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Hello and Hello》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晢不哼太 录入:kid 这是我(春由)失去的,两百一十四次为期一周的恋爱故事。 同时── 也是我(春由)获得的,仅此一次长达四年的恋爱故事。 prologue 我与她的相遇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吶,小由。我──」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 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正朝十一点迈进。 装满参考书的书包肩带勒得肩膀发疼,肚子也饿得咕噜作响。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已经回家了。 不过我当天仍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逃避了那双直率的眼神。 以及对方强烈的感情。 放学后,同班同学龙胆朱音在昏暗的教室里对我说: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红成这样,明明连肩膀都在颤抖,却只有声音特别响亮,而且毫无动摇。 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魅力,非常漂亮。 漂亮到难以形容。 所以,要是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她就好了。 实际上,我对朱音也很有好感,但我的感情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东西。无论是颜色、形状或重量──恐怕就连种类都不一样。 我们心里怀抱的感情并不等价。 这个单纯的事实,让我们的心意无法相通。 「对不起。」 我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勉强挤出这句话。 朱音缓缓低下头。最近明显变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即使如此,朱音还是数度想要开口,但那些想法最后都化作叹息,无法构成任何话语。 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所以朝她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一部分的大脑像是已经麻痹般失去功能,我没有回家,只是持续走在路上。 明明是冬天,我却汗流浃背。视线无法集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双脚像是忘了如何停止般,只能一味前进。 直到经过一块平淡无奇的空地后,我才总算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换了一面看板。 这块地已经空了好几年,但明年春天似乎要开始盖大楼。原来这里要消失啦。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回忆,但我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 我曾经在这里埋葬过一只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在用指尖碰触过那只闭著眼睛,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一般的小猫时,我有生以来首次理解了那个概念──啊,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生命,只是一个僵硬、沉重又极度冰冷的空壳。 当时还是个国中生的我,直接面对了「死亡」。 我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担,埋葬了那具白色的躯体,并合掌替它祈祷。这已经是约四年前的事。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踏著摇晃的脚步走进空地。像那天一样替它祈祷吧。为了结束这场漫无目标的逃避,我正好需要这样的契机。 然后,我遇见了她。 那个少女长得和那只白猫一样漂亮。她拥有白皙如雪的肌肤、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以及沾满雪之结晶的长发。 一片雪花在碰到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脸颊后融化。她的脸上明明挂著非常幸福的笑容,却因为仅仅一片雪花,变得像是在哭泣。 她动著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纯白的话语。 ──吶,小由,我喜欢你。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陌生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易地让连朱音的告白都无法撼动的东西开始转动?从容也好,理性也好,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瞬间就被吹跑了。 在那份感情面前,我实在过于无力。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这就是我与由希的相遇。 所以── 没错,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由希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我告白; 由希在那个瞬间,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在我面前微笑; 由希曾经给予我的一切,以及从我手中融解、散落的一切。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contact.92 不存在的约定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正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她的声音好听到只要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的程度。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看电影。」 眼前是褪色的铁皮屋顶,以及在风吹雨打下变得破破烂烂的木椅──这是我从小到大看到惯的老旧公车站。 公车站旁站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很难判断是橘色或黄色的路灯,替女孩端正的轮廓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在黑暗的夜晚当中显得格外显眼。即使是有点老旧的灯光,只要打在她身上,还是会让人觉得神圣。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回答,少女可爱地歪著头问道: 「你没听见吗?」 等回过神时,我倒映在少女眼中的身影已经变得比刚才还大。好近,太近了。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靠了过来?我不知所措地咽了一下口水,滋润莫名乾渴的喉咙。 「放心,我听得见。」 我低喃的声音比想像中还要微弱沙哑。 这次换我担心对方没听见了。 但少女将手放在丰满的胸部上,轻喊了一声「这样啊,太好了」,看来我的话有确实传达到。 「我叫椎名由希。请多指教,春由。」 「呃,你好。那个,椎名同学?」 「叫我由希吧。」 说完后,她笑了一下。椎名由希是个可爱到惊为天人的女孩子。 她及肩的长发末端微卷,看起来像是烫过头发。或许是肌肤过于白皙,明明没擦任何化妆品,红润的嘴唇依然十分抢眼。 一阵风吹动她的头发,我突然闻到一股香味。稍微思考了一下是什么味道后,我得到了答案。啊,是樱花的香味。 我的内心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情感。痛苦,然后是炙热的感觉,彷佛心脏被人紧紧揪住一般。 隔著制服按住自己的左胸后,我按照她的希望呼唤她的名字。这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百感交集。没错,我现在心里真的非常混乱。 「由希,你叫我带你去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你明天要去看电影吧?」 「……明天又没放假。」 「嗯,我知道。不过,明天是你高中的建校纪念日,所以不用上课吧?」 少女……不对,由希若无其事地说道。就像在说菜单上有写「明天的营养午餐是咖哩」一样。 「你打算趁明天学校放假去看电影吧。你不是有两张票吗?还是你打算约其他人一起去?」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我明明没告诉过其他人?」 我想起几天前朋友曾经约我一起出去玩。我当时以有事为由婉拒,但朱音执拗地问我到底有什么事,还一直说「反正你又是要一个人出去玩吧,也让我跟啦」。不过,我直到最后都没告诉她这件事。 我不想被认识的人看见,一起观赏更是一种折磨。这样一定会被人笑好几年。 眼前的少女像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般轻声笑道: 「嗯~这是秘密。」 「为什么?」 「因为有秘密的女孩子比较有魅力吧?」 看来她并不打算认真回答我。 即使如此,我仍试著等了一会儿,但果然还是没得到像样的回答。由希一直保持微笑。她明知道我在等她回答,却刻意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我先按捺不住。 「我没约任何人,所以手上还有两张票。」 「那就带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你会想看那部电影?」 「……因为我跟人约好了。」 「跟谁?」 由希脸上依然挂著笑容,但感觉比刚才还要多了一丝悲伤。或许是因为光的角度改变了吧。 我一仰望天空,就发现由希也跟著抬起头。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变深。 今天的云不多,能看见星光闪烁。虽然要是这时候能找出星座会很帅气,可惜我并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 在这片无垠的夜空中,我还找不到任何东西。 「这样啊,你和人约好啦。」 「嗯。」 「既然是约定,就必须要遵守啊。」 指不出星座的我,只能如此回答。虽然有点逊,但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我知道了,那就一起去吧。」 「真的吗?谢谢你。」 「我记得明天早上十点十分有一班车,约十点在剪票口会合好吗?」 「嗯,没问题。好期待明天喔。」 我们互相挥手道别。 我和由希走的是反方向。这里只有一条路,我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背影。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才总算迈出脚步。 刚才认识的少女身影,反覆在我脑中浮现又消失。 春天的香味、苗条的身躯。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时,看起来就像玻璃工艺品般纤细的手指。细长的睫毛、深邃的黑色眼眸,以及形状姣好的嘴唇。我一一回想这些细节,然后── 就在由希的声音如涟漪般于我心中扩散开来的瞬间,我停下脚步。 因为一个疑问也跟著清楚地浮现出来。 咦?我有跟由希说过我的名字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只有由希那像是在打哈哈的笑容持续残留在我的脑中。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一年级的秋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我明明提早三十分钟抵达车站,由希却比我早到。这样或许能搭早一班车。 然而,我突然犹豫该不该继续走向由希。 她靠在柱子上,看著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呆时的侧脸,蕴含了类似高尚艺术品的威严,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氛。 仔细一看,虽然有许多人在偷看由希,但完全没人上前搭话。想与她攀谈很需要勇气。 我咽了一下口水,用牛仔裤擦掉手上的汗后,硬逼自己踏出脚步。我缓缓举起手,然后才总算向她搭话。 「早安,你来得真早。」 我的声音让由希注意到这边。她用手掌推了一下柱子,轻快地跑过来。 「你该不会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才刚到而已。」 由希笑嘻嘻地说道。 刚才那股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这让我忍不住松了口气。从肺部深处涌出的温热气息在透明的空气中消散。 「真抱歉,我以后会注意。不可以让女孩子等吧。」 「明明就不用在意这种事。小由,你太认真了啦。」 「小由?」 「没错。因为是春由,所以叫你小由。不行吗?」 「虽然不是不行,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基本上,大家通常都是叫我濑川,或是阿春。 妹妹夏奈和父母也都是叫我阿春。这个头一次听见的称呼方式,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是我专属的叫法了。」 由希露出白皙的牙齿笑道,然后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过去。 我勉强站稳脚步,没让自己倒在她身上,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缩短了一步。 由希像是想要抢夺我的体温般,用她娇小又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感觉只有被握住的地方特别烫。我没办法抬起头,只能一直盯著自己脏兮兮的鞋尖。 「那么,小由,我们走吧。」 一听见她下令出发,我就想起昨天有件事忘了问她。 「话说,你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吗?」 今天要看的电影和一般会在电视上大打广告的作品不同。真要说起来,就连上映的地点都不是电影院。 不过,由希对我的不安一笑置之。 「你问的问题还真怪,是矢坂大学吧?」 矢坂大学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两站。那个地区的坡道特别多,而矢坂大学就盖在最陡最长的那条坡道上。 实际上,在下了电车转搭公车后── 「啊,就是那里吧。小由,你看。」 在由希喊出这句话前,公车已经爬了将近十分钟的坡。 由希所指的方向有道壮观的门和巨大的看板。 看板上用鲜艳的海报字体写著「第六十届秋穗祭」。 这间矢坂大学从几天前的星期日开始举办为期一周的文化祭。那里的电影社自己拍了一部片打算在文化祭时上映,我手头的票就是用来看那部电影的。 一年半前,我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电影票。 我一穿过那道门,就发现气氛明显改变了。 在已经染上秋天色彩的树叶下,是非日常的光景。 眼前有许多摊子,远方传来喧嚣的吉他声。甚至还有人在跳舞。那是叫夜来舞吧。响板轻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感觉就像真正的祭典。 在大门前面从一个大姊那里拿到导览手册后,我立刻翻查电影的时刻表。因为是片长三十分钟的短篇电影,所以把休息时间也算进去后,每一小时半会放映一次。 距离下次的放映时间还有十分钟,如果走快一点或许还能赶上。就在我继续翻阅导览手册,打算从地图上找出放映地点时,手册突然被抢走了。 我一抬头,就发现由希双手各拿著一份手册。 「你干什么?」 「我才想问小由在干什么?」 「呃,我在确认放映地点啊。」 由希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般摇头。 「只要随便四处走走就会找到吧。比起这个,难得来参加文化祭,这里有许多摊位、乐团,甚至还有鬼屋。无视这些东西而直接前往目的地,未免也太浪费了吧。这样一定会遭天谴。」 「我不想遭天谴。」 「那就到处逛逛吧。一定会很有趣。来,走吧。」 于是我们决定一起去逛文化祭。 由希用娇小的鼻子闻著摆摊区的味道,然后像是被甘甜的香味吸引般去排了可丽饼的摊位。她一直在烦恼该点草莓还是巧克力香蕉,但最后还是无法做出决定,选择两种都买。我则是挑了符合秋天感觉的栗子口味。 「真亏你吃得下两个。」 「天四素窗在哩易估伟。」 由希嘴巴塞满可丽饼时说的话,就像外星人的语言。哎,虽然我也没见过外星人。 「你说什么?」 这次由希先仔细咀嚼,很舍不得地吞下可丽饼后才极力主张──虽然她嘴角还沾著鲜奶油。 「甜食是装在另一个胃。」 「由希,你嘴边有鲜奶油。」 「哎呀,不好意思。是这边吗?」 「另一边。」 「这边啊。」 由希用手掌擦了一下,但根本没擦到。 「你等一下。」 我用自己带来的面纸替她擦嘴。由希任由我摆布,但偶尔还是会想找机会吃下一口可丽饼,害我必须提醒她别动。真是的,所以我才受不了女孩子这种生物。虽然我也喜欢甜食,但她们的热情总是能轻易凌驾于男性之上。 「擦好了。」 「谢谢,你准备得真齐全。」 「呃,我觉得正常的高中生都会随身携带面纸吧。」 「我已经快十七岁了,但还是没带。」 「原来由希比我大一岁啊。」 「没错。我算是你的学姊,要尊敬我喔。」 「嘴巴上沾著鲜奶油说这种话,一点威严也没有。」 「不会吧。还没擦乾净吗?」 由希连忙擦拭嘴角的模样让我笑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一时慌张,所以擦得太大力。由希白皙的肌肤稍微变红,变得比没擦的另一边脸颊还红。 「呵呵。已经没有了啦。」 「呜呜。小由真坏心眼,太坏心了啦。」 由希噘起嘴,走在我的前面。 苗条的背影、蓬松的头发,以及从裙子底下延伸出来的纤细双脚。我是为了能多看这些地方几眼,才稍微走在她的后面的。 但由希后来直接进去图书馆看摄影社的展览,所以我很快就追上了她。 我们一起欣赏许多黑白照片,然后各自挑了一张自己喜欢的作品来讨论。 我选了一张男子在沙滩上高高跳起的照片,由希选了一张小女孩独自被留在商店街拱廊的照片。 女孩孤身一人待在被撷取下来的宽广世界中,看起来娇小又寂寞。这确实是一张能够打动人心的好作品,但与我对由希的印象不合。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选择充满生命力的照片。 「是吗?」 由希的声音在没什么人的图书馆里轻轻响起。 「不过,这一定就是我。」 我们在文艺社的摊位买了同人志,肩并肩一起看。我们对小说的喜好似乎很像,喜欢的作品都一样。 由希之后也是看到有兴趣的东西就直接跑过去,等回过神时,我们已经来到校内的角落了。这里远离喧嚣,再往前走也只有一栋老旧的建筑物。「那是什么?」由希眼尖地发现那栋像是被人藏起来般,静静耸立在那里的房子。 过去应该是白色的建筑物表面,在经历风吹雨打后已经变色,墙上也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绿色的植物应该是苔藓吧。整体来说,那里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就在我打算劝由希离开这里时── 「喂~那边的少年,等我一下。」 某人大声呼唤我,而且我对这个声音和台词有印象。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我还是认得出那个高大的身躯。 至少三天没刮过的胡子、将头发绑在脑后的发型,以及从留长的浏海缝隙中露出的那双宛如孩子般闪闪发亮的双眼。 明明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他还是一点也没变。 他是导演。 我们今天要看的电影,就是由他执导。 然后,他也是给我两张票的人。 * 我是在念国中时的春假遇见导演的。 当时社团放假,所以无事可做的我,独自在附近的公园闲晃。 虽然到了假日或傍晚就会有许多人来这座公园赏花,但平日下午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 直到一个莫名粗厚的声音打破这份静寂。 「喂~那边的少年,等我一下。」 「咦?」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有个身材魁梧得像熊的大叔正全力朝这里冲刺。感觉甚至还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他的样子看起来太拚命,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这就是败笔。 现在看起来也喘得要命的那个人来到我身边后,突然抓住我的手。 「哎呀,得救了。你跟我来一下。」 「什……什么事?」 「我们正在拍电影,但临时演员不够,所以非常困扰呢。」 「不不不,请等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 大叔困惑地将脸转向我,仔细看过后,我才发现他其实还很 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勉强还能被人称作大哥。 「听不懂啊。」 「就是电影的临时演员啊。」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为什么我必须跟你走。」 「这我刚才也说过了吧?如果你不帮忙,我会很困扰。」 「……啊?」 「所以跟我走吧。」 「呃,所以说……」 我就这样被强硬地拉走了。 之后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力量的差距实在太大,无论我再怎么拚命反抗都没用。挣扎了约三分钟后,我就放弃了。 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吧。 叫住我的男子似乎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他一被其他工作人员呼唤,就立刻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气氛也为之一变。因为看起来有点帅,让人觉得不太甘心。 他们在公园的长椅进行拍摄。 我被分配到的角色是路人a。 我只要走在主角后面,既没有台词,也没有特写镜头。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有指导我这段过程在什么时候要看哪里,以及要走多快。 我本来以为只拍一个场景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结果却因为重拍了好几次,被困在这里将近四小时。 等器材都收拾好时,天空已经逐渐变成深蓝色。再过十分钟,世界就会完全被夜晚笼罩吧。就连这个瞬间,夜晚的侵蚀也在持续进展。 「原来你在这里啊,辛苦了。」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导演正走向这里。他似乎在找我。 「拍得还真久。」 「真是帮了大忙。哎,虽然少年的出场时间只有约十秒。毕竟我还是不想妥协。啊,这是谢礼。」 导演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罐装的玉米浓汤。太阳下山后就变冷了,因此我心怀感激地收下。还是热的,我用双手握住罐子后,手掌就开始变温暖。 「谢谢。」 「还有票也顺便给你。今天拍的电影,预定会在明年秋天的文化祭公开上映,到时候再来看吧。」 「明年?不是今年吗?」 「今年应该来不及。明年完成这部作品后,我就要从大学毕业了。」 裁成长方形的彩色印刷纸上,用手写著「第六十届秋穗祭电影上映会门票」几个字。「第五十九届」的部分被划了两条线,像是为了表示导演的决心,写在上面的「第六十届」这几个字,明显比其他字大。 旁边还用刻有大学名字的印章,盖了用正方形的红字写的「矢坂大学」几个字,但看起来有点模糊不清。我曾经听过那间学校的传闻,据说是盖在一条地狱般的坡道上。 「有两张耶。」 「这是恋爱电影,约你喜欢的女孩子一起去看吧。」 就这样,我手上多了两张票和一个罐装玉米浓汤。作为工作了四个小时的代价,似乎有点太便宜了,但这也算是贵重的体验,所以就算了。 看著导演挥手向我道别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啜饮了一口汤。汤已经有点变温,对我这种怕烫的人来说正好。 夜晚第一颗出现的星星,在空中闪耀。 那好像是叫「长庚(注:傍晚出现在西方天空的金星)」。 我朝散发微弱光芒的金星踏出脚步。 * 「少年,你来啦。」 导演挥手招呼我们过去,他魁梧的身躯独占了长椅三分之二的空间。桌上凌乱地放著十几张电影票和秋穗祭的导览手册。或许是因为看了很多遍,电影杂志封面上的女演员脸庞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好久不见。是在这里上映吧?」 「嗯,我们的社团教室就在这栋社团大楼最里面的房间。顺带一提,是在二楼。哦?」 此时,导演似乎总算注意到由希。他像是著了迷般由上到下反覆打量由希,接著没移开视线就直接呼唤我。 「少年,你过来一下。」 「哦。」 我顺从地走到导演旁边,然后被他拉到社团大楼的角落。 因为离由希有段距离,所以就算正常讲话,她应该也听不见。即使如此,导演依然压低音量对我说:「那女孩是谁啊?她长得超可爱耶。」 「嗯,是啊。」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姑且算是朋友。她好像想看这部电影,虽然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听说我这里有两张票,但我们就这样一起来了。」 「是我的仰慕者吗?」 导演害羞地笑道。 「我觉得应该不是,她好像跟别人约好要看这部电影。」 导演傻笑的样子莫名地让我感到不爽,所以我刻意加强语气否定他的说法。 「跟谁?」 「天晓得?」 我们一起看向由希。 由希正在翻原本放在长桌上的杂志。她看起来不像是在阅读,比较像是在享受翻页的触感与声音。 「这画面真不错。」 导演品头论足似的看了由希一会儿后,如此低喃。 「那样的女孩真的很少见。用可爱和漂亮都不足以形容,她拥有能够吸引人的特质。少年,能麻烦你和她交涉,请她演出我的电影吗?」 「我才不要,你自己去拜托她不就好了。」 「可是啊……」 「可是怎样?」 「……被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拒绝,会很受伤吧。」 「啊?」 我认真地,全力地板起了脸。 等一下,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之前硬把我抓去拍戏的厚脸皮都跑去哪里了? 「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在美女面前,每个人都会变成胆小鬼啊。」 「干么讲得好像是什么格言一样。」 我忍不住吐槽后,导演就用他那双浑圆大眼看向我。 「少年,你好像有点变了。」 「咦,是吗?」 「嗯,你变了。你之前给人一种很好应付,只要表现得强硬一点,就能让你答应任何请求的感觉,但现在有点不太一样,变得会说出自己的感情了。」 「这算是好事吗?」 「那当然。随波逐流的家伙什么都抓不住。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即使必须使出强硬手段也要拉到自己身边。所以,拜托你了。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就要下跪喽。这样好吗?」 为什么有办法这样对我,却没办法这样对由希呢? 哎,但我也是个男人,所以其实不是不能理解导演的心情。 「那就这么办吧。我可以帮你介绍,但交涉要由你自己来。」 「啧,我知道了啦。」 「由希。」 我一呼唤由希,她就阖上杂志,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来这里。 「你们讲完悄悄话啦。」 「嗯。然后啊,这个人其实就是给我票的人,同时也是今天看的电影的导演,他好像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导演,换你了。」 「哦……好。」 我用力推了一下导演宽大的后背。 他的背摸起来就像又硬又热的巨大岩石,根本就推不动。即使如此,似乎还是替他注入了一点干劲。 「非……非常感谢你今天来看我们拍的电影。」 「嗯,我很期待喔。」 由希一笑,导演就变得满脸通红,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也太快就不行了吧,没想到他这么没用。 我本来要无奈地代替导演开口,但导演早一步说道: 「然后,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之后可以演出我的电影吗?」 他朝由希伸出自己的大手。 「拜托你了。」 「嗯~」 「不行吗?」 「嗯~」 「拜托,求你了。」 由希露出有点坏心眼的笑容。 「可以让我看完电影后再决定吗?」 这就是所谓小恶魔的笑容吧。 在大约能容纳二十个人的房间里,摆了十二张折叠椅。一排有四张椅子,总共三排,我们坐在第二排。或许是因为地板太老旧,椅子会不断晃动,让人静不下来。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三个观众。电影一开始,房间的灯就关掉了。 在学校平常上课时也会用到的会议用萤幕上,开始播放出影像。 剧情是在平淡的日常生活当中,男孩与女孩相遇、离别,并再次重逢,就只是这样随处可见的故事。 既没有外星人进攻地球,也没有怪兽破坏城镇,虽然世界并未陷入任何危机,但依然确实有其内涵。 我是出现在后悔因为吵架而分手的两人于公园长椅重逢的重要场景。即使是出现在模糊的背景里,还是能看见我一个人在那里走路。 或许是发现我登场了,由希不断戳我的侧腹。 我抓住由希捣乱的手指,瞄了她一眼。 就算手指被抓住,一旁的由希还是没看向我,专注地盯著画面。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虽然这样讲不太好,但这不过是部文化祭的自制电影,不需要看得那么认真。为什么由希要看得如此认真呢? 由希的侧脸在黑暗中蒙上一层电影的光芒,看起来非常漂亮,最后的五分钟,我一直在看她的侧脸看得入迷。 抵达正门前面的公车站时,我发现一辆公车正好弯进前面的街角。车尾灯的红色光芒逐渐变小,然后消失。 下一班车要等十分钟。 公车站里现在只有我和由希,我们一起坐到塑胶长椅上。 「小由看起来很紧张呢。」 由希奸笑地说著,但也称赞电影很有趣。 「主角最后的告白很棒呢。真好,我也想被人像那样热情地告白。」 由希开心地诉说感想,但我并没有认真听。比起电影的感想,我更想听另一件事,脑袋里也不断在想这个。我一直在烦恼该不该问,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拒绝导演的请求?」 * 那是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 导演在社团教室外面等我们出来。 「觉得电影如何?」 「嗯,拍得很棒。」 「真的吗?」 大概是很紧张吧,导演深深吐出一口气。我发现他用力握紧右拳,露出灿烂的笑容。 由希也笑著点头。 然后,奇迹果然没有发生,她开口说道: 「所以按照约定,请容我拒绝你的邀约。」 「咦?」 在一旁观看事情发展的我,以及一脸灿烂表情的导演,都无法理解由希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由希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答案。 或许是从表情看穿了我们的想法。 由希像是为了明确表示这当中没有任何误会般,再次宣告。 「对不起,我无法演出电影。」 她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就立刻离开社团大楼。 我来回看向呆站在原地的导演与由希的背影,然后和由希一样朝导演行了一礼,就跑去追由希了。 * 面对我的质问,由希回答「因为是约定」。 「吶,小由,你觉得那部电影有不好的场景吗?」 「……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果然不能参与演出。因为这是约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和谁做了什么样的约定?」 由希看向自己脚上那双有些磨损的红鞋,让两只鞋尖像在亲吻般一下凑在一起,一下分开。 「我顺便再问一次,由希,你到底是和谁约好要一起看这部电影的?」 由希吸了口气,然后脸朝上把气吐出来。她停止摇晃双脚,从座位起身。 我反射性地仰望由希,但她背对逐渐下沉的夕阳,逆光让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们立下了许多不存在的约定。那个约定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或未来,都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意思,由希和人约定好了吧?」 「确实是约好了,但那个约定已经不存在,甚至被当成没发生过。」 「我听不太懂。不过既然如此,就算不遵守也没关系吧。」 「不对。即使如此,这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 由希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某种坚强的信念。我只明白自己绝对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过不久,公车就来了。 由希朝我伸出手,我尽可能温柔地抓著她的手起身。由希的手给人一种纤细、冰凉又脆弱的印象。彷佛只要稍微一用力马上就会坏掉。 「方便的话,明天可以再见面吗?」 「可能要等到放学后,如果这样也行的话。」 「当然没问题。」 「那就明天见吧。」 我们立下约定。 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约定。 隔天,以及再隔天,我们也都在一起。 我们一起去书店,或是去图书馆读书。 由希功课很好,她非常有耐心地替我讲解不会的问题。 等回过神时,我和由希已经共度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小由是个好孩子呢。」 「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连茶都请你。」 作为教我念书的回礼,我请她吃便利商店的肉包。 「啧,你不请客啊。」 我们一起走在逐渐变得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由希用不标准的腔调唱著「好冷好冷呀」。她表示自己非常怕冷,并不断搓著手,朝指尖吹气。季节愈来愈接近冬天,气温一定也会一天比一天还要低。 在我们经过邮局前面,快抵达车站时,由希以像是在纠正我解题方式错误般的温柔语气,如此说道: 「吶,小由。你不可以太相信我喔。」 「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对你做非常过分的事。」 说完后,由希摇了一下头,用力闭上眼睛长达三秒钟。等她的眼睛重新睁开时,里面已经寄宿了不可思议的光芒。那到底是什么,是困惑、恐惧、愤怒,还是决心呢?但那道光芒没多久就消散了。 「没事,没什么。忘了我说的话吧。」 由希像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般,刻意加快脚步走到我的前面。 「明天也能见面吗?」 感觉她好像会就这样消失,所以我朝著她的背影如此喊道。 由希突然转身看向我。她的裙子稍微随风飘起,头发也跟著晃动,宛如是在跳舞一般,让我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感到一股揪心般的疼痛。 「欸嘿嘿。小由居然主动约我见面,这还是第一次呢。」 「如果可以让你这么开心,那我从明天开始就一直约你吧。」 「真的吗?」 「我保证。」 「真开心。」 我像平常那样,和由希在车站前道别。 由希用力朝我挥手,动作大到让人担心她的手会不会断掉。我也使出全力挥手回应。即使步调缓慢,但我们确实有在逐渐远离彼此。 等隔了一段距离后,由希放 下手,呼喊我的名字。 「小由。」 我的身体瞬间像是被冻结般僵住。 由希换了一个让人难以想像她刚才还在笑的表情,喃喃说了什么。 她美丽的声音一下就消散在人群当中,无法传达到我这里。 但我还是能够从嘴唇的动作看出她说了什么。 由希在最后的瞬间,以非常悲伤的表情说了。 ──骗子。 contact.33 夏季最热的一天 「你真努力。」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刚在操场上跑完五次一百公尺。 她的声音和已经没那么热的傍晚空气很像,隐约带有甜甜的感觉。 我刚全力冲刺完,喘到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个女孩走向我,递给我一条毛巾。我反射性地收下毛巾,但真的可以用吗?毛巾散发出柔软精的甜美香味,让我犹豫了一下。 「你不擦一下汗吗?」 我一陷入沉默,她就可爱地歪著头问道。头发碰到脸颊时,似乎让她觉得有点痒。她用漂亮的食指指尖碰触柔软的脸颊,轻轻拨开上面的细发。 「可以用吗?」 「那当然,不然我干么给你。」 女孩子像是觉得有趣般如此笑道,让她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稚嫩。大概是她身上的气氛变柔和了吧。 我突然不再感到慌张,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即使如此,我的心跳还是比平常快了一点。 刚跑完后总会这样,连呼吸都觉得痛苦又吃力,心跳也快到发疼。自从加入田径社后,我已经体验过几百、几千次这种感觉,但不知为何,这次似乎和平常有点不同,非常奇怪。 然而,我无法具体说出是哪里奇怪。 这就是所谓的暧昧不清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啦。」 女孩满意地点头,说了声「请用」。 「我叫椎名由希,请多指教。」 「啊,你好。我叫濑川春由。」 我报上名号后,椎名同学就在嘴里嘟囔著「春由春由」…… 「好,从今天开始,就叫你小由吧。」 并突然如此宣告。 「不是叫阿春?」 「你不喜欢吗?」 「没这回事,只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让我有点惊讶而已。」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是我专属的称呼方式。吶,你直接叫我由希吧。」 「由希同学?」 「不用加同学啦,叫由希就好。」 「那我就不客套了。由希,我有件事想问你。」 这时由希突然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向附近的足球社社员。她似乎发现他们从刚才开始就在偷瞄自己。 「什么事?」 「你不是我们国中的学生吧?」 「……真亏你看得出来。」 因为由希突然看过去,足球社的人慌张地重新开始练习。传球!是!跑起来!是!再来是小型比赛!是!他们响亮的声音在操场上回响。 「他们是小由的朋友吗?」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学弟吧。我们平常没什么交集。毕竟我是田径社的人,跟我交情比较好的同年级足球社成员,不久前全都引退了。毕竟现在是三年级。」 他们现在应该不是在踢足球,而是在有冷气的房间里读教科书吧。应届考生──和三年级生相比,这个名词给人的感觉讨厌多了。 学校正在放暑假。 足以将一切都染成白色的夏日强烈阳光,让我眯起眼睛。 前方飘著一朵长得像霜淇淋的积雨云。 热气使得操场看起来像在摇晃。 从某处传来的蝉鸣,让人觉得气温又变得更高了。 「然后呢?」 「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间学校的学生?」 「啊,这很简单。因为我对你没印象。」 「小由记得全校学生的长相吗?」 由希惊讶地问道,但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别说是全校学生了,就连同年级里都有我不认识的人。只是如果由希和我同校,我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个人。 理由很简单。 白皙的肌肤、像棉花糖般蓬松的短鲍伯头、向上卷的睫毛,以及深邃的黑色眼眸。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 如果学校里有这种女孩子,一定从入学时起就会掀起骚动。 毕竟确认有没有可爱的女孩子,是包含我在内所有男学生的必修科目。 但我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理由,所以只好敷衍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唉,真失败。亏我还特地装成在校生。」 「不用担心,我不会向老师告状啦。」 由希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头弹跳了几下,在离我们约两公尺的地方停住。她没有刻意走到那里再踢一次。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让小由以为我是同一间学校的同学,会比较开心吧?」 「为什么?」 「嗯,原来你无法理解啊。」 过不久,下午三点的钟声响起。 「你差不多该继续跑了吧?」 由希握住我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尾端,将毛巾拉了下来。少了毛巾,让我觉得脖子周围变凉快了一点。 「我洗好再还你。」 「不用在意啦。」 由希挥手替我送行,让我无法继续坚持下去。我再次向她道谢后,就回到起跑地点。 站上起跑线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吐了口气。一道像用剃刀切割出来的人影一直紧贴在眼前。我瞪向那家伙。无论我再怎么拚命跑,他都能轻松跑在我前面,绝对不会让我追上。这简直是一场恶梦。然而,为什么我还在继续跑呢? 「吶。」 不知不觉间已经机灵地移动到树荫底下的由希向我问道: 「田径社的三年级生应该也都引退了吧,为什么小由还在继续跑?」 选在这时候问,简直就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 我用笑容代替回答,然后将手轻轻放在起跑线上,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地面在吸收大量来自太阳的热量后,烫到彷佛能烫伤皮肤,轻轻刺痛指尖。我在心里低喃「预备」、「开始」,然后全力冲了出去。 这件事发生在国中三年级的夏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 我并不是从以前就喜欢跑步。 小学的运动会,我通常是跑第二或第三。如果是输给跑得很快的人才拿第二名,那还能感到自豪,但运动会的短跑都是让速度差不多快的人一起跑,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就是我的全力了。 我之所以会加入田径社,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姓竹下的同班同学。 竹下在升国中后第一次换位子时,被分到我隔壁的座位,并且和我一样穿不惯新制服。 「接下来每天都得穿这玩意儿啊。你不觉得这根本是地狱吗?」 我非常能体会这种每天都会忍不住摸衣领好几次的感觉。 我们直到几个星期前,都还只穿重视机能性又方便活动的轻便衣服,所以觉得制服又重又拘束,再来就是莫名地有点难为情。 「真的很想早点脱掉呢。」 我一表示赞同,竹下就瞬间睁大眼睛,以莫名让人觉得亲近的表情笑了。 当了六年的学生后,多少会培养出一点直觉──嗯,感觉我和这家伙能成为朋友。 竹下伸出手说「请多指教」,我也回握他的手。 他从小学就开始加入田径社,明明平常沉默寡言,但只要一扯到社团活动时,就会变得多话。 在最后的大赛赢过劲敌,夏季集训的回忆,因为怕热不怕冷而在冬天练习时吃了不少苦头,还有认识许多学长姊等等。 虽然我对田径没有兴趣,但还是曾在竹下的邀约下去参观过田径社一次。 竹下跑得很快。 如果只看一百公尺 短跑,在社团内就连三年级生都不是他的对手。 让人难以想像他是个国文考试只考十三分这种不得了的分数,直到前一个小时还在拚命烦恼该如何销毁考卷,甚至说出「烧掉会很不妙吧」这种蠢话的男生。 竹下跑步的样子,可以说是帅得不得了。 隔天,我去提交入社申请书时,竹下非常开心地欢迎我。 他有些得意地说:「比想像中有趣对吧。」 「对啊。」我也点头回答。因为实在太难为情,所以我没说出真正的理由。哎,大家都是男孩子,不需要特地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参加新人赛时,和表现凄惨的我不同,竹下站上颁奖台的最顶端。他的表现势如破竹,明明是一年级生,却轻松突破地区预赛,在县大赛时也是进了决赛后才输掉。 进入决赛后,多的是像竹下这种等级的选手,所以本来就很难取胜,但这样的结果,让人非常期待他一年后或两年后的表现。我还记得比起傻笑地说著「哎,大概就这样吧」的竹下,替他加油的学长姊表现得更加悔恨。 三年级引退的那天,学长姊主要都是在向竹下喊话。「加油啊」、「你一定能够参加全国大赛」。学长姊流著眼泪替竹下加油打气,竹下也用力点头回应。 然而才刚进入第二学期,竹下马上就乾脆地辞掉了社团。 竹下原本就对田径没兴趣。 他的目标是从同一间小学毕业,比他年长两岁的学姊。 竹下喜欢她。 从结论来说,他的恋情并未实现。 因为在引退仪式结束后,副社长与竹下喜欢的学姊向大家报告他们开始交往了。 虽然是一年级生,但在社团里跑最快的竹下,输给了虽然是三年级生,但在社团里跑最慢的学长。嗯,没错,那家伙输了。即使如此,竹下仍不断傻笑。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恭喜两人。仔细想想,竹下在县大赛中落败,笑著说「哎,大概就这样吧」时的声音,或许也在颤抖。 他去交退社申请书时,我曾经问过他。 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自己当时为何会这么情绪化,但我就是无法接受。 「喂,竹下,这样真的好吗?你根本连擂台都还没站上去吧?」 竹下只是一如往常地傻笑。 「就这样输下去没关系吗?」 我焦躁地大喊。 周围的同学都吓了一跳,好奇地看向我。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我平常应该会很在意这种事,但当时的我对此视若无睹。那些都只是杂音。我想听的不是那些声音,而是眼前这个同班同学、社团伙伴兼朋友的真心话。 但竹下依然只是傻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离开了。 我已经无法从竹下的背影找到过去憧憬的那个身影了。他现在的背影,就和以前只考十三分时一样。那并非胜利者,而是败者的背影。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 我依然持续参加社团活动。以我来说算是够努力了。花了两年的时间,我总算抵达竹下一年级时拚命奔跑的场所。我像曾经憧憬过的男生那样,将手指放在起跑线上。承受体重的指尖开始变红。 信号枪一响,我就用力蹬向大地。 拚命地跑。 所以就算后来被淘汰,我也不觉得后悔。 毕竟身为凡人的我,已经晋级到县大赛的决赛了,这样就够了吧。没错,这样就够了。但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无法释怀。 我气喘吁吁,汗水接连不断地流过脸颊与脖子。强烈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吸了大量炎热的空气后,我看向计时器。 这是我跑得最好的一次。 也是最好的纪录。 即使如此,还是慢竹下的纪录零点一秒。 * 隔天,以及再隔天,由希也都有来,而且还带著运动饮料或冰淇淋。 原本拜托学弟握的计时码表,不知从何时起换到由希手中。 「预备~」 由希宣告。 我将力量集中在脚上。 「开始。」 然后在她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冲了出去。 这次的起跑感觉还不错。我逐渐抬起一开始前倾的身体。身体好轻,跨出去的脚步也够大。踩踏地面的力道将身体往前送。我挥动手臂。由希的身影变得愈来愈大,身体各处热到接近发疼。 我不断短促地呼吸,将氧气送到肺部。 最后冲刺。 我咬紧牙关。 然后瞪向眼前的人影,努力想要追上他。 冲过由希旁边时,我隐约听见码表停止计时的声音。 这里已经是终点的另一端。 不晓得我到底有没有达成自己期望的目标。 我缓缓放慢速度,停下脚步,将手放在膝盖上撑住身体。感觉全身上下都在不停流汗。啊,可恶,好累。 「呼……呼……呼。成绩如何?」 「虽然只差一点点,但没有刷新个人纪录。」 「啊~还是不行啊。」 我已经连站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地上。有土的味道,这是被阳光照射过,夏天特有的味道。虽然衣服和沙土都被汗水黏在背上,但我不想管了。蓝色天空,白色的世界,强烈的阳光照射肌肤。 渴求氧气的身体大口吸气,心脏也跳得飞快。胸口起起伏伏,身体使不上力气,彷佛肉体和灵魂已经分离。 「好热。」 我开口低喃,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道影子遮住我的脸庞。 「辛苦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是由希。 她手上拿著瓶装的运动饮料和茶,问我想喝哪一种,所以我选了运动饮料。道完谢后,我坐起上半身,收下保特瓶。 瓶盖事先就已经被贴心地打开,让我能够直接对著瓶口喝,我就这样一口气喝掉大约半瓶。 由希小心不让臀部碰到地面,巧妙地蹲下,然后反覆旋转著保特瓶的瓶盖。她像是在注视太阳般眯著眼睛开口说道: 「真有男孩子的感觉呢。」 我再次将保特瓶抵到嘴边,但这次喝得比较慢。从喉咙咽下去的冰凉液体,逐渐流到身体中心。 「居然像那样躺在地上,你都不在意衣服或头发被弄脏呢。」 「这很正常吧。」 「正常吗?」 「该不会很脏吧?」 「没什么关系吧,我觉得很帅气喔。」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看电视时,天气预报的大姊姊曾说过今天会比昨天热的事。我喝光运动饮料,站了起来。 「我去洗把脸,由希去阴影底下休息吧。」 不知为何,感觉喉咙变得比刚才还渴了。 我刻意走到比较少人去的中庭,使用那里的水龙头。 虽然用水冲头降温会让湿掉的头发变重,但还是清爽了不少。我顺便草率地洗了脸,掺有汗水的水流进嘴里,带著一股咸味。最后漱完口,我就离开了水龙头。 我拨开湿掉后黏在一起的头发,走进校舍的阴影里休息,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靠在墙上闭起眼睛,脑中就浮现出由希的笑容。由希称赞我很帅气的声音在耳朵深处不断响起。虽然每次都让我感到幸福,但同时也感到难过。 我明明必须专心在跑步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情,只有脸到现在还很烫。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经过我的眼前。那个人的表情非常消沉──虽然只是和平常相比。她在夏季 大赛表现得非常杰出,现在是全校最有名的人物。 是游泳社的龙胆朱音。 「咦,朱音,你在干什么?」 朱音一透过声音发现我在这里,表情就立刻为之一变。她瞬间将刚才散发的阴暗气氛收进内心深处,表现得几乎像平常一样开朗。 「嗯?哦,是阿春啊。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我把东西忘在教室里,正要去拿呢。」 虽然她刻意发出笑声,但那明显是谎言。正常来讲,不可能穿成那样走进校舍。 朱音身上现在只穿著学校指定的学生泳装。 因为无论机能性或设计都糟糕透顶,所以不论男女都讨厌那套泳装。本来应该是深蓝色的泳装在吸了水后变成黑色。她的头发和身体都是湿的,甚至没用毛巾擦过。朱音留的是短发,水不断从她的发梢滴落到身上,顺著她的肌肤往下滑。 「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 「这样啊。那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商量吧。我至少可以听你说话。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朱音表示自己吓了一跳。 「没想到居然能从阿春嘴里听见这种话。」 这台词确实有点不太符合我平常的形象。 「毕竟现在是夏天,所以我可能有点失常。没事,抱歉,当我没说吧。」 「不用那么害羞吧。不过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音改变前进方向,走到我旁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非常微妙,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彼此,但不伸手就碰不到。从朱音身上传来氯……不对,游泳池的味道。 朱音和我一样把背靠在墙上,然后不意外地也和我一样叹了口气。「啊,好凉。」她自言自语似的嘟囔著,然后用力吸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朱音会接著开口,但她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某处传来管乐团的演奏声。我试著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有两位女同学在二楼走廊的窗户那里吹小号。从被举得高高的喇叭里发出的声音,响彻夏季的蓝天。 朱音一直等到演奏告一段落后,才总算开口: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有干劲。我在最后的大赛打进全国赛,还刷新了自己的最高纪录,所以有种燃烧殆尽的感觉。今天也是因为老师拜托我指导学弟妹,才会来参加社团活动。总觉得──」 无法像以前那样游泳。 朱音最后那段话,小声到几乎听不清楚。 虽然朱音这么说,但我还是轻声对她说了句「没问题啦」。朱音看向我,我则是继续注视著那两个管乐团的同学。她们还没重新开始演奏。 「因为即使如此,朱音还是在继续游泳吧。」 「这已经是习惯了,就跟刷牙一样。如果不做会觉得不舒服。」 「嗯。所以你的灯火还在。虽然变弱后可能比较难感觉到,但还没有熄灭。不管要我说几次都行,朱音绝对没问题,你一定还能走得更远。」 因为朱音和我或竹下不同。 她对游泳的态度真的非常认真。 但我没有将后面这两句话说出口。 「……阿春,感觉你变了呢。」 我一问她是哪里变了,朱音就表示我以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如果是以前的阿春,除非是我已经发现你,否则你根本就不会向我搭话。我都不晓得被你忽视几次了。即使和大家一起行动,你也会保持距离观察大家,然后带著虚假的笑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刚才那些话不同,我知道那是阿春的真心话。这可能是你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所以,呵呵,我有点开心呢。」 「都是夏天的错。天气太热害我脑袋变得不清楚,所以才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 「我就说不用那么害羞了。嗯,不过,好吧。既然阿春都这样挂保证了,我也试著再努力一下吧。啊,对了。既然你都陪我商量了,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可以替我加油吗?我这个人很单纯,大概只要这样就能更加努力。」 「这样就行了吗,其他人也替你加油过很多次了吧?」 「不对,不一样。你不用管其他人啦。总之,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加油。」 朱音闭上眼睛,像是要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嗯。」 「加油。」 「嗯。」 「加油,朱音。」 「嗯,我会加油。」 朱音轻轻睁开眼睛后,已经变回平常那个受欢迎的同学。眼前这个开朗、温柔、笨拙又极为直率的女孩,看起来就像夏天的太阳般耀眼。 只要一看她,就会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 原本从我左边走过来的朱音,在我面前绕了个大弯,重新折了回去。 就在朱音的身影看起来稍微变小时,她不知为何转向这里。因为朱音已经走出阴影处,所以强烈的白光将她身上的水滴照得闪闪发亮。 「喂,我会好好加油。」 然后,她朝我伸出拳头。 「所以阿春也要加油喔。」 「啊,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像这样低喃。 她说得没错。 虽然心里有点发痒,但同时也感到畅快。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样确实会让人想努力。」 朱音的脸因为我的回答而稍微变红,她得意地说道: 「对吧?」 和朱音谈过后,我总算恢复冷静,但一回到操场就再次陷入慌乱。 由希人在操场旁边的某棵大树下。 她正在和别人讲话。 对方是个长相帅气的少年。虽然以男生来说,他留的头发有点太长,但还是非常好看。那个人穿著足球社的制服,印象中是叫泽近。跟我同班的佐竹在三个月前曾跟我炫耀他们找到一个跑得很快的边后卫。 在不远处,有几个足球社的人在观察由希他们的状况。我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后,那群人就慌张地散开了。 我大致掌握了情况。由希似乎遇到了类似搭讪的状况。她长得非常漂亮,所以这也很正常。 问题是要怎么处理。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此时,我突然察觉一件事。 我刚才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看来这炎热的天气真的让我变得不太对劲。太不像我了。但感觉还不坏。这样其实也不错呢。 我一走向正在说话的两人,就被由希发现,她立刻跑来找我。 「怎么了?」 「事情变得有点麻烦。」 在我们谈话的期间,泽近也过来了。由希见状,立刻躲到我的背后,我则是代替她往前走了一步。 光是这样,就让泽近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不对,应该说他只能闭嘴。 对体育类社团来说,学长的存在就像神一样。实际上,泽近也是趁我不在时才去向由希搭话。他大概一直在等待时机吧。 我露出亲切的笑容,对泽近说道: 「你是泽近吧。三年级离开后,社团活动应该很辛苦吧,佐竹偶尔还会去露脸吗?」 其实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知道我认识足球社的前任队长佐竹就行了。 泽近有确实听出我的话中之意,所以尽管觉得不甘心,他还是好好向我行了个礼,回去找其他社团的伙伴 。 那天的练习就这样结束了。 由希平常都是趁我回社团教室换衣服时离开,但她今天站在正门前面仰望天空。太阳逐渐下山,云朵反射橘色的光辉,整片天空都被染成红色。倾斜的日光拉长了由希的影子。和白天时相比,她现在的轮廓多了一丝暧昧与纤弱。彷佛只要一移开视线,她就会消失不见。 「咦,怎么了吗?」 我一向由希搭话,她就将脸转向这里。明亮的头发表面笼罩著一层光芒。她的笑容非常美丽。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人的笑容这么美丽。 「因为受到你的帮助,所以我想回礼。我们去便利商店吧,我请你吃冰。」 「不用了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是因为觉得开心才想回报你。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那就走吧。」 由希没等我回答,就离开校门。我追著她的背影,走到她的旁边。 两道人影一同摇晃,但一直都没有重叠。我们之间隔著一个人的距离。我随口说出的话感觉有点卑微,这是为什么呢? 「由希果然很受欢迎呢。」 「才没有这种事。」 「但你今天不是被泽近搭讪了吗?」 「啊,原来那个人叫泽近啊。」 「他没把名字告诉你吗?」 「……我忘了。而且他一定是因为有小由在,才会来搭讪我。」 「不对,他是趁我不在时去找你搭话的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当我真的一个人独处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向我搭话。我知道会有人看我,但那时候的我,一定不是人类吧。」 由希嘟囔著「我是孤独一人」。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寂寞。 她的孤独让我也跟著感到寂寞。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变成怪兽吗?」 所以我刻意跟她开玩笑。就算她生气、傻眼,或是把我当成笨蛋也没关系。 只要能让她的表情不再悲伤就好。 我希望能将由希的悲伤与孤独都丢得远远的。因为由希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明明还有我在。 由希瞬间愣住,然后「啊哈哈哈」地笑了。 她的悲伤如我所愿,被丢到远方了。 「没错,我会变成怪兽喷火。」 由希刻意张大嘴巴,吊起眼睛,发出「嘎啊啊啊」的叫声。她的样子一点魄力也没有,看起来根本就无法摧毁城镇。我继续开玩笑地说道: 「你会摧毁城镇?」 「那还用说。」 「会和英雄战斗?」 「当然。」 「所以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会变回人类?」 「没错。」 「为什么?」 由希停止回答,我再次问道: 「为什么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会这样?」 由希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因为小由是个怪人。」 「啊?」 「意思是就只有小由这个怪人会来向我搭话啦。」 虽然我差点顺著话题点头,但仔细回想过后,还是没有印象。明明就是由希主动先来向我搭话的。 「等等,最早是由希先来找我攀谈的吧。」 「是这样吗?」 「你不是在我练习时,对我说了『你真努力』吗?」 「啊,便利商店到了。快点进去吧。」 话才讲到一半,由希就牵著我的手踏出脚步,两道人影连在一起。由希的手感觉有点冰冷,冷到让人担心她的手会不会被体温变得比平常高的我给融化。 我们在便利商店买完冰后,一起在停车场的阴影处坐下。我立刻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蓝色的冰棒。牙齿一咬破薄薄的表层,充满甜味的冰就露了出来。就是这样才好吃。我用力咬碎冰棒,伴随著扎实的口感,嘴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真的选这个就好吗?明明可以选更贵的。」 「我喜欢这个。」 「哎,确实是很好吃啦。」 现在已经是傍晚,有许多人经过便利商店前面。 例如带狗出来散步的大姊姊,或是用耳机把耳朵完全盖住的高中生;那个走路很快的西装大叔大概是又要赶回公司吧;两名少年一面大声讲话,一面骑脚踏车回家。 「我说小由啊。」 由希如此低喃,她在早就把冰吃完的我旁边,舔著逐渐融化的冰棒。 一发现我在看,由希就害羞地表示自己不擅长吃这种冰。 我知道由希想说的是其他事,所以慢慢等她把冰吃完。过了一会儿,和我一样将冰棒棍叼在嘴里的由希,接著说道: 「你是在和谁比赛?」 「咦?」 「你有想赢的人吧?」 她的声音里充满确信。 「看得出来吗?」 「嗯,大概看得出来。毕竟我一直在注视你。」 「一直?」 「真的是一直喔。」 我发出敷衍的笑声,反问她到底在说什么,但由希没有笑,只是一直盯著我看。 我的乾笑声被夏天的空气吸收,然后愈变愈小,最后彻底消散。我看向变得破破烂烂的鞋尖,受损的鞋尖突然变得扭曲。我吓了一跳。视野内的一切,我所看见的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断晃动。 不知为何,我一下就说出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事。 我还以为自己早就整理好心情并放下了。 经过喉咙,从嘴巴里吐出的那些话毫无脉络可循,只是一堆支离破碎的只字片语。 我有个叫竹下的朋友。 他跑得很快。 那家伙有个憧憬的学姊。 那段恋情没有实现。 最后他乾脆地舍弃了田径。 我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视野也持续晃动。感情不断从嘴巴里流泄出来,泪水在停车场上滴出黑色的痕迹。正因为已经化为言语,那些炙热又尖锐的感情,才会持续刺伤我心里柔软的部分。 讲完这些话后,不晓得又过了多久。两分钟,还是三分钟? 「所以你才会像那样跑步啊。」 由希低喃道。 「什么意思?」 「小由总是全力冲刺,但那并非万全的状态。一定是因为你对竹下的憧憬太强烈,所以才会总是差一步。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我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后,重新抬起头。世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染上一层夜色,站著的由希背后有许多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她不论白天、傍晚还是晚上,都是如此美丽。 「吶,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小由,你真的想超越竹下的纪录吗?」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在跑。」 「真不坦率。不管是有想要的东西,还是想赢,都要好好地说出来啦。」 「……」 「来,说说看吧。」 「我想赢,我想赢过竹下。」 「嗯,很好。那我就让你赢吧。」 由希拿走我手上的冰棒棍,换上自己的冰棒棍。上面写著「再来一枝」。我第一次看见中奖的冰棒棍,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都市传说呢。 「你运气真好,看来小由身边有幸运女神跟著呢。」 由希笑著说道,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她却马上害羞地将脸别开。我从背后也能看出她的耳朵有点红。 隔天突然下了场豪雨,让我没办法去学校。 再隔天的操场状况非常差,实在没办法跑步,从那个吃冰的傍晚算起过了三天后,我才总算再次见到由希。 我做完热身并稍微跑了一会儿后,由希就一如往常地来了。我一看见由希就整个人僵住。相较之下,她本人则是若无其事地举起手,向我打招呼。 「今天好像会是今年最热的一天喔。」 由希如此说道。 「呃,这是无所谓啦。倒是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指向由希身上穿的衣服。她不知为何和我一样穿著学校指定的运动服。白色的上衣太薄,让人隐约能看见内衣的颜色和轮廓。我知道不可以看,但视线还是会不自觉地飘向那里。 「我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今天可能会弄脏。」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为什么要特地买我们学校的运动服?」 「这样在校园内行动时比较不会被人怀疑吧。比起这个,你准备好了吗?」 虽然感觉事到如今才在意这种事也太晚了,但由希看起来很高兴,所以我也不再追究,单纯点头回应。多亏之前那场出乎意料的雨,我不仅有好好休息,身体状况也很好。之前在县大赛上打破自己纪录时,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但我真的能够赢过竹下吗?」 「嗯,没问题。小由只要像平常那样全力奔跑,并且相信我,看著我就行了。很简单吧?」 由希莫名地充满自信,我用自己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拳头作为回应。然后由希前往终点,我则是前往起跑线。 我一如往常地闭上眼睛,反覆在脑中想像最棒的起跑画面,同时伸展手脚和拉筋。我将手放在于体内激烈跳动的心脏上面,缓缓呼吸,让夏天的空气大量进入肺里。 最后,我睁开眼睛。 蓝色天空、白色的阳光,以及站在终点旁边的由希依序映入眼帘。 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我站上起跑线,准备起跑。由希举起手。我看向前方。 「预备~」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开始。」 只有这道声音传进我的耳里。 我冲了出去。这次的起跑无可挑剔。我在身体前倾的情况下往前冲,等加速完毕后才抬起上半身。风与周围的景色朝后方流逝,身体以从未体验过的速度持续前进。 十公尺,二十公尺。我大口喘气,脚尖用力蹬地。 三十公尺,四十公尺。这次或许真的能成功。 超过五十公尺时,我瞪向一如往常地跑在我前面的人影。 那是绝对无法超越的人影。 我一直将那道人影看成竹下,不过── 「小──由──把脸抬起来啊────!」 由希大声呼唤我。 或许是不习惯大吼,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 我按照她的指示把脸抬起来,看向终点。由希在那里。她涨红著脸大喊: 「看前面啊────!」 那是怎样?由希到底在干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 「我在这里。」 她张开双手,持续大喊。 「冲过来啊──!」 由希说我只要相信她,看著她就行了。 所以我相信由希。 专心看著由希。 没错,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因为── 我每踏出一步,就能更加靠近由希。然而,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快。我想早一点抵达由希身边,就算只快一秒,或只快一瞬间也好。必须要再更快。 由希就在世界的中心。 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一步,两步,三步。速度绝对没有慢下来,反而还在加快。 我用力踏出最后的一步,然后按照由希的指示,冲入她的怀里。现在明明是夏天,却闻得到春天的甜美香味。那是樱花的味道。 我突然听见码表停止的声音,与此同时,世界翻转了一圈。只有自己少根筋的「咦?」一声仍残留在耳朵里。 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仰躺在地上了。由希环抱住我的脖子,骑在我身上。大概是撞到地面前扭转身体,把我垫在底下了吧。 「好痛。」 明明撞到的应该是背,却觉得全身都痛。我开始咳嗽,感觉无法呼吸。由希在我痛苦挣扎时松开了手,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我。她只顾著看自己的手掌。我本来以为她会抱住我,将我拦下来,所以忍不住喊道: 「你干什么啊,害我的背撞得好痛。」 但由希根本就不在意我说的话,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掌给我看。 「你看这个。」 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现在的重点是我的背很痛,还有从腹部那里传来的由希屁股的触感。或许是因为我没什么反应,由希闹别扭似的噘起嘴巴。 「你可以再更高兴一点吧?」 「咦?为什么?」 「时间。你好好看啦。」 我花了约十秒的时间,才听懂她在说什么。然后我又花了五秒,接受眼前的现实。我仔细看著由希手上的码表显示的时间。 这是我一百公尺的新纪录。 而且超过了竹下的纪录。 「为什么?」 我突然流下眼泪。从眼睛深处,渗出由希的笑容与时间的纪录。啊,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觉得小由的实力早就已经超越竹下了。只是因为你对他的憧憬太强烈,所以跑步时才会不自觉地保留实力。只要跑到离终点短于五十公尺的地方,你就会突然低头,害得速度稍微变慢。明明只要继续看著前面跑就好,你却没那么做。不对,应该是没办法那么做吧。因为你害怕一直跑在你前面的竹下会从你面前消失。小由真的很憧憬竹下呢。」 我用手遮住眼睛,咬紧牙关。如果不这么做,感觉会不小心吐露太多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由希看见我现在的表情。 「他真的是个厉害的人。如果他现在仍在练田径,一定会快到我完全比不上的程度。我好想看到那样的他。没错,我想见识跑得比以前的竹下还要快的竹下。」