿材料去了。 市昆鹏贸易公司?何秋霖忽然到这公司名称时,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他不禁皱起眉宇,并在记忆的荧屏上搜索起来:对了,毕自强就是这家公司的业务经理。 “何队长,相关的材料都在这里了。”黄经理从业务室转了回来,把手中那叠资料递给何秋霖过目,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份是购销合同正本,这些是进货付款的转账单据和有关**。” “据我所知,彩电没有外包装纸箱和使用说明书,这又是为什么呢?”何秋霖逐一翻阅着那些资料,直截了当地指出其问题所在,步步紧逼地问道:“黄经理,能解释一下吗,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个、这个嘛……”黄仁德就像被流弹击中软肋似的,一下子就卡了壳,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他沉吟许久,含糊其辞地说道:“这个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啊。……那是供货方的问题。我们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呀。” “目前,这批彩电卖出去多少台啦?” “大约有三、四十台,具体数字要核实才知道。” “这批彩电在销售中,你们与顾客有生过纠纷事件吗?比如说,购买了电视机的顾客又回头来找,因质量问题而提出退货要求的。这类事情没生过吗?” “应该没有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呢?”黄仁德心里敲锣打鼓,嘴上却死不认帐,但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脑门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仍欲盖弥彰地遮掩着真相,硬梗着脖子地说道:“何队长,真的没有呀!” “黄经理,你可是满口谎话呀!”何秋霖不耐烦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亮出底牌地说道:“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了,我们是接到顾客举报投诉才来的。实际上,你们所销售的这批彩电都是翻新的旧机子吧?据我们了解,顾客从你们商店买的彩电,有的还不到一个星期就烧掉显像管了。我说的没错吧?” “哦,有这样的事吗?”黄仁德早已心知肚明,却仍佯作不知。他显得很尴尬,用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吱吱唔唔地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实在是不太清楚呀。” “黄经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何秋霖从座椅上站起,表情严肃地注视着黄仁德,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必须立即停止这批彩电的销售。先把柜台的样机撤下来,然后协助我们清点剩余彩电的库存数,我们将要全部查扣下来。等调查清楚后,再另作处理。” “何队长,我们可是国营商店呀。你们这样处理方式不合适呀!这不仅会严重影响我们商店的销售业务,并且还会严重损害我们商店的声誉……”黄仁德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非常不满地冲着何秋霖摆手,先是急躁得直跺脚,然后火似地咆哮了一通。但见对方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便硬得不行又来软的。他把何秋霖拉到一旁,眼神里隐含着有事好商量的意思,低声恳求地说道:“你看这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呀?我们可以接受罚款,但你们就不要扣彩电了吧。……这个责任我可真不起呀!” “黄经理,这可不是你我个人之间的事情。”何秋霖对黄仁德的诉苦叫冤并不打算作让步,语气平缓但态度强硬,正言厉色地说道:“我再向你重复一遍,你们商店这批彩电以旧充新、以次充好,属于明目张胆地倾销假冒伪劣商品的违法性质,已经严重地损害了消费者的利益。难道这样严重的后果,你就能承担得起吗?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请你协助我们的工作。”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40节) “唉,这让我怎么向上面交待呀……”黄经理如同斗败的公鸡把脑袋低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无可奈何地说道:“……何队长,放彩电的仓库在地下室。你们跟我来吧。” …… 翌日上午,何秋霖带领手下几名队员,又来到市永安大厦九楼,可总经理办公室关门无人。于是,他们走进了该公司接待室。公关经理唐秋燕见几位穿制服的工商人员突访,便面露微笑地起身,让座倒水,礼节性地招呼着这些不之客。 “我们是江南工商分局的,来了解一些情况。”何秋霖向唐秋燕出示工商检查证后,问道:“胡总经理呢,他在吗?” “他上午来过,但刚才出去了。”唐秋燕向何秋霖解释着,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电话筒拨号码,察颜观色地说道:“我试打一下电话与他联系。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恰在此时,毕自强从外面办事返回公司。当他经过公司接待室门口时,无意间瞅见何秋霖正坐在里面喝水,他很惊讶地愣了一下,走进去与对方打招呼。 “怎么到我们公司来了?”毕自强把何秋霖拉到室外楼道里,颇为奇怪地问道:“带这么多人上来,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我这是带人出来办案的。”何秋霖对毕自强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查案跟他也说不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来找你们公司的胡总,了解一些情况。” “工商局找上门来,十之**不会有什么好事。”毕自强心里咯噔了一下,有预感公司可能出问题了,甚为担心地问道:“哎,能不能先给我透个风?什么事呀?” “你们公司是不是在做彩电生意?”何秋霖反过来问毕自强,见他摇头表示不知详情,便敷衍了事地说道:“来了解你们公司批彩电的事。跟你也说不清楚。只有找到胡总,才能解决问题。” “哦,原来如此……”毕自强本来还想说什么,恰巧看见胡大海开门走进了总经理室,便对何秋霖眨了眨眼,表示友好地说道:“胡总回来了。等有空,我请你吃饭。” “公事在身,恕不奉陪。”何秋霖急于去办正事,也没心思闲扯,对毕自强告辞地说道:“改日我们见面再说吧。” 毕自强进了业务室。他仰靠在高背椅上,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胡乱地翻阅这几天的报纸,心里纠结着何秋霖来公司调查什么。 “毕经理,别看报纸了,”唐春燕走进业务室,冲着毕自强说道:“胡总叫你去一下呢。” “工商局的那些人都走了?” “早走了,都快中午下班了。” 推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毕自强见到的情景:胡大海皱着眉头、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踱着方步,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看来,何秋霖的突然造访,无疑给他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胡大海从外表上看,令人望而生畏。他已过不惑之年,脸上留着的一把络腮胡子,使得他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刚毅与威严。在一副粗犷与豪气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他作为一个商人的精明而缜密的算度。想当年,他为了推销黑白电视机时,他曾经借助银行这只“金鸡”生了一大筐“金蛋”,从而掘到生平以来的“第一桶金”。如今,他既有这个时代赋予的经商机遇,又有个人经商的原始积累,从而使他更加雄心勃勃,下定决心要把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年来,他一直摸抓滚打,敢想蒂莲敢干,勇于拼博,在经商这条道上一路向前狂奔,并且越来越达了。目前,他的身家财产已有几十万。财富的数字可以证明,他此时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商人。 胡大海见毕自强走进来,示意他顺手把房门关上。隔着那张老板桌,两人相对而坐。 “胡总,工商局找上门来,”毕自强似乎已猜到什么,压低嗓门问道“是不是我们那批彩电出事了?” “嗯。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呀。”胡大海虽说心中不快,但遇事不惊,只是缓缓地说道:“我们可能有些麻烦了啊!” 胡大海作为昆鹏贸易公司的老板,究竟从哪里弄搞到那批“进口原装彩电”的?又是如何昧着良心掐黑心钱的?此事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在两个多月前,毕自强刚到公司上班没几天,胡大海便带着他到广东的几个沿海县份去做生意。当时,那里是一些紧俏的进口商品走私最为猖狂的集散地,而各处都有用渔船从海上走私偷运上岸的大批废旧彩电。在当地各个经销电器的市场上,胡大海花了一个多月,一共挑选了五百多台旧彩电,而这些机子外观犹如新机而价格却又相当便宜。然后,再偷偷摸摸地租用大货车从公路上走,分几批把这些彩电全都运回了南疆市。 整个八十年代,广东省已成为我国经济对外开放的最前沿。由于地域上的原因,而在南疆市家用电器市场上,当时彩电是最为紧俏的大件商品之一。只有到“友谊商店”,并且使用外汇兑换券才能购买到货真价实的进口原装彩电。市面上,所有电器商店出售的那些进口原装彩电,进货渠道来路不明,多半是以假充真、以次充好的假冒伪劣商品。正因为如此,以前靠着经销黑白电视机起家的胡大海,凭借对经商有着无比敏锐的目光,又从中抓住了一个可以大捞一把的商机。此次,他从广东收购来这批废旧彩电,视其新旧程度的不同,每台收购价约为1oo至8oo元不等。等运回南疆市后,他便为出手这批彩电而忙着找下家洽谈销售合同之事。与此同时,他又暗地里用高薪聘请了五、六位精通修理电视机的老师傅,让他们待在一间隐蔽的仓库里,为改装和翻新这批旧彩电而马不停蹄地工作着。毕自强作为胡大海最为得力的帮手,现在整天就待在这个仓库里守候着,由他专职负责督促检查这些修理师傅的工作情况和进度。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41节) 常言道:黄芩无假,阿魏无真。这些经过精心挑选所收购的废旧彩电,其外观大都崭新如初,但其型号、尺寸、牌号却比较杂乱,有的机子甚至其制式与国内电视台频道都不相匹配。在经过师傅们的拼装技术和“美容”处理后,这批彩电虽然外观上光鲜如新,但其“内脏”却是使用过多年的旧显像管和电路板原件拼凑而成的。 那么,使得这些废旧彩电“返老还童”的诀窍又是怎么回事呢?行话把那些已老掉牙的旧显像管称为“衰管”,这种显像管大都已接近报废的程度。但既使如此,修理师傅们还是会有一些应对办法的。他们通过显像管再生仪器或电击等方法来进行修复,便可使显像管能够继续使用一段时间。但是,凡是经过这番折腾的“衰管”,既使电视机有较清晰的图像也属“回光返照”,反而加了显像管的彻底衰竭。如此一来,这些拼装彩电一旦被顾客购买回家,当然是隐患多多,防不胜防,而且它的使用寿命根本没有保障。显然,胡大海打算加价销售的这批彩电,完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劣假货。 在那间光线不足的隐蔽仓库里,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在毕自强的督促和检查下,每天由师傅们精心拼装的“日本原装彩机”,一台又一台地完工而新鲜出炉,然后又被各自装入纸箱,使得那些外行人无法识别出其旧貌。胡大海事先联系好的那些买家,把这些彩电一批又一批地提走了。等所有彩电销售完毕时,毕自强在这里已“蹲守”一月有余了。 “可是,我们一直都很小心呀,”毕自强心里倒是觉得挺奇怪的,这件事怎么就让工商局知晓了,疑惑待解地说道:“现在所有彩电都销售出去了,我们还会有什么把柄落到他们的手里呢?”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胡大海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清晰地简述了整件事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道:“市旅游公司商店跟我们要了一百台彩电。可才卖到一半时,就被顾客投诉有质量问题,进而导致所剩的机子全部被查扣了。工商局顺藤摸瓜,才来我们公司调查和取证的。其目的本不是冲我们来的,只是为了要处理已被查获的那批假彩电。因为货是从我们公司进的,所以我们就被牵扯进去了。” 时至今日,胡大海早已历练得成为一个既精明又狡诈的商人。在竞争激烈的生意场上,他更是深谙“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的深刻道理,所以这次确实又从这批“黑心”彩电上大赚了一笔。当初,他带着毕自强从广东方面低价收购的五百多台废旧彩电,最后翻新拼装出来而有清晰图像的彩电总共为四百一十六台。随即,为迅出手这批彩电,他不做零售而只采取批的经营方式,先后与三位下家签订了彩电购销合同。然后以每台95o-12oo元不等的价格,将手中那四百多台旧彩电全都批出去了。最后经过盈亏核算查清:刨去所需的成本费用,平均每台彩电的获利为四百多元。只是倒腾了一下这批旧彩电,前后仅用两个多月,胡大海就净赚了十五万元。 “可是,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毕自强开动脑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颇为担心地说道:“旅游公司商店因为彩电被查扣了,万一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们公司的身上,并且有可能提出退货赔款的要求,甚至还要跟我们打起官司的话,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按理说,会有这种可能性。只不过,对方也不是傻子。”胡大海似乎被毕自强的问题所触动,一直皱着眉头在盘算着,似笑非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真打起官司来,我们按照合同办事,也不会怕他的。另外,有件事你不知道,与我们签合同的黄经理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每台彩电,他向我索要回扣一百元。从我这,他个人私下拿走了一万元现金。所以嘛,他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的。我量他不敢撕破脸皮,更不会轻意与我们打官司。那样的话,他个人可没有好下场!” 在经商方面,胡大海一直以来都有心栽培毕自强,所以把对诸事的谋划和想法总是尽可能地向这位弟子讲清楚,并且希望他能够很快地成长起来,做好自己的得力帮手。 “胡总,工商今天找来,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公司?”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只是因为那一百台彩电出了事,附带对我们公司罚些款,那就算烧高香了。我担心的是别‘拔出萝卜带出泥’,再让工商抓到我们什么其它的把柄。” “那么,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听说你与那位工商的何队长曾经是同学,你们关系怎么样?” “是的,我跟他是高中同学,我们关系还不错,有些交情。” “那就好。如果有人情关系在,一般都会好说话的。我看你就这样:先私下找他说个情、摸个底。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办事需要有花费,你尽管开口跟我说一声。” “行。我知道怎么去做了。”毕自强点点头,接过胡大海递给的那支烟,并替对方先点燃火,起身告退地说道:“我这打电话找他,安排一下。等我了解情况后,再向你具体汇报。” 当天傍晚,毕自强潇洒自若,步伐稳健,走进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高档餐厅。他浓密的头被梳得油光亮,身上上一套笔挺的浅蓝色西装,脚下黑色的尖头皮鞋也擦得锃亮。他选择了一张饭桌而独自坐下,女服务员马上走过来接待,并给他送上一壶菊花茶。从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上看,他那派头就像是一个有钱人嘛。把一盒美国“万宝路”香烟摆在桌上,他便从衣袋里掏出当天报纸展开浏览着,不时地瞅一下右腕上的手表,正在耐心地等着来人呢。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42节) 过了一会儿,何秋霖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这家餐厅里。[[<他身着便装,如约而至,边走边向四处探望,瞧见毕自强坐在角落的一处,便径直地朝他走去。 “老毕,怎么偏挑今天请我吃饭呢?”何秋霖敏锐地感到这次毕自强请客吃饭的动机不纯,只是碍于老同学的情面上才前来赴约。他坐下后,端起杯喝了口茶水,开门见山地说道:“上午我到你们公司去调查案情,现在我都不用猜,你十之**是为了那批假冒彩电,前来充当说客的吧?” “嘿嘿,瞧你说的就跟真的似的。”毕自强不承认也不否认,并不介意何秋霖心里怎么想,只要能来就行。他爽朗地笑了笑,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故作轻松地说道:“就是没有生什么事情,我也可以请你吃餐饭吧。” 两人毕竟是多年的同学加朋友,一直有着兄弟般的深厚感情,彼此之间说话时大多直来直去,并无太多的掩饰和客套。 “老毕,俗话说,‘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你这回可是为难我啊!”何秋霖冲毕自强苦笑地摇头,又掏出那两轮摩托车的锁匙搁在桌上,忐忑不安地说道:“我是来还你摩托车的。车子就放在餐厅门外呢。今晚这吃饭就免了吧,改天再说吧。” 何秋霖说完这番话,起身就想走。毕自强虽知何秋霖性格耿直和倔强,但事情也来得太突兀了,竟让他愕然不已。 “哎呀,你这是怎么回事呀?”毕自强虽然见势头不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地陪着笑脸,硬生生地把何秋霖按在座椅上,表示不满地抱怨道:“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可是怀着一颗恭敬之心来请你吃这餐饭的呀。这有什么问题吗?你总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来来来,先坐下再说!” “老毕啊,我是明人不做暗事,”何秋霖觉得自己语气可能有些过重了,又见毕自强面子上挂不住,体谅得地退让了一步,但始终坚持原有的立场,有言在先地说道:“先说好,吃饭归吃饭,事情归事情。到时候你可别不说我持权而骄,不讲情面啊。” “你放心,没有这回事的。”毕自强冲着何秋霖咧嘴一笑,收敛了刚才有些生气的神态,以和为贵,若无其事地说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饭还是要吃的,酒还是要喝的嘛。” 说话间,毕自强把手一招,叫来一名女服务员写菜单。 “胖子,你来点菜吧,”毕自强故意像以前那样称呼何秋霖,以示亲近。然后,他干脆直接把那本菜谱推过去,潇洒大方地说道:“随你的口胃点,别为我省钱啊。” “我不讲究,吃什么都可以。今天忙乎一整天了,你别说,我还真是有点饿了。”何秋霖也不看那本菜谱一眼,只是顺手把它递还给女服务员,不真不假地调侃道:“小姐,你来帮我们点菜吧。尽管挑那些比较贵的,最好能凑够七大碟八大碗。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位先生有的是钱,肯定不会逃单的!” “嘻嘻,”女服务员也忍不住笑了,礼貌地说道:“这位先生真会开玩笑,我看你们也不像跑单的那种人嘛。” “你千万别听他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正巴不得吃穷我呢。”毕自强被何秋霖的玩笑话给逗得哭笑不得,只好重新拿过菜谱,自打圆场地说道:“呵呵,还是我来点吧。” 女服务员离开后,毕自强拿起桌上那盒“万宝路”香烟,下意识地给何秋霖递上一支。只见何秋霖连连摆手,他才拍额想起:对方从不沾烟。于是,他自己点燃一支烟,调整姿势以便坐得更舒服些,才把心情沉静下来,在头脑中梳理着与对方进行谈话的思路。 “你可能不知道我跟胡总的关系吧,”毕自强替何秋霖往茶杯里加水。为了缓和有些紧张的气氛,他沉吟片刻后,重温往事地说道:“很早以前,胡总就是我的武功师父了。那年我十二岁,拜他为师,勤学苦练了三年多的功夫。我从监狱出来以后,也没别的地方可谋生,就进了他的这家公司。这么多年来,他可是一直有恩于我呀。单就感情来说,我对胡总就跟我对自己的老爸似的。你说他若出了事情,我能甩手不过问吗?” “原来如此,人情大过天呀。”何秋霖听了毕自强的这番话,方才恍然大悟,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也把情绪放松了下来,调侃地笑道:“你这身功夫就是跟他学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嘿嘿,问问胡总,他还收不收徒弟呀?少林寺我是去不了啦,干脆我也拜他为师,就是能学点防身的功夫也好呀。” “呵呵,这事好办。”毕自强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捅了何秋霖一记软拳,逗趣地说道:“要不这样,你干脆拜我为师得了。等有空我教你几招实用的散手,保证让你能不会被人欺负了!” “啊?不行不行!这样若按武林辈份来算,那我岂不成了胡总的徒孙了吗?” 两人交谈至此,都十分开心地笑了,从而一扫刚才有些难堪和尴尬的局面。很快,女服务员便把丰盛的酒菜端上桌面。 “胖子啊,今晚请你吃饭,说真的我没别的意思,”毕自强拿起一瓶青岛啤酒往两只杯中倒,但看破何秋霖那表情已那么严肃,便话锋一转,言辞恳切地说道:“只不过公司出了事,我跟胡总又有那么一层关系,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也是有情可原的嘛。” “唉,我就知道你还得绕回来不是,”何秋霖从毕自强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有些苦笑地摇着头,却毫不含糊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市旅游公司商店销售这批以旧充新、以次充好的假彩电,就是‘挂羊头买狗肉’,有意坑骗顾客、损害消费者的利益,其性质是相当严重的。假冒伪劣商品一经查获,我们是要作没收处理的。可是,这批机子又是从你们公司转手倒卖出来的。所以,你们公司负有不可推卸的间接责任,我们也要作严肃处理的。” 第十六章 我心如秤(总143节) “这事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毕自强心里清楚这批旧彩电的来龙去脉,但仍抱着能侥幸逃脱的心态,求情告饶地说道:“就说怎么处理我们公司吧。[(( 难道就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就算是罚款吧,我们公司也认把,可你能不能少罚点呀?” “看你又来了不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不了了之的。”何秋霖瞟倪了毕自强一眼,搁桌上的手无意识地轻敲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态度却很坚决,严肃而认真地说道:“至于是否要罚款、罚多少,这要看调查取证的结果才能决定。不过,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就算的事情。你要知道,国家的经济行政法规都摆在台面上,我们工商肯定要按章办事,严格执法。我身上穿的工商制服、头上戴的是国徽,你总不能让我在执法中犯错误,然后等着卷铺盖回家吧?” “唉,我说的可不是那意思。”毕自强与对方所处的社会位置不同,只从自身经商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他漠然地望着何秋霖,故意喟然长地说道:“现在办个公司做点生意,我们可也是很不容易呀。折腾个一年半载,终于把一桩生意给做下来,可钱还是没挣上几个。这会儿又被你们这儿罚点款,那儿再罚点款,这让我们很难把生意做下去呀!……” “你把这话头打住!那是你们经商之人所考虑的问题。老毕,你今天就是把江水讲得能倒流,在我这也是白费口舌。”何秋霖对毕自强软磨硬泡的说词不屑一顾,再次申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地说道:“只要属于不违反国家经济政策的正当经营,你尽管去挣你的钱好了,我们工商部门都是开绿灯的。但是,我的工作职责就是依法办案,严厉打击经济领域中的违法犯罪行为。而你想要的人情,我可是给不了的!” 就在这一刻,两位好友的关系犹如一根紧绷的弦,大有一触即断之势。毕自强十分强烈地感受着何秋霖的执拗劲,知道与对方已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事已至此,可他并未打算与对方翻脸,只是识趣地不再提及。毕竟,他不想毁掉两人之间多年来的那份友情。 “胖子啊,我算是听明白啦。”毕自强表情僵硬,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他只好看人下菜碟,倒上啤酒后把杯子递给何秋霖,挤出笑脸地说道:“我说你呀,还跟读书时的想法一模一样。为人处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你坚守自己做人的信念,这让我真的很佩服!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吧!” “老毕,今天我驳了你的情面,你可以说我不够朋友。”何秋霖听出毕自强话中有话,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尽管把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坦率直白地说道:“但是,你请吃饭,我来了;你敬的酒,我也喝了。实话跟你说吧,我也我的难处呀!现在我每查处一个经济违法案件,姑且不论事大事小,当事者总会七拐八弯地托人说情,而来者竟然都还是朋友或熟人。为此,我也得罪了一些人。可谁叫我穿上这身工商制服呢?总之,我的原则只有一条:公事公办!” 人总是要有所追求的,但各自的目标仍然不尽相同。毕自强和何秋霖以前是高中同学,几年后再相见,已是各有展和前程。两人本来在性格上就迥然不同,而且各自所从事的职业和经历更是相去甚远,从而更进一步地导致他们在人生理想和价值观取向上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如今,一个是在生意场上的经商之人,另一个是政府部门的工商干部。很显然,道不同者,不相与之为谋也。 “对了,你那天向我借摩托车,不是说去约会的吗?”毕自强知道再纠结于彩电的意见分歧,与何秋霖谈下去就会话不投机了。为了营造一个融洽的谈话气氛,换了一个亲切、诱人的话题,侧头微笑地问道:“跟那女护士有什么进展吗?呵呵,说来听听呗。” “哎哟,就别提我那天的约会了。”何秋霖想起那晚在餐厅遭遇难堪的情景,都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啼笑皆非地说道:“那晚,我只是请她去了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吃饭。可没想到最后埋单时,我却把脸给丢大了。用一些较文雅的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方寸大乱,洋相百出。” 何秋霖毕竟年轻气盛,虽然有些好脸面,可待人处世直率坦白,城府并不深。面对毕自强的这般打探,他倒是很爽快地“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把自己充大头而吃饭不够钱付帐、卢美珍花钱请看电影等事情,当作喜剧情节似地讲了一遍。听着他那自我调侃和揶揄的幽默故事,直乐得毕自强捧肚子,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胖子呀,你好不容易瞄上这么个中意的女护士,可别太大意了,再出这种洋相可不好喽!”毕自强知道何秋霖谈恋爱缺乏经验,有心拉他一把,点拨地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就给我打电话,我肯定会去帮忙救急的嘛。” “嘿嘿,我是头一回请女孩吃饭确实是‘打肿脸充胖子’了。”何秋霖点头称是,好在这事的结局还不错,但仍自我反省地笑道:“放心吧,以后再也不会闹出这种糗事啦!” “这个月,恐怕你没钱花了吧?”毕自强放下筷子掏钱包,扯出一沓“大团结”硬要往何秋霖手里塞,慷慨大方地说道:“谈恋爱少不了要花钱的。你别客气,先从我这儿拿着花。” “老毕,这可不行!”何秋霖把毕自强的钞票给挡回去,态度坚决地不收这钱,一脸正色地说道:“我把前晚上的事说给你听,你可别误解了。谈恋爱的钱我还是有的。我真的不缺钱!” “那好吧。你记住了,有难处时要吱声呀。”毕自强也不好过于勉强对方,只好把钱收起,又拿起桌上那把摩托车锁匙,说道:“这车你还是先骑着吧。这段时间我要考大车驾驶执照,平时也用不着它。这样,你和卢美珍谈恋爱也会方便些嘛。” “行,那车摩托车我就先用着,多谢关照啊。”何秋霖欣然地接受毕自强的这番好意,想起自己正在谈恋爱的紧要关头上,颇有信心地笑道:“我估摸着,我和卢美珍这事**不离十,肯定能成功。你就等着看吧,她会成为我女朋友的!” “对了,有件事我老是没机会跟你说。我嫂子陈素英,在和平菜市场卖猪肉的那位,你认识她的。她说还欠着你给帮忙的一份人情呢。我哥希望你有空,能到我们家吃餐饭吧。你看哪天好呢?” “老毕,你还是饶了我吧,”何秋霖直冲毕自强摇头摆手,一脸左右为难的样子,拱手推脱地说道:“你哥、嫂的心意我领了,可去你家吃饭还是免了吧。在饭桌上,我跟你哥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会很不自在的。再说了,你嫂子前两年刚摆摊时老是短斤少两,我可是没少教育和处理她。有时候我也挺纠结的,说起来她比我年长,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当然喽,后来她改正了,全是她自己争气,我可真的没帮过她什么大忙呀。” “胖子,我现在是越来越敬佩你了。”毕自强心怀感激地望向何秋霖,并举起手中的酒杯,真情流露地说道:“来来来,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再敬你一杯!” “好,我也回敬你吧。”何秋霖与毕自强碰了碰酒杯,直率地说道:“我也祝你在经商上挣钱多多,越做越好,家致富!” ……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4节)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 一九八五年,冬天。 〔 曙光初露,又迎来了一个充满新希望的黎明。只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曜曜生辉。那万丈光芒从天空中向下拨撒下来,把那一块块由绿色组成格局的城市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冬日里的寒风从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上刮过,但却无法阻挡这座绿色之城在淡定中逐渐苏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清晨。一辆灰色的上海牌轿车正在缓缓地开进桂江大饭店停车场。少顷,从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正是刘文斌和赵一萍。他俩的衣着打扮都非常时髦,身上的服装品牌不但高档名贵,而且款式新颖少见,就像模特似地标榜和引领着年轻人追求时尚服装的潮流。 “文斌哥,你看一下,我眼圈是不是有些乌黑呀?”赵一萍小鸟依人般地挽着刘文斌的胳膊,与他正往饭店大堂走去,撒娇似地抱怨道:“昨晚在歌舞厅玩得太晚了,我现在都还困着呢。这个周老板也真是的,非要请你喝什么早茶呀。” “没有呀,脸色挺好的呀。”刘文斌侧过头来,往赵一萍的脸蛋上瞅了瞅,又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开心一笑,心情愉悦地解释道:“呵呵,这喝茶,是广东人的生活习惯嘛。不过,这喝早茶的场合倒随意些,我正好要跟他谈点生意上的事情。” 饭店大堂的一侧,两人正在等电梯下来。当电梯门向两边缓缓闪开后,刘文斌以一种从电影里刚学的、颇为洋气的绅士风度,礼貌地谦让着赵一萍先行步入电梯间。 早茶餐厅设在饭店顶层的十三楼。长方形的餐厅宽敞明亮,摆有近数十张大圆桌。此时来客还不算太多,只有一、两百人零零散散地撒布在这大餐厅里。一些女服务员推着小吃车在餐厅里来回交错地走动着,为顾客送上热情周到的服务。 广东人晨起后为舒缓睡意,习惯把“喝早茶”说成“叹早茶”。在粤语方言中,“叹”有细品和享受的意思。喝早茶的生活习俗,使广东人在早上见面习惯以“饮咗茶未”(即“你喝茶了吗”)作为问候语。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吃早餐的意思。通常,“两广”一带的茶楼在天未亮透时就开始营业了。走进早茶餐厅,服务员会给客人一张用餐记录卡,待客人选桌坐下便上茶招呼。茶叶可任意选择,一般有铁观音、乌龙、普耳、菊花、菊普等等。需要各式点心也不用客人自己起身去拿,总有服务员推着小吃车在大厅里到处转悠,车上放着各色点心和风味小吃。茶点分为干湿两种,干点有饺子、粉果、包子、酥点等,湿点则有粥类、肉类、龟苓膏、豆腐花等。所有的点心和小吃共分六等:小点、中点、大点、顶点、特点和点,其等级的价格从低到高。说到点心和小吃,那五花八门的名称可太多了,不乏几百种,这里就不一一尽数了。喝早茶的时间一直开到中午。其间,客人随时可以点要小吃食物,服务员会把其消费用小印记在记录卡上。最后结算时就凭这些小印来付钱。子佳人总之,“喝早茶”既是一种生活习俗,也是一种社交方式:喝着早茶,聊聊说说;吃着心点,交换新闻;来杯小酒,叙述旧情。这才是广东人喝早茶的真正内涵。 这时,在餐厅里靠墙边的一张四方桌旁,已坐着一位中年男客人,正是先行独到的周老板。他边喝茶边等候着自己的朋友,而桌面上已摆放着茶壶、茶杯和一些点心,有几个小竹笼还冒着一丝丝的热气呢。忽然,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并向两位寻找座位的客人招手示意,正是刘文斌和赵一萍来了。 主、客双方见面,彼此握了握手。几句寒暄之后,三人方才围桌落坐,轻松随意地边喝茶边聊天。周老板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经商之人,自然深谙与各种人打交道的应酬技巧,更知晓如何在交谈中营造出一种亲切、愉悦的气氛。 “好久不见啦,赵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周老板脸上堆起笑容,对赵一萍大献殷勤地说着恭维话。他讲的虽是普通话,但里面夹杂着浓重的粤语腔。他那舌头好像捋不直似的,说话语调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味道。接着,他又亲切地问道:“赵小姐,什么时候喝你和文斌的喜酒呀?” “嘻嘻,这个事嘛……”赵一萍的脸颊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娇羞一笑,把目光从周老板的身上移刘文斌的脸上,含而不露地说道:“谁知道呢?你问他好了。” “周老板又说笑了。”刘文斌对此事不置可否、态度暧昧,端起茶杯冲着周老板一举,回避地说道:“来来来,喝茶。” “周老板,你天天早上都来喝早茶吗?”赵一萍之前从未来过高档饭店喝早茶,少见多怪,十分好奇地说道:“这酒店里的早茶,是不是很贵呀?” “不贵不贵。比起我们广州的高档酒楼,你们这里算是很便宜的了。赵小姐想吃什么,尽管点要好啦,花不了几个钱嘛!”周老板冲赵一萍咧嘴一笑,拿起一根牙签掩嘴剔牙,自鸣得意地说道:“呵呵,这喝早茶可是我们广东人的传统文化哟。这里面的学问,那可海了去了。比如说吧,这倒茶就很有讲究:不能先倒自己的,必须从别人开始,最后一个才是自己。” “周老板,我说话直、不会绕弯子,说了你可别生气呀,”赵一萍性格直爽,冲周老板莞尔一笑,揶揄地说道:“我现你们广东人说话口气很大。难道喜欢喝早茶,也算得上有文化吗?” “哈哈。赵小姐的父母大概是从北方过来的吧?”周老板听出赵一萍普通话的口音纯正,轻拎起桌上那茶壶盖,极尽显摆地笑道:“知道要服务员加水,为什么要等客人自己先‘掀开’这茶壶盖吗?这其中还有一个历史故事呢:传说在清朝年间,有个富家子弟上茶楼喝茶,他不知为什么看那堂倌不顺眼,便故意把他叫过来续水。堂倌不知是计,刚把茶壶盖打开,富家子弟就大嚷大叫起来,诬陷堂倌放飞了搁在茶壶里的一只名贵画眉,非要茶楼赔偿不可。从此,茶楼便有了这条规定:茶客凡要加水者,请自己先打开壶盖。呵呵,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呢。”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5节) 说话间,一位女服务员走过来,捧走了那掀盖的茶壶。 过了一会儿,加满茶水后又给送了回来。 “嘻嘻,还有什么传说和故事呀?”赵一萍原本对周老板谈不上有多少好感,可此时却兴趣盎然,主动端起茶壶往他的杯中添水,只见对方微笑不语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神情,颇觉奇怪地问道:“周老板,我的样子很好笑吗?” “没看到他的手在动吗?这叫做‘叩茶回礼’,其中也是有故事的。”刘文斌示意赵一萍望向周老板搁在桌面上的那只右手,只见对方的食指和中指微弯在桌面轻扣了几下,略有所知地解释道:“知道吗,当别人为你倒茶时,这个轻敲桌子的动作就是表示谢意。它也是有来历的:传说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经常微服出巡。有一次,乾隆皇帝扮作仆人给扮作主子的随从斟茶,随从既感恩戴德、又惊恐万状,本来应该下跪叩拜,但又不能暴露皇帝的身份,于是灵机一动,遂以两指微屈,轻扣桌面代之叩头礼节。” “啊,真是这样的吗?”赵一萍半信半疑,望了望刘文斌,又瞅了瞅周老板,然后试把右手放在桌面上,自觉十分好玩地练习着“叩桌”礼节。 “在我们广东人看来,喝早茶可是好处多多呀。”周老板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拿起一支烟点燃后,引以为荣地说道:“这喝早茶,消费不高,气氛轻松,既不**份也不寒碜嘛。朋友之间可以谈天说地,又可以谈生意经或交流买卖信息。我记得以前广州一家茶楼上有副对联,上联是: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下联是: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呵呵,赵小姐,你认为这副对联写得怎么样?” “别问我,我没那个欣赏水平。”赵一萍冲周老板直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说好那就是好,我可不敢妄加评论!” “赵小姐,你这可是谦虚啦!” 三人边吃边聊天,场面轻松、开心。这时,桌上已见一些空碟、空竹笼。周老板招手让推小吃车的服务员过来,又往桌面上添加了几味小吃,还向赵一萍一一地作了详细介绍。赵一萍先是听得津津有味,随后又动筷逐个品尝其味道。 “这个很好吃,很入味。”赵一萍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往桌上一指,笑嘻嘻地问道:“这不是鸡爪吗?怎么又叫凤爪呢?” “美食嘛,理所应当先美其名嘛。”周老板打哈哈地一笑。 过了一会儿,周老板见赵一萍撂下筷子说吃饱了,便与刘文斌品着香茗,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文斌呀,你知道吗?这做大生意除要有本钱之外,还得有后台撑着才行啊!”周老板说话时露出被烟熏黑的两颗大门牙。他悠然地放下茶杯,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夸夸其谈地道:“我们广东那边现在进口车可是多得很哪!若是你这边搞得‘掂’,我们便可左右逢源,过手渔利。这可是大买卖呀!我只是不太了解,在这方面你有没有过硬的关系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广东是国内经济“对内搞活,对外开放”的最前沿阵地,国家给予不少特殊政策,但同时也带来了管理上的许多漏洞。如当时国外或港澳等地以捐赠的名义进入广东的进口汽车,绝大多数都被精明过头的广东人转手倒卖到内地。这样一来既可逃脱国家关税,又可挣到内地的大把钞票。真是一条“家致富就在眼前,获取钱财唾手可得”的好路子。当年,海南尚未独立建省,只属于广东省管辖下的一个地区,经济上穷得很,财政全靠吃补贴。为了让海南尽快地先富起来,1983年4月,**中央和国务院批转了《加快海南岛开建设问题讨论纪要》,其中讲到:“海南岛的开建设,必须立足岛内资源优势,充分挖掘内部潜力,讲求经济效益,逐步建立起具有海南特色的经济结构”。与此同时,国家还给了海南许多优惠的特区政策,如允许进口洋货自用等等。而从1984年初至1985年3月止,海南行政区批准进口汽车近九万辆,而且9o%以上是小轿车和面包车。这个数字在当时,已经过全国每年进口小轿车和面包车的数量总和。可是,这些进口汽车进到海南后,却被各个单位和许多个人倒卖出岛外。其实,这是把国家大口袋里的钱装进海南岛的小口袋,本地人赚内地人的钱。到头来,还是让外国人赚足了中国人的钱!就这样,被海南人戏谑为“世界第一商品”的进口汽车经过层层加码转手,竟然恶性地涌入内地,最终波及了国内二十几个省、市、自治区。为此,这一事件曾被称之为“海南汽车狂潮”。 “周老板,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呀,”刘文斌对别的事情大都提不起兴趣,但一谈到挣钱就像换个人似的,立马来了精气神,狂傲自大地把胸脯拍得“噼啪”作响,自吹自擂地说道:“哼哼,我可不是吹牛皮,在这里就没有我打不通的关节、办不成的事情!” “听说两个月前,你父亲已由副市长提到市长的宝座上了,这对你可是件大好事啊!”周老板亲热地拍了拍刘文斌的肩膀,毫不掩饰地跟他套近乎、拉关系,极力奉承地说道:“兄弟啊,我当然相信你有本事啦!不然,我会专找你谈合作生意吗?” “进口车的生意怎么做,你不妨明说好了,”刘文斌对如何操作这样的买卖知之不多,确实需要周老板的指点。不过,他倒是显得信心十足、志在必得,牛皮哄哄地说道:“你手上只要有现货给我,我就有办法转手出去!” “嗯嗯,那就好。”周老板对刘文斌的态度颇为满意,冲他频频点头,但似乎又想起什么,表情严肃,精明过人地说道:“做倒卖进口车的生意,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掌控的公司作为销售渠道。你以前的关系是那个旅游公司商店,可像这样的单位不适合做现在这种生意,根本就不对路子。”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6节) “你是说黄经理吧?”刘文斌郁闷地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无遗憾说道:“前两个月,他被单位免去了商店经理的职务。[[〈 已经没戏了!” “啊,为什么呀?” “年初,不知他从哪儿搞了一批翻新的旧彩电,竟敢充当新货销售,却不料被工商局逮个正着,所有彩电都被查扣了。可这老兄因私下拿了对方的回扣,也不敢与供货方打官司索赔损失。结果呢,使公家蒙受巨大的损失。为此,他本人也被免职了。” “哦,那你得好好考虑一下,”周老板知道刘文斌做生意是新手,没有什么经验,便替他出主意地说道:“我建议你自己办一个贸易公司,这样在生意上操作起来就很方便了。怎么样?” “由我亲自己出面开办公司?这个嘛,恐怕不行呀!”刘文斌因为有家庭背景的缘故,对一些政策自当有所耳闻,直言不讳地说道:“据我所知,今年5月23日中央文件已明文规定不允许领导干部的子女和配偶经商。我父亲现在是市长,由我出面开办公司,岂不是树大招风,自找麻烦吗?” “文斌呀,做事情若怕麻烦,天下无一事可成啊。经商做买卖,风险与利润永远都是成正比的。而风险越大,利润越大。你若想成为精于此道的商人,就要有敢于冒险的勇气和胆量哟。”周老板颇有耐心地开导刘文斌,深入浅出地讲道理,不厌其烦地说道:“自古商人以利为本。做生意脑子一定要活络呀!时下不是有这么句话吗,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政策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嘛;绿灯大开,要往前走,遇着红灯,绕道也要往前走;明着干不行,就暗地里干。这才是深谙经商的真正诀窍哟。” “说的有道理。”刘文斌是个聪明人,经周老板稍微点拔一下便心领神会了,豁然开朗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不出面办公司,但我可以找一家贸易公司来暗地操控它,对吧?” “呵呵,就是这意思嘛。”周老板笑着用手抚摸下巴,赞许地点了点头,着重强调地说道:“要知道,如果你没有一家可以掌控的贸易公司,在经营过程中有很多事情会不好办的。” “周老板,你放心吧,”刘文斌觉得做到变通,也并非什么难事,三个手指抓田螺——十拿九稳,便胸有成竹地保证道:“保证没问题,我一定尽快解决这个事情!” 饭桌旁,赵一萍呆地陪在一旁枯坐,并未能从浅斟慢饮中品出香茶的诱人之味,显得百无聊赖。并且,她对周老板与刘文斌谈论的生意了无兴趣,时而低头想着心事,时而抬头瞧着餐厅里的情景。这时正是喝早茶的高峰时间,走进餐厅的客人形形**、越来越多,所有的餐桌旁都坐满了客人。 上午九点左右,刘文斌和赵一萍走出餐厅。与周老板分手后,两人便坐上轿车驶出桂江大酒店。车子只要在前面街头拐个弯儿,就可望见市政府宿舍区的大门口了。 这一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并不多。岂料,刘文斌一时大意了,竟然生开车撞人的意外事故: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姑娘骑着一辆26吋女式自行车,突然毫无征兆地横窜出来拦挡在轿车前面。刹那间,刘文斌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来个急刹车,却已来不及了。轿车前头的横杠撞倒了那辆自行车,只见她失去重心后摔倒在地。 “哎呀,糟糕了!”刘文斌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脸都吓白了,惊慌失措地开门跳下车,跑上前去搀扶红衣姑娘站起来,并向她连声道歉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你、你,怎么开车的?……”红衣姑娘用双手撑着地面,数度尝试站起都未成功。她只感到右腿钻心般地疼痛,脸上的表情眦牙咧嘴,泪珠儿一串串地掉落下来,悲泣不已地叫唤道:“哎唷、哎唷,天哪!……” “是我太大意了,都是我的错。”刘文斌瞧着红衣姑娘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心有余悸地询问道:“你怎么样?伤在哪儿了?” “我站不起来啦,我的右腿啊!……”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好吗?” 当刘文斌向红衣姑娘询问伤情时,赵一萍从轿车里走下来。 “小萍,你帮我看着现场,等着交警来处理。”刘文斌先向赵一萍交待了一番。尔后,俯身把红衣姑娘从地上横抱起来,当街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第一医院而去。 在医院里,经x光拍片检查,急诊外科医生对红衣姑娘的伤情诊断是:右腿小骨骨折。对此,刘文斌感到很难为情,赶紧去替她办好住院手续,随后又推着轮椅把她送到四楼骨科住院部九号病房。此间,刘文斌了解到红衣姑娘的基本情况。她叫林美娟,今年二十二岁,是市第六中学的音乐老师。 “林老师,真是对不起呀。”刘文斌坐在林美娟的病床前,在向她深表歉意的言谈中,也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工作单位。然后,他不无遗憾地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好好住院养伤吧。另外,我怎么通知你的家人呢?” “不用了,我家里人都不在这里。”林美娟半坐半躺在病床上,轻轻地摇着头,简明扼要地说道:“我老家在柳州市。两个月前,我从省艺术学院师范系毕业,分配到第六中学当声乐老师。在这里我就一个人,没有别的亲人。” “原来是这样。那我会天天来的,一定好好照顾你。”刘文斌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心怀诚恳地说道:“医院该办的手续我都办好了。这是饭票,我放桌上了。你就先在这里安心把腿治好。” “嗯……”林美娟也只好面对现实了。 “那我先走了,我的小车和你的单车都还躺在大街上呢。我得去处理一下。”刘文斌起身告辞后,却没走几步,又转回头说道:“对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吧,”林美娟点了点头,平和地说道:“那你去忙吧。”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7节) 刘文斌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他注视着林美娟那张秀丽的面庞,忽然间现她那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很清澈、很漂亮、很迷人,不禁让他怦然心动。此刻,他无语地跟她挥挥手,转身走出病房…… 翌日,刘文斌没有出车任务,上、下午都闲呆在车队值班室里。因为心里揣着事情,他始终坐立不安,一会儿翻翻报纸,一会儿看看手表。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林美娟那楚楚可人的容貌,让他觉得干什么都没有心情。 这几年,刘文斌的口袋迅地鼓了起来。他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些钱,当然少不了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一番。在娱乐场所他认识的女孩子可谓不少,只是从未对哪个姑娘动过来真的心思。他时常带着赵一萍出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并对别人宣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可他心里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实际上,他与赵一萍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少年同伴。由于父辈之间的交情,两家平时多有来往,使他与赵一萍有颇多接触的机会,不过仅此而已。因为他对她只是那种对小妹妹的友情和呵护,而从未萌过那种男女相爱的激情,心中反倒是有一种“莫让乌云遮断月”的感觉。现如今,他开始日夜不停地思念起那个叫林美娟的姑娘来。他完全锁定了自己追求爱情的目标,因为他的内心从未有过这般渴望和冲动:任何时候都想见到她,愿意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握着她的双手,然后久久地凝视着她那如花笑靥。他知道,自己那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这回真的是爱上她了。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刘文斌下决心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去收获自己真挚的爱情。当年,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对待爱情和幸福,有着美好的憧憬和追求。作为一个**的后代,他既相貌堂堂,又英俊帅气。他有着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两道浓黑的粗眉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无论走到哪儿,他都会吸引那些年轻姑娘爱慕和青睐的目光。那天,他特意换了一身平时很少穿的新西装、新皮鞋,更显得英姿焕。当下班铃声响起,他便急不可待地从单位骑自行车出来,就象拾到一个金元宝似地欢天喜地,直接赶往医院看望林美娟。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商店里,他购买了不少诸如奶粉、豆浆晶之类的营养滋补品,以及苹果和雪梨等新鲜水果。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从商店里出来,双手提着几个沉甸甸的购物袋,兴冲冲地走进医院外科大楼。 “ 嘿嘿,我来看你了。”刘文斌笑眯眯地走进病房,见到林美娟正靠坐在病床上,她的右腿已打上夹板并缠着白色绷带。他把手中的礼品悉数堆放在桌上,关切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来看我,刘文斌同志。”林美娟见刘文斌拎来了许多高级滋补品,表示感激地说道:“你太客气了。买这么多东西来,让你太破费了。” “没事没事,养伤是需要营养的。”刘文斌颇为得意地在木凳上坐下,抬头现有位相貌清秀、戴着眼镜的姑娘正给林美娟递上一杯水,于是问道:“这位是——?” “给你介绍一下,”林美娟手指着那位姑娘,对刘文斌说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吴燕玲。她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你好,吴老师,”刘文斌赶紧站起来,主动与吴燕玲握了握手,面露尴尬地说道:“鄙人姓刘,就叫我文斌吧,在单位里小开车的。唉,就起来真不凑巧,昨天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的好朋友撞成这样啦,真是不好意思呀,请多多包涵。” “原来是你把林老师撞成这样的呀,亏你还是专职司机呢。”吴燕玲一边抱怨着刘文斌,一边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林老师如果残废了,那你可真是罪不可赦了。你得养她一辈子啊!” “哪能呢。医生说了,快的一、两个月,慢的不过三个月,林老师就能康复了。”刘文斌冲吴燕玲陪着笑脸,倒是认真负责地说道:“林老师如果真的站不起来,我保证按你所说的要求,赡养她一辈子。这样行吗,吴老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吴燕玲故意一直板着脸孔,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林老师在医院治伤期间,你可得天天来探望陪床哟。” “那是我应该做到的。我向**保证,每天都会来看她的。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做到随叫随到。” “刘司机有性格,够爽快。”吴燕玲卟哧一声地笑了。她偷睨了林美娟一眼,对刘文斌激将般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言为定哟!” “嘿嘿,”刘文斌也十分开心地笑了,相当爽快地说道:“好好好,一言为定。” 此时,这间病房里有说有笑,飘荡着一种十分融洽的气氛。 “吴老师是教什么课的?”刘文斌坐在林美娟的病床面前,手里拿着一只苹果在轻巧地削皮,连猜带蒙地问道:“也是教音乐、舞蹈的老师吧?” “嘻嘻,你看我像吗?”吴燕玲坐在病床的另一侧,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俩,笑着说道:“我是教语文的。” “哈哈,难怪哟,”刘文斌向吴燕玲表示出敬佩之意,恭维地说道:“原来是语文老师,这么会说话呢!” 刘文斌将苹果削好后,便殷勤地把它递到林美娟面前。面对他的关心和呵护,林美娟也不好推托,接过苹果拿在手里。 “我先走了,你们聊吧。”刘文斌站起身,跟林、吴两人先行告辞,郑重地说道:“林老师,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8节) 从把林美娟送进医院的那一刻起,刘文斌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那美丽可爱的容颜,那乌黑飘逸的秀,那黑宝石般明亮的双眸,那轮廓尖巧的下巴,还有那婀娜美妙的身姿。而让他忘不掉的是,撞车邂逅时她那俏丽的、微带嗔怪的怒容,直让他心中有一种惜香怜玉的感觉。他的心中开始萌芽出了一株爱情的幼苗,从此葳蕤成长。平时只要有空闲,他就会往医院里跑,长时间地陪伴着林美娟谈天说地。渐渐地,他和她的见面不仅有说有笑,而且在一起相处时也变得越来越亲近,彼此之间都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和默契。不知不觉中,他俩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这些天虽然忙于谈情说爱,刘文斌倒也没忘记要与广东周老板合作生意的那桩事情。那么,如何找一家贸易公司来操控倒卖汽车的生意呢?他尽管在周老板面前打了包票,但因为缺乏经商的门道,其实心中并没有底。于是,便找老朋友黄仁德商议此事,让他帮着自己出谋划策、拿主意。黄仁德被市旅游公司免去商店的经理职务后,已没有了直接利用的价值,但他毕竟是一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行家里手,熟悉商业经营业务的运作技巧,而且在本市商业圈里还认识不少有本事、有能耐的商人。 由于国家经济政策的逐渐放宽,1984年前后,正是各地开办商贸公司的兴旺时期,也是经商观念在改革开放大潮中走向泛滥的开端。地方上的许多部门、单位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公司。昨天的局长,今天的总经理;行政衙门作靠山,名流官员挂招牌;一手抓行政,一手抓经商,真正的亦官亦商。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上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林林总总的商贸公司。1986年,“皮包公司”的普遍现象在社会上已达到了**。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竟然有过25万家依靠流通领域投机的公司存在着。人们似乎都穷得红了眼,急得了狂。贪小惠而舍大局,求达而忘实际。结果是,各色各样的投机取巧者浮出水面、社会渣滓趁机活跃,众人纷纷演出了一场场无奇不有的荒诞剧。此现象成了当年社会的奇观之一,以至于国家不得不赶紧出台经济法规,力求对这样的“投机倒把行为”加以严格控制。 按理说,刘文斌随便找一家商贸公司做靠山并非难事。但是,当时出现官商不分、政企不分的各种商贸公司,由于自身的经营观念并未彻底转变过来,同时又被单位财务制度所限制,其商业经营的运作方式并不方便,也不太灵活。那些公家下属的所谓商贸公司都是各有各的实力和背景,做生意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在经营上根本就无须花费气力,而其收入就已经相当可观、并且保证赚钱了。刘文斌虽然只是“借”一家贸易公司来做生意,但其前提条件是经营上的自主灵活、财务上的方便快捷,这些都是需要先考虑并得到保证的问题。为此,精于商道的黄仁德在权衡利弊后,郑重地向刘文斌推荐了胡大海的昆鹏贸易公司。 而此时,胡大海已是南疆市赫赫有名的私企大老板,他的昆鹏贸易公司可是当地商界一块响当当的牌子呢。因为有经商本领而且迅家致富,他被市里树为搞活经济的私企典型,并且其本人在1985年秋天当选为市“人大”代表。 一天下午,在市旅游公司商店所在的那条街上,黄仁德正在路旁等候刘文斌来接他办事。过了一会儿,只见一辆灰色的上海牌轿车径直开来,在他的身边嘎然刹停。 “我跟胡老板说好了,下午三点钟见面。”黄仁德坐上刘文斌的轿车,抬腕看表,不慌不忙地说道:“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去他公司里商谈正合适。” “呵呵,坐好了。”刘文斌把油门一踩,轿车又上路了。 刘文斌是老司机了。一路上,他双手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不时地往黄仁德的浑身上下瞟睨一眼,几度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黄仁德被刘文斌笑得一头雾水,以为自己身上哪儿出错了,奇怪地问道:“我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吗?” “哈哈,老黄啊,”刘文斌正在驱车拐弯,双眼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心情颇佳地嘻哈道:“自从你被商店免职后,我今天可是头一次见你穿得这么时尚新潮。嘿嘿,看你那油光闪亮的大背头,笔挺的西装、洋气的领带,锃亮的皮鞋,真是好有派头嘛!” “哎,我以为你笑什么呢,”黄仁德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挪了挪屁股使身体向座椅背后靠去,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谈生意可是正经场合,我若不穿得有派头些,岂不是给你刘大公子丢脸嘛。” “这事若谈成,你到这家公司当副总经理,怎么样?” “呵呵,我就等着这一天哪!”黄仁德想到未来的美好前景,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泄着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和不满,兴奋地搓着双手说道:“真谈成了,我立马回去辞职不干了,再也不想受单位那窝囊气啦!” 众所皆知,***有一句名言: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不仅使人们理解改革开放就是打破原有的桎梏,也让一些迫切想改变自身现状和命运的人变得跃跃欲试。从1984年开始,面对改革开放的大好机遇,有一批具备胆识的公职人员毅然辞去公职,投身于商海之中,形成了后来所说的“第一波下海浪潮”,并且很快造就出一批新贵,使他们过上了富足悠闲的生活。从此,“下海”成为当时最为时髦的名词。不过,仍然有许多人认为“下海”等于“跳海”。事实上,当时第一批下海经商而财的“大款”们,多数都是靠继承海外遗产、落实政策、留洋打工、倒腾紧缺商品而迹的,当然届包括部分靠诚实劳动先“富”起来的个体户。而“辞职下海”的那一小群人,许多都是在原单位有相当关系网的所谓“能人”。他们主要靠关系倒卖批文、许可证而一夜之间成为暴户。这在历史上被称之为“官倒”现象。此后,因为有上述所说的这些人获取财富的示范效应,人们开始变得现实起来了。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49节) 轿车一路飞驰,随后驶进市永安大厦停车场。? ? ]刘文斌和黄仁德先后从轿车里钻出来,穿过大厦底层的厅堂,寻找着电梯间而来,只见已有一人伫立在电梯门前的背影。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刘文斌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正是毕自强。 毕自强是赶时间来公司上班的。他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陡然现身后那张脸孔竟是仇家刘文斌。真是冤家路窄啊! “刘、文、斌,”毕自强马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一步之遥的刘文斌,目光中透出一种凶神恶煞的寒气,竟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候语,冷笑地说道:“哼哼,久违了啊!” “啊,——是你?”刘文斌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眼一瞧,顿觉背脊一阵阵凉,犹如被告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色惊恐地说道:“怎么,出来了?” “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毕自强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紧盯着刘文斌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阴沉沉地说道:“看来,南疆市真是太小了。对吧?” 刘文斌一时语塞,无言以对。他把头扭向一边,本能地逃避着毕自强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极力保持镇定地走进电梯间。黄仁德紧随其后,不由得回头瞟了毕自强一眼。随后,毕自强也走进电梯间。电梯升至九楼停下。电梯门刚一打开,刘文斌便急不可待地率先窜出。 “这人是谁?”黄仁德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刘文斌。 “冤家对头。”刘文斌惊魂未定,冲黄仁德使了个眼色。 在楼道里,毕自强只见刘、黄两人走进了胡大海的办公室,脸上不禁露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他才快步地向公司业务室走去。 “欢迎,欢迎啊。”胡大海见刘、黄两位客人进门,热情便迎上前来,礼遇有加地问候道:“刘老板,黄经理,难得两位光临鄙公司呀。快请坐!” 彼此客套一番之后,主人招呼客人在软沙上落座。公司的公关经理唐秋燕从隔壁办公室走过来,脸上挂着礼貌待客的微笑,为两位客人倒水沏茶后,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胡总,你这办公室装修得真不错,很有档次嘛。”黄仁德一番闲话开路后,才话锋一转,牵线搭桥地说道:“刘老板的想法,你也知道了。今天我们过来,就是想与胡总商谈一下,争取把事情都敲定下来。” “我非常乐意跟你们两人合作,大家一起财嘛。”胡大海给两位客人敬烟,笑容可掬,言谈诚恳,守株待兔地说道:“呵呵,现在就看刘老板的意思啦。” 忽然,黄仁德现刘文斌坐着似乎走神了,便用脚尖踢了踢刘文斌的一只脚背。 “胡总,我想先问一下情况,你不会介意吧?”刘文斌猛然回过神来,坐着挺直了腰板,伸手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心有余悸地问道:“你公司的员工,是不是有个叫毕自强的?” 刘文斌走进胡总的办公室,但刚才瞄见毕自强经过门口的楼道。于是,他便把心中的疑虑明确地提了出来。 “对呀,他是我们业务部的经理。”胡大海怔了一下,弄不清楚刘文斌为何节外生枝,只是如实地说道:“他是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怎么,你认识他?要不,我把他叫过来?” “哦,那就不必了。”刘文斌条件反射地摇了摇手,一张表情模糊的脸掩饰着他的想法,沉吟地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关于合作的问题,”黄仁德见两人的谈话完全跑题了,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便把目光望向刘文斌,催促地说道:“你看怎么样,跟胡总谈谈我们各自的职责和分成的事情吧?” “胡总,这样吧,”刘文斌意外地心里添堵,对黄仁德的再次提醒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自有主张,对胡大海直截了当地说道:“关于合作的事情,我还没考虑得太清楚。我们是不是以后另找时间再谈?不好意思啊!” 黄仁德听刘文斌如是说,这一下子不禁楞住了。两人来时说好的事情,到这儿竟全弄拧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刘文斌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没关系啦。”胡大海见多识广,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商人。他心想其中肯定有什么变数,但脸上却神态安然,十分大度地笑道:“刘老板,黄经理,来来来,先喝点茶。你们什么时候愿意来谈合作的事情,我都是欢迎的呀!” “胡总,对不起了。”刘文斌迫不急待地站起身,拱手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这样吧,我们先告辞了。” 胡大海客人送出办公室门外,心存狐疑地站在走廊上,一直注视着刘、黄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胡总,客人走了?”唐秋燕从隔壁办公室出来,惊讶地问道:“这么快就谈妥了?” “唉,根本就没谈。”胡大海颇为失望地转过身来,看了侄女一眼,把手一挥,吩咐道:“你去,把毕经理叫过来。” 胡大海踱步返回办公室,坐在老板桌后的高背转椅上。点燃一支烟,狠吸了几口。很显然,他心里揣着一个谜团正待破解。这时,毕自强敲门进来,在他对面的客椅上落座。 “刘市长的公子刘文斌,你是否跟他认识?”胡大海递给毕自强一支烟,为了弄清与对方合作不成的原因,心怀疑问地说道:“刚才在这儿,他向我问起你的情况。” “胡总,你不记得了吗?”毕自强听到胡大海提起刘文斌,心里顿时点燃一股仇恨的怒火,愤愤然地说道:“那年我打架闯祸,就是因为打折了刘文斌的胳膊,才被送去坐的牢呀。” “啊?原来如此。”胡大海怔了一下,不禁仰面长叹一声,并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皱眉摇头地说道:“难怪,我说这桩生意怎么弄砸了。唉,这可是糟糕透了!” “胡总,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花花公子哥,能有什么本事跟我们公司做生意呀?”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0节) “你呀,可真别小觑他了!情况是这样的:他本来想跟我们公司合作一桩大生意,就是倒卖进口车。(要知道,如今最赚钱的紧俏商品就是进口汽车啊!”胡大海似乎有些不死心,向毕自强解释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条分缕析地说道:“刘公子来找我谈合作,打的如意算盘是借用我们公司为他赚钱。而我呢,也巴不得能够借此机会,利用他父亲是市长的名声去打通社会上的更多关节。你知道吗,国家从去年开始,物价实行双轨制:同是一种产品,计划内是国家统一的平价,计划外是可浮动的议价,即所谓的市场价格。而这‘平价’和‘议价’之间的差额,对生意人来说它可是一笔看得见、摸得着的利润呀!现在社会上有些人,为什么可以轻轻松松地就赚到大钱呢?说穿了,他们的诀窍就是‘靠关系’和‘批条子’。 谁只要有本事拿到计划内的批文,那他就是一位“财神爷”。本来呢,刘公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是打灯笼都找不来的一桩好事呀!我们如果能有市长儿子这层关系作为一块金字招牌,那么,公司以后肯定就会有大把赚钱的机会。所以说,当务之急是要想尽办法让刘公子加盟到我们公司来。这事只要能办成,那可是一本万利呀!” 提到“价格双轨制”的时代,事过境迁,人们或许会感到十分陌生。可在当年,能够弄得计划内的商品批文,那就是一大笔金钱和财富,甚比拥有一间黄金屋。单凭一纸批文,转手卖掉就能大横财,一夜暴富。故而,人们把这一纸批文戏谑为马克?吐温笔下的《百万英镑》,求之不得。当时社会上出现了一个特定人群,即谓之“倒爷”,专指利用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的差价、在市场上倒买倒卖从中牟利的那些人。在这些“倒爷”当中,有的是属于合法捕捉市场商机的商人和个体户;更多的则是通过走后门得到获取计划物资“批条”的官宦子弟,被人们讥称为“官倒”。为此,1985年3月13日,国务院下了《关于坚决制止就地倒手转卖活动的通知》。通知规定:“重要生产资料和紧俏耐用消费品的批业务,只能由国营单位经营,不准套购就地转手加价倒卖,不准倒卖计划供应票证,不准任意提价,不准以任何形式索取额外收入,对投机倒把者,要坚决制止严厉打击”。几年后,为了加强对经济活动的监督管理,保护合法经营和正当竞争,制裁投机倒把,维护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保障改革开放顺利进行,在1987年9月17日,国务院颁布《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对行为构成投机倒把罪,情节特别严重的,予以严惩”。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了。 “你的意思是……”毕自强琢磨着胡大海的这番话。 “我来问问你,”胡大海用手势对毕自强的提问避而不答,却反而向他提了一个问题,脸色肃然地问道:“如果与高手过招,明知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却又处在生死悠关的危险时刻,那么,你应该采取什么策略?” “绝不轻意出招,要与敌手耐心地周旋下去。并在相持中等待和捕捉对手因犯错而暴露出的弱点,然后再以勇猛而精准的一击去决出生死胜负!” “你明白这道理就好呀。”胡大海点头表示赞许,并把自己的想法的观点亮出来,语重心长地教诲道:“我知道,刘公子给你造成的心灵创伤是难以抚平的,你们之间的恩怨恐怕是难以化解的。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想干涉你的权力,以后你肯定也会自行了断的。但是,现在绝不是你出手制敌的时候。要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你必须‘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胡总,我明白的。”毕自强这些年历经了不少遭受挫折的事情,早已不是当年意气用事之人,颇有理智地答道:“生存之道要始终摆在第一位,而不可做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冲动之事。” “说得对!‘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有宽容之心,并不代表软弱。”胡大海用力地挥了一下手,趁热打铁,更进一步地说道:“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么,目前你对于刘文斌是要讲策略的。从现在开始,你要把原先的想法都埋藏在心里,表面上要作出一种退却和谦让的姿态,方可让对方完全放下心来,并且愿意与我们公司精诚合作。我对你的这个要求,能做到吗?” “胡总,放心吧,”毕自强权且把那口恶气忍着,从座椅上站起身,脸色肃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肯定做得到!” 常言道:锋芒自有毕现之日。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机会。毕自强对胡大海许下的承诺就像一把刻刀似的,在自己心里留下了一条人生成长的划痕。 “很好。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胡大海见毕自强明确表态,心此事已无后顾之忧,如释重负,另有盘算地说道:“至于与刘文斌再度洽谈合作的事情,我会自有安排的。” …… 话分两头说,再述另一方。刘文斌和黄仁德走出了写字楼。在楼下停车场,两人一起坐进了轿车。 黄仁德眼见刘文斌闷闷不乐又一语不的模样,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卦,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事情的内幕。现实生活中,人们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形:心里想的与行为方式各行其事,导致阴阳差错。正如一个人在家里正想走进书房,结果却现自己来到洗手间里。 此次,刘文斌前来找胡大海谈合作之事,本是黄仁德拍脑袋想出的主意。若是洽谈成功的话,这里面必定有他一份实实在在的利益呀。却不料,黄仁德鞍前马后地为刘文斌着想和奔波,并使出浑身解数,从中牵线搭桥,可这事情尚未开谈就没了下文,岂能不让他为之着急上火而暗自骂娘呢。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1节) “他妈的,今天出门撞邪了!”刘文斌的心情显然变得糟透了,但也不急于开车走人,心烦意乱地掏出烟盒,挺纳闷地自语道:“怪事了啊,这小子刚出来,怎么会在这家公司干活呢?”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仁德心怀疑惑地侧过脸来,用探究的眼神一直望着刘文斌。([ [ 刘文斌心事重重地皱起眉头,不吭声地狠吸了几口烟。他把车窗玻璃降下来让烟雾散出去,轻叹了一口气,才将与毕自强以前结下冤仇的经过简要地跟黄仁德说了一遍。 “周老板那边,不是还在等你回话吗?”黄仁德听完后,沉吟了片刻,对刘文斌不得不提醒一下,加重语气地说道:“依我看,不能因为这个缘故,就放弃做生意的机会呀。” “你以为我不想谈?这姓毕的小子可是我的死对头呀!你刚才没见他那想杀人放火的模样吗?他就恨不得捅我一刀呢。他妈的,这小子怎么进了这家公司?这些情况都还没弄清楚,你让我怎么跟胡总谈啊,谈个屁呀!” “据我所知,胡总年轻时可是武林中人。”黄仁德倒是了解胡大海的一些基本情况,但此时又不便实话实说,生怕一下子把事情全弄砸了,只好拐弯抹角地说道:“他以前收过三个徒弟,这个姓毕的是他的大弟子,据说身手不凡,一般三、五个人都近不得他身旁。哎哟,你当年怎么就偏惹上他了呢?” “你他妈的,这不废话吗?”刘文斌被黄仁德一番数落给逼急了,顿时起牛脾气来,满口粗话,火冒三丈地怒斥道:“我他妈的不惹也惹上了,你少来教训老子!” “刘兄呀,别生气,我可不是那意思。”黄仁德见此情形,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向刘文斌陪着笑脸,老谋深算地说道:“俗话说,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呀!依我看,有时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的嘛。如果能说服胡总,倒是有机会可以摆平这个姓毕的小子。” “你的意思是……”刘文斌似乎有所触动了,知道黄仁德是个有办法的人。于是,他紧绷的脸开始松驰下来,显得不耐烦说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就直接说好啦。” 其实,黄仁德不为刘文斌着想,也得为自己打算呀。这次与胡大海谈合作生意,也关系到黄仁德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呀!他迫于眼前的突情况,终于想出了一个妥善解决问题的办法。 “胡总这个人,我对他多少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向你推荐他的。他不仅精通商道、财大气粗,而且为人豪爽、待人不错,在生意场上颇有口碑。就冲他很讲江湖义气这一点,就是一个可以合作生意的最佳人选呀!姓毕的那小子既然是他的徒弟,那就好办了。但凡习武之人,师言如父训,师父说的话是不可违背的。这件事情,我们完全可以跟胡总摊开说,把它作为合作生意的前提条件来谈,让胡总严格看管着姓毕的那小子,量他以后不敢胡作非为。这样,既把这桩生意给做了,又解除了你的后顾之忧,不是一举两得吗?你放心,这孙猴子岂能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呢!” “嗯嗯,言之有理。”刘文斌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烟头扔出车窗外,防患于未然地提醒道:“你最好先去跟胡总谈一谈,等摸清了他的底牌再说吧。怎么样?” “行。这事交给我办,没问题!” 两人说话间,刘文斌已把小车开出了大厦停车场,随即拐上了那条宽敞的主街大道,向市第一医院的方向驶去。 “你要去哪呢?”刘文斌在十字路口遇着红灯,扭头看了黄仁德一眼,直接地说道:“说吧,我送你过去好了。” “这就要到晚饭时间了,”黄仁德没有直接回答,倒想借此机会讨好刘文斌,拍拍他的马屁,便出主意地说道:“我们一起去‘清河馆’吃生鱼片吧。我请客,怎么样?” “算了算了,改天吧。”刘文斌望了望车窗外那繁华而喧嚣的街景,忽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林美娟,摇头婉绝了黄仁德的热情邀请,另有打算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办呢。” “那好,我在这附近下车吧。”黄仁德便只好作罢了。 刘文斌把轿车停靠街道旁边,等黄仁德下车后,便自顾自地开车走了。黄仁德一个人站在街边,冲着那辆轿车的背影直喷出一口浓痰,嘀咕不清地咒骂了几句,方才挪动着脚步,躲闪着擦身而过的车流,身手敏捷地穿过马路。转瞬之间,他一下子就消失在街上喧哗、拥挤的人流之中…… 星期天上午,刘文斌在自己房间里睡懒觉,突然被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哥,开门!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吧!” “干吗、干吗?”刘文斌身穿睡衣从床上爬起,睡眼惺松地走来打开门一瞅,看到刘晓红那张讨巧的笑脸,便不耐烦说道:“吵什么吵,有什么事快说吧。” “哥,你还要睡呀,”刘晓红笑嘻嘻地闯进屋来,见刘文斌又扑倒在床上抱着棉被,睡意甚浓,便俯身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催促地说道:“快起来吧,妈都要做好中午饭了。” “你在我这嚷嚷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刘文斌被刘晓红这么一闹腾,立刻睡意全消,挥着手赶她出屋,嫌烦地说道:“百货大楼星期天又不休息,你还不赶紧上班去?” “今天我中班,吃了中午饭就去呀,”刘晓红硬赖着不走,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脸凑近刘文斌耳边,嘻皮笑脸地说道:“哥,跟你商量个事嘛。嘿嘿,借点钱给我,好吗?” “哎哟,我的好妹妹,”刘文斌鲤鱼打挺地坐起来,用手指点着刘晓红的鼻子,故意板着面孔,讥讽地说道:“借钱呀?你还好意思开口啊。你借了我多少钱啦,又什么时候还过呢?” “唉,没办法。”刘晓红唉声叹气地耍赖撒娇,拉着刘文斌的胳膊就是不松手,不依不饶地说道:“谁叫你有钱嘛。人家都快穷死了。我不找你借,还能找谁借呀?”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2节) “爱找谁找谁。”刘文斌被刘晓红纠缠着,又躺下懒得再理她,闭眼装睡,嘴里哼哼地说道:“别烦我,找妈借去。” “就妈那样的,会借钱给我吗?”刘晓红又开始摇晃刘文斌的胳膊,不达到目的不罢休,嘟嘟哝哝地抱怨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妈还要我交伙食费。每月二十块,少交一分都不行呢。” “那是帮你存钱嘛。你以后不要嫁人置办嫁妆吗?”刘文斌睁开眼睛,瞅着刘晓红噘着小嘴的模样,教训般地说道:“你呀,就别整天抱怨这、埋怨那,妈那样是为你好嘛。” “我每月工资才四十几块,加上奖金也不到一百块,哪够花呀!就是想在我们柜台买一双进口皮鞋,都还要一、两百块呢。我的好哥哥,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吧,救济一下穷人嘛!” “你不错了,每月还有一百多块钱领呢。”刘文斌从床上坐起,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哼哼叽叽地说道:“我领的钱还没你多呢。还穷人,你知足吧!” “哼,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偷偷摸摸地做生意,挣了不少外快,你以为我不知道呀。”刘晓红不客气地揭穿刘文斌的老底,任性地在他身上连捶带打,撒泼地说道:“对别人那么大方,对自己的妹妹小气得不行。气死我啦!” “别胡说八道啊,我对谁大方啦?” “你送给一萍姐的东西还少吗?她穿的那件粉红色毛皮大衣,你敢说不是你送的?”刘晓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刘文斌的**也翻出来说事,嘲弄地说道:“啧啧,八百多块呢。亏你都舍得买来送人耶!” “得了得了,我算是彻底怕了你啦。”刘文斌拿刘晓红根本没折,双手合十地作出揖状,眨着眼睛问道:“说吧,又准备敲榨你哥多少钱?” “嘻嘻,不多,”刘晓红知道借钱有望,不禁眉开眼笑,冲刘文斌伸出一个巴掌,娇声说道:“五百块!” “啊,狮子大开口啊。你当我这是银行吗?真是的,你一次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在时装街上看中一件最新潮的红色套裙,很漂亮的。就是贵了点,标价四百八十块呢。” “现在街上又流行红裙子了吗?”刘文斌心一软,便答应了刘晓红有要求。他跳下床来,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数出一沓钞票并递给她,揶揄地说道:“给你。你整天就想着怎么坑你哥吧。” “嘻嘻,我哪儿敢呀!”刘晓红接过钱,乐得直跳脚,假惺惺地给刘文斌一个热情拥抱,嘻皮笑脸地道:“哥,多谢了啊!” 刘文斌望着刘晓红转身溜出房间,有些啼笑皆非。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疼爱妹妹,对她都是有求必应。这时,他穿戴整齐后,站在大衣柜镜子前,嘴里哼着小曲,又把那三七分头梳理得油光亮。然后,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厨房里,张燕亲自下厨掌勺,为准备午餐而忙碌着。这时,小保姆把已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摆放在饭厅里的饭桌上。