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兽少年》 一卷全 序章 大凤吼正身处梦境中。 又是那个梦。 一个被怪兽生吞活剥的梦。 一只可怕的不明怪兽,一头钻进大凤的腹中,为所欲为的撕裂他的内脏。 可以听见怪兽的沉吟声,掺杂着它咀嚼人肉所发出的湿答答声响。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怪兽,大凤一点头绪也没有。是真实存在的某种肉食性动物?还是仅存在于梦中,由噩梦所创造出来的异形怪兽?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这只怪兽是从大凤的体内加以啃食,而不是体外。怪兽的头确实是在大凤的腹中,但它的身体,一样也是在大凤身体里面。 就像是大黄蜂的幼虫会从它所寄生的毛毛虫体内啃食其身体一般,这只怪兽也是从体内啃食着大凤。 也许早晚有一天,这只怪兽将会咬破他的肉体,跑出体外现出其原形。 每年都有几次会做这个梦。 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大凤已不复记忆。感觉好像从懂事的时候起,便已开始。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他自己也不清楚。 被啃食的部位,每次梦见的都不一样。 虽然记忆不是很鲜明,但大凤每次做梦,都不会梦见自己被啃食相同的部位。 相对的,怪兽在啃食每个部位时,都相当地仔细。不论是每一根体毛,还是每一个细胞,它都丝毫不放过。 有时一根指头,就足足啃食了一整晚。 如果现实世界中真有这种肉食性动物的话,想必会滴血不剩的将它的猎物给肢解吞噬吧。 大凤现在被啃食的部位是肝脏。 身体传来真实的感触,一条粗糙灼热的舌头,正在舔舐他的骨头,啜饮他的鲜血。 怪兽发出一阵低吼,声似低沉的雷鸣…… 身体没有任何痛楚,但骨肉被支解的那种撕裂声,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被撕裂啃食的,正是自己的骨头和血肉。自己正非常清醒的看着这一幕。 这种异样的感觉,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大凤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怪兽那粗糙的舌头舔舐着自己肉体的每个动作。 大凤至今仍是童子之身。 女人的肉体所带来的快感,大概就像这样吧,大凤心里这么想这。 他一面被潜藏在自己体内的怪兽啃食着,一面感受着这股甜美、不可思议而又黑暗的战栗。 恐惧是不可避免的,但同时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动,希望这只怪兽将自己的肉体完全吞噬。那是让肉体溶化的一种舒服甜美的诱惑。 被啃食的恐惧感愈深,愈会陷入莫名的陶醉中。 每当怪兽的石头在自己的血肉上游移,便有一股战栗兴奋的快感行遍全身。 第一章 异常的学园 1 傍晚时分。 车站附近的闹区人山人海。有准时下班的上班族,买完东西回家的家庭主妇,学生、男人、女人。 混杂的人们,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走去。 这是地方都市随处可见的景象和喧闹。 大凤吼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走过开始亮灯的商店街。 四月,依旧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也正是冷热宜人的时节。 “喂,等一下。” 大凤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两名男子站在眼前。 两人年纪都和大凤差不多。可能是高中生,就算猜错,看起来也不像国中生。 一位身材瘦长,另一位则略显矮胖。两人都是刚才大凤在书店里所见过的面孔。他们身穿黑色皮衣与牛仔裤。与一身学生服打扮的大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大凤脸上露出畏怯的神情。 “好久不见啦。” 个子较高的男子将手搭在大凤肩上。 他比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大凤还高出几公分。短短的头发经过一番整烫,戴着一副细金边的眼镜,口中还不停嚼着口香糖。 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浅笑。 至于另一位矮小的男子,身高恐怕连一百六十公分都不到。他站在较低的位置,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凤。他的黑眼珠,明显地比一般人还小上一圈。 他的眼神给人感觉有点病态。 高个子的男人将手绕到大凤的肩上,一起并肩而行。看在别人眼里,肯定会认为他们是久未见面的朋友。不过,这名男子手上施力的劲道可不小。 大凤在刚才那家书店里,才首次和这两个男人照过面。当然更别说是交谈了。 接着,大凤被带至一处远离大路的狭窄巷弄。有一边完全被灰色的大楼壁面所堵死,是条死巷。 没有半个路过的行人。 天色尚早,但这条距离大路不到数十公尺的巷弄深处,已显得有些昏暗。 大凤站在巷弄深处,这两名男子站在外面,像要堵住出口一般。 “你有看到那个吧。”高个子的男人开口说道。 他细长的眼睛,透过眼睛盯着大凤。嘴角一样带着一丝轻蔑的浅笑。 “看到什么?”大凤如此回答。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这令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少装蒜了。”高个子的男人压低了声调如此说道。他很清楚,用这个方法比大声怒吼更能给对方带来恐惧。 高个子的男人打开皮衣的扣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 “就是这个。” 那是一位目前当红的女星所拍摄的裸体写真集。为了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本书上移开,大凤低下头来。 他现在知道对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本书是高个子的男人刚才在书店里偷来的。大凤在现场目击了一切。 当两人目光交会时,这名男子凶狠的眼神,至今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当时大凤赶忙将视线撇开,只感觉有一股锐利的目光朝着他的脸颊直刺而来,如今这种刺痒的感觉又再度重现。 就像是爬虫类冰冷的舌头舔在脸颊上一般。 这两人先离开书店,等大凤出来,然后尾随其后。 “你有看到吧?”高个子的男人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大凤点了点头。 “你没去告密吧?” 大凤再次点头。 “看你的纽扣,是西城学园的学生吧。你念几年级?” “一年级。” “今天才刚完成入学典礼啊。我可是把话先说在前头,你敢去告密就给我试试看。不过,我看你也没那个胆。” “……” “我们是你的学长,一样是西城学园的学生。所以稍微跟你打声招呼。希望你不要太多话。” 说话的是这个高个子的男人。另外一个矮个子男人则从刚才起便一直不发一语。 “把你的班级和姓名报来听听吧。” 大凤猛然打了个冷颤。 如果说出自己的班级和姓名,一切就完了。 这个男人将会一直缠着自己不放,直到毕业。 他整个人笼罩在恐惧中。 凌虐—— 这个字眼闪过大凤的脑中。 他还不能相信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况。他原本甚至以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一个离谱的玩笑中罢了。 偏偏就在入学典礼的当天,就被出了名的混混给盯上。 “怎么又来了。”大凤不禁在心里这么想。 这世上就是有人老是会被欺负。尽管本人没有意识到 这点,但在不知不觉间,便会诱使别人暴力相向。 大凤就是这样的人。 “不说是吗?” 高个子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明显的恫吓意味。 大凤依然双唇紧闭。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马上就知道了。” 一听到这句话,大凤感到一股绝望感朝他袭来,仿佛整个人陷入地底一般。 说的一点也不错。 就算现在不说,对方早晚也会知道大凤的班级和姓名。既然已经记住他的长相,身为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只要有心调查的话,明天马上便可查出。 他内心开始动摇,为此感到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一直不肯松口的毅力,马上急速萎缩。 现在该做的,就是极力避免刺激对方,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年c班……” 因为屈辱,使得他满脸通红。 “……c班,大凤吼。” 终于说出来了。原来自己是这么害怕暴力的人。 “哦,抬起头来。” 高个子的男人对始终低着头的大凤如此说道。 大凤照着他的话抬起了头。 “哦……”对方藏在眼镜后的眼睛,和眉毛一起微微往上扬。“长得挺帅的嘛。” 高个子的男人对大凤的容貌重新打量了一遍。 大凤的确是长得五官端正。他的皮肤雪白、晶莹剔透。波浪般的头发,盖过半边的耳际,露出下方线条流畅的颈部。双眼皮的眼睛,加上又黑又大的眼珠,湿润而且明亮。配上微红的双唇。 这幅长相,就像是同年龄的少女一般。而且还是绝世美女。 不过,大凤的美貌带有一种脱俗感。 高个子的男人在面对大凤的美貌时,有一段时间脸上浮现出近乎茫然的表情,但旋即又恢复为原本眯成细线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瞳下,潜藏了刚才所没有的一种性虐待的光芒。 这道光芒令大凤感到不安。 “我可以回去了吗?” “等一等。我还信不过你。如果你只是现在乖乖听话,之后却跑去告密的话,那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折磨猎物为乐。 “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说话的语气,既不是对着大凤讲,也不是对着他身旁的矮个子说。还面有喜色地扬起一边的唇角。 矮个子的男人没有回答,依旧是闷不吭声,用他细小、黑暗的眼睛,紧紧盯着大凤。 他的脸上满是面疱,脸部皮肤如同皱纹一般,不禁让人联想到橘子皮。尽管他的身材矮胖,但身体却是相当的厚重结实,砍死充满了爆发力。一旦动起手来,气势想必会比这位高个子的男人高出许多。 虽然他一直沉默不语,但这样反而令人觉得不舒服。 他一定有某方面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你也去那家书店偷本书吧。这样一来,你跟我们就是一伙了。这样你才不会去告发自己的同伙。” 高个子的男人伸舌舔着嘴唇,轻薄地歪嘴而笑。 行窃的事被撞见,只是他们的借口,这两个男人的目的是要折磨他们手中的猎物。 “喂,如何?” 高个子的男人站在一旁盯着大凤的脸瞧。 “我、我办不到。”大凤一边说着,一边心想,违和自己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他想要力量。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就能打倒这两个人。 屈辱、愤怒、憎恨,完全掺杂在一起。 高个子的男人走近大凤身旁,这使得那个矮个子的右边露出了空隙。要是能出其不意地冲过去,或许能逃离这里。 “你办不到?” “……” “那你就把钱留下来吧。” “钱?” “就是这本书的书钱啊。由你来付……” 这句话还没说完,大凤便已冲了出去。用肩膀撞向高个子男人。 高个子男人承受了这股力道,一时站不稳,背部撞向了水泥墙。 “臭小子!” 他发出疼痛的呻吟。 就在此时,大凤正穿过那个矮个子的身边。 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穿过矮个子身边时,大凤突然整个人腾空。身体轻飘飘地,完全失去了重力,紧接着,一股剧烈的冲击袭向了他的背后。 起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肺部整个堵塞。因为背部受到撞击的疼痛,使得呼吸停止,无法喘息。 那个矮个子的豆花脸,正面无表情地俯看着大凤。原来是他绊倒了大凤。 高个子的男人抓住大凤的胸襟,将还在喘个不停的他一把提起。 “你可真是把我看扁了。” 他将大凤的后脑朝着水泥墙猛撞。 “浑小子!” 猛力的一圈朝大凤的脸部袭来。 大凤被这股爆炸性的恐惧给震慑住了。他几乎在无意识下,侧头闪过这一拳。那瞬间的动作,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如同拳击手般的反射神经。不,就算是拳击手,在被人抓住胸襟的状态下,也无法这么利落的闪过这种近距离挥出的拳头。 高个子的男人所挥出的拳头,就这样狠狠地打向水泥墙。 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由他的喉咙喊出。他松开抓紧大凤胸襟的左手,抱着自己的右手蹲了下来。以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大凤,严重充满了血丝。 “混账!” 他已经完全抓狂了。 他立起皮鞋的脚尖,踢向大凤的腹部。大凤不自觉地将腹部往后缩。但依然闪不过他的踢击。因为高个子男人那股激动的情绪向他袭来,使得大凤的精神顿时萎缩。 他的脚尖扎扎实实地踢中大凤的腹部。 大凤捧着肚子,整个人弯下腰来。剧烈疼痛让他的眼睛渗出了泪水。 左拳击中了他的脸颊,而且不只是两拳。鼻子深处满是带有焦臭味的物体。一种温温热热的东西,从鼻孔滑出,流到了唇边,而且还带有一股咸味。是血! 被殴打时,大凤所感受到的是温度,这种感觉胜过痛觉。脸部就像着火般地灼热。 高个子男人将手伸进瘫软在地的大凤口袋中,探寻他的钱包。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到此为止吧。如果你做出强盗的行径,就不能只是当作一般的打架来看待啰。” 高个子的男人全身为之一震,抬起了头。那个矮个子的男人同样转过头来看,他脸上首次出现有点像是表情的神色。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近乎困惑。 一名男子矗然站在眼前。 是个魁梧的巨汉。 相形之下,就连高个子的男人也显得娇小许多。此人身长一百八十公分有余。如果岩石般肌肉贲张的肩膀上,有着粗壮的脖子,柔和的表情带着微笑。 “你是什么东西啊!高个子男人咆哮着。” “我只是个路过的路人。看这里的气氛挺火爆的,所以就来管一下闲事。” “给我闪一边去。这和你没有关系。”高个子男人以此恫吓对方。 身材高大的男人,很多都是胆小鬼。或许他就是以这招恫吓的方式,多次成功地靠气势压制住比自己高大的对手。他的恫吓功力可说是相当高明。 然而,这个巨汉却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既然我都出言制止了,要是就这样闪一边去,他不就太可怜了吗?”他以悠哉的口吻说道。 “你想 吃苦头是吧。” “除非是被虐待狂,否则谁想吃苦头啊。” “混账,你在耍我是吧!” 就在起身的瞬间,高个子男人立即挥拳袭向巨汉。但巨汉只是微微晃动一下上身,便躲过了攻击,几乎没有动到身体。两脚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高个子男人一时身体悬在空中,待他重新站稳,便已察觉出自己和这名巨汉的实力差距。 “呸。”他吐掉嘴巴里所嚼的口香糖。“妈的!” 这次他打算出其不意,对着巨汉的膝盖后侧展开踢击。 巨汉抬起了左脚,闪过了踢击,此时对手正转身转到一般,接着他便直接以这只左脚撞击对手的臀部。 这名高个子的男人顿时身体往前倾,脸颊滑过地面。 “动手啊,菊地!”他倒在地上,对着那名矮个子叫道。 这个名叫菊地的矮个子男人,原本一直空无一物的右手,突然像变魔法似的,跑出了一把弹簧刀。刀身长度约有十五公分。 “喝!” 菊地发出野兽般的的叫声,将刀柄贴近自身的腰际,猛力撞向巨汉的身体。这种像是电视或电影中才有的流氓打斗场面,大凤今天算是亲眼目睹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感觉自己僵硬的尖叫声,与自己的喉咙纠结在一起。 大凤以为巨汉被刀子所刺中。 高个子的男人也是这么认为。 “嘿嘿……” 他斜嘴而笑,爬了起来。 这两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停格了两三秒的时间,一动也不动。 “不行哦。” 用这种不搭调的滑稽口吻说话的,正是那名巨汉。 他双手抱住菊地,缓缓打开双脚。绕至菊地背后的右手,握着原本应该在菊地手上的刀子。 “打架时用这种东西是不行的哦。” 他一面说着,一面抱起菊地的身子,让他躺在自己的脚下。 菊地已经晕了过去。 可能是这名巨汉在一瞬间夺走了刀子,并在菊地身体的某处施予足以令他昏厥的撞击。 好惊人的快动作。他是什么时候出手,如何动手,大凤完全没有看出。 菊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看来,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他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 大凤心想,巨汉一定是在攻击时手下留情,菊地才会这么快醒过来。因为巨汉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可见他并不是很认真。 如果真是如此,可见在这种状态下,巨汉依然游刃有余。 那名高个子的男人已经作势欲逃了。 就在此时…… “灰岛,我劝你最好住手。这个男人不是你们应付得来的。” 从大路那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在大凤他们所站的位置与大路的中间,站着一名女子,双手叉在腰际。 “由魅小姐。”这个名叫灰岛的高个子,叫了女子的名字。 由魅对于灰岛的叫唤充耳未闻,只是一直盯着这名巨汉。 “好久不见了,九十九。” “原来是由魅啊。” 巨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相当迷人的灿烂笑容。实在很难想像现在正处于兵刃相向之际。 由魅踩着优美的步伐,走向这四人所处的位置。他走起路来抬头挺胸,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短裙,上面搭着一件火红的罩衫。 当由魅现身时,整个目光焦点瞬间便移往她身上。相当两眼的登场方式。 罩衫的胸襟敞开,毫不吝啬地展露出她雪白的肌肤。她丰满的胸部撑起了罩衫的布面,如同是在衣服内向人挑逗似的。红布间所露出的雪白乳沟,令人不禁心跳加速,着实美不胜收。 不论是腰围,还是腰部的紧实弹性,都无可挑剔。修长的双腿,比起时装模特儿也丝毫不会逊色。脚踝也相当纤细。 她的完美身材,就算是女人见了,也不禁会发出赞叹。 由魅环顾过四周之后,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将视线停留在大凤身上。 “大致的情形我可以想像。灰岛和菊地想向他勒索时,正好被你给撞见。” “就是这么回事。” “九十九,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由魅的视线还是一直停留在大凤身上,仿佛被大凤脱俗的美貌所深深吸引。 那纤长睫毛形成的眼线内,闪闪发亮、水汪汪的眼珠,与大凤的眼睛四目交接。 大凤感到一阵震撼,就像是被人一把攥住心脏似的。他急忙将目光移开,用拳头擦去滴落的鼻血。心跳速度愈来愈快,连脸颊都感觉得到,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吧。 由魅的容貌深深地烙印在大凤的眼中。 她用不着画眼线的美丽大眼、涂有和罩衫相同颜色口红的双唇、披肩的直发。不,最突出的,应该是她美艳容貌下的神秘微笑,印象鲜明地掳获了大凤的心。 那是女人充满情欲的面貌。 大凤的本能敏感地察觉到这点,所以他才将目光移开。在此期间大凤自己也曾情欲高涨。不过,他的意识因为肉体的疼痛,还没察觉到这点。 他甚至还怀疑在场的每个人是否都已听到他的心跳声了呢。 由魅的红唇忽地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这一笑,仿佛看穿了大凤的内心。 “你什么时候回大阪的?”由魅对着巨汉如此问道。她的视线已转向巨汉身上。 “今天。想说好久没到街上晃晃,结果恰巧被我撞见了这一幕。老实说,我是为了方便才走进这个巷弄的……” “真像是你的作风。” “对了,久鬼他还好吗?” “嗯,好得不能再好了。” 