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我自己也很清楚。像这样努力、祈愿,甚至拜托由希帮忙才抵达的终点前方,根本就没有我所期望的东西。即使如此── 由希拉开我的手,用她细长的拇指擦掉我眼眶里的眼泪。先是右眼,然后是左眼,即使我马上又流出新的眼泪,她还是会继续帮我擦掉。 视野变清晰后,我才看清楚自己抵达的场所。 「恭喜你,小由很努力了。」 那里有由希。 还有这句话。 光是这样,我的努力应该就已经充分获得回报了。 回去时,我们再次绕去便利商店。 我一说要请由希吃冰当成回礼,她就毫不犹豫地挑了一个要价三百圆的杯装冰淇淋。呃,是没什么关系啦。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也选了和由希一样的冰淇淋。由希挑的是草莓口味,我挑的是兰姆葡萄乾。今天是要庆祝,稍微大手笔一点也没关系吧。 我们一起在和之前一样的地方坐下,然后在那里发现蝉的尸体。 夏天即将结束。 由希盯著已经没有生命的空壳,轻声低喃: 「听说蝉会在土里待六年左右。」 「油蝉好像是那样。我在书上看过,有些蝉甚至会在地底生活十七年呢。」 「嗯。然后它们在地上生活一个星 期就会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它们姑且还有繁衍子嗣这个任务吧。」 「雌蝉是这样没错,但雄蝉不同。有时候一只雄蝉会和好几只雌蝉交配,而雌蝉一生又只会交配一次,所以有些雄蝉无法留下自己的子嗣。那种雄蝉的一生也算是有意义吗?」 由希的语气感觉很深切,所以我也认真思考后才回答。 「生命的意义有很多种,我觉得不能轻易加以否定或肯定,但它们一定也是拚命在生存才对。」 「光是拚命生存,并没有什么意义喔。」 「我不这么觉得。是由希教会了我这点。只要拚命抵达某个地方,就算那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事物,还是有可能发现其他事物。我自己也找到了。而且蝉实际上好像能活大约一个月。」 「骗人。」 「真的。好像是因为太难养,所以在被饲养的状况下只能活约一个星期。虽然很多人因此产生误会,但其实野生的蝉能活约一个月,电视上有播过。所以,它们一定能够找到些什么。」 最后那句话只是一时的安慰。 是我为了让由希笑所说出的廉价谎言。 坦白讲,我根本就不在意蝉是怎么活或怎么死。即使如此,只要由希这么希望,我就会全力祈祷,祈祷它们的一生有所意义。 由希总算拿起杯子,开始吃起已经有点融化的冰淇淋。看著她一直说「好吃好吃」,我也跟著打开冰淇淋的盖子。 「嗯?话说回来,小由最后到底找到了什么?」 「秘密。」 再怎么说都不能告诉她,所以我只能如此回答。 「但我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夏天发生的事。」 即使今天变成过去,我变成大人,或是这一切变成已经褪色的遥远回忆也一样。 炎热的夏天。 流过的汗水与眼泪。 冰的甜味。 樱花的味道。 以及好不容易获得的重要事物。 由希将塑胶汤匙塞进嘴里,轻声低喃。 在阴影的遮蔽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在闹别扭。 ──骗子。 contact.12 春的香味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正在车站前面的小书店里找喜欢作家的新书。 或许是在紧张,感觉她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又僵硬。 「我想拿那本书,可以麻烦你帮忙吗?」 她用纤细的指尖指向摆满书的书架最上层。不过那里神经质似的排满各种颜色的封面,光用手指著,根本就不晓得是哪一本。 「是哪一本?」 「书背是淡蓝色的那一本。」 「啊。」 我在发现那本书的同时,叫了一声。 因为那就是我正在找的书。如她所言,在那个非新书区的书架上只有一本淡蓝色的书。 「那里有垫脚台。」 少女没有注意到我的状况,用刚才指向书架的手指,指向放在旁边的垫脚台。我的视线也顺著她的手指,从书架移向垫脚台。 然后,我再次看向少女。 少女留的短发稍微盖住耳朵,外表非常可爱。她的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不对,或许还稍微比我高一点。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应该可以自己拿那本书。 她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身上的服装。 少女穿的是迷你裙。 如果穿这样站到高处,裙子可能会不小心走光。原来如此,看来女孩子要注意的地方还真不少。 我按照她的指示移动垫脚台,将手伸向那本淡蓝色的书。因为我的身高不太够,所以要稍微踮起脚。这么做之后,我的指尖总算碰到那本封面看起来还很新的书。那是作者暌违两年的新作,而且目前就在我的手里,不过── 即使内心百感交集,我还是将总算拿到的书交给少女。 「谢谢。」 少女收下书后,珍惜地抱在怀里。 「不客气。你喜欢那个作者的书吗?」 「嗯。」 「其实我也一样。」 虽然我尽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对方似乎还是听出我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的表情稍微蒙上一层阴影。 「你该不会也在找这本书吧?」 「我没想到会放在那里。」 「我也是因为找不到,才跑去问店员。然后店员告诉我应该还剩一本。」 「原来如此。只有一本啊,真遗憾。那我只好去其他书店找了。」 我笑著撒谎。 在来这里之前,我早就已经把其他书店都找过了一遍。 结果全都没有。 像我住的这种乡下地方,除非是有「获得某某奖肯定」、「确定将拍成电影」、「销售量突破好几万本」之类的头衔,否则即使是新书也几乎不会进货。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在发售日当天去买,就不可能买不到,所以也没预约。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 看来只能放弃了。 我沮丧地走向出口── 「等一下。」 但少女不知为何叫住了我。 「咦?」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这本书借给你喔,虽然要等我先看完。」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书,所以能够体会那种想早点看到书的心情。」 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看向这样的我,接著突然像是感到难为情般低下头,补了一句:「呃,如果是我太多管闲事,那我道歉。」她现在的声音也小到彷佛随时会消失,可见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叫住我。 我突然感到胸口一热,并自然地低下头回答: 「不,谢谢你。我很高兴。我叫濑川春由,请多指教。」 我的话让她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濑川同学,请多指教。我是椎名由希。」 这件事发生在国中二年级刚结束的春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椎名同学说她有一间想去的咖啡厅,所以离开书店后,我们一同前往那里。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木门,门上的铃铛跟著响了两次。店里静静地播放我平常没在听的古典音乐,并充满了咖啡的香气。 感觉是很成熟的空间。 只有这里的时间,是以缓慢又非常温柔的方式在流逝。 「欢迎光临。哎呀,来了可爱的客人呢。」 店里只有一个还很年轻,长得非常漂亮的大姊姊。除了我们以外,看不见其他客人的身影,那位大姊姊笑著说我们可以自己挑喜欢的位子坐。 我还在店里四处张望时,椎名同学已经找了个采光良好的座位坐下,因此我连忙跟著坐到她对面。 微光从窗户洒进屋内,三月的阳光还很温暖。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然后连忙止住,椎名同学笑著说我的样子很像猫。 「那么该点些东西了。濑川同学要点什么?」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后,拚命将自己惊讶的声音吞了回去。 虽然品项不多,但价格都不便宜。一杯可乐就要四百五十圆,甚至还有要价一千圆的红茶。到底谁会点这种东西?虽然我也不清楚,但大概是企业大老板吧。 在这段期间,椎名同学熟练地点了黑咖啡,所以我也点了相同的东西。明明我根本就没喝过咖啡。 「那么,这是刚才提到的书。」 点完饮料后,椎名同学从包包里拿出两本书,将其中一本递给我。 这不是刚才买的书,而是椎名同学原本就带著的书。 从书店走到咖啡店的期间,我们一直在聊书,然后我问椎名同学有没有什么推荐作品。 她刚好带著这本书,所以就借给我了。反正我也要等她把书看完,这样正好能够打发时间。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真令人期待。」 我在正式阅读前,先稍微翻了一下,这时候咖啡刚好送到。 伴随著热气,咖啡散发出独特又浓郁的香味。 「请慢用。」 那位大姊姊行了一礼后,就再次回到店内后方。她将一头长发绑在背后,那束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在开心地左右摇晃。 虽然我并不是刻意去看,但椎名同学不知为何责备般的噘起嘴巴。 「你在看那位姊姊吗?」 「咦?」 「你喜欢那种类型啊?」 「才不是那样。呃,虽然我觉得她很漂亮。长头发真不错呢,感觉很有女人味。」 「哦~你喜欢长头发啊。」 椎名同学摸著自己的发梢,叹了口气。然后她熟练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既没加牛奶也没加砂糖的咖啡。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过洗炼,所以就连喝咖啡这种普通的动作都像一幅画。 不过要加上一条注解,那就是「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椎名同学缓缓喝了口咖啡,但她一将咖啡咽下去,就立刻皱起眉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到底是怎么了? 「好苦。这是什么东西,没想到会这么苦。」 「咦?你不是经常喝吗?」 「其实我是第一次喝。」 「那还一开始就喝黑咖啡,也太有挑战精神了吧。」 「因为在咖啡店看书的女性,给人的印象都是喝黑咖啡吧。」 椎名同学像是被人下了毒般不断呻吟,将手伸向放在桌子旁边的小瓶子,拿出两块砂糖放进黑色液体中。用汤匙搅拌过后,她重新喝了一小口,但还是再次皱起眉头,又补放了一颗进去。 然后,椎名同学战战兢兢地喝下咖啡,这次她开心地点头。 「这样 我就喝得下去了。」 其实刚才那个表现成熟的椎名同学让我有点紧张,所以这让我松了口气。椎名同学嫌咖啡太苦不断加砂糖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紧张。 「濑川同学常喝咖啡吗?」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我坦白回答后,椎名同学哈哈大笑。 「跟我一样呢。要加砂糖吗,还是要试著挑战黑咖啡?」 「这个嘛。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挑战看看好了。」 我模仿椎名同学,喝了口什么都没加的咖啡。又烫又苦的咖啡刺激著舌头,让我瞬间板起脸。舌头有点麻麻的,似乎是烫伤了。我连忙喝了口水,用冰块冰敷舌尖。 「怎么了,果然很苦吗?」 「烫到舌头了。」 「濑川同学意外地冒失呢。」 椎名同学说完后又啜饮了一口咖啡,然后再次皱起眉头。她烦恼了一会儿后,也跟我一样开始喝冰水。这次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是跟我一样烫到舌头了。 「真冒失。」 我笑著这么说后,椎名同学尴尬地含起了冰块。 现在周围只有翻书的声音。我们一开始看书,咖啡店的大姊姊就关掉音乐,开始打起了瞌睡。她看起来睡得很香,脸上也挂著笑容,不晓得是不是做了好梦。 「喂。」 我听见呼唤后抬起头,发现椎名同学把书阖起来看向这里。于是我也夹上书签,跟著阖上书本。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旁边的玻璃杯里也只剩下不到半杯的水。 「怎么了吗?」 「你的名字怎么写啊?」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有点在意。毕竟你的名字很稀奇。」 「该不会那本小说里,有和名字有关的圈套吧?」 椎名同学整个身体震了一下,然后语气僵硬地说:「没有啦,才不是这样哟。」她真是不会说谎,就连语尾的音调都变高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用指尖去沾玻璃杯表面的水滴,将水滴移到桌上慢慢拉长。圆滚滚的水滴化为线条,而线条组合起来后,便成了文字。最后写出不怎么好看的「春由」。 「就是这样写。」 「哦。啊,真巧呢。」 椎名同学在「由」的后面加上一个「希」,组成「由希」。 「有一个字一样呢。」 这似乎让椎名同学觉得很开心。 我们像这样一起看书,偶尔闲聊一下,点个蛋糕,不知不觉就过了将近五个小时。直到最后,都没有除了我们以外的客人上门。 晚上气温大幅下降,五颜六色的灯光为城镇蒙上一层光芒。 星星在天空中闪耀。 椎名同学告诉我几颗星星的名字,但我一问那些星星在哪里,她就说自己只知道名字而已。 我送椎名同学走到车站,她按照约定,在路上将那本淡蓝色的书借给我。我低头向她道谢。她回了句「不客气」。精装书特有的重量,现在反倒让我感到欣喜。 「话说濑川同学明天有空吗?你还在放春假吧。」 「我上午要去参加田径社的练习,但下午就没什么事。」 硬要说有什么事的话,就是读这本小说吧。 「那下午可以再见面吗?我想跟你讨论这本书的感想。」 我回想起今天明明只有和她一起看书和说话,却觉得过得非常开心。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椎名同学慌张地补充道: 「啊,可是你不用急著在明天之前看完。我们也可以聊濑川同学今天看的书。该怎么说才好,因为我觉得今天真的很开心。」 这是为什么呢?知道椎名同学跟我抱持著相同的心情,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好啊。那就明天见吧。」 「嗯。」 在我们互相道别时,椎名同学突然惊讶地指向天空。前阵子说话时会跟著吐出的白雾,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春天,是开始的季节,同时也是离冬天最远的时候。 「我知道那颗星星叫什么。」 然后,她说出那个耀眼的橘色光辉的名字。 「大角星。在夏威夷被称作荷库雷亚(hokulea)的欢愉之星。」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走在走廊上,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及一个圆鼓鼓的白色物体从我旁边经过。学校正在放春假,这里又是社团教室所在的独立大楼,所以时间流动得特别缓慢,让动作快的事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我边走边思考刚才瞄到的东西是什么,但头后面马上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 「好痛。怎么回事?」 「喂,阿春。」 接著某人呼唤我的名字,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 「朱音。你怎么可以突然打人。」 我转身时一并讲出犯人的名字,然后发现跟我同班的龙胆朱音正气得鼓起脸颊,扠腰站在那里。她右手提著一个白色塑胶袋。刚才的白色物体就是这个啊。里面似乎塞满了铝箔包装的饮料。 大概是给学弟妹的慰劳品吧。 我记得朱音从去年夏天开始担任游泳社的社长。 「不对,刚才是阿春不好吧。」 「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 「问题就在于你什么都没做。和同班同学擦身而过时,至少也该打声招呼吧。阿春有时候会像这样表现得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这样不太好喔。」 虽然感觉有点没道理,但我的个性确实就像朱音说的那样消极,所以决定乖乖低头道歉。不是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对不起。我刚才在发呆,所以没发现是朱音。」 「你的意思是我很没有存在感吗?亏我还有点期待你会主动向我搭话,把我的少女心还来。」 「我好惊讶。」 「惊讶什么?」 「没想到朱音居然有那种东西。」 啪叽。 啊,我刚才好像听见了理应不存在的声音。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朱音的眼角原本就有点往上挑,现在更是完全吊了起来,她使劲挥舞用双手提著的凶器。虽然朱音身材苗条,但我知道她有透过游泳锻炼肌肉,也知道她的腕力比我强,所以这样真的很危险。我拚命闪避,躲个不停。 「喂,这样很危险,快住手。」 「给我闭嘴。」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你又知道什么了。」 「呃,那个……」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听我说,对了。我知道朱音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 在我大喊的同时,钝器擦过我的鼻尖。感觉心脏用力跳了一下,然后开始不断轻微颤抖。身体瞬间起了一阵恶寒,然后立刻流出许多冷汗。 或许是我的拚劲传达到了,朱音总算停止攻击。 「唔。这么轻易就说出这种话,反而让人觉得缺乏诚意,感觉真讨厌。」 「那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算了啦。期待阿春的我也有错。就当作是双方平手,各有损失吧。」 不对,只有我一个人吃到苦头吧。我拚命吞下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这样明显只会火上加油。谁会一直犯同样的错误啊。 「话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也没什么,因为练习已经结束,所以我要去社团教室。你呢?」 「大家在替社团教室进行大扫除, 想在新生加入前好好收拾一下。你可以来帮忙喔。这样我就请你喝饮料。」 「抱歉。我已经有约了。」 朱音一听见我说的话,就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又有约了?你最近很难约喔?虽然嘴巴上这么讲,但你该不会又打算像之前那样一个人跑去玩吧?」 「不对不对。我今天真的和别人有约。」 「哦~那就没办法了。真遗憾。不过稍微陪我一下啦。」 「我就说有事了。」 「不是要你帮忙打扫,只是要你陪我休息一下。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啦。毕竟我还得送饮料过去。既然你还能心不在焉地散步,表示应该没那么急吧?」 朱音说得没错。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哎,一下子是可以啦。」 「就这么决定了。」 朱音弹了一下手指,将手上那堆饮料放到柱子旁边。然后她开始一一打开走廊上那些原本关紧的窗户。 每当朱音拉开透明玻璃,她的短发就会随风摇曳。或许是因为刚才大闹了一番,她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 「啊~风吹起来好舒服。」 「是啊。」 我也把脸探出同一扇窗户,朱音露出奇怪的表情,轻轻呻吟了一声。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她稍微跟我拉开距离,这举动其实让我满受伤的。 为了尽可能治愈受伤的内心,我看向远方的山脉。今天天气不错,所以能够看得很远。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粉红色,大概是樱花或梅花吧。 「学长姊不是都已经毕业了吗?」 朱音说这句话时,手指不断在离我有段距离的窗框上游移。 从她的声音里,完全感觉不到刚才的霸气。 「是啊。」 「你不觉得许多事突然都变得很恐怖吗?例如接下来的一年,或是更以后的事。我真的有办法好好应付这些事吗?」 原来朱音之所以叫住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啊。 但朱音找我商量这个就错了。 我们确实都即将升上最高年级,并且同样都是社团的社长。 只不过,朱音还多背负了全校的期待。她去年只差一步就能晋级全国大赛,所以她承受的沉重压力,是我无法比较的。 我转了个身,背靠在窗户扶手上。我一将上半身往后仰,就发现被屋顶遮住一半的太阳。白色的光芒让我眯起眼睛。 我在心里想著「真耀眼啊」。 让我感到耀眼的不是太阳,而是朱音。 输了当然会觉得悔恨。 不会这么想的人,一定连选手都称不上。之所以在挑战前就感到害怕,是因为朱音拥有拚命累积的成果。 我就没有那种东西。 没问题,你一定办得到,我脑袋里只想得出这些老套又安全的话。不过即使说这些空洞的话,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吧。 虽然我试著思考了一会儿── 唉,果然还是不行。 被遮住一半的太阳烧灼著我的肌肤。我一张开嘴巴,那些差点脱口而出的陈腐台词就被太阳给蒸发,让我觉得莫名口渴。 嘴巴里已经什么都没剩了。 「话说你知道教数学的松江要结婚了吗?」 结果,我选择转移话题逃避。 这种不诚实的作法非常符合我的作风,但朱音什么也没说就放了我一马。 「骗人。对象是谁,教体育的自见老师吗?还是国文的阿米老师?虽然她本来就是个绯闻很多的人,但总算定下来啦。」 「咦?松江有那么多绯闻吗?」 我有点震惊。亏我还一直以为她是个清纯的美女老师。 「阿春还太嫩了。如果不小心一点,可是会被坏女人骗喔?」 朱音笑道。 我也跟著笑了。 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平稳的时光。 总有一天。 我应该也会找到值得赌上一切的事物吧。 我心不在焉地在脑中的角落,思考这样的事。 与朱音道别后,我按照约定和椎名同学会合。她特地到我学校附近来接我。我一发现靠在电线杆上的椎名同学,她就笑著对我说:「午安。」 「其实你可以直接来参观社团活动。」 「虽然我也想这么做,但濑川同学不是一个人跑吧。」 「毕竟是社团活动,其他社团成员当然也在一起。」 「嗯。所以果然还是不行。那里不是我可以踏入的地方。」 「我觉得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是这个问题。这是我自己决定的规则。」 椎名同学提议去学校附近的河畔,因此我们闲聊著走过去。在黄色的油菜花周围,有许多纯白的蝴蝶在飞舞。 椎名同学开心地将手伸向没有停著蝴蝶的花朵,她用指尖碰触其中一片花瓣。 她没有看向我,直接问道。 「吶,为什么濑川同学之前在书店时,要帮我拿那本书?」 她的手指离开时,花瓣轻轻晃了一下。那股震动一传到周围的其他花朵,一群蝴蝶就像是被吓到般一齐飞向天空。蝴蝶乘著风,就像在游泳般优雅地飞走,椎名同学目不转睛地看著它们。 「是你拜托我帮忙拿的吧?」 「嗯。不过,濑川同学也在找同一本书。你想买那本书吧。所以我才想问为什么?」 「是椎名同学先找到的,所以本来就应该让你买。」 「你心里都没有纠结吗?」 我当时心里并没有纠结,顶多只觉得遗憾。 或许是把我的沉默当成肯定,椎名同学低喃著「我告诉你喔」,同时起身。我们的身高差不多,视线的高度也一样。 「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自己不主动伸出手是拿不到的。」 「那是谁的名言吗?」 「不,只是先人(我)的教诲。」 椎名同学朝我伸出手,像花朵绽放般,松开原本握住的拳头。 「你愿意跟我牵手吗?」 「咦?」 「拜托。」 「……是可以啦。」 就像她刚才碰触油菜花那样,我轻轻碰触她的指尖。然后,我的手指沿著她的手指移动,让两人的掌心重叠。 我们同时施力,两只手总算牵在一起。 「嗯。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你懂了吗?」 我只能摇头。 因为我完全不懂。 「希望有一天,濑川同学也能明白。」 椎名同学的声音小到听不清楚,我问她说了什么,但她只是笑著敷衍过去。 「没什么啦。比起这个,今天要玩什么?」 在那之后,我们去了各种地方。 我们一起去游戏中心玩、打保龄球和看电影。在时钟的指针过了六点,我送椎名同学去车站的路上,我遇到了认识的人。 和我同班的御堂卓磨。 他今天似乎和篮球社的朋友一起出来玩。 「哟,这不是阿春吗?你在干什么?」 卓磨用手势示意其他人先走。 「没干什么,只是到处闲晃。卓磨今天是去参加社团活动吗?」 「是啊。我们接下来要去唱卡拉ok,要一起去吗?」 「算了吧。篮球社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而且我今天也不是一个人。」 「你也是和社团的人一起出门吗?」 「不,不是社团的人。」 被卓磨这么一问,我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和椎名同学究竟是什么关系。该说是单纯认识,还是朋友呢。我一含糊其辞,椎名同学就从我的肩膀上探出头。 「你好,请问是濑川同学的朋友吗?」 「咦?」 卓磨一看见椎名同学的脸,就整个人僵住了。之后他花了约五秒才重新开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我应该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啊?咦咦咦?等一下,这位美女是谁。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话说,咦……咦,你该不会……」 这样的场景相当罕见。 卓磨成绩优秀又擅长各种运动,所以平常看起来比其他同学还要成熟。不论遇到什么难题,他都能一脸从容地解决。 而那个卓磨正惊讶得合不拢嘴,交互看向我和椎名同学的脸。 「等等,卓磨。你好像误会什么了。」 「我才没有误会,你这个叛徒。」 「不对,就叫你听我说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背叛。」 我安抚卓磨并试图解释时,椎名同学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正纳闷她想做什么,她就将手抵在我的耳朵上,朝那里吹气。我打了个寒颤后摀住耳朵,发出奇妙的呻吟声。背后窜起一阵寒意,脸颊热得发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磨像是在看弒亲仇人般瞪著我。 「喂,什么叫没有背叛。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是在说喜欢你吗?你们根本就是在打情骂俏嘛。」 「不对,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椎名同学也来帮忙澄清一下。」 「欸~你都没有感受到我的心意吗?」 椎名同学刻意扭动身体,丢下一颗震撼弹。 这致命的一击,实在完美到令人哑口无言。 「混帐!」卓磨大喊了一声。 然后他轻轻打了我的头一下,冲进夜晚的街道。卓磨大声咒骂「阿春这个叛徒,给我爆炸吧」的声音不断回响,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我才提出心里的疑问。这段期间,椎名同学一直哈哈大笑。 「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你是指什么?」 椎名同学将手抵在下巴装傻。 「你根本是明知故犯。」 「别在意啦。还是濑川同学讨厌那样?」 「咦?」 「你讨厌被人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吗?」 「……是不讨厌啦。」 「这样啊。那就没关系了吧。比起这个,我有点惊讶呢。原来濑川同学也会直接用名字称呼同学。这跟你给人的印象不太搭呢。」 「对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我都是直呼其名。」 「原来如此,那你也直接叫我由希吧。我以后也会叫你小由。」 「不是阿春吗?」 「我讨厌春天,但喜欢『由』这个字。那是我们的共通点,所以我要叫你小由。」 「为什么会讨厌春天啊?」 「……因为春天一到,天气变暖后,雪就会融化。看不见雪后,大家都会遗忘雪的存在吧?明明曾经累积那么多。这让我觉得很不甘心。」 虽然写法不同,但她确实也是雪(注:日文中,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 椎名同学是否也曾经被人遗忘过呢。 我对她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因此无法轻易加以否定或肯定。 但她讨厌春天这点,还是莫名让我感到受伤。 因为这样就像是在说「春与雪没办法在一起」似的。 「吶,小由。以后就叫我由希吧。」 「我知道了,由希。」 由希的脸突然变红。 「唔哇,被直接叫名字,感觉比想像中还要震撼耶。这么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被父亲以外的男性这样叫。」 由希用手指搔脸颊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好笑,但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依然持续在我的脑中与内心回响。 ──我讨厌春天。 在春假期间,社团活动只有休息一天,我在那天和由希一起去了八色公园。 以池塘为中心建造的公园,绕一圈要走上五公里,据说是因为从八个角度眺望公园时,看到的景色都不同,所以才被称作八色公园。 今天是平日,公园里没什么人。尽管晚上会有许多大人来赏花,但白天就不是那样了。 不过,由希看起来比我想像中还要开心。 「唔哇,原来还有这种地方。」 由希像是觉得很新奇般到处察看,我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走在她的后面。我摸著放在口袋里的小东西,确认其存在。明明小到能够收进掌中,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沉重。不对,并不是真的很重。这是心情的问题,感觉上面似乎被附加了某种超越质量的概念。 我今天之所以带由希来这里,就是因为想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将昨天买的礼物送给她。 我已经满足了前提条件。 再来只差气氛与时机,但这部分非常困难。 绕了公园半圈后,礼物依然在我的口袋里。 自从遇见由希后,我总是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沮丧。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更精明的人,但只要是在由希面前,就会突然变得笨拙。这是为什么呢? 阳光从树叶之间洒落,产生阴影,黑影与白光在我脸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一直在柔和的阳光当中,找时机向由希搭话,但最后反过来是别人先呼唤我。 那是一道和由希不同,更加低沉的声音。 「喂~那边的那两个人,等我一下。」 「咦?」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有个身材魁梧得像熊的大叔,正全力朝这里冲刺。感觉甚至还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他的样子看起来太拚命,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这就是败笔。 现在看起来也喘得要命的那个人来到我身边后,突然抓住我的手。 「哎呀,得救了。你跟我来一下。」 「什……什么事?」 「我们正在拍电影,但临时演员不够,所以非常困扰呢。」 「不不不,请等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咦,那个人……」 大叔困惑地将脸转向我,仔细看过后,我才发现他其实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勉强还能被人称作大哥。 那个男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背后的由希身上。被头发遮住的浑圆大眼,就像发现宝藏般闪闪发光。 我轻易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虽然很想逃跑,但偏偏我的手已经被他抓住。男人愣了约三秒后,重新向我开口: 「少年。」 「我不要。」 我果断回答。如果我是独自行动,应该早就屈服于他的魄力并举白旗投降了,但现在不同。我的背后还有由希在。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由希演出电影吧。」 「请务必帮忙。」 「不可能啦。」 此时,在一旁观望事情发展的由希,举手发问: 「为什么是小由替我决定啊?」 我们两人一起看向由希。 「……你想演出吗?」 「因为感觉很有趣啊。而且也能当成今天的纪念。」 男人绝对不会漏听由希的话,声音也突然变得有气势。 「没错没错。少年别擅自替少女做决定。」 那你就别问我,一开始就去问由希啊。话说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肯直接和由希交涉。这是为什么呢? 「吶,小由,我们一起去嘛。」 虽然事情的走向变得有点不怎么有趣,但我还是拗不过他们,所以只好回答:「我知道了啦。」 「真的吗?那就这么决定了,你们两人都要一起演出。哎呀,真是太好了。」 男人像是怕我们后来改变主意,强硬地结束这个话题。 是我输了。 因为太不甘心,我决定至少挣扎一下。 虽然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你差不多该放开我的手了吧?」 拍摄地点是在公园的长椅。 虽然我不太清楚前后的剧情,但今天好像是要拍之前吵架的情侣重逢的场景。 叫住我们的男子似乎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他一被其他工作人员呼唤,就立刻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气氛也为之一变。 呼唤导演的是一位身材有些丰腴的大姊姊,她来到我们旁边,交互看向我和由希,最后视线停留在由希身上。 「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她长得超可爱的。」 「对吧。我想请她演出电影。」 「不错不错。是下一部电影吗?」 「不对,是这部电影。」 「咦?」 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大姊姊不晓得连说了几次「不行」,到现在都还没停。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可能啦。」 「是吗?我倒是很想看她演出。」 「我懂你的心情。我也很想指导她演技。不过这部电影要怎么办?虽然不晓得你打算用在哪个场景,但注意力全会被她吸走吧。」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完成这部电影。哎,只是会给你们添一点麻烦……我不会让这一切白费。相信我。」 导演用力拍了一下胸口。 「……是那样吗?」 「嗯,就是那样。」 两人似乎这样就能沟通,大姊姊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了啦。反正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总之,麻烦导演先去安抚和叶。那孩子就只有在这方面特别敏锐,必须处理得非常巧妙,才不会被她发现。否则她一定会闹别扭,这样就没办法拍其他场景了。只有这点,我绝对不允许。」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不好意思,请你帮忙指导这两个人的演技。」 说完后,导演就匆匆跑掉了。 我们和不知名的大姊姊一起目送他离开。 刚才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现场只剩下笑得和导演一样开心的大姊姊,以及我们这两个听不懂他们对话的人。 「那个,请问你们刚才的对话……」 「啊,不用在意啦。反正你们马上就会明白。不过,说得也是。有件事可以先告诉你们。那个人真的非常任意妄为,所以你们也不必顾虑太多,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吧。」 我和由希困惑地面面相觑。 结果,我们后来被困在那里将近四个小时。 因为光是为了一个场景,就重拍了好几次。 这些镜头事后似乎会被剪辑成同一个场景。 我们被分配到的角色,是走在主角后面的路人a与路人b。如果让由希走在我前面会太抢眼,所以导演指示我要好好遮住她。 即使如此,导演在检查刚拍好的影片时,还是烦恼地说道: 「果然还是太抢眼了。视线无论如何都会被少女吸引。」 或许是顾虑到演员的心情,导演刻意压低音量,但站在他旁边的我和由希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一会儿,我们才发现导演确实就是只想讲给我们听。 我们一因为那些话抬起头,就和导演对上视线。 「要看看吗?」 导演挥手叫我们过去,我们按照他的指示看向笔电的萤幕,发现上面正在播放几十分钟前的景象。 画面的中心,是一对大学生情侣。 他们后面有两个单纯在走路的路人。 那两人既没有台词,也没有特写镜头,就只是在讲话而已,但等我回过神时,画面已经切换到下一个场景。奇怪,不知为何,我完全想不起来主角的对话,只记得由希的脸。由希笑著和我说话。彷佛光是这样,就已经算是奇迹。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我一定会跟不上这段剧情。或许看完整部电影后,脑袋里会只剩下由希的笑容也不一定。 那个大姊姊说得没错,整个故事的焦点都被由希抢走了。 「吶,少年,你不觉得很浪费吗?这么有魅力的人可是很罕见喔。你不想多看一点少女的故事吗?」 我总算明白导演和大姊姊刚才那段对话的意思。 换句话说,导演明知道这个场景不能用,还是特地花费时间与劳力拍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获得由希这位演员。 但由希摇头回答: 「这个场景没问题。不用担心,一定能用。」 「不不不,虽然少女本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这段不能用啦。不管是谁,都一定会忍不住看你。」 或许是由希的反应太出乎意料,导演慌张地解释。不晓得是因为著急,还是身为导演的本性使然,等回过神时,他已经直接和由希交谈了。 「那要不要来赌赌看?」 由希以耐人寻味的表情如此提议。 「如果这个场景因为我的缘故而白费,到时候我会无条件答应导演一个要求。」 「就算我要少女演出电影,少女也会答应吗?」 「没错。不过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应该不可能吧。而且奇迹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能发生那么多次。」 「什么意思?」 「……奇迹这种东西,只要发生一次就算幸运,不太可能会发生第二次,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不对,因为不管是何种奇迹,都必须支付相对应的代价,所以也不能一概说是幸运。」 我完全听不懂由希在说什么。 导演似乎也一样,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只用一句「我知道了」,就替这件事做出结论。对导演来说,只要能让由希演出电影就行了。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下山,夜色开始变浓。 导演他们连忙开始收拾。 我心不在焉地看著他们,导演注意到后,就走来我这里。 「辛苦了。」 「拍了好久呢。」 「真是帮了大忙。哎,虽然你们的画面只有约十秒钟,但演戏很有趣吧。」 「不,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擅长引人注目。」 我们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看著由希说话。 由希本人正在一群大学女生的包围下,聊得非常开心。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旦多到五个人,那更是完全没机会打断她们。女孩子应该从基因层面上就是爱聊天的生物吧。我从小就听妈妈和妹妹这么主张,所以只能乖乖等她们把话讲完。 「那么,今天拍的场景真的能用吗?」 「这个嘛。这样下去当然是不能用。但我已经跟少女约好了,所以姑且会试著剪辑看看,但如果内部试映会的评价不好,还是得换掉。到时候只能再向大家低头,拜托他们重拍了。」 「这样啊。」 我也只能这么说。其余的事由导演决定,而且这是他和由希的约定。 「哦,对了。先给你票吧。今天拍的电影,预定会在明年秋天的文化祭公开上映,到时候再来看吧。我一定会拍出最棒的电影。」 「明年?不是今年吗?」 「今年应该来不及。完成这部作品后,我就要从大学毕业了。而且,我将来一定会 成为职业的电影导演。敬请期待。」 我从导演那里收下票。 票看起来皱皱的,大概是因为曾被硬塞进口袋里吧。我试著用手摊平,但没什么效果。上面用红色印章盖了「矢坂大学」几个字,可是字体有点模糊不清。 「咦?有两张耶。」 「约少女一起去看吧。虽然我在这方面算迟钝的了,但透过镜头,大致还是看得出来。所以加油啊。电影这种东西,本来就要由男方主动邀约。」 导演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笑著用力拍我的背。 实在很痛。 与导演他们道别后,我们又散步了一会儿,并发现一棵很大的樱花树。 遗憾的是,现在已经过了盛开的时期,让人感到有些寂寞。白色的花朵所剩无几,树枝上也开始长出绿叶。现在已经逐渐迈入下一个季节。 「导演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由希和那些大姊姊都在聊什么啊?」 「秘密。」 「秘密啊。」 「女孩子本来就有很多秘密。」 由希有些装模作样地回答完后,跑到樱花树底下。一阵风吹落了许多花瓣。她的裙子和柔顺的头发也跟著随风摇曳。 背上突然涌出一股炙热的痛楚。导演刚才用他的大手,推了我的背一把。 我下定决心了。 「由希。」 我在离她有段距离的地方大喊。 「什么事?」 「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从口袋里拿出礼物。已经没有退路了。我走向由希。明明只有短短几公尺的距离,我却觉得喘不过气,心脏也跳得比刚全力跑完一百公尺还快。 「不嫌弃的话,你愿意收下这个吗?」 我将精心包装过的小盒子交给她。口袋里总算变轻。除了家人以外,这是我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所以感到莫名紧张。 我大声地咽了一下口水。 「打开来看看吧。」 由希按照我的指示,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瓶子。 「樱花香水?」 「嗯。你曾经说过因为春天一到,大家就会遗忘雪的存在,所以讨厌春天。不过如果一直散发樱花的香味,或许大家每次看见樱花时,就会想起来也不一定。」 由希说过讨厌春天。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在冬去春来时,回想起已经融化的雪。烦恼到最后,我总算得出这个答案。 「原来如此。这就是春天的香味啊。」 「没错,所以……」 我希望她别再说讨厌春天。 我没有说出后续的话,因为就算什么都不说,我的心意应该也已经全部传达到了。 由希稍微等了一会儿后,像是知道我没打算再继续说下去般,接在我后面说道: 「不过,真的会那样吗?」 「大概。」 「哦~你没有自信啊。」 「我当然会想起来。不如说是忘不了。但其他人我就无法保证了。」 「这样就够了。」 由希说道。只要小由能够想起来,这样就够了。 我们一起望向散发香甜气味的樱花树。以后每次闻到这个味道,我都会想起由希吧。嗯,我怎么可能忘记她? 「那么,你应该还有另一样东西要给我吧?」 咦?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我思考了一会儿,但由希不耐烦地抢先说出答案。她还刻意用力叹了口气。 「你不打算把导演给你的东西交给我吗?」 「原来你知道啊。」 我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两张彩色印刷的票。其实我本来打算改天再约她,但这样也好。我将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票交给由希。 「这是电影票。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吗?」 「好啊。」 由希点头,但马上补充道: 「我希望你之后能再邀请我一次。」 「什么意思?」 「我想试试看小由是不是真的会记得我。明年秋天,我会擦这个樱花香水去见你。到时候,小由要再约我一起去看电影喔。所以这两张票,就先交给小由保管吧。」 「我知道了。」 「绝对要约我喔。」 「嗯,就这么说定了。」 即使我的话让由希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她仍小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与她的表情实在连不起来,而且声音听起来十分冰冷。 ──骗子。 contact.0 蓝眼的白猫 「你还是就此停手比较好。」 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人在一间随处可见的便利商店,并打算将放在架子上,同样随处可见的巧克力偷偷放进口袋里。 对方似乎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怀疑。 「放开我。」 我想甩掉对方的手,但没有成功。 他的身材明明非常苗条,脸也长得像女孩子。 就连身高都比我矮,但他果然还是个男孩子。 力量比我大。 声音也比我低沉。 「只要你愿意停手。」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但那样是犯罪喔。」 虽然我还想试著回嘴,但不管怎么想,错的人都是我。 冲到喉咙的话变成叹息,我瞪向挂在墙上的时钟。分针与时针背对彼此,将圆形的时钟纵切成两半。换句话说,现在是下午六点。 再过五个小时,世界就会被改写。 我所做的事与留下的痕迹,全都会被消除,所以这场偷窃无论成功或失败都无所谓。只是用来消磨时间而已。既然已经被人扫兴,就不需要再做下去。 「我知道了。」 我将巧克力放回架上后,他遵守约定松开我的手。或许是因为刚被紧握过,手腕到现在还觉得热热的。我用另一只手轻抚发热的地方,看也不看少年一眼,就直接走向出口。 一走到店外,呼呼作响的冷风,就像锐利的刀刃般划过裸露在外的脸颊。 比起冷,我更觉得痛。 我嘟囔著「好痛好痛」。 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大家笑得像是法律有规定必须要幸福似的,完全没注意到我。每个人都沉醉在路上灿烂的灯光与色彩中。 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声音,但我刻意不去听,只专注在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上。我有脚,能够自己前进。我在呼吸,心脏也仍在跳动。 我就在这里。 我还活著。 明明这些都是我自己希望,自己伸出手抓住的东西。 然而,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 虽然没有剧烈的痛楚或恐惧,但在别种意义上,活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活在地狱一样。日日累积的孤独与寂寞,缓缓扼杀我的心灵。 「等一下。」 我突然听见某人在呼唤某人的声音。 居然连这点小事都能让我感到羡慕,或许我已经对活著这件事感到非常疲惫了。 「等一下。」 我又听见声音了。 这次比刚才近,也比刚才响亮,而且我好像对这个声音有印象。 「我在叫你。」 我持续向前走,像是在逃离洋溢于街道中的幸福。 无论是快乐的音乐、笑容还是呼唤某人的声音,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剧毒。 「等一下啦。我都叫你这么多次,稍微停一下也不会怎样吧。」 某人抓住我的肩膀,让我吓得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不晓得已经有几年没听过自己惊讶的声音了。 回过头后,我发现刚才那个少年站在那里喘气。 我害羞地拉开距离,瞪向少年。 「你……你有什么事?」 「呃,是没什么大事啦。不介意的话,请收下这个。」 少年从提在手上的塑胶袋里,拿出我刚才想偷的巧克力。 我一察觉他的意图,内心就开始感到烦躁。 「不需要。」 「为什么?你不是想吃这个吗?」 我想要的不是巧克力,而是其他东西。 但我无法好好说明。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晓得那个东西是什么。 「你明明就不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像你这种爱多管闲事的人。最最最讨厌了。」 我像个小孩子般大喊,喊到连呼吸都变得凌乱。我用力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体内,感觉好痛。 但我没有喊痛。 因为我不想再被眼前这个男孩子同情。 我的话让少年低下了头。 但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握紧手上的塑胶袋,抬头看向我。他直率的眼神里充满光辉。 「就算是这样,如果你不讨厌甜食,可以收下这个吗?」 「为什么?」 「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做这种事的料,但就算今天心血来潮想送某个不认识的人礼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毕竟……」 少年看起来有点悲伤,有点害怕,但还是挤出了笑容。 这就是他的坚强之处。 「今天是圣诞节。」 「真是个怪人。」 少年没有回话,他将塑胶袋硬塞给我之后就跑掉了。他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仍在我的心里回响。 ──真是个怪人。 我再次嘟囔。 这件事发生在我刚满十五岁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不知名的少年相遇了。 * 每个星期二,晚上十点五十四分开始。 虽然这样写感觉就像是深夜节目的广告,但实际上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世界会在这个时间改变。 世界会在消除与某个少女有关的纪录后重生。 因为八年前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让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稍微改变了。 交通事故本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每个星期都会看见好几次一样的新闻。 在我居住的国家,包含小规模的车祸在内,一年似乎会发生将近五十万起事故。当中约有四千件是死亡事故,死亡人数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换句话说每一天有十一人,每两小时就有一人死于交通事故。 嗯,没错。 这样看来,真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如果五十万这个数字,或是四千这个数字并非单纯的资料,而是现实存在于自己身边的人,将会造成多少的痛苦与悲伤呢,这点我曾亲身体验过。 来讲点以前的事吧。 那是关于某个先是五十万分之一,后来变成四千分之三的家庭的故事。 不,这样讲好像有点不太对。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某个逃过那四千分之一的女孩子的故事。 少女是在她第七次过生日的那天,失去了一切的。 那一天,原本对少女来说会是特别的一天。她一直很期待去游乐园。而且这次还是和最喜欢的家人一起去,她当然不可能不开心。 「好,我们到了。」 原本在车里睡觉的少女被母亲的声音叫醒。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模糊的人影。那个比少女的身体还要娇小的人影,是少女的妹妹宇美。宇美嘴里喊著「姊姊,我们到喽」,模仿母亲摇晃少女的身体。 「嗯。早安,宇美。」 「嗯。早安,姊姊。」 父亲和母亲微笑地看著两人互动。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随处可见,其中一种明确的幸福形态。 「好了,要走喽。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今天要全力玩上一整天。」 父亲莫名有精神地催促大家下车,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城堡就在眼前。 少女忍不住发出惊叹。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游乐园上。看在少女眼里,这些景象只能用魔法来形容。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闪闪发光,彷佛就连声音都带有色彩。 如同父亲 的宣言,他们全力玩了一整天。 搭乘各种游乐设施,享用美味的餐点,甚至还看了游行。 好开心。 这真是最棒的生日。 等将满手的土产和在父亲背上睡著的宇美搬到车上,一家人踏上归途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平常这个时间,少女早就已经洗好澡并换上睡衣,但她现在完全不想睡,彷佛全身上下都还残留著魔法的残渣。 她和母亲兴高采烈地聊著中午吃的甜点时,父亲难得想要加入话题,但这可不行。女孩子聊天时,男孩子是不能加入的。 少女刻意不予理会,然后父亲就像少女的同学那样,噘起嘴巴发出不满的声音。他应该没有生气,比较像是在享受被女儿捉弄的感觉。 父亲的样子把少女给逗笑了。 母亲也跟著笑了起来。 睡著的宇美嘴角,也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这一切全都消散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 白色的强光占据了整个视野,然后是一阵强烈的冲击。少女不晓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东西折断的声音。 东西裂开的声音。 东西破碎的声音。 父母大声喊叫,但马上就被更大的声音盖过。年纪尚幼的妹妹甚至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是少女重要家人的某样东西终结的声音。啊,这样说不对。并不是发出声音,而是声音消失了。没错,感情融洽的父母,一起迎接了终结。 不晓得过了多久。 呼──呼── 从乾渴的喉咙吐出一口气后,少女恢复了睁开眼睛的力量。她轻轻眨了三次眼,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彷佛笼罩了一层雾气的世界,正逐渐沉入火焰当中。 少女突然想到必须寻找家人,但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彷佛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直到刚才都能自由活动的手脚,现在完全不听使唤,无论她再怎么用力都一样。 只有从体内涌出的一股炙热的意念,不断向无法动弹的身体以及麻痹的内心呼喊。 我想活下去。 我不要就这样结束。 因为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我还有好多事想做。 想再看一次暑假看到的大烟火,还有想看的书,想穿的可爱衣服,还想要再去一次游乐园,想像故事里那样和出色的男孩子谈恋爱。 这一切都将被残酷地夺走。 被带到无论再怎么愤怒或悲伤,无论再怎么吶喊都无法抵达的场所。 「死亡」在少女的眼前向她招手。 「我不要。」 少女拚命挤出不成声的吶喊。 「我不要啊。」 眼泪让世界变得朦胧。 与少女的心情相反,她的意识逐渐远去,看来她的大限将至。 不要。 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不要。 光芒逐渐消失。 不要。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在呼吸。 不要。 即使是像地狱一样的地方,还是想要继续待在这里。 想留在这个世界。 拒绝死亡的少女,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 不对,用听见来形容可能不太正确。因为那是全新的提问,既不具备像言语那样的框架,也没经过声音的润饰。 少女只是感觉到而已。 只要现在点头,就能继续活下去。 她在自己的意识当中伸出手。 使出全力,拚命地伸出手。 说出她的答案。 「我想活下去。」 少女抓住了光芒。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房间。 不认识的人接连来到这里。他们果然也都穿著纯白的衣服。少女只被问了姓名,没有人问她关于事故的事。 她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厌恶起接受了这个状况的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少女都在吃医院的难吃饭菜,看著医院的电视。她也看到了交通事故的新闻。主播以不带感情的声音,淡淡地报导某个三人家庭遭遇的交通事故。一名卡车司机在驾驶时打瞌睡,并因此夺走了一对还很年轻的夫妇和他们独生女的性命。在司机因为连续上了三十六小时的班而身心俱疲,失去意识的那几秒钟,包含他在内的四条生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逝了。 不对,其实不是那样。 那个家庭有四名成员。宇美不是独生女,她还有一个姊姊。不过,现在主播所报导的内容,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充满红色火焰的世界。 这个地球上,没有人知道在那个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地方,还有一个少女幸存了下来。不对,就连曾经有一个少女存在过的事实都消失了。 少女想要大叫,但她拚命摀住自己的嘴巴。她用力握紧床单忍耐,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皱褶。 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那场事故后,一晃眼就过了一个星期。 少女那天一直在看时钟。随著指针滴答作响,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十点五十四分。世界瞬间被改写。 这是第二次改变。 这样少女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躺在床上的少女,早已做好了出院的准备,她之所以特地留到这一刻,只是为了亲眼确认会发生什么事。 出乎意料地,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首先是惨叫声。少女认识那个声音。那是在这间医院里,对自己最温柔的年轻护理师的声音。她曾经请少女吃过点心。当少女说自己喜欢看书时,她还借了有趣的书给少女看。那位护理师在看见少女后吓了一跳,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人物。 那道惨叫声吸引了许多人过来。 其中也包括少女的主治医生。 少女知道医生和护理师的名字。她在心里想著这个人是神崎医生,那位护理师姊姊是谷尾小姐。 神崎医生一靠近,少女就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但神崎医生面对少女如此说道: 「请问你是哪位?」 理应不具备质量的话语,以比想像中还要沉重的重量压在少女身上。 少女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向出口,聚集在这里的人群像是为了躲避她般,替她让开了一条路。回头一看,就连挂在门上的名牌都变成空白。少女钻进被窝前,明明还特地确认过上面有写自己的名字。那是短短三十分钟前的事。这段期间,根本就没人经过少女的病房。 她走下楼梯,从后门走出医院。 家人都不在了。 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就只剩下一条命。 感情突然爆发来,完全无法阻止。无处宣泄的想法在心里横冲直撞。如果不释放一些出来,内心一定会崩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跑了出去。 天空看不见月亮,只有星星在闪耀。吐出的气息化为白色的雾气,显示出现在是冬天。明明还没开始下雪,却感到非常冷。喉咙传来刺痛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朝天空大吼。 朝世界吶喊。 眼泪不断流下。 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认识少女。 少女,我,在这个世界是孤身一人。 * 我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啃著不知名的少年送的巧克力。吃下去后,我吓了一跳。好甜。明明这几年不管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 每咬一口巧克力,眼泪就跟著掉下来。看著巧克力愈变愈小,我也跟著难过了起来。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悲伤。没想到自己还残留著这样的感情。 「走吧。」 明明没有力气起身,我还是如此低喃。 天气冷到手都麻痹了,摸起来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尸体一样。我在心里如是想著,继续舔已经变小的巧克力。试著再咬一口后,还是好甜,甜到都要流出眼泪了。 过了五分钟后,巧克力已经全被我吃完了。 我靠在长椅上,放松身体仰望天空。 灰色的云朵不断飘动,彷佛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这个时间里。或许是因为风很强,云朵以极快的速度扭曲、变形,并持续远去。 「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本来准备将揉成一团的外包装扔进垃圾桶里,但后来又重新用双手将袋子摊平,收进口袋里,就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做。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我没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就直接起身。然后漫无目的地踏出脚步。 没扔掉外包装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真要说起来,我至今的人生也是如此。我只是在呼吸、走路并虚度光阴而已。看吧,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也只会再次消失。 这就是我为了活下来,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我在那天抓住的光是「某种存在」。没错,只能用「某种存在」来形容。即使用尽这世界的所有言语,也一定无法精确地描述那个存在。如果硬要找一个最接近的词,那大概就是「奇迹」了吧。 我在碰触过「那个存在」后,知道了许多事。 例如这个世界的流向早已注定。虽然人们将其之为命运或历史,但那似乎是无法改变的。 我走路时也不断在想事情,然后鞋尖踢到了一颗小石子。过不久,走在我后面的少年将那颗石子踢进草丛,让一只原本待在那里的小鸟飞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起因于我刚才在这里踢了那颗石子。 命运的齿轮稍微偏离了。 这个微小的扭曲,或许会在遥远的未来变成巨大的扭曲。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命运── 我本来应该会在那瞬间死去,所以对之后的世界来说,我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因此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成了黑盒子。盒子里面似乎隐藏了改变命运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活著这种行为,其实就是迈向未来的行为。从我这里夺走未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结果作为代价,我的过去被夺走了。在改变的獠牙抵达遥远的未来前,就先修正过去断绝其根源,让通往未来的轨道回归正轨。 以每个星期二的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为界线,我的存在会被从已经变成过去的世界当中消除。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名字与长相。因为我消失而造成的空白,也会被自然地填补。 我牺牲一切换来的,就只有一个星期的未来。 神没有准备第八天。 简直就像是在玩大风吹一样。 每过一天,能坐的椅子就会少一张,到第八天就会全部消失。游戏结束。如果还想继续玩,就要从头开始。 我很清楚。我是在了解一切的情况下抓住那道光的。 所以我无法责备任何人。 只能像这样继续活下去。 为了消磨时间,我打算绕远路去车站,结果却听见从某处传来猫的叫声。我困惑地停下脚步。 彷佛随时会消失的微弱声响,不断传入我的耳中。 「喵喵……」 声音是来自水沟附近。虽然被杂草遮住看不清楚,但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环视周遭,但完全看不见其他人。现在只有我听得见那个声音。 我能体会那种辛酸。 我能体会那种寂寞。 我比谁都能体会那种绝望。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拨开杂草,看向水沟里面。 「喵。」 那里有只脏兮兮的小猫。它全身都是泥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应该才刚出生没多久吧。它的一切都很娇小,只有蓝色的眼睛特别大,就像是从外太空看见的地球一样──虽然我没有真的从外太空看过地球。 「喵。」 原本没在呼唤特定人的声音,变成在呼唤我。 蓝色的眼睛确实捕捉到我。 只捕捉到我一个人。 「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伸出手,抚摸它的毛发。好软,好温暖。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温暖了。 我将那只猫带回旅馆,取名为小白。因为一帮它洗过澡后,就发现它有一身漂亮的白毛。 小白是只不爱叫的母猫,让人难以想像它之前居然会那么拚命呼唤我。 我泡了奶粉,再用滴管喂它喝。虽然它看起来很讨厌那样,但只要滴进嘴巴里,它就会乖乖地吞下去。 小白年纪还很小,没什么体力,所以我当然也必须留在旅馆里。我也没打算带它一起外出。 我一直坐在它旁边看书。 小白偶尔会撒娇似的拍我的脚,这时候我就会把它抱到腿上,然后小白就会满足地睡著。我感受著生命的重量与温暖,继续翻页。我好久没感受到别人的体温与重量,这确实拯救了我。 「只顾著睡,会变胖喔。」 小白一直睡而不肯叫,这让我感到有点无聊。喂,陪我说话啦。 「你的毛长得这么漂亮,身材也很苗条,要多珍惜自己。」 「喵。」 它嫌我太吵,生气了。 我打扰它睡午觉,让它有点不高兴。就连这种事都让我感到开心。虽然偶尔会因为逗过头而被它用爪子抓伤,但就连疼痛都让我感到愉快。 别人制造的伤口,是与别人互相接触过的证据。 「抱歉抱歉。」 我温柔地抚摸小白的毛后,它又再次陷入沉睡。 「哎呀,感觉连我都跟著想睡了。」 我阖起书本,放到桌上,然后跟著闭上眼睛。明明坐在椅子上,腿上还放了一只猫,我却觉得自己能够睡得很香。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最后就像掉进洞里般,一下就陷入沉睡。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 等我醒来时,周围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因为睡的姿势不太好,首先是觉得脖子痛,然后是背。虽然脚麻了,但小白还睡在那里,所以不能动。我伸手拿桌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橘色的光宛如微弱的火焰,照亮四坪大的房间。 为了舒缓僵硬的肌肉,我伸了个懒腰顺便确认时间。十点五十七分。离五十四分已经过了三分钟。看来我睡了将近八个小时。 今天是星期二。改变已经结束了。 必须离开这里了,但得先叫这个贪睡鬼起床。 小白起床后,应该会吓一跳吧。 因为它已经不认识我了。 但小白是猫,所以应该不会问「你是谁」吧。只要喂它吃东西,它应该会再次亲近我。 「喂,小白。」 我呼唤小白,摸它的毛,但下一个瞬间,就吓得把手缩了回来。 小白的身体又硬又冰冷。 「小白,你死掉了吗?」 为了确认事实,我缓缓问道。 小白已经永远不会回应了。 这就是答案。 小白一定命中注定会死在那条水沟里。那里没有吃的东西,它原本应该会死于饥饿与寒冷。是我救了它。 不过原本注定会死的生物,无法跨越死亡前往未来。 所以我这一个星期喂养小白的行动被消除,世界像这样被修正了。 感觉小白失去灵魂不再动弹的身体,变得比生前轻很多。据说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眼泪流了下来。 泪珠与小白柔软的毛纠缠在一起。 「啊啊,呜呜呜呜。」 我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哽咽的声音。明明平常轻易就能闭上嘴巴,为什么现在就算花上好几倍的力气也闭不起来?不成句的声音,不断从嘴巴的缝隙中漏出。 我明明想把眼泪停下来。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美丽的眼泪。 我不是为了小白哭,是为了自己哭。因为好不容易获得的温暖消失,所以内心的寂寞与不安才会化为泪水流下。胸口好痛。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被狠狠地挖开伤害。 牙齿不断打颤,我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好痛。 不过依然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疼痛。 因为不能一直把小白的遗体放著不管,隔天,我开始寻找能埋葬小白的地方。 如果我死了,绝对不会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尸体腐朽。小白一定也一样。 我去超市要了纸箱,在底层铺了一条乾净的白浴巾,把小白放在上面。不管看几次,小白都像是单纯睡著了。如果我呼唤它的名字,不晓得它会不会睁开眼睛,再次对我叫。就算因此被它抓伤也无所谓。 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实现。 我打算把小白的空壳埋在离车站有段距离的空地。那里立了块写著「私有土地」的看板,但谁理他啊。我持续用铲子挖土。 我知道有许多好奇的视线紧盯著这里或扫过这里,纳闷我在做什么。虽然很少人会经过这片空地前面的马路,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我还没遇到会跑来向我搭话的怪人。大多数人都只是瞄一眼,然后一注意到我的视线,就将脸转过去。 我默默地挖土,但随著作业的进行,这个举动可能也会被当成没发生过的恐惧,与疲惫一起重重地压在我的肩头上。我一个人做出的行为,很可能会在修正时被当成没发生过。如果过程被许多人看见,被消除的机率又会更高。 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继续做下去。 因为我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 或许是这几年体力衰退了不少,即使小白是只小猫,我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挖出足以容纳它身体的洞。