客厅里,那台四喇叭录音机被开至最大音量,播放着具有强烈穿透力、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踏着疯狂十足的音乐节拍,刘晓红正在扭胯摆臀、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跳着迪斯科舞。 “晓红,准备吃饭。”张燕从厨房走进客厅,先把录音机音量拧小,朝女儿把脸一扬,问道:“你哥呢,他不是起床了吗?” “哥好像云后院了。”刘晓红意犹未尽,只顾走着舞步。 张燕从窗户处往后院里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刘文斌正在连枝带苞地剪下她种植的一朵朵玫瑰花。 “我的天哪!文斌——你住手!”张燕慌忙推开后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儿子面前,一把将他手中的剪刀夺下,气呼呼地责问道:“你想死呀,干吗剪我的玫瑰花呀?” “借几朵花给我嘛,我有用!”刘文斌把剪下的一把玫瑰花藏在身后,死皮赖脸地乞求道:“妈,别那么小气嘛。” “你说我小气?”张燕被气得直跺脚,真恨不得扇儿子两耳光,数落道:“种这些花,你知道有多辛苦呀!你给我说说看,你浇过一回水吗?” “妈,以后我帮你浇水还不行吗?” “不行,”张燕板着一张黑漆漆的面孔,还伸出一只手来,态度坚决地说道:“拿来,把你剪的花全交出来!” “好好好,给你。”刘文斌泄气地摇了摇头,只好交出那数枝玫瑰花,转身往屋里走去。 “哎,你给我回来。”张燕追上前来,手里晃着那束玫瑰花,探究地问道:“你说说,你拿这些玫瑰花想干什么去?” “送人呗!妈,你不是想要儿媳妇吗?” “你提这事,我正想问你呢。你跟小萍到底展到哪一步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登记呀?” “哎哟,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刘文斌哭笑不得,见母亲的心思完全跟自己的想法不沾边,双手一摊,执拗地说道:“妈,我跟她本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你别蒙我。那人家为什么三天两头来找你呢?”张燕冲着儿子直摇头叹气,纳闷地说道:“小萍比你小五岁,人又长得漂亮,性格也挺温柔的嘛。这回我帮她调到文化局,工作也很体面嘛。我就弄不明白,你到底不满意人家什么呢?” “唉,反正我看她不对眼呗。” “什么对眼不对眼的。若你和她结婚,那就是门当户对呀。” “妈,爱情这东西,你不懂。” “别跟我扯淡啊!我不懂爱情,哪儿来的你呀。” “妈,这玫瑰花都已经剪下来了,给我吧。”刘文斌向母亲露出一张乖巧的笑脸,起劲地拍着胸脯地说道:“我保证,过几天给你带个对象回家。这还不行吗?” “真的?你有那份孝心就好了!”张燕瞧了瞧儿子,又瞅了瞅手中这把玫瑰花,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略有醒悟地说道:“不会是拿玫瑰去求婚吧?行,我就信你这一回!” 刘文斌从母亲手中接过那把玫瑰花,乐不可支地点着数。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3节) “妈——,哥——,”刘晓红从窗口探出头来,冲着后院大声喊道:“爸回来了,你们快点回来吃饭喽。? <[<〔 < ]” 张燕回到客厅,只见丈夫刘国栋端坐沙上,正向他的秘书郭国庆交待什么事情呢。 “你回来了,正好开饭了。”张燕先与丈夫说了几句话,然后对郭国庆热情地说道:“国庆,在阿姨这吃午饭吧。文斌也在家呢。” 这时,刘文斌也从后院返回客厅。 “爸,回来了。”刘文斌向父亲看了一眼,走上前捅了郭国庆一软拳,不无恭维地说道:“嗨,你行呀。跟着我老爸当上秘书了,真够神气活现的啊!” “文斌,怎么跟郭秘书说话呢,”刘国栋颇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板着脸教训道:“说话要注意形象,注意影响。” “爸,这不是在家里嘛。” “来吧,一起吃饭,”刘国栋从沙上站起身,冲郭秘书招了招手,温和宽厚地说道:“尝尝你张阿姨的手艺。” “刘市长,我……”郭国庆本来不想留下,但见领导已开口挽留自己,便冲着张燕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张阿姨,那我就有口福了。” 郭国庆,二十七岁,中等个头,人长得白净斯文,高鼻梁,薄嘴唇,能说会道。其父郭老原是七十年代南疆市的市级领导,退下来后一直在家颐养天年。郭国庆有兄弟姐妹七个,他排行老六。 若追溯到以前,郭国庆、刘文斌、秦晓勇三人皆是干部子弟,不仅同年,而且都在市府机关宿舍大院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熟悉和了解对方。三人是一九七六年的高中毕业生,一起到过农村插队。刘文斌在1978年返城当了工人;而郭国庆、秦晓勇两人,则在1978年同时入伍当了兵。当时,秦晓勇去的是6军部队,干的是侦察兵。入伍不久后,他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而上了前线;郭国庆去的是空军部队,干的是后勤兵。1981年,郭国庆复员回到南疆市,通过关系被分配到市政府办公室,做了一名以工代干的机要员。半年后,便转正为国家干部,一年后提拔为副科级,调到市政府秘书科任机要秘书。1982年秋季,他考上市广播电视大学中文业余大专班, 1985年毕业后马上被单位提拨为正科级。两个月前,刘国栋当选为市长后,点名将他调到自己的身边做跟班秘书。 全家人以及客人一起围坐在饭桌前,热热闹闹地开饭了。张燕不时地招呼郭国庆挟菜。吃饭时,刘国栋忽然想起什么,断断续续地与郭国庆谈论着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我吃饱了,”刘晓红把手中碗筷往桌上一撂,嘴里的饭菜还没完全咽下去,便站起身来,慌里慌张地说道:“爸、妈,你们慢慢吃啊。国庆哥,多吃点呀。我要上班去喽!” 午饭后,张燕陪刘国栋上二楼休息去了。客厅里,只留下刘文斌陪郭国庆闲聊,抽烟喝茶。以前,这两位同龄人有着颇为相近的生活经历,本来应该有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和谈资。但是,时代在变,生活在变,随之而来的是人之观念也在变。此时的刘文斌似乎早已掉进了钱眼里,总认为经商财才是自己的阳光大道;而郭国庆却正在努力抓住官场升迁的机遇。在仕途之路上追求自己的希望所在。结果,两人的谈话并不投机。 这时,恰巧赵一萍从外面推门走进客厅。她与郭国庆也不陌生,打过招呼后,便借口来找刘文斌有事说。可郭国庆心里有数:一对年轻男女总往一块凑,除了谈恋爱还能有啥子事呢?于是,他十分知趣地从沙上站起来,笑着告辞而去。 “瞧你,真是乱得不行。”赵一萍进了刘文斌的房间,手脚勤快地收拾桌面和座椅上的凌乱衣物,把嘴一撇,埋怨道:“你看吧,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你有什么事?说吧。”刘文斌坐在床沿上,与赵一萍保持距离,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别收拾了,我都习惯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赵一萍撒娇地瞪了刘文斌一眼,嗔怪地说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来看也不行啊?” “行倒是行,”刘文斌不知如何应对赵一萍,心烦意乱地挠挠头,搪塞地说道:“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呀。” “明白什么?”赵一萍往椅子上一坐,把脸一歪,果着刘文斌,认真地问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说呀。” “算了算了,不说了。”刘文斌陡然将身子往后一倒,顺势抱住被子,闭上眼睛说道:“我困死了,要睡午觉啦。” “别跟我打哈哈,不许睡!”赵一萍探身过来,伸手拧着刘文斌的一只耳朵,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起来、快起来。大白天睡什么觉,我要你起来陪我嘛。” “哎唷,快放手,真的很痛哟。”刘文斌眦牙咧嘴地叫唤着,身不由已地坐了起来,冲着赵一萍揖让地说道:“我的大小姐,我说你烦不烦人呀?” “你烦,我还烦着呢。”赵一萍撒娇地噘着嘴儿,移坐到刘文斌身边,又变幻出一张笑脸,娇柔妩媚地说道:“下午陪我去逛逛街嘛,然后我们看一场电影去,好不好呀?” “求你了,你就饶了我吧!”刘文斌轻揉着自己那只被拧红的耳朵,突然一拍大腿,故作正经地说道:“我真的没空呀。下午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你别老蒙我呀。今天星期天,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呢?” “真的,我不骗你。”刘文斌拍着脑袋,装出一副思考问题的样子,有板有眼地说道:“跟周老板生意上的事,等会儿还得去跑跑关系,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的。” “哼哼,跟我耍滑头吧你!”赵一萍把脸一扬,十分恼火在刘文斌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赌气地说道:“真讨厌。懒得再理你啦!” 刘文斌一愣神的功夫,赵一萍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了。顿时,他有一种被松绑的感觉,浑身上下都觉得自在多了。来到自家后院,他在窗台上拿起那把玫瑰花:正好十二朵。他把玫瑰花修枝后用红绳捆成一束,然后捧它在怀,喜形于色地走出家门。他一边吹着欢快的口哨,一边启动那辆公家的轿车,直奔市第一医院而来……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4节) 在医院病房里,午睡中的林美娟动了动眼皮,脑海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见刘文斌坐在她的病床边。< [ 此刻,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正含笑地注视着她,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爱意。 林美娟感觉自己仿佛还在睡梦中一般,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情景。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先是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又努力地睁开。这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他手中捧着的是一束鲜艳绽放的红玫瑰。 “睡得好吗?”刘文斌轻声细语地问道。 林美娟仍然安静地平躺着,笑靥如花。她听着他那充满情感和体贴的问候,感受到了一种被人呵护的温暖。那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无声的泪水轻轻地滑过她那笑脸的眼角,悄悄地地滴落在枕巾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美娟眉目传情地凝视着刘文斌,并坐直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干嘛不叫醒我?” “才来一会儿,”刘文斌把那束玫瑰花递到她胸前,充满关爱地拉起她的一只纤手,轻轻地抚摸着,温存地说道:“我看你睡得那么香甜,不忍心嘛。” “我睡着的样子,”林美娟不禁面露羞色,忐忑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很难看呀?” “你的样子很甜美,”刘文斌指着那束含苞欲放的玫瑰花,赞美地说道:“真的,就像这玫瑰花一样美丽迷人。” “你可真会说话。”林美娟声音里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娇嗔,心存感激地说道:“这花真漂亮!谢谢你,文斌哥。” 林美娟早已对他直呼其名,并且还加了一个“哥”字。有了这般亲昵的称谓,让刘文斌追求她的信心徒增百倍。 病床前,两人之间的身体距离是如此贴近,只隔着这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一种异性之间的强大吸引力让两颗心碰撞在一起,并且擦出爱的火花。那种说不出滋味的情感冲动,时而犹如大坝开闸放水一般奔腾而出,晨而又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辽阔草原上追逐、狂奔……他们心中渴望着那美好的爱情降临。此时,他情不自禁地搂抱她的肩膀,她也身不由已把头贴紧在他宽厚的胸膛,让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一头长长的秀。她的双颊渐渐浮上两朵红晕,透着一种娇羞迷人的美丽。他双手捧起她的脸蛋,让她真切地感觉着他的呼吸急促。她不由得闭上双眼,送上那微张而湿润的红唇,接受了他那热烈如火的狂吻…… 当天晚上,在桂江大饭店餐厅里,胡大海预订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正打算宴请刘文斌和黄仁德。 在一间包厢雅座里,胡大海带着毕自强先行到此等候来客。不一会儿,只见两位客人一起走了进来。胡大海立刻迎上前去,热情地与他俩握手问候,然后招呼他们入席落坐。 毕自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始终背手站立在胡大海身后,面无表情,一语不,对这两位贵客只是行注目礼。 “刘老板,黄经理,两位的大驾光临,真是给足了我老胡的薄面呀!”胡大海满面笑容,说话的腔调颇有依老卖老的味道,客套地说道:“略备薄席,不成敬意啊,尚请两位多多包涵啦!” “不敢当,不敢当!”刘文斌坐在主客座位上,冲着胡大海把上身微微前倾一下,微笑地说道:“胡总客气了!” “是呀是呀,”黄仁德坐在陪客座位上,也赶紧附和地说道:“让胡总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呀!” “哎,大家都是朋友嘛,别见外哟!”胡大海显示出强大的气场,说话时扭过头来,朝毕自强说道:“来,你也入座吧。” 在陪客位置上,毕自强默然落坐。女服务员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前,在餐桌上摆开餐具、茶杯,并给每位客人都倒茶沏水,方才退到门外候立。 “这是刘老板、黄经理,”胡大海先向毕自强介绍着来人,然后,把脸转向两位客人,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我们公司业务部经理毕自强。” 刘文斌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小心谨慎地静观事态。为避免场面难堪和双方尴尬,黄仁德便机灵地站起来,口中礼貌地称呼“毕经理”,并主动与其握手,以示友好。 命运捉弄人啊!谁又能想到,昔日的冤家对头毕自强和刘文斌,如今竟同时坐在一张饭桌前,而彼此结下仇恨已有四年了。 “我知道,几年前,刘老板和毕经理曾经有过节。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弄得大家伤了感情。”胡大海轻描淡写地做着调解工作,并用微笑和手势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不疾不徐地说道:“以前的那些旧事,毕竟都过去了,我看就别提它了!用现在的话说,我们要‘向前看’嘛。今天,你们俩都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也正应了那句俗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我以为,彼此还是握手言欢为好啊!和气生财嘛!作为一个男人嘛,应该胸襟宽阔,豁达大度。自强,你是我的徒弟,是否愿意听师父一句话,先敬刘老板一杯酒?” 遵命于师父的吩咐,毕自强必须得放下对刘文斌的怨恨。饭桌上,他望向桌上那瓶“五粮液”酒,然后拿过酒瓶拧开瓶盖,开始往两个杯里倒酒。 “刘老板,若不介意的话,”毕自强豁达地端起那杯酒,望向刘文斌,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瞧着毕自强的酒杯已底朝天,刘文斌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里已放下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块。他也站起身,二话不说,端起桌上另一杯酒,仰脖一饮,也来个杯底朝天。 “好,很好!”胡大海不禁面带笑容,站起身鼓了鼓掌,更进一步地劝和道:“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嘛!彼此再握个手,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5节) 这次,倒是刘文斌先伸出手,主动向毕自强示好。他的确真心希望毕自强今后不再与自己作对了。这两个结怨颇深的人,就以握手方式达成了彼此和解的这一愿望。 “毕经理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刘文斌与对方握手后,又竖起大拇指,恭维地说道:“让刘某真的佩服,佩服!” “刘老板,不必客气。”毕自强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是胡总的朋友,以后也就是我的朋友。” 有人说过,仇恨往往比爱更有活下去的力量。当毕自强把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时,心里有一种咬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悲怆感。 “既然大家都坐在了一条船上,”胡大海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端起酒杯地提议道:“来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各式各样的美味菜肴,都被服务员端上桌来。胡大海热情招呼客人吃喝,以便等待合适的时机能与刘文斌商议合作之事。而在宴席前,胡大海和黄仁德两人曾私下接洽过,并达成了一致的意向。为保证自身的利益,黄仁德当时拍着胸脯向胡大海保证,他会竭尽尽力促成这次生意合作。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黄仁德正想从旁引入正题,不料刘文斌却先提及此事。 “胡总,那桩进口车生意,别人我都不找了,我就跟你敲定了。”刘文斌一杯杯好酒下肚,很快便有一种心里沸腾、身体飘浮起来的快感。因为解决了与毕自强之间的麻烦,更使得他心情舒畅,快言快语地说道:“胡总既然是爽快人,那我刘某也不会含糊的。今后生意上具体操作的事情,我这边就让老黄具体负责。至于利润分成嘛,我拿六成,胡总你占三成,老黄嘛也占一成。你看如何?” “若是诚心与我老胡做生意,”胡大海摇了摇头,对刘文斌所说的利润分配方案表示并不认可,淡然一笑,软中带硬地说道:“刘老板的这个分法,怕是不太公平吧?” “那你说,该怎样分成呢?”刘文斌踢皮球般地说道。 “既然是真诚合作,应该肝胆相照嘛。分成要公平,有钱大家赚嘛。对不对?”胡大海注视着刘文斌的眼神,强而不欺地伸出一个张开的巴掌,威而不霸地说道:“这样吧,你和我各占五成。至于黄经理那份,就划在你那边吧。” 但凡商业谈判,必定是一场智力和资本的角斗。看待同一问题,双方均有各自的角度。通常,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总是在揣测对方的意图而掩饰自己的打算,企图在即将签订的协议中能捞取更多的油水,期盼投资所得到回报的最大值。商人的精明、狡黠与贪婪,通过商业谈判中所提出的各种要求而呈现出来,这往往使他们的相貌一下子变得张牙舞爪、原形毕露。 刘文斌楞住了,良久没吱声。他喝酒喝得是猛了些,可头脑还算清醒。此时,他似乎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已掉进胡大海早已设好的陷阱,根本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那就依你所说,五五分成。”刘文斌显然方寸已乱,举起酒杯,索性认帐地说道:“胡总,来,预祝我们合作顺利,干杯!” 刘文斌与胡大海相视一笑,两人碰了碰酒杯。黄仁德坐在一旁见此情景,心里猛吃了一惊,颇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在生意场上,他厮混多年,可谓精于谋划与算计,但没料到这时却被更为老谋深算的胡大海横摆了一刀,心中不免充满了一种茫然和失落感。 “很好呀,”胡大海一饮而尽,面带微笑地把空酒杯放在桌上,表示关切地问道:“刘老板,没有喝多吧?” “胡总说笑了,‘五粮液’可是好酒呀!”刘文斌醉意渐浓,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却抓过那支空酒瓶玩赏着,喋喋不休地吆喝道:“今晚大家要喝过瘾,不醉不归。服务员,再拿瓶酒上来!” 毕自强端坐在酒桌旁,始终沉默无语。他委曲求全,不亢不卑地陪着胡总和两位客人喝着酒。师父所采取的谋略手段,他是心知肚明的:今天,就要在这杯觥交错的酒桌上,把他自己与刘文斌之间的怨恨转变成为合作谈判的筹码,而使生意场上的利益天平斜倾到胡大海这边来。为此,他虽无怨言,但也闷声闷气地自灌了不少白酒下肚,直至喝得一醉方休…… 翌日上午,胡大海在公司里让人收拾腾空了一间办公室,并在门楣钉上一块“副总经理室”的字牌。隔日下午,他又请来了刘文斌和黄仁德,领着二人走进那间早已布置好的办公室。 “怎么样,还满意吗?”胡大海拍着那张老板椅的靠背,笑着对黄仁德说道:“瞧瞧吧,这是你的宝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公司的副总经理了。” 过了一会儿,唐秋燕进来叫胡大海去接电话。办公室只剩下刘文斌和黄仁德。于是,两人低声密语地说起了心里话。 “你可是‘产房传喜讯——升了’啊!”刘文斌坐到那张座椅上,用手轻扣桌面,微笑着望向黄仁德,逗趣地说道:“坐着蛮舒服的嘛!我说黄副总经理,你什么时候回单位辞职,来这上班呀?” “嘿嘿,辞职报告我早把写好了,明天就交上去。”黄仁德早就盼着这一天,内心难免有些激动,喜形于色地说道:“既使辞职,我还要向单位交清原来的财务帐目。估计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也就一星期吧,我便可来这上班了。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耽误我们自己的生意的!” 刘、黄两人与胡大海签下“联手经营”的口头合约,等同于加盟昆鹏贸易总公司,并按股分成。这对他俩来说,既是一个经商之路的捷径,又是在商海中搏击的一个新起点。 1986年元旦,刘文斌带着伤愈出院的林美娟回了家,兴高采烈地让她拜见了他的父母。两人的相爱,得到了双方家长的同意和祝福。如此一来,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半个月后,他俩去民政部门领了结婚证,并喜气洋洋的举行了婚礼。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6节) 刘、林两人的婚礼仪式,是在一家高档饭店里举行的,一共摆上三十多桌酒席。(?在当年,这样的排场已经相当讲究和奢侈。市长刘国栋儿子刘文斌的婚庆宴席,请来了不少在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颇为有意思的是,在众多尊贵的宾客中,出身皆卑微的胡大海、黄仁德、毕自强三人也都在被邀请之列。不过现如今,他们都是刘文斌在生意场上的同道中人。皆请来之,可谓顺理成章。至于其中的毕自强也被邀请而来,只是为了彰显他不计前嫌的肚量而已。 在婚礼上,新郎官刘文斌的伴郎,是他父亲的秘书、儿时的伙伴郭庆国;而新娘林美娟的伴娘,则是她在第六中学的同事、好友吴燕玲。谁也不会想到的是,因为郭庆国和吴燕玲有了这初次相识的机会,后来又更进一步地演变为彼此的真心相爱,并结下了他俩一生中的美好姻缘。此为后话。 婚礼之后,刘文斌和林美娟出远门度蜜月去了。刘文斌有法定婚假十五天,而林美娟所任教的中学恰逢放寒假了。两人乘飞机先去了广州、深圳观光,又去了上海、苏杭和桂林等地游玩。 当刘文斌携同新婚妻子在外地游山玩水时,又何曾预料到一个潜在的巨大危险正在向他席卷而来,步步逼近。原来,黄仁德就在此时出事了。他从国营单位市旅游公司商店辞职下海,来到胡大海公司任职副总经理,却因之前曾在单位倒卖过外汇指标而案,他被市检察院先传唤、后又改刑拘了。 在市拘留所审讯室里,黄仁德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后,正襟危坐着两位身穿制服的检察人员。男的名叫陈浩,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国字脸上透着一股正气。他是检察院的一名科级干部,有着丰富的审讯经验,由他担任黄仁德案件的主审官;女的二十出头,身材苗条,清秀的脸上镶着一双灵动的大眼晴。她是刚从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返回南疆市而参加工作不久的秦玉琴,是负责协办这个案件的记录员。 “黄仁德,你考虑清楚了没有,”陈浩见黄仁德避重就轻,不肯如实地回答所提问题,便将桌上那些材料合上,转而对他展开了一番心理攻势,正言厉色地说道:“我警告你,你别想蒙混过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地把你的问题彻底交待清楚。” “能给我一支烟吗?”黄仁德表面上脸色平静,内心里却烦躁不安。他讨到一支烟后,深吸了几口,才抬起眼皮,缓缓地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这已经是对黄仁德的第七次提审了。 那么,黄仁德何以事呢?原来,他从市旅游公司商店辞职出来之后,继任者谢经理对前任经理产生了很大的疑心。他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详细核实了黄仁德任职期间商店的经营状况,并查阅了所有的财务帐目,现了在经营管理上存在着许多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一个疑点,就是在一笔十万美金往来的帐目上。他把这些情况整理出来上报后,上级主管单位怀疑这是一起个别人严重违法乱纪的经济问题。于是,便让市检察院介入调查此案。 黄仁德被检察院逮捕后,在证据确凿而无法抵赖的情况下,他交待了倒卖美金并从中获取暴利的具体经过。可唯一说不清楚的是:他被检察院查获的个人赃款中,仍有近十七万元赃款去向不明。检察人员抓住这个疑问始终不放手,穷追不舍地反复审讯盘问。黄仁德虽另有隐情,但难以开口,叫苦不迭。他暗自喊冤,却无计可施。 “这么久了,想明白了吗?”陈浩在黄仁德脸上扫视着,猛然把桌子一拍,威严地说道:“你究竟说不说?” 黄仁德坐在那儿,点头又摇头,始终处在一种犹豫不决的状态中。听到问话后,他偷睨了陈浩一眼,脑子里反复地权衡利弊,思考着是不是一定要把刘文斌扯进这个案子里。 “好吧……我彻底交待。”黄仁德的精神支柱终于崩溃了。 在审讯室里,秦玉琴一直没有说过话。此时,她正俯身桌上,快节奏地移动着手中的钢笔,笔录着黄仁德的口供…… 刘文斌度完婚假返回南疆市,翌日到单位上班了。那天上午,他嘴上哼小曲,手握喷水枪,脚穿一双高帮胶鞋,正在车库里忙着冲洗轿车。随后,车队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他惊讶地现,屋里除了正、副队长两人之外,还有数名身穿检察制服的执法人员在场,正是陈浩、秦玉琴等办案人员。 陈浩向刘文斌简单地询问了几句,郑重其事地出示了市检察院的传唤证。随后,检察人员把他押解上一辆绿色吉普车。 在市检察院问讯室里,刘文斌才知道黄仁德出事了。市旅游公司商店转手倒卖外汇的情况,已被市检察院逮了个正着。此事败露后,便把他牵扯了进来。但自恃是**的刘文斌,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根本不管检察人员说什么,都始终否认曾收下黄仁德所说的那十七万元赃款。他知道此事打死也不能松口,因为一旦如实招认,必将在劫难逃。 若查不出十七万元赃款的下落,市检察院将无法了结黄仁德案件。但因为有黄仁德的口头揭材料作为证据,市检察院就把刘文斌抓起来是有充足理由的。为此,当晚十一点钟,负责此案的陈浩和秦玉琴又来到问讯室。这一次,陈浩二话不说,居然向刘文斌出示了刑事拘留证。等对方签字后,即将他押解进了市拘留所。 翌日清晨,城市的空气是那么清新而沁人心脾。抬头仰望那深邃的天穹一碧如洗,竟无一朵云彩。这一大早,郭国庆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刘市长家中。客厅里,刘国栋端坐在软沙上,听完了郭秘书当面汇报刘文斌涉及经济案件的具体情况,十分震惊,沉默良久,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作为老党员、老干部,他从来都是一心为公,两袖清风;而作为一市之长,他可谓竭尽全力,尽职尽责,勤勤恳恳地工作。现如今,他的儿子刘文斌惹出祸事竟落到这步田地,岂能不让他心口堵得难受、闷得慌呢。他可真是“恨铁不成钢”呀! 第十七章 化险为夷(总157节) “天哪!这可怎么办呀?”张燕揪心地陪坐在丈夫的身旁,儿子的事情让她既痛苦又难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得出来,昨晚上她因担心而睡眠不足,一脸的疲惫之色。此时,她显然十分焦虑、着急,用一种充满求助的目光望着丈夫,悲切地恳求道:“老刘啊,儿子可不能坐牢啊,你快想想办法呀!” “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这是经济犯罪,我能有什么办法。”刘国栋痛楚地长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妻子,冷峻而严肃地说道:“自古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件事我不会管的,你也不要插手干涉。检察院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张燕顿时六神无主,心里感到一阵刀剜般地绞痛,再也控制不住强烈情绪的外泄,竟顾不上还有郭秘书等外人在场,忽然间捂着脸,悲切地抹起了眼泪。 “张阿姨,你也别太伤心了,”郭国庆见此情形,马上对张燕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最后说道:“这事也急不得呀。等把具体情况都了解清楚后,再想办法怎么办。” “郭秘书,”刘国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上午八点的会议,问道:“车来了吗?” “来了,司机正在门外等着哪。” 刘国栋闻言转身,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黑色呢子大衣穿上,回头瞅了瞅仍在凄婉哭泣的妻子,他的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却没再说什么,抬脚就向门外走去。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只有张燕独自呆地坐在沙上。儿子被刑事拘留的这事,始终让她如坐针毡。她掏出一块手帕擦去脸上泪痕,又定了定神,才抓起茶几上的电话筒,开始拨起号码来…… 这天上午,在公司办公室里,毕自强听唐秋燕讲了一条小道消息,说是刘文斌已被刑事拘留,很有可能与黄仁德一起都会被判刑坐牢。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可是特大喜讯,内心狂喜,暗自叫好:刘文斌,你也有今天啊! “对了,胡总刚才交待过,”唐秋燕见毕自强一脸的兴奋样,也不知他为何高兴,说道:“让你让去他办公室一下。” 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毕自强不由得放慢脚步,有意识地收敛起写在脸上的喜悦之色,整理了一下衣着仪表。他心里很清楚,胡大海是不会为厄运降临到刘文斌和黄仁德的头上而感到喜悦的。因为没有了与这两位合作的机会,胡大海少了一条财源广进的路子。 “你来了,坐吧。”胡大海见毕自强进来,便从桌后走出来,靠坐在软沙上,和蔼可亲地说道:“那批彩电都已销售出去了,这次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嘛。前段时间我一直忙于生意上的事,对你关心不够呀。怎么样,现在每月工资还够用吗?” “足够了。”毕自强脸上露出笑容,对胡大海怀着感激之情,挺知足地答道:“我除了穿衣吃饭,每月还能存点钱呢。” 在公司里,毕自强的月薪是五百元。而当时,一个大学毕业生参加工作转正后的标准月薪是五十七元,就算单位效益好的能加上一些奖金和各类补贴在内,收入也就一百元左右。可以说,他当时的月收入已相当可观了。 “那就好哇。对了,还住在佳林以前替你租的房子吗?”胡大海递给毕自强一支烟,自己也燃上一支,继续说道:“我看你应该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安居乐业嘛。这样吧,现在城东那边新建了一个安居小区,有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出售,一套房子总价约在两万五千元,不算很贵。这几天,你就去买一套房子吧。” “嘿嘿,胡总,”毕自强不禁晒笑了,挠头做着鬼脸,冲胡大海把双手一摊,颇难为情地说道:“我倒是很想有自己的房子,可哪儿有那么多钱去买房呀?” “呵呵,这你就不用操心啦,”胡大海微笑地注视着毕自强,早有安排地说道:“等会儿你到财务室,领五万块钱的奖金。买房后剩下的钱,你就用来装修、买些家俱吧。” “啊,真的吗,一次给我这么多奖金?”毕自强可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喜上眉梢地说道:“嘿嘿,谢谢胡总!” “这次做彩电生意,有你一分功劳,奖励是应该的。”胡大海亲切地拍着毕自强的肩膀,真情实意地说道:“你小子,以后少跟我说那些客套话哟!” 在公司里,胡大海和毕自强如此亲近地交谈,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这倒不是说他们心中没有那份真挚的师徒之情,而是因为在公司里,许多场合是不太适合流露出私人感情的。 “胡总,检察院的人来找你呢。” 这时,公关经理唐秋燕走进办公室,在她身后跟着三、四个穿检察制服的人,正是陈浩、秦玉琴等人。 “我们是检察院的,”陈浩来到胡大海面前,一脸正色地说道:“来找你核实一些情况,请你协助我们。” “哦,”胡大海面不改色,镇定地从沙上站起,客气地招呼道:“诸位请坐吧。” 毕自强本欲起身离开,突然现,这些人当中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年的初恋情人秦玉琴。随即,他改变了主意,背手肃立在胡大海身后,面对着这几位检察人员。 “你认识黄仁德吗?”陈浩向胡大海询问后,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据我们所知,你给过他一万元的回扣。对不对?” “情况是这样的,”胡大海立刻紧张起来,思考着如何应对提问,推脱责任地解释道:“不过给回扣这事,是对方强硬索要,我也是不得已才给的呀。” “这是传唤证,你签字吧,”陈浩指点着被传唤人的签名处,对胡大海严肃地说道:“请你跟我们到检察院走一趟。” 胡大海沉吟片刻,无语地在传唤单上签了名。临走前,他把办公室、汽车的钥匙交给了毕自强。随即,他被带走了。 当检察人员押着胡大海走到楼道时,毕自强从办公室里冲出门外。 “秦玉琴!”毕自强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 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走在最后的秦玉琴不禁地停下脚步。但她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且未转过身来,随即又跟上队伍走进电梯间。紧接着,只见电梯间的两扇门迅地合拢了过来。 “他妈的,这都什么事呀!” 见状,毕自强十分恼怒地冒出一句粗口话,并狠狠地一脚踢踹在墙壁上,在那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当天下午快下班时,胡大海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公司。这个消息让公司所有的职员都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黄仁德的案件也有了新的变化。当他的家属把那十七万元赃款交到检察院时,使得他的人生已不可逆转地彻底崩盘。两个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黄仁德倒卖外汇指标案。最后,法庭以“投机倒把罪”的罪名,判处黄仁德有期徒刑十二年。 刘文斌被拘审期间,一直拒不承认收到过巨额赃款,而市检察院一时又找不到确凿证据来裁定刘文斌的罪名。于是,在黄仁德认罪而十七万元的赃款又已被悉数收缴的情形下,市检察院不得不把刘文斌无罪释放了。 刘文斌最终化险为夷,侥幸地躲过了一场牢狱之灾。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难以一一地尽述。但他母亲张燕动用了各种关系为之说情,又暗地里求助胡大海从中斡旋,帮助筹钱退款。胡大海是个精明的经商之人,把刘文斌搭救出来,对自己做生意无疑是有利的。其实,黄仁德家属上交检察院的那十七万元赃款,就有一大半是靠胡大海筹措的。其结果,在各种外在因素的合力下,刘文斌才未获罪,逃过一劫。他从拘留所出来,翌日上午便来到昆鹏贸易公司,当面感谢胡大海的出手搭救之恩。 几天后,毕自强从胡大海口中得知:被关押四十多天的刘文斌已被检察院放了,并且他辞去单位公职,近日将进公司任职。公司上层将会有新的变动:胡大海出任董事长,刘文斌任职总经理。 “真是苍天无眼呀,”毕自强对胡大海虽无抱怨,可心中对刘文斌却愤恨不已,暗暗地誓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回顾早已逝去的1985年,正渐行渐远、无声无息地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可以说,那是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口号下,蓬勃展和催人奋进的一年。在这一年里,经济的展,物质的丰富,商品的充足,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宽裕了;百姓家里有了彩电、舞台上出现了模特秀,人们开始正视和认同一些外来的、健康生活方式的新观念,同时是大量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所有这些变化都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现象,从而使整个社会面貌变得焕然一新。 不管怎么说,1985年是整个八十年代最具精神变革的一个重要年份。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58节)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 一九八六年,春末夏初。 这天下午,一辆长途大客车抵达终点站——南疆市汽车总站。当客车停稳打开车门后,只见携带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们争先恐后地从车厢里涌流出来,刹那间便化作“鸟兽散”。此时,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显得无动于衷,仍然还靠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直到车上只剩下男司机和女售票员时,他才不慌不忙地拎起一只灰色的旅行包,慢悠悠地走下车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时年三十五岁的韦富贵。 六年的铁窗生涯不算短,如今终于结束了。当天上午,韦富贵被监狱被释放后,随即搭上长途车来到南疆市。重新回归社会,他虽然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可前去投奔,但也未曾打算再回家乡。返城的路上,他就已琢磨好了:宁愿在城里过着“日无三餐,夜无居所”的流浪生活,也不会再过农村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而又贫穷的日子。再说了,我一大活人岂能让尿憋死!——嘿嘿,我就不信了,要是这辈子我混不出个人模狗样来,我就不叫韦富贵啦!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韦富贵走出市汽车总站,望着街上那繁华热闹的景象,忽然一笑,不禁吟诵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随后,他把那只旅行包向后一甩搭在肩背上,便一摇三晃地步行在车辆穿梭、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见他平头短,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已经泛白的灰色粗布衣。今朝既然重获自由,本当神清气爽,显出一副精神样来。可这时,他只觉得一阵阵饥饿感袭来,不由得摸了摸那早已干瘪的肚子。今早吃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那是在牢里的最后一顿免费饭。经过长途车上七、八个小时的折腾,一直至现在也没有任何食物落肚。于是,他下意识地想找点钱出来,但掏遍身上衣裤的所有口袋,却是空空如也。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生命的本能就是求其生存,而当其冲的问题是要有口饭吃。不过,这也难不倒韦富贵。他一边沿街而行,一边东张西望地避闪着车辆,那双锐利的目光正在街边的门店招牌上搜索着。忽然,一家米粉店映入他的视野。他三步并成两步,径直地横过街对面。 这是一家国营米粉店,店堂的格局很是平常。店内宽敞明亮,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方木桌和不少方木凳。此时恰逢晚餐时间,每张桌边都挤满了人。看来这家饮食店生意的相当不错。 韦富贵走进米粉店,便开始四处张望,左顾右盼地在那些食客身旁来回挪动脚步,目光凌厉地扫过所有桌面,却并未现食客撂下的那些大白瓷碗里留有残渣剩汤。突然,他现左边靠墙处,有两位姑娘傍桌而坐下,面对着刚端上来而冒热气的汤粉。于是,他凑到那张桌旁,坐到这两个姑娘的身边。起初,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她俩的在意。接着,他翘起二郎腿并抖动着脚尖,咧开大嘴巴露出两排烟薰黄牙,故意冲着她俩点头嘻笑,而他那双金鱼泡眼却一直盯着她俩碗里的汤粉,并开始不时地往肚里吞咽唾液。两位姑娘眼见韦富贵那副垂涎三尺的饿狼样,心里生出十二分厌恶,但又得顾及形象而不好作。她俩不约而同地提升吃粉的度,却根本不拿正眼来瞅他。 “嘿嘿,两位妹妹,”韦富贵主动与两个姑娘搭讪,眼神却另有含义,没话找话地说道:“慢点吃,别烫着舌头哟。” “我呸!谁是你妹妹?”短姑娘似乎被韦富贵的信口雌黄给点燃了心中之火,气得直翻白眼,怒目而视地回敬道:“我们吃粉关你什么事?也不瞧瞧你那德性!” “算了吧,”长辫姑娘拉扯了一下短姑娘的衣角,息事宁人地低声道:“这号人,别理他! 两个姑娘表示出极为鄙视的态度,着实大大地惹恼了韦富贵。他心想: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又有了主意。乘她俩不备之时,他突然伸过头来,往她俩的米粉碗里各自吐了一、两口唾沫,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端坐着,眯起眼睛观察着她俩被冒犯后作何反应。那两个姑娘显然涉世不深、阅人有限,哪儿见过“癞蛤蟆蹦到脚面上”的场面,又何曾遭遇过韦富贵这般行为放肆的人呢。一时间,她俩惊愕得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得不将手中那双筷子摔在餐桌上。 “你、你,太缺德了!”短姑娘先跳将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飙似地用手直指韦富贵,不禁咒骂道:“你真是坏得只剩渣了。卑鄙,无耻,下流!……” 长辫姑娘也十分郁闷,却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座,拉扯着短姑娘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和催促她赶紧离开这里。 两个姑娘被韦富贵的无赖行为给吓得落荒而逃。餐桌上,却给他留下了两份大半碗香喷喷的汤粉。这一下子,可把饥肠辘辘的韦富贵给乐得合不拢嘴了。他赶紧把剩余的汤粉倒腾到一个碗里,又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端碗退到一个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是一会儿功夫,他便把那碗米粉连汤带水地吃了个干干净净。撂下那只空碗,他抹了抹嘴巴,又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才是个半饱。于是,他坐等其它桌旁的食客6续离开,再将那些收集而来的碗底凑成一碗米粉汤渣。如此又折腾了一番后,算是填饱了肚子。岂料,韦富贵在店里搜碗寻食的乞丐行为,已引起那位擦桌收碗筷的女服务员注意到他了。她朝韦富贵径直走了过来,并挥舞着手中那块擦桌湿布,毫不怜悯地把他连轰带赶地撵出米粉店。 韦富贵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鼓着一个涨而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逃出米粉店,大摇大摆地行走在大街上。解决了晚饭的问题,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啦!他为刚才施展出“虎口夺食”的高招而自鸣得意,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常言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此时,他眉头一皱:我还没过上烟瘾呢。在街边,他低头开始搜寻起来,几次弯下腰,才从地上捡拾了一根半截长的烟屁股,又拦住一位行人借火,然后美滋滋地吸着,顿感神清气爽。在大街上,他四处闲逛,脚底下就像踩着西瓜皮似的,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59节) 落日西下,天上飘浮的云朵交织和变化着、显现着绚丽多彩的形状。[[<繁华而热闹的大街上,车辆和行人从不间断,一直回荡着既嘈杂又喧嚣的声音;街道两边尽是各种门店的招牌和广告,比挡不住诱惑力的吸引着那些购物者的视线。眼前的种种情景,无疑让韦富贵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自己要有钱花才行。望着街头巷尾那行人匆匆的身影,他的头脑立马活络起来:——为何不来个“碰瓷索赔”呢? 市中心街区,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在一个街角的拐弯处,韦富贵停住脚步,像老猫似地弓身蹲守在那儿。他左顾右盼,等待着某种情况的出现。此刻,街边两排高挂的路灯陡然被点亮了。在斑马线附近的车道上,自行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飞快掠过。远远地,他瞅见一位老者骑车迎面过来,邓上站起身,作出一副急于横过马路的模样,故意把身体往那老者的车头撞去。那一瞬间,骑车者来不及刹车,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连人带车都摔倒在地,那前车轮竟然辗压在韦富贵的身躯上。 “哎唷,哎唷……”韦富贵铆足劲地大声叫唤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左腿,装着站不起来的可怜样,面露痛苦状地抱怨道:“你怎么骑车的?你把我的腰和腿都撞断了!”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那老者自个也摔得不轻,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弯腰把韦富贵搀扶起来。 韦富贵见事已至此,立马换了一副恶狠狠的面孔,不依不饶地拉扯着那老者,态度强硬地不准他走,并数落着他的过错和不是,愣说自己的腰和腿都被撞伤了,先是口口声声地叫嚷着要去医院治伤,然后又死缠烂打地要对方赔偿医药费,甚是理直气壮。那老者自觉理亏,毕竟是骑车撞到别人了,也只好自认倒霉,一边向韦富贵连声赔不是,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他。韦富贵把那十几块钱攥在手里,才骂骂咧咧地将一直扯着老者的那只手松开。街边路灯下,衬映出那位老者推着自行车跚跚跛行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在前方拐角处消失了…… 韦富贵身揣玄学诈术等诸般绝技,一旦回到社会中便有了施展才能的天地。他具有外表热情和心里内敛的双重性格,做事善于审时度势而思维缜密周全,做人既会扮哭假笑,又可做到能伸能屈,而像他这号人又岂有饿死街头之理。他来到十字街头的路边个体烟摊前,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元钱,买了一包好烟和一个样式新颖的打火机。夜色之下,市中心商业街区灯红酒绿,令人眼花潦乱。他嘴角上斜叼着一支烟,手里把玩着那只打火机,悠然自得地四处闲逛,这里瞧瞧悬挂着的招牌广告,那里瞅瞅橱窗里的模特造型,充分“享受”现代都市的那份自由和快乐。 夜深了,韦富贵觉得有些倦怠了,可又无处可去。他思量了一下,拎着旅行包又重新返回长途汽车总站。通常,入夜后这里车次数很少,而候车的旅客也寥寥无几。在候车大厅里,他找了一个光线相对昏暗的角落,将旅行包当作枕头,四脚朝天地仰躺在长椅上。唉,明天又会生什么事情,那只有天晓得,管它呢!不一会儿,他就打着呼噜进入了梦乡……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韦富贵出狱回到南疆市,很想把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真正活出一个人样来,可这又谈何容易呢?在南疆市,他举目无亲,茕茕孑立,双手握空拳而身无长物。既得不到社会和任何人帮助和救济,也谋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更甭提会有一份维持生活的稳定收入了。可是,他总得要活下去呀!这在江湖上行走,他所擅长的只有揣在袖中怀里那些刻有“坑、蒙、拐、骗、诈”等字样的飞标暗器,现在也只有靠这惯使的招数才可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好逸恶劳的他还能凭什么本事挣到钱呢?于是,他只好又操起老本行,在西平桥附近摆起看相算命的地摊。 一天上午,陈阿婆提着菜篮,从和平菜市场出来。她正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必须要经过西平桥。该路桥只不过二、三十米长,常见而普通,但因此处向前延伸通往市中心街区,向后望去则是一整片居民区,因而这里成为一个车来人往的枢纽地段,名声响亮。西平桥两头的树荫下,经年累月都能看到有人在这里摆地摊,尤其以兜售袜子、摆卖旧书杂志和算命看相的摊点居多。陈阿婆低头走路,并不时把那菜篮从左手换到右手上。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衣角似被人拉扯,便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戴墨镜的胖男人。他正冲她点头微笑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韦富贵。 “阿婆,算个命吗?能测未来,趋福避祸,很准的!”韦富贵弯腰行礼似的,却有意拦挡陈阿婆的去路,满脸堆笑地说道:“阿婆啊,细观你的面相,那可是寿福之人呀。来来来,我给你老人家说说命运,好不好?” “你是算命的?这算一回要多少钱呀?” “阿婆,给人算命看相也是要有缘分的。我若说得不对,决不收钱。但若说准了,你看着给就行了。” “哦,是这样呀,”陈阿婆歪着头,眯缝着两眼,把韦富贵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又撇了撇嘴,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盲人吗?这眼晴都瞎了,你还怎么给人看相啊?” “我是左眼瞎了,右眼还看得见的。”韦富贵必得自圆其说,便摘下墨镜让陈阿婆看仔细后,又故作神秘地说道:“阿婆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就是因为以前给人家算得太准了,泄漏天机才遭到天谴。所以这只左眼才会瞎掉的呀!” “噢,是不是真的?”陈阿婆闻言大骇,浑身紧,不由得将韦富贵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略有沉吟,忍不住地追问道:“你真的算得很准吗?”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0节) “阿婆,这岂能有假呢?我在江湖上被人尊称为‘半仙’,曾被我指点迷津的人多了去了。〈我算命看相的本事,可绝非浪得虚名哟。你是不知道呀,我拜的师傅可是一位得道升天的大仙,他足足活到九十八岁呢!……”韦富贵喋喋不休地指天说地,胡乱地吹嘘了一通后,又连蒙带骗地说道:“阿婆啊,我这可不是吹牛皮。我师傅的玄学本领那是高深莫测,我虽说尚未修炼到他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这给人算命看相测字看风水,却也是一说一个准,绝无一句诓语。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我保证包你去祸消灾啊。” 从前,那些在江湖上行走的玄学术士,凡是给人看相算命、封卦占卜和测风水的,无一不是拜过师父才出来闯荡江湖的。韦富贵开腔就标榜自己是有师门的,那叫“拉大旗作虎皮”,只为抬高自己的江湖地位和资历。但话说回来,看相算命确实要有一双火眼金晴,以及三寸不烂之舌的雄辩口才。而他干这一行正所谓资深老道,驾轻就熟,行骗诈钱可是脸不红心不跳哟。 “阿婆,这边来坐,”韦富贵就像牛皮糖似地黏上了陈阿婆,十分殷勤地将她带到摊前,递过一张小板凳请她落坐。他深知干这行的要诀就是先要取得顾客的信任,要打消对方将信将疑的态度。这时,他开始给老人家灌**汤,煞有介事地说道:“人活一世,命中早已注定。算命看相,心诚则灵。阿婆啊,俗语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你要算命,那就一定要诚心诚意哟。我‘半仙’掐算出来的结果,不会有半句假话,一定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我就是说得再对,那也是白说呀!” 面对韦富贵着的算命卦摊,陈阿婆已心有所动。只见地面上摊开一张桌面般大小而皱巴巴的牛皮纸,其中勾画着一个有阴阳(鱼)对称的正圆形,左右两旁写着一副对联:即“预卜休咎”和“料事如神”。 卦摊上还摆着一个用来测风水的精致罗盘,旁边叠放着几本算命、看相、占卜一类的古籍书,但其页面都已破旧不堪。此外,还用一条通常用来敲桌的铁板(注:行话称之“弯巾”),另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铜质镇纸。它有巴掌那么大小,而其上方处有镂空后雕刻的两个篆体字:半仙。 “信、信,我信!”陈阿婆让韦富贵的鬼话给唬住了,不禁连连点头,表示信服他说的这套东西,意未犹尽地说道:“先生,我平时就是信奉菩萨观音的。那你帮我算一算吧。我会付钱的!” 陈阿婆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小时候没上过学而不识字。多年来,她一直深受封建迷信的影响,笃信世上有鬼魂神灵的说法。平时,她在家里供奉着观音像,每天早晚都要烧香叩拜,每月初一、十五尚且食素以示心诚。 “阿婆,我细观你的相貌,你可是一位福寿之人,可以活到八十八岁以上!”韦富贵摆出算命生先的架势,先用手势比划出一个“八”字,再通过察颜观色捕捉和揣测对方的心思。说过一大堆好听的恭维话,忽然,他两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瞬间把脸阴沉下来,用一种近似恐吓的方式设下圈套,绘声绘色地说道:“不过,你头顶上笼罩着一股邪气,这是祸害降临的前兆啊。而且,只有我看得见,别人是看不见的。它对你本人伤害不了,但你家中晚辈必会有灾祸。这可是很凶险的啊!” 自古以来,算命看相是某些人赖以谋生的职业。而为了让生意兴隆或传扬“算得准、看得准”的口碑,干这一行要掌握一些因人而宜的说服方法和运用某种策略。按说,算命先生应当总是多说好话而少说坏话的,因为前来的算命者听着那些恭维的顺耳话,更容易信以为真。但是,为了要把算命者牢牢地套住,算命先生说过好话之后,有时也会搬出一些不太中听、甚至是危言耸听的坏话。本来,人们来算命就是为了趋吉辟凶,而假如一旦算出有灾祸,岂不使人徒增烦恼吗?这大可不必担心,算命先生必有解法化解灾祸。正因为有如此套路,才会使那些算命者宁愿多施舍一些钱财。结果,算命先生动动嘴皮子就达到了收钱的目的,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啊,真的吗?”陈阿婆听到韦富贵如是说,不禁大惊失色。心想:我孙子可不能有什么灾祸临头呀!此时,她心颤肉跳,已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地问道:“先生,我就一个孙子呀。要是他遇上灾难着那祸怎么办呢,有化解的方法吗?” 算命先生有句行话叫:十千九响,十隆十成。“千”是恐吓的意思;“隆”是赞美的意思。通常,对面前顾客的个人情况往往所知甚少,如果急于妄下断语必定会坏事。开始时,韦富贵对陈阿婆所讲那些吓唬人的套话,只是开场后的一种摸底试探,目的在于引诱对方脱口讲出自己的情况,透露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这才可顺藤摸瓜,有的放矢,行话叫“摸簧”。面前的情景正中算命先生的下怀,陈阿婆已和盘托出了家中详情:她只有一个孙子嘛。韦富贵马上心中有数,再接着给她往下算,无疑就是一说一个准了。 “阿婆,要算到好命,我恭喜你老福寿;要算到坏运,你也别太担心,会有解法的。但有一条,你要按我说的做才行呀!”韦富贵似乎摸准了陈阿婆的脉博,装模作样地数手指作掐算状,头脑里开始转动起来编故事。他先是摇头晃脑,然后锁眉皱脸,不容置疑地说道:“哎哟,大事不妙啊!你孙子整天早出晚归,为挣钱总是在外面劳碌奔波,都很少待在家里的,我说的对吧?可坏就坏在这里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他恐怕会有一场血光之灾,这是命中劫数呀!……阿婆,你要想保佑孙子躲过这祸事的话,解法还是有的。:三日之内,你必须在家中做一场法事。只有请来诸神仙下凡,帮你孙子赶尽杀绝那股歪门邪气,才能避祸消灾呀!”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1节) 一般情况下,人们大多由于工作上不愉快或是感情上不顺心时,才会对算命问卦感兴趣,只不过是在心理上求得一份慰藉罢了。若是算命先生专挑一些不吉利的话说,或是故意把模棱两可的所谓“真言”往坏处里解释,这种做法行话叫“翻后蓬”。显然易见,这是利用对方不信好话但又怕遭遇倒霉的求安心理,达到让对方追索化解之法而多掏钱的敛财目的。通常,算命先生会画张黄符送给求解者,让其拿回家去烧掉或贴在某处,说是这样便能将坏运破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否极泰来,平安富贵。 “老天爷呀,恳求你保佑我的孙子出入平安。……先生,那就烦劳你移步,请到我家去做法事吧。” “阿婆,做这种法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呀!请诸神下凡驱邪,一要心诚,二要烧纸符念咒语,三要花时间求拜,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做不来的!”韦富贵见陈阿婆有如鱼儿般地咬钩了,故意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肯出些钱的话,我才能帮你做法事哟。” “花点钱,没问题的。只要你能让我孙子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就好了。”陈阿婆在韦富贵的忽悠下已被洗脑,早已一根筋似地拿定主意,态度虔诚地说道:“先生放心,你既然肯帮我做法事,我一定会给钱酬谢你的!” “阿婆,本来我帮你算命,打算是不收钱的。”韦富贵注视着陈阿婆脸上的表情,见她已深深地掉进陷阱里,便伸出三根手指头,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但你请我帮做法事,那是就要收钱的。最少要收三十元哟!” “啊,怎么这么贵呀,能少点吗?” “阿婆,做法事要拿出诚意来的。心诚则灵嘛!若是讨价还价的话,那可是请不动神仙下凡的哟。” “做还是不做呢?……”陈阿婆开始有些犹豫不决,但舍财消灾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她站起身**衣兜,掏出三张揉得皱皱巴巴的拾元币,然后把心一横,咬牙跺脚地说道:“行,我给你钱。这是三十块。” 当年,三十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薪阶层大半个月的收入,而陈阿婆也非出手大方之人。若在平时,她花钱都十分节省和计较的,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是,谁又让她有如此严重的封建迷信思想呢? 相形之下,韦富贵可是狐狸做梦也数鸡,一个彻头彻尾的狡诈之徒。他接过陈阿婆递给的钞票,心中一阵窃喜,不动声色地往怀里一揣,开始收拾地摊。他低头把那张摆摊专用的牛皮纸折叠好,动作麻利地把其余物件全都塞进一个挎包里,再把挎包甩在肩膀上,然后跟着陈阿婆一起回家。一路上,他主动与老人家攀谈,问这问那,嘴巴一直都没闲着。很快,他就摸清了陈阿婆家里的基本情况。 大约一刻钟后,陈阿婆带着韦富贵走进家门。她家住的房屋是上一代人用青砖修建的筒子楼。楼上楼下共三层,总共有三间蛮大的套房,后门处有一个小院子。在底层堂屋里,陈阿婆恭请韦富贵先坐下休息。之后,又给他送上了一杯白开水。 陈阿婆家中,堂屋里专门设有一张四方形的供桌,上面摆着一个神龛,桌前搁着一只香炉和一些水果贡品;供桌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常明万岁灯。这时,阿阿婆正虔诚地跪在地上一张软垫子上,双手伏撑着,朝着供桌上的菩萨塑像不停地磕头。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三柱香,香头上冒着红光,青烟袅袅。她磕完头后,仍然双膝跪着,双手合十于胸前,浮闭双眼,也不知嘴里正在嘟哝着什么。 韦富贵坐下把那杯水喝过后,便起身四处走动。他打量着屋里屋外的环境,从挎包里拿出一大沓黄纸条,即所谓能用来驱邪赶鬼的神符,但凡有门处都往门上张贴几张。陈阿婆在家门前开有一个小杂货铺,主销一些糖烟酒茶等日用商品。见状,韦富贵知道陈阿婆经营小买卖已有日子,料定她手中必有钱财。俗话说,饿鹰撞着小鸡,决不会讲客气的。他萌生邪念,心里早已有一个歪主意。此番计谋若能得手,必定会是一笔数目不小的进账。这正是:见钱起意便是贼,顺手牵羊乃为盗。 “阿婆,你这是老房吧?家里的鬼怪邪气太重了。唉,真是很难搞掂的!……”韦富贵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难样,又花言巧语地哄骗着陈阿婆,煞有介事地指点道:“阿婆啊,你是不知道,天上神仙也是爱财的呀。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若要请诸路神仙下凡,那也是有孝敬之心的啊。这么办吧:你拿出一些钱包起来,然后把它供奉在神台上。神仙们一见有钱财孝敬,一个个会很欢喜的。那样,我把他们请下来就有把握啦!” “哦。先生,那要拿出多少钱来孝敬呢?” “阿婆,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钱越多当然就越灵验啦,这说明你有诚心嘛。”韦富贵为彻底解除陈阿婆心理上的戒备和防范,并使她心甘情愿地把钱拿出来,居心叵测地说道:“只有这样做啦,你与家人才能出入平安,在家里有福气,在外面有运气。而且,我保证让你这小店生意越做越红火。阿婆,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的,你拿出这些钱不是给我的,我一分钱都不要。等做完这场法事后,那些钱还是属于你的。明白了吧?” 韦富贵善于说服别人,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而他的这番话真没白说,对陈阿婆确实极具煽动性和哄骗性。常言道:稗子里剥不出白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像他这号人嘴里岂有真话,完全就是明摆着一套,而暗地里另有阴谋。此刻,他就像一只蹲伏在灌木丛中的饥饿之虎,耐心地等待着羊入虎口的时机到来。 “噢,是这样呀!”陈阿婆惦记着为孙子逢凶化吉,对韦富贵所提要求并未多想,点头应承地说道:“那你等我一会儿啊。”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2节) 陈阿婆独自上了二楼。〔[ (?〔 ]卧室里,她弯腰把手伸进黑漆漆的床下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拖出一双防水胶鞋,拎着两只鞋筒乱抖了一阵后,倒出来一捆捆五元和十元的钞票,总计人民币一千二百余元。她用旧报纸把这笔钱包好,把它抱在怀里走下楼来。按照韦富贵的吩咐和交待,她怀着对诸神仙的敬畏心理,十分恭敬地把这包钱放在“敬神台”上,然后等待着算命先生开始做法事。 这时,韦富贵拿过一把香将它点燃,将其分散插在“敬神台”周围,又将一沓黄纸摆放在台中央。在陈阿婆面前,他装扮成一个精通道术的人物,郑重其事地整肃着自己的仪表,然后盘起双腿坐在木椅上,似睡非睡地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哼哼道:“……天皇皇来地灵灵,地灵灵来天皇皇……佛祖神仙快快下凡显神灵,斩妖降魔,让妖精鬼怪统统都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韦富贵突然睁开两眼,缓慢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脱掉上衣,坦胸露肚,装模作样地摆开一副捉鬼斩妖的阵式,一下子满屋四处游走,一下子警惕地东张西望;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上窜下跳,一会儿大喊大叫,似乎与看不见的妖魔鬼怪正在怒目对峙或是进行种种恶斗,不时出怒吼道:——“不许动!”——“哪里走!”——“哪里逃!”——“走不了!” 屋内烟雾缭绕,被抛撒向空中的那一张张黄符纷飞遍地。韦富贵这般捉鬼斩妖的怪异模样,着实让站在旁边观看的陈阿婆心惊肉跳,战战兢兢,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此时,韦富贵似乎已被神仙附身,就像猿猴般地挥舞双臂急前伸,在空中到处乱抓着。再仔细一瞧,他那面部表情已幻变成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接着,又见他从那挎包里抽出一把斩妖刀(注:其实就是一把旧菜刀),再把嘴里含着的水使劲地往那刀刃上喷去,然后挥刀向桌上那叠黄纸狠狠地砍了十几个回合。经过他这番卖力气的折腾后,只见那些黄纸上都显现出一道道鲜血般的痕迹。随即,他双膝跪下,俯身朝着“敬神台”连连叩头,以示其对请来的神仙们斩除妖怪的感激之意。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按说,韦富贵的这番“捉鬼”表演其实并不高明。可更为不幸的是,陈阿婆又岂知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些黄纸是事先用一种叫“姜黄”的颜料水浸泡过的,而从韦富贵嘴里喷出的那是碱性水,而“姜黄”一旦碰着碱性水,立即就会产生一种化学反应而瞬间由黄变红。正因为这样,当那些黄纸接触到刀刃上有碱性水的地方,就会立即显现出一条条像血迹般的红色痕迹。这就是所谓有道之人表演“降妖捉怪驱邪气”把戏的真实内幕。 在陈阿婆家里,韦富贵先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做完这场法事。要知道,无论饿狼的态度表现得如何好,它也不会甘心与羔羊和平相处,而总是要找机会张口把羔羊吃掉的。临走前,他再三咛嘱陈阿婆,让她把那包钱从“敬神台”上拿下来时,务必把它原封不动地塞到床上的枕头下,直到压满三天才能打开。否则,所做的法事就不灵验了。陈阿婆虔诚地将韦富贵请来做法事,当然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而且言听计从,丝毫不敢有半点造次。 陈阿婆因笃信韦富贵的胡诌,只为求得孙子在外出入平安、逢凶化吉,毫不吝啬地花了三十元,恭请算命先生做过法事后,自此悬在心中那一块大石头似已安稳落地。三天后的早晨,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包钱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准备把钱另外收藏起来。可是打开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傻眼了:原来那些钞票已变成了一沓沓的黄纸。她头脑空白地呆愣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顿时捶胸顿足,大呼上当受骗了!她在心里已认定:那笔钱,肯定是被那算命先生暗地里给调包了! “老天爷呀,这个算命先生可把我骗惨了!……呜、呜……你骗走我老人家的钱,会不得好死的!……呜、呜……老天爷呀,你怎么才弄瞎了他一只眼啊?……呜、呜……他真是太可恨了,把我的棺材本都骗走了呀!……” 陈阿婆不由自主地瘫软在床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诅咒着可恶的骗子。她彻底地看清那算命先生的真实面目:他就是一个“面带三分笑,背后刀出鞘”的大骗子,使用的手段真是太奸诈了!陈阿婆被骗了一千二百元,这是她多年来辛辛苦苦、靠省吃俭用才攒下的棺材本呀!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又岂能不把她气得悲从天降呢?她哭到精疲力竭为止,但却渐渐地清醒过来。突然,她霍地从床上坐起,一边抹去眼泪,一边穿上鞋子,迫不及待地出了家门,直奔西平桥而去,誓要找到那个算命生先生!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陈阿婆多次来到西平桥附近,疯似地打听和寻找那位昧良心、骗钱财的算命先生,可始终未能再遇其人。这下子,可把老人家坑得想哭都找不到坟头了。她心里堵着棉花团似的难受,一连数日都吃不下东西,而且头晕眼花、腰酸腿疼的老毛病又都犯了。随后,她再也扛不住了,终于卧床不起…… 1985年前后,由于国家政策的逐渐放宽和松动,社会上开始出现了由个体经营的娱乐场所。在南疆市,陈佳林是第一批进入娱乐行业的个体老板。当年,全国各地一股风似地兴起了桌球热,并很快普及到城市和乡镇的每个角落。那时街头巷尾,私人经营的桌球室几近随处可见,甚至是饮食店、杂货店、修车摊或是路边居民家门前都会摆有一、两张桌球台为人们提供娱乐活动,从而展现出那个年代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线。正是桌球大众化的这一娱乐项目蓬勃兴起,让扒手出身的陈佳林撞上了一个改邪归正、转而从事正当营生的好机会。仅用两年时间,在他名下已拥有五间录像放映厅、四家桌球室和三间音像出租店。由此可见,他对经商具有一种先天的嗅觉和才能,敛财有道。当时在社会上,陈佳林的身份虽然只是个体老板,可其俨然变成了一位经商致富的成功人士,其所开店门皆有很不错的生意经,每天收入不菲,日进斗金。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3节) 市工人文化宫是陈佳林的迹之地。在这大院里,他最先开设一家名为“神枪手”的桌球室。而且,他还合法地领到了一本个体营业执照。当年,这间桌球室所占用的地方十分宽敞,室内和室外一共摆放着三十二张桌球台。此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待在这里,没事就练习一下球技。而为了方便与那些手下兄弟聚集或议事,他在桌球室里专门划出一块二十多平米区域,经过装修后成为一间颇有气派、有模有样的管理室。 这天中午,桌球室内有不少客人正在捉对打球。靠墙角的一张桌球台旁,只见陈佳林的身影正在晃动。他手持一根长杆枪,或瞄准或游走,不时地俯身球台出杆,将那些球一个个击落到网兜里。 “老大,你家邻居刚打来电话,”周贵宁从管理室出来,径直地走到陈佳林身边,恭敬地汇报道:“说你家小店有两、三天没开门营业了。说是你奶奶可能生病了,让你赶紧回去看看。” “哦,是吗?”陈佳林正研究着球台上的击球线路,突然听说奶奶可能有事,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便将球杆放回杆架上,抓过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对周贵宁说道:“走,你跟我回家一趟。” 陈佳林一直与奶奶相依为命。如今,这世上他只有这么一个至亲家人了。他从小在江水街长大,街坊邻居皆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两年前,他与情人肖紫莲同居后,由于害怕街道居委会上门找麻烦,也免得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便独自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回家看望奶奶。再说陈阿婆吧,从前为挣钱养活孙子,她这大半辈子可没吃少苦哟。而如今不愁吃穿了,但早已习惯辛勤劳作的她却总是闲不住,在家门口开了一个小杂货铺,每天忙里忙外,为街坊邻居们提供家居生活的便利。为了帮助奶奶增加收入,陈佳林又多花了四千多元,专门为小杂货铺安装了一部收费电话。陈阿婆开店后,他现奶奶要比过去精神多了,那种舒畅和快乐的心情全都写在那张已是皱皱褶褶的笑脸上。 回家的路上,陈佳林驾驶着一辆本田125c摩托车,车后座上搭着周贵宁。他无心观赏大街上的热闹情景,心中只惦记奶奶独自在家的处境。他手上不时轰着摩托车的油门,就犹如一阵旋风似地飞驰着,急地掠过大街小巷。不过十来分钟,他便把车停到了自家楼房前。冲进家门,他心急火燎地直奔二楼。 “奶奶,你怎么了?”陈佳林神色紧张地来到陈阿婆床前,只见她头蓬松凌乱地侧卧着,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眼圈泛红地问道:“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呀?” “小林子呀,是你回来了。”陈阿婆躺在床上醒来,脸色黯淡无光,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有病。我就是被人骗了,心里堵得慌,气的。” “奶奶,只要是没病就好。”陈佳林的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关爱地扶着陈阿婆坐起,只见她又增添了不少白,心里挺不是滋味,哭笑不得地说道:“谁有那么大本事,把你气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跟我说说好吗?” 孙子这番情真意切的询问,竟让陈阿婆像孩子般“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她那瘦削的面容满是委屈和懊悔。见状,陈佳林关爱之情油然而生,赶紧坐到奶奶的身边,想法安慰她。 “我这辈子就攒下一千多块钱。可前几天,一个算命先生把我的钱全都给骗走了……”陈阿婆提及此事,真是又气又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道:“唉,那是我的棺材本呀!……那个算命先生太坏了,一个该天杀的大骗子!小林子呀,你可要替我做主,想办法把我的钱要回来呀!” “奶奶,不要哭啦,”陈佳林的心不禁一阵抽搐,轻拍着陈阿婆的后背,极力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继续说道:“奶奶,不用急,慢慢说。你到底是怎么被人骗的?” 于是,陈阿婆把被人骗钱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可老人家没有多少语言表达能力,难免把话说得拖泥带水而又颠三倒四,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事情被她描述得完全混乱不堪,直让陈佳林和周贵宁两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大眼瞪小眼。最后,他俩只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向老人家细问了许久,总算大致弄清楚所生的事情经过。 “奶奶,我知道了。你可不能生气了。要是真气出病来,那就不值啦!”陈佳林像哄小孩子一般,好言好语地宽慰着陈阿婆,让她慢慢地恢复平和的心境。随后,他梳理着头绪,安抚地说道:“你说那个算命先生外号叫‘半仙’,对不对?他经常在西平桥一带摆摊,是不是?奶奶,你把心放宽些,就别为这事愁了。好不好呀?” 陈阿婆让别人骗了一千二百多块钱,陈佳林其实并不把这点钱放在眼中,可对奶奶却是要把她哄好的哟。 “都一个多星期了,我每天都去找他,可就是看不到人影。他会不会拿了钱跑路了?”陈阿婆忧心忡忡地惦记着那棺材本,絮絮叨叨地重复说个没完,念经似地说道:“小林子呀,你一定要帮奶奶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帮我把拿钱要回来呀!……” “奶奶,你放一百个心,我会帮你把钱要回来的。”陈佳林为了分散陈阿婆的注意力,便有意转移话题,关切地问道:“你饿了吧?要不要给你买份饭回来呀?” “哦,是有些饿了。”陈阿婆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这会儿见到孙子,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心情也舒坦多了,起身下床,边穿鞋边摆手地说道:“买盒饭太贵了,还是我自己做吧。”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4节) 陈佳林并不阻拦陈阿婆进厨房做饭,只是私下吩咐周贵宁到外面买些老人家爱吃的熟菜回来,自己却一直待在奶奶身边,陪她聊着家常。〔[ (?〔 ]吃过午饭后,陈阿婆拉开家门营业,又开始忙乎起自己的小买卖了。陈佳林和周贵宁也没闲着,帮着老人家整理那些杂七杂八的货物,或搬这扛那,或打扫卫生,将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得焕然一新,让小杂货铺又充满了生机。看见奶奶已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陈佳林的心情这才变得轻松起来。之后,与周贵宁放心地离去。 陈佳林本是一个在街头巷尾讨生计寻饭食的主儿,若寻找一个在街边摆地摊的算命先生,这事儿还真难不倒他。只要真有其人仍赖在这块地皮上谋生,他就绝对有办法从某个角落里把那家伙给“揪”出来。当天下午,陈佳林就让周贵宁把话放了出去,并且派人到西门桥附近打探消息。当晚,便已查到了这个算命先生的落脚处。 “明早你带人去,把他给我弄到这里来。”陈佳林正在桌球室里旁打球,听完手下周贵宁汇报后,冷冷一笑,咬着牙根地说道:“哼,我倒要好好瞧瞧,这家伙长副什么嘴脸!” 翌日清晨,东方天边呈现出一片金色霞光。随后,太阳喜洋洋地把一张笑脸探了出来。渐渐地,绿城的大街小巷已不在冷清寂寥,而是车来人往,充满了活力。在街边,只见一辆红色的头班公交车靠站了。周贵宁带着五、六个兄弟从车上窜下来,拐进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里,正沿街逐个查看那些门牌号码。 这是一间门窗紧闭着的出租平房。屋里十分简陋,这时光线昏暗而沉静。在床上被窝里,一男一女正相互搂抱着酣睡。那男的正是韦富贵,而那女人是他在昨夜街边路灯下找回来过夜的。突然,传来一阵猛烈而急促的敲门声,把睡梦中的两人都惊醒了。韦富贵不知生了什么事,慌忙地从床上爬起穿衣服。但被从天而降的敲门声催急了,他未等穿戴整齐,赶紧把门拉开一条窄缝向外探头询问。岂料,五、六个年轻人十分野蛮地撞门闯入,那个相貌长得凶神恶煞的领头者正是周贵宁。进屋后,他们不由纷说,将韦富贵围困在原地。 “你是算命的,叫‘半仙’?”周贵宁歪头斜眼,不怀好意地瞅着韦富贵,放肆地用手往他额头上一戮,咄咄逼人地喝问道:“怎么哑巴了?说,是不是你?” 在床上躺着的女人,似乎被这般阵势的一伙人吓傻了,浑身哆嗦地把头和脚全都缩进了被窝。 “你们是警察吗?”韦富贵以为是找暗娼而犯事了。 “哼哼,我们要是‘老派’,你早进去吃牢饭了。” “兄弟,有话好说嘛。那、那……你们是什么人?”韦富贵把皱眉舒展开来,脸上挤出了似笑非笑,梗着脖子地说道:“你们找‘半仙’,有何贵干呀?” “你他妈的,跟老子装蒜,”周贵宁目露凶光,飙地朝韦富贵脸上狠抽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道:“老虎不威,你当我是病猫?少跟老子废话,‘半仙’到底是不是你?” “是是是。鄙人姓韦,名富贵,号‘半仙’。”韦富贵用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眼见情形甚为不妙,后背上已开始冒冷汗了,诚惶诚恐地改口道:“这位大佬,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兄弟,还请多多指教,多多包涵呀。” 确认韦富贵的身份后,周贵宁冷笑一声,捻了一个响指,又冲几个手下使出眼色。这伙人心领神会,一起对韦富贵使出暴力下狠手。拳打脚踢下,他根本无力还手,只好蜷身抱头,跪地讨饶,不时地出几声惨叫。 “他妈的,给老子站起来!”周贵宁朝韦富贵的屁股上狠踹一脚,拎小鸡似地将他从地上揪起来,讽刺挖苦地说道:“你别扮猪样啦!老老实实地跟着走,把你欠的债还了再说!” 韦富贵心里叫苦不迭。直到这时候,他仍然莫名其妙,何以遭此一劫?怎么也想不出做过哪件事会得罪这伙人,落得被他们以暴力胁持的这地步。无奈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这伙人走出家门,被他们押解而去。 等来到“神枪手”桌球室后,周贵宁又指使几个手下将韦富贵先戏谑一番,再痛殴一顿。这可把他揍得三魂出窍、五佛升天,而除了哭爹喊娘的份儿,只能缩头蜷身地连声求饶。随后,韦富贵被人推揉到一个角落里,喝令他老实蹲着。 上午十点钟左右,陈佳林来到“神枪手”桌球室。平时,他早已养成一来就泡功夫茶的习惯。在管理室里,他正往瓷壶里放茶叶和插电烧开水。听到敲门后,只见周贵宁走进来。 “老大,那算命先生我已把他逮回来了。” “嗯,好!”陈佳林甚为满意,拿起电热壶倒着冒热气的沸水,笑对周贵宁说道:“来,先坐下尝尝我刚买的新茶。福建安溪的一级铁观音,……味道如何?” 在那张雕琢精致的树桩茶台旁,陈佳林与周贵宁落坐,各自端起小瓷杯,品尝起茶来。不一会儿,茶叶所浸泡出的清香味便在房间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味道很正,”周贵宁将一小杯茶送入口,卷起舌尖咂着嘴巴,面露笑容地望着陈佳林,讨巧地夸赞道:“嗯,顶级的好茶呀!” “说说看,那家伙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三十多岁,长得脑满肠肥,那身材胖得跟头肥猪似的。” “他骗我奶奶的钱,认帐了吗?” “那事我还没提呢,等老大你亲自盘问。刚才,我倒是让兄弟们送给他一顿拳脚尝尝,好让他学乖放老实点。” “哦,”陈佳林放下手中的小瓷杯,起身说道:“走,带我去瞧瞧那个家伙。”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5节) 桌球室的一个角落里,两个马仔正在打台球。<〔<(?当望见陈佳林和周贵宁走过来时,便冲球桌底下的一团黑影乱踢几脚,喝斥里面的人爬出来。一直趴在球桌底下的韦富贵,这时手脚并用,像一只乌龟似地慢慢爬了出来。 “你他妈的,快点爬过来!”周贵宁抢步上前,朝韦富贵的屁股上狠踹一脚,恶声恶气地喝斥道:“在我们老大面前,你他妈的给我跪好了,规矩点啊!” “是,是,是,”韦富贵双手和双膝着地,一直匍伏着身子,哆哆嗦嗦地挪到陈佳林跟前,惊恐地偷睨着来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拱手求饶地连声叫道:“大佬好,大佬好。” 韦富贵早被这帮人给吓破了胆。这时,他那颗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不知道这位大佬又会用什么妖蛾子来戏弄他呢。 “把头抬起来,”陈佳林双手叉腰,先是冲着目露凶光地韦富贵左瞧右瞅,然后伸手拧着他左脸上的腮帮肉,不怒反笑地问道:“哈哈,你就是外号叫‘半仙’的算命先生?” 韦富贵因为半边脸被揪得百般疼痛,一时间答不上话来。这下子可惹恼了陈佳林。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地抽了韦富贵一记响亮的耳光。 “哎唷、哎唷……是我、是我,”韦富贵被打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此时,一阵莫名的恐惧感袭来,直让他浑身颤抖不已,心惊肉跳地乞求道:“鄙人真不知何故而冒犯了你们,还望大佬明示。就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呀。如果我确有过错难逃罪责,我也心甘情愿地任凭你们落了。” “当年诸葛亮掐指一算,便知生前身后之事。你外号不是叫‘半仙’吗,不是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吗?”陈佳林皮笑肉不笑地嘲讽着韦富贵,又弯腰用手拍打着他的脑袋,恶声恶气地调侃道:“整天在街边摆摊,你肯定骗了不少人的钱财吧。你不妨先给自己掐算掐算,然后再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我给得罪了。