当他们提到久鬼这个名字时,灰岛的表情因惊讶而变得僵硬。 “由魅小姐,这个小子……不,这位仁兄认识久鬼先生吗?” 灰岛说话的用字,感觉年代相当久远。 “比你们认识的还要早得多。” 灰岛此时的表情,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从他的表情中可以透露出,他心里对于由魅称作九十九的这名巨汉,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难以分辨他到底是敌是友。 那个矮个子的男人——菊地,从刚才起,便一直板着一副可怕的脸孔,狠狠地盯着九十九。在他乍看面无表情的神色下,对于适才遭对手玩弄的愤怒和屈辱,正怨责地燃烧着。 “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回去吧。”由魅以催促的口吻向灰岛和菊地如此说道。 灰岛点了点头,但菊地对此置若罔闻,依然紧盯着九十九不放。 “喂,把那个还我。” 九十九将弹簧刀丢向菊地的脚下。菊地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该适可而止了吧。你刚刚不是才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吗?要不是我赶到,你恐怕还没办法像这样全身而退呢。” 由魅的这番话,让菊地的脸上蒙上一层黑雾,这一切都看在大凤眼里。极度憎恨的烈焰,就像鬼火般,在菊地的眼中熊熊地燃烧。 ——这个男人喜欢由魅。 大凤直觉这么认为。 正因为喜欢由魅,所以才会对让他丢脸的九十九怒不可抑。 “我们走。” 由魅离开后,菊地向九十九放射出忿忿不平的目光,旋即便跟在由魅的身后。看来,他对大凤的事已经完全没放在心上。 当大凤看到菊地紧跟在由魅身后的模样时,他内 心涌现出一种近似疼痛、火热而又莫名的感觉。 当时大凤尚未发现,那是他对菊地的一种嫉妒心。 “代我向久鬼问候一声啊。”九十九对这由魅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由魅转过身来。“看来,我们很快会再碰面的。还有旁边那位可爱的帅哥。” 三人的身影消失了。 夜幕业已低垂。 大路的灯火,以及头顶大楼窗口所溢射出的灯光,洒落在这条巷弄上。 “我也该走了。” 九十九迈开了步伐。他的步履轻盈,与他庞大的身躯实在很不相称。 “谢谢你。”大凤急忙开口向九十九道谢。 “小事一桩,用不着道谢啦。” 九十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心一点。要是被那班人给缠上而受了伤,那颗划不来哦。” 他脸上浮现出豪迈的笑容。那是让人相当放心的笑容,洋溢着一股温暖。 九十九离开后,这条巷弄只剩下那把刀子和大凤的身影,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2 西城学园,位于神奈川县小田原市内的私立高中。 校舍位在小田原城的西边,山手的城山上。地处箱根外蛇山巨大山壁皱襞的坡度终止处一带。 屋顶可以远望西边箱根外轮山的层层山峦,以及北边的丹泽山地。俯瞰小田原城,可以望见相模湾就位在天守阁的对面。 从东京搭新干线到这里,耗时约四十分钟,从新宿搭小田急线,则大约要一个半小时。 大凤吼所住的公寓,是位在小田急线上,离新宿有一段距离。 这里的房租远比市中心便宜。虽然便宜,但是就一个独具的高中生而言,负担也不轻松。 大凤今天提早出门。 他穿过了校门,比一般学生上学的时间还早到一个小时。校内空无一人,整个校园一片静肃。 操场内即将随风飞散的樱花,沐浴在朝阳下,显得格外灿烂夺目。 大凤眯起了眼睛。 操场显得出奇地宽广。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 为了不想遇到昨天那两个人——灰岛和菊地,今天一大早就到学校里来,这种行为真是愚蠢。 ——是自己太多心了。 今天回想起来,昨天的事就是一场噩梦。既然是噩梦,就该早日将它忘掉。虽然想这样说服自己,但肩上的压力却未因此减轻。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如果那两个人不会再来缠自己,今后或许就能好好地在这个新环境中生活。 此时,由魅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大凤的脑海中。 她那丰满的胸部,以及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凤看的双眼。就像是某种残香一样,使得大凤原本平静的内心激起了阵阵涟漪。 为了摆脱这股激荡的情绪,他朝着樱桃树下走去。 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原来他还没吃早餐呢。书包里装有刚才在车站前买的三明治和牛奶。 他坐在树干下吃起早餐。 当大凤拿起最后一个三明治时,发现有一只狗正紧紧盯着自己。它从身旁樱桃树的树阴探出头来,视线停留在他手中的三明治。那是一种饥饿的眼神,令人看了不忍。 大凤将三明治丢在自己和这只狗的中间。狗儿跑了过来,一下子便将三明治吞进了肚里。 大凤笑了。昨天被揍的地方还隐隐作疼。被狠狠地k了四拳,所以现在当然还是会感到疼痛。 大凤皱着眉头,把还剩有牛奶的瓶子递给了那只狗。狗儿一面摇着尾巴,一面怯生生地靠近。 他将瓶子倾斜,让白色的牛奶溢出,狗儿马上便将它舔得一干二净。尽管已经没有牛奶可以溢出,但它还是将舌头伸进瓶中,想将沾在内侧的牛奶舔干净。 “好乖、好乖。” 大凤再次展露出笑颜。 “你人真好。” 耳畔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学生站在一旁。笑着看向那只狗。 “真是遗憾。我还以为我是最早到的人呢。”她看着狗儿如此说道。 是一位留着长发,身材修长的少女。 “什么?” “你竟然比我还早到学校,看来你挺早起的嘛。” 少女将脸转向大凤。 她有着一对双眼皮的温柔眼神,正对着大凤微笑。乌黑的秀发上,落着一片樱花花瓣。 大凤无来由地感到狼狈不堪。就像是被人当场看到自己的糗事一般。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喂狗儿舔牛奶瓶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可能是一脸的稚气吧。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少女微微撅起了小嘴。淡粉红色的嘴唇表面,形成了洁净的皱折。 与同年龄的少女相比,她显得有点晚熟,还带有天真无邪的一面。一股中性、像妖精般的气质,围绕着少女的肉体。 “你也是新生吗?”大凤开口问道。 牛奶瓶滚落地面。 “是啊。你也是吧。你该不会也是c班的吧?昨天在分班时,我感觉好像有见过你。” “你也是c班的?” “没错。导师是大石老师。” “你都这么早到学校来吗?” “从国中就一直是这样了。我喜欢这种空无一人的爽朗气氛。” “哦……” “你也是吧?” 突然被对方这么一问,大凤急忙点了点头。实际情形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啊,你的脸……” 看来,少女总算注意到大凤的脸了。 “你和人打架对吧?” “这是……” 大凤将手放在挨揍的部位,站了起来。原本舔着瓶子的那只狗立刻跳开。 “我可以当你是跌倒。” “那就谢谢你了。” 大凤松了一口气。 少女的脸庞显得分外耀眼。 3少女的名字是织部深雪 大凤是在班会的自我介绍中得知这个名字。深雪应该也是在班会中知道大凤的名字。 经过了安排座位、自我介绍、干部推选,一个上午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是午休,大凤以面包解决了一餐,这个时候,织部深雪跑来找他。 “嗨。” “有人找你哦,大凤同学。” “有人找我?” “是三年级的。我刚才要出去时,有人叫住了我。她在教室的入口处等你。” 一股不安感,让大凤的胃整个紧缩了起来。昨天那两个人的长相,旋即又在他眼前浮现。 “是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呢。” 她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丝嗔怒。但大凤并没有察觉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也产生了一个问号。 “会是谁呢?” 他起身向深雪道谢后,便向着走廊走去。 “大凤。”有个女孩叫着他的名字。 大凤的眼前站着一位女孩。长得五官端正,确实是很漂亮。虽然各自比大凤还小,但在女生当中已算是相当高挑。 “是我啦。认得出来吗?”她脸上带着调皮的微笑,如此说道。 乌黑水亮的眼珠,以及艳丽的唇形,的确是最近才见过的。答案都已经快呼之欲出了,但却卡在喉咙出不来。着实令人感到焦急。 “你的脸还好吗?还会痛吗?” “你是……由魅小姐?”大凤终于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没错,是我由魅。亚 室由魅。” “我完全认不出来。” “也难怪啦。先前的打扮,和现在这副模样差太多了。令你大吃一惊吗?” 就连说话的用辞也和昨天不同。 大凤点了点头。 他现在知道眼前的由魅和昨天的由魅是同一个人。然而,做完的画面,与现在眼前这位由魅的模样,实在是很难重叠在一起。 昨天的由魅再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岁或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难道女人卸妆后,就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眼前这名女孩,无论左看右看,都只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不过,由魅的魅力依然丝毫未损。她那彷佛会散发香气的美艳肉体,尽管包藏在制服下,依然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迷人的气氛。那就像是一股带着磁性的气氛,包围在由魅肉体的四周。 大凤想起了那一对从火红的布面下露出,雪白而又丰满的胸部。 这使得他满脸通红。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只是来这里看你。这就是我的目的。”她抿着嘴笑。 经过走廊的新生们,都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们。不过,由魅对此一点儿也不在意。 “请不要嘲弄我。” “我没有嘲弄我啊。” “你明明就是在嘲弄我。请说明你来意吧。是为了昨天那件事吗?” “关于那件事,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找你。” “……” “你不用惊慌。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依我的判断,情况恰好相反。” “相反?” “大概吧。久鬼心里所想的,有时连我也摸不透。总之一句话,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没什么好怕的。” “你说的那位久鬼……” “不行、不行。”由魅打断了大凤的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来这里看你的。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那就放学后再见啰。” 由魅留下嫣然一笑,便转身离去。大凤一回到教室,便传来一阵低沉的起哄声。 “美女喔——” “帅哥的动作总是比较快喔。” “已经被你上过啦?哪天你玩腻了,拜托你让给我玩玩吧?” “别忘了留几个女生给我啊。” 口哨声和笑声不断。 五六名男学生围成一圈看着大凤。他们是这阵骚动的核心。 他们的揶揄中,包含着憎恨。 这对大凤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又来了。 大凤心里想着。 又是这样。大部分和大凤同年纪的男生,第一次见到他时,总会出现同样的反应。他们先是对大凤的美貌感到吃惊,接着便本能地对大凤产生憎恨。 正因为彼此有如此程度的差异,才会有这种现象。 就算他们嘴巴上不说,大凤还是能敏感地感受到。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不清楚。等他察觉时,周围已弥漫这种气氛。大凤是在上了国中之后,才知道他们这种反应,是冲着自己的美貌而来。所以大凤学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从那以后,大凤机会没有半个真正的朋友。他的自我意识过分强烈,就连跟那些对他的容貌没特别感觉的人,也无法和睦相处。 大凤的美貌,在一年c班内已成了众人的话题。 是大凤自己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 “你是故意现给我们看的吧。” 发出这粗大嗓音的,是起哄的这群男生当中的核心人物坂口。他在自我介绍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在国中时曾经是校内的老大,连级任导师也为之皱眉。不过,他有着一身结实的四角形身材,看来所言不叫。 大凤对他们视而不见。 坐在座位上的大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脸超然的神情。 这是他自然学会的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 也正因为貌美,效果更是卓越。不过,这只是一层玻璃面具罢了,不但薄,而且易碎。只要略为施加暴力,三两下便会露出真面目。昨天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大凤的胆小,让他戴上了面具,但对手并不明白这点。 不过,这样反而会引人反感。 坂口就是这样。 他霍然站起,朝着大凤的作为走来。 大凤紧张得心脏一阵紧缩。 但是不能表现在脸上。 ——他的表情就像能面一样。(译注:能面,日本能剧中所戴的面具,没有表情变化。) 大凤知道深雪现在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坂口就站在自己身边。 “挺有女人缘的嘛,大凤。”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全部聚在这两人身上。空气中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大凤紧张的神经已濒临极限。就像是胀满的气球,只要针头轻轻一碰,马上便会破裂。 但大凤依然沉默不语。 不,他是不敢出声。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出声,声音一定抖得比昨天更厉害,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懦弱无用。 “胆子挺大的嘛。看你的脸,像是昨天才和人单挑过……” 咚! 突然一声巨响。 坂口挥拳对着大凤的桌子猛力一敲。 大凤没有因此而叫出声来,可说是近乎奇迹。他的表情依然没变。 因为这声巨响来得太过突然,他可说是被吓得无法动弹。要是敲在桌子上的这一击,力道再稍有增减的话,大凤恐怕便会发出一声惊叫。 坂口一阵冷笑。 当教室内的每个人都屏息静观之际,教室前门突然打了开来,走进一名男子。 是个高大的男人。 一看便知道是高年级生。虽然没有昨天的那位九十九那般高,但体重和他相当。 他的制服下,绷满了壮硕的肌肉。尽管隔着布面,也能清楚知道他经过相当的锻炼,全身无一赘肉。从他肉体中散发出的感觉,就像是肌肉所产生的气压一般。 这名男子以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看了教室内一眼。 全班只有坂口毫不闪避地与他四目交接。 “你们里头有个叫大凤的人吗?”男子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沉稳。 所有人将目光扫向大凤。 “是你吗?” 大凤如同是被震慑住一般,点了点头。 “我是空手道社的阿久津。今天放学后,希望你能到鬼道馆来。你会来吧?” “我会去。” 当大凤察觉时,自己已脱口说出这样的回答。 由魅当时所指的,原来就是这件事。 “是吗?那我们就这样揍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名男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将目光停留在大凤身边的坂口几秒钟的时间,不发一语地走出了教室。 “啐。”坂口一脸不屑地说道。“竟敢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阿久津的出现,使得大凤的事完全被抛诸脑后。坂口转身朝同伴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大凤才惊觉到自己答应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4 鬼道馆坐落在校舍的西侧,是一桩木造建筑。 由西城学园的剑道社、柔道社以及空手道社共同使用。紧邻鬼道馆西侧,有一栋屋背相连的建筑,名为白莲庵。它们原本是同一栋建筑,但后来加了壁面区隔,被一分为二。 白莲庵较为狭窄,有一部分采用宽敞的茶室风格设计,由茶 道社和花艺设共同使用。 不过,茶道社和花艺社的社团活动室是分开的,各有各的空间,由一般的社团成员使用。 白莲庵的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杂树林。杂树林连接箱根外轮山山麓,相当辽阔。 鬼道馆与白莲庵一栋建筑如此一分为二,仿佛带有肉体强健如鬼神,心灵圣洁似白莲的一种含意。 鬼道馆的内部分为榻榻米地面和木板地面。 榻榻米地面约有二十张榻榻米的大小,木板地面则约有三十张的大小,中间没有隔板。榻榻米地面由柔道社使用,木板地面则由空手道社和剑道社使用。 大凤跟在一位身着空手道服的男子身后,走进了鬼道馆内。 馆内突然变得一片静肃。 里头并非空无一人,人数将近百五十人。这么多人全部端正地跪坐在两侧的墙边,闭着双眼。 几乎所有人都身穿空手道服、柔道服或剑道服,只有一个人穿着学生制服。 这名身穿学生制服的男子坐在榻榻米地面的最里头,众人排列在他左右两侧,他微微地伸出左手,侧着头,仿佛正在沉思。他左手握着的,是绽放出紫色花朵的菖蒲。右手则握着一把剪刀。 这名男子正对着面前的水盘在插花。 为大凤带路的是一名个子矮小、身穿空手道服的男子,他向身穿学生制服的这名男子行了个礼,便和大家一样,跪坐在行列中最靠边的位置。这名身穿学生制服的男子,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到来。 他只是一直注视着左手中的菖蒲。 大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脚下是木板地面,透过袜子,传来了硬质木板冰冷的触感。 他在走进鬼道馆时,便被要求脱去拖鞋。 上来之后便是木板地面,里面则是榻榻米地面。有几个坐在左右行列边缘处的男子,直接就跪坐在地板上。 “你是大凤吧。”这名手握菖蒲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说道。 他的声音很沉稳。当声音响起,屋内似乎因此显得更为静肃。 “是的。” “你可以到我这边来坐吗?” 大凤踩着紧张的脚步,来到这名男子面前,跪坐了下来。 男子的视线再次又回到他手中的菖蒲。 看了他的容貌,大凤微微一怔。 他拥有不逊于大凤的美貌。两人的长相当然不同,但他那股优美,却和大凤是共通的。是一种脱俗之美。 不过,这名男子和大凤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这是大凤所没有的。那不是较弱之美,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光芒的美。尽管是小小的动作、语气、神情,也都一致地表现出他强烈的意志。 不像那些过于自我要求的人那样,只拥有一个僵硬的肉体假象,他是从内而外一点一点地渗出。 “该怎么做呢?”男子凝视着花朵如此说道。 “……”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他那令人惊奇的深邃漆黑双眸,突然转向大凤。 接着,他将手上的菖蒲伸至大凤面前。 男子似乎是在询问大凤如何在插花中摆放这跟菖蒲。 大凤总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低头看着水盘。 一个浅浅的椭圆形水盘,里头装了水,上面插着三枝菖蒲。其中一枝已经开花,剩下的两枝只有叶子。虽然构成很简单,但却有股莫名的平静感。一个凛然而立之物,再次宁静伫立的空间,呈现出无法言语的协调感。 