锵。一道又尖又长的声音刺激我的鼓膜。 「好痛。」 看来是挖到埋在地下的岩石了。握著铲子的手开始发疼。我──虽然平常绝对不会这么做──直接坐到地上,大口喝著事先买的瓶装茶。手上的麻痹感过了很久才消退。 此时,头上传来了声音。 「你在干什么?」 我一抬头,就发现那里站了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子。少年穿著绣有红线的黑色运动服,背著一个大大的肩包。我对那张脸有印象。 「又是你啊?」 「咦,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少年困惑地问道。 啊,我差点忘了。自从上次遇见他后,又经历了两次的改变。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无论是曾经追上我的事,还是给过我巧克力的事。 不过如果是他。 如果是这个能为了陌生人买巧克力的烂好人,或许会答应我的请求。 我起身拍掉屁股上的尘土,低头行了一礼。勉强挤出来的笑脸,看起来大概有点僵硬吧。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早就忘了怎么笑。 「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其实是我养的猫死掉了,我在替它挖坟墓。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本来以为少年应该会不太愿意,但他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后,就将肩膀上的包包放到地上。他拔起插在地上的铲子,开始挖土。我蹲下后──这次小心不让屁股碰到地面──向那道感觉比外表还要高大的背影问道: 「喂,你为什么要向我搭话啊?」 少年没有停止挖土,直接回答: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骗人。我才没露出那种表情。」 试著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后,我发现指尖是乾的。 我应该没哭吧。 「嗯。但看在我的眼里,你的表情就像是束手无策又非常困扰,但还是拚命不想放弃,让我无法对你置之不理。」 「我知道了。你是个怪人。」 「说得太狠了吧。」 「你没被人这么说过吗?」 少年含糊其辞地回答: 「……我好像对于许多事都没什么执著和热情,所以非常憧憬与自己完全相反,想要认真做什么或拚命挣扎的人。虽然或许是我个人的任性,但我不希望那种人放弃,或是变得很逊。我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他们身上,所以作为代价,至少应该要帮助他们。」 「真的有那种人吗?」 我不由得问道。 「哪种人?」 「曾经很帅气,后来却变得很逊的人。」 「我自己也很明白,那是多么难受又辛苦的事。即使如此──」 他的声音愈变愈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过他在说这些话时感觉很激动,我觉得他不像是个缺乏执著与热情的人。所以一定只是他自己这么认为而已。 或是单纯还没遇到值得赌上那份热情的事物。 「嗯。既然如此,希望你有一天也能找到呢。」 「咦?」 「找到能让你发自内心,无法克制地说想要的东西。」 少年笑了,但没有回答。他默默地继续替我挖土。 过不久,我的眼前就出现一个深到足以埋葬小白的洞。 「是那孩子吗?」 少年看向躺在纸箱里的小白。 「嗯。」 「它叫什么名字?」 「小白。」 「因为是白色的?」 「没错。很简单吧?」 「不,我觉得是个好名字。不是有句话叫『人如其名』吗?」 埋葬完小白的遗体后,我们一起合掌祈祷。我们没有立墓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 睁开眼睛后,我的嘴巴擅自说出原本不想说的话。 「这孩子,之前独自待在水沟里。」 即使我唐突地说出这些话,少年依然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只是侧耳倾听。 「那不过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总觉得它当时在呼唤我。一问它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它就『喵』了一声。但小白只多活了一个星期。如果继续让它待在水沟里,它或许能够更早解脱。吶,你觉得只多延续一个星期的性命有意义吗?」 我的性命也是如此。 明明爸爸、妈妈和宇美都已经去世,我却一个人活了下来。不过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我开始搞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想活下来了。 我在冬天的天空,发现了闪闪发光的天狼星。 在希腊语里,那道蓝白色的光芒有「烧灼者」的意思。早知如此,或许当时我应该让自己也死在那片火海当中。 然而,现实是我现在还活著。我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继续活下去,打从那个失去一切的夜晚开始,我就一直专注在寻找这条命的意义。 「即使如此,你还是陪它度过了一段时间吧?」 少年默默听完后,开口说道: 「如果小白多活的那一个星期有其意义,那一定是存在于你的心里。因为你爱它爱到如此伤心。光是能有这样的机会,对它来说就算是一种幸福吧。嗯,没错。因为……」 ──你不会忘记这一个星期的事吧。 他如此断言。 「这样活得有意义吗?」 「至少我觉得有。虽然我不晓得小白是怎么想的,但我认为如果能一直留在某人的心里,被人如此深爱,那一定就是对生命的祝福。」 少年的话,深深打入我的心坎。 原来如此,只要能一直留在某人心里,活著就有意义。如果能够做到这种事,我的这条命或许也算是有点意义。 我看向身旁的少年。如果是这个烂好人少年,就算我离开人世好几年,他应该也还是会记得我吧。 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使用这条命。 嗯,我决定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濑川春由。你呢?」 原本只是个少年的存在,在我的心里获得了名叫濑川春由的轮廓。 我没有出声,在心里对濑川说道。 吶,濑川。 请你喜欢上我。 将我刻在你的心里,永远永远记得我。 等这个愿望实现时,我一定── 我在心里这么想著,同时笑著回答: 「我叫椎名由希。以后请多指教。」 contact.137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 「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正在市营图书馆的自由阅览区写暑假作业。 她的声音就像只要一响,就会在耳朵里萦绕许久的风铃声。 我环视周围,发现其他桌子都被和我一样拿出教科书苦读的学生占领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与被称作红皮书的大学入试考古题奋斗。应届考生。一年后的我,应该也会变成那样。 「请坐。」 为了腾出一半的空间,我准备将没用到的教科书收进包包里,但少女挥挥手,说不用收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看书,所以这些空间就够了。你是在写暑假作业吗?」 「嗯。」 「那我就安静地看书吧。」 少女竖起食指,抵在薄薄的嘴唇前面,像是在说「嘘──」般露出白皙的牙齿,让人觉得她看起来比她给人的第一印象还要年幼。即使如此,应该还是比我大几岁吧。她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如同刚才的宣告,她基本上都在安静地看书,但偶尔还是会轻笑或难过地吸鼻子。少女发出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看向她,然后她就低下头。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向她道歉,结果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问: 「为什么是你向我道歉?」 她突然笑了出来。我好想再多听一点她的声音。 这个愿望比想像中还要早实现。我从厕所回来后,发现她停止看书,紧盯著我的问题集看。 我一入座,她就像是在对我说悄悄话般轻声说道: 「第三题写错了。」 然后她拿起我的自动铅笔,不到一分钟就解出了和我不同的答案。我对完答案后,发现她的数字才是对的。 「你不擅长数学吗?要不要我教你?」 她笑著说道,同时灵巧地用纤细的手指将长发拨到耳后。我突然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这是什么味道?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得出答案。 是樱花的香味。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二年级的夏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我用力吸了口早上的空气后,冲出家门。 夏天的作业、笔记用品、钱包、智慧型手机,以及毛巾。我每次踏出脚步,包包里的东西就会混在一起,发出碰撞声。 我用力伸长跨出去的腿,世界开始以比平常快一点的速度转动。我和我的心情不断被往前送。我在半路上右转,弯进河边的人行道。河面流光闪闪,感觉就连空气里都包含了大量的夏日光辉。我大口喘气,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虽然国中退出田径社后,我还是会定期跑步,但身体果然还是不像全盛时期那么灵活。哎,这样也无所谓。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我在国中最后的夏天,超越了自己「憧憬」的人物。 那一天,等我回过神时已经冲过了终点线。「啊,总算成功了」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间,那里没有任何我期望的东西,但确实位于终点的另一侧。 国中持续跑了三年后,才抵达的场所。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翻腾。 理应断念的东西。 理应放手的东西。 理应结束的东西。 我放慢速度,静静等待这些东西冷静下来。脚边出现一道清晰的黑影,紧跟在我后面。我听见蝉叫声。记忆开始鲜明地复苏。 我在夏季最热的那一天独自刷新纪录,并停止参加社团活动。 就在我想著这些事情时,突然有人向我搭话。 「你在路中央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 说话者是我的同班同学,龙胆朱音。 以女孩子来说偏短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形成阴影,汗水从那里缓缓流下。 现在明明在放暑假,她穿的却不是便服,而是制服,大概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吧。 「我只是在发呆。」 我笑著蒙混过去后,朱音认真地替我担心。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帮你买水?」 「我接下来要去图书馆。那里的大厅有饮水机,所以不用担心。朱音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吗?」 朱音骑著自行车,小车篮里放著被她随意塞进去的包包。我对那个橘色包包有印象,朱音参加社团活动时常带那个包包。 「色狼。」 朱音擅自曲解我的视线,开口责备我。 「为什么啊?」 「因为你在看我的包包。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吧?」 「是泳衣吧?但不要这样就叫别人色狼啦。」 然而,朱音在听见我的回答后笑了。 「真遗憾,里面装的是内衣。」 「为什么?」 「因为泳衣我已经穿在身上了。」 说完后,朱音掀起裙襬。从裙子底下隐约能够看见黑色的学生泳装。 「朱音。我给你一个忠告,就算底下穿的是泳衣,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以前有首歌是这么唱的,『男人个个都是狼,女孩千万要小心』。」 「看吧,你果然是色狼。」 朱音大笑,看来这次是我惨败。 不知不觉间,刚才还在心里翻腾的情绪已经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直接的感情跑了出来。不论是泳衣或内衣,原本都是藏在裙子底下让人看不见的东西,光是这点,就足以刺激男人的本性。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我在心里替自己找藉口。 毕竟我也是个健全的高中二年级男生。 「谢谢招待。」 我不自觉地道谢,朱音立刻一脸厌恶地拉开距离。 「你……你……你这个变态!」 我明明是在向她道谢,为什么要被人这样嫌弃?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失言。 居然在看过别人的裙下风光后道谢,我是笨蛋吗?这样确实很变态。 「朱音,不是这样的。」 「不然是怎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真的觉得我很恶心。 「我虽然是色狼,但不是变态。」 「这有什么差别!」 朱音愈离愈远。啊,不对啦,真的不是那样。不过我愈是否定,朱音就跑得愈远。现在与其说是在和她说话,不如说是在对她喊话。 「喂~变态。」 「别叫得好像那是我的名字似的。我才没有那种名字。」 「那么,色狼。你还记得后天的约定吗?」 啊,可恶。因为我刚才有承认自己是色狼,所以无法否定。 「我知道啦。六点在神社集合对吧?」 「没错~我啊~」 「嗯?」 「很期待喔~」 「这样啊。」 「我会穿浴衣去,色狼先生可以好好期待喔~」 说完后,朱音没等我回答,就开始踩自行车。我看著她骑向学校的背影,在脑袋里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嗯,真的非常无关紧要。 不晓得浴衣底下是不是真的不会穿内衣。 我在图书馆的大厅使用饮水机。冰凉的水通过喉咙,掉进胃里。 我以前不太会用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面朝下喝水。含在嘴里的水,总是会顺著重力从嘴里漏出来。 这么说来,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这样喝水的? 记忆沉在深到让人想不起来的地方,很难重新拉出来。其他还有吃饭、自己一个人上厕所,以及骑脚踏 车等等。 大概就跟这些事一样,等注意到时,就已经学会了。 我用大量的水滋润完喉咙后,前往自习室。一推开玻璃门,里面的冷气就漏了出来,感觉非常舒服。 我在墙边的位子发现由希。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在桌上放了两本书,但现在仍在看同一本。我跟由希已经认识了三天,但其实是我拖延到她的读书进度。因为在那之后,我就拜托她教我念书。尤其是数学作业,如果没有她帮忙,我根本就写不完。 「早安。」 我主动走向由希,坐到她对面的位子。 「早安,小由。」 「抱歉,我来晚了。」 虽然我们事先并没有约定时间,但我毕竟是受教的那一方,感觉应该要比较早到。 我刻意提早出门,甚至还用跑的过来,但因为今天和朱音聊了一会儿,所以来得比预期得还要晚。我在心里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更早出门。 「哎呀,不用在意啦。我也才刚到而已。」 「但果然还是不应该让女孩子等。」 「呵呵。小由真的很认真呢。你这点完全都没变呢。」 「咦?」 「没事。比起这个,昨天的问题解完了吗?」 「还没,我怎么样就是解不开。虽然用的公式应该没错,但答案不对。」 「嗯~小由经常犯一些简单的错误,或许意外地就是因为这样,借我看一下。」 由希接过笔记后,看不到一分钟就「啊」了一声。 「你看,果然跟我说的一样。」 由希受不了似的指著一段改写算式的过程。 那里似乎漏写了一个负号。 我本来想笑著蒙混过去,结果被由希弹了一下额头。「啪」的一声,让我反射性地按住额头。和声音相比,其实不怎么痛,大概是由希有手下留情吧。 「对不起。」 「以后要多注意喔。」 「好的,老师。」 由希似乎很喜欢「老师」这个称呼,笑著回答: 「很好。」 就算一直用功到闭馆时间,太阳也还没下山。现在还能清楚看见整颗太阳。 即使如此,夕阳的光辉仍替世界染上一层鲜艳的色彩,拉长了我们的影子。 我一如往常地送由希去车站,她在路上踩了我影子的胸口部位一脚。被踩到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那里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 「踩影子。这样小由也是我的同伴了。」 「咦,踩影子的规则是这样吗?我记得是用踩影子代替摸人,如果影子被踩到,就要和鬼交换身分。」 「什么嘛。原来不是小由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啊。」 「变得跟由希一样是怎样?」 由希将食指抵在下巴,做作地说道: 「呃~美少女?」 「不要自己说啦。」 我用手刀轻轻敲了一下由希的头后,她就夸张地囔囔著:「好痛,怎么可以使用暴力。打女孩子的人最差劲了。」由希尽情地抱怨,我一直保持沉默,专心听她美丽的声音。 由希噘起嘴巴的样子十分可爱,根本就看不腻。 我们继续往前走,影子的位置也跟著改变。因为我走在后面,由希的影子一移动,就刚好移到了我的脚底。 「接下来换由希当鬼。」 「唔。」 我们在街上转来转去,绕了不少远路。 为了让对方的影子移动到自己脚下,我们边走边计算太阳的位置。本来以为我的影子会移动到由希脚下,结果马上就变成由希的影子被我踩在脚底。光是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景色也会跟著变得截然不同。 一下往右弯,一下往左弯,或是转进小巷子里。我们只顾著在意太阳的位置和影子,不知不觉连自己人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了。 我首先察觉情况不对。 「由希,你认识这附近的路吗?」 「不,我没印象。」 「哎,反正也没走很久,应该不会怎样。试著往回走看看吧。」 「是啊。」 我一转过身,由希就突然握住我的手。由希的手指迅速滑进我的指间。我体内的电子讯号瞬间被阻断,身体完全僵住。由希像是为了舒缓我的紧张般,开始生涩地移动手指,最后在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后握紧。我们的手掌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咦?」 「啊,抱歉。我是怕迷路,所以忍不住就……」 「呃,你该不会觉得不安吧?」 「不是啦。应该说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为了避免和妹妹走散,我经常牵她的手。」 「原来如此。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由希似乎没打算放手,所以我也没说什么,轻轻包住她的手。 我不晓得该怎么控制力道。虽然由希的手和我的妹妹夏奈差不多小,但情况完全不同。摸由希的手要紧张多了。 「你可以再握紧一点。」 「咦?」 「我知道小由因为体贴我,所以想尽可能对我温柔一点,但现在可以握紧一点,就像你以前在便利商店握住我的手时那样。」 「我有做过那种事吗?」 不知为何,由希一听见我的疑问,就生气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好痛。」 「可以握到这么用力喔。」 「可是会痛吧?」 「为了不要离开,为了不要放开,我希望你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了。」 我战战兢兢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手掌、脸颊和耳朵都开始发热,我在心里祈祷紧握的双手不会分开。这到底是什么。 这股热度的名字── 「嗯,偶尔迷路也不错呢。」 由希满足地点头。 「咦,啊,嗯。偶尔体验一下这种非日常的状况也不错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稍微往回走后,我马上就找到认识的路。看来刚才只比平常多走了一条路,接下来只要直走就会到公民馆,然后走上大马路。 「什么嘛。看来根本就没到迷路那么严重。」 由希用力甩手,笑著看向我。手臂一下往前,一下往后。由希开心地笑著。这次轮到我甩手。由希娇小的身体差点往前倒,但马上又被反动给拉了回来。我也跟著开心地大笑。 我本来以为这会持续好一段时间,但由希突然停下动作。 她停止甩手,停下脚步,看著公民馆的布告栏。上面贴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怎么了吗?」 「那个。」 由希指向本地夏季祭典的海报。黑色的纸上,刊登了烟火的照片。每年一到这个时期,商店街就会贴许多这种告示,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新奇。 「啊,是信女祭。时间是在后天。我──」 「那个,小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预定要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 由希下定决心呼唤我的声音,与我接著说出口的话同时重叠在一起。 「「咦?」」 接下来的惊讶声,不仅是时机和内容,就连包含的感情都一致。不过由希比我还要早振作起来。我完全陷入混乱,没办法像她那样。 「你什么时候约好的?」 「咦?」 「什么时候?」 「呃,两天前的晚上,班上的人都说要一起去。」 「两天啊。 我以为是暑假,所以就大意了。」 由希仰望天空,懊恼地闭上眼睛。她的浏海垂下来,碰到脸颊。我觉得她伸直的脖子非常漂亮。由希皱起眉头,在叹了口气后松开手,她的体温开始离我远去。 「……约定真的消失了。」 由希丢下我独自离开。要是我能叫住她就好了,但我尚未从混乱中恢复,根本开不了口。 走了一段路后,由希回头看向这里。她背对光源,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再见。」 然后,由希再次转身离开。因为她说了「再见」,所以我以为明天一定能再见面,甚至还漫不经心地对著她的背影喊了声「再见」。 不过,隔天,以及再隔天,由希都没有去图书馆。 * 『我说你啊,如果不穿这个,里面会透出来喔。』 我把浴衣套在衬裙外面时,感觉听到了声音。那是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以及不晓得来自哪里的方言。『没错,把手穿进袖子里,然后拉紧。你满会穿的嘛。再来要调整那里。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嗯,感觉不错。』 我环视周围,但旅馆的房间里当然只有我一个人。 『这里要像这样卷起来。』 我照著老奶奶的声音去做后,即使间隔了一年,还是漂亮地穿好了浴衣。这是件深蓝色的浴衣。上面画了一条红色的金鱼与一条黑色的金鱼在河里游泳的样子。这是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连名字都不晓得的老奶奶留给我的衣服。 我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确认浴衣上没有皱褶。嗯,完美。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身打扮和这个西式房间不太搭调。 浴衣还是和老奶奶以前住的那间老旧又令人怀念的房子比较配。 我是在距今正好一年前的夏天,遇见那位老奶奶的。 那一天,我和小由约好要一起去参加夏季祭典。如果夏季祭典就是要有烟火,那当然也要有浴衣,所以我前往一间随处可见的老旧民宅。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那里。 因为那栋房子的大门前面,立了一块写著「浴衣、和服出租」的看板。我一推开那扇高度只到我腰际的木门,就发出「叽」的一声,门后面是一条通往主屋的小路。走到底后,就看见一位老奶奶坐在屋外的檐廊上,摇著扇子乘凉。 老奶奶眯著眼睛,她脸上的皱纹让我一时找不到她的眼睛在哪里。纯白的头发充满光泽,看起来有经过细心保养。 「哎呀,是谁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奶奶的语气明明充满威严,却又隐约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那个,我是因为看见外面的看板,所以才想来借浴衣。」 「看板,看板。哦~那个啊。不好意思,其实很久以前就没在做了。」 「咦,是这样吗?」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其实我一直都很憧憬穿浴衣这件事。 老奶奶向我道歉,同时像是觉得愉快般摇著扇子。 「话说,小姑娘,你长得可真漂亮。你还想再变得更可爱啊?」 「……嗯。」 「是因为男人?」 「嗯。」 「你喜欢他吗?」 老奶奶笑著问道,但遗憾的是,这和她想像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但我希望他能说喜欢我。」 「你真是个坏女人。」 「是吗?」 我当然有所自觉,但还是装傻地如此回应。 「哎,虽然女人还是像你这样坚强一点比较好。不过,这样啊。既然如此,就必须让你再变得更可爱一点才行了。哎,反正我应该也没机会再穿了,这也算是缘分。我就送你一样好东西吧。」 老奶奶吃力地起身,缓缓走进家里。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所以只能呆站在庭院里等,过了一会儿,老奶奶从屋里呼唤我。 「喂,你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吧。我来帮你打扮一下。」 我按照老奶奶的指示,从檐廊走进屋子里。包含家具在内,屋子里几乎没什么东西。感觉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在那些物品当中,只有一个衣柜显得特别高级,老奶奶正小心地在那里翻找东西。 房间里充满了老房子特有的气味。那个味道里混杂了各种东西──生活、衰老,以及死亡,彷佛人的一生都被浓缩在这股浓厚的空气当中。 我非常失礼地在这个家里面东张西望,过不久,就听见老奶奶喊著「找到了,找到了」的声音。 「虽然有点旧,但应该还能穿。快把衣服脱掉,换上这个吧。」 老奶奶拿出一件明显要价不菲的深蓝色浴衣。 「咦?」 「动作快一点。」 老奶奶的声音严厉又坚定,让我只能乖乖脱下衣服。 就在我打算直接披上浴衣时── 「我说你啊,如果不穿这个,里面会透出来喔。」 说完后,老奶奶交给我一件衬裙。那件附了肩带,会从胸部一直盖到腰际的内衣看起来实在太寒酸,让我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默默照做。 「没错,把手穿进袖子里,然后拉紧。你满会穿的嘛。再来要调整那里。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嗯,感觉不错。」 老奶奶坚持不肯帮我,但只要我穿错,她就会不厌其烦地反覆提醒我。就在我烦恼腰带要怎么绑时,老奶奶向我问道: 「你是要去参加信女大人的祭典吧。」 「嗯。」 「我年轻时也跟老伴去过。」 「是喔。」 「不过自从老伴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去了。而且烟火的颜色,现在也已经进不了我的眼里。」 「是这样吗?」 「不是因为年纪,是心情的问题。那里错了。嗯,抓住那里。」 「这样吗?」 「没错。像这样往后拉紧。很好,这样就穿好了。」 等我注意到时,镜子里的我已经换好了浴衣,这让我有点感动。 「嗯,真漂亮。这样不管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抵挡你的魅力。去好好让他说喜欢你吧。然后不管是明年,还是更久以后,都要带著笑容穿这件浴衣喔。」 我向老奶奶道完谢后,直接前往与小由约定的会面地点。 他一看见我,就睁大了眼睛──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惊讶──然后像只被淋湿的狗般用力甩头。我本来还期待他会称赞我可爱或漂亮,所以对他的反应有点不满,不过能看见他脸红的样子,也算是够本了。 我们在桥上等烟火时,一起吃了刨冰。 「由希,你知道刨冰的糖浆其实味道都一样,只有颜色不同吗?」 我在舌头变成柠檬色的小由旁边,将被染成蓝色的刨冰送进嘴里。虽然一开始还能咬个三下左右,但刨冰马上就在嘴里融化,失去口感。 「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因为那是我之前借他的小说里面写的内容,但小由不知道这件事。在他的记忆里,他应该以为自己是去图书馆借的吧。 「这是我之前从小说里看来的。」 「那么,这个和那个的味道都一样喽。」 「好像是。」 「来试试看吧。」 我没等小由同意,就用自己的汤匙从他的杯子里挖了一口柠檬色的刨冰来吃。小由「啊」了一声。刨冰吃起来好甜。 「怎么样?」 「嗯~吃不太出来。小由也来吃吃看吧?」 这次我换挖了一口自己的刨冰,送到他的嘴边。他看起来有点困扰,但我假 装没有发现。我装出困惑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小由犹豫了约两秒后,才放弃似的吃下我喂他的刨冰。 「怎么样?」 「确实吃不太出来。感觉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虽然吃起来都甜甜的。」 我们像这样闲聊时,一朵花彷佛要打断我们的对话般,在空中绽放后凋谢。剧烈的声响震撼心脏。颜色和我们的舌头一样,由光构成的花朵,逐渐改变世界的颜色。变蓝,变绿,变黄,然后变红。 「真漂亮。」 我如此说道。 「是啊。」 他也跟著说道。 所以,接下来的发展也很自然。 「希望明年也能跟小由一起看烟火。」 「好啊。再来一起看吧。」 那大概就是我自事故以来,首次对未来抱持期待的瞬间。 哎,虽然那样的未来根本就没有来临。 我独自穿著和那天一样的浴衣,一个人前往神社。 对我来说有点太大的木屐,每次碰到地面都会喀喀作响。 我在一栋已经被卖掉的老房子前面停下脚步。 外面的木门,被用像铁丝的东西牢牢绑住。去年的祭典结束后没过几天,这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去好好让他说喜欢你吧。 那个说完这句话后,张大没有牙齿的嘴巴露出笑容的老奶奶,已经不在了。 只有这件浴衣,能够证明我曾经与她交流过。 「对不起,老奶奶。难得你把我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却辜负了你的好意。」 * 前往神社时,我总觉得脚步有点沉重。 我对去祭典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不满,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这种感觉。我的心里一直在挂念一个女孩子。 「哦,濑川真的来了。」 已经聚在神社境内的同班同学在看见我后如此喊道。 大概是因为我平常都不会参加这种活动,所以让他们吓了一跳吧。我经常独自参加各种活动,大家也都认为我喜欢独处。去年的信女祭,我也是独自吃著刨冰,欣赏烟火。 每个男生的打扮都差不多,不是上衣配短裤,就是上衣配牛仔裤,但有几个女孩子是穿浴衣。说到这个,朱音好像也说过她会穿浴衣来。 「真失礼。既然之前都答应过了,那我当然会来。」 「你干么那么生气啊。」 我忍不住激动起来,有几个人被吓得与我拉开距离。 「算了啦,阿春大概是不习惯这种事,所以有点不知所措吧。」 在替我缓颊的同时,将粗壮的手臂搭到我脖子上的人,是我的朋友卓磨。他在极近距离对我喊了声「对吧」,让我同时感觉到一点压迫感与关心。既然明白他的好意,如果再继续意气用事,就太不成熟了。我放松了肩膀的力气。难得有人邀我出来玩,怎么可以不好好享受呢。 「啊,抱歉。其实我作业还剩很多没写,所以有点焦躁。」 「哦。原来阿春这个秀才,也会遇到这种事啊。」 我明白卓磨的意图,所以心怀感激地配合他。 「你是在挖苦我吗?明明你的成绩就比我好。」 「因为我是天才啊。」 「喂,大家要不要一起来扁卓磨?」 我一这么说,就有几个男孩子刻意大声赞同。 「就这么办吧。」、「嗯,拿他来血祭。」──只是大家的回应比我想像中还要残忍。「喂,住手啊。我是跟你们说真的。好痛。是哪个笨蛋瞄准我的要害?」我瞬间与被男孩子包围,开始大吵大闹的卓磨对上视线。他笑了一下。我也点头回应。这场喧闹将刚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这样就行了。虽然好好面对彼此也很重要,但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没办法那么坚强。 在那之后,卓磨用嘴型示意我差不多该去救他了。不仅如此,他还以拙劣的方式,不断向我眨眼睛。 我当然直接摇头拒绝。 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现在状况已经脱离我的掌控。在最后绝望地喊了声「骗人的吧」后,卓磨魁梧的身躯就被众人掩埋,再也看不见了。我合掌替他祈祷。南无阿弥陀佛。 我就是在这时候感觉到视线的。 回头一看,我发现远方站了一个女孩子。她眯起眼睛,像是在看什么耀眼的事物。她穿著一件深蓝色的浴衣,上面画了一条红色的金鱼与一条黑色的金鱼在河里游泳的样子。 我暂时离开大家的圈子,想要呼唤少女的名字,但在我喊出她的名字之前,已经有人先叫我了。 「喂~阿春。」 「咦?」 叫我的人是朱音。她和之前说的一样,换上了浴衣。她身上的淡绿色浴衣,开著蓝色与黄色的牵牛花。个性活泼的朱音,很适合这种明亮的颜色。 就在我被朱音的声音分散了注意力时,之前的少女已经消失在黑暗当中,变得不见踪影。 我轻声呼唤少女的名字。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由希。」 朱音来到我的身边后,困惑地问道: 「雪?现在明明是夏天?」 「呃,没什么啦。话说你穿浴衣很好看呢。」 「咦?是吗?欸嘿嘿。」 在我们讲话时,勉强从地狱中生还的卓磨呼叫大家集合。朱音说了声「走吧」后,就跑去和大家会合。我也跟著缓缓踏出脚步。 最后,我再次依依不舍地回头,但那里果然还是没有人在。 名为信女祭的地方夏季祭典,已经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 表面上的名义,是用来赞颂神社的女儿信女,她后来成了扰乱人世的龙神的妻子。不过这里的龙神指的是河川,所以实际上这个仪式,应该是用来安抚为了平息洪水,而成为活祭品的女孩子的灵魂。 今天晚上,众人也同样为了信女大人敲响太鼓,吹奏笛子。 我听著从祭典场地的中心传来的喧嚣声,独自坐在石阶上检视自己的战利品。 奶油马铃薯、五支烤鸡串,以及小鸡蛋糕。对零用钱有限的高中生来说,分享食物似乎是一种常识。 其他人也都各自去买方便共享的食物了。 等了一会儿后,只有朱音一个人回来。她手上拿著两瓶弹珠汽水、三支烤牛肉串和一盒章鱼烧。朱音笑著对我说「久等了」。 「来,这个给你。要对其他人保密喔。」 朱音将淡蓝色的瓶子递给我。 「这样没关系吗?」 「嗯。不过我只有买我和阿春的份。所以要在大家回来前喝完喔。」 「我知道了。谢谢。其他人还没回来吗?感觉他们已经去很久了,有这么多人在排队吗?」 我道完谢后,收下弹珠汽水。大概是原本泡在冰水里,摸起来还很冰。我用舌头推开弹珠,让汽水流入喉咙,强烈的气泡感刺激我的胸口。 「哎呀,真不晓得该说他们体贴,还是多管闲事。」 「什么意思?」 「没事,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用知道。」 朱音也坐到我旁边,稍微红著脸点了几下头。 我在朱音的旁边,茫然地眺望祭典的喧嚣,小口喝著弹珠汽水。好多声音,好多颜色,好多人潮。这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我和朱音边等边闲聊了一会儿,但班上的同学一直没有回来。 「再怎么说都太慢了吧?我去找他们一下──」 我正打算起身时,朱音开口说道: 「……我今天好像有点太兴奋了。」 「咦?嗯,毕竟是祭典啊。所以就算多少有点激动,也很正常吧。」 「嗯。是吗?或许就是这样吧。」 清凉又温和的晚风,吹动著我的头发。 「不过,感觉阿春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才没这回事。」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今天真的过得很开心。和卓磨他们一起瞎闹,欣赏女孩子可爱的浴衣打扮,感受祭典的气氛。这些都让我发自内心地笑了。不过── 「那么,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我不是说要去找大家吗?」 「真的吗?不对吧。虽然阿春可能没发现,但你今天的表情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你到底在找什么?」 朱音再次问道,这次我无言以对。 迷路的孩子吗? 或许就像朱音说的那样。 即使笑著和大家聊天,在我脑袋里的某处,依然想著其他事。无论是在摊贩前面排队,还是在石阶上等待大家时,我的视线都一直在四处徘徊。我在等待与寻找的人不是大家,而是由希。 我真正想见的,只有一个女孩子。 我回想起从手掌传来的坚强、感触与温暖。 等我察觉这份感情时,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 「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下。」 「咦?」 「我想找一个人过来。朱音先和大家会合吧。」 朱音在后面喊了声「等一下」,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断奔跑,不断寻找,我想等找到她后,约她一起看烟火。我要鼓起所有的勇气邀请她。 不晓得由希会不会吓一跳,会不会觉得高兴。希望她会觉得高兴。要是她能对我笑,那就更好了。 我挤进人群里,扭转身体四处张望,让景色不断旋转。如果找了几次还是没看见就继续跑,然后不断持续这样的过程。 跑到一半时,我与卓磨擦身而过。 「阿春,你在干什么?朱音怎么了?」 「抱歉。我赶时间,之后再跟你解释。」 「啊?说真的,你到底要去哪里啊。喂,朱音呢?」 卓磨不太高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逐渐远去。 在哪里,由希到底在哪里? * 世界一片寂静,彷佛时间停止了一样。我在心里倒数。三,二,一,零。在倒数结束的同时,一声巨响划破寂静,下一个瞬间,远方响起一阵欢呼。 烟火开始了。 以那个爆破声为契机,刚才看见的光景在脑中复苏。他被班上同学围绕的样子,看起来好开心,好热闹,让我感到有点心痛。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能仰望声音的方向。 红色的花朵照亮黑暗。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咦,这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我困惑地想著。 色彩从世界消失。 声音也消失了。 去年还觉得非常美丽的烟火,看起来彷佛褪了色。 感觉就像在看没声音的黑白电视。 所以我对烟火失去兴趣,无奈地看向眼前的海报。海报上用了去年烟火的照片。这边的烟火看起来果然也失去了光彩。唉,真无聊。感觉有点寂寞。明明是我先约好的。 「小由这个……」 我用无法传进任何人耳里的声音低喃道。 「笨蛋。」 * 烟火开始的声音,让我的内心焦急不已。爆破声划破夜晚的空气。怦怦怦。心脏配合那些声音愈跳愈快。 烟火再三十分钟就会结束。某人开始大喊「玉屋~」。其他地方的人也不甘示弱地大喊「键屋~」(注:两者都是江户时代著名的烟火商家,后来衍生为对烟火的赞叹声)。 我离开会场,前往最能看清楚烟火的桥上。 不在。 我跟著人潮往车站的方向前进。那里有和小孩子一起牵手的老爷爷、五个像是小学生的男孩,以及用手机拍照的大学生。 大家都在仰望天空,只有我仍在地上挣扎。 喉咙与其说是发烫,不如说是发疼。呼吸一直无法平复,我只能不断大口喘气,但不管再怎么用力吸气,空气都还是不够。我感到头昏脑胀。好痛苦。呼。好难受。 我握紧被汗水打湿的上衣,随手擦掉跑进眼睛里的汗。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奔跑。 她不在车站。 图书馆附近也没人。 啊,开始放连发烟火(star mine)了。好几种声音,好几种色彩连续染上夜空。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高潮了。 「可恶。」 我咒骂了一声后,弯进曾和由希一起走过的小巷子。 她当时曾握著我的手甩来甩去,所以我也甩了回去。我们一起笑得好开心。 火焰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洒下光雨。那美丽无比的光景,宛如流星群一般。我在奔跑的同时祈祷,向几十几百道拖著长长轨迹的光芒许愿。这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所以帮我实现吧。 带我去找那个女孩。 穿过小巷子后,我又跑了一段路才停下脚步。 一座路边的电话亭,隐约照亮了一栋我认识的建筑物。 我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由希在那里。 她站在公民馆的布告栏前面,轻轻将手放在夏季祭典的海报上。由希身上穿的是我两小时前才刚看过的浴衣,但她完全没在看空中的烟火。烟火的光芒,让由希的侧脸一下变蓝,变黄,变绿,然后变红。 「由希。」 或许是放松后就使不上力,我已经完全跑不动了。我只能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她。 「你怎么在这里?」 由希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困惑,最后她皱起眉头,以锐利的眼神瞪向我。她原本就五官端正,吊起眼睛后更是魄力十足。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退缩。 「我是来听之前没听到的那段话的后续。」 那些由希当时因为被我打断,而未能说出口的话。 「现在才来说这个?小由真是坏心眼。」 「嗯。」 还差五步。由希逐渐低下头。 「你应该知道我当时想说什么吧。」 「大概知道。」 还剩四步。由希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大。 「你明知道我当时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 我踏出第三步。 「而且,而且啊,你明明是男生,居然还想要我主动开口?」 然后,剩下两步。 「真是个胆小鬼。」 我贪心地踏出最后一步。 由希已经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就由我来说吧。你愿意陪我一起看烟火吗?我觉得如果跟你一起看,应该会非常开心。」 「……」 「不行吗?」 「……不行喔。」 「为什么?」 「因为,烟火已经结束了。」 由希重新抬起头。她的眼角还确实留有悲伤与愤怒的痕迹,但脸上已经换成了笑容。 「由希也满坏心眼的呢。」 由希仰望天空时,最后一发小烟火刚好被打上天空。 只有站在她身边的我,目睹了她的黑色眼眸染上红色光芒的瞬间。 contact.213 第两百一十四次告白 「你到底是谁?」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刚与小由道别,准备回车站前的旅馆。 她的声音里,包含了女孩子天生就有的坚强与些微的不安。 我突然想起直到刚才为止,都还跟我在一起的男孩子。 一股不好的预感,让我感到口乾舌燥。明明好的预感通常都不会应验,不好的预感却有很高的机率应验,真是太恶质了。所以这次一定也── 「我才想问你是谁?」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我心里的想法,我努力装出低沉的声音。只要我这么做,大部分的人都会变得哑口无言。我的声音似乎就是这么有威严。 不出所料,眼前的女孩子也睁大眼睛,被我的气势压倒。 我本来想就这样转身离开,她却抓住了我的手臂。 「干什么?」 「那个……」 少女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气势。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退缩。少女紧盯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神散发出像夏天太阳的光芒──炙热、锐利又耀眼。 这让我再次领悟到自己无法逃跑。无论我再怎么想蒙混过去,只要我不正面面对这个少女,她就绝对不会放我离开。我跟她都是女孩子,所以彼此都对这点心知肚明。 「总而言之,可以请你先报上名号吗?」 「啊,说得也是。抱歉。我叫龙胆朱音。呃,那么,你呢?」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小由曾经多次提到这个名字。 不好的预感逐渐化为现实。感觉就像有个来路不明的粗糙物体,在舔舐我的脖子和背部一般,让人感到非常恶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按捺住从心里涌出的各种情绪,轻吐了口气,将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这样应该会显得比较游刃有余。希望能够稍微牵制她。 「我叫椎名由希。你就是朱音啊。我听小由提过你。」 「小由是谁?」 「濑川春由。我都是这样叫他的。你是他的同学吧?」 即使从我这个同性的角度来看,朱音也是个漂亮的女孩。 纤细的肢体不只是苗条而已,还蕴含著柔韧。虽然她拥有长长的睫毛,眼神也充满英气,但深处还是潜藏著基于直率而生的软弱。柔顺的头发也单纯让我感到羡慕。 男孩子应该都无法抗拒这种女孩吧。 喉咙渴得更严重了。 「那么,朱音找我有什么事?」 「呃,嗯。椎名同学,请问你和阿春是什么关系?」 叭。 某处响起车子的喇叭声。感觉很近,又好像很远。 这件事发生在我十九岁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龙胆朱音相遇了。 我告诉朱音这不是站著说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直接前往一间已经光顾过好几次的咖啡厅。我找到那间静静伫立在路边,没什么人光顾的店家发出的光芒后,忍不住松了口气。我一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就跟著响起。 看起来一点都没变的大姊姊,笑著过来说「欢迎光临」,我简单回答只有两人后,就快步走去第一次来的时候,和他一起坐过的靠窗座位。 「那个,椎名同学。」 我一入座,朱音就突然呼唤我的名字。 幸好她叫的很小声,所以我假装没听见,向大姊姊点了一杯热的黑咖啡。朱音什么都没点,只是一直盯著我看。 大姊姊离开后,我用比想像中还要僵硬的声音问道: 「你有来过这间店吗?」 「没有。」 「这样啊。我有跟小由一起来过喔。」 我到底在得意什么啊。明明如果真的要比,输的人一定是我。因为那样的事实,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必须依靠这种事的我既滑稽,又有点悲哀。 「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是对我的发言感到不悦,她将话题拉了回来。 但声音果然还是很小。 「……什么问题?」 「你和阿春是什么关系。」 我明明没有想加点,却拿起菜单慢慢翻页。先是咖哩饭,然后是三明治。吶,朱音,你知道小由喜欢这里的义大利面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很困扰。」 下一页记载了蓝山与吉力马札罗等咖啡的名字。旁边则是各种红茶的名字。我曾经和小由认真讨论过到底有谁会点一杯一千圆的红茶,他坚持主张只有大老板会点。 「是朋友吗?」 「谁知道呢。」 「单纯的熟人?」 「有点难说呢。」 「……应该不是女朋友吧?」 我反射性地阖上菜单。糟了。我无奈地将菜单放回原本的地方,然后才总算将脸转向朱音。 「我说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他的同学吧?」 「并不只是同学而已。」 「那是什么?熟人?还是朋友?」 我用她几十秒前说过的话来反击。 「应该不是女朋友吧?」 「是这样没错。」 朱音的眼神里,瞬间透露出和刚才不同的感情。那是愤怒,或是敌意。嗯,这样比较好,因为比较方便应战。 如果是像刚才那样直率的目光,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悲惨。毕竟我已经无法像她那样看别人了。 「那么,不管我和小由是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吧。我没有必要向普通的同学回答这个问──」 我还来不及把话说完。 就听见「啪」的一声。 等脸颊开始发烫后,我才注意到自己被打了。 「我说过不只是同学了吧。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就算是这样,也是你在单恋吧。」 我以过于冷静的态度如此断言后,朱音再次举起手。 这次我已经知道她生气的沸点,所以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她缓缓地,无力地放下举高的手。 朱音咬紧嘴唇,眼角也开始泛泪,她粗鲁地抓起包包,说了句「对不起,打了你」后,就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一口气放松肩膀。幸好没被朱音发现我的手还在发抖。其实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法,但既然朱音不肯放过我,那我也不能退缩。 尤其她又是个有魅力到让人觉得不甘心的女孩子。 既然有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的事物,那我们就只能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过不久,大姊姊就端了咖啡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如往常的笑容轻轻将咖啡放到桌上。唉,为什么我要点这种东西呢?我啜饮著冒著热气的咖啡,然后忍不住板起脸。 「好痛。」 舌头传来一股刺痛。 感觉这杯咖啡比至今喝过的每一样东西都还要苦。 早上一醒来,我就觉得梦的碎片正逐渐淡去。 我偶尔会有这种感觉。就像抓在手里的雪会在融化后流失一样,根本就无法挽留。 梦里的我和某人手牵著手,一起欢笑。 不过醒来后,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当时怀抱的感情也跟著消失了。最后甚至连自己曾经作过那样的梦都忘记了。 我应该也会再次像这样,从他的记忆里消失吧。 曾经是国二男生的小由,现在已经是高三生了。 虽然他以前比我矮,但后来长高很多,我现在已经必须抬头看他了。他的长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稚嫩,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他长得像女孩子了吧。 这证明我们确实度过了「四年」这个不算短的时间。 不过小由的这四年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 每个星期二,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世界就会抹消我的存在。 就像纯白的积雪一到春天就会消失,变得不见踪影一样,在过去的世界根本就找不到我的存在。 在这样的日子当中,我持续与小由相遇。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小由喜欢上我。 我冲了个澡后,开始认真准备。小由喜欢的发型、小由可能喜欢的衣服。他好像喜欢女孩子穿偏大的外套,并觉得稍微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指很可爱。他曾经用充满热情的声音,告诉我那叫做「萌袖」。 我有点不太能理解。不过既然他喜欢,那就没办法了。就穿给他看吧。 我花了许多时间,努力打造能让小由喜欢上的我。 最后喷上一点注入了愿望的甜甜香味。 他曾说过不会忘记的樱花香味。 走出旅馆时,天空已经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感觉随时会下雪。 要是会下雪就好了。 希望能够积雪。 明明都走到外面了,我还是特地再跑回旅馆的房间,将红色手套丢到床上。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把苍白的手给露出来,只能先弯曲一下变红的手指,然后再次赶去学校见小由。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向小由搭了两百一十三次话。 小由一次也没说过喜欢我。 * 椅脚摩擦到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让我从手边的笔记抬起头。 进入自由到校期间后,三年级的教室今天也出现许多空位。坐在我前面的二条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所以我很久没听见这个声音。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并不是那个头发明显很刺的同学,而是将一头柔顺的秀发留到肩膀附近的女孩子。虽然不说话时,或许会让人觉得是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女,但她毫不掩饰自己粗枝大叶的个性,笑著说道: 「哟,阿春。」 「原来是朱音啊。」 「你那是什么态度。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现在看起来不满的人,应该是朱音才对,她不悦地噘起嘴巴。若按照平常的模式,她接下来一定会赏我一拳,我得小心一点。 幸好我刚好有个能够拿来转移的话题,所以决定好好利用。 「没这回事。我只是稍微吓了一跳。毕竟你平常很少把头发放下来,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是谁。你给人的印象变了很多呢,你的头发差不多留半年了吧?」 「啊,嗯。在姊姊的指导下,我也有努力保养喔。虽然很麻烦,但还满有趣的。」 自从夏天退出社团后,朱音就慢慢变得愈来愈有女人味。 她不仅把头发留长,甚至还化了淡妆。虽然如果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但朱音原本就长得很漂亮,所以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她魅力大增。光是只算我知道的,朱音在这半年里就甩掉了五个人。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毫不客气地盯著朱音看,她玩弄著自己的发梢── 「有哪里奇怪吗?」 战战兢兢地问道。我茫然地想著这瞬息万变的表情,也算是她的魅力之一。 「一点都没有。我觉得很可爱。」 「哦,那就好。啊,差点忘了办正事。我刚才和卓磨聊过。今天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神社祈祷考试合格?」 「前阵子不是才刚去过吗?」 「这种事去几次都没关系啦,大概。」 是这样吗?神难道都不会对跑来祈祷好几次的人感到厌烦吗?还是会因为这样感受到诚意,实现人们的愿望呢。 哎,不管怎样── 「不,今天就算了。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 我都只能摇头拒绝。 因为我和最近认识的女孩子有约。 朱音一听,就突然皱起眉头,气氛也为之一变,感觉就像夏天的雷阵雨。她的脸色乌云密布,让人觉得会下豪雨和打雷。 「……是椎名由希同学吧?她长得很漂亮呢。」 「啊?你怎么知道?」 「哦,果然是这样。阿春最近经常和那个人在一起吧?明明就快要考试了,你还真是游刃有余呢。我们可是考生喔。应该没那么多时间和那种来路不明的人玩吧?」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总而言之,我们约好喽。」 朱音完全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她讲得很大声,所以班上的同学都看向这里。其中几个人的眼神甚至变得闪闪发光。那些人都是女孩子,似乎是在等著看好戏。 「喂,等等,朱音。」 朱音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迅速走出教室,但我还是不得不大喊: 「我就说和别人有约了。」 * 三点半的钟声一响,我就从电线杆旁边移动到校门前面。我昨天和小由约下午四点在校门口见。 我用小镜子稍微整理头发,重新围好围巾,朝冷到发疼的指尖吹气。指尖瞬间变暖,但马上又变回冰冷。等小由来了以后,再一起去吃点热的东西吧。作为努力念书的奖励,我不介意今天请客。 然而,不管等到四点,或甚至四点半,小由都没有出现。 我并未感到担心。因为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理由。 例如向老师请教不懂的问题之类的。 即使如此,我的脚依然无视理性,擅自走向学校。我的脑中浮现出昨天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她长得很漂亮。一想起她直率的双眼,我就感到心痛。好痛苦。吶,小由。我好痛苦。这是为什么呢? 愈接近学校,学生就愈多。我加快脚步。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学校里迎接他。 我至今都没有踏入小由的学校生活过。 小由因为和我在一起,而被夺走了许多时间。 那些原本应该会和家人或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后来都变成他一个人度过。在小由的回忆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我想至少不能剥夺他的学校生活。这是为了避免小由长大后回想时,会发现自己学生时代都是独自度过。 而我现在就是急迫到连自己订下的规则都无法遵守的程度。 我没穿制服,看起来也不像老师,所以一穿过校门就变得非常显眼。我感觉到许多视线,明明平常早就习惯了,今天却觉得有点在意。 甚至还一反常态地,开始在心里想著「如果我是这里的学生,就不会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了」。 * 不管我怎么喊,朱音都不理我。她似乎难得真的生气了。虽然我应该是碰触到她的某个逆鳞,但我不晓得是什么。每次一下课,我就跑去找朱音,向她搭话,但她总是马上就躲到女生厕所里,害我根本就无法跟她好好谈。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六次以上,等我注意到时,已经放学了。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今天跟别人约好了。朱音,听我说啦。」 我们走在通往社团大楼校舍的走廊上。铺在底下的板条地板,因为我们两人的体重而不断晃动。 「我有在听啊。阿春是在说比起我,那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更重要吧?」 「不是那样。不然明天,明天一起去怎么样?」 或许是受不了一直在讲相同的事,朱音总算转向我这里。 此时,发生了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我本来以 为朱音在生气,所以做好了被她瞪的心理准备。然而,朱音转过来时,首先露出惊讶的表情,顿了一拍后,才总算瞪向这里。她刚才那个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那你稍微借我一点时间。一下子就好,跟我来。」 然后,朱音就抓著我的制服衣角,继续往里面走。 「朱音,等等。我会跟你走,不要一直拉我啦。」 我拚命调整姿势以免跌倒,跟在她的后面。 * 我一直在找小由,穿过中庭,来到另一侧的走廊时,我听见了那个声音。声音是来自背后。有人走在我刚才经过的走廊上。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今天跟别人约好了。」 我就是在找那个声音。 但我不敢回头。不仅如此,我还急忙躲到柱子后面。为什么?我明明就没必要躲起来。随便说什么都好,必须快点向他搭话。 然而,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朱音,听我说啦。」 「我有在听啊。阿春是在说比起我,那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更重要吧?」 「不是那样。不然明天,明天一起去怎么样?」 我的身体对「明天」这个词有反应。 明天,我就会从他的心里消失。那个明天将被夺走。这让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差点跌倒,脚使不上力。等我勉强将手靠在墙上,总算能够看向声音的方向时,就和其中一个说话者对上视线。 对方吓了一跳,然后瞪向这里。应该是为了让我也能听见,她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那你稍微借我一点时间。一下子就好,跟我来。」 然后,她抓著少年的制服衣角,把他带去某个地方。 这里远离喧嚣,所以两人走远后,就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空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想哭,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在那里呆站了约两分钟。 即使如此,我仍依赖地看向声音消失的方向。我努力鼓起所有的勇气。 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失去什么东西。 这样的预感,驱使著我前进。 两人刚才走进了看起来没什么人的校舍。 我记得那是社团大楼。小由在文化祭时,曾带我参观学校。我想起他曾说过偶尔会来这里的教室玩,要我替他保密。他当时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对我说「嘘──」。 我根本就不是这里的学生,到底能够告诉谁?虽然我当时有点傻眼,但与他共享秘密还是让我很开心。我记得自己当时坦率地点头,而他告诉我的地方── 我一次跨两层台阶,冲上阴暗的楼梯,在中间的平台转弯,然后再度一次跨两层台阶往上冲。我抓著扶手,大腿用力,朝二楼迈进。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就这样继续前往三楼。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 最后,我来到位于三楼最西侧的房间外面。 这间教室没有人用,但里面有人的气息。隔著一扇门,让我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小由一定就在里面。走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我尽可能装出自然的笑容,将手伸向门的瞬间,里面传来很大的声音。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那道极为直率的视线,想必正紧盯著小由吧。 我放开门把,冲下楼梯。 我到底是想去哪里?这个世界明明就没有我能够去的地方。就连我一直以来的容身之处,都在刚才被夺走了。 即使如此,比起继续留在那里,我还是选择了逃跑。 * 关上空教室的门后,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我和朱音两个人。 我们周围的气氛瞬间改变。 即使迟钝如我,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阿春。」 我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僵在原地喊了声「有」,把朱音给逗笑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紧张啊。」 「因为……」 「不用担心啦,我又不会吃掉你。你只要听我说话就行了。好吗?」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重新将脸转向眼前的女孩。我们交换了一下视线。感觉有什么事要开始了。或是── 「嗯。谢谢你。我啊,一直很在意阿春,但我直到国中最后的暑假才察觉这件事。我们曾在国中的中庭里遇过一次吧?」 应该是朱音在犹豫要不要放弃游泳的那时候的事吧。 「你当时问我怎么了,还说愿意听我说话。虽然阿春可能认为这没什么,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教室里很暗,所以我直到现在才发现朱音的脚在发抖。她直率的眼神当中,摇曳著淡淡的光芒。不过,她是能够跨越恐怖与紧张这类情绪的人。 「我想了很多。像是可以等到高中毕业,或是等到考上大学等等。不过,这大概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我要说喽。」 然后,朱音说出那句话。她说得很大声,这点很符合她的风格。 「阿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那句话在我的心里投下一颗石头,发出扑通一声,并掀起一阵涟漪。在不断往外扩张的一层层圆圈当中,我看见了自己与朱音的未来。 感觉很开心。 我不讨厌朱音。 坦白讲,也觉得她很可爱。 我跟她有许多回忆可以聊,对食物的喜好也差不多。我们有许多共通的朋友,如果假日能够一起运动也不错。 当然一定还是会吵架。而且大概会很频繁。 不过,一定马上就能和好。我们至今已经吵过好几次架,但还是一起笑著走到了今天。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将朱音当成一个异性喜欢,但只要慢慢填补就行了。我有自信能够做到。 因为我们之间有著确实的时间,以及一起累积的事物。 但不晓得为什么? 我当时确实听见了一道理应不存在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 「小由。」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 等我恢复意识时,我听见从某处传来了脚步声,而且那个声音还愈跑愈远。明明不可能有这种事,我脑袋里却只想著一个女孩。 而且,那个女孩不是朱音。 「对不起。」 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低头道歉了。 * 胸口好痛。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跑,所以吸了太多冷空气吧。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我并不喜欢小由。 不管是谁都好。只是因为身边碰巧有个非常符合条件的人,所以我才选了小由。 我用冻僵的手背用力擦著扭曲的视野。或许是擦得太大力,感觉眼睛周围有点痛。早知道就戴手套了。呼。感觉喘不过气。喉咙好渴。我用力咬紧牙关,像那天晚上那样朝天空大叫。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这份感情以及这道怒吼,到底是在针对谁呢? 是朱音吗?是小由吗? 还是我自己呢? 我不知道答案,只是持续大喊著这两个字。 用来骂人愚蠢的这两个字,不断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溶解在夜晚的黑暗当中。 * 我满脑子都是由希的事。 我真是个薄情的人,明明才刚被认识很久的女性朋友告白,我却一直在想著朱音以外的女孩子。 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晚一个小时抵达会面地点后,我发现她人已经 不在那里,这让我心痛不已。 某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我的耳朵深处催促著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第一次这么渴望某样东西,渴望某个人。 我想见由希。 然后,我跑了起来。 * 结果,我还是没搞清楚这股持续折磨内心的疼痛到底是什么,拚命奔跑到最后,我来到了一块离车站有段距离的空地。 这块空地前阵子换了一面看板。这里似乎明年春天就要开始盖大楼了。我又将被夺走一个重要的东西。 这里明明是小白沉眠的地方。 我大口喘气,调整呼吸。嘴巴好乾,我咽了一下口水。我没有提出「为什么」这个疑问,而是不断揉著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改变。 看来这似乎是现实。 我无奈地向不知为何比我早出现在空地,照理说不应该会在这里的某人问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双手合掌,像是在祈祷的某人,在听见我的声音后抬起头。 是小由。他穿著学校指定,曾被他嫌过很重的外套,脚边放著一个破旧的书包,看来他还没回过家。 「我在经过前面那条路时,想起以前曾在这里埋葬过一只漂亮的猫,所以就来替它祈祷一下。」 说完后,他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尘土。 「总算找到你了。因为你不在约好的地方,所以我找了好久。」 「我要回去了。」 我转过身,快步走向出口,但走到离马路只差约两公尺的地方时,被人抓住了手。或许是因为长时间裸露在外,他的手摸起来很冰。反倒是体温比较低的我的手,因为一直握著而变热。一切都和平常相反。不论是我们手的温度,还是搭话与追逐的人。明明平常都是我在追逐他的身影。 「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遵守约定。你生气了吧?」 「我并没有生气。」 「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反射性地就说出了责备的话。 「小由本来就一直都是这样吧?你早就打破好几次约定了吧?为什么现在才要道歉?我的手很痛,快放开我。」 我知道自己这样乱发脾气很难看,但还是无法控制。我还没整理好心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会变成让我更加激动的燃料。 我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成平常的自己。 所以,放开我。 「等一下。对不起,请你不要哭。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受伤。」 唉,居然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难道还要再累积更多的误会吗? 受不了。 好不甘心。 好难过。 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么不甘心,这么难过。」 我捶著小由的胸口。用尽全力地捶。每次捶都会觉得手和心好痛,但我还是无法停止。 「因为你一直不肯喜欢上我。所以我好寂寞,好难受。」 小由默默地让我捶著。 「你……你将会变得不属于我,等明天一到,我和小由的日常就会消失。我觉得好冷,好可怕──」 我用力捶了最后一下,发出「咚」的一声。摸著小由胸口的手好热。我将额头靠在他的胸口上。额头好热,能够感受到小由的心跳。我想得到的就是这个。 这是我以前失去的东西。 「所以,由希才会哭吗?」 连呼吸都觉得勉强的我,只能直接点头。 真是太奇怪了。 因为明明痛苦的人、哭的人,以及将我刻在心里的人,都必须要是小由才对。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痛苦? 为什么我非得吃这种苦头?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直惦记著小由?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失去与我有关的一切? 「我知道由希想说什么了。或许我确实对你一无所知。不对,实际上真的就是一无所知。不过……」 小由说到这里,用双手轻轻托住我的脸颊。他用温柔但无法抗拒的力量,把我的脸抬起来。男孩子的手摸起来真的很粗糙。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双手。他微微一笑,然后立刻板起脸。 「后半的那两条,我可无法接受,所以我要反击。」 「咦?」 小由弯曲中指,用拇指固定住,然后用力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发出大到难以想像是弹额头的声音。我连忙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啊呜,你干什么啊。」 「明明是你先打我的。