你要是能说准了,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韦富贵或许干过太多坑蒙拐骗的坏事,今天才会落到这地步。可这与哪桩事情有关联而把“地头蛇”之类的人物得罪了,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这……我没得罪你吧?”韦富贵犹如盲人瞎马一般,自当无计可施,平时那点聪明劲也没了踪影,只是结结巴巴地哀求道:“大佬,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改牙归正的机会吧!” 陈佳林从杆架上拿起一根长杆,就近走向旁边的桌球台。见状,马仔赶紧把桌面上的球聚拢而摆放整齐。陈佳林先用橡皮块擦枪头,然后俯身在球桌上瞄准,毅然将枪杆出手,只见那堆红色球全被打散了,各自在台桌上四处乱撞乱滚着。 “哼,你没得罪我?我劝你先别把话说绝了。”陈佳林绕台桌边游走,不时出杆击球。他忙里偷闲,瞅着韦富贵跪在地上的那般模样,咬牙切齿地恶骂道:“我看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看来还得给你松松筋骨,长长记性才行!” 听到陈佳林如是说,周贵宁和他的两个手下就不客气了。他们把韦富贵当成了练习拳脚的“人肉沙袋”,一个个轮番上前,异常凶狠地实施暴力。这个辣手恶拳,那个脚踹掌掴,转眼间就把韦富贵揍得满地乱滚,大喊饶命。 “大佬,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韦富贵完全崩溃了,只好背毛竹下山——顾前不顾后地躲闪着众人的拳脚,又不顾一切地跪爬到陈佳林脚下,不停地磕着头,苦苦地哀求道:“大佬,求求你,行行好,饶命呀!” 常言道:上山多总会遇上虎。韦富贵惨遭这伙人的恣意报复,心知自己肯定是得罪他们了,并有把柄落到了人家手里,可一时半会又弄不清其因果关系。这让他陷入了无底的绝望之中。无奈之下,只好一个劲地向陈佳林讨饶,以观其变。 “他妈的,你在我面前还装可怜呀。”陈佳林把一支烟叼在嘴边,厌恶地瞧着韦富贵一副霉运高照的猥琐样,不疾不徐地盘问道:“我来问你。一个星期前,你去江水街做过法事没有?” 常言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韦富贵听到陈佳林的问话,顿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位大佬无疑就是那陈阿婆的孙子呀!刹那间,他如闻惊雷,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不止。他意识到自已这回可摊上大事了。看来今天若不被打断脊梁骨,那也得折掉一条胳膊或大腿了。想到这里,他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时候,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脑门上也冒出一串串的冷汗来。 “去过,去过……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家。”韦富贵惊魂未定,却深知自古华山一条路:面对眼前的现实,也只有低头认错,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可寻。他赶紧赔礼道歉,悔恨万分地说道:“……我该死,罪该万死呀。” “老人家的棺材本,你他妈的也敢骗走。”陈佳林抑制不住心头怒火,狠狠地踹了韦富贵几脚,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吧!” “是是是,我不该昧着良心欺骗阿婆。”韦富贵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心惊胆颤,被吓得浑身哆嗦着,忍声吞气地说道:“那阿婆的钱,我还,我一定还!我保证,钱我一分不少地全还上!” “很好,算你还识相嘛。”陈佳林脸上阴森森地奸笑着,不动声色地瞟了韦富贵一眼,轻蔑地说道:“嗯,肯还钱就好。那么,你把钱拿出来吧。” “是,是……就,就这些了。”韦富贵把身上的衣袋都掏了一遍,将所有现金和粮票都摊放在地上。 陈佳林低头一瞧,除几张皱皱巴巴的十元币外,另有一些毛票零钱,所有钱加起来还不够五十元呢。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6节) “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耍滑头!”陈佳林不禁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地甩了韦富贵一记耳光,直打得他原地转圈,然后又冲起脚把他踹翻在地,怒不可遏地咒骂道:“老子见过凶狠不要命的,没见过你这么狡猾的算命先生。({{ 他妈的,你骗走我奶奶一千多块钱呢,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把钱都花光了吧?” “我、我,我……”韦富贵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地低下头,一时就像脖子梗住似地语塞了。 这时,齐胜勇从管理室出来。他来到陈佳林面前,汇报道:“老大,你师兄来了。我让他在办公室等你呢。” “嗯……知道了。”陈佳林冲齐胜勇把手一挥,怒气未消地挥动手中球杆,在韦富贵背上来回狠抽几下,仍觉不解气,转脸对周贵宁吩咐说道:“你来,替我好好招呼这位算命先生,听他说说怎么还钱。看他还能搞出什么骗人的鬼把戏!” “老大,放心吧,”周贵宁卷起衣袖,直冲韦富贵出冷笑,准备好好折腾他一番,劲头十足地答道:“他今天要是不把钱还上,我替你扒他三层皮!” 陈佳林随手将球杆扔在球台上,略为整理一下仪容装束,转身向管理室方向走去。 “哈哈,师兄,”陈佳林走进管理室见到毕自强时,心情顿时变得爽朗起来,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乐呵呵地调侃道:“这么一大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 “也不看几点了,你还一大早呢。”毕自强端坐在茶台边,正在自斟自饮着功夫茶,顺手给陈佳林沏上一杯,笑道:“给师父试试新车,我一踩油门,就过你这来了。” “啊,师父换小车了?真行,鸟枪换炮了哟。” “从海南岛过来的走私车,日本蓝鸟。”毕自强手拿茶壶换上新茶叶,然后按一定的程序泡起茶来,冲着陈佳林直眨巴眼睛,卖弄地说道:“功夫茶要‘高冲低泡’。……这叫‘关羽巡城’,这叫‘韩信点兵’……说真的,你的茶还真不错呀!” “呵呵。哎,要不我给老三打个电话,把这小子叫出来。”陈佳林甚为开心地坐下。与毕自强端杯喝茶时,想起偏偏缺了田志雄在场,他出主意地说道:“中午,我们兄弟三个凑一凑,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怎么样?” “哈哈,没问题呀!我请客,你掏钱,老三喝酒。”毕自强心情颇佳,与陈佳林开着玩笑,继而说道:“我也好久没见老三了。不知他近来都忙些什么呢?” “他呀,每天除了招呼从北方来的那些果贩子打麻将,就没别的事可干了。现在他可是赌上瘾了,没麻将摸都活不下去啦!” “刚才,我在外面看了一下。你这桌球室桌台倒是不少呀,可好像也没多少客人来玩呢?” “我这的生意靠下午和晚上,到时间都不会空着的。”陈佳林递给毕自强一支烟,忽然想起奶奶被骗之事,便岔开话题,愤愤然地说道:“唉,我奶奶老糊涂了。前几天,她被人骗去了一千多块钱。你不知道,今早我把这家伙给逮住了。他妈的,他还敢跟我耍花招,竟然不把那笔钱交出来。我正让他在里面跪着呢。” “哦,有这种事?”毕自强的神情很放松,用手摆弄着茶具,不经意地说道:“他是什么人?” “一个算命佬。这家伙有个神气活现的绰号,叫什么‘半仙’。他妈的,纯粹就是一个江湖老骗子。”陈佳林越说越来气,把嘴一撇,不依不饶地说道:“说什么算命先生一张嘴,死人都能让他说得坐起来。我呸!在我眼里,像这样的家伙狗屁都不是。刚才,他被我揍得话都说不出来,结结巴巴的,就差没尿裤了啦!” “哎,你等等……”毕自强先是听得有滋有味,心头突然一紧,像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摆手打断陈佳林的话,疑惑地问道:“算命的,绰号叫‘半仙’?哎,你说说看,他长什么模样?” “你说那家伙的长相?冬瓜似的脑袋,一张磨盘脸。三十来岁,个头比你我要矮些,胖得就跟头肥猪似的。” “真是他,莫非他也出狱了?”毕自强心有触动,放下手中茶杯,从沙上起身,又冲陈佳林做了一个手势,兴趣盎然地说道:“走,带我去看看那个人!” “啊?哦。”陈佳林不知毕自强哪来的好奇心,竟对那家伙有兴趣,甚感莫名其妙地答道:“嘿嘿,好呀!” 在桌球室的一个角落里,周贵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握一条牛皮腰带,正在劈头盖脸地抽打韦富贵。 “别打,别打了……我还钱,我保证如数还清。”韦富贵抱头护裆,一心只想逃脱鞭挞之难,免受皮肉之苦,哭丧着脸向打人者告饶道:“我说实话,……我,我还有一千块钱,都给你。”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韦富贵可不想被人打残废了。他半跪半趴在地上,不时地痛苦**着,空洞若观火的眼神里全是哀伤和无奈。这时,他开始费劲地解开裤腰带,把手伸进裤裆里往外掏东西。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出一本工商银行的存折本,哆哆嗦嗦地把它递给周贵宁。 “这就对了嘛,把钱还上就好办啦!”周贵宁翻开那本存折,一瞅上面的数字,突然把皮带往韦富贵身上左右一甩,恼怒地咒骂道:“他妈的,还差两百块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说吧,是不是不想活了,竟敢跟我这玩挤牙膏?” “大佬,那两百块我肯定会还的……”韦富贵不停地给周贵宁磕头,装出一副痛心疾状,战战兢兢地乞求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想法把钱凑够,保证一分都不少!” 这时,毕自强走上前一瞅,果然一点都没错:那人正是江湖上号称“半仙”的算命先生——韦富贵! “韦、富、贵……”毕自强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人的名字,还给他来了一记不疼不痒的绣花拳,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呵呵,怎么是你呀!什么时候出来的?”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7节) 就在这结骨眼上,韦富贵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心中无比惊愕,胆怯地抬头寻去,待看清面前何许人时,顿觉眼前一亮:毕自强的出现,已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 ] “哎唷呀,啊、啊……”他不禁喜极而泣,急忙从地上爬过来,跪抱着毕自强的一条大腿,黑暗之中看到一线曙光似的,大放悲嚎地叫喊道:“强哥呀,你快救救我吧!别让他们再打了,我就差要去见阎王爷啦!” “呵呵,老韦啊,这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毕自强微笑着,用调侃的话语安慰韦富贵,回头向陈佳林做鬼脸,啼笑皆非地说道:“你说的人那就是他吧?唉,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咧!他确实是我的朋友。哈哈,这也太不巧了,怎么偏偏就让他栽你手里了呢?” 毕自强这一席话,让韦富贵听得鼻酸眼热,终于忍不住热眼潜然。见状,陈佳林不看僧面但看佛面,撇嘴耸肩地冲着毕自强打哈哈,又示意周贵宁等人先退下。随后,他当着韦富贵的面,对毕自强抖露其如何骗钱的经过。没想毕自强听完后,只是摇头一笑。其实韦富贵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咳咳,你刚出来,怎么就混成这副倒霉样呀?”毕自强把韦富贵从地上搀扶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抢白地说道:“在里面你不是经常夸口说,你只要你被放出来,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吗?” 韦富贵哑口无言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羞惭难当的模样。但见陈佳林仍双手叉腰站在面前,他也不知咋弄的,心虚得双腿一软,又“扑嗵”一声地跪倒在地。 “强哥,你帮我求求这位大佬呀,” 韦富贵心有余悸,再次向毕自强祈求帮助,似没完没了地说道:“让他放我一马吧。给我三、五天,所差之钱我肯定如数还清,一分不少。” “行了行了,别傻跪着啦,站起来吧。”毕自强摇头叹气地看了韦富贵一眼,不得不替他圆场,宽厚而豁达地笑道:“实话告诉你吧,他可是我师弟。有我帮你说话呢,不会有人再揍你的啦!” “真的吗?”韦富贵听到毕自强宽慰的话语,紧张的情绪已经舒展了许多。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毕、陈两人弓身作揖,千恩万谢了一番,语气卑下地说道:“谢谢强哥,谢谢这位大佬。” 望着韦富贵一副霉运当头的狼狈样,毕自强和陈佳林皆忍俊不禁。这时,三人一起走进桌球管理室。在树桩茶台旁,毕自强亲切而热情地招呼着韦富贵坐下,以礼相待,请他喝茶。 “我说‘半仙’,你也算够缺德的,怎么专骗老人家的钱财,是不是老人家特别容易骗呀?” “强哥,都怪我心魔作怪,陡生邪念,我该死呀!”韦富贵抬手先给自己两个嘴巴,然后苦着一张脸,大倒苦水,陡生悲切地说道:“唉,我那也是没有办法呀!出来后找不到正经事做,只是为了找口饭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呀!” “哼哼,今天算你小子运气好,有贵人扶持。”陈佳林虽然放过韦富贵,可甚觉不解气。当着毕自强的面,他的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卖个面子地说道:“你信不信,要没师兄出面说情,我非替我奶奶扒下你一层皮来!” 陈佳林嘴上说归说,但心里对韦富贵有了恻隐之心。他低头打开身旁的保险柜,拿出一叠“大团结”来,并从中数出一千二百元,又用一张旧报纸包好,然后把它搁放在茶桌上。 “你先把这钱拿上,”毕自强宽以待人,也有心拉扯韦富贵上岸,温和安慰地说道:“你要去向陈阿婆当面认错赔个不是。这可是免不了的。在老人家面前,你可要拿出诚意哟。知道了吗?” “是,是。”韦富贵满脸愧疚,不停地点着头,唯唯称是。 毕自强、陈佳林、韦富贵走出“神枪手”桌球室,一起坐上那辆深色的蓝鸟轿车。很快,毕自强把车驶到了江水街,停在陈佳林的家门前。后来,韦富贵向陈阿婆赔罪还钱的经过,如何让老人家得以消除胸中郁闷之气,这里省去不提。 将近中午,田志雄接到二师兄陈佳林的电话,让他出来一块吃午饭。而他呢,这时正在家中召集一伙人开麻将会呢。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除一张麻将桌和一些椅子外,竟聚集了十几位男男女女,现场乌烟瘴气,满地烟头。只见有四人围麻将桌展开激战,其余的人在旁观战,但充许其参与麻将桌上的赌局,即所谓的‘岸上钓鱼’。他们的麻将玩法是最简单的“推倒糊”,而赌注为一张牌十元钱。这在当时来说无疑就是“豪赌”了。 田志雄放下电话坐回原位,接着继续打麻将,并不着急离开。从昨天中午开局到现在,他已经玩了整整一天一夜。因为赢多输少,不免有些得意。这时,他又倒牌叫糊了一回,眼见约定时间快到了,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座,让给手下“老宝”接着玩。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出了家门,独自骑上一辆摩托车而去。 在“鸿运”酒家,陈佳林早已预订了一间装饰雅致的包厢。到了中午,人都来齐了,只见陈佳林与毕自强、韦富贵、田志雄四人围桌而坐。饭桌摆放上两瓶桂林三花酒。 少顷,女服务员把菜也全都上齐了。 在师兄弟面前,陈佳林所表现出来的性情平和近人,谈笑风生,而从不摆当老大的架子。这时,他从座椅上站起,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乐呵呵地依次给每个人斟酒。 “老韦,我师兄能让你跟我们一起喝酒,说明你还是一个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嘛。”陈佳林毫不介意地替韦富贵倒酒,并笑着对他说道:“不过你要记住,你可还欠着我钱哟。这样吧,你先自罚三杯,就算替你自己压压惊吧。” “应该的,应该的!”韦富贵受宠若惊,难掩脸上激动的表情,赶紧站起来,举起酒杯仰脖就喝,不带喘气地连饮三杯。 见状,大家都不禁哈笑了。至此,陈佳林与韦富贵之前的恩怨得以化解,云消雾散。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8节) 在酒桌上,当着陈佳林和田志雄的面,毕自强将韦富贵的聪明才智和人品性情都褒奖了一番,毫不掩饰地笑谈两人在狱中相处时的糗事和趣闻,从而使他的两位师弟对这位貌不惊人的算命先生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 饭桌上,四人边闲话边喝酒,频频举杯相碰,谈笑甚欢,让包厢里弥漫着一种亲切随意而又十分融洽的气氛。席间,当毕自强向韦富贵问起对今后生活有何打算时,韦富贵心知自己尚有一步棋可走,那就是:攀上毕自强这层关系,借风使船地寻找到自己的前途和出路,从而改变眼前十分尴尬的生活窘境。随即,他便以一种不加掩饰的奉承言辞,流露出想跟随毕自强找份事做,并明确表示其执鞭随蹬的效力之心。 “老韦呀,你想投靠我?”毕自强的心境,此时仍然静如湖水。他先是冲着韦富贵摆手而笑,然后指着陈佳林和田志雄两人,与之比较地说道:“我两个师弟可都比我出息多了,如今都是自己做老板的。你现在投靠谁,都比跟着我混强呀。再说,我还真没有条件收留你呀。别看我每天开着辆‘蓝鸟’招摇过市,好像是个人物似的。其实说穿了,我就是个给老板开车的司机,还在帮我师父打工呢。” 听完毕自强这番话,韦富贵显然有些尴尬。他本是闯荡江湖的出身,深知在社会上立足必须要有人脉的重要性,但此时也只能向毕自强求助,而与陈、田二人是不可能直接就搭上交情的。在酒桌上,此番若非毕自强抬举自己,陈、田二人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呢。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你这般学识渊博和聪明绝顶的人实属难得,若不能施展才华,英雄无用武之地,那将是很可惜的呀!”毕自强为韦富贵的前途在心里盘算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又与陈佳林私下交流了一番,才对韦富贵说道:“这样吧,我帮你争取一个机会。可你要想谋到这份差使,也要先露一手,亮一亮你的学识和口才。我出个题,你给他俩讲一讲‘师爷的来历’吧。” “呵呵,承蒙强哥抬举我。先让两位大佬贻笑大方了!”韦富贵清了清嗓子,深知机会难得而不可错失,先是装模作样地先谦虚一番,然后又露出神采飞扬的神情,有板有眼地说道:“在清朝有句谚语,叫做‘无幕不作衙’。意思是说,各级官府的脑人物作为幕主,私人出钱聘请一些有知识和有才能的人作为他身边的佐治人员,处理衙门里的日常事务,这些人俗称师爷。清代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记载:‘仆人称官员为老爷,称幕友为师爷。’那么,什么叫‘作幕’呢?作幕就是指当师爷,也可称为幕友、幕宾、幕客等。但凡衙门必设两个重要位置,就是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前者善治案牍或深谙谋略之道,而后者则精通理财。整个清代,是师爷这个行业的兴盛时期。当时,浙江绍兴外出当师爷的人最多。后来,‘绍兴师爷’几乎遍布全国各地的大小衙门,并且形成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帮派势力……” 韦富贵就像变身为说书先生一般,口齿伶俐,绘声绘色,详细地把师爷的来龙去脉讲解了一番。如此娓娓道来,让陈佳林和田志雄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已经忘了喝酒,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哈哈,很有一套嘛。”毕自强冲韦富贵抚掌而笑,又扭头冲陈佳林说道:“你以为如何呢?” “不错,不错。”陈佳林不由得表示叹服,直冲毕自强点头,又向韦富贵竖起大拇指,认同地说道:“说得头头是道,口才好,也很有学问嘛!” 在陈佳林眼中,韦富贵倒是另一番十分别致的风景。这时,只见毕自强朝韦富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陈大佬,请你收留我吧,”韦富贵心领神会地起身离座,来到陈佳林面前,“扑嗵”一声双膝跪地,表示其恭敬的态度,赌咒誓地说道:“只要能给我口饭吃,我韦富践今后愿为你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忠心不二。” “起来,起来吧,”陈佳林见状,赶紧弯腰把韦富贵从地上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应许地说道:“好,我收留你了。以后就靠你给我当师爷啦!” “谢谢老大!”韦富贵狂喜之下,心情异常激动,眼角也有些湿润了,掏心窝子地说道:“我虽不才,必将不遗余力,今后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老二啊,你以前读书少,而现在自己挑头做事,从事经商也只是刚起步。要想把生意做大,的确需要像老韦这样有头脑、有能力的人才来帮你呀!”毕自强对陈佳林收下韦富贵表示满意,但也希望作为幕主的人能够意识到师爷的重要性,并给其应有的尊重和地位,予以善待。他手拿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望着陈、韦两人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还算了解老韦的。他能说会道,且善于观人察事、头脑灵活、做事稳重周全、善于变通、不失机会,可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到,能帮你做成大事并助你一臂之力的师爷呀!所以呢,以后凡是遇到什么问题,不妨事先跟老韦商量一下,再拿定主意也不迟呀!” “嗯,师兄说的在理!”陈佳林频频点头,甚为欣然地说道:“这个建议我接受了!” “强哥过奖了,过奖了。”韦富贵听着毕自强的夸赞,内心里涌动感激之情,赶忙站起身拱手作揖,以示谦逊。 “嘿嘿,我和老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陈佳林面带笑容,先向毕自强点了点头,然后举起酒杯转向韦富贵,不再纠结过去地说道:“老韦啊,上午我让你受了一些皮肉之苦,可那是你欠我奶奶的罪过。现在呢,这事就算风吹脑后了,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哟。从今以后,大家同坐一条船,那就是兄弟了。来来来,我和你碰个满杯,以后就要靠你帮着我出谋划策啦!”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69节) “谢谢老大,也谢谢强哥了。 〔 ”韦富贵爽快地把酒喝完后,兴奋之余,充满激情地说道:“以后,我跟着你们就大有奔头了!” 自此,陈佳林与韦富贵之间建立起一种类似“幕主”与“师爷”紧密协作的雇佣关系,而韦富贵的人生也因此彻底改写。未来又将会如何呢?谁也不知道,但有理由相信明天会更美好! “老韦,你名号叫‘半仙’,意思是你算很准,吹牛吧?”田志雄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忽然对韦富贵生了兴趣,便从中横插一杠子,也不掩饰自己的粗俗习性,插科打浑地说道:“要不你给我算算命,看看我今年能不能大财?” “田大佬,看相算命也是有套路的,往往说的那些都是车辘轳话。”韦富贵对田志雄所提问题并不以为难,也有意显露自己的功底,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巧舌如簧地说道:“比如说,看相算命有口诀:‘见人先察来意,开口切莫犹豫’。只要细观来人衣着举止,便会大致知晓此人的来路。来问财运者,多是生意人。通常,我都会奉送上如下四句真言:‘好来好去好心在,多财多宝也多忧。门前有树鸟不宿,天上三星接我来’。” “这什么意思呢?”田志雄百般不解地问道。 “这是古代的一‘签牌’诗,它也可说是不露痕迹的圆圈话。要详细解释诗句的内容,或说好、或说坏都是可以的,这其中的学问可就大了。当然喽,要是像你田大佬这般身份的人物来问财,那肯定就说是走好运了。可以这般解释:第一句,你为人重情意、讲义气,总有一帮兄弟帮你找财路;第二句,你不仅能挣钱也会花钱,还为手下兄弟的分配问题挺操心的;第三句,你这棵大树威武霸气,岂有人敢来偷占你的便宜。至于最后一句嘛,说你以后的财运会更好,那福、禄、寿三星都会来恭候你呢。” “老韦啊,你这般能说会道,真他妈的能把人给晕死了。嗯,也算你很有一套嘛!”田志雄是个嘴笨舌拙的粗俗之人,但却对韦富贵能口吐莲花的功夫大加赞赏,乐呵呵地举起酒杯,豪爽地说道:“嘿嘿,借你吉言,我跟你碰上一杯!” “老三啊,你可不要轻信老韦的鬼话哟,”毕自强瞧着田志雄被忽悠得心服口服,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哈笑起来,连讽刺带打击地说道:“其实,算命先生都是‘做贼猫腰硬装成狗’的江湖骗子。你也不动脑好好想一想,老韦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恐怕他早就跑路了,今天还会裁到老二手里,让人打成这般模样吗?” “强哥,此话差矣。”韦富贵对此颇不服气,也并不觉得有何难堪,反而脸上露出诡笑,调拿腔拿调地调侃道:“算命看相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哟。说句老实话,前两天我还为自己算过命呢。占卜见一卦,得十字真言:‘运去金如铁,时来铁似金’。你们看今天就印证了:我现在投靠了陈老大,这不是因祸得福吗?” 韦富贵的这番诡辩听着神乎其神,无懈可击,好像还蛮在理的呢。对此,这三位师兄弟竟然都找不到反驳之说,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地一起开怀大笑了…… 在毕自强的举荐下,出狱不久的韦富贵就这样跟随了陈佳林,给这位年轻的“陈老大”当起了“师爷”。如此看来,命运似乎没有薄待他。从此,他的人生之舟犹如从狭窄的航道上驶入了广阔的海洋,有了施展才华的用武之地。别看韦富贵只有初中学历,但他有着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经验。他最不简单的地方,就是通晓如何与老板和谐相处,并且做到心中有数。一般而言,老板通常欣赏两类属下:一类是忠诚者,另一类是能干者。若能二者兼之,必将成为老板身边的亲信,得到充分信任和委以重任。韦富贵正是渴望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在社交和应酬上,他应对自如,周旋有道,游刃有余;在经商的事务处理上,他高瞻远瞩,思维缜密,谋划周全。由于他工作成绩斐然,很快便得到了赏识和重用,成为陈佳林所依仗的右膀左臂。 陈佳林另有一个手下叫齐胜勇,他是负责管理“神枪手”桌球室的一个小头目。此人虽是街边出身的小混混,可他却有一个伯父在市轻工业局担任主要领导职务。这段时间,陈佳林通过齐胜勇的这层亲戚关系,无意中获悉一个重要的商业信息:市轻工业局招待所由于年年亏损,入不敷出,主管部门正在计划搞对外承包经营,而且根据相关政策允许私人参与竞争招标,以便达到“抓大放小”、“卸掉包袱”和“扭亏为盈”的经济目的。 这天上午,“神枪手”桌球室。陈佳林一来,便把韦富贵和齐胜勇召集到管理室开会。他请两位手下喝茶,一起商议承包经营市轻工业局招待所的可行性。 这一个星期以来,陈佳林经过摸底和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如下:市轻工业局招待所原属该单位后勤科所管,有三栋三层楼房,总共八十间客房和一个面积相当宽敞的平房食堂。招待所在以前的经营中,一直存在着诸多难以克服的问题。诸如,因年久失修,楼房的外表颇显破旧。每间客房里,那些床柜、桌椅等大物件既样式过时又相当简陋,床被、毯巾等日常用品因耗损残破却不能去旧换新,而所有客房的浴室设施配套也不完善。此外,由于招待所本身位于市区靠南边,所在地距离火车站和汽车站来说属于偏远的地方,因而客房的入住率相当低,一直冷冷清清。几年来,经营的结果就是亏损的漏洞越来越大,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自从1984、85年后,国家经济政策逐渐放宽并鼓励向“三产”倾斜,让那些经济效益不好的单位因地制宜,并进入第三产业搞自救经营,其中包括“允许单位对外搞承包经营”。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市轻工业局对其附属招待所决定采取对外招标承包的策略。与此同时,其还附带三个前提条件:一是每年要足额上缴承包管理费;二是投资进行修缮后方可经营;三是招聘用人用工必须优先招收本单位的待业青年。 “老大,俗话说,‘人心若与天心合,颠倒阴阳只片刻’。在这个改革开放年代,社会上只要允许私人经商,而我们又能抓住可遇到的机会,那不管我们以前的出身有多么卑微,这在日后必定会彻底改变我们自身的命运。”韦富贵看见陈佳林始终注视着自己,知道对方正急切地等待自己表态。其实,他早已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进入旅馆和餐饮都是可以操作的经营项目。这不仅是为了谋求他个人的前途着想,也是为了使自己所乘坐的这条船变得更大更稳。这时,他掐灭手中的烟头,明确表态地说道:“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依我看,一定要拿下这个承包项目。理由很简单:什么能挣钱就做什么,而不必考虑进入的是哪一行业。当然喽,每个行业都会存在着一定的风险。经商之道,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别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以免一旦弄砸而无路可退。对我们来说,一方面,投资经营旅店是新项目,我们没有管理经验,但只有敢于冒风险并善于学习,才能在新行业中寻找到挣钱的机会;另一方面,我们也应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目前,我们所经营的桌球室、录像厅等生意虽然都在挣钱,但以后能走多远也是未知数。这其中若真会生什么变故,我们又将何以应对?所以呢,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狡兔三窟的想法和准备,这样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第十八章 摇身一变(总170节) “嗯,你说的很在理。 现在做生意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由我出钱投资这个招待所,这没问题!”陈佳林经过反复思考和盘算后,心里已有主见,放下手中的茶杯,郑重其事地说道:“老韦啊,这件事就由你出面,去与主管单位洽谈。如你能把招待所承包到手,那么,以后经营旅馆的所有事务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你就是总经理了。至于阿勇你呢,只要积极协助好老韦把这件事办成了,以后旅馆就会有你的股份。这个项目虽然是你找回来的机会,可目前你做生意还差得很远呢。以后,你就给老韦当副手吧。” 陈佳林授权并让韦富贵放手去做,这说明对他十分器重。而韦富贵自然也不含糊,他有信心把这件事办好。通过齐胜勇以亲戚身份的引见,他结识了市轻工局一位主要领导,然后为拉近与权势人物的人情关系,使出奉承巴结和私下贿赂等种种招数,如频频地请客吃饭、登门送礼,直至上门送红包。果不出所料,因为韦富贵的承包标额是最高的,所以一举中标,取得了招待所的承包资格,最终拿到了签约五年的这份合同。如此结果,既让他为自己赢得了经营一家旅馆的权力,也使陈佳林进一步拓宽了经营行业的范围。 这之后,由陈佳林负责投资,韦富贵负责筹划,齐胜勇负责督工,三人拧成一股绳地合力做事,使旧招待所的改造任务进行得十分顺利。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便将那些楼房的里里外外全都粉刷了一遍,并重新整修和装饰了所有客房,使其面貌焕然一新。最后,再将轻工局招待所的牌子摘下来,改其名为“迎宾旅馆”。 “迎宾旅馆”建成开业,承包老板陈佳林按功行赏,委派劳苦功高的韦富贵出任总经理,同时任命出力不少的齐胜勇当上副总经理。时至今日,谁会料到昔日游荡于街头巷尾而专干那招摇撞骗勾当的算命先生韦富贵一下子跌进福窝里,竟然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端坐在那明亮而宽敞的办公室里,有了一个十分光鲜的正当职业和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 韦富贵走马上任后,很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他整天煞费苦心,寻思着各种经营之道,并想出不少招数用来盘活这家新旅馆。除了制定一整套较为完善的管理制度之外,他更多的精力还在于挖空心思地开客源和争取回头客,并且指派副总经理负责带人去车站码头招揽旅客,很快就使客房入住率大有提升而初见成效。经过两个月的试业期,旅馆已经略有盈余。这不得不承认,韦富贵的确很有独到的眼光和经商的才能。这时,他又有了一个开设餐馆的新想法,即利用旅馆之空地搞配套经营。在陈佳林再次投入足够资金的支持下,韦富贵雇工拆掉迎宾旅馆那面朝着大街的围墙,并把闲置已久的内部食堂也进行了重新装修,而经过改头换面后,把它变成了一家对外经营的街边外卖餐馆。 新增设的这家餐馆,被韦富贵起名为“好再来”鱼餐馆。该餐馆的特色主菜,只有一个“罗非鱼火锅”。那天上午,餐馆正式开张了。在餐馆进门处,两侧门楹上挂着一幅对联:饭美菜美美又美,汤鲜鱼鲜鲜中鲜。这时,只见前来祝贺的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喜气洋洋。作为餐馆总经理的韦富贵,先是亲自领着陈佳林、毕自强和田志雄等贵宾参观新餐馆的经营环境和厨房设施,然后又忙着招呼他们品尝端上桌来的罗非鱼火锅。 这到了中午的进餐时间,整个餐馆里已是高朋满座,火锅飘香,好不热闹呀! “老韦啊,你开餐馆把这‘罗非鱼火锅’做成招牌菜,还真是一着妙棋呀!”毕自强品尝过鲜鱼鲜汤后,满嘴溢香,赞不绝口,把脸转向韦富贵,好奇地问道:“可我却很纳闷:你既没做过厨子,怎么会想出这么一招呢?” “嘿嘿,开餐馆这行做的就是‘回头客’的生意。而要稳住那些老顾客,必须要有响当当的招牌菜。”韦富贵对这一招牌菜很有底气,信心百倍,风轻云淡地介绍道:“当然喽,任何一个好主意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在经营上要做到‘三个指头抓田螺——十拿九稳’,我可是为此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做过市场调查的哟。就拿这火锅食材来说吧:1978年,珠江水产研究所从泰国方面引进尼罗罗非鱼,它经过杂交改良后得到一种福寿鱼,俗称‘罗非鱼’。它的生长期短,而且肉质细腻鲜美。近年来,罗非鱼的养殖得到大力推广,市场上既供货充足,又物美价廉,于是,我在食材上便打起了它的主意。按说,这开餐馆不论选择粤菜、川菜或是湘菜,那得先有好厨师。可是,手艺绝佳的厨师所要求的待遇高不说,而且还恐怕找不到呢。所以,我便打起了火锅的主意。这吃火锅顾客自己动手,不就可以不用请厨师吗?罗非鱼加上火锅,我不就把这家汤锅店开起来了吗?” “哈哈,你这脑袋绝顶聪明呀!我说你如今从事经商这一行,可是得心应手,人尽其才呀。依我看,你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商业奇才啊!”毕自强冲韦富贵竖起大拇哥,赞赏不已。忽然,他有目光移动到墙壁挂着的那幅镜框字画上,饶有兴致地琢磨良久,又向韦富贵问道:“哎,这广告诗是你写的吗?” 餐馆大厅内,进门后正对的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尺度宽大的镜框字画,相当惹人注目。无人知晓的是,这幅画的楷书字迹却是出自韦富贵的手笔。它颇有些“颜筋柳骨”的韵味,其字形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强劲浑厚,气势庄严雄健。只是书法内容确为一广告诗,倒不知是他从哪儿摘抄下来的。全文如下: 一进门来苏东坡,坐下韩信问萧何。 苏秦巧舌来说话,徐庶不言是白说。 赊账如同三结义,要财好似请诸葛。 不是本店不赊账,只为要账太啰嗦。 现钱交易两有益,佃办不起利太薄。 “呵呵,强哥这是笑话我嘛。我才学疏浅,哪有如此妙笔生花的作诗天赋呀!”韦富贵当着满桌宾客当然不敢干出那冒名顶替、掠人之美的事情来,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并不相瞒,调侃地说道:“这广告诗,其实是我从一本旧书上摘抄下来的。据说,这诗流传于民国年间,一些餐馆店堂里经常挂着它。至于作者是谁、以及创作的具体时间,早已无从考据、更是无人知晓了。” “老韦,这广告诗我可是没看懂哟,”陈佳林被辣得满头冒汗,撂下手中筷子,拿起纸巾擦着额头和嘴巴,插话问道:“你来说说看,这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是这样的,在古代,历来都有‘文历不分家’之说。”韦富贵略作思索,微微一笑,应答如流地解释道:“这诗的得意之笔,就是它非常妙巧地嵌入了六个历史典故,寓明于暗、委婉含蓄地表达了在商言商的思想和有时难以避免的尴尬处境,读起来既幽默风趣,又耐人寻味。至于这诗的含义概括地说,就是‘热情待客,诚信经营;店小利薄,概不赊帐’的意思。” “老韦啊,你倒是蛮有一些生活情趣的嘛。”毕自强对韦富贵算是比较了解的,但没想到他对文学和历史知识也颇有造诣,心中佩服之余,不禁打趣地说道:“自从你跟着老二经商后,我现你变得越来越不简单了!” 韦富贵笑了笑,没有再作声。他接受了毕自强的这番赞扬,心里鼓胀着一种自豪感。 “师兄,老韦还有你想不到的地方呢。”陈佳林接过话茬,把脸转向毕自强,又好笑又生气地说道:“你恐怕不知道吧,现在若按辈份算,老韦可算是我们师兄弟三个的叔辈了。老三,你说这是不是气死人呀?” “啊,还有这等事情?”田志雄一直只顾喝酒吃菜,忽然听见陈佳林的笑问,便故意挑拨离间地举起拳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二师兄,要不我帮你揍老韦一顿,替你出出那口鸟气?” 原来,韦富贵投靠陈佳林后,因栖身无处,主动提出搬到陈佳林家里去住,表示愿意照顾老人家,并与之和睦相处。结果,这不仅让陈阿婆原谅他以前骗钱所犯下的罪过,而且他还赢得了老人家的开心和欢喜。前些日子,陈阿婆一本正经地认他做了干儿子,这岂不怪哉!此事弄得陈佳林啼笑皆非,可又不好追究对错是非。只要奶奶高兴,也就满足她的心愿好了。 “老韦啊,你今年三十好几了吧?”毕自强拍了拍韦富贵的肩膀,表示关心地说道:“你得赶紧找个女人啦,尽快把婚姻问题给解决了,成家立业吧。” “强哥,多谢关心!”韦富贵潇洒地把头一甩,充满自信地拍着胸脯,大吹牛皮地说道:“嘿嘿,此事有何难也。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我保证找个年轻漂亮女人回来‘闪婚’。到时候,我在此请大家喝我的喜酒!” 韦富贵此言一出,把这一桌子的宾客全都逗笑了……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1节)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 一九八六年,盛夏。 一天傍晚,下班后的叶丛文走进市政府大院停车棚,不紧不慢地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骑车出了单位大门口。 这个时间段,外面大街上可是热闹极了。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叶丛文骑车沿街而行,所到之处都是各种车辆与路人抢行或道路拥挤堵塞的场面,耳边听到的那些声音即嘈杂又喧嚣、很使人烦躁。突然,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呼啸而至,过骑车的他后又猝不及防地减靠边停站。心不在焉的他情急中把车给刹住,可一不小心还是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只差几寸就撞在这辆公共汽车的屁股上了。他爬起来先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又弯腰从地上扶起自行车,然后定了定神,才想起已邀约毕自强一起吃晚饭,而前面不远处正是见面的地点中山路大排档。 南疆市中山路有百来米长,两旁都是大排挡式的简易餐馆和个体户占道经营的一些小吃摊点。改革开放后,这里自地形成了“美食一条街”,那些餐馆如雨后春笋似地冒了出来。一家家新开张的餐馆,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与此同时,还把其它行业的门店全都给挤走了。于是,这里便成为市民人人皆知的一条著名餐饮街。这条街虽说白天冷冷清清,可一到傍晚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仅四处弥漫着诱人胃口的美食香味,而且整夜灯火通明。许多餐馆都把桌椅板凳摆到了店门外,只是为了招揽更多的生意。 在热闹而拥挤的中山路上,叶丛文选择了一家曾经来过的大排挡。在餐馆门外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后,他便招手让女服务员写单点菜。随后,他心烦意乱地燃上一支烟,一边坐着喝茶,一边打量着身旁过往的那些行人。他脸上布满了愁容倦意,精神欠佳,萎靡不振。从他那一副无精打采的焉样儿可看出,他一定是摊上什么倒霉事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毕自强驾驶一辆两轮摩托车,后座上还搭着曾清婷,来到这家餐馆门前。叶丛文见毕自强和女朋友如约而至,赶紧站起身招呼他俩入座,又转身让女服务员再加两套餐具。 “‘四眼’啊,怎么想起请我吃饭喝酒呀?”毕自强乐呵呵地坐下后,倒对叶丛文主动邀约的请客很好奇,笑眯眯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有什么好消息吗?” “老毕啊,我如今哪像你呀,既有挣钱的生意做,又有女朋友陪着。”叶丛文表示无奈地拍了拍毕自强的肩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感伤不已地说道:“唉,你哪里知道我那些烦心事呀?最近,我可是郁闷得直慌,这日子过得也是不堪回呀。所以呢,我只好找你出来陪我喝酒啦!” “哈哈,你笑话我不是?”毕自强倒是开心一笑,可从不相信自己以后会比叶丛文更有出息,把嘴一撇地调侃道:“叶秘书,你可是一直春风得意、顺风顺水的,还会有什么烦心事呢?” “‘四眼哥’,”曾清婷冲着叶丛文莞尔一笑,但看到桌上只摆着三套餐具,颇觉奇怪,插嘴地问道:“燕玲姐怎么没来呀?” “拜托,你就甭跟我再提她了。”叶丛文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皱眉苦脸地冲曾清婷摆了摆手,然后转脸望向毕自强,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语出惊人地说道:“好消息真没有,坏消息倒是有一个。我失恋了,跟吴燕玲彻底分手了!” “真的吗?”毕自强感到震惊地睁大眼睛,心也倏然地往下一沉,难免替叶丛文担心,关切地问道:“你跟她吹了,为什么呀?” “你们不是好了很多年吗?”曾清婷此前见过叶丛文的前女友吴燕玲,觉得他俩挺般配的,此时站在女人的角度看问题,便想当然地就把分手这事的责任推到叶丛文头上,略带责怪地说道:“‘四眼’哥,肯定是你得罪了燕玲姐,不然怎么又会这样呢?” “唉、唉,一言难尽呀!”叶丛文出于对曾清婷的礼貌,也无心强辩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遭受重创的神情,凄然一笑,幽怨而忧伤地说道:“怎么说呢,‘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唉,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就甭提了,再说也没意思了。老毕啊,今晚你陪我多喝几杯,一醉解千愁呀!” 毕自强倒是熟悉叶丛文的禀性,知道对方不会拿此事开玩笑的。同时也看得出来,失恋给叶丛文所带来真切的伤感表情。可他又实在弄不太明白:叶丛文和吴燕玲的恋爱关系前后已有四、五年了,曾使当年中学和大学的许多同学投以羡慕的眼光,而且也从未听说两人闹出过太大的别扭,怎么一下子就会分手了呢? “如果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了。”毕自强对叶丛文的境遇深表同情,安抚地给他递上一支烟,心怀善意地劝慰道:“你听我一句,时间会像潮水一样会冲淡这一切的。要坚信生活不会抛弃你的。吹就吹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喝酒嘛,我会陪你喝痛快的。不过你酒量不行,可得自己悠着点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各大院校似都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说法,就是不赞成大学生在学习期间过早地谈恋爱,提倡并鼓励同学们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为实现四化而读书,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可是,青春的激情往往是很难被学校的这类说法所阻挡的。同时考进省师范大学的叶丛文和吴燕玲,在读高中时就是同班同学,以前就比较熟悉和了解对方的情况,而上大学后又是同系同学,两人之间很自然多出一份亲近感和信任感。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和她在学习和生活中相互关照,各自都把对方装进了心里并引为知已。不知不觉中,彼此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地展,竟悄悄地谈起恋爱了。两人的这场生在校园里的爱情故事可算不上轰轰烈烈,反倒是一件顺其自然而成的事情。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2节) 在同龄人当中,叶丛文属于较早就进入了恋爱角色。{[<( 对他而言,那是青涩的时代,青涩的年龄,青涩的恋情。可事到如今,那一场经过四、五年的马拉松式的恋爱却嘎然而止,无疾而终,结局不尽人意。时至今日,他有时还回忆起在大学时与吴燕玲相爱那甜蜜又幸福的美好时光:记得那天晚上,他过十八岁生日,怀里揣着平时节省下来的一元钱,约好吴燕玲一起去吃夜宵。在学校后门附近的路边夜市小摊上,两人坐着小板凳,傍着一张小圆桌,各自捧着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牛肉丸汤。那时也不知是饿坏了还是真的好吃,两人的碗都吃得干干净净地见了底,并且引来彼此相视的开心一笑。那晚宵夜后,他俩手拉手在校园漫步,随后又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恋爱的时光是神秘而愉悦的,约会的时间再长也嫌短。既使已把话说到没话说的份上了,仍然不想分开。他俩久久地依偎着,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夜空中月满星稀,校园里树影摇曳。当那圆圆的月亮恰好被一块浮云遮挡的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入怀中,并给了她一个热烈而炽热的初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叶丛文喝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陡然生出许多感慨,用一种生涩的笑容掩饰着他内心的苦闷,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并得出结论:凡是爱情都会从当初的激情走向后来的平淡。在我看来,男女之间谈恋爱就像各自扯着橡皮筋一头所进行的拔河比赛。假若谁的力量和气场足够强大,那就能把对方拉到身边。否则,他必将成为一个在失恋后还要挣扎的大傻瓜。” “咳咳,你也别想太多了。生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毕自强眼瞧着叶丛文遭遇情殇,深陷失恋中而欲罢不能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合适,便快刀斩乱麻地说道:“既然你的这段感情有花无果,那就让它趁早结束吧。而摆脱失恋痛苦最好的方法,那就再找一个呗。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嘛!” “嘻嘻,‘四眼’哥,”曾清婷瞅着叶丛文一副苦巴巴的可怜样,对他失恋的际遇是听在耳里急在心上,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来,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把我一个女友介绍给你吧?” “好呀我正求之不得呢。”叶丛文的心中顿时活色生香,冲着曾清婷直点头,全当真话来听,满脸傻笑地说道:“那我以后的女朋友,就拜托你给帮忙找了!” 这时,女服务员把所有菜盘都端上了桌。席间,叶丛文虽心境不佳,但不管怎么说还有好友毕自强陪着喝酒,心里也稍感安慰,同时有礼貌地招呼着曾清婷,不时让她自个多挟菜吃。 “‘四眼’,这事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吗?”毕自强瞧着叶丛文猛喝酒的傻样,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可我还是挺纳闷,你们俩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老毕,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叶丛文本无酒量,才喝两小杯酒便满脸涨红了。他酒劲一上来,说起话来便无所顾虑,愤然不平地说道:“她跟别人好上了,不就把我一脚给踹了!”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难以捉摸。叶丛文和吴燕玲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事情呢?说来话长。不久前,吴燕玲竟出乎意料地移情别恋,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叶丛文,去跟刘市长的秘书郭国庆好上了。本来嘛,叶丛文与郭国庆也并不陌生,而且两人还曾经是同事和朋友呢。这让叶丛文有一种感情被愚弄的感觉,同时也使他对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诗有了一番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并也学会了面对挫折时那种乐观和坚强的人生态度。 1984年7月下旬,叶丛文从省师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市政府办公室秘书二科。按理说,叶丛文是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应该定向分配到教育系统去工作的。而那年,恰逢南疆市政府有关部门紧缺舞文弄墨的“笔杆子”,便派人到省师范大学中文系选拔人才,拟定在应届毕业生中挑选两、三个写作才子。在学校举荐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优等生叶丛文。毕业后,他随即被分配到南疆市政府机关,做了一名专职的文字秘书。 上班的第一天,叶丛文便认识了郭国庆,并成为其下属。而且,两人还坐在同一办公室。 当时,郭国庆从插队算起已有九年工龄。他正在读电大中文专业的大专业余班,尚有一年即可毕业。可他已是副科级干部,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叶丛文的顶头上司。按实际水平和能力来说,郭国庆撰写公文一直颇感吃力,其写作功底相当勉强。但他之所以能调入秘书二科任职,也有他的强项:就是能写一手好钢笔字。他那钢笔楷书的字迹端正、漂亮大方,有如行云流水般地流畅和飘逸。常言道:字如其人,字是人的第二张脸面。为此,他深得单位领导的夸赞和器重。那时在年轻人当中,喜好书法并能写出一手漂亮字体的可谓凤毛麟角。八十年代初,书法家庞中华的硬笔书法横空出世,其字迹清新秀逸,曾经风靡一时。“庞体”楷书钢笔字帖,自成一派,字型略扁,风格似从魏碑中演变而来。当年平地刮起的这股硬笔书法之风,曾使不少好学的年轻人抓住机会并习得一手好钢笔字,从而改变了日后的命运。因为许多单位领导筛选和评估秘书时,往往第一印象就是先看其字是否写得好,然后才是其写作的能力和水平。因此,一个人若写得一手好字,不仅可以给领导一种良好的印象,甚至还可以改变仕途而平步青云呢,而郭国庆正是其中之一。在他办公桌案头上,任何时间都摆放着一本薄书——《庞中华楷书钢笔字帖》。他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钢笔不离手,写字不怕练!在办公室里,平时只要一有空闲,他便会抓紧时间地提笔练字,并陶醉于这一爱好之中。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3节) 市政府秘书二科的日常工作,主要是负责撰写公文。[? <〔一是给领导起草报告、总结,二是收集和整理有关情况并整理成文字材料。秘书们写出来的文章,要想让领导们看后觉得满意,那笔头功夫可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完全是一种靠长期磨练出来的本领。其实说白了,这份工作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清闲、那么好做的。 自打叶丛文分配来上班后,郭国庆便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回写文章,可算是有了一位得力助手。在公文写作上,由于叶丛文毕竟有科班出身的功底,再加上他认真学习和努力,半年后便基本上适应了本职工作。当叶丛文的写作能力逐渐展现出来后,郭国庆便把办公室接到的所有写作任务都交给他折腾,待他弄出了初稿,再经自己之手修改、抄写一遍,方才报送上去。这样经过两人合写的许多材料,大多得到了上级的肯定和赏识。在领导们的眼中,郭国庆有很好的写作才能,是值得器重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而叶丛文呢,心知自己是为他人作嫁衣,所干的活儿都成了人家的“垫脚石”,但他仍不遗余力,踏踏实实地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他清楚地知道,也只有这样按资排辈地跟在别人后面,他日后才能凭着干龄和资历一步步地往上升迁。其实在工作关系上,叶丛文也的确没法与郭国庆去计较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嘛!不过两人在工作中,彼此相处得还算融洽,私人关系也渐渐变得亲近而随和。此外,郭国庆的电大毕业论文,就是委托叶丛文帮他一手炮制出来的。为此,他还多次请过叶丛文喝酒呢,以示感谢之意。两人共事一年有余,相互关照,彼此得益。时至1985年夏天,郭国庆拿到电大毕业文凭后,立马由副科提拔为正科,不久又被调到秘书一科,当上了刘国栋市长的秘书。 可是,郭国庆与吴燕玲又是怎么认识的呢?这说起来或许是天赐良缘吧。 1986年春节前夕,在刘文斌和林美娟两人的婚礼上,郭国庆是伴郎,吴燕玲是伴娘。当时,郭国庆见到吴燕玲的第一眼,就被她那真诚的笑靥迷住了,让他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其实,他自身条件那是相当不错的。论相貌,他是个英俊小伙子,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气质;论家庭,他出身是**,是前副市长的小儿子;论社会地位,他现在的职务是市长秘书,可谓前途无量。他时年27岁,还未曾谈过一场恋爱,连女朋友也没有过一个。常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生活中,郭国庆周围的一些热心肠的叔叔阿姨们对他的婚姻大事都挺关心的,也曾为他介绍过几个好姑娘,可他对相亲这事从来不上心,既使见了面也都提不起精神,到头来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可是,他这次偏偏一眼看中吴燕玲,心中滋生出一种锲而不舍的爱意,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从那天起,他心里便萌生出一个要追求她的强烈念头。为此,他还有意向林美娟打探过吴燕玲的基本情况呢。可他并不知道,当时吴燕玲与叶丛文尚且存在恋爱关系。 不久后有一次,刘国栋市长翌日上午将在一个会议上表讲话,而起草这篇讲话稿的任务自然落到郭国庆头上。问题在于这种“急就章”的挥笔泼墨,那可是一件非常棘手之难事。那天下午,郭国庆在办公室里面对那些资料,虽然绞尽脑汁,却始终不知从何处下笔。唉,这份苦差让他挠头皱眉,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眼瞧着下班时间快到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懊恼死了。仓促之间,他明白靠自己弄好这篇讲话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急中生智,陡然想起秘书二科的叶丛文手中有支锦绣之笔。晚饭时间,天天回家吃饭的郭国庆却拿着碗筷来机关饭堂打饭,等看到捧着瓷碗埋头往嘴里扒饭的叶丛文,便端碗凑过来,先亲切地套了一番近乎,才提出帮忙赶稿之事。 当郭国庆提出要帮忙捉刀时,叶丛文念在对方以前没少关照过自己的份上,因不便推辞,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准备利用当晚拍脑袋加班为之赶稿。可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糟糕了,自己已与女朋友事先约好,当晚八点陪她去南疆剧场看一场时代流行歌曲演唱会。这可怎么办呢?叶丛文是一个对琴棋书画皆感兴趣的文艺青年,本来是舍不得这场演唱会和与女朋友约会的。可郭国庆现在遇着过不去的坎,而又为自己以后的前途着想,帮对方解决这难题也义不容辞。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果断地从衣兜里掏出那张戏票塞给了郭国庆,让对方顶替自己去看戏。他的想法很简单:一是这张票价格不菲,浪费了怪可惜的;二是散场后,可让对方把女朋友安全地送回住处。至于女朋友犯下的失约之过,以后他可以当面向她解释嘛,想来这不该是太大的问题吧。可让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这样的安排却点燃了郭国庆不顾一切地追求吴燕玲的导火索,从而使叶丛文在不久后便在爱情中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最终痛失了与自己恋爱长达五年的女友,真是追悔莫及呀!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人世间的爱情可是需要某种缘分和契机的。不过,它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爱与被爱,选择与被选择当然是每一个成年男女应有的权利。有时候,一些相爱多年的恋人忽然间竟轻而易举地分道扬镳了,而有些本来是陌生的男女不过是偶然邂逅,却把一生的幸福毅然决然地托付给对方。或许,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吧。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4节) “唉,我现在算是知道失恋的味道啦。([ [ 这让我想起南宋6游的一《钗头凤》。词人的那番深切感触写得真是淋漓尽致呀,你听啊:‘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叶丛文旁若无人地吟诵完这词后,又面露愁容,一副痛苦忧伤的样子,连声叹气地说道:“其实,有时我也在反省,是不是我对爱情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记得莎士比亚说过一句话:女人是用来爱的,而不是被了解的。当初恐怕是我过于自信,又或许是爱她的程度还不够,比不上人家那般大献殷勤吧。” “你的意思是说,”毕自强看了身边的曾清婷一眼,接上叶丛文的话茬,并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句话反过来说:男人需要的是被理解,而不是用来爱的?” “嗯,可能是这样的吧。……‘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叶丛文的思绪有如天马行空,多少诗句涌上心头,又边喝酒边吟诵了一古词。他的心境颇为复杂,与毕自强频频碰杯,不吐不快,似没头没脑地问道:“老毕,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吗?它的词牌名叫《乌夜啼》,又名《上西楼》,是南唐后主李煜写的。他可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虽说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他却算得上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大词人呀!” “哈哈,你就甭考我了,我可没上过大学中文系呢。”毕自强陪着叶丛文喝过几杯酒后,觉得他不太对劲,便拿过那半瓶酒,关切地说道:“你不能喝,就少喝点吧。这剩下的都归我了。” “别呀,我不过是失恋而已。”叶丛文平时难得这般不拘和豪放,可谓是酒壮胆气。他把嘴一抹,抢过酒瓶又往自己的空杯里倒酒,还冲毕自强咧嘴一笑,似醉非醉,卖弄般地调侃道:“看过《三国演义》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有一次,赵云领兵攻下桂阳,与守将赵范结拜成为兄弟。而赵范有位守寡的嫂子,其相貌倾国倾城。赵范欲将嫂子许嫁赵云,但没想到却遭赵云拒绝。结果呢,二人反目成仇。事后,刘备问赵云:何不为美色所动?答曰: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故而有曰:英雄无好妻,赖汉娶仙女。呜呼哀哉!” “哎哎哎,你可不能再喝了。”毕自强看叶丛文接二连三地喝下不少酒,又知道他酒量根本不行,便把抓过他的酒杯,出主意地提醒道:“等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江边喝夜茶。你可别在这儿就先喝趴下啦!” “我跟你,还有她,一起去喝夜茶?”叶丛文喝得脸和脖子都涨红了,先瞅瞅毕自强,再瞧瞧曾清婷,然后把嘴一撇,半醒半醉地摇头摆手,不屑地说道:“你俩卿卿我我地去‘拍拖’,我孤家寡人一个,让我跟着去当电灯泡吗?真没劲,不去不去!” “哎呀,我请你喝夜茶,你怎么还跟我起价呀?”毕自强哭笑不得,虎着脸给叶丛文来了一软拳,好心好意地说道:“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这不是看你失恋挺心烦的吗?刚才阿婷跟我说了,她有个女友蛮合适你的,说今晚介绍给你认识,要不要呀?” “嘿嘿,还有这等好事?”叶丛文坐直了身子,不无激动地笑了,又把脸转向曾清婷,颇感兴趣地问道:“呵呵,你真的给我介绍女朋友呀?她靓吗?” “她蛮漂亮的。”曾清婷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虽与叶丛文接触不多,但也见过几次面,觉得他人不错,很愿意把自己的一个好姐妹介绍给他认识,快言快语地说道:“她家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等会儿,我叫她出来喝夜茶。你若见到人,我保证你会喜欢她的。” “那太好了。嘿嘿,我记得苏轼有词叫《蝶恋花?春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啊!”叶丛文摇头晃脑,不无得意地又吟诵了一宋词,方才放下酒杯拿起饭筷,十分来劲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又抬头望向毕自强和曾清婷,不无催促地说道:“哎,你们俩瞅着我干吗呢,快点吃饭,吃完饭就去喝夜茶!” “‘四眼’哥,”曾清婷现叶丛文也挺幽默的,不禁抿嘴而笑,由衷地夸赞道:“我觉得你嘛,真的好有文化!” “我说你就别玩情调了,酸不酸呀?那些唐诗宋词你还是留着回去自个受用吧。”毕自强见叶丛文一会儿哀声叹气、一会儿又神气活现的百变模样,甚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插科打诨地说道:“我请你喝茶还不算数,又帮你介绍女朋友。我这买卖做的亏老本啦!唉,我怎么会有你这般重色轻友的兄弟呢!” 这时,夜色早已降临了。中山路整条街却是灯火通明,正是生意最兴隆的时候,而所有大排挡几乎都坐满了食客。街边的这张饭桌上,三人有说有笑地吃饭喝酒。毕自强揶揄的调侃似乎扫光了叶丛文脸上的阴霾。坐在那儿,可看到那过往面前的人们,形形**,络绎不绝;耳边听着摊主揽客或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从不间断。每到夜晚,这里总是那么人多拥挤,无比热闹,充满生机和活力。不知不觉中,深邃的天穹中已是繁星点点。一看时间近晚八点,方知吃罢这顿晚饭已两个多钟头了。按理说,是叶丛文主动邀约请客的,可毕自强争着掏钱抢先把账单结了。毕竟,他手头可比叶丛文要宽松多了。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5节) 晚饭后,曾清婷从叶丛文手中接过那把车锁匙,独自骑上那辆自行车去女友家了。而毕自强则开摩托车搭上叶丛文,两人直奔桂江大桥的桥头堡而来。 横跨市区中心的桂江大桥,南岸桥头堡附近有一片茂盛树林和许多空地,这可是专供人们漫步和观赏江景的一块风水宝地。自从市园林局大搞承包经营后,每天一到晚上,这里便搭起舞台挂出彩灯,俨然成为了一个“露天音乐茶座”。 回溯198o年,全国第一家开设音乐茶座的是广州东方宾馆。当时营业性质的舞厅尚未出现,而这种拥有小型乐队和歌手献唱的“音乐茶座”一经推出后,立刻引起海啸般地轰动效应。音乐和歌唱给人以美的享受和精神的满足,现在经过把它与茶座消费相结合,便成为人们文化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很快,全国各地大中城市纷纷仿效,便使“音乐茶座”之风由南到北地迅传播开来。 当晚,天幕之上,众星捧月,熠熠生辉。毕自强和叶丛文拾级登上河堤,来到大桥头旁的这家露天音乐茶座。经营者在这里搭起了一个简易小舞台,提供男女歌手献唱并有一支五人乐队伴奏。以小舞台为中心,四周皆安放了许多桌台和折椅的茶座位,为市民们提供喝夜茶的服务,使之成为一个追求时尚潮流的文化娱乐场所。仲夏之夜,人们来此喝茶或聊天,既可听到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和音乐,又可临江观赏万家灯火的城市夜景。在桌台旁边那些高高矮矮的树上,浑身披挂似地点缀着一串串、一盏盏的小彩灯。它们整晚都在闪烁着斑驳6离的七色光亮,与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浑然一体,给人一种有如置身梦幻情境般的感觉。 那时候,在夜晚能选择去消遣的娱乐场所屈指可数,所以这个露天音乐茶座天天晚上都满座爆棚。在那些桌台之间的通道里,可见一些身穿工作套装的女服务员来回走动,各自推着摆满各种食品的餐车缓慢穿行其间,随时准备为客人们端上美味可口的点心或小吃。这时,小舞台上已见灯火通明,有一对男女歌手正在乐队的伴奏下放声歌唱,而四围那些好位置的桌台早已座无虚席。两人选择靠江边的一张桌台坐下,先向女服务员要了一壶绿茶。 南疆市的夏天,白天相当闷热,夜晚才会稍为凉爽些,而桂江边上那是江风轻拂,凉爽沁人心脾。低头望去,只见岸边至江心有不少来夜泳的人影,而桂江大桥下那些大人们站立在浅水中看护着学游泳或戏水玩耍的孩子;抬眼远眺,岸边上竹影摇曳,天穹上繁星闪烁,整个不夜之城已是万家灯火。 “哈哈,这儿好凉爽呀!”毕自强坐下后,享受着一阵阵迎面吹来的江风,倍感浑身舒畅,心中很是惬意。 “嘿嘿,有茶喝更好啊!”叶丛文变得心情开朗地笑道。 在一个人一生的这部戏剧中,有一大幸运之事就是能交上成为知己的朋友。毕自强与叶丛文的同窗关系一直维系至今,彼此知心、信赖而友情也在不断地日渐加深,彼此都将对方引为“高山流水,抚琴而鸣”的人生知己。两人只要碰在一起时,似乎都有一大堆似乎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并且让那份兄弟般的情意充溢胸中,从而使双方都能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有时候,两人既使无话可说,也很乐意待在一起,共同沉浸于那份宁静的时光,内心感受着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可不比中学同窗的朝夕相处了,两人各有各的工作、生活和忙碌,平日里难得有时间见面。像今晚有这般空闲时间,让他俩悠然自得地面对面坐下来,轻松而随意地进行交流,喝喝茶、聊聊天、听听音乐,已属一个十分难得的美好时光。 只过了一会儿,曾清婷兴高采烈地领着一位女友孙玉洁赶来,便打断了毕自强和叶丛文的私聊。入座前,曾清婷郑重其事地将女友介绍给叶丛文认识。 初识孙玉洁,叶丛文不禁眼前一亮:这女孩个头不高不矮,身材苗条,丽容亮眸,白里透红,脑后梳着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甜美、清纯可爱。她穿着浅花色的短衫和蓝黑色的纱裙,黑白相衬的服饰搭配给人一种亮丽感,青春飞扬而又透着诱惑之美,同时也显现出那种小家碧玉的朴实无华。这般仔细地瞅着她,他顿觉赏心悦目。 在曾清婷的授意安排下,孙玉洁大大方方地坐到叶丛文身边的座位上。她面带羞怯娇笑,有问必答,嗓音清亮甜美,举止得体,也很懂礼貌。经过一番询问和沟通后,叶丛文了解到孙玉洁的一些基本情况:她二十岁,高中文化,出身工人家庭,是市棉纺厂的一名挡车工,其父母都是本市人。本来,叶丛文一直情绪低落,但这会儿面对孙玉洁那青春靓丽的俏模样,不禁暗自欢喜,蠢蠢欲动。可以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便有了她的笑靥,也有了拿定主意要追求她的想法。此时,他似乎忘记了与前女友吴燕玲分手时的痛苦心情,脸上一扫来时那乌云密布的阴霾,马上露出以礼待人的真诚笑容,兴致勃勃地与她谈天说地。他仿佛就像被丘比特之箭射中靶心,心里真是比吃了蜜还甜呢。 当女服务员推着小餐车经过时,曾清婷拉着孙玉洁去看了一会儿,点要了几份既符合她们口胃的饮品和小吃。随后,这两对男女四人围桌而坐,嗑瓜子喝茶,闲扯生活中生在身边而耳闻目睹的凡人琐事。大家有说有笑,此起彼伏,气氛和谐而融洽。 此时此刻,坐在夜晚江边的音乐茶座上,抬头可见那满天星光的夜空,凝神可聆听小舞台上传来的悠扬歌声和轻漫音乐,而感受着那一阵阵迎面吹来的凉爽江风。在这种环境下,能与好友们一起共度悠闲自在的美好时光,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呀!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6节) 叶丛文本来就是一个才子,其言谈中的遣词造句既懂得委婉之情、又扬起洒落之韵,而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在同龄人中是决不会输给别人的。([ [ 这时,他有意忘却失恋后所带来的那些痛苦忧伤和人生挫折感,而以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去重新面对生活和爱情。在茶桌上,他忽然间变得越来越健谈,口若悬河,主动给曾清婷和孙玉洁大谈特讲一些奇闻趣事。他的语气抑扬顿挫、拿腔捏调,再配以生动而夸张的手势,既把那个故事编得有板有眼,又将这个笑话说得煞有介事,竟然让两位姑娘听完后乐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哎呀,你说我看到谁了?”毕自强无意之间望向某处,好像突然现了新大6似的,异常兴奋地示意身边的叶丛文抬头望去,同时不确定的问道:“你瞧那边。那是不是我们的廖班长呀?” 不远处的那棵树下,摆放着一张桌台,坐着一对低头交谈、卿卿我我的青年男女。尽管那儿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能从那男的轮廓上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是当年的班长廖明。 “呵呵,没错,就是他啦!”叶丛文显得一脸惊愕,直冲毕自强点头,想起校园往事又忍不住笑了,诙谐地说道:“没想到啊,当年那个一本正经的廖班长,如今怎么也学会谈恋爱了呢?” 毕自强灵机一动,马上起身离座,若无其事地往那边走去。但他并非直接上前与对方打招呼,而是绕到两人身旁的那棵树干后,想先偷听一下廖明跟那位姑娘的悄悄话。岂料,精明过人的廖明忽然扭过头来,惊讶地现了毕自强的那张笑脸。 “怎么是你呀,老毕!”廖明不由得站起身来,赶紧招呼毕自强坐下,说话时嘴角上扬,笑道:“你跟谁一起来的呀?” “呵呵,是‘四眼’让我过来叫你的。”毕自强指向右边的一张桌台,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廖明身边的那位姑娘,只见她年轻靓丽、眉眼清秀,便有意搅局地说道:“嘿嘿,怎么样,我们那边人多,过去跟我们一起拼桌吧?” 高中同学虽然大都在同一城市里生活,但参加工作后大家各有各的忙,平时也难有机会碰面,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在此相遇。这按毕自强的说法是“邀约不如碰巧撞上”了。他希望大家能凑在一起喝茶,那将会更热闹些,因此便动员廖明和那姑娘搬过去搭伙拼桌。廖明是一个自尊心极强而又很爱面子的人,纵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却也扛不住老同学的这番盛情相邀,只好顺水推舟了。他征得那位姑娘点头同意后,脸上挂着一副稳重而矜持的笑容,带着她一起随着毕自强而来。 “廖班长,有女朋友还瞒着我们呀,你也太不够意思啦!”叶丛文随即站起给廖明和那位姑娘让座,也为活跃气氛,笑着调侃道:“哗,女朋友这么漂亮,还不赶紧给我们介绍一下。” “嘿嘿,今晚算我不走运,怎么就遇上你们这两个坏家伙。”廖明坐下后挺直腰板,也以玩笑的口吻回敬叶丛文,心高气傲地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晓红,我的女朋友。” 刘晓红出身高干家庭,虽然年纪轻轻,但也颇有些见识。在与陌生人接触的场合下,她仪态举止都表现得十分自然,对人都一直很有礼貌地微笑着,丝毫不见羞赧怯场之色,而且还平易近人。刚坐下一会儿,她倒是很主动与另外两位姑娘攀谈,先说了一些客套话,算是和她俩认识了。 若论彼此之间的交情,毕自强和廖明算是能说上一些心里话的朋友。他见刘晓红的相貌、身材和气质都很不错,便好奇地向廖明探询是怎么认识她的。在老同学紧追不舍的盘问下,廖明才挤牙膏似地透露了女朋友的一些基本情况:她二十二岁,是市百货大楼鞋柜部的售货员,与他们的高中同学黄月萍是现在同事。 原来在两个多月前,黄月萍充当红娘牵线,有意安排了廖明和刘晓红相识。初次见面时,廖明对刘晓红的第一印象倒是无可挑剔,只是对她的学历和职业似乎稍有不满。之后,他们两人又单独接触几次。心思缜密的他通过细心观察,现她有点刁蛮公主般的性格,不但泼辣而任性,而且不是一般地好虚荣,讲究吃穿和爱赶时髦,心里觉得难以应付。于是,便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也不再主动与她联系。可另有一次,他跟介绍人提及此事时,竟然得知她是现任市长的千金女。对此,他不禁心头一动,见风使舵,在态度上来了一个18o度的大转弯,开始向她展开猛烈的攻势,并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追到手。而今晚,正是他主动邀请她来露天音乐茶座这里约会的。 “哎,这姑娘挺不错的嘛,她和你很般配呀。”毕自强跟廖明私下交谈着,并极力怂恿他要把对方追到手,打气似地悄声道:“你要加把劲呀,可别错失良机哟!” “呵呵,我追她倒不是一件难事,”廖明自认为本身条件不错,占据心理优势,说话时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傲气,颇为不屑地说道:“只是你有所不知,像她这样出身高干家庭的大小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很难伺候的呀!” 这时候,毕自强才从廖明口中得知,面前这姑娘就是刘市长的女儿。换句说,她正是刘文斌的妹妹。毕自强与刘文斌虽是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但对其妹刘晓红并无任何偏见或恶意。 “不管怎么说,你如果娶了她,那可就攀上高枝了。”毕自强站在廖明的角度来看待联姻问题,本身带着明显的功利性,认为这是件好事,并为其展望前景,有意提醒地说道:“在这年头,你若想出人头地、平步青云,也只有走仕途之路才能行得通呀。你如果娶了她做老婆,那你就有了坚强无比的后盾,这无疑是为你自己铺平了走向未来的康庄大道。我敢说,这可以使你少奋斗二十年呀!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她娶了,千万不能错过了呀!”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7节) “呵呵,‘打铁还需自身硬’呀。([ 〔 >”廖明审视着与刘晓红未来的关系,认为自己有大学文凭又是国家干部,而刘晓红除家庭背景过硬外,仅其个人条件还配不上自己呢。他打死也要面子,自信满满地说道:“难道我很差劲吗?她如肯嫁给我,那倒是她的福份呀!” “嗯,……”毕自强冷冷地斜视了廖明一眼。 音乐茶座上,当毕自强与廖明私聊时,能说会道的叶丛文正与三位年轻姑娘谈天说地,胡乱瞎扯着。他那口才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颇有些说书先生的范儿。只不过,私底下他仍不忘对孙玉洁表示出颇有好感和亲近之意。 喝夜茶闲聊,而人多凑在一起平添了几许热闹。大家随心所欲地找着话题,无所不谈,畅所欲言。常常是是你方说完我开口、我言未尽他插嘴,随意调侃社会上的奇闻趣事、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又经常在不经意间,把正经话和玩笑话都搅拌成了一锅让人忍俊不禁的大杂烩。他们就这样围桌而坐,友情洋溢,笑声不断,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夜晚。 生活中,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深夜十一点钟,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散场,各自回家。离开露天音乐茶座时,这六位青年男女很自然地结成三对。在这样的深夜,先把女人安全护送到家,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大桥头的路边,廖明与刘晓红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先走了。曾清婷将女友孙玉洁托付给叶丛文之后,自己也坐上毕自强的摩托车走了。 深夜的寂静大街上,空荡无人,唯有路上那一盏盏路灯仍然闪亮如故。叶丛文骑自行车搭着孙玉洁,与她边走边聊,往市棉纺厂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他有意放慢车,只为能与她多聊一会儿,对她的个人情况多了解一些。从叶丛文的言谈举止中,孙玉洁能感觉到他的情意,似乎他有追求自己的那层意思。 “玉洁,有空可到我那儿去玩。”叶丛文把孙玉洁送到市棉纺厂大门口,恋恋不舍地与她话别,真情实意地嘱咐道:“别忘了,记得打电话给我哟。再见!” …… 在市政府第二宿舍区,当时有几排平房是未婚青年的单身宿舍。其中,给叶丛文分配了一间十四平米的住房。他的居室并不宽敞,而且十分简陋,让人一目了然。屋里靠墙的是一张单人木床,床头靠着一张五斗书桌、一把藤椅,另一面靠墙的是一个高大的立式书柜,如此便已没多少可腾身挪动的空间了。在书桌上方的那面墙壁,贴挂着一幅由他自己挥笔泼墨的书法对联:待有余而济人,终无济人之日;等有闲而读书,终无读书之时。另一面墙壁上有一排衣帽挂勾,悬挂着一把半新不旧的红梅牌吉它,那是他上大学时的心爱之物。书桌上,除了一只毛笔筒和一枚砚台之外,还醒目地摆着一尊从地摊上买的而用石膏制成的《断臂的维纳斯》雕像。书柜里,满满当当地码放着地排排各种书籍和杂志。书柜装不下的那些旧书报,被他找来几个纸箱塞满后放在床底下。 可是,若说到花钱买书这件事,颇让叶丛文感到一种悲哀。当时他虽然经常去逛新华书店,但面对那些刚出版的好书,既使是爱不释手,但看到书页上所标的价格时,他便不由得皱起眉头:囊中羞涩,捉襟见肘,真是买不起几本新书啊!为此,他情愿花更多的时间到古旧书店或在街边地摊上“淘找”折价的那些旧书和文学杂志。这种捡便宜的购书法十分划算哟!可以说,像他这种喜欢读书而却买不起书籍的知识分子,想来当年恐怕也不在少数。那么,买不起各类新书而又想博览群书,还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吗?当然,南疆市确有一个藏书量颇大的公共图书馆,每年都会购进一批新书。于是,叶丛文便办了一个借书证,空闲时也会常去那阅读或借书。 自从叶丛文与孙玉洁认识后,他是笑意写在脸上,爱意落在心里。如今,他正在努力从上一场失恋的阴影中解脱出来,重整旗鼓,振作精神,打算对孙玉洁展开热烈的追求。此后,他又有了人生中的第二段恋情。 在叶丛文看来,孙玉洁虽说是一位纺织女工,只有高中文化,但她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她性格文静而乖巧,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既温柔、也很迷人。加上她与别人相处不争不闹,心态平和,将来必定会是一位好妻子的。在两人接触的过程中,当叶丛文了解到孙玉洁最喜欢的歌星是邓丽君时,他便主动把上大学时买来学英语的那部单放机借给她听歌,同时还专门找来几盒邓丽君的歌带送给她。总之,只要有与她接触和交往的机会,他便会大献殷勤。比如每到周末,他一定会主动约她出来看看电影或是去跳舞。 常言道:邻家有女初长成。二十岁的孙玉洁在认识叶丛文之前,她就像一张纯洁的白纸,连一个男朋友还没交过呢。不过,她表面上有些羞羞答答,但却十分愿意与叶丛文接触和交往,毕竟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嘛。因为叶丛文的书柜里收藏不少经典的小说作品,这便成为她或借书或还书而经常来宿舍找他的一个托辞。看到他用来泡茶的是一个有盖子的玻璃瓶,担心他一不小心拿它时会烫手,于是,她很有心地用勾针编织了一个带图案的瓶套赠送给他。有时候,她还会主动帮他收拾凌乱的房间,或是帮他洗一些衣裤和袜子。 在叶丛文宿舍门口外,恰巧长有一棵树干粗大、枝叶繁茂的杨桃树,已有五十多年的古老树龄。每逢夏天来临时,这棵杨桃树就像一把巨大而撑开的遮阳伞,给附近的人们带来一些荫凉。此时,正是杨桃树枝头上挂满青色果实的季节。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8节) 一个周六的傍晚,孙玉洁骑车来找叶丛文。{〔〈在那棵杨桃树下,她停放自行车后,手中拎着一袋荔枝和一本书,怀着愉悦的心情趋步上前,用指关节以一种轻快的节奏叩响了他的房门。 “啊,你怎么来了?”叶丛文光着膀子开门出来,看到孙玉洁那含情脉脉的笑脸,竟有一种刹那间的感动。他接过她手里提的东西,十分热情地笑道:“嘿嘿,还站门外干吗?快进来呀!” “哎哟,你闷在屋里干吗呢?”孙玉洁进屋后,先把那一网袋荔枝放在脸盆架上。她看到那台小型电风扇正在呼呼吹风,鼻孔里嗅到屋内有一股十分强烈的烟味。她扭头望向叶丛文,颇为奇怪地问道:“天这么热,你还关门关窗呀?” “我今天一直在写东西呢。你可不知道,我这儿的蚊子可厉害了。”叶丛文说话时,从床上抓起那件海魂衫赶紧往身上套,笑眯眯地说道:“对了,你吃过晚饭没有? “我吃过才来的。今天我休息呀。”孙玉洁从书桌旁拾起叶丛文用过未洗的那副碗筷,向屋外不远处的那个水龙头走去。 孙玉洁的不期而至,使得叶丛文的特别高兴、心情愉悦。这时,他乐呵呵地行动起来,先把藤椅和小板凳搬到屋外的杨桃树下,然后点燃了一盘蚊香,再把那一脸盆的荔枝端了出来。他请她坐在藤椅上,自己盘腿坐在小板凳上。于是,他俩一起分享着水果,边乘凉、边聊天。 此时的夜晚,忽然有一阵微风刮了过来,让人感到了十分凉爽。树梢之上,那一轮弯月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拦,静悄悄地把一片银白色的斑驳6离涂抹在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身上。 “呵呵,我一看到荔枝,就想起小时候。那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经常会去爬树偷摘我爸单位的水果。”叶丛文回忆起旧日往事,不禁感慨无比快乐的少年时光一去不返。他咬开一颗荔枝吃肉吐核,津津乐道地调侃道:“当年在我家的平房后面,就有一大片荔枝林。每到夏天,树上那些青涩的荔枝还没来得及成熟变红,那些果实便已经被我们这帮孩子装进肚子里啦!那个年代,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一日三餐的饭菜油水不足,而我们又都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呢,当时我们一个个都跟那绿眼饿狼似的,只要有机可乘,就会去找能吃的东西往肚子里填塞……呵呵,你买的这些荔枝不错,肉厚核小水分又足,非常好吃呀!” “那当然喽。这是盛产荔枝的灵山县最好的一个品种,而且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妃子笑’。” “哦,那你知道这‘妃子笑’的由来吗?”叶丛文望着孙玉洁茫然摇头的样子,文绉绉地一笑,显摆地说道:“它出自一唐诗,杜牧所写的《过华清宫七绝》:‘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当年,杜牧曾经路经华清宫抵达长安。有感于唐玄宗与杨贵妃荒淫误国,于是,他就写下了这著名的咏史诗。……” 孙玉洁饶有兴致地聆听着叶丛文讲解那段皇帝与爱妃的历史故事。