就像是一支熟练的画笔,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幅日本画,带有洗练的意境。 夕阳的余晖,从南面的床边滑落至大凤膝下的榻榻米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这根菖蒲不论怎么摆放,都会破坏水盘上所营造出的协调感。 “我的也是。”男子喃喃自语道,就像是深深了解大凤内心想法一般。 “该怎么做,其实早已决定。只是见了你之后,想听听看你的想法罢了。” “早已决定?” “没错。就像这样。” 男子拿起又瘦的剪刀,轻松地便将手上的菖蒲花给剪了下来。 紫色的花落在榻榻米上,宛如发出了“咚”的一声。 “这朵花的确很漂亮,但我已经形塑出一种美,对这种美而言,就算这朵花开得再美,也只是累赘罢了。”语毕,他将剪刀放在榻榻米上。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男子正面注视着大凤的眼睛。“我叫久鬼丽一。” 此时,大凤感觉到背后有人。 好像又有人进来了。 大凤回过头去。 一位穿着学生制服的高大男子,在由魅的带领下,正走进这里。 这名男子一面搔着头,一面用困惑的神情看着周遭这群正襟危坐的男人。 大凤记得这个长相。 当这名男子与大凤眼神交会时,他脸上露出了和善、迷人的笑容。 “嗨,又见面了。” 他就是昨天解救大凤的巨汉九十九。 5九十九一屁股坐在大凤身边。 好歌威风凛凛的驾驶。宛如岩石一般。 “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久鬼说道。 “是啊。虽然我很想说‘你也一样没变’,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可不简单呢……” 九十九略微环顾坐在左右两旁的众人。 久鬼只是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你已经去过圆空山了吗?”久鬼问道。 “还没。我打算等这里的事忙完了,再去拜访云斋老师。” “我已经一年多没和他见面了。若你去拜访他,替我传个话,说久鬼向他问好。” “我知道了。不过,先让我的脚伸展一下吧。这种跪坐的姿势,实在不合我的个性。” 九十九改成了盘坐的姿势。 “你也可以轻松地坐没关系。要是赔这里的人一起跪坐,铁定会两脚发麻。”九十九对着大凤如此说道。 “你可以放轻松没关系。”久鬼点头说道。 “我就这样没关系。”大凤紧绷着双颊回答道。 他的双脚已经开始麻痹。但他不像九十九那样,有盘腿坐在地上的勇气。他已完全被现场的气氛给震慑住。 现场的每个人,在自己来这里之前便已跪坐在地,自己既然晚来,又岂能比他们先采取舒服的坐姿呢。大凤好歹还有这么一点坚持。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已完全被久鬼和九十九所看穿。 “差不多该说出你的用意了吧。不过,看到大凤也在这里,我已经可以猜出十之八九。”九十九开口说道。 和昨天菊地拿刀刺他时的那种说话语气一模一样。 久鬼和九十九都给人一种充满自信、像大人般的成熟感,不过,这种个性却有点异于常人。 “灰岛、菊地,你们到前面来。” 久鬼的声音,凛冽地划破了空气。 两名男子从右手边的行列中站了起来。是那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子,灰岛和菊地。两人都穿着空手道服。 他们走到了前面,站在九十九身旁,保持了一段距离。 “听说他们两人昨天做了一件很不得体的事。” 大凤感觉得出,灰岛现在异常地紧张,甚至让人为他感到同情。至于菊地,则是以他细长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事就算了。”九十 九如此说道。 “听说他甚至连刀子都用上了。大凤的脸上还留有被殴打的痕迹。那是灰岛干的是吧?” 大凤没有应声。在尚未弄清楚久鬼的用意前,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有动手殴打大凤对吧?” “久鬼先生,那是……”灰岛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很勉强。 “回答我。” “有。” “打了几次?” “四拳……应该是四次吧。” 灰岛显得相当畏缩,一脸的可怜样。 “菊地没有对大凤动手吧。” “只有我对大凤动手。” “我明白了。” 久鬼再次将脸转向大凤。 “大凤,昨天灰岛揍你几拳,你现在可以当场全数奉还。我准你这么做。”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刹那间,大凤脑中完全搞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这就像是在雷电的闪光后,延迟了一会儿才响起的雷声一般,大凤总算知道他这句话的含意了。 “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后果。用不着客气。”久鬼催促着不发一语的大凤。 然而,大凤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前自己从未真正动手打人。该怎样揍人,一点头绪也没有。昨天倒还另当别论,但今天已经完全没有想揍灰岛的意思。 不,准确来说,自己现在还是想狠狠地揍灰岛一拳。讲得更明确一点,那是想让自己变强的一种欲望,亦即对暴力的饥渴。就算对手不是灰岛也无妨。 大凤心里有个愿望,他想将惧怕暴力的心情以及暴力本身,化为自己的力量,随心所欲地加以运用。憎恨暴力的想法愈强烈,这种愿望也愈强。他很想诅咒自己的怯懦。 然而,那绝对不是咽下这种情况。假借他人之力,动手殴打眼前这个极度畏缩的男子,这不是自己所渴望的。 弱势真要动手,一定得是自己实力变强后,靠自己的力量将灰岛打倒在地。 “我办不到。”大凤开口说道。虽然声音因紧张而嘶哑,但他的话语中充分传达出自己的意念。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久鬼的喃喃自语甫毕,灰岛便突然大叫了起来! “揍我吧,大凤。” 那是相当悲痛的声音。 “拜托你揍我吧。不然的话,我……” “闭嘴!”久鬼开口说道。低沉、平稳的声音,不容任何人抗拒,相当斩钉截铁。 久鬼悠然地将目光扫过这群身穿道服、排列在两旁的男人们。 他的眼睛停在某个男人身上。 “阿久津。”久鬼开口说道。 “是。”这名男子抬起了头。 他是午休时前来找大凤的那名男子——空手道社的阿久津。 “灰岛和菊地也是空手道设的成员吧。” “是的。” “身为主将的你,就代替大凤来教训他们吧。” 灰岛顿时全身僵硬。 阿久津霍然站起。 他宛如一头巨大的熊。走到灰岛面前停下了脚步。眼睛忽地眯成一条细线。 “下手稍稍控制一下轻重。”久鬼向阿久津喊道。 “我明白。” 在答话的刹那,他的双手几乎也同一时间反复出拳。 灰岛的脸颊中了两记正拳,腹部中了两记前踢,利落地击中,合起来一共是四下,与大凤被揍的数目相同。 灰岛双手捧着肚子,蜷缩着身子不断扭曲。 真是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大凤偷偷瞄了由魅一眼。 由魅的眼睛正热切湿润地闪耀着光芒。她那形状秀丽的鼻孔,正微微地鼓起。明显呈现出她兴奋的情绪。 相反的,九十九的脸上却清楚地表现出他的不悦。看到他的神情,大凤松了一口气。他感到庆幸,至少现场还有这么一个正常人。 “接下来换菊地。”久鬼冷淡无情的声音再度响起。 菊地依然伫立在原地,一脸不满。表情仍没有多大的改变。 “听说你对我的朋友九十九持刀相向。虽说你并不知情,但还是不能原谅。不过,这也算是你找错了对象,不,也许应该说,好在你遇到的是九十九。若是你遇上了我,可能有一只手臂非折断不可。” 菊地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紫。可能是想起了昨天所受的屈辱吧。 “阿久津,对菊地不用手下留情。给我全力地打。不过,只有一点要注意,得避开要害。” “住手!” 九十九发出一声厚重的斥喝。 “这根本就是私刑嘛。” 不论发生何事几乎都面不改色的九十九,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含着苦药一般。 “动手吧。”以刚硬的声音喃喃低语的,正是菊地。 他以锐利的目光瞪视着九十九。比一般人还小的黑眼珠,因憎恨而燃烧出耀眼的光芒。 “你就睁大眼睛看我被揍吧。你非看不可。我根本就不痛不痒,你好好看着吧……”菊地嘴里念念有辞地说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久津猛烈的前踢便已向着菊地的腹部招呼。这是相当强力的一击,充分运用了自身的体重。 菊地的身体飞出了数公尺。 他的身材与阿久津相差太多。身高更差了三十公分,体重则差了无十公分以上。 徒手对战时,体重的差异决定了一切。 菊地呕个不停,将中午吃进肚里的东西全都吐得一干二净。 他一面吐,一面用炽热的双眼瞪视着九十九。他阴暗的眼中,燃烧着青白色的鬼火。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真是败给他们了。”九十九如此说道,一吐心中的不悦。“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没错。” “我要回去了。” 九十九站了起来。 “我希望这么一来,昨天所发生的事能就此一笔勾销。”久鬼直截了当地说道。 “随你高兴。喂,大凤,不要再和他们扯下去了,我们离开吧。” 在九十九的催促下,大凤也站了起来,但他双脚已不听使唤。因为麻痹,双脚有一半已失去了感觉。 “谁叫你唉逞强。”九十九苦笑道。 大凤松了一口气。看了这位巨汉的笑容,让他大感放心。 “我没事。” 大凤不让自己如释重负般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以听起来像是有点生气的声音如此说道。因为对自己双脚麻痹这件事感到羞耻,所以才会驱使他这么做。 此时,久鬼开口对正要转身离开的大凤说道:“大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否加入我们花艺社呢?”久鬼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大凤。 “……” “你应该还没决定要参加哪个社团吧。” “花艺社是吗……” “我是社长。” “可是这里……”大凤环顾了一下坐在四周的这群身穿道服的男子。 “鬼道馆的管理,由我负责。”久鬼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久鬼的话令大凤心中一阵寒意袭来,他大感惊讶。 “由我负责”这句话,指的当然是校方委由他来管理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所指的权限有多大,但是从现场的气氛来看,必定不单纯只是由他负责这么简单。 久鬼对于在场的这些男人,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就如同独裁者一般。 在体力上未必会逊于久鬼的阿久津,以及柔道、空手道、剑道的这些个中好手,似乎都完全臣服 在久鬼的魅力下。 在这样的影响力之下,也许久鬼要某人死,对方便会马上成为一具尸体。 “我想看你插花。”久鬼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大凤。 “我……”大凤低下头来,以避开久鬼的目光。 “如何?” “我喜欢花,不过……”大凤欲言又止地说道。 “直说无妨。”久鬼说道。 大凤结结巴巴地应着,并在脑中思索该如何接话。 正在大凤不知所措之际,一句非他脑中所想的话,很自然地就此脱口而出:“不过,我不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之后,大凤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意,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在场听到这句话的男人,无不为之震惊,整个屋内笼罩着这股气氛。 一片鸦雀无声的屋内,突然想起了一阵笑声。 声音并不大,是从喉咙深处传来的一阵“呵呵呵”的笑声,仿佛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似的。 原来是九十九。 “说的好。大凤,这让我对你另眼看待哦。”九十九将手搭在大凤肩上。 “被反将了一军。”久鬼如此说道。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我们走啰。” 在这声道别之后,九十九一手勾在大凤肩上,踏步向外走去。“” 第二章 圆空拳 1 原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只有织部深雪独自一人待在里头。 当大凤走进教室,深雪一看到他,便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好担心呢。因为空手道社的人把你叫了出去……” “这么说来,你是在这里等我啰?” 大凤话一出口,顿时感到狼狈万分。 他觉得自己这么问,似乎是太露骨了点。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却不由自主地说漏了嘴。他感到脸颊发烫。 深雪的双颊羞红,低头看着地上。 “好在你没事。”深雪低着头如此说道。她的眼皮呈现微微的桃红。 大凤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将深雪紧紧地搂在怀中。 从一位等待着自己归来的少女身上,感受到那惹人怜爱的摩擦时,一股狂野的肉体欲望油然而生。 那是一种突然向男人的肉体袭来,像狂风暴雨般激烈的渴望。 他想紧紧抱住深雪纤细的身躯,褪去她的衣衫,用手掌好好地去感受那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贪婪的野兽。 或许每个男人都在自己的心中养了这么一头野兽吧,大凤在心里这样想着。 眼前这位少女的肉体中,是否也曾吹过这样的狂风暴雨呢? 深雪抬起了头。她那明亮乌黑的双眸,正以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大凤。 大凤觉得自己内心激荡的邪恶欲望,仿佛被她一一所看穿。 “谢谢你。”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大凤刻意大声地向她道谢。 接着,他和深雪一起往外走。 到了校门前,看到九十九已经在那里等候。 “哟!” 九十九一看到他们两人,便以他粗大的手指搔了搔头。 “这下可伤脑筋了。”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一点儿也没有伤脑筋的感觉。 大凤向他介绍过深雪之后,九十九倏地伸出了他巨大的右手,握住深雪的手。 “我叫九十九三藏。” 深雪洁白纤细的小手,整个被九十九的手掌所包住,完全看不到。 “你真是高大。”深雪抬头看着九十九,如此说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赞叹。 那是很令人称羡的高大身材。如此高大的身躯,总会给人笨拙迟钝、肌肉松弛的印象,但九十九可不一样。他的肉体极为匀称,肌肉也很解释。 “你有多高?”深雪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大概一九○公分左右吧。不过,那是很早以前量的,现在或许又长高了两公分吧。” “我的身高是一五六公分,和你相差了三十五六公分。” 这三个人走在一起,只有九十九的头特别显眼。 九十九和大凤对于鬼道馆所发生的事只字未提。而深雪似乎也很懂得看情况,对这件事一句话也没问。 “我家往这边走……” 走没多远,深雪突然停下脚步。 在道别时,深雪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交互看着大凤和九十九的脸,愉悦地发出一阵笑声。“拜拜。明天见啰。” 当两人跟深雪道别,迈步离开时,九十九用手肘撞了大凤一下。 “这女孩不错哦。” “什么?” “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们啦?” “你误会了。我们还没……”大凤急忙想要澄清。 “我哪里误会啦!”九十九举得很有意思,故意这么说道。 大凤一时说不出话来。 九十九笑着走在他身边,此时大凤刻意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九十九。” “什么事?如果是要谈女人的事,我可以一窍不通喔。” “才不是呢。九十九,你从以前就认识久鬼了是吗?” “是啊。” “你不是才刚搬来小田原不久?听你说哦,你之前都在大阪……” “我待过这里。在版区大阪钱,我曾经住过这里。我高一时,曾经在西城学园待过半年。后来因为我老爸工作的关系,临时转学到大阪的高中就读。我原本就是小田原这边的人。今年春天,我老爸又回到了这里,所以我也一起回来了。” “你是不是有从事某种运动?不,应该说是空手道或武术之类的。” “你看得出来啊?” “你昨天用指尖在菊地背后某处轻轻戳了一下,对吧?” “哦……”九十九的声音中带有些微的诧异。“你看得出来?” “不,因为动作太快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那样的感觉。” “不简单喔。大凤,你说的一点而也没错。” “九十九,你很厉害吧?” “是啊,是很厉害。”九十九很坦率地回答道。 他这种平淡无奇的说话语气,反而充满了真实感。 一般人就算对自己的本领再有自信,应该也会谦虚地说自己没什么。但是听了反而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有多强呢?” “这个嘛……”九十九抬头望着夕阳西下的天色。“算蛮强的吧。”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如此回答道。 光听这样的回答,实在感觉不出他有多厉害,但十几与他那巨大的身躯并肩而行后,就连那种不经意的说话语气,也充满了气势。 “我也可以变强吗?”考虑再三之后,大凤总算说出了这句心里的话。 “这个嘛……” 九十九停下脚步,望着大凤。 大凤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想让自己变强。” 大凤以挑战性的眼神注视着九十九。 “或许可以变强吧。” “真的吗?” “那当然。多少会比现在强一点。不过……” “……” “要变得比自己更强,是不可能的。” “自己?” “没错。如果要比自己更强,也许会毁了自己。” “这话怎么说?” “你不用知道。我只是刚才看了你的眼 神之后,突然想到罢了。” “想到什么?” “想到久鬼。他以前的眼神也和你一样。” “久鬼他和我一样?” “是啊。” “你好像提到过圆空山……” “你是指云斋老师吗?” “没错。你曾经在他那里学过空手道吗?” “就是在那里学的。” “请你带我去那里。你之前说过要去圆空山。” “嗯。”九十九一手放在结实的下巴上,自顾自地点着头。 “这样或许也挺有意思的。我也蛮想安排你和云斋老师见个面呢。” 2 他们两人坐上了开往箱根汤本的巴士,在风祭站下车。 时值夕阳晚照时分。 周遭已略显昏暗。 走过柑橘田往上行,约十五分钟的路程,便走进了一片稀疏的杂树林中。踩过杂草丛生的小径,一户独栋的房屋矗立眼前。然而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一栋木造小屋还来得更为贴切。 “这就是圆空山。”九十九如此说道。 “就是这间房子?” “没错。原本那就只是云斋老师自己封的称号罢了。” “好像寺庙呢。” 这指的并不是建筑。 就像真言宗的高野山以及天台宗的比欢山一般,在佛教中,他们并不直呼宗派和寺庙的名称,而是以山名来代替。(注:真言宗即密宗。天台宗即法华宗,以《法华经》为教旨。) 大凤想到了这点。 “就是那里了。”九十九指着挂在入口上方的名牌。 上面写着“圆空山·真壁云斋”。 空气中满是夕阳的余晖,微弱地照在木板上所写的笔墨字。 “好像没人在呢。”在探过屋子里的情况虎,九十九如此嘟哝道。 “老师没有家人吗?” “老师独自一个人生活。可能是在田里,或是采山芋去了吧。没事没事,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九十九伸手往那历经风吹雨淋的双扇木门上一推,里头明明没人,但门却意外地应声而开。 “来,我们进去吧。” 九十九让大凤先进去,自己也随后走进。 映入眼帘的,是未经铺设的土石地面。接着是木板地面和围炉。炉上吊着个铁锅,下面是覆盖着一层灰的余烬,还可看见未完全熄灭的火苗。 里面比预期的还来得宽敞。乍看像是古朴的小屋陈设,但是当九十九点亮了灯,大凤立即便明白未必是这么回事。 附有录影机的彩色电视、最新的音响组合、冰箱、一般的家电用品,全部一应俱全。 围炉前面放着酒瓶和茶碗。茶碗旁摆着一本半开的书,是最新一期的《sce》。 “还是老样子没变。” 