我也很痛耶。」 「你明明是男孩子。」 「跟这没有关系。男孩子被打还是会痛。」 我这边── 我忍不住大喊。 「可是比你痛多了。小由,你要和那个叫朱音的女孩交往对吧。你被她告白了吧。」 你要丢下我,让我变成一个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没办法说出是自己亲耳听见的。我一陷入沉默,小由就嘟囔著「该不会……」,然后叹了口气。 「嗯。我确实有被告白,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的这个问题让他胆怯了一下。明明刚才不管我怎么打,怎么叫,他都不为所动。我不晓得他为何现在才露出这种表情。 他稍微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惊讶到差点以为心脏停止了。我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刚才说了什么? 「……咦?」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无法接受后半的那两条吗?我喜欢你,所以只想属于你一个人。」 看来我似乎没听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不对,应该是从你第一次向我搭话的瞬间,我就已经被你吸引了。」 我一直都很想听他说出这句话。 不过,我心里的某人一直坚称这只是同情。 我不需要同情。这种徒具形式的告白根本没有意义。小由是个温柔的人,他只是因为看见我哭和生气,才会这么说。 「你不要随便敷衍我。」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喜欢我,我就无法一直留在他的心里。如果没有强到让人感到煎熬的热情,就无法构成羁绊。这样我迟早会消失。 「我是认真的。」 「骗人。」 「我没有骗人。」 他以为我至今重来了多少次? 为了让他喜欢上我,我做了许多事。不过在那些场合中,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我。他对我的感情,一直都没有强烈到向我告白的程度。 然而这次我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有放学后跟他一起散步而已,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喜欢上我。我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要我怎么相信你?」 「那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那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但确实曾经存在过的我和你的故事。如果你听完这个故事后,还能说出相信我这种傻话,到时候──」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正他不可能相信我。 相信我,就等于是怀疑这个世界和自 己的记忆。随便找一个人,都知道我说的话和这个世界哪一边比较有份量。 所以我至今一次都没有告诉过别人。 他没有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将这视为肯定的答覆,开始娓娓道来。 从我七岁生日的那场事故开始,发生的许多事。 等我说完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距离世界终结,或者说是重新开始,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就算是这样的故事,你也有办法相信吗?」 「我相信。不对,应该说我想相信。」 小由立刻回答。 「为什么你还能够说出这种话?」 面对我的疑问,小由仰望天空。 在那朵深灰色的乌云后面,天狼星应该正在闪闪发亮,同时也能看见参宿四与参宿七的光辉吧。我们两人以前曾经一起试著连出星座。我们都不懂星座,所以必须看著图鉴寻找。 但你应该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最后,小由嘟囔著:「唉,受不了,你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你……你说谁麻烦啊。」 「实际上就是这样吧。哎,不过就连这点都让我觉得很可爱。难怪人家会说恋爱是盲目的。吶,由希。」 他粗鲁地搔著头发,微微一笑后,笔直地看向我。 就像四年前的圣诞夜时那样。 「我确实觉得你说的话很怪。因为内容和我的记忆不同,按照常理,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你。所以我坦白告诉你,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不管怎样,我都会持续说相信你,但希望你别误会,这并不是基于同情。只要看见你露出难过的表情,我也会跟著感到难过,感到心痛。只要能让你展露笑容,我什么都愿意相信。一直以来跟你在一起的我,大概就是那样的男人吧?」 我无法反驳。 因为确实就像小由说的那样。 在我心里累积了四年的回忆,也不允许我否定。 嗯,没错。虽然小由和我立下了许多约定都没遵守,但从来没有遗漏掉我的愿望。他全部都会替我捡起来。只要我说自己遇到了麻烦,他就会帮助我。他一直以来,不是都在对我伸出援手吗? 「我大概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虽然是和刚才一样的话,但这次确实触动了我的心。 和他手的温度相似的暖意,持续在心里扩散。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法抵抗。 这股温暖,应该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恋爱」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早在很久以前── 不知不觉开始下雪了。世界逐渐被染上纯白的色彩。 「这么说来,小由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就一直是个怪人呢。」 我如他所愿,笑著伸出手,他也笑著握住我的手。 其实我必须在这时候,替漫长的旅程划下句点。 因为我一直是为了让他说喜欢我,为了这个瞬间才活到现在。如果是现在,应该有办法将我的存在永远刻在他的心里。 但我又多产生了一个新的遗憾。 我还没有好好向小由传达自己的心意。 所以还不能结束。这对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道别就继续相遇的我们来说,是必要的了断。 「吶,小由。我──」 不过,我的话并没有传达给小由。我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啊,原来如此。 我一看见小由的表情就明白了。 他一如往常地,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我。说喜欢我的那个男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前兆,世界就改写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连手都松开了。 他握过我的手这件事,一定也变得不存在了。即使如此,我的手上依然留有他的余温。 这样就够了。 光是这样,我就能够继续向前迈进。 心脏开始跳动。 我深呼吸。 明明已经做了几十次、几百次,但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完全无法习惯。 向不认识我的小由搭话的瞬间,总是让我感到紧张。 我每次说的话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好热啊」,有时候是「好冷啊」,有时候是「你真努力」,甚至还说过「带我去看电影吧」。另外还拜托过他帮我拿书。 我像这样向小由搭了两百一十三次话。 不管做几次都不会腻。 那无数次的「初次见面(hello)」,全都是笨拙的我竭尽全力的告白。 因为希望小由能喜欢上我,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向他搭话。为了这个目的,我持续与他相遇。既然如此,应该有其他更简单又贴切的话吧。 我下定决心。 缓缓说出那句话。 让我们开始进行最初,同时也是最后的道别吧。 「吶,小由。我喜欢你。」 contact.214 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 「吶,小由。我喜欢你。」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向我搭话。 我当时没有回家,而是持续在街上徘徊。 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又像吹动花朵的微风般柔和。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道声音所吸引的。 我们是在一个随处可见的城镇里,一块同样也是随处可见的空地里相遇。除了以前曾在那里埋葬了一只白猫以外,我和那里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对她也是一无所知。 她的肌肤像纯白的瓷器般光滑。 细致的头发像云朵般柔顺。 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既清澈又非常深邃。 被这样的女孩子告白,让我大脑里的一切都溶化了。 最后,唯独有生以来首次产生的感情还留在手中。那份感情莫名地炙热,刺得我隐隐作痛,但感觉并不坏。我顺从那股热情,坦率地传达了自己的感情。 我的回答让她笑了。 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然后又变得有点寂寞。 最后,她朝我伸出娇小的手。 「我希望你能再次基于自己的意志,握住我的手。」 我按照她的指示,摸了那只手。 或许是因为一直裸露在外,她的手摸起来非常冰冷。不过我们一牵手,就开始从那里变温暖。为了不破坏这份连结,为了不让我们的双手分开,我珍惜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谢谢。我重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 这件事发生在高中三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相遇了。 隔天,我和由希约好在学校的正门前面会合。 「反正你明天也要去学校吧。那我四点在正门等你。」由希不由分说地如此提议,我只能点头答应。 我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走出学校后,就发现穿著尺寸略大的驼色外套的由希,已经在那里等我。 「由希。」 我一呼唤由希,她就用力挥动她纤细的手。看起来就像是小狗发现饲主后,不断摇晃的尾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传达出喜悦。 「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小由发现我,并叫了我的名字。这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这样啊。」 我一伸出手,由希就轻轻将手叠了上去。 「唔哇,好冰。」 「因为我等了很久。」 「咦?我记错会合时间了吗?」 由希摇头否定。 「没有啦。是我自己太期待,擅自先跑来等了。我一直都是这样。」 她说的「一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算是这样,也可以戴手套吧。」 「只要手很冰冷,就可以当成理由吧?」 「什么理由?」 「牵手的理由。」 「就算不用特地准备那种理由也能找到别的理由吧。那个,因为我和由希正在交往,所以我的手随时都可以给你……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由希惊讶得合不拢嘴,不断眨眼。过了几秒后,她夸张地笑了出来。她张大嘴巴,哈哈大笑。不用笑得这么夸张吧。我感觉脸变得有点烫。 「小由真厉害。没错,我们正在交往呢。」 「你是在取笑我吧。」 「才没这回事。我是在夸奖你。」 「真的吗?」 「真的真的。好了,我们走吧。男朋友先生。」 由希拉著我的手前进,我连忙追上她,站到她的旁边。牵在一起的手,就这样落在我和由希的中间。 我和由希在交往。 只不过,期限是一个星期。 * 「我跟你说喔,我们的交往只能维持一个星期。」 在由希说喜欢我,我们也决定交往后,她马上就设下了期限。 「不不不,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问,由希就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她呼吸的样子很可爱,丰满的胸部先是膨胀,然后收缩。 重复了三次后,由希的眼神变得英气凛然,似乎总算下定决心要开始说了,但她眼睛里的光芒马上又淡了下来。 不过,她没有就这样放弃。 她再次深呼吸,然后缓缓说道: 「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小由。」 那是一个关于每个星期都会像雪一样消失的少女,与普通的少年相遇了两百一十三次的故事。 他们一次又一次相遇,然后一起共度时光,创造回忆,但最后全都会消失。 即使如此,由希在说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时,依然跟她向我告白时一样,带著有点悲伤又充满幸福的笑脸。 据由希所言,我们春天一起赏花,夏天一起看烟火,秋天一起吃许多好吃的东西,冬天甚至还一起去了海边。 「为什么冬天要去海边?」 「因为我突然想看没人的海边。小由一直抱怨夏天去比较好,但最后还是被我拉去了。你还记得吗?虽然记忆应该会有点不一样。」 我试著回想后,发现确实有这件事。 我一个人待在冬天的海边。 旁边没有任何人在。 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当然也只有一个人,所以感觉特别冷。啊,不过回程在便利商店买的关东煮也格外好吃。我一个人买了很多来吃。 由希所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已经远远超过忘记的层级。 名叫由希的女孩子明明确实存在过,却从过去的世界消失,改由其他事物来填补这一人份的空白。我将这个乍看之下非常完美,实际上被改写过的世界当成原本的世界。这过程毫无破绽,所以我也不曾怀疑过。不如说,我心里的常识仍在持续指责由希所说的世界才是错的。然而── 「那么,小由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不对,应该说我想相信。」 我毫不犹豫地如此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她娇小的脸蛋、发梢微卷的长发、大一号的外套,还有稍微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漂亮手指。再加上她的胸部很大,声音听起来也很澄澈。包含身上散发的气质在内,由希的一切都符合我的喜好。 由希散发著一股和我喜欢的樱花相似的香甜气味。 我从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这么想了。 由希简直就像是神明专门为我打造的理想女孩。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由希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变成我理想中的女孩子。 所以答案非常简单。 我想相信她说的这四年的时间。我无法以常识为由,抹杀由希的话与心意。对我来说,能让由希露出笑容的答案才是真相。 这样就够了。 「小由一点都没变呢。你果然是个怪人。」 「你讨厌怪人吗?」 「不,最喜欢了。」 「只要能讨你喜欢,我不介意当个怪人。不对,只要能让你像这样展露笑容,要我怎样都行。」 我们附带期限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 * 离开学校后,由希一直显得很开心,甚至还哼起了歌。那是广播电台只要一到冬天就会开始放的情歌。由希的声音非常美丽,她有些走调地唱著在我们出生的好几年前曾经流行过的抒情歌。 我们走过车站前的拱廊,穿过圆环。在经过上个月收起来的柏青哥店后,我们来到了邮局,在邮 局前面的第三个路口转弯。 我的左手仍握著由希的手,由希的右手也握著我的手。 我们的另一只手都拿著鲷鱼烧。由希眼尖地在商店街的角落发现一间隐密的店。 她一直紧盯著那间店,看起来很想吃的样子,我一提议要请客,她就立刻露出灿烂的表情说「真的吗?」,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在那之后,由希花了约五分钟的时间,犹豫该点红豆还是奶油口味。 不管由希选哪一个,我都会选另一个,所以坦白讲这五分钟没什么意义。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难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只要吃一半后再互相交换就行了。但我一直没说,因为由希烦恼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结果由希选了红豆口味,我则是买了奶油口味。 我们都很怕烫,所以等鲷鱼烧稍微变凉后才开始慢慢吃。烤得酥脆的外皮与甜甜的奶油在嘴里融合,内侧的皮则是口感松软。嗯,真好吃。我小口小口地享用,由希却一下子就吃完了。 「呃,你吃得真快。」 由希吃得又猛又急,她满足地将鲷鱼烧吞下肚后,笑笑地张大嘴巴,像是在说「把你的也给我」似的。 「呃,那个。」 「……」 「这个是我的耶。」 由希露出像在说「嗯,我知道啊,那又怎样?」的表情,歪了一下头。 「……」 「……那个。」 「……」 「……请用。」 结果是我惨败。 我才刚说完,由希就一口吃掉了还剩下将近八成的鲷鱼烧。她将自己娇小的脸颊塞得鼓鼓的,继续满足地咀嚼。 「你意外地还满贪吃的。」 我一诚实地说出感想,由希就变得有点著急。她加快咀嚼速度,将鲷鱼烧咽了下去。 「甜食这种东西,真是令人困扰。」 她用比平常还要急一点的语气说道。 「讲是这样讲,其实你吃得还满高兴的吧?」 「才没有。」 「真的吗?」 「真的啦。」 我欣赏由希焦急的样子,继续往前走时,突然瞄到一个红色的东西。上面的字,让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原来,下个星期三是── * 小由充分发挥他恶劣的性格欺负我,但突然停下脚步。我纳闷地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有面旗帜在随风飘扬。那是一间小蛋糕店的宣传旗。 我率先开口。 「话说那个日子,正好就在一个星期后呢。」 「是啊。」 下个星期三是二月十四日。据说是男孩子一年里最想吃甜食的一天。我们的交往期间结束后,就是情人节。 「你愿意送我巧克力吗?」 「你想要吗?」 「那当然。毕竟是女朋友送的巧克力。」 每次说出「女朋友」这个词就会害羞的小由,看起来真可爱。 「好啊。」 这么说来,我从来没送过他巧克力呢。 而且,我还欠他一笔很大的人情,能还的东西还是尽量还比较好。 「我曾经从小由那里收到过巧克力呢。」 「有这回事吗?」 「嗯。有喔。」 虽然你不知道,但那就是我们俩之间的起点。那时候的巧克力很甜。那个甜味让我感到很高兴。一定是因为那样,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喽。」 「嗯。敬请期待。所以,你要收回刚才的话。」 「刚才的话?」 「就是说我贪吃的话。」 「什么嘛。原来你很在意啊。」 那当然,人家可是女孩子呢。 * 早上醒来时,窗外已经变得一片雪白。 从昨天就开始下的雪已经积了不少。阳光探出云间后反射在白雪上,对刚睡醒的眼睛来说有点太刺激了。我揉著疲惫的眼睛走出房间后,身体就因为冷空气而打了个寒颤,让我瞬间清醒。木质地板冷到让没穿袜子的脚底发疼。 我像每天早上那样做好觉悟走下楼梯后,发现母亲正忙著在打扫。 「早安,阿春。早餐已经做好喽。」 「咦,今天这么早就好啦?明明平常都是打扫完后才开始做。」 「夏奈一看见下雪就很兴奋,说想早点出去玩,所以就帮忙做饭了。」 「哦,那还真是幸运。」 我在说话的同时打开玄关大门,走到信箱那里拿报纸。 父亲比我还要怕冷,所以冬天就由我负责这项工作。夏奈也非常不怕冷,但她根本就不听话。 被染成白色的小庭院上,有个一人份的脚印,那个脚印直线延伸到外面的世界。我能够鲜明地想像出妹妹兴奋跑出门的样子,她应该还欢呼了一声「呀嗬──」吧。脚印很深,可见她的步伐有多强健。 我「呜呜呜」的呻吟声化为白雾,消散在冬天冷冽的空气当中。我将上衣的袖子拉到手指附近,打开信箱,一如往常地拿起封在透明袋里的早报。 此时,我听见有人对我说话。 「小由平常会看报纸啊。」 「不,我顶多只看电视节目表,这是在帮我爸拿。咦?」 我一从信箱抬起头,就看见由希。从被白雪覆盖的庭院前方,隐约传来不合时节的花朵香味。她为什么一大早就在这里? 「因为积雪让我很开心。小由,你现在有空吗?陪我一下吧。」 「……你该不会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没有啦。其实我才刚到。我本来做好了要等两小时的心理准备,幸好小由很早就出来了。」 虽然我本来想说打电话就好了,但由希没有手机。 「等我一下好吗?我马上去准备。」 「你可以慢慢来啦。」 「因为外面很冷啊。啊,还是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好。」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我按照自己说的话冲进家里,整理仪容。我把报纸丢到缩在被炉里的父亲前面,快速吃掉夏奈准备的早餐。然后是换衣服、刷牙、整理头发,我简单向看起来不打算离开被炉的父亲说要出去一下后,他不晓得有没有在听,只懒散地回了一声:「哦。」 我用力打开门,由希像是觉得好笑般说道: 「动作真快。已经好了吗?」 「嗯。我们走吧。」 崭新的雪地上,只有我们两人的脚印。 我家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平常周围放眼望去全是田地,但现在全都被白雪覆盖。在纯白的雪上,可以看见一闪一闪的小光点。 「真漂亮。」 「嗯,好漂亮啊。」 我们像这样一起走了一段路后,从某处传来拚命呼喊的声音。 「喂~春哥!」 我凝视声音的方向,发现有道娇小的人影朝这里过来。那是住在附近的小学生翔太。他蓝色的毛衣上,黏满了已经变平的雪块。 他满脸通红,额头上也都是汗水。 翔太来到我们身边后,像是松了口气般喊著「太好了」。 「呼……呼。果然是春哥。我……我一看见你就马上跑过来。呼。」 「……为什么?」 「拜托你救救我们。」 「啊?」 我完全听不懂翔太在说什么。翔太后面没有人在追他,我只看见有一群人在田里跑来 跑去,似乎是在打雪仗。我小时候也和朋友玩过,那还满开心的。 我回想到这里,就停止思考。应该说是试著停止。不过就像无法跑到一半突然停住一样,思考也无法说停止就停止。没错,我察觉了一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有个家伙一大早就跑出门了? 「由希,我们走吧。」 「别逃啊。你应该很清楚状况吧。」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那就去看啊。」 「我不要。」 我坚决拒绝。 难得放假,我才不想当那家伙的保母。 但我的决心轻易就被推翻了。即使不想看,我还是听见了。听见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女孩独特的笑声。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 「唔哈哈哈哈。」 翔太像是在说「看吧,你逃不掉了」般,呼唤我的名字。 「春哥。」 「住口。别再说了。」 但翔太不顾我的制止,说出那个笑声的真面目。 「那个怪物是春哥家的人吧。拜托你想点办法。」 唉,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可恶,我知道了啦。嗯,我很清楚。我叹了口气后彻底死心,亲眼看向声音的主人。没有错── 「嗯,那确实是我家的大笨蛋。」 那是我家可爱妹妹的声音。 我的妹妹──濑川夏奈是个像台风的女孩子。 她外表可爱,所以很受欢迎,但常为了消耗过于旺盛的体力,将其他人给卷进来。附近的小学生经常成为她的猎物,因此特别怕她。 这次也是一样。 根据翔太的说法,一开始只有小学生在打雪仗,结果被夏奈发现了。内心还是个国小男生的夏奈发现这种事后,绝对无法忍耐,我能鲜明地想像出她带著纯真笑容参战的样子。 翔太他们觉得人多比较好玩,所以爽快地让她加入…… 问题是夏奈参加打雪仗后,补上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输家必须无条件听从赢家的一个命令。如果把一个只有身体能力是国中顶尖水准的家伙,丢进一群小学低年级生里面,不难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为了避免变成夏奈的部下,少年不得不拚命抵抗。 唉,所以我才不想听。身为她的哥哥,我发自内心感到羞耻和郁闷。 「我明白状况了。我会想办法。不过我只会帮忙打倒夏奈,将战况拉回五五波。之后就不会再帮忙了。这样可以吗?」 「好啊。这样就行了。」 「那么,不好意思,由希。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咦?为什么?」 我一回头,就发现由希不知为何在做伸展操。 「你该不会也想打雪仗吧?」 「嗯。感觉很有趣,而且我也没玩过。」 由希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翔太见状便开口问道: 「喂,春哥。我从刚才就很在意,这个姊姊是谁啊?艺人吗?」 面对翔太天真无邪的疑问,由希弯下腰,配合翔太视线的高度露出笑容,让他瞬间羞红了脸。 「对不起,姊姊不是艺人。我是春哥的女朋友喔。」 由希的话,让翔太的眼神瞬间变得闪闪发亮,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兴奋。 「春哥好厉害,居然能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还……还好啦。对了,翔太,你可以让这个姊姊也加入你们的队伍吗?」 「当然可以。」 「谢谢。请多多指教喽。」 「嗯。多指教啦。」 翔太说完后与由希握手,但他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愧疚地垂下眼睛说道: 「啊,不行。对不起。姊姊,不好意思,我好像必须请你加入夏姊的队伍。」 「为什么?」 「因为姊姊身上有敌人的味道。」 「敌人的味道?」 我和由希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希加入后,夏奈的队伍就变成十个人。 我这边包含我在内,只剩下五个人。 虽然战力相差将近一倍,但这场雪仗的规则是只要膝盖一碰到地面,或是自己主动投降就要退场,所以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至于会输。至少我希望是这样。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在这种比力气的场合输给女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女朋友和妹妹,那实在太丢脸了。 两个队伍的阵营都各自有几个雪堆,虽然不大,但弯腰后还是能躲在后面。我躲在离敌队最近的雪堆后面,静待时机。 我请我方的队伍暂时停止攻击。 夏奈喜欢吵闹,所以只要战场安静下来,她一定会耐不住性子一个人冲过来。我的计画就是先出其不意再加以反击。 继续等了一会儿后,敌队果然有个人潇洒地冲了出来。 对方是一个穿著红色围巾、红色外套和红色手套,看起来十分显眼的女孩子。那个血气方刚的家伙最喜欢红色了。 「唔哈哈哈。跟著我冲吧!」 女孩在大喊的同时,以猛烈的速度冲了过来。哎,真是个好靶子。我瞄准敌人大大张开的嘴巴,用力扔了颗雪球。 「唔噗咿!」 正中目标。 夏奈发出奇怪的声音,停止动作。我趁她擦掉脸上的雪,把嘴里的雪吐到地上时继续追击。 「说什么『跟著我冲』啊。夏奈,你到底在干什么?」 「欸,阿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我突然登场,让夏奈吓了一跳,她的姿势也如我所料地失去了重心。夏奈总是遵循本能行动,所以不擅长应付突发状况。不过她的运动神经天生就很好,所以不至于因此跌倒。我当然也很清楚这点。 所以详细拟定了作战。 我朝失去重心的夏奈脸部附近扔雪球。每一球都是落在只要稍微把头低下来就能勉强避开的高度。夏奈往后仰躲开雪球,重心也跟著往后倾。下一球我刻意丢得再更低一点,但她还是闪掉了。这让她的重心又更加往后。 简单来讲,就像是凌波舞那样。 同样的动作持续了三次后,夏奈终于撑不住,背倒在地。 「赢了。」 我举起一只手,告诉队友夏奈已经被打倒了。倒在地上的夏奈不满地抱怨。 「卑鄙,太卑鄙了。阿春是男孩子,而且还是高中生吧。这样怎么赢啊。」 看来她完全没有反省,所以我又补了输家一球教训她。 「唔噗。呜呜。啊~雪又跑进嘴巴里了。」 「哪里卑鄙了。你这个国中生还不是跑进一堆小学生里。」 到目前为止都跟我计画的一样,但我忘记一件事。那就是敌队还残留著一个非常直率的年长者。 她是初学者。 所以根本就不懂什么战略或布局。 她什么都不懂,只是遵从我妹妹的命令。 没错,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打倒我们的最佳策略。 「好,各位。一起跟在夏奈后面突击吧。」 「嗯欸?」 那个响亮的吶喊声,让敌队的九个人把剩下的雪球全都抱在怀里,发动突击。 如果双方人数对等,那应该会是我这队有利,因为只要像对付夏奈那样反击就行了。不过敌人的战力大约是我方的两倍,只要对方使出人海战术,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对应。 「唔噗。」 大量的雪球在空中交错,其中一颗 击中我的脸,让我发出和妹妹一样的怪声。 嗯,这是什么?有股甜甜的味道。这个味道是── 「喂,夏奈。这个雪是不是有樱花的味道?」 在雪地上装死的夏奈稍微睁开眼睛,瞄了我一眼后回答。 「为了让人能分辨出是我方的雪球,我们在雪上加了樱花香水。」 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怪身上有樱花香味的由希,会被分到夏奈那一队。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对,等等。咦,你们的香水是哪儿来的。小学生怎么可能会有香水。该不会是夏奈的吧?」 夏奈露出惊觉不妙的表情,将脸转了过去。她明明就不会吹口哨,却噘起嘴巴胡乱吐气,想要蒙混过去,她果然是个令人惋惜的妹妹。 这么说来,母亲在夏奈升国中后,似乎经常要她多培养一点女人味,让她觉得很烦。 「别因为自己不用,就这样浪费啦。」 「不对,这才不是浪费。我不是说过这样比较好分辨吗?」 「雪球这种东西,就算不能分辨也没差吧。」 「而且味道甜甜的,感觉很好吃。」 「拜托你千万别吃啊,会吃坏肚子。真要说起来,为什么要用樱花配雪啊?季节根本不同吧?」 在我们争执的期间,敌队的人已经顺利逼近,一起集中攻击我。虽然我试著重整态势,但根本就来不及。 「喂,等等。暂停。好痛好痛。」 「上啊,大家一起解决那个大哥哥!」 打头阵的那个毫不留情地用雪球丢向我的人,正是刚才可爱地说著「姊姊是春哥的女朋友喔」的少女。由希的台词还在我脑中回响──「姊姊是春哥的女朋友喔。」、「女朋友喔。」、「女朋友喔。」──这是幻听。是我的妄想。 最后我也跟著倒地。因为感觉已经麻痹,我搞不懂自己的脸现在到底是痛、冷还是甜。 「干掉了。」 由希像是为了向倒在地上的我示威般,摆出胜利姿势。 「不,我还没死啊。」 「唔呵呵呵。小由,既然你输了,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那个约定对我也有效吗?」 「那还用说。」 我知道了。输家只能乖乖听赢家的话。我挥挥手示意投降,由希满足地点头。 「那么,各位,去打倒剩下的敌人吧。上啊,突击。」 我目送由希精神抖擞地冲出去后,一旁的夏奈问道: 「喂,阿春。那个漂亮的姊姊是谁啊?是阿春认识的人吗?」 「……大概是雪妖精吧,她身上不是有樱花的味道吗?」 嫌说明麻烦的我直接撒谎,夏奈则是不晓得在模仿谁,嘟囔著「真奇怪,雪和樱花明明季节不同」。 二月十三日,星期二。 我和由希成为情侣后,正好满一个星期的日子。我们在平日的白天,来到百货公司顶楼的游乐场。 小小的摩天轮各处都因为风吹雨打而生锈,贴在动画角色造型的乘坐设施上的布告,显示五台中有三台故障,只有蓝色的猫型机器人和有著红色尾巴的电鼠还会动。一个小男孩在搭电鼠,但那只电鼠缓缓动了三分钟后,就在游乐园中央停了下来。 明明昨天积了很多雪,但今天大多已经融化,只剩下阴影处还残留一点。小雪人的脸已经有一半崩塌。 我们坐在椅角破损的塑胶长椅上。因为能坐的地方就只剩下这里。我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低喃: 「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因为小由打雪仗输了,所以今天一整天都要听我的话啊。」 由希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昨天打雪仗时输了,所以必须听从由希的愿望。一开始明明只说好一个愿望,结果范围却在不知不觉间扩张了。女孩子果然厉害,能够非常自然地让别人答应自己的要求。哎,虽然我也不觉得讨厌。 「那么,首先是第一个愿望。」由希如此说道。「跟我约会吧,我有两个地方想和小由一起去。」其中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呃,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来顶楼的游乐场?」 「我喜欢游乐场。所以想和小由一起来。」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去正式一点的游乐场吧。」 「不,这里也算是正式的游乐场喔。」 「由希这样就满足了吗?」 「嗯。」 「开心吗?」 「嗯。」 「那就好。」 没错,只要由希能够开心,随便去哪里都好。 我拍了一下大腿起身,朝由希伸出手。 「难得人都来了,一起去搭设施吧。」 「欸~那样很难为情耶。」 「不用担心啦,这里几乎没有人在。而且难得来到游乐场,什么都不搭也太扯了吧。」 由希找了一堆藉口后,终究还是握住了我的手。我持续对她找的藉口充耳不闻,最后总算获得胜利。就在我问她想要搭什么时,由希说她喜欢猫,所以挑了猫型机器人。 「我投一百圆喽。」 「小由不坐吗?」 「这是一人座。而且……」 「而且?」 由希可爱地歪了一下头时,我投入一百圆说道: 「都十八岁了还搭这个,实在太难为情了。」 「真是的,哪有这种事?」 由希听了我的话后非常生气,但我成功在她的拳头碰到我前逃离了猫型机器人。伴随著奇妙的音乐,猫型机器人缓缓动了起来。 刚才那个搭乘电鼠的孩子指著由希说: 「妈妈。我接下来想搭那个。」 「等那个姊姊坐完吧。」 哎呀,这实在太难为情了。仔细一看,由希用双手遮住脸,羞得脖子都红了。因为由希这样也非常可爱,所以我下定决心,就算之后被她打一两个巴掌也要忍耐。 结果由希没有打我,但我必须请她喝自动贩卖机的饮料。 我一投入硬币,按钮就发出绿色的光芒。 「选你喜欢的吧。」 由希认真烦恼了一会儿后,选了热巧克力。我也买了一样的饮料。我们两个人都喝不了黑咖啡。虽然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也不算大人,正处于两者的界线上。 我们靠在用来防止坠楼的栏杆上,一起喝热巧克力。 在这个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彼此的距离,我能感觉到由希的存在、温度与味道。她像是在暖手般,用双手握著铁罐,慢慢喝著热巧克力。 「吶,小由,谢谢你。」 由希突然向我道谢。 「谢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没这回事。你买了热巧克力给我,还带我来这里。除此之外,你还给了我许多回忆。吶,这样应该够让我向你道谢了吧?」 由希像是回忆起什么般,闭上眼睛。 她在眼皮的底下,眺望著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啊,喜欢小由的各种表情,不论是笑脸、生气的脸、哭脸、害羞的脸、困扰的脸,还是焦急的脸。临死之前,我一定会想起从遇见小由开始,一直到今天的事。就像小由以前说的那样。即使拚命挣扎、苦恼过后抵达的地方,没有自己想要的事物,还是能够发现更美好的事物。」 由希只说到这里。她大概是在等我说出后续的话。我按照她的希望开口: 「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你。我一直以为空荡荡的内心里,有小由在。」 由希轻轻「嗯」了一声后,满足地缓缓睁开眼睛。 「我度过的每一天里,都有你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没什么好哭的,眼泪却差点流了下来。我为了掩饰这点,抬头看向天空,凝视著那些被染成红色的云朵底层。鲜艳到刺眼的红色渗入眼睛的深处。 由希突然伸出手,温柔地摸我的头。她的身材比我娇小,所以必须稍微踮起脚。被摸的地方感觉温暖又舒服。 「……你这是在干什么?」 「嗯?我在摸你啊。因为小由一脸想哭的样子。」 「我又不是小孩子。」 「有什么关系。小由刚才害我丢脸,所以换我让你尝一下那样的滋味。」 由希说著「这样就扯平了」,不断让她的手指在我头发上滑动。啊,好痒。这是什么?为什么光这样就让我感到这么开心?从她手上传来的触感,让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由希见状,满意地说道: 「你总算笑了。」 我们在太阳下山后离开游乐场,来到我上的高中。 这里就是由希想去的另一个地方。 现在已经过了七点,被夜色笼罩的校舍几乎都没有点灯,只剩下教职员办公室和自习室仍发出橘色的光芒。另外二年级有两个教室,一年级有一个教室是亮的。大概是准备考试的学生,窝在自习室里看书吧。三年级的教室一片漆黑,对我们来说正好。 我趁著夜色,拉著由希的手入侵校舍。 我们的脚步声在阴暗的楼梯间内回响,虽然中途遇到过老师一次,但我将由希藏在背后,谎称是来拿忘记的东西后,老师只冷淡地应了一声就放过我们了。大概是因为室内太暗,看不清楚由希的长相吧。 老师离开后,我和由希一起松了口气,重新前往我的教室。 幸好门还没锁,伴随著熟悉的开门声,教室与走廊连接在一起。 神圣的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将半间教室染成银色。 这里对我来说是熟悉的教室,但由希好奇地四处张望,发出惊叹,像碰触宝石般轻抚桌面,然后喊了声「啊,有涂鸦」。由希绕了教室一圈后,突然转向我。 「吶,小由的桌子是哪一张?」 「咦?啊,从右边数来第三排,从前面数来的第四个。」 我看由希看到出神,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但还是勉强做出了回答。由希数著「一,二,三,四」,走向我的座位。 「这里吗?」 「嗯。」 我本来以为由希会直接坐到我的位子上,但她不知为何坐到了我隔壁的位子,然后── 「好了,小由,这是第二个愿望,请你坐下来。」 她拍著我的椅子说道。然后呢,我当然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我明明应该很熟悉从自己的座位看见的教室,但光是由希坐在我隔壁,就让我觉得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就连破旧的桌子、留有粉笔痕迹的黑板,以及每个人都觉得无聊的那张写著班级目标的纸,都变得闪闪发光。 「感觉和由希像同班同学般一起待在学校里,是件很棒的事呢。」 「你总算明白了?」 我坦率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后,由希不知为何得意地如此回答。 「虽然三年前有人根本不懂这到底有多可贵。」 「有这种笨蛋吗?」 「嗯。就是有这种笨蛋。啊,不过就算上同一间学校,我们也无法变成同班同学。因为我比你大一岁。吶,叫声椎名学姊来听听。」 由希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她一动,桌子就会跟著摇晃,我内心的某种情感也跟著动摇。 「……椎名学姊。」 由希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吶,再说一次。」、「我不要。」、「拜托啦。」、「真是拿你没办法,椎名学姊。」、「不错呢,再来一次。」、「椎名学姊。」、「接下来要喊得亲密一点,叫我由希学姊看看。」、「由希学姊?」、「不错不错,再来一次。」、「真是的,我不想再喊了,由希好像变态,眼神也好可怕。」、「说人家是变态也太过分了吧。」 每次只要我一开口,由希就会发笑、生气、沮丧或是闹别扭。 教室里只有我和由希的声音。 聊到一半时,我问了一声「为什么?」,其实我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想来我的教室?」 「……我曾经对朱音说过。」 由希突然讲出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你只是他的同学吧?那不管我和小由是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吧。』不过,我过不久就后悔了。即使只是同班同学,也让我觉得好羡慕。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小由在教室里是什么样子。而且,这已经是最后了……」 由希从椅子上起身,离开我的身边。长长的裙子随风摆动。 她站在黑暗当中,站在逼近光与暗分界线的地方。 「最后?」 我复诵这个词时,感到一阵心痛。 「因为小由就要毕业了吧?所以我才想在那之前来一次。毕竟平常没什么这种机会。」 「啊,原来如此。」 她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才对。 由希曾说过,我们至今已经反覆相遇过好几百次,所以未来也一定会不断相遇。吶,我说得没错吧。 「吶,由希学姊。」 我讨好般的这么叫后,由希「嗯~」地眯起眼睛,搔了几下脸颊,最后摇头说道: 「虽然这个叫法也不错,但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平常的叫法。叫我由希吧。」 「由希。」 彷佛这本来就与她的名字配在一起般,我继续补充道: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因为你已经对我说过许多次了。我也喜欢小由。」 此时,我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我难以抗拒地冲向由希,用力抱紧她娇小的身躯。我闻到甜甜的樱花香味。不对,并不是这样。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由希的味道了。 「哇,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样?」 「都是由希的错。」 「是我的错吗?」 「嗯,是由希的错。这一切全都怪由希不好。」 「是吗?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小由是个撒娇鬼,也是我的错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都要怪由希把我变成这样。 我将自己的脸凑向由希笑咪咪的脸。 或许是知道我想做什么,由希用力闭紧眼睛。她的脸稍微变红,最后做好了接受我的准备。虽然不晓得已经在脑中想过几次,但我再次想著「由希真是太惹人怜爱了」。 在连月光都照不到的世界角落,我们接了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吻。 由希冰冷的嘴唇颤抖著。虽然这只是个单纯让嘴唇重叠,僵硬又稚嫩的吻,但依然比过去无数次的告白和牵手,更能了解彼此的心情与温度。 人类这个物种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是用这种方式强烈确认彼此的存在。 在接近永远的五秒钟以后,由希像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般,将脸埋进我的胸口,闹别扭似的开口。但我很清楚,她只是在害羞而已。 「这是人家的初吻耶。」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让我笑了。看吧,果然还是由希不好。面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有男人忍得住。 「那么,这一定也是我的初 吻。」 「吶。」 由希抬起头,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第三个愿望。再亲一次好吗?」 我们就这样双唇交叠了好几次。 我和由希在正门前道别后,朝回家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萤幕上显示「公共电话」这几个字。平常我绝对不会接这种电话,但我今天有理由接。 因为我隐约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由希吗?」 我在对方报上名号前先说出名字,由希简短地回答﹕「猜对了。」 从听筒传出来的声音明明很小,却让人觉得比平常还近,甚至能听出对方的呼吸。刚才还近在身边的一切。现在握在手里的一切。 我走到持续发出「叽叽叽」声响的路灯底下,将背靠在柱子上仰望天空。由希目前人在哪里呢?我想著她的事,侧耳倾听。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 我没办法好好说出「因为」这两个字。我咽了一下口水,重整态势。这次我有好好说出「因为」,所以必须继续讲下去。 「你的声音在颤抖。」 即使迟钝如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寒冷。 「我的声音在颤抖吗?」 「嗯。」 「原来如此。在颤抖啊,原来如此。吶,告诉我一件事。小由不想忘记我?想永远记得我吗?」 「那当然。」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嗯。」 我未做多想便直接回答。 没有发现这就是最后的分歧点。 「嗯,我想也是。我就知道小由一定会这么说。既然如此,我有个请求。这是最后的请求。你愿意听吗?」 「那当然。因为我今天一整天都必须实现你的愿望啊。」 「谢谢你。那么……」 由希乾脆地说道。用和之前说「带我去游乐场」和「我想去学校」时一样的温度说道: 「请你为了我受伤。」 「咦?」 「请你喜欢我,爱我,恨我;为我懊悔,为我痛苦,用你所有的感情,将我和你的心连在一起,不要忘了我。」 这就是由希最后的愿望。 我猛然看向手表。现在离十点五十四分只剩不到一个小时。我的背后开始冒出冷汗。天气明明很冷,我却不知为何觉得很热。感觉好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听。我想摀住耳朵,抓著直到刚才都还在手里的幸福回家,倒头就睡。 啊,要是做得到的话该有多轻松。不过,由希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句话从她的唇间流泄出来。 ──我,现在要去死。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又像在哭。 「为什么?」 「我从小由那里夺走了许多时间。许多原本会在你心里累积的时间与回忆,都被我确实地夺走了。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才没有这种事。」 「不对,事情就是这样。不过,你还是说喜欢我。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所以,我强烈希望自己能够留在小由的心里。即使必须伤害你,即使会被你讨厌也一样。因为如果这世界上真的还有我的容身之处,那一定只会在你的心里。」 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由希应该也很清楚这点,但依然刻意这么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绝望地明白她的话里没有一丝虚假。 我掉头冲了出去。 冲过桥后,斜斜穿过公园。厕所的光芒隐约照亮道路。我在岔路前面不断跺脚。啊,可恶。明明没有时间犹豫了。结果我跑向车站的方向。 「拜托,由希,等我一下。在我到之前先不要离开。我马上过去,我们好好谈谈。」 「你不是说会实现我的任何愿望吗?你又要打破约定了吗?」 「又?」 「没错,这不是第一次了。小由总是和我立下无法实现的约定。」 「我哪有打破过约定。」 「你说过会回想起来。」 「咦?」 「你说过只要闻到樱花的味道,就会想起我。」 「……」 「你说过绝对不会忘记我。」 「……」 「你说过会邀我去看电影。」 「……」 由希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说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确实存在于她心中的约定。我甚至无法道歉。不对,我甚至连道歉的权利都没有。 「结果全都是骗人的。」 「所以,」由希以沙哑的声音说道。「至少这个约定要实现啊。」 「我只要你一个人。我已经无法说随便是谁都好了。我不想要你以外的人。无论什么形式都好,我想永远留在你心中。我不想再被你忘记,不想再从你身上夺走任何东西。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不管是什么都好,我想留在你的心里。为了这个目的,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抵达车站。 但没有看见由希。 我环视周围,并差点撞上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踉跄了一下。男子瞪了我一眼,嘴里吼著「小心一点,不要边走边讲电话!」这句话大声地在周围回响。我稍微低头致歉,改跑向市公所。男子似乎又在后面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不断跑著,寻找由希的身影。 * 从失去一切的那一天开始,我一个人独自走了过来。 不晓得该向何处宣泄的空虚、愤怒与憎恨,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这当中少了任何一种情绪,我应该会马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吧。 直到那一天,他向我搭话为止。 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在开玩笑,世界从那一天开始改变。 是他帮我改变的。 我有了梦想。 那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小时候想做的事,都一一实现了。 不知不觉间,空虚、愤怒,甚至就连憎恨都消失了,一种更加温暖的情绪填满了我的内心。我再也不会将视线从这份感情上移开。 嗯,没错。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恋爱了。 该替这段惹人怜爱又美丽的日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我稍微思考过后,摇了摇头。不应该取那么美好的名字。 我希望我们两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希望能够一起走到天涯海角。 但这不可能。因为无法实现。 这段日子的终点,我们之间的结局,实在是充满了太多深沉的悲伤。 我们不断相遇,就只是为了这仅仅一次的离别。 * 市公所前面的马路非常安静。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路灯圆形的光芒外围有一层光晕。我往下看后,发现从脚底延伸出三道影子。右边、左边与前面。大概是影子的对角线上有光源吧。右边、左边与前面。 该选哪一个,才能让我抵达由希身边呢? 我不知道。 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朝前方踏出脚步。即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如果不前进,就找不到由希。 所以,我开始往前跑。 用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跑向由希。 * 黄色的照明照在位于透明玻璃内侧的我身上。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或许是图钉掉了,一张贴在老旧布告栏 上的海报随风飘扬。 我试著伸出指尖,但被透明的墙壁挡住,无法抵达那里。 收回手指后,玻璃上隐约残留著我碰触的痕迹。 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没错,也存在于他的心里。 小由心里的我,应该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 希望真的很可爱。啊,但我会说任性的话,会欺负人,也会撒娇,所以或许他不觉得我可爱。他看过我脏兮兮的样子,也曾说过我很贪吃。 而且,最后那一切全都会被涂成黑色。痛苦、悲伤和绝望,一定会沿著我的形状染黑小由的心。 必须做到这个地步,我才总算能留在他的心里。 只有这个方法可想。 我的痕迹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我想迈向未来。为了让我活下去,世界必须消除我的痕迹。既然如此,只要我死掉,就不需要消除痕迹了。当然,至今被消除的「过去」并不会因此恢复,但还没被夺走的「现在」会保留下来。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 只维持一个星期的恋情。 确实累积了感情。 在那些像黄金般闪耀的日子里,我的存在应该已经被深深地,用力地刻在他的心里。 不仅如此,还要让小由追求我,让他挣扎地朝我伸出手,让他拚命地苦恼。 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却依然无法获得的东西,一定会变成一生都无法消除的巨大伤口。未来他每次回想起我时,都会哭泣并感到痛苦。这么一来,我就能永远永远留在他的心里。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小由疲惫的呼吸声。 还有划破空气前进的声音。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我差点说出「对不起」这种任性的话,连忙将话又吞了回去。 那句话太过尖锐,让吞下去的我差点哭了出来。 * 手好痛。 脚好痛。 心脏好痛。 汗水从额头滑落脸颊。身体好热,而且好重。 可以的话,我真想立刻停下脚步。 但我没有停,依然持续奔跑。 我在长长的国道上右转,跑进下坡。那是条非常陡的下坡。我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小心一点。另一方面,焦急的心情完全不懂得停止。身体踏出第一步后,从第二步开始就摆脱了我的控制。不妙,心脏又跳得更快了。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停止。我跑得像飞的一样,脚每次接触地面,都会承受比平常强上好几倍的冲击。 一直像这样压榨著脚前进,当然迟早会面临极限。右脚放弃支撑体重,突然弯了下去。只有自己少根筋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 「啊。」 然后,世界开始旋转。 * 我「呼──」地长吁了一口气。 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我从刚才开始,就好几次想要挂断电话,但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时限一分一秒地逼近。好了,快点放下话筒吧。虽然他绝对不可能来到这里,但快没时间了。如果现在不赶快去死,就无法留在他的心里。 但身体果然还是不肯动。 由希。 他不断呼唤我的声音,缠住了我的手臂。 由希。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温柔的微笑,让我的脚步变得沉重。 我想了好多好多。 烦恼了好多好多。 然后,我应该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愿望。明知道会伤害到他,明知道会让他难过。 即使如此── 此时,我听见了声音。 从电话的另一端,从线路前方的他那里…… 传来了撞击声与呻吟声。过不久,就连那些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最不想回忆起的记忆又重新浮现。 我忍不住忘我地呼喊他的名字。 「小由,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吶,小由,回答我。」 * 我瞬间拚命握紧手上的手机,缩起身子,将手机抱在怀里。 拜此之赐,我没有做出防护动作就直接撞上地面。左肩传来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发出呻吟。皮肤被削掉,身体一直滚到斜坡底下才停止。 我无法呼吸,只能拚命张大嘴巴,用尽全力将冬天的冷空气吸进肺里。然而,无论我吸进多少氧气,都还是喘个不停。 一直跑负担实在太大,身体也疲惫不堪,真是糟透了。感觉无论是身体或精神,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心里只剩下一个普通的疑问。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我心里的某人说道。 已经够了吧。 由希一定很痛苦。她一直独自在努力。至少听一下她最后的任性吧。 脑中不断浮现出放弃的话。 真要说起来,就算找到她又怎样。我真的有足以动摇她决心的觉悟吗? 心里不断涌出藉口。 我已经够努力了。吃了那么多苦,变得身心俱疲,已经够了吧。 即使在这时候放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 从握在手里的手机里,传来了由希的声音。「怎么了,你没事吧?」那是真心在担心我的声音。「吶,小由,回答我。」 我勉强移动身体仰躺在地,缓缓睁开眼睛后,闪耀的月亮就映入眼帘。月光洒落在我身上。 天狼星在闪闪发光。 我还发现了毕宿五。 脑袋变得莫名清楚,脑中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变得只听得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唉,真是的,不用那么担心啦。不过,她的关心让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喊出一个名字。 就像她呼唤我的名字那样,我也── 「由希。」 「什么事?」 「你真是个过分的人。」 由希的声音果然还在颤抖,她「呵呵」地笑了,但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我早就说过了吧?虽然已经过了很久,而且已经消失,但我有好好说过会对你做出过分的事喔。我还说过不可以相信我的话吧?」 「我当时怎么回答?」 「……你说『明天也能见面吗?』。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是个笨蛋呢。」 「没错。你真的是个笨蛋。所以,才会被我这种坏女人给盯上。」 「嗯,我真的是个笨蛋。」 明明还有其他更想说的话。 明明还有其他更该说的话。 「要是我当时有说喜欢你就好了。」 「……你这个人,到底要怪到什么程度啊。」 这样就好。 因为,你喜欢怪人吧。 那么,我不介意当个怪人。 「嗯。我是个喜欢你的怪家伙。虽然我或许说了许多谎,打破了许多约定,但只有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后,由希轻声回答﹕「嗯,我知道。」 「所以我会去由希那里。我不知道你是在怎么想像、考虑、烦恼、痛苦过后,才下定那样的决心,但我希望以后也能不断与你相遇,喜欢上你,与你一起生活。」 以前──虽然也不过就是四年前──曾有个就算有想要的东西也不会说出口的少年。大部分的事他都能忍受,都能放弃。不过,那样的少年现在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 因为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由希哭泣。 只要能让最喜欢的女孩子停止哭泣,就算要我赌上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辞。 我总算找到了。 发自内心想要获得的事物。 害怕失去的事物。 值得赌上自己一切的事物。 因为我遇见了由希。 因为我……遇见了由希? 许多东西突然在脑袋里连了起来。点与点连结成线。就像现在映入我眼帘的星座一样。我捕捉到了猎户座的光辉。 我曾经独自看著图鉴对照星星,自己连出星座,但我真的是一个人吗?一定不是。 我找到了。 我忍不住大喊。没错。我终于找到了。 「由希。虽然你说一切都会消失,但并不是这样。虽然你说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现在能够发自内心地说「我相信你的话」。 「因为,我现在就在这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感觉到由希的困惑也一起传了过来,但我无视这点继续说道: 「一个星期前,我们在那块空地相遇了。这并非偶然。因为那里是小白沉眠的地方。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曾在那里埋葬小白。如果由希四年前没拜托我,我们一定不会在那里相遇。」 我知道由希在电话的另一端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有你在,小白才没有孤独死去。因为有你的决心,它才能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安息。因为你鼓起勇气持续呼唤,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全部都连结在一起了。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我的心中。」 我一个人去了许多地方,做了许多事。记忆中的我一直都很开心。因为我的身旁有由希在。没问题的,由希,没问题的。你没有从我这里夺走任何东西。不仅如此,你还给了我许多东西。 一个女孩子赌上了一切,将我变成现在的我。 由希低喃: 「我已经在小由的心里了吗?」 「嗯,没错。你在。就在这里,在我的心里。」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我的人生已经──」 「由希?」 「没事,没什么。比起这个,吶,小由。我可以改一下最后的愿望吗?如果我真的在你的心里,希望你能证明给我看。来我这里吧。拜托你,呼唤我的名字。」 我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视野清晰到令人惊讶。 「嗯,我马上去,现在就去。」 「……我等你。」 我用力握紧右手,感觉好热。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握紧电话,手机变得有点烫。虽然其实还不到热的程度,但温度正好和由希的手掌差不多。 我用力握紧手机。 为了不要放手,为了不让它离开,我必须握紧才行。 因为── 我们将这份热情称作「恋爱」。 我用手扶著地面起身。 呼,好痛。全身都好痛。感觉快哭出来了。但我还是踏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我咬紧牙关,逐渐加速。 我跑到国中前面。不知何时,我曾经一个人在这里不断追逐某人的背影──不在这里。 我经过社团活动结束后常去的便利商店前面。不知何时,我曾经一个人在这里吃冰──不在这里。 我跑过常去的书店。不知何时,我曾经一个人在这里买过小说新刊──不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图书馆已经被我拋在后面。不知何时,我曾经一个人在这里与数学作业奋斗──也不在这里。 我接连跑过游戏中心、卡拉ok、保龄球馆、棒球打击场和电影院──全都不在。 这个城镇里,充满了我独自度过的回忆。 到处都找不到由希的身影。 我一直是孤独一人。 不过,现在那些地方都会浮现出某人的身影。在消失后,被其他事物填补的一人份的空白。即使如此,我确实听见了笑声。男孩开心的声音,以及我喜欢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在t字路口右转,然后直直往前跑。果然不知何时,我曾经一个人像这样在这条路上跑过。不过,由希那天一定在这条路的前方。呼……呼,我拚命鞭策双腿,看向前方。看向由失去的日子连向由希的道路。 我现在是这么相信的。 我看见了远方的公民馆。 看见了小小的布告栏。 看见了一座公共电话亭在黑暗中发出朦胧的光芒。有人在那里。虽然只看得见人影,但那个人在讲电话。找到了。我松了口气。 我伸出手。 再一下子,就只差一点。 然而,为什么── 时钟的指针不愿停止。 我们之间还有段距离。我看不见由希的脸,听不见她的声音,我的声音也无法传达。明明我就在这里,由希却没有发现。 感情一涌而出。 焦急、悲伤、愤怒,以及恐惧。 呼吸困难。吸不到气。发不出声音。已经完了的想法掠过脑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一直保持沉默的由希突然开口。 她透过电话说道: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我过得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我好几次都觉得活著真是太好了。自从与你相遇,我真的一直都很开心。」 为什么要说得好像已经结束了。还没结束吧!还没有结束。由希还在这里。她明明就在这里。 「其实,这些原本都是我应该无法获得的东西。不过原本空荡荡的我,现在拥有了这么多回忆。我去过冬天的海边。因为有你在,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也演出过电影。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拍,所以很开心;第一次打雪仗,也让我觉得好兴奋;我还吃了好多美味的东西。虽然我不是要找藉口,但我其实没那么会吃喔?不过,在小由身边吃的饭真的特别好吃,所以忍不住就吃过头了。因为吃东西,其实就等于在活著。」 还不够吧。还要更多。我们再一起做许多事情,吃许多好吃的东西吧。所以…… 「我们牵了好多次手。我喜欢小由的手,因为你的手总是很温暖。虽然会让人心跳加速到担心心脏破裂的程度,但感觉非常舒服。」 由希的手很冰冷,但总是马上就会变温暖。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其实,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恋爱。我对那个对象说了『喜欢』,而对方也用『喜欢』回应了我。我说过任性的话,也撒娇了好几次。向男人撒娇感觉真不错呢。嗯。那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要是我能说出「我也是第一次恋爱」就好了,但实际上应该不是。我恋爱了两百一十四次。对象都是同一个人,对象都是你。 「第一次接吻是在放学后的教室,感觉真是戏剧性呢。话说回来,虽然漫画里都说初吻有柠檬的味道,但绝对不是那样吧。我只觉得难为情和好开心,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味道。小由知道吗?你知道和我的吻是什么味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吶,小由。」 由希呼唤我。 「……这样看来,我们的恋爱其实满普通的呢。就像普通的男孩子和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只是随处可见的故事。不过,不对,正因为如此,这段日子,这一瞬间,确实拥有值得我赌上一切的价值。多亏了你,我现在才能说出这些话。欸嘿嘿,感觉有点难为情呢。不过我还是要好好说出来。你听我说。我的人生,我和小由一起度过的这段耀眼的日子……」 由希肯定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活到现在。 ──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 由希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过不久,就变得和平常一样凛 然,由希用我所爱的声音,向我道别。 与此同时,一股彷佛撕裂内心的伤痛化为温热的某物,从我的脸颊滑落。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还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拜托你。活下去。继续活下去啊。」 这些话有传达到吗? 她有听见吗? 我们还连系在一起吗? 再一下子就好。大概只要再有某个契机,再多一点时间,由希就会回心转意,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再次呼唤我的名字。」 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我努力忍耐不要发出呻吟。膝盖抖个不停,使不出力气。感觉所有力气都和血液一起从伤口流了出来。身体连站都站不稳,光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就已经是极限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动起来啊。即使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也没关系。让我去由希的身边。拜托了。我喜欢的女孩子就在那里。 「……喜欢你。我喜欢你胜过任何人,胜过任何东西,只有你,就只有你的一切──」 我放声大喊。 朝著眼前的微弱灯光,喊出全世界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希望能够传达到。 「由──」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世界瞬间就无声无息地改变了。 在那个彷佛由永远浓缩而成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一个少女的梦。 说喜欢我的由希。 找理由和我牵手的由希。 我们一起打了雪仗。 一起去了游乐场。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接吻。 她说过会等我。然而,我却── 记忆与回忆,由希的声音、动作和表情一一落下,掉落在我身上,但没有堆积起来就直接消失,从我的手中消散。啊,等等,等一下啊。 过不久,连最后的那句话也融解消散。 「掰掰,小由。我会一直思念著你。椎名由希是这世界上最爱濑川春由的人。」 脑中浮现出由希的笑容。那就是由希在我心里的最后一块碎片。 我的脚步开始放慢,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我还有一个字没说出来。 然而,我已经忘了那个名字。 甚至不知道世界从我这里夺走了什么。 * 我深呼吸,调整凌乱的气息。 我原本到底是要去哪里? 膝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是刚才跌倒擦伤的地方。因为摔得很惨,所以现在全身都是伤。我很怕痛,但即使泪流不止,依然想跑去某个地方。结果,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啊,可恶。好痛,痛死了,感觉要哭出来了。」 即使已经在哭,却依然继续逞强的声音,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唯独高挂天空的半月散发的光芒,渗入我的眼中。 * 电话无声地挂断了。 就像过去的好几次那样,世界再次毫不留情地切断了我和他的连系。 我站不起来,只能蹲在电话亭里。已经不用再忍耐了。缩起身子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清楚。但就连这个声音也逐渐远去,我只在意那道在耳朵深处响起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幻听,不过…… 那声音明明是那么地微弱,却宛如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星般,持续在我心里的正中央发出光芒。 等我,活下去。 那道光芒持续像这样对我呼喊。 明明已经消失了。 