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雷克森传奇》 一卷全 第一话出发 「请等一等!」 男子闻声伫足。 他身披一袭黑色斗蓬,长及足踝的衣襬迎风轻曳。 大地为夜色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湿气。他的双脚踩在中土的古老王国,艾尔德国的国境之内;那座拥有高耸城墙,承载着充满征战与烈焰历史的国都,此刻已俨然隐没在和缓的丘陵之间,消失在视线的彼方。 此处离国境并没有多远。群树茂密的枝叶任风拨弄而发出了窸窣声,方才浮出夜空的明月在浓密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男子身后的追迹者群,手中高举的火把在湿热的空气中蠢动着。 「亚雷克森殿下,这么晚了,您要上哪里去呢?」 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声音持续追问: 「您明明知道明天有一场要与国王陛下一同出席的宴会,而陛下此刻一定也正考虑着要赏赐您莫大的勋荣以褒扬你的功绩;您丢下胜利的荣耀、宏大的威名,究竟打算去哪里呢?王子殿下!」 「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一阵风夹带着沉重的湿气,在撩起了垂坠在男子肩上的头巾尾襬后消逝无踪。 头巾下依稀可见的发丝,即便是在昏暗月光下,依旧闪耀着纯粹的银色光辉。男子转身面对身后尾随而来的侍臣,在脚步声中可以听见夹杂着金属磨擦的清脆声响;发出声音的,是男子腰间的佩剑与身上的铠甲。 他的声音洋溢着年青人符有的活力;话语中传递出了他心里坚信不移的未来,以及丝毫不见迷惘的意志。 「我只是明白,这里并非我的栖身之所。我想,我的故乡艾尔德国宏伟的城墙今后亦将永远长存于我心。然而,我若是继续待在这里,终究只会成为这场无谓争端的风暴中心罢了,倘若果真如此,那么我想我该就此离开,前去探索属于我自己的命运。」 「就算您必须舍弃狮王之子的美名也在所不惜吗?」 侍臣诘问的语气透露了些许的哀伤。 「以殿下您的威名,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您的地位。即便如此,您还是坚持要这么离开吗?无论宫廷里的那些燕雀如何说长道短,您都不应是那种惧怕后宫女流们流言蜚语的人不是吗?我不记得我曾经把您教育成一个如此懦弱的人!您难道以为在城墙之内,没有愿意敬爱您、追随您的人存在吗?殿下,」 「当然不是,加俐玛尔。」 男子说话时的语气显得十分温柔。 「然而,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非得远行不可。」 被唤出了名字的侍臣听见男子的答复,在夜空下的阴影处不觉微微颤动身躯;一阵难掩哀伤的呜咽从口中窜了出来。 男子此时的身分,已不再是尊贵的艾尔德国王子-亚雷克森,而成了名为亚雷克斯的一介平凡艾尔德国百姓。这样的转变在男子心中烙下了些许沉痛与怜悯之情。 所谓狮王之子——伊恩,即世人赋予中土北界艾尔德王族正统继承人的美名。 亚雷克斯十四岁那年,邻国举兵进犯,他以年少之姿初披战袍上阵便提回了敌方将领的首级。这般过人的资质受到国王的肯定,亲自授与了亚雷克斯继承『伊恩』之名的权利。然而。当他今日舍弃了这个称号后,也等同于抛下艾尔德王族的身分、抛下了自己的国家。 站在亚雷克斯面前,这位名为加俐玛尔的侍臣,其身分不仅是艾尔德军中最得艾尔德王维兰德信赖的将军,亦是自幼教导亚雷克斯剑术与知识的导师。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为人处事上,他对亚雷克斯就好像第二个父亲一样值得敬重。 事实上。就某方面的意义而言,比起一年只能在几次国家仪典中受到召见的亲生父亲,这位总能伴在自己身边的加俐玛尔反倒成了亚雷克斯寄托父爱的对象。对于尚未成为王族正统继承人,甚至连王子的地位都没有的亚雷克斯,在他受封为狮王之子的那一刻,最为他感到喜悦的人也正是加俐玛尔。 然而,这位加俐玛尔此刻却被父王任命为追捕自己的部队指挥官,亚雷克斯光是想到自己父亲这样的作法,心情便不觉沉重了起来。对为人子女者而言,要面对亲生父亲逐渐丧失以往犀利的判断力而渐露老态,甚而听信年轻宠妾的谗言想将自己亲生儿子除之而后快的残酷事实,无疑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除此之外,包含自己的父亲在内,宫廷里所有的人们从过去就一直对于这位排行第四的王子-亚雷克斯,抱持着微妙的疏离感也是不争的事实;原因在于亚雷克斯身分特殊的母亲身上。她是一位乘着像颗气泡一般的玻璃船来到岸上的异邦人,更有传闻说她的故乡是位在从未有人到达过的海洋彼方,一个地图上没有记载的『白色大陆』。 这名女性所生下来的儿子拥有酷似母亲的容貌与出类拔萃的力量,加上他天生聪慧的脑袋更是成了助长负面评价的缘由。亚雷克斯出生之后,他的母亲便早早离开了人世。根据传闻,其遗骸在宫中侍女们的眼前,化成了与她最初乘坐的玻璃船一般透明的气泡,整个消散在空中。尽管任谁都不知道真相如何,不过这么诡异的传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连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也遭受到波及。 一般来说,艾尔德国的百姓都是生得带点黄色的皮肤,有着黑色或茶色的深色瞳孔及发丝。因此。外表上完全承继了母亲那番异国风情的亚雷克斯,这样的容貌其实也足以让宫廷中所有人将他视为异端,并且对其抱持戒心。 作为中土第一古国,艾尔德国过去曾经拥有称霸整个大陆的光荣历史,如今它却成为带领这个国家航向堕落的包袱;人们忌讳新的事物,并且将一些过去不曾存在一切的异端,视为侵略的一方或敌人,这样的视线终究也落到了国王所生的儿子-亚雷克斯的身上。 『父王老了。』亚雷克斯的脑中不禁又浮现出这样的感想。 只要是人,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心里或多或少会抱持恐惧;亚雷克斯的父亲已然按耐不住这样的恐慌。他身边那些年轻妃子们的谗言,终究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这个因国王年少轻狂,与一名异国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所孕育出来的种子,第四王子亚雷克斯,正如同加俐玛尔所言,宫廷中不计较他的身世与外表,只因他的威勇与才干而对他倾心的人绝非少数。然而,这却反而成为其父对他感到畏惧的原因之一。 在亚雷克斯的三位王兄以及国王其它的庶子之中,找不出任何一个在聪明才智与力量方面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人,其父维兰德王亦同。 如今维兰德王年纪老迈。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继位人选的时候。然而,他却为后宫嫔妃的谗言所惑,深怕那身上流有莫名异国血统的儿子可能窜夺王位。这样的结果,事实上便是肇因于维兰德王心里一直以来的恐惧。 事实为何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人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 于是亚雷克斯不得不舍弃祖国,不得不舍弃贵为王子的身分与狮王之子的美名启程远行。 「好了,你就快点完成父亲交代给你的使命吧,加俐玛尔。」 亚雷克斯以温柔的语气开口说道。 「父王交代你什么样的命令呢?是将我拿下,带回城里去呢?还是带团把我围起来,直接把我杀掉?要是我就这么被抓回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他要给我什么样的赏赐?铁链吗?绳子吗?还是一杯鸩酒?是什么都好,总之绝非是教人消受得起的东西才对。如果真要接受那些赏赐,倒不如在此一战,先试试我的运气好了。 来吧,加俐玛尔,就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徒弟成长到什么程度。」 加俐玛尔闻声发出了低鸣, 随后便像是心意已决地拔出了系于腰上的大剑。就在这个瞬间,摆脱了云层的月光落到了剑刃上发出金光闪耀。 「谁都不准插手!」加俐玛尔大声咆哮,严正警告身后那群身体发出颤动的兵士们。 「这是我的责任……非要我亲手做个了断不可,你们一个也不准动手!」 亚雷克斯闻声后,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他清楚地体认到自己的导师依然保有过去那般高贵的自尊与严谨的态度。 插图005 于是他也呼应了对方的动作,将手伸往系于腰际的剑柄,同时,另一只手则举到了脖子前方,豪爽地将斗蓬的扣环拔下。被解开的长斗蓬,就这么让亚雷克斯顺手用力地往天空甩了出去。 