九十九忍着嘴角的笑意,在围炉前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凤也在那里盘腿坐好。 真壁云斋。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现在丝毫没有半点头绪。 “老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大凤看着墙上的书柜如此问道。 书柜里从动物图片集,到漫画、小说、科学书籍都有,每种都以同样的比例收藏,封面朝向外侧。 “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九十九开心地回答道。 看来,真壁云斋和九十九的关系相当亲密。 “对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九十九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向大凤使了个眼色。 “大凤,老师早晚会回来,到时候,你要不要埋伏在入口处,狠狠地揍他一顿?” 看他好像在描述一出古装剧似的。 “揍他?真的还是假的?” “你可以铆起来揍他没关系。就站在大门旁边,等老师走进来后,随你高兴怎么打都行。也可以用旁边的那根木棍哦。” “不会有事吗?” 古装剧中的名人,总是能拿出锅盖之类的东西,稳稳地挡下那些修炼武术的年轻人所施展的攻击,但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种事吗? “那就不知道了。”九十九装傻地说道。“就当作是问候吧。反正好久没见面了。” “喂喂……”此时,突然从某处传来一个声音。“竟然在讨论这么危险的事。” 是名男子的声音,语调中洋溢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 “老师。”九十九对这书柜的方向说道。 书柜嘎吱作响地往一旁移动,从里头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男子。 “用揍人的方式来代替问候,我可吃不消啊。你可真是个不肖弟子。” 虽然说起话来像是在生气,但可以感受出他的声音中满是慈爱,眼中洋溢着笑意。 “我都不知道老师你躲在里面呢。好诈哦。” “说这什么话。是你自己擅闯民宅。”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盖了这么一个房间啊?” “嘿嘿。”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和九十九的笑容有着共通之处。 牛仔裤搭着一件棉质衬衫,衣袖卷到了手肘上。 如果不看他那一头白发的话,感觉大约只有四十出头,但他却一身年轻人的打扮。这样搭配起来,倒是莫名地想成。 “你在大阪住昏头了是吗?只要有一年多的时间,就算这里盖起了高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老师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你就这句话比较中听。” 话还没说完,云斋就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围炉前。 “没带礼物来啊?” “让您失望了……” 九十九才刚一说完,云斋便啧啧啧地感叹了起来。“你这样是不会出人头地的。顶多只能像我这样。” “我就是想像老师你这样啊……” “啐!你在大阪学到的,就只是逢迎拍马啊?” “他叫大凤,就是我带来的礼物。”九十九这才向云斋介绍了大凤。 大凤深深一鞠躬。 “哦——” 云斋注视着大凤,发出了一声赞叹,就像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似的。 他紧盯着大凤的眼睛,小声地说道:“这可是龙岩呢。” “果然没错。” “嗯,和他的眼神一样。” “久鬼对吧?” “没错。” “和久鬼一样?”大凤终于也开口了。 “没错。你也见过久鬼吗?” 大凤点点头。 “大凤跟久鬼第一次见面,就对着他说‘我讨厌你’呢。” 看起来,九十九早就准备好等着说这句话了。 “哦,竟然敢对久鬼这么说?” “是啊。” “我还真想亲眼目睹一下呢。”云斋眯起了眼睛。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说‘我不喜欢你’。”大凤急忙澄清。 “那还不是一样。”九十九果然也是一样眯着眼睛。 “你也认识久鬼吗?”大凤向云斋问道。 “以前他和九十九一起在这样学过圆空拳。” “圆空拳?” “名字听起来很响亮,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 “是空手道吗?还是其他武术?” “其实是不同的,不过,外行人看起来可能大同小异吧。” “只要了圆空拳,就可以变强了吗?”大凤将之前他同九十九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一卷全 序章 在幽暗的森林里,有条不断延伸的羊肠小径。 那是一条兽径。 这条小径呈缓坡而降,行经山谷的斜面,这座山谷为一整片山毛泽原始林所覆盖。尽管山蕨里白和黎芦的叶子从小径的两旁垂吊而下,但还不至于令人迷失路径。看起来像是地图上未记载的一条小登山步道。这到底是野兽走出的兽径,还是人类双脚踩出的步道呢?就算是关于山中行走的人,也无法轻易辨认。 如今,正有一男一女走在这条小径上。 他们是登山者。 两人皆身穿牛仔裤与caravan牌登山鞋。女子脚上穿的,是一双全新的登山鞋,红色的布面极为亮眼。 这两个人已经迷路。 他们也还未察觉这是条兽径。 这对男女很年轻,都还未满二十岁。 “走这条路对吗?” 女子的声音中透露着不安,对着走在前面的男子如此说道。 “不会错的。” 男子回答道。 不过,这名男子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他感到不安。但是他不能将内心的不安显露在外,因为这会让女子感到害怕。此外,也是为了自己的自尊。 这次一定对! 男子心里这么想。 这次应该没有弄错才对。 不,应该说他不希望弄错。 “放心吧。” 男子喃喃自语道,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 他认为眼前所走的路,至少是人走出来的。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总会来到有人烟的地方。 从山下通往山上的道路,有时愈往上走,道路会变得愈窄,但往下走的路,是不可能会消失的。男子对此深信不疑。 基本上来说,这种想法并没有错,但兽径并非如此。它有时会在某处分歧,或是突然走到某个地方,便没了去路。有些人便是因为这样而在山中遇难。 男子知道有所谓的兽径。但这并不表示他看过兽径长什么样子。有时兽径看来比一些狭窄的登山道还更像人走的步道。不过,这名男子并不知道这点。 夜晚降临在丹泽山地。 从林间缝隙处露出的天色,还相当明亮。远处的山脊还留有一丝晚照。然而,位在山谷斜面处的这座森林,远比山脊更早便已迎接夜晚的到来。 时值七月下旬。 梅雨季刚结束。夏日的青山,正是最美的时节。 是这名男子邀女子一起沿着丹泽山中心线,从夫柜峰步行到丹泽。男子是第二次挑战丹泽,但是就女子而言,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男子并没有很丰富的登山经验。对于丹泽,也仅止于以前参加过外侧山脊的健行罢了,而且还是当天来回。 这次则是两天一夜的行程。 昨晚他们在塔岳的小屋过夜。 许多的男男女女依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挤进这间大致分成几处的大房间里,大家挤在一起睡。对女子而言,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曾经住过信州的民宿旅馆和小木屋。她原本以为这次大概就像那样。不过,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扑鼻而来的汗臭味、男人的体臭、鼾声、以及磨牙声。 湿冷的棉被,又薄又硬。 这对男女几乎一夜未眠。 睡眠不足,会严重消耗体力。 ——隔天,就在蛭岳和桧洞丸的中间地带,女子终于吃不消。 他们从标高一六七三公尺的蛭岳,行经日岳,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不断地反复,耗时三个半小时左右才来到这一带。从这里开始,又要再次往上攀登。 他们比预定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因为一路上得配合女子的走走停停。 饮用水愈来愈少了。打开地图一看,从他们两人所在位置的山脊路线由左往下走,有一座贮水场。 他们往下走到那里喝水。 “我不要再爬了。” 女子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委顿在地。 接下来还得爬到山脊上,从那里再花两个小时的时间登上桧洞丸,一想到这里就感到筋疲力尽。桧洞丸再过去,还有二个多小时的下坡路段要走。合起来足足有四小时,照目前的步调走下去,可能得花六七个小时。 男子自己也感到疲惫不堪。 他在心里盘算着,今天得感到桧洞丸,在那里的小木屋过一晚才行,他拿起地图对照。 有三处小木屋,以距离来看,所花的时间大致相同。 一处是他们刚刚才越过的蛭岳山庄。另一处是现在正要前往的桧洞丸青岳山庄。 还有一处,则是偏离他们预定的路线,位于下方的幽神小木屋。 不论是折返回蛭岳山庄,还是前往青岳山庄,都得要往上攀登才行。 如果花的时间一样,下山的路线应该是会轻松许多才对,男子在心里这么想着。 当男子在地图上看到幽神小木屋的位置,想到还要撑着自己的体重一步一步往上爬,继续反复之前那令人厌烦的行程时,他顿时斗志全消。 现在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算是要下行至幽神小木屋,还是得暂时先走到原本的山脊处,再往上攀登至金山谷顶才行。第二个问题,这条下山的路线,是以细虚线标示。意味着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路面不是很完善。是否有路标,也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有这么一条路不是吗?” 女子说道。 既然知道有一条可以不用再往上爬的路,就不会有走其他路线的意愿。 他们决定下山。 之后,两人便在途中迷失了方向。 这应该是沿着山脊而下的山路,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朝着山谷往下而行。以来也是因为女子已相当疲惫,为了配合她的步调而让她走在前面的缘故。由于山脊和山谷的斜面,全部都为相同的山毛泽原始林所覆盖,所以没有察觉。 树下的草木,已由筱竹转变为山蕨里白。 如果迷路,应该先折返回山脊,这是基本原则。像这样不愿鼓起勇气,多花一点体力往上走,因而遇难的例子,实在是繁不可数。 不过,这两个人就没有遵守这个原则。 要折返回原路,往上攀登,这对筋疲力尽的人而言,如同是要他们承受地狱般的煎熬。 从地形来看,应该是会往下走到左侧的河谷。既然如此,朝右边往下而行,应该会走到原本的山脊道路才对,这两人都如此认为。 他们不久便来到了那个像是山脊的地方,但是并没有通路。他们不知不觉地闯入原本的山脊所无限延伸出的山壁皱折中。 两人来到了河谷。 他们沿着河谷走,往下走没多远,河谷便形成了一道瀑布。水亮虽然不多,但却高达二十公尺。他们暂时先顺着右侧的斜坡而上,绕过那道瀑布往下走。 又是一道瀑布。 于是他们又再绕路而下。 在几经反复后,两个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后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发现眼前走的这条小径。 不过,他们都没有察觉这是条兽径。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 看不清眼前的路。 在这片黑暗中,只有女子的那双红色登山鞋清晰可见,就像是闯入山中的异物一般。 “啊!” 女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 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女子伫立在原地,望着男子。 “刚才对面好像有个 人。” 女子伸手指着左边的斜坡处。 “在哪里?” “就在那边。” 男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那一边只有一排黑鸦鸦的山毛泽,溶入这片更显幽暗的黑暗中。 “根本就没人嘛。” “可是……” 女子话才刚出口,便旋即噤不作声。 听男子这么一说,她顿时失去自信。或许是眼睛一时产生的错觉吧。 为了小心起见,男子将她留在原地,往上攀登而去。但没有看到半条可以同性的道路。 “有人在吗?” 他喊了两次,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四周突然显得更为寂静。 风从幽暗的谷底往上吹,将树下的草木摇晃得窸窣作响。 “我知道没有人了啦,你快回来吧。” 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恐惧。 男子走了回来。 两人再次上路。 一般来说,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应该要决定搭帐篷才对。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道路,所以男子迟迟不能做此决定。 他们往下走没多久,男子便发现先前走来的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他脚下这双登山鞋所踩的,是生长在斜坡上的山蕨里白。 男子感到背脊发凉。 感觉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所蒙骗,掉进对方的陷阱中。他们已完全被封闭在山里这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中。 “路不见了。” 女子发出紧张的声音。 当男子正欲回答时,脚下突然绊到某个东西,整个人往前倾倒。 “什么东西啊?!” 男子一面起身,一面望向那个带有弹性、将他绊倒在地的物体。 只见树下的草丛中,横躺着一个黝黑的物体,而且传来阵阵腥味。 女子放声尖叫。 “不过是头鹿罢了。” 男子站了起来,如此说道。 那是一头鹿的尸体。 男子取下背包,从里头拿出手电筒,打开电源。 黑暗中,顿时浮现出一片鲜艳的血红色。 鹿的腹部有一处鲜红的伤口,白骨从皮肉间露出。它才刚死不久。内脏似乎是遭到某样生物的啃食。粉红色的内脏暴露在草地上。 女子紧抓着男子。 她的身子正微微地发抖。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夜晚的黑暗变得更为深沉。 他们隐约听到某个声音。 是具有重量的生物肉体,在矮木丛的叶子间摩擦的声音。 在这片黑暗深处,有一头不知名的野兽,正要偷偷靠近他们。 突然间,黑暗中响起了一声野兽的低吼。 这两个人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一阵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惧,紧紧攫住他们两人。 他们几不成声地尖叫着,拔腿就跑。但也仅只有跑的念头,身体却没有跟着做动作。 这就是所谓的吓到腿软。 男子双脚打颤,扑倒在地。女子则是倒在他身上。他为了从女子身体下爬出,于是便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急欲逃命,连站都站不住。 女子抓住男子的衬衫,想拉住他。但男子的力道远胜过她。男子站了起来,将女子甩开,自顾自地逃命而去。 女子也站了起来,想跟在他后面。 她想呼唤男子,但却发不出声音。 “唔!” 后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的声响。紧接而来的是重物倒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男子在逃跑时,耳中一直传来惊叫声。但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些惊叫声是从他的口中传出。 此时,男子猛然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把手电筒,于是他使劲地将它丢了出去。他发现自己在黑暗中带着手电筒,会变得很醒目。但他只注意到这个层面,而没有想到他只要把开关关掉,便可解决问题。只因为他的思考能力已经麻痹。 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画了一道又一道的圆,空中传来医生低沉的金属撞击声,光芒也顿时随之消失。相比是撞向了树干。 男子没有了灯光,却依然能在这片黑暗中跑了数十步没有跌倒,这已近乎七姬。 接着,他被树根绊倒,一头栽在地上,打了个滚。背部猛烈地撞向树干。 他站了起来。 口中满是湿热润滑之物。 是血! 他在跌倒时,咬到自己的舌头。 男子起身时,严重噙满了泪水。 ——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死了吗?我到底作了什么?我邀了那个女人一起到山上来。如果可以的话,想进一步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就只是这样罢了。那女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一场梦!我迷路了,我得回去才行,我可不想死啊。爸!妈!我好害怕。手电筒跑哪儿去了? 几乎在此同时,许多片段的意识,都在男子的脑中一一浮现。 男子看到了。 就在前方数公尺远的这片黑暗中,有两个蓝色的光电。 是野兽的双眼。 这对光电就像慢动作电影似的,轻飘飘地浮上空中,然后猛然朝着自己飞扑而来。这一幕,男子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瞬间,男子只感到脸部有一道炽热的火焰。 第一章 奇迷罗 1 好快意的风。 从敞开的南边窗户,送来了满是海潮香气的煦风。 同样的风,吹得杂树林的树梢频频作响。枝叶的婆娑声,令人感到畅快。 ——圆空山。 真壁云斋和九十九三藏,两人围在围炉旁,面对面地坐着。 九十九身高一百九十多公分。 是个不折不扣的巨汉。但他并非只是空有魁梧的体格,还兼具一身结实精壮的肌肉。 九十九身穿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t恤布面下隆起的肌肉,就像凹凸的岩石一般。他的袖口被撑开,仿佛包不住里头的肌肉,几欲迸开一般。从袖口伸出他那黝黑的壮硕臂膀。胸膛的厚度,几乎和肩膀的宽度一样。 九十九在地上正襟危坐。他的腰杆笔直,显得极为沉稳。从姿态和风格来看,实在很难相信他还只是个高中生。 云斋在九十九的面前盘腿而坐,拔着自己的鼻毛,就像是个感到无聊的孩子。最新一期的《sce》,就在他的膝盖上半开着。云斋呆呆地张着嘴。 九十九一直注视着他。一脸困惑的神情。 阵阵蝉鸣,不时地传入两人的耳中。两人四目交接。 看到九十九这样的神情,云斋诧异地跳动了一下美貌。 “你这什么眼神啊?” “嗯……” 九十九发出一声不知如何应付的回应。 看他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整张脸绉成一团。 这名巨汉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可爱。能自然地纾缓周遭人们的情绪。这可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老师,你这个模样……” “怎样?” “可以稍微换一下吗?” 他的口气有一半是认真的。 云斋现在近乎全裸。 他身上仅穿着一条红色的慢跑短裤。两侧有两条黑色的条纹。云斋似乎很中意这种条纹。 云斋的身材算是比较娇小,而且略显清瘦。虽然还不至于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但是和九十九站在一起,实在是显得瘦弱不堪。满头的银丝 白发,看起来十足像是个年迈的老翁,但唯独肌肤还保有年轻的光泽。 他那白色的胡子,反倒在现今的流行趋势下,让人感觉有年轻人的味道。 从宽松的慢跑短裤中露出经脉浮现的双脚,一对毛茸茸的小腿盘在一起,这服模样透着些微的滑稽。 “你不喜欢我这个模样吗?” “也不是这么说啦……” “否则怎么说?” 云斋猛然立起右膝,右手枕在膝盖上。 “喏,我指的是那个。” “哪个?”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看到老师的那个。” 云斋的双脚纤细,所以慢短跑裤的裤管显得特别宽松。九十九适才这番话,值得就是从裤管的缝隙中所看到的东西。 