明明一切的一切,都被当成不存在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能扰乱我的心? 他是个坏心眼又讨厌的人。唉,即使如此。 他也是全世界最怪的人。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笑了。我能够笑了。 原来如此,我已经能够一个人笑了。 因为我的双手已经捧满了各种东西。 在我最后抵达的地方,小由引导我抵达的地方,充满了比我当初期望的还要更美好的结局。因为他在今后的未来,一定也会继续笑──带著我留给他的许多时间。所以,我已经满足了。 我擦著眼泪起身。 将手伸进口袋后,指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困惑地掏出来后,发现是巧克力。是个哪里都有在卖,毫无特别之处的巧克力。那个当时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男孩子,送给我的这个只值一百圆的巧克力,是我们的开始。 「你愿意送我巧克力吗?」 他的声音充满期待。 「那当然。毕竟是女朋友送的巧克力。」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为情。 啊,至少必须把这个送给他。因为我们约好了。那个总是说谎的少年,在最后的最后不也完成了一个约定吗? 他呼唤了我,喊出了我一半的名字。 虽然只有一个音,但我确实听见了。不是透过电话发出的声音,而是他亲口发出的直率声响。所以,我也来完成约定吧。爸爸、妈妈、宇美,再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就好。 我走出电话亭后,感觉眼角好像瞄到了某个陌生人的身影,但我没有确认,就直接朝与那个呆站在原地的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高挂天空的半月散发的光芒,渗入我的眼中。 月色真美。 我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感觉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发狂似的爱著这个世界。 这个小时候的我,曾经希望能继续活下去的世界。 epilogue 雪的味道 早上,我一如往常地起床,吃早餐,直到洗脸时才突然察觉。不对,应该说虽然早就知道,但内心总算跟上了现实。 即使已经持续穿了三年,但我再也不会穿制服了。 我在二月底参加了二次招考,之后不到一周就参加毕业典礼,在昨天收到了录取通知。 日子匆匆忙忙地过去。 我本来想用电脑查榜,但在上班偷查的父亲比我早知道结果而简短地打电话通知。「恭喜。」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谢谢。」我挂断电话后,内心逐渐涌出喜悦的情绪。 我就这样躺在床上,将手伸向橘色的灯光。手掌微微发热,我用力握拳,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摊开手后,什么也没看见。不对,即使如此── 我还是确实抓住了什么。 我找了件上衣搭配牛仔裤,随手披了一件开襟毛衣在外面后,就踏上已经走了三年,通往学校的道路。明明二月中时还在积雪,现在已经完全是春天了。 在温暖的太阳照耀下,到处都看不见雪。 我走在路上,看著颜色淡到彷佛用水稀释过的天空时,遇见了认识的人。 我们大概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了。明明之前每天都会碰面,真是不可思议。除非双方都希望维持下去,否则人与人之间的连系,似乎轻易就会像这样瓦解。所以如果有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东西,就要持续伸出手才行。 「哟,早啊,朱音。」 我一举起手,对方也跟著举手回应。 「早安。这么早出门干什么?」 「我要去学校报告自己录取了。昨天公布了结果。」 「真是认真。我直接打电话就算了。」 「毕竟受了老师不少照顾,所以会想亲自报告好消息吧。朱音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朱音小姐很温柔,所以可以陪你去。」 「谢谢。」 平日白天的路上没什么人。除了前方有个娇小的人影外,根本看不见其他人。我们每前进一步,对方也会跟著朝这里走一步,所以人影逐渐变大。即使如此,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远到看不出彼此的性别。不晓得那个人影会不会和我们擦身而过,还是在那之前就转弯。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办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朱音,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听了可以不要生气吗?」 「明明就算说不行也没用。阿春的性格还真是不错呢。」 「谢谢夸奖。」 「不,我没有在夸奖你。这是挖苦。」 「我当然知道。」 我得意地说完后,朱音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那么,你想问什么?」 「二月十四日时,你有送我巧克力吗?」 朱音的心情明显随著我的问题愈变愈坏,光看她这个样子,我就知道答案了。啊,她真的生气了。不对,是在闹别扭吧。 「没有喔。」 她在回答的同时,用力捏了我的脸一下。真的非常痛。 「你怎么可以问自己甩掉的女孩子这种问题。」 「所以我不是拜托你不要生气了吗?」 「不可能啦。」 朱音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捏了我另一侧的脸颊。她开玩笑似的模仿飞机的声音,将我两边的脸颊朝相反方向拉。这个看似普通的动作,意外地非常痛。 过不久,朱音笑了一声,说我这个样子有够难看。 「啊~笑死了。看在你把我逗得这么开心的份上,就当作扯平了吧。所以,你刚才说什么?啊,想起来了,阿春在十四日时收到了巧克力吗?」 「素的。」 因为脸颊被拉住,我没办法张开嘴巴正常说话。朱音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总算将手放开。就在我这么想时,她马上用双手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脸颊,这比刚才还要痛上五倍。 「既然不晓得是谁送的,表示是间接收到喽。」 我摸著自己的脸颊点头。 「放在我家的信箱里。我拿早报时发现的。虽然没有写寄件人,但对方应该知道我每天早上都会去信箱拿早报。」 那是随处可见,没错,就连附近的便利超商都有卖的巧克力。外层甚至没有另外包装。虽然我国中时常吃那种巧克力,但感觉味道有点不一样,吃起来非常甜。 「我不知道阿春早上会去拿报纸喔。」 「嗯。如果不是朱音,那会是谁呢。」 「是谁都无所谓吧?对那个女孩来说,一定光是把巧克力送到就已经竭尽了全力,而最后也确实送到了。嗯。有些恋情光是这样,就算获得了回报。即使无法两情相悦,我也不认为那样的恋爱全都没有意义。」 既然朱音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办法再追究下去。 我无法回应朱音的勇气与心意,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我── 「既然你都已经生气了,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朱音紧盯著我。 「因为我没有恋爱过。」 这十八年来,我从来没对别人抱持过这种感情。 我还不了解那种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热情,或是令人煎熬的伤痛。 但朱音回答「放心啦,你已经懂什么是恋爱了」,直接否定了我的话。 「阿春拒绝我的告白时,已经喜欢上了某人。不对,或许那不能算是恋爱,但当时阿春的心里,已经拥有足以和恋爱匹敌的某种热情。阿春心里一定有某种比我还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拒绝我的告白。」 走在前面的朱音突然转身,她的背影继续说道: 「我觉得女孩子是种非常坚强,但同时也很软弱,可以说非常傻的生物。男孩子应该无法理解吧。理解女孩子那种将宝石放在抽屉里,光是偶尔看一下就能满足的心情。只要心里有一个像那样的东西,无论面对何种绝望,女孩子都有办法活下去。阿春的热情,一定已经成为了某人的那种依靠。」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而且一点根据也没有。」 「嗯。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什么?」 「女人的直觉。」 朱音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的背影阻止我继续问下去。 此时,我发现那道原本离我们很远的背影,已经和我们擦身而过。我们已经讲了这么久的话吗?那道人影似乎是位女性。她的长发瞬间掠过我的眼角后,就离开了我的视野,所以我甚至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子。只有一股甜甜的春天香味,证明她刚才经过了这里。 此时,像是要推著我继续前进般,突然吹起了一阵风。 某人的声音随风而来。 内容是短短的一句话。 「小由。」 感觉有人呼唤了我一半的名字。 我第一次听见这种叫法,所以连忙回头,但是眼前一个人也没有。朱音发现我呆站在原地,所以走了过来。 然后我们俩同时哑口无言。 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美丽了。 在春风当中,不知名的白色光点,像是在祝福这个世界般闪闪发光。 那些轻飘飘的东西。 宛如雪的碎片。 ──樱花飞舞。 我摊开手掌,缓缓握住再打开。上面有一片白色的花瓣。花瓣没有因为手的温度融化,再次乘著风飞向远方。 飞到我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感到有点寂寞。 我叹了口气,然后用力吸了口春天的空气。 「有雪的味道。」 「呃,没有吧。根本就没有下雪。这是樱花的味道吧。」 我想起今年冬天,曾和小学生一起打雪仗的事。 分队时,我们用了樱花的香水。我的脸被许多带著甜甜香味的雪球砸过,伴随著强烈的痛楚与冰冷,春天的香味也跟著深植于我的脑中。 带著春天香味的雪,绝对无法并存的两样事物确实曾经交会过,这样不是很有趣吗?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简直就像是世界拚命隐藏的秘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奇迹。 我想著想著突然笑出来,然后否定了朱音的说法。 「不对,这是雪的味道。」 以后每到春天,我一定还是会继续回想起已经消失的雪。 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到喜不自胜。 fin 后记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初次见面。 这部作品,这一句话,就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hello」。能够透过这个累积了许多次相遇的作品邂逅大家,真的让我很开心。我是叶月 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虽然我一直在烦恼后记该写些什么,但因为页数不多,我就写一个我和这部作品之间的小插曲吧。 在天气还有点冷的二○一七年三月底,我将作品投稿到网路上,开始梦想著出道并持续修改这部作品的某一天。为了将女主角的名字打成我想要的字,我以猛烈的气势,比平常还要频繁地按著切换键。 结果萤幕上显示出一个我曾在小学时学过的字,既不是由希,也不是雪。我看到那个字时,想著「啊,原来如此」,然后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说来惭愧,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总算碰触到自己创作的故事本质。知道由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全都是出自于真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确实曾经存在于此。 所以,她以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幸福(注:日文中,幸、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的恋爱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谢辞。 赐予这部作品「金赏」殊荣的各位评审、替这部作品注入许多热情的责任编辑船津,帮忙画了出色的由希和春由的ぶーた老师,对我来说是个活传说的鎌部设计师,以及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多亏了各位,这本书成为了全世界最特别的一本书。身为一个爱书人,再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谢谢你们。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 假设各位能在夏季最热的一天、某个秋天的文化祭、下雪的夜晚,或是隐约闻到春天气息的早晨,稍微想起她的事。 那么对这个故事,以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如果哪一天连同樱花的香味,听见了这个声音。 还请对那个如雪般美丽,笑得十分幸福的少女── 二○一七年十二月。写于他与她相遇的日子。 叶月 文 电子版限定特典 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打勾勾,打勾勾。」 星期三下午。 就在我为了与小由相遇,准备去他的学校时,听见有人在哼唱这个旋律。我不经意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女孩。 她们弯曲稚嫩的小指,互相勾住。 我想绝大部分的日本人,应该都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违反约定……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男孩。 他人明明就不在这里,我与他的约定明明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是对他哼出这个旋律的后续。 虽然感觉有点像在闹别扭,但这也算可爱之处。 我的声音与两名少女的声音重叠。 「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 我们齐声哼出的惩罚方式,升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相当澄澈的秋日天空,飞向蓝天的另一端。 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兀自踮起脚尖,虽然试著伸出手,但还是抓不到任何东西。我无奈地让脚跟著地,然后像是脚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绑在地上般,持续看著那两个小女孩。 两人的手指仍勾在一起,但都没能念出最后一段话。最后,看起来比较软弱的女孩,用半带哭腔的声音说出其他话。 像是在拚命挣扎,延长道别的时间。 「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当然。」 「吶,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吧?即使我不在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 「那当然。即使你搬去其他城镇,上了不同的学校,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看来那个现在也像是快哭出来的女孩子似乎要搬家,今天就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吧。 她娇小的身躯流露出悲伤、不安,以及寂寞的感情。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看起来比较坚强的女孩说完,就用空的那只手轻抚朋友的背,但另一个女孩仍未停止颤抖。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定已经直觉地明白── 两人立下的誓言,只是仅限此时的约定。 再怎么坚定的约定,迟早都会随著时间消解。看不见的话语注定会消散在天空当中,不留任何痕迹。哎,不过,即使如此…… 她们的约定确实曾经存在过。 即使可能被遗忘,依然不会消失。所以,如果日后还能再回想起来,或是两人都奇迹似的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这个约定或许会有实现的一天。 真好呢──我心想。 我一方面希望事情能变成那样,一方面也感到羡慕。 最后,我迈开脚步。 我一边走著,一边将手掌举到眼前摊开。女孩子的手又白又细,看起来和小由那硬梆梆的男生手掌有点……不对,应该说完全不一样。我模仿刚才那两个女孩,弯起女生手掌侧边最细的那根手指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沉浸在与某人打勾勾的幻想当中。 然后,我再次从头哼出约定的诗歌。 「打勾勾,打勾勾。如果违反约定,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或许是基于某种预感,我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道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让人觉得充满决心。 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著。 她们以我办不到的形式立下约定,这点果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赶去他的身边。 完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这是他(春由)所不知道的,我(由希)从那个夏天开始埋藏在心中的「愿望(至今为止)」的故事。 同时── 也是她(由希)所不知道的,我(haruto)收下后一直延续到未来某个春天的「希望(从今以后)」的故事。 prologue 收在抽屉里的花色纸片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我抄近路穿过小公园,然后在公园角落停下脚步。 因为我发现有位美女独自坐在脏兮兮的蓝色长椅上,我从来没看过那么漂亮的人。她的腿上放著一本书,粉红色的书签没有被夹在书里,而是直接放在封面上。 想必世界或神明之类的存在,也非常清楚她有多美吧。 她的周围充满了柔和到让人难以想像前阵子还在积雪,彷佛是为了祝福她而存在的阳光。那样的场景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看下去。 我顺从自己的冲动,握紧红色书包的背带,轻轻吐了口气。激励完自己后,我踩著前阵子才收到的新鞋,改变前进的方向,像发现小猫时那样慎重地接近那位美女,坐到她的旁边。 对方只稍微瞄了我一眼,然后就像是在眺望远方般,抬头看向又比昨天多靠近春天一步的蓝色天空。 即使如此,春天还要再过一阵子才会来临,周围的樱花树都还是光秃秃的。 然而不知为何,我还是闻到了甜甜的樱花香。 我继续看向那位美女。 挺直的脖子勾勒出的线条。 仰望天空时的下颔轮廓。 映照出春日天空的双眼。 近距离一看,她的美丽又显得更加动人。 她拥有柔顺的长发和微微上翘的睫毛,脸上的表情彷佛也洋溢著快乐、喜悦和幸福,只不过── 却又有点悲伤的感觉。 我大概就是因为对那些微的悲伤感到在意,才会向她搭话吧。明明眼前的光景是如此完美,不对,正因为完美,那细微的瑕疵才格外让人介意。 「吶,姊姊。」 因为突然被人搭话,那位姊姊吓得肩膀缩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我,用食指指著自己漂亮的脸蛋。那对大大的眼睛在惊讶时也非常可爱。啊,用可爱来形容长辈好像有点失礼,但我真的这么觉得,所以也无可奈何。 「是在叫我吗?」 「嗯。」 「这样啊。有什么事吗?」 我先适当地找了个话题。 「你的长发好漂亮。」 她温柔地微笑。 「很漂亮对吧?」 「留长很辛苦吗?」 「非常辛苦,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剪短。」 「哦,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骄傲。无论是花费的时间,还是细心保养的回忆,全都是我确实恋爱过的证明。」 妈妈好像有说过。 头发一年会长十五公分。 原本应该看不见的时间获得确实的形体,在她的身边轻轻晃动。不晓得她的头发现在有多长。 「姊姊有谈过恋爱吗?」 「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场恋爱喔。」 我抬头看著她,仔细思考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到底是什么东西?该不会很甜吧? 啊,说到这个。 我摸了摸口袋,指尖就碰到硬硬的东西。太好了,还剩下两颗。 「姊姊,要吃巧克力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一口大小的巧克力递给她,我本来想拿来当点心,但我不介意送她。因为今天── 「咦?」 「你讨厌巧克力吗?」 「我很喜欢,但为什么要给我?」 「我只要吃甜食就会变得有精神,姊姊不会吗?」 「不。我也一样。」 「那就收下吧。」 我将其中一颗巧克力丢到嘴里,剩下的那颗则递到她面前。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谢谢。」 确认小小的牛奶巧克力被放进艳红的嘴唇后,我开口说道: 「听说今天是情人节。是送朋友和重要的人巧克力的日子。」 我说著说著就突然觉得难为情,赶紧将视线移开。 公园的游乐器材随之映入眼帘。这里有秋千和溜滑梯,但看不到任何人影,有种被全世界的人遗忘的寂寥感。唯一的救赎,就是还能透过眼角看见姊姊的身影。 不过她正在吃巧克力,所以没办法说话。 只有我一个人在讲。 「我今天有送巧克力给阿大和阿海。姊姊有送吗?」 她用点头回应。 「我跟你说,大家都很高兴喔。所以希望姊姊也能打起精神。」 「……我很有精神啊?」 「可是,你看起来有点像在哭。」 我的话让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确认。 她的指尖没有沾湿。 「呵呵。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我。真是伤脑筋。」 她前后晃动双脚,就像秋千一样。 明明表情显得比刚才还要悲伤,但不知为何又让人感觉变得比刚才还要幸福许多。 「传达给他的约定,以及他持续在我心里回响的声音,至今仍抓著我不放。」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诅咒(祝福)。 她才刚说完,就吹起了一阵风。那阵风蕴含著冬天的冷冽空气,摇曳著春光。眼角隐约能看见金色的光芒在闪动。 同时,粉红色的书签从她手边飞向空中。 染上春光的书签,看起来就像樱花花瓣。 「「啊。」」 我们同时喊出声站了起来,并同时伸出手,但书签滑过她的掌心,轻轻落在我的手中。那是张平凡无奇的纸片。虽然正反面都没有写字,不过看得出来她已经珍惜地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书签彻底染上了她身上的樱花香味。 「姊姊,这个还你。」 她盯著书签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回答: 「送给你吧。就当作是巧克力的回礼。」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就不晓得自己书看到哪里吧?」 「啊,原来如此。你误会了,这其实不是书签──」 她开始自言自语。我觉得那应该是自言自语。 「说得也是。那一瞬间是真实存在过,并不是谎言。」 然后,她告诉我那张纸片是什么东西。因为和书放在一起,我才以为那是书签,但听她说明过后,我才发现那确实是「那个」。明明没和其他东西绑在一起,上面却有打洞。 那是用来向星星许愿的东西。 「我可以收下吗?」 「嗯。因为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姊姊许了什么愿?」 「我啊,不对,我们两人在最后的那个瞬间,对彼此许了相同的愿望。就像在夜空中闪耀的织女星和牛郎星一样,说了『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因为──」 她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才抬起头。 然后,这次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证明我们深深喜欢彼此。」 她脸上的悲伤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我不知道是因为甜甜的巧克力融化了悲伤,还是她想起了足以盖过深沉悲伤与庞大绝望的开心回忆。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在我过去的人生当中,从来没看过笑得这么美的人。 我突然变得有点想哭,让我慌了手脚。在感到鼻酸的同时,世界也跟著微微晃动。我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难过,当然更不觉得痛。 只是她那彷佛获得了世界上的所有喜悦和幸福的笑容,温暖地填满了我的内心。 「所以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愿望,或是找到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写在这上面吧。这样一定就能跟我的愿望一样,传达 给闪耀的星星。」 到了那时候,我也能露出这么美丽的笑容吗? 在一个人写作业的时候,我打开抽屉找橡皮擦。以前和朋友拍的照片、第一次考满分的考卷、在神社抽到的大吉签诗、弹珠汽水里的弹珠,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回忆,都沉睡在这个抽屉里。 然而,此时引起我注意的,是从一张粉红色纸片散发出来的淡淡樱花香气。 虽然乍看之下是张书签,但那其实是用来写下我愿望的纸片。 那是我很久以前在附近的公园捡到的。现在的我和当时不同,有著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我考虑过,也迷惘过,但最后还是没有拿出那张纸片。 所以那个在春天阳光的照耀下,由寒风送到我身边的粉红色的春天碎片,现在仍维持空白的模样被我收在抽屉里。 直到未来有一天,我找到值得写在上面的愿望为止。 contact.130 连结繁星,许下愿望 「咦,是小由耶。喂~」 这时候离与他约定碰面的时间,还有将近三十分钟。 我在车站南侧出口的拱廊商店街的一角停下脚步。那里有间明显是个人经营的小旧书店,我从敞开的大门看见小由在里面。 他似乎没听见我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我高高举起的手。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轻轻改变前进的方向。 当然,是走去找他。 明明他不可能听得见,我还是压低脚步声接近他。 在阴暗的店内,从门窗射进来的光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闪闪发亮。这样的背景,让他沉浸在故事里的站姿显得非常上相。 即使上了一整天课,他身上的白衬衫依然没有任何皱褶,背也挺得像是在背后插了根棒子般笔直。或许是嫌最近稍微变长的浏海碍事,他偶尔会用指尖将前发拨到旁边。在以男生来说算很长的睫毛底下,温和的目光正不断上下移动追逐著文字。 抵达入口附近后,我从一旁塞满书的推车里随手抽出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非常破烂,书背上还有一道很长的裂缝。我把手上的书转过来,发现封底用铅笔淡淡地写著「一百圆」。比罐装饮料还便宜。 这明明是应该连平常不看书的人也知道,就连教科书上都有记载的知名作家的作品。而且或许还是最有名的一部。 我享受著被晒得又黄又乾的纸张独特的触感,但完全没在看构成故事的文字,眼里只有身影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晰,比自己年幼一岁的少年。 不晓得是感觉到我的视线,还是单纯的偶然。 小由总算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这里。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露出微笑。 所以,我也跟著笑了。 『那本书有趣吗?』 『还好吧。』 『但我看你读得很认真?』 我们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透过眉毛的细微动作、嘴型,以及潜藏在眼睛里的感情等小小的肢体动作对话。 『被你发现啦。可以再等我一会儿吗?就快看到一个段落了。』 『欸~该怎么办才好呢。』 『拜托了。』 『我开玩笑的啦。你慢慢看吧。』 『谢谢。由希,你看的是什么?』 小由轻轻点头致谢后,困惑地歪了一下头,所以我将手里的书举到脸附近让他看封面。视野被书分隔成上下两个部分,从上面能看见他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部名作呢。那再等我五分钟。』 『嗯。』 就这样,小由再次潜入故事之海,重新开始他的航程。 为了不妨碍他,我也跟著浏览那些从刚才开始就蠢蠢欲动地想讲述名作的文字。 ? 我在两天前与濑川春由相遇。 在他放学回家时,我跑去问他车站要怎么走。 即使是这种老套又拙劣的搭讪方式,他还是会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点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我住在车站前的商务旅馆,但出来散步后,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在彷佛随时会开始落泪的阴天之下,两把伞的前端不断碰触柏油路面,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既然住旅馆,表示你正在旅行吗?」 「嗯。大概就是那样。」 「既然是外出旅行,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观光的地方吧。啊,不是那里,走这里比较近。呃──」 「我叫椎名由希。」 「我是濑川春由。」 我们走在其实已经一起走过好几次的路上,互相自我介绍。内容包括了姓名、年龄,以及明明没有必要说的血型等内容。即使早就已经不晓得听过几次了,我还是装出初次耳闻的样子。 「我果然还是觉得太可惜了。这种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乡下,逛起来应该很无聊吧?」 「呵呵,不可以这样说自己住的地方喔。我啊,比起观光胜地,更喜欢看著平凡无奇的普通景色,漫无目的地到处散步。而且我喜欢这个城镇。」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还满中意这个城镇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我也喜欢散步,所以只要一发现陌生的小路,就会忍不住想走。」 「确实会让人想走呢。」 「嗯。明明不知道通往哪里。」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有趣啊。」 「我懂。虽然不想懂,也觉得不该懂,但我懂。然后就会像你现在这样迷路。」 在我们闲聊的时候,刚好发现了一条小路。我用伞敲了一下入口。我知道小由在背后停下了脚步,所以转身对他一笑。 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像在说「真没办法」,看起来有点好笑。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厌恶的表情,也只有我看得出来。 「好,那就走吧。」 「哦~」 我干劲十足地举起手,走进小路。 季节一天比一天接近夏天,随著月历上的叉叉记号愈变愈多,气温也逐渐上升。从某户人家的围墙延伸出来的某种花,将绿叶衬托得更加鲜艳。 「椎名小姐是从哪里来的啊?」 他拨开差点碰到眼睛的叶子,开口问道。 「叫我由希就好,当然也不需要加敬称。」 因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我直接岔开话题。 「咦,可是你比我年长吧。」 「没关系啦。相对地,我也会直接叫你小由。」 「不是叫阿春?」 「你平常都被这样叫吗?」 「嗯。」 「那果然还是叫你小由好了。跟大家一样也很无趣。就这么决定喽?」 或许是因为天气闷热,我笑著这么问后,小由的脸就变得有点红,默默愣了一下。 「小由?」 我一从下方窥探他的表情,他就慌张地回过神,然后不知为何突然移开视线。咦,这是为什么?我没看过他的这种反应。 「咦?哦……哦,我知道了,请多指教,由希。」 「嗯?算了,请多指教喽,小由。」 这件事发生在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我们在梅雨季即将结束的那天,完成了第一百三十次的「初次见面」。 ? 就在我看完那本旧书里的一则短篇时,小由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的侧肩包在腰部附近晃动,手里拿著一个刚好能装一本书的褐色纸袋。 「久等了。」 「结果你还是买下来啦。」 「是啊。但如果不看到一个段落,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他轻轻举起纸袋说道。我发现他手里除了纸袋以外,还有其他东西。那是一张长方形的淡蓝色纸片,大概是书签吧。 不过看起来未免也太没情调。 「吶,小由。那是什么?」 「哪个?」 「那个淡蓝色的。」 「哦,这个啊?算是赠品吧,呃,今天开始就是七月了吧。」 「嗯。」 「就是七月七日用的。」 「原来是七夕啊。」 被银河分隔开的两人,一年唯一能够见面的一天。 所以那张纸片应该是── 「是啊。好像是工会今年为了活络商店街提出的企画。店家会发这种短签给有买东西的人。这条路再往前走一点,有块比较宽敞的地方。那里放了矮竹,在七夕的晚上还会点灯呢。」 我试著想像那个场景。 摇晃的竹叶。 被灯火照亮的众多愿望。 我忍不住激动地说道: 「听起来很棒呢。」 「咦?是吗?」 「是啊。唔哇,真好。不晓得我能不能一起参加。」 「应该可以吧。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只要在商店街购物,就能拿到短签。」 「这样啊。好,等我一下。我也要去拿。」 继小由之后,这次换我走进旧书店。 店内比想像中还要阴暗又狭窄。 在店里的柜台那里,有一个穿著宽松上衣搭配家居短裤,打扮得一点都不像服务业人员的老先生坐在椅子上看书。那应该就是店长吧。他只稍微瞄了我一眼,就立刻继续看手上的书,所以我也只有轻轻点一下头,就开始缓步走在书架之间的狭窄通道上。 有名的作品和我不知道的作品,都被以相同的方式排列在一起。 每一个书背,都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门把。 该、选、哪、一、本、好、呢? 像这样挑选故事时,会让人觉得非常开心。其实我想要多花点时间好好挑选,但小由还在等我,所以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该选太宰好,还是芥川好呢。试著挑战没看过的三岛由纪夫或许也很有趣。我记得他写的《金阁寺》还满有名的。 呃,三岛,三岛在哪里呢。 我用指尖一一抚过按照作者姓名顺序排列的书背后,发现这里插了一本完全无关的书。 书名是采用深蓝底搭配白字的设计。 大概是有人没把它摆回原本的书架,就随便找个地方放吧。 用指尖按住精装本坚硬的书背让书本倾斜后,封面也跟著稍微从书架里探出头来。上面画了大大小小的光点,看来是一本星座图鉴。 我对星星的名字和星座的形状可说是一窍不通。 因为经常被当成小说的主题,所以我曾想过总有一天要好好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既然如此,现在或许就是个机会。 在排列整齐的书堆当中,只有一本书被硬拉出来,我强硬地抽出那本书。 轻轻吹掉书上的灰尘后,我摸了一下封面,光滑的封面摸起来很舒服。 这本作工精美的书虽然有点脏,但以二手书来说算是相当乾净。 稍微翻阅了一下后,我发现里面使用了许多彩色图片,并按照季节说明各个星座。我在夏季的部分确认完七夕的页面后,轻轻阖上书,就这样拿在手上。然后,我对看店的老先生说道: 「请给我这本。」 价格刚好是五百圆。 我也不太清楚这样算贵还便宜。 附赠的短签是淡粉红色。 啪啦啪啦,咚咚。 因为听见窗户被拍打的声音,我从正在看的书里抬起头。 拉开窗帘后,我发现外面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下雨,而且雨势还愈变愈大。街上的灯光因为雨水变得模糊,让已经看惯的夜景显得比平常柔和。 湿淋淋的道路反射著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只要走在路上的某人的脚步,或是雨滴落在倒映著光芒的水洼上,就会缓缓掀起波纹,产生一种情趣。 我阖上今天刚买的星座图鉴,稍微打开窗户。饱含水气的冷冽空气,窜入闷热的房间。 这股轻轻扩散开来的香味,应该算是雨的味道吧。 或是天空的味道。 看在我的眼里,从天而降的无数透明水滴,就像连接天空与大地的丝线。 一个雨滴在碰到我伸出窗外的指尖后弹开。雨水绝对不会停留在我的手指上,只会不断往下滑落。 我看向雨的源头。 天空原本拥有不输城市的光辉,只是今天被一层灰色笼罩。 所以即使看不见灰色云层的另一头,我还是能够想像一定存在于对面的景色。 刚才在图鉴上看到的星座。 说到夏季的天空,最有名的应该就是将天津四、河鼓二和织女一连起来的夏季大三角吧。蓝白色的织女一是七夕的织女星,河鼓二则是牛郎星。两颗星星的中间隔了一条银河,据说两人一年只能见一次面。 我用没湿的手轻抚放在书旁边的粉红色纸片。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纸片。 因为作成细长方形,所以乍看之下就像是素色的书签,不过好像只要在一年一度的七夕之夜,将愿望寄托在上面并绑在竹子上,就能实现愿望。 奇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发生。 世界有时候很温柔,但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残酷。 我很清楚这点,只是清楚归清楚── 我还是好几次都动了写这张短签的念头,但总是想不出具体的愿望,所以到现在还是什么也没写。 如果看得见星星,结果或许就不同了。如果能够想像出横跨闪耀银河的鹊桥,或许就能获得一点勇气。 雨下个不停。 云层也依然很厚。 我的眼里,看不见任何闪耀的星星。 好热。 不自觉地睁开眼睛时,我这么想著。并非只有特定部位,而是全身都很热。从脸到脚全都像是正在燃烧,这股热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栖息在我的身体里的? 从身体深处涌出的高温,让我醒了过来。我真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背部流的汗让衣服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鼻子也不通,变得好难呼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关节传来令人不悦的刺痛,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眼皮好重,身体又更加沉重,让我无法像平常那样起身。我试著努力抬起身子,但很快又躺了回去。原本清爽的床单变得皱巴巴,床垫也跟著发出惨叫。 我反覆进行短促又炙热的呼吸,只移动头部看向放在床边的电子钟。绿色的光芒,显示距离我和小由约定的会合时间只剩不到一小时。 我居然睡了十二个小时以上。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稍微睡一会儿。我现在一步都不想动,也没办法动。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自觉地伸出手。 就像我小时候在事故现场寻求光芒时那样。 我必须过去。 小由在等我。 如果我没去,他一定会一直在这场雨中等我吧。一想像那样的场景,就让我感到心痛。 最重要的是,我今天莫名地想看他呼唤我时的笑容。 「嗯……嗯嗯。唔。嗯嗯~~」 我这次换用双手撑起身体。 然后缓缓用毛巾擦汗,拿出冬天穿的外套。 我一看向镜子,就发现自己满脸通红。一定比苹果或草莓还红吧。眼睛也睁不太开。这样的脸一点都不可爱,真不想被小由看见。 我压抑想哭的心情,替自己梳头和化淡妆。当然,也绝对不会忘记喷樱花香水。 虽然等我离开旅馆时,早就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但我还是急忙赶去找小由。我穿过车站,走到位于车站另一侧的拱廊商店街。 我依靠双脚和雨伞持续前进。现在也彷佛随时都会倒下。还要多久?还要再走多少路,我才能见到小由? 就在这时候。 「由希。」 我听见了声音。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不过,那个声音听起来不像平常那样温暖。 反而让人觉得充满担心。 啊,不过,那果然还是让我觉得很温暖。 「你在做什么?」 他大喊著靠 近我。或许是松了口气,我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多亏被小由抱住才没有倒下,但还是觉得好硬好痛。 这就是男孩子的手。 还有男孩子的身体。 「因为我们约好了。」 「约好了?」 这是为什么呢?小由的身体应该没有不舒服,但他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像在哭。 「嗯。约好了。我们昨天有说『明天见』吧?」 「是这样没错,但也不用在这种状态下勉强自己赴约吧。」 「因为如果我没来,你一定会担心,而且还会一直等下去吧?」 「我才──」 他原本是想说「不会那么做」吧,但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让他把话说完。 「骗人。我很清楚你的个性。」 因为你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会来找我吧? 我都知道。 我很清楚你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不过我现在难受到说不出话。 喉咙挤不出声音。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由希?由希?」 就连呼唤我的声音听起来都好遥远。 嗯,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困,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过,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会── 我的意识到这里就中断了。 所以在最后的瞬间,我究竟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包含我在内没有任何人知道。 ? 很久以前,我曾经去看过一次星星。 地点到底在哪里? 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吶,由希,看得见吗?」 我下车后,爸爸如此问道。 几十分钟前,爸爸突然莫名干劲十足地叫我上车,在不晓得目的地的情况下就被带来这里的我,感到非常紧张不安。 同时也有点闹别扭。 「嗯~看不见呢。」 「亲爱的,要先把车灯关掉。」 「啊,说得也是。等我一下。好了。这样如何?」 爸爸一把车灯关掉,世界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在这个崭新的,没有任何光亮又远离喧嚣的地球角落。 我的眼睛还无法捕捉到那些微小的光点。 「果然还是看不见。」 「要给眼睛一点时间习惯。好,就这么办吧。」 「呀!」 爸爸用手遮住我的双眼。他的手又大又有力,摸起来硬硬的,最重要的是还很温暖。等注意到时,我已经冷静下来。听得见风的声音,感觉得到青草在晃动。这让人感到非常舒服,想要用力吸一口气。 「吶~姊姊和爸爸在做什么?玩捉迷藏吗?」 「是啊。宇美也要加入吗?」 「要!」 「那宇美就和妈妈一起玩吧。过来这边。」 「哦。」 我听见妹妹天真无邪的声音和妈妈温柔的声音。她们的声音既不会让人觉得太强烈,也不至于让人听不见,巧妙地与风声同调。 「吶,爸爸。还没好吗?」 「你也问太快了,我才刚遮住你的眼睛吧。由希真是性急,到底是像谁呢?」 「哎呀,不是我喔。」 「那难道是我吗?」 「你很清楚嘛。」 妈妈的笑声,就和我的朋友一样轻快── 「好~了~吗?」 宇美不懂察言观色的声音,让爸爸和妈妈大笑出声,并异口同声地回答: 「「还~没~」」 「哦。」 「看来宇美也像我呢。」 「这样很好啊。这表示我所爱的事物,未来也能继续传承下去。」 「那我爱的事物怎么办?」 「哎呀,她们也有地方像我吧。」 「例如?」 「美貌之类的。」 「嗯,确实呢。」 「我说亲爱的。」 妈妈刻意叹了口气。 「怎么了?」 「讲这种台词时,应该要表现得害羞一点。」 「即使是事实?」 「这种事就是这样。」 此时,原本一直保持安静的两位少女,再次不看气氛地大喊: 「「好~了~吗?」」 虽然我不晓得宇美是怎么想的,但我之所以大喊出声,是因为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人的对话。 从刚才开始,我就莫名地觉得脑袋里和喉咙好痒。 面对两道年幼的询问声,两位大人也按照标准的方式回答。 「「好~喽~」」 爸爸突然放开手,让我的眼睛瞬间恢复光明。 下一个瞬间,眼前出现了一片光的海洋。这是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间。 我看向旁边,宇美也坐在妈妈的腿上开心地笑著。 「宇美?有看见吗?」 「嗯。」 「那就说出来吧。」 「我发现星星了。」 如同宇美所言。 数以千万计的星星倒映在我们眼中。感觉现在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星星。我试著挺直背脊伸出手,但当然碰不到。即使如此,我不知为何仍觉得有星光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站在一旁的父亲指向天空。 「难得有机会看到春天的星空,来找北斗七星吧。由希知道北斗七星吗?」 「只知道名字。」 前阵子看的书里有提到过。 「嗯。这样啊。」 爸爸蹲下来配合我的视线。 「试试看在北方的天空上方,将星星连成杓子的形状吧。那就是北斗七星。」 「在哪里?」 「那里有四颗特别亮的星星吧?从右下那颗星星开始连吧。」 我按照爸爸的指示将光点连起来。 我在眼里的漆黑画布上,用黄色的光线连出星座。 「将这个、这个和那个像这样连起来吗?」 我用手指描绘出线。 「没错。把这条弧线继续往前连,前面有个橘色的光点吧。那就是大角星(arcturus),意思是熊的看守者。那是牧夫座的α星。再前面是纯白的珍珠星,室女座的角宿一。将这些星星连起来,就是春季大弧线。」 在那之后,爸爸继续向我说明星星的名字。例如将角宿一、大角星和五帝座一连起来的春季大三角,以及加上常陈一组成的春季大钻石。 坦白讲,我听到一半就已经开始无法把那些名字和星星连在一起了,但爸爸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静静地聆听。就算不具备那些知识,我也喜欢看亮晶晶的东西。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啊。 「由希喜欢哪颗星星?」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小颗的星星可爱,大颗的星星漂亮,颜色也是有白色和黄色等各式各样的颜色。然后,我抬头仰望天空,说出第一个发现的星星的名字。 那里闪耀著橘色的光辉。 「大角星。嗯,我喜欢大角星。」 我一说出那颗星星的名字,就觉得它刚好填补了内心某块无名的空白。原来如此。或许喜欢上某样事物的瞬间,意外地就是会在这种随意的时刻降临。 「这样啊。」 爸爸摸了一下我的头。那种大男人的草率摸法会把头发弄乱,所以我平常不怎么喜欢,今天却觉得有点舒服。 「那么,今天就来学一些关于大角星的知识再回家吧。就像刚 才说的那样,大角星的意思是熊的看守者,但在夏威夷是被称作荷库雷亚。」 「荷库雷亚?」 像是要刻在记忆里般,我跟著爸爸念了一遍。 「没错。荷库雷亚(hokulea)的意思是『欢愉之星』。如果遇到开心的事情,就仰望天空寻找这颗星星吧。你的喜悦一定会传到星星那里。」 ? 一睁开眼睛,我就看见在遥远过去仰望的橘色星星。 我忍不住喊出那颗星星的名字,让坐在床边的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个人是小由。仔细一看,眼前并不是满天星空,而是熟悉的旅馆天花板。那道光芒远比星光黯淡,但更大且更近。 「咦?为什么小由会在这里?」 爸爸、妈妈和宇美,都已经不在了。 这就是我现在身处的现实。 「你不记得了吗?由希,你明明发烧还勉强跑来和我见面,然后就昏倒了。」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虽然我隐约还有一点印象,但现在脑中都在想别的事情。直到刚才都还在身边的家人的笑声、爸爸有力的手掌,以及妈妈随风摇曳的长发。每一样东西都牢牢抓著我的内心不放。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小由送我回来的吗?」 「咦?啊,嗯。费了我一番工夫呢。像是跟旅馆的人解释状况什么的。另外,有件事我先说清楚,帮你换衣服的是旅馆的人,不是我喔。」 不知不觉间,我就连衣服都换了,内衣也和之前的不同,感觉有点清爽。 「呵呵。原来如此。你害羞啦。」 我试著起身,但被小由制止了。或许是因为发烧,感觉他贴在我额头上的手,温度比平常还要低一点。 我将脸转向旁边,在枕边发现了前阵子刚买的星座图鉴。 之所以会作那样的梦,一定是多亏了这本图鉴吧。图鉴光滑的表面摸起来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我将毛毯拉到嘴巴附近,用带著高温的声音说道: 「我跟你说,我作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看星星。」 「星星?」 「没错。那时候应该是春天。爸爸很了解星星,教了我很多事情,但我当时还小,所以听不太懂,难得他特地帮我讲解,我却全都不记得了。」 虽然已经太迟了,但要是当初有更认真听就好了。 多听他们说话,多和他们说话。虽然爸爸和妈妈那种肉麻的互动还是让人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我并不讨厌。 「好~了~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和妹妹在一起找星星时,曾经玩过这个游戏。『好~了~吗』、『还~没~』、『好~喽~』。然后,眼前就出现了好多漂亮的星星。那副场景真的很美。」 不知为何,我流下了一滴眼泪。 声音在颤抖。 胸口好难受。 感觉好痛苦。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朝天花板伸出手。橘色的萤光灯并非星光,只是人造的光芒。大角星、荷库雷亚、欢愉之星。不对,不是这样。我的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无论是那些日子、过去、家人的声音,还是温暖,都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 然而── 我原本空荡荡的手,正握著其他东西。 摸起来柔软,但有点粗糙,而且又大又温暖。 那是小由的手。 我突然吸了一下鼻子。 小由用空的那只手替我拭泪。他做这种事情时,动作意外地草率,这种笨拙的地方和爸爸有点像。 我用乾涸的声音说道: 「我想去看星星。」 「咦?」 「带我去。」 「……好啊。我知道一个秘密景点,就连本地人都很少知道。等你感冒好了,我再带你去。」 「吶,小由,谢谢你。」 这句感谢里包含了很多意思,不晓得他有没有察觉。 ──谢谢你陪著我。 然后,我再次闭上眼睛。 少年的笑容,烙印在我的眼睛深处。 感觉寂寞和痛苦都稍微缓和,原本难受的呼吸,现在也变得顺畅了。 雨下个不停,我也睡了一整天,等太阳重新露脸时,我的烧已经不可思议地全都退了。 我们还剩下一点时间,这让我松了口气。 要是再晚一天才痊愈,我就无法和小由一起去看星星了。 太阳下山后,我们在小由家附近的公车站集合。我们要去的秘密景点好像要走一段山路才会到。 因为他特别提醒我要做好防虫的准备,所以我挑了能遮住全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唉,如果露太多给小由看,他一定会害羞,所以或许这样正好。他意外地是个闷骚色狼。 我在车站前的租车店租了一辆自行车后与小由会合,然后骑在田野间的小路上。 风一直从前面飕飕吹过来,景色也不断往后面流逝。我踩著踏板,用比平常还快的速度前进。 每十公尺就有一根路灯,在被黑夜笼罩的空间中制造出一个个黄色光圈。已经稍微习惯黑暗的眼睛,重新捕捉到被染上夜色的各种物体的轮廓。 绿油油的田地里,挺直的叶子舒服地随风摇曳。 青蛙的大合唱听起来忽远忽近,到了让人觉得吵的程度。 自行车持续发出运转的声音,附设的小白灯照亮我前进的方向。前面能看见一个男孩子挺直的背影。 「小由~」 我呼唤他的名字。 感觉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开心。 大概是被夜晚甜美的气氛影响了吧。 「什么事?」 「还要多久才会到?」 「再骑十分钟吧。」 「这样啊。」 我们用不输青蛙叫声的音量大声讲话。这条路左右都是田,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我和小由的声音一扩散,就逐渐融入周围的声音。 「真舒服。」 「咦?什么?我听不清楚。」 「晚上的风吹起来真舒服。」 我用比刚才还要大的声音喊道。 将自行车停在山脚后,我们沿著铺过的山路爬了约五分钟的坡。中途有一个足够让一位成年男性通过的空隙,小由毫不犹豫地走进那里。他在进去前替我喷了驱虫喷雾,让我忍不住咳了几下。我讨厌这个味道。 愈是前进,周围就变得愈黑,不晓得是谁先开始的,我们牵起了彼此的手。 手摸起来有点湿湿的,究竟是哪一个人在流汗呢。 既然是自己的事情,那应该很清楚才对,但我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清楚。 我们拨开草木,持续走了约十分钟后,总算抵达一个开阔的地方。即使他没有特别说明,我也知道这里就是终点。 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但我还是没有放开手。 「由希,闭上眼睛。」 「咦,为什么?」 「闭上就对了。」 「可是。」 「放心,我会好好引导你前进。」 在那道温柔声音的诱导下,我闭上眼睛。小由的手稍微用力,我被他拉著往前踏出一步──在真的完全没有亮光的黑暗当中。 「好~了~吗?」 我低喃的声音有点颤抖。 小由轻轻笑著,按照标准的方式回答。 「还~没~」 「好~了~吗?」 「还~没~」 我们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对话。我把他的声音当成路标,持续前进。从鞋子底下传来踩过草地的声音和触感。 虽然感觉过了很久,但大概只前进了十公尺左右吧。 过不久,小由开口说道: 「可以了。公主殿下,请睁开眼睛吧。」 「为什么突然叫人家公主啊?」 我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小由面红耳赤的表情。 「如果你可以不要追究这点,那我会很感激。」 小由在一旁嘟囔著「可恶的卓磨,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看来这招是朋友教他的。 「总而言之,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吧?」 「咦,啊,嗯,睁开吧。」 然后,我总算睁开眼睛。 「咦?」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被眼前的景色吸了进去。 这里是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周围全都是一片漆黑。在那当中,有许多黄、白、橘、红、绿色的小光点发出耀眼的光芒。彷佛要从天空满溢而出的天上繁星,以及由众人在地面的生活构成的地上繁星。 我和小由两个人,正漂浮在宇宙当中。 「上方和下方都有星星在闪烁呢。」 「漂亮吧?这是我珍藏的景点呢。」 「嗯。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就在我不断喊著「好厉害」并忍不住往前跑时,和我手牵手的小由被我害得差点失去平衡,我慌张地喊道: 「啊,抱歉。你没事吧?」 「不,没关系。看你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那么,我们走吧。」 这次我们肩并著肩,一起朝光的方向踏出脚步。 幸好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只是月亮很大,盖过了一些星光。尽管没太阳那么强烈,夜晚的王者仍用凛然又锐利的金黄色光芒,将夜空染成深蓝色。没错,并非黑色,月光将黑夜染成了蓝色。 等注意到时,月光已经在我们的脚边照出一道连在一起的影子。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看见这么美的夜空。」 「您还满意吗?」 「当然。」 「太好了。」 「很漂亮呢。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啊,对了。吶,小由,我们来找星座吧。」 「由希懂星座吗?」 「完全不懂。小由呢?」 「我也完全不懂。」 「那我们半斤八两。我前阵子买了星座图鉴。要用这个一起找吗?」 「好啊。试试看吧。」 小由准备得非常周到,他在手电筒上面盖了一张红色透明纸,这样就不会觉得灯光刺眼了。我们一起凝视指南针和图鉴,距离近到快碰到彼此的额头,但或许是受到夜晚的气氛影响,我们完全不觉得难为情。 「好像要先找夏季大三角,再从那里连到其他星座。」 我们同时仰望正上方,长长的头发掠过脸颊。 首先直落眼中的蓝白色光点是天琴座α,亦即织女一。那道光芒──织女星就像是夏季天空的女王。织女一的旁边有一道像白色云雾的痕迹,那应该就是银河吧。在银河的对面应该能找到牛郎星,也就是天鹰座的河鼓二。 「是……是那颗吗?」 「咦,哪颗?」 「你看,就是那颗很亮的星星。」 小由用温柔的笑脸指向天空。我大概知道他在讲哪一颗星星,但没什么自信。毕竟那里有成千上万个光点。 「嗯~是这样吗?剩下的天津四,应该在可以和它们连成三角形的地方。啊,小由,我们好像找对了。因为那颗星星就是天津四吧。你看,夏季大三角。」 在那之后,我们像收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兴奋地将星星连在一起。拥有红色心脏的天蝎座,然后是天秤座和蛇夫座。当然也有找到天鹰座和天琴座。我们有可能是真的连对了,也可能是连到了错误的星星。 但还是很开心。 嗯,我觉得很开心。 我们翻阅图鉴,讨论星星的故事,并且因为一直无法达成共识又互不退让,变得像是在吵架一样,但气氛一点都不紧张。最后,不晓得是谁先笑了出来,另一个人也跟著笑了,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两人份的笑声在回响。 「好,那么,翻下一页吧。」 翻页后,从敞开的书本里掉出了某样东西。 我原本将那样东西夹在介绍七夕的页面。 捡起来后,我发现那是张粉红色的纸片。用来许愿的短签上还什么都没写。不对,应该说我没办法写。 「好像是十五光年。」 「咦?」 「织女星和牛郎星的距离。这里有写。」 我轻抚著「十五光年」这几个字。 从这里看过去,那两颗星星的距离绝对不算远,甚至只要伸出双手就能将它们包住。即使如此,如果要让这两颗星星相遇,就算用光速前进也要花上十五年。简直就像我和小由一样。 明明离得这么近,手也握在一起,想法和内心却离得十分遥远。 「真远啊。难怪他们两人要许愿。」 「什么意思?」 「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才要许愿。祈祷能再次和重要的人相会。」 然后,小由讲出了他们许的两个愿望。他仰望著星空说出十分令人难为情的台词,但我并不觉得讨厌。 「说得也是。毕竟他们是两情相悦。如果最喜欢的人愿意拚命那么做,并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由希,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说什么?」 「呃,那个,并不是说我要那么做,没错,我只是好奇一般来讲,女孩子对这种事有什么看法。」 小由说这些话时,仍继续抬头望著天空。 「……或许会很开心吧。」 我一试著想像,就稍微露出笑容。幸好小由没有看向这里。 至于我想像的对象是谁,这点绝对要保密。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我和小由一起仰望银河。 我试著想像横跨银河的鹊桥。那座桥的真面目,一定就是小由告诉我的那两人的愿望吧。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念头,但如果彼此都一样强烈地许愿,那一定不管几次,都会化为让相隔遥远的两人重逢的希望。 我将自己,以及自己该写的愿望,和牛郎织女的故事重叠在一起。 「小由,你有带笔吗?」 「有喔。请用。」 我用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油性笔,写下不会被消除的愿望。小由好几次都想偷看,但我弯下腰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不可以看喔。」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无论如何都不行。」 「我知道了。」 小由将视线从短签移到手表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那等你写完后,我们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嗯。」 确认我已经将短签收进口袋后,小由踏出脚步。我原本跟在他的后面,但突然停下脚步,最后再一次仰望天空。然后,我发现了那颗星星。 在倾斜的星空当中,有一道特别闪耀的橘色光辉。据说玻里尼西亚人过去曾以那颗星星为指标前往夏威夷。如果我也仰望那颗星星,朝著它前进,将它当成指标,最后会抵达何处呢?是喜悦,还是幸福呢? 那颗包含了这种愿望的星星就叫作── 「荷库雷亚。」 我用小由听不见的音量低喃道。 我的喜悦,仍在遥远 的夜空中闪闪发亮。 七月七日。 那一天,我和这星期的小由一起去看了七夕的短签,不过在回到旅馆前,我又独自重返商店街。 绿色的矮竹上,挂著五颜六色的愿望。 在橘色的灯光照耀下,每一个愿望都散发出透明的光辉。无论是天真无邪的愿望、精打细算的希望,还是鼓起勇气的祈愿,全都一样美丽。 就像星光那样。 我轻轻拿起一张挂在下方的黄色短签。 「想要女朋友」。 上面这么写著。若这是小由的短签就好了。他非常晚熟,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对这种事有没有兴趣。 顺带一提,小由的愿望一点都不有趣,是希望「成绩变好」。因为实在太不有趣了,下次就贴身教他念书好了。就这么办吧。 当然,我的愿望仍对小由保密。我小心地不被其他人看见,将愿望挂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即使被看见,现在的他应该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在几天前和我一起看星星的事实,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无论是那段对话,还是小由告诉我的答案,一定也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放开黄色的短签,与眼前这副洋溢著热闹光芒的喧嚣景象拉开距离。 矮竹的叶子突然晃动。 一阵风吹了过去。 「唔哇,好强的风。」 某人如此说道,大家也稍微骚动了起来。 我像是在追著风的去向般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有一个愿望正随风飞舞。我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那个拥有粉红色的外表,看起来像樱花花瓣的愿望。我反覆翻转纸片检视,但还是搞不清楚哪边是正面,哪边是反面。 因为上面什么都没写。 究竟是真的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写。 还是上面的字在昨天消失了── 我不知道答案,也无从确认。 即使如此,我还是轻轻抚摸那张粉红色短签。 我再次朝那张什么都没写的短签许愿。 许下小由那天告诉我的两个愿望。 虽然之前蒙混了过去,但即使当时因为发烧而意识模糊,我还是隐约记得小由带我回旅馆时的事情。我在看见小由的脸后松了口气。他急忙冲到我身边,让我觉得很开心。光是被他呼唤名字,就让我感到安心。 所以,那天晚上。 我连结繁星,许下愿望。 「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 为了让两人能够持续相会所需要的心意。 就像织女向牛郎许愿那样。 就像牛郎向织女许愿那样。 我真切地希望,小由有一天也能为了我这么做。 我轻轻将什么都没写,形似樱花花瓣的许愿用短签收进口袋里。 contact.193 选票的去向 「阿春~过来帮我一下。」 今天的放学时间,比平常还要吵闹一点。 走廊上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像是沉醉在校内蔓延的气氛般四处奔走。我的心情也跟著受到影响,变得有些浮动。 我转向声音的方向,在不远处发现朋友的笑脸。 「啊,卓磨。辛苦了。」 「哟。」 变得比昨天更接近冬天的秋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让卓磨的前发微微晃动。那副模样看起来莫名地帅气,实际上,几个从旁边经过的女孩子都用热情的视线看向卓磨。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发现那些炙热的视线。 然而,卓磨看也没看她们一眼,直接走向我这里。 「你要我帮什么忙?只要把那些资料搬到某个地方就行了吗?」 卓磨手上抱著一堆资料,所以我试著如此问道。 「哦。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是疑问句?」 「别在意这种小事啦。」 「呃,这让我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好啦好啦。」 「还是不要帮你好了。」 「别这么说嘛。反正阿春到最后还是会帮忙,所以不需要再争论下去吧?不如说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朋友十分了解我的个性,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自信。 为了让高中的最后一场文化祭能够成功,卓磨自愿担任执行委员,所以他明明是个考生,这一个月却忙碌地四处奔走。我近距离目睹了他的付出、努力和想让活动成功的心情。 我察觉自己内心的天秤正在动摇,而且我根本不需要确认最后的结果,因为眼前的朋友已经直接告诉我答案了。 作为小小的反抗,我叹了口气后才伸出手。 「嗯。」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谢啦。」 我从卓磨那里收下一半的资料,因为比想像中还重,差点把资料弄掉的我,稍微慌了一下。 「唔哦。」 「小心点。那些资料可不能被别人看见。」 「是吗?话说这些要搬到哪里?教职员办公室?」 「不,是新闻社。」 「这该不会是……」 我一观察卓磨的表情,就发现他在奸笑。不好的预感变成确信。 与此同时,自私的我开始在脑中盘算。主要是关于在校成绩的事情。如果在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做了影响成绩的事情,应该就没办法再挽回了吧。 天秤大幅倾斜。 当然是朝向和之前相反的方向。 「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你要回哪里啊?」 「当然是自己的班级啊。哎呀,我得帮忙准备展览才行。」 「不用在意。我已经跟班上同学讲好,你不需要帮忙没关系。」 「嗯,这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讲,就是你已经不用帮忙准备班级展览了。相对地,你有别的工作要做。」 「啊?」 「阿春,你应该明白了吧,你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看来卓磨早就背著我完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我现在只能感叹自己的不幸。 「可恶,一群背叛者。」 卓磨开心地走向社团大楼,我只能瞪著他的背影,没出息地乖乖跟上去。我们从一楼走到二楼。阴暗的楼梯,彷佛平静的水面般静谧。我们的脚步声就像低落水面的水滴般掀起波纹,持续响起和消散。 最后抵达四楼的卓磨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喧嚣,如此宣告: 「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新闻社主办的选美大赛营运人员之一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高中三年级的最后一场文化祭。 我苦难的日子就此开幕。 「哦,选美大赛啊。听起来很有趣呢。」 走在我旁边的由希,喝著保特瓶装的冰红茶低喃。明明现在已经是秋天,而且她又是叫由希(注:日文中,由希与雪的发音相同),走在她旁边时却能闻到樱花的香味。 今天的空气非常清新,上方的秋日天空呈鲜艳的橘色,让人觉得有点寂寥。大概是因为夜晚的时间逐渐变长,或是能和她走在一起的时间即将结束吧。 从学校走回家的这段熟悉的路程,从前几天开始成了我整天最期待的时刻。 明明只有共度这么短的时间,她在我心中的份量,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庞大。 「虽然我想说这一点都不有趣,但我一二年级时也玩得很开心,所以实在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只是一旦自己成了当事人,就变得很麻烦。」 「哦~原来如此。小由是那种会开心地替女孩子排顺位的人啊。」 「干么说成这样!而且这场选美大赛,不论是自荐或被他人推荐,随时都能拒绝参加。所以真的讨厌这种事的人,在事前就会被排除。」 「呵呵。你不用这么急著找藉口啦。」 「我才没有著急,也没在找藉口。」 「你有喔。」 看见由希的笑脸后,我总算发现自己被捉弄了。而且由希自己一开始明明说了很有趣。 「由希的性格真是恶劣。」 「是吗?」 「是啊。」 「我觉得小由也不遑多让。」 由希依然嗤嗤笑著。不知为何,明明被她戏弄,又被她说性格恶劣,我还是不会觉得不悦。 一定是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铃声般悦耳。 由希像个小孩子般,伸长著腿踏出脚步。她像是在用身体划开光芒般前进,在她的脚边形成少女形状的小小夜晚。明明模仿由希动作的人影脸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表情,却让人觉得好像很开心。 「话说回来,难得听说有高中举办选美大赛,一般不都是大学在办吗?」 「啊,这是有原因的。」 「原因?」 由希稍微弯下腰,由下往上窥视我。她的头发一晃动,就让我的内心也跟著动摇。糟糕,脸好烫。明明夏天早就已经过了。 她困惑地呼唤我的名字。 所以我连忙开始说明。 为什么我上的高中会举办选美大赛呢? 这背后当然是有它的故事。 事情发生时,我根本就还没出生。 一切要追溯到三十年前。 如同由希所说,选美大赛通常是由大学举办,我们上的高中之所以会举办这种活动,是源于学长先烈们的热情。 顺带一提,我会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我的爸爸就是最早的当事人之一,他喝醉酒时经常会提起当时的事情。 基于卫生的观点,不能开与饮食有关的模拟店铺。 因为不符合学校活动的性质,所以不能开鬼屋或迷宫。 展览品必须和城镇的历史或伟人有关。 舞台剧连一点玩笑都不能开。 三十年前,爸爸他们那个时代的文化祭似乎是走这样的风格。 