成片厚重的斗蓬在天空张了开来,瞬间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就在加俐玛尔的视线被这件斗蓬给抓住的瞬间,他的弟子已然像闪光般跃出了阴影处。亚雷克斯振臂一挥,两人的剑刃铿锵一声便纠缠在一起。 就在亚雷克斯与加俐玛尔交手的瞬间,兵士们迅速地以这两个人作为中心围了上来,其中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来艾尔德国的第四王子尽管以带有异国风情的外貌闻名,但宫中下层的人们亲眼见识过的依旧只是少数。 被云层掩盖住的月光此刻又从云隙间钻了出来,在天空中画下一道透明澄澈的光芒洒在四周的土地上。英姿焕发的年轻王子肩上。那头银色的发丝映照着月光,透出了寒玉一般的光彩,恰似一片由月光纺成的丝缎。 他那对镶在细长双目里的瞳孔有着似青、似绿。又好像紫堇花一般不可思议的色彩。覆盖在他身上的是宛如沾染了发丝上的月光一般,带点蓝色的白皙肌肤。尽管这副容貌生得与他那化成了气泡消失在空中的母亲一样美丽,却也同时散发出了男性威猛的强烈意志,以及活力充沛的年轻气息。 月光之下。一袭绯红色的铠甲包覆着亚雷克斯高佻壮硕的身躯。铠面刻画着水色与金色的特殊文字图样,与他手中那把绯红色巨剑剑身刻画的的图文相互呼应——这有如异国咒语般的纹饰映照着月光,让亚雷克斯身上的整副铠甲此刻看来就好像拥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 那把巨剑,是他在襁褓中的时候,母亲过世前遗留给他的,也是他的母亲乘坐那艘神奇的玻璃船来到此地时,她身上所携带的唯一一件随身物。 他的父亲过去一直将这把巨剑收在宝库深处没有交给他。然而,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天起,宝库深处便开始传出了巨剑的哭泣声。据闻,在国王将这把巨剑交给它真正的主人之前,它始终在鞘内不断地颤动,并且持续地发出呜咽。 此时,两把剑划过月光,在空中的互击激出了一道火星。瞬间,这对师徒旋即跳开,彼此拉开了距离。 「看来您并没忘记我教给您的剑技,让臣感到十分荣幸!」 加俐玛尔率先开口。 「可熟练呢。接下来我还会让你知道我从没有疏于锻炼的成果!」 一句回答出口,亚雷克斯即刻又举剑挥向了眼前的对手。 绯色的巨剑划破了空气,再度与加俐玛尔的剑刃交锋。这一记砍劈让加俐玛尔使劲地咬牙承受,挡开,然后一剑反刺向亚雷克斯的腹部。 只见亚雷克斯面对这个还击,俊敏地向后跳开。加俐玛尔的剑尖只得擦过亚雷克斯腹部的铠甲,在空气中划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磨擦声;他失去重心,险些把持不住自己的站姿。然而在他作势收剑的同时,却又从下方祭出了一记瞄准对方胸口的刺击。 亚雷克斯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这道刺击,然后紧接着使劲将剑横向挥了出去。绯色巨剑剑身的刀背重重地打在加俐玛尔的肩上。这位年过半百的战士在冲击力与痛楚的侵袭之下,一阵按耐不住的呻吟从紧咬的齿缝间钻了出来。 「怎么啦,加俐玛尔!你在课堂上训练的严格程度可不是这点力道可以比拟的呀!」 「殿下您所言甚是!」 加俐玛尔尽管表情苦涩,却也勉强挤出了回答。这位年高德劭的战士因长年征战而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浮现出了强烈的竞争意识,同时也可以看到他对于弟子的卓越成长,感到骄傲与赞叹的喜悦。 「那么这招您觉得如何!」 加俐玛尔说话的同时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摆开架势,然后顺势祭出了雷霆万钧的砍劈;高速的刀刃瞬间仿佛消失在加俐玛尔的手中。 面对这记不知会从何方落下的利刃,亚雷克斯身子一转,快速将那把绯色的巨剑自下方提起。 瞬间尖锐的金属撞击声铿锵大作。 这一记交锋,败阵的一方手中的刀刃无法承受这股劲道应声折断,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转了几圈之后坠入了长草堆中。加俐玛尔看着手中的断剑向后退了两步。 老人满脸的络腮胡底下藏不住自己必杀招数被击破的惊愕。只是这阵惊愕的下一刻便缓缓转变成了对于眼前这位对手的赞叹。 亚雷克斯收起了举在空中的绯色巨剑,默默地站在原处。 「微臣输了。」 加俐玛尔将手中的断剑扔开,一股脑儿地盘腿坐到了地上。 「殿下,您进步得如此神速实在让微臣感到十分欣慰……不对,微臣此刻该直呼您的名字了,亚雷克斯殿下。这个艾尔德王国已非您的故土。一切恰如您孩提时代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苦楚,那种无论什么地方都非您安身立命之处的感受,微臣其实再清楚不过了。臣不再阻拦您,就任您启程前往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吧。」 「不过这么一来您就无法达成任务了。」 「这是臣自己的问题,您无须挂心。」 一句话表现出了加俐玛尔刚硬的态度,却也同时传达出了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 「好了,请您把握时间。天一亮,您离去的事实便会传遍整个宫廷。趁着那些您觉得碍眼的家伙们没有机会动用追兵之前,尽早离开此地。」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 亚雷克斯重新举起了绯色巨剑直视前方,丝毫无法让人察觉一丝破绽。 「看来你率领的这群士兵没打算让我走得这么轻松。」 「您说什么!」 加俐玛尔叫出声音的同时从地上一跃而起,惊讶地察觉到自己麾下的兵士们全都亮出了刀刃,一步一步朝着脚下逼近。 「你们在干什么!胜负已经分晓,殿下已经可以远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执刀拘捕的对象了!你们现在这是干什么,」 「看来父王说什么也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 亚雷克斯语中流露着苦涩的情绪,同时脑中亦浮现出了父王那张印象极为薄弱的脸庞。 他那张消瘦的面容蓄着灰色叫须,总是带着一副十分享受的神情穿戴着奢华到让人无法动弹的衣饰坐在王座上。然而盘据在他脑海之中的,永远是打量着如何抹去自己过去的污点——铲除那藉由异地之女怀胎生下的,拥有异国容貌的王子。或许在他的心中,那位愈长愈像母亲、全然找不出一处源于自身遗传的王子,早已化身成为心里一只盘据在宫廷之中的魔物,未曾停止地不断折腾着他的自信。 亚雷克斯忆起自己曾经听闻一位年轻的妃子正怀有身孕。年老的国王肯定也惧怕着他那拥有异国血统的怪物王子会在日后带着怨气回到旧地血洗他的王国吧。 「艾尔德王-维兰德——我的父亲——您就这么惧怕您这容貌与您迥异的儿子吗!」 亚雷克斯不禁对着父王咆哮。那知晓自己离开的国王,此刻定是缩在宠妾怀里,在寝室四堵高墙的遮蔽下不停地颤抖吧。 「果真如此,那么我就让你领教, 你那恐怖的儿子究竟能让你害怕到什么程度!维兰德王,你尽管发抖吧!以此刻为鉴,我将不会再认你这个父亲!今日我离开此地,踏上属于我的道路时,我将不复踏上这块土地,唯此之前。你将看到那头你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兽是何等地骠悍!」 逐渐靠上来的军队中,一名兵士发出怪异的咆哮跃向被包围在阵中的银发壮汉。只见亚雷克斯回身挥臂甩出了巨剑,绯色的长刃一剑埋入了兵士的头颅中。 染满鲜血的头盔弹向空中,因惯性而倒向亚雷克斯的士兵被他一脚踹开。随后又是一剑刺穿接着袭来的兵士腹部。 一阵哀鸣之中,剑身穿过腹部的兵士尽管不想放开手中的刀刃,却只见他身体缓缓前屈,终至无力而倒下。绯色的巨剑映出了光芒,没有沾染上一滴低贱的血水。它彷佛一只躯干烙了咒符的野兽,颤着身体低声长吟。 「杀、杀了他!」 一句恐慌之中的惊叫不知从何而来,同时四名兵士挥剑从不同的方位朝猎物一拥而上。 血光四溅。方才拭去了脸上红渍的亚雷克斯身后,一名战士背靠着他替他防御后方敌人,令他为之一惊。 「加俐玛尔!你这么做是要同我一起扛下叛国的罪名吗……」 「臣不是叛将!只是看不惯这般没有战士风骨的恶行!」 严谨的老剑上沉声说道。 「殿下对此毋需在意!相比之下,殿下千万不可将眼光自敌人身上移开!不要忘了臣曾经教导过你的事物,」 亚雷克斯道出一句抱歉后,便再度将精神集中到眼前袭来的敌兵之中。 哀嚎的声音在空中交错,不断有新的尸体瘫倒在地上,鲜血与尸块交融成为新的土壤,持续扩张,使得战士们几乎没有平坦的立足之地。 敌方的人墙前仆后继地涌上,未曾歇止。想必是因为国王下达了在王子踏出国境前取其性命的饬令。在此之间,亚雷克斯刀下的亡魂已不计其数。 绯色的巨剑依旧不停地颤动。刀光闪烁,剑风呼啸,俨然合奏成一首高亢的战场之歌。然而,歌中的主角亚雷克斯却逐渐露出了疲态,他的四肢窜出痛觉,那承受着敌方攻势的手臂几乎就要力赐。 一旁奋战的加俐玛尔传来紊乱的呼吸声。千钧一发之际,亚雷克斯快步挥剑,一刀弹开了险些落在老师项上的战斧。 一记强力的拨挡让手持战斧的男子绷紧颊上的肌肉紧拙著下颚,反过来袭向碍事的亚雷克斯。