九十九朝着红色布面内所露出的东西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往云斋脸上。 “咦?” 云斋低头看来一下九十九刚才所看的部位,然后抬起头来。 他与九十九四目交接。 “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景象看了实在不太舒服。” “说得真好听,竟然跟我装绅士。虽然我不像你一样有个大家伙,但这可是我的好兄弟呢。” 九十九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目光移向里头流理台的方向。 织部深雪正在里头泡茶。 “哦——”云斋嘴角扬起一阵笑意。 “我明白了。” “是明白了什么?” “是深雪的关系对吧?” “……” “你是为那个女孩在操心对吧?” “不是的……” “切。我才在想,你怎么突然装起绅士来了,原来是这个缘故啊。平时都不会在意的事,今天却突然有意见了。只要想到这点,就知道你有什么心思了。” 这是刚好深雪也端了装好茶的茶碗走了过来。 “喂,深雪。”云斋向她唤道。 “什么事?”她放下手中的茶碗,抬起头来。 “九十九他啊……” “老师。”九十九出声阻止,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 云斋对此置若罔闻,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着。 “他觉得我这身打扮很可笑。还说我穿这件慢短跑裤很不搭调。你觉得呢?” “你是指现在这个打扮吗?” 深雪看了云斋一眼,随即望向九十九,露出求助的眼神。 “你直说无妨。心里想什么,就坦白地说出来吧。” “没错,要实话实说。”云斋一面将茶碗凑往嘴边,一面说道。 深雪低头望着地面。 “我很怕男人穿成这样……” 深雪声若蚊鸣地说道。 接着,她抬起了头。 “不过,是云斋老师就没关系。因为你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感觉很像是中国或是印度一带的仙人……” “哦——” 云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声中带有些许的惊讶。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是的。”她坦率地回答道。 深雪的双眸正视着云斋。她那天真无邪的神情,任谁看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撇开。 她全身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感觉,那是她几个月前所没有的。或许可单纯地称之为女人味吧,不过,这么说可能又过于露骨。因为在她身上,似乎又找不到“女人味”这句话所给人的那种鲜明感。 宛如她身上还留有女人成熟前的少女稚气,只凭添了那妖精般的灵气。恰似映在白色花瓣上的微弱阴影。 她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所遭遇的事,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云斋放下手中的茶碗,不停地摇头。 听他说话的口气,分不清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感到过意不去。 “九十九,你听到了吗?这女孩喜欢我这身打扮呢!” “老师,她才没有喜欢呢,深雪是说她不介意。” “这正是她的高尚之处。你连这点都不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深雪是多善良的一位女孩。就连对你这样的老爷爷,她也都替你留情面呢。” “哼!真会讨她欢心,也不害臊。” 光听他们的对话,会以为他们两人在吵架,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其实是在彼此嬉闹。 然而,他们并不是打从心里享受着这样的对话。 深雪也一样。 现场少了一名男子,他的影子在这三人的脑中盘旋不去。 他的名字是大凤吼。 2 自从久鬼丽一变身为幻兽,消失在黑暗中后,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久鬼。 他的父亲久鬼玄造向西城学园提出休学申请书。申请书上只提到是为了养病,但是病名和休学时间,却是只字未提。 久鬼的导师曾亲自登门拜访,但最后也未能见到久鬼一面。他们甚至不肯透露久鬼实在自己家中还是住院。 学校方面对久鬼的动作,也仅止于此。只能说是做做样子罢了。 还有一个人也失去了行踪。 亚室由魅。 久鬼失踪后的隔天,由魅也提出了退学申请。 她班上的导师一早到学校上课时,便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那份申请书。理由都是关于由魅个人。 午休时,导师打电话到由魅家中,接电话的人是她的父亲。 由魅家中,只有她跟父亲亚室健之两人相依为命。 “小女正好外出。退学申请并非是她个人自作主张。整件事情我也都很清楚。” 她父亲只留下简短的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当天放学后,倒是亲自前往由魅的住处。没有人在家。 隔天中午又打了通电话。电话铃声响了二十几声,但都没人拿起话筒。一星期来,反复不断地追踪,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到了第七天,才从他们隔壁的住户那里得知,亚室父女只留了一句“暂时会有一阵子不在家”的话,便失去了踪影。 进一步询问日期后得知,他们离家的时间正是这名老师一开始打电话来的当天下午。 是去旅行,还是另有原因,再来就不是老师所能干涉的范围了。 一个月后,眼见事态没有任何进展,学校方面也就接受了她的退学申请。 这两个人就这样从西城学园消失。 老师当中,没有人认为这件事与大凤有关。 不过,九十九和云斋就不同了。他们认为大凤、久鬼、以及由魅这三人之间,势必有某种的关联。 由魅曾经对久鬼说过“幻兽”这个字。三人身上的这三条线,一定与它紧紧相连。 (大凤,你的体内也有这么一头幻兽。) 这是久鬼在完全变身前,对大凤说过的一段话。他们两人也是从大凤口中所听来。 (是由魅告诉我的。)久鬼还曾经这么说过。 云斋和九十九都曾在月光下见过久鬼变身成那种奇形怪状的模样。那是个极度扭曲歪斜的人影所呈现的轮廓,无法分辨其细部。然而,那团朦胧的轮廓却化成了梦魇般的记忆,深植在他们脑中。 只有当时昏迷的深雪,没有目睹久鬼那副模样。 云斋和九十九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深雪。深雪甚至从未听过幻兽这个字。 当久鬼正欲侵犯她时,适巧被路过的大凤、九十九、云斋等人所救—— 这是深雪仅知的大致轮廓。 深雪心中也有疑问。 为何久鬼要侵犯她? 违和这三人刚好赶到现场? 不过,深雪并没有开口询问。 她心里有数,可能是大凤和由魅之间的事,让久鬼和大凤之间的关系起了一些变化吧。而云斋和九十九,也都会顾虑到她的心情,不愿多提相关的细节。 从那以后,久鬼和由魅便从学园里消失,可见与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只不过,光是这样并不足以解释大凤现在的态度。 深雪无法清楚地用言语形容。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感觉就像是大凤对他自身感到不安。说得更清楚一点,大凤似乎是在害怕他自己。 除了对幻兽的事一无所知外,深雪几乎可说是准确地看透了大凤目前的状态。 久鬼留下的伤势尚未痊愈,大凤便已开始练习圆空拳。不过,岁称之为练习,但似乎过于剧烈。就像是习武之人,要穷究剑道的极致一般。他将肉体的一切能量全都投入其中。 仿佛就像是害怕自己睡着时,体内还留着一丝一毫的能量。 大凤变得沉默寡言,比以前更加地禁欲。 九十九和云斋看在眼里,他们很清楚,大凤想摆脱久鬼的“影子”。然而,大凤愈是想摆脱久鬼的“影子”,他所散发出的气息和久鬼愈是神似。 这段期间,九十九曾经到过久鬼家造访。不过还是未能得到久鬼的消息。因为他被拒于门外。 他对这对讲机说明他的来意,只听到另外一头传来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冷冷地回答道:“主任现在不在家。” 关于由魅也一样,除了学校方面所调查到的消息外,一无所获。 “看来事情相当复杂。” 听完九十九的回报后,云斋独自一人喃喃自语道。 关于“幻兽”,他多少有点了解。因为九十九上图书馆做过一番调查。 所谓的幻兽,是人们凭空想象的神兽,可追溯至古代希腊。过去在荷马的《伊里亚德》第六书中有其描述。幻兽是身上流有天神血脉的猛兽,长着狮子的头,雄山羊的身体,尾巴为蛇,口中可吐出烈焰。美貌的英雄伯勒罗丰(bellerophon)在神明的神谕下,予以收伏。 在赫西俄多斯(hesildos)的《诸神世系(theogonia)》书中记载,幻兽拥有三个头。依照书中的描述,狮头的后方有山羊头,尾部前端则是长着蛇头。 幻兽和人面狮身兽一样,是不同生物的合成体。在日语中,汉字是写成“奇迷罗”。 不过,由魅所说的“幻兽”,指的就是他吗?接下来,就只局限于推测的范畴了。 除了听由魅亲口说明外,别无他法。 “幻兽”到底是什么? 大凤再过不久,也会变得像久鬼一样吗?在那之前还剩多少时间呢? 七月初,在云斋的建议下,大凤到市内医院做了血液检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检查,只是一般性的检查。 检查结果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血液凝固时间和血球容积比值,也很正常。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的了解,只好说出原为,在大学医院等处做彻底的检查。如此一来,如此以来,院方便会自动对细胞、遗传基因、分子等层面进行深入的检查。 不过,前提是对方肯相信大凤他们所说的话。想必会被斥为无稽之谈吧。 就算真能取信对方,但这么一来,大凤恐怕会沦为实验用的白老鼠。势必会暴露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下,成为那些利欲熏心的医学院教授们的绝佳实验材料。 大凤自己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我要待在深山里。” 大凤以经历过一番苦思的神情说出这番话,是七月二十一日的事,当时西城学园已迈入暑假。 3 “从那之后,大凤就没再和你联络了吗?” 云斋将第二杯茶换成了烧酒,压低了声调。 “是的。”九十九颌首道。 他现在将双脚舒展开来,和云斋一样盘腿而坐。 “他好像没有下山的意思。” “似乎是这样。” “已经几天了?”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十天是吧……”云斋双手盘在胸前,喃喃自语道。 今天已是七月三十一日。 “他的粮食应该早就吃完了。” “他应该是只带了四到五天的份……” “不知他现在怎样……”云斋脸上皱纹所形成的阴影,显得出奇地深。 或许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去。 云斋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就算是和大凤同行,也无法具体为他做些什么。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安。 大凤是在丹泽的深山里。 夏天的外侧山脊,登山可络绎不绝。不过,大凤并不是来这里登山的,他入山是为了战斗。而战斗的对象,正是他自己。 “我要自己一个人去。” 大凤向云斋如此说道,脸上的表情相当坚决。 想必他多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总算下定决心。大凤出现在圆空山时,身上已背着背包的。 他并不是要找人商量,而是来这里告知自己的决心。 不与其他登山者碰面,自己独自一人待在深山里,个中的痛苦,云斋最能够体会。虽然与大凤的出发点不同,但云斋过去也一直是从事这样的修行。 如果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倒还好。 只要来到丹泽的外侧山脊,便可望见远处的村落。到了晚上,还可看到秦野和平冢的万家灯火。 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的孤独感搏斗,很容易将人逼至忍耐的极限。云斋知道大凤现在的精神状况,远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强韧许多。然而云斋也很清楚,在大凤强韧的外表下,潜藏着远胜于以往的危险。 有时正是会因为精神的强韧而毁了自己。 大凤或许能忍受这样的孤独。 如果因无法忍受而下山,一切将就此结束。但若是他度过这样的煎熬,势必嘚再陷入更深一层的地狱之中。 大凤自己主动要入山,这正是令云斋感到不安之处。 要是在某个人的命令下,不得已而在有期限的条件下入山,则云斋可能就不会感到如此地不安。此外,若是跟那些被遗留在小岛丛林里二十多年的日本兵一样,有类似的特殊原因,那么,云斋所感到的不安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强烈。 然而大凤的情况并非如此。 他随时都能下山,这才是问题所在。 大凤的敌人是他自己,而且这是场无限期的战斗。 “你好像很担心大凤。”九十九如此说道。 九十九也感受得出云斋的心思。 不过,九十九还有另外一个心结。 是关于深雪。 他受大凤之托,负责照顾深雪。 “深雪就拜托你了。”大凤留下这句话,便入山而去。 看来,大凤认为九十九比自己更适合深雪。他要借由这次入山,离开深雪。大凤入山的行径,带有这样的含意。 九十九心里明白。但他也很清楚,深雪的心已完全给了大凤。 最应该受到尊重的,是深雪的感受。大凤明知深雪的心意,却依然坚持入山,若是单从某个角度来看,可说是完全漠视深雪的一种行为。但反过来看,也可说他是为了深雪着想,才选择这么做。 大凤以如此超然的态度离去,望 着他的背影,不禁令人为他感到不忍。 当然了,九十九并不想乘虚而入。 “深雪知道吗?”九十九如此问道。 面对他的询问,大凤回答道: “我还没告诉她我要入山的事。” 深雪隔天才知道这件事。转告她的人正是九十九。 深雪当时的表情,深深烙印在九十九的脑海中。 “他要去多久?”深雪问道。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要看大凤的意思。他如果高兴,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九十九只能这样对深雪说。 深雪一直以为大凤是为了修炼圆空拳而入山。 然而,不可能一直用这个借口来欺骗深雪。九十九和云斋都很清楚这点,但眼下却又万万不能告诉深雪真相。 “只好这么做了。” 云斋将烧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再过几天,你就上山去看看他的情况吧。如果是你去,可能只要五天就能找到大凤。视情况而定,搞不好要强行将他带下山。” “可是他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深雪开口说道。 “小姐,你放心吧。” 云斋脸上露出微笑,想使深雪宽心。他那被重重皱纹所包围的眼睛,正以温柔的眼神望着深雪。眼神中满是慈爱,就像是在安抚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他的笑容和九十九一样,有一股让人感到放心的魔力。 “那小子入山,可不是要饿死在山里的。山里有小木屋,只要往山下走,马上便能买到白米。生活上没什么问题。而且,大凤好像事前曾经两度到丹泽勘察过情况。听说他在北海道时,便经常跑去登山。山里可以吃的食物,他也很清楚。” 里头有一半是真话。 云斋曾经有几次和大凤一起在圆空山周遭摘采山菜,以作为下酒菜之用。云斋对深雪说的这些事,便是他当时对大凤的了解。大凤对于山菜和药草的知识,虽然不及云斋,但是与那些长年在山中生活的人相比,已毫不逊色。 “搞不好他回来时,会比以前胖上一圈呢。” 云斋说这番话时,不时传来嘈杂的阵阵蝉鸣。 4 太阳西下。 但夕阳的光芒依然强劲。 有个影子正背对着阳光,迈开大步走在西海地大路上。 此人正是九十九三藏。 他刚送深雪回家,现在正要回自己的住处。 左右两旁耸立着气派的豪宅高墙,不断地向前绵延。这一带是小田原数一数二的大宅街。 这些墙面比九十九还高,墙上露出松树和泽树的树枝。 此处位于国道一号线略为靠海的道路周边,如果只是开车通过国道一号线,可能不会料想到这里竟有如此幽静的地带。 当九十九走进天神小路的入口处时,一名男子的身影倏然从角落窜出。 是个魁梧的男子。 有着壮硕沉稳的体格。 如果对手不是九十九的话,光是这股气势,便足以压倒对方。 来着是坂口。 九十九伫足而立。 坂口的眼睛微微上吊,瞪着九十九瞧。相形之下,还是九十九较为高大。 不过坂口这一身的肌肉,也不让九十九专美于前。 “有什么事?”九十九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有话跟你说。”坂口低声回答。 “哦。”九十九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坂口是大凤的同班同学。 三个月前,他曾经向久鬼单挑。先是与空手道社的阿久津打得平分秋色,后来则是在和久鬼缠斗到半途时,突然掉头就跑。他那漂亮的逃跑姿势,九十九也曾经听大凤描述过。 就在这一天,坂口对大凤和深雪动手,但却反被大凤打倒在地。 坂口在那场打斗中,伤重住院,大凤也因为发高烧而昏睡。 坂口现在正站在九十九的面前。 他下半身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穿着木屐。 “我刚才看见你和织部深雪走在一起。所以我便等在这里,想说可以在这里遇到你。” “这下可真的让你遇到了。” “没错,总算遇到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九十九问道。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坂口微微地苦笑,环顾了一下四周。 路上有几个来往的行人。 “这里不方便讲是吗?”坂口点点头。 “那我们去海边吧。”九十九话一说完,便迈步走去。 坂口跟在后头。 从这里到海边,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轻脆的木屐声,与前者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人来到了海边。 他们穿过西湘迂回道路的下方,走向沙滩。 那已是荒久的海岸。早川的河口面向大海,导入御兴海滨的西端。 景致悠闲怡人。 河口的对岸是早川港。 上面是绵延数里远的箱根外轮山,其左端化为真鹤半岛,往相模湾内延伸而出。 辽阔的沙滩上,有着零星的人影。 其中大半为钓客,也有带狗来这里散步的老年人。 没有人注意到九十九他们两人。 踩在砂子上的木屐,停止了声响。 九十九缓缓回过头来。 “就在这里谈吧。”坂口说道。 九十九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平面上依稀可望见远方的伊豆大岛。 “我就慢慢听你说吧。”九十九说道。 他的声音相当沉稳。 “嘿嘿,不好意思……” 坂口嘴角一斜,微微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旋即撅起嘴唇,猛然迸出一道锐利的呼气。 他踩着木屐的右脚,猛不防地从旁踢向九十九的头部侧面。 九十九身子一沉,闪过这一击。 坂口的趾尖,如电光火石般地划过九十九的头顶,可说是间不容发。有许多根头发随之飞散。 九十九伸直腰杆,回复原来的姿势,脸上露出微笑。他迷人的笑容,充满了魅力。 “这是你的问候方式吗?” 九十九如此说着,丰厚的双唇下,露出洁白的皓齿。 “因为我不懂言辞。” 坂口露出腼腆的笑容,脱去脚下的木屐。 他并没有将目光从九十九的脸上撇开。紧接着,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九十九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微微打开双脚。他的左脚脚尖略为向前。为了可以在瞬间使出各种动作,他的膝盖微缩。 坂口开始展开行动。 他的拳脚使出了精彩的连续攻击。 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朝着九十九反复使出不下十数次的攻击。 虽然是他自创的连续攻击,但全部都是基础扎实的招式。如果对手只有一般城里道场的水准,势必很难确实地躲过他的攻击。就算用手肘抵挡,但若是体重不够,恐怕会维持着手肘抵挡的姿势,整个人被弹飞出去。尽管身处砂地,不利于施展身手,但他的动作就像是在地板上一样利落。 九十九闪过坂口的所有攻击。 