而在她的心里,似乎对他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其实,那就是一种恋爱的感觉:莫名的兴奋,无故的纠结,难言的心动,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和隐约担忧……她把七情六欲来了个大搅拌,仿佛像被酒精灯的火苗烤灼她那颗芳心,又犹如一石投湖而在她心中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咦,你怎么这么会吃呀?”叶丛文忽然就像现新大6似的,拾起孙玉洁啃过的一个荔枝:它的外皮就像两片展开的红叶,中间还连着荔枝核,既完整又好看。 “我不是像你那样乱咬皮的,”孙玉洁拿起一颗荔枝,做示范地用手剥开果皮让叶丛文瞧清楚,娇笑着说道:“你看这里,每颗荔枝皮中间都有一条分界线,只要用两个手指轻轻地一挤压,它就会自动爆开了。” “嘿嘿,今天跟你学了一招。”叶丛文依样画瓢,吃出了一个完整的荔枝皮,把它拿在手中玩赏着,又抬头向孙玉洁问道:“你今晚上过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 “哦,是这样的:我妹妹下个月就要中考了。可她的语文成绩一直都不太好,尤其是作文写得更差劲。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她辅导一下写作文呢?” “助人为乐嘛,这我没问题呀。你说吧,是让你妹来我这儿呢,还是我到你家去呢?” “当然是你到我家里了。”孙玉洁见到叶丛文痛快地答应后,不禁抿嘴地笑了笑,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这样,明天是周末,你到我家里吃晚饭,怎么样?” “嘿嘿,还有饭吃呀?可这样不是得见你父、母亲吗?”叶丛文直冲孙玉洁傻笑,用手挠了挠头,眨巴着眼睛,嘻笑地说道:“可我以什么身份去你家呢?是你妹的语文老师,还是你的男朋友呢?这个问题可得先弄清楚哟!” “哎哟,”孙玉洁扬起脸,着急地问道:“你到底去不去呀?” “哈哈。”叶丛文笑了,知道孙玉洁这是将芳心暗许,十分开心地说道:“肯定要去,一定要去的!” “嘻嘻,这还差不多嘛。”孙玉洁羞答答地说道。 “你等一下啊,”叶丛文忽然站起,进屋拿来他那把心爱的红梅牌吉他,坐下后冲孙玉洁深情一笑,边调弦边说道:“嘿嘿,我给你弹唱一歌吧。” “好哇,好哇!”孙玉洁笑靥如花,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叶丛文面对着自己的心上人,低头并轻轻地拔动了那根琴弦,充满深情地弹唱起了那动人的经典歌曲《请跟我来》: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79节) 叶丛文自打参加工作起,便住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只在周末或者周日才回家看父母。他家里一共有四口人,父亲、母亲和弟弟。父亲叶英明,时年五十岁,六十年代初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他博学多才,睿智儒雅,现任职《南疆日报》社副总编。母亲曾颖,四十八岁,初中文化,是《南疆日报》社附属印刷厂的一名装订工人。弟弟叶丛林,十五岁,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阳光灿烂。叶丛文骑着自行车回父母家,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大街上可要比平时热闹多了。天气虽然有些过于闷热,可一想起又能吃上家中母亲做的好饭菜,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嘴里吹着口哨,手上摇晃着响铃,一路沿街而来,悠哉游哉地骑车拐进《南疆日报》社大门。远远地,他就望见去年新建成的一栋六层高的宿舍楼。他父亲也有幸分到了新楼住房,是三楼的一套三室一厅。 夏天的太阳当空高悬,强烈而炽热的光线从人们的头顶直射下来,把脚下的影子压缩得很短。在宿舍楼前的那棵大桉树下,只见有一位中年男人身穿汗背心和大短裤,跨坐在一张长条板凳上,汗流狭背地忙着手中的木工活。他的身旁堆放着一些木条、板料和一只工具箱,周围遍地是木刨花和木屑。这时,叶丛文骑车来到大树下,停放好车后,扭头一瞧:正在干活的这位木匠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的父亲叶英明。 “哎呀,爸,你可真行啊!”叶丛文凑到父亲面前,看着他那干活的架势,饶有兴趣地说道:“这又是在做什么呀?” “哦,回来啦,”叶英明抬头瞥了儿子一眼,并未终止手上刨着木板的活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做个新样式的厨柜。你知道吗,这人哪,只要身怀一技之长,他走到哪里都不会饿饭的。你如果要想有我这般木工手艺,恐怕还得学上两、三年哟。” “爸,你真是有些不务正业啦!瞧天气这么个热,你可别折腾出什么毛病来呀。” “呵呵,我没事的。”叶英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手中换了一块木板继续刨着,对儿子不屑一顾地说道:“什么叫不务正业?学会这木工活,那可是我当年下放劳动的因祸得福。现在天天都坐办公室,偶尔抽空干点体力活,不是正有益于身体健康嘛。” 去年,叶英明从居住多年的两间平房搬进了这栋新楼房,住上了较为宽敞而舒适的三室一厅。原先居住平房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些十分简陋的家具,诸如大小床、木沙、书柜、书桌和椅子等等,而它们都是单位配给的并已使用多年。时至今日,这些旧家具有不少都已残破损坏了,而且那些老样式早已落伍而赶不上时代新潮流了。再看现在家里已经更新换代的木制家具,不仅样式新颖别致,而且用料与制作的质量都很不错。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家里所有新式的家具都是叶英明利用业余时间亲手打造出来的。 若说起叶英明这位老知识分子为何会有一手木匠的功夫,那可还得回顾旧日往事。当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各单位都分化出了派系,虽然都归属群众组织,但彼此针锋相对,争权夺利。可叶英明哪派也没有参加,成了逍遥派。七十年代初,因为具有“臭老九”的身份,他从报社理论版编辑的位置上下放到附属印刷厂劳动改造,被指派到木工组组长李师傅手下干活。从那以后,他自内心地向李师傅学习这门手艺,虚心请教干木工活的各种技术和窍门,不仅踏踏踏实实地干活,而且诚心实意地要当好“学徒”。很快,他既学会了用锯子、创子、凿子、锤子、尺子等工具,又学会了看图样和画草图,后来,他独立完成了一件又一件让李师傅都能点头认可的“作品”。有时候,命运虽然挺捉弄人的,但也并非不无补偿。等回到报社工作时,他屈指一算,平生当过三年零两个月的木匠。实话实说,他为能学会木匠这门手艺而感到欣喜和自豪。此后,家里再也用不着掏钱购买木制家具了。 “爸,来,先休息一会儿吧。”叶丛文一屁股坐在工具箱上,从衣兜里掏出烟盒,给父亲递上一支烟,大大咧咧地说道:“依我看呀,与其这么费劲,还不如花钱去买一个厨柜划算呢。” “呵呵,说得轻巧。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你工作快两年了吧?我没见你拿钱买回一件家具来?”叶英明停下手中的活儿,拿条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居高临下地教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木工也算是一门手艺活,你懂不懂呀?” “嘿嘿,等你退休了,是不是打算做木匠呀?”叶丛文有些尴尬地挠着头,掩饰心虚地说道:“就我领的那点工资,哪儿还有钱剩下来呀?现在的钱实在太不经花呀!……” “你还是知足吧!”叶英明打断儿子无聊的絮叨。 八十年代初,大学本科毕业参加工作的,其标准工资第一年是四十七元,翌年转正后为五十四元。除此之外,工资单上还有二元五角的地区粮差补贴。叶丛文的每月收入不过如此,正是说高不算高,说低也不算低了。当年,市政府机关办公室都是清水衙门,不像企业那样可以搞自主创收并额外放奖金,其收入除那份基本工资外,多年来雷打不动。那怕就是十五元的煤气补贴费,也只属于处、厅级干部的福利待遇,科级以下干部根本就没份。改革开放几年后,社会上的物价已出现了大幅度攀升的现象。可是干部职工的基本工资却一直还没长,远远地跟不上当时形势的变化和展。身为政府机关干部的叶丛文只靠那份死工资,勉强解决个人的生活问题。他属于“活得不好也不会饿死”的那类人,但囊中羞涩,也没有剩余的钱拿回家呀!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80节) “最近星期天,怎么没见你领女朋友回来呀?”叶英明边干活边与儿子闲扯着,似乎预感有什么事生了,不明就里地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唉,我跟她的事情,怎么说好呢?”叶丛文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父亲为好,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有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吹了,我们在一起可能不太合适。〈” 叶丛文与吴燕玲分手已有月余,他所以至今未跟父母提及此事,一是自己的问题理应自己解决;二是他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他很清楚地记得,在读大学期间谈恋爱这件事情上,父亲一直都是持反对态度的。每当学校放寒暑假回家,父亲都会找机会敲打他几句,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他好好珍惜上学的时光,好好学习。直到他参加工作后,父亲认为儿子已长大成人,这才撒手不再干涉他的个人之事,也算是默认了他与吴燕玲的恋爱关系。 “啊,你们不是谈好多年了吗?”叶英明有些诧异地瞥了儿子一眼,但似乎结果又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放下木刨,点燃手中的那支烟,颇为担心地说道:“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我的话你就是不入耳、不爱听。早就跟你说过,谈恋爱太早,不见得是好事。两人恋爱的时间越长,感情就会变得越淡漠,随后就会出现各种矛盾和问题。而且在我看来,你的性格过于桀骜不驯;而她呢,性格上也是有棱有角的。你们两个人的个性都很强,如要磨合到一块过日子吧,确实不太容易呀!” “爸,听您的意思,你早看出我跟她一定会分手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要结婚成家,你自己先得学会做一个好男人。从爱情到婚姻,那是需要彼此信任和相互包容的呀!”叶英明在心里是有话是想对儿子说的。如果因为年轻,不幸在生活中走错了一步,必将得不偿失。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有所指向地说道:“古语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庭关系中,做丈夫的先应该具备良好的品德,而做妻子的应该学会温良恭谦让。别人我就不提了,我和你妈几十年的岁月,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嗯,也许您说的对吧。”叶丛文何以考虑得那么长远,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他可没心情听父亲讲这些大道理,也不想再妨碍父亲继续干木工活。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木屑,嘻笑着说道:“爸,那我先上楼去了!” 叶丛文一转身上了三楼。他推门走进家,只见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饭。而弟弟的房门却紧闭着,也不知这小子在屋里干什么呢。他先与母亲聊了一会儿家常话,然后进了弟弟的房间。可没想到,那半大小子借口要安静做功课,竟然把他给“驱逐”出来。待在客厅里,他看了一会儿电视,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于是,他泡好了一杯绿茶,端杯进了父亲的书房。在书架上找出一本可读之书,他便在木沙上半靠半躺着,开始翻书阅读起来。 常言道:积钱不如积德,闲坐不如看书。叶丛文历来喜好读书,而且涉猎广泛。在他看来,古今中外的各类杂书皆无所不能阅读之。生活百无聊赖时,就是随手抓起一张旧报纸,他也能读得津津有味、颇有心得。其实,这是他从小在父亲言传身教的熏陶下,逐渐养成的一种读书习惯。童年时代,他脑海中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父亲深夜灯下披衣伏案、读书写作的背影。那是一个勤于笔耕的高大形象。这样的画面深深地触动着他幼小的心灵,从而定格了父亲在他心中成为偶像和榜样的地位,并且在潜意识中一路伴随和影响着他的长大成人。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父亲专门抽空教他如何写作文,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番话:你先要把所能想到的东西都写出来。不要害怕写得不好,也不要担心写得很混乱、甚至是词不达意,但只要能坚持写下去就会有办法。然后,你再按照作文格式的要求进行段落整理和修改文字,而“文章不厌百回改”,只要有一种积极的态度和勇于挑战的精神,在写作上就一定会取得成功。在读小学三、四、五年级期间,他曾三次获得学校颁的奖状:即每年“六一儿童节作文比赛第一名”。七十年代初、中期,社会上不受限制的文艺书籍寥若星辰,适合儿童和少年们可看的读物也只有《故事会》和“连环画”(注:俗称“小人书”)。当年,能跟着父亲到其所在的单位图书室去借阅书籍,是一件令他十分兴奋和欣喜的事情。当然,父亲也经常会向儿子推荐一些他认为值得必须阅读的书目。而每次从图书室里借书出来,他都很欢喜地搂抱着一大摞图书,屁颠屁颠地回家。在读初中的三年时间里,他曾经大容量地阅读过一些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从而培养了他对文学创作的浓厚兴趣和远大理想。故而,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今后能够成为作家是他的一个梦想和追求。 星期天回到家,叶丛文喜静不好动,其乐趣在于喝清茶看闲书,几乎一整天都是待在父亲书房里度过的。 傍晚,在楼下干活的父亲收工回来了。母亲从厨房里端出做好的饭菜,全家四口人围坐在饭桌旁开饭了。对叶丛文来说,星期天家里这顿颇为丰盛的晚饭,那可比机关食堂的饭菜有油水多了。吃过晚饭后,叶丛文便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过了一会儿,父亲从卫生间洗澡出来,便把他叫进了书房。 “你写的这部小说,我已经大体上看完了。”叶英明从书桌上找出那叠书稿,神情淡然地把它递给儿子,对其喜爱写作的行为表示认同,不乏怜惜地说道:“写这部作品,你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机和业余时间吧?我看得出来,你还是蛮努力的嘛。”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81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我国中短小说创作开始走向繁荣的一个黄金时代。当年,曾经有过无数年轻人怀揣作家梦。这些人俗称“文艺青年”,而风华正茂的叶丛文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他刚参加工作时,虽然有科班出身的底子,但做文字秘书工作尚属新手上路。每每为了使自己所撰写的材料能够顺利通过领导那关,他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哪儿还有搞小说创作的闲情逸致。别看都是做文章,写公文和写小说完全是两码子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不过,他仍有两大优势:一是年轻而精力旺盛,二是学习能力好、适应能力强。直到熬过第一年转正后,他对这份文秘工作已基本上驾轻就熟,这才有了一些空闲时间。于是,志向高远的他才开始实施自我规划的梦想笔耕,雄心勃勃地写起小说来。 “爸,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叶丛文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说呢,你能够写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这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篇小说的主题仍不够鲜明、比较模糊。” “爸,不瞒你说,”叶丛文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书稿,有些赌气地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你就给这么个评价呀!” 父亲的点评只有寥寥数语,却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来,几乎一下子浇灭了叶丛文想当作家的雄心壮志。他的心情沮丧,只是缓慢地翻阅着那叠书稿,现上面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动过的痕迹。这可以说明,父亲对它的态度完全不认可、甚至是不屑一顾。他的脸一下子收紧起来,并陷入一种难以开口自辩的窘境之中。没人知道,这八万多字的小说稿,他是怎样艰难地写出来的。这一年多来,除了上班工作之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和精力全都花费在这部小说的创作上,真是铆足了干劲,好不容易才完成的初稿呀! “丛文呀,你现在正年轻,有激情、有理想、有抱负,肯花费精力和时间搞文学创作,而且能拿出这样一部小说稿来,仅就你付之行动的本身就是值得赞扬的。”叶英明见儿子低头沉默不语,先是说了一些鼓励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击中要害地说道:“但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吧,你的这篇小说要达到刊登或出版的水平,那还是有相当距离的。若要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就必须懂得‘以作品立身、靠作品说话’的硬道理,别无其它的说法。等到有一天你能够拿出一篇好小说来,人们才能对你刮目相看。不过,成名作家的才华横溢,也并非是仅靠有勇气和毅力就能达到的呀!” 这说到叶丛文心中的梦想,父亲从未期待过儿子能够成为作家,对他始终都是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作为父亲的叶英明,虽说是**前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文科生,但他当年对儿子上高中学文科并不是太赞成和支持的。那时,有一句相当流行的说法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曾经试图说服儿子改学理工科,而他反对儿子学文科的理由是:社会现状是人文科学从来未曾被重视过,选择学文科就等于去掌握一种弱势知识,将来不仅是难以有所成就,甚至还可能会变成一件要承担政治风险的事情。 一直以来,作家要完全靠写作来谋生,这本身是一件很难想象和难以实现的事情。如果单从谋生的角去看待问题,那怕是从事理、当厨师的行业,只要身揣一技之长,任何时候都能找碗饭吃,也比将来准备一辈子“爬格子”的生活方式好得多、也更有安全系数。然而,儿子却认为人生许多时候就是一场博弈,为了自己的喜好和实现梦想而值得一拼!可他并不清楚的是,父亲确有一些更深层的考虑和原因没有直接说出来:从1957年“反右”斗争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等历次政治运动,那些文人们所经历过的惨痛教训至今仍让叶英明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因而认为学文科以后会有相当的政治风险。这才是他反对儿子学文科的真正潜台词。 正因为如此,叶丛文的想法与父亲的认识相去甚远。他从小到大把学文出身而擅长写文章的父亲作为榜样,偏偏喜好方块字的韵味,而且对书本墨香情有独钟、难以割舍。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固执己见,始终听不进父亲的劝告,一意孤行地选择了学文科。最终,父亲还是尊重了儿子的选择。 “爸,我本是想让你给我提一些具体的修改意见,却没想到结果如此呀。”叶丛文眼见父亲把自己的小说看得如此轻淡,再瞧着捧在手中的一叠小说稿纸,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呀。他受伤似地长叹了一口气,抱怨地说道道:“我知道我水平有限,但我毕竟是第一次写中篇小说呀!可你一句‘不怎么样’的差评,一下子把它给彻底扼杀了。这可真让我感到崩溃,完全是打击我的积极性,现在连再去修改它的底气都已丧失殆尽了。” 叶丛文所写的这部中篇小说,约有八万字左右。它是通过一位高中毕业生因社会无法安排工作而成为“待业青年”,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陷于颓废无为的状态,在痛苦挣扎和苦闷徘徊的现实中努力去寻找成长之路的故事。它展示了一个时代和一个青年群体,真实和客观地讲述和反映了当时所存在的一些社会问题和社会现象。 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以及整个八十年代,每年能考上大学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只不过占百分之五至七左右的比例,可那毕竟是少数人。198o年,叶丛文高中毕业后直接考上了大学,并未经历过那种在未来前途上毫无出路,而在精神上也无所寄托的待业人生。可是,他许多高中同学毕业后都未能如愿升学,前途渺茫。实话实说,当年绝大部分年轻人都曾有过一段或长或短的待业日子,在百无聊赖中咀嚼和感受着青春的忧虑与痛苦。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总182节) 在省师范大上学期间,有一天,叶丛文突然闻讯当年高中同桌毕自强锒铛入狱的消息,为此感到相当震惊,并为之扼腕长叹。〔[ (?〔 ]他清楚地记得,第二年学校放暑假,他曾与当时的女朋友吴燕玲一起到监狱里看望过毕自强。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始终都难以平静下来。 若说起来,在读高中的两年里,毕自强本是一个勤奋好学、刻苦用功的好中学生,同时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志气的好青年。可人生真是风云突变,世事难料啊!而在突遭残酷现实的打击下,他不幸身陷囹圄,可谓上演了一出人生悲剧。而这一不慎失足,已彻底粉碎了他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希冀和梦想。按当时社会状况来说,既使四年后从牢狱中出来,在社会上也已无立锥之地,他甚至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以至个人的生活基本需求都将无法保障。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而国家不断出台的经济政策正在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从而也给人们带来了传统观念的逐渐改变。毕自强出狱后,很幸运地获得下海经商的天赐良机,竟得以重新融入到社会当中。 正因为如此,叶丛文对这个时代正在迅生改变的社会状况滋生出颇多的惊奇和感触。尽管他现在天天坐在机关办公室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关注和思考待业青年们的前途和命运,从而萌了要为自己这一代人写点什么的想法。在现实生活中,同桌毕自强这几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他一直都看在眼里。感慨之余,也触了他的灵感,同时也激起了他搞文学创作的强烈**。于是,他充满信心地拿起笔尝试写小说,而且把毕自强作为小说主人公的基本原型,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构思并写出了这部名为《别无选择》的小说初稿。 “丛文啊,你也不至于要打退堂鼓嘛。或许,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我所说的意思。”叶英明认为,有必要指出其小说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于是,鞭辟入里地说道:“你的这篇东西并非只是文笔修饰就可解决的问题,而是在提炼主题上下得功夫不太够、根基也不牢,不能把它写成生活中的流水账嘛。其实,小说写出一个世俗故事的根本目的,是要从中提炼出一个具有社会性意义的鲜明主题,即通过描写人们存在于社会中的物质世界来充分体现出他们的精神世界。文学作品如果远离了对社会的深刻认识和剖析,必将一文不值。所以,你若不能在作品当中抓住立意的要点,提升高度或有所突破,而只是肤浅地表述一些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和议论,这样的文学作品实际上是没有多大价值可言的。当然,话说回来,你能够用心去构思一个故事并把它写出来,证明你付出了努力和心血。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篇东西是你在文学创作上的一个起跑点。” “爸,我只想弄清楚自己在创作上所存在的问题。那么,这篇小说到底应该怎么写呢?” “你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确实不太好回答呀。”叶英明虽然是搞理论出身的知识分子,但对文学创作的规律性也略知一二,而且擅长以哲学方法来条分缕析地剖析问题,故而简明扼要地说道:“你本身是学中文出身的,关于写作的技巧和方法,大可不必展开地去讨论它。我认为搞文学创作,要注意三个方面:一是要用现实主义的态度把当代世俗呈现出来。二是要写出生活的质感;三是要结合自己亲历或是熟悉的人和事。你以为如何呢?” “爸,你说的很对。”叶丛文习惯于聆听父亲那充满理性的指正和教诲,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说道:“请继续。我在认真听呢。” “先,单就作品的主题来说,你到底想要告诉人们一些什么呢?在描写和叙述中如何表达出这一主题的思想观点,才是最重要的。古代文学理论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说道: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为章,积章而成篇,篇之柄彪,章无疵也。这段话是需要你用心去揣摩和体会的。”叶英明正在试图通过深入浅出的对话,使儿子从丧失底气的心态过渡到理智思考的状态。他犹如打开了一个话匣子,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地说道:“其次,小说是个什么东西呢?简单地说,它是通过人们经历过的历史或现实的某些事情来反映作者的某种思想和感受。写作者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切实的生**验,也就不可能写出那个时代里的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中国的四大名著不用说了,先不妨来看看近年来文坛上的作品和新人吧。从1977年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到1978年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再到1979年蒋子龙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等等,这些作家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一举成名,都是大有足迹可寻的。其一,是他们的作品顺应了时代潮流,客观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现实状态,给人们的心灵深处带来启迪;其二,作者所讲故事是个人亲历或所熟悉的人和事,而且是经过一番提炼和沉淀后的思考之作。也是多年来生活积累的厚积薄。反观你所写的小说,似乎都没能很好地达到这两点要求。你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也不曾有过知青上山下乡插队的体验,那么,是不是就写不出反映社会现实的优秀作品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其实,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那个时代火热与激情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紧贴着时代跳动的脉搏,敏锐地去观察、去现,把思考的视点投入到人物性格与历史文化的碰撞上,力图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表现出人们的心理奥秘,从而用粗大的手笔描绘出一个立体的全景社会,并且还要在物质世界的描写中把精神世界凸显出来,充分显示出具有批判性的强烈意向,那样的小说才真正有价值。总而言之,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而它又高于生活。写小说不仅要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更重要的是必须先从理性出而透视事物的本质。只有这样的思考方式,你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写出意蕴深厚、人深思的小说作品来。” “嗯,我大致明确我的欠缺所在了。”叶丛文点头应道。 多年来,叶丛文在个人成长的过程中,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与父亲经常性的谈话和讨论。这或许是两代人之间的一种思想和心灵沟通的方式吧。 “呵呵,我还想说的是,本职工作与兴趣爱好,孰轻孰重,这可要拎得清。你在单位里干秘书工作,先你必须把这份工作做好了,然后才谈得上利用业余时间搞文学创作。秘书工作主要是书写公文,需要的是条理清晰的抽象思维和规范化的语言;而写小说,需要的则是活灵活现的形象思维和生动活泼的文学语言。虽然都是文字工作,但两者也并非一回事。”叶英明看着儿子的神情和心态渐渐地平静下来,脸上露着关爱的微笑,如释重负,又意犹未尽,启和提醒地说道:“我记得《红楼梦》第五回中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刚参加工作不久,社会阅历与见识都不算多,这是你的短处呀。不要急于写成什么东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想成为一名作家,你平时就应该做到‘四多’:一是多读。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要在阅读中学会借鉴;二是多看,在身边的生活中学会观察和现;三是多想。要在思考中探究为什么;四是多写。要在写作中反复修改,不断提高文学语言的功夫。你必须意识到,头脑里的所思所想和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的东西,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距离的。总之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另外,我建议你不妨花点时间精读一些世界名著和哲学方面的书籍,这对你的文学创作将会有所很帮助。最后,也希望你以后能写出更上一层楼的作品,不仅具有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而且还能带有哲学意味的小说来。” “爸,又提你的哲学了,”叶丛文一直都在体会父亲所说话语中的深意,此时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这时,他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开玩笑地说道:“上学时,哲学我也学过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我也懂一点的嘛。” “好啊,哲学通,一通百通。对于任何事情,都要抓住它的重点。就像牵住了牛鼻子,力气再大的牛也会顺从地跟着你走了。”叶英明从座椅上站起身,随手把搁在书架上的一个魔方拿起,并把它举到儿子眼前,笑着说道:“说到哲学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它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道理’嘛。就拿这魔方来说吧:魔方是什么呢?它是一个正方形的六面体,每面只有一种颜色,而看上去本不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物体。可事情又并非那么简单。当你把这六面体加以旋转,就会打乱每一面的颜色,使其颜色变得杂乱无章。这时,你若要把它恢复到当初的原样,那便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了。假如这魔方就是现实生活的话,那么,好小说就是要掌握一种转动它的原理和技巧,并且能够运用自如,才有可能把它还原成六个面的单色。” “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叶丛文心存疑惑地问道。 “在我看来,一切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都须依赖于哲学层面的思维方式的创新。如果进一步去思考,你就不难现,因为魔方的明者善于奇思妙想,用魔方的内部结构把呈现出来的表象使之变幻莫测,从而创造出一件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既奇异而又耐人寻味的新玩具。当然,如果你已经领略了魔方的奥妙之处,或许你会说它的转动原理不过如此,可关键的问题就在于:你原先却根本想象不出来它的这种构造方式。这或许就是存在于哲学中的深刻‘道理’。”叶英明看着儿子点头表示领会其意,便打算结束这场时间悠长的父子对话,最后下结论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能把自己的头脑磨炼得如同魔方似地自由转动,那时候,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出好小说来!” 此时此刻,叶丛文颇有茅塞顿开的灵感,那一直揣在心中的文鸟之梦立刻又变得生动和清晰。他默默地咀嚼着那些看似简单而实则深刻的道理,并将父亲那些极具形象化的教诲铭记于心…… 叶丛文骑车从家里返回单位宿舍时,已是深夜时分。他先拧亮书桌上的台灯,把那部书稿塞进书柜里。这时,他感受到了屋里的舒适和清静,并顺手拿起那本已读至一半的弗洛伊德所著的《梦的解析》,然后,整个人仰躺在单人床上,让自己身心放松地进入了一种舒适的阅读状态。 每当孤身一人地回到单身宿舍时,身体虽然十分困倦,但精神仍旧十分亢奋,因为近来在头脑里总是思考着那篇小说的构思。面对着这漫长而寂静的夜晚,如果一旦遭遇思绪堵塞而无心提笔写作,那么,他宁愿去选择阅读一本好书,从而填充自己的空白与不足。 午夜后,窗外起风了。窗帘布被风吹得不停地来回抖动,而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书桌上,那盏台灯默默地仍然闪亮。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看书的叶丛文已是睡意袭来,犯困迷糊,早已做起了周公之梦。此时,他在不知不觉中就随手把书页合上了,然后侧翻了一下身子而面朝墙壁,他的大脑正悄悄地滑入意识幻变叠起的梦境之中……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3节)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 一九八六年,金秋十月。[ 一个星期天早晨。毕自强在床上醒来,觉身边无人,知道曾清婷已经上班去了。她在市棉纺织厂的工作是遵照“三班四运转”制度轮换倒班,这让他时常弄不清楚她何时该上班了。卧室里,一缕光线从窗帘布的狭缝中穿透进来,明晃晃地映照在他的脸上。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正出极具节奏感的“滴答”声。他朝它瞟去一眼:八点一刻。他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冷不丁地从床上坐起来。 每天起床后,毕自强习惯在客厅里就地活动一番,否则一整天他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此刻,他先把双脚搭在木沙的边沿上,再俯下身两手着地,然后脚高头低地做了三十个俯卧撑。完成目标后,又走到墙角边提起一对哑铃,变换着各种姿势来锻炼上身的肌肉。忽然,他想起今天将要举办同学聚会,心里却有一种被堵塞的感觉,倍感纠结和矛盾。他撂下那双哑铃,坐在木沙上擦了把汗,又想起四年前那段不堪回的往事,它就像雾霾弥漫开来似地笼罩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原来,毕自强两天前就接到叶丛文的电话通知,说这个星期天上午十点,第六中学八零届文科(1)班将在南湖公园白龙餐馆举行同学聚会,望他届时参加。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他有些犹豫不决。常言道:人要一张要脸,树活一层皮。自从走出中学校门,自己没考上大学就不说了,几年来不仅一事无成,更甚的是还吃了几年牢饭,现在若掺和到那些都有了一份正式工作的同学中去,岂不是明摆着丢人现眼吗?这么一想,他心里喑叫惭愧,顿时没了底气。强烈的自尊心折磨着他,让他感到无颜面对现实。他不无自卑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便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过了一会儿,毕自强才从卫生间返回卧室。当他拉开那块窗帘布时,灿烂的阳光刹那间照亮了屋里屋外。他转身打开衣柜,翻找出门要穿的衣服。忽然,他瞅见叠放在柜架里的那件中山装上衣,不禁睹物思人。此刻,当年秦玉琴拉着他到百货大楼买衣服的情景,重又浮现在眼前,让他感到黯然神伤。他内心惆怅地挠了挠头,继而扬了扬眉,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边,心烦意乱来回走动着,犹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动物。虽然毕自强与秦玉琴之间的情缘已随风而逝,但至今仍不能让他释怀的是:命运为什么会如此地捉弄他,竟让她这般离他而去。从此,两人各自走上了迥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唉,我真的想见她一面呀!” 毕自强自言自语着,抬头一看,小闹钟已指到九点半。突然,他把手中烟头用劲地掐灭在烟灰缸里,决定不当缩头乌龟,还特意穿上那件中山装上衣,连早餐也没吃,犹如囚犯获得大赦般地飞奔出家门,跨上两轮摩托车,朝南湖公园的方向急驶而去。 当年,南疆市是一座拥有5o多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南湖公园是该市屈指可数的三大公园之一,其景色秀丽迷人。整个公园是依托着长形的南湖而建成的一座绿色园林,历来是人们享受假日和休闲娱乐的一个好去处。这里,湖面宽阔,碧水清波;两岸,绿树成荫,绿草茵茵,有一种亚热带地区的迷人风情。每逢节假日,许多市民携家带口地来这儿游玩赏景:或摇橹于湖面之上,或拍照于花草之间,或漫步于湖边垂柳之下,尽情享受自然风光给他们所带来的情趣。 阳光明媚,风轻云淡。毕自强骑着摩托车来到南湖公园。只见公园入门处游人云集,人头攒动。公园售票窗有一长串的人在排队等侍购买门票,而公园大门前右边那块空地上早已停满了一排又一排的自行车。这里到处是准备进园游玩的各色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有的是一些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有的是一些夫妻领着一、两个的孩子。再看孩子们身上那色彩鲜艳的服装与手中牵扯着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混搭在一起,似乎给人带来一种视觉错乱的幻影。 存放好摩托车后,毕自强购票进了南湖公园。怀着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正向聚会地点走去。在林荫道上,一些悠闲自在的游客随处可见,而远远地就能望见白龙餐馆的一角了。白龙餐馆是一座红瓦白墙的楼阁建筑,伫立在公园内的南湖水岸之上,居高临下,三面环水,视野开阔。若在此楼上登高远眺,尽可饱览湖中秀丽风光,可谓一览无遗。餐馆的楼台分为上、下两层,每层的餐厅面积约有五、六百平方米,可以提供不少游客在此进餐。 同窗情意实难忘,金秋十月喜相逢。上午十点,白龙餐馆二楼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聚集的来人越来越多。餐厅里,靠东北角上的那五张大圆桌旁坐满了年轻男女。这时,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相互问候和打招呼,还彼此有意喊出对方的名字。看各张桌台上,皆摆满了柑果、香蕉、糖块、瓜子等,此外还有大茶壶和玻璃杯。 在这里举行聚会的人群,正是六年前从南疆第六中学高中毕业的文科(1)班的同学们。一眼望去,男同学大多平头短,衣着朴实,浅蓝色中山装、草绿色军装、深灰色工作服等三色统领男士服装的时代潮流;女同学大多喜梳两条或长或短的辫子,偶有追赶新潮流的女同学烫着蓬松的卷头而来,尤其惹人注目。相对于男同学来说,女同学在服饰上更为讲究一些多姿多彩、美丽动人,诸如注重衣裙色调的各种搭配等,可也无非是“街上流行红裙子”之类大红或大紫等单色调的套路。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现,女同学们在新颖别致的小饰物上似乎颇费心思,别出心裁,独具特色,各自散出一种青春女性的韵味和魅力。因为年轻而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在同学们面前充满了阳光。他们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相聚的笑意,言谈话语中流溢出一种朝气蓬勃、奋进向上的充沛活力,一个个都显得那么斗志昂扬而踌躇满志。现如今,他们当中已经无人再是“待业青年”,每个人都扎根于社会,有了一份谋生存图展的职业,并已融入了这个热火朝天的改革开放时代。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4节) “来的都差不多了吧?同学们,先静一静啊!”原班长廖明从座位上站起,以一个领导者的恣态环顾四周,面对正在热烈交谈的同学们打着手势,提高声调地说道:“今天聚会,我和同学们一样,非常高兴。不过,大家听我先说两句。你们看看,这边男同学都坐成一堆,那边女同学全扎在一块。就这么个坐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当年,我们班的男女同学之间既不来往、也不说话,那是有历史原因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时至今日,都改革开放了,思想不能再这么封建保守了啊!再说了,大家都走出校门六年了,男女同学之间要进一步加强了解,相互增进友谊才对。我建议混搭一下为好,这也为大家今后的谈情说爱和找对象着想,先打下坚实的基础嘛!当然喽,在我们班上的男女同学之间,如果谁和谁眉目传情或是情投意合,那也是准许展成为爱情的嘛!” 廖明的话音未落,台下两张桌台的男同学兴奋不已,嘘声四起;三张桌台的女同学则羞涩抿嘴,娇笑声一片。 “班长,我要求分个女朋友!” “班长,那你就来个‘乔老爷乱点鸳鸯谱’吧!” “让副班长当红娘牵线也行!” 某些男同学只唯恐天下不乱,不仅七嘴八舌,而且扯开嗓子瞎喊乱嚷着,一个个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女同学们,男同学们说的对不对?”廖明昂头挺胸,洋洋得意地转脸向着女同学们,装模作样地说道:“再问一句,你们以后是不是都打算上报纸登征婚呀?” 女同学们又羞又气又恼,一阵骚动渐起。那三张桌台的果皮、香蕉皮、瓜子壳、糖纸被女同学们纷纷地向着廖明乱扔掷,其中还夹杂着她们怀春含羞而不失文雅的嬉笑声。八十年代初,报纸上开始出现公开刊登征婚广告的现象。尤其是年轻女性的征婚,在当时曾经一度成为爆炸性新闻。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才渐渐地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 原班长廖明与原副班长吴燕玲经过短时间的紧急搓商,很快取得共识,开始动员男女同学混搭而坐。经过一番折腾,整个局面焕然一新,男女同学的座位交叉错落,一起围坐在五张桌台旁。这时,同学们兴奋不已,有的眉开眼笑,有的掩嘴偷乐,个个都拿出最佳的精神状态,标榜自我。顿时,呈现出一个皆大欢喜的聚会场面。 “这样坐就对了嘛,看上去就和谐多了!”廖明面对调整后的五张大圆桌,心中颇有一种领导者的成就感,得意非凡地笑道:“这就叫做:同学聚会,开心茶会;男女搭配,友谊加倍!” 本次同学聚会,是由廖明和吴燕玲共同起和组织策划的。此时,吴燕玲从座位上站起,声音不高,吐字清晰地说道: “这次聚会的节目,具体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十点至十二点,是茶话会;中午十二点至二点,是会餐;下午两点,是游园活动;三点半,最后一个节目是联欢舞会。……” 当吴燕玲讲话时,毕自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二楼餐厅。他自惭形秽,踽踽而来。进门后停下脚步,他远远地扫视了一下早已到场的同学们,犹豫不决,踌躇不前。过了一会儿,他现何秋霖身旁空着一个座位,便悄然走过来,坐下后主动与桌台旁的同学们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可正如他所料,自己到来并未获得多少关注和热情的笑脸。相反,从一些同学的眼神中似读出了某种不屑和嘲讽的意味,直让他有芒刺在背的感觉。或许,他真的和同学们的距离已经很远很远了。一旦产生这种错觉,他无疑使自己有些受伤,从而也导致他对这次同学聚会的热情陡然降到了冰点。 “喂,怎么才来呀?”何秋霖与刚坐下的毕自强搭话,手中摆弄着一部海鸥牌照相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你身上带够钱吗?这次聚会每人要交十块钱呢。刚才我买了两筒富士山彩胶,现要身上只剩两、三块钱了。嘿嘿,你方便借给我十块钱吗?” 当年,十块钱虽然算不上大数目,可也是何秋霖作为一个国家干部所领月薪的四分之一呀。此时,他若找别的同学借钱,恐怕人家还未必能拿得出来呢。他之所以向毕自强求助,两人有交情不用说,而毕自强也确实有能力借钱给他。 “呵呵,没问题啊!”毕自强冲何秋霖开心一笑,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大方而洒脱地说道:“别担心,等会儿我替你一块把钱交了。” 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儿,毕自强定下神来,眼里瞅着整个聚会的场面。耳边听着同桌台这些同学正在调侃的笑话。随后,他望见叶丛文坐在隔壁的桌台旁,身旁是当年的语文老师李祖明。只见李老师的头已变得花白,脸上也很明显地现出许多深深的皱纹,仿佛铭记着他所经历的人生风雨、坎坷与沧桑。两人正在抽烟品茶,低声交谈着什么,而且聊得十分起劲。 接着,毕自强又把目光转向另一张桌台上,看到廖明谈笑风声地坐在两位女同学中间,左边是吴燕玲,右边正是秦玉琴。 毕自强吸着闷烟,一直了无生气地傻坐着。那种孤独的表情完全写在脸上,他心里觉得来此挺没劲的。过了一会儿,他向何秋霖询问活动经费交给谁的事。得知答案后,他起身离座,向吴燕玲走去,并搬过一张折椅坐在她身旁。 “你好,吴班长。这是我跟何秋霖的。”毕自强礼貌地冲吴燕玲笑了笑,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十元币递给她,又主动地问道:“叶丛文交钱了吗?” “毕自强,你好。”吴燕玲矜持地冲毕自强嫣然一笑,收下钱后,低头翻看手中的小本子,确认地说道:“叶丛文的还没交呢。” “那我帮他交了吧。”毕自强又递上十块钱。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5节) 当吴燕玲在那小本子上记录时,毕自强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的视线忽然遇到了曾经思念过的初恋情人秦玉琴。? 〔{ “毕自强,你来了,”秦玉琴主动地站起,虽间隔着廖明和吴燕玲两人的座位,却直接向毕自强伸出右手,脸上洇出了一层酡红,含而不露地微笑道:“见到你很高兴!” “你好,秦玉琴。”毕自强马上反应过来,但显然有些尴尬,在与秦玉琴握了握手时,极力掩饰着自己那复杂的心境,真心实意地说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毕自强注视着秦玉琴那张曾经既熟悉又陌生的笑靥,还有她那一直闪烁着善意和热情的目光。那一瞬间,他内心百感交集,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但脸上却露出了一种百般掩饰的笑容。当年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对她的思念是那般难以割舍,并使他在感情的旋涡中难以自拔,无法解脱。此时,他眼中突然一热,便有意地低下头来。 廖明端坐在一旁,正关注着眼前所生的这番情景。他是一个既善于察颜观色,又擅长揣度别人心理的人。他先是瞅了瞅秦玉琴的表情,尔后又瞟了瞟毕自强的神色,马上意识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不尽之言却又难以相叙的窘况。少顷,他暗自思忖:这对曾经的初恋情人,五年后再度面对,两人该有多少话儿要倾吐呀! “老毕,你坐我这儿吧。”廖明十分知趣地站起身,离开桌边,把自己座位让给毕自强,又冲他眨了眨眼,成人之美地笑道:“你们聊吧,我到那边坐坐。” 廖明离开后,毕自强便在秦玉琴的身旁坐下。但他俩显然在思想上准备不足,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随即便陷入了相对无语的难堪之中。当初这对情人分手后,遥远的距离已经让他们淡漠了感情,流逝的时间更让彼此变得生疏,再相见也不过是淡水交情罢了。两人的心情虽然复杂而难以言表,但既没有那种令人鼓舞的快慰,也谈不上有那种抱头痛哭的冲动。 “这里太嘈杂了,”秦玉琴似乎有话要说,环顾四周嘈杂声纷起的环境,转脸对毕自强提议道:“我们出去外面说话吧。”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离座,一前一后地走出白龙餐厅,随意地向前走去。当两人单独相处时,彼此想说的心里话似乎都到了嘴边,但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边走边瞥了他一眼,忽然记起清代纳兰性德有《木兰花》诗词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沉默寡言地陪伴着她散步,或许此时也想起这诗词的后两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一直都默然无语,徜徉在湖畔杨柳垂垂的小道上…… “我听说,”秦玉琴终于停下脚步,率先开口,神色淡定地问道:“你有女朋友了?” “算是吧,”毕自强侧过脸来望向秦玉琴,淡然一笑,坦然地回答道:“我和她认识有一年多了。” 人虽近在咫尺,心已远隔天涯。毕自强的心思没有飘荡多远就收回来了。时间流逝,让人世间变化有如沧海桑田。两人各自的经历早已迥然不同,当年的一切都不过是人生花絮,再也呼唤不回来了!这对分手已五年的初恋情人,此刻再度相逢时,谁都没有找到那种再度怦然心动、以及想象之中的温馨旧梦。他们曾经的爱情就像是昙花一现,最终难以收获其结果。世间情感之善变,着实令人慨叹。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呀! “她是做什么的,在哪个单位工作?” “市棉纺厂,挡车工。” “自强,我祝愿你们在一起幸福!真的。”秦玉琴脸上浮起一片柔和的笑意,心里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本来就无旧事重提的想法,微笑着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呀?” “你是说结婚吗?这我可不敢想呀!”毕自强一声叹息地摇了摇头,无意之间显露出深深的自卑感,自我嘲弄地苦笑道:“像我这样不知明天会如何的人,岂敢有成家立业的奢望。” 在毕自强的生活中,那是落花有意,落水无情啊!当年,凡是被判刑坐过牢的人,既使是回归社会以后,在人们眼中也绝对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还会遭到社会的唾弃。那怕你学历再高、本事再大,也没有任何单位愿意给你安排一份像样的工作。从此,劳改释放犯的身份,已在他的生命里划上了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而且将使他无法过上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本来,1985 年前后,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新形势下,国家许多执法部门的基层第一线上急需补充大批人才。为此,国家在社会上次通过考试公开招聘工作人员,公安、法院、海关、安全、检察、工商、税务等执法部门都参与了这次大招干。这无疑给那些有所准备、有志向的待业青年一次把握人生的机会,并使不少人从中脱颖而出,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而走上人生一个崭新的起点。但对于有案底和前科的毕自强来说,却完全丧失了成为一名国家干部的资格,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报考或胜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恨绵绵无了期”呀!当年那场为自卫而打架伤人的事件,每当提起时就像万箭穿心似的痛苦,而这已铸成他一生中的大错特错,并无情地折断了他那梦想飞天的翅膀。 “生活虽然对你不公平,但你也没必要太消沉了。”秦玉琴对毕自强的处境表示同情和理解。她虽有怜悯之心,却无相助之力,只是关切地说道:“你目前不是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吗?从事经商这条路如果能走下去的话,生活应该是有保障的吧。” “唉,我哪儿会做什么生意呀!”毕自强丝毫不以自己的职业为荣,但也谈不上为生活过于担忧,淡而无味地说道:“人要吃饭穿衣,总不能饿肚子呀。我现在不过是帮胡老板打工,跑跑腿而已。当然喽,目前生活上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7节) 叶丛文历来喜爱文学,心里揣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念头,可在高中同学中却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文学爱好者,只有当年的语文老师是他所敬佩服的李祖明良师益友。?李老师虽然已过“知天命”的年龄,但其对文学的爱好和兴趣仍不减当年。看上去,他仍然是那样精神矍铄,富有激情。他现任市第六中学副校长,此次是应本校年轻的语文老师吴燕玲盛情邀请而来的。在多年来曾教过的许多学生当中,他认为叶丛文是最有文学才华的一位,很看重自己的这位学生。难怪两人坐下后便兴味盎然地来了一番高谈阔论。在他们的交谈中,更多的是叶丛文提出一些文学创作上的尖锐问题,态度认真地向李祖明老师请教。 “李老师,我试着写了一部反映待业青年的中篇小说。不过写完后,我自已并不满意。叶丛文给李老师敬上一支烟,心有疑问地说道:“对于写小说,我最大的是如何选题。在题材的选择上,怎样才能找到一个独特的视角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直存在着大量中学毕业生后的无法就业的社会问题。这一群体,当时被称之为“待业青年”。他们的青春在整日无所事事的苦闷和无奈中被耽搁和消耗了。为此,当年在社会上迅地推出了一批堪称“自我愤图强”的青年楷模,例如身残志坚的张海迪。1983年3月7日,《中国青年报》通讯《是颗流星,就要把光留给人间》,该文称张海迪为“八十年代新雷锋”,中国的“当代保尔”。此后,张海迪的名字频见于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天天大肆宣扬,以至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呵呵,搞文学创作,能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写作题材并非易事。我以为,‘主题先行’的观念还是要有的。另外,要注意两点:一是要静下心来,用大量的时间去阅读作品和搜集素材;二是要有一定的生活经历。这样你才可能经过思考,深有所悟,从而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创作题材。当然喽,掌握写小说的技巧和方法也是必要条件。”李祖明说话时一副慢条斯里的样子,谈吐严谨,字斟句酌,颇有见解地指点道:“老子说过:‘大道至简’。文学创作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剖析社会现象和人生意义。我以为,写小说先要有故事。那些有名气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写自己十分熟悉的、亲历过的人或事,而不是人云亦云地跟着时兴的题材去写。这或许就是你的问题之所在。你有创作的强烈**是好事,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你应当努力去积累,把自己所熟悉的生活作为创作的基地,再根据时代的需要,把个人的独特视角和人生经验结合起来,从而拿来讲好一个当代生活故事,我看这样就是很好的题材了。” “李老师,你说的很对。”叶丛文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也意识到自己在文学创作上的某些欠缺和不足,深刻反省地说道:“我当初写待业青年奋斗的故事,以为抓到了炙手可热的社会问题,但是我本人没有待业的经历,也没有深刻地去了解和感悟他们的生活,想当然地写呀写,虽然搜肠刮肚、费尽了功夫,可到头来却适得其反。或许,我的创作有些急功近利了。确实应该悠着点来。” 在吴燕玲和秦玉琴坐的那张桌台上,刘云锋和黄月萍如影相随,挨肩而坐,卿卿我我。两人正处于热恋中而毫不掩饰的亲密关系,尤为引人注目。现如今,他俩是该班同学中唯一的一对情侣。想当年,曾被同学们公认为班上第一对情侣的叶丛文和吴燕玲,最终却未成正果,不久前已劳燕分飞了;而毕自强和秦玉琴的初恋因是毕业后生的事,并不为大多数同学所知晓,而且也早在多年前就风吹云散了。唉,那时候的他们太年轻了,还不懂什么叫爱情! 当年文科(1)班共有五十二人,到场参加聚会的同学为五十人。有两位女同学因尚在外地上学,未能如约而来。当年学习成绩优秀的少数同学,有的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或中专。其中,大学毕业并参加工作的有:班长廖明,是市物资局机关干部;副班长吴燕玲,是母校六中语文老师;叶丛文是市政府办公室机要秘书;秦玉琴是市检察院检察干部。中专毕业并参加工作的有:刘云锋是公安局干警;何秋霖是工商局干部;魏振国是农业银行干部;黄月萍是百货大楼售货员。如今,这些人都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并有了一份十分稳定、令人羡慕的工作。 另有一些同学经过几年待业后,在1985年社会公开招考国家干部的难得机遇中脱颖而出,各自有了一份不错的职业:林之灵考进税务局当上税收员;王凤梅考进工商银行当上职员;吴强考进法院当上助理审判员。另有,王浩高中毕业后是班上唯一去当兵的人,他在1983年复员后回到地方,被安置在市面粉厂保卫科当上保卫干事。此外,当年那些读书成绩一般的同学们也大都考上各类技工学校,毕业后被分配进了各个工矿企业。就是那些学习成绩较差的同学,也都想法顶替父母进厂当上了工人。 高中毕业六年后,全班同学已经无一人处在“待业青年”的行列。属于另类的,只有毕自强和郑长威两人。 毕自强属于被劳改过的释放人员,社会上不会有哪个单位愿意招收这类人,故他根本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师父胡大海下海经商去了。“因为在生活中没有选择,所以只能选择不放弃”,这就是他最初走上经商之道的信念。那时,同学们都十分同情他的不幸遭遇,并为他痛失上大学的机会而感到十分惋惜。然而,尽管他现在从商的经济收入明显高出许多同学一大截,但似乎没有谁会瞧得起他,更不会有谁认为他能闯出一条路来而成就一番事业。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8节) 而郑长威呢,他出生于城市街道居民的家庭,父、母亲都是靠四处打零工来维持全家生计的。? ? ]因为无所依靠,所以他的前途也是靠自己打拼和勇闯出来的。前几年,他不甘心待业在家吃闲饭,先是跟着精明的表哥到农贸市场做起小买卖,当上了“二道贩子”。之后,因得到工商干部何秋霖的鼎力相助,他在平等街服装百货市场租要了一个摊位,并领到一本个体营业执照,这才正儿八经地了点小财。因为口袋鼓了,腰杆子也硬了,他便显露出财大气粗的模样,完全不把单位上班族的人群放在眼里,在同学们面前,他这位个体户大言不惭,自我吹嘘是全班唯一的“万元户”。而当时,“万元户”确是让绝大多数人心中既嫉妒又羡慕的时髦称呼。与之相比,全国各大、中城市的国家干部和企业职工的月均工资收入约在5o——1oo元不等。当年的上班族想要攒够一万元,恐怕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行哟。 通常情况下,同学聚会也算得上是一种社交场合,人们应该讲究一些衣着装束和打扮。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由于那时人们的收入普遍偏低,故而对外表的装束和打扮并不十分讲究。此次同学聚会,男同学绝大多衣着朴素,甚至有人穿一身蓝色工装就前来参加聚会的;女同学的衣裙虽有些色彩但其布料和款式也都很普通,也少见新颖别致或光彩照人的服饰。就拿何秋霖来说吧,他作为政府机关的国家干部,穿着理应讲究一些,但他不过是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外套,而下身却配着一条灰色的工商制服裤。当然喽,凡事都有例外。个体户郑长威因为手上有钱了,在穿着打扮上赶潮流讲时尚,标新立异,穿戴奇异也就不奇怪了。他的外表集中体现了当时社会上青年人追求的时髦:烫卷的长,黑皮夹克上衣内配着花格衫衣,深蓝色的水磨布紧身牛仔裤,油光铮亮的尖头红皮鞋;脖颈上套着一条银链儿,左手无名指上箍套着一枚硕大晃眼的金戒指。从他的穿戴和派头上,可以看出他自我感觉优越,颇为洋洋得意,也衬托出他所过的日子可比别人要富足多了。 在这张圆桌上,郑长威与毕自强、何秋霖两人坐对面。由于相隔稍远了一点,彼此间无法窃窃私语,大家的交流只能把话都摆到桌面上来说。此刻,郑长威神气活现地坐在那儿,正口若悬河,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大谈特谈他的经商本领和摆摊做买卖的那些趣闻轶事,而且言必夸耀其如何挣钱的能耐。这让那些少见而寡闻的同学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毕自强现,当年在班上不太爱说话的郑长威,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能说会道,真是铁树开花了。看他那双薄嘴唇说起生意经犹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滔滔不绝,直让人觉得他过于油嘴滑舌了。这也难怪,作为一个天天与人打交道的服装个体户,他既有如此的生活磨练,理所当然地会增长许多社会阅历而变得识多见广了。 “这年头,若想做个体生意挣大钱,其实一点也不难呀。”郑长威冲着坐在桌对面的何秋霖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向同学们推荐和抬举他,夸大其词地说道:“在座的各位同学,我们班的何秋霖现在工商局管市场,那可是真牛啊!你们谁想办个证,要个摊位,就找他好了。保证一点问题没有!你们都不知道吧,在市场里对那些个体户来说,他手上的权力可大了。让你摆你就摆,想罚谁就罚谁,想让谁财谁就能财!……” 听着郑长威吆喝般地这么一说,同学们都向何秋霖投去一种十分惊奇的目光,这不禁让何秋霖如坐针毡,哭笑不得。 “郑长威,你瞎扯什么,别拿我说事啊!”何秋霖向郑长威吹胡子瞪眼,但当同学们的面也只能卖个人情,顺水推舟地说道:“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当然,若有哪位同学真的想出来做生意,那是可以来找我的。我是能帮就帮嘛!” 这个时代正在生着某种变化。而商品经济对人们的冲击是强烈的,进而又促使着人们的生存观念生变化。但当时说实在的,虽然人们对“万元户”怀有羡慕之心,但对那些俗不可耐的暴户又在道德观念上有所排斥,甚至于嗤之以鼻。由于社会上固有的、传统的生存思维方式有着巨大惯性的力量,这时就是有人站在高处振臂一呼、号召大家放弃现有公职而自愿报名去干个体户的话,恐怕全班同学当中没有谁会主动地去响应,或许这就是人们在那个年代里对经商的普遍看法吧。 “来来来,都抽一根。” 郑长威从座椅上站起,笑脸张扬地给同桌的男同学们轮着派香烟。何秋霖不会抽烟,却也欣然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点燃后抽着玩。毕自强接过那支烟后,特意瞅了一眼,竟然是美国的“良友”牌香烟。他不禁冷然一笑,心里暗忖道:包子有馅不在褶子多。你小子竟然拿这么高级的香烟来显摆,可真是那么有钱吗? 在聚会上,同学们开始谈论起一个中心话题,就是他们在工作之余如何继续深造的问题。当时在社会上正掀起“文凭热”的**,“五大生”(指电大、业大、夜大、函大、自考生)是无法考入正规大学的青年人用业余时间获取大学文凭的有效途径。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谋求一个更为理想的工作岗位,若无那本大学文凭在手是不可想像的。所以,那些尚未达到大专以上文化的同学,都希望弄到一张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文凭。这时候,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如何应付入学考试的“门槛”;学什么专业以后“吃香”;考什么专业的课程更容易“过关”;哪些大学文凭是国家承认学历的,等等。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亮出各自的观点,彼此交换和传递着一些有用的信息和看法。参与这个问题讨论的人数多而时间长,从而使上午的茶话会出现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场面。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89节) 毕自强不显山、不露水,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同学们的高谈阔论,始终默然无语地闲坐在那儿吸烟喝茶,从未当众表过一句自己的看法。 [ 毕竟,他所经历的生活,在自己的心里已经烙下了一种无法述说的灼痛感。不错,他现在也是市电**律专业的大专学生了。在第一年两个学期开设的五门基础课中,他每门功课都是一次性考试过关的。可他尚有自知之明,实在是自己无颜参与同学们的讨论,因为别的同学一旦拥有大专文凭便可升迁或跳槽,从而达到“人往高处走”的目的。可是,对他这样坐过监狱、吃过牢饭的人来说,既使是以后拿到大专文凭又能有何价值呢?可他就是榆木脑袋转不过弯来,还要如此执着地追求上进,而为获取一张大学文凭而去努力学习。究竟又是为什么呢?现在恐怕对这问题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时至中午,聚会大餐即将开始了。五张大圆桌上摆满了碗筷和汤匙酒杯。当女服务员把各桌十菜两汤都上齐后,所有同学不约而同地起立举杯,共同庆贺这相当难得、六年来第一回的同学聚会。 “同学们,中学毕业走出校门到现在,这是我们班六年来第一次同学聚会。今天大家在一起会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呀。这太让人高兴了!”廖明笑容满面,高举着酒杯面对同学们,表了一通开宴祝酒词,抑扬顿挫地朗声道:“下面,我既兴给大家说四句顺口溜:别后六年聚一堂,同窗相逢心欢畅;今日痛饮聚会酒,声声祝福情意长。记住今天这个快乐的日子吧。来,让我们为难忘的昨天、难得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干了这一杯!” “干杯!”餐厅里,响起了一阵“劈哩啪啦”的碰杯声…… 下午两点,酒足饭饱,聚餐结束了。这些同学们吆三喝四,三三两两地走出白龙餐馆。室外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轻风拂面。大家这时聚拢在林荫道旁,在廖明和吴燕玲的带领下,兴高采烈地向公园里的风景点走去…… 南湖公园内,除了有湖畔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外,赏心悦目的好景点还真有不少呢。最独具特色的地方,则是一个成片种植中草药的植物园。这里既有人文景观,又有自然风光。步入园林里,古树参天,鸟语花香,满眼翠绿。这里到处生长着那种类繁多、让普通人不识名字的各种中草药。在清水池塘旁边,这里还盘踞着一个标志性的建筑物,煞是引人注目。它就是一条凉亭式的百米长廊,弯弯曲曲地向林中蜿蜒而去。此处既可遮阳避雨,也是游客们歇息的好去处。在长廊两旁修建有开放式的窗形平台,上面摆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琳琅满目的微缩盆景:有极为罕见的名贵花草栽于盆中,供游人欣赏;还有巧夺天工、形状奇绝的假山怪石,令人喜爱,赏心悦目。这里也是游客们特别喜欢拍照留念的摄影点之一。此时,一些男女同学相互招呼着,结伴而来到此处,自由组合式地聚拢在一起拍合影。他们或蹲或站地摆出各种姿势,在长廊内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影像记忆。而在林荫下的草坪上,同学们极不规范地围坐、谈笑或休息。其间,只见组织者把随身带来的一台四喇叭收录机搁在一处草坡高处。同学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露天草坪上的交谊舞会。 那台四喇叭收录机的音量被打开到最大声,马上听到那悠扬而欢快的交谊舞奏响了起来,颇有一番震天动地之势。让人没有料想到的是,舞会开始后,竟然许久都无人上场。只见男同学与女同学之间你看我、我看你,皆含笑不语。见状,廖明只好以身作则,起到模范带头的表率作用,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只见他洒脱自若地来到吴燕玲面前,彬彬有礼地向她出邀舞之请。当他俩搂腰搭肩地上场时,立即赢来了一阵尖叫声和鼓掌声。紧接着,刘云锋和黄月萍这对情侣也手拉手地上场了。随后,更有更多的男女同学成双成对地牵手上场。他们面带笑容,脚踩着舞曲的节拍,彼此调试着配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翩翩起舞。 何秋霖本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来时自带了一台海鸥牌照相机,又自己掏钱购买了两筒日产富士彩色胶卷。在那个年代,照相机仍属贵重物品,它的价格抵得上普通工薪阶层的两、三个月工资,而那彩色胶卷、冲洗费的价格也不低呀。因此,当时爱好摄影可得花费不少钱,由于个人收入普遍偏低,通常人们都不太敢有此爱好。在同学聚会上,自带照相机前来的也就两、三个人而已。其间,不少同学都来找何秋霖要求拍照。中午聚餐那会儿,他的那两筒富士彩色胶卷已经全部用完了。现在,他早早地收了工,便无人前来打搅了。 何秋霖、毕自强和叶丛文虽然性格迥然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中学时便结下深厚的友情。此时,这三个好友凑成一堆儿,悠闲自得地躲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远远地观赏着同学们正在跳交际舞的欢乐情景。他们不时地相互嘀咕、窃笑着,议论着哪对舞伴配合得最好或是哪对舞伴跳得最差劲,指指点点,评头品足。 “哎,看那边,”何秋霖捅了捅身边的毕自强,示意他朝着同学们跳舞的地方望去,挤眉弄眼地说道:“秦玉琴还坐那没下场呢。机会难得哟,你去请她共舞一曲呀!” “别折腾我了,我跳交谊舞不行。”毕自强本就不愿在同学们面前多露脸,这时反手推了何秋霖一把,转移话题地说道:“你瞧瞧‘四眼’,人家不也是老实地呆着,没去请吴燕玲跳舞呀。” “啊,把我也扯上了?”叶从文扭头冲何秋霖瞪了一眼,哼哼叽叽地说道:“我说胖子呀,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戏嘛。哼,那壶不开你就提那壶!”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90节) “你们俩真是太不识抬举了,”何秋霖尽管寻开心,继续揶揄道:“呵呵,不求天长日久,只求一朝拥有嘛!” “得了吧,我还用青春赌明天呢!”叶从文反戈一击。[ “胖子,你就不要在我们俩面前得瑟了。”毕自强越听越来气,出手给了何秋霖一记软拳,又气又笑地说道:“你是不是看我被秦玉琴‘甩’了,‘四眼’被吴燕玲‘踹’了,你小子心里就特别爽啊?而且还敢幸灾乐祸呀!” “嘿嘿,不敢不敢!”何秋霖装模作样地向两位好友拱手作揖,可不想招来他俩的联手整治。 “胖子,你‘慢四快三’不都跳得挺好的吗?”叶从文脑筋一转,恍然大悟似的,使把劲将何秋霖往外拽,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过去显摆一下呀?我和老毕可都没拦着你呀!快去快去!” “我才不去招惹那些女同学呢。更不想落得跟你俩一样的悲惨下场!”何秋霖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抱膝端坐在毕、叶两人中间,神气活现地说道:“哼,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女朋友!” “哼哼,你神气个球呀!”毕自强被气得哭笑不得,挑剔着何秋霖的话儿,调侃地说道:“你比我俩有本事的话,还可以‘脚踏两只船’呀!” “老毕,你没听出来吗?这小子在嘲笑我俩是倒霉蛋呢。”叶丛文逮住何秋霖的小辫子不放,扮出一副凶样地说道:“我们俩要不要揍他一顿呀?” “哎,你们看那,”何秋霖灵机一动,抬手往前一指,转移了话题,欣赏地说道:“班长跳得好潇洒,真不愧是舞林高手哟!” 在草坪舞场上,廖明换上了秦玉琴作为舞伴。两人步伐合拍地跳着华尔兹,正在快旋转地朝着他们三人这边而来。 “喂,你们三个怎么都坐着不动呀?”廖明搂着女舞伴的腰肢,有意放慢了脚步,冲着他们忙里偷闲地招呼道:“都过去邀请女同学跳舞呀!” “我们不会跳交际舞,”叶丛文从草地上站起身,夸张地做了几个摇摆臀部的姿势,大声地回应道:“只会跳迪斯科。” 叶丛文那副怪模丑样,把廖明都给吓跑了。 这时,只见郑长威拽着陈少平,正向他们三人这边走来。让毕自强和叶丛文两人都一眼看穿的是:郑长威的目的明确,他只是想与何秋霖套近乎罢了。《庄子》有曰:“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其实,郑长威巴结何秋霖也不奇怪啦,所谓利益使然也。毕竟,一个是个体户,一个是工商干部,两人之间在社会上尚存在着“对立统一”的内在联系哪! 郑长威坐下后,马上就得知何秋霖手中的照相机早没胶卷了。他二话没说,找到附近小卖部买回两筒彩色胶卷,并借口说自己想跟某些同学合影留念,硬是把那胶卷塞到何秋霖手中,拉他起身去选景拍照。于是,何秋霖就这般被郑长威和陈少平给哄走了。 毕自强和叶丛文都对拍照不感兴趣,两人懒得动弹地仍在原地闲坐着,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眼前那欢歌笑语和翩翩起舞的场景。此刻,那台搁置在草地上的录音机正在自动换播着歌曲。隔了一会儿,当乐曲又一次响起,那正是八十时代初一最为流行的经典歌曲《年青的朋友来相会》,歌词唱道: 再过二十年, 我们来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 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你, 要靠我,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叶丛文仰面躺倒在草坪上,望着天空中那些飘浮而过的一朵朵白云,听着旋律优美的曲调,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哼唱,心里似乎生出颇多感触。坐在旁边的毕自强掏出烟盒,顺手递了一支烟给叶丛文。 “哎,想什么呢?”毕自强有心无意地问道。 “你说说看,”叶丛文从嘴里轻吐出几个烟圈,无意识地弹去手指间的烟灰,侧头望了望毕自强,然后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再过二十年,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毕自强晒笑地耸了耸双肩,不假思索地说道:“还能怎么样呢,我们都老了呗!” “你也太缺乏想像力了吧!”叶丛文听了毕自强的回答,大跌眼镜,啼笑皆非地说道:“呵呵,一点没有生活的激情和乐观向上的积极态度嘛!” “唉,我跟你可没法比呀!”毕自强显得自卑地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你大学毕业,既当了国家干部,又在政府机关工作,以后那可是前途无量呀!而我呢,一个吃过牢饭的人,在这个社会里还能有什么想法呢?可以这么说,除了去经商做买卖,挣点钱养活自己之外,毫无任何前途可言!” “老毕,你也别那么悲观嘛。”叶丛文能够理解毕自强心中的那种悲怆,但却从不认为他未来会没有出路,便采取激将法,调侃地说道:“你今天好像‘霜打巴蕉心——全蔫了’,相没见你照几张,话也不见你说几句,情绪不对嘛。这可不象你的性格哟!” “嘿嘿,你别扰乱我的心思嘛。”毕自强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极力掩饰着自己相当复杂的心境,自我安慰地说道:“今天见到这么多老同学,我真是挺开心的!” “兄弟,我们俩可要振作起来呀!”叶丛文似乎看透了毕自强的心思,从草地上坐直起来,追本溯源地正色道:“不就是失去了初恋的爱情吗?如此而已。我五年的恋情都能放得下,你难道就不能从泥潭里把陷进去的双脚拔出来吗?我就不信这个邪啦!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远大志向和英雄气概,除了爱情,还有可为之奋斗事业。现在不是讲‘向前看’吗?那份爱情都成了‘陈芝麻烂谷子’了,只要你冲它潇洒地挥挥手,一笑了了,那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哈哈,我有你说的那么不争气吗?”毕自强让叶丛文的这番慷慨陈辞给弄得乐翻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又做出一个数钞票的手势,逗趣地笑问:“‘四眼’,你是说‘一切向前看’呢?还是说‘一切向钱看’呀?” “嘿嘿,两者兼之吧。最好是既能看到未来的光明前途,又能大把大把地把钱挣到手哟。只不过呢,我可没你现在这么能挣钱的条件嘛!”叶丛文摇头晃脑地苦笑着,下意识地用手指乱拔着地上的茅草,思绪和联想皆颇多,不无叹息地说道:“唉,回头看看,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以为,现在是开启了一个‘富了摆摊的,苦了上班的’经济展的时代,而那些难挣到大钱的知识分子群体竟是那么无足轻重啊!” 那个年代里,报刊杂志在通过对城市居民的调查中现,最受欢迎的职业排序依次是:个体户、出租车司机、厨师等等,最后才是科学家、医生、教师、机关干部。社会上流传着“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的笑话,而那些口袋里有钱的“大款”已成为了是们心目中羡慕不已的对象。信不信由你,这就是当时社会上的真实的写照。 第二十章 淡水交情(总191节) 那个年代里,报刊杂志在通过对城市居民的调查中现,最受欢迎的职业排序依次是:个体户、出租车司机、厨师等等,最后才是科学家、医生、教师、机关干部。〈 社会上流传着“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的笑话,而那些口袋里有钱的“大款”已成为了是们心目中羡慕不已的对象。信不信由你,这就是当时社会上的真实的写照。 “我看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毕自强似乎一语道破天机,而对社会现状的认识看得更清楚,深有体会地说道:“走进社会我才体会到,干什么事都跟登山一样。其实不论你登上哪座山,你都必须斩断后路,鼓足勇气在雾浓云罩的崎岖小路上默默地向上攀登。最后只要你不摔死,必定能望见顶峰!” “老毕,你没考上大学,可你现在却很不错呀,活得自在舒坦不说,而且还有挣大钱的奔头呢。如今,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时候,财致富的机会可谓多多啊!给私人老板打工说起来不好听,可你每月领的工资是5oo块呀,这一月就抵我工作一年的收入了!要我说,你走的这条道才是金光大道呀!说句心里话,我倒真想辞职出来,走你这条路。只要能挣到足够的钱,生活上有了经济保障我,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了,那该多好呀!”叶丛文很羡慕毕自强有机会经商做生意,却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大为不满,就像有一肚子苦水都倒不出来似的。此时,他积压已久的愤懑如同井喷似地爆了,怨气冲天地说道:“就拿我来说吧,埋头苦读了十几年书,大学毕业了,那又怎么样呢?呆在机关里是又累又穷,我每天绞尽脑汁、累死累活地写材料,既吃力而又不讨好,到头来每月也就拿个五十六元五角的死工资。平时花钱只要手头稍松点,恐怕月底就要买不起饭票了。唉,我这般‘吃又不饱、饿又不死’的日子,实在没啥奔头,过得太没劲了!” “我看你呀,知足吧!”毕自强听完叶丛文这番忆苦思甜般的控诉,很不服气地冲他直翻白眼,反唇相讥地说道:“你那是得陇望蜀、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在政府部门当秘书,每天往办公室里一坐,一张报纸一杯茶,悠哉优哉地就过一天。可以说既有社会地位,又过得如此轻松惬意。你对这还不满意呀?对了,听说单位又要涨工资了?” “坐办公室?唉,说起来是很好听。”叶丛文对自已的职业和薪水似乎并不满意,反而对毕自强能去经商挣生出羡慕,牢骚满腹地说道:“呵呵,要不这样,你跟我来换一换?呵呵,我倒是宁愿每月去领你那5oo块钱,保证乐乐呵呵地给人跑前忙后,绝不会叫苦喊累的。说是要涨工资都喊好几年了,可至今仍没见有什么动静哟。就是真涨了工资,那一级工资又能长几块钱呀?现在市面上的物价就像那夏天里的桂江水,可是一天比一天往上涨呀!” “哈哈。是不是近来手头紧,你又缺钱花了吧?”毕自强听到叶丛文如是说,忍不住地哈笑了,还推了叶丛文一把,奚落地说道:“要不我先借给你吧?” “唉,那倒也不必了。可话说回来,我手头真是从来没有松动过呀。这解决生活问题在任何时候都是当务之急啊!”叶丛文皱了皱眉头,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深感不满,极为抱怨地说道:“就我那点工资,平时想买本书,还得上地摊找便宜的。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就说我想买台二十寸的彩电吧,可那价格吓死人,一台要两千五百多块呢。按我每月所领的工资,我算了一下,除非四、五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这笔钱啊!” “是呀,谁都想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大学毕业,像你这样当上了国家干部,但生活水平还如此低下,确实太不合理了。”毕自强点头表示认同叶丛文的观点,然后话锋一转,笑问:“怎么,你现在又想着挣钱了,不打算实现你当作家的梦想了吗?” “有钱过日子与想当作家,这两者并不矛盾呀!”叶丛文对此不以为然。他把双手枕在头下,仰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中来回变幻的云彩,心中充满了无限的遐思,自有主见地说道:“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通过诚实劳动,我也能过上小康生活就好了,也就不用整天为吃穿住行而愁眉苦脸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读书写作了。” “嗯,你的想法很不错嘛!”毕自强不禁笑了,嘴上闲咬着一根茅草杆,似乎从叶丛文的话语中感悟到了某种道理,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触类旁通地说道:“时代确实在变化,我现在从事经商或许会是一条最好的出路,虽然谁也不清楚以后会怎样。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把钱挣到手、让生活先富足起来,这就是硬道理。