瞬间,绯色的剑尖笔直贯穿了男子咽喉。 亚雷克斯抽回了剑,持斧男子蹒跚走了两步,哀嚎中血花四溅,随后便痛苦地屈跪在地上。战斧在亚雷克斯脚下一蹴陷进了土中。他同时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老师,顺势将他搀起。 「寡不敌众,这么纠缠下去只是没完没了,我们该撤退了!趁着现在还有余力,走为上策!加俐玛尔,你也一起逃吧!」 「请您不要管我,殿下!自己一个人先走吧!亚雷克斯殿下!」 年迈的武士在止不住的喘息声中扬声叫道。他显然下定了决心。 「事态至此,我已成为了艾尔德国的弃将;作为最后的任务,请让我为自己一手带大的王子殿后!请殿下成全!」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做!」 亚雷克斯诧异地大声叱道。加俐玛尔此刻言下之意,是要王子趁他舍身挡住追兵的时候遁走。 这样的念头甚至在国王下令拘捕第四王子的那一刻起便萦绕在他的心上。加俐玛尔的表情宛若盘石般坚定不移。 「请殿下先走。」 加俐玛尔重复了一次。然而,亚雷克斯却充耳不闻。他咬紧牙关,企图再次伸手撑起老战士的身体。此时,他身后的剑发出了声音。 「闭上你的眼睛,蠢才!」 尽管亚雷克斯置身险境,然而他却反射性地在闻声之后闭上了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听见的是一个音调高亢,且与刀光血影的战场格格不入的少女声音,在此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地面此刻已然不复存在。 白色的光罩从亚雷克斯的身上向外扩散,逐渐开始吞噬眼前的一切。他的耳边传来敌方兵士们的惨叫,同时也隐约感受到一阵痛觉传遍了全身。身体的知觉逐渐消失,在一阵上下颠倒的错觉中,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亚雷克斯用尽了所有的毅力以维系自己的意识,同时也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绯色巨剑与年迈的战士。 「你这家伙未免太胡来了。」 眼前一位身着天蓝色衣装,容貌可人的少女嘟起了小巧的嘴唇,双手插在腰上吐出不客气的言词。 「要是吾不在此地,你们可得怎么办才好?肯定是要一起栽在这群兵士们手里,然后在这片泥泞之中挨个千刀曝死荒野吧。这么一来不就顺了你那窝囊父亲的意了?还不快收起那一脸呆滞的表情,好好地威谢吾,蠢才!」 「是谁?」 亚雷克斯的视觉至此还没有恢复。眼中依旧残留着白色光罩的残像,成群的粒子到处乱窜。他伸手搓揉着眼睛,试图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吾是希萝蒂雅。」 少女俨然一副亚雷克斯应该认得她的态度。 当她看到亚雷克斯听了之后完全没有反应,旋即鼓起了双颊显得非常气愤。她仰起了那张鹅蛋脸,高高抬起可爱的下巴,忿忿不平地出言质问对方: 「你那是什么反应?不记得吾了吗?虽说时日相隔已久,吾跟你多少都变了样,不过你这反应未免太过分了吧。吾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呢!吾之伴侣,亚雷克斯。」 「等等,妳等一下!」 亚雷克斯此刻终于恢复了视觉。他再揉了揉眼睛,重新将视线移到了少女身上。他伸手向两旁摸了摸,确认了剑跟加俐玛尔安然无恙而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景物一转,树木与追兵全都消失,透明澄澈的晈白月光闪闪发亮地洒在大地上。看来此处应是艾尔德国北方,越过林地之后的草原。 少女手中一颗闪耀着白光的光球腾空浮在掌上。多亏光球的白光,周遭的景物全都清晰可见;亚雷克斯的绯色巨剑、银色的发丝,还有少女眼缘成簇细长而微微卷曲的黑色睫毛全都在光球的映照下反射出白光。 「妳是叫希萝蒂雅?是妳把我们从敌阵里救出来的吗?妳是魔女还是什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蠢才!」 面对亚雷克斯的反应,希萝蒂雅气得跺脚。 「吾是希萝蒂雅这种事还需要问吗?这种无聊的问题吾才不会给你答案,至于是谁把你们救出来的,你想呢?这么无聊的问题吾一样不会给你答案。剩下来的,吾是不是魔女、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全都是再无聊不过的问题了!为什么你这蠢才就只会问这种蠢问题!是一千年来让你变迟钝了、没出息了,还是跟千年前一样就是那么笨,蠢才!」 「一千年?」 亚雷克斯一脸不知所措地呆望着眼前这位名叫希萝蒂雅的少女(魔女?) 眼前这位少女顶多十五、六岁,在这一片漆黑的夜晚却穿着一身鲜艳的蓝色衣装;她头戴一只镶了宝石的额环束住了前发,一对圆瞪的杏眼笔直冲着亚雷克斯怒目而视。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少女生得非常美丽。她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发稍自然垂落在两肩与胸前。黑亮的发丝宛如点缀着星光的夜空一般迎光闪耀。那身牛奶色的肌肤不知是否因激荡的情绪而透出了红晕;胡桃般大的双眼宛如炙热的火焰一般闪闪发光。她紧咬着如玫瑰般色泽的下唇,生气地嘟起了可爱的脸庞。 「真不好意思,虽然妳 解释得很清楚,但我却听得很模糊;完全不知道妳在说些什么。总之先谢谢妳救了我们。不好意思,我想先看一下我那位同伴的伤势,可以请妳把那盏光往这边靠一点吗?」 「千年不见了,你对自己的伴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只有这么点吗!你这个蠢才真是太过分了!」 只见希萝蒂雅嘴里念念有词,却也还是屈膝蹲了下来,将手中的光球捧到了呈现晕厥状态的加俐玛尔身旁。 亚雷克斯替这位年迈的战士卸下他的胸甲,撕开了衣服准备检视他的伤势。这个动作让加俐玛尔下意识地发出了呻吟。同时彷佛想要拨开什么一般双手挥舞着。想必此时的他一定还以为自己仍置身在战场之中吧。残破的上衣被鲜血濡湿,多处皮开肉绽的部位远比想象中来得严重。 「希萝蒂雅,不好意思,虽然刚见面就对妳提出这么多的要求,不过妳知道什么治愈系的法术吗?能不能为他治疗一下伤势?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现在绝不能放着他受伤不管。」 「刚见面是什么意思!再说我的力量可不会用在亚雷克斯以外的人身上。」 眼见希萝蒂雅丝毫不领情地整个人别过头去,亚雷克斯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然而接着又听到她开口说话,让亚雷克斯紧握的拳头又不禁松了开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想救他的话,你只要将那把绯色巨剑放到这男人身上即可。你可以把这把剑视为一种懂得听从持有者命令、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如果你想救这男人,那么这把剑便会听从你的命令,将过去被授与的生命力分一点给他吧。」 「妳是说要我将这把剑放到加俐玛尔身上吗?」 亚雷克斯听了之后反身拾起横躺在地上的巨剑。这把绯色巨剑在亚雷克斯的手中清楚地反射出了皎洁的月光,闪耀着冰晶一般冷翠的光辉。 「希萝蒂雅,为什么妳会知道这把剑具有这般神奇的力量呢?这是我的母亲自海之彼方漂流而来时随身携带的宝剑。除此之外,任谁也不清楚它究竟藏拥有什么样的来历,甚至连它的材质,王国中的学者也摸不清楚它的底细。」 「唉呀?吾不清楚哦!等你哪天想起了吾的身分,那么吾便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希萝蒂雅说话时像只小猫一般吐着舌头脸上露出微笑。 「好了,你拖拖拉拉干什么?依吾看来,这男人的身体现在可虚弱得很呢。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你再不快点的话,不要半刻钟的时间,他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亚雷克斯,你要救他的话动作要快。这把剑只要听到主人呼唤它的名字,它就会听从主人的命令。」 「这把剑的名字是?」 「『蒂缇斯-卢布伦』。」 少女用低沈的声音答道。这把绯色巨剑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而在亚雷克斯的手中发出了颤动。 「这个刻在刀身上面的文字就是它的名字——即『绯色命运』。不过它用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晓的古代文字就是了。好了,动作快,已经没有时间了。」 「——『绯色命运』。」 亚雷克斯小声地唤出了剑的名字,随后只见他茫然地伫足在原地。在这个时间之潮短暂停止流逝的时刻,过去的回忆全都在此时涌入了他的脑中。