他运用手臂和双脚,轻轻弹开坂口的攻击,将力道往身体外侧化解。 就在坂口的攻击出现空档的瞬间,九十九展开了反击。坂口朝九十九的脸部挥出一拳,但这拳却挥空了。九十九庞大的身躯轻盈地一沉。身子 变得像螃蟹般扁平,然后一面起身,一面钻入坂口的怀中。 坂口急欲往后跃开,但九十九的手肘比他快了一步,击中他的腹部。 坂口仰头倒在砂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并没有昏厥。 而是捧着腹部,仰望着天空。 “啐——” 坂口调整自己的呼吸,望着天空说道。 接着,他霍然起身,在砂地上盘腿而坐,抬头望着九十九。 “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赢不了你。” “那倒也未必。” 九十九伸出手。 坂口轻轻将他的手甩开,自己站了起来。 “你不适合说这种客套话。我听了一点也不会高兴。你根本还没发挥一半的实力。” “你不也是一样吗?因为你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杀气。” “哼。” 坂口刻意发出不屑的声音。 他拍去沾在牛仔裤上的砂子。 “我只是想试试看,败在你手下是什么滋味。” “败在我手下?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不懂言辞。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代替问候。” 他一脸正经地说着。 周遭的钓客以及遛狗的老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存在。 因为这里的风景太过辽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里打斗。在这些人眼中看来,一定以为这顶多是在做空手道的过招练习罢了。 “我只是想要试一试实力。” 坂口说道。 “试我的实力吗?” “是试我自己。看我能和你打到什么程度。原本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和你走到了这里,就不禁想要一试。” “真是个危险的男人。” “不知道是谁比较危险呢。” 说着说着,坂口转头面向大海。 刚才还照拂着大地的夕阳,如今已消失在箱根外轮山的另一头。 风已止息。 蔚蓝的大海,波浪层层相叠,直达外海。 “你的确很强……” 坂口轻声嘟囔道。 “不仅是你,久鬼也一样。久鬼根本就是异于常人。还有大凤,当时他突然向我散发出那股惊人的杀气,我差点就被他给吓破了胆。” 接着,坂口诉说着他在西城学园后门的丛林里,被大凤吼撂倒时的经过。 “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我初中时,还曾经一次撂倒两个空手道社的大学生呢。但现在我已经信心全无了。起初我以为久鬼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鬼。他不过的仗着他老爸的威严,才会让阿久津那班人对他百依百顺。但结果呢……” 坂口转头面向九十九。 “他让我了解到,世上竟然有这种人的存在,跟我们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没想到你挺懦弱的嘛。”九十九对坂口如此说道,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逐渐有了好感。 “难道你不想重新向他挑战?” “哼,我原本也有这个打算,” “那现在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害怕是吗?” “害怕?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并不只是这样。” “……”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干蠢事。我现在连自己能不能向大凤那小子报这个仇,都已经没有把握了。” “这话怎么说?” “你自己想想看嘛。这就像是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因为输给了老虎或狮子,而觉得心有不甘,想要下次再打赢它们,你觉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算是人类啰?” “他们已经不算是人类了,你也算是他们其中一个。” 坂口下巴上扬,装出不屑的表情。 九十九不禁笑了出来。 “有意思。你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的坏蛋。” “啐。” 坂口吐了一口唾沫。 看来,九十九的小声多少触怒了他。 “我是坏蛋没错。而且我也不打算从现在才开始假扮好人。因为我过去干了不少坏事……” 坂口独自喃喃自语,一只脚将砂子覆盖在他刚才缩图的唾沫上。 “这世上就是有像大凤那样的人……” 坂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如此说道。 九十九接下坂口所投射的目光,不发一语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九十九眼神的催促下,坂口将脸撇开,开口接着说道: “有人就是让人会想要忍不住狠狠地揍他一顿。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但只要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突然很想要欺负他。对他而言,可能也为此感到很头痛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会不自觉地去招惹他。” “你觉得大凤是这样的人是吗?” “没错。或许应该说他以前是这样。因为他已经变了个人了。” “他的确是变了。” “和久鬼很像。” “哦。” “总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很神秘。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同伴们,都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那个时候?” “就是被大凤撂倒的时候。当我看着大凤时,觉得自己的情绪愈来愈亢奋,逐渐失去了理智。想要狠狠地欺负他。情绪变得愈来愈残暴。对织部深雪也是一样。我原本并不想对她做出那么过分的事。但是一看到大凤,我就……” 坂口说着说着,突然噤声不语,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啐,我现在可不是在怪罪大凤哦。” 坂口自嘲地说道。 他抬起头,望着逐渐昏暗的海面。 “你可以代我向大凤和织部深雪道歉吗?” 他轻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 “你要我讲几次啊!因为之前一直都没机会嘛,啐。这种话要是由我来讲,铁定会搞砸的。” 他故做生气状,重新将脱在地上的木屐给穿上。 “你替我转告大凤,我并不恨他。不过,我跟他那件事还没玩。至于要不要算那笔帐,我现在还在犹豫。” “我明白了。” 九十九回答道。 他的眼神相当柔和。 ——你可以代我道歉吗? 虽然绕了好大的圈子,但这应该就是坂口心里想说的话。 周围开始变得昏暗。 不知不觉间,已看不到半个钓客的人影。 “我会照你刚才说的话转告他。” “啐。” “你要说的话,就这些了吗?” “还有一件事。其实这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什么事?!” “大凤现在人在那里?” 坂口脸上桀骜不驯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中微微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现在人不在小田原。” “这样啊。” 坂口紧张的神色趋于和缓。 “有什么事跟大凤有关是吗?” “有那么一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菊水组那班人,正在找大凤。” “菊水组?” “大凤好像招惹到菊水组里头的人。详情我不清楚,不过感觉相当棘手。” “什么?!” 九十九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短暂的风平浪静结束,陆地上刮起一阵强风,吹向漆黑的海面。 第二章 新的敌人 1 时间,八月一日。 地点,鬼道馆。 空手道社的成员,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过招。 里头就像是在洗三温暖般地闷热。 温度计指在35度的位置。 不过,里头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倦怠的声音。 热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汗水味。这股气体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鬼道馆内部,分成榻榻米地面和木板地面。榻榻米地面约有二十张榻榻米的大小,至于木板地面,则大约有三十张榻榻米的大小。两者中间并没有壁面做区隔。有榻榻米的部分归柔道社,铺木板的部分则是空手道社和剑道社所共有。 如今使用鬼道馆的,只有正值集训期间的空手道社成员。 将近二十个人所发出的锐利呼喊声,震耳欲聋,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不可思议的静肃气氛。 在靠窗的榻榻米上,有两名男子面向而坐。 是九十九和阿久津。 阿久津身穿空手道服,前襟微微敞开,跪坐在地上。身体的动作很自然,感觉不出丝毫的矫作。 他厚实的胸膛上,微微浮现着汗珠。 九十九则是豪放不羁地盘腿而坐。他身穿t恤,下半身搭配着牛仔裤。t恤的袖子卷至肩膀的位置,使得他肩膀贲张的肌肉显得更为壮硕。 阿久津的体格和坂口相当。就算和九十九面对面站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不相称。 眼前是一幅充满震撼力的画面。 “看你们挺有精神的嘛。” 九十九说道。 虽然久鬼不在,但依然没有影响——这是他说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还好啦。” 阿久津低声回答道。 “从那以后,你有接获什么关于久鬼的消息吗?” 九十九问道。 “没有。” “你应该有去见他吧。” “他们不让我见。” “这个我知道。你吃了闭门羹对吧?” “没错。” “我也跟你一样。不过,我不认为那是久鬼的意思。” “……” “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不知道。” 阿久津说话的语气,简洁有力,丝毫不假辞色。 想要问出和久鬼有关的情报,他也许不是个适合的对象。不过,看来阿久津并没有刻意隐瞒。 “我看你并没有因为那个可怕的久鬼不见了,而感到松一口气。” “你别乱说。我很尊敬久鬼先生。” 他以认真的口气说道。 由此可见,久鬼让这些人臣服在他的脚下,靠的并非只是武力。 “这样我就放心了。” 九十九说道。 这是肺腑之言。 对九十九而言,从同样身为云斋弟子的久鬼周遭,可以问道正常人的气息,令他松了口气。 久鬼从以前就具有一种天生的魅力,以及深深吸引人的强烈个性,远胜过他那充满暴力的力量。此外,他还兼备令人惊艳的美貌。 九十九在西城学园里待了半年后转到大阪的高中就读,之后,久鬼的这些人格特质便急速地成形。 过去九十九所认识的久鬼,和现在的大凤一样,都带有某种危险。就像是一个紧绷而且质地坚硬的美丽玻璃工艺品,只要一个来自内侧的冲击,便会使其支离破碎,极其脆弱。 然而,这股脆弱,同时也紧紧地支撑着久鬼的刚强。也正因为久鬼拥有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所以才能办到。 以九十九的观点来看,他也认为久鬼过着严以律己的生活。 看得出他一直在和自己那超乎常人忍耐极限的欲望对抗。 他所对抗之物的真面目,就连云斋也是一直到最后才知道。 不过,现在已经隐约可以看出久鬼对抗之物的模糊轮廓。 ——幻兽。 久鬼过去一直消耗自己的血肉,和潜藏在自己体内的那头邪恶、黝黑的怪兽搏斗。 那是何等惨烈的战斗啊。 就连九十九也无法想像。 他只知道一点。 大凤现在正独自和怪兽搏斗,跟久鬼过去所对抗的那头怪兽一模一样。 握有幻兽相关线索的由魅,也就这样失去了行踪。 由魅进入这所高中后,便极力接近久鬼,还有很多其他女生也围绕在久鬼身边,但其中以由魅最为突出,令人印象深刻。 她具有同年龄的其他女生所望尘莫及的成熟气质,以及令人无法抵挡的魅力。她那隐藏在制服地下,雪白光滑的胴体,透过布面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九十九向阿久津询问由魅的下落。 “你知道亚室由魅她怎么了吗?” “不知道。” 阿久津简短地回答道。 “没有任何线索吗?” “没有。” 他回答得极为干脆利落,几乎到了不客气的程度。 九十九叹了口气,搔着头。 “那么,我改问一些你可能会知道的问题吧。” “什么事?” “最近好像有一班人在找寻大凤,你知道这件事吗?” “你是指菊水组的那班人吗?” “你知道?” “知道一点。” “告诉我吧。” “你想知道多少?” “全部。” 九十九如此说道,重新盘腿坐好。 “大凤在六月的某一天,曾经让菊水组的人挂彩。” 阿久津正视着九十九如此说道。 “什么?!” 听到这个出人意表的消息,九十九整个嘴唇撅了起来。 “对方有三、四个人。每个人的手臂和下巴,骨头都被打碎。里头好像有个叫沼川的人,是菊水组中相当有份量的角色。沼川若是就此闷不吭声,日后势必抬不起头来,所以他想拿大凤开刀,给自己台阶下。” 九十九喉咙深处发出几不成声的叫声,将撅起的嘴唇紧紧地闭上。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吗?” “可能是吧。” “你怎么会知道?” “我们社团里有几个人,曾经被菊水组的人问到有关大凤的事。综合他们所说的话,便得出了这样的线索。” 九十九发出一声低吼。 看来坂口所言不假。 细部的事姑且不论,但至少可以确定菊水组的人正在搜寻大凤。 “搜寻大凤的那班人当中,好像有个厉害的角色。” 阿久津这番话,传进了九十九的耳中。 九十九感到有一道沉重的黑云,在胸中形成一道漩涡。 大凤竟然惹上了在小田原一带恶名昭彰的菊水组,而且还让对方挂彩。 ——这是为什么? 九十九百思不得其解。 大凤的脸庞浮现在他脑中。但是大凤的神情,似乎什么也不肯说。 2 九十九走出鬼道馆。 炽热的艳阳,从头顶直射而下。 蝉鸣不时地齐声响起。 九十九绕过校舍的转角,往校门走去。 此时,有个人正从背后接近他。 九十九转身一看,只见菊地穿着空手道服站 在他面前。 阳光从矮胖的菊地头顶泄下,在洁白的地面留下一团黑影。 他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下,从中透出他那燃烧着怒火的细长双眼,正狠狠地瞪着九十九。比一般人还小的黑色眼珠,仿佛因仇恨而变得歪斜。 “嗨。” 九十九向他打了声招呼。 “气色还不错嘛。” 但菊地并没有开口回答。 自从今年春天时,在由魅面前蒙受羞辱后,他便对九十九抱持着异常的憎恨。 这当然只是个借口。 大凤曾经被菊地和另一名男子灰岛给缠上,后来是九十九出手解危。当时由魅也在场。菊地对于此事,至今依然恨意未消。 在那之后,九十九多次在校园内感觉到菊地的目光,那是极其病态的眼神。就像是精神方面有部分的零件脱落了一般。 “你把由魅怎么了?” 从他单薄的嘴唇中,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骗人!” “骗人?” “由魅从那一天起就不见了!” ——那一天? 九十九想起了那件事。 大凤与久鬼对决时,九十九正在白莲庵与由魅会面。“我已经将我和大凤上床的事,告诉久鬼了。”这番话就是由魅在那里告诉他的。 九十九就这样从白莲庵飞奔而出,从此再也没见过由魅。 菊地当时也在白莲庵里。 看来,菊地认为是因为九十九的关系,由魅才会失去行踪。 虽然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但这同时也是菊地自己片面的揣测。 菊地的体重可能尚不及九十九的一半。身高顶多也只有155公分高。但是他厚实的身躯,有着一股几欲爆发的邪气。满脸的青春痘、像皱纸般的皮肤表面,让人联想到风干的橘子皮。 “由魅是自己消失的。就算她跟人私奔,对象也不会是我,我连她的新居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才想问你她人在哪里呢。” 菊地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一直瞪着九十九。 那是完全开不得玩笑的神情。 “我要杀了你……”菊地说道。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将口中所咀嚼的无味之物,完整地吐了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他的言辞中,带有疯子特有的一种阴暗的凄厉。 在菊地的疯狂意念下,他对九十九的憎恨,不断地自行扩张,形成了一个具有深沉杀意的怪物。 然而,这番话并不足以令九十九感到畏惧。因为他的神经还不至于那般娇弱。 “哪天我想死的话,会打通电话给你的。” 他洒脱地留下这句话,旋即转身离去。 九十九离开后,菊地依然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瞪着九十九离去的方向,严重燃烧着鬼火般的青白色火焰,伫立在亮白的阳光下。 3 “嗯——” 从九十九那里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云斋点了点头。 他身上依然穿着之前那条慢跑短裤。 在一阵沉默后,云斋开口说道: “久鬼的父亲久鬼玄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才对。” “我也这么认为。” 九十九回答道。 玄造声称久鬼有病在身,但却又不让外界得知他的病情,未免太不自然。 如果是病人染上了癌症,则经常有隐匿病名,不让当事人或外人知情的情况发生。但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谎称其他病名来对外公开。 久鬼的病名和病情,玄造一律不让外界知情。就连要见久鬼一面,也不得其门而入,更无从得知他身在何处。 这的确很诡异。 不禁让人揣测——久鬼或许维持着当时变形的样貌,就这样待在玄造的豪宅中。 若真是如此,便稍微能够理解玄造的此种行为。或许久鬼正在某处接受大规模的诊断和治疗。 但这终究也只是揣测。 也许在那次事件后,久鬼一直没有返抵家门也说不定。由魅跟他一样下落不明,如果说他们两人在一起,倒也是合理的怀疑。 “就去问问看吧。”云斋低声说道。 “什么?” “去问久鬼玄造。” “……” “直接问他本人,是最省事的办法。” 云斋若无其事地说道。 “就算是来硬的,也得当面跟他问个清楚。即使他没有说真话,应该也可以从他的表情瞧出一些端倪吧。” 云斋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就去试试看吧。” 他紧盯着九十九的双眼。 “要去见久鬼玄造是吗?” “嗯。不过,要求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 “没错。” “可是……” “可是什么?” “我去的话,怕对方不甩我。” “说得真好听!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你跟我这个老头子讲话,明明都是很不客气的。像你这种不会尊重老年人的小伙子,比大人更能升胜任这份工作。如果真的问不出什么,就从人家那里学一点礼貌吧。好歹有一点收获。” 他原本严肃的神情,浮现出一丝笑意。 九十九一有所觉悟,所以叹了口气。 “顺便提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哪家养老院肯收你这种话超多的老爷爷,我去请他们照顾你吧。” 九十九也不甘示弱。 “啐,这样我可就少了个乐子了。” “乐子!” “没错。等我日后老到无法行动时,由你替我把屎擦尿,那就是我的乐子,我毕竟也上了年纪了。” “那么,得找一家我负担得起的养老院才行。” “哼。你就是这么会耍嘴皮子,所以我才叫你去跟人家学学什么是礼貌。这可是师傅对你的爱心啊。我得暂时离开日本一阵子……” 云斋皱着眉头,如同是在观察九十九的反应一般。 “你刚才说……要离开日本?” “没错。” 云斋收起下巴。 九十九立刻转为严肃的表情。 “要去哪里?” “台湾。” 云斋回答道。 “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 “明天?怎么那么快?” “因为下午的机票已经卖完了。