它也可以是我们追求的一种别样人生呀!” 生活中有许多漫不经心的时候,往往使我们的某些观念正在悄然改变。两位好友之间一次极为平常的闲谈,却开启了毕自强人生中一个新的起点。就在这一刻,他暗下决心,要把追求财富的信念锁定在有限的生命当中,并为此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在草坪舞会上,有两位男同学各自怀抱着吉他,专门为演唱者作音乐伴奏。其间,一些男女同学轮流上场演唱了许多流行一时的台湾校园歌曲,诸如有《外婆的澎湖湾》、《光阴的故事》、《童年》等等,由于这些经典歌曲无疑唤起了大家对学生时代深藏于心的某种情愫,因而羸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当廖明一口气唱完罗大佑的那《恋曲198o》后,便向在树荫下离群而坐的叶丛文和毕自强走过来。 “‘四眼’,老毕,你们俩别躲在这里享清静,过去凑个热闹呀,表演一个节目吧。”廖明有心劝说叶丛文和毕自强都过去亮亮相,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他俩从草地上拽起来,不容推辞地说道:“‘四眼’,你这文艺范儿不是会自弹自唱吗?过去露一手嘛!老毕,走走走,你也要过去唱歌!” “呵呵,不就是唱歌吗?没问题!”叶丛文不当回事地冲廖明笑了笑,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后,朝毕自强飞了一个得意的眼色,跃跃欲试地说道:“老毕,崔建的《一无所有》会唱吧?走,我们上,一起去吼两嗓子!” 这时,何秋霖手里拎着照相机,三步并两步地回来了。毕自强不容纷说,嘻哈说笑地把他也拽上一块走。三人跟在廖明身后,一起来到众同学席地围坐成圆圈的表演场地上。 “下一节目,由叶丛文、毕自强、何秋霖为大家表演男声三重唱,”廖明站到场地中央,向同学们意示他身旁的这三人,既鼓掌又煽情地说道:“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我们表演的曲目是,”叶丛文拿起一把吉他斜抱怀中,微笑着看了毕自强、何秋霖两人一眼,然后,用指尖熟练地拨动着那六根弦,故作正经地说道:“男声三重唱,崔建的《一无所有》。” 在同学们期待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中,叶丛文、毕自强、何秋霖三人在草坪上并肩而站,故意学着崔建那摇滚的范儿,各自都把两裤脚卷得一高一低,然后摇头抖腿地摆出一副晃荡不拘的模样,一起扯起那特意摹仿的、破锣般的沙哑 嗓门儿,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噢……你何时跟我走, 脚下这地在走, 身边那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 半年之前的5月9日,一百多名当红歌手云集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了“1986国际和平年”纪念演唱会。节目当中,一位名叫崔健的年轻摇滚歌手不经意地走上舞台。他穿着一件半长褂,两裤脚一高一低,怀中抱着那把电吉他,吼叫般地演唱了一淋漓尽致地表达出当时青年心声的歌曲《一无所有》。回顾一下,经历“**”后的人们,多年来在精神层面上的被压抑有目共睹。而进入八十年代,几年来的开放,视野上的拓宽,使得当代青年人把积压心底那些苦闷和无奈之情通过歌唱的方式来表达或泄出来。《一无所有》这歌通过电视屏幕的传播,在一夜之间,不径而走,迅传唱全国。这歌之所以受到许多年轻人热烈追捧,是因为它真切地表达了当代青年意欲挣脱传统框框和僵化思想束缚的精神状况,令人为之一振。 看那遥远的天边,一轮落日变得无比硕大,正在徐徐西下。 相聚而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易逝,但同学之间的友谊已存留在每个人的心里。不知不觉中,草坪上的交谊舞会已接近尾声。同学们开始准备回家,席地而坐者纷纷从草地上站起,各自拍打着粘贴在衣裤上的茅草,相互热情地拥抱或握手,或送上几句赠言,依依话别。随后,他们稳中各自结伴离开,转眼间就消失在游客队伍之中。这时,何秋霖拎着照相机,寻找并招呼着叶丛文和毕自强结伴而行。在返回的林荫道上,三人谈论着此次聚会的心得和收获,正向南湖公园门口大踏步地走去…… 当毕自强与叶丛文、何秋霖分手后,他怀着一颗有些失落和心,独自骑上摩托车,行进在回家的路上。当经过南湖大桥时,他抬起头来,蓦然回地向南湖公园望去:落日将余辉映照和涂抹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并且同时又向四面八方折射出五彩缤纷、绚丽迷人的耀眼光芒……落日、湖畔、柳岸、飞鸟,这幅秋天景色如诗似画,摄人心魄,令人难忘。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车,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脱口而出地吟诵两句唐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的经历完全可能有所不同,但对美好事物和幸福生活的追求却是一致的。其实,不单是毕自强一个人,你我他的心中都曾拥有过这么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呀! 傍晚时分。南湖公园游人渐少,时有耳闻那鸟叫蛙鸣,似乎又恢复了那往昔的平静。 远远地,只见夕阳隐去了最后一抹余晖……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2节)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 一九八七年,春节前夕。< [ 毕自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读的电**律专业的期末考试总算结束了。正好,这两天又碰上曾清婷休假。 这天上午,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毕自强驾驶着一辆本田两轮摩托车,正向城东方向飞驰而去。而车后座上搭着曾清婷。她紧搂着他的腰部,兴高采烈地对他俯耳说着什么。 在安居小区8栋1单元的那栋新建楼房前,毕自强停车下来,摘去头盔。看得出来,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略带一些倦意。而曾清婷却是一脸欢喜之色,精神十足地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两人手拉手地上楼去了。原来他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看那套刚装修完的新房。 一年前,胡大海曾经付给毕自强五万元安家费,让他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安顿下来。毕自强拿出两万五千元,在市区城东安居小区购置了一套两室一厅、约六十平米的商品房。两个月前,他已经拿到房地产开商交付使用的新房钥匙。 不久前,因为为迎接即将来临的电**律专业的期末考试,毕自强向公司请了一个半月的长假,在家里全力以赴、不分昼夜地准备功课。他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便把装修和布置新房的诸多事项全都托付给曾清婷,由她负责包办打理。 在厂里上班之余,曾清婷不仅要选购装修材料和聘请装修工人,而且还得经常来现场转一转、看一看,对新房装修的进展情况进行检查和监督。毕自强曾经交付给她了一万元的费用。除去装修新房的材料费和人工费外,她还购置了一台国内组装的二十寸彩电、一台单门电冰箱和一台进口的窗式空调机,以及一些家具、床上用品等日常生活品。 另外,毕自强手头上还留有一万五仟元余款,以备日后生活之需。在当时,若与那些同龄人相比,他所达到的生活水准,可以算得上是富得流油的了。 新房在最顶层的六楼上。客厅里摆放着新潮而时尚的家具,家用电器已是一应俱全。室内的装修和摆饰都是曾清婷精心布置的,各处都收拾得整洁干净。初次走进这个新家,毕自强不禁眼前一亮,这里瞄一瞄、那里瞅一瞅,时而惊奇、时而赞叹,饶有兴趣地欣赏她的种种“杰作”。当她歪着头向他询问有何感觉时,他乐呵呵地频频点头,连声说了三个“好”。 “呵呵,没想到,你还真能干!”毕自强似乎被这份意外的惊喜所打动了,亲昵地搂过曾清婷的***,露出满脸疼爱的神色,竖起大拇指地夸赞道:“本来应该我做的事情,可我却没派上一点丁用场,你竟把这些事情都办好了。嘿嘿,真是太辛苦你了!” “嘻嘻,表扬两句就完吗?”曾清婷笑靥如花,知足在展颜一笑,从心底里溢出的那份幸福全写在了脸上,一头扎进毕自强的怀中,俏皮而生动地说道:“我有那么好吗?那你干嘛还不赶快娶我?” “你没忘吧,我可是向你求过婚的哟。”毕自强扮了个无奈的鬼脸,向曾清婷伸出一只手来,然后装模作样地板起面孔,又清了清嗓子,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曾清婷同志,请你把单位开的结婚介绍信拿出来让我看看。什么,这都没有?那我们民政局没法给你扯结婚证了!” “哎呀,不许你嘲笑我!”曾清婷为这事感到很受伤,欢笑的神色顿时暗淡下来。她噘起小嘴儿、乱跺着脚,撒娇地用双手轻捶着毕自强的肩膀,嗔怪地说道:“瞧你,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 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理说,毕自强和曾清婷结婚有了这个新家后,本来应该去领个结婚证办场婚礼,从而结束他们同居的日子,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当时他们却无法领到结婚证。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那个年代,许多单位为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硬性规定本单位干部职工必须在“男满二十五周岁、女满二十三周岁”的情况下,单位才会给开出结婚介绍信。而民政部门要求必须持有单位的结婚介绍信,才给办理结婚证。否则,一概不予办理。 实际上,毕自强虽不满二十五周岁,但他属于社会上的无业人员,并且已经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其所在街道居委会也同意为其开结婚介绍信,那是肯定没问题的。可是,这事在曾清婷的单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当时她不满二十三周岁,她就是把天说出一个洞来,单位也不会答应给她开结婚介绍信的。所以,毕自强和曾清婷若想结婚,必须还得耐心地等上一年之后再说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新家嘛!”毕自强心情愉悦地环顾着客厅,拉着曾清婷一起在沙上坐下,柔声细语地问道:“你说说看,我们什么时候搬过来入住好哪?” “搬新家过春节,当然赶早不赶晚啦!”曾清婷把头歪在毕自强的肩膀上,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温馨,笑意盈盈地说道:“要不,我们今天就搬过来,你说好吗?” “啊,今天是不是黄道吉日呀?” “现在谁还信那个呀!你看外面的阳光多灿烂呀!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呀!” “可这‘乔迁之喜’,说什么也得庆贺一下吧?” “当然没问题呀。今晚我张罗一桌酒菜,你只管把你的兄弟们都请来好了。” “呵呵……那是不是太委屈你这个新娘了?” “我愿意……” “那好,听你的!” “走,我们这就回去搬家!”曾清婷快乐地拍着手,又把两条辫子往身后一甩,喜孜孜地把毕自强从沙上拽了起来…… 在返回的路上,看到街边一家糖烟酒杂货店有公用电话,毕自强停下了摩托车,给陈佳林和田志雄各自打了一个电话,请他们俩都过来帮忙搬家。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3节) 毕自强与曾清婷返回旧居所,正在屋里忙着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敲门声。[[{他开门一看,原来是陈佳林和肖紫莲前来帮自己搬家。双方打过招呼后,曾清婷拉着肖紫莲的手进里屋说话去了。 “师兄,东西都捡好了吗?”陈佳林见客厅的地上堆着许多纸箱和大包小包,冲毕自强哈哈一笑,卷起衣袖,干劲十足地说道:“看看有什么够重的大件,我来帮你扛!” “呵呵,好像也没什么大件吧。”毕自强扫视着那些已打包好的家当,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我这要搬走的东西不多。除了几箱书可能重一点之处,其它那些都是棉被衣服、锅碗瓢盆什么的。” “那边的家具全都备齐了吗?” “基本上都有了。”毕自强忽然想起什么,从裤袋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陈佳林,笑着说道:“这里的房门钥匙给你,物归原主。” “师兄,这里的家具,你若看上哪件,尽管搬走啊!” “老二啊,不用了。”毕自强对陈佳林一直对自己的关照很感激,流露真情地说道:“这是你租的房子,我却在这儿住那么久。呵呵,谢谢了啊!” “哎呀,师兄看你的说这话,还不如打我一顿呢。”陈佳林直冲毕自强不屑地翻着白眼,有些不乐意了,表示不满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看了!” “嘿嘿,哪里、哪里。”毕自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胸给了陈佳林一软拳。 随后,四人把要搬走的所有东西都扛到楼下。然后,大家一起站在那儿等田志雄开微型货车来接呢。 “这个老三,搞什么名堂,”陈佳林看了看手表,拧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都这个钟点了,怎么还没来呢?” “快看,那辆车不是吗?”曾清婷眼尖,突然现一辆微型小货车正迎面驶来,快人快语地说道:“来啦,来啦!” 微型货车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只见那司机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穿着得体,举止洒脱,乐呵呵地正与大家打招呼呢。他不是别人,正是三师弟田志雄。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大家便七手八脚地把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货车。随后,毕自强和陈佳林各自驾驶一辆两轮摩托车在前,田志雄开的小货车尾随在后,一起向着城东方向的安居小区出了…… 搬家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毕自强陪着陈佳林、田志雄正在喝茶聊天。师兄弟三人在一起相聚,那浓郁而深沉的友情便迅地在他们心中弥漫开来,转眼间化成一阵阵欢声笑语。 乔迁之喜,主人留下朋友们吃饭,庆贺一番,可谓人之常情。厨房里,曾清婷和肖紫莲快乐地正在联手演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忙活着今晚的酒席家宴哪! “老三,今天辛苦你了啊!”毕自强知道田志雄平时不善言谈,因为担心会冷落了他,便有意要与他说几句,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看,我这里布置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田志雄眯着眼睛,傻笑了两声。 “你呀,少打些麻将,多出来跟我们混一混嘛!”陈佳林也很有把田志雄逗乐的心情,摆出一副老于世故的模样,插科打诨地说道:“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泡个妞回来?弄个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过一过啊!” “二师兄,你别老拿我开涮啊。”田志雄虽性情粗俗,但却有自知之明,笑着把陈佳林推一边去,又回头望了毕自强一眼,乐呵呵地笑道:“嘿嘿,我哪有你们俩那本事。不服不行呀!” “老二,还有件事,”毕自强忽然想起什么,心里似乎有些不踏实,向陈佳林问道:“你来之前,跟老韦打过招呼没有,让他给我送一个罗非鱼火锅的底料过来。不然,今晚吃什么呀?” “我办事,你放心。”陈佳林哈哈一笑,又向毕自强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事我已经交待过了,等会儿他肯定会把东西给你送过来的。” “干吗自己弄饭菜,这也太麻烦了!”田志雄侧脸瞅了毕自强一眼,还是觉得上餐馆好,单刀直入地说道:“要我说呀,老韦那儿的饭菜都是现成的,我们还不如直接杀去鱼餐馆得了。” “老三啊,这你就不懂了。”陈佳林冲田志雄摆了摆手,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师兄好不容易弄了个新家,没有那烟火味能算家吗?乔迁之喜就应该在家摆上一桌,图个欢欢喜喜过日子嘛。” “俗话说,‘酒肉朋友,米面夫妻’。居家过日子嘛!”毕自强看着陈佳林和田志雄,哈哈一笑,神清气爽地说道:“等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弄两个下酒菜!” 三个师兄弟正闲扯着,忽听有人敲门。田志雄起身开门,只见韦富贵提着一个大菜篮,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客厅。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笑吟吟、腆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正是他的老婆钟燕妮。 自从当上了旅馆和鱼餐馆的总经理,韦富贵虽说身兼两职,平时事情不少,可他却是工作生活两不误,忙里偷闲地还找了一个年轻靓丽的媳妇。半年前,他与钟燕妮领证结婚了,还举办了一场十分体面的婚礼呢。 钟燕妮,是年二十三岁,模样长得蛮漂亮的。她脸色白净,有着一双丹凤眼,睫毛黑长,鼻梁直溜,还樱桃小口呢。她说话声音甜美,性格开朗,特别喜欢笑。当初,三十五岁的韦富贵怎么与她认识,怎么让她爱上了他,又是怎么说服她父母同意这桩婚事的,这些至今都是一个谜。大家只知道,钟燕妮原本是一个待业女青年。她与韦富贵结婚后,再征得老板陈佳林的点头同意后,才到鱼餐馆做管理账目的专职会计。 “老韦,你真行啊,”毕自强与韦富贵拍肩握手,热情地招呼钟燕妮,表示关心地说道:“哎呀,真没想到你都快当上爸爸了哟。你老婆几个月了?”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4节) “嘿嘿,这个还得问她呢。 [ ”韦富贵笑得满脸都开了花,提着那只大菜篮直接向厨房走去。 “嘻嘻,有五个月了。”钟燕妮大大方方地答道。 田志雄听到钟燕妮如是说,赶紧给她找了个舒适的座位。 从厨房回到客厅,韦富贵在钟燕妮身旁坐下,他俩也不避讳地又搂又抱,卿卿我我,大秀恩爱。这三兄弟看在眼里,把祝福都写在笑脸上。这对夫妻的到来,顿时使毕自强的新家聚会平添了一份欢乐的气氛,变得热闹了起来。 客厅里,四个男人惬意地抽烟喝茶,七嘴八舌地侃侃而谈,起劲地闲扯,开怀的大笑。钟燕妮夹杂在他们当中,只见眼前烟雾弥漫,知道这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于是,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进厨房给曾清婷、肖紫莲帮忙弄晚餐去了。 “我说老韦,你算命不是神乎其神吗?”田志雄平时跟老韦见面不多,但一直对他的看家本领挺有兴趣,有意挑逗地问道:“你没给自己算一算,你老婆怀的是儿子呢,还是女儿呢?” “喜鹊叫,好事到。我肯定是生儿子喽!”韦富贵信心满满,拍着胸脯,精神头十足地说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岂能不生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呢?” “别吹牛。你凭什么啊!”陈佳林不屑地说道。 “我老婆屁股大,准生儿子。” 韦富贵此语一出,大家全乐翻了。 “万一,你老婆生个女儿呢?”田志雄倒是很想看笑话。 “真要那样,就接着再生呗。”韦富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己又笑了,满不在乎地说道:“直到生出一个儿子来!可不能在我这里断了香火呀!” “老韦啊,你这可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啊!”毕自强摇了摇头,也加入这个话题的讨论,一本正经地说道:“计划生育是我们的基本国策,现在提倡‘只生一个孩子好’,可你还敢打算生,胆子可不小呀!” 望着韦富贵一副抓耳挠腮的尴尬样,众人全都笑了。 “老韦,你就会‘半夜里收玉米——尽瞎掰’。”田志雄对韦富贵仍兴趣不减,总想找机会听他侃大山。他脑子一转,便没事找事地撺掇道:“我大师兄搬新家,你不给他算上一卦吗?” “田哥,我那是屠龙之技,不值一提!” “来来来,露一手,让我们也乐一乐!” “嘿嘿,那可就看强哥要问什么了。” “问什么?”陈佳林也想瞧个稀罕,逮到机会就见缝插针,灵动地说道:“我师兄搬新家,当然是问婚事啦!” “对对,问婚事。”田志雄赶紧附和道。 “强哥,那我就帮你测回字。”韦富贵扭头望向毕自强,向他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他摆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百战不殆地说道:“你就随便说出一个字好了。” “搬新家跟问婚事,这两者挨得上边吗?”毕自强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欣然用手指在茶几上描出一个字来,乐呵呵地对韦富贵说道:“那我说个‘吉’字吧,你不妨来解解看。” “呵呵,搬新家是好事,算不上大喜也算是小吉呀,”韦富贵点了一支烟,习惯地点了点手指,又清了清嗓子,方才慢条斯里地说道:“这个‘吉’嘛,上身是个‘士’,士者男也。下身是个‘口’,表明家里要添一口人。‘士’和‘口’联结一起,以‘吉’字问婚事,这中间没有其它笔划阻碍,说明这婚事可以向好的方面走,就是会有一个很好的趋势。” “老韦,你纯粹是糊弄人嘛。”毕自强对韦富贵的解说词并不满意,摇头表示否定地说道:“我搬了新家,又有了女朋友。往下,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还用你费这番口舌吗?”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韦富贵神态自若地笑了笑,又扫了大家一眼,从善如流地说道:“这测字嘛,既然我能说出一番好话,肯定也会有不太中听的说法。还是说这‘吉’字吧:如果把‘士’字倒过来写在‘口’上,那就变成了‘舌’字。那么,‘舌’又作何解释呢?就是说,两个人生口舌之争,吵闹不止。‘士’可以离‘口’,‘口’也可以离‘士’,这‘士’与‘口’一旦分离,也就写不成‘吉’字,那好事也就没了。这意思是,两人之间将会不断冲突,波折迭起,严重时可使婚姻夭折,最后甚至会化成一团泡影。” 听着韦富贵的这番解释,毕、陈、田三人全都笑翻了,而韦富贵却仍绷着脸,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所谓“测字”之法,乍听起来好像神秘莫测,似乎暗藏有什么玄机,其实不然。测字先生除了解释原字本意外,通常还会把这字拿来任意拆解、拼凑或加减其笔画,更重要的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释它,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能从中挖掘出你想不到的深意来。不过说白了,测字这玩艺儿是哄死人不用偿命的,既不靠谱,也不可信。从前,曾有人写过一嘲讽测字先生的打油诗,是这样说的:测字不如造字手,字里字外翻筋斗,你看先生那张口,乾坤挪移胡乱诌。 “老韦,我看你就是舌头特好使,太圆滑了!”田志雄倒是乐意听韦富贵瞎侃,却又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颇为不满地说道:“这好话、坏话一套又一套的,全都让你一个人给说尽了。” “嘿嘿,田哥,让你见笑了。”韦富贵对田志雄也不再解释,只是婉转地说道:“只是这其中的奥秘,你可能就不太懂啦!” “老韦,你就别故弄玄虚啦!”毕自强接过韦富贵的话茬儿,有心弄个水落石出,揶揄地笑道:“我一个‘吉’字,你说得天花乱坠,又转了半天圈子,到头来还是没解嘛!”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5节) “强哥,岂能没解呢?有解,有解。??”韦富贵这回觉得脸面上有些搁不住了,抬头朝毕自强咧嘴一笑,然后用手抚着下巴,摆八卦阵似地说道:“若提到婚事,我现在可是过来人了。当初我从里面刚出来时,若不是强哥和陈哥的关照,我想在南疆市站稳脚跟都是很困难的。可如今,我却娶了一个城里姑娘做老婆哟。虽说她是个待业青年,可年轻漂亮呀。我呢,也算‘老牛吃嫩草’啦!不是我吹牛,她父母都是国家干部,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干部家庭。嘿嘿,像我这样只有农村户口的穷货,绝对是高攀人家啦!所以,我想说的是:自古以来,联姻是生活中的一件头等大事。表面上看,这只是两人结婚组成一个新家庭,实际上却把男女双方的这两个家庭的未来都牵扯到一块了,其结果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呵呵,我真服了你了。”毕自强听到韦富贵如是说,茅塞顿开,似乎能从中领悟到他话里的深意,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口服心服地笑道:“老韦啊,就你这么精明到家的算计法,我可是真没那本事学到家啊!” “嘿嘿,俗话说,‘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呀。”韦富贵有心提醒毕自强,见到对方已心领神会,便见好就收,笑容可掬地说道:“强哥,你今天说了个‘吉’字,恭喜你搬了新家。我由衷地祝福你,就送你一签诗吧:‘一番好事今朝至,报说田畴到处丰;正向名利途上走,春光明月遇东风’。” “哈哈,那我收下了!”毕自强被韦富贵的一番恭维话给逗乐了,折服于他的能说会道,颇有心得地说道:“你那些签诗虽说都是左右逢源、包罗万象的活络话,但算命先生们把语言运用得如此恰到好处,令人耳目一新,也是很不容易的呀!” “啊,这就算有解了?”田志雄在旁边听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韦富贵,又眯起眼瞅了瞅毕自强,暗自纳闷,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我怎么听得稀里糊涂的呢?” “老韦贩卖的那些东西,心机太深,你就甭想弄得个一清二楚的啦。”陈佳林思维敏捷,颇也有些悟性,从中听出了几许意思。他抬手朝田志雄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风趣地调侃道:“不过,你没听懂也没关系。他那是故弄玄虚,全都是蒙人的弯弯绕。” “田哥,想听搞笑的不是?我给你讲个民间笑话吧。”韦富贵本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深谙与人交往之道。他为了把田志雄哄得开心,绘声绘色地说道:“从前,有位老人家非常迷信,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按黄历上所说的去做。哪天‘宜沐浴’,他才敢去洗澡;哪天‘宜剃头’,他才敢去理;哪天‘诸事不宜’,他就呆在家里啥事也不干。有一天,他家的房子因年久失修而塌陷,不幸把他压在了下面。邻居们闻讯,扛着锄头、拿着铁铲赶来救他。他竟在砖瓦下喊道;‘不要扒了,不要扒了!先翻翻黄历,看看今天能不能[动土]呀?’” 田志雄听完这则故事,不禁乐得咧嘴笑了。 整个下午,四个男人聚集在客厅里,悠然自得地聊天瞎侃,不时爆出一阵欢愉而爽朗的笑声。而三个女人也聚集在厨房里,边说笑边干活。生活中,开心而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功夫又到了晚饭时间。 “自强,开饭了。”曾清婷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入座。 晚宴的菜肴相当丰盛,一一地摆上了饭桌。鸡鸭鱼肉,时兴疏菜,白酒啤酒,应有尽有。大家喜悦而快乐地围桌而坐,十分畅快地吃喝,兴致勃勃地闲聊,整个晚上热闹极了! 新家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众人才各自散去…… 毕自强出狱后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在师父和师弟的关照下,倒也过上了衣食富足的小康生活。自从有了舒适而温馨的新家后,他与曾清婷都挺知足的。在那些充满爱意的日子里,两人情深意笃,如胶似漆,彼此都被幸福填满了心窝。渐渐地,他们的感情生活进入了一个靠惯性来推动向前的轨道。 他们既恩爱而又和谐地。 度过了一个甜蜜而温馨的春节,毕自强在正月初七的那一天,又回到昆鹏贸易公司正常上班了。生活仍然按照以往的节奏延续着,每一个明天却又是那么崭新而奇特,并且在不知不觉中总是给人们带来新的变化和机遇。 这天上午,胡大海来到公司,把毕自强叫到他的办公室。 “自强,回来上班了?”胡大海红光满面,意气风地端坐在老板桌后,亲切地问道:“你这次的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嘿嘿,还可以,五科都过关了。”毕自强谦逊地笑了笑,又补充说道:“第一学期都是一些基础课程,不算太难。” “能上大学,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胡大海读书不多,但对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总是心存敬意。他很欣赏和支持毕自强能利用业余时间去读电大,鼓励地说道:“你一定要坚持读下去,把文凭拿到手哟。依我看,你学法律专业还是蛮有用的嘛。我们现在的社会是法制社会,而市场经济实际上就是法制经济嘛。像我们这些经商之人,要想把生意做好,不懂法可不行哟!” “嘿嘿,我会努力的。”毕自强聆听着胡大海的教诲,心里倍受鼓舞,眉宇间透出一种坚毅的神色,信心满满地说道:“等我拿到文凭,再去考个律师牌。如果公司以后遇上打官司这类事情,我就可以顶上呀。” “哈哈。这人哪,有想法,才会有奔头呀!”胡大海对毕自强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我听说,春节前你搬新家了?怎么样,小日子过得还好吧?”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6节) “嘿嘿,是的。<< 过得还可以吧。”毕自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种无比的幸福感溢于言表,感激涕零地说道:“胡总,没有你给我的那笔奖金,我怎么可能买得起新房子呀。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的,顺便说声谢谢啊!” “好小子,别跟我来这套啦!其实呢,那笔钱不是我给你的,那是你自己挣来的。”胡大海掏出一把车钥匙交给毕自强,把谈话转到正题上,平易近人地交待道:“最近,我正打算开一个服装大卖场。这事还在洽谈中,平时也挺忙的。这几天你就负责开车,跟着我跑一跑吧。” “没问题,胡总。”毕自强心里愈踏实笃定,点头称是。 翌日上午九点正,毕自强准时来到公司所在的市永安大厦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播放昨天刚买的那盒磁带,聆听费翔演唱的一歌。 原来,在春节过后,费翔在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的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就是走在街头巷尾,人们总能听到正在播放着他那高亢而充满激情的歌声。毕自强特别喜欢这歌。这时,他一边跟着哼着那曲调,一边娴熟地转动着方向盘,很快便把轿车开到公司楼下。当看到胡大海从大楼里走出来时,毕自强赶紧下车,恭敬地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开车吧,去文化大院市歌舞团。”胡大海坐上轿车后,朝毕自强挥了挥手。 “好的,”毕自强把轿车驶上大街,随口问道:“刘总不去吗?你不说是他找来的关系吗?” “哦,他自己开车过去了,我们在那儿碰头。” 一刻钟之后,毕自强把轿车平稳地开进市文化大院,停泊在市歌舞团那栋新建的三层办公楼前。不远处,已经停着一辆八成新的白色皇冠轿车,那是公司总经理刘文斌的私家车。 “你不必上去了,就在楼下等我吧。”胡大海对毕自强交待几句后,拎着一个黑色提包下车了。 刘文斌见胡大海来了,也从他的轿车里钻了出来。在办公楼门口,胡、刘两人见面后,一边聊着什么,一边登上三楼。 毕自强一个人呆在车里,悠然地点燃一支烟,耳边响着车载音乐。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座位下拿出一本《民法与民事诉讼法》的电大教材,聚精会神地开始阅读起来。在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忽然,他抬起头朝车窗外望了望,看到胡大海正独自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这回总算谈成了,过几天再过来签合同。”胡大海心情大好地坐上轿车,还未等毕自强答腔,又接着吩咐道:“开车吧。你先把我送到市文化局,然后你去桂江大饭店,要一个大包厢,按公司接待贵客的最高标准预订一桌酒席。中午,我和刘总要宴请文化局和歌舞团的几位领导。” “我到饭店订好酒席后,还去文化局接你吗?” “不必了。我等会儿坐刘总的车。你就在饭店等着吧。” 中午时分,胡大海和刘文斌等一行人走进桂江大饭店的餐厅。在已经订好的包厢里,作为东道主的胡、刘两人,热情地招呼着三位中年贵客落座,又忙着递烟沏茶。毕自强作为胡大海的司机,自然没有入席的资格。他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知趣地退出包厢,独自来到餐厅大堂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先生,你好,”女服务员走到毕自强面前,礼貌地询问道:“你一个人吗?需要点菜吗?” “嗯,是一个人。”毕自强接过女服务员递给的菜谱,边翻看边说道:“有套餐吗?哦,……来一份红烧排骨饭吧。” ……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 在公司一间办公室里,胡大海端坐在老板桌后的转椅上,正在认真地阅读一份合同文本。他不时地从嘴里吐出几缕烟雾,室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烟味。 “胡总,你找我吗?”毕自强敲门后,走了进来。 “噢,坐吧。”胡大海正在考虑着某件事情。他把桌上的合同文本递给毕自强,以商议的口吻说道:“市歌舞团的旧剧场和排练厅旧楼已经不用了,我就把这两个地方打包租下来了。这份东西你过目一下,是我们公司和对方签下的合同。你文化水平高,在合同条款上,帮我把把文字关。” 在公司内部,除了刘文斌之外,胡大海最为信任的人就是毕自强了。平时若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他总是在第一时间把毕自强找来商议、讨论,以利于做出最合理的决定。他从商多年,虽然经验丰富,老谋深算,处事大胆而果断,但他仍然善于先听取别人的一些建议或意见,待深思熟虑后才下决心拍板。这已经成为胡大海管理公司一个习惯性的做法。 “胡总,花这么多钱租这样的场地,我们是不是承担的风险太大了?”毕自强认真地将合同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心中已有不少疑惑,于是,抬起头望向胡大海,直言不讳地说道:“第一个问题是,把这个旧剧场和排练厅的旧楼改建为大卖场,是不是真的很合适呢?第二个问题是,三年租金一次性要先交完,这前期投资是不是太太了?而且翻修改造场地还要投入不少钱,值得这么一搏吗?第三个问题是,合同的期限是十五年,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再说我们也没有经营大卖场的经验,万一到时候情况生变化,导致无法经营下去,我们自己损失太大不说,也无法给对方一个合理的交待。总之,我觉得就为经营这块场地,公司下的赌注太大了吧?” 在生意场上,要把生意做大做强,必须勇于开拓,勇于进取。只有胡大海自己知道,得到这块场地是多么不容易。他利用刘文斌的社会关系,并想尽一切办法去说服文化局和歌舞团的有关领导,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才拿到这份场地租赁合同书的。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7节) “你能提出的这些问题,我看就很不错嘛。看来你是动过脑筋的。”胡大海用十分赏识的目光瞟了毕自强一眼。然后,他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尽量放松身体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又以充满期待的口吻说道:“我先来问问你,如果投入一笔资金并让你去负责开办一个商场,你认为应该怎样去做才是最好的,才最合适呢?” “一般来说,选择商场的地理位置最为关键。大型卖场一定要开在人多键而且热闹的市中心地段,这样才会有足够的人流量和顾客群,进而才能获得较为理想的商品销售量和营业额。” “嗯,不错。这是一个方面,接着说下去。” “可现在的情况是,公司租赁的这地方如果用来经营商场,其位置是不是有些偏僻了呢?当然,如果开一家普通商店还说得过去,而开设这样的大型卖场是否会有足够的顾客光顾呢?” “在选地点开商场的这个问题上,你说得的确没错。”胡大海对毕自强说法点头认可,但他的心中却自有主见,不紧不慢地问道:“人人都知道市中心人多热闹,只要是去那里开店,生意就会好做。可是,那里的铺面租金贵得离谱。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场地的租金很划算吗?” “租金再便宜,如果开店没有人流量和购物量,那也是做赔本买卖。到头来,我们还不是白忙乎一场吗?” “呵呵,那倒也不至于,”胡大海忽然笑了起来,看上去很沉得住气。他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抽了几口,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做生意嘛,你不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然喽,按常规来说,目前这个地点确实像你所说的那样,所处的位置是偏僻一点了,但之所以还要选择它来开设商场,我也是经过反复考虑过的。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它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正处在两条主要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上,西面靠市中心老街区不算太远,东面是正在迅扩建的城市住宅小区群落。而这个十字路口横向上的东葛路正在扩建和向东延伸出去,这表明市中心地段正在逐渐东移。我估计用不了一年时间,等到东葛路再开通后,这条路的人流量一定会迅增加,而我们租下的这个场地也必将会成为一个人流量的汇聚点,而它正是摆放一个大型卖场最为理想的地理位置。” “哦,原来如此。”毕自强一拍脑袋,顿时恍然大悟。 “要投资开设一个大型的卖方商场,需要具备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的条件,这样才可以实施整个计划。”胡大海为此筹谋已久,早已深思熟虑。此时,他为了开导毕自强,思路清晰地作了一番详尽地分析,侃侃而谈地说道:“我们就说外部条件吧,无非要考察以下三个方面的情况:其一,合适的位置;其二,热闹的地段;其三,便利的交通。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大型商场尽可能靠近街道十字路口,而且还要拥有足够的空地来停放摩托车和自行车,让顾客感到来此购物是一件十分方便的事情。如果具备了上述条件,还要考察一下商场附近的公交车停站点的分布情况,它可以反映出该地段所能达到的顾客流量。” 现如今,胡大海不愧是一位十分精明的商人了。他往往能在某些事物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时,就已经相当敏感地捕捉到潜在的商机,并能迅地做出具有前瞻性的反应,从而制定出一整套完整的商业构想,然后再雷厉风行地去操作和实施,真可谓是掘金有道呀。 毕自强认真地聆听着胡大海的教诲,努力体会对方所说的每句话,从而开拓了自己的商业眼光。他开始清楚地意识到: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看待事物一定要具有前的意识和眼光,在似乎已成为惯例或是平平常常的商业经营过程中,要学会尽力去寻找和捕捉潜在的新商机。若等到同行们都看到这样做就能大把赚钱时才开始起步,恐怕早已错失良机,为时晚矣。 “自强,你知道吗?现在农村的农民承包耕地的期限是三十年。这说明国家经济政策将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相对稳定的。所以我们不怕搞商业承包,要敢于把生意做大起来。”胡大海对毕自强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已有所考虑,自有主见地说道:“你手中的这份合同,租赁场地的期限是十五年,这时间长吗?我认为不长。如果没有足够长的时间,是不可能把生意越做越大的,更不可能创出商场的品牌和赢得人们的口碑。合同上要求先一次性预交三年的租金,这确实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是,如果存在‘小富即安’的思想,只挣了点小钱就收手了,到头来也只能坐吃山空。我仔细想过了,现在把赚到手的钱拿出来作风险投资是绝对值得的。商场如战场嘛。而在这场战争中,谁若能胜出,谁就能活下去。要抓住机会,要敢于拼搏。而着手实施一个商业计划,其结果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赚钱,要么赔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正因为如此,只要从事经商就不能怕赔老本而裹足不前,因为钱是绝对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做生意嘛,就是用钱来赚钱,而且利润和风险是成正比的。所以,我们只有敢于冒风险,才能使小钱变大钱,把生意真正地做强、做大起来。” 毕自强用心听着胡大海长篇大论的生意经,心里越来越佩服他的智慧和胆量,忍不住地频频点头。 经商这些年来,胡大海如今有多少身家财产,毕自强恐怕也说不清楚,但似乎能够估摸出一个大致范围。他知道,一年多来,自从胡大海和刘文斌作为公司合伙人,依靠周老板的牵线搭桥,接手从广东方面偷运过来的走私汽车就达到二、三十辆之多,然后进行非法倒卖。仅此一项,两人各自往腰包里揣进了不下四、五十万元。这不,胡、刘两人各自留下一部进口轿车自用。一直以来,胡大海在生意场上还算顺风顺水,生意也越做越大。在获得相当丰厚的利润后,他手上便有了一笔闲置资金。为了实现这笔资金的增值,他又开始寻找有利可图的商业项目。于是顺理成章,才有了这个要投资开设一个大型商场的想法。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8节) “胡总,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刚才提到,开设商场除了外部条件,还须具备内部条件,”毕自强不再专注于找出合同文本的缺陷,而是从整体上来看待这件事情是否有可行性,前思后想地说道:“公司投资开办大型商场,经营和管理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很好,你提的这个问题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我今天把你叫来商讨的主要问题。”胡大海早有一整套的设想和计划。他从老板桌后站起,在室内来回踱着方步,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准备在公司下面再成立一个子公司,就叫‘昆鹏商贸经营部’,简称‘昆鹏商场’。先,它在财务上不必独立分出来,还是由公司统一管理。其次,在经营和管理方面因无其他人可用,所以我打算让你出任这个子公司的总经理。我把这副担子交给你,你有没有信心干好呀?” 常言道:矮子里选将军——只挑高个的。胡大海的公司正在用人之际,而毕自强是必须重用的对象。胡大海当然知道,毕自强之前并没有做商店生意的任何经验,可他却认为,经商的才能没有现成可捡的,都是靠有机会磨砺和历练而培养出来的。虽说毕自强在经商上暂时还缺乏一些基本常识,但爱徒绝对是一个可塑之才,完全具备独当一面的潜质。对此,胡大海始终深信不疑。 “胡总,你不是开玩笑吧?”毕自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胡大海这番话此料不及。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冲胡大海摇头摆手,底气不足地说道:“你要把这个商场交给我,那就悲惨了!我,干不来的。不行,不行!” “那你告诉我,你不行,谁可以?” “这个嘛……这管商场、做生意,我真是不在行呀!”毕自强一时想不出什么推托之词,面对胡大海征询的目光,只好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心无城府地说道:“嘿嘿,我还是帮你跑跑腿、开开车吧。干这个我在行!” “自强啊,人活着是要有志气的,你可不能做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呀。”胡大海似乎把毕自强的心思看穿了,嗔怪地把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谆谆教诲地说道:“俗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自当强’。没有谁天生就会做生意、搞买卖的。你先要树立起自信心,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你不懂商场的经营和管理,可以边干边学嘛。这些年来,我从开杂货店到办公司,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我之所以把这个商场交给你去干,就是给你一个可以好好磨练的机会,争取能够早日在生意场上独当一面,迅成长起来。唉,你可不能小瞧了自己。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嘛!” “胡总,你这是请将不如激将呀!”毕自强被胡大海的这番话说得脸上烧,抓耳挠腮地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解释道:“我是怕我干不好,一不小心把事情给弄砸了,到时候赔了本钱,我该怎么向你和公司交待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钱出来投资这个商场吗?经商做生意,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生意场上,只有勇于往前闯,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呀!” 胡大海站得高看得远,心里对毕自强充满着较高的期待。他不容置疑地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只要你用心去干、努力去干,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就没有干不好的道理!如果你真的干砸了,那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就爬到商场的楼顶上跳下去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二话了。”毕自强感怀于胡大海对自己的期望和器重,感谢到得鼻子直酸。他已被师父激出了昂扬的斗志,不禁暗下决心,两眼透出坚定不移的目光,气势如虹地说道:“我一定不辱使命,有信心把这个商场搞好,绝不会让自己走到跳楼那一步的!” “哈哈,做人做事,志存高远,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嘛。”胡大海爽朗地大笑起来,用赞赏的目光注视毕自强,再次苦口婆心地强调道:“当年你坐过牢,已经趟过了人生最凶险的沼泽。所以今天,你要想证明你自己能行的话,就要记住我说的话:做人要有勇气,做事要有野心;不要害怕困难,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用智慧去把握机会,用行动去改变命运,用坚持去达到目的。” “胡总,你说的话太好了,我都记住了!”毕自强因为即将在公司里挑起这副担子,所以马上联想到了一些与之相关的问题,并担心地问道:“公司投资商场,刘总是不是在里面也有份呀?” “这个商场全部由我来投资,刘总一点都不沾边的。你放手去干吧,不要有任何顾虑。当初为了租到这块场地,我让他帮忙出面说情,那只是利用他的人脉关系。”胡大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了简要的说明,消除了毕自强心中的顾虑,接着,又进一步地说道:“公司跟刘总的合作只限于做那些贸易生意。目前,你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进场搞装修。在免交租金的这一个月内,要尽快地把它改建成一个合格的商场,争取早日开门营业。” “是,我清楚了。”毕自强答道。 当然,公司里也有毕自强不知道的一些内幕。比如,当初为把刘文斌从牢狱中解救出来,给黄仁德家属拿去上交市检察院的那十七万元,就是胡大海在衡量利弊得失后凑出来的钱。刘文斌从拘留所出来之后,对胡大海在他危在旦夕时的出手搭救,心里当然怀着一份感激之情。所以,尽管刘文斌在公司的某些生意上并没有任何利益,他也乐意鞍前马后地为胡大海操办一些事情。 在公司办公室里,胡大海与毕自强接着讨论起怎样经营和管理商场,并着手制定一个初步的实施方案,然后,反复推敲和修改。为此,两人继续交换着一些意见和看法……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199节) 当天晚饭后,毕自强就像往常一样地抓紧时间,带上课本从家里出来,跨上两轮摩托车,疾行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匆匆忙忙地赶到市电大去听课。[(( 毕自强所在的市电**律业余班,大部分同学都是自费来上学的,有一小部分同学的学费是由本人单位赞助的。其中,有的是执法部门的干部或职工,学法律专业与自身的工作沾着边,比如刘云峰,其本身的职业就是公安干警。还有不少人所从事的职业与法律毫不相干,比如毕自强,属于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在班上五十多个同学中,大多是有工作单位而又急需文凭的有志之人。他们不仅是职业五花八门,而且年龄之间的差别也很大。有的人已近中年,工作都快二十年了;有的人三十好几,想靠一张文凭升职加工资,是硬着头皮再来进修的。有的人是十七、八岁的高中毕业生,因为考不上正规大学又没有其他出路,便指望从电大拿到一纸大专文凭,以待来日之用。这就是当年在“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激励下,在追求文凭热的**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社会现象,也是整个八十年代广播电视大学在社会上颇受欢迎的最为真实的写照。 灯光明亮的教室里,早已坐满了前来听课的学生们。今晚上课的内容是《法律公文写作》。常言道:医生要老,教师要小。讲台上那位年轻的男教师名叫杨正河。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个子瘦高,留着七分头,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每次来上课总是身穿西装扎领带。从外貌上看,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儒雅的文人气质。此时,他正在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把这堂课讲得相当生动、精彩。实际上,他是一名有本科学历、有数年实践经验的司法局干部,利用业余时间到电大当兼职老师,只是为了挣些外快而已。他一个晚上上三节课,可挣二十块钱,而这已相当于他月工资收入的三分之一了。一个学期下来,在当时这份收入非常可观了。 毕自强特别喜欢听这位青年老师上的课。其实,杨正河只不过比毕自强大三、四岁。每当课间休息时,毕自强总是主动找杨正河攀谈,并不失时机地向他请教一些课程上的问题。杨正河很欣赏毕自强好学好问的这股钻研劲,甚至对他另眼看待。久而久之,这对师生关系又演变成了朋友关系,彼此之间已是无话不谈。 当晚下课后,毕自强热情地邀请杨正河一同去吃夜宵,但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今晚就不去了,我未婚妻还等着我回去商量事情呢。”杨正河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与骑着摩托车的毕自强一起走出电大校门,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改天再聚吧。” “杨老师,那你赶紧回去吧。”毕自强只好自找台阶下,无意地随口问道:“嘿嘿,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呵呵,今年五一节吧。”杨正河美滋滋地说道。 “她也是你们司法局的吗?”毕自强多嘴又问了一句。 “不是,她在检察院工作。”杨正河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很是自豪说道:“我们是大学校友,谈了好多年了。” “哦,那挺好的嘛。”毕自强心头猛然一震。 与杨正河在电大校门分手后,毕自强独自路过中山路的食街夜市。在一个露天挂灯的大排挡摊点前,他下车买了一些食物和啤酒,让摊主将其打包后,骑着摩托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疾行,夜色中直奔市政府宿舍而去。 在市政府的单身宿舍里,叶丛文的房间仍然亮着灯光。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可他却在灯下伏案挥笔,充满激情地搞文学创作。忽然听到有敲门声,他便放下手中的钢笔过来开门。见到好友毕自强突然深夜造访,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并且十分热情地招呼对方。 “嘿嘿,我知道你肯定又在写作,所以我就买了夜宵过来犒劳犒劳你。”毕自强进屋后,把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然后递给叶丛文一双竹筷子,笑容可掬地说道:“炒粉,还有鸭翅膀、鸭脚和油炸花生,外带四瓶啤酒。怎么样,趁热吃吧。” “太好了,我还真是饿了。”叶丛文把座椅让给毕自强坐,自己把屁股移到床沿上,诙谐风趣地说道:“凡是能吃的都归我了,你就负责报销四瓶啤酒好了。” “呵呵,就不怕噎死你吗?”毕自强乐呵呵地说道。 毕自强与叶丛文这对好友每次见面,总爱先折损对方几句来过过瘾。两人一边吃着夜宵,一边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这么晚到我这来,什么情况,肯定是有好事吧?” “好事倒真有一件,我就要当上商场经理了。” “真的吗?说说怎么回事。” 毕自强面对叶丛文倾吐心声,既充满信心又无比自豪地把自己在公司里的未来前景描绘了一番。 “机会来了,就一定要抓住它!我相信,你是有能力当好这个商场经理的!”叶丛文对毕自强的自我叙述频频点头,并且认为他一定能够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子来,加油打气地说道:“宋朝诗人张元有一名为《雪》的诗句: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面对人生的挑战,你就应该拿出这样的决心和气势来。” “‘四眼’,谢谢你的鼓励!”毕自强不禁笑出声来,对叶丛文的鞭策表示感激之意。他端杯喝了几口啤酒,忽然换了个话题,很唐突地问道:“听说秦玉琴五一节要结婚了,这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不知对不对。”毕自强冲叶丛文似笑非笑,颇有把握地说道:“我们电大有个老师叫杨正河,他是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的。今晚,他跟我提到今年五一要结婚,而未婚妻是市检察院的,并且与他还是校友呢。这难道不是秦玉琴,还会另有其人吗?”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200节)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叶丛文不禁有些愕然地说道。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她彻底忘掉呢?” “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可我总是做不到呀。” “你现在不是有了曾清婷吗?” “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老毕,你心里的那种感觉,我是能够理解的。其实,我跟吴燕玲的初恋不也谈了五年吗?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最终,也只能随它去了。” “唉,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人和事,但还是要打起精神向前看的。你这回有事做就好了,别老惦记着去回忆那些伤感的往事。” “嗯,今晚就你这句话说得最中听啦!” “呵呵,看你喝闷酒不痛快,我也陪你喝一杯吧!” “你跟孙玉洁的关系,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一直都还算顺利吧,我跟她相处得挺好的。” …… 毕自强回到自己的家时,已是子夜时分。他打开房门,只见屋里漆黑一片,静寂无声。今天晚上曾清婷上零点班,要到明天早上才下班。他拉亮客厅的日光灯,把随身携带的课本扔在茶几上,脱掉外套换了一双拖鞋,忙着给自己泡了一杯绿茶。然后,他伸展着四肢,同时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那张沙上。 客厅里,毕自强的视线正好触及挂在墙壁上的一个方形木质镶边的玻璃镜框,里面是曾清婷获得的两张红色纸质奖状。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他突然从沙上站起身,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走上前来久久地凝望着墙壁上那张奖状,甚至还伸手隔着玻璃抚摸了一下曾清婷的名字。 曾清婷是一九八三年被招进棉纺厂当挡车工的。由于她工作积极肯干、任劳任怨,连续三年被厂里评为劳动模范,还获得了一九八六年度的市“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并出席了市里的劳模表彰大会,领回了这张很有份量的奖状。她非常珍惜地将这张奖状平平整整地装进镜框里,悬挂在客厅里最显眼处。 今晚无意中得到秦玉琴就要结婚嫁人的消息,这居然让毕自强心里感到隐隐作痛。那年刚出狱不久,他由于精神的渴望和生理上的需求,与曾清婷相识后并同居了,可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还是时常浮现出秦玉琴的音容笑貌。应当说,毕自强对曾清婷一直都是心存好感的,但这或许并非是真正的爱情吧。 过了一会儿,毕自强捡起茶几上的课本,走进了书房。他习惯地坐在桌前的台灯下,想温习一下当日功课,可是只翻看了两、三页书,却感到索然无味,一点提不起用功的劲头,蓦然回,他眼前不断地浮现出那早已随时光而逝去的往事:少年习武、高中苦读、工厂学徒、监狱生活……那一幕幕的情景在脑海中犹如电影般地快掠过。记忆中,溜冰场上手拉着手的初恋,秦玉琴那清纯的笑靥;出狱后,酒席上与曾清婷的相识,那晚激情的**相拥。在这努力追寻人生梦想的世界中,自己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而多少跌宕起伏就在成长的岁月中悄然隐去……此时此刻,人生的各种亲身体验以及生活中的苦辣酸甜都在一起搅拌着,犹如浪潮汹涌、巨浪拍岸,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房,激荡着他的灵魂,让他说不出生活本来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一心渴望拥有美好的爱情,而最终却没有达到其所追求的目的,因而也难免会失落、痛苦和绝望。或许,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孤独地呆坐在这静谧的深夜里,不知不觉中,摆放在桌上的烟灰缸已塞满了烟头…… 翌日清晨,欢叫的闹钟惊醒了睡梦中的毕自强。他猛然地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地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狭窄的缝隙直射进来,似乎正在呼唤他走向新的一天。他很快便穿好衣服,伫立在衣柜镜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微笑。昨夜的寂寞孤独似乎已全然消失,一如往昔的精神抖擞重新再现。 从今天开始,毕自强将走马上任,要独自去挑起筹建新商场的这副重担,随后将成为新商场的主管经理。而这个新商场有无到有,先也要经历一个重新装修的过程。虽然一点管理经验都没有,但这不妨碍他边学边干,并且努力在摸索中前进。这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还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过这个问题。而此刻,他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新商场或成功或失败,其结果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为此,他必须全力以赴,并要拿出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从而把自己磨练成为一个能够驾驭和掌控商机的智慧之人。 一月后的一个星期天,昆鹏商场隆重开业了。 昆鹏商场位于古城路与东葛路的交叉口,是由市歌舞团旧剧场和排练大厅这两栋建筑物改造后建成的。经过一番装修之后,其整体布局彻底改头换面,如今变得焕然一新。此时,在昆鹏商场门口前,已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开业典礼台上高高地悬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地面铺上了红地毯,两边是红底金字的巨幅广告牌,四周悬挂着许多彩旗彩带,这一切让人们觉得格外喜庆和热闹。 上午九时许,在充满节日气氛的鞭炮声中,市长刘国栋和昆鹏公司总经理胡大海一起走上商场开业典礼台,两人共同为这个新商场的隆重开业剪了彩。 典礼之后,昆鹏商场正式开门营业。胡大海抓住机会,陪同刘市长等人参观商场的购物环境和配套设施。刘市长好奇地询问了一些情况,胡大海都作了详细的解答。在商场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走进预先准备好茶水的休息室。 第二十一章 独当一面(总201节) “其实早在1985年1o月,***同志就明确地提出来,社会主义也是可以搞市场经济的嘛。{{<([ [ 而在这之前呢,市场经济可都是一直被当作资本主义特征而受到坚决排斥的哟。”刘市长端着架子稳坐在沙上,针对当前市场经济的展趋势,与胡大海一起温故而知新,并且表明了他对进行经济改革的立场和态度,有感而地说道:“老胡呀,你的这个商场搞得还是很有规模嘛。这样干就对了!你是市人大代表,可不要有太多的顾虑,要争取成为我市实践市场经济的领头羊呀。而你的公司呢,那也应当成为我市商业战线上可以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嘛。你要下大力气,把这个商场的生意搞起来,做下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定要再接再厉哟。” “那是当然。我决不会辜负市领导的信任和支持。我相信,在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公司的这个新商场一定会为繁荣我市商品经济做出一番贡献的。”胡大海作了一番言之凿凿的表态之后,礼貌地示意着指着茶几上的精美茶具,卑微而殷勤地说道:“呵呵,刘市长,您请喝茶。” “老胡呀,我还得跟你打听个事。”刘市长与胡大海把公事聊完后,脸上的神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他微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冷不丁地把话题一转,阴晴不定地问道:“听说,不久前你让我儿子进了你的公司任职?” “嘿嘿,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胡大海见刘市长主动提起那点私事,立刻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可他知道不能当对方的面把这件事完全说穿了,只好扯出一串谎话作挡箭牌,显得很轻松地说道:“我只是看小刘年轻有活力,脑袋瓜也很好使,还有开车的技术。所以,我就让他到公司来给我帮个忙。” “唉,我是教子无方呀!前些日子他跟我闹翻了,从家里搬了出去。孩子大了,我真是想管也管不了喽!”刘市长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同时瞥了胡大海一眼,沉吟片刻后,心照不宣地说道:“你老胡是什么心思,我能看不出来吗?” “呵呵,”胡大海只是微笑着打了个哈哈。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收留刘文斌这事肯定是没错的,于是,只是应付地说道:“是的、是的。”十分 “我那儿子不争气呀。本来好好的一份工作,说不干就一撒手不干了。”刘市长对儿子前途的失控,无疑已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对胡大海收留其子之事还是有看法的,却又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敲响警钟地说道:“老胡呀,你的公司既然收留了他,那你就要好好教育他、帮助他,千万别让他干出什么非法的事情。不然到时候,我可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哟。” “这个您放心,我有分寸,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胡大海对刘市长的心存顾虑早已洞若观火,于是微微一笑,公私分明地说道:“如今,我们公司能够把生意做大起来,主要是国家经济政策的大力支持。至于说到小刘嘛,他在我这只不过是找份事做而已。没个工作怎么行呢?这人总是要生活的嘛。我保证,他绝对不会给您惹出什么麻烦来的。” 刘市长听着胡大海说的这番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此次前来出席胡大海公司的新商场开业典礼,只是出于为了搞活本市商品经济的公心,代表的是市政府大力促进和扶持第三产业的态度。他本人与胡大海之间完全谈不上有交情,更没有权钱交易的传闻。但现在其子刘文斌进入了胡大海的公司,确实让他觉得是有些尴尬,但这似乎也并非什么坏事情。正儿八经地说起来,胡大海的昆鹏贸易总公司,至今在所有制形式上仍是挂着集体所有制企业的招牌,而其前身是从街道福利厂演变而来的。这种私有公司挂靠主管单位的目的,一是可使公司在商场上有一定的信誉度,二是可让公司得到国家有关税收的优惠政策。 为了让昆鹏贸易总公司在市里闯出更大的名气来,胡大海下海从商以来,绞尽脑汁地折腾了许多个回合,才有了该企业的扬名立万和如今的功成名就。想当年,公司成立之初,胡大海利用当地政府实施“菜篮子工程”的机会大做文章,乘机为自己捞取了一些政治资本,从而也使公司的快展得到了市里有关部门的大办扶持和帮助。而为了响应“菜篮子工程”,他先是和市郊石岭公社麻村大队签属了一份联营合作的协议,负责投资搞出一个蔬菜供应基地。接着,公司又进一步投资兴建了大型养鸡场,承包鱼塘,并与当地农户联营搞养殖等农业生产项目,试图把鱼、肉、蛋等副食品的生产和销售搞成一条龙的模式。但由于当时受各种条件的制约和影响,实际上公司这些投资项目一直都做得不尽人意。在以往的两、三年中,胡大海在农业方面的投资不但没有什么收益,反而却是亏损不少。可让胡大海感到安慰的是,他的公司为此在市里有了名气,并且他本人在一九八五年当选为市人大代表。如今,胡大海的昆鹏贸易总公司早已成为市里搞活商品经济的重点扶持对象,这也是刘国栋市长欣然前来祝贺公司新商场开业的根本原因。 时值中午,在新商场的大门外,胡大海送走刘市长等一行人后,转身来到商场里的经理办公室。 “胡总,怎么样了?”毕自强见到胡大海进门,放下手中的事情,赶紧从办公桌后迎出来,关切地探问道:“中午你也不宴请一下刘市长吗?” “谢天谢地,总算把市领导给送走了。”胡大海如释重负地坐到沙上,笑着对毕自强摆了摆手,颇为满意地说道:“今天刘市长能来参加我们新商场的开业典礼,就已经很不错了,说明市政府对我们公司是支持的。我也很知足了。你说要宴请刘市长,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请得动的呀。算了,这事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呵呵,要做成一件事情真是不容易呀!刘市长前来剪彩,我们商场的开业肯定能上今天绿城晚报的头条了。”毕自强对操作商场之事颇有感触,并认为邀请刘市长的这招完全达到了广而告之的宣传效果。这时,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胡大海,郑重其事地说道:“胡总,我把有关商场的合理规划和管理条例全部拟好了。嘿嘿,我为它花了不少时间,请你过目一下吧。” “很好。我拿回公司再慢慢看吧。”胡大海接过那叠资料,随便翻了一下,递给身边的唐秋燕,对毕自强鼓励地说道:“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要不断地提高和改进整个商场的经营能力。好好干吧,这个商场我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知道了,我会努力做好的!”毕自强信心十足地答道。 在筹建这个新商场之始,毕自强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即如何既能要规避商场投资的风险,又能做到保赚不赔呢?这是需要讲究一点策略的。为此,他深感自己在经商上尚且存在着不少欠缺,比如知识不够、经验不足,等等。所以在装修商场的同时,他除了在现场督工之外,时常还会抽空来到新华书店查找有关商业营销方面的书籍。当时,关于经济类的书籍出版甚少,他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几本书用来丰富和填补这方面的商业知识,从中获益良多。常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此后,经过一番刻苦学习和深思熟虑,他终于得以策划出这个新商场的运作模式。 毕自强把昆鹏商场划分为两大部分:第一,把商场面积较大的地方,即原来的旧剧场改建为出租式服装百货商场。每十二平方米占地为一个商业性经营单位,再把它租赁给其它商家和个体户们。招租广告贴出后不到一个星期,场内一百二十多个摊位便全部被人抢租了。仅此一项收入,已经把公司付给市歌舞团这两栋建筑物的年租金全都拿回来了,并且还略有盈余。第二,再把与之相邻的那栋两层楼作为公司自有的经营场地。它的底层用来做百货商场,楼上用来做家具商场。如此一来,公司先前租下的整个场地,现在等于根本没有花费任何资金,便凭空挣到了一栋商场两层楼的地盘。 在胡大海的信任和重用下,毕自强在商场上得以寻到一块磨砺之地,从而独当一面,初露锋芒。如今,他就像一叶迎着风而鼓涨起来的船帆,一往无前地在商海中向前驶去。从此,他有了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和为之奋斗的事业。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2节)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 一九八七年,秋天。 一天早上,曾清婷醒来时,毕自强已经出门去上班了。今天她休息,可在家里不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近来,曾清婷因为心里搁着事,总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十分别扭。因为毕自强自从在昆鹏商场当上主管经理后,工作环境有了明显的变化。如今,他的属下有二十多位年轻的女售货员,一个个都是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主儿,就像让他一头扎进了女儿国。身处桃花丛,谁能保证他不出问题。这不禁让她感到很郁闷,而更让她心里窝火的是,他竟然把高中时的女同学黄月萍请来当商场副经理。每天,他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与他相处的时间还多得多。为此,她觉得自己缺少了一种安全感,并隐隐约约地为这无根无底的日子担心。 在情感问题上,曾清婷与毕自强所生的某些矛盾和错位,也是有一定客观原因的。从毕自强这方面来说,本来,他大部分时间忙于昆鹏商场的管理工作,而业余时间又要去电大上课,以及在社会上或是朋友之间的一些必要应酬,所以每天能呆在家里的时间是少之又少。从曾清婷这方面来说,她在工厂是“三班倒”,总是把作息时间弄得颠三倒四的。有时候,两人甚至一、两个星期都不能面对面地坐下来吃上一餐饭。于是,她对这种缺少幸福感的生活非常不满,心里也渐渐地滋生出一种失落感,甚至怀着愤愤不平的负面情绪,时常对他口出抱怨。为此,两人总是为一些生活琐事而吵架。有时,她不是默默地向隅而泣,便是伤心地离家出走。可往往过不了一个星期,她又百般无奈地从工厂宿舍搬回来住。如此磨擦迭起的相处生活,使两人的关系沦陷到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 整个上午,曾清婷在家里闲得无所事事,心烦意乱。突然,她决定不再呆在家里,出门逛街,以便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于是,她打开衣柜,在衣镜前换上一身颇为满意的服装…… 中午十二点,黄月萍下班了。她摘下左胸前的号码牌,褪去黑色袖套,打开工作柜取出挎包,与刚接班的刘晓红作了一番交待后,便离开了柜台。她走出百货大楼,在街对面的一家饮食店里吃了一碗米粉,又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在昆鹏商场,黄月萍走进“副经理”室。当天从中午1点到傍晚5点,正是她来此兼职的上班时间。此时,除柜台前有少数营业员在当班,办公室的员工都吃午饭去了。 黄月萍到昆鹏商场做兼职,完全是受毕自强的诚心之邀。在此之前,当胡大海决定把昆鹏商场交给毕自强负责打理时,毕自强对如何管理企业十分陌生,尤其是对商业销售和柜台服务等业务知识,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当他把商场招收女营业员的广告贴出后,如何招聘、由谁来负责培训新员工上岗等一系列问题都提上了工作日程,可让他这个外行伤透了脑筋,不知如何处理为妥。后来,他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他的高中女同学黄月萍。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下午,毕自强专程到百楼大楼找黄月萍,见她正在鞋柜前当班。 “好久不见,”黄月萍站在柜台内,看到毕自强前来,便笑吟吟地问道:“你来买鞋吗?” “嘿嘿,不、不……我就来看看你。”毕自强跟黄月萍开了个玩笑,抬起右腕看了看手表,充满期待地说道:“还有半小时你就下班了吧。今晚我想请你和刘云锋一起吃饭,怎么样?” 毕自强不想让黄月萍误解自己请客吃饭的目的,特意提到了她的男朋友刘云锋。 “嘻嘻,有这么好的事呀?”黄月萍不知毕自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截了当地说道:“只不过呢,无功不受禄。我看吃饭就不必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呗。” “是这样的,我现在负责做一个商场,叫‘昆鹏商场’……”毕自强为了说服黄月萍,先将自己面临许多困难的处境简要地说了一遍,最后才恳切地说道:“我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帮帮忙,利用业余时间,你可以到我那儿做兼职呀。……” “……这么说,我倒是可以考虑。只是,不知你那里是什么时间上班,给的待遇又怎么样?” “这个你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的!” 两人交谈了许多问题,彼此对合作的看法最终趋于一致。于是,黄月萍答应可以先试一试。为此,毕自强不禁喜出望外。 黄月萍毕业于商专,站柜台已五年有余,有相当丰富的销售经验,现在是市百货大楼的一名优秀营业员。她所具备的这些条件,正是毕自强愿意出高薪聘请她来做兼职的根本原因。在百货大楼上班,她的月工资是四十二元,加上奖金和补贴,每月收入不过百元。而去毕自强那里做兼职,月薪是三百元。如此丰厚的待遇自然就成了一种挡不住的诱惑。在昆鹏商场,她任职为副经理,主要负责处理商场的经营业务,诸如柜台管理销售和培训新员工等具体工作。 在那个年代,国营企业的职工工资普遍较低,每个人的钱似乎都不够用。特别是那些打算成家的年轻人,更是为了一笔办婚事的钱而愁。黄月萍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当她听了毕自强给出的优惠条件后,心有所动,甚至都没有征求一下男朋友刘云锋意见,便急切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她也知道,除了在百货大楼每天八小时上班之外,还要到昆鹏商场再干上五、六个小时,将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但是为了能多挣些钱,她凭借自己年轻和较好的体质,心甘情愿地背负重担,无所畏惧地去面对生活的挑战。 在装修期间,昆鹏商场已开始6续招收员工了。而黄月萍对售货员的上岗培训工作也随之展开,为此,她已忙乎了一个多月。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3节) 这天中午,毕自强吃过午饭,回到商场上班。[? <〔他看到副经理室的房门正敞开着,便信步走了进去。 “吃过午饭了吗?”毕自强见黄月萍正在整理资料,表示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你现在是两边跑,吃得消吗?” “呵呵,没问题呀。”黄月萍抬起头,习惯地用手把垂落在眼前的一束刘海向耳后捋了捋,冲毕自强微微一笑,态度明朗地说道:“你放心吧,我挺得住!” “开业以来,你干得不错,真是太辛苦你了。”毕自强见黄月萍有些憔悴的样子,似乎人也瘦了不少,略表歉意地说道:“这段时间,商场的工作已走上轨道,我看你不妨先休息一、两天吧。” “没事的,我都已经习惯了。”黄月萍不由得挺起腰板,振作起精神来。自信满满地说道:“再说了,新营业员刚上岗,她们也离不开我呀。” “**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毕自强冲黄月萍把手一挥,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不容争辩地劝说道:“我看,你就别硬撑着啦!从明天开始,休息两天。不然,你真是累出病来,我可担待不起呀,也不好向刘云峰交待呀!” “嘻嘻,怎么会呢。”黄月萍腼腆地笑了笑。 “你就听我的吧。” “那行,我休息两天。” 毕自强和黄月萍闲聊时,曾清婷来到了商场办公室门前。她探头往里瞅了瞅,见毕自强在场,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你办公室关门,原来你在这呀。”曾清婷先是朝毕自强打招呼,然后走到黄月萍身边,礼貌地说道:“月萍姐,我没影响你们谈工作吧?” “没有,没有。”黄月萍冲曾清婷笑了笑,端来一把椅子,客气地说道:“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月萍姐,不用了。”曾清婷赶紧拉住黄月萍。 “你怎么来了?”毕自强望着曾清婷,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不冷不热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今天我休息呢,”曾清婷察颜观色,感觉到毕自强对自己有些冷淡,故作撒娇地说道:“我出来逛逛街,顺便来看看你。” 毕自强觉得很尴尬,赶紧拉着曾清婷,离开了黄月萍的办公室。随后,他陪着她在昆鹏商场个体服装行闲逛。 昆鹏商场的经营方式,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租赁业务。开业之后,它很快就成了上百家个体户争先参与的中、高档时装行,因为这里的摊点所出售的衣、裤、鞋、帽等商品,大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既新潮又新颖,物美价廉,所以特别畅销。于是,它在南疆市很快就赢得了“时装城”的称谓,市民们人人皆知。 “哎,等等。”曾清婷忽然拉住毕自强,脚步停在了一个服装摊点前,抬手一指,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你看我穿怎么样?” “嗯,还行吧。”毕自强轻描淡写地说道。 “走,再看看别的摊。”曾清婷又改变了主意,拉着毕自强继续往前去。 “唉,你们女人真是难搞,没事就想着逛街,可又光看不买。”毕自强耐着性子,陪着曾清婷走走停停,却又忍不住地牢骚,嘲弄地说道:“你也不嫌累。” “嘻嘻,我告诉你吧,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曾清婷挽着毕自强的胳膊,两只眼睛只顾着看衣服,颇有心情地说道:“你要肯陪我的话,我还能逛一整天呢。” “别瞎扯了,下午我还要上班呢。”毕自强皱起眉头,心里叫苦连天,有些不耐烦了。 在一个挂着“牛仔”系列服装的摊点前,曾清婷又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挂在高处的那些裙子款式。 女摊主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姑娘,模样俊俏,约有十八、九岁,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的“牛仔”装,显得小巧玲珑、生动活泼。她对曾清婷十分热情,面带笑容地回答着顾客的提问。 “我能试试它吗?”曾清婷看中了一款牛仔裙。 “嘻嘻,当然可以。”女摊主从柜台里拿出一条牛仔裙,欣然地把它递给曾清婷。 昆鹏商场里的每个摊位上,都设有一个小小的试衣间。曾清婷拎着那条裙子进去试穿时,只见女摊主搬来一张折椅,热情地招呼毕自强坐下等候。 毕自强并不认识这位女摊主,可对方却知道他就是这个商场的毕经理。 毕自强坐下后,抬头看了一下摊位号:26号。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正是郑长威找自己要到的摊位。 “你是阿威的女朋友?”毕自强望着女摊主问道。 “嗯,我叫阿慧。”女摊主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哦,他今天没来摆摊吗?” “刚才他还在呢,现在不知去哪儿了。”女摊主赶紧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找着人影。 曾清婷换好裙子从试衣间出来,站在试衣镜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美滋滋地让毕自强欣赏她的模样,给出个中肯的意见。她自己倒是觉得挺满意,转身向女摊主问起价钱,没想到女摊主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喜欢就拿去穿吧,”女摊主给了曾清婷一个真诚的笑脸,慷慨大方地说道:“我不收你的钱了。” 曾清婷听女摊主如是说,便一下子愣住了,继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毕自强。 此时,郑长威正在别人的摊位上打扑克。倏忽间,他抬头看到毕自强正站在自己的摊点前。于是,他立刻把手中的纸牌扔下,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 “哎呀,什么钱不钱的,”郑长威向毕自强打过招呼,见曾清婷向阿慧询问裙子的价钱,满脸堆笑地说道:“你别客气,合适就拿走呗。要是没有毕经理帮忙,我怎能在这摆上摊呀?” 本来,郑长威在平等街小商品市场有个卖服装的摊位,但做生意挣钱讲究广开门路。所以,那个摊位就让给了父母打理,他和女朋友便到昆鹏商场要了现在的这个摊位。 “别,该给的一定要给的……”毕自强掏出二十元塞到曾清婷手里,示意她把钱付给对方,很有分寸地说道:“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怎么能让你们赔本呀?”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4节) “老毕,是不是瞧不起我呀,”郑长威急得脸色都变了,从女朋友手里一把抓过那二十块钱,死活要还给毕自强,同时表示感激地说道:“你帮我要了摊位,我还没谢谢你呢。[[< ?[ 对了,你说个时间,哪天带上你女朋友,我请你们,到最好的饭店。” “吃饭的事,改天再说吧。”