亚雷克斯忽然忆起了自己过去那段身为王族,却彷佛囚犯一般的宫廷生活;稍微长大之后那些为了逃离这般困窘的生活而投身战场的日子;最后离乡背井的决意,还有…… 他低头俯视着加俐玛尔。这位不断持续着短促呼吸的年迈战士,如今已是身为王子的亚雷克斯与艾尔德国之间最后的羁绊。 然而,这个牵绊如今亦将消逝。 忽然间,顿失所依的孤独感袭向他的心头。其实对亚雷克斯来说,这样的感受过去在宫廷里早就习以为常,然而此刻的痛楚却比以往更为深刻。 「动作快呀。」希萝蒂雅焦急地出声催促。「吾不是告诫过你没有时间了?」 亚雷克斯恍然回过了神,他屈膝将绯色巨剑纵向置于加俐玛尔胸膛。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加俐玛尔急促的呼吸彷佛渐渐缓和了下来。 「蒂缇斯-卢布伦——同时赋予生命及死亡的『绯色命运』,即刻回应我的命令!」 在亚雷克斯的意志之前,一股来自内心的声音不自觉地从他的口中窜了出来。 「你的主人在此呼唤你的名字,将你的力量分与那名男子,尽速治疗他的伤势。我,亚雷克斯在此命令你——蒂缇斯-卢布伦,现在把即将错开的命运重新接轨!」 绯色的剑身瞬间闪出了光芒。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火光包覆了整只剑的剑身,蓝色与紫色交错的火焰在昏暗的夜空之中绽放。剑身上刻画的古代文字此刻看来宛若一条巨龙,恣意扭动着牠的身躯。 最后,这阵仿佛要将黑夜化为白天一股的强烈光线终于缓缓窜入了加俐玛尔体内。 绯色命运放出的光芒此刻完全消失。于是亚雷克斯缓缓靠近了这把绯色巨剑,戒慎恐惧地想要将它拾起。此时剑身瞬间冷却,亚雷克斯怱然像是一只习于狩猎的猎犬,一把抓住了剑柄。 他将巨剑收入剑鞘,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好了,如果你甘愿了,我们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吧。」 希萝蒂雅不断地用脚尖跺着地板,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开口说道。 「这边距离你们刚刚的战场没有多远。要是拖拖拉拉的,追兵马上就会赶过来了。我们最好在天亮前离开艾尔德国,躲到哪个城市里去。等我们离开国境,就算艾尔德王想对我们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可不一定。」 亚雷克斯十分清楚父王的身后有那位足智多谋的年轻宠妾。她为了让自己腹中的孩子继承王位,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位王妃大概不会马上就对王室的第一王子以及亚雷克斯其它的兄弟出手。不过对于亚雷克斯这个异端,可没有什么理由是她需要多加顾忌的。更何况,亚雷克斯还是众多王位继承入之中拥有最好的资质、魅力与人望的一个。 在她的心里,这么一个可怕的对手一旦逃到国外,难保不会联合国外的兵力回国篡夺王位。因此无论亚雷克斯逃到何处,她肯定都会派遣追兵取他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尽早离开此地还是正确的。至于加俐玛尔——」 「不能带他走。」 没等亚雷克斯说完,希萝蒂雅便冷冷地一句话否决了他的想法。 「虽然有剑的力量治疗了他的伤势。不过现在要他起身走路是不可能的。况且,他虽然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跟你一样舍弃国家逃离此地。我们能为他做的只有把他留下,然后为他祈祷而已了。」 「……说得也是。」 亚雷克斯尽管得要忍受内心的煎熬,但事实就如希萝蒂雅所说的一样。他们就算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走,但这么做终归也只会让这位年迈的战士感到哀伤吧。 亚雷克斯在宛如自己父亲一般的老师身旁屈膝蹲下,然后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放到加俐玛尔的手中。 这是一只刻有艾尔德纹饰的戒指;是得以证明亚雷克斯过去曾是艾尔德国王族身分的信物。 他无法猜知加俐玛尔看到这只戒指时会有什么样的感想。然而,这只戒指至少可以告诉他,自己此刻已安然离开此地。 正当亚雷克斯这么想,方才那种无所依归的心情又再度涌上心头;宛如一阵冰冷的秋风,尽管让人觉得落寞,却是扫去系在树稍上残破的落叶不可或缺的季节之风。 「我们走吧。」 亚雷克斯转身背 对伤愈后静静地横躺着的加俐玛尔开口说道: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们往北去。那个方向警备队的巡逻还没有太过森严。」 插图006 第二话伊芙暗影 「我说……能不能拜托妳骑马行动?妳现在这个样子可显眼得不得了呢。」 「不要。」 同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六次,亚雷克斯不禁低声叹息。 他们前一天在邻近的村落买了马。尽管其中一匹是匹劣马,但同时也买了一匹女人骑的小马。这匹小马已上好马鞍,同时用缰绳系着牵在后方。 然而,那位应该骑在小马上的少女不但不肯骑马,还像只苍蝇一般不断绕着亚雷克斯飞来飞去,同时嘴里喋喋不休,从没吐出过一句中听的话。 这个情况之所以让亚雷克斯难以招架,是因为方才形容少女的动作——『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这样的字眼用的不是譬喻法。希萝蒂雅的双脚几乎没有接触到地面,始终腾空在亚雷克斯身旁不断地绕过来飞过去。或许该说她像只不受重力拘束的蝴蝶般未曾停歇的跃动,宛如一曲优雅的舞步。希萝蒂雅身上一袭蓝色的洋装裙襬亦随着她愉悦的心情在空中飘荡。 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毕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儿,她此时的动作在旁观者的眼里相当赏心悦目。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像一只蝴蝶般在空中飞来飞去翩翩起舞,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十分诡异。然而,要说服她听话究竟有多么困难,这点亚雷克斯在过去几天的行程中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面对这个状况,他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开口。 「如果妳不想骑马,那就安静一点像个普通人一样用双脚在地上走路吧。要是妳现在浮在空中的样子被谁看到了,我们至今的努力全都要化为泡影了!」 「看到就看到,管他干什么。明明就是眼睛不安分随处乱飘的人不好。再说——」 希萝蒂雅停下了跃动的双足,身体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缓缓向上浮了起来。她与骑在马上的亚雷克斯来到同样的高度,整张脸彷佛要贴到对方脸上一样对亚雷克斯开口说道: 「为什么你不愿意让吾跟你骑在同一匹马上呢?吾可是你的伴侣,希萝蒂雅呀。跟自己的伴侣同坐在一匹马的马鞍上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到底在伯什么?」 「所以我不是一直问妳,妳所谓的伴侣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妳的解释我可以认同,那要我忍耐一点跟妳骑同一匹马也没关系呀。」 「忍耐?跟吾骑同一匹马竟然还要你忍耐?」 希萝蒂稚气得在空中绕了一圈。她身后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也跟着飘扬起来。 「这句话吾可听不下去了!说什么忍耐!这世上竞有那种笨蛋听到自己是吾的伴侣还说要忍耐的!你这个蠢才,吾不管你了!吾要依自己高兴行事!谁看到吾这样到处飞就随他,你会怎么样吾才下管呢!」 面对希萝蒂雅的答话,亚雷克斯只得叹了一口气而猛摇头。 亚雷克斯与希萝蒂雅一同离开了古老的王国艾尔德,他们避开较为引人注目的城镇,骑着马定在商队间惯用的偏僻快捷方式上。 尽管亚雷克斯担心滞留在艾尔德国境内的老师-加俐玛尔,然而此刻他已经无法回头。此时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忽然在危急时刻现身,解救了他与老师的神奇少女。他们一面躲避着故国派来的追兵,一面朝着位在艾尔德国与邻国弗拉冈夏交界的大城-嵩戴尔前进。 嵩戴尔是一个港都,地处在横亘着中土东西两端的大河,洛夫河的支流分歧处。由于该地船只与商人的出入频繁,为了维持当地治安,雄霸西方的洛姆亦派遣驻军囤驻该处。因此,只要亚雷克斯与希萝蒂雅逃到了嵩戴尔,无论艾尔德国的追兵是何许人物,终究不可能有太过嚣张的行动。 此时的亚雷克斯已然褪去了一袭昭示自己艾尔德王族身分的绯色铠甲,将它分装在两只鞍袋收藏了起来。