早一点也好。” “为什么决定要这么做?” “因为大凤,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大凤?什么事啊?” “现在不能说。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所以我想去确认一下。我也很久没去台湾了,想顺便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云斋叫九十九去拿烧酒过来。 突然听闻云斋要去台湾的消息,九十九一面为他准备烧酒,一面在心里暗暗吃惊。 他端来了一升装的瓶子和杯子,放在云斋面前。 “再拿个杯子来。” “……” “你也喝。” 云斋的口气,不让九十九有说不的余地。 “我也喝是吗?” “用不着拘束。上次你去大阪前,我不是也有要你喝吗?这此则是换我要去台湾。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办法见面,你就陪我喝吧。” 两人就这样喝了起来。 九十九很快便将手上这杯 烧酒一饮而尽。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 “嗯——看你喝酒的样子,像个大人似的。” 云斋侧眼看着九十九高大的身躯,也将自己杯里的烧酒一饮而尽。 “再过个两、三年,你的酒量就会跟我一样好了。” 云斋将烧酒倒入自己和九十九的杯中。 已经是该开灯的时候了,但两人都没有开灯的意思。 “关于大凤事……” 云斋将嘴边的杯子放下,如此说道。 “他是从北海道搬来这里的对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不过,为什么是搬到小田原呢?如果是搬到东京倒还可以理解。可是……” “怎样吗?” “关于这件事,大凤曾经向你透露过什么吗?” “没有。大凤好像不太想提这件事。” “凑巧从北海道搬来这里的大凤,刚好和久鬼念同一所学校。而久鬼和大凤体内,似乎都潜藏着‘幻兽’。这实在很难用偶然来解释。” “我也这么认为。” “除了由魅之外,这方面似乎也隐藏着解开‘幻兽’之谜的线索。” 云斋喝完了第二杯酒。 紧接在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第三杯酒。 九十九终于站起来开灯。夜已深沉。 云斋等九十九坐定,便又接着说: “你最近找个时间去见大凤。一方面观察他的情况,一方面询问他这件事。” “我明白。” 此时,九十九杯子里的酒也已经空了。 云斋看了他的杯子一眼,露出苦笑。 “这样可不行啊。你也稍微客气一点好不好。我的份都快被你喝光了。” “这都要怪老师你啦。这么一来,我哪坐得住啊。” 九十九又再度站了起来,走向云斋背后的冰箱,打开冰箱门。 “有好料的哦,老师。” 他回过头来,露出调皮的微笑。 “竹荚鱼是我买的,那可是今天早上才抓到的新鲜货呢。” “有什么关系嘛。我来煮。决定了,今天要大吃一顿。” “你要是在我这里吃饭,我的冰箱会被你一扫而空的。” “你有好一阵子可以不用看到我,你一定很高兴吧。今天你就看开一点,好好地狂欢吧。” 九十九话还没说完,便从冰箱里取出竹荚鱼和蔬菜。 “老师,今天我请客。” “这些都是我花钱买的耶。师傅要出远门,身为徒弟的你,不会想替我饯别吗?难道你连这么一点心意也没有?” 云斋嘴巴上这么说,但眼中却满是笑意。 4 九十九缓缓地走下坡道。 已经过了深夜十点。 森林里的道路一片漆黑。得再往下走一段路,才会有路灯。虽然几杯黄汤下肚,但他的步履依然沉稳。 这条路,九十九已经走惯了。 虽然阴暗,但并不难行。道路两旁茂密的杂草,轻拂着他的身躯。九十九第一次带大凤上圆空山时,杂草高度还不及他的膝盖,但如今已达到腰际。 头顶的柞树,树梢间的叶子沙沙作响。 白天时不断冒出的草丛热气,如今已趋于和缓,释放出发酵过后的甘甜气息。在深夜的黑暗调和下,完成了一道问得出青叶芬芳的空气浓汤。 森林中只有阵阵的风声。 虽然阴暗,但并非完全漆黑。 透过树梢,可以望见星辰,从树干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街上的灯火。 九十九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刚才和云斋的交谈。 是有关大凤的事。 当时云斋正吃着茶泡饭,突然开口向他说: “不过,我还真搞不懂。” 云斋啜饮着碗底剩余的茶泡饭,然后将碗放在围炉边。 “你指的是什么?” 九十九问道。 “关于菊水组的事。我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四处找寻大凤。” 九十九也知道云斋所指为何。 阿久津说,那是因为大凤打伤了菊水组中一位名叫沼川的男人。 对方是个流氓。 很难想像大凤会和那种人产生纠纷。更何况他将对手打伤,还可以隐瞒这件事,不让自己和云斋知情,实在很难置信。 就算大凤想隐瞒,也会显露在态度上。 实在是无法想像。 此外还有一个疑点。大凤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幻兽”,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还是其中没有任何瓜葛呢? 云斋之所以说他搞不懂,指的就是这个。 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了柑橘田。 一望无垠的天空。 煦风宽阔地吹拂着。 可以问道浪潮的味道。 看见海了。在漆黑的海面上,浮现着零星的渔火,而天蝎座的星斗,就位在上方。天顶附近高挂着天鹅座,在群星中构成了一把亮眼的十字架。 在它地下无限延伸的这片幽暗中,闪耀着零星的街灯。 酒为九十九带来了几分醉意。 九十九所喝的酒量,若换作是一般成人,可能早已烂醉如泥。但是这几杯酒所发挥的功效,尚不足以令九十九步履蹒跚。 九十九想起了深雪。 一阵甜蜜的肉体刺痛和痛苦的思念,朝九十九袭来。 ——深雪就在底下这片万家灯火中的某处。 当然了,从九十九现在的位置,不可能看得见深雪家里的灯火。 不过,心念至此,眼前这每一颗灯火,顿时都变得十分惹人怜爱。一阵几欲令他喘不过气来的思念和苦痛,涌上九十九的心头。 看来,酒对他精神方面所产生的作用,远胜于肉体。 “是爱吗……”九十九自言自语道。 一旦把那句话说出口,便会以意想不到的威力将那句话渗透全身。 九十九亟欲将深雪纤细柔弱的身躯紧紧抱个满怀。如果深雪现在就在自己身旁,他恐怕无法克制自己这股冲动。 九十九也从自己的热血中,感觉到一股他无法驾驭的狂热。 他体内男人的热血,因渴望女人的体温,而疯狂地撼动着他庞大的身躯。 九十九自忖,或许日后有一天,他将无法抑制这股情绪。 他心里有个预感,早晚有一天,他会为了深雪而和大凤争执。 “原来我体内也有一头幻兽……” 九十九对自己这个念头感到不寒而栗,在原地伫足良久。 而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有人尾随其后。 “啐!” 九十九在心里咒骂一声,回过头去。 他摆好架势,目光投向黑暗中。 但眼前只有黑茫茫的一片。 那一瞬间所感应到的气息,就这样离奇地消失无踪。但那绝对不是错觉。 “可恶!” 九十九低声咒骂,没有出声。 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呢。 是因为喝酒的关系。 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是酒让自己的感觉变得迟钝。 对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他的呢? 此人现在正潜藏在暗处,断绝身上任何的气息,从这点来看,可以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对手也已经知道九十九察觉出他的存在了。 九十九调匀气息,让体内的气沿着脊椎缓缓往上移。这便是仙 序章 1 ——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 这是灰岛切身的感受。 这个人,指的就是菊地。 他的个性原本就很难摸透,但过去两人好歹还能沟通。一起干了不少坏事。 然而,最近就很少走在一起了。 ——菊地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灰岛心里有数。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的吧。 哪天,指的便是今年春节新学期开始的日子。说的更明确一点,就是从发生那个事件后开始。 那个时间,也就是灰岛和菊地将大凤吼带进小田原市内的小巷内,想向他勒索一事。然而,当时突然杀出了一位名叫九十九三藏的大汉,反将两人给撂倒在地。 九十九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男子。 身怀绝技的他,就算是和俊美如魔兽般的久鬼丽一交手,也毫不逊色。 菊地便是在他“寸指破”这种寸劲功夫的攻击下,当初晕厥。 而亚室由魅也目睹了现场的一切。 隔天,灰岛和菊地在鬼道馆接受了制裁。 下令的人是久鬼,执行者是阿久津。 大凤、九十九,以及由魅也都在现场。 当时,菊地对九十九燃烧着一股刺眼且异样的杀意,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灰岛的记忆中。 灰岛心想,菊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了一个人。 空手道社的联系,菊地原本经常缺席,但现在则是准时报到,从不间断。不仅如此,他似乎连回到家中,也不忘锻炼拳技。甚至还双拳绑着渗血的绷带上学。 灰岛曾亲眼目睹菊地换绷带的情景。 拳头的指根处以及关节的皮肤,全都松垮斑驳,淤渍处处,里头淤积着脓和血水。除非是朝着水泥墙之类的硬物猛力挥拳,否则绝不会伤得如此严重。 菊地在鬼道馆后面,面不改色地换着绷带。灰岛向前想看个究竟,但菊地却眯着细长的眼睛,目无表情地瞪视着他。 菊地眼珠的部分,比一般人还小上一圈,因此眼神看来有些异常。他那绿豆般大的眼睛中,漫溢着锐利的杀意。 灰岛感到不寒而栗。 菊地在与人进行空手道对打时,更是异常。 鬼道馆内所采用的对打规则,并非是点到为止,而是采全接触制,这在高中社团里是不被允许的,但老师们向来都默许这样的行为。 对打时,菊地几乎完全没有防御,任凭对手出拳, 然后,对手殴打菊地的代价,就是换来他发狂似的回殴。甚至连挥拳攻击脸部的禁止动作也毫不避讳。 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他会全力冲向前抱住对手,使出头槌、用指甲抓人,有时甚至还张口便咬。 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 他在与人对打时不发一语,有时则会发出下怪鸟般的叫声。 没有人愿意和菊地对打。 就连灰岛,也曾被菊地的指甲抓得手臂上满是血痕。 唯一能勉强应付菊地的,就只有主将阿久津。 2不时齐声响起的螺鸣声,在鬼道馆内挥之不去。 扑鼻的热气中,溶入了男人浓厚的汗臭。 八月十九日。 是空手道社夏季集训的最后一天。 社员们在木板地面上练习对打。 久鬼自从没在鬼道馆路面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不过社员之间并未产生松懈的气氛。 主要当然是归功于阿久津的领导能力,但久鬼无形的影响力,也不容忽视。 此意味着,久鬼并非全是靠无力来统御这群人。除了他给人的恐惧感外,还有充满魔性的美貌以及迷人的独特魅力,才得以使众人对他无限神往。 自由对打——在柔道中,称之为自由练习。 由有空闲的人,彼此自由地更换搭档来练习。 在一群男子所围成的源泉当中,只有一个人离群孤立。 是菊地。 他站在屋内的一隅,直挺挺地站着,有如一根矗立的棍棒,瞪视着其他同伴间的对打。 他的身高不到一六○公分。 矮壮的身材有如岩石。他的脖子极为短小,犹如陷入肩膀内般。皮肤黝黑干瘪有如皮革,就像是风干的橘子皮。 他那狮头鼻的两侧,长着一对细如丝线的眼睛。 灰岛一面和人联系对打,一面不时地观察菊地,但菊地对他所投射的目光,完全不予理会。 逐渐脱离同伴的恐惧,以及无人肯理睬的悲哀,从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 他那面无表情的骇人容貌,甚至让人感到一种超然的孤傲。 菊地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其他人的对打,突然间,他的严重露出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的目光投向鬼道馆的入口处。 入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九十九吗? 看见这道人影时,菊地脑中霎时闪过这个念头。但此人并非是九十九。 是名外国人。 他的金发垂在额前,尽管站在远处也一望便知。 这名男子居高临下,以诡奇的眼神望着鬼道馆内。 他的鼻梁极其弯曲,就是俗称的鹰钩鼻。长相奇特。 在高挺的鼻梁两旁,有着一对碧眼。 他的眼神恍如一位隔着栅栏注视着游乐园的少年,同时也像是个透过病房的窗户凝望蓝天的病患。 然而,这只限于他的眼神。他的长相和身材,都与成人无异。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像极了爬虫类的阴冷微笑。 他的身材高挑,似乎有一九○公分高。身高与九十九相仿,但却显得清瘦许多。 从前胸敞开的t恤间,露出了金色的胸毛。 这名外国人的目光,突然停在菊地身上,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似乎带着一抹讪笑。 菊地脸色骤变,整张脸变得铁青,鼓胀了起来。 不仅是菊地,其他在对打的所有人,不久也都注意到这名外国人的出现。 其中有个人在对打时,未能闪过对手的肘击,脸部挨了一记,重重地倒在地上。 因为这名外国人的出现,害他注意力分散。 倒地的人正是灰岛。 灰岛抬起头,一条细细的血丝,从他的鼻孔流出。 “停!” 阿久津发出一声号令,宛如是以灰岛倒地作为契机似的。 “佐藤。” 阿久津唤了一声灰岛练习对手的名字。 “是!” “你会讲一点英文对吧。你去问他有什么事。” 佐藤的表情有点僵硬,似乎面有难色。 “是!” 佐藤向阿久津微微一鞠躬,喝怒似的涨红着脸,迈步向那名外国人走去。 佐藤站在他面前,正要开口向他打招呼时,这名外国人却先开口说道:“这里有没有人是大凤吼的朋友?” 虽然听起来洋腔洋调,但他所说的日语相当清楚。 他的声音宏亮,一字一句都传进了鬼道馆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佐藤回头看了阿久津一眼。 “有人认识大凤吗?” 阿久津如此说道。他的目光停在灰岛和菊地身上。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大凤的名字。虽然不知道幻兽的事,但是大凤打败坂口一事,众人皆早有耳闻。坂口曾经和阿久津打得旗鼓相当,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们也知道久鬼对大凤有一份特别 的情感。 “我想看你插花。” 久鬼甚至还曾经在众人面前对大凤说过这么一段话。 然而,他们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里头唯有灰岛和菊地比较特别。他们曾经向大凤勒索过。 阿久津的目光之所以停留在这两人身上,也有这层含意。 灰岛按着鼻子,急忙避开阿久津的目光。 唯有菊地对于阿久津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他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瞪视着这名外国人。那绿豆般大的小眼睛里,满是疯狂的神色。 这名外国人操着怪腔怪调的日语,从大凤的级任导师那里问出了大凤的公寓住所,前往造访过几次,但是大凤都不在。 “大凤有个朋友,名叫九十九。你不妨去问那个男人。”阿久津说道。 “九十九?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他?” “他人应该是在风祭的圆空山。” “离这里近吗?” 于是阿久津便向他说明前往圆空山的路。 这名外国人只听过一遍,便点头表示理解。可见他日语的听力和记性非比寻常。当他说了一声谢谢,转身欲离去时,有人将他唤住。 “等一下!” 这名外国人在内,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出声的人是菊地。 他那利刃般的视线,正瞪视着这名外国人。 “你刚才在笑对吧?”菊地如此说道。 “你看了我们的练习,对我们发出嘲笑。” 他因为情绪激动,嗓音微微发颤。 外国人将身体转正,以和刚才同样的目光望着菊地。 菊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你的确是在嘲笑我们。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比我们强。仗着自己高大,就嘲笑别人,我饶不了你!” “菊地!”阿久津低声加以喝止。 菊地沉默不语,但眼神依旧犀利。 现场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菊地所说的话有违常理。 他的眼中满是憎恨。 只能说,他对于像九十九这种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着一份特别的情感。 这名外国人再度转身,菊地朝着他身后撂下一句狠话。 “你怕我是吗?” “住口,菊地!” 阿久津伸出粗壮的手臂,制止了菊地。 菊地张开五爪,向阿久津的手臂抓去。 阿久津重重地踢出一记膝击,砰地一声,没入菊地的腹中。 菊地整个人往后飞出两公尺远,仰躺在地。 “啐。” 阿久津左手紧按着自己的右臂。 他的右臂被划伤,冒出无数颗血滴。血滴在眼前不断地变大,紧接着,滴落在道场的地面上。 菊地霍然起身。 “喝!”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朝着那名外国人扑去。 外国人轻轻抬起右手,犹如是要挡住菊地的攻击。紧接着,菊地的脸就这样整个被他张开的手掌所包覆。 同一时间,菊地仿佛全身虚脱无力似的,浑身瘫软。就像是挂在这名外国人巨大手掌中的一具人偶。 只有脚尖微微够得到地面。 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傻了眼。在一片鸦雀无声的道场内,只听见阵阵蝉鸣。 外国人将手放开,菊地顿时倒落地面。 他已失去意识。 两眼翻白,鲜血自口中汩汩流出。 “请帮我将这东西还给这位小朋友。” 外国人将手伸向阿久津,张开巨大的手掌。 菊地两颗沾满鲜血的门牙,在他的掌心中滚动着。 第一章 仙人问答 1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眇眛乎其深也, 故称微焉。 绵邈乎其远也, 故称妙焉。 这是葛洪所著的仙道书《抱朴子》中的内容,摘录自卷一《畅玄》篇中的一节。 所谓的玄,以颜色来说,既是我们所说的黑。而在《老子》中,指的则是天地形成前的形态。 了解何谓玄,并纳为己用,便能获得永恒的生命,遨游于天界之中。 了解玄的道理,称之为玄道。 玄道亦即仙道。 因兆类而为有,托潜寂而为无。 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 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等其柔。 方而不矩,圆而不规。 来焉莫见,往焉莫追。 乾以之高,坤以之卑。 究极玄道者,称之为仙人。 仙人。 在中国不胜枚举的志怪传说中,登场的仙人多繁不可数。 据说,有的仙人活了八百年,有的仙人则是与天地同寿。 过去也经常使用名为“方术”的各种妖术,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姑且不论真实与否,但倒是有不少流传至今。 有人能够剪下人形的纸片,作为自己的仆役来加以差遣。 有人遭遇暴风雨,从沉船中逃出,在海底走了七天,最后终于返抵家门。 也有人能御龙、差遣鬼神。 也有人能飞天。 这些记载,当然不能完全尽信,但也无法单以一句“虚构”来一语道尽。 目前在中国大陆,源自于仙道的气功法,已被视为科学的领域。 所谓的气功法,简单来说,就是借由特殊的呼吸法,将囤积在体内的老旧废气吐出,吸纳宇宙新鲜之气的一种法门。 气功法也可大致分为“练气功”和“养气功”两种。 练气功如同其字面上的意思,是锻炼体内的气,强化筋骨和力量的一种法门。可借由气的力量,空手将粗大的铁棍给弄弯。一个矮小的老人,也可以空手碎大石。有些气功师甚至可以让载满砂石的大卡车从他凝聚真气的腹部上方辗过,而毫发无伤。 这些全都可以在电影或是录影带中看到。 养气功则是借由气的力量,来促进身体健康的一种法门。它可因应疾病的种类,运气来治疗内脏的疾病。 气功是可以经由学习而学会的一种具体技术。 气的力量,不像肌肉的力量那般,会收到肉体的大小与年纪的影响。只要勤于修行,好不怠惰,纵使迈入高龄,气的力量还是能够维持、成长。 中国是在解放成立新中国之后,才开始使用“气功”这个名称。 