毕自强友善地拍了拍郑长威的肩膀,最终还是把钱放到柜台上,不容争辩地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这钱你还是要收下的!” 随后,毕自强和曾清婷便来到18号摊位上。这是毕自强嫂子陈素英所摆卖的摊位,她所销售的都是赶潮流的高档服装。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陈素英得知小叔子毕自强掌握昆鹏商场的租赁权后,就向他要来一个位置颇佳的摊点,专售女式服装,不失时机地改行卖服装。因为服装生意不仅赚钱容易,而且在社会上也有脸面,比起在菜市摆摊卖猪肉强多了。 时至今日,家里的小保姆阿秀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而她现在是陈素英做服装生意的一个好帮手。 “嫂子,这是阿婷,”毕自强向陈素英介绍了曾清婷,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女朋友。” “是吗?”陈素英眼前一亮,仔细地端详着曾清婷,对她很是热情,满脸笑容地说道:“哎哟,好,好呀!” 在摊位上,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陈素英交待毕自强一定要带曾清婷回机械厂的家里吃晚饭。这时,毕自强看了看表,说是快到下午上班时间了,便把曾清婷留在陈素英的摊点上,让她等收摊后先跟嫂子回家,自己便急急忙忙地返回办公室去了。 将近傍晚,陈素英把服装摊交给了阿秀收拾,自己领着曾清婷到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然后,两人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回家。 回到家中,陈素英和曾清婷一起下厨,边聊天边忙乎,很快就把一桌丰盛的饭菜做好了。可是,一家人坐在饭桌前等了半天,也不见毕自强回来。屋外的天色已经墨黑,而五岁的毕小宝忍不住直喊肚子饿,大家也就只好先开饭了,边吃边等。席间,陈素英见曾清婷有些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便好言好语地抚慰了她一番,说毕自强可能有什么应酬去了吧。吃过晚饭,曾清婷与毕家人看了一会儿电视,见毕自强始终未归,心里很是失落。 曾清婷见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陈素英领着毕小宝,亲自把她送出机械厂大门口。在公交车站牌下,母子俩看着她独自坐上一辆公共汽车,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当晚九点钟,工作了一整天的黄月萍终于下班了。走出百货大楼门口,她一眼就见到男朋友刘云锋的身影。在明亮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白色的三轮摩托车,而身着便衣的他正站在车旁一边抽烟,一边观赏着街边夜景。 “嗨,”黄月萍心里一喜,孩子气地绕到刘云锋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嘿嘿,我这不是刚下课吗,”刘云锋扔掉手中的烟屁股,好心情地望着黄月萍,笑容可掬地说道:“一看时间还挺早的,就赶过来接你啦!” “我今天都忙晕头了,还没吃晚饭呢。”黄月萍的笑容带着几分疲惫。她拉着刘云锋的胳膊,不无撒娇地说道:“真是饿坏了。你先陪我去夜市吃点东西,好吗?”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刘云锋不禁皱眉摇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像领导批评下属般地说道:“老是不按时吃饭,我说你呀,也太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哟!” “我知道了,”黄月萍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嘻哈地说道:“可是,你不也经常不按时吃饭吗?” “哎呀,你怎么能跟我比?工作性质不同嘛。” 刘云锋把边三轮摩托车动起来,把头一摆,来劲地说道:“走吧,上车!” “那我的单车呢,怎么办?”黄月萍站着没动,向刘云锋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圈。 刘云锋接过黄月萍的车钥匙,从对面街存车处推出自行车,把它横塞进了摩托车的边斗里。等她在他身后坐好后,边三轮摩托车便出一阵轰响声,一路沿街驶去。 驶过七星路的丁字路口,来到一个露天的食街夜市。在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到处摆满了各种大排档、小吃摊点,食物美味飘香,四周灯火通明。这里每到夜晚总是热闹非凡,而那些摊点上的食客往往都吃喝得很起劲,前席散尽而后席继之,这般情景在午夜之前往往从不间断。 街灯下,刘云锋把边三轮摩托车停靠路边,然后跟着黄月萍来到一个小吃摊上。 在一张桌旁坐下后,黄月萍点要一碟炒粉,一盅炖鸡汤。 刘云锋已吃过晚饭,颇有心情地陪坐在黄月萍身旁,欣赏着女朋友吃东西的可爱模样。 “看你饿成这样,一碟炒粉够不够啊?”刘云锋看着黄月萍埋头苦干地吃相,不禁有些好笑,怪声怪气地调侃道:“呵呵,慢点吃呀,又没人跟你抢啊!” “不许你笑话我!”黄月萍咽下嘴里的食物,向刘云锋调皮地扮了一个鬼脸。 “哪有像你这样的,从早到晚,三餐不定,忙得饭都没空吃,”刘云锋看着黄月萍直摇头,叹息一声,冷嘲热讽地规劝道:“哼哼,一个人打两份工,我看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博待何时?”黄月萍吃饱后,放下筷子,拿出一条手绢,擦了擦嘴巴,无所顾虑地说道:“再说了,我们都还年轻呢,怕什么呢?” “辛苦的是你,心疼你的是我。”刘云锋对黄月萍做兼职一直持反对态度,曾多次规劝但毫无效果。此刻,他颇为不满地说道:“就为了挣点钱,你要累出什么毛病了,那可不值得啊!”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5节) “没钱的日子是啥滋味?就是卑微和痛苦。”黄月萍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亮。她伸手轻轻地推了刘云锋一把,乐在其中地说道:“嘻嘻,只要能多挣钱,再把婚事办好了,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我心甘情愿!” “哼哼,这个老毕,想当资本家嘛!”刘云锋见黄月萍油盐不进,不听劝告,把矛头直指毕自强,气哼哼地说道:“哪天我去找他谈一谈,让他辞了你的这份工作。” 半年前,两人确立恋爱关系后,刘云锋对黄月萍的性格越来越了解了,而且更加有了一番切切实实的感受。他知道她个性倔犟,不太听劝,爱认死理。只要看准去干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还是当初的那个他,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一如既往地深爱她、追求她。 “你傻呀,这是多么好的挣钱机会呀!”黄月萍冲刘云锋直翻白眼,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用钱之处,直言不讳地说道:“要是没钱,明年‘五一’,我们怎么操办婚事,又拿什么来摆酒席呀?” “结婚一定要请酒吗?搞得那么俗气干嘛?请糖不也一样吗?依我看,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这不丢人!” “那好,就算不请酒吧。那彩电、冰箱、家具总要不要置办吧?不能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为了多挣那点钱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其实说白了,婚礼就是一种形式嘛。钱多有钱多的花法,钱少也有钱少的办法。” “ 哼哼,你说得倒轻巧!结婚是终身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哪个不想办得风风光光呀!” “你知道,我可没什么挣外快的歪门邪道。”刘云锋不禁皱眉摇头,又用手势表示他的无可奈何,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一个当警察的,只能靠工资吃饭。” “我没有要求你去挣外快,可我有机会去多挣钱,你就别拦我了。”黄月萍并不想伤害刘云锋的自尊心,直抒胸意地说道:“反正有钱的日子,比没钱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因为难以反驳黄月萍,刘云锋只好语塞了。他屈从了她的执拗,耷拉着脑袋不再吱声,闷头闷脑地抽着烟。 八十年代中期,一些人开始富了起来,日子越过越好。当时,社会上悄然刮起了举办婚礼的攀比之风。年轻人办婚事的费用,通常情况下,若没有三、五千元是根本操办不下来的。在城市里,有些普通百姓的人家操办婚事,因为彩金少、没有花车接、不够酒席数等的问题,从而造成诸如男方父子吵架或是女方死活不肯出门,此类令人啼笑皆非的奇事时有耳闻。 “对了,有件事告诉你,”黄月萍见刘云锋不再与自己争辩,心绪渐宁,便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轻言细语地说道:“明晚六点,毕自强和他女朋友小曾请我们去吃饭,你可要准时到哟。” “他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刘云锋听到黄月萍再次提起毕自强,不免心存芥蒂,没好气地说道:“吃什么饭哪?” “我现在不是在毕自强那儿兼职吗,他怕女朋友对他放心不下,误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所以呢,专门请你在小曾面前露露脸。无论如何,这回你可得到场,别抹了人家的面子嘛!” “啊,他这不是拿我当枪使吗?”刘云锋见黄月萍如是说,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好似窜起一股火苗,心烦意乱地说道:“哦,他倒挺会想的,还怕女朋友不放心?哼哼,我还不放心哪!” “看你说什么呢,简直就像个刺猬。”黄月萍冲刘云锋扮了个鬼脸,见他已答应去吃饭,甚为满意地娇嗔道:“真亏了你还是个警察,你没那么小心眼吧?” 说话间,刘云锋和黄月萍正准备离开小吃摊。 忽然,街边路灯下的食客们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突然爆的喊打喊杀声。原来,在不远处的一个食摊前,一桌食客与另一桌食客不知为何生了争执,双方正在大打出手。只见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抡起一只酒瓶,凶狠地砸向另一个矮个子年轻人的脑袋。而被砸者不顾头上淌着血,从裤带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朝对方挥舞着,先是乱砍乱刺,然后疯狂地追逐着,失去理智地要致对手于死地。 见此情形,刘云锋的心咯噔一下,因职责所在而根本顾不上考虑什么,就像子弹出膛般地向前冲去,边跑边迅从腰后拔出一把五四手枪。 “站住,警察!”刘云锋双手紧握手枪,横身拦住持刀行凶者的去路,声色俱厉地喝道:“不许动!把刀扔了,趴在地上。” 此时,那矮个子的年轻人似乎有些酒醒了。面对警察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吓得浑身一哆嗦,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惶惶然地把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刘云锋拿出一副手铐,迅地将凶犯的双腕锁上,收起手枪,捡起地上那把凶器。随后,他把黄月萍的单车从边三轮摩托车上扛下来,又把嫌犯推进车斗里。 “没办法,这种事情我得管!”刘云锋对黄月萍做出歉意的解释,坐上边三轮摩托车,又回头向她叮咛道:“你自己骑车回家吧,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刘云锋的边三摩托车渐行渐远。此刻,黄月萍失神地摇了摇头,原先的欢喜之情早已经荡然无存。她一声叹息,心无所依地骑上自行车回家。街边路灯的光亮,安静地映照着她那孤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那漆黑的夜色中…… 翌日傍晚,在“好再来”鱼餐馆门前,黄月萍准时出现了。她站在那儿,不时地抬腕看表,虽左顾右盼,但始终未见刘云锋的身影。最后,她只好一个人走进餐馆。 “好再来”鱼餐馆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错。这时候,许多桌位已经被顾客坐满了,而且还有不少人6续前来进餐。黄月萍进门后,在大厅里扫视了一下,立刻就看到了毕自强和曾清婷的身影。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6节) “怎么,就你一个人,”毕自强热情地招呼着黄月萍,并为她沏上一杯茶水,微笑着问道:“刘云锋呢?”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 ”黄月萍冲东道主歉意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他答应来的,可他那工作总没个准点,可能要晚些时候时才能到。” “呵呵,先喝茶。等他来了,我们再上菜吧。” 毕自强和黄月萍说话时,曾清婷闲坐无聊,突然看到一位漂亮的女人在她眼前经过。 “萍姐,”曾清婷欢喜地冲那女人喊了一声。 “阿婷,是你呀!”赵一萍停下脚步,回头一瞅,不禁惊喜地叫道:“这么巧,在这儿遇着你了。哎呀,你跟谁来吃饭?” “这位是我男朋友毕自强,”曾清婷赶紧站起来,颇为得意地把毕自强介绍给赵一萍认识,又转脸对毕自强说道:“这是赵一萍,我以前厂里的工友。” 赵一萍有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在毕自强看来,仿佛在梦里见过她似的那般熟悉。尤其是她的那双丹凤眼,就像夜雨后的星星一般透着明亮、闪烁迷人。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毕自强脸上带着笑意,主动地向赵一萍伸出右手,礼貌地说道:“来来来,请坐!” “哦,是你?……”赵一萍欣然坐下,不无惊奇地说道:“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只是,你恐怕不记得我了吧?” “啊,是吗?”毕自强听赵一萍如是说,错愕之余,似乎也觉得她确有些面熟,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次在棉纺厂宿舍区,我见过你一回。” “对。除了那次之外,你再往前想想。”赵一萍莞尔一笑。她看到毕自强面露茫然之色,觉得有些勉为其难,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其实呢,在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啦!” “这怎么可能,那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你不会不认识刘文斌吧?” “你说他?……哎,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是我的男朋友。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哦,原来是这样。”毕自强先是愣了一下,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悸动。然后,他盯着赵一萍看了一会儿,同时在脑海里快地搜索起来,不无揣测地说道:“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当年在舞会上,那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生就是你。” “猜对了。”赵一萍含笑地点了点头,对毕自强的兴趣不减,把头一歪地问道:“你说说看,我们是不是也很有缘分呢?” “啊,真是你呀。”毕自强猛地一拍脑门,不禁感叹地说道:“唉,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听你们聊了半天,我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曾清婷听到赵一萍与毕自强的对话,不禁疑窦丛生,迷惑不解地说道:“以前,你们俩真的认识吗?” 听到曾清婷的提问,赵一萍和毕自强只是相视一笑,却不知该向曾清婷作何解释。当年在舞会上生的打架事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况且,这样的场合也不宜把事情扯得太远。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刘云锋身穿便服,匆匆赶来。在黄月萍身边坐下后,他抬手疏拢了一下头,声音沙哑地解释道:“有事担搁了,让你们久等了。” 饭桌上,毕自强见人都到齐了,便招呼女服务员上菜。此时,赵一萍起身离座,向曾清婷告辞了,向里面的一间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韦富贵正在包厢里恭候赵一萍的到来。 “哎呀,欢迎,欢迎呀,”韦富贵见赵一萍走进包厢,赶紧起身迎接,热情地邀请她入席落座,满脸堆笑地说道:“赵小姐大驾光临,真是太赏脸了,我韦某人不胜感激呀!” “韦老板,我现你很会说话。”赵一萍对韦富贵的客套倒是很受用。她坐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又不失礼节地说道:“我看你们生意人,待人接物都很有一套呀。” “哪里,哪里。让赵小姐见笑了。” 韦富贵在赵一萍对面坐下,客气地说道:“来来来,你请喝茶。” “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大厅都坐满了。” 赵一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打量了一下包厢的环境,颇感兴趣地问道:“韦老板,你的生意做很不错嘛!” “呵呵,还行吧。”韦富贵不失风度地一笑,既要面子而又要把话说圆了,滴水不漏地说道:“不过呢,这餐馆……是我和朋友一起合伙开的。当然喽,平时都是我在这里打理啦。” “噢,韦老板真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能人呀!” “哪里、哪里,”韦富贵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却又摆出一副男子大丈夫的姿态,颇有见解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呀,‘时势造英雄’。没有改革开放时代,没有国家政策的允许,哪里会有我们这些生意场的老板啊!” 这家餐馆的真正老板当然是陈佳林。韦富贵对外自称是这儿的老板,虽然说有些“打肿脸充胖子”,但也算是“大实话”。对此,陈佳林倒是蛮不太在乎。其原因很简单,抬高韦富贵的身价,毕竟可以方便他在社会上与人打交道,从而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好。 “你托我办的事,我给你办好了。”赵一萍从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不紧不慢地递给韦富贵,直入主题地说道:“这是你那两间游戏机室的文化管理许可证。” 如今,赵一萍在市文化局下属的社会文化管理办公室(注:简称“社文办”)工作。虽说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办证员,但其负责全市录像厅、游戏室、桌球室等特种行业的办证证业务。没有官位却坐在紧要的位置上,正因为如此,社会上的一些生意人总是削尖脑袋想巴结她。韦富贵便是这样的生意人。他头脑活络,深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所以才会放下身段,经常主动去找她套近乎,为的只是求她办成事情。 “哎呀,这么快就办好了。”韦富贵不禁大喜过望,赶紧起身给赵一萍拱手作揖,不胜感谢地说道:“让我说什么呢,真是太感谢赵小姐了!”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7节) “韦老板,光是口头感谢,这可不能当饭吃哟。?[?〈[”赵一萍不再矜持,心里觉得对韦富贵也无须客气,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感谢我呢?” “我的感谢,当然会是实在的哟。我看这样吧,送你一辆摩托车,如何?”韦富贵毫不含糊地将购车**和一把车钥匙放到赵一萍面前,干脆而爽快地说道:“重庆8oc女装车,红色的,新车才跑了二十公里。你看看**,上面已经写上你的名字啦。摩托车就放在餐厅门外,等吃完饭,你就把它开走好了。” 在社会上与人打交道,韦富贵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和手段。正因为如此,陈佳林早把那些录像厅、游戏室、桌球室的办证等对外事宜全都交给韦富贵负责处理。由于经常到“社文办”办事,他与那里上上下下的公务人员都打过一些交道。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往,善于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的韦富贵就与办证员赵一萍扯上了熟人关系。 “呵呵,让你破费了。多谢了啊!”赵一萍对韦富贵的慷慨回馈表示满意,不禁暗自偷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深表贵遗憾地说道:“不怕你笑话,我还不会骑摩托车呢。” “那没关系呀,等会儿我包送你回家。”韦富贵为赵一萍倒上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举起手中酒杯,恭敬有加地说道:“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 在包厢里,韦富贵殷勤地陪着赵一萍吃饭,并且极尽吹捧之能事,讨巧奉承的好话说满了一箩筐,使对方感到很是满意。 在包厢外的餐厅里,毕自强所安排的饭局早已开桌。四人正在边吃边聊,东拉西扯的话题不着四六,场面上的气氛不冷不热。 这时,只见陈佳林昂挺胸地走进餐厅,他的身后紧跟着五、六个马仔。 “师兄,你怎么坐大厅呀,里面不是还有包厢吗?”陈佳林经过时,晃眼看到了毕自强,便停下脚步与之打过招呼,派头十足地说道:“老韦怎么搞的,他也不出来招呼你?” “老韦有客人,我让他忙去了。”毕自强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给陈佳林让座,笑着应酬地说道:“坐大厅也不错嘛。我约朋友来你这儿,也就是为了凑热闹的。” “哎呀,这不是刘警官吗?幸会,幸会!”陈佳林挨着毕自强坐下,突然现刘云锋也在座,十分惊讶地笑道:“嘿嘿,真巧了,没想到刘队长跟我师兄还是朋友呀。” “哦,你们俩认识?”毕自强虽然惊奇地看着刘云锋和陈佳林,却仍礼节性地向两人互作介绍,分别说道:“这位是刘云锋警官,跟我是高中同学;这位是我的师弟,这家餐馆的陈老板。” “哈哈,你师弟?”刘云锋轻视地一笑,又瞥了毕自强一眼,指桑骂槐地说道:“他是你在里面蹲的时候,认识的兄弟?” “看你这话说的,我们一起叩头拜过师父的。”毕自强本来平静的心境被打破了,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愤然,脸上平静如常,不亢不卑地说道:“我们是小,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 “老毕,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啊。”刘云锋陡然使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不无嘲讽地说道:“呵呵,我跟你师弟也是老朋友了,他可是没少进出我们派出所。你不妨可以问问他,我就差没把他‘送’到山上去了。” 毕自强听了刘云锋的这番话,却一语不。他的胸中涌动怒气,虽说忍而不,可心里已经扭结了一个死疙瘩。 “你不是开了桌球室,还有录像厅吗?怎么,现在又当上餐馆老板了?”刘云锋的警察身份使之居高临下,素来不把陈佳林这类人放在眼中,不禁冷冷一笑,话里带刺地说道:“看起来,你还算是挺有能耐的,混得不错嘛!” “哪里、哪里,刘队长说笑话了。”陈佳林对刘云锋虽然心怀恨意,但被人捅到软肋上也出不得声。他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恭敬地给刘云峰递上一支,赔上笑脸地说道:“来来来,抽一支。刘队长既然跟我师兄是好朋友,以后还望你多多关照哟!” “哼哼,用不着!”刘云锋摆出一副沉稳而威严的架势,轻蔑地抬手回绝了陈佳林的递烟,拿出自己的红梅牌香烟,自顾自地点上一支,不无告诫地说道:“只要你遵纪守法,不再犯事,我看也用不着我关照你吧。”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陈佳林坐下后,刘云锋看他怎么都不顺心意,横挑鼻子竖挑眼,居高临下地将他奚落了一番。刘、陈两人身份悬殊,而且又是针尖对麦芒,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饭桌上,大家面面相觑,已无人言语,直让众人食之无味。 “要不要给你加碗筷?”毕自强见此情景,有意打破陷入尴尬的局面,频频地向陈佳林递去眼色,悄声提醒道:“你别坐在这犯傻了,赶紧走!” “师兄,我先去包厢了。”陈佳林对毕自强的意思心领神会,自找台阶,马上起身离座,大大咧咧地向众人拱了拱手,面带笑容地说道:“你们继续啊,吃好、喝好哟!” 此时,只见田志雄也带着一帮人进了餐馆。他身后的那些人除了跟班马仔之外,其余的几位皆是北方过来的果贩子。自从陈佳林开了这家餐馆之后,田志雄就经常带人过来帮衬二师兄的生意,似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定点“饭堂”。 陈佳林离开后,只见刘云锋和毕自强在饭桌上似乎无话可聊,黄月萍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为了避免再次生不愉快的冲突,她很快就放下了碗筷,借口说家里还有事,然后拉着男朋友起身,与毕自强等人告辞,匆匆而去。结果,这餐饭吃成了嘎然而止,不欢而散。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8节) 之前在饭桌上,毕自强和刘云锋两人不太和谐的言语交锋,坐在一旁的曾清婷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她轻言细语地劝慰了毕自强几句,便催促他和自己一起早点回家。 看着宴请的客人食之无味而半途离席,毕自强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眼神无光,似有些呆滞地坐在饭桌旁。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将就着桌上那些剩下的菜肴,又闷声闷气地喝起白酒来,犯傻似地对曾清婷的话语充耳不闻。 “唉,真是窝囊透了!”毕自强心里郁闷至极,又将一杯酒全倒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酒我还没喝够呢。” “你别再喝了,这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吧!” “走什么走,我那两个师弟不是还在包厢里吗?我还得过去一下,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你要再喝,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不用你管,要走你先走!” “你不送我回去,我怎么走呀?”曾清婷不得不拉下脸来,伸手拉住毕自强,叫苦不迭地说道:“今晚我还要上零点班,得回去休息一会儿呀。” “我没让你留下陪我呀。你坐出租车先回去吧!” 毕自强在饭桌上扫了一眼,抓起剩下的那大半瓶酒,望也不望曾清婷一眼,起身就向那间包厢走去。 曾清婷说服不了毕自强,心里不禁窜出了一股恼怒的火苗。她脸色铁青,一语不地跟在他身后,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在那间包厢里,大圆桌的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人。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冲鼻的烟味和酒味,强烈而难闻。那些男人猜码划拳的叫喊声时高时低,始终不绝于耳。 当毕自强与曾清婷一起推门进来后,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即,陈佳林和田志雄等人热情地招呼他俩坐下,叫女服务员又摆上了两套新餐具。 与师弟们坐在一起开怀畅饮,毕自强顿时感觉浑身都自在了。落座之后,他对众人的敬酒皆来者不拒,放开心情地连喝了数杯酒。曾清婷就坐在他的身旁,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不时地催促他要离开回家。而他却纹丝不动地呆坐着,不理不睬,装着没听见。 “你今晚喝得够多了。”曾清婷被酒味和烟味熏得都不睁开眼睛了,脸色十分难看,反反复复地劝说着毕自强,语气生硬地说道:“别喝了,行不行?” “你怎么回事,凭什么不让我喝呀?”毕自强喝得正起劲,根本听不进曾清婷的劝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泄不满地说道:“我心里不痛快,就想喝点酒。怎么了?” “你不痛快,但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呀。”曾清婷大光其火,强势地夺下毕自强手中的酒杯,起身拽着他要往外走,柳眉倒竖地大声道:“你如果还要喝,我就把饭桌给你掀了!” “啊,你说什么话?”毕自强猛然站起来,恼怒地把桌子一拍,酒醉人不醉地怒吼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半句六月寒。你别口出狂言,恶语伤人呀!” “好呀,你就接着喝吧,”曾清婷被毕自强的固执气昏了头,也毫不退让,火冒三丈地说道:“哼哼,我看你喝完怎么回家。你干脆在这里喝死算了!” 突然出现这种情况,陈佳林和田志雄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好言相劝,让他俩先消消火气、别吵架。可是,恼羞成怒的毕自强虽不再言语,但始终黑着脸,坐在那儿稳如泰山,对曾清婷的闹腾不再理睬。 见此情形,曾清婷无奈之下,愤然地摔门而去……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赵一萍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正在昆鹏商场的服装行闲逛。她平时酷爱打扮,穿着讲究,对新潮服装情有独钟。可以看得出来,她偏爱红色。今天,她穿的就是一身红色套装,右肩上斜背着一个红色小坤包,足下搭配了一双红色高跟鞋,真是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格外引人注目,更让男人们觉得眼前一亮。此时,在一个服装柜台前,她正在挑选衣服。无意间,她突然现一个衣冠楚楚的健硕男人从自己身旁经过。她十分诧异,转过身来,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毕自强。 “噢,是你啊!”毕自强看清是赵一萍,立即收住了脚步,微笑地问候道:“你来买衣服呀?” “对呀。你也来买衣服吗?”赵一萍好奇地反问道。 “哪呢,我就在这儿上班!”毕自强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你就一个人,男朋友没陪你来吗?” “哎呀,我哪有男朋友哟。”赵一萍并不觉得对方这么说有损她的自我形象,反而冲毕自强莞尔一笑,逗趣地说道:“嘻嘻,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个呗!” “啊,不会吧?你人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男人追啊?”毕自强对赵一萍所说的话将信将疑,故意用手往自己胸口一指,真假不分地笑道:“要不,让我当你男朋友算了,你看怎么样?” “好啊!要有你这么英俊的男朋友,我可就美上天了喽!”赵一萍让毕自强给逗得抿嘴而笑。她把头一歪,落落大方地说道:“我倒是没问题。可你不行吧,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你是说曾清婷?唉,你就别提她了。”毕自强冲赵一萍摆了摆手,然后转移了话题,大献殷勤地问道:“你买了衣服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好呀,好呀!”赵一萍对毕自强的好意求之不得,马上拿起试过的那件衣服在胸前比划着,笑靥如花地问道:“你看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款式不错,颜色也挺好的。你挑衣服很有眼光嘛!”毕自强借鉴赏服装之机,放肆地欣赏着眼前的大美人,唱赞美歌似地说道:“我觉得穿上它很不错。嗯,好看!你挑衣服蛮有眼光嘛!” 第二十二章 始乱终弃(总209节) “是吗?那我听你的。< ?? {他的目光盯在棋盘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十分担心地问道:“老毕,开这类私人经营的‘皮包’公司,你既没有足够的资金又没有可操作的赚钱项目,谁会相信你有实力并跟你做生意呢?你想独自撑起一片天空的那种豪情壮志,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我看这将是一件举步维艰,困难重重,有始无终的事情啊。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简单了?” 走上经商之道,叶丛文已有两年多的个人经历了。不过,他是在国有贸易公司里做公家生意的,并非是九十年代以后人们常说的那类“辞去公职,下海经商”的那类人。此时他所处的工作环境,让他相当了解有关的国家经济政策,也很清楚做生意和赚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许多国有贸易公司之所以能够维持和生存下去,主要还是靠国家在经济上给予的一些扶持和优惠政策,例如,“双轨制”直到一九九七年才寿终正寝、最终彻底消亡。一九八八年后,社会上忽然在一夜间冒出了许多“挂羊头,卖狗肉”(注:指公司名为集体性质,实则属个人承包)的“三无”(注:无资金、无办公地址,无从业人员)公司,基本上都是靠着“合同欺诈”、“骗货赖款”等非法手段来挣钱,在社会上被人们戏称为“皮包公司”、“骗子公司”。这类公司许多老总都曾经有过一些所谓商场上的“成功”,甚至于风光一时,但玩到最后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少人甚至落得个锒铛入狱的可悲下场。为此,叶丛文并不认为毕自强去办公司这种决策是一种明智之举。在他看来,毕自强的贸易公司纯属私营企业,一无政策扶持,二无资金运作,三无经营项目。除非去“坑蒙拐骗”,否则,是很难做成生意并赚到钱的,更甭说生存和展下去了。 “在战场上的山头,那都是攻下来的;我们的红色政权,当年也是凭着枪杆子硬生生地打出来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在人为嘛。既使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已别无选择!”毕自强对叶丛文所指出和强调的那些困难之处,实不以为然。不过,他倒是很愿意与叶丛文就此事再讨论一番,因为不同思路的相互碰撞,将会更有助于他多视角、多渠道地去思考和解决以后将会遇到的问题,从而也会把一些事情看得更清晰、更透彻。其实,这正是他今天专程来拜访这位至朋好友的主要目的。此刻,他经过一番苦思冥思后,终于把右上方那一小块已被合围的黑棋做活了,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忙里偷闲地说道:“说实话,我当然考虑过私人开公司的艰难处境和所冒的那些风险。这种在社会夹缝中寻求生存和展而被四面挤压的打拚,完全有可能到最后是公司倒闭和生意被终结的这个结局。但是,凭着对国内未来经济形势走向的分析和判断,我预测目前国内整个经济不景气的情形不会持续太久。有时候,一些事情看上去似乎正在向后倒退,但它却往往意味着在凝聚力量,也是重新大踏步前进的起点。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改革开放后,我们国家从农村联产责任承包制到城市个体户的出现,社会允许私营经济存在和展至今已有十年的历史了。我始终坚信的是,展私营经济的脚步不会停止,而且还会不断地向前突飞猛进,因为这是社会经济展的客观规律,有其内在的必然性。当今时代的进步,绝不会让私营经济长久地停滞在‘广州倒服装、街边摆地摊’的个体户那种小打小闹的套路上,更不可能再倒退回去。总之一句话,做民营企业,将大有前途!” “单就对国内未来经济展的趋势而言,你确实很有一种大局观。”叶丛文对毕自强的这番话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没想到毕自强还能这么深层次地去思考这些问题。这让他马上意识到,由于自已对经济现象没有进行过深入细致的梳理和思考,因此在如何看待一些经济问题上,缺乏敏感度和全局观。此时面对棋盘,他十分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白棋下得过于四平八稳了,反而更接近败局了。为了挽回这极为不利的局面,他慎之又慎地选择一个打入点,毅然决然地在黑棋的势力范围内如空降兵似地落下一枚白子,一心二用地说道:“可你想过没有,社会经济的展趋势和现实生活中的个人意识,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吗?恐怕与太平洋的宽度差不多了。一个人要具备什么样的才能和优势才能紧跟上这个社会的演变和展呢?我始终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那些起着决定作用的因素明显都是你要考虑得非常清楚的问题。‘天人合一’这个美好的愿望自古人皆有之,但要真正获得成功的话,却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呀!” “俗话说,‘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我既然决定出来自己开公司,那我的目标就是要把这个私营企业做大做强了。不瞒你说,我已做好荣辱不惊的心理准备。兵书上有这么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现在不再去想律师梦了,这也是为了自断后路,杀出一条血路,企盼着绝地逢生,大不了最后‘不成功,则成仁’,那我也就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商品经济时代的牺牲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叶丛文很惊奇地抬起头来,仿佛不认识对方似地打量起毕自强,竖起大拇指地夸赞道:“老毕,你真行呀!有想法,有胆量,有决心,有气魄。” 第三十一章 东山再起(总283节) “人生能有几回搏?谁让我们这代人有机会拼搏一回呢!”毕自强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棋盘上的局面,这才现如让那“空降”的白子就地做活或逃掉,那整个棋局的盘面优势将会被彻底颠覆和改变,便决意要“关门打狗”地杀掉那六颗白子。( 终于,他落下一枚黑子当头罩住白子的去路,话在棋外地说道:“你还记得吗?那年我出狱的时候,你就鼓动我跟你一起去学下围棋。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当聂卫平执黑2目半‘枪挑’六连胜的小林光一时,赛后曾无限感慨地说‘这盘棋从头到尾简直像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他的这句话,让我能感觉到聂卫平心底里那种‘看当今天下,舍我其谁’的冲天豪气。正是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终让聂卫平九场不败而为中国队赢得了头三届比赛的胜利,创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棋坛神话。那情那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不错,人生同样恰如一盘棋。在棋盘上,我们凭着自己的顽强和努力,一步又一步地去落下每枚棋子。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也必须以坚韧不拔的必胜信念,去把握住自己能够战胜人生重重困难的命运!俗话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对对对。‘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叶丛文应声附和,并从毕自强所引用的《神童诗》联想到**作于1935年的一词《忆秦娥?娄山关》,心怀敬佩地说道:“说句老实话,你真的让我很佩服你!‘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好,我鼎力支持你去拼搏一回!” 棋盘上,叶丛文经过缜密的计算后,十分果断地靠碰黑子,竟然用非常巧妙的腾挪手段救出了黑空中的六颗白子,顿时就让毕自强一下子摸不着脑门儿,无计可施了。 “这棋不行了?”毕自强摇晃着脑袋,叹着长气,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道:“看来,我只得缴枪投降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毕自强昂阔步地走进位于市中心的泰安大厦写字楼。在顶层的十七楼,他已租用一套内外两间房、约六十平米的办公室,作为他新公司的所在地。 在这间办公室里,毕自强刚把公司执照挂在墙壁上,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打开外间房门,走进来的是一位相貌清秀、身材苗条的年轻姑娘。 “你好,毕老板。”年轻姑娘见到毕自强后,不无猜测地叫了一声。她站在那儿有些心跳加快,手心里也开始冒虚汗,紧张而胆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李丽,是胡小静叫我来找你的。” 她看上去,估摸着二十一、二岁吧。只见她梳着女学生通常喜欢的齐耳短,瓜子形的脸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张嘴说话时会露出一副洁牙皓齿。她身上穿着一件小翻领白短衫搭配着下身的黑色长纱裙,显得朴素而整洁。她的外在形象算不上是一个漂亮女生,但在无形中散着一种知书达礼、温文而雅的气质。 “哦,你就是李丽呀,进来吧。”毕自强面带笑容地招呼着李丽坐下,热情地问道:“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你是来我这应聘工作的吧?” “是呀。”李丽赶紧从挎包里拿出一份关于推荐自已的文字材料,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毕自强,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我今年夏天刚从学校毕业,想来您公司应聘秘书的职位。” “你的普通话说得很不错,悦耳好听。”毕自强看出了年轻姑娘的紧张心情,有意地对她夸赞了一句。他翻阅着对方的履历表,为了让彼此的谈话能够更轻松自如一些,十分和气地说道:“你也是电大毕业的?那我们还算是校友哪。” “是吗?我是省电大八八级的,学的是文秘专业。”李丽不敢多说话,只是表露出应有的自信心,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相信我的能力能胜任这份工作!” “我的公司刚成立,只是需要招个专门接电话和看守办公室的人。”毕自强将这份工作给了一种完全具体化的说法,转而问道:“你是怎么认识胡小静的?” “我妹妹叫李敏,她跟胡小静以前在艺校是同班同学,现在又一同分在了市歌舞团工作。我通过我妹,才认识胡小静的。” “哦,原来如此。”毕自强表现出一副晃然大悟的模样,继续问道:“现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你如果来我这工作,目前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你会不会觉得待在这里会让你屈才了?” “当然不会。我相信公司一定会很快展起来的。”李丽打量了一下里外两间办公室的环境,说道:“我虽然也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但我十分愿意与你的公司一同成长!” 倒是年轻姑娘的这句话,似乎从内心里真正触动了毕自强,让他在一瞬间对李丽有了几分好感。 “你对工资有什么要求吗?” “我的要求不算太高,能有份足够养好我自已的月薪就行。” “每月二百块,你看怎么样?” “嗯,暂时还算可以吧。” …… “那好,今天你就算上班了。”毕自强与李丽经过了一番谈话后,领她来到外间办公室,明确地说道:“这张是你的办公桌。” “谢谢毕老板。” 等毕自强返身进了内室,李丽欣喜地将挎包放在那张办公桌上,试探般地坐在那座椅上…… 当天下午,毕自强的师弟陈佳林和田志雄相约而至,两人一起来到公司办公室。 “师兄,你这外面可是好景色呀!”陈佳林潇洒地甩着胳膊,踱着小方步走进来。随后,他背手伫立在窗前,俯瞰着整个市区的全景,大为赞赏道:“真是视野开阔,一览无遗。看来,我的总部也要搬来这才行呀。” 第三十一章 东山再起(总284节) “这是市内最高一栋写字楼的顶层了。〈 ”毕自强坐在树桩式茶台旁,在茶托上清洗着小瓷杯准备功夫茶,显摆地调侃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 “哎,大师兄,”田志雄百无聊赖地坐在沙上,看着身旁的毕自强在泡茶,问道:“外面坐的那女秘书,哪儿找来的?” “你说她?”毕自强抬头向外间办公室瞟了一眼,介绍道:“小师妹友女的姐姐。刚从学校毕业,我看她人还是挺单纯的。” “老三,”陈佳林坐下后,神气地翘起二郎腿,开玩笑地说道:“什么时候,你也找个女秘书用用呀?” “我大字不识一箩筐,要女秘书干吗?”田志雄瞪着两眼,将手一摆,不屑一顾地说道:“唉,女人太麻烦!” “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毕自强给两位师弟往小瓷杯沏着茶水,抬头对陈佳林说道:“老二,哪天你让老韦带着罗盘到我这来一趟,请他替我看看此处风水究竟有何说法。” “大师兄,你也信那一套?”田志雄仰靠在沙背上,嘿嘿地笑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老韦那家伙,就是个能把死人都说活的江湖骗子!嘴上胡诌瞎侃能跑火车,就是没句真话。他妈的,只要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说法,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风水’一说,我倒觉得也不完全都是胡诌出来的。”毕自强瞧着田志雄那副不服气的样子,笑道:“老三啊,你还真别小瞧了老韦的本事!说到算命、看相和风水,他确实很有一套过硬的本事和理论哟!” “那次在酒桌上,老韦那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可把老三给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陈佳林冲着田志雄直乐,笑道:“哈哈哈!老三,你还记得吗?” “妈的,那次肯定是你使的坏,”田志雄突然亲热地捅了陈佳林一拳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大师兄,你是不知道,老韦那家伙如今在老二手下混,真是越来越神气啦!哼哼,下次我得专门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他才行!” “玩笑归玩笑。依我之见,老韦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俗话说,‘量才受职,才尽其用’。以后还有很多时候,我们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哟。”毕自强对田志雄笑了笑,拍着陈佳林的肩膀,说道:“在里面的时候,我是试探过老韦‘底牌’的。‘忠义’这两个字,他还是知道怎么写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掌控他这类聪明绝顶的人才,必须懂得要恩威并施,对他万不可过于轻信和娇纵了。平时不论大事小事,都不能轻饶了他的任何一点过失。既要懂得利用他的长处,又要让他晓得后果的厉害才行。我们只要时刻保持着对他的高度警觉,他就是脑子再活络、肚子里的坏水再多,也绝不敢轻易钻空子乱了规矩、背地里搅浑水生出祸端。” “师兄,你放心好了,”陈佳林当了多年的老大,绝非等闲之辈,耳边聆听着师兄的这番教诲,点头说道:“老韦这些年跟着我,还算忠心耿耿。他要是敢动歪脑筋,我非活扒了他的皮不可!” “今天找你们俩过来,还有正事要说呢。”毕自强脸上的神态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与两位师弟商议道:“俗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有了地时、地利、人和,才能做成大事。我现在的这个公司叫‘南疆市东山商贸总公司’,注册资金三百万。如果单我一个人干,那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皮包’公司了。这样难免势单力薄,也难成什么气候。‘一人不及二人智’;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我想,如果我们师兄弟能够齐心合力,大家拧成一股绳地去干,那很多事就能水到渠成了。”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道理我懂。”陈佳林昂头挺胸,不假思索地说道:“师兄,怎么干,就你一句话的事!” 从小到大,师兄弟三人的感情非同一般。上小学时,陈佳林和田志雄经常到上午第三节课就饿得饥肠辘辘了。等中午放学,他俩便跟着很讲哥们义气的毕自强回家“蹭”饭。虽然毕家也不过是馒头咸菜稀饭,但由于毕自强的母亲对这两个早已没妈的小家伙蛮热心和关爱的,让他们就像回到自己家般的快乐和开心。说起来,毕自强与陈佳林之间还有一段救命之恩的佳话。上小学三年级时,一天中午,师兄弟三人偷偷地跑到鱼塘里游泳。光腚在水里泡着的陈佳林突然大腿抽筋,顿时陷入呛水呼救的挣扎中。眼看陈佳林就要水没头顶了,是十米之外的毕自强奋不顾身地游过去,冒着可能会被对方拖入水底的危险而把他救上岸。此后,陈佳林对毕自强这份生死与共的感情更是没得话说。 “老三,你呢?”毕自强侧脸望向田志雄,问道。 “我要说不干,老二非得把我从窗口扔下去不可!”田志雄悠然自得地从嘴里吐着一个个烟圈,不无幽默地问道:“大师兄,你这公司不会天天都要按时上下班的吧?” “切,尽是屁话。”陈佳林忍俊不禁地说道。 “公司在操作生意上的所有事情,主要由我来负责考虑和解决。”毕自强跟两个师弟吐露出自己的打算和想法,说道:“老三,有事的时候,你只要能来就行。” “嘿嘿,那没问题!”田志雄答道。 “师兄,我知道你手上没什么钱,”陈佳林考虑到新公司所面临的投入问题,主动帮着出谋划策,拍着胸脯地说道:“公司正常运转起来需要多少资金,您给说个准数,我和老三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这问题。” “说到公司需要投入的资金,当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根据你们的情况看着办好了,不必太过勉强。”毕自强扫视着两个师弟脸上的表情,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也不瞒你们俩,师父进去前曾给过我五十万现金。公司目前刚启动,用这笔钱暂时还能周转一下,你们有闲钱可以投入,没有也可以不投入。” 第三十一章 东山再起(总285节) 胡大海被捕之前,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过一笔五十万的备用金。〈 他之所以没把这笔钱交给家里人而是托付给了毕自强,一是担心家人为了解救自己会被迫将它交出去,二是寄希望于毕自强有朝一日能够凭此资本来创业,东山再起。 “合伙生意嘛,我和老三不投本钱怎么行?既然师兄拿出五十万本金,那我也凑够这个数吧。”陈佳林略为思索一下,相当爽快地说道:“明天我先拿三十万过来。余下的,过些日子我凑足再给你送过来。” “不就五十万嘛?大师兄,我没问题!”田志雄非常干脆地表明了态度。他笑呵呵地用胳膊肘儿捅了捅坐在身旁的陈佳林,不无奚落地说道:“老二,你还差二十万哟。你也不至于拿不出来吧?要不,我先给你垫上!” “好你个老三,你现在是‘躺着说话不腰疼’啊!妈的,我那摊子铺得是大了些,手上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多闲钱。”听着田志雄这番冷嘲热讽,陈佳林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他替自己打个圆场,赶紧岔开这话题,嘻笑怒骂道:“我说你这水果贩子还真牛皮哄哄啊!想不到,你现在挣钱比我还狠呢,快成财神爷了啊!” 田志雄得意洋洋地哈哈笑,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整个下午,在公司办公室里,师兄弟三人一直都在讨论着应对公司面临的一些具体问题。 “好,股份的事就这么定了。”毕自强跟两个师弟统一了对新公司股份制的认识后,便强调起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明确地说道:“由于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将由我拍板作主,万一我在决策上失误而倒致赔了老本,到时候你们俩可都别抱怨,都得心甘情愿地跟着认账哟。” “没问题!”田志雄十分豪爽地点了头。陈佳林仗义地说道:“师兄,我们信得过你!” 陈佳林、田志雄虽说都是精明干练之人,各有自己的生存手段和长处。但他们素来对这位师兄的聪明睿智和经商谋略能力都相当佩服,并对此抱有足够的信心。毕自强在创业初期,不但谋划周密,而且还得到了两位师弟的鼎力相助。 公司办公室里,师弟三人仍然在茶台旁十分愉快地交谈着。不知不觉中,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的暮色黄昏。这时,陈佳林提议去他的“好再来”餐厅,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一起去开心地喝上几杯,好好热闹一番,以示庆祝新公司的成立。 “今晚我另有饭局。我们改天再聚,行吗?”毕自强抬腕看了看表,深表歉意地解释道:“晚上六点半,周老板在‘大霸王’海鲜楼专门请我老婆吃饭。这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周老板?就是前几年跟师父做生意的那个广东佬吗?”陈佳林抬头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望着毕自强,一本正经地问道:“我看这家伙根本不什么善主,你跟他套个狗屁近乎呀?师兄,别说我没提醒你,他可是‘水里的泥鳅——滑得很’,你可要多提防点哟。” “是呀,小心没大错。这老家伙跟刘文斌合伙做买卖多年,彼此之间称兄道弟,他们的交情可不浅呢!”田志雄按捺不住了,愤然地插话道:“哼,我他妈的现在都怀疑,当年师父‘栽’在香港期指上,说不定就是他俩一起挖的坑!” “放心,我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情况是这样的:我老婆在市里帮周老板争取到一个承建商场楼的大项目,这里面还是有利可图的。公司为了起步,一定要先从他那里找一些类似提供钢材、水泥等建筑材料的生意做,所以今晚的饭局我非去不可!”毕自强为了不让两个师弟过于担心,便把心里早已思谋透彻的想法明白无误地摆了出来:“另外,说到以前香港的那件事,我为此曾经与师父深谈过不止一次。确实不错,师父肯定是受了周老板和刘文斌的纵恿才去豪赌期货的,结果害得他倾家荡产、锒铛入狱。这笔帐无疑是要算在周、刘两人头上的。可是,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摊牌见生死’的时候。据我所知,目前周老板的身家已过千万,财大气粗自不用说。他在南疆市已混了十年,又依仗刘文斌帮着四处活动和拉关系,如今他跟市里上上下下的头面人物都十分熟络,而我们想跟他对着干的话,在生意场上确实远远没有与他相抗衡的经济实力。如果我们始终两手空空,凭什么去扳倒这样的人物呢?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干脆不如把原来的想法全部颠倒过来。就是说,我们要与周老板套近乎,想办法利用他。假如我们能够在周老板和刘文斌之间插上一刀,让周老板在生意场上和刘文斌逐渐地疏远开来,反过来跟我们合作。这样不是既可以斩断刘文斌的生财之道,又可以壮大我们自己的经济实力吗?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先将刘文斌给彻底收拾了,再调转枪口来对准周老板,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毕自强这番话中,略可窥见其人城府之深和谋略之全。 “大师兄,要收拾姓刘的那小子,何必那么麻烦?”田志雄冷笑了一声,不当一回事地说道:“哼,干脆我叫人挑了他的脚筋,替你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馊主意!”陈佳林不屑一顾地轻推了田志雄一把,哼哼地教训道:“都什么年代了,你除了‘拦路抢劫、杀人放火’那套,就不能动动脑子,亮出一点有智商的招法吗?” “俗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毕自强给两个师弟各自递了一支烟,清醒而理智地说道:“老三,做事如果只图一时痛快,往往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干那些触犯法律的罪行,铁网高墙的生活不是那么好过的!至于说对付刘文斌嘛,我们先不妨‘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何时’。” 第三十一章 东山再起(总286节) 当从写字楼里走出来时,毕自强望见赵一萍的皇冠车已停在路边,便与两个师弟分手,上车先走了。〈 一路上,赵一萍开着车,与丈夫商议着如何跟周老板提起在生意上合作的事情。 在“大霸王”海鲜楼一间豪华包厢内,周老板和他那个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娜娜小姐正在等候客人。 “哎哟,赵经理来了,”周老板一见客人出现,热情地迎上前,十分客套地笑道:“欢迎,欢迎。” “不好意思,让周老板久等了。”赵一萍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毕自强,冲着周老板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我先生,就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啊,是毕经理,”周老板马上满脸堆出笑容,握着毕自强的手许久不放,对赵一萍说道:“我跟你先生是老朋友了嘛!” “是,以前多蒙周老板的关照。”毕自强不亢不卑地说道。 “来来来,坐坐坐。”周老板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主、客双方围着一张大圆桌,各自落座,喝茶聊天。 “昆鹏公司因集资而倒闭的事,我都听说了。”周老板旧事重提,摇头叹息地说道:“唉,也怪我当初在香港没劝住胡老板。” “那或许就是胡老板命中注定的劫数,”毕自强清楚周老板不过是做个样子,只好逢场作戏地应付着,轻描淡写地说道:“周老板,你大可不必为此事自责。” “周老板,”赵一萍面露不悦之色,说道:“你请我们吃饭,就不能说些让人高兴的话吗?” “好好好,赵经理说得对!”周老板装模作样地拍着脑门,又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先,我要感谢赵经理的鼎力帮忙,让我在市里拿到了工程。我周某略备薄席一桌,不成敬意。赵经理能够大驾光临,给足了我的面子。来,我先敬你一杯!” 酒桌上,盅来杯往,主、客边吃边聊,气氛显得相当融洽。 “周老板,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帮忙,”席间,赵一萍动作优雅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先生开了一家公司,不过因为没有什么资金,不知道做些什么生意好,你能不能给他指条路呀?” “赵经理,你客气了。”周老板侧脸望了赵一萍一眼,脑子里正在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然后竖起大拇指并奉承道:“毕经理是很能干的,这我是了解的。以前在昆鹏商场,他就干得不错嘛,做生意实属一流人材。赵经理,你先生的忙我是肯定要帮的。这样好不好,我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有合适的项目和机会,我一定跟你先生合作一把,有钱大家赚嘛!” “周老板,现在你手上承建的那个商场楼,”毕自强站起身,给周板敬上了一杯酒,把嘴凑到他的耳边,绵里藏针地说道:“应该需要不少的钢材、水泥吧?像这类小打小闹的生意,不知道周老板能不能让我也沾点光呀?” 毕自强采取这种正面突进的策略,确有一石二鸟的用意:一是要攀附着周老板打开做生意的路子,壮大自己的经济实力:二是想乘此机会斩断刘文斌的一条生财之路。市金属公司的副总经理廖明是刘文斌的妹夫,毕自强当然知道周老板建商场楼急需的钢材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嘛,”周老板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有条件地说道:“你如果有门路弄到建筑材料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周老板,”毕自强先瞟了妻子一眼,然后才把目光转向周老板,软中带硬地说道:“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她吗?” “呵呵,”周老板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生意人,岂有听不出毕自强的弦外之音,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道:“那好吧,这生意我就让你做了。” “那我先谢过了!”毕自强站起,高举酒杯,表示感谢地说道:“周老板,来,我敬你一杯!” 酒足饭饱后,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毕自强夫妻俩起身告辞。 “赵经理,请稍等,”周老板突然叫住赵一萍,招手让女秘书娜娜拎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黑皮箱,微笑着解释道:“这是你上次借给我的皮箱。不好意思,现在物归原主吧。” “周老板,谢谢你今晚上的热情款待。”赵一萍冲周老板笑了笑,让毕自强把黑皮箱拎在手里,告辞道:“那我们先走了。” “不必客气。”周老板礼貌地把客人送出包厢。 不一会儿,赵一萍和毕自强坐进停在酒楼门外的皇冠车。 “嘻嘻,你口才不错嘛,”赵一萍系上安全带,得意地瞟了丈夫一眼,欣赏和夸赞地说道:“几句话就把周老板逼到墙角里了。” “有你在场,他哪里敢不点头答应我所提的条件呢。”毕自强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太了解周老板的经商观念了,不无嘲讽地说道:“他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从来没打算给过我任何机会,而只是要给足你面子。” “我有那么大的面子吗?他也不过想利用我罢了。”赵一萍笑着摇头,对周老板看中什么心中有数,并不反感地说道:“但不管什么说,周老板的确是个聪明人,做生意懂得要攀附权势,也懂得要双赢的道理。” “这皮箱蛮重的哟,”毕自强故意晃了晃手中的黑皮箱,佯装不知地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嘻嘻,你打开看看呗。”赵一萍嫣然一笑,心花怒放地插上车钥匙一扭,把车子动起来。 毕自强将黑皮箱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百元钞票。 “哗,这么多?”毕自强快地清点了一下,惊讶地说道:“正好三十万。” “你的新公司需要启动资金,这笔钱先拿着用吧。”赵一萍打开车前面的大灯,起步将轿车拐到街区大道上。此时,她侧头望了丈夫一眼,心情舒畅地笑道:“嘻嘻,这还只是一部分呢。” …… 第三十二章 半路出家(总287节) 第三十二章 半路出家 一九九二年,春末夏初。 ( 在这个季节里,南疆市的人们都能感觉到那种让人特别清爽自在的惬意。 一天上午,阳光普照大地,万里晴空,微风轻拂。 在江南工商分局办公楼里,身穿工商制服的何秋霖步伐稳健地走进分局长的办公室,向陈局长汇报了近期生的一起假冒经济案件的调查情况。 近两、三个月来,江南工商分局经检中队经常接到一些顾客投诉和举报买到假烟的情况。经过详细了解和摸底调查后现,南疆市的一些个体户烟摊上销售的“红塔山”、“云烟”、“红梅”等畅销云南名烟都有被假冒的现象。这不禁引起了何秋霖的高度警觉,怀疑南疆市有可能存在着一个制造和销售假烟的黑窝点和地下渠道。于是,他抽调队里的一些人手展开了明查暗访。半个月来,经检中队不辞辛苦地走访了市内不少个体户经营的糖烟店和街边小烟摊,又通过对卖过假烟的部分个体摊主做耐心的思想教育工作,让他们说出假烟进货的来路,从而现市内各个角落里出售的假烟似乎均指向同一个方向。 “进村前,你们先要找到当地派出所并说明情况,切不可单方面独自行动。”陈局长听完何秋霖的汇报,着重交待一些注意事项,再次强调地说道:“这次捣毁假烟窝点的行动,要确保万无一失,一定要等警方派人到场后,你们才能进屋查扣违禁物品。” “我明白。”何秋霖从座椅上站起来,拿起搁放在桌上的那顶大盖帽,很有信心地说道:“陈局,那我现在就去布置了。” 上午十点钟左右,在江南工商分局两层办公楼前,经检中队十几名身穿工商制服的执法人员坐上两辆边三轮摩托车和一辆微型面包车。何秋霖亲自驾驶着一辆边三轮摩托车在前边开路,带领着这支队伍出了。 很快,经检中队的执法人员汇同当地派出所的两名民警,来到了城郊结合处的葛麻村。在一个知情人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个地处偏僻的院子门前。在围墙外面,就可以隐约地听到从里面出机器运转的轰鸣声。经工商执法人员的敲门喊话后,院子里忽然却没了动静。又敲了一会儿门,方才有个农民模样的老伯走出来,不紧不慢地把小院子的那扇木门打开。 在公安干警的强力配合下,何秋霖带领一队手下进屋逐一搜查。现其中的一间屋房里叠堆着几十个麻袋,里面装的全是黄灿灿的烟叶。在另一间房屋里,固定着三部生产卷烟的机器设备,还有不少包装烟盒所使用的简易工作台。在墙角处堆放的一些纸箱里,工商人员搜出了大量非法印刷的各种烟盒外包装纸,其印刷工艺的精美程度甚至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另外有一间房屋是成品仓库,里面整齐地堆放着一箱箱已包装好的各种名牌假烟。果然没错,这里正是非法生产假烟的一个地下黑窝点。 两位民警把分散在七、八间屋内的人员都集中到小院的空地上,并逐一查明他们的身份。除了那个打开院门的屋主老伯,其他十几个人全是本村的农家妇女。她们年龄不一,有老有少,都是被所谓的黄老板请来打工的。若问到其它方面的情况,则一个个都把头摇得跟波郎鼓似的,每个人似乎都在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原来,这个大量生产假烟的地下加工厂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黄仁德。 常言道: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来寻死路。黄仁德出狱后,在刘文斌的南疆市前程贸易总公司谋到一个商场总经理的职位。他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帮人打工的角色,替刘文斌管理公司下属的日兴百货商场。他本是一个头脑十分活络的人,多年前曾在国营商店里当过经理,对于经商之道其实并不陌生。尽管他并不甘心寄人篱下,但眼下却是没本钱自己当老板,只好期盼借助他人的财力而为自己铺出一条挣钱的路来。于是,他绞尽脑汁地动起了歪脑筋,试图从刘文斌身上找主意、谋出路。三个月前,他才好不容易琢磨出一个做假烟生意的风险计划,然后又极力去鼓动刘文斌干这桩非法买卖。刘文斌虽知道生产假烟的风险大,但其利润也高得惊人。最终,他架不住黄仁德反复劝说,两人终于达成一项合作协议:由刘文斌投资十万元,黄仁德负责打理生产和销售事宜,所获利润分成为“刘八黄二”。 在小院子里,何秋霖向屋主老伯询问了大半天,最后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那老头只是一个劲地反复唠叨着,说他与生产假烟的事情并无干系,只是把房屋出租给黄老板而已。 “黄老板很少来这的,先后只来过二、三次。”屋主老头蹲在地上抽着自卷的纸烟,慢吞吞地说道:“平时,黄老板留有三个工仔在这里监工。刚才你们一喊门,他们就吓坏了,其中一个还把刀子顶在我腰眼上,不让我出来开门。可能是怕被你们捉到,后来三个人都从后面翻墙跑了。” 抓捕制假贩假的违法之徒,并非是工商执法人员可以插手过问的事情。能够找到并捣毁这制造假烟的黑窝点,工商方面的行政执法就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于是,何秋霖和手下人开始忙于收缴这个黑窝点里的机器设备和所有非法违禁物品。整整忙乎了一天,他们才把这起案件的所有琐碎事务处理完毕。 晚上七点多钟,何秋霖才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他自觉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一副累得疲惫不堪的模样。当他把那辆三轮摩托车刹停在家门前时,宽大的夜幕上早已是星光闪烁了。 何秋霖推开家门一瞧:嗨,家里还真够热闹的! 第三十二章 半路出家(总288节) 客厅中央的地上,摆放着一个红色塑料大澡盆。你越有身价,廖局就会对你越有兴趣……” 毕自强似乎对郑雪娇还不太放心,又叮嘱道:“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你千不要急于投怀送抱。对于男人来说,轻易上手的女人是不值得珍惜的。你要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越想得到你,你对他的要求越要升级和加码。一定要让他清楚地知道,得到你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想你会做了吧?” “毕哥,我知道怎么做了。”郑雪娇用手梳理着额前散乱的长,冲着毕自强妩媚一笑,脸上流露出魅力女人特有的自信,心领神会地说道:“这你就放心吧!” 这招“美人计”,可以说是一个“双赢”的锦囊妙计。如果能够依计而成,那么,毕自强和郑雪娇两人均将各有现实的收益。事实上,以后即将生的一切事情,尽在毕自强的预料与设想之中…… 常言道:饱暖思淫乐,贪官多好色。贪财与好色,是所有贪官的两大显著特点。从古至今,在一些不法奸商的眼中,用钱行贿和“性贿赂”是两种打开权力之门的“法宝”。 时至今日,“性贿赂”甚至成了一种比金钱还管用的行贿方式。他们用那些“娇艳迷人”的美女向既定的目标进行攻击,几乎是弹无虚、百百中。不妨再看那些曾经被查处的贪官污吏,无论是高官还是小吏,哪个没有情人、“二奶”或“小蜜”。他们已经将泡妞、养情人作为一种有身份、有权势的象征。难怪有落马高官曾如此大言不惭道:“像我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谁没有几个情人呀?”好像他们若没有一些风流韵事,便会大失面子,让人瞧不起似的。瞧瞧,这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情妇逻辑”。殊不知,“自古红颜多祸水”。在当今社会里,不少最终落马的官员往往并非被其政敌所打倒,而是被石榴裙下的**所摧毁。 时近午夜,这座不夜城已走进了宁静的梦乡之中。毕自强安排郑雪娇住进陈佳林所经营的迎宾宾馆。他从总服务台拿了一把钥匙,将她送到1oo8号房间门口,对她说了一番“好好休息、做个好梦”的客套话,毅然地转身离开了。 郑雪娇进了房间,拉亮了壁灯。这是一间豪华套房:外间是宽敞的会客室,里间是舒适的卧室和浴室。虽然这里只是三星级酒店,但住如此高级的套房当是价格不菲,一晚上的付费少说也是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月工资了。她刚才听毕自强说,以后在南疆市的日子里,就让她先在这里住下来。以往,她不敢想自己会如此奢侈地长住这样的酒店,但今日的情形则完全不一样了。 今夜住进宾馆房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新生活即将从这里开始呢? 郑雪娇把随身携带的小坤包甩手扔在沙上,习惯地挺着高耸的胸脯,抑制不住兴奋地扭摆着丰满的臀部,踏着拉丁舞的节拍和步子,狂野地摇晃着双肩来到里间的卧室。随后,她情不自禁地出一声欢喜的轻叫,猛然扑到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狂喜地连打了几个滚,才慢慢地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转过身仰躺着,痴迷呆地望着天花板,心里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能成为一个有钱人,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美呀! 过了一会儿,她心情舒畅地坐起来,脱去了身上的衣裙和丝袜,将披肩散开的长用双手拢成一束盘缠在头顶上,跨着模特走台的一字步进了浴室,马上从里面传来“哗哗哗”的流水声…… 两天后的周末,为了让廖明“结识”郑雪娇,由毕自强出面做东,在“海鲜”大酒楼安排了饭局。 上午,郑雪娇接到毕自强打来的电话,说晚上六点钟他开车到宾馆接她。眼下,已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在房间里的梳妆台前,她已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做了一番精心的打扮: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亭亭玉立,一头浓密黑亮的长自然而然地垂至双肩后面;她淡妆淡抹,脸色白晳透红,娇嫩柔滑。两道弯月似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流露出一种春情荡漾的秋波,小巧平直的鼻子恰到好处,两片红唇性感而润湿;贴身毛衣紧裹着圆浑、高耸的胸脯,合身的短裙显现出腰肢的纤细轻盈、臀部的结实上翘、双腿的挺拔修长。她的胸前戴着一串乳白色的珍珠项链,上身披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搭配脚下的一双名贵高跟鞋,更显光彩照人,仪态万方,恰似一个雍容华贵、美艳惊人的年轻少妇。 郑雪娇搭乘电梯下楼,端坐在宾馆大厅里等候着。经过她身边的人们,似乎在空气中能嗅到一种飘散着的香水味,大都忍不住地望上这个女人一眼。 不一会儿,一辆红色的宝马车停在了宾馆门口。原来,是胡小静亲开车来接女友去赴宴。 “薇薇?”郑雪娇见到车里坐着另一个女人,不禁惊讶地叫道:“真是你呀!” 郑雪娇与白薇薇意外相逢,显得异常兴奋和欣喜。彼此激动地相互拥抱和亲热问候。此刻,当年各奔东西的三个女孩再度相聚在一起了。忆想分手的青涩年华,转眼六年的成长,至今已是物是人非,如烟似梦。三人不禁百感交集,嘘唏不止。 白薇薇大学本科毕业后,又读了两年研究生,并考取了会计师资格证书。三个月前,她返回南疆市,被一家当地最有名的会计事务所聘任为会计师,又经胡小静的介绍和推荐,到中天集团出任业余兼职会计师,为该公司最大限度地合理避税而施展其才华,并很快得到了毕自强的器重和信赖。 “哗,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白薇薇上下打量着郑雪娇。 “你们都坐好了。”胡小静熟练地打转方向盘,把车开上宽敞的道路上。她望了望后视镜里的郑雪娇,嘻嘻地坏笑道:“娇娇,你今晚不会是想迷倒哪个男人吧?” 第三十七章 借花献佛(总345节) 其实,胡小静并不知晓郑雪娇和毕自强共谋的计划正在进行中。〈下午,毕自强在她的健身馆练身时,提到晚上要请她和陈佳林一起吃饭,还让她带上两个好友白薇薇和郑雪娇。于是,胡小静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不,她乐呵呵地开宝马车来接两位女友了。 “嘻嘻,我想呀,你帮我特色一个好了!”郑雪娇大大方方地笑着,亲近地搂着身边的白薇薇,调侃地说道:“静静,你看你现在多好呀。嫁了个好老公,住别墅、开宝马,还有自己的事业呢。你再瞧瞧我,离了婚不说了,还两手空空。哼,反正我也不管了,以后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替我操心了。” “就你这样的美人儿,人见人爱,”胡小静被逗乐了,扭头朝郑雪娇挤眉弄眼,嘻笑道:“哪儿还用得着我操心呀!” 白薇薇一直端坐着没吱声,听着她俩的俏皮话,却忍不住用手掩着嘴,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在酒楼一间豪华的包厢里,廖明、毕自强和陈佳林围坐在桌旁闲聊品茶,正在等着女客们的到来。 “年初银行开始紧缩银根,年底钢材价格狂跌,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廖明开口说话时,习惯带着一副当领导的腔调:“对了,你们公司的生意,现在做得怎么样?” “唉,生意都不好做呀。”毕自强顺着廖明的话题往下走,说道:“投资什么项目都需要资金支持,但现在若想从银行里弄贷款出来,却是越来越难了。” 这三个男人聊天时,大部分时间是由毕自强与廖明或是他跟陈佳林谈论某个话题,而廖明与陈佳林之间的交谈甚少,经常会出现前言不搭后语或脱节冷场的尴尬局面。 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廖明和陈佳林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廖明是官场上混出来的人物,在与人交往中比较注重礼仪和客套,言谈举止十分讲究外在形式,喜欢并无诚心实意的高谈阔论。他历来不屑于结交像陈佳林这种从三教九流中打拼和厮混出来的人物,总觉得与此类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由于毕自强夹在中间的缘故,廖明与陈佳林在饭桌上也有过一些客套的交往。而陈佳林是混迹于江湖道上的人物,交朋友讲的是义气、重的是情意,不太在乎对方外显的性格或举止言谈的风度。如果反过来去理解,陈佳林对廖明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同样不看在眼里。 这几年,毕自强总是鼓励和帮助陈佳林一步一步地远离和摆脱黑道上的那些人和事,并使他逐渐改掉了身上一些粗俗的江湖习气。如今,陈佳林毕竟是中天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其身影经常要出现在一些公众场合,已开始在本市为人所知。当然,陈佳林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人,他对改变身上的旧习气而重新塑造自我形象,表现出了十分坚定执著的信念。 “哎,”廖明一看时间已过六点钟,有些坐不住了,向毕自强问道:“她们怎么还没来?” “我出去看看。”陈佳林边说边站起身来。 没等陈佳林走出包厢,一位女服务员从外面领进三位容貌靓丽的女客人。 包厢里,宴席在喧闹热烈的气氛中开始了…… 廖明与郑雪娇认识后,他对她展开的追求攻势,似乎比他所预期的进程还要来得更快、更顺利。 这个星期天,廖明和郑雪娇有了第一次约会。 那天早上,廖明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对妻子说他今天在外面有重要的应酬。一家人吃过早餐后,他开着单位的那辆灰色桑塔纳轿车,把妻子和儿子送回了岳父母家。然后,他到迎宾宾馆接走了郑雪娇,把轿车开往郊外游玩。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在努力地寻找自己心中的爱情。你最挚爱的人,他(她)未必会爱上你;最深爱着你的人,你却可能会对他(她)没有感觉。正因为许多夫妻之间都存在着这种非常矛盾的情感和心态,往往在生活中最终导致出现“婚外情”的这种现象。有关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表明,在男人的一生当中,他们在心灵上总是渴望得到两种类型的女人,一种是圣母型的,慈祥、贤慧;一种是仙女型的,浪漫、娇艳。找到“圣母”的,可能还要去找“仙女”。 找到“仙女”的,还会去寻找“圣母”。 “今天的天气真好!”廖明心情愉快地开着车,不时远望着道路两旁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和黛色的远山,侧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郑雪娇,调侃道:“在市里呆久了,难得看到这么爽心悦目的田园风光呀。” “风景是挺美的。”郑雪娇把头倾靠在椅背上,深有感触地说道:“可我觉得那些为了生活而终日奔波的人们,他们对大自然的感悟,很难有你这样怡然自得的情趣和心境哟。” “怎么,你今天心情不好吗?其实大家都一样,谁不是为了讨生活,每天都是上班下班的忙乎着,我也活得很累呀。” “不是吧,你这有权有势的局长,也会喊活得累?那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更没法活了。” “你是香港的商人,不能算是普通老百姓喽。”廖明的右手忽然离开方向盘,伸过来搭在郑雪娇的左膝上轻抚着,甜言蜜语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漂亮、又迷人,还有经商的头脑和才能,我真的很喜欢你呀!” “是吗?”郑雪娇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碰相撞,直抵彼此的心扉。刹那间,郑雪娇突然有些心动了。她似乎改变了原先对廖明的那种初始印象,觉得他已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令人敬而远之的局长,而是一个可以与之生恋情的英俊男人。对她来说,这无疑是遇到了一个给自己摆渡人生的好机会。 “你有家庭、有老婆儿子,”郑雪娇用一只纤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大手,轻柔地问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能给我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借花献佛(总346节) “说了你不会相信,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 ”廖明左手把握着方向盘,腾出的右手握紧了她的一只纤手,拉扯到自己的嘴边亲吻着,郑重其事地说道:“说真的,我除了给不了你‘妻子’这个名份,能给你我的一切。” “你开车呢,注意安全。”郑雪娇佯作一副羞涩的模样,把自己那只左手缩了回来。她不知正在想什么,竟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你信命吗?” “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廖明对她所提的问题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道:“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对了,青秀山的山顶上倒是有一座寺庙很有名。现在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许多善男信女上去烧香许愿,那里的香火一直都很旺。今天正好是初一,等会儿,我陪你上去烧几柱香,顺便许个心愿吧。” “好呀。”郑雪娇嫣然一笑,秋波送情地答道。 在青秀山风景区,廖明和郑雪娇先来到山顶上的寺庙烧香许愿。随后,他们又兴趣盎然地牵手登上了“青山塔”。它是景区内临江山顶上矗立的一座九层宝塔,实名龙象塔。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后遭雷击塌陷了上面两层。抗战时期被已方炸毁。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才重新修建。它仍然保留了明代建筑的风格,青砖碧瓦,八角叠檐,塔高九层,有2o7级旋梯抵达塔顶。从此处可远眺南疆市,视野开阔,一览无遗,风光尽收眼底。 之后,廖明和郑雪娇又游玩了山涧涌泉和翠绿园林等几个景点。在半山腰的一片竹林里,他们紧挨着坐在一条石凳上小憩,彼此已是无话不谈。中午下山时,两人你手牵我手,如影相随地来到了一家风味食馆,相拥进了一间包厢。他们品尝着美味可口的佳肴和美酒,亲密无间地交谈着,各自都闲扯了一些过去的生活经历。他很乐意瞅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尤其是她那柔柔的语音非常悦耳动听,特别让他心里觉得舒坦。不知不觉中,他俩竟然在包厢里坐了很长时间,彼些之间的情感急剧升温。那一刻,他很大男人地将她揽入抱怀中,与她疯狂地热吻…… 廖明和郑雪娇乘兴而来,信步而游,情投意合,十分惬意地玩了一整天。当晚十点多钟,他把她平安地送回宾馆。 男女谈情说爱,女人往往希望恋情永远在路上,男人总是渴望相拥**一步到家。当来到房间门口时,廖明表示想进去坐一下,但却被郑雪娇用微笑的摇头拒绝了。她说已经很累了,而且时间也太晚了。他只好轻握她的一只纤手,提出下一次约会的请求。她含笑地答应了。他对她的姿色垂涎三尺,一时控制不住,突然蛮横地抱紧她的***,冲动地去揉摸她那对高耸迷人的**。但她却断然地把他的手甩开了。在走进房间前,她仰起脸凑近他,让他轻吻了一下她那性感而湿润的双唇…… 廖明是一个有家室妻儿的男人,可他还是抑制不住要找情人的那种强烈**。他干吗非要这么干呢?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因为他觉得自己在社会上已经有了权势和金钱,也有能力包养一个可以控制的情人,也不必要求心灵上的和谐,只是追求**上的亲密吻合,贪婪地感觉那炽热、甜美、单纯的**。