他同时也卸下了那把对于一介旅人而言过于夸大的绯色巨剑。亚雷克斯为了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佣兵,身上穿得除了一件质地紧实的棉质上衣之外,仅仅戴上了简单的皮革胸甲,护手、长靴,加上一把手持的小型剑,外表看来十分轻便。 至于那位自称为希萝蒂雅的少女,不知何时开始便以亚雷克斯同行的伙伴自居。亚雷克斯想撵走她,却永远只能得到少女鼓起脸颊抬高下巴的赌气表情。不管亚雷克斯怎么赶她,她始终不为所动。 希萝蒂雅开口永远都是那一句老话:「在伴侣身畔长相左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若是亚雷克斯追问她所谓的『伴侣』是怎么一回事时,却又只见她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要亚雷克斯自己去想。于是亚雷克斯终究还是放弃,随她高兴了。 此外,希萝蒂雅所使用的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尽管艾尔德国也有一些自称会使用魔法的魔术师存在,然而,却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希萝蒂雅这般使用魔法如呼吸一般自然。 基于这个缘故,对于一脚踏上没有目的的行程,且随时恐遭遇狙击而身陷险境的亚雷克斯来说,希萝蒂雅的协助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尽管这样的事实不是亚雷克斯所乐见,然而他曾经一度在危急存亡之际被希萝蒂雅所救却不容否认。 亚雷克斯往马匹的尾端瞄了一眼。该处系了一袋行李——一把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巨剑剑柄透过袋口窜了出来。 『绯色命运』——蒂缇斯-卢布伦,这是从希萝蒂雅那儿听来的名称。它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然而此刻却也只是悄悄地在袋中发出了呢喃,这把剑从没有针对它的来历,以及它的『命运』透露过半句讯息。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眼见希萝蒂雅此时彷佛赌气般夸张地四处飞窜,亚雷克斯终于忍不住放声叫道。 「不管妳要坐我的马还是坐什么都好,总之就拜托妳安分点不要乱动。我的眼睛都要被妳弄花了。在妳还没有引人注目之前,我都已经被妳弄得心烦气躁了啦。」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希萝蒂雅的声音忽然改从亚雷克斯的怀里窜了出来。 亚雷克斯惊讶地低下头,只见希萝蒂雅一对宛如胡桃般大的双眼带着不怀好心的笑容抬头回望着他。希萝蒂雅一屁股便侧坐到亚雷克斯面前的马鞍上。她仰靠着亚雷克斯的胸膛,像只猫般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嗯,这样好,吾的第一步就到此为止吧。亚雷克斯,我们赶路吧。」 怀中的少女瞇着眼睛露出愉悦的笑容而指着前方,只见亚雷克斯一声叹息之后也展露了微笑,抓紧缰绳便要催促马儿加快脚步。 然而,此时一阵杀气窜了过来。 亚雷克斯瞬间抓住缰绳要闪避,却只听见马儿一阵哀鸣,提起前脚整个身子后仰了起来。 就在马匹巨大的身躯栽落到地上之前,亚雷克斯抱住了希萝蒂雅从马鞍上跳了开来。装了铠甲的鞍袋落到地面铿锵作响。 小马畏缩地发出了惊叫。亚雷克斯一切断缰绳,牠便不知往何处逃开,失去了踪影。倒在地上的马匹此时在地面不断挣扎着;牠的后腿插着一支刀尖涂成黑色的飞镖。彷佛中了毒,马匹不一会儿之后便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地一动也不动了。 「谁!?」 亚雷克斯伸手四处摸着剑柄,同时扬声叫道。 「搞什么东西呀,哪个无礼的家伙!」 不知道希萝蒂雅究竟是因被摔到地上而生气,还是才刚有机会贴到亚雷克斯胸前便被阻挠而感到不满,她不停地跺脚显得怒不可遏。 「卑鄙小人,不要躲躲藏藏的,赶快出来露面!要是你不肯出来,就让吾把你 揪出来!看招!」 只见希萝蒂雅念着不知名的语言,弹指间便出现一道火红的烈焰。火焰席卷成柱状的漩涡,从她的手中直驱向眼前的树丛。 随后丛林间四面八方传来压抑的哀嚎,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随后跃出了树丛而来到了眼前。 「来者何人?是艾尔德国的追兵吗!」 对方没有回话。黑衣人始终不发一语地将手探到了背后,各自取出两把弯月型的短刀。 下一个瞬间,两把短刀便朝着亚雷克斯的心窝与项颈挥击过来。他在险些中剑的剎那间挡下了这两记短刀;那把绯色巨剑根本没有时间出鞘,亚雷克斯光是拔出系在腰间的短剑应付对方的招式已是分身乏术。 黑衣人以贴身的近距离攻击巧妙地将亚雷克斯的巨剑封在剑鞘之内。对方的视线透过几双宛如寒冰一般的蓝色瞳孔笔直贯入了亚雷克斯眼中;那是丝毫不带任何情感的空洞视线。在那几张黑色的面罩底下,就连呼吸声也吝于透露。 「这群人绝非泛泛之辈。」几度过招,亚雷克斯在战栗的同时有了这般领悟。挡在他面前的这群人,绝对是受过专业技术磨练的职业杀手。 锋利的刀刃不断地威吓着这位曾是艾尔德国王族一员的男子。 「亚雷克斯!」 希萝蒂雅腾空趋前,唤出了一道闪电劈向手持毒镖,企图攻击亚雷克斯的其中一名黑衣人。接着她手指一转,蓝色的火焰便化身为嗜血的毒蛇袭向另一名打算从后方杀过来的黑衣人,以及他身旁的三名同伙。 「希萝蒂雅,妳可以用之前救了我跟加俐玛尔的那招让我们离开这里吗?眼前的这些家伙绝非等闲之辈!」 「那招需要有充分的事前准备,不是说用马上就可以使出来的法术啦,蠢才!」 希萝蒂雅回话的语气显得相当气急败坏。亚雷克斯啐了一声,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眼前的对手,同时一脚踹向对方的腹部。 然而,这一招蹴击在对方柔软的身段之下向后一个回旋便完全被闪避了。之后他以灵活流畅的动作重新调整了攻击架势,接着马上又是一记双剑突击。 黑衣人的动作只留下一点破绽,只是这个破绽足以致命。亚雷克斯挥臂扔出了短剑,同时从剑带中取出了他惯用的绯色巨剑。瞬间,这把巨剑在亚雷克斯手中发出欢愉的颤动。他豪快地拔出了剑,周围瞬间笼罩在一片绯色光晕之中,触目所及的林木与绿叶全都成片染上了落日余晖般的光彩。 「哼,放马过来吧!」 亚雷克斯摆开威猛的架势出言挑衅。 「不过你们最好别以为我还跟刚刚一样这么好对付!」 然而几名黑衣人此刻却停止了动作。甚至在那把绯色巨剑的光辉在亚雷克斯手中闪耀的瞬间,他们全都向后退了一步,肩膀也同时缩了一下。 此时几名黑衣人面罩底下原本目露凶光的双眼,明显受到惊吓而瞠目直视着。他们的视线彷佛受到绯色的剑芒牵引,透过剑锋与亚雷克斯的眼神互不相让地两相对峙。 「喂!发生什么事了!」 树林彼方传来慌张的叫唤声。 「那边的骚动是怎么回事?是强盗吗?有谁在那里?」 这声音让几名黑衣人闻声露出惊讶的神色。 正猜想持剑与亚雷克斯交锋的这群人是否就要抽手撤退,霎时间他们便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踪影。 亚雷克斯与希萝蒂雅的面前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遭到魔法攻击的几个黑衣人似乎也让同伴一并带走。亚雷克斯彷佛彻底被玩弄了一番,手中依然握着不断颤动着的巨剑,一脸茫然地望着这群杀手消失的位置。 「喂,你们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身材瘦小,一头黑发直束的男子穿过树林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不修边幅的胡须盖住整个脸庞,让人无法一眼看透男子的年纪。男子牵着一头身上堆满行李,眼神显得凶恶的驴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你是士兵还是佣兵?麻烦你把手上那吓死人的东西给收起来吧!看来你遇到了什么争端是吗?」 「嗳,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啦。」 亚雷克斯回答得谨慎,同时也收起了剑。尽管那把绯色巨剑在他手中发出了不满的声音,然而当主人轻敲剑柄,它也终究安分了下来。 「小哥你还是小心一点好,这一带山贼可多着呢!他们是穷困潦倒的佃农加上没有分到遗产的败家子集团,成天到处惹是生非。你身边带着这么可爱的小妞儿,根本就是要他们直接找你下手嘛。」 「吾不是什么小妞儿,吾的名字叫作希萝蒂雅!」 希萝蒂雅仿佛气得要冲上去咬人一般叱道。男子见状唉了一声,夸张地缩了身子,随后扬声大笑了起来。 「唉呀,真是抱歉!是我不好,小妞……不对,是希萝蒂雅。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这位小哥也报上名来吧?」 「——我叫亚雷克。」 亚雷克斯担心说出真实姓名会有危险,因而做出了谨慎的回答。 「这样啊。