而担忧会因此只能在文化祭留下灰暗记忆的,就是之后绝对不会在历史上留名的十三位高年级生(勇者)。他们在如今已经十分老旧的体育仓库后面集合,一起握紧拳头大喊: 「各位,你们能接受我们的文化祭,高中最后的回忆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吗?」 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为始,其他人累积的不满也接连爆发。 「……不能。」 「我不要啊啊啊!这种作法……这种作法根本就是打压!」 「随 便什么都好,我想大闹一场。」 「没错,当然不能接受。但要怎么做?老师他们手上可是握有王牌。」 「在校成绩吗?」 「如果做得太明显,可是会致命啊。只要犯下一个失误,我们就没时间挽回了。」 「可恶。我们居然如此无力。」 他们一定不是真的想认真做些什么,只是模仿游戏的延长。只要能够发泄平日累积的压力,或是稍微沉浸在非日常的气氛就够了。稍微嬉闹一下后,就会回归平常的生活。 但在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不是如此。 有一个男人认真怀抱著野心,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有个想法。」 新闻社社长轻轻举起手说道。他是个责任感强烈,个性耿直的男人。谁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除了他以外的十二个人面面相觑,但最后全都摇头。『是你叫他来的吗?』、『不,我不知道。』、『不是你吗?』、『才不是。』、『咦,那是谁?』 虽然没有人实际发出声音,但困惑持续扩散。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不看气氛地问道: 「哦~那你说说看啊。」 啊,原来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下去,而且还要维持这种气氛。 剩下的十一个人都这么想著,但没有说出口。 「嗯。各位应该都知道吧?我等新闻社在文化祭时发行的特别号。」 「啊,那个超无聊的东西。」 「你有看过啊?真厉害。那个排版都是字,我一看就睡著了。」 尽管差点因为同志们过分的发言陷入沮丧,那个男人还是立刻挺起胸膛。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咳。我想说的是,不如就利用那个特别号来举办选美大赛怎么样?」 「选美大赛?」 「简单来讲,就是针对我们高中的女性精锐举办美少女竞赛。不论是自荐或他人推荐都可以,先募集参赛者再说。在文化祭的三天前完成统计,制作只发给学生的隐密特别号,在上面发表结果,但不论是募集参赛者或分发选票,都必须秘密进行才能成功。怎么样,各位愿意协助我吗?」 不知是幸或不幸。 或者该说是历史的必然。 聚集在这里的十三个人,都是能够将这种事化为可能的人才。有前学生会长,以及足球社、棒球社、篮球社和网球社的前社长;文化系社团的领导者、个性轻浮但人面广的同学、学年成绩第一名的秀才、莫名受到学弟妹仰慕的人、花花公子、擅长出鬼主意的聪明人,以及能够朴实地把工作完成的人才。 他们需要的,就只有干劲而已。 只要点燃那把火,之后── 「来干吧。」 不晓得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在那里的十二个人,心里都同时怀抱著相同的想法。 「哦,来干吧。」、「这不是很有趣吗?」诸如此类的台词和热情持续扩散,但大家都没把最重要的理由说出口。 因为,这样就算事情曝光,也能把责任都推到新闻社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他们没想到后来会持续这么多年的选美大赛,踏出了确实的第一步。 我将从爸爸那里模糊听来的故事,配合夸张的动作说给由希听,让她笑得很开心。看来她很中意这个故事。 「真不错。很有青春的感觉呢。」 「我不觉得是那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对爸爸他们来说应该就是这样吧。他现在还是会很开心地提起这段过去。」 「不过,小由应该不太擅长这种事情吧?为什么你会去帮忙啊?」 「我是被出卖了。我有个叫朱音的朋友,她根本就只想要找我碴。」 我试著用悲壮的语气如此说道,由希也不出所料地用力眨了几下大大的眼睛,所以我继续说明下去──没注意到自己误判了她困惑的原因。 「她叫龙胆朱音。在我们学校可以算是最有名的人吧。她是游泳社的社员,还是个努力家,甚至曾经参加过全国大赛。」 「女孩子?」 「嗯,没错。」 「哦,这样啊。」 由希突然眯细了眼睛。 「然后呢?」 咦,不知为何,感觉气氛突然改变了。由希脸上明明挂著笑容,却一点都不像在笑的样子。因为她的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我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由希发问时,背后似乎出现了一尊阿修罗像。 「嗯……嗯。在我这届,有一位叫竹原美月的同学。」 「也是女孩子吗?」 「是……是啊。」 「我知道了。虽然我有些话想说,但还是先听吧。请继续。」 我用力揉了一下眼睛,但那尊阿修罗像还是没有消失,不如说感觉还变大了。我咽了一下口水,发出奇怪的吞咽声。 「呃,那我就继续说了。嗯。那位竹原同学,在我们学校是个宛如偶像般的存在。从我们入学以来,她已经连续两年获得选美大赛的冠军。这是因为足以和她对抗的朱音,一直以来都拒绝参加选美大赛。但朱音今年表示只要大家能答应某个条件,她就愿意参加。」 我和卓磨一起拜访了新闻社社办。 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期间,一切已经擅自开始了。我明明是第一次来新闻社社办,那里却已经有我的位子,初次见面的学弟妹们也像是在迎接新社员般,对我露出安详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朝我比出大拇指,或是不断朝我眨眼。尚未退出社团活动的同年级生则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用视线询问卓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卓磨才说出朱音表示只要大家能答应某个条件,她就愿意参加选美大赛的事情。 「那个条件就是阿春(我)必须帮忙举办选美大赛。」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所以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长的卓磨,当然会想拚命完成她的要求,班上的同学也出卖了我。毕竟只要这么做,就能让大家这几年来都想看到的朱音和竹原同学的对决得以实现。 这届的选美大赛,一定会是最近几年最热闹的一次。 过不久,一直默默听我说话的由希总算开口: 「为什么朱音要说出那种话呢?」 「我也不太清楚。卓磨说这大概是某种报复。」 「小由到底对女孩子做了什么?」 由希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不悦,我不自觉地拉高声调回答: 「呃,那个,就是朱音她……最近好几次找我一起出去玩,但我全都拒绝了。而且我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忙,就只是想一个人出去玩。这好像让她不太高兴。」 由希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拒绝了?明明约你的人是可爱到或许能在选美大赛中优胜的女孩子?」 「嗯。」 我一这么回答,由希就不知为何开心地嘟囔著「这样啊,你拒绝啦」。 「真是的,小由,你真的是个让人困扰的男孩子呢。」 然后,她用力拍著我的肩膀。 「那个,由希,你不是在生气吗?」 「嗯,我当然会生气。因为小由在女孩子(我)面前讲其他女孩子的事情啊。小由真是不懂女人心,但我原谅你。因为我听见了令人非常开心的事情。」 呃,我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我愿意忍耐。毕竟我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小由就努力让选美大赛成功吧。啊,可是,就算是这样,有件事情我还是无法接受。该怎么办才好呢。」 「什 么事?」 「嗯~先保密。」 由希露出白皙的牙齿,将食指抵在嘴巴前笑道。 女孩子果然很难懂。 「哎呀,阿春学长能来帮忙,真是太感激了。我们人手不足,真的非常困扰呢。」 坐在新闻社唯一一台电脑前面的二年级生,大久保学弟如此说道。虽然嘴巴上抱怨人手不足,但他自己至少就有两只手,只是那两只手怎么看都是在玩。显示在萤幕上的文书处理软体一片空白,只有指标迫不及待似的在不停闪烁。 「不用这么客气。既然人手不足,就要勤奋一点。」 「遵命。啊。」 「怎么了?」 「电脑当机了。毕竟这台电脑已经很旧了。大概要等约三分钟。」 「真的都不会动耶,不对。既然如此,就去找别的工作来做。啊,峰岸学妹,你的东西掉了。」 我在说话的同时,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社办内忙东忙西的学妹捡起一本看起来很旧的相簿。相簿的封面已经被晒成褐色,标题也已经磨损到看不清楚,但那应该是这间高中的校名吧。 「啊,不好意思。谢谢。我也真是的,居然把秘传书给弄掉了。」 「什么秘传书?看了就会变得能用必杀技吗?」 「哎,或许不是不可能呢。」 这样讲让我有点在意。 我一看向手中的老旧相簿── 「虽然必杀技的事情是开玩笑的,但如果学长想看,可以看喔。」 「真的可以吗?」 「因为濑川学长现在也是新闻社的一员。」 「那我就不客气了。」 翻开第一页后,我看见一张已经明显褪色的照片。照片中央有个看起来个性有点强硬,外表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我对她的眼神和耳朵形状有点印象,但应该是错觉吧。 因为照片底下写著「第一届选美大赛冠军 水森明日香」,而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继续翻页后,不出所料又是漂亮女孩子的照片。 「这是?」 「是的。这是选美大赛冠军的相簿。这本相簿代代都由新闻社继承,不仅禁止外借或影印,非社员想看也得先获得许可。过去甚至曾因为这本相簿发生过暴动,是非常贵重的资料呢。最后的页面刊载了竹原学姊的照片。连续两年夺冠真的很厉害,如果缔造三连霸,就是前所未有的创举了。」 峰岸学妹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得意,我将相簿阖上交还给她。 「不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掉啦。话说回来,你拿到所有班级的名簿了吗?」 「是的,也已经把名字都记在选票上了。」 「如果有错会很麻烦,所以再检查一次好了,能够以班级为单位,将排版弄得更浅显易懂吗?大久保学弟,你去帮她。」 「遵命。」 「我明天早上就要发给各班班长,所以希望可以在今天之内完成。」 「咦?濑川学长,你不用帮忙做到这种程度啦。」 「没关系啦。由我负责发给班长,这样就算被老师看见,也比新闻社的人好找藉口。我和执行委员长(卓磨)交情很好,只要说是在帮他跑腿就好。那就拜托你们啦。」 对光明正大偷懒的学弟,以及打算独自揽下过多工作的学妹下完指示后,我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座位,就在这时候,现任新闻社社长田边冲进社办。他的眼睛底下有著浓浓的黑眼圈,而且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的脸变得比之前还憔悴,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他一看见我,就发出像活尸的声音。 「阿春。给老师看的掩饰用特别号的报导准备得如何?」 「已经拜托三年级各班的执行委员做了。主题沿用四年前的就行了吧?呃,内容是展览的亮点,以及目前关注的班级。期限都是到今天为止,所以应该就快送过来了。」 「啊,濑川学长。c班和e班的份已经收到了。就放在我的桌上。」 峰岸从名簿里抬起头说道。 「听到了吧,田边。不好意思,麻烦你确认一下原稿。」 「你还想再把工作塞给我啊。」 「总不能由我来确认吧。我毕竟只是个来帮忙的。」 说话的同时,我也在看手中的资料。如果不这么做,桌子马上就会被一堆纸张掩埋。我负责检查错漏字,排版则是由田边确认。我将不是由我负责的工作全移到田边桌上后,田边露出真心感到厌恶的表情,但他还是装作没注意到。田边很清楚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除非我刻意提起,否则他应该不会主动抱怨吧。 因为总算开始能看见淡黄色的桌面,我稍微松了口气,看向记载了各人行程的白板。在我的名字底下,写著「下午五点三十分 采访(龙胆朱音)」。这是要用在发选票时附的参赛者介绍页上。 光是今天,我大概就已经看了那个行程好几十次,但不管看几次,当然都不会消失。 「吶,田边。」 「嗯~你一定要去喔。毕竟人家都指名你了。」 正皱著眉头,以猛烈的气势用红笔改稿的朋友,没听完我想找他商量的内容就直接打断我。 「不过,你不觉得采访自己的朋友很尴尬吗?」 「别要求太多了。要是被朱音大小姐的崇拜者听见,你可是会被杀掉喔?真要说起来,你就是因为朱音大小姐提出的条件,才会出现在这里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就好好完成你的工作。」 田边瞪向看起来完全没减少的文件堆── 「这是我的工作,那是你的工作吧。」 既然感觉比我忙十倍的田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法反驳。看来是该觉悟的时候了。我的叹息声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中。大家都在忙著面对自己的责任和工作。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逃避。 「那么,我出发了。」 「嗯~慢走。」 我拿著录音机和笔记纸,在朋友的激励下走出社办。这个放学后连关门声都会让人觉得吵的房间,是个比我一开始以为的还要舒适的地方。 为了进行采访,我们事先在社团大楼内准备了一间空教室。 我拉开教室的门后,看见有两组桌椅被面对面并排在一起,朱音已经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她姣好的面孔显得十分不悦,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抱歉,让你久等了。」 「嗯。」 朱音简短回应,用手托著下颔,看也不看我一眼。 她平常不会这样,所以我困惑地在另一个空位坐下,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朱音?」 「嗯?」 她的反应果然还是很薄弱。 但我也不能继续这样浪费时间,所以即使没有必要,我还是用笔记纸的边缘敲了一下桌面,试著吸引她的注意。这是在暗示她要开始采访了。即使如此,朱音还是不肯看向这里。此时,我总算发现她的脖子有点红。该不会── 「朱音,你在紧张吗?」 「怎样,不行啊?」 「呃,是没什么关系啦。不过……」 「不过什么?」 朱音总算看向这里,但她的眼神既锐利又带有一点杀气。 「你不是已经习惯被人采访了吗?」 不只是这间高中,龙胆朱音无疑是这个城市的英雄。她拥有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喜欢的外表,以及如太阳般开朗的个性。她不仅具备能靠游泳进军全国的才能,还是个能够付出相对应努力的女孩。别说是这种学生采访了,她甚至曾登上本市的 宣传杂志好几次。这样的朱音,为什么现在还会紧张? 「唔。虽然我很习惯这种事,但我不习惯被阿春采访啦。」 朱音用力拍著桌子说道。 「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是你指名我来采访的吧。」 「是这样没错,是这样没错啦。阿春,你是不是常被人说不懂女人心?」 我前几天才被由希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尽管我也有自觉,但还是不喜欢一直被人这么说。 「吵……吵死了。话说这和现在的事情无关吧。」 「非常有关吧。阿春这个笨~蛋。笨~蛋。算了啦,你可以开始了。」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 我不甘示弱地按下录音机的开关。机器开始发出「叽叽叽」的运转声。 阳光被窗户切成长方形照在地上,将我们的半边身体染成红色。 「那么,咳。龙胆朱音同学,请你说明自己参赛的理由,并说句充满干劲的话吧。」 「这样就行了吗?」 「嗯。因为一个人只有十行的空间,所以请简短一点。」 「顺便问一下,阿春觉得我参加的理由是什么?」 「我说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需要采访了吧。」 「我有想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 「嗯~现在还要保密。」 「这样根本就不算是采访吧?」 「那就直接结束吧。」 朱音从桌上探出身子,将手伸向录音机。她按下开关停止录音。现场陷入一片寂静。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跟女孩子独处,晚了一步才开始紧张。用力咽下口水的声音在在强调出我有多么紧张。 「你……你还没有对大家说一句话。」 理应已经看惯的朱音的脸,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这一定是受到夕阳甜美光辉的影响。 「那种东西随便写写就好了吧。像是『我会加油』或『请支持我』之类的。喂,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你。阿春,你去年是投给谁?果然是美月吗?」 「是……是啊。我去年投给了竹原同学。哎,反正不管投给谁都一样。既然如此,投给最受欢迎的人应该最安全吧?」 我对自己最后补充的那段话感到羞愧。我到底是在对谁找藉口? 「哦,这样啊。那今年呢?」 「咦?」 「你今年要投给谁?」 朱音进一步逼近。响亮的心跳声究竟是来自我还是她?我的视线绕了一圈后,对上了朱音的眼睛。感觉上次这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朱音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都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与此同时,我们也都意识到自己离对方太近了。 近到只要其中一方有那个意思,就能将一切都纳入手中的程度。 「朱……朱音?」 然后,朱音猛然后退。 「唔哇。对……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希望你能够忘掉。」 「嗯……嗯。」 朱音转过身,缩起身子,将手抵在脸颊上不断呻吟。她今天有点奇怪。而我也一样奇怪。为什么心脏会跳得这么快? 挂在墙上的圆形时钟,指针仍持续前进。一分、两分、三分,时间不会停止,只会持续流逝。现在这个世界上,一定只有我们两人是静止的。 沉默让心跳愈变愈快。 先受不了的人是朱音。 「话……话说阿春,你知道这场选美大赛开始的真正原因吗?」 「真……真正原因?我大概知道。因……因为我爸也有参与。」 我们的对话非常僵硬,宛如演技拙劣的剧团演员在呆板地念台词。啊,不过每说一句话,就会像生锈的齿轮互相咬合,开始重新转动一样,刚好能当成润滑剂。 「哦,这样啊。其实我爸也一样。不过,你知道的原因应该和真相有点落差。」 「什么意思?」 「你知道提议举办选美大赛的人,是新闻社社长吧?我妈最近才告诉我,其实我爸就是那个社长。所以身为女儿的我才会知道真相。知道某个愚蠢、胆小又没骨气,但仍鼓起所有的勇气,尽全力动没什么用的歪脑筋的男孩子,当初是想获得什么东西。而且,我也想要那个东西。」 「什么意思?可以讲得再浅显一点吗?」 「你很在意?」 「毕竟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朱音从椅子上起身,将手伸向逐渐昏暗的天空。夕阳的光辉从朱音细长手指的缝隙流泄而出,照亮她的脸颊。 她像是在思考什么般眯起眼睛。 「那么,后续的内容就留待下次再说吧。等我顺利获得冠军之后。」 朱音没有看向我,直接说道。 采访结束后,我走在走廊上。不对,其实我根本没采访到什么。朱音的态度、她说的那些话,以及选美大赛的真相。从紧张中获得解放后,这些事就一直在我脑中翻腾,但我根本找不到答案。 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份感情沉静下来。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回到社办前面,一如往常地拉开教室的门,像平常那样开口: 「我回来了。」 「哦。」 然而不知为何,迎接我的不是平常那些新闻社社员,而是卓磨。他躺在红色沙发上,专心看著放在社办里的几年前的旧漫画。 「你在干什么?」 「来交原稿啊。期限是到今天吧。」 田边配合卓磨的话,拿起一张纸晃了晃。 「那为什么在看漫画?」 「只是休息一下啦。不好意思,阿春,你可以稍微安静一下吗?」 「为什么?」 「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再给我五分钟就好。」 「给我滚出去工作啦。」 「哎呀,卓磨学长应该也很累了。」 不知为何,大久保学弟居然开口帮忙缓颊。唉,头好痛。 「为什么卓磨比我有人望啊?」 「大概是平常的累积吧。」 我领悟到不管对哼著歌看漫画的卓磨说什么都没用后,将几乎没录到音的录音机和空白的笔记纸放到桌上。我慰劳了一下喊著「阿春学长,影本整理好喽」,看起来十分期待被称赞的两位学弟妹后,擦掉白板上朋友的名字。 然后,卓磨准时用五分钟看完漫画,满足地起身。 「我放心了。」 「放心什么?那部漫画最后是好结局吗?」 「这也是一点。阿春似乎适应得还不错呢。毕竟突然就硬派了这种工作给你,所以其实我还满在意的。抱歉啦。」 卓磨的口袋突然开始振动,接著他居然从里面掏出手机。 「这里禁止用手机吧。」 「别这么不知变通啦。只限于文化祭期间而已。如果没有这个,就没办法下指示了。咦,什么?」 卓磨接起电话后没多久,就突然换了表情。所有人都感觉到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将注意力集中在卓磨身上。 「不妙。」 「怎么了?」 「好像被古里那家伙发现了。她正朝这里过来。」 虽然不晓得以前是怎么样,但现在大部分的老师都默认了选美大赛的事情。毕竟有些老师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我们也规矩地作了掩饰用的特别号。当然还是不能引发问题,我们也努力以此为目标行动。 不过也有人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古里老师就是其中的代表。她是今年 才来我们高中教书的新任女老师。虽然古里老师个性认真,上课方式也简单易懂,但她有点不知变通,所以也有很多学生不擅长应付她。 「为什么会被她发现?」 「不知道。只知道古里人在南校舍,五分钟内就会来到这里。」 我急忙看向摊在桌上的选票。峰岸学妹遵照我的指示,将它们排得十分整齐。再来就是电脑里那些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八成的介绍页资料。 卓磨很快就做出决断。 「把选票塞进纸箱里,从阳台转移到楼下的摄影社。电脑呢?」 大久保学弟愧疚地举起一只手。 「不好意思,还在当机。」 「真的假的,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没办法了。强制关机吧。」 「可……可是这样资料或许会消失。」 「应该有备份吧?」 「没有呢。」 「干么讲得这么得意。唉,真是的。」 卓磨不悦地啐道,然后焦躁地揪住我。 「阿春,你去拖延古里的脚步。」 「为什么是我?」 「她对你的印象很好,不是吗?听好了,你只需要争取五分钟的时间。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搞定。」 在说话的同时,卓磨已经展开下一步的行动。他用手机接连联络了好几个人,但视线始终停在我身上。 我试著在脑中模拟策略。 去找古里老师,问她关于未来出路或课业上的问题。不行,在想像中撑不过一分钟。只有时间不断流逝,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尽其所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原本一脸焦躁的卓磨,突然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表情,就像是在说── 反正阿春到最后还是会帮忙,所以不需要再争论下去吧?不如说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这个朋友极为了解我的性格,并对我抱持著莫名的信赖。 所以我跑了起来。我不得不跑。 为了争取他托付给我的五分钟。 我冲过走廊,跑下楼梯。如果是从南校舍过来,应该会走二楼的连接走廊。我从四楼冲向三楼,在一口气跳下七阶楼梯时,发出彷佛有东西破裂的巨大声响,然后顺势冲向二楼。 如同先前的预测,我发现了目标人物。 虽然古里老师是个美女,但眼镜后面的眼神十分锐利,给人严肃的印象。她一发现我,就一如往常地用气势凌人的声音── 「喂,濑川。不要在走廊上跑。」 「对不起。」 跟我想的一样,成功吸引她的注意了。接下来才是关键。我姑且拟定了对策,但不觉得能够成功,但既然没有替代方案,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我在古里老师面前放慢速度,稍微不自然地弯腰按住肚子──就像是在制服内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等等,你那么急是要去哪里?」 「去……去厕所。」 「你肚子不舒服吗?」 「嗯……嗯。」 我拉高声调,回避她的视线。怀疑我,快怀疑我啊。 怀疑从新闻社社办的方向跑来这里的我,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只要她怀疑我,就能和她对话。这样应该能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 「这样啊。不好意思拦住你。快点去厕所吧。」 古里老师如此说道。 「呃,那个。」 「但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喔。」 「好……好的。」 我漏洞百出的作战,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不仅如此,古里老师的温柔还让我感到非常愧疚。 「怎么了?快点去啊。」 「呃,那个,所以说……」 不行。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就在这时候。 我刚才跑过的走廊,又跑出了一个人。是大久保学弟。他和我一样弯著腰,环抱双臂。 然后,他在发现我们,不对,发现古里老师的瞬间,就试图改变前进的方向。光是这些技术,就让我(失败)和他(成功)产生极大的区别。 「站住。大久保,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厕所。」 「……你藏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啊。」 眼前是我之前想像的场景。 「阿春学长刚才也是用跑的吧。我都看见了。」 「濑川是肚子不舒服。」 「我也是,所以要去厕所。」 「少说谎了。」 「我才没说谎。我是真的要去厕所。话说为什么老师相信阿春学长,却不相信我啊?」 「因为你之前曾经用同样的藉口,在上课时间溜出去五次。」 古里老师的咆哮在走廊上回响,声音大到彷佛整栋社团大楼都跟著晃动,但大久保学弟并没有因此动摇。 他接下来的手段实在是太漂亮了。装傻,装傻,让对方焦躁。直到我负责拖延的五分钟过了以后,他才放弃似的说道: 「其实正门那里好像有艺人来。」 「艺人?」 「哎呀,其实我也不晓得详情,但听说出现了一个大美女,吸引了不少人聚集在那里。既然听到了这个消息,身为新闻社的人怎么能不去采访呢。」 大久保学弟像是要使出最后一击般,从制服内侧的口袋掏出小型数位相机。 「唉。既然是这样,那就由我过去吧。我不能对骚动置之不理。大久保,你先回去社办。我晚一点会过去。啊,你可别想逃跑喔。」 古里老师就这样丢下我们离开了。看来她已经完全忘了我的事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气势凌人的背影后,我才低下头说: 「得救了。」 我一个人根本就撑不到三十秒。 「辛苦了。」 「电脑呢?」 「在那之后就马上恢复了,我们有备份,纸箱也移到其他地方了。所以我才来这里帮忙。」 「这样啊,太好了。」 「真是幸运呢。我本来打算引发骚动,吸引古里老师的注意力,然后就收到正门前面来了个超可爱的女孩子的消息。正好可以拿来利用。现在正门那里应该聚集了三十个人吧。是卓磨学长煽动大家过去的。啊,但真是太遗憾了,我也很想看呢。那个女孩好像真的非常可爱。据说就连龙胆学姊和竹原学姊都远远比不上呢。」 正门? 美少女? 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些要素。 「阿春学长?」 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虽然还没到约定见面的时间,但自从认识她以后,她一直都是在正门等我。更何况在我认识的女孩子当中,就只有一个人比朱音还要漂亮。 「你要去哪里?咦?该不会真的是要去厕所?」 学弟的推测可以说是错得离谱,但我无视他的呼喊。 我用比刚才还要快好几倍的速度冲下楼,没换鞋子就直接跑到正门。 跟我刚才听说的一样,被卓磨唆使的学生围成一团。看来古里老师还没到。她一定是用走的吧。 「喂,让开。不好意思,让一下。」 我硬挤进人潮里后,又是被别人的肩膀撞到,又是被别人的手肘顶到,甚至还被人抱怨。好痛,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其他地方更痛。 我的心很痛。 这股疼痛催促著我行动。 在那前方── 「啊,小由。我说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 我发现慌张到快哭出来的由希。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我在古里老师抵达前,将由希带到附近的家庭餐厅。由希坐在椅子上,持续用刚才拿在手上的书遮住自己的脸。 「不要。」 「我都跟你道歉了。」 「我说不要。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耶。突然被一堆人包围,而且大家的眼神都好恐怖。没想到居然是小由害的。真是难以置信。」 由希颤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在生气,更多的是恐惧、羞耻和困惑。与其这样,我还宁愿她对我生气。 「对不起啦,由希。」 虽然她可能看不见,但我用力把头低到桌上。 或许是被误会为情侣吵架,即使店内十分嘈杂,我还是清楚听见了其他人在谈论我们。当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不对,还是坦白讲好了。百分之百都是在批评我的声音──那个家伙居然把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弄哭了,如果是我…… 换成你们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们能够不伤害由希吗?即使能够忽视其他杂音,唯独这句话深深刺进我的内心。 时间不断流逝。 我也一直维持低头的姿势。 「──想吃。」 「咦?」 「……我想吃圣代。」 我连忙抬起头。 我没听错。这确实是由希的声音。 虽然还是无法确认她的表情,但我很高兴她主动开口,所以紧抓著这个希望不放。我立刻把店员叫来,点了圣代和饮料吧。 直到店员约五分钟后端了圣代过来,由希才总算解除书本屏障。她漂亮的脸蛋变得通红,连鼻尖、脸颊和眼角都无一幸免。 「我真的很害怕耶。」 「对不起,对不起啦。」 由希再次皱起眉头。她像是要将这些感情一并吞下去般,开始吃起了圣代,用颤抖的声音说著「唔~真好吃」,然后── 「我想喝红茶。」 「我知道了。要喝热的还是冰的?」 「热的。」 「了解。」 我按照吩咐帮她准备饮料,点了新的蛋糕,又安抚了她二十分钟后── 「对不起,由希。」 我再次试著向她道歉。 这次由希总算吸著鼻子,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原谅你。」 这句话让我暂时松了口气,但由希再启朱唇: 「我希望你再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我什么都答应。」 「一定喔?」 「嗯。」 由希看著我的眼睛点点头,然后说出她的要求: 「那么,我希望小由能在选美大赛的选票上写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呃,由希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就算这么做也没意义吧。最后只会多一张废票。」 「不对。这么做是有意义的。」 由希像是在说非常重要的事情般低喃道: 「唯独你的选票,我希望上面既不是朱音,也不是美月,而是我的名字。这样就够了。对我来说,那样的一张票,比几百或几千张有效票还要有价值。」 「嗯~我果然还是不晓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既然你如此希望……」 没错,只要是由希的愿望,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要替她实现。 「我会写你的名字。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这么决定了。说谎的话,你就惨喽。」 由希用泪水未乾的眼睛,认真看著我说道。 我困惑著该如何招架,最后挑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啊,话说这张书签好可爱。」 我看向夹在书本里的书签。 「可爱?这上面明明没有任何图案。」 「呃,那个,对了。粉红色很好看呢。跟樱花的颜色一样,非常漂亮。」 唉,我到底在说什么啊。由希一定也被我吓到了── 我的思考到这里就停住了。 因为由希笑得非常开心。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谢谢夸奖。没错,这个很漂亮呢。不过其实这不是书签──」 然后,她如此说道。 「这个是我的『愿望』。」 就结论而言,文化祭大获成功。选美大赛的结果远远超出当初的预期,由朱音独揽总有效票数的四成,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然后,现在── 我在晴朗的天空下,将摄影社秘藏的数位单眼相机对准朱音。为了将获得选美大赛冠军的朱音记录在秘传书内,我必须帮她拍照。镜头对面的朱音将手伸向变红的红叶,然后抓住其中一片拿到嘴边,遮住自己的嘴唇。 「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朱音开心地笑道,让我忍不住按下快门,伴随著快门声,某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的一瞬间被保留了下来。 「你刚才拍下来了?」 「不行吗?」 「当然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还没开始摆姿势。」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常那么有精神。 「不需要特别摆姿势吧。」 我认识的摄影社社员像在面对杀父仇人般,将这台数位单眼相机借给我时,教了我一个诀窍,那就是一直拍就对了──「听好了,阿春。我没打算跟你说什么快门速度、焦点或感光度之类有的没的。那些麻烦的事情,这台相机都会自动帮你搞定。你的工作是和龙胆同学说话,抓准她放松的瞬间不断拍照。不管是拍几百张或几千张都没关系。这样就算是你这个外行人,或许也有机会拍到奇迹的一张。」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啪嚓。 我再次将其中一个瞬间记录下来。 「啊,你又拍了。」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工作。」 隔著镜头,我看见朱音焦急、困扰、生气和闹别扭的表情,并将这些景象一一化为资料(回忆)保存下来。 「我就叫你不要拍了。要拍就拍可爱一点啦。」 「不用担心,都很可爱。」 啪嚓。 我像平常那样随口应道,继续拍照。 「咦?」 啪嚓。 映照出来的整片世界──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呃,不可爱的话,应该没办法拿下选美大赛的冠军吧。」 啪嚓。 都比手边的红叶还要红── 「啊,原来如此。说得也是。不然阿春怎么会……」 「不用担心,我也这么认为喔。」 「咦……咦咦咦?」 啪嚓。 充满了惊讶与无上的喜悦── 「真……真的吗?」 「那当然。」 我每次按下快门,朱音都会变得愈来愈有魅力。 所以,我在用食指按下这次快门的瞬间就知道了。下一张一定能拍出最美丽的朱音。 「这样啊。呵呵。好开心喔。」 ──啪嚓。 跟我预期的一样,眼前的女孩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美丽笑容。那道温暖的笑容,充满了无上的幸福。 拍到一个段落后,朱音抢走相机说要确认照片。等相机在约十分钟后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时,之前拍的大量照片已经变得只剩下两张。 其中一张是用红叶遮住嘴唇。 另一张则是朱音的笑容(最漂亮的一张)。 「为什么?」 「其他照片不需要吧?相簿就用这张红叶的照片吧。然后,你把这张笑的照片印两张出来后,就直接删掉吧。不可以给别人看喔。」 「为什么要印两张?」 「……朱音小姐我很温柔,所以想给努力的阿春一点奖励。一张是给我自己,另一张是用来给你的。高兴吧。这好歹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的照片呢。」 朱音快速说完这些话后,像是为了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般,小跳步地前进。她原地转了一圈,让裙子随著红叶一同飞舞,变得比夏天时长了一点的头发也跟著晃动,就只有笔直盯著我看的眼睛毫无动摇。过不久,朱音开口说道: 「啊,对了。我得遵守约定才行。」 朱音在彻底被染成红色的世界里,重启之前的话题。 「很久以前,在大约三十年前,有个胆小的男孩子。他一直单恋著一个以全学年第一美女闻名的女孩子,但别说是告白了,他甚至不敢向她搭话。」 朱音持续倒著往后走。但在这个宁静的地方,她的声音没受到任何阻碍,确实传达到我这里。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升上了三年级。秋天剩下的活动,就只有文化祭和考试。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想要为这场恋爱留下一些纪念。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松散的计画,但最后还是顺利实现,并获得了想要的结果。他拜托那个女孩,让他留下冠军的纪念。剩下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我看向手上的相机。 上面显示出全学年,不对,全校第一的美少女的照片。那张脸,和秘传书第一页上的美少女的眼睛重叠在一起,耳朵的形状也一模一样。 「朱音的妈妈,以前是姓水森吗?」 朱音点头。 「这场选美大赛,是因为我爸爸想要妈妈的照片才开始举办的活动。他们两人现在也很珍惜当时的照片喔。爸爸当然不用说,那对妈妈而言,也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照片呢。」 朱音曾说过有想要的东西。该不会那就是…… 「你发现了吗?没错,我想要的就是这张照片。因为妈妈每次提起这件事时,看起来真的都很开心。害我也忍不住跟著害羞起来。」 「那你应该要找拍照技术更好的人来拍吧?我真的是个外行人喔?」 「不对。不管是技术多好的人,都没办法把我拍得更漂亮。这是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只有阿春能拍出来的照片喔?」 「被你夸成这样,我会很害羞耶。原来我有拍照的才能啊。」 「笨蛋。才不是那样。不过,真的很感谢你。这样我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场活动,也留下不输给爸爸和妈妈的回忆了。所以,我才想分你一点回忆。能收到我的照片,真是太好了呢。」 朱音没等我回答,就再次转身背对我。 然后,那道背影表现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般,向我问道: 「吶,阿春。你这次也是投给美月吗?」 「咦?不,我没投她喔。」 「这样啊,那就好。」 说完后,朱音继续直直地向前走。 她的身体左摇右晃,看起来很开心。 总觉得朱音似乎误会了什么。 所以,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说出我的选票上既没有记载竹原同学的名字,也没有朱音的名字。 我不知为何投了一张空白票。 关于那张废票的去向。 我是在秋天快结束的放学后,与白纸上的那个名字相遇。 那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带来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的冬天。 contact.212 side-a 她的恋情 「早安,朱音。」 许多朋友向我打招呼。 有趣的是,即使是一成不变的晨间招呼,说的人不同还是会给人不同的印象。 活泼、慵懒、困倦,或是莫名充满干劲。 如果应该是透明的声音也有颜色,一定会用鲜艳的色彩,让世界变得更加美丽吧。 「大家早。」 我挺起胸膛,从体内发出宏亮的声音。 不属于任何颜色,只带有我个人色彩的「早安」,在爽朗的晨间空气中逐渐消散。 那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接受一般,让我瞬间产生一股强烈的喜悦。 更重要的是,大声说话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吐著白色的气息,将手扠在腰上,眺望眼前这条熟悉的道路。 从太阳延伸出来的光带由橘变黄,再由黄变白,最后变成淡蓝色逐渐化开。夜晚的界线被节节逼退,最后与阴影同化。长在路边的无名小草随风摇曳,上面的露水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再过一个月,就看不到这副景色了。 下一个春天,这条街的樱花重新绽放时,我,不对,我们已经从这间学校毕业了。 这让我产生了些许的感伤。 「朱音,你太大声了。」 此时,我听见一道因为呵欠而变得模糊的声音。停下脚步看向声音的方向后,我发现同班的御堂卓磨正走向这里。 他刻意做出用手摀住耳朵的样子,虽然我没闲到这样就生气,但他似乎期待这样的反应,所以我嘟起嘴瞪向他。 哎,这就是所谓的「固定桥段」。 「毕竟是十人份的早安,所以当然要大声一点。」 「不,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用十倍的音量吧。」 「才没有到十倍那么夸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不不,应该有吧。你看,一年级的学生都僵住了。」 「啊?才没有这种事……」 我顺著卓磨的话看向旁边,和一个在制服衣领上别著「1」字别针的男孩子对上视线。对方明明当了将近一年的高中生,制服看起来却还很新,脸上也还残留著一些稚嫩。 那张稚嫩的脸显得有些困惑。 虽然非常遗憾,但看来卓磨说得没错。 我试著用笑容蒙混过去,但那个男孩立刻羞红了脸,快步走向学校。他好好行了一礼后才快步离开的身影,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一想到自己居然吓到了这么乖的孩子,就让我愧疚不已。 「嘿嘿,你被人家避开了。」 相较之下,卓磨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吵死了。」 如果从正面攻击,打到钮扣会很痛,所以我赏了他的侧腹一拳。 当然我并没有认真,只是轻轻打了一下。没错,我将力道控制在普通男孩子大概会弯下腰抱著肚子呻吟的程度。 尽管从拳头那里传来一定的手感,但卓磨只喊了一声「好痛」。看来即使已经退出社团活动一段时间,他在篮球社锻炼出来的腹肌依然建在。 话虽如此,他现在已经不像以前参加篮球社时那样,带著鞋袋和大大的便当盒了。他和放学就直接回家的那些人一样,只带了一个装著文具和几本笔记的手提包。 对过去用来抓球的手掌来说,手提包的把手似乎有些不足。 「那看起来很轻呢。」 卓磨笑著轻轻用手指提起原本背在肩膀上的手提包。 「你知道吗?即使过了半年,我还是无法习惯。」 「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我的包包里也已经没有泳装、泳镜、毛巾和肚子饿时能偷吃的零食。 因为退出游泳社,变成普通的考生后,我就不再需要那些东西了。 「是啊。难得现在都不用再早起了。」 「假日也可以休息呢。」 我们细数退出社团活动后变轻松的地方,继续走向学校。这条好像很长但实际很短的上学路,不知不觉间也接近了终点。 「肚子都不会饿。」 「不用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步。」 「行李变轻。」 「不用被教练吼。因为上课时不会想睡,所以也不太会被老师骂了。」 「确实是这样呢。再来就是不用打扫社办。而且因为不需要买东西吃,能用的零用钱也变多了。还有不必担心受伤。好处真的说不完呢。」 「不过,果然啊。」 「是啊。」 「嗯。」 我们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互相安慰,只是持续前进。虽然我和卓磨的身高差了十公分以上,但我们看的东西都一样。 明明不觉得痛,但不知为何还是会觉得鼻酸想哭。 就在这时候,我在前面那群学生里发现了熟悉的背影,让我的内心忍不住兴奋起来。不论寂寞、悲伤还是冬天的寒冷,都瞬间被单纯的我远远拋到脑后。 「哟,阿春。」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卓磨却比我早一步向对方打招呼。 「啊,早安,卓磨。」 「喂,阿春,你听我说。这家伙刚才被一个一年级生避开了。」 感觉卓磨好像要开始讲些多余的事,所以这次我认真踢了他的小腿一下。 卓磨大声喊痛,像只青蛙般跳个不停。他欲言又止地瞪向我,但错的人是他。明明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特地向阿春报告。 我理所当然地直接忽视卓磨的视线,朝阿春露出微笑。 阿春。 本名是濑川春由。 我和卓磨共通的朋友。同时也是我── 「早安,阿春。」 「早安,朱音。卓磨怎么了吗?」 「谁知道?大概是念书念过头,所以发神经了吧?」 「他一直在瞪你耶。」 「他本来就长这个样子。比起这个,我们快点去学校吧。」 我稍微积极一点,抓住阿春制服的下襬。其实我是想牵他的手,但实在提不起勇气。然而── 「吶,朱音。发生什么事了?」 阿春困惑地如此问道。 「你是指什么?」 「呃,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这样问。」 「没发生什么事啊。」 「是吗?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感觉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阿春像是在重演过去的某个时刻般如此说道,轻轻将手放在我的头上。 啊~不行了。只要一和阿春说话,之前和卓磨对话时没有反应的某样东西就会突然开始动起来。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什么他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 阿春真是太狡猾了。 我喜欢他。 非常非常喜欢他。 就在我试著稍微鼓起勇气将手伸向他时,我和不知何时开始站在一旁窃笑的卓磨对上了视线。不妙,我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我的脸瞬间变红,恐怕还一直红到了耳根子。糟透了,真的是糟透了。 我知道这样很不讲理,但还是又踢了笑个不停的卓磨小腿一下。因为是为了掩饰害羞,所以这次踢得比较小力。 「好痛。」 但卓磨果然还是又跳得像只青蛙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啊?」 阿春傻眼地笑了。 「呃,刚才和现在都是朱音她……」 「我怎么了?」 我瞪向卓磨,轻轻晃动右腿。 卓磨的表情「唰」地瞬间变苍白。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我也跟著笑了。 卓磨虽然板著一张脸,但看起来还是很开心。毕竟他的嘴角是扬起的。 嗯,就算他现在还没注意到我的心意也无所谓。 这样的关系,意外地也满开心的。 高中三年级的最后一个月。 我喜欢上了朋友濑川春由。 ? 我一升上国中就加入了游泳社。 之所以在众多运动当中选择游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喜欢游泳这个非常单纯,但最为重要的理由。 从春天结束到秋天开始这段期间,游泳社基本上都是在学校的游泳池练习,但剩下的半年,练习内容大致和田径社团一样。游泳非常费力,所以必须培养体力和肌肉。 二年级生和三年级生会和田径社一起使用操场,身为一年级生的我则必须和田径社的一年级生一起绕著学校外侧跑步。 炎热的夏天过去后,秋天的天空变得晴朗又广阔,即使伸手也无法触及。 阿春就是在当时向我搭话的。 坦白讲,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因为阿春一直都是一脸不悦地在跑步,而且他明明是田径社,却跑得比我还慢。不对,当时的阿春一定是没有将精神集中在跑步上,而是在想其他事情。 我跑到第五圈时,已经追过了包含阿春在内的吊车尾集团。 「曾根,你跑得真慢。」 「是朱音跑太快了。即使把田径社的人一起加进去,也是你跑最快吧。」 「嘿嘿,我还没出全力呢。」 我向游泳社的朋友比了个胜利手势后,再次加快速度。 「那么,我先走喽。」 我一下就将他们甩在后面,这让我产生了一些优越感。错就错在我得意忘形地认为自己或许也有长跑的才能。 我的右脚膝盖突然痛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只要稍微放慢速度就能继续跑。 不过那种感觉逐渐变成疼痛,最后将我的精力削减到没办法再跑下去。 幸好我还不至于不能走路,所以只能无奈地换用走的前进。我讨厌输,也讨厌停留在原地。 我会想要努力到极限,直到再也动不了为止。 除非身体就这样往前倒下,否则不服输的我一定会不断重新站起来。 我知道这样很笨,但我就是这种个性。 「咦,朱音,你怎么了?你果然也会累啊?」 没过多久,刚才被我超前的集团,就反过来超过我了。 「哎呀,因为曾根你们太慢了,所以我才想稍微让你们一点。我等一下就要追过你们喽。」 「可恶,给我等著瞧。」 「哦~我会等的。」 曾根的声音和背影逐渐远去,在弯过一间烤肉店后就看不见了。看来没有人发现我脚痛。就在我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人向我搭话,让我吓了一跳,心跳也跟著急速加快。 「咿……咿啊?」 「你还好吧?你的膝盖在痛吧?」 向我搭话的人,是一脸不悦地跑在最后面的男孩子。因为对自己发出的奇怪惨叫感到难为情,我用力咳了一下。 「……才没这回事。你是……」 「我是四班的濑川春由。大家都叫我阿春。」 「阿春啊。我知道了。我叫……」 「我知道,你是一班的龙胆同学吧?」 「叫我朱音就行了。我也会直接叫你阿春。」 「我知道了。吶,朱音,你膝盖很痛吧?」 「才没有。」 「真的吗?」 「真的。」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我没有漏听他低声嘟囔的那句话。 「嗯?你有说什么吗?」 「不,没什么。不过这下麻烦了。这种类型的家伙通常都不会听人说话。好痛,你干什么?」 「你刚才是故意说得让我能听见吧?」 抱怨归抱怨,我也只有打一下他的肩膀。就算是我,脸皮也没厚到会全力殴打几乎算是初次见面的人。 「哎呀,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阿春装傻蹲下,捡起一片红色的叶子后起身,然后开口说道: 「这很漂亮吧。」 「嗯。」 我不自觉地坦率点头。因为事实就是如此。阿春满意地露出微笑,直接指向我的头顶。我的眼睛自然地追著他手上的红叶,跟著抬头看向天空。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因为膝盖痛而低著头跑。他让我察觉自己做了多么可惜的事情。因为── 只要抬起头,明明就有如此美丽的世界在等著我。 漫天飞舞的树叶,一片片都艳红得像是直接将夕阳给切割下来,与淡蓝色的天空相互映衬,让我不自觉地发出赞叹。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停下脚步,直到那天的社团活动结束为止,都在和那个叫濑川春由的男孩子讲话。我们并没有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内容不外乎是红叶有多漂亮、社团的抱怨,或是关于老师的传闻,但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就像和曾根一起聊天一样。 不对,或许还要更开心。 连膝盖的疼痛都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 「从明天开始多注意一点,按照自己的节奏跑吧。」 直到阿春留下这句话并消失在黄昏中时,我才发现他那份笨拙的温柔。 季节变迁,时光流逝。 我发现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视线一直在追寻著阿春的身影。 他是个有点奇怪的男孩子。 当然并不是指他的举止、行动或外表很奇怪。而是他即使和大家一起行动,也会跟别人保持距离。他会露出虚假的笑容,装出开心的样子,摆出一副对每个人都没兴趣的嘴脸。他自以为没被任何人发现,所以也没察觉我已经发现了。 但阿春后来改变了。 他愈来愈少露出虚假的笑容,也变得会陈述自己的意见。 他开始会展现出自己原本就拥有的温柔和坦率。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阿春。 哎,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就是他后来假日和放学后都变得很难约。 他一个人到底都在干什么呢? ? 身为一个考生,我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念书。 虽然我本来想约阿春一起回家,但即使放学的钟声已经响了,他还是一脸凝重地盯著参考书看,所以我简短跟他道别后就走出了校舍。 与静谧的校舍相反,操场那里充满了学弟妹的吆喝声。那些听起来有点慵懒,但内在仍确实蕴含著热情的声音,今天莫名地刺痛了我的内心。 长在光秃秃的树木上的树枝,像是无法忍受寒冷般持续晃动。它们必须再忍耐一段时间,枝叶才会重新变得茂密和开花,这点我一定也一样。 我将用来抵御寒风的围巾绑得更紧后,走到正门,并在那里发现有几个学生停下脚步,好像在谈论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明明在说话,声音却混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 「怎么了吗?」 于是我只好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学弟询问状况。他似乎认识我,惊讶地喊著:「龙……龙胆学姊。」 「没错,我就是龙胆。你好啊。怎么了,该不会是发生事故了吧?」 「不是啦,呃,是因为那个人。」 他大概是判断直接用看的比较快,所以将视线移到「那个人」身上。我也顺著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确实只要看过那个身影一眼,就能立刻掌握状况。 离正门有段距离的地方,站了一个女孩子。她手里拿著粉红色的书签和一本精装书,用稍微藏在袖子里的纤细手指翻页。 那个女孩拥有柔顺的长发,以及无论尺寸或位置都排列得十分完美的五官。略大的外套让她的身材看起来比实际上还娇小。 被冷冽的空气冻红的脸颊、耳朵前端和鼻尖,显示出她已经站在这里好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她应该都是一个人。 证据就是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只敢远远看著她。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度的美貌能够压制其他人,让人没办法靠近。 向她搭话需要极度的勇气,或是…… 足以振奋自己内心的理由。 就在我像这样看著她时── 「咦,这不是朱音学姊吗?辛苦了。」 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来自门的后面,也就是我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所以我将脸转向那里。声音的主人是游泳社的现任社长小宫。我露出友善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哎呀,这不是小宫吗?好久不见。」 「大家为什么都聚在这里啊?」 「嗯。这我刚才已经问过了。」 「咦?」 小宫惊讶地张著嘴,困惑地歪了一下头。 她旁边站了一个看起来个性软弱的女孩。我对那向内卷的头发,以及有些下垂的眼角有印象。那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名字则是……对了,松前学妹。 「辛苦了。」 我也笑著向松前学妹搭话。 「啊,是。龙胆学姊也辛苦了。」 「朱音学姊,你今天已经要回去了吗?」 「是啊。」 「那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接下来要去亚里亚。那里跟朱音学姊家应该顺路吧?」 亚里亚运动俱乐部是一座综合运动设施,那里不仅有体育馆,还有附设三温暖的温泉。在冬天期间,我们游泳社的社员会轮流使用那里的室内温水游泳池。 看来今天是轮到这两个人。 「嗯,好啊。松前学妹不介意跟我一起走吧?」 松前学妹红著脸点头,像只可爱的小动物。 「好,那就走吧。」 最后,我又瞄了那位美女一眼。 或许是等的人已经到了,她正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当时还悠哉地想著,既然她漂亮到连身为同性的我都会看呆的程度,男孩子应该一下子就会被她迷倒吧。 完全没注意到位于她视线前方的人是谁。 为了转换心情,我也跟著去了亚里亚。 因为我很久没来这里露脸,柜台那位姓度会的大叔开心地迎接我。 我从国中加入游泳社后就经常来这里,所以已经认识他六年了。拜此之赐,我们对彼此都不太需要客气,姑且不论这是好是坏。 「哎呀,好久不见。你有空要常来啦。如果看不到小朱的泳装,大叔会提不起干劲。」 「大叔,这算是性骚扰吧!」 我的反应让大叔张大嘴大笑。 「那冷淡的眼神真让人受不了。我每次对小松这么说,她都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那样真的会变成性骚扰呢。」 「小松是指松前学妹吧?她常来吗?」 「嗯。她最近每天都会来。如果社团那边不是轮到她,就会稍微晚一点才来。简直就跟以前的某人一模一样呢。」 「哦,她游得快吗?」 「很快。不对,是变快了。现在是游得最开心的时期吧。如果只看蝶式和自由式,就连小宫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啊。」 「想试试看吗?」 「咦?」 「你的表情是这么写的。」 「嗯,是啊。」 我决定坦白回答。 「那就去游吧。」 「不过,我好歹是个考生。而且我已经退出社团了。」 我拿起放在签到簿旁边的原子笔,在手里旋转。那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在手的侧面摇摇晃晃地静不下来。 「你才不是这样就会甘心的人。而且偶尔放松一下也很重要吧?要干就要干得彻底一点。」 说完后,大叔再次哈哈大笑,我用力叹了口气。 「我说啊,大叔,你这样真的会构成性骚扰喔。」 但我确实也因此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道。我停止旋转原子笔,用力握住。 室内游泳池有股独特的气氛。 首先,感觉空气里蕴含了大量水分。水气附著在肌肤上,会让人觉得有点黏。再来就是氯的味道很重。听说有些人受不了这种味道,但至少我并不觉得讨厌。 我一换上租来的泳装,内心就兴奋了起来。啊,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我果然喜欢游泳。在那之后,我认真地花时间做暖身运动,伸展肌肉,测试今天的身体状况。很好,感觉还不错。 我才刚做完暖身运动,小宫就从游泳池里探出头。 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脚尖。 「咦,朱音学姊,你要游泳啊?」 「嗯。我听说松前学妹游得很快。小宫,她好像还赢过你?」 我一这么问,小宫就既不慌张也不羞耻,像是单纯接受现实般点了点头。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我才会推荐她当下任社长。 「是的。我输了。小松真的很快。」 「比我还快?」 「再怎么说,还是赢不过全盛时期的学姊。但这几个月最努力,进步最多的人就是小松了。」 「嗯。」 「朱音学姊这几个月都没下水吧?」 「嗯。」 「而且朱音学姊以前也说过,胜负这种东西要比过后才能分晓吧。」 「嗯。」 「所以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这样就够了。 既然连这两年一直追在我后面的学妹都这么说了,至少可以确定松前学妹是真的很有实力。 我和小宫。 两个人一起看向正在独自游泳的松前学妹。那宛如教科书般的漂亮泳姿,充分展现出她认真的个性。 过不久,她的手碰触到游泳池的边缘。松前学妹用力摇头甩掉身上的水,并在拿下泳镜后注意到我们的视线,露出困惑的表情。 「学……学姊,你们怎么了?」 「吶,松前学妹,跟我比一场吧。」 「咦?」 「咦什么咦,我说跟我比一场啦。」 我一伸出握紧的拳头,松前学妹就把头摇得比刚才还夸张。那个样子像极了刚洗完澡的小狗。 「不行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将说了大概一百次「不行」的松前学妹从游泳池里拉出来,硬让她站上跳台。虽然对浑身发抖,现在也好像快哭出来的她有点残酷,但因为小宫搬出了秘藏的王牌,所以她没办法逃避。也就是所谓的「社长命令」。 不过话说回来。 即使并排站在一起,她看起来依然只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学妹。 厉害的人通常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因为现实并非战斗漫画,所以当然看不见什么灵气或战斗力,但如果对手拥有建立在实力之上的自信,那透过肌肤就能感觉得到。 松前学妹完全不具备那样的特质。 「对不 起,勉强你陪我比赛。」 「不,那个……」 「但我会全力以赴。」 「那个,龙胆学姊。」 「什么事?」 松前学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表情也变得比刚才还要坚定一点。 「没什么,那个,我也会加油。」 小宫喊出「预备」。 我和松前学妹同时弯腰。 直到这时候,我才总算察觉接下来要战斗的对手的性质。她现在也还是一样没什么自信,但对游泳的态度十分真挚,精神也非常集中。 现在她的眼里应该已经完全没有我的存在。我想起那些以前直到最后都无法战胜的对手,有几个人也拥有和她相同的眼神。 糟糕,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小宫大喊: 「开始。」 虽然长年的经验让我的身体动了起来,但精神不够集中的我,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入水的角度也不够好。跳进水里时产生的气泡附著在我的身上,但马上就离开身体往上浮。 两百公尺的自由式。 五十公尺的赛道,只要来回游两趟就结束了。我急忙追在松前学妹后面。虽然差距没有扩大,但也没有缩短。第一次回转,我扭动身体踢了一下墙壁。脚底传来一阵刺痛。 看来她不太擅长回转,所以差距稍微缩短了。 一百公尺,一百五十公尺。 用手划水,用脚踢水。 在最后一次回转结束后,我总算追上她了。 好难受。身体在渴求氧气。 完全没有余裕。 虽然我说过会全力以赴,但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认真。正因为认真,所以才会想赢。 已经看得见终点了。 再十五,不对,十公尺。 目前仍是不相上下。 看不出结果。 我最后一次换气稍微吸得大口一点,然后开始全力冲刺,拚命向前伸出手。在那一瞬间,我和松前学妹在水底对上视线。不对,应该说已经对上过视线。她发现有其他人在和她一起游泳了。 光是这样,就让松前学妹变回平常那个软弱的女孩子。 「抵达终点!」 小宫大喊。 我从水里探出头。 我摘下泳帽,脱掉泳镜。天花板的黄色光芒在我的眼里晃动。 赢的人是我。 但我一点赢的感觉也没有。 因为她在最后那一刻确实放水了。 爬出游泳池后,我还没调整紊乱的呼吸,就先低头向松前学妹道歉。 「对不起。」 因为我突然向学妹道歉,让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小宫顿时慌了起来。但我的意思似乎有确实传达给松前学妹,她也跟著向我低头道歉。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人是我。」 大颗水滴不断从我们两人的头发落下,在游泳池边制造出黑色的斑点。我们一直维持相同的姿势,所以水也持续滴在相同的地方,看得出来那些黑点就像我的感情般逐渐扩大。 我觉得既羞愧,又气愤。 我当然很气松前学妹在比赛中放水,但我更气让学妹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我真的是差劲透顶。 所以过了一会儿后,我抬起头说道: 「请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再比一次。」 「咦?咦?但学姊是考生吧。离第二阶段的考试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只有小宫一直慌张不已。 「拜托了。」 我再次低下头。 只有这次不能用命令。因为我是拜托别人的那一方。 所以直到她点头为止,我只能一直低著头。 不晓得过了多久。 应该不到一分钟吧。 「请把头抬起来。」 我按照松前学妹的指示,抬起头看向她。 「我才要拜托你。」 松前学妹低头时的样子隐约显得有些悲伤,这更加燃起了我的热情。 总之我先恢复了肌肉训练的量。 现在是自由到校期间,所以我上午会去游泳池。 大叔似乎很担心我会耽误考试。 「你不是说要干就要干得彻底一点吗?在这种状态下,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我一这么说,大叔就苦笑地交出置物柜的钥匙。 当然,不用他提醒,我也会好好念书,也没忘记保养从退出社团后开始留长的头发。 因为卓磨说过阿春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 不管是运动、考试或恋爱。 我每一样都不想退让。 就这样,一个星期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我像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般,在那天的上午睡得饱饱的,大概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午餐还特地请妈妈准备炸猪排,在多添了两碗饭后,才前往学校。 自由到校期间,三年级教室的座位今天也只坐满了三分之一左右。三楼与一楼和二楼的吵闹无缘,隐约散发出刺人的紧张气氛。 我今天也趁著坐在阿春前面的同学没来,霸占了那个人的椅子。 「早安,阿春。」 「现在已经不是说早安的时间了吧,午安,朱音。」 「唔。阿春太计较了啦。」 「我觉得是你太随便了。」 阿春紧盯著英文单字书,头也没抬地回答。嗯~这家伙明明是个男的,为什么睫毛比我还长?我紧盯著喜欢对象的脸。啊,他打呵欠了。看起来有点难看,但我的感情完全没有因此动摇。 「你很困吗?」 「有一点。朱音呢?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忙。」 「今天没问题。我睡得很饱。」 「这样啊。吶,朱音。」 阿春总算抬起头。 他正眼看著我。 因为事出突然,让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 「加油。」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所以表示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也认识很久了,所以大概感觉得出来。你今天有打算做什么事情吧。你以前曾说过自己是个单纯的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努力。所以我就说了。毕竟我也只能做到这点程度的事情。」 阿春温柔地微笑。 这让我非常感动。 我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而且还愿意替我加油。 更重要的是,我很高兴他还记得那个夏天的事情,记得我喜欢上阿春的那一天。 这让我变得有点贪心,缠著他再讲一次相同的话。 「……再一次。」 「加油。」 「再一次。」 「加油。加油啊,朱音。」 「嗯,交给我吧。」 我拍了一下胸口。 没错。 只要有阿春的鼓励,我就绝对不会输。因为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恋爱中的女孩子是无敌的。 不晓得是因为傍晚还是冬天,今天游泳池的人也很少。只有两个我认识的附近的老太太,在游泳池的步行区边聊天边拨开水往前走。 我漫不经心地看著她们,像平常那样暖身。双手、肩膀、脖子和腰。然后是大腿和脚踝。我扭动、弯曲和伸展身体各处,光是这样,就让血液像是迫不及待般开始发热。 但还不行 。再等一下。我像这样压抑著自己的心情。 「辛苦了。」 小宫一发现我,就直接走到游泳池边。水滴沿著她的身体线条滴落地面,黑色脚印从远处的开始变乾消失。 「不好意思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别这么说。我很崇拜学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个学妹讲的话实在太可爱,让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真是的,讲这种话也太令人难为情了。 「那么,状况如何?」 「我觉得已经找回了感觉。身体也还算能活动。」 我用脚尖戳了一下水面。 一道波纹从我点下去的地方扩散开来。 波纹以相同的间隔扩散,形成的圆环在扩大到一定程度后消失。等波纹完全消失后,我才向站在小宫后面的少女打招呼。 「嗨,松前学妹。」 她的表情今天也很僵硬。 而且看起来果然还是没什么自信。 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她没有逃避我的视线,笔直地回望著我。 「我是因为憧憬龙胆学姊,才会加入游泳社。」 「嗯。我知道。」 我毫不谦虚地直接点头。每年都会有几个这样的人加入社团,而我也持续回应了她们的期待。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如此,所以这次我也打算这么做。 「抱歉,之前让你失望了。」 我刻意以肯定的语气这么说。 「但今天就不同了。放心吧。今天的我有点厉害喔。所以不用担心。我会让你亲身体会到你没有崇拜错人。」 笑吧。 傲慢地,自信满满地笑吧。 就像在全国大赛上遇到的那些对手一样,让自己充满自信吧。 我站上有点湿的跳台。 血液还是冷的。 还没。 还没。 还没,还差一点。 「预备~」 小宫大喊,声音像那天一样回响并逐渐消散。 还没。 还没。 还没。 「开始!」 与此同时,小宫的声音和阿春的声音在我脑中重叠。加油,朱音。 就是现在! 体内的回路一齐打开。 血液瞬间沸腾。 我在完美的时机起跳。 在那之后── 我们一起去亚里亚附近的什锦烧店,点了社团流传下来的「游泳社特餐」。这是大家比赛完后的例行活动。 将酱汁和美乃滋淋在加了大量猪肉、牛肉和海鲜的面团上后,香味就伴随著「滋滋滋」的声音一起飘了出来。 啊,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大口大口地吃著什锦烧,而松前学妹又吃得比我更多。她居然点了加大的份量。只有正常练习的小宫,则是点了猪肉什锦烧。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学姊呢。」 比赛是由我压倒性获胜。大概领先了十公尺左右。 「还好啦。」 松前学妹完全没有停下筷子。她一直吃,一直咀嚼,嘴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吞下去,就开始吃下一口。