他正当年,身体壮实,精力充沛,豪情万丈,岂能虚度人生年华?! 廖明所追求的这种婚外恋,无疑是一种具有挑战性和刺激性的人生游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有美貌如花的女人陪伴在自己身边,会给自己带来一种令人羡慕的尊重和荣耀。而对郑雪娇来说,廖明正是她准备从大河里钓上来的猎物,而这条大鱼现在似乎已经咬住了鱼钩而不再挣脱了。 那天晚上,在距离迎宾宾馆不远的十字街头,郑雪娇独自走进一家上档次的咖啡厅。这里是她和廖明经常幽会的地方。她选择了一个远离服务台的昏暗角落,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摇摇椅上,不时地观赏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咖啡厅里那些白炽灯均匀地镶嵌在浅褐色的天花板上,它们垂直向下照射的直线光束范围集中而狭小,从而形成了整个环境中的明亮色彩具有一种多层次的视觉效果。那些弥漫着的余光向幽暗处轻柔地散开来,映射在墙面上显现出淡淡的橙黄色,给人一种静谧、舒适和温馨的感觉。 “小姐,您好!”一位女服务员脚步轻盈地走过来,按惯例给郑雪娇送上一杯柠檬水,然后站在旁边,轻声问道:“您现在需要点单了吗?” “你应该叫我女士,”郑雪娇皱了皱眉头,纠正着女服务员的叫法,说道:“我在等人,呆会儿再点单。” “哦,对不起!”女服务员面带微笑,躬身表示歉意后,便转身离开了。 郑雪娇打开随身小坤包,拿出一部折叠式手机。她瞅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时间:差三分钟九点正。一想起廖明,她心里就觉得有些痒酥酥的。 “我难道真的爱上他了吗?”郑雪娇芳心摇曳,扪心自问。 郑雪娇举止优雅地从桌面上端起那杯柠檬水,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她很喜欢柠檬水那种淡淡的酸甜口感。她轻巧地把手中的水杯放下,托腮侧脸地向窗外的夜景望去。此时,她眼前仿佛有一个女孩正在渐渐地迎面走来…… 那年,她还是一个梳着两条长辫的初三女生。在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她曾经暗恋过一位长相英俊、才华横溢的男语文老师。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也没有说得清楚的原因,而每当上语文课时,她总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而只要他看上她一眼,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整个中学时代,她学习成绩最好的、最用功的科目就是语文。她为他偷偷地写下过三本日记。时至今日,她有时会从梦中醒来,读着那字迹已显褪色的日记本,字里行间会清晰地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当年那个清纯、活泼可爱的女孩,转眼间已是妩媚的成熟少妇。忆往昔,多少柔情已随风飘去,多少温柔还系在心头。看今朝,灯火阑珊,她的另一半却究竟人在何处,让她陷入这般**如焚而又充满无限渴望之中。在她从风中雨中走过来的内心深处,为什么依然还是那般苦楚、寂寞和无助…… 第三十七章 借花献佛(总347节) 郑雪娇的思绪仍在飞驰,往事如幻似梦。 咖啡厅里那柔美的光线映照着她湿润了的眼角,让她无比感叹和惆怅不已。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他正是廖明。每次来赴约他都很准时。两人见面后,郑雪娇撒娇地让他紧靠自己而坐,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显露出她温柔似水的缠绵爱意。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这个已婚男人出来与自己幽会是怎样做到瞒天过海的?他对夜晚需要丈夫陪伴的妻子又是怎样借口而脱身出门的呢? 女服务员走过来,送上一瓶红酒,一个果盘和一些小吃。桌上那盏小红烛微弱的光亮,摇曳飘忽地映照着这对情侣卿卿我我、亲昵欢悦的笑脸。 咖啡厅里的钢琴不知什么时候奏响了起来,从那黑白相间的按键上飘飞出一串串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弹奏钢琴的是一个相貌漂亮、身材苗条的年轻姑娘。她素面朝天,出尘脱俗,那头乌黑色的披肩长伴随着乐曲旋律的高低起伏,很有节奏地翩翩起舞…… 这乐曲的旋律悦耳好听,轻盈而浪漫,且让人耳熟能详,可郑雪娇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它的名字。 “你喜欢音乐吗?”郑雪娇闪动着一双迷人的眸子,娇媚地把头一歪,有心无意地问道:“这个曲子听着很熟悉,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我喜欢古典音乐,尤其是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等人的经典作品。”廖明侧脸注视着郑雪娇,耳边凝神倾听着那音乐时快时慢的优美旋律。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至于这钢琴曲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致爱丽丝》。据说,它是贝多芬在四十多岁时,为一个名叫苔莱塞?玛尔法苔伊的十七岁少女所作的钢琴曲。它的确很好听、很感人。” “嘻嘻,你好厉害,好有品味,好有文化哟!” 这十分精致的乐曲有着清新明快旋律,犹如涓涓山泉在歌唱。它充分展示出内心孤单的苦涩,情人间相遇的甜蜜,同时借助于行云流水般的音符阐释那种无限浪漫的人生情怀。晶莹透亮的声音,清脆而又不单调,热情奔放地轻诉缠绵无限的爱恋,从而唤回了人们那心灵深处曾经拥有过的许多美好回忆。 出轨对男人来说,女人的温柔诱惑往往是一个致命的陷阱。此时此刻,郑雪娇正用一双胳膊紧搂着廖明的脖子,并且倾倒上身依偎到他怀里。忽然,她想起了毕自强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抓住了他,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要用你百般柔情让他喜欢和依恋着你。于是,她仰起俏脸凑近他的面颊,微张着湿润的双唇,主动地向他献上一个长久的热吻。 作为出身于平民家庭的郑雪娇,昔日生活中那艰难的滋味早已使她磨砺出一种坚韧的性格。在她美艳柔情的外表下,包裹着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自信,她决意要它化为一种奋斗的力量,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你爱我吗?”郑雪娇娇滴滴地问道。 在现实生活中,男人选择情人的标准,往往会把目光瞄准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女人选择情人的心思,通常要看清楚男人的身份和钱包。郑雪娇的软柔妩媚和含情脉脉,使廖明早已深深地陷入了她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难以自拔。他越来越迫切地想拥有这个丰腴女人,甚至已到了离不开她的地步。 “我爱你爱得都狂了!”廖明搂紧了郑雪娇的细腰,亲吻着她的一只耳垂,冲动而抑制不住地说道:“就在今夜,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当婚外情打乱了本来的生活的逻辑,那不该生爱情的男人和女人却在邂逅中碰撞出爱恋的火花,当情爱像正在旋转的万花筒般散着无比耀眼的绚丽色彩时,他们仿佛是站到了悬崖边上忘情跳舞,却不知时候就会失足掉进那黑暗无底的深渊。 夜深人静时,廖明送郑雪娇回到宾馆。开门后,郑雪娇按亮了房间里的圆形壁灯。廖明紧跟在她的身后,进来后就反手关上了房门。这时,他急不可待地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一边狂吻着她的双唇,一边抱着她倒向那张柔软的席梦思大床。 “明,……”郑雪娇侧过脸来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廖明的舌尖伸进她的嘴里,卖弄风情地道:“你要陪我到天亮,我不让你走,好不好吗?” “嗯,我一定要得到你。不然,我没法活了!” “温柔点,好吗?……真是羞死人了……” 在那张席梦思大床上,一丝不挂的郑雪娇犹如摄人心魂的尤物,此刻正张网以待。 “明,我要你……”郑雪娇这时也同样有一种强烈的**,她那柔若无骨般的**在廖明身体的压迫下开始蠕动着、扭曲着,欲拒还迎…… 终于,廖明得到了男人狂野的释放和**的满足。 过了许久,郑雪娇的一双雪白的胳膊仍然紧紧地缠抱他,好象只要把手一松开,就会失去他似的。她把脸贴靠在他胸前,回味和沉浸在他给自己带来的那种难以言表而又令人无比欢悦的**和快感之中,如痴如醉…… 这一夜,廖明紧抱着郑雪娇在床上颠鸾倒凤,享受着那种异样快活的**时刻,飘飘欲仙。怀中温香软玉,**烈火燃烧,让他像一只飞蛾扑火似地不顾一切,忘乎所以而为之,早就把自己的地位、身份、人格、尊严,统统都置于脑后。至于家里那位黄脸婆,此时此刻,就让她见鬼去吧! 此情此景,犹有北宋苏轼七言绝句《**》诗一为证: **一刻值千金, 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 秋千院落夜沉沉。 廖明为了满足私欲、寻欢作乐,宿花蝴蝶梦魂香,似乎早已忘却自己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只识风月不归家。 窗外,一朵乌云飘过夜空,月色正渐渐变得暗淡……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48节)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 一九九五年,盛夏。 ( 傍晚的大街上,经过下班后的高峰期,很快又恢复了车少行人稀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在南疆市机械厂大门右侧的街道上,耸立着一座外观引人注目的两层酒楼,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门口上端浮雕着五个金色大字:“金田大酒楼”。该酒楼的物业产权归属于市机械厂所有。 经过重新装修的大酒楼,不论从外观到餐厅都是焕然一新,独具特色。餐厅内的布局别致,格调清新,环境舒适,新安装了巨大的落地式透明玻璃窗,凸显出大酒楼奢侈豪华的气派。大酒楼前面有一大块宽阔的空地是停车场。在市区内寸土寸金的街道上,这无疑成为难得一见的现象。 天色刚抹黑的时候,一辆奔驰车开进了金田大酒楼停车场。从这辆车上下来的是南疆市中天集团董事长毕自强、总经理陈佳林和副总经理韦富贵。三人之间谈笑风声,并肩齐步地走进了这家酒楼。毕自强是应南疆市机械厂现任厂长区志刚之邀而前来赴宴的。 在该酒楼的一间豪华包厢里,区志刚和厂办公室主任沈丹妮正在恭候客人的到来。这些年,区志刚开始见老,主要是福了。他现在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由于前额上的头多有脱落,明显看出有秃顶的迹象。 “我这个姓毕的徒弟呀,早几年就大财了。可以说,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大老板啦。”区志刚坐在圆桌旁边,嘴里抽着玉溪牌香烟,打开了话匣子,夸夸其谈地正在向沈丹妮介绍着毕自强,十分赞赏地说道:“如今他名下的中天集团,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子公司,整个资产估计都已经过亿了。在我市民营企业当中可是屈指一数,响当当的龙头老大,无人能及呀!” “你当年的徒弟,这么有本事呀!”沈丹妮听着区志刚讲述了毕自强的迹史,心里滋生出一种敬佩和羡慕之情,越来越急切地想目睹一下此人的风采,悄声地问道:“他长得很帅吗?” 沈丹妮,二十八岁,相貌姣好,身材高挑,婀娜多姿,单身未婚。 她1993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市机械厂办公室做秘书。她每天的工作不算繁忙,大部分时间显得很清闲。而真正使她觉得累人的事情,却是经常要陪厂长外出应酬;吃饭、唱歌、跳舞…… 两年前,区志刚对分到厂里办公室的女秘书沈丹妮,一开始就给予特别关照。这让沈丹妮一直对区志刚心存感激。区志刚不过四十出头,年富力强,身上散出来那种成熟男人的气息,对年轻异性的沈丹妮似乎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他们经常在ktv包厢里,或深情地对唱情歌,或携手翩翩共舞。每当他们的目光对撞的一刹那,彼此心底里那种想亲近对方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一个踌躇满志、大权在握;一个面容姣美、善解人意。两人接触日久,不禁暗生情愫,关系就变得有些暧昧了。渐渐的,沈丹妮暗地里便跟随了区志刚。两年后,她被提拔为厂办主任。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区志刚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淡漠下来。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自我嘲弄地说道:“如今呀,我可是师不如徒啦!” 此时,区志刚陷入了一种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他的头脑不断翻腾着自己人生的奋斗——辉煌——衰败的经历…… 1985年7月2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新华社的一篇长篇通讯《时刻想着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好厂长马胜利》。这一下子,河北石家庄造纸厂成为了国营企业改革的次成功范例并载入史册,其厂长马胜利也成了国营企业承包的第一人。当时,已有十三年工龄、刚被提拔为南疆市机械厂钳工车间主任的区志刚反复地读了这篇通讯,心里激动万分,久久不能平静。他充分地意识到,企业承包的时代已经悄然来临。从此,他刻苦钻研马胜利提出的“三十六计”和“七十二变”等承包企业的开拓性思路,努力探索为国营企业摆脱困境的一些新思想、新方法。1988年,当马胜利等2o名厂长荣获我国届企业家金球奖时,年轻有为的区志刚恰巧也被改革洪流推到了南疆市机械厂厂长的位置上。 后来,在《南疆日报》的一篇报道中,对区志刚有这么一段溢美之词:1988年,区厂长上任后,他以铁肩挑重担、拚命加苦干的精神,带领全厂干部职工克服重重困难,在管理观念、管理体制和经营决策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冲破了历史樊篱,在省内机械制造行业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营企业一跃而成为我市的明星企业…… 多年以来,作为中型国有企业的南疆市机械厂主要是生产柴油动机和某些农业生产专用机械设备的零配件。1988年年底,区志刚走马上任当了厂长。那阵子,他雄心勃勃,豪情万丈,并向上级有关部门立下了改革、创新的军令状。于是,从1989年开始,该厂转产试制组装的男、女式两轮摩托车,并在国家商标局注册了“金田”牌摩托的专用商标。在最初的两、三年里,车间有干不完的活,厂里效益的确不错,还盖了新的装配大楼和职工宿舍。职工们的奖金丰厚,福利待遇也好。在许多市民的记忆中,那几年,车身为红色的“金田”牌125c男式摩托车在南疆市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其大型广告牌也曾一度矗立在市中心街区。正是因为市机械厂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厂长区志刚曾于1989年至1991年连续三年获得南疆市“劳动模范”称号;199o年获得南疆市“优秀厂长(经理)称号”;1992年获得南疆市“杰出青年企业家”;1993年获得南疆市“十大杰出青年”称号。这样的光环无疑使区志刚成为当地风光一时的人物。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49节) 然而,好景不长。[?[? [ 到了1995年,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市机械厂逐渐走下坡路了。由于“金田”牌摩托车销路不畅,随之造成资金链的异常紧张,最终使整个企业陷入负债生产和经营的泥潭之中。时至今日,除了退休职工之外,半数职工因无活可干而下岗,工厂处在半停产状态。为了渡过难关,重振往日雄风,区志刚有意向小型货运汽车行业转产。但是,这也并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实现它的前提就是必须及时地向企业注入一笔巨额资金。这正是区志刚今晚宴请毕自强的目的。 “师傅,让您久等了。”当毕自强走进包厢时,他的脸上挂着一副真诚的笑容。面对区志刚,他朝陈佳林、韦富贵一指,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们中天集团公司的陈总,韦总。” “啊,欢迎,欢迎。”区志刚将毕自强礼让到主客的位置上,为各位新老朋友派着香烟,热情地说道:“毕总啊,我们已经好多年没在一块喝酒了吧?你看今晚喝点什么,五粮液、还是茅台?你们可别跟我客气哟!” 通过桌面上的玻璃转台,沈丹妮不紧不慢地逐一往客人们的茶杯里沏上绿茶。 “师傅,您还是叫我‘自强’吧。”毕自强的语气中表露出昔日对区志刚的那份尊敬,笑道:“跟您喝酒,还是喝‘桂林三花’过瘾,那感觉就两个字:痛快!” “你还是那么豪爽啊,好!”区志刚朗声大笑起来,然后向沈丹妮吩咐道:“让服务员把酒都换了,上五瓶‘桂林三花’,要高度的。” “区厂长,这五个人上五瓶,你可是早算计好了啊。”陈佳林被区志刚准备狂饮一番的豪气给震住了,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毕总要是喝多了回不去,不知你有没有准备好休息的房间呀?” “嘿嘿,”区志刚指了指身边的毕自强,故作神秘地冲着陈佳林眨了眨眼,自以为是地说道:“自强的酒量,我是知道的。” 见状,众人皆笑了。 “师傅,您这的酒楼装修得够气派,生意一定很好吧?”毕自强寻找着与区志刚沟通的话题,随意地闲聊了起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外面大厅看了看,客人还真不少呢。” “当年我上任时,这酒楼已经由厂外人承包了,但接连换了好几个老板,他们都做不下去。今年刚好承包合同到期,我就把它收回来了。我老婆那个厂子的效益不行,干脆就让她停薪留职出来承包了这酒楼。前前日子刚搞完装修,这不,才开张嘛!” “这么说,这酒楼是嫂子开的?”韦富贵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脸上露出一丝奉承地笑意,套近乎地说道:“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您这做客啦!” 能说会道的韦富贵说出这番话来,固然有奉承拍马之意,可他的心里却感到十分惊讶:这区某人坐在国营企业厂长的位置上,在该厂已处于重重困难之际,竟然还“举贤不避亲”,让自己的老婆出面承包厂里的酒楼,这岂不是在厂里的干部职工面前明目张胆地狠捞一把吗?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常言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区厂长能如此放开手脚干出这种贪婪的事,这恐怕这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吧? “这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一番,”毕自强悠然地抽烟喝茶,不动声色地问道:“花了不少钱吧?” “我这装修得档次不算高,”区志刚将手一甩,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花了四十多万,就搞掂了。” 韦富贵冷冷地坐在旁边,耳边却钻进区志刚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不可言状的厌恶感。他默然地侧过脸,用“相面人”阴鸷的眼神度量着区志刚的五官相貌,下意识地认准了:此人吉运将尽,厄运将临,今年他恐怕在劫难逃,该轮着“流年不利”了。 若说到承包和装修这栋酒楼,区志刚确实有一肚子苦水和难言之隐。不过,生这些事都和他妻子有着密切的关联。 区志刚的妻子名叫夏之冰,比他小四岁,原是市针织厂的一名助理会计师。前几年,针织厂就已经不太景气了,经济效益也一直不好。但靠区志刚稳定的月工资和丰厚的年终奖金,家里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夏之冰的心里一直也都挺踏实的。两年前,自从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沈丹妮给区志刚当秘书后,他们夫妻的关系就变得异常紧张起来。由于工作需要,区志刚平时要应酬方方面面的关系,下班后也很少回家,经常是带着沈丹妮到外面吃吃喝喝,双双出入酒吧和歌厅等一些娱乐场所。两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开始被厂里的干部职工私下议论。时间一长,夏之冰对此有所耳闻,心里开始不平衡了,妨恨之火在她胸中悄然燃烧。当听说由区志刚拍板将沈丹妮提拔为厂办主任而人们议论纷纷时,她那早已积压的许多委屈和愤怒一下子都迸了出来。为此,夫妻俩大吵大闹了一场,弄得厂里是沸沸扬扬,人人皆知。不久,她又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沈丹妮竟然在平安小区内购置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三室一厅。这一下子,夏之冰对丈夫是彻底绝望了。不过,她这回却改变了策略。她对沈丹妮的事不提不说,跟丈夫既不吵也不闹,更绝口不谈离婚的事,只是威逼着他把机械厂承包出去的“金田大酒楼”收回来,直接包给她当老板。为了息事宁人,区志刚妥协了。他还七弄八凑地搞了四十多万元,为妻子支付了装修酒楼的全部费用。这样,区志刚,就消除了妻子的逆反和抵触,并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也算让她在外人面前抬起了头。 众人交谈时,女服务员把酒菜都上齐了。 当区志刚陪着客人们吃喝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只见一个满面春风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不是别人,正是该酒楼老板夏之冰。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0节) 在酒桌上,夏之冰热情大方地与各位客人寒喧,干练得体地为众人端杯倒酒,并将自己的名片派给在座的每一位客人。[ 韦富贵的手里端起醇香飘逸的酒杯,正视了区志刚一眼,斜视了他老婆夏之冰,又偷瞟了他情人沈丹妮一眼,不禁摇着头暗自感叹道: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想尽办法捞,欲壑难填;说女人是祸水,仍旧是左搂右抱,温香软玉;说高处不胜寒,天天想着升官掌权,沽名钓誉;说烟酒伤身体,戒了没乐趣,活着也难受;说天堂最美好,就是无人肯去呀。 “各位老总,吃好、喝好呀。”夏之冰放下手中的空酒瓶,出门前仍不忘跟客人套近乎,笑容满面地说道:“毕总呀,有空要记得常来夏姐这吃饭哟!” “呵,呵,”毕自强站起身,应承地笑道:“一定,一定。” 在毕自强的印象中,十年前的夏之冰是个文静素雅、知书达礼的含蓄女人。他没想到,此番见到的夏之冰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一个精明商人的模样了。 翌日下午,在中天集团总部会议室,毕自强正在主持召开公司的高层会议。 与会者除了三位公司董事兼副总外,还有毕自强的女秘书李丽、中天集团兼职总会计师白薇薇、中天集团的新盟友香港投资有限公司的郑雪娇等人列席了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是:集团公司将向南疆市机械厂投资与合作。 “如果我们这次能够与市机械厂联手成立一个新的合资公司,我个人认为,这无疑是我们中天集团一个扩张实业的好机会。今天召集各位开这个会,主要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和意见。”会上,毕自强作了开场白,简要地说明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接着说道:“机械厂是我市一家国有中型企业,它的境况目前相当不妙,正处于即将破产倒闭的边缘。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够为之注入一笔资金并使之转产的话,这个企业或许还能缓过一口气而生存下去。也许你们并不十分清楚,该厂现任的区厂长是我当年学徒时的钳工师傅,我对这个厂是着有深厚感情的。在我的办公桌上,至今摆放着我当学徒工亲手做出的三个零件呢。” 中天集团与市机械厂此番合作,这只是毕自强的个人想法。当然,这不排除他想给师傅帮个忙的感情因素。不过,此次如果能够运作成功的话,中天集团也会从中获取极大的利益。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应该慎之又慎。”陈佳林相当信任毕自强审时度势的能力,但也有自己做事的思路和作风。他紧皱眉头,提问道:“合作方案有什么具体设想?” “我初步的考虑是这样的,”毕自强瞥了陈佳林一眼,又看了看郑雪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方让郑女士的香港郑氏投资有限公司和陈总的对外贸易公司出面,与市机械厂共同形成一个由三方参与和出资的局面,然后挂出一个中外合资企业牌子的‘南疆市三鑫汽配股份有限公司’,由我方和香港方掌握控股权。拟由郑雪娇出任董事长,区志刚出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陈佳林出任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如果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都可以说说嘛。” 去年,自郑雪娇投入廖明的怀抱后,她便成为廖明和毕自强之间紧密联系的桥梁。廖明因情爱而心甘情愿地为郑雪娇在湖畔高级住宅区购置了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四房两厅,让她在本地安居乐业。与此同时,毕自强还拆借给她十万元港币,让她回到香港注册了一家有名无实的“香港郑氏投资有限公司”。这样,郑雪娇便堂而皇之地在内地利用其港商身份经商,被人称之为来自“香港的女老板”。她在南疆市开始频繁露脸,并参加一些重要的社交活动,以便寻找合适的商机进行“空手套白狼”的商业运作。 此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出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田志雄虽然也来开会,但对会议内容一点不感兴趣,坐在那儿低垂个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虽然接手公司财务不久,但对公司整个资金链的运作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白薇薇有意打破会议上无人言的局面,直言不讳地问道:“目前,据我所知,集团公司账上的流动资金不足三千万元。而在这个合作计划中,成立新公司需要投入一个亿的资金。如果要拿到控股权,我方公司和香港方面至少要投进五千万元以上。我不太明白,想知道这笔钱究竟从何而来呢?” 白薇薇了解郑雪娇“香港郑氏投资有限公司”的底牌,知道它只不过是一个空壳的“三无公司”(即:无场地、无资金、无人员)。她也清楚成立一个中外合资性质的公司,自然少不了要有外方参与。她只是想象不出毕自强究竟怎么来解决资金缺口的问题。 “不仅是我们拿不出这笔资金,市机械厂目前也没有闲置资金。”毕自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白薇薇点头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的办法就是要把银行方面当成土地庙来叩拜——设法融资。具体实施办法有二:先,新公司一定要由‘香港郑氏投资有限公司’牵头,这是取得国家政策给予投资优惠条件的保证;其次,我们要打通各个关节,新公司还要取得地方政府的鼎力支持,想办法把市机械厂的土地等不动产抵押给有关方面,然后想办法从国内三大商业银行融资一亿元的资金。” 在中天集团内部,几个老总是有明确分工和规定的。董事长毕自强主要是负责制定整个集团公司的战略计划,出面与政府有关部门的官员们直接打交道。除他本人之外,严禁集团公司任何人与政府有关职能部门生接触。这种做法的目的是为了使所有的重要信息通畅无阻、不被扭曲和避免出现任何纰漏,从而保证其商业运作的高效率。总经理陈佳林主要是负责与各个企业的业务领导打交道,同时兼管和处理整个公司的日常事务。副总经理韦富贵,主要是负责具体经营管理等方面的具体工作。至于田志雄因本人不作为,实际上就是一个挂着虚名的副总经理。他除了偶尔参加集团公司的重大会议之外,平时大都待在自己的地盘上。 在会议上,毕自强思路清晰,口若悬河,将自己头脑里早已拟定的合作方案和具体细节都详尽地说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1节) “毕总,与区厂长商谈合资公司的几个要点,我都记下来了。”郑雪娇作为初入商海博弈的新人,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感,表现出大战来临前那种跃跃欲试的强烈情绪。她现在变得越来越自信了,急不可待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和机械厂进入正式谈判?” “这次主要是由你和陈总跟对方谈,什么时间进行,你和陈总商定好了。”毕自强现韦富贵整个下午一直闷声闷气地呆坐抽烟,似乎只带耳朵忘带了嘴来,没有一点要言的意思。这似乎不太符合此人作为公司“智多星”的性格。于是,他微笑着问道:“老韦,我看你今天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对这个合作计划你有什么高见?不妨说说看嘛。” “嘿嘿,暂时没什么意见。”韦富贵咧嘴一笑,令人莫明其妙。 对毕自强提出的这个兼并国营企业的合作计划,韦富贵的心里其实是存有异议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次公司高层会议上捅篓子。在他看来,实施这计划的前几个步骤,如:成立中外合资公司,凭借机械厂的不动产向银行方面融资等等,因不确定的外在因素太多,这些想法似乎都可以进行试验性操作,摸着石头过河。特别是在银行紧缩银根时期,如果能按预想的那样融资到手一个亿,那将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级计划。不过,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以后的投资点上。如果真的能拿到这一个亿,为了救活市机械厂,而把这笔资金全部投入到国有企业转产汽车配件的生产上去,则实无必要。因此,韦富贵觉得现在投反对意见票的时机尚未成熟,只有等到毕自强把这笔资金弄到手时,才有他提出反对意见、力主调整投资方向的机会。 如何看待南疆市机械厂这个国有中型企业的前景,应当说韦富贵已具有相当敏锐的眼光。以一个企业的生存和展而言,内部生产的组织管理是一个重要方面,外部销售产品是另一个重要方面。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者只有在保证这两方面始终处于动荡式的平衡,才有可能赋予该企业一定的生存空间和活力。而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样的生存问题简直比登天还难。区志刚作为机械厂厂长虽然顺顺当当地干了五、六年,也曾经有过辉煌的业绩,但他经营管理的企业如今所面临的危机不可能只凭借有限的个人能力去“扭转乾坤”了。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寄希望于引进合资企业来摆脱困境,而如果毕自强最后真的把资金都用来支持机械厂去转产的话,在韦富贵看来,那无疑是跳进无底的泥潭里去捉鱼,十有**将会遭受没顶之灾的。 星期一上午,郑雪娇和陈佳林各乘一辆轿车来到市机械厂。他们与厂长区志刚的谈判,开始进入到洽谈成立合资公司的阶段。 给郑雪娇开车的,是刚招进中天集团任职的专职司机陈少平。为了在南疆市把郑雪娇“香港女老板”的身份抬起来,毕自强煞费苦心,不仅为她的香港公司在南疆市租赁豪华的办公场所,还专门从中天集团调拨了一辆轿车和专职司机给她“摆谱”。陈少平原是市货运公司的卡车司机,后来停薪留职出来开过几年出租车。去年,他承包的出租车到期却无力再继签合约,曾经一度失业。毕自强对陈少平知根知底,觉得他为人忠厚老实值得信赖,便同意招聘他进中天集团成为专职司机。 在市机械厂会议室,甲方郑雪娇、陈佳林与乙方区志刚的谈判已进入了第五轮,双方的合作成功在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急转而下。按照毕自强预先制定的兼并收购计划,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突然间,事情出现了非常戏剧性的变化,完全打乱了他的原先设想。就在郑雪娇、陈佳林和区志刚三方决定择日举行签字仪式的时候,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厂长区志刚以涉嫌贪污受贿罪,被市检察院正式批捕了。 这天上午,夏之冰面带一副焦虑不安的神态,忧心忡忡地来到中天集团的总部,求见毕自强。 “你是夏女士吧?”女秘书李丽接待了夏之冰,彬彬有礼地说道:“请跟我来吧,毕总正在等您呢。” 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毕自强和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挨坐在沙上谈话。 “嫂子来了,”毕自强见夏之冰走进来,急忙站起身迎上前,客气地招呼道:“快请坐。” “毕总,你可要帮帮你嫂子呀,”夏之冰开口时,已是泪水滂沱,眼泪顺着脸腮直往下落,也不顾有他人在场,恳切地哀求道:“想办法把老区捞出来呀!” “嫂子,光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呀,”毕自强把纸巾递给夏之冰擦泪,表示十分同情地安慰了她一番,说道:“区厂长的案子是反贪局办的。能不能把他捞出来,委实不大好说呀。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想办法的。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 “前天上午,市检察院派人到厂里传唤了老区。去了以后,他一直就没回来。昨天,市检察院打电话通知我,说老区因涉嫌贪污受贿被刑事拘留了,让我去拘留所给他送些换洗衣物和用品。我跑了一趟,可没让我见老区。” 如此看来,夏之冰对丈夫被拘的原因知之不多。 “嫂子,我给你介绍一下,”毕自强指着那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对夏之冰介绍道:“这是公正律师事务所杨正河主任。他是我市鼎鼎有名的大律师,也是我们公司常年聘请的法律顾问。” 在此之前,毕自强与杨正河正在商议区志刚的事,并试图找到减轻区志刚罪责的途径和办法。这时,杨正河彬彬有礼地给夏之冰递上一张名片。 “杨律师爱人在市检察院工作,他消息比我们要灵通。”毕自强向夏之冰推荐杨正河,征求意见地问道:“如果您愿意,就让杨律师接手区厂长的案子。我们应当作最坏的准备,力争得到最好的结果。你看,怎么样?”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2节) “行。[(( 毕总,我全听你的。”夏之冰精神为之一振,连连点头。她转脸向着杨正河,双手合十,充满期待地说道:“那就拜托您了,杨律师。” “夏女士,您不用客气。”杨正河同意接下区志刚的案子,却不打包票地说道:“作为接受当事人委托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为你丈夫减轻莫须有的罪名,那是我应尽的职责。” 夏之冰并未真正领悟杨正河这番话的含义,但能够得到大律师的许诺,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只有毕自强心里清楚,杨正河既使同意为区志刚作辩护,但他的帮忙是不会越法律底线的。 毕自强十分关注区志刚的案件,主要是念于他与区志刚的师徒之情。但当他了解到区志刚所涉嫌犯罪的具体详情后,不免大失所望:区志刚已是在劫难逃。 起初,区志刚的确是个好厂长。多年来,他曾经脚踏实地干了许多实事而赢得机械厂广大干部职工的尊敬和爱戴。只可惜的是,位高权重后,他却渐渐地蜕变了。他在一些重大决策上听不进他人的意见,个人独断专行,对下属的态度也愈加粗暴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在职工大会上公开宣称,他在厂里说一不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厂里领导层的其他成员,谁若是不听他的话,就会被架空或是晾在一边。难怪后来有些人把机械厂叫成了“一言厂”。两年前,厂里组装生产的“金田”摩托车开始滞销,随即出现资金周转困难、人才严重流失和生产管理混乱等问题,从而引了一系列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了工厂停产、工人下岗和长期拖欠职工工资的现象。此时,职工们不禁纷纷质疑:厂里原来那么多资金到底都流到哪儿去了?区志刚在厂里“一手遮天”、“一人说了算”的霸权行为,终于引起了广大干部职工的愤懑。于是,一些干部职工不断地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情况。1995年春节过后,上级部门委派有关审计人员进驻机械厂展开调查。在完成的审计报告中,列出了机械厂存在的许多问题:在购销方面,大宗原材料采购价格的制定、购销合同的签订以及付款方式等全由他一人掌管,不让其它参与和过问;在财务方面,他多次违反财务制度规定随意报账,有时数额很大,且所报费用时间跨度很长。由于随意调帐严重,造成大宗资金去向不明,存货与账面严重不符等等。此外还查实,区志刚在工厂基建、引进进口设备、原料采购中涉嫌拿回扣、有贪污受贿的违法犯罪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区志刚的问题只好被移交到市检察院立案侦办。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杨正河来到毕自强的办公室。 “这是区厂长案件的卷宗,”杨正河坐下后,把关于区志刚的全部材料递给毕自强翻阅,扼腕叹息地说道:“区志刚作为国营企业一厂之长,当手中的权力大到无法约束和没人监管的时候,他便开始为所欲为了,以至于个人私欲无限地膨胀起来,最终堕落到这样疯狂敛财的地步。” “当年,他曾经是我的钳工师傅。据我所知,他原来确实是个任劳任怨、爱厂如家的好厂长。没想到,如今他却走进了人生误区!”毕自强把案件材料翻看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忆起自己当年与区志刚相处的一些往事,不禁感慨万千,无奈地哀叹道:“唉,他真的不该这么贪呀!” 一天下午,两辆奔驰车一前一后地驶进了南疆市机械厂的生产区,已经停工的整个厂区显得异常冷清。一路上,偶尔有一、两个表情漠然的工人出现在奔驰车的视野中。两辆奔驰车绕着八大车间转了一圈后,最后停在第三车间的门前。 毕自强下车后,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望。此时,只见陈佳林和韦富贵从另一辆轿车里钻出来,两人正向毕自强这边汇拢过来。 面对着眼前的这片工厂区,那些高大的厂房、四周的树木和纵横的道路,此时此刻,毕自强从心底里升腾起一种久违的熟悉和亲切,不禁勾起了他倍感岁月流逝的许多回忆。想当年,他跟着区志刚当学徒的日子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他在师傅言传身教的指导下,每天都在紧张而愉快地忙碌着干活。当每月额完成工作量指标时,师徒俩便会将骄傲和自豪都写在笑脸上。在那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师徒俩经常相互勉励,刻苦钻研技术,共同进步。十五年前,他们曾经是那么地年轻而激奋,有着一颗炽热的赤诚之心,身体里流淌着青春的热血和怀揣着远大的理想。 谁又曾料想到,时至今日,当年好端端的工厂竟变得如此破败不堪,已是车间无人的废墟。往日那勃勃生机早已难觅踪影,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劳动情景更是荡然无存、难以寻觅。那些仍然高大而空荡荡的车间,仿佛在痛苦地陈述着机械厂今日的萧条没落。眼前的这些情景,直让毕自强心中百感交集,嘘唏不止。 “毕总,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工作过的地方。”韦富贵见毕自强点点头,观颜察色地问道:“此番故地重游,感慨颇深吧?” “五味杂陈。”毕自强倒背双手,环顾地向四周望去,忽然说道:“我当学徒的那个年代,工人们有句口头禅,你们俩知不知道?” “说来听听,”陈佳林十分好奇地问道。 “当年有个流行词,就叫‘工农兵学商’。工人是不是排在最前面?”毕自强在车间的外墙上东瞅西瞄了一下,眼见找不到当年红漆刷出标语的旧痕迹了,便回头笑道:“那句让我们无比自豪的口号就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陈佳林和韦富贵玩味着这句口号,两人不禁哑然失笑了。 毕自强靠近第三车间紧闭的大铁门,现它的小折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示意陈佳林和韦富贵跟上,率先推门而入。 走进车间里,就听到从一台车床上出“吱吱吱”地切割金属的声音。循声望去,见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毕自强原来就认识他。他姓陈,五十出头了。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3节) “陈师傅,我们进来随便看看。 ”毕自强跟陈师傅寒喧了几句,奇怪地问道:“怎么,整个车间就你一个人干活?” “别提了,车间早停工了。”陈师傅在厂里干了三十多年,快到退休年龄却下岗了。他从车床前直起腰板,摘下老花镜,解释道:“厂里维修部缺几个零件,让我给帮个忙。” 说完,陈师傅自顾自地干活去了。 毕自强、陈佳林和韦富贵就站在三车间中央的空地上,随意地闲聊起来。 区厂长进去了,目前看来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陈佳林为了试探毕自强的所想所思,故意问道:“您还会按原计划把这个厂兼并下来,然后继续投资吗?” 在市场经济激烈竞争的环境下,如果去投资被旧机制严重束缚和将要被亏损拖垮的国有企业,无疑将是一种不明智的做法。不过,毕自强却认为:不论出现什么样不利的情况,都可能存在着另一种有利的机遇。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去审视并现它。有时候,若是换一种思维角度去看待某些难题,说不定仍然可以做出一番“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来。 “是的。”毕自强的态度非常坚定,深谋远虑地说道:“我正在盘算着与市政府有关部门进行并购谈判,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收购一些亏损中小国企。市机械厂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会轻意放过它的。这样做的结果,既可以让我们从中获利,又可以为当地政府减轻负担,从而打造出一个‘双赢’的局面。” “如此做法做风险过大,少有胜算。我以为不值得博弈。因为像我们这样的民营企业,现在还输不起!”韦富贵不赞成毕自强的下一步行动计划,极力劝说道:“毕总,在市场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像机械厂这样的国有企业只有尽快走入破产程序才是出路。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自告奋勇地来扛起这个沉重的包袱。最近,我看报纸上说,当年国有企业承包第一人马胜利,自从他成立了‘中国马胜利造纸集团’之后,其下坡似的崩溃度与当初上坡似的堀起度一样快,真是昙花一现呀。今年的石家庄造纸厂已经资不抵债,正在申请破产呢。而马胜利本人,据说也被免职而提前退休了。” “哦。”毕自强一直都在认真倾听着韦富贵说话。这时,他突然笑道:“我想,你们可能是大大地误解了我的意思。” 韦富贵说得固然没错,不过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毕自强早就对1994年1o月25日正式下的《国务院关于在若干城市试行国有企业兼并破产有关的通知》(注:简称“59号文件”)做了深入的思考和研究。 当时,国企的破产难度主要有两点,后被人概括为:一是人往哪里去?二是钱从哪里来?“59号文件”对如何解决破产国企职工的问题而提出了一个理论,即:“人力资本补偿理论”或者叫作“清偿历史劳动债权理论”,就是说,以前职工在国企工作,一直拿的是低工资。从理论上说,一旦他们失业,国家将从所获得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来补偿职工或提供社会保障。在这里,职工的劳动债权可分为“历史的劳动债权”和“即时的劳动债权”。前者是国家对国企职工的历史负债,后者是现今的工资拖欠等负债。国企破产,就要给职工一个“历史的劳动债权”的对价补偿。那么,补偿就要有一笔职工安置费。而国企破产后,解决银行负债的窟窿也需要有一笔费用。这两笔钱从哪里来呢?“59号文件”给出的办法是:划拨给国有企业的土地,交纳土地出让金后可以将土地使用权进行拍卖,土地出售所得可以用来安置职工。至于银行方面呆坏账的冲销,可用建立呆坏账准备金制度来解决。如此一来,从1995年起,国有企业的兼并破产工作便开始了。 “国有企业的改革是大势所趋,是任何人也抵挡不住的时代潮流。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我看来,如果市机械厂注定要走上破产这条路的话,那对我们中天集团来说,或许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展和壮大的机会。”毕自强示意陈佳林和韦富贵看着面前高大空荡的车间,环顾四周而问道:“市机械厂像这样几千平米的车间一共有八个,你们认为它有什么利用价值?” “毕总,我明白你的意思。”韦富贵脑子转得飞快,立马有了主意,抢答似地说道:“这些车间,我看非常适合改建为大型的仓储式自选商场。从地理位置上看,市机械厂这块地盘正好处在整个工厂区域的中心,附近全是各工厂的宿舍区。” 九十年代初,当零售业的“百盛”、“家福乐”和“普尔斯马特”等商家先后涌入大6,大型市逐渐变成人们最喜欢的购物场所,而随着柜台式市向仓储式市的展,中国人迎来了市时代。与传统购物方式不同,大型市对人们的购物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冲击:琳琅满目的商品近在咫尺,极佳的视觉效果,令人充满购买**;不必再看售货员的嘴脸,自选自取的方式给了顾客最大的选择权。如今,在市已经遍地开花的中国,逛市已经成了很多休闲度假人们的主要选择之一。 “你的想法不错!回去你做个市设想的具体方案给我。”毕自强向韦富贵吩咐了一番,又对陈佳林说道:“老二,市机械厂占地大约有一百多亩,可开利用的土地约在八十亩以上。如果我们把这些土地拿到手里,你有没有兴趣做起楼房的生意呀?” “做房地产?好哇!”陈佳林喜上眉梢,废话连篇地笑道:“只要是合法生意,又能挣大钱的,我为什么不做呢?”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4节) “你现在就可以和郑雪娇的香港郑氏投资公司联手合作,马上组建一个房地产公司,就叫‘广厦置业责任有限公司’吧。”毕自强把自己的设想告诉陈佳林,解释道:“如果真的能把破产后的市机械厂兼并下来,我们不妨用两个招式来‘啃掉’这块硬骨头,解决眼前的难题。其一,是把空闲的厂房改建为一座大型市,同时还能给厂里部分职工一个再就业的出路。二是我们中天集团下决心涉足房地产业,用这八十亩地来融资和投资楼盘项目,以便为日后的更大展积累必不可少的经验。我的这些构想不敢说是万无一失、尽善尽美的展计划,但在这风险当中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值得一搏,听你的!”陈佳林来了劲头,跃跃欲试。 毕自强、陈佳林、韦富贵一起从三车间走出来,又沿着机械厂的厂区道路转悠了一圈。他们边走边谈,彼此交换着一些主意和想法。此时,毕自强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市百货大楼副总经理黄月萍打来的,说是今晚请他吃咖喱牛扒饭,这倒让他颇感意外。 “六点钟?好,不见不散!”毕自强通话后收起手机,与陈佳林、韦富贵两人分手,独自开车先走了…… 傍晚时分,毕自强驱车来到“时尚”餐厅。虽然是吃晚饭时间,但餐厅里就餐的人并不多。毕自强走进去,看见黄月萍端坐在一张方桌旁,品茶等着他呢。 “黄副总,”毕自强在黄月萍的对面坐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逗趣地说道道:“哎呀,难得你想起请我吃饭呀!” 常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黄月萍1982年7月从省商校毕业分配到百货大楼后,从售货员、业务员、物价员等最基础的工作干起,同年考上了电大商业企业管理专业,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到1986年秋天她获得大专文凭。此后,她先是升任朝阳商场副经理,两年后评上了经济师,继而担任正经理之职。这些经历,无疑为她日后管理大型商场提供和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1991年5月,黄月萍年仅二十八岁,已从一名分店经理被破格提拔为南疆市百货大楼副总经理。她凭借着自已的勤奋和不懈努力,如今已成为南疆市商界一名赫赫有名、令人交口称誉的女强人。 “我一个靠工资过日子的人,还能请你吃什么好的呢?”黄月萍点要了两份牛排套餐,对毕自强不好意思地说道:“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份工作餐,你可别嫌我小家子气哟!” “怎么会呢?我们老同学了嘛。”毕自强右手拿刀,左手执叉,切下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他念起往昔之事,仍然心存感激地说道:“想当年你不辞辛苦,一个人打两份工,在商场帮我管理了近一年,到现在我都没还你这份人情呢。” “当年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干劲,一个人打两份工,那时我肯定是疯了!”黄月萍想起艰难岁月里的那些事,也不无感慨地笑了。她现在对年轻时那么拚命的想法已不可理喻,但仍情不自禁地说道:“如果没有你给我那一年的薪水,我跟刘云锋结婚的时候,还真没钱买彩电和冰箱呢。说真的,我至今还得感谢你呢。” 在轻描淡写的谈笑风声中,勾起了两人对当年往事的记忆和回顾,让各自心中都别有一番感慨,无形中也拉近了彼此之间那份深厚的友情。 “有件事,我想了许久,恐怕也只有你能帮得上我的忙。”饭吃到一半,黄月萍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毕自强,颇为勉强地说道:“只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哈哈,咱俩谁跟谁呀?”毕自强抬起头望着黄月萍,不由地笑了起来,十分豪爽地说道:“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帮你的;就是帮不上忙的,那我创造条件,也要帮到底呀!” “看来,还是老同学靠得住呀。”黄月萍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用讨巧的语气说道:“呵,那我先谢谢你了。” “说说看,什么事要我帮忙?” “你,能不能先借些钱给我?” “应该没问题吧!”毕自强想都不多想,大度而爽快地答道:“要多少,你说个数吧。” “我要跟你说了,你可别跟我老公提起这事呀。” “呵呵,当然。只要刘云锋不找我问这事,我保证不会说。” “十五万,行吗?” “啊,你一下子要这么多钱干吗?”毕自强一下子吃惊得嘴都张开了。黄月萍身为国企高管,虽然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但她每月工资加奖金收入也不过两、三百元,凭什么敢开口借这么大数额的一笔钱呢?想到这里,他笑着试探地问道:“依我看,你肯定是有什么好买卖攥在手心里吧?” “我想用这笔钱来购买我们百货大楼的职工股。”黄月萍肯定地点点头。她迟疑了一下,才横下一条心,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南疆百货’在一年之内将会上市。” 1992年,南疆市百货大楼开始进行股份制改革,并由上任不久的副总经理黄月萍主抓和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于是,她与市政府有关部门的领导一起多次南下深圳去“取经”,又参与了有关部门起草本单位股份制改革的预案,并承担动员市百货大楼干部职工认购股份的具体工作。这样,南疆市百货大楼便成了市里批“由厂长经理负责制到领导阶层持股”这一重大转变的试点单位。当时,由于实施的是“摊派式”认购最低数额股份,如干部职工不愿认购股份的就将面临下岗失业的危险;而在其单位里职位越高的人,其所要认购股份的比例就越大,以此体现出股份和责任“挂钩”的体制关系。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5节) 当时,由于社会现实中存在的种种原因,许多干部职工并不是主动、大胆地去认购本企业的股份,而是出于害怕失去端在手里的“饭碗”,才无奈地去认购最低数额的股份。{ <[ 在这种情况下,黄月萍手中积压了15万原始股无人肯认购。到了1995年,在亲自参与组织南疆市百货大楼股票运作上市的整个过程中,黄月萍预测“南疆百货”股票有望在明春上市,而上市后的股票价格必将大幅度飚升。于是,她便起了贪婪之心,欲将这15万原始股套购到手,据为已有。不过,作为国企工作人员的黄月萍实际上拿不出这么多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朋友借,这就是她请毕自强吃饭的由头。 “你们百货大楼明年上市?”毕自强听了对方为何筹钱的来龙去脉,不禁为之一振,抑制不住兴奋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这回你可就大了!” 饭桌上,黄月萍把百货大楼股票将准备上市的“底”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毕自强。两人边吃边议论着,一致认为目前股票虽未上市,杀进去会有相当风险,但其前景一片光明,值得冒险一博。 “这笔资金还得你替我想想办法,真是不好意思呀。”黄月萍见毕自强非常爽快地答应借钱,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害怕这件事会泄漏出去,提心吊胆地嘱咐道:“这事,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我老公在内,你都不要跟他说啊。” “你放宽心吧,顶级商业机密!”毕自强微笑着给黄月萍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的头脑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利用黄月萍的权力将一部分百货大楼向社会公开行的原始股拿到手里,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了解一下,如果我的中天集团以合资机构的名义认购‘南疆百货’5oo万原始股,或者是收购吃进你们单位干部职工手里的原始股。你能不能帮我办成这事呢?” “你有那么多资金运作吗?”黄月萍十分惊讶地问道。 “那当然,”毕自强用手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地说道:“资金的事,绝对没问题!” “这样呀,”黄月萍知道要帮毕自强的忙,必定是违反政策、以权谋私、非法操作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开始有些犹豫不决,但又觉得对毕自强也应有所回报,只能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很有把握地说道:“那我尽力而为吧!” “好,一言为定!” 一桩非法的钱权交易,就这样在餐桌上达成了合作协议。 翌日上午,毕自强在中天集团的办公室里,让女秘书李丽把公司财务总监白薇薇叫了进来,给了她一个银行帐号,让她在半个月内转帐一笔款项,数额总计515万元。 对九十年代中期我国股票市场大起大落的状况,毕自强一直以来都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通常,他是不会拿集团公司大笔资金去炒股的。即使是在自己非常看好的情况下,他入股市多以短线为主、战决,投入的资金量也不太大,一般不过两、三百万。所以,他在股市上亏赚的幅度始终不是太大。当年,他师父胡大海在香港用八百万豪赌股市恒指倾家荡产而导致入狱的情景,让他记忆犹新,警钟长鸣。如今,毕自强下决心出手用五百万豪赌“南疆百货”上市,并非是干了件没把握的事。在他看来,有来自市百货大楼高层领导这条可靠渠道的重要信息,其股票未来上市可能性非常之大,势必包赚不赔,财无疑。正因为有这样赚钱的把握,终使毕自强重新认识了股票这个资本市场。它的输赢博弈犹如“锄大地”(注:一种扑克牌的玩法)一般,如果自己每次都能够“抓”到黑桃a,那么,输的可能性就变小,而赢的可能性就变大了。如果这次一旦赌赢了,那至少会有十倍以上的利润。如此看来,股市将成为他可以随意“掘金”的一个好去处。现在,黄月萍就是毕自强对资本市场未来预测是否准确的“黑桃a”。对此,他充满信心。 果然不出所料,九个月后,百货大楼的股票终于成功上市,而其市场价格一下子狂升了十一倍之多。原先每股1元的股票,已变成12元多。原来不愿多认购股票的百货大楼干部职工,看见天上突然掉下馅饼皆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许多人后悔得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而此时,黄月萍也如作梦一般,一夜暴富,净赚15o万元。当然,毕自强获益更大,一下子就赚进5ooo多万元。此乃后话。 一天上午,陈佳林刚上班就走进毕自强的办公室。 “师兄,我来了。”陈佳林的屁股往沙上一坐,神清气爽地问道:“怎么,周老板还没来呢?” “哪有这么早,他说好十点钟过来。”毕自强手里忙着泡功夫茶,然后与陈佳林相对而坐,招呼道:“来,先喝茶。” 原来,昨天周老板打电话给毕自强,约好今天上午他来中天集团商谈生意上的事情。尽管毕自强不知周老板肚子里有什么“弯弯绕”,不过他是来者不拒。 毕自强把陈佳林叫来一起与周老板进行正面周旋,是有其深意的。这是因为,他自己在社会上与政府官员素有来往,为避免树大招风,便有意识地想退到中天集团的幕后,便于让陈佳林以一个精明能干的企业家形象出现于中天集团的前台,在商场上与那些“今天既可以是合作者,明天又可能是竞争者”的对手进行一番真正的较量,使之再经磨砺,达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目的。也只有如此,他才能使陈佳林从摸爬滚打中脱颖而出,有朝一日能够完全替代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和作用,真正成为一名在商场中可以统领三军的帅才。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6节) “老二呀,你以后在办公室要坐得住才行,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呀。( ”毕自强对陈佳林的要求是越来越高,苦心婆口地说道:“‘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你以前做街边生意确实是游刃有余,但现在只靠打打杀杀那是不行的。如果把你跟周老板这样的商界人物比较一下,那你可是‘小巫见大巫’呀,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在生意场上那是松懈不得,可都要努力的哟。” “师兄,放心吧,”陈佳林心服口服地接受了意见,十分爽快地应承道:“以后没什么事,我都会待在公司里的。” “那就好。”毕自强笑了,宽心地点点头。 接着,毕自强与陈佳林把话题转到了如何进行市机械厂的兼并和收购上来。在怎样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上,他俩进行了一番分析和讨论。 “毕总,周老板来了。”女秘书李丽走了进来,汇报道:“按您的吩咐,我已将他们安排到小会议室了。” 毕自强与陈佳林衣着整齐,一前一后,步伐稳健地走进小会议室。 “周老板,魏局长,”毕自强与两位客人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指着身边的陈佳林,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陈总经理。” 长方形会议桌的两边,主人和客人相对而坐。女秘书进来给两位客人送上茶水后,无声地退了下去。 “魏局长,您可是贵客啊,”毕自强与魏东生相识已久,但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此时,他套近乎地说道:“您可是头一回来我们公司做客,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魏东生面露愧色地笑了笑,解释道:“毕总,我已经提前退休了,不当局长了。你还是叫我老魏吧。” “是吗?”这让毕自强感到十分意外。 这些年,魏东生在市物资局局长的位置上狂捞了不少钱。曾经有一些人向有关部门反映过他以权谋私的情况,但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便也奈何不了他,最终只好让他退居二线,局长职务变成了处级调研员。在这种情况下,他害怕夜长梦多,再搞到自己的头上,干脆以疾病缠身为由,办提前理了退休手续。 “我邀请老魏加盟了我的公司,大家一起合作力量大嘛。”周老板看了魏东生一眼,向毕自强介绍道:“他现在是实力集团的总经理。今天我们过来,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哟。” 不言而喻,实力建工集团的董事长就是周老板了。 “有什么好生意可以合作的,”毕自强点燃一支烟,不动声色地说道:“周老板尽管说好了。” “开门见山吧,我和魏总正在竞标五一大道的修建工程。这项工程不论哪家建筑公司参与竟标,它的总标底都不会低于四个亿。换句话说,这个工程获利的前景相当乐观。”周老板将此次来意亮出来后,用商议的口吻说道:“半个月后,如果我们中标并能够拿到这个工程,在资金上我们恐怕也会有很大的缺口,所以,我希望大家来分这块蛋糕。众人捡柴火焰高嘛!不知毕总对此是否有兴趣呢?” “五一大道工程?”毕自强先前也了解它的一些情况,但自知实力不足而没敢张开那么大的胃口,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听到周老板提及此事,他疑惑不解地问道:“据我所知,这是由市政府的地方财政出资搞的亮化工程,一旦中标开工的话,不太可能会有资金不到位的现象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魏东生见毕自强根本不知底细,从旁插话道:“市政府领导们为了要干出一些引人注目的政绩,他们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大搞一些城市基础工程,但是,在财政上却又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着并及时支付。现在这工程完全是由承建方自己先垫资开工的。等完工后,地方财政会给予结算大部分的资金。而如果基建款不足的话,市政府计划再用城东开区的土地给予置换。” “垫资工程,你们也去竞标,开什么玩笑呀?”毕自强以为不然,将问题提出来地问道:“怎么算帐的,这四个亿投进去,至少要一年或一年半才能完工吧,这个周期是不是太长了啊?” 此时在商场上,毕自强虽然有锐意进取的胆量和志向,但因其在资金实力上和操纵经验上都未能火候,其所获得的那些成功仍然不足为道,而其日后野心勃勃的雄心壮志此时尚还潜伏在水面之下,而他也正在寻机露出头了。 “你说的没错,但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周老板显得很有耐性,右手指节搁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着,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工程做下来,在资金周转上,风险是有些大了。但是,我们可以得到市政府用城东开区的土地所给予的补偿,一方面我们可以拿到一些位置好的土地;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尽可能多的要土地,这样也就把到手的土地价格压了下去。谁都知道,土地那可是稀缺资源!然后,再拿这些土地去银行贷款,得以继续进行下一个项目:开房产。这就叫做‘老鼠拖木掀——大头在后面’,我们还是最大的羸家。你不妨再盘算盘算。” 周老板这时确实是深谋远虑,站得高、看得远,颇有前瞻性眼光。数年后的事实证明,他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过,此乃后话了。 会议桌旁,毕自强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周老板说的很有道理。他与坐在身边的陈佳林又私下交换了一下意见。 “你们资金上的缺口是多少?”毕自强有意打探对方的实力。 “一亿左右吧。”周老板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目。 毕自强准备将已经停产倒闭的市机械厂兼并下来,然后用那块土地来进军房地产业。本来,他手上资金的来源渠道就是一个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而现在又有一块肥肉送到了嘴边,但是这让他怎么吞下去呢?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总357节) “你看这样好不好,”毕自强对周老板的建议颇感左右为难,可他却也没把话说死了,以便留有回旋的余地,十分圆滑地说道:“这事容我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你吧。 〔 ” “当然。不过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出面帮忙才行呀。”周老板此番前来找毕自强,但真正目的还没有达到呢。为此,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不得摊牌地说道:“市政府主管五一大道工程招标工作的领导,是你岳父赵副市长。你看是否能出面操作一下,尽量说服赵副市长拍板,让我们实力公司中标?” 让毕自强没想到的是,对方这招可真是个连环套,一环紧扣一环。 “这个嘛,”毕自强看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张底牌,便想到了自己是否有利可图。于是,他轻松地笑了笑,讨价还价地问道:“那么,我从中又能有什么利益呢?” “呵呵,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呀”周老板冲毕自强哈哈一笑,又思索了片刻,才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码标价地说道:“中标后,市政府置换给我们公司的土地,自然也算上你一份。你觉得这个价码如何?” “嘿嘿,还算公道吧。”毕自强知道周老板是个讲信誉的人,在利益面前对这件事也难免动心,应承地说道:“那好吧,我尽管去试一试。”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先告辞了。” …… 三天后的一个周末,毕自强专程回了一趟岳父母的家。饭桌上,他孝敬地陪着岳父和岳母共进晚餐。 “来,吃菜。”吴春兰热情地替女婿夹了一筷子菜,体贴而关心地问道:“有三个多月,小萍都没回来了吧。” “妈,我自己来吧。”毕自强盛情难却,只好把碗里的菜吃了,解释地说道:“她前两天来过电话,说是下个月要回来一趟。” “你们结婚都有七、八年了吧?这夫妻长期两地分居,算个什么事嘛。”吴春兰一边摇着头,一边唉声叹气,唠唠叨叨地说道:“你看,我都退休半年多了,你爸也快到退下来的年纪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高高兴兴地抱上外孙呀?如果你们真的没时间看孩子,我现在可以帮你们带嘛。” “妈,这……”毕自强显然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不无搪塞地说道:“这事,我一人说了也不算呀。” “孩子们的事情,我看你就别太操心了。”赵俊生瞟了老伴一眼,气定神闲,从旁劝说道:“再说公司派小萍常驻香港,那也是工作需要嘛。” 晚饭后,吴春兰到厨房里去收拾碗筷了。 “爸,”毕自强见岳父坐到沙上拿起报纸,便走到他跟前,征询地问道:“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 “是工作上的事?”赵俊生似乎一眼就看透了毕自强的心思,把手一招,笑着说道:“到我书房里来谈吧。” 在书房里,赵俊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是这样的,”毕自强殷勤地给岳父献上一支烟,说道:“我打算把破产倒闭的市机械厂兼并下来,你看怎么样?” 很显然,毕自强的潜台词是要岳父鼎力相助,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哦?你有这么大的胃口?”赵俊生沉思了片刻,双眼盯着毕自强的脸,不无忧虑地说道:“现在由民营企业兼并破产的国有企业,国家政策上倒是允许的。市里工业这块虽说由我主管拍板,但如果由你出面兼并市机械厂,这不太合适吧,很容易授人于柄嘛。” “那么,换个别的公司出面行不行,”毕自强眼见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不甘心地说道:“比如说,香港的外资公司?” “借鸡生蛋?这个想法倒是颇有创意嘛。”赵俊生弹了弹手里的烟灰,眉毛向上一扬,狐疑地问道:“不过,对这个外资的香港公司,你有绝对操控的把握吗?” “这你放心,”毕自强知道岳父对此事的态度后,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胸有成竹地说道:“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如果把市机械厂兼并下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毕自强将兼并后的设想简要地说了一下,主要有两点:一、改建市;二、经营房地产。 “我看可以嘛。”赵俊生听完,表示赞许地点点头。 毕自强见岳父终于给了他一句交底的话,便心知成事有望,一直搁在心里的石头也安然落地。 “听说,五一大道工程正在招标?”毕自强佯作漫不经心,又换了一个话题,打探消息地问道:“实力建筑公司的周老板,一定找过您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拉我入伙呢,”毕自强对岳父并不相瞒,而且有些事还必须得让他知道。于是,他故意说道:“说是垫资工程,以后结算不足的部分,政府有可能会置换一些城东开区的土地。” “嗯,是有这一说。” “那我怎么办好呢?是回绝他,还是答应他?” “他拉你合作,都开出什么条件?” “说是以后大家一起共同开政府补偿的那些土地。” “哦,那你不妨先答应他嘛。” “我知道了。” 毕自强与赵俊生的这番谈话,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各自都心里有数。 半个月后,在南疆市大酒店里,市政府有关部门举行了一个招商引资会议。当天晚上,在市政府有关领导与企业家们的联谊自助酒会上,毕自强把香港女老板身份的郑雪娇引领到赵俊生面前,为彼此的初次相识作了一番介绍。 一年后,香港郑氏投资有限公司成功地兼并了市机械厂。在毕自强的精心策划下,郑雪娇与陈佳林联手成立了南疆市广厦置业责任有限公司。同时,郑雪娇将市机械厂所属的厂房转让给了陈佳林名下的一家商贸公司,再由韦富贵出面负责经营,开办了南疆市一家大型仓储式市,名曰:“昆鹏市”。 翌年夏秋之季,“南疆百货”上市。毕自强便将手里的5oo万原始股悉数抛出,如愿以偿地了一笔横财。为此,毕自强特意宴请了黄月萍。席间,当黄月萍拿出一本15万元存折要还给毕自强时,他非但没收下,反而回赠了一张2oo万元的现金支票,权当酬谢。 言谈之中,双方均表示日后加强彼此的合作,欲继续在股市风云中联手拼搏……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总358节)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 一九九六年,仲夏。( 上午八点半,一架747大型客机在香港机场的跑道上腾空而起,一瞬间,跃上了万米高空,朝着广州方向飞去。 坐在头等舱三排右边座位上的赵一萍,正从椭圆型的机窗向外望去,机翼下涌动和翻滚着一层层往后飘飞的白云,直让人幻觉叠起,气动心浮…… 在广州机场,赵一萍换乘了飞往南疆市的航班。下午四点多钟,她拉着一个有两个万向轮的皮箱走出南疆市机场大厅。机场外,早已有一辆黑色的豪华奔驰车停在那儿等候着她了。 “赵总,您好!” 前来机场迎接赵一萍是丈夫的专职司机的陈少平。他接过赵一萍的行装,将其搬放进了车后箱。随后,把奔驰车开上了返回市区的高公路。 “毕总呢,他怎么没来?”赵一萍坐在车后座上,侧脸望着窗外那一掠而过的风景。 “公司有个重要会议,毕总一时脱不开身,”陈少平从反光镜中看到赵一萍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换了话题:“毕总在湖畔小区购置的别墅已经装修好了,他吩咐我直接送你过去。” “已经搬新家啦?”赵一萍颇感惊喜,按了丈夫的手机号码,但对方却已关机。 在湖畔小区一幢别墅的门前,奔驰车平稳地停了下来。 “这是你家的钥匙,”陈少平把赵一萍的皮箱搬进客厅后,掏出一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说道:“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公司了。” “那好,你去吧。” 赵一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布,感觉室内光亮了许多。她站在宽敞的客厅中央,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环视着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客厅布局。之后,她又上楼走进卧室,现衣柜里有她的许多衣服,梳妆台上摆放着她经常使用的法国香水和一些其他的高档化妆品。 她在浴室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忽然,她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此时,毕自强把奔驰车停在了别墅门前。 “老婆,对不起啊,没去机场接你。”毕自强没有下车,对着手机温情地说道:“休息得怎么样啦?饿了吧?到外面去吃饭吧,我给你接风洗尘。我车就在别墅门外,你出来吧。” “嗯,好吧。” 赵一萍听完电话后,在大衣柜里挑选了一套色调明快的衣服穿上,又在梳妆台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容颜和头,然后把小坤包背在肩上,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在别墅门口,赵一萍弯腰坐进了奔驰车上。 “老婆大人,去哪吃饭?”毕自强缓慢地行驶着,问道。 “呵,老地方吧。” 在一家环境典雅的高级西餐厅,毕自强和赵一萍选择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相对而坐。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吃着六成熟的牛排,喝着开胃的红酒,这对赵一萍来说是一种生活享受,但毕自强对此却不以为然。 “这些日子,”赵一萍的笑容俏丽动人,举止优雅地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小口红酒,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毕自强,小鸟依人般地轻声问道:“想我了吗?” “都老夫老妻了,”毕自强深情地望着妻子笑了,故作惊讶地调侃道:“问的怎么这样肉麻呢?”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有人说女人是听觉动物,总是希望得到自己所爱男人每时每刻的关注与赞美,可结婚后的男人往往会变得越来越沉默,开始装疯卖傻的扮糊涂了,那些曾经的激情和浪漫会随着婚姻生活的习以为常而划上了平淡无奇的句号。 “人家不是说嘛,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赵一萍面对着久违的丈夫,心中涌动一片爱意,撒娇地问道:“你呀,就是老没正形。说呀,想了还是没想?” “中国古代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现在是一夫一妻制呀。”毕自强放下手里的刀叉,点燃了一支烟,笑道:“你说,我不想你,敢想谁呀?”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没有背地里出去找个漂亮妞,包个‘小蜜’什么的?现在不都时兴这个吗?”赵一萍神经质地撇了撇嘴,心里似乎有一种担心,半真半假地追问道:“这年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可要老实交待吧。” “天地良心,”毕自强的表情故作夸张地指天柱地,冤屈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家是典型的‘河东狮吼’,我可是个百分之百的‘妻管严’。你就是拿个水缸给我做胆子,我也不敢‘红杏出墙’呀!” “去你的,你这是‘飞机上吹笛子——尽唱高调’。”赵一萍被丈夫说乐了,把头一歪,含情脉脉说道:“你呀,油嘴滑舌,尽会说漂亮话。那么说我在你眼里,就没有性感美丽和特别温柔的时候?” “嘿嘿,我这不是逗你开心嘛!”毕自强往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这时,夫妻俩都忍不住笑了…… 晚饭后,毕自强和赵一萍驱车回到别墅。在客厅里,赵一萍用摇控器按亮了大彩电,有意无心地选择着电视节目。毕自强泡了一杯茶,陪着赵一萍坐在软沙上。 “这里我可是没住过一天啊,就等你回来了。”毕自强亲昵地抚摸着妻子的秀,问道:“对这新家的感觉如何?” “嗯,布置得还不错。”赵一萍嫣然一笑,赞许地点着头。忽然,她收敛笑意,又摇起头来,不无担心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住进这别墅,恐怕有些不合时宜哟。” “啊,”毕自强顿觉十分奇怪,狐疑地问道:“怎么呢?” “你还不知道吧,常总被市检察院批捕了,”赵一萍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到一边,心神不安地说道:“我这次突然被公司召回来,就是上级部门要我协助检察院搞清常总的经济问题。” “你是说你的顶头上司,环宇经贸实业总公司的常德福总经理被抓了,什么罪名?” “说是涉嫌贪污、挪用公款,收受巨额回扣。” “那他又是怎么被人揭出来的?”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总359节) “还不是钱多了烧的,”赵一萍叹息地摇了摇头。 〔 她在茶几上拿起一个红富士苹果,用小刀削着皮,继续说道:“听说,他暗地里包养了艺术学校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已经有两年多了。他还偷偷地为她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这事给她老婆现后,就闹到上边去了。这下子可好了,弄得地球村的人都知道了。” “温饱思淫欲,教训啊。”毕自强调侃道。 “哼,你们这些男人啊,有老婆还要找情人,一有钱就变坏,没一个好东西!” “哎,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嘛,这可没我什么事吧。再说了,我吃的又不是公家饭,全靠自己的一双手打拼出来的。有钱也是错吗?那我一错再错,愿意错到底了。换着我,养情人什么了,也不至于有什么上级部门来查吧。” “得啦,作你大头梦吧!”赵一萍佯作咬牙切齿之态,用手指顶着毕自强的脑门,哼哼道:“哼,我量你也不敢!” “哎哟,”毕自强装作健忘地一拍脑门,幽了妻子一默:“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我的上级领导哟。” 这时,赵一萍把切好的一小块苹果片塞进毕自强的嘴里。 “常总被抓进去,与我们住进别墅有什么关系呀?”毕自强忽然冒出了问题,于是,试探地问道:“是不是你也被检察院调查了?” “我才不怕他们调查呢。”赵一萍又切了一小块苹果片,放进自己的嘴里,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太张扬了,明天还是搬回去住的好。” “我说老婆,你怕什么?这别墅花的两百多万,可都是你老公我挣回来的呀。” “只是这个时候,我不想惹人注目,还是要低调点好嘛。” “那听你的,搬回去住好了。”毕自强把坐在身旁的赵一萍揽进怀中抚摸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老婆,你不累吧?” 男人温存时,心里充满了对爱的激情渴望。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啦?”赵一萍不停地眨巴着一双长睫毛。 女人温柔时,脑海里充满了对爱的浪漫幻想。 “老话说,小别胜新婚,”毕自强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挑逗地说道:“这你都不知道?” “你可真坏!”赵一萍用双手搂着毕自强的脖子,撒娇地说道:“来呀,抱我上楼!” …… 翌日上午,赵一萍到市环宇经贸实业总公司上班。在等候电梯时,她遇到本公司第二贸易部副经理叶丛文。 “赵总回来了。”叶丛文客套地与她打招呼。 “是,昨天回来的。”赵一萍很有派头地微微一笑,向叶丛文打听道:“你们二部近来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没多大起色。” “对了,你们帮市糖厂搞的那套排污系统设备,现在进行怎么样了?” “唉,那个投资计划缺乏资金运作,早就搁浅了。” 在公司楼道里,两人站在那儿闲聊了几句淡而无味的话。之后,赵一萍方才走进了自己的副总经理办公室。 “赵总,”人力资源部的小谭走进来,说道:“检察院来查帐的人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他们请你过去,说是要了解一些关于公司资金方面的情况。” “知道了,”赵一萍收拾起桌面的一些文件,说道:“我马上就过去。” …… 当天傍晚,毕自强和赵一萍一起回她父母家,长辈给他们做的晚餐口味清谈。饭后,赵俊生把赵一萍叫到书房里,父女俩私下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小萍,常总被抓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赵俊生的手里转着一支烟,瞟了女儿一眼,板着面孔问道:“会不会牵涉到你呀?” “爸,我就是因为检察院要调查常总的情况,才被公司从香港急召回来的。”赵一萍让父亲猝然一问,表面上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慌了,含糊其词地说道:“这个嘛,我也没底。公司里有很多事情,我也很难说得一清二楚。” “你老实说,”赵俊生心里似乎有一种担心观察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严肃地追问道:“你从公司里额外拿过钱没有?” “爸,我怎么会那么笨,去干那种傻事?”赵一萍甩着头仰起脸,却有意无意地躲闪着父亲注视的目光,为自己开脱地 说道:“再说了,公司里的资金往来,全都是有帐可查的嘛!” “我只问你,”赵俊生似乎要穿透女儿的心思,脸上掩盖不住他内心里的焦虑和担心,单刀直入地追问道:“不论数目大小,拿过,还是没有拿过?” “爸,你相信我,”赵一萍见父亲在这问题上紧追不舍,让她无法回避,便誓般地说道:“我真的没有拿过公司里的一分钱!” “你只要没有拿过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那就好,那就好!”赵俊生对女儿这样的答复表示满意,如释重负。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慈祥和温和了,不无告诫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恐怕你爸的政治生命也就到此终结了。” “爸,你放心吧,”赵一萍的脸上露出十分轻松的笑意,体贴和宽慰地道:“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我也是为了你好。”赵俊生喝茶抽烟,沉思了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你丈夫的公司,现在做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吧,反正这些年他是赚了不少钱。”