我叫达克提罗,如你所见,我是就是这个样子往来于各个村落专为一些太太小姐们服务的杂货商——唉呀,你这畜生!」 男子忽然惊觉自己的衣服被驴子给咬住,于是慌慌张张地扒开牠的嘴。 「你看,这头畜生个性可恶劣得很呢!真是的,我们这些行商人做的可是因果报应的交易呀。唉呀,对了,你的马儿怎么了吗?是被黑心商人塞了一匹病弱的劣马不成?」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呀。」 马匹的尸体依旧倒在地上,然而腿上的毒针却被黑衣人一起拔除带走,此时已经连根都看不见了。尽管亚雷克斯摸不清楚眼前这个名叫达克提罗的男人底细,不过想来不要让他知道太多才是上策。 「这样啊,那还真是麻烦呢。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同行一阵子呀?附近有我熟识的村落,小归小,不过那里可以买到替代的马匹,而且像我这样的行商人要是有你这种看起来强悍的保镖跟在身边,一路上我也可以安心些。干脆这么办吧,我可以贴你一点钱作为保费,如何?」 「说得也是。」 针对商人的提议,亚雷克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方才他们遇上的黑衣集团想必是艾尔德王妃一众派来的职业杀手。亚雷克斯虽然无法理解他们见到自己手持绯色巨剑而显得害怕的理由,不过,若是从他们发现旁观的第三者出现便全数撤退这点看来,他们肯定是接到命令要秘密行事。如此一来,亚雷克斯要是选择与这个叫做达克提罗的男子同行,或许就可以避开他们的追击也说不定。 「好吧,达克提罗。我很乐意接受你的提议。」 「无鱼可没有同意!」 希萝蒂雅嘟嘴否决了双方的协议。 「吾只要跟亚雷克一起走!像这种随意将吾称作小妞儿的无礼之徒,说什么吾都会驳回。」 「嗳,你不要这么排斥我嘛,小……希萝蒂雅。」 达克提罗说完又是一阵豪气的笑声,完全不顾希萝蒂雅难看的表情,伸手顺抚着希萝蒂雅的长发。 达克提罗凌乱的前发发根下缘有着两簇成对的粗眉,脸部的轮廓十分鲜明,高挺的鹰勾鼻在黑色的皮肤中央隆起,显得非常醒目。他脸上深邃凹陷的眼眶中央,两颗宛如黑钢珠一般闪闪发亮的眼眸活灵活现地四处转动,即便表情笑得开朗,他的视线却也始终环顾着四周,丝毫没有大意的模样。 尽管不知道他这种人格特质究竟从何而来,但他确实让亚雷克斯感到些许不安的情绪。 「那么我们上路啦!」 达克提罗爽快地说道,同时硬扯着驴子的缰绳,拉着身后这头表情十分顽固的畜牲带头迈开了脚步。 「距离村寨只剩一点点路了。再走上半刻就可以买到面包跟麦酒,还可以用冰凉的水洗脸呢。」 「唉呀,真是多亏你们了。就是靠着你们的帮忙,才让我这一路上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达克提罗说话时的神情显得非常愉悦。 三人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嵩戴尔城内最大的酒吧,那位皮肤黝黑的行商人眼见顶级美酒跟菜肴端上桌后,整个人一下子笑开了。蒸腾的食物香气与欢笑声,未曾间断地萦绕在他们身边。鹅黄的油灯下,人们杯觥交错的身影映照在墙上狂野地舞动。敞开的窗户映入了黄昏降临洛夫河的景致。河上波光滟潋,船坞中商船间交错的船帆与桅杆点缀着洛夫河上的风光。河面吹来饱含着水气的晚风带来了凉意,回旋穿越熙攘的人群直向天际彼方而去。 「好了,让我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晚我请客!」 在亚雷克斯与希萝蒂雅遭到黑衣人袭击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看起来像是同伙的集团攻击。他们成了这位名叫达克提罗的行商护卫,一路上多少有几次面对强盗拦路打劫的场面,然而这些强盗几乎全都是穷困潦倒,龙蛇混杂的集团。只要亚雷克斯稍稍挥剑示威一番,加上希萝蒂雅要些魔法,对方几乎全都马上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他们经过村落与村落之问的行商僻径,抵达嵩戴尔已是今日下午的事了。在亚雷克斯与希萝蒂雅的护卫下,达克提罗完全不用担心强盗打劫的危险,买卖也顺利地饱赚了一票。这个结果让他此时带着愉悦的神情拿出一大袋的银币当作报酬交给亚雷克斯,更点了满桌丰盛的菜肴款待两位福将。 「那么我等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啰。」 希萝蒂雅一边贪馋地大啖水果点心,一边露出了喜孜孜的神色开口说道。 对她来说,达克提罗终究只是她跟亚雷克斯两人甜蜜旅行的电灯泡。看来她早就迫不及待要跟亚雷克斯一起单独旅行了。过去这些日子,她不知道多少次要亚雷克斯别管那个男人,就这样两个人悄悄地离开。然而,亚雷克斯总是拒绝了像这样的提案,使得希萝蒂雅甚至为此大发雷霆。 「礼貌上吾还是会很大方地跟你说声非常遗憾啦。虽然私底下吾可是觉得好不容易可以图个清静了,不过看在这些点心的份上,吾就不贫嘴了吧。」 「妳这不是说了吗,小妞儿。」 「不要叫吾小妞儿!告诉你多少次,吾乃希萝蒂雅!你这蠢才!」 希萝蒂雅忿忿不平地又咬了一口手上新抓来的点心。 亚雷克斯见状耸耸肩露出了苦笑。他端起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细细品尝这自从他离开了艾尔德国之后久违了的味道。 「话说,亚雷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插图007 达克提罗稍微活动了一下刀叉之后,抬起头来对亚雷克斯开口问道。 「怎么打算呀?」 亚雷克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离开了自己的故土。为了躲避追缉而一路隐藏自己的身分,虽然最后来到了此地,但是他却从没有想过接下来的问题。 「……我还没有特别计划。打算在这边先逗留一阵子,然后再看看找个什么事情有机会再出发吧。」 「那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那些朝圣巡礼的团体一起行动呢?」 达克提罗伸手指向酒吧另一端,一群身着俭朴长袍,安静地聚集在一起的群众。喧嚣中,那群人的周围显得出奇安静。那是个约莫十四、十五人的集团,他们没有点酒,只是默默地啃着面包搭配白开水。他们座椅的周围,各自都有一把挂着铁片与黄铜铃铛的长木杖直杵在那儿。 「我今天有一笔买卖就是帮他们准备食物跟其它一些有的没的,不过他们同时也有在问,看看有没有能够担任他们保镖的剑土。我跟他们说我知道有不错的人选可以介绍给他们。所以如果你接下来没有特别的工作,可以担任他们的保镖吗?」 「他们是干什么的?所谓的朝圣巡礼指的是什么?」 「他们要去『火山的神谕殿』朝圣。你看,他们不是带着那种木杖吗?」 达克提罗伸手指向那系有黄铜钤铛的木杖接着又开口说道: 「所谓『火山的神谕殿』,指的是一座距离大陆极北位置,乘船大约要驶上一、两天航程的岛屿。那座岛上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脚下的神殿据说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神殿里住着被一群大地女神遴选出来的神女。她们会授与造访的信徒一个和其疑问本身相对应的预言作为解答。那群人就是为了去征询神女预言的巡礼团。」 「预言呀……」 亚雷克斯低声喃喃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对达克提罗开口问道: 「无论是谁提问,那些神女都一样会授与所谓的预言吗?」 「基本上是啦。不过实际情形究竟怎么样,这我就不清楚了。一方面我没去过那座神殿嘛,再说,那预言究竟准不准也没人知道。不在无法确定的事物上浪费金钱跟时间是我的原则。」 听了达克提罗这番话,亚雷克斯一时之问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食用桌上的料理与葡萄酒。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好,我接受这份工作。」 「真的吗?那我这就去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达克提罗喜孜孜地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那群巡礼人的桌边走去。然而此时亚雷克斯脑中所想的,是这家伙究竟能因为这笔中介交易而获得多少佣金。 当他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桌上,却发现希萝蒂雅不知何时整个人已经瘫在桌子上,手中还捏着一个咬了半口的点心呼呼大睡着。 她因为旅途劳顿,加上酒吧暖和的气息与久违的丰盛餐点,现在正陷入了好眠。亚雷克斯看着熟睡时的希萝蒂雅,脸上不禁露出微笑。他帮希萝蒂雅取下手中那个缺了一块的点心,小心不要吵醒她地将她抱了起来。 「因为希萝蒂雅睡着了,所以我们先回房间去。」 