咀嚼、咀嚼、咀嚼,偶尔喝口水,然后继续吃。简直就像是在拒绝和我们对话。 她一定是还无法接受吧。 无法接受自己使出全力依然落败的事实,以及第一次产生的悔恨。 所以我觉得这样就行了。 嗯,我这一个星期的努力总算获得了回报。 尽管我可以接受,小宫却没办法。她叹了口气,用力抓住松前学妹的后脑,让松前学妹吓了一跳,然后── 她们两人一起低下头。 松前学妹的嘴里还塞满了什锦烧,她一手拿著小铲子一手拿著筷子,惊讶地眨著眼睛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呆。 「谢谢指教。」 小宫说完后,重新抬起头。已经认识我很久的小宫,似乎明白我这么做的用意。 看来想耍帅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呢?」 不过,我像过去的某人那样装傻,将切好的什锦烧送进嘴里。 小宫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之所以下水游泳,有一半是为了松前学妹。但需要特别澄清的是,我有一半还是为了自己,想要好好为了自己游泳……这是真的。 如果松前学妹真的只喜欢游泳,不打算和任何人竞争,那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 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一开始站在她旁边时,也曾经误会过,但她原本就是因为憧憬我才会加入社团,是能够容许他人的存在,从和别人竞争的角度衡量事物的类型。 她即使孤独,也绝对不孤高。 既然如此,她迟早会加入竞争的那一方(我们这一边)。不过,如果让她继续这样下去,她在近期内一定会放弃社团活动和游泳。 今天的比赛,或许已经让她下定了决心。 只要能在某种程度上接近自己过去的目标,人就会感到满足。松前学妹在一个星期前的那一天,在快要赢过我的瞬间,觉得自己就要满足了,但她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所以才无意识地踩了煞车,造成之前那样的结果。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 因为练习很辛苦。 如果想继续努力下去,就需要支撑自己的东西。 例如想接近自己崇拜的人,想在大赛中获胜。 或是让喜欢的人替自己加油。 人只要这样就能继续前进。这点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所以我今天只是帮她制造了一个契机。 你憧憬的目标还在很远的地方,要努力追上她喔。 要让自己跑得更远。 这是过去还是个国中生的少年,对同年级少女的期许。 身为学姊,我也将相同的愿望托付给学妹。 我和另外两人在什锦烧店的外面道别。 尽管太阳已经下山,我还是不想直接回家,所以试著往车站的方向前进。 坦白讲,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迷惘。 我想向阿春报告事情的结果。 不过,向不清楚来龙去脉的阿春报告结果真的好吗?不过不过,如果只是告诉他「我努力过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不过不过不过,如果他在念书,这样打扰他好像不太好。 我的脑袋乱成一团。 内心充满纠葛的我,继续走在路上。连锁盖饭店发出黄色的灯光,从学校回家的高中生们聚集在便利商店的停车场,汉堡店的外带窗口也挤满了人。 我用力握紧淡绿色的手机,就这样走了约三十分钟。 优柔寡断的恋爱中少女──事实上就是这样,有……有什么意见吗──我像这样烦恼过后,总算下定了决心。 啊~讨厌,这样一点都不像我。 我从这段时间一直被我开开关关的电话簿里,找出目标的名字。 「濑川春由」。 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特别的人。 只要一碰触到他的名字,就会让我心跳加快。我切换画面,叫出一列十一位数的数字。只要再按一次,就能让我和阿春联系。 啊~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我紧张地拨了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只能听见拨号的声音。 感觉好像有点遗憾,又好像松了口气。 这种内心的纠葛到底是什么?哎,但没人接也没办法。 原本无处宣泄的心情姑且有了个结 果,让我觉得轻松不少。 嗯。果然还是先跟妈妈报告好了。 请她帮忙煮我最爱的咖哩吧。某处似乎传来了咖哩的香味,明明才刚吃过什锦烧,我却觉得嘴里都是咖哩的味道。我开始哼著「咖哩~咖哩~如果中午的炸猪排还有剩就做成咖哩猪排~」这种自创的歌词。 感觉心情非常愉悦。 不过世界残酷地将现实摆在我的眼前。 我在看见那个身影的瞬间,停下脚步。 即使是混在几十个人当中,我还是能够立刻发现那个人的身影。没错,现在也一样。 阿春在那里。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和一个我看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 那个女孩有一头感觉是阿春会喜欢的柔顺长发。 她跟阿春说了什么,装出在闹别扭的样子。不晓得她只是在假装的阿春,困扰地合掌道歉。女孩还是一样皱著眉头,但原本嘟起的嘴唇,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笑容。他们一起笑了。没错。看起来非常幸福。 简直就像是身处在奇迹之中。 那里有我期望的一切。 我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阿春还有那样的一面。 感觉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桶冷水般凄惨,内心既悔恨又悲伤。 因为好几种感情复杂地混合在一起,让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啊,即使如此,应该还是来得及吧。只要我现在做点什么,我的这双手,我的声音,应该还是能够传达给阿春吧。 我将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 里面装著阿春在今年秋天帮我拍的「我的笑容(特别照片)」,那张照片正强而有力地跳动著。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下定决心,改变前进的方向。 两人抵达车站后,又聊了一两句才互相道别。 阿春和那个女孩子。 该追哪一边? 我的身体直接告诉了我答案。我加快脚步,伸出手,向那个人搭话。 「你到底是谁?」 她吓了一跳,然后像我一样瞪了回来。 结果我和那个女孩只说过那么一次话。 但这样就够了。 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双方都不可能退让。 这跟与松前学妹的比赛完全不能比。 没错,就是这样。 我们不可能互相理解,也不可能互相吸引,但只有一种心情是互通的。我们彼此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我的情敌有一个和她外表一样美丽的名字── 念起来就和从天而降的纯白光辉一样。 contact.162 一年前的往事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两天前,我在那个被冻成白色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一个笑起来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那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相遇当中,算是相当普通的类型。既没有女孩子从天而降,彼此也没有互换身体。单纯只是她向我搭话,我也因此停下脚步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这只是一个从普通的相遇开始,随处可见的少年与少女的故事。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海边。」 这句话的温度,就和那天叫住我的声音一样,我转头一看,就发现她正在专注地检视河边的石头,嘴里嘟囔著「这个形状不太好」、「这个太大了」,同时认真地一下将石头捡起来,一下丢掉。 看著那个将身体缩成一团的背影,我喊出她前几天才刚告诉我的名字。 「由希。」 「嗯~什么事?」 「刚才是我听错了吗?」 「刚才怎么了?」 「我听见你说想去海边。」 「那确实是你听错了。」 由希点点头说著「就选这个吧」后,缓缓站了起来。 她手里拿著一个圆盘形的小石子。 由希用非常漂亮的姿势,将那颗石子丢向河面。石子带著强劲的旋转力道,在水面上掀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进行了八次跳跃后,石子缓缓沉入水中。 因为由希说她没玩过,所以我正在教她打水漂。令人不甘心的是,她只试一次就破了我的最高纪录。 「因为我明明是叫小由带我去。」 此时,由希总算将脸转向这里。那道因为成功打出水漂而一脸得意的笑容,让她给人的感觉又变得更加年幼。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我一举手发问,由希就轻轻将手掌对准我说道: 「请说。」 「现在是几月?」 「二月啊。」 换句话说,就是冬天。 我们在冷冽的空气中不停发抖。 眼前的河川倒映出灰色的天空,让人觉得有点寂寥。晃动河面的风吹来这里,将我身上的制服往胸口压。 在这股寒冷当中,由希居然还想去更冷的地方。 「现在是冬天,所以很冷。」 我无奈地指出这点。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一起去吧。」 「不能等到夏天再去吗?说到海边,就会想到夏天吧。」 「不,我就是要现在去。」 「你真固执。就算冬天去,也不能下水喔。」 「如果只有脚碰到水,应该没关系吧。」 「我觉得还是太冷了。话说由希明明就很怕冷。」 「咦,你怎么知道?」 在那一瞬间,由希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辉,那道光明明非常细微,却又显得十分耀眼,而且微弱到彷佛只要吹一口气就会立刻消失。 「你穿得那么厚,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吧。」 由希穿著一件驼色外套,并用长长的围巾在脖子上围了好几圈。外套底下不是制服,而是毛衣,另外她还将手藏在袖子里御寒。每次看见她那若隐若现的可爱指尖,我都要拚命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其实我非常喜欢「萌袖」,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小由,你的表情有点恐怖。」 「骗人。」 我摸著自己的脸确认。 「你该不会是在想什么色色的事情吧?」 「才没这回事。哎呀,我说真的,完全没在想。」 「真的吗?」 由希将眼睛眯得非常细,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刚才的光辉。由希继续眯著眼睛,呼唤我的名字。她的眼里蕴含著新的光辉。 我有不好的预感。不对,是只有不好的预感。 「吶,濑、川、春、由、先、生。」 「什……什么事?」 由希一口气缩短了两步的距离。 总是能从她身上闻到的那股温柔的春天香味飘了过来。发红的鼻尖映入眼帘,然后是同样发红的脸颊。那个颜色就像苹果一样,衬托出她白皙的肌肤。最后是嘴唇。因为现在有点乾,所以彷佛随时会流出血。 她的嘴唇像是正在发热,我连忙制止自己已经伸到一半,差点就要摸下去的手指。那不是可以随便摸的地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伸出了手。 悬在空中不晓得何去何从的手,突然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那样东西已经变得和我的手一样冷。是某人的手掌。从碰到的地方感受到的温度,刺痛了我的手。 她再次笑著说道: 「带我去海边吧。」 她那无言的笑容像是在说「还是要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我之后是怎么回应的呢? 答案可说是显而易见。 「一切都如您所愿。」 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选项。 高中二年级的冬天。 我就这样与椎名由希约好一起去海边。 我居住的城市被山包围,位于盆地当中,所以如果要去海边,就必须搭电车或公车。我查了一些资料后,发现由希要我带她去的地方,交通时间要将近四个小时,这已经算是一趟小旅行了。 「还看不见海呢。」 电车很快就行驶了三个小时。 坐在窗边的由希如此说道。 但和那句话给人的印象相反,她看起来还满开心的。由希嘴里唱著「海~边,海~边,海边,海边边边」,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歌,所以应该是她自创的吧。「海~边,海~边,海边,海边边边」。 看来她真的很开心。 她的腿上放著一本精装书,厚厚的书中间夹了一张粉红色的书签。明明是看起来随处可见的素色书签,她却表现得非常珍惜,让我不知为何感到很在意。 「怎么了吗?」 由希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我当然没有勇气开口问── 「呃,那本书有趣吗?」 只能随便找个话题敷衍过去。 「还好吧。但我好像有点晕车,所以还是放弃看书,吃零食吧。」 她按照自己说的话,将书塞进包包里,改为拿出某样在便利商店里常见的零食。她撕开外包装,幸福地将饼乾送进嘴里,就这样吃了起来。 过不久,车内开始稍微变暗,电车划破空气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大。从窗户看见的景色被染成一片漆黑。现在不是晚上,单纯只是进入了隧道。 电车笔直前进,寻求亮光。 由希突然用棒状点心指著我,开口问道: 「隧道的另一端──」 即使不用特别想,答案也会自己浮现,就像知道一加一等于二那样。因为那是日本最有名的动画电影的广告标语。 「存在著不可思议的小镇,对吧。」 「没错。那么,在我们的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著我们呢?」 与此同时,世界再次充满光芒。 被玻璃窗切割成正方形的白色微光,照亮了由希的肌肤。她像是觉得耀眼般眯起眼睛,然后笑了。 我们的目的地,让由希感到迫不及待的地方就在那里。她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叫。我趁机咬了一口那根一直指著我鼻尖的饼乾。那个饼乾口感酥脆,嗯,咸味也调整得刚刚好。 「哇啊。咦?啊……啊啊啊~」 由希听见咀嚼声后,才发现饼乾被我吃了,她交互看向窗外和手上的饼乾,大声喊道: 「小由,你居然做出这种事!」 她的感情出现了故障,变化的过程非常明显。 看见窗外景色的喜悦和零食被吃的悲伤,巧妙地交互显现。 「哇啊啊啊啊?」 这是喜悦。 「啊……啊啊啊?」 这是悲伤。 由希的反应激起了我的罪恶感,害我忍不住将注意力移到窗外。 远方能看见厚厚的云层。一道光从云层的缝隙透了出来,那就是俗称的「天使的阶梯」吧。那道光在底下的水面上形成了闪闪发亮的白色边缘。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冬天的海。毕竟平常不会特地在冬天跑来海边。我发现自己有点兴奋,所以用手遮住微微上扬的嘴唇。真是的,明明之前还那么不情愿,我这个人真是现实。 「哇啊啊啊?,海好漂亮。啊……啊啊啊?,这是期间限定款,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但一旁的由希看起来实在太伤心,所以最后还是愧疚的心情战胜了一切。 我们在一个无人管理的车站下车,改搭一辆刚好到站的公车。 搭了三十分钟的车后,我们抵达空无一人的沙滩。在去海边前,我有稍微瞄一眼公车时刻表。末班车似乎是晚上七点。 「嗯~有海的感觉。闻得到潮水的味道。」 如果是几个月前,或是几个月后,总之就是和现在完全相反的季节,这里应该会挤满了人潮,但现在就只有我和由希两个人。 「是啊。」 由希一面伸展筋骨,一面缓缓走在沙滩上。我则是站在原地,眺望著她的背影。 就在刚好走到我和大海的中间时,由希费力地脱下靴子和袜子,开始打赤脚。那宛如陶瓷般的美,让我也跟著兴奋起来。 她一将举到腰部高度的手松开,靴子就顺著重力往下掉,被埋在沙子里面。 由希像鸟展开翅膀般张开变轻的双手,但她没有起飞,而是跑到海的边缘。 海浪打到她的脚后,又退了回去。一人份的脚印就这样被吞没,彷佛连她走过这段路的事实都跟著消失了。我在心里想著,该不会由希本人也会被那白色的海浪带到其他地方吧。由希再次朝海里踏出一步,让她的脚踝完全被海水给淹没。 此时吹起了一阵像是在催促我往前跑的风。只要踏出第一步,第二步就简单了,我用第三步和第四步提升速度,赶去她的身边。 跑到由希旁边后,她转身看向我。 「咦,小由,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跑。」 「那是怎样?」 由希笑著说我真奇怪。 吹个不停的冷风,穿过我们之间。我低喃著「确实很怪」,但那样的声音也被风带到远方。我们一起确认声音的去向,但那不到一两秒就消散在大气当中,只剩下前方的灰色云层还残留在眼睛深处。 「……那么,差不多该动手了。」 由希突然如此宣言,同时像是为了鼓起干劲般,开始卷袖子。然后,她将白皙的双手伸进海里,用手掌舀起海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根本就来不及问她想干什么。 「由希,别做蠢事。」 「我不会停手喔。看招。」 她不顾我的制止,将手里的水泼向我。 于空中飞舞的水滴,在反射光芒后变得闪闪发亮。 我连忙往后退,避开了直击。 「唔哇,你干什么?」 「大家到了海边后,都会这么做吧?」 「这样很冷耶。」 「我知道。话说真的好冷。好像快冷死了。」 「那就快点从海水里走出来。」 「但好不容易才来到海边。」 「就算是这样,也别把我给卷进去──」 在我拜托由希的期间,她还是继续泼水。这次我没能躲过她的突袭,被水滴喷到了脸。在感到一股刺痛的同时,内心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 愚蠢的我,开始和由希一样打赤脚踏进海里。水淹没到我的膝盖。虽然裤子也湿了,但我早已顾不了这么多。 从脚底往上窜的寒冷,让我全身都抖个不停,就连牙齿也跟著打颤。这是怎么回事?这早就超过寒冷的程度,已经算是「痛」了。即使如此── 我还是用手掌舀水,泼向由希。 由希喊著「呀~你干什么」。溅起的水花在由希的裙子上留下黑色的水滴痕迹。我哈哈大笑。「如果没有被反击的觉悟,就不应该攻击别人吧。」、「哦,这表示小由已经做好了和我互相伤害的觉悟吧?」、「咦?那个,由希小姐?那样会不会太多了?」、「多说无用。」、「好冰,衣……衣服湿了。」、「啊哈哈哈。」、「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冷死我了。」、「你在说什么啊,冬天会冷是正常的吧?」、「不对,这才不是冬天的错,根本就是你害的。」、「谁叫小由要反击。」、「全都是我的错吗?」、「没错,全都是小由的错。」 我们开心地大喊大叫。 像是为了远离,或是逃离各种事物般,大闹一场。 冬天的海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错,是两个人。 绝对不是一个人。 所以感觉不管多冷都能忍受。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就是啊。」 「有够蠢的。」 「嗯,真的很蠢。」 玩了一轮后,我们总算恢复冷静,为刚才的行为感到十分后悔。脚变得又湿又重,吸满了海水的裤子,一直到大腿附近都是黑的。 「嗯。」 我握住由希伸过来的手,将她拉到沙滩上。黏在脚上的沙子,让赤脚的脚底感到阵阵刺痛。 我们再次于沙滩上留下两人份的脚印,只是这次并非通向大海。 「晚一点来堆沙堡吧。」 「好耶。来盖一座属于我和小由的城堡吧。」 「听起来有点害羞呢。」 「为什么?明明我是公主,小由是大臣。」 由希用没和我牵在一起的那只手抓著靴子。 「原来我是大臣啊。」 「没错。不管任性的公主有什么愿望,你都会替她实现。」 「真是份苦差事。」 「不喜欢吗?」 「没这回事。」 没错,我并不觉得讨厌。 帮由希实现愿望,感觉很开心。虽然我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应该,没有吧。 不过只要我做些什么,由希就会展露笑容。只要向她搭话,她的表情就会为之一亮。我不讨厌被她依赖。只要她向我道谢,我就会觉得开心。 这大概是类似本能的东西。 男人这种生物,在基因上就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的笑容。如果是可爱女孩的笑容,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就好。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当大臣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吧。」 「哎,是这样没错,但若觉得讨厌,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喔。如果你有其他想扮演的角色。」 「其他的?」 「你听不懂就算了。这种事情由我来说也没用。必须要让小由自己发现,自己拚命争取才行。」 由希说到一半就松开了手,指向放行李的石阶。 「差不多该休息了。我有带热茶,也有准备零食喔。 」 「我也可以吃吗?」 「什么意思?」 「呃,我可不想看到你像在电车上那样大闹。」 由希突然鼓起了脸。 「我才不会那样。之前那是期间限定的特别款,所以我才会无法忍受。而且事情又发生得那么突然。我本来就有准备要和小由一起吃的零食,所以没关系啦。还是小由觉得我买的零食不能吃?」 「感觉由希好像喝醉酒一样。『我倒的酒不能喝吗?』的感觉。」 「我才没醉。」 「唔哈哈哈,这也是喝醉酒的人才会说的台词。」 「讨厌。我不理小由了。」 虽然由希开始像这样闹别扭,但一回到石阶那里把零食摊开后,她马上就恢复了心情。看来她是那种无法生气很久的类型。 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吃零食。之前从公车站走到海边时,我们也在路上的便利商店买了饭团。我买的是鲔鱼沙拉和昆布口味,由希买的是酸梅、烤鳕鱼子和腌芥菜口味。由希食量很大,大到让人好奇她是怎么将那些东西塞进娇小的身体里。 除了饭团以外,她还吃了玉米沙拉面包和菠萝面包。 除此之外,她还同时开了三包零食。 「这些你全都吃得完吗?」 「那还用说?吃不完我才不会开。」 由希困惑地回应,将冒著热气的金黄色液体倒进保温瓶的盖子。 「来,请用。」 「谢谢。」 我吹了几下后,才将嘴巴凑向盖子。 是我没喝过的味道。不仅带有淡淡的甜味,喝起来感觉还很清爽。 「这是什么?」 「不好喝吗?」 由希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正好相反。非常好喝。」 我的话让由希松了口气。 「这叫玉米茶。简单来讲就是用玉蜀黍泡的茶,味道很甜对吧?」 我感觉得到甜味和一股暖意一起滑进了体内。某种温柔又温暖的东西,逐渐填满我的内心。我一口气喝完后,由希问我要不要续杯,于是我心怀感激地再要了一杯。 我吸著鼻子,用手掌感受从盖子传来的温暖。 「听说这对身体也很好。」 「这样啊。吶,由希。」 「嗯?」 「好温暖。真的非常非常温暖。」 我将稍微变热的手掌,叠在由希白皙的手背上。或许是因为觉得冷,她从刚才开始就抖个不停。 「我的手还是很冰呢。」 「所以暂时维持这样好吗?」 直到你不会冷。 直到我们的温度变得一样。 由希改将手掌朝上。这就是她的回答。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是我主动提议,我却无法握住由希的手。真是太没出息了。 或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我,由希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硬将我们的手掌重叠在一起,填满手指间的空隙,用力让我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相较之下,我就像是在害怕什么般,只能一点一点地用力。 我的指尖总算碰到了由希的手背。 直到慢了一拍才开始感到难为情的我,变得没办法正视由希的脸后,才总算交握起来。 冬天的风吹起来很舒服。 希望能把我瞬间升高的体温,多分一点给由希。 我看著冬天的海,脑袋里净想著这种事情。 我们离开海边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厚重的云层稍微散去,变得能够看见零星散布在天空中的光点。 那天直到最后,海边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无论是用沙子堆出来的城堡、几十几百道的脚印,还是用漂到岸上的木棒写下的文字,全都是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证据。 在离时间限制只剩下五分钟的时候,我们赶到了公车站。再来只剩下回去而已。接下来要搭三十分钟的公车到车站,再改搭三个小时的电车。 我们坐在已经褪色,实在很难称得上漂亮的椅子上等公车。因为体力已经几乎耗尽,所以我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五分钟。 公车还是没来。 我们各说一句「误点了呢。」、「是啊。」后,又等了十分钟。 公车果然还是没来。 由希无奈地起身,确认时刻表,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吗?」 「你之前有好好确认时刻表吗?」 「那当然。」 「……小由,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客套?」 「你回答就是了。」 由希奇妙的反应,让不祥的预感变得愈来愈强烈。 「咦?呃,二月十一日。」 「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 「今天是什么日子?」 由希的问题,让我困惑了一下。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由希似乎从我的反应,察觉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像学校的老师那样,指著公车时刻表说道: 「你看这里。」 我按照她的吩咐,仔细观察时刻表。上面写著星期六,以及最后一班车是晚上七点,跟我之前记的一样。然而,由希滑动手指,将指尖移到写著星期天和假日的栏位。那一栏的末班车是下午四点。 发现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由希叹了口气公布正确答案: 「二月十一日是建国纪念日,所以是假日。」 「真的假的?」 「真的。」 由希点头回答。 完蛋了。 没想到我居然会犯下这种失误。 是因为太兴奋了吗?呃,我确实是很兴奋。毕竟和可爱的女孩子单独出去玩,对我来说可是件大事。 走在我旁边的由希一直不说话,感觉好恐怖。 结果我们走了约十分钟后,再次回到三十分钟前才刚经过的便利商店。 此时,由希转身朝我伸出手。 「小由,手机。」 ……对啊,手机! 原来还有这一招。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我反而没想到。 这句宛如天启般的话,让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借我用。」 「咦?为什么?」 「借我用就对了。话说小由根本就没有权利拒绝吧?」 由希说得没错。我现在根本没有那种权利。 我乖乖交出手机后,由希满意地点头,然后顺势关掉电源。 「……为什么?」 「这还用问,如果有这个,小由就会回去吧?例如联络父亲,或是叫计程车之类的。」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 但由希像是觉得我问了个傻问题般,露出困惑的表情。难道奇怪的人是我吗?不对,这怎么可能。 由希无视愣在一旁的我,笑著说道: 「比起这个,我们去买晚餐吧。」 「啊?」 「天气很冷,所以我想吃热的。例如关东煮。」 「啊?」 自动门一开,温暖的空气就缓和了许多事情。由希催促我前进,牵著我的手将我拉进店里。 橘色的光看起来好舒服。 我完全无法抵抗,像被灯光吸引的昆虫般,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进店里。 在那之后。 由希走出便利商店,悠哉地晃动著塑胶袋,然后踩著悠闲的脚步,重新走回海边。 除了有几辆车子经过以外,什么事也没发生。车头灯将由希照成黄色,让她的影子呈九十度晃动。 结果由希没有买关东煮。 好像是因为卖完了,所以看起来像店长的大叔,劝她明天再来买。大概是一知道买不到,就变得更想吃了。由希死缠烂打地问对方下次什么时候补料,但这间店似乎十点就关门了。没有的东西强求也没用,所以我们最后只买了肉包和炸鸡块之类的东西,就离开了便利商店。 我们从堤防的石阶走下海岸。 晚上的海比白天还要宁静许多。 彷佛全世界的声音就只剩下海浪声一样。 「对不起。说了任性的话。我太贪心了,想要再和你在一起久一点。」 「不,没关系啦。原本就是我的错。我才应该要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这句话还是留到回家后再用吧。你的家人应该会生气吧?」 「谁知道呢。我家人平常不太管我。对这种事情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会被骂啦。」 「不,还不确定啦。」 「这样下去一定会。所以这个还你。」 由希将刚才拿走的手机递给我。 「他们一定会担心你。所以我就允许你传个简讯吧。就说你在和朋友一起玩。虽然这样会变成说谎,但你很擅长说谎吧?」 「我又不常说谎,怎么可能会擅长啊。」 当然我没办法谎称自己从来没说过谎。 而且这也不算说谎吧。 毕竟我和由希是朋友,我们也确实一起行动。 「真的吗?」 「真的啦。」 由希随口应付我,那个表情看起来就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这让我莫名地感到难以释怀,但我还是收下手机,然后发现妈妈传了一封简讯给我。 『晚餐要回来吃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决定按照由希的指示说谎。我回覆「今天会住朋友家,所以不用替我准备」。这点程度的谎话,应该不算什么吧。 按下萤幕上的送出键后,我的谎言就化为电子讯号,传到几百公里远的地方。妈妈也立刻回覆「了解」。 「由希不用联络别人吗?」 「联络谁?」 「父母之类的。」 「……没关系。」 由希回答的声音很小,所以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身旁的这个女孩子,就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寂寞。「没关系」这句话,就这样消散在夜晚的空气中。 我在她纤细的肩膀后方,发现了街道的灯光。 距离这里大概有五公里,或是十公里吧。 就算不只这些距离,应该还是走得到。 只要走到那里,就会有旅馆。应该也有网咖、卡拉ok和家庭餐厅才对。即使如此,由希还是拿著在便利商店买的暖暖包走在海岸上,看起来不打算前往充满灯光的地方。所以我们两人持续在黑暗当中行走。 「啊,你看。还满乾净的呢。」 由希总算在一间孤立的海之家前面停下脚步。 那里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大概只有夏天时会有人来吧。 墙壁上的蓝色油漆,已经在经历风吹雨打后褪色,但看起来还是能够用来挡风。虽然没有门,但后方有一块用来休息的区域。只要把丢在这里的空罐和零食垃圾收拾一下,应该还是能让我们度过一晚。 我发现自己有一点兴奋──真的只有一点点。毕竟这可是每个男人都至少憧憬过一次的状况。感觉就像是发现了秘密基地。 在我一个人情绪高涨的时候,由希跑到后门那里转动水龙头,确认这里有水。 女孩子真的是缺乏浪漫。 我一说出这句话,由希就乾脆地驳斥我只是男女的浪漫不同。 「海水让我的脸和手都变得黏黏的,不洗一下会很不舒服。」 说著说著,由希就开始在寒冷的天空下用冷水洗脸,这让我发自内心感到佩服。虽然我也跟著洗了手脚和脸,但我只是随便用水冲冲,没办法认真洗。 然后,我们总算进入休息区,开始吃稍微变冷的肉包、炸鸡块和可乐饼。喝完稍微变温的玉米茶,休息了一会儿后,那家伙降临了。张大嘴巴企图吞噬我的意识的睡魔,名字里不愧是有个「魔」字,就像游戏里出现的魔王那样强大。 眼皮变得好重。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不管我再怎么忍耐,都无法停止打呵欠。 即使如此,我还是勉强移动到房间角落,和由希保持距离。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诚意。然而── 由希来到体力条已经开始变红闪烁的我身边,将她带来的厚毛毯披在我身上。世界缓缓被浓密的黑暗吞噬,就像从傍晚变成晚上的那个瞬间。 我的眼睛瞬间捕捉到由希那形状宛如浮在夜空中的新月般的嘴唇。 「嘿咻!」 由希喊了一声后,也跟著钻进毛毯里。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连一公厘的空隙也没有,平常我根本不会去注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现在却觉得那些声音莫名地响亮。 不仅如此,我还感觉到其他东西。 由希的体温。 由希的柔软。 由希的呼吸。 她身上跟平常一样散发出春天的味道。这些感觉稍微赶跑了我的睡魔。 「那……那个,由希小姐?」 「……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的语气不知为何都变得非常客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因为很冷啊。」 由希低著头,将脸埋进腿里。平常白皙的脖子,现在却显得有点红。这将她的难为情也一起传染给我。 所以我试著说些玩笑话。应该说如果不这么做,我绝对撑不下去。 「如果会害羞的话,就不要这么做嘛。」 「我……我我才没有害羞。害羞的人是小由吧。」 「这也没办法啊。面对像由希这样的美女,不管是谁都会……呃,那个。」 奇怪?我到底在说什么。等我回过神时,已经太迟了。 话一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收回。 不晓得是因为眼睛已经习惯,还是其他的原因,我发现由希的脖子和耳朵,又变得比刚才还要红上好几倍。害我的脑袋变得更加空白。 「呃,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由希确实是很可爱,但我想说的是,呃,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嗯。」 「所以,没错。我会这样是没办法的事情,嗯,绝对不是因为我想做什么亏心事。」 由希抬起头。她的脸还是很红。她红著脸,凝视一脸焦急的我。 「那个,小由。」 「是!」 「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总算明白自己至今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本来以为她是要戏弄我,但她不知为何向我道谢。 「努力?」 「关于这部分,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嗯~这个嘛。就像天鹅那样。不管在水面下多努力打水,外观看起来都是优雅地在水面上徜徉。男孩子只要看女孩子优雅地在水面上徜徉就好。」 虽然我听不太懂这个例子,但意思就是要我别再追究下去吧。 「那回到原本的话题。我说啊,由希,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男孩子。」 「我知道啊?」 「所以你不觉得这个状况有点不妙吗?」 「不觉得,完全不觉得。」 「为什么?」 「因为小由是会说自己当大臣就好的男孩子。」 我想起白天和由希一起堆沙堡的事情。她是任性的公主,而我是持续替她完成愿望的大臣。 「不过,你知道吗?如果一直当大臣,就无法完成公主最大的愿望。因为公主总是在等待王子现身。」 由希说完后,就闭起眼睛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僵了几秒钟后,她开始发出可爱的鼾声。 平常我在这种状况下绝对睡不著,但彷佛是受到了人体的温度与柔和的鼾声吸引,刚才远离的睡魔又再次靠近了。眼皮的重量瞬间多了一倍,意识也快速地远去。 随著所有东西都变得空虚,理性和自我等平常用来自制的能力都逐渐减弱,而我的欲望绝对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非常卑鄙地,趁由希睡著的时候紧紧握住她的手。 然后,我就满足地坠入了梦乡。 ? 我作了一个梦。 我在梦里还只有四五岁,正在上幼稚园。 这个梦我已经作了很多次,所以即使身在梦中,依然知道这是梦。 但梦的世界只能不断重演过去的事情,然后迎接同样的结局。这次一定也是如此。能同时从主角和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梦的我,只能静观事情的发展。 两个朋友向年幼的我搭话。 我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但只有声音记得非常清楚。无论是当时经常和我玩在一起的男孩子,还是最近感情才开始变好的男孩子,他们的声音都很稚嫩,音调也很高。 其中一人说了。 来踢足球吧。 另一个人说了。 去抓独角仙吧。 其实比起踢足球,我更想去抓独角仙,但如果选独角仙,应该会惹感情很好的朋友生气吧。如果选足球,则是会让好不容易才快要变成朋友的男孩子难过。若是现在的我,应该能处理得更好,但当时的我还做不到。 结果,我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没错。 我两边都没办法选。 最后,梦境再次结束。 我什么都没办法选,什么都没抓住就结束了。 但今天的梦不同。 出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孩。 她朝我伸出手。 不知为何,在看见那个陌生女孩的瞬间,我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足球、独角仙,还是已经忘记名字的朋友。 唯一重要的。 就只有眼前这个女孩。 我在梦里伸出手。 然后,呼唤那个我当时不可能知道的名字。 「由──」 不晓得我的声音有没有传达到。 ? 早上醒来后,我觉得全身都好痛。 我一活动肩膀,就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因为一直坐在坚硬的地坂上睡,屁股和脖子都觉得很痛。我的疲劳一点都没有恢复,眼睛也看不太清楚。 揉了几下眼睛后,世界才总算开始变清晰。 我这时候才发现。 由希不见了。 我旁边确实多了一人份的空白,也残留著些许温度,唯独由希的身影宛如雪花般消失。 一股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紧紧揪住我的内心。 我突然想起由希昨天站在海边时的背影。海浪持续将又白又细的手伸向她的脚踝,彷佛要将她拉进海里。难以言喻的不安,催促著我跑出休息室。 一阵冷风突然刺痛我的皮肤,将寒冷渗入我的体内。 冬天的早上。 不对,这算是早上吗? 世界还很昏暗,只有山脉边缘微微泛白。现在是夜晚和白天的交界。早晨才正要开始。 阳光像天鹅的翅膀般,逐渐在天空中展开。 一切都被笼罩在光芒当中。 没错,包括从我身边消失的她在内。 由希果然正蹲在海边。她不知为何珍惜地将那张粉红色书签拿在手上,用手指抵著下颔,凝视著即将结束的夜晚。在晨曦的照耀下,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然后,那副景象让我看得彻底入迷,像个笨蛋般无法自拔。 她突然注意到我这里,抬头说了些什么,但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我听不太清楚。我只能隐约能看出她喊了声「嘿咻」,从沙滩上起身。 还有她喊了我的名字。 她眯起眼睛,露出白皙的牙齿。 以粉红色和淡紫色的天空为背景笑了。 我不禁感叹。 这是我至今看过最美丽的场景。这次,我在现实世界中呼喊她的名字。然后,她也跑到我的身边。 「早安,由希。」 光是说出这个名字,就让我感到揪心。 这种初次体验到的感情让我十分困惑,明明痛苦却又不想放手,明明可怕却又非常温暖。我忍不住莞尔,这一定是──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恋爱。 回程时,我们像是为了雪耻般,在便利商店买了大量关东煮。 萝卜、鸡蛋、牛筋串。然后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高丽菜卷、油豆腐和豆皮包麻糬。尤其高丽菜卷只剩下最后两个,这让由希发出夸张的欢呼。 机会难得,我们又去了第三次海边。 我们坐在堤防上,拿出关东煮。一打开盖子,里面的热气和味道就让我们的肚子响了起来。 「开动吧。」 「嗯,开动吧。」 我们一起喊开动,享用吸满高汤的热腾腾食材。芥末的味道很呛,让我们的眼角开始泛泪。即使如此── 「真好吃。」 「是啊,超好吃的。」 「我就说应该要买高丽菜卷吧?」 「这可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高丽菜卷。」 「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真的很好吃。」 我夹了一大块高丽菜卷,一口气吃了下去。肉的味道在嘴里扩散,渗出的高汤也十分美味,让我忍不住一直咀嚼。 「真开心。」 由希放下筷子低喃。 我则是还没把嘴里的高丽菜卷吞下去。 「所以感觉有点寂寞。无论是那座沙堡、我们用木头写的字,还是昨天和今天的一切,迟早都会消失吧。」 「……不会消失。」 「咦?」 我吞下高丽菜卷,再次说道。 「即使我们现在就突然消失,也一定会留下些什么。」 「例如呢?」 「呃,这我也不知道。」 虽然我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 「你根本是在敷衍我。」 「唔,对不起。」 但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算了啦。」 由希点头。 「这样也没关系。只要真的能留下什么。但那种奇迹不可能会发生。」 「什么意思?」 面对我的问题,由希只回了一个傻笑。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像是在强忍泪水。我一指出这点── 「是芥末太呛了。」 她就说出这样的谎话,像个孩子般持续晃动著纤细的双腿。 直到我手中的关东煮杯变空后,由希才再次开口。 我隐约觉得她是在等待这个时机。 「我啊。」 由希将被风吹动的头发拨到耳后。 「无论如何都想见到。」 「见谁?」 「宇美。」 「我觉得一般人应该不会觉得是来『见』海(注:日文中,海和宇美的发音相同)。」 由希没有看向我,低喃著「啊,原来如此,一般都会误会呢」。 「我说的宇美,是我的妹妹。」 「你有妹妹啊?她是在夏天出生吗?」 「为什么这么问?」 「呃,海给人的印象,就是夏天去的地方吧。」 由希摇头。 「她是冬天出生。好像是因为宇美出生前不久的时候,我说了想去看海。」 「就跟这次一样?」 「呵呵。是啊。所以后来爸爸带著我和大肚子的妈妈,一起去了海边。坦白讲,我不太记得那天的事情,但我直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下著雪的海。在远比今天还冷的下雪天,看到的冬天的海。明明又暗又寂寞,却又美得让人无法自拔,彷佛内心被紧紧揪住一般。」 由希的侧脸看起来既悲伤又严肃,眼睛也像是在眺望著遥远的某处。 不是辽阔的大海,也不是远方的岛屿,更不是消波块或昨晚住的海之家。 由希应该是在凝视更加遥远,远到肉眼看不见的美丽事物。 「雪和海出现在一起,就构成了梦幻般的景象。爸爸是希望我们能成为那样的姊妹,才会将妹妹取名为宇美。宇美是个既纯真又坦率,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我以前也觉得和宇美在一起很幸福。」 这句话的语气,让我感到有点介意。 「以前?」 「我跟她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太容易见到。」 「你觉得寂寞吗?」 「非常寂寞。但没问题的。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再见面。只要我把该做的事情做一做,好好将一切做个结束,就能再见到她了。所以现在要先忍耐。」 由希说这些话时的表情非常痛苦,完全不像有办法忍耐的样子。 但我没办法轻易说出「现在去见她不就好了」这种话,她的表情就是如此严肃。 「海真漂亮。」 我只能说得出这种话。 「对吧。很漂亮呢。」 「嗯。非常漂亮。」 冬天的海看起来阴暗、寂寞又恐怖。 即使如此,从云的缝隙透出来的光芒、海浪的声音,以及持续延伸到地平线彼端的辽阔,还是让我看得入迷。我是真心觉得海很漂亮。 无论是眼前的大海,还是那个名字和海一样的女孩都是如此。尽管我没见过她,但依然可以确定,因为我觉得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子,是比什么都要美丽的存在。 「下次再来看冬天的海吧。挑一个下雪的日子。」 我的这句话,总算让由希看向我这里。 她先是一脸惊讶,然后变得泫然欲泣。 但最后还是露出了笑容。 「小由果然是个大骗子。」 即使如此,她的表情还是隐约蕴含著悲伤。 不晓得未来我能不能替她拭去所有的悲伤。 ? 夜晚的街道上响起乾涸的声音。 那像是用来结束梦境的闹钟。 也像是用来宣告童话故事落幕的掌声。 拍手的少女,凝视著自己隐隐作痛的手掌,彷佛在惋惜曾经纳入掌中,但如今已经不存在的事物。 少女刚才回想起的过去,正是那样的东西。如梦境般不具实体,又如童话故事般虚幻,跟少女的名字一样,是会融解消逝的事物。 唉,即使如此── 那个闪耀世界的碎片,仍确实残留在少女心中。如同少年在一年前的那一天所言,仍有东西遗留在这里。 被称赞可爱时,少女脸红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少年共用一张毛毯。 即使内心紧张到彷佛心脏都要跳出来。 拜此之赐,她比少年还要早醒,甚至还看见了他的睡脸。少年的睫毛很长,睡脸也有点像小孩子。 最重要的是,在睡觉的期间,少年一直握著少女的手。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幸福吗? 她现在已经能够承认了,承认自己在过去那段长达四年的岁月中对少年抱持的感情,以及原本不愿意承认的那些事。 我对他── 「吶,小由。谢谢你找到我。」 少女的低喃像雪一般消逝,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里。她急著赶去少年的家。 右手拿著非常甜美,但又带有一点苦味的两人的「约定」。 左手拿著两人曾经一起仰望,后来获得粉红色形体的少女的「愿望」。 她紧紧握著这些东西,不让它们掉落。 然后,二月十四日的夜晚结束了。 无人知晓的故事落幕,新的故事再次开始。 不过,即使如此,少年开口,少女说道。 这是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但确实曾经存在过的,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 contact.214+1 我们抵达的地方 「喂,你在干什么?」 我叫住一个陌生的少年。 我出门散步时顺便绕到附近的公园,在那里看见一道娇小的背影连续跑了好几个小时。 对方应该是小学生吧。 娇小的身体。 苗条的四肢。 端正的外表,从刚才开始就一脸严肃。 少年身上的汗如同泪水般不断滴落,他用运动服的袖子擦了一下后,将汗水甩掉。在空中飞舞的汗水反射出橘色的光辉,变得更加耀眼,但最让我感到心痛的,还是他那张不管谁看都会觉得非常拚命,看起来既不甘心又不愿意放弃的侧脸。 那稍微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某人。 那个人明明比眼前的少年还要成熟一点,却跟他一样仍是个孩子。因为无法认同,而一直任性地奔跑── 挣扎地想抵达某个不存在的地方。 明明因为流进眼睛里的汗痛到想哭,夏日的蓝天却亮丽到让他连泪水都乾了。即使到了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还是能够回想起来。 那段让人在心里发誓要牢记眼前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夏季最热的一天的往事。 当时闻得到太阳的味道。 土的香气也很强烈。 流下的汗味道咸咸的。 眼前的少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和过去的某人一样的事情。他将手指贴在地上,瞪向前方,在调整完呼吸后向前跑。不过在开始加速前,他就放慢了脚步,然后再次回到原本的地方将手指贴在地上,重复刚才的动作。 少年似乎一直在练习起跑。 或许是练得太认真,少年似乎没听见我在叫他。 我从长椅起身,吸了一口春天傍晚的空气。感觉味道有点甜,明明樱花都还没开。 「喂,你在干什么?」 我发出比刚才还要大好几倍的声音。 少年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这里。 「咦?」 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 此时刮起了一阵风。 将遮住他的大眼睛的长发吹了起来。 我倒映在他那对宛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睛里的身影,随著距离拉近变得愈来愈大,世界之间的模糊界线,也开始鲜明地浮现出来,证明原本只是风景一部分的我,确实踏入了他的世界。人与人就是像这样相遇,然后连系在一起。 「幸会。我叫濑川春由。」 我开口说道。 「咦?呃,那个。哇……哇哇,不对,是……是在叫我吗?」 我点头肯定少年困惑的疑问。 于是他也跟著回应我。 「幸……幸会,我叫晴人(haruto)。」 在大学生活即将步入尾声的某个春日。 我就这样认识了一个小学生。 「昨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可以开车窗吗?」 「请自便。」 在我回答之前,坐在副驾驶座的卓磨已经先打开了车窗。还带有些许寒意的春风像是在洗净车内般,将温热的空气带到车外,顺便吹起了卓磨的浏海。我的好友嘴里喊著「这风真舒服」,将脸靠在窗边,然后哼起了很久以前流行过的偶像歌曲。那是一首宣告春天开始的情歌。 「毕竟是春天啊。」 「我还不至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们认识几年了。」 「我才不想听这种无聊的玩笑话,话说你刚才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啦有啦。不就是你向一个念小学的美少年搭话,然后被警察抓走的事情吗?」 「我才不是这么说的。」 看来卓磨对我和少年的相遇没什么兴趣。 我在三十分钟前跟爸爸借车,去车站接高中认识的朋友。 明明已经很久没见面,身材高壮的朋友走出如今已经变得冷清许多的车站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的脸已经确实从少年变成青年,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跟高中时期一样。 他举起手喊了声「哟」,所以我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这种一如往常的见面方式,只用一秒就将我们之间随著时间变远的距离给拉了回来。当然,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值得欢迎的事情。 将卓磨的行李扔进车厢后,我把车子开出车站的停车场,以时速五十四公里的速度,平稳地行驶在以前上学每天都会看见的县道上。 假设高中生活的三年就像用走的一样,大学的三年应该就像车速一样快吧。 剩下的一年,一定也会过得很快。 或许是从熟悉的景色感觉到了什么,卓磨将脸拉回车内问道: 「话说阿春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应该会再待一个星期吧。我一放春假就回来了,所以已经算待了很久。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找工作了。卓磨呢?」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反正还有时间,应该会暂时待在这里吧。毕竟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卓磨随口说道,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啊?」了一声。这股动摇也影响到我的手,让方向盘稍微晃了一下。这点也反应在车子身上,害我差点开到隔壁车道。卓磨喊了声「唔哇,好险」,声音里同时包含了惊讶与责备。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比较快的公司都已经开始决定了吧。」 「我连履历表都还没开始写。」 「毕竟阿春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反正你一定是像个国中生般,在烦恼『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吧?」 「唔。」 「被我说中啦。我觉得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笨拙。这种事就是先做了再说。只要有在前进,迟早会抵达某个地方。而且或许会比一开始想像的还要有趣也不一定。不管选哪一条路,最后都不会是死路。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我本来想回答卓磨「这我也知道」,但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自己拚了命才抵达的地方,不可能是一无所有,这点我也很清楚。不过要踏出那一步,需要非同小可的力量,或是勇气。 朋友讲的大道理让我觉得有点刺耳,所以我决定反击。 「你是因为和堀田小姐吵架,所以才会回来这里吧。」 卓磨突然语塞。 堀田真小姐,简单来讲就是卓磨的女朋友。去东京念大学的卓磨,在刚进入黄金周时,就已经开始和堀田小姐交往。对方比我们年长三岁,目前正在读硕士。 我跟她见过几次面,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人。 我觉得她是个可靠的人,简直就是大人的模范。 毕竟能真正将卓磨当成小孩子对待的人并不多。 「你怎么知道。是小真告诉你的吗?」 我的脸颊感觉到卓磨刺人的视线。 「不,只是有这种感觉。因为刚才那些话好像不是在针对我。」 「唔。」 「被我说中啦。我也觉得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笨拙呢。怎么啦,对方反对你接受那份工作吗?」 卓磨吐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罕见地用软弱的声音,嘟囔著「那姑且是间大公司」。 「不仅薪水不错,福利也很好,只是职种和我的专攻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觉得这样很可惜,但我觉得应该会满有趣的。」 「顺便问一下,那里是你的第一志愿吗?」 「不是,算第三吧。」 「这才是原因吧?」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 「是不希望卓磨后悔吧。」 「我好歹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所以希望她能在背后推我一把。」 「什么嘛。」 我在十字路口右转。因为弯进了一条小路,所以我稍微让车子减速。这条路平常没什么在维护,开起来很晃。我,还有卓磨。 都在相同的地方,用相同的方式摇晃。 「怎样啦?」 「我稍微松了口气。」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在为未来的出路感到迷惘。和我半斤八两。」 「吵死了。」 过不久,我看见道路拓宽工程的告示板,让我忍不住开心了一下。这样以后和对向车会车时,就不用一一停下来等了,撞到其他车子的风险也降低很多。 只是若要拓宽道路,就必须破坏原本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如果想获得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预定要拓宽的地方被用交通锥围了起来,虽然那里还没铺平,但已经变成空地。光是这样,就让我想不起来那里原本有什么。 「阿春,那里原本有什么啊?」 看来卓磨也想到了一样的事。 「我也不记得。明明应该看过很多次。」 「连想都想不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寂寞呢。」 「话说你有发现车站前面的便利商店倒了吗?」 「不,还有在开吧?」 「不对,真的倒了,只是换开别间便利商店。这座城市在其他地方应该也变了不少,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而且,这种事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之间弥漫著某种气氛。那是一种普通的感情。要讲出来很简单。 不过,一旦透过言语赋予轮廓,那家伙一定会立刻对我们的心露出獠牙吧。感觉一定会很痛。所以我们都刻意不说出口。 过了一段时间,卓磨又恢复成平常那个调调。 「哦,看得见了。这里都没变呢。」 眼前是我们上了三年的高中不变的身影。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我和卓磨都稍微松了口气。 好久没有走进高中了。 卓磨有事找篮球社的顾问渡边老师,所以叫我陪他一起来,不然我应该不会有理由回到已经毕业的学校。 跟办公处的大叔打了声招呼后,我和卓磨一起前往教职员办公室,今天明明是星期六,除了渡边老师以外,居然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也在里面。 桌子的配置没什么改变,但似乎已经有几位老师调职了,以前摆著小孩子照片的地方,被换成了机动战士的迷你模型。 从敞开的窗户能看见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触的樱花花蕾,看来再过几天就会盛开。 再过不久,那些白花的侧面就会变成粉红色,美丽地随风飞舞。 「话说御堂,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快要超过两公尺了吧?」 「怎么可能。我早就停止发育了,只是身为男人的器量变大而已。」 「唔哈哈哈,这家伙变得愈来愈会说话了。」 渡边老师用力拍著卓磨的肩膀,卓磨边喊痛边轻轻拍了回去,这是高中时代看不到的景象。 卓磨以前参加社团活动时经常被骂,只要一谈到社团就会开始抱怨。即使如此,他们确实共度了一段时间,也拥有共同的回忆,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像老朋友一样。如果这样的未来能持续下去,卓磨高中时期的努力就会变得非常有价值吧。 因为两人开始聊起了我不认识的学弟,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我稍微和他们拉开距离。在聊回忆时,不需要外人。 此时,我和一位老师对上视线。 她像是觉得好笑般,笑了出来。 虽然眼镜后面的眼神还是一样锐利,但给人的感觉有比较温和一点。 那个人是古里老师。 她差不多已经当了整整四年的老师,所以应该已经比当时还要习惯老师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咄咄逼人的气氛,一定是个性认真的古里老师连同套装一起披在身上的防具吧。 为了避免被学生小看。 为了当一个独立的社会人士。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我们,和她的立场距离实在太远,所以才会没有发现,但在过了三年后,感觉我稍微能够理解了。 「好久不见。」 「嗯,和濑川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我吗?」 「御堂每次回到这里,都会抽空来玩喔。」 「啊,原来如此。但像卓磨那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是啊。」 古里老师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著,将变长的头发拨到耳后。 「确实是很少。毕竟你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在这里了。毕业,成长,然后找到各自的容身之处。我也是这样。但偶尔回来看看也不错吧?」 「会想起很多当时的事情呢。」 嘴巴上是这样讲,但我高中时几乎没有和朋友到处玩的回忆。 不对,我并没有丧失记忆,也没有被同学欺负。 我每天都会正常上学,也跟朋友们一起去过夏季祭典,不仅认真准备考试,在大考前还去神社参拜过,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只是一旦踏出学校,我通常都是独自行动。 我一个人去了各种地方,做了各种事,还笑了很多次。 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那些回忆仍像温暖的血液般持续在我心里流动,丝毫没有褪色。 我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蓝天,沉浸在回忆里。 在那些日子里怀抱的感情。 有喜悦,有愤怒,有焦急,也有悲伤,但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无疑就是我的青春。 是这段令人怜爱的时间,构成了现在的我。 「是啊。我也真是太疏忽了。我本来以为濑川是个认真的学生,没想到你也有在协助新闻社的阴谋。」 「讲阴谋也太夸张了。话说,古里老师也知道『那个』的事情吗?」 就算我是毕业生,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教职员办公室里讲「选美大赛」的事情。那个只是例外没被追究,老师们表面上是装作不知道。 或许是明白这点,古里老师笑著轻轻将脸凑过来,像是在讲悄悄话般小声告诉我一件事。这让我觉得耳朵里面好痒。 「我现在是新闻社的顾问喔。」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让我也忍不住笑了。 古里老师现在一定是个比我们那时候还要受欢迎的老师。 渡边老师和卓磨还聊得很起劲,所以我丢下他们自己到学校里闲晃。 假日的校舍没什么人,所以没人会在意我穿便服。我在路上和穿著怀念制服的少年擦身而过,他低头向我行了一礼后,就跑过了走廊。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在学校里都不会有人彻底遵守「不能在走廊上跑步」这条规矩。 我回想起那位年纪和现在的我差不多的女老师的脸。 那张脸现在已经被换成一张淘气的笑脸。 啊,我必须稍微订正一下,至少现在没有人遵守。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古里老师应该也有用比平常轻快一点的脚步,偷偷在走廊上奔跑过吧。 我走上楼梯,前往以前上课的教室。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所以那里现在是一个空房间,但还是能看见那些不知名的学弟妹留下的痕迹。黑板上隐约还能看见「恭喜毕业」这几个字。和我们当时不同的是,现在好像还多了个班级目标。 我随手摸了一张桌子,光滑的表面上有一些伤痕。大概是有人在上课时为了打发时间,用美工刀刻的吧。 我以前刚好就是坐这个位子。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久违地试坐了一下。当然,现在桌椅都已经不是我以前用的那一套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感觉看见的景色也有点不同。 还是因为周围,不对,隔壁没有坐其他人呢。 感觉理应熟悉的一切,都稍微褪色了一点。无论何时,我们都要等到过了那段时期,才会察觉那些重要事物的价值。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窗帘被吹得鼓起,蓝色的天空也跟著溜进阴暗的教室。 世界突然变回我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念的教科书内容,下课时间的喧嚣,卓磨开我玩笑,朱音呼唤我的名字。 不过等窗帘再次盖住窗户后,阴暗的教室已经恢复成三年后,也就是现在的模样。幻想已经远去,再也无法触及。 时间确实有在流逝。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座位了。 真令人寂寞。 我在那段时光里,确实累积了足以让我这么想的回忆。 但我并不觉得悲伤。 二十一岁的我,已经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 我原本趴在桌上睡著了,但被在口袋里振动的手机吵醒。我没确认来电者的姓名,就边打呵欠边熟练地接起了电话。 「呼啊~喂。」 「你现在在哪里?」 来电者当然是卓磨。 「在教室睡午觉。」 「你还真是大牌。」 「是啊。事情办完了吗?」 「嗯。回去前,我想绕去体育馆看看,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收到。」 我从椅子上起身,走出教室。最后再次将教室的气氛收进眼底后,才把门关上。 我一次跳两阶楼梯下楼。 抵达一楼后,我经过柔道场旁边,来到体育馆前面。 卓磨已经依约在那里等我。 「久等了。」 卓磨用跟渡边老师借来的钥匙打开门后,眼前就出现对两个人来说过于宽广的空间。 我之前在毕业典礼上唱校歌时,还想过自己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所以再次踏入这里,让我觉得有点感慨。 卓磨立刻熟门熟路地走进用品室,拿了两双破旧的鞋子和篮球出来。他将没绑鞋带的鞋子扔向体育馆高耸的天花板,我一接住那双鞋子,声音就在体育馆内回响。 「你这是干什么?」 「偶尔会有人忘了带球鞋,所以我们在那里藏了一双备用的。幸好藏的地方没变,尺寸没问题吧?」 我按照他的指示确认印在鞋底的数字,正好是我的尺寸。 「嗯,没问题。」 「这样啊,很好。那么,来打球吧。」 「不,谁要跟你打啊。」 「为什么不打?」 卓磨似乎是真心觉得不可思议,但那应该是我的台词。 面对从国中开始就加入篮球社,一直练到大学的人,我这种只有在体育课打过球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赢吧。」 「那就一对一,阿春先攻。球被对手抢走就换边。我给阿春十次进攻的机会,至于我,只要一次就够了。最后看谁得的分数比较多,就算只多一分也算赢。」 「到底要怎么听,才会做出这样的回应啊。」 「输的人今天就请喝酒吧。」 「话不是这样说的吧。别擅自决定啦。」 卓磨擅自说完后,就开始换鞋子,我因为觉得尴尬,所以最后也跟著换了鞋子。备用的球鞋看起来既脆弱又破烂,但似乎有好好保养,穿起来感觉还不错。 我绑好鞋带后起身,用脚尖踢了几下地板,硬物碰撞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空气当中。 卓磨像是在确认身体状况般,开始活动筋骨和弯曲双脚,我也久违地做了暖身运动,觉得身体稍微变热了。 大致伸展完后,卓磨将橘色的球丢给我。我把球丢回去后,他又再丢给我一次。这是比赛开始的信号。 卓磨拉开距离,放低重心,开口挑衅我。 我一把球扔向地板,球就马上弹回我的手中。光线从体育馆上方的采光窗照射进来。从那里也看得见天空,和刚才一样是属于春天的蓝天。真是青春。虽然讲这种话可能会被别人说不够成熟,但我意外地不讨厌这种事。 没错,我并不觉得讨厌。 我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吐出来。 然后顺势冲向篮框。 卓磨当然也跟著上前阻挡我。我伸出左手不让他靠近,在卓磨的手勾不到的地方持续运著球。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很有干劲嘛。」 「如果不陪朋友玩一下,感觉他会哭出来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太感谢了。」 卓磨强硬地突破我左手的防守,用他修长的手臂去勾后面的球,但我使出了一招转身过人。被我甩在后面的卓磨发出惊叹声,而我也跟他一样惊讶。太顺利了。顺利过头了。 眼前的空间一个人也没有。 每个打篮球的人大概都经历过这个瞬间,并为了再次体验这个瞬间,努力忍受严苛的练习。 昨天遇见的少年的侧脸,突然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但他的表情并不是这种感觉。 而是怀抱著更加迫切的念头。 我就这样冲过无人的空间,稍微放慢速度,球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响起,表示我顺利稳住了脚步。我轻轻弹跳,将球投向篮框。 球漂亮地旋转,朝篮框的方向前进。我握紧拳头。很好,这样就不会输了。既然卓磨只能进攻一次,即使我接下来的九次进攻都被阻止,也顶多只是平手。 但一只手从我的背后伸了出去,将我天真的想法连同球一起拍掉。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手。除非是幽灵,否则这里就只有我和卓磨。 他已经跑向球弹跳的方向,然后抓著球笑道: 「还有九次。」 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被他惹恼了。 第一次是我状况最好的一次。 但重复到第四次时,我也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愈来愈迟钝。脚好痛,手好重。在大学的课程里,体育算是选修课,除此之外都没有什么运动的机会。就连那个选修课程,我都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早早修完了,所以我上次认真运动,已经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卓磨除了第一次以外,都非常认真地在控制距离和防守,让我连想投篮都很困难。 「你这个……体力怪物……」 我大口喘气,瞪向眼前的朋友,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呵呵,我就当作是称赞吧。」 第八次攻击结束后,我依然没有得分。只剩下两次机会。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投进篮框一次,真想揍之前把事情想得这么容易的自己一拳。 卓磨把球丢回给我。我接住球后,重新走回三分线的位置。如果不尽可能让体力恢复,我根本就没有胜算。 我大口喘气,为了争取时间,我决定向卓磨搭话。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用,但我打算顺便试著动摇他。 心理状态会大幅影响运动时的表现。 如果有人替自己加油,就能发挥超出实力的表现,要是最喜欢的人在篮框底下等,就连跑一百公尺都只要五秒──这样讲就有点太夸张了。 但至少能够稍微激励自己。 之后一定会遇到需要这一步的时候。 「喂,卓磨。」 「怎样,要投降了吗?」 「我怎 么可能这么做。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 这是我刚才想起昨天见到的男孩子的侧脸时,同时想到的事情。 卓磨的眉毛动了一下。 「堀田小姐之所以会反对你接受那份工作。」 「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提了吧。」 我趁卓磨说出这句话,稍微松懈下来的时候,将球丢给他。长年累积的经验,让他反射性地接住球再回传给我。而我也同时往前冲。 「啊,喂,你太卑鄙了。」 「这哪里卑鄙了,请你说是战略。」 我花了两步冲到卓磨旁边,确认他反射性地行动后,再按照计画将重心移到另一侧,一口气突破他的防守。即使他拥有过人的体力,也不可能完全不会累。卓磨的膝盖弯曲,身体失去平衡。 我趁这个机会,尽可能接近篮框。 稍微迟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卓磨从背后追上来的气息。即使现在直接投篮,也只会重蹈第一次的覆辙。 所以我等他追上后,才用双手抓住球。 误以为我要开始投篮的卓磨,只能选择立刻跳起来。我把脚伸直,但脚底仍贴著地面。 「啊。」 卓磨的声音响起。 我刻意慢了一拍,才接在卓磨后面起跳。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稍微松开的鞋带,卓磨悔恨的表情,体育馆的天花板,蓝色的天空。稍微往后退一点,就是我目标的篮框。 我朝那里投球。 「上啊!」 等我注意到时,上衣已经被汗水黏在背上。 喉咙也觉得好乾。 即使如此,这仍是最棒的瞬间。 橘色的球在碰到篮框后弹了起来,然后像是在努力维持平衡般,在边缘转了几圈才落入篮框。 「啊,可恶。居然被那么初步的假动作骗到。」 我无视懊悔的好友,立刻开始进行最后一次进攻,但轻易就被挡了下来。再也没什么比第二次奇袭更没意义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体力了。 