赵一萍虽然在香港待了两年多时间,但对丈夫公司的经营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至于说他到底赚了多少钱,她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数字。这时,她接着说道:“我听自强说,他现在正在搞房地产开呢。” “他是很能干,也很会挣钱。不过,他是他,你是你,你一定要懂得‘得宠思辱,安居思危’的道理啊!”赵俊生疼爱地瞥了女儿一眼,为她的前程考虑而不无担忧,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所知,这些年你们环宇经贸实业总公司,前后总共向银行贷款了五个多亿的资金,但至今一分钱没还上。除了一栋十几层的写字楼矗立在那儿之外,大部分钱都像打了水漂似的不知去向。你作为总公司的副总经理,不管怎么说,有一部分责任还是要负的。常总这一出事,你们公司就变成了一个烂摊子。我想知道,对此,你想过什么退路没有?对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总360节) “我还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赵一萍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了,按着自己惯常的思维方式,打着如意算盘地说道:“我们公司在香港的办事处和分公司都是由我负责的。〈我想办事处就算是撤销了,香港的分公司是有生意做的,还可以支撑下去,一时半会儿也垮不了。下个星期,我还要返回香港去呢。” “你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吧。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道理你都不懂吗?”赵俊生心神焦虑地摇了摇头,忧心肿肿地指出了女儿面临的问题, 语重心长地说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总公司眼看着经营不下去了,香港的分公司肯定是要撤回来的。到那时你打算去干什么?你应该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要学会未雨绸缪才行啊!” “爸,好的。”赵一萍似乎恍然大悟,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深情地望着父亲那张渐显苍老的脸,点头应承道:“我回去会好好想想的。” “你先等一下,”赵俊生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神情严肃地把它递给女儿,问道:“你读过这本书吗?” 赵一萍瞧了瞧书名,并随意地翻看了几页书,对父亲的推荐甚为迷惑,不解其意。那是一部名为《第二十二条军规》的长篇小说,作者是美国的约瑟夫?海勒。小说所讲述的故事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一个飞行大队驻扎在地中海一个叫“皮亚诺扎”岛上,那些军人们所经历过的一个光怪6离的“世界”。 “我对军事类的小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看的。” “不,你应该好好读一读这部小说,”赵俊生画龙点睛,对女儿一语道破,简明扼要地说道:“第二十二条军规是这样的:面临真正的、迫在眉睫的危险时,对自身安全表示关注,乃是头脑理性活动的结果;如果你认为你疯了,可以允许你停止飞行,只要你提出请求就行。可当你一提出请求,就证明你不是疯子,仍得继续飞行。你需要弄明白,这条军规其实就是一条悖论。‘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疯,那就说明你没疯’。它犹如圈套和枷锁一般,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会使人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不过,小说结局倒是有意思,或许你能真正读懂它吧。” “爸,我知道了。”赵一萍似乎领悟到了父亲的指点,便把那本书塞入挎包中,仍不忘说道:“书我拿回去,我会抽空看的!” 赵一萍与父亲的这番谈话,把她原先平静如水的心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她拖着十分沉重的脚步走出书房,不声不响地替仍然沉思的父亲掩上了房门。 晚上十点多钟,赵一萍和丈夫一起离开了她父母家。 “你爸跟你谈了一个多小时,”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毕自强看着脸色凝重、一语不的妻子,关切地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赵一萍十分勉强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只是向我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 “有什么说法吗?”毕自强把车开上了桂江大桥。 “我心里很烦乱,”赵一萍答非所问,望着车窗外的夜景,说道:“我们下车走走吧。” 毕自强把奔驰车停在桂江大桥尽头处的路边。下车后,夫妻俩步行至大桥中间,停下来依着桥栏并肩站立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一阵阵凉爽沁人的江风。 此刻,站在桥上远眺,眼前这座城市已是万家灯火,好像天上的群星坠落人间。再仰望那苍茫的夜空,圆圆的月亮犹如一个银白色的大盘子,慢悠悠地穿云透雾,似乎正向大地柔声细语地讲述着嫦娥奔月的故事。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仲夏之夜呀,直让人们浮想联翩,怦然心动…… “你爱我吗?”赵一萍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注视着丈夫。 “爱!”毕自强温存地把妻子揽入怀里,充满深情地说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世姻缘嘛。” “我想移民国外,去加拿大。”赵一萍仰脸注视着丈夫的眼睛,眉毛轻扬,轻声柔气地问道:“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去加拿大干吗?”毕自强的心猛然间收紧了。他稍加思索后,把一只手搭在妻子的软肩上,绕开了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那里的冬天非常寒冷,一年就有五个月是冰天雪地,去那有什么意思呢?” “要不,去澳大利亚吧?” “为什么非要出去定居呢?难道外国的月亮就更大、更圆吗?” “移民出去享享清福,又有什么不好的?不说别的,国外的物质生活就是比在国内的好嘛。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有条件出去。” “去国外当寓公,整日吃饱了睡、睡够了就吃,无所事事地厮混着日子,哪就叫享受幸福生活?我看还是算了吧。”毕自强仰头凝望着那轮皎月,自内心地说道:“对我来说,中国的月亮就是比外国的好!现在也只有在国内,才有我为之奋斗的事业和人生的梦想。” “做生意国外比国内有更广阔的展空间,”赵一萍没想到丈夫会是这样的态度,很有些生气,尽力地劝说道:“在国外一样有你的事业,一样有你的人生梦想。” “语言不通,没有人脉关系,去那里我能干什么呢?” “语言不通可以学嘛。加拿大不是还有唐人街吗?” “我看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是为了我,也没有这个必要吗?”越一萍说着就急眼了,伤心地一把推开丈夫,不依不饶地抱怨道:“你平时口口声声地说多么多么爱我,可每到关键的时候就往下掉链子。哼,我看你根本就不爱我!” “老婆,扯远了啊,”毕自强试图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却没有丝毫妥协之意,仍执拗地与她理论道:“出国定居和爱不爱你,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嘛!”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总361节) “就是一回事!”赵一萍仿佛被一种无言的痛苦包围着、折磨着,横亘在心头。([她转身面对着丈夫,态度坚决地问道:“我去国外定居,如果没有你,那还有什么意思呀?” “那能不能不出国?”毕自强请求般地问道。 “不行。” “为什么?” “我们公司如果倒闭了,你让我干什么去?” “你没事干好呀,那就在家做全职太太,享享清福呗。挣钱养家糊口,从来都是大男人的事情嘛。” “我才不靠你养呢!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的。”赵一萍见说服不了丈夫,万念俱灭地哼哼道:“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全完了!” 突然间,毕自强的心里涌上一种不祥之感。他见妻子的眼泪都下来了,真是“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于是,他想着法子哄她开心,嘴上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哼,”赵一萍把丈夫的手一甩,气鼓鼓地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家!” 自从毕自强与赵一萍为移居海外的事生矛盾冲突后,夫妻俩不和的情感裂痕逐渐地显现了出来…… 一天上午,中天集团公司总部。 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毕自强正在反复地研读着一份公司的内部文件。他时而思考,时而感悟,有时忍不住竟拍案叫绝。此时,忽听有人敲门。 “毕总,是我。”白薇薇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微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你坐。”毕自强放下手中的文件,随意地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骑摩托车呀,”白薇薇把肩上的坤包平放在双膝上,优雅地调整了一下自已的坐姿,解释道:“刚才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从会计事务所直接过来了。” “你给集团公司和下面的几个分公司做的合理避税的财务方案,我都详细看过了,很好。按你所说的这种方法来划分各种资金的归属,合理合法地免去了不少应交的税款,”毕自强笑着拿起那份文件晃了晃,望着白薇薇目光中透着一种信任和赞赏,表示谦虚地说道:“看了你的这份东西,我才知道我还缺少很多财务做帐方面的基本知识。真是跟你学了不少东西啊!” “毕总过奖了,”白薇薇被顶头上司当面赞扬,心里不免有些兴奋,但表现得十分低调,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我的专业,做的都是我份内的事。虽然在你的公司我是兼职的,可我总不能白领你给我的薪水吧。” 至今为止,白薇薇的工作单位仍然是南疆市正大会计事务所。两年前,毕自强成立了中天集团公司后,急于找懂业务又信得过的人负责管理公司的财务,在师妹胡小静的介绍和推荐下,便聘请了会计师白薇薇到公司兼职做了财务总监。正是白薇薇和胡小静的“死党”关系,才使毕自强一直以来都非常信任白薇薇。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谈谈。”毕自强正襟危坐,把话转入正题,诚心诚意地说道:“你作为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这两年来,公司的经营状况对你来说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实际上掌握着我们公司的许多机密,我想不能再让你只是干兼职了。你看你是不是把会计事务所那边的工作辞掉,到公司里上班,全力以赴地帮我?至于工资待遇嘛,什么条件,就由你来开吧。” “毕总,”白薇薇低着头,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地说道:“这个问题嘛,你能不能容我回去考虑清楚之后,再答复?” “我们公司非常需要你,真的!” “这个我知道,”白薇薇知性温婉地注视着毕自强,莞尔一笑地说道:“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个问题呢?” “当然可以,你问吧。” “在我的记忆里,你好像没有请我吃过饭吧?”白薇薇嘟着嘴儿,提出的这问题似乎有些不着边际。 “没有过吗?怎么可能呢?”毕自强从头脑中搜索着记忆,却想不起来有过,只好胡乱地应付道:“我请小静、雪娇她们吃饭,她们不是经常也叫上你吗?” “我是说,你没有专门请过我吃饭嘛。”白薇薇不容毕自强蒙混过关,反而继续将他的军:“还说公司非常需要我,我看你对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也不知为什么,白薇薇突然一反平时那平和温顺的心态和脾气,一下子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这年轻女人的心思就像婴儿的脸蛋,真是说变说变。有时候,这男人对女人还真是“两眼一抹黑——摸不着边际”。你远离她吧,她怨你;你亲近她吧,她蹬鼻子上脸。其实,男人也不好做啊! “不就是请你吃饭的事吗?这好说!”毕自强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说道:“十二点了。那行,我今天中午就请你吃饭。” “哼,太伤自尊了。”白薇薇拎起小坤包站起身,把脚一跺,就转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中午我没空,失陪了。” 毕自强坐在转椅上呆愣了一会儿,点燃了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一天晚上,在一家海鲜大酒楼的包厢里,毕自强摆了一桌酒席。他既是为了妻子赵一萍明天去香港饯行,也想借此机会乖巧地讨好一下她的父母。 包厢里,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佳肴。两个晚辈礼貌而客气地向两位长辈敬酒夹菜,但饭桌上的气氛并不热烈,甚至有些清静冷场。赵俊生、赵一萍、毕自强都是各怀心事,却又难以在饭桌上沟通,如此吃进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只有吴春兰一个人在不停地唠叨着一些家常话。 饭后,毕自强开车把岳父母送到市政府宿舍区后,便与妻子一起返回环宇经贸总公司宿舍的家。 晚上十点多钟,毕自强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节目。在卧室里,赵一萍正在为明天出行香港整理行装。 “怎么,还没收拾完呀?”毕自强走进卧室,看着赵一萍找出来叠放在床上的衣物,关心而体贴地说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赶飞机呢。” 第三十九章 金蝉脱壳(总362节) “好了。< ?? {”田志雄尽管摆出一副随和的样子,但他不是来这儿喝酒品茶的,略为停顿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周老板,有什么生意可以照顾我的,不妨说来听听嘛。” “爽快!”周老板冲着田志雄竖起大拇指,恭维道:“田老板,我就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绕弯子,也没那么多客套!” 周老板邀请田志雄一道品茶,并向伺侍在茶台旁的女佣摆了摆手,让她退出去。然后,他也不再闲话而转入正题,将贩卖走私车的全部计划详细地讲解了一遍。 “……我负责先在境外组织车源,然后由你把车子从越南边境偷运过来,我再接手运回广东销售。这就是此次你我合作生意的三大步骤……”周老板的贩卖走私车计划虽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其中有个十分重要的环节须由田志雄接手出力,否则这一切都将成为空谈。最后,他着重强调了生意合作中的各自分工,明确地重申道:“你只负责闯关过境就行了。再具体说来,就是你要利用在越南的境外人际关系,并派手下到越南境内开办一个汽车修理厂,尔后把它作为我们的中转站。等你们把车子从越南过境到东兴市后,我再派一些飞车手前往接货,把这些车都开回广东那边去。” “你意思是说,车子不论是从海上或是6地上闯关入境,你计划中的这一截都归我负责。嗯,很好!”田志雄心里清楚得很,走私车闯关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重要环节。他也不是一个给人当枪使的主儿,直截了当地说道:“现在,还是来谈谈分成吧。” “呵呵,我当然不会亏待你田老板的喽。你看啊,从国外购车的资金全部由我来垫付,而且还要把这些车运往广东销售出去,这两头的风险我都承担了。你不用掏出一分钱投资,只是负责出份力闯关过边境。怎么说呢,我所承担的风险要比你大得多呀。”周老板的目光在田志雄脸上来回地扫视着,一直仔细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又把这一番话说得缠来绕去,最后才试探地问道:“至于这个分成嘛,就我八你二。” “哼哼,让我拿性命替你去冒险闯关,只有两成?哈哈,还真有你的啊!”田志雄一直阴沉着那张透着凶狠劲的脸面,却不禁地冷笑了两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角不屑地歪向一边,尖酸辛辣地讽刺道:“周老板,你这是打叫花子吗?”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周老板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手托下巴,两眼朝上翻着,声音略带窘态地争辩道:“这可是我靠脑子策划出来的买卖,我拿大头也不过份嘛!” “哈哈,这捞偏门的生意,光有脑子是不够的,还得有胆子是吧。”田志雄对周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法嗤之以鼻,冷笑不止,把手中烟头在烟灰缸里一拧,不屑一顾地说道:“周老板。‘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想干什么勾当都会有人替你出力的。但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我们再谈下去,那就伤感情了。” “田老板,我看这样吧,”周老板眼见田志雄萌生怨意,心中暗忖:“帝国之花”夜总会经营权已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中,给自己那两成干股可算是“嗟来之食”,不要也罢了。于是,他故作姿态地沉吟片刻,又退了一步,很干脆地说道:“我在夜总会的那两成干股,我也就不要了,都归你了。怎么样?” “若没我参与,你这桩计划再好的生意又能去做吗?”田志雄对周老板的退让并不买帐,反而步步紧逼对方,软中带硬地说道:“按理说生意合作,本来应该是五五分成。不过,你现在即然已让出夜总会两成股份,那我也就让一步吧:你七我三,我只拿三成。” “田老板,做生意应当互利互惠嘛,而你的价码是不是太高一些呢?”周老板歪头眯眼,在脑子里迅地转了几个弯,心想:这小子书没读多少,智商不低嘛。之后,他把眉头向上一扬,不怒反笑地说道:“好吧,我答应你。我就愿意和有底气的人合作!” …… 一个周末的傍晚。下班后,王美燕脱掉那身天蓝色的护士服,换上了一身很淑女的时尚打份。她风彩照人,心态轻松地推着一辆红色电动车,从市第一人民医院出来,如约来到南湖路的上岛啡咖厅。当她身姿飘洒地走进门时,看见李敏已端坐在一个靠窗边的位置上品尝着咖啡,正等着她到来呢。 “敏姐,我来了。”王美燕兴高采烈地在李敏对面坐下,在这样优雅的环境中心情特别好,卖乖讨巧地问道:“嘻嘻,你怎么忽然想起请我吃饭呀?” 这时,女朋务员走过来写单。在这种地方喝东西当然很贵了。但李敏做了个手势,示意王美燕随便点要任何饮品。于是,王美燕要了一杯牛奶果汁。既使是别人请客,这对平时生活十分省俭的她来说,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奢侈享受哟。 “美燕,你今天打扮得蛮漂亮嘛!”李敏微笑着,对王美燕的个人装扮还算满意,又与她瞎扯了一通唠叨话,才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嗨,你想不想也钓个金主呢?我给你介绍一位居男朋友吧。他是个事业有成、在社会上还有些权势的人物,要不要?” “啊,真的假的呀?”王美燕将心中的狂喜之情写在脸上,用手把前额垂下的刘海往后一掠,妩媚地撒娇一笑,打哈哈地说道:“那当然好呀!哼哼,不要白不要嘛!” 进入新世纪后,8o后女生渐渐地长大而变为成熟女性。她们大都是在格林、安徒生童话的氛围影响下成长的,满脑子都是王子和公主的爱情美梦。可是,社会现实的生存状态却是那么残酷无情,丝毫不在乎她们心里所惦记的什么真挚而永恒的爱情。于是,她们很快就清醒过来,并立即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认为若想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必须抓住机会,钓个有权势或有财富的金龟婿来攀靠,就像藤缠树般的合情合理。否则,自己不嫁给权势财富都跟不上这个时代跳动的脉搏了。因为,她们知道现在仅凭天生丽质的美貌还是不够的。生活中显而易见的是,一个女人的年轻美丽必将在未来岁月的流逝中,逐渐贬值为无人问津的垃圾股。 第四十五章 研桑心计(总437节) “我先给你透露一个好消息吧,”李敏注视着王美燕那娇美动人的面庞,深知她涉世不深,一直都在捕捉她的心态和想法,神秘兮兮地说道:“过些日子,省电视台将在我市举办‘南国杯’模特大赛,并且有巨额奖金哟。[[{冠军五万元,亚军三万元,季军一万元。你想不想参赛拿奖,将来变成一名职业模特呀?” “真的吗?”王美燕闻之欣喜若狂,形表于色,跃跃欲试地攥紧一只拳头,颇为自信地说道:“这可是一个从天而降、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它啦!” “还可以告诉你,我可是主评委哟。” “啊,真的吗?敏姐啊,你看我有没有希望拿大奖呀?” “嘻嘻,那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敏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哟。我求求你啦!” “其实帮你也不难,但你得帮我先搞掂一个人。那样,我保证让你成为这次大赛的冠军。从此,你就会改变卑微灰暗的人生。” “哎哟,真有这样的好事呀?”王美燕既欢喜又惊讶,脸上不由得浮起晕红一片,急不可待地问道:“敏姐,你快说吧,让我搞掂谁,我保证能做到!” “呵呵,当然是好事。就让你去钓个金主,行吗?” “是吗?现在好男人太匮乏了。让我放过金主,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他是谁嘛,你快说呀。” “你答应就行了,”李敏看了看手腕上的小坤表,暂且打住地说道:“至于那男人是谁,他们一会儿进来时,我会告诉你的。” “敏姐,现在说嘛。”王美燕兴奋不已地做了个鬼脸,又冲李敏撒起娇来。 “那个人是银行的一位行长。年龄嘛,四十出头。不是有句话吗,‘男人四十一枝花’。你若能真的‘傍’上了他,甭说你弟弟今年上大学的四年费用,恐怕就是车子和房子,也不用你愁了。” “哎哟,我哪有这么好运气呀!”王美燕故作低姿态,竟然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来,却又是芳心已动而难以抑制,笑得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禁不住地含羞问道:“哎,他长得帅吗?” “你傻呀,男人长得帅能当饭吃吗?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呀!要睁大眼睛看清形势,对女人来说钓个金主养活自己,才是最实实在在的生活嘛。你那个男朋友光长得帅有用吗?他在影楼做摄影师每月工资加奖金的收入也就区区的两千块钱,连他自己恐怕都养不活了,还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哼哼,更别说让他帮你买衣服、用上高级化妆品和法国香水啦。至于车子和房子,那更是没谱的事儿。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你可要睁眼看准喽哟!”李敏把王美燕从头到脚数落一通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没见过那位银行行长,他长得帅不帅,我还真不知道呢。不过呢,人家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一准错不了,肯定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我的敏姐啊,你开什么玩笑,都没见过他呀?”王美燕惊讶地龇牙咧嘴,吐着舌头表示不可理喻,又耸了耸双肩,大惑不解地问道:“就算他现在走进来,你也不认识的那种人呀!” 恰逢这时候,毕自强和魏振国一起走进咖啡厅。毕自强虽已看到李敏她们所坐的位置,却佯装不见,陪着魏振国在其相邻的一张桌台边坐下来。 “呵呵,这倒不用你操心。”李敏把目光从远处移到王美燕的脸庞上,神秘地低声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看,他们已经来了。就是坐在你右侧的那两位男士。哎哟,我的小姐,你别那样死盯着人家看呀!” “哪个是行长?”王美燕顿时兴奋不已,绽放着一张笑脸,向李敏探过身来,悄悄地询问道:“是靠你那边的那位吗?” 李敏矜持地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冲王美燕眨了眨眼,又向那另一位男士呶了呶嘴。 王美燕若无其事地扭头,向那位男士打量了一番。 “他长得一般,还有点秃顶见老了。”王美燕有些沮丧了。 “我觉得气质不错,人家有副派头!”李敏给王美燕打气。 “若是那高个子男的,我说不准今晚就跟他走。” “嘻嘻,你想得很美嘛!”李敏怕事情被王美燕搞出个阴差阳错,赶紧把底牌亮给她看清,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的这位可不是你的菜。他是中天集团的大老板,叫毕自强。出资举办这次模特大赛的赞助商,就是他的公司!你呢,若想戴上模特大赛的皇冠并拿到巨额奖金,只要用你的美丽和温柔去搞掂他对面那位姓魏的行长,那你就可以名利双收了。你别那么死心眼,这是你千载难逢的一次机缘和艳遇,可别错过哟!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呀!” “敏姐,我行吗?”王美燕忐忑不安起来,有点喘不上气。 “你要拿出走台时的那份自信,懂吗?”李敏笑着从坤包里掏出手机,用灵活的手指按键送短信息,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保证在五分钟之内,毕老板会走过来,邀请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好,听你的,我试试吧。”王美燕感觉到自己心跳加,血液似一下子全涌上了脸,羞涩地点点头。 毕自强正与魏行长讨论着什么话题。忽然,他感觉衣袋里的手机正在振荡,便若无其事地掏手机看过短信,知道一切进展顺利。 “老魏,看什么呢?”毕自强抬起头,追随魏振国那迷离的眼光往邻桌望去,不失时机地问道:“怎么,看上那高个美女了?” 毕自强有意引导魏振国的视野和思路,使得他就像馋猫见到鱼儿似的原形毕露,然后才好把他带进预先设置好的风景当中。 “这女孩很漂亮,尤其是那高挑身材,真不错耶!”魏振国定晴望着邻桌那女孩,见她五官俊俏、肤色白嫩、楚楚动人,心里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渴望和非份之想,却又十分知趣地说道:“唉,我就是看上人家也白搭,人家可是不会看上我的哟!” 第四十五章 研桑心计(总438节) “呵呵,要他看上你,恐怕也不难吧?要不这样,我们和她们一起共进晚餐?” “开玩笑。[ 这不可能吧?” “这可说不准呀。你等着看啊!” 只见毕自强起身走过去,与那张桌上的两位美女搭讪着。 魏振国傻头愣脑地仍然坐着,静观整个事态的展和变化。眼前的情景竟让他始料不及,那位美女还给毕自强让出了座位。他吃惊地张着嘴半天没合扰上,真是叹服毕自强泡妞的本领。几分钟后,两个美女竟然起身离座,皆跟在毕自强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啊,”毕自强热情地招呼两美女落坐后,左右逢源地说道:“这位是魏行长;这是李小姐,这是王小姐。” 闲聊之中,魏振国了解到李敏和王美燕的各自职业,知道毕自强和李敏原本就是熟人。他不禁哑笑了,难怪毕自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请两位美女一起过来“拼桌”呢。 “你们想吃什么呢,”毕自强拿起桌上的菜单,却直接把它递给李敏,笑道:“还是你来点菜吧。” “呵,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咖啡厅里虽也有中餐菜谱,但上档次的还是西餐料理。李敏翻开菜单后,一边询问王美燕想吃什么,一边招手叫来女服务员。 魏振国身边有王美燕这般美丽可人的靓女坐陪,一下子让他变得兴致勃勃,谈兴甚浓。一边喝着红酒,一边打开了话闸子,天地海北地侃侃而谈,笑声响亮。王美燕心知肚明这餐饭是什么回事,为了博得魏振国对自己的高看和欢心,装出一副并不知晓的清纯模样,显露出一个年轻美丽女孩的独特魅力,还不时在魏振国面前使出浑身解数地撒起娇来,与他眉来眼去,频频地暗送秋波。在红酒的刺激下,魏振国眼中也只有笑靥如花的王美燕,弄得他已变成一个如痴如醉的老情郎那般了。 四人吃好喝好,已是晚上十点钟了。然而,这正是南方城市夜生活的刚刚开始呢。当着魏振国的面,毕自强又邀请两位美女一起去夜总会唱唱歌。这倒是魏振国有所企盼的事情。可他哪里知道,这是毕自强事先就替他准备好的一个温柔之乡的陷阱。 少顷,两男两女走出咖啡厅。他们分别乘坐毕和魏的两辆轿车,一路直奔“帝国之花”夜总会。其实,毕自强早已预定了一个ktv包厢。这次,魏振国非但没有中途借故走人,反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是握着话筒不放手地当“麦霸”,引颈高歌了一曲又一曲,只求博得贴坐身旁的这位佳丽嫣然一笑。 就这样,魏振国初识王美燕并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眼中,她不仅有那美丽的相貌,还有那温柔如水的性格。他虽然已有家室,却不打算放弃和这位年轻美女进一步交往的机会。在此后的日子里,他开始主动进攻并疯狂地追求她,接着便是与她频繁约会。 因为有毕自强的圈套设计,李敏牵线搭桥,王美燕才有了钓金主的机会。但是,王美燕始终离不开李敏热心肠的“传、帮、带”, 毕竟她尚缺乏不少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而李敏虽看似一个弱女子,但她是一个头脑不简单的女人,早已在社会上打拼和闯荡十多年,既对当今社会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普遍现象看得十分清楚和透彻,又对那些有权势、有钱男人的各种心态了如指掌,玩于掌股。所以,她一直在背后指点着王美燕实施钓金主行动的每一个步骤。 “他现在不是开始在追求你吗?那么,‘放长线钓金主’有四条诀窍,你必须都要牢记在心中:第一条是欲擒故纵。你要时时刻刻‘拿他一把’。对方提出的约会,你不一定每次都要去,有时还要故意忽略他。相恋阶段是‘三推二’,热恋阶段是“三推一”,这样以后才有可能让他满足你所提出的种种苛刻要求,从而把他彻底征服;第二条是曲意逢迎。学会巧妙地去迎合他。开始的冷嘲热讽,只是激起他为你一掷千金的初级手段,你还要充分了解对方的兴趣、品味和爱好,讨得他对你真心实意的百般欢喜;第三条是含而不露。不必过早地让他知道你想要什么。无论对方怎样用鲜花、晚餐和重金购物等办法满足你的虚荣和**,你都不能为这些小恩小惠而心满意足,陶醉于还没抓到手中的爱情和幸福;第四条是欲拒还迎。这样才能让他对你欲罢不能。当然,你在回绝对方非分之想时,要格外谨小慎微,讲究策略和方法。假装没看出对方的热情,找借口推辞须做得婉转、得体和恰到好处,既不能让他凉了心,又要使他继续依恋你,使他觉得要没你,那就没法活了。总之,一句话:钓金主,欲则不达。” 王美燕牢记着李敏对她说的这番话。通常只是按部就班,不敢轻举妄为。但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些告诫使她在应付魏振国的狂热追求中,始终控制着局面,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相反,魏振国在王美燕面前却迷失了自已。不知不觉中,他已深深地坠入她精心编织的情网中,难以自拔…… 五月的某天夜晚,南疆市人民大礼堂里坐满了观众,这里正在举行届“南国杯”模特大赛的总决赛。 模特大赛并非单纯走走台那么简单,就连选拔时都有着严格的标准。赛前,组委会一般要对参赛选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集训,训练课程包括形象提升、舞台表演、化妆技巧、文化礼仪和人际交流等项目。选拔时,相貌和形体(身高、体重、三围)摆在位,其次是个人魅力和舞台修养的综合表现。 在灯光聚拢的舞台上,女模特们经过泳装展示、才艺表演和晚装走秀的三轮比赛。当晚,最后进入总决赛二十名佳丽亭亭玉立,一起出场亮相。此时此刻,她们各自怀着紧张和焦急的心情,等待着主持人宣布模特大赛的最终名次,即前三名的得主冠、亚、季军。 第四十五章 研桑心计(总439节) 该赛事的七名评委座位上,陈佳林、李敏各自端坐其中。([ [ 而在台下观众席的前排,毕自强和魏振国挨坐在居中的位置上。 “毕总,获奖名次不会有什么意外吧?”魏振国似乎有些坐不住,把脸凑近毕自强耳边,紧张地轻声问道:“依你看,评委们都会把票投给王美燕吗?” “老魏啊,这是一个市场经济的时代,你难道还信不过权力和金钱的力量吗?”毕自强斜看了魏振国一眼,轻松而自信地笑道:“呵呵,别把那些评委当回事,他们只是演戏给人看罢了。” “嘿嘿,我可是亲口向她打了包票的。你可不能让我自个抽自个一大嘴巴哟。” “哎哟,我和你坐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两位主评委吗?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我保证她一定能够梦想成真!” 灯光聚集的舞台上,女主持人先是宣布了季军和亚军的得主,随即响来了一阵阵的掌声。 “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男主持人手中拿着冠军的名单,满怀激情地念道:“冠军得主是——三十六号,王美燕。下面,将由本次大赛的赞助方,中天集团总经理陈佳林先生为冠军获得者颁奖。” “呵呵,太好了。”在掌声雷动中,魏振国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这回总算落地了。 舞台上,颁奖嘉宾陈佳林走上前,为冠军得主颁奖杯、证书和送上鲜花。这时,王美燕头上戴着皇后王冠,光彩照人,亭亭玉立地站在舞台中央。她的笑容灿烂如花,正在朝着起劲鼓掌的热情观众们频频招手呢。 每一个梦想获得成功的瞬间,总是让人觉得无比刺激、酣畅淋漓的精彩,但它又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如果有能力理解它的深刻内涵,并且还能够承受为之而付出的近于残酷无情而又真实存在的代价,或许你才能更淡定一些地去面对生活和成功。 “你看,满意了吧?”毕自强看着魏振国笑得满脸起皱折,又把手中的什么东西递给他,神秘兮兮地叮嘱道:“这是国际酒店客房的钥匙。等会儿散场后,你直接过去就行了。王美燕今晚还等着你为她祝贺呢。” “呵呵,是吗?”魏振国马上意识到什么,不禁大喜过望,心怀感激地说道:“毕总,你太够朋友了!” 当晚,魏振国独自开车来到国际酒店。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精神抖擞地走进8o2号房间。当他按亮房灯时,竟然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情景:王美燕身穿薄纱透装,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莲花,正端坐在席梦思的床沿上…… 翌日下午,李敏来到中天集团公司总部,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你来了,”毕自强抬头见李敏进来,放下手头的工作,招呼她坐下,关切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啦?” 毕自强的办公桌上,正放着一张当天的《绿城晚报》。该报娱乐版面专门报道和评论了昨晚的届“南国杯”模特大赛:所有奖项都是由七位评委共同评选出来的,整场赛事公正、公平、公开。其实,如果把事情都说穿了,看当今社会上又何止是这样的选美活动弄虚作假,在这个权力和金钱可以操控一切的当代社会中,各行各业都有让人为之彻骨寒心的潜规则。这不禁让人们想起了清代郑板桥的一句至理名言:难得糊涂! “都搞定了!水到渠成,一切顺利。”李敏从坤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从容淡定地把它递给毕自强,不言自明地汇报道:“这是昨晚在酒店8o2号房间拍摄的录像带。摄像头装在电视机外壳上,安放的角度把在床上所有情景都拍摄了下来。我检查过了,男女主角的画面影像都清晰得很,一眼就能认出人来。” “很好,干得漂亮!”毕自强对李敏的办事能力夸赞了一番。他把那录像带放进保险箱里,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凡事都得未雨绸缪啊!只要有了它,什么时候都能让魏行长就范。” “不过,我们还有些麻烦没解决呢,”李敏深知毕自强的此番用意,只好把另外一件头痛事和盘托出,忧心忡忡地说道:“王美燕原先有个男朋友叫林伟宁,二十八岁,职业是‘玫瑰之约’婚纱影楼的摄影师。在魏行长还未出现前,王美燕曾经与他同居过。自从王美燕认识魏行长后,便与他提出分手并结束了同居关系。可是,林伟宁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王美燕,仍然整天纠缠着她,甚至还多次对她跟踪盯梢。王美燕和魏行长的关系,好像已经被他现了。今天上午,他打电话给王美燕,声称要她拿十万元块赔偿他的失恋精神损失费。不然,他就要把以前为王美燕拍摄的那些**写真都拿出来曝光,甚至扬言要把她的裸照放到网络上公之于众。王美燕现在是六神无主,恐慌不及,中午她还找我说过这事呢。你看怎么办?” “她怎么会有裸照呢?”毕自强皱起眉宇,惊讶地问道。 “那男的不是影楼的摄影师嘛。现在有些漂亮女孩热衷于拍**写真的艺术照,大概算是一种‘青春时尚’吧。可这些裸照底片都在那男的手里呀。” “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是件麻烦事。”毕自强不停地抽烟,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他人给搅黄了,思索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嗯,不能让这小子的阴谋得逞!” “要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把钱给他算了。” “不行,这不是好办法。十万块钱虽然不算多,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初一过完还有十五,他以后会没完没了的。” “对方已涉嫌敲诈勒索,若不让王美燕报警吧。” “也不行,不能报警。”毕自强不认可地摇摇头,老谋深算地说道:“如果让警方介入此事,一旦展开调查,魏行长势必会因此受牵扯而曝光。那样,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了。” 第四十五章 研桑心计(总440节) “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吗?” “不不,我看这样吧,”毕自强望着窗外灰朦朦的远天,情急之下,也只能选择走出一着险棋,不择手段地说道:“我跟田志雄说一下,让他派手下出面摆平这事,‘以黑对黑,以暴制暴’嘛。” 李敏离开办公室后,毕自强拨通了田志雄的手机号码…… 这天中午,在南湖大桥下的湖边,王美燕凭栏伫立,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时间。过了一会儿,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不远处。林伟宁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端着一副愤世嫉俗、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向王美燕走来。 “怎么,你这么好的心情呀,”林伟宁身上透着一股邪乎劲,用一种乖戾的眼神斜视着王美燕,满脸似写满了讥讽和嘲弄,尖酸刻薄地说道:“我的美人儿,约我来看湖光春色吗?” “林伟宁,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吗?”王美燕侧过身来,直视林伟宁的脸,心里考虑平息此事的办法,继而低声下气地恳求道:“请你把底片还给我,行不行?” “哈哈,钱带来了吗?”林伟宁气焰嚣张地冷笑着,对王美燕拿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咄咄逼人地说道:“一手钱,一手货。两不相欠,然后你走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那你到底想要多少钱,才能放过我?” “废什么话,不是说过了吗,十万块。” “林伟宁,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哼哼,没钱是吧?模特大赛你不是得了个冠军吗?奖金五万难道不是钱吗?”林伟宁仰着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美燕,叽叽歪歪地说道:“再说了,你不是傍上大款了吗?他既然肯包养你,就得让他出点血,拿钱出来安慰安慰我这颗饱受创伤的心。” “林伟宁,你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是是是!那你是什么?你以为你是冰清玉洁的淑女吗?我呸!你为钱为名,心甘情愿地去给老男人当‘二奶’,你这个不要脸的臭**!” “你敲诈勒索,卑鄙下流!”王美燕被林伟宁气得浑身颤抖,脸上变得一阵铁青一阵煞白,紧咬着嘴唇地说道:“你这个该天杀的流氓,我算是瞎了眼了,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丑陋不堪的臭嘴脸。好好好,你不是想要钱吗?你等着瞧吧!” 正当王美燕与林伟宁争吵不休时,只见一辆灰色的微型面包车从远处开过来,不料却刹停在他俩身边。那车门“哗啦”地被拉开,老宝和三个手下从微型车里跳了下来,一拥而上地揪住林伟宁,二话不说,冲他就是一顿拳打腿踢,迫使林伟宁抱头蜷身跌倒在地,出一阵阵痛苦悲惨的哀鸣和求饶声。 “你个小白脸,真有能耐啊,占了我表妹的便宜居然还会卖乖。”老宝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当胸抓住林伟宁的衣领,拎小鸡似地将他从地上拽起,边说边抽他大耳光,恶狠狠地怒骂道:“你他妈的,敢用裸照敲榨我表妹,活腻了是不是,老子敲爆你的头!” 林伟宁被人打得抱头不顾腚,叫唤不止,但心中却充满狐疑:以前从未听王美燕说过,她有这么性情暴戾的痞子表哥呀。唉,自己的下作竟成了引火烧身的导火索,这下可算是完蛋了! “我、我、我,不敢、不敢了……”林伟宁脸色煞白,被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浑身像筛糠似地哆哆嗦嗦,声音颤抖地说道:“大哥、大哥,我错了,放过我吧……求求你!” “表妹,你把他刚才说的话录下了吗?” “是的,都录下来了。”王美燕从坤包里拿出一台小型录音机,并放出声音。 “底片呢?”老宝冲林伟宁脸上又狠扇两巴掌,咬牙切龄地喝令道:“他妈的,给老子拿出来!” “没有……”林伟宁只有摇头,双手捂着红肿见血的那张脸。 老宝在林伟宁身上搜摸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把他押上车去。”老宝把手一挥,向三个手下吩咐道。 两人一左一右地反拧林伟宁的胳膊,一人用刀子顶在林伟宁后腰上,挟持着他坐上微型面包车。等王美燕坐上助手座后,老宝开车迅地离开了湖边,向偏远人少的地段而去,最后拐进了路边一个已废弃的建筑工地。 老宝让王美燕在车上坐等着,自己和三个手下把林伟宁推进一间破房子里。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再度实施野蛮暴力,又对林伟宁一通拳打脚踢,直揍得他鼻青脸肿,脑门上鼓起了两个大青包。 “你自已说吧,是我报警呢,还是你主动把底片交出来?”老宝打累了,威逼林伟宁双膝跪地,又再狠踹他一脚,带着一副百般嘲弄的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想活着离开这里不难,但要想死在这里很容易的。想清楚了没有?” “大哥,求求你,我不想死,你也别报警了。”林伟宁早被老宝打得心寒胆颤,身体像被拆散似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鬼哭狼嚎地告饶道:“胶卷放在家里,我回去拿给你们好了。” 林伟宁终于意识到,这伙人身上带着一股野兽般的暴虐和极度危险的凶残,惹上他们真是活该倒大霉了。 “家里的钥匙呢?拿出来。”老宝把林伟宁交出的钥匙递给一个手下,吩咐道:“你开车,带我表妹去找东西。” 过了一小时后,那辆微型面包车终于返回了。 “宝哥,东西拿到手了。”那个手下向老宝汇报道。 “小白脸,这次我放过你这条小命。”老宝冷笑着,踱步到林伟宁面前,右手横握着一截长铁棍,冷若冰霜地说道:“不过呢,你他妈的一定得给我长点记性。” 话音未落,老宝已抡起那半截铁棍,突然朝着林伟宁右腿上猛地使劲直砸下去。 “天哪,我的腿、我的腿呀……”林伟宁顿时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几乎晕死了过去。少顷,只见他抱着已被打断的右腿,大声嚎啕,悲鸣不止。他的身子在地上抽搐着,不停地翻来滚去。 第四十五章 研桑心计(总441节) “以后你再敢看我表妹一眼,老子就要你的小命!”老宝嚣张自己负地将铁棍随手一抛,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把它随意甩到林伟宁面前的地上,龇着大牙地冷笑道:“你不是想要钱吗?这一万块钱拿去治腿吧,小心别治瘸了哟!” 从那间破房里出来,老宝等人迅上了微型面包车。?[?〈[车子一拐出这块被废弃的地方,车上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夜晚,南湖的夜景格外迷人。湖中映出弯月倒影,清风徐来,水面波起鱼鳞;岸边灯火阑珊,道旁竹影婆娑。在“品茗”茶楼的一间包厢里,毕自强和魏振国正相对而坐,一边品尝着功夫茶,一边商谈着如何从银行贷款的事情。 “要我帮你贷款两个亿?唉……这恐怕很难办呀!”魏振国得知毕自强的想法后,踌躇了好一会儿,十分为难地说道:“先,这个贷款数目已大大出了我的权限范围;其次,你无其它资产作押抵物。第三,投资项目又无法作担保。这让我怎么帮你呀?” “你们银行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金,而我现在资金上又遇到了困难,我若不找你帮忙,还找谁去呀?至于怎么才能把这笔贷款弄出来,银行那套审核程序你可是比我清楚的哟。”毕自强脸色从容淡定,无意识地又架起了二郎腿,一副稳坐钓鱼船的样子,不急不躁地说道:“我公司所具备的经济实力,你心里是很清楚的。而我现在缺乏的正是运作资金。我手上现在有好几个垫资的工程项目,投入的资金因为不能及时回笼,我整个公司的运作就被卡住脖子而喘不上气来。如果你不帮忙想法解决这两亿资金的话,那我损失可就大了。你可能有些误解我说的意思,我不是让你凭空批给我两亿贷款,而是通过走正常的银行程序拿到这两亿贷款,你所需要的一切抵押手续,我都可以悉数提供和办理。但是在项目抵押这一块,还得请你帮我想办法应付过去。至于说到银行方面怎样审核这笔贷款才能过关,这就要全靠你去上下疏通、打通各个关节才行呀。” 年初,毕自强通过魏振国从银行贷款了一个亿,随后即把这笔资金全部投到了房地产上。他因为手上数个正在运作的项目都短缺资金,“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曾几度濒临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境地。而如今银行这笔巨额贷款眼看就要到期,他非但没打算按时偿还,反而又想到了“借鸡生蛋”的一着妙招:打算把还在投资建设中的楼盘转而抵押给银行,企图凭借魏振国手上有审批权的这层关系,再次从银行里贷款两个亿。此事若能办成,对毕自强的中天集团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资金“输血”。但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银行贷款需要繁杂的各种文件和手续,按正常程序走,他没有办法提供真实可信的抵押证明和文件,所以就要看魏振国的态度了。 这里若说到我国的金融体系,至今主要仍是行政主导型,而非市场主导型。特别是金融领域各类管制的存在,无疑给权力寻租提供了机会和空间。比如,政府部门对银行利率的管制政策和对所有制歧视现象的存在,便凸显出银行官员必不可少的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商业银行与地方政府之间一直存在着极其微妙的关系。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商业银行部门皆划为所属之地管理。形象地说,当时的商业银行几乎成为地方政府的出纳部门。这种状况的存在,曾引过较大的经济混乱。直到上世纪末,商业银行实行垂直管理而改制后,地方政府的控制力这才骤然下降,但双方之间还是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微妙关系。在这种情形下,曾经导致商业银行出现不少坏帐,同时也为一些金融**等问题埋下了伏笔。 通常在生意场上,如果商人的资本实力不济而筹谋项目有资金缺口时,把目光转向银行寻求贷款,当然不失为一种上策。但对势单力薄的中小民营企业家来说,他们能够得到银行贷款,那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呀。八十年代初,毕自强的师父胡大海曾为销售黑白电视机而陷入缺乏资金的危机,后来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机缘凑巧地通过与国有单位的“购销合同”, 最终得以从银行贷到一笔款,才做成那桩生意并把钱赚到了手。但到八十年代末,因公司展需要,他却因金融政策的限期而根本无法从银行贷款,而被迫走上了民间资集之路,结果将其所创事业毁于一旦。胡大海经商前后的成功经验与失败教训,毕自强对此都是耳闻目睹的。 以经商而言,聪明者往往从他人灭顶之灾的教训中学会了生存之理,而愚蠢者常常对历历在目的惨痛过去视而不见而重蹈覆辙。毕自强在九十年代初走上经商之路后,从末考虑过通过民间集资这种既风险大、又是违法的途径来办公司和企业,而是抱着积极态度、有意识地向银行靠拢、寻找突破口,以便争取更大的资金支持,力求实现与其即时实力所不匹配的雄心壮志。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凡是银行认同民营企业可以融资、贷款的项目,这都是他的中天集团所考虑的选择范围,并从其中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巨额资金来运作项目。 一般情况下,最快捷、也较容易通过审批的是做贸易流动的资金贷款,但它通常时间较短、数额也有限度。此外,就是房地产、科技环保等项目。当然,除了做好详尽的申贷报告、严谨的可行性分析报告、精心编制的财务报表和真假难辩的项目合同协议书,还得寻找另外一家公司担保。总之,银行需要什么样的合同,就编制什么样的合同。最后剩下的事情就是“搞掂”银行,这是“忽悠”得到贷款的重中之重。民营企业要打开银行的突破口,企业家无非就是走“上层高压”和“下层游说”这两条路。假若建设项目是与地方政府合作的话,那就要尽可能说服“管得住”行长一级的政府官员出面或打招呼了,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如果没有靠关系的这条路可走,那也就只能采取从下到上的游说方式,从银行信贷员“泡磨”、“死缠烂打”,依次往上为科长、支行行长、分行处长等等。这个过程通常漫长而痛苦不堪,还得极尽奴颜婢膝之能事,更重要的要拿金钱开路,当将1o万2o万送出手时,那些中小民营企业家大都慷慨得连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心里只想着日后会有几十倍、上百倍的回报,这招可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哼哼,想让我帮你弄虚作假?”魏振国听出毕自强的话外音,便不免心生芥蒂,把脸一沉,没好气地说道:“唉,你可是‘黄鼠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 “这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毕自强心平气和地一笑,观察着魏振国的神情,自找台阶下地说道:“退一万步说吧,就算以后查出来在押抵上有什么弄虚作假的问题,那也只是我能否悉数按时还贷的事情。我想呢,你不会担心我还不起这笔贷款吧?” “嗯、嗯,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魏振国的心不由得被搅乱了,皱着双眉,闷声闷气地只顾着喝茶。 “老魏呀,金屋藏娇可是要花费不少的哟。对了,你没打算给王美燕买套房子吗?”毕自强拿起瓷壶,倒掉里面的茶渣,又换上一泡新茶,吐字清楚地轻声道:“这两个亿贷出来,我送你两百万。你还可以把生活再好好安排一下嘛。怎么样?” 包厢里这时很安静,忽然听到电热壶中的沸水响声。魏振国仍然一语不地喝着茶,而毕自强似乎也有足够的淡定和耐心。 “好吧,那我试试看吧。”魏振国已拿定主意,终于肯地点点头。他虽入了圈套,但对自己被毕自强拿捏在手中并不服气,言在其中地说道:“我看你这都是早就算计好的吧?” 常言道:奢与贪为伴,欲与色相随。整个晚上,不论魏振国是否有违于心地答应了,毕自强想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权钱交易的黑暗内幕,因其各有隐蔽性而往往不为外人所知。本来,这说起来也没什么惊心动魂的,甚至会让双方当事人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权钱交易的现象却是与社会罪恶活动紧密联系,最终将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茶楼门口,那些悬挂的大红灯笼在黑夜中轻轻地摇曳着,彻夜通明,直至东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 第四十六章 沆瀣一气(总442节) 第四十六章 沆瀣一气 二零零三年,仲夏。〈 席卷全国的“**”事件过后,社会上的恐慌逐渐消除了。南疆市的街头巷尾又恢复了昔日繁华喧嚣、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市中心那些十字路口,每天都是最繁忙的标志性地段。在红绿灯闪烁不停的指挥下,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各行其道,有规律地交错往来,川流不息。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行人一会儿蜂拥而来,拥挤不堪地站成一片,一会儿又四散而去,不知去向,只有那不绝于耳的城市嘈杂声从未间断过。一天当中的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各街区的主要路口总会生堵车一时,水泄不通的现象。 原来位于市中心地段的南疆市政府机关办公大院,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如今,这座大院各处正在拆迁旧楼矮房、推墙挖沟,计划在此动工修建几栋商业大厦。伴随着城市商业的蓬勃展,在不久的未来,这里必将与周围热闹非凡的中心商业区水**融地连接一片,变成一个充满无限商机的的黄金宝地。而不久前,市政府的办公地点已搬迁到城东开区,并启用了新建成的办公大楼。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变化,观念与时俱进,旧貌换新颜。市政府的新办公楼与往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一座楼高二十二层、配有环抱型的宽敞庭院、拥有智能型的完善设施、具备现代化标准的办公大楼。它的外观不仅高矗气派,而且内部装修豪华讲究,其所拥有的办公室足以容纳上千人同时在楼中办公。 一天上午,一辆黑色奥迪车平稳地驶进市政府新大院的门口。只见廖明从车里下来,衣冠楚楚,右胳膊窝下夹着个皮包。他习惯地摆出一副昂挺胸的模样,下意识地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在血液中涌动。他的好事就是上级领导的召见。这时,他精神抖擞地跨进市政府办公大楼,并乘坐电梯直升到七楼,疾步向市长办公室走去。 南疆市的现任市长不是别人,正是郭国庆。二十多年前,他曾经给当年的市长刘国栋担任过六年秘书。之后,他的任途之路一直顺风顺水,得以重用,一级一级地提拔上来。他先是担任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主任,然后升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秘书长,最后是从省团委书记的位置上平调回南疆市出任市长。他在官场上之所以得以重用,除了根红苗正、严于律己和工作有魄力等原因之外,还得益于党政部门多年以来执行的一条不成文的、提拔和使用干部的考核原则:秘书出身。 “是廖局啊,坐吧。”郭国庆抬头见廖明敲门入室,便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文件,料事如神地问道:“我正等着你呢。接到组织部门给你的新任命了?” “是的,郭市长。”廖明脸上凝神聚气,谨言慎行地坐下,上身向前微倾,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就是来向您报到的。” “嗯,小廖啊,对你我还算是很了解的。提拔你为市长助理,让你给我当帮手,这是我向上面提出来的建议。现在既然任命下来了,那我可就对你提出严格要求啦。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要拿出你的能力和魄力来,尽职尽责地把工作做好!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市长助理这位置是今后把你提拔到副市长的一个台阶。我可是看好你的,你可别给我丢脸哟!” 郭国庆对廖明的此番提携和重用,确实有“举贤不避亲”的嫌疑,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某种间接关系的。当年,郭国庆给刘国栋市长当了六年秘书,从此铺平了自己以后的官场之路。在心底里,他对这位老领导怀着一份深深的感激之情。而廖明在年轻时,便娶了刘晓红为妻,成为刘国栋市长的乘龙快婿。这样在八十年代后期,郭国庆与廖明就已经相互熟识了,虽然两人此后交往的机会并不多而也无工作上的交叉点,但彼此在生活中还算是熟人吧。此外,廖明大学毕业后,原来只是市物资局的一个普通办事员。他确实是一位从基层单位干起的年轻人,因为始终怀揣着一颗强烈的上进心,而每一次又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升职机会,再经过近二十年的个人努力和奋斗,最后终于坐到市财政局局长的位置上,使其任途渐入顺境。而这之前,他在官场上的升迁与郭国庆倒是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 “郭市长,我向您保证,一定当好这个助手!”廖明霍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庄重肃然,再表决心地说道:“我会严于律己,努力工作,经受考验,决不辜负您对我的提携和重用!” “作为市长助理,你的主要职责就是帮助我协调下面各局、部、委之间的关系,减少各单位之间的推诿扯皮,提高工作效率。另外,财政局长的职务你目前先兼着,这主要是考虑到市里正在抓紧实施‘亮化工程’等十几个重大的建设项目,在落实资金的问题上还需要你去做大量的工作,同时也要帮着我出谋划策,以便在调集和投入项目上尽可能地作出一个合理的统筹安排。” “我明白。我保证让领导满意。” 离开市长办公室后,随即,廖明走进了安排给他的市长助理办公室。室内宽敞明亮、透气通风,那崭新亮的办公桌、办公柜和软沙等等都早已布置稳当,摆饰豪华,气派非凡。他满面春风,神气十足地坐到办公桌后的那张座椅上,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权力更大了,禁不住心花怒放地笑出声来。在他头脑里,根深蒂固地培植着那种“为官须作相,及第必争先”的观念。此时,在他胸中不断地升腾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当官**,就仿佛已看到日后自己仕途无可限量的远大前景。忽然,他得意洋洋地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拔通了他情人郑雪娇的手机号码…… 第四十六章 沆瀣一气(总443节) 在公司办公室里,郑雪娇接到廖明打来的电话后,获知这个好消息,她与对方同样感到振奋和高兴,再也无心折腾手边的工作。 [ 这个不简单的女人,马上心生一个向情人表示庆贺的好主意。上午还没到下班时间,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公司,开车直奔市中心的“北京华联”大型市。在商品繁多、玲琅满目的市里,她推着一辆购物车,不一会儿转到了商场菜市区,四处观望,走走停停,精心选购了不少高级食品和新鲜食材…… 待购物回家后,郑雪娇便手脚不停地忙乎了起来。走进厨房,她动作娴熟的将围裙系扎在腰间,开始准备晚餐上的各种美食。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南方人的厨房里,最花时间和费功夫的活儿就是熬出一锅美味而讲究的老火靓汤。她用整个下午时间,心甘情愿地为廖明下厨煮饭、做菜和煲汤,打算奉上一个有精致美食和浪漫情调的烛光晚餐,为他的步步高升再来个锦上添花。如今,不是流传着这么一句谚语嘛:“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郑雪娇当然深知其奥妙:“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得到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得到世界”。由此可见,她对情人廖明最直接、最现实的爱意表达,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为他做一顿爽心可口的饭菜。 当晚,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廖明把奥迪车停泊在郑雪娇所住的那个小区内,见楼前四处昏暗无人,便悄悄地潜行上了二楼。他来到情人的家门口,心情愉悦地按响了门铃。 “怎么,这么晚才来呀?”郑雪娇跑来开门,兴高采烈地把廖明迎进家中。她那一弯秋波浅笑挂在嘴角上,把手背到身后去,解脱腰间围裙的带子,然后拉着他一起坐到沙上,小鸟依人般地撒娇道:“亲爱的,饭菜我都做好了,就只等着你来好好享用了。” “是吗,那太好了!”廖明搂抱着郑雪娇的***,奖励式地低头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流露出豁然放松的好心情,甩掉烦恼般地说道:“唉,当官也不容易呀!事情太多了,又在市里开了一下午会。今天真是把我给累坏了,肚子也早就‘咕咕咕’地叫了。这会儿只有见到你,我的心情才会轻松愉快啊!” “亲爱的,过来看看,”郑雪娇又把廖明从沙上拉到饭桌前,为博得他真心欢喜和夸赞,喜滋滋地撒娇道:“怎么样,为了庆贺你的高升,也为了好好地犒劳你一下,我可是好辛苦哟,从中午就一直忙乎到现在呢。” 饭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一道道色泽鲜亮、异香扑鼻,菜都还冒着热气,让人垂涎三尺。它不仅体现了郑雪娇非常了得的精湛厨艺,而且也证明了她对廖明的爱情极度用心。她有足够的热情和十二分的浓情蜜意,这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是为了牢牢地栓住他那颗心。 廖明微笑着把视线从饭桌上移开,深情款款地注视着郑雪娇那姣美可人的容颜,一切尺在不言中。在他看来,这世上恐怕没别的女人能比她做得更出色了。 “哗,这么丰盛呀?我真是有口福啊!”廖明看着摆满桌的七碟八碗,与郑雪娇相拥落座,心花怒放地夸赞道:“宝贝,辛苦你了!我的女人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即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还……” “还什么?说呀、说呀。” “嘿嘿……”廖明把脸凑到郑雪娇耳边嗅闻着、摩挲着,不无**地嘻笑道:“……还上得了大床。不是吗?” “你们男人呀,”郑雪娇故作姿态地用手指轻戮着廖明的脑门,嗲声哆气地娇嗔道:“总忘不了提那种事,真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廖明轻抚着郑雪娇那浓密、漆黑而蓬松的头,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 这对情人的浪漫晚餐开始了。郑雪娇替廖明先盛上一小碗汤,并用眼神示意他尝尝味道。 “好喝,真的很好喝!”廖明先是喝了一口汤,然后细品慢咽,齿颊留香,神清气爽,便赞不绝口地说道:“俗话说,‘喝汤要喝头啖汤’。味道太好了!这是用什么煲的汤?” 南方人习惯于饭前先喝汤,似有“饭前先喝汤,胜过良药方”一说。这恐怕是因为南方天气热,人体内的水分蒸较快,喉咙干渴而不先喝汤、吃饭就难以下咽的缘故吧。 “好喝你就再多喝一碗。这锅汤我可是用文火煲了四、五个小时呢。”郑雪娇脸上泛着舒畅欢悦的笑容,凝视着廖明仰脖喝汤的神情,大卖关子地说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可是一种很有名的汤哟!它至少有十味名贵药材,既活血补气、又固精补肾,可大大有益于你的健康哟。” “我这后半辈子,那可是太想被你照顾啊!”廖明美滋滋地喝着靓汤,心里真是甜如蜜,乐呵呵地说道:“是吗,这是狗鞭汤还是牛鞭汤?我好像记得,唐代诗人6游有诗曰:‘斫取溪藤烧作香,炼成崖蜜旋煎汤,萧然中履茅堂上,不畏人间夏日长’。” 郑雪娇听不懂诗词,故作矜持地娇笑不语。随即,她让廖明点燃桌上那几根红蜡烛,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珍藏版的红酒,又让他来打开了酒瓶塞。 “这是1985年的法国红酒,它收藏好久了,我一直都舍不得喝呢。”郑雪娇接过廖明递过的高脚杯,捏拿在手里轻晃着杯中的红酒,神采飞扬地说道:“亲爱的,为了恭贺你荣升市长助理,青云直上,早日飞黄腾达,我们来喝个交杯酒吧!” “好哇。来来来!”廖明与郑雪娇挽臂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又亲昵地在她脸蛋上轻捏了一下,颇有心得地说道:“呵呵,尝着美食,品着美酒,搂着美人儿,人间最极致的享受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种美好时光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 第四十六章 沆瀣一气(总444节) “你跟我在一起,很‘罗曼蒂克’吧?”郑雪娇情不自禁地移坐廖明大腿上,扭腰摆臀地卖弄风骚,撒娇作态地又拿起酒瓶往杯中倒酒,妩媚入骨地说道:“嘻嘻,瞧你美得那样!今晚我陪你一醉方休,美死你!好不好?” “好、好、好,诗意、浪漫、激情、幻想,还有抑制不住的**和冲动哟。< ?? {”刘云锋在会上给部下们一一地指派任务,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地说道:“小马,你把照片分到各个派出所,让他们对辖区娱乐场所进行一次拉网式的扫黄清理行动。小王,你到各个戒毒所和拘留所去了解一下,看是否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总之一句话,那怕就是大海捞针,我们也要让这个年轻女人浮出水面。” 散会后,老李、小马、小王各自领命而去。 一个多星期后,该案件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有个卖**认出了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名叫方莹莹,二十七岁,是“帝国之花”夜总会的一个坐台小姐,有多年的吸毒史。警方经过深入调查了解,侦查到方莹莹跟五、六个男人相好,来往甚密。进一步查实,这几个男人都是社会上出人头地的所谓“老板”或“大款”。 公安局江南分局签了拘捕证,由刘云峰下令执行,刑侦一组出动,秘密抓捕方莹莹归案。 这天夜晚,在“帝国之花”夜总会停车场处,驶进了一辆灰色的丰田面包车。穿着便装的老李、小马两人进夜总会打探了一番,证实方莹莹正在某个包厢里陪客人娱乐。于是,抓捕行动小组只好缩在面包车上待命,耐心地等候着目标出现。 直至次日凌晨三点多钟,只见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从夜总会里出来。她留着半遮脸的直,脸上浓妆艳抹,衣着华丽时髦,溜肩上斜挎着一个印花小皮包,此女正是方莹莹。当她在路边招手出租车时,一辆丰田面包车开过来突然停下,两个便衣刑警随即跳下来,不动声色地将她迅地押进车里。 “不许喊叫,我们是公安局的,”老李拉上车门,转脸向方莹莹出示了拘捕证,郑重地宣布道:“方莹莹,你现在被拘捕了。” 起初,方莹莹被吓得瞠目结舌,惊恐万状。当确认这些人都是刑警后,她只好不作声地低下了脑袋。 警方把方莹莹带回刑侦大队后,刘云锋和老李等人连夜对她进行了审讯。 在审讯室里,警方先是例行问话,让方莹莹把交待了她的个人情况,然后审讯开始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过。” “你认识刘文斌吗?” “……是,认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老李见方莹莹低头不语,将桌子一拍,厉声喝道:“你要老实交待。说!” “十年前,我和刘文斌就认识了。他曾经是‘帝国之花’夜总会的老板……”方莹莹脸上一阵白一阵黄的,吱吱唔唔地说道:“当时他有钱有势的,所以,我也就跟他上床了……” “他包养了你多久?” “前后有两年多吧……后来,夜总会换了田老板,我见刘文斌失去了这个地盘,又没有什么钱给我了,我也慢慢地疏远他了,后来就不再跟他了。” “那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你老实说,”刘云锋紧追不舍,直指要害问题,问道:“你是不是吸毒?” “……是。”方莹莹知道这事无法隐瞒。 “有多长时间了?” “有五、六年了吧,记不清了。” “你的毒品是从哪儿弄来的?” “夜总会里,有人专门做这桩生意的。” 审讯桌旁,刘云锋和老李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警方把国际大酒店楼道监控录像播放给方莹莹观看。 “这是不是你?” “……是我。”方莹莹知道否认不得,只好承认了。 “谁在那个房间里?” “是刘文斌。”方莹莹不假思考地答道。 “你去干什么?” “他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找点货送过去。” “这些年,你跟他一直都有联系吗?” “很少联系,都是他主动找我的呀。他只要有钱吸粉,我干吗不挣他的钱呢?” “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刘云锋突然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喝道:“那天晚上,刘文斌死在了国际大酒店12o5号房间里。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死了?真的死了?”方莹莹犹如遭受五雷轰顶,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难看,像疯似地叫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杀了他?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可没有杀人呀!……” 方莹莹陡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泪水涟涟,不停地乱喊乱叫。见状,刘云锋和老李只好停止了这次审讯。 翌日,在审讯室里,刘云锋和老李继续审讯方莹莹。这次审问的重点就是追查她卖给刘文斌的白粉,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要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刘云锋耐着性子,反复地向方莹莹盘问一些细节问题,严厉地警告道:“不然,刘文斌的死,你可逃脱不了杀人的嫌疑。” 据方莹莹的交待,她卖给刘文斌的白粉,其货源来自一个绰号叫“老宝”的男人。此人是个好色之徒,一直长期包养着方莹莹,并为她吸毒提供了高纯度的海洛因,从而达到了完全控制她的目的。经查实,此人的真名叫甘三宝,年龄在四十二岁左右,有前科,曾在少管所劳教过两年。二十年前,他那时跟着一个名叫田志雄的个体老板在十里亭水果批市场打拼,充当其得力帮手。十年后,田志雄转行成了“帝国之花”夜总会大老板。于是,他也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了夜总会的保安经理。前几年,他出来独立门户,投资开办了一家名叫“浴霸”的洗浴中心。“华都”高档小区有一套四室两厅,其房产挂在他的名下。但其本人行踪诡秘,长期居无定所。 至此,甘三宝进入了警方视线。警方因怀疑他跟贩毒团伙上层有密切联系,并开始对他实施二十四小时秘密监控,期待能够“放长线钓大鱼”,一举破获和摧毁这个贩毒团伙。 第四十九章 东窗事发(总482节) 一天中午,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驶进迎宾宾馆。([ [ 从车里钻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瘦高个男人,此人正是甘三宝。他对这家宾馆的环境十分熟悉,行为举止很是从容不迫。在服务台拿到客房钥匙后,便一个人住进了6oo8号房间。只是过了一会儿,6oo7号和6oo9号两间客房也住进了几位客人。 甘三宝进到房间后,把腋下的夹包随手往床上一扔,打开电视机,然后脱光了身上衣裤,推门进了浴室。他冲了个热水澡,顿感精神充沛,活力十足。他**上身斜靠在床头,抓起手机给方莹莹拨打电话,可总是被告知对方关机。他显然有些恼怒,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粗话。无趣之余,他根本没心思观赏电视节目,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燃一支烟狠劲地吸着…… 至今,甘三宝已经有半个多月未见方莹莹的踪迹了,也未见她主动打电话与自己联系,真不知道她是玩失踪游戏,或是出门撞上了车祸,还是被公安局抓进了戒毒所。总之,她的这种十分正常的奇怪现象,难免让他疑窦丛生,以至心里忐忑不安,从而滋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现在每天,他都吃不香、睡不着,且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多年来,甘三宝作为大宗交易的毒贩子,平时行事谨慎小心,一直有意隐蔽其行踪,并且从不与底层的贩毒者直接打交道,更不与底层的吸毒者有任何关联。不过,对待方莹莹却是例外。在他看来,方莹莹虽然不是一个天香国色的美人儿,却是一个在床上极尽娇媚之态的**女人,像这种尤物倒很对他的胃口。每次跟她上床的那种感觉非常爽,就像服用了“伟哥”那般地**,让他那般**勾魄。但话说回来,尽管他心里明镜般地透亮:像方莹莹这样的风尘女子,那是绝对“养”不熟的。但他又实在离不开她,在于他太过好色了!这是甘三宝作为一个男人,自身存在的一大弱点。他贪婪方莹莹那滑如凝脂般的**和娇喘不止的**而不能自拔,竟然打破了一个贩毒者防范于未然的规矩,私下给她提供毒品,以保证她毒瘾作不致于“断粮”。从此,方莹莹也掉进了他的这个吸毒圈套,再也离不开他的庇护并被他所操控。每次为了获得毒品,她总是主动找上门来乞求,唯命是从,并随叫随到。在床上她更是撒娇弄痴、百依百顺,极力去满足他的**,任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客房里,甘三宝犹如被关在囚笼里的凶猛野兽,总是坐卧不安。他心烦意乱地看着电视,手中的遥控器一直在胡乱地换着频道。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又抓起手机,拨了另一个号码。 一小时后,一个相貌娇美、身材性感的年轻女人敲开了6oo8号房门。在此后一个多星期里,“老宝”和那个年轻女人再没走出这间客房半步,一日三餐都由宾馆餐厅派人送进房间。 这天深夜,甘三宝躺在床上接到一个简短的电话,那是他的老板田志雄打来的。之后,他坐起身拧亮床头灯,点燃一支烟,眉头紧皱地狂吸着。老板有令,明天就要行动了。但近两天,他老觉得右眼皮不时地跳动。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为此,他似乎心里很不踏实,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宝哥,谁来的电话呀?” 床上侧睡在甘三宝的身边,被窝里的那个年轻女人赤身**。她睡眼惺忪,头凌乱,把脸蛋从枕头处挪移到男人的胸脯上,轻柔地摩娑着他的肌肤。她叫阿玲,二十岁,青春貌美,丰乳肥臀,肌肤嫩白。她是甘三宝开办的那家洗浴中心的一个按摩女。 “老子不是警告过你吗,不该问的别他妈瞎问!”甘三宝突然脸上变了颜色,凶恶地在阿玲的身上狠掐了一下,又一巴掌甩到她的屁股上,命令般地说道:“过来,给老子好好按摩按摩!” 甘三宝心不在焉地观赏着电视节目,哼哼叽叽地享受着阿玲那双小手在他身体上狠揉轻捏。 “宝哥,人家想要嘛,”阿玲有些忍耐不住了,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卖弄风骚地撒娇道:“来呀,我要你……” 甘三宝也实在经不起这般的**诱惑,顿感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吐掉叼在嘴边的烟头,相当粗野地扳倒阿玲那性感而温软的**,极尽疯狂地将她跨在身下…… 这十多天,甘三宝待在客房里不闻窗外事,只顾不分白昼地吃了就睡、醒了就吃。只要有些精气神,他就搂着一丝不挂的阿玲在床上纵情折腾,以满足他体内的某种冲动。既使这般不消停,也丝毫没能让他那根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而音讯全无的方莹莹始终是笼罩在他心头上的一片阴影。 翌日中午,阿玲穿好丝袜和高跟鞋,把甘三宝付给她的五千块钱装进小坤包里,然后娇滴滴地跟他吻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6oo8房间,扭摆***而去。两小时后,甘三宝穿戴整齐,昂挺胸,独自走出迎宾宾馆。他开着那辆白色的本田轿车直接出城,马不停蹄地驰往距南疆市四十公里外的贺阳县。 甘三宝独自开车赶赴贺阳县,去干什么呢?原来,田志雄在贺阳县有一栋豪华别墅,他正在那儿等着甘三宝过来呢。 田志雄的出生地就是贺阳县的农村。小时候,他被家里过继给在城里靠拉板车打零工谋生的叔叔当儿子。他有四个亲哥哥在乡下务农,都已在农村成家了。1999年前后,财大气粗的田志雄回乡投资开辟了一个香蕉园。他承包了一千多亩的旱地,全部用来种植香蕉树,然后交给四个亲哥哥管理,也算是给家里亲人们找了一条财致富的路子。 第四十九章 东窗事发(总483节) 与此同时,在这香蕉园林的中心地带,田志雄规划出了十多亩地,为自己修建了一幢有三层楼的豪华别墅,移植了不少高大的常绿树木环绕四周,并专门修建了一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整个庄园颇有江南庭院式的风格,为此耗资不下数百余万。< { <此后,田志雄把这里当成自己隐蔽的会所,不仅用来招待他同道上的那些狐朋狗友,也经常兴味盎然地携带情人李敏到这里度假或小住。 太阳偏西,天空中有几朵彩云轻轻地飘过。放眼望去,是一派绿苗迎风、生机勃勃的田园风光。在别墅外的香蕉园林中,田志雄穿着一身猎装,右肩上扛着一把散弹枪,左手牵着一条大狼狗,边走边与身边的李敏夸耀自己打鸟的准枪法。 “雄哥,我还是想明天跟你去昆明玩,”李敏跟随在田志雄身后,手里倒提着十几只斑鸠和麻雀,嘟着嘴儿撒娇道:“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没意思呀!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我的美女,这次真的不行啊!”田志雄往空中飞过的鸟儿放了一枪,回身看了李敏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专门去会朋友、谈生意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你以前答应过我,要带我去丽江玩一回的嘛!” “下次吧,好吗?”田志雄好言好语,安抚着李敏。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两名跟班,其中一位接了电话后,前来向田志雄汇报什么。 “知道了!”田志雄向那名跟班摆了摆手,转头冲李敏露出一脸憨笑,朗声说道:“走,回去吧。等会我给你煲一碗斑鸠麻雀粥,保你这次吃了,下次还想吃!” …… 翌日中午,在分局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刘云锋的手机响了。 “请讲。”刘云锋接听手机。 “刘队,我是老李。田志雄和甘三宝已经登上了十二点半飞往昆明的航班。” “好,我知道了。”刘云锋放下电话后,把小马叫到跟前,交待道:“你马上把田志雄和甘三宝的资料传真给昆明警方。” “是。”小马答应道。 十天后的一个下午,在分局刑侦大队会议室,分局长秦晓勇、大队长刘云锋召集全体队员开会,分析案情和布置下一步行动。 “昨天下午四点,田志雄独自乘飞机返回我市,”老李面露疲倦之色,两眼窝有些乌黑,但声音不失洪亮地汇报道:“他刚走出机场,便被手下人开车接走,去了‘帝国之花’夜总会。今天早上,田志雄和李敏在国际大酒店喝早茶。九点半时,两人同坐一辆车去了贺阳县的香蕉园别墅。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通报情况后,秦晓勇与刘云锋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 “根据昆明警方掌握的情况,”刘云锋环视着在座的众位部下,进一步地说道:“四天前,田志雄和甘三宝在昆明水果批市场收购了两车石榴。现已由甘三宝等人押车离开了昆明,估计将在今晚或明天抵达我市。” “分局要求刑侦大队全力以赴,必须截获这两车石榴,”秦晓勇面色冷峻,举起一只攥紧的拳头,鼓舞士气地说道:“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任务,查获毒品,擒拿毒犯!” “我们保证打个漂亮仗!”刘云锋肃然站起,向领导表示决心后,又向部下们说道:“按原先部署的方案,各组立即分头行动!” 在刘云锋的指挥和安排下,刑侦大队一、二组在几个预伏点蹲伏了两天两夜,一切平静如常,始终未见期待中的目标出现。 “刘队,我有些担心,”老李心里焦虑重重,手里捧着刘云锋递给他的盒饭,边吃边琢磨地说道:“这两车石榴会不会中途改道,比如直接拐去广东,或者是什么别的地方?” “应该是不会的。南疆市是这批毒品的必经之路和落脚点。”刘云锋坚信事先的分析和判断是正确的。他沉思了一会儿,扔掉手里的烟蒂,盯着老李的脸,鼓励地说道:“我们一定要沉住气!” 第三天傍晚,天色渐黑。在市肉联厂冷库装卸场的空地上,两辆装重八吨的东风大卡车果然出现了。 警方一看,两辆车牌号码全都对上了。 从卡车驾驶室跳下一位中年男人。他身裹一件棉大衣,嘴边叼着烟,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走进冷库车间办公室。正当他办理货物入库手续时,便装的刘云锋和老李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叫甘三宝?”刘云锋拍了一下中年人的肩膀。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人回过头来,正是甘三宝那张脸。 “警察。”老李亮出了警官证。 甘三宝心知不妙,伸手向自己的腰间摸去,同时猛然地向门口冲去,妄图逃跑。刘云锋和老李手疾眼快,两人几乎同时扑上去,四只手像两把老虎钳子似地将嫌疑犯制服在地。随即,两人从他身上搜出一把压弹上膛的五四手枪、一把军用匕、一部手机。 “蹲下!”老李强制地将甘三宝推到一个墙角,厉声说道:“哼,你给我放老实点!” 甘三宝面如死灰,脑袋耷拉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 “刘队,”老李查看着甘三宝的手机信息,对刘云锋说道:“十分钟前,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田志雄的。” 在贺阳县香蕉园的外围,刘云锋早已安排刑侦三组在那儿蹲守,一直监控着田志雄在别墅里的动静。 “哼,他也跑不掉的。”刘云锋胸有成竹,朝老李一挥手,说道:“去,马上叫人卸车,查找毒品。” 两个小时后,刑警们在两辆卡车上搜查出五公斤海洛因。 晚上十一点左右,甘三宝被一辆警车押回刑侦大队。刘云锋和老李不顾多日查案的疲劳,扬连续作战的顽强作风,立即对甘三宝进行了突审。 “你跟谁去的云南,什么时候去的?”刘云锋双目逼视着甘三宝,厉声问道:“谁是你的老板,说还是不说?” 甘三宝虽被擒获,可他仍负隅顽抗、顽固不化,长时间的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呆板凝固,也没有什么说话。 审讯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进行着…… 第四十九章 东窗事发(总484节) 当晚,在贺阳县香蕉园的别墅里,田志雄和李敏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