达克提罗听见亚雷克斯说话,却因为正忙着跟对方讨价还价而只是随便挥手对亚雷克斯示意。 亚雷克斯拢起希萝蒂雅的一头黑发,将她的脸庞扶到自己胸前。然后一步步走上了阶梯。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口哨与讥讽。他发觉自己似乎被当成一个想趁着少女醉倒时占人家便宜的色狼而有些不快。 「好好对待人家呀!」 亚雷克斯关上房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身为艾尔德国的王子,却遭到旁人不甚尊重的待遇。这点他在艾尔德王宫里面早就习以为常。然而,在他抛下自己高贵的身分,以亚雷克斯之名外出闯荡的这段时间,市井百姓将他视为普通人一般对待的态度却也让他不胜讶异。在守旧的艾尔德王家,无论何时何地都得依循某些仪式与典礼行事,无论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一定的阶级与礼数。相较之下,在他来到这个崭新的新兴众落时,每每从这些村民身上感受到的这股活力都让亚雷克斯不禁啧啧称奇。 尽管亚雷克斯喜欢这样的氛围,却也偶尔会因为这种气氛而感到疲倦。亚雷克斯将希萝蒂雅抱到床上,为她盖上棉被,他开始茫然地思考着今后的日子。 打从他离开了国门,他就没有立定明确的目标。这是因为出国对他来说,已经有一种迫切的必要性使然;他确信要是他继续留在国内,死亡的威胁绝对不会让他逍遥太久。而他希望至少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国家能够避免因他死于非命而发生什么样的骚动。 然而,就在他 以一介佣兵身分旅行的这段时间里,他心中一个自幼便始终无法解开的疑问,此刻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他来自母亲的神秘身世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亚雷克斯的父亲是艾尔德王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事实;然而亚雷克斯的母亲,那位产下自己不久便离开人世的神秘异国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据闻她从海上漂流过来,身上没有任何随身行李,只带着一把最后遗留给亚雷克斯的神秘巨剑——绯色命运,『蒂缇斯-卢布伦』。而且诡异的是,就在亚雷克斯出生不久,她便化成了泡沫从这个世上消失。 如果这些传言属实,那么这个世上也许存在着某处可以见到母亲族人的踪迹。亚雷克斯流着母亲的血源,在艾尔德国宫中因为自己异于他人的外貌而饱受父亲等人的非议,甚至欲取他的性命。同样的情形,当置身于母亲的族人之中会不会重演? 蓄着一头银发,拥有白皙肌肤与瞳孔中闪耀着多层次光彩的亚雷克斯,早在他懂事的时候便隐约感觉到艾尔德王宫对于自己的排斥。至于他真正察觉到那里并非自己的栖身之所,则是在父亲的宠妾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时候开始。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便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伫足,作为另一个家乡的安身之所。 亚雷克斯答应接下巡礼团的保镖一职,确实是有想要混入巡礼团的人群掩人耳目的考虑,然而,这其中也多少夹带着亚雷克斯对于自己身世的渴望。他虽然不知道所谓的神谕究竟是否灵验,然而他所期望的,终究也只是一个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的契机罢了。 过去的故土,艾尔德国已非他的家乡。因此,他希望至少能够拥有一个寄托心灵的目的地。尽管母亲的温暖早已不复记忆,不过对于此刻的亚雷克斯而言,唯一能够抱有期待的,就是希望母亲的故乡能够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处。 希萝蒂雅发出了小巧可爱的鼻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亚雷克斯为她将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在他回过头,就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亚雷克斯欲出声询问对方来历。 然而在他声音窜出喉咙的前一刻,对方却伸出了手指摆在面前,要亚雷克斯噤口。那张只留下了眼睛,其余全身均包覆在黑色外衣底下的模样,让亚雷克斯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便是数日前带着冰冷的眼神,手持双刀袭击自己的黑衣人。 「看来我也不用多问你的来意;你是来追讨日前没有完成的任务吧?」 亚雷克斯缓缓站了起来。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硬要说,他的腰间只有一把用在削树皮跟调整马具之用的小刀。要拿这把小刀跟对手一搏,亚雷克斯实在是连想都不敢想。 黑衣人默不作声,亦没有任何动作。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亚雷克斯脑中不禁涌现令人难以释怀的疑惑;要是对方想要杀死自己,那么他大可在自己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从背后绞断他的脖子即可。然而对方并没有这么做。亚雷克斯就连对方什么时候闯进这个房间,甚至是否早已埋伏在此,却迟迟没有现身这点部无法掌握。他对于自己直到方才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影厌到惊讶。 希萝蒂雅在熟睡中发出了微恙的呻吟声,那对纤细如丝缎般的眉毛紧蹙成一团。 亚雷克斯忽然惊觉,希萝蒂雅之所以会陷入沉眠,搞不好也是出自于这个黑衣人之手。这个推论不久便得到进一步的确认。对手带着一名会使用魔法的少女在身边,他们想当然尔要找出因应之道。想想,面对这个状况希萝蒂雅却没有从梦中惊醒本身就是一件怪事。这群黑衣人懂得该如何封锁稀有如萝蒂雅这般实力超群的对手。 亚雷克斯额头及背上的毛孔窜出了冰冷的汗水。 「你想做什么。如果要讨战就动手,要取我性命就快点出招,不然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就直说!」 黑衣人放下了摆在面前的手指,同时将指尖朝着房间角落比划了过去。几个麻布袋挂在那里,里面装的便是亚雷克斯的绯色铠甲与蒂缇斯-卢布伦——名为绯色命运的巨剑。 「你是说要我用那东西跟你过招吗?」 对方微微地点头,表示那正是他所要求的。 亚雷克斯集中精神,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此时除了从酒吧传人房里的喧噪声外,还有四……五……六个宛如寒冰一般的杀气从房外直逼而来。眼前的对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亚雷克斯。这视线告诉他,要是亚雷克斯拒绝,他们会把这间旅馆整栋夷为平地,连同亚雷克斯等人的性命也将不保。 「——我知道了。」 亚雷克斯取出了那把绯色巨剑——蒂缇斯-卢布伦。剑身的震动透过剑柄传到了亚雷克斯手中,那是回应持有者愤怒的低吟。 「带路吧。我想你们八成已经准备好过招的地点了。」 黑衣人闻言领着亚雷克斯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小巷道里。这里安静得出奇,周围杳无声息,连一丝细微的人语都听不见,恐怕也是他们一伙人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清空了街道吧。然而,蓝色的夜空中那弯弦月青碧色的月光却无畏这群黑衣人的恐吓,依旧轻抚着这条冷僻的巷道。 亚雷克斯拔剑伫足。在他摆开架势的同时,对方也开始动作。瞬间,弯月形的双刀画出两道银色的光芒,刀尖在撕裂亚雷克斯的咽喉之前,被蒂缇斯-卢布伦挡下,刀刃交错的剎那闪耀着金光。 对方攻击受挫,却以行云流水般流畅的身形退开,回到伺机攻击的预备距离。手中两把月牙型的弯刀磨得十分锐利,有如猛兽利牙一般的冷澈光泽辉映着天上的月光。 黑色的长袍随着跃起的攻势再度剧烈地凌空拍动。随后两道宣告死亡的刀光划破了夜空直坠向亚雷克斯的脑门。一阵野兽般的嘶吼过后,亚雷克斯挥臂将绯色命运甩向天空。 这一记空劈令人失望地没有击中目标要害,只见碎裂的黑色布条在空中飘扬。 对手仿佛被亚雷克斯的剑风给拨开,在拉开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他的双脚才在不发出一点声响的情况下着地。然而,当他将视线重新锁定到亚雷克斯身上,却不禁露出了惧色。显然过去从未有过任何对手能够接触到他的衣角。 亚雷克斯跨大步冲了出去,朝那险些融入黑夜之中的人影祭出了一记锐利的侧击。