「这样我就拿到两分了,卓磨,你还要比吗?」 「那还用说。怎么讲得好像你已经赢了?」 我们击了一下掌,交换攻守位置。 卓磨吐了口气调整呼吸,然后把球丢过来。 我仿照刚才的卓磨,再把球丢回去,但他的动作很快,一接到球,就像是呼吸般自然地将球投了出去。 「啊?」 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看著球划出的轨道。 球一离开卓磨的手,就划出漂亮的拋物线穿过篮框。那是一记连篮框都没碰到,既安静又美丽的投篮。直到篮网晃动的声音响起,世界才又重新开始转动。 「好,是我赢了。」 卓磨举起手用力握拳,庆祝自己的胜利。 「为什么,这样算是同分吧?」 「别说蠢话了。我的是三分球,所以是三分。你只有拿到两分。而且我一开始就说过即使只赢一分也算赢。所以是我赢了。」 「我好像有看过类似的漫画。太狡猾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唔哈哈哈。是啊。嗯~真是开心。」 这样看来,他之前那些抱怨应该也都是演技。虽然不甘心,但我彻底输了。卓磨接住在篮框底下弹跳的球,开始在体育馆的地板上运球。 他的动作和我这个外行人完全不同。 卓磨的球就像是拥有意志般,在他巨大的手掌与地板之间反覆移动。 「喂,阿春。关于输家要请喝酒这件事。」 「我知道啦,输了就是输了。今天由我来请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喝酒的事情就算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刚才的话题?」 「啊,你居然完全忘了。你刚才该不会只是在虚张声势吧。」 「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小真反对我接受那份工作的理由。」 「哦,那件事啊。」 我彻底忘得一乾二净。 「与其说是虚张声势,不如说我只是刚好想到。我觉得堀田小姐应该是在激励你。」 「你到底是从哪里听了什么话,才会这么想啊。」 「嗯。仔细想想,我不觉得堀田小姐是那种会因为觉得太可惜,就反对卓磨对未来的规划的人。」 说著说著,我才想到卓磨可能也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但他不知道堀田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她有点反常,所以才会逃来找我。 卓磨停止运球,开始用指尖转球。 「原来如此,然后呢?」 「既然如此,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要反对了。我不是堀田小姐,所以这未必是正确答案,但我认为她应该是想让自己成为最后一道难关。」 如果卓磨的决心脆弱到会因为堀田小姐反对就动摇,那他迟早会后悔,但反过来讲,如果这是他即使被堀田小姐反对也坚持要做的事情,那就算后来遭遇困难,应该也能继续前进。只要卓磨和那个少年一样,是抱持著切实的想法,拚命朝未来伸出手── 「感觉阿春变了呢。」 「是吗?」 「嗯,是啊。不过,谢啦。总觉得比较释怀了。」 「那真是太好了。」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体育馆里,我们的声音大声回响,然后消散。 我把车开到卓磨家前面,放卓磨和行李下车。我们原本就说好在晚上的饮酒会开始前先解散一次,但结果现在时间比我们预期得还要早。 这是因为卓磨在车上的时候,一直显得心不在焉。他应该有想要思考的事情,以及想说话的对象吧。 所以他似乎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那么,傍晚见。」 「哦,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不用在意啦。」 我一发动车子,比我还高大的朋友看起来就立刻变小。那个男人一直认真地在后照镜里朝我挥手。 我一回到家,就发现夏奈正在盯著烤箱看。 被她束起来绑在脑后的黑色长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狗在开心地摇尾巴。 她嘴里哼的歌像风声般清澈悦耳,伴随著砂糖的甜味一起充满整个房间。 这个妹妹的性格明明到国中时都还像个小学男生,在升上高中并加入社团后,却完全变了个人。她似乎将体内多余的能量全都用在社团活动上了。 这让夏奈一转眼就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女生。 她的女性朋友变多,开始变得会害羞,甚至还学起了作菜和化妆。虽然我没有当面问过她,但她或许正在谈恋爱也不一定。 「啊,阿春,欢迎回来。」 即使如此,她在发现我后展露的那道天真无邪的笑容,依然属于我熟悉的她。 「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苹果派。刚才电视在介绍作法,我觉得很有趣就试著作作看了。」 「哦,听起来不错呢。我也想吃。」 「咦,阿春今天不是不会回来吃晚餐吗?」 「是啊。我要去参加饮酒会,很像是大学生会做的事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盒装牛奶,倒进杯子里。伴随著「咕噜咕噜」的声音,白色的海浪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逐渐上升。右手的牛奶盒慢慢变轻,直到最后一滴牛奶滴落水面。 「酒好喝吗?」 夏奈伸出手问道,她收下空的牛奶盒后,还仔细用水洗过晾乾。 「这个嘛。我认为夏奈应该会觉得 苹果派比较美味。」 「那就算了。你真的要吃苹果派吗?」 「那当然。离饮酒会还有一点时间,我刚才有运动,所以肚子饿了。」 我点头回答,一口气喝完了整杯牛奶后,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还渴。 「好吧。再五分钟左右就烤好了。我来准备就好,你先去换衣服吧。刚烤好的一定很好吃。」 「听起来真不错。」 我将杯子放到厨房里后,夏奈就自然地把杯子也一并洗乾净了。我向夏奈道谢,她随便挥了一下手,就继续像刚才那样开心地盯著烤箱。 我听著她重新开始哼的歌,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冲了热水澡洗掉身上的汗水后,我重新回到客厅,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夏奈,鼓起脸责备我动作太慢,我道完歉后,就坐到她的隔壁。 在玻璃桌上放了两块被切成等边三角形的苹果派。旁边还附了淋上巧克力酱的香草冰淇淋。苹果派的热度让香草冰淇淋稍微融化了一点,夏奈应该是在气这个吧。 夏奈似乎误解了我的视线,尴尬地嘟囔著「冰淇淋是之前就买好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看起来很好吃。」 「真的吗?」 「嗯。那就趁热吃吧。」 「嗯,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们一起喊了开动后,就把叉子刺进烤成褐色的苹果派。甜甜的香味变得更加强烈,煮得甜甜的软嫩苹果发出金色的光辉。 吃进嘴里后,首先感觉到的是奶油的风味,咀嚼了两三次后,就换出现苹果的酸味。虽然这可能是在偏袒自家人,但感觉比店里卖的好吃多了。 「嗯,好吃。」 「太好了。」 看我吃过一口后,夏奈也跟著吃起了苹果派。她仔细咀嚼后吞下,然后开始夸奖自己作得真好。 我们一起吃著苹果派,同时打开电视。星期六傍晚没什么吸引人的节目。转了几台后,我决定看一个专门介绍地方资讯的新闻节目。 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几次的主持人,正走在一个我没看过的城市里。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是吗?既然是工作,主持人应该也很辛苦吧?」 「不,我是在说夏奈喔。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嗯。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因为阿春称赞我作的苹果派好吃。」 「就只是因为这样?」 「虽然你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自己努力制作的东西被别人夸奖,果然还是会觉得很开心。尤其那还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再吃了一口苹果派,仔细咀嚼后吞下。然后,我呼唤妹妹的名字。 「夏奈。」 「什么事?」 「果然很好吃。」 「嗯。」 「开心吗?」 「非常开心。」 「那跟我道谢。」 「谢谢你称赞我的苹果派好吃。」 「不客气。」 「咦?为什么请你吃东西的我要道谢啊?」 「你现在才发现啊。」 我笑著说道,夏奈将叉子含在嘴里,发出不悦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 我对夏奈做的恶作剧,立刻就遭到了报应。 我的眼角在电视萤幕上瞄到了某人的脸,害我被苹果派呛到。我不断咳嗽,咳到胸口都痛了。夏奈连忙轻轻帮我拍背,直到用冰红茶把苹果派吞下去后,我才摆脱了这个九死一生的险境。即使刚经历过生死关头,我泛著泪水的眼睛仍紧盯著电视。 虽然头发变短,胡子也剃掉了,但那个高大的身躯,低沉的声音,以及那宛如星光般闪耀的幼稚眼神,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 是导演。 导演出现在电视上── 「唔哦哦哦,我我我我,成功啦啊啊啊。」 像这样大声喊叫。 「阿……阿春,你没事吧?」 夏奈担心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好遥远。 「是导演。」 「咦?」 和我一起看向电视的夏奈,念出显示在上面的文字。自制电影。获得了──奖。片名是──。内容──。因为都是些片段的情报,所以我脑袋里还是乱成一团。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个像小孩子一样诉说梦想,追逐梦想的青年,现在正要抓住他的梦想。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身体开始起鸡皮疙瘩,不断颤抖。虽然妹妹用有些胆怯的眼神看著突然发狂大笑的哥哥,但我还是无法忍耐地笑了。因为这种事也只能笑了吧。 虽然或许还只是将手指放在起跑线上的阶段,但久违地在电视上看见导演的身影,还是让我激动了起来。 努力的人获得了回报。 我喜欢这种理所当然的故事。 「阿春,你认识这个人吗?」 等我笑得差不多后,什么都不知道的夏奈才开始战战兢兢地问道。她的脸看起来有点好笑,我一捏住她的鼻子,她就开始痛苦地挣扎,然后── 「你干什么啊!」 生气了。 此时,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下一则新闻。 暌违数年的相遇,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次看见导演的脸,应该又是在另一个舞台了。 我想在一个巨大的舞台,看没有发现我的导演。希望能在街上闲晃时,在某张电影海报上看见他的名字。 这么一来,我就能跟别人炫耀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小插曲了。 说我曾经在这个人拍的电影里担任临时演员。 我稍微在心里祈祷这个小小的奇迹能够发生。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就稍微提早出门,绕到公园。 那道娇小的背影,今天也毫不厌倦地跑向太阳。 对方似乎也有注意到我,所以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运动饮料和给自己喝的热巧克力。我右手拿著冰凉的保特瓶,左手拿著热热的铁罐,然后走向那位少年,呼唤他的名字。 「喂~晴人。」 「咦,啊,哇。」 突然被叫到名字,让晴人吓了一跳,他稍微失去平衡,但还是努力挥动双手,拚命不让自己跌倒。 他的脸有点红,但这不是因为夕阳,也不是因为用力过度,当然更不会是因为害羞。 这是他一直在独自努力的证明。 过不久,勉强恢复姿势的晴人吐了口气,然后笑了。 他用还没变声的尖锐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濑川春由哥。」 「为什么要叫全名?」 「说得也是,为什么呢?呃,因为你比我年长。」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看你要叫我濑川、春由还是阿春都可以。叫全名很麻烦吧?」 「嗯~那就叫你濑川哥吧。」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春(注:阿春的日文发音为haru,和「晴」发音相同)。」 「嗯。那我也用晴人的姓来叫你吧。你姓什么?」 「咦?」 「嗯?」 晴人惊讶地看著我── 「原来如此。那就先保密吧。濑川哥叫我晴人就好。」 而且不知为何好像很开心。 「你不介意吗?」 「嗯,这样就好。」 「那就这么办吧。」 在说话的同时,我将保特瓶贴到那张红红的脸蛋上, 晴人吓了一跳,发出像女孩子的惨叫。 「你……你你你做什么?」 「因为晴人很努力,这是大哥哥给你的慰劳品。拿去喝吧。」 「真的吗?谢谢。」 光是这句话,就让晴人忘了自己刚才被捉弄的事情。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喝起了运动饮料。 「呼。好喝。」 「那真是太好了。」 分几次把运动饮料喝完后,晴人守规矩地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我也在喝完热巧克力后,坐到长椅上。我拍著长椅邀晴人一起坐,他犹豫了一下后,在跟我隔了一个空位的距离的地方坐下。 「这距离微妙地伤人呢。」 「因为我身上都是汗。」 「我又不在意。」 「我会在意。」 我小心不被晴人发现,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子上,但只闻到尚未开花的春天气息。在愈来愈暖和的太阳的味道当中,那股味道正一点一点地变浓。 当然,我完全没闻到汗臭味。 「不……不要闻啦。」 「被发现啦。」 「濑川哥该不会是个怪人吧?」 「谁是怪人啊。我可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 「因为我明明都说了不喜欢这样,你还是想闻我的汗味。」 晴人的表情,就像是真的觉得我很恶心一样。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被闻。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绝对?」 「绝对。」 「那我原谅你。」 「呃,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但我觉得晴人还是多学习一下怎么怀疑别人比较好喔。」 「濑川哥是个怪人,但不是坏人。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还不至于连这点程度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说完后,晴人「嘿嘿嘿」地笑了。 「原来如此。那晴人就是个坦率的好孩子。因为我是大人,所以这点程度的事情还是看得出来。」 「是这样吗?」 「是啊。」 「要是这样就好了。」 「吶,晴人?」 「什么事?」 晃动的秋千,静止的跷跷板,在花朵之间穿梭的不知名蝴蝶,我凝视著这些东西一段时间后,才总算问出口。 「为什么你要一直那么拚命地跑?」 「咦?」 「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 「看得出来吗?」 「哎,大概看得出来。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晴人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原因。 所以我静静等待。公园的时钟才刚走过五点,我和卓磨是约七点,所以时间还很充裕。 过不久,晴人跳下长椅。 他轻轻用脚尖著地,然后才好好把脚踩在地上,但他的脚一直在发抖。晴人转向我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妙,好像是在困扰,又好像是在哭,但仍逞强地笑著。 「濑川哥有变得孤单一人过吗?」 阳光打在晴人身上,用他娇小的身躯造出娇小的黑影。他的影子没有和任何人连在一起,是孤单一人。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坦白回答: 「……没有呢。」 「是吗?真羡慕你。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喔。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原本要好的朋友突然变得不跟我玩了。虽然我知道原因,但那对我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所以试著模仿他们,但还是失败了。最后,我变成孤单一人。」 晴人告诉我的事情,在世界各地应该都有发生过。即使如此,对当事人来说,那一定是比世界末日还要严重的事情。 虽然我只能擅自揣测晴人的心情,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没办法随便安慰他。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希望世界能更单纯一点。 要是能像游戏里那样,用温柔的咒语治愈他的伤口就好了。 「不过,我获得了一个机会。如果我想再次加入他们,就要和他们比赛跑一百公尺。只要我赢了老大,他们就会重新接纳我。这就是我跑步的理由。」 啊,不过,或许这就是原因。正因为不存在那样的咒语,这个少年才会拚命地一直跑,朝这个世界伸出他的利爪。 用他那颤抖的双腿,用他那彷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四肢,拚命地抵抗。 「真帅气。晴人好帅啊。」 我从长椅起身,粗鲁地摸著晴人的头。晴人嘴里喊著「唔哇,你干什么」,但看起来还是很开心,也变得不像刚才那样皱眉头了。 不过这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虽然只要获胜就好,但如果输了── 我不自觉地把手停了下来,晴人困惑地看向这里,用他娇小的手抓住我的手。我们的影子也因此连在一起。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太可怕了。我宁愿死掉。」 此时,晴人突然抬起头。 明明是我自己主动介入,却不晓得该对他说些什么。我大概露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吧。真正辛苦的晴人反过来体贴应该要鼓励他的我。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 晴人用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 与晴人道别后,我独自走在路上。 即使感觉是漫长的一天,太阳却仍未下山。 世界依然被光芒笼罩。 走到车站附近时,我明明已经快迟到了,却还绕远路去约定碰面的居酒屋。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没有消失,一次接著一次。 各种感情在我脑中乱成一团,像是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大闹一场。嘟囔了一声「孤单一人吗」后,我才想起一件事。 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不对,我真的有好好回答吗? 『濑川哥有变得孤单一人过吗?』 『……没有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以前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然而,我却从来没感到孤独过。在真正的意义上,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我的身边总是有其他人在──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走过了居酒屋。 「回去吧。」 我刻意喊出声音抬起头,眼前有一只白猫。看起来还是只小猫。它的身体很小,眼睛是蓝色的。我和那双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过不久,白猫就转身走掉了。连「喵」都没「喵」一声。 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似乎是在叫我跟著它走。然后,白猫像是知道我会跟上去般,连一次都没回头。 猫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我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猫。 但唯独白猫,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甚至不晓得能不能称作回忆的细小伤痕。 白猫大摇大摆地走进拱廊商店街,所以我急忙追了上去。 鱼店的大叔试著呼唤那只猫,结果被它华丽地忽视了。不过那位大叔并没有生气,反而莫名地感到佩服,像是认为野猫就应该要这样。 「如果肚子饿了,再来找我吧。」 明明不可能听得懂,但那只猫总算「喵」了一声。 我也好久没来商店街了。 自从会开车后,感觉就愈跑愈远了。 我看见了曾经光顾过几次的书店。 虽然是间小书店,进货量也不多,但这里会进其他书店不会进的书,所以我偶尔会来光顾。 然后是我经常站在里面白看书的二手书店。 店长大叔今天也一样在看书。 放学回家时有买来吃过的鲷鱼烧店的老婆婆,正抓著客人陪她闲聊。 我记得有在那里买过一次鲷鱼烧来吃,而且是买奶油口味。 那天吃的鲷鱼烧,甜到让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最后,我跟著白猫抵达一栋没看过的大楼。白猫叫了一声,像是在说这里就是终点。 我停下脚步。 这里以前是片空地。 我在这里埋了一只白猫。 当时十四岁的我是第一次接触死亡,所以也只能为它做到这种事。 假设── 虽然不知道这种假设有没有意义,但如果那只猫没死,我又能为它做什么呢。我有办法将那只白猫从孤独中拯救出来吗? 少年的声音,至今仍在我的耳里回响。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太可怕了。我宁愿死掉。 嗯,没错。 孤单一人很讨厌吧。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我变成只要看见孤独的人就会感到心痛。我之所以会向晴人搭话,也是因为从他的侧脸感觉到孤独。 明明完全无关,我的脑中却突然响起卓磨的声音。 反正你一定是像个国中生般,在烦恼「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吧? 我想做的事情。 我做得到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让我想要冲动地大喊。只要稍微松懈下来,它就会从体内咬破我的身体。那东西想咬破我的内脏、骨头和皮肤,跑到外面的世界。 不过,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明白即使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相对地,我抬头看向天空。 夜晚的星星开始一一探出头来。 现在还看不见春天星空的全貌。 我在天空中寻找牧夫座的α星大角星。 玻里尼西亚人过去曾以那颗星星为指标移居夏威夷。别名荷库雷亚的欢愉之星。 晴人和我,也能抵达某个地方吗?欢愉之星也有在我们的头顶闪烁吗?我的眼睛尚未捕捉到那橘色的光芒。 等回过神时,那只白猫也已经不见了。 我晚了约三十分钟才抵达居酒屋,桌上已经摆了两个空的啤酒杯。我低头向依然面不改色的朋友道歉。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啦。相对地,这两杯算你请喔。」 说完后,卓磨笑著举起手,马上再点了一杯啤酒。我也跟著点了相同的东西。 过了约一分钟后,冰凉的啤酒杯就送到了,于是我们举起杯子互相碰撞,按照惯例喊了声: 「「乾杯!」」 我一口气喝下半杯啤酒,发出爽快的声音,用力将啤酒杯放回桌上。啤酒的表面一晃动,泡沫也随之摇曳,感觉酒精渗进了全身各处。 「你点了什么下酒菜?」 「嗯~毛豆、高汤蛋卷、炒豆芽菜、芥末章鱼还有生鱼片拼盘。肉类我想等你到了之后再点,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除了蒟蒻以外都没问题。」 「真奇怪。蒟蒻明明就很好吃。」 「我讨厌蒟蒻的口感。」 我们像白天时那样闲聊,讲的都是些彷佛只要早上一起床,就会从手中滑落的内容。等离开店里时,我们可能就会忘记自己讲了些什么,然后下次喝酒时又再重复相同的事情。 喝了约一小时后,酒量很好的卓磨已经开始改喝日本酒。我只陪他喝一杯,日本酒芳醇的香气刺激著我的鼻子。 我一喝下去,那液体就刮著舌头流过喉咙,在落进胃里的瞬间,让我的身体从体内开始热了起来。卓磨开心地问「哦,还能再喝一杯吗?」,所以我也配合地将空杯子递向卓磨。他为了把我灌醉,又替我倒了一杯透明的液体。 就在我准备喝第二杯时。 隔壁的座位传来声音。 尽管座位之间姑且设有隔间,但因为太薄了,所以依然能清楚听见隔壁的对话。即使如此,彼此还是都不应该偷听对方说话,这样才符合礼节,但如果在对话里听见熟悉的名字,当然还是会产生反应──我像这样在心里替自己胡诌了个藉口。 卓磨没有出声,只用视线向我确认。 我也跟著笑了,然后喝下半杯酒代替回答。 我们就这样安静下来,偷听隔壁的对话。 「哎呀,没想到居然能像这样和小松一起来居酒屋,姊姊我有点感动呢。」 「呃,那个,其实我还不能喝酒。」 「咦,是这样吗?」 「是的。我今天六月才满二十岁。对不起,小宫前辈。」 「哎呀,不用在意啦。因为这种事情闹出问题也很蠢。不过说得也是,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嗯,既然如此,还是应该约在时髦一点的餐厅吧。」 「不,没关系啦。我也满喜欢这种地方的。而且……」 此时,被称作小松──应该是学妹吧──的女孩子吐了口气,让空气里弥漫著一股彷佛有人准备告白的紧张感。 「小宫学姊和龙胆学姊对我来说是恩人,不管跟你们去哪里都很开心喔?」 「朱音学姊还能理解,为什么我也算啊?」 「多亏了你们两位,多亏了小宫学姊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和我一起向陪我游泳的龙胆学姊低头道谢,我才能够继续游泳,以后也打算一直游下去。」 说到龙胆朱音,她在游泳这块领域的知名度,已经不限于我们这个世代或这座城市,而是到了全国等级。当上奥运的候补选手后,她开朗的个性和外表,让她的人气不断攀升,现在不只是新闻,偶尔甚至还能在综艺节目上看见她的身影。 电视上的朱音,耀眼的程度不输模特儿、偶像或女演员。但这不代表她已经改变了。 因为我从朱音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觉得她很耀眼。 她的光芒,已经被许多人发现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到莫名地开心。 「欸嘿嘿,嘛,就当作是那样吧。被晋级全国大赛的学妹这么夸奖,感觉有点难为情呢。啊,不过这句话让我有种稍微获得救赎的感觉。因为我们这一届没有像朱音学姊或小松这样的人才,所以被称作『失败的一届』。」 「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讲的话,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我和龙胆学姊,都非常感谢小宫学姊喔。这是真的。啊,为什么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著我?我和龙胆学姊最近经常在练习后一起吃饭,所以聊了很多小宫学姊的事喔。咦,为什么又换开始哭了?是因为酒吗?还是别再喝了?这样啊。那就多喝一点吧。我喝柳橙汁就好。咦,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那我就喝姜汁汽水陪你吧。虽然那个有点辣辣的,我喝不太习惯,但我松前会为了小宫学姊努力。啊,不好意思。请再给我一杯啤酒和姜汁汽水,是的,麻烦了。」 过不久,隔壁开始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和令人莞尔的笑声。 听起来她们应该是我们高中的学妹。朱音比赛时,我们也会去加油,所以或许有见过她们也不一定。 当然,我们没打算特地去确认她们的长相。 等注意到时,卓磨已经在替自己倒热日本酒,所以我也把酒抢过来替自己倒。 最后卓磨的脸终于也变得和我一样红。他略微空虚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脸,让我觉得这家伙醉了。我和卓磨都已经完全醉了。 一定 是因为这样。 卓磨才会开始说这种话。 「喂,你高中时真的没在和朱音交往吗?」 卓磨又问了一次「到底是怎样啊」,他的声音不足以盖过店内的喧嚣。 他将音量控制在只有我听得见的程度。 「干么突然问这个。」 「也不算突然吧。我早就想问你了。这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呃,就算是这样,这时候问也太突然了。」 我一这么笑著回答,卓磨就吐了一口蕴含大量酒精的热气。 「真要说的话,契机就是隔壁的对话。她们让我觉得该趁著喝醉问一下了。」 「趁著喝醉啊。」 「你应该也懂吧。虽然男人聚在一起聊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意思,但还是会在意吧。你们两个对我来说可是重要的朋友喔?」 「我知道啦。我也把你们当成是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们对朱音抱持的感情,一定也是一样的。隔壁桌的学妹们,应该也是如此。不如我们喊『一二三』,然后一起说出来怎么样?」 唉,看来我醉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居然还脱口说出「重要的朋友」这种光想就害羞的话。 如果是在特定的场合对女孩子说这种话,那还另当别论,但我们是从国中就认识的好友,地点也是一间普通的居酒屋。 店内的喧嚣突然变得拥有质感,将我们包住。不论男女老幼的声音,全都被混在一起,但那并不会让人觉得脏乱,而是像大理石的纹路般被奇妙地分隔开来。 「呃,不过啊,朱音只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像兄弟,在你面前完全就是个女孩子。你应该不可能没发现吧?」 被他戳到我的痛处了。 其实我当时一点眼光也没有,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心情。直到她一脸严肃地把我带到放学后的空教室后,我才总算察觉。我当时既不成熟又迟钝,所以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只能伤害朱音。 我在脑中回想。 教室的样子。 朱音脸上的表情。 我们的对话,以及我怀抱的感情。那份感情至今仍未改变。是憧憬,不是恋爱,就只是这样而已。 「嗯。不过啊,卓磨,我当时好像是喜欢其他人。」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好像有。」 「怎么讲得好像是其他人的事情。」 「因为那是朱音的直觉。」 「那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喃喃自语,让卓磨皱起眉头,他好像有点生气,不对,是困惑吧。 卓磨再次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又重新倒了一杯,配著生鱼片喝。 在这段期间,他依然皱著眉头。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卓磨咽下生鱼片后,拍著桌子如此说道。那股震动让杯子里的酒也跟著晃动。然后,他突然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就接通了。卓磨用醉鬼的语气开口: 「哟,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咦?才两个星期没见吗?这对我来说已经很久了。嗯,没错。唔哈哈哈,我喝醉了。别说得那么无情啦。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啊,对了。小真说想再约你一起喝酒。没错。有空就联络她吧。之后我会处理。」 然后,卓磨看向我这里。 我默默吃掉卓磨留到最后的鲔鱼中腹肉。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我才想不理他。我一听见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就知道他有什么打算,这已经算是让步了。 「我正在和那家伙喝酒。换你跟他讲几句话吧。」 电话一离开卓磨的耳朵,就传出「咦,等一下,那家伙是谁」的声音,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卓磨将红色的手机递给我。 他的眼睛里写著「不准逃避,你可是吃了我的中腹肉」。 上次见面应该是去年的同学会吧。那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情。虽然我偶尔会在电视上看见她,所以并不觉得特别怀念。我咽下油脂丰富的中腹肉。 「喂?」 我一接过电话打招呼,对方就回了「咦,是阿春?」。那是女孩子的声音,是我非常熟悉的朋友龙胆朱音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同时蕴含了惊讶和喜悦。 「嗯,好久不见。」 「咦,为什么?阿春来东京了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跟卓磨一起回老家而已。毕竟现在是春假。」 「啊~原来如此。真遗憾,我也好想见你。」 朱音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想见我,让我感到很开心,但我拚命将「我也想见你」这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这句话实在太甜蜜了。 我改用一句「话说回来」,改变话题的方向。 「我最近经常在电视上看见你。感觉好厉害。」 「我一点都不厉害,只是在拚命努力而已。」 「不,我就是觉得你这点很厉害。」 「……很久以前,应该说是国中的时候,我喜欢的男孩子曾经对我说过,希望我能够尽全力前进,所以我才想努力一下。」 「唔,关于这件事。」 「对不起啦,我只是想欺负你一下。」 「我很认真耶,给我道歉。」 「所以我不是说对不起了。」 朱音笑了起来,我也跟著哈哈大笑。 卓磨像是觉得很开心般望著我们。我用视线问他「干么」,他摇头回了句「不,没什么」。 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共通朋友的近况,下次何时回老家,还有约定下次要一起喝酒。 最后,我试著和朱音商量前几天认识的小学生的事情。 拚命持续奔跑的侧脸。 他怀抱的孤独。 还有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这件事。 不过,我真的可以去帮助他吗?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我烦恼了很多,但最后还是踏不出下一步。唉,感觉我好像很丢脸地一直在发牢骚。所以也难怪朱音会这么回答。 朱音听完我说的话后,笑著说「你是笨蛋吗」。 「我无话可说。」 「对吧。为什么是你在犹豫不决啊?真正困扰的人是那孩子吧?振作一点,这是你的责任吧。」 「说责任也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既然已经踏出过一步,那就是你的责任了。放心吧。我很清楚。你是个能够好好帮助别人的人。实际上,我自己就曾经接受过你的帮助。从你那里获得了前进的力量。你对我的声援,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是我的原动力。」 「朱音。」 「怎样啦。」 「你有喝酒吗?」 因为实在太难为情,我试著用玩笑话蒙混过去。感觉脸好烫。卓磨体贴地说要去厕所,我很感谢他在这时候让我独处。这股热度并不是来自于酒精,我是沉醉在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东西当中。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么没出息的表情。 「我才~没~喝酒。真是的。难得阿春认真找我商量事情,我才这么严肃地回答你。真是太失礼了。」 朱音说这些话时,听起来并不是真的在生气。看来她也知道我是在掩饰害羞。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像我这样用玩笑话回应。没错,龙胆朱音就是这么出色的女孩。 所以我才会崇拜她。 这跟喜欢或讨厌无关。 虽然这或许并非朱音期望的形式,但比起和她并肩同行,我更想远远地在后 面眺望她。 「谢谢你。」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啦。」 「那我就试试看吧。」 「嗯。阿春这样就行了。如果想支持他,就去做吧。对他说加油,在背后推他一把,人只要这样就能轻易地向前走。啊,对了。我也来鼓励胆小的阿春一下好了。」 于是朱音开口说道: 「我也会加油。不对,我现在也正在加油。」 我脑中浮现出以前的朱音。 国中时的朱音,穿著学生泳装,外表也比现在稚嫩许多。 阳光底下的她非常耀眼。 从她身上洒落的水滴,化为一个个光点。 她伸出拳头。 脸上带著有点害羞,但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阿春也加油吧。 所以,我如此回答: 「啊,原来如此。」 虽然朱音常说我的声援给了她力量,但实际上应该不是这样。我现在才发现,我也同样获得了力量。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确实有办法努力了。」 「对吧?」 我脑中的龙胆朱音露出了有点脸红,但非常得意的表情。即使那个身影比现在的她还要年幼,仍散发出相同的光辉。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认识朱音,并和她成为朋友。 不过即使喝醉酒,我果然还是无法说出这句话。 隔天。 晴人果然也在公园。 而且果然还是在跑步。 和平常不同的是,在我呼唤他之前,他就先发现我了。他拚命动著娇小的身躯,直率地跑来找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 「濑川哥,你好。你今天来得真早。」 「你好,晴人。你知道我今天会来啊。」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希望你会来。」 他眯起眼睛,放松眉毛的力道,表情也瞬间变得柔和。这个坦率的表情,大概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是晴人原本的面貌。晴人来到我的身边后,才总算注意到不对劲,困惑地问道: 「为什么你今天是穿运动服?」 「嗯?我想陪晴人一起练习。不对,应该说我想和晴人一起努力。其实我国中时是田径社的,应该可以教你一些诀窍。」 「真的吗?」 「嗯,所以一起努力获胜吧。」 「……真的可以吗?」 这次我对著那个表情坚定地点头。 「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你了。」 我们互碰了一下拳头。尽管大小和形状都不同,但这是我们约定的形式。 话虽如此,现实和漫画还是有差,不可能短短几天就让跑步速度一口气变快。晴人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才一直在练习起跑。 「我跟你说,大树,呃,就是那个要跟我赛跑的朋友,跑步的最高纪录和我差不多,但我总是会在起跑时被他拉开差距,然后就追不回来了。所以希望你能教我怎么起跑。」 再加上这个原因,我们决定要将练习的重点放在起跑上。 起跑后,上半身最好不要立刻抬起来,要继续盯著地面前进,另外还要大幅度地摆动手臂,以确保自己的步伐够大,我亲自示范这些诀窍给晴人看。晴人不习惯用低姿势起跑,所以冲出去时跌倒了好几次。他的脸颊因此擦伤流血,痛得他皱起眉头。 不过每次我急忙冲过去,晴人都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笑著对我说「没问题」。然后再次将手放在地上,稍微瞪向前方,所以我也停下脚步── 「预备~」 拍手暗示他起跑。 晴人慢了一拍才冲出去。即使起跑的姿势愈来愈相样,他的反应还是很慢。 「还是慢了。」 「嗯。感觉我好像在意太多事。濑川哥起跑时都在想什么啊?」 「我吗?这个嘛。」 我试著回想遥远的往事,久违地将手指抵在地上。 随著年纪增长,我已经长高,与地面的距离也变远了。我不会再像晴人那样拚命奔跑,也不会像他那样跌倒,所以也不再像这样用手触摸地面了。但只要稍微用力,指尖就会像那一天一样发红。 我稍微瞪向前方。 我眼前的景色突然从公园变成了国中的操场,季节也从春天变成夏天。面对晒过的土味,刺眼的蓝天,以及厚厚的云层,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又看见了什么? 是和朋友一模一样的影子,还是其他东西呢? 我只记得在自己当时瞪视的未来当中,没有其他人存在,不过…… 「──川哥。濑川哥,你怎么了?没事吧?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咦?啊,我没事。对不起。」 我在道歉的同时起身,搓掉指尖沾到的泥土。 季节再次变回春天。 「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该不会什么都没想吧。」 「什么都不要想比较好吗?」 「没错。」 我顺势回答完后摇了摇头。因为我觉得不太对劲。至少我不是这样。感觉在终点前方,在目的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会让我比较有干劲。不仅内心会想变得更快,步伐也会更加强而有力。为了鼓起干劲,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脑袋清醒一点。晴人一脸惊讶地抬头看我,所以我笑著回应: 「好,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晴人喜欢吃什么?现在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喜欢吃的东西有很多,现在最想吃的是冰淇淋。」 「那如果你能完美地起跑,我就买冰淇淋给你。」 「真的吗?」 「我才不会说谎。」 「太好啦。我们约好喽。那马上来练习吧。快一点,快一点啦。」 晴人很现实地立刻变得有精神,用比之前还要认真的眼神看向前方。光是从他的侧脸,就能看出他的集中力和之前完全不同。嗯,没问题。这次一定能跑得很好。 「预备~」 晴人的身体开始用力── 「开始。」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释放出来。 春天的空气中,晴人娇小的身体轻快地往前跑。 我按照约定请他吃冰。我们一起去了我国中社团活动结束后常去的便利商店。有些事物变了,有些事物没变。这种像是回到故乡的感觉让我松了口气,走向冰品区。 「选你喜欢的吧。」 「嗯~」 晴人陷入犹豫。 他抱著双手,持续呻吟了五分钟。 但我一看就知道,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偷瞄一个比其他款贵大约一百圆的杯装冰淇淋。他应该是在客气吧。明明不需要在意金额。 所以我试著问道。 「晴人比较喜欢草莓、抹茶、香草还是兰姆葡萄乾口味?」 「呃,草莓吧。」 「了解。」 我直接拿了两个要价三百圆的杯装冰淇淋。分别是草莓口味和我自己要吃的兰姆葡萄乾口味。 「虽然我说你可以挑喜欢的,但今天可以陪我吃这个吗?」 「咦?可是没关系吗?那个很贵耶?」 「是我在拜托你喔。因为我想和晴人吃一样的冰淇淋。可以吗?」 「那当然。」 我们结完帐后,在停车场坐下,一起打开冰淇淋的盖子。晴人用塑胶汤匙小口小口地挖著冰淇淋吃,笑著吃得津津有味。 我见状,也跟著开始吃冰 epilogue life goes on 即使重复著相遇与离别,我们还是会朝明日前进(继续活下去)。 祈祷著未来会在某个地方。 再次遇见那个陌生但令人怀念的笑容。 ? 我们跟平常一样约在公园会合。 比赛已经在昨天结束,和晴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就提早抵达会合地点。 今天也是大晴天。 眼前是蓝天与白云。 春天的阳光,温柔地包覆整个世界。 在树枝上微笑的白花中心,又变得比昨天更红了一点。我好像在某本书上看过,樱花变成粉红色后,就表示要开始凋谢了。我伸手用指尖碰了一下樱花后,那朵樱花就像是觉得不好意思般,开始散发出香味。 「啊,濑川哥,你来得真早。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啊,不用在意啦。咦?」 我将脸转向那道熟悉的声音,然后发现眼前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对方身上穿的不是运动服,并用发夹好好固定住长长的浏海,更令人惊讶的是,底下穿的居然是裙子。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仔细一看,脸也和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要问对方到底叫什么名字吧。 然而,我一开口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把浏海往上梳啦。」 「嗯。因为我觉得现在就算不遮住前面,也能好好抬起头往前走了,所以我才打扮成这样来会面。吶,濑川哥,这就是真正的『我』,不对,应该是『我』才对(注:晴人原本的自称都是男生用的「我(boku)」,到这里才改成女生用的「我(watashi)」)。」 晴人有点害怕地询问我的感想,同时有点害羞地笑了。 许多线索瞬间在我脑中连在一起。 晴人之前曾经说过。 『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原本要好的朋友突然变得不跟我玩了。虽然我知道原因,但那对我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所以试著模仿他们,但还是失败了。』 只要看见我和晴人在一起,大树就会变得不高兴。 『这家伙和我们不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给我闭嘴。』 我忍不住笑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咦,怎么了?很……很奇怪吗?」 「不,对不起。你误会了,不是那样。」 我和晴人都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然后,现在只剩下晴人不明白。没错,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我那些过分的行为,也确实活该被大树瞪。大树一定是把晴人当成一个女孩子喜欢,所以才没办法继续和她当朋友。 「对了,你可以帮我跟大树也说一声对不起吗?」 「为……为什么?」 「只要你告诉他,他就会明白。」 「是这样吗?」 晴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柔顺的发丝掠过她白皙的脸颊。 「啊,那么,我们快点完成今天的目的吧。晴人要拜托我做什么?」 晴人赢了比赛。 所以,轮到我遵守约定了。 「啊,关于这件事。那个……」 「嗯?」 「呃,那么,对了。我的愿望就写在这上面。」 晴人忸忸怩怩地将一张粉红色的纸片递给我。我收下纸片并稍微看了一下。虽然乍看之下是书签,但翻过来后就会发现上面有写字。 「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 圆圆的可爱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写的。 这个粉红色的「愿望」,隐约散发出与其颜色相似的樱花香味。所以这应该不是书签吧。这是为了让织女和牛郎能持续相会,用来横渡银河的鹊桥。 「请和我当朋友。濑川哥再过不久就要回大学了吧。所以,希望你偶尔,或是回到这里的时候,可以再来见我。请你呼唤我的名字,跟我一起玩。」 面对那像是在说「不行吗?」,宛如被丢弃的小狗般的眼神,我的回答当然是: 「唉,我打击好大啊。」 「咦……咦?」 「我还以为我和晴人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晴人并不这么想。」 「咦,呃,不是啦。」 晴人看向我的脸,发现我其实在笑后,才总算察觉我是在戏弄她。 「讨厌,濑川哥真爱欺负人。」 我向气得鼓起脸颊的晴人道歉。 「对不起啦。那么,今天要玩什么呢?还是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有有有。我想去赏花。和大树,不对,和阿大他们一起。这样可以吗?」 「好啊。那么,我们走吧。」 晴人跑了起来。她的脚每次碰到地面,都会让散落的樱花稍微浮起来,将她轻快的脚步染成粉红色。就在我打算叫住她时,我发现一件事。我手上还拿著她那个被染成粉红色的愿望,不过写在那张纸旁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而且并不是「晴人」。这表示── 「晴人,你叫什么名字──」 晴人张开双手转身。她拚命把手伸长,像是要用那双娇小的手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抱进怀里。啊,没错。只要拚命抵达某个地方,就一定会有新的相遇。然后,我们每一次都会抓住新的东西。 「嗯。haruto其实是我的姓,写作晴户(注:发音同「晴人」)我真正的名字是──」 她讲出的名字,长度跟我想的一样。 此外,晴户写在空中的那个字,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简单国字。 「幸。」 正因为简单,所以才难发现,但意外地就近在身边。 我们拚命伸出手,在抵达之处捕捉到的事物── 「……真是个好名字。」 「对吧?」 「所以你才会擦樱花香水啊。」 昨天抱住她时,我从她身上闻到了甜甜的春天香味。此外,我今天也从晴户身上闻到了樱花的味道。 「谁叫濑川哥喜欢闻别人的味道。」 「我不会再那么做了啦。」 既然知道晴户是女孩子,就更加不能这么做了,但她似乎不太相信我。 「谁知道会是怎样。而且你刚才那样讲也有点怪,樱花的香味和我的名字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 ──对我来说,这个花香…… 我将差点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嗯,还是保密好了。因为这是被世界隐藏起来,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感到有些困惑。 「因为什么?」 「没什么。」 「这样啊。」 风将樱花吹散。 花瓣漫天飞舞。 「吶,濑川哥,谢谢你找到我。」 那句话连同花瓣,一起被风吹到我这里,掉入我这个人的深渊,落在最深处后溶解,就这样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自己从好几年前,就在寻找这句话。 所以我现在开始会这么想,或许当学校的老师也不错。如果能陪伴在和晴户一样孤单的孩子身边,应该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因为我不希望让孤单的人就这样继续孤单下去。 我开始在脑中计算所需的学分。 「喂~濑川哥,快一点~」 在那个害羞声音的催促之下,我踏出脚步。 「我马上来。」 然后,呼唤她的名字。 几经波折后,现在我的右手里有两个被染 成樱花色的「愿望」。 我想起在过去的某个春天,原本被我握在手里的樱花花瓣后来乘著风,飞往某个即使我伸手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但这次不同。为了避免被风吹走,我紧紧握住不让它离开。 所以,这次不会消失。 以后也会一直留在我的心里(这里)。 某人一直藏在心里的「愿望」,在传到我手中后,变成通往未知明日的「希望」。旁边还伴随著「幸福」的声音。所以── 「来见我。」 某人如此祈祷。 嗯,我一定会去见你。 「呼唤我的名字。」 某人如此喊道。 然后呼唤你的名字。 季节是春天。 正是飘散著离别与相遇的时候。 我们接下来还会累积许多相遇,总有一天会抵达某人身边。 到时候,我应该会笑著对那个陌生人(重要的人)说。 ──hello(初次见面)。 不对,因为会说好几次,所以应该是这样。 「hello,hello(我喜欢你) and hello.」 每一次的初次见面,都包含了许许多多,真的是许许多多的感情,只要不断累积── 我的世界,将再次充满「yuki」的味道。 后记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hello》的本篇故事增添更多乐趣所汇集而成的番外篇。虽然各位读者应该也很惊讶,但我也没想到这部作品能出第二集。这是因为第一次和编辑见面时,对方就问过我能不能替这部作品写续集,我当时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要素没办法写在本篇故事里面,所以编辑就问我要不要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写几则短篇故事…… 我当初单纯只是很高兴能在隔了一年后,再次与这些角色相遇,等回过神时,就已经把当初刊载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三则短篇故事改写好,并完成了全新创作的两篇故事,这就是本书的由来。 由希与家人的回忆;春由的学校生活;在本篇故事里也有稍微提过的连出星座、去冬天的海边、欢愉之星;还有另一位女主角朱音的恋爱故事。 再来就是大家的「过去」与「未来」。 坦白讲,我很担心这会不会变成画蛇添足,但我现在可以挺起胸膛说。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必要的一本书。 本篇是「相遇」与「离别」的故事。 番外篇是「愿望」与「希望」的故事。 希望大家都能看得开心。 除此之外,《hello,hello and hello》决定要漫画化了。身为一名读者,我也非常期待テルヤ老师用漫画的方式画出两人的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道谢的时间。 这次也一样提供了出色的插画替作品增色不少的ぶーた老师。想多看一点ぶーた老师画的男女主角,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动力。再来是愿意接受我任性要求的船津编辑,以及包含鎌部设计师在内,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也能再次见到各位,我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当中。 那么,在最后我想提出一个与其说是内幕,不如说是我个人的解释。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对这个故事和读者怀抱的「愿望」和「希望」。 《hello,hello and hello》,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拯救了一个少女内心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少女重新发现世界有多美丽的故事。 所以关于她置身的处境,他完全无能为力。她本人也将其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接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只要有人阅读这个以相遇为主题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救赎。 例如在〈tact.214+1〉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那是春天的故事。冬天已经结束,雪也全部融化到消失无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全都不知道那些积雪的事情。 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hello》的本篇故事增添更多乐趣所汇集而成的番外篇。虽然各位读者应该也很惊讶,但我也没想到这部作品能出第二集。这是因为第一次和编辑见面时,对方就问过我能不能替这部作品写续集,我当时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要素没办法写在本篇故事里面,所以编辑就问我要不要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写几则短篇故事…… 我当初单纯只是很高兴能在隔了一年后,再次与这些角色相遇,等回过神时,就已经把当初刊载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三则短篇故事改写好,并完成了全新创作的两篇故事,这就是本书的由来。 由希与家人的回忆;春由的学校生活;在本篇故事里也有稍微提过的连出星座、去冬天的海边、欢愉之星;还有另一位女主角朱音的恋爱故事。 再来就是大家的「过去」与「未来」。 坦白讲,我很担心这会不会变成画蛇添足,但我现在可以挺起胸膛说。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必要的一本书。 本篇是「相遇」与「离别」的故事。 番外篇是「愿望」与「希望」的故事。 希望大家都能看得开心。 除此之外,《hello,hello and hello》决定要漫画化了。身为一名读者,我也非常期待テルヤ老师用漫画的方式画出两人的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道谢的时间。 这次也一样提供了出色的插画替作品增色不少的ぶーた老师。想多看一点ぶーた老师画的男女主角,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动力。再来是愿意接受我任性要求的船津编辑,以及包含鎌部设计师在内,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也能再次见到各位,我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当中。 那么,在最后我想提出一个与其说是内幕,不如说是我个人的解释。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对这个故事和读者怀抱的「愿望」和「希望」。 《hello,hello and hello》,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拯救了一个少女内心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少女重新发现世界有多美丽的故事。 所以关于她置身的处境,他完全无能为力。她本人也将其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接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只要有人阅读这个以相遇为主题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救赎。 例如在〈tact.214+1〉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那是春天的故事。冬天已经结束,雪也全部融化到消失无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全都不知道那些积雪的事情。 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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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也能再次见到各位,我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当中。 那么,在最后我想提出一个与其说是内幕,不如说是我个人的解释。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对这个故事和读者怀抱的「愿望」和「希望」。 《hello,hello and hello》,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拯救了一个少女内心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少女重新发现世界有多美丽的故事。 所以关于她置身的处境,他完全无能为力。她本人也将其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接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只要有人阅读这个以相遇为主题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救赎。 例如在〈tact.214+1〉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那是春天的故事。冬天已经结束,雪也全部融化到消失无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全都不知道那些积雪的事情。 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hello》的本篇故事增添更多乐趣所汇集而成的番外篇。虽然各位读者应该也很惊讶,但我也没想到这部作品能出第二集。这是因为第一次和编辑见面时,对方就问过我能不能替这部作品写续集,我当时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要素没办法写在本篇故事里面,所以编辑就问我要不要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写几则短篇故事…… 我当初单纯只是很高兴能在隔了一年后,再次与这些角色相遇,等回过神时,就已经把当初刊载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三则短篇故事改写好,并完成了全新创作的两篇故事,这就是本书的由来。 由希与家人的回忆;春由的学校生活;在本篇故事里也有稍微提过的连出星座、去冬天的海边、欢愉之星;还有另一位女主角朱音的恋爱故事。 再来就是大家的「过去」与「未来」。 坦白讲,我很担心这会不会变成画蛇添足,但我现在可以挺起胸膛说。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必要的一本书。 本篇是「相遇」与「离别」的故事。 番外篇是「愿望」与「希望」的故事。 希望大家都能看得开心。 除此之外,《hello,hello and hello》决定要漫画化了。身为一名读者,我也非常期待テルヤ老师用漫画的方式画出两人的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道谢的时间。 这次也一样提供了出色的插画替作品增色不少的ぶーた老师。想多看一点ぶーた老师画的男女主角,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动力。再来是愿意接受我任性要求的船津编辑,以及包含鎌部设计师在内,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也能再次见到各位,我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当中。 那么,在最后我想提出一个与其说是内幕,不如说是我个人的解释。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对这个故事和读者怀抱的「愿望」和「希望」。 《hello,hello and hello》,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拯救了一个少女内心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少女重新发现世界有多美丽的故事。 所以关于她置身的处境,他完全无能为力。她本人也将其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接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只要有人阅读这个以相遇为主题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救赎。 例如在〈tact.214+1〉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那是春天的故事。冬天已经结束,雪也全部融化到消失无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全都不知道那些积雪的事情。 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hello》的本篇故事增添更多乐趣所汇集而成的番外篇。虽然各位读者应该也很惊讶,但我也没想到这部作品能出第二集。这是因为第一次和编辑见面时,对方就问过我能不能替这部作品写续集,我当时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要素没办法写在本篇故事里面,所以编辑就问我要不要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写几则短篇故事…… 我当初单纯只是很高兴能在隔了一年后,再次与这些角色相遇,等回过神时,就已经把当初刊载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三则短篇故事改写好,并完成了全新创作的两篇故事,这就是本书的由来。 由希与家人的回忆;春由的学校生活;在本篇故事里也有稍微提过的连出星座、去冬天的海边、欢愉之星;还有另一位女主角朱音的恋爱故事。 再来就是大家的「过去」与「未来」。 坦白讲,我很担心这会不会变成画蛇添足,但我现在可以挺起胸膛说。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必要的一本书。 本篇是「相遇」与「离别」的故事。 番外篇是「愿望」与「希望」的故事。 希望大家都能看得开心。 除此之外,《hello,hello and hello》决定要漫画化了。身为一名读者,我也非常期待テルヤ老师用漫画的方式画出两人的故事。 那么,接下来是道谢的时间。 这次也一样提供了出色的插画替作品增色不少的ぶーた老师。想多看一点ぶーた老师画的男女主角,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动力。再来是愿意接受我任性要求的船津编辑,以及包含鎌部设计师在内,曾经协助过我的所有人。 当然,也要对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深的谢意。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也能再次见到各位,我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当中。 那么,在最后我想提出一个与其说是内幕,不如说是我个人的解释。 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对这个故事和读者怀抱的「愿望」和「希望」。 《hello,hello and hello》,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拯救了一个少女内心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少女重新发现世界有多美丽的故事。 所以关于她置身的处境,他完全无能为力。她本人也将其视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接受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只要有人阅读这个以相遇为主题的故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救赎。 例如在〈tact.214+1〉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那是春天的故事。冬天已经结束,雪也全部融化到消失无踪,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全都不知道那些积雪的事情。 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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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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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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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们,应该都有在已经成长的青年怀里,发现一个女孩子的笑容、吶喊和身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的恋情,即使是一直孤单一人的少女。 在他为各位送上的故事对面,与她同样脱离世间常理,但仍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系的「不知为何认识她的神秘某人(您)」,确实是与她相遇了,所以她应该已经不算是孤单一人了吧。 毕竟这样就能认为不论是她的努力、悲伤、绝望、喜悦或紧握在手里的愿望。 那个人都会毫无遗漏地记在心里。 所以在仰望夏季星空,替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眺望冬天大海的瞬间,以及在春天的阳光中奔跑时。 请您呼唤那个只有您知道的名字,然后在看见那个幸福地笑著的女孩后,抱住她娇小的肩膀,称赞她的努力。 然后,对她说一声「初次见面」。啊,不过这个任务,或许是属于那个虽然不认识她,但确实与她共度了相同时光的青年也不一定。 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 那对这个故事来说,是尚未确定的未来的故事(从今以后)。 不过在故事的「结局」对面,如果有人已经在接下来还会持续下去的人生的未来当中,观测到春与雪并列的奇迹,并在那里听见某人(重要的人)呼唤某人(您)的声音── 那一定就是两人步上的道路,又再次通往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恋爱故事」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够通往奇迹的根据。那就是只要春「由」的手中握有「希」望,那么「由希」永远都会存在于他的心中。所以再来只要许愿就好。希望春由、由希、我和您,都能确实抵达充满光辉的明天。 包含著这样的祈愿,我想用他在故事的最后怀抱在心里的那句话作结。 这里是我们抵达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是孤单一人了。 二○一八年六月。隔著厚厚的云层,想像对面的星空。叶月 文 在二月十三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心里怀抱著相同的愿望。然后,只从春由的手里滑落的那样事物。「来见我。呼唤我的名字。」的内心碎片,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大家好,或是初次见面。 本书是为了替叶月的出道作《hello,hello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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