那身隐蔽在月光下的黑色长袍尽管鲜少出现在亚雷克斯的视线范围,但那些微独特的气息,却比起视觉更为清晰地烙印在亚雷克斯的官感之中。 黑衣人挡住了亚雷克斯侧面的挥击,同时亦从下方朝着对手的腹部攻了过来。那三日月型的双刀在黑衣人的手中伸缩自如,亚雷克斯仿佛置身在必须同时应付十把锐利刀剑般的错觉。 亚雷克斯几乎不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攻,完全在本能与斗志的驱使下挥动手中的刀剑。砍劈,刺击,防御;刀刃交锋时反作用力的震动不断地传回到他的手中。地面上黑色的碎布散落,终于,一抹红光出现在黑色的夜空之中。那是一滴血水。在昏暗的月光下更蒙上了一层黑曜石般的深邃色泽。 亚雷克斯手中的绯色巨剑发狂似地发出了雄嚎。急遽的震动是战歌,是威猛的舞蹈。黑衣人手中的双刀则应和着蒂缇斯-卢布伦的狂舞而划出了复杂的轨迹,宛如一群默契绝佳的舞者,呼应着彼此的鼻息跃出超群的舞步。 然而,这是一首死亡之舞。在这首名为血腥的圆舞曲中,要是其中一人稍微赶不上节拍,他的生命也将陨落。绯色命运此时发出轰然的咆哮,刀身上刻画的古代文字上方亦窜出一道烈焰,将亚雷克斯绷得苍白的脸庞刷上一道跃动的红色光彩。 那双冷澈的眼眸睁得老大。 「——艾尔-艾席姆!」 黑衣人在面罩底下低声念道。 「什么?」当亚雷克斯不经意地吐出了疑问之后,黑衣人便收起了弯刀。两道月牙型的光辉,就此没入了黑色的长袍之中,完全从夜色里消失。 他宛如退潮般后退,同时那对双眼彷佛乍见眼前的对手一般直盯着亚雷克斯不放。他的眼神中已然收起了杀气。此时绯色命运依旧吟唱着战歌,刀身上青色的火光不停地曳动。 「喂!亚雷克!发生了什么事呀?」 一阵慌张的叫唤声传进了宁静的街道中。 达克提罗连忙从巷道的一端跑了进来。这群黑衣人见状旋即脚步一蹬,转眼间便消失在亚雷克斯的眼前。 亚雷克斯放下了手中依旧任性地发出嘶鸣的绯色命运,整个人茫然地伫足在原地。 「你没事吧?真是太好了!」 达克提罗气喘如牛地直奔亚雷克斯身旁,看到亚雷克斯全身上下安然无恙,他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会被伊芙的的暗杀者盯上,你究竟是干了什么好事儿呀?」 「伊芙?」 亚雷克斯此刻依旧没有回神。他一边安抚着直到现在依然不甘寂寞的绯色命运,一边开口说道。 「你知道那群黑衣人?所谓伊芙的暗杀者指的是什么样的集团?」 「怎么?你不知道呀?」 达克提罗一脸无奈地答道。 「所谓伊芙的暗杀者指的是以东方山岳地带做为基地的暗杀集团。他们收取庞大的佣金,相对地,无论什么样的对手他们都会确实且隐密地取其性命。这群人在黑市业者跟那些王宫贵族之间可是享有盛名的呢。只要被他们盯上,绝对活不了多久。」 达克提罗在脱口说出这番言词后打了个寒颤,同时也窥探着亚雷克斯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你大概就是其中的例外吧。亚雷克,你在他们的攻击中活了下来呢。此外,在那条路上攻击你的那群人,也是伊芙的暗杀者吧?」 被达克提罗这么一问,亚雷克斯尽管有些犹豫,却也照实回答:「对,就是他们。」 「那你可是二度从伊芙那群暗杀者们手下死里逃生了!」 达克提罗一脸佩服地轻拍着亚雷克斯的肩膀。 「嗳,你没死还真是万幸呀;对我来说也是得救了。要是好不容易帮他们找到的保镖死了,那我收下来的中介费肯定是要吐回去了。不过说实在的,你为什么会被那群人给盯上呢?你心里有底吗?」 「……有。」 他当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此时更让亚雷克斯觉得挂心的,是他们看到这把绯色巨剑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艾尔-艾席姆』,以及他们脸上震惊的表情。他缓缓将这把绯色巨剑收入剑鞘里面。 「对于他们为何而来,我心里有底没错,不过现在还是先回到旅馆比较好吧。熟睡的希萝蒂雅也该醒了。」 ——佳哈,结果如何? 这样的对话几乎不曾传人任何第三者耳中。这是那群身影永远隐没于黑暗之中,人称伊芙暗杀集团的杀手们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下,不经由言语无声地交换彼此心中的想法。 ——现在还不清楚。 回答的人似乎是与亚雷克斯交锋的杀手。他所散发出的意识并不强悍,然而相较之下,却有种非常年轻的气质与领导者的架势。 ——不过以他年轻却十分熟练的剑技,加上剑尖几度触及我衣角的本领,我敢肯定他绝非泛泛之辈,不过他对那把绯色巨剑还没有熟稔到可以驾驭自如的地步。 ——绯色巨剑!绯色巨剑! 一阵无声的吶喊宛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那个观星者所预见的狮子星的流星之象,艾尔-艾席姆? ——现在还不到决定的时候。总之,我们还得继续注意那名男子的行动。 ——果真如此,我们所收到的委托该怎么办? ——这可是攸关我族的大事,岂能以一介女子的委托优先行事。只要确认了那名男子无关乎狮子,届时再取他性命便罢。现在传令给*山中老人哈桑,跟他说我们会负责掌握那名男子的行踪。(编注:伊斯兰极端暗杀教派,行动区域为西亚北非一带,是当时人人闻之丧胆的恐怖组织。组织名号来自初代数长哈桑,他也曾出现在金庸武侠小说中,也就是圣火令武功创始者霍山。) ——遵命。 黑暗中深邃的黑影瞬间晃动了一下。接着,该处剩下的,仅仅是空无一物的一片虚空。 第三话冰雪女王1 1 虽是早已预见的结果,不过大发脾气的希萝蒂雅仍然令让亚雷克斯不知所措。 「为什么没有把我叫起来……你这个蠢才!」 自日前的暗杀事件落幕后直到他们再度启程之前,亚雷克斯都得要忍受希萝蒂雅执拗的责问。 「只要用吾的魔法,管他是杀手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要一秒就灰飞湮灭了。所以说,你就不能快点想起来我到底是谁吗!?吾好不容易找到的伴侣竟是这副蠢样,吾傲视群雄的实力都要为此而哭泣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说很抱歉嘛。」 亚雷克斯已经学会不要跟她拌嘴浪费时间。他尽可能以不让对方听出自己厌烦情绪的语调挥手答应: 「我跟妳保证下次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绝对会借重妳的力量,所以不要再生气了嘛。总之,那时候我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就结果西百,那个叫什么伊芙一族的杀手们应该是懂得运用魔法或是法术之类的反制方式把妳的行动给完全封锁住了;熟睡不起不是妳的错,叫不醒妳也不是我所乐见的。总之妳能不能不要这么生气,算我拜托妳嘛。」 「这是当然的。吾怎么会有什么地方值得非议的?你们这些家伙个个都是蠢才,全都是一群猪脑!」 希萝蒂雅转身背过亚雷克斯,随后一脚踹倒了最靠近她的一袋行李气冲冲地走出去了。 躲在一旁偷听两人争执而不断窃笑的达克提罗见状慌张地赶去确认了自己的行李,所幸里面的物似乎没有因为那一脚而受到任何损伤。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同情地回头望向亚雷克斯。 「也真是苦了你了,亚雷克。一方面要应付伊芙的暗杀者狙击,同时又要任那个任性的小妞儿恣意摆布。她是长得很可爱啦,不过那种面对男人时恶言相向的模样,就一个女人来讲可得扣掉不少的分数呢。」 「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你也想想她的心情嘛。」 亚雷克斯答话时脸上露出了苦笑。 「她身为魔女,也拥有不错的实力。不过在那群莫名其妙的杀手们手上,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陷入沉睡,在被我们叫醒之前完全毫无所觉。这会让她觉得恼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亚雷克斯十分清楚;希萝蒂雅之所以生气并非因他身陷危机却没把希萝蒂雅唤醒,而是身为伴侣在对方陷入危急存亡之际,自己却因敌人的手段而陷入沈眠。 她无法忍受自己没在应该保护亚雷克斯的时候清醒过来,高傲的自尊无法承受这种挫败感,于是便转嫁到了亚雷克斯身上。亚雷克斯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即便希萝蒂雅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恶形恶状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够当作是她可爱的一面而一笑置之。 「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你还活得好好的不就好了吗?怎么说你可都是二度面对那群伊芙杀手而保住一条小命呢。」 达克提罗面露无法理解的表情猛摇着头。他说完从麻布袋中取出了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