解放后,河北省卫生厅也河北省唐山市城里,并开设了“唐山气功疗养院”。在开设之初,请来了一位名叫刘贵珍的气功师担任指导员,对众多的病患进行指导。根据中国当局对外的发表,此气功法的疾病治愈率高达八成以上。据说目前在各大医院或医学院里,都设有气功法的诊疗部门。 气功法原本是名为“导引法”的一种仙道呼吸法。 由于仙道和仙术给人的印象过于神秘,所以才将它换上“气功”这样的新衣,但他其实就是中国自古流传的仙道。 有一块土地,至今依然披着仙道这个神秘的外衣,保留着远古的传统。 2 这是一座广大的森林。 郁郁苍苍的草木,在热气中沸腾着。 明明海拔已超过二千公尺高,但却依然是温带林的植物面貌。 树龄高达数千年的桧木原始林,向前无限延伸。 日本给人的感觉,完全无法适用于台湾的山林中。 就算登上二千公尺以上的海拔,但是以日本山林的标准来看,这样的植物面貌顶多只有一千公尺左右的高度。 随处可见高达六十公尺,与桧木混生的台湾杉树。 遍布于原始林下的山蕨里白,叶子长得厚实,而且色泽深湛。 这里位在台北南方约三百公里处,地处中部山脉的中央。 为玉山北边的山麓。 有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走在这片原始林的草丛中。 这名老者轻松地踩在没人任何足迹的湿地上。 玉山是台湾第一高峰。标高三千九百九十七公尺。比富士山还高。(注:作者所引用之玉山标高三九九七公尺乃旧资料,近几年已更正为三九五二公尺。) 山麓的群山间,还留有许多人迹未至的原始林。 飞禽走兽也不少。 这名老者穿着一件棉质的白衬衫,外加一条牛仔裤。衬衫是没有折领的圆领衬衫。 此人是真壁云斋。 两个星期前,他从小田园出发时,就是穿着这套服装。 未经漂白的原色布料,因汗水和沾粘的绿色植物汁液而略显脏污。也许已经洗过几次了,但也有可能一次也没有。 牛仔裤沾满了泥巴。他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而不是登山鞋。 看来,他已经在山里行走多日。 云斋的步伐依旧轻盈,看他满身泥泞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 他肩上背着以红色的小背包。 想到他连日呆在深山里,更凸显出责备白的大小。想必他相当习惯山里的生活。 云斋一面行走,一面不时地蹲下来摘拾野草。看来他是打算供作食用。 云斋还有另外一个动作。 在他蹲下时,每几次当中就会有一次利用野草和野草的茎部,打一个奇形怪状的结。他并没有将草拔起,只是在地上留下这么一个结。 云斋蓦地停下脚步。 有一条埋没在荒烟蔓草中的小路。 也许是一条兽径。 云斋趴向地面,将脸埋入小路两旁的杂草中。闻到了明显的野兽气息。 他抬起头,侧着头沉思。 在深山里,要区分这是兽径还是人走的小径,实属不易。 不论走过的是人类还是野兽,都会很自然地形成一条通道。基本上来说。两者是相同的。有时候,人类和野兽都会利用同样的道路。人类走在兽径上,野兽走在人行的道路。 只要人类没有动手加以整修,就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不是人走的步道。 台湾也有黑熊。 “嗯。” 云斋起身,迈步沿着兽径走去。 桧木原始林逐渐转为山毛泽原始林。不久,运载发现地面有鹿的足迹。 然而,这并不能马上就证明这不是人走的步道。因为像这种身上小径,就算是人走的步道,野兽也可能会加以利用。便于人类行走的道路,野兽走起来也很方便。懂得利用的,不仅是鹿,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的动物,像是猴子、山猪。长鬃山羊等等。 随着一天当中时间不同,包含人类在内,各种动物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行走于同一条小路。 各种野兽,从各自不同的兽径走入这条小径,然后在分歧走向不同的兽径。而这些分歧的兽径,有可能是通往各个泥巴地或是巢穴的兽径,也可能会半途中断。 就算是兽径,也不会无端形成一条道路,或是任意分歧。这些通道皆各自有其形成的原因和重点。 山涧之间的汇流处,以及巨大岩石的附近,很自然会形成歧路。 特别是生性敏感的野兽,一定会可以采用迂回路线。 问题在于利用云斋所走的这条兽径的野兽当中,是否也掺杂了他想见的人。 台 湾拥有大约三十万人口的原住民。他们是由印尼、马来人种长期间歇性地渡海而来所构成,所以人们也称之为山胞。他们分为十个部族,除了居住在兰屿岛上的雅美族外,几乎都居住在台湾本岛东侧。 正如他们山胞的名称一般,他们是以贯穿台湾中央的山岳地带为生活的核心。他们在台湾山胞有各自的传统文化和语言。有些不落甚至在不久前还留有猎人头的风俗。 云斋现在身处的中部山岳地带,住有布农族。 在原住民的各部族当中,布农族保有最原始的生活形态。 对他们和野兽来说,云斋就是所谓的入侵者。 外国人依法不得进入这片山区。允许登山的区域,仅有雪山以及距离云斋现在身处的山麓南方数公里远的玉山。而且,倘若要进入玉山,还得事先获得台湾省警务处的入上许可,兵有台湾省体育会山岳协会的会员当向导才行。 云斋无视于这一切的规定,单枪匹马走进这片深山之中。 以常理来说,这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日本的高山几乎都有路标,在到达山顶前的路上设有小木屋,但这里并非如此。诚如字面所见,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深山。而且还是布农族的势力范围。 布农族有可能利用这条兽径。 若真是如此,布农族的部落就位于这条路的某一端。 和他们见面,云斋并不觉得害怕。他会讲台湾人所用的福建方言,也就是台湾话,广东话和北京话也能朗朗上口。 云斋并不是第一次来台湾。 布农族的语言他也略知一二。 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有人认得他呢。 如果能向他们询问,也许反而能轻松找到他所要找寻的人物。 ——或许打动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云斋再度迈开步伐,同时在脑中这么想着。 搞不好还能喝到那久未品尝的布农族当地美酒。 大凤、九十九,以及久鬼的事,一直令他感到挂怀。 云斋原本就预估会花上半个多月的时间,结果真的如她所料。 ——酒是吧。 云斋眉开眼笑,眼睑眯成一道细缝。 此时,他当觉身后有一股气。 不,正确来说,不算是气。而像是气的影子。 是从断绝一切气息的某人体内,自然往外逸出一股真气,掺杂在呼气之中。 尽管对方断绝了身上的气,但由于他向云斋投射出意识,所化为一股沾染了气的呼息,落于空气之中。 那是气所形成的一种微妙的纹彩,非常人所能察觉。 这比人类所能感受的气味还要淡薄数十万倍,唯有狗一般的嗅觉能力,才能敏感地嗅出这股气味的差异。 “哦……” 云斋一面走,一面在唇边喃喃自语。 虽然只有些微的感应,但却犹如针头般锐利。 好比有人拿着一个比蜘蛛丝还细的玻璃针,针头若即若离地低着自己颈部的肌肤。 云斋走离那条兽径,他脚下的运动鞋再度踩着山蕨里白色的叶子。 有一道气的影子,紧跟在他身后。 逐渐向他逼近。 云斋停下脚步,那道气的影子也随之停止。 云斋行动,气的影子也随之行动。 “有意思。” 云斋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就像是个发现新游戏的孩子。 “该怎么玩好呢?” 3 云斋缓缓加快了步调。 那道气的影子也紧跟在后。 ——看你能跟到什么程度。 云斋想试试对方的身手。 虽然看起来步调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云斋的速度已在不知不觉间快了将近一倍。 犹如在在草地上滑行一般。 倘若前方出现灌木,云斋的身体便会轻飘飘地伏在草丛上,像乘风飘荡的羽毛般轻盈地一跃而过, 云斋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 紧追在后的对手,若再继续断绝身上的气息,势必无法跟上这样的速度。 只感觉到身后这名对手身上的气,正忽明忽灭,断断续续地传来。紧接着,明灭的间隔逐次缩短。同时,它释放出气的时间,也变得比封闭的时间来得更长了。 正当云斋快步奔驰之际,突然间,对手将身上的气整个释放开来。 看来,他已经了解断绝气息是无用之举,而决定要全力追上云斋, 沙沙! 云斋身手的头顶上方,山毛泽的树梢发出一阵声响。 他转头向后望,但脚下的动作未曾稍歇。 只见头顶山毛泽的树梢间,有一道黑影在晃动。 在这片应反光而耀眼的绿光中,有一道像是猿猴的巨大黑影正快速移动着。 沙沙! 反光的绿叶一阵摇晃,那道黑影攀附在树枝随之弯曲。 他飞了将近有十公尺之远。 很明显的,那不是猿猴,而是人类。 尽管云斋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疾驰,但对方也完全跟上了他的速度,在高达十多公尺的森林高空中飞驰。 台湾的森林中,有一种比豹更能适应在身上生活的动物,名为云豹。此人的身手更在云豹之上。 黑影朝着云斋的头部射出一条黑色的绳索。 云斋转头伸出右手,迅速握住那条绳索的前端。这条长约五十公尺的绳索,就这样缠绕在云斋的右手上。 云斋停下脚步。 在他头顶十公尺高的山毛泽树梢处,那道黑色人影也静止不动。 “臭小子!” 云斋举起右手,朝着台语说道。声中带有些许的嬉闹。 缠在云斋右手的绳子,竟然是一条蛇。 而且是百步蛇。 这是一种毒蛇,身上长着骇人的黑色斑纹。只要有人靠近,它便会以讯如闪电的速度一口咬过来,被咬中的人走不出百步便会当场气绝身亡,它也正是因此得名。 云斋手上紧握着蛇头。 如果只是将它甩开的话,甩出去的那只手有可能会被毒牙咬伤。 “很危险也!” 云斋将那条蛇抛向后方。 黑影人默不作答。 他双脚踢距在被风吹的上下晃晃的树枝上,抱着双膝俯瞰着云斋。 他有着媲美猿猴的平衡感。 突然间,黑影人如同落石般朝着云斋直坠而下。 云斋迅速往后一跃。 黑影人降落在云斋先前所站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巧妙地化解了下坠的速度。 此人是名男子。 此时,男子的身体就球一般地弹跳而起,朝着云斋直扑而来。 从它的身体涌出了白雾状的光芒。 话虽如此,这道光芒绝非寻常人的肉眼所能看出。 那是人在发劲时,从体内进出的一种真气的光芒。也唯有云斋才能清楚度看出这一切。 云斋双手合并,朝着男子信手推出双掌。 那名男子被云斋的掌力震飞,倒在数公尺远的草地上。 “真厉害。” 男子霍然起身。 他是个布农族的青年,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 身上除了一条半截的短裤外,别无他物。 这名青年刚才在追赶云斋时,徒手捉了一条白步蛇,就这样握在手上,在树梢中飞驰。 他全身无一处赘肉,肌肤黝黑得发亮。身上的光泽,是野兽毛皮般的亮丽色泽。 犹如一豹子。 青年身上所散发出的斗争心已然消失,但是从他体内不断涌出的力量,无法自抑,化成了从他双眸所激射而出的耀眼光芒。 宛如涌现在他的肉体上的力量,让他不知道如何驾驭。 他垂放在身边两侧的手臂,比一般人还多出一个拳头的长度。若是伸长手指,前端可长达膝盖。而且他的手臂异常的粗壮。 “发劲是吧。” 云斋低声沉吟。 他指的是这个布农族青年刚才所使出的招术。 所谓的发劲,是中国拳法中难度最高的招术。在使出招数的瞬间,将贮存在体内的气向外爆发。若是以气功法来说,属于练气功的招术。 如果是一般人,会在强烈的冲击下被震飞数公尺之远,就像碰到高压电一般。然而,被震飞出去的人并不是云斋,反倒是这位青年。 要对看运气所使出的发劲,有几种方法。 得使出对等或是更强的气来发劲,以此接下对手的攻击,或是断绝体内的气,来化解对手的气。 然而,若只是化解对手的气,使得承受对手紧接而来的肉体攻击。 云斋所用的招术,同时融合了前者与后者。 他先断绝体内的气,但这名青年的肉体与自己的手掌接触的刹那,再使出轻微的分劲。 所谓的分劲,是几乎没有动到肉体所使出的一种发劲法。 具体来说,尽管只是拳头抵着对方的肉体,但只要一使出分劲,便能给对手带来等同于猛力挥拳般的伤害。 寸劲、一寸拳等招数,也算是其中的一种。 这名青年应该有感觉到云斋的肉体在一瞬间变成了透明。在撞向这道透明的障碍后,这名青年便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 真厉害——这名青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被震飞出去的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那么……” 云斋挑动了一下眉毛。 “带我到猩猩那里去吧。” 青年点了点头。 4 向东走了约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走进了一处不算太大的河谷。 下面传来了阵阵水声。河谷下送来了凉风,掺杂着水的气味。 在森林的草地中,长着镂斗菜、沙参等高山类的植物,相当显眼。 蓦然间,森林里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处小广场。 广场里盖了一间简陋的小屋。 “猩猩!”青年朝着小屋大声叫道。 小屋的大门开启,发出咯吱的声响,从里头走出一名圆滚滚、长像怪异的老者。 他的头顶一片光秃,脸就这样埋在皱纹当中。 他的下巴垂着一大片的皮肉,无法区分下巴和脖子。与其称作是双下巴,不如称之为多层下巴。有一种蜥蜴的喉咙就是长这副德行。 活脱像是头圆滚滚的红毛猩猩,被人剃光了全身的长毛。 当他看到云斋时,那细长的眼睛迷得更细了。 此时用眉开眼笑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几乎无法分辨出那一处是眼睛,那一处是皱纹。 “云斋,你来啦。” 这名老者的声音异常的高亢。他肥胖的身体,穿着一件洗到褪色的白色麻布道服。 虽然脸上没有胡须,但却有一对好几公分长的白眉。配上他那对眼眼眉下垂的细长双眼,构成了如孩童般的可爱面貌。 “好久不见了,猩猩。” 云斋的双唇,在白髯中露出了微笑。 “如何啊!” 信心对着站在云斋身旁的青年如此问道。 “和老师所说的一样。” 青年粗鲁地回答道。 “果然赢不了他对吧?” “没错。” 他的语气中显得心有不甘。 “猩猩,你那是在试探我啊。” “别生气、别生气。” 猩猩摇着双手,像是在求饶似的。 不过,全然看不出他有一丝的歉意。他还是一样眉开眼笑。 “我昨天看到草绳的记号,就知道是你来了。所以才叫斑孟去迎接你。” “这小子朝我丢了一条白步蛇,当做是迎接我的问候礼呢。” “哦……” 猩猩发出一声愉悦的赞叹。 “要是出人命怎么办。” “你哪那么容易死啊。” “既然要丢,何不丢钱或是丢个年轻女孩过来。” “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依我看,你可能是吩咐他狠狠地揍我一顿,把我杠在肩膀上带回来呢。” “你倒很清楚嘛。” “如果有毒蛇的话,顺便再抓来往我身上丢……” “就算是吧。” 猩猩骚着他粉红色的头皮。 “呻。” “我只是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就放手去做。不过我也告诉过他,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能耐。” “真的吗?” “我才这么一说,这小子就认真起来,结果真的就动手了。” “看来,你不当肌肉松弛,连脑筋也不灵光了。不会是因为糖尿病,浊血跑进了脑袋,变秀逗了吧?竟然唆使别人去打自己的老朋友还拿着个来开玩笑呢。” “别生气嘛,老友。” 当然,云斋并没有动怒。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脸上都挂着微笑。 “这小子一面跳,一面使出发劲,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他是你的亲人。猩猩,我可找你找得好苦啊。我在台湾的深山里绕了好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好不容易在嘉义市听到你的传闻。所以就绕过阿里山来到可这里。” 云斋伸出了右手。 猩猩也伸手握住。 此时,猩猩的脸色倏然大变。 “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猩猩急忙将右手抽回,但却被云斋的右手紧握着不放。 云斋兀自奸笑着。 云斋与猩猩握手时,似乎在右手中藏了某个东西。那东西就夹在云斋和猩猩两人的手掌中。 猩猩所指的就是这个。 “是我带来的土产。”云斋说道。 “你猜是什么?” 云斋的声音变得极为柔和,以此增加对方的恐惧。 猩猩粉红色的脸,登时不见半点血色,一脸惨白。 “你?!” 猩猩高亢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头上冒出了几滴汗珠。 “和你的见面礼百步蛇比起来,我这东西可爱多了。是我在来这里的途中发现的,为了讨你的欢心,我才特意带来的呢。” “莫非你……” “哟,是不是有个又湿又冷、软弱无骨的东西在动啊?这正是你喜欢的东西呢。不知道它会吸附在谁的手上。你的手掌血气比较饱满,看起来比较可口。” “是……是山蛭?!” 云斋一脸好笑。 “云斋你这家伙!” 猩猩发出一声惊呼,急忙纵身往后跃。 他圆滚滚的身体轻盈地飘上空中,跃上了小屋的屋顶。 同一时间,云斋就这样握着猩猩的手,跟他一起跃上了屋顶。 从两人经过的手掌缝隙中,吹散出一股近似闪光的真气。 猩猩正在发劲。 猩猩才刚发劲,皱成一团的脸孔马上便因为放心而舒颜展眉。 “你骗我。” 两人松开紧握的右手。 它们的手掌都沾满了湿粘的泥巴。 “我不记得我有骗过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山蛭?是你自己说的吧。” “你好诈。” 猩猩的声音犹如幼童。 “我才没有呢。” “你明知我最怕山蛭那玩意儿了。” “哦。” 云斋在装傻。 “你好诈。” 只见猩猩布满皱纹的脸上,正撇着一张嘴。 如同是小孩子吵架似的。 “本想说好久没见了,却看你跟个乞丐似的,浑身脏兮兮地出现在我面前。” “不懂少乱说。现在都是正流行这种装扮。像你这种跟不上时代的仙人,是不会懂得。现在电视都是彩色的,你知道吗?你偶尔也该到台北的大街上逛逛。保证看的你目瞪口呆。” “我不久前才去过台北一趟。我就是喜欢住这种地方。不像你这个色老头。” “你说什么!” “怎样!” 原本应该只是嬉闹,但现在开始有点认真了。 斑孟抬头望着眼前这两个人,看傻了眼。 5 磅礴大雨,猛烈地打在小屋的屋顶上。 是夏季每天都会下一次的雷阵雨。 云斋隔着一张木制的餐桌,与猩猩迎面而坐。 两人喝着酒。 他们喝的是大麴酒,为高粱加小麦所酿造,是台湾特有的名酒。属于烧酒的一种。酒精浓度六十六度,极为浓烈。 带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两人端着木碗喝酒。 “过去,乱藏那小子受你照顾了。” 云斋说道。 “哦,那个大个子啊。” 猩猩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满是笑意。 “很费神对吧。” “有个怪师父,自然就会有个怪徒弟。” “你也不是他的师傅之一吗。” “哼。” “哼。” 云斋也愉悦地将酒一饮而尽。 桌上的菜肴是云斋采来的山菜。 餐桌下摆着一张和式桌,两人中间的这张餐桌,就摆在上面。尽管如此,餐桌的高度,还是只到两人膝盖的位置。 斑孟在一旁板着一张脸,替两人的空碗斟酒。 他们坐得那个不是椅子。而是坐在高一百五十公分,直径二公分粗的长棍上。没有任何支撑。只是在地板上立起一根长棍,人就这样坐在上面。 以单脚的脚跟侧着横放在长棍上,臀部就坐在脚跟上,盘腿而坐。只要稍微失去平衡便会从上面坠落。更何况还喝着酒。 “接下来,我们就来进行‘棍上问答’吧。” 猩猩如此说道,云斋接受了他的提议。 “以酒当武器。” 云斋如此说道。喝醉酒而从长棍上掉落的一方就算输。 两人争先将满满一整碗的酒送进嘴里。顷刻便已喝完半碗。 猩猩粉红色的脑袋整个涨红,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斋。 “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自知老迈昏惯,在临死之前,想来看我最后一面?” “你少乱讲!我是想来看看,你是否已经老到连拉屎撒尿都要别人照料,若真是如此,我就亲自来为你超度。” “超度?你什么时候成了佛教的沙门(注:梵文sramana的音译,原为古印度各教派出家修道者的统称,佛教盛行后,则指出家修行的憎侣)。难道你宁可当和尚,也不想当尸解仙吗?” (注:葛洪将天地间分为天仙、地仙和尸解仙,其于《抱朴子·论仙》中,明白解释其间的差异:“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仙人也分成几个阶级的位阶。 从上而下的依序是天仙、地仙。尸解仙,猩猩对云斋说说的尸解仙,便是其中排行最低的位阶。 在世的时候未能修成正果,死后才成仙,因此才有这样的称呼。 “你下巴那团分不清是皮还是肉的东西,我真想剥开来瞧瞧。” 不就,碗又见底了。 两人咚地一声,将碗放在桌上。 斑孟再度斟满了酒。 “我之所以来这里……” 云斋望着装满酒的木碗,嘴里咕哝着。 “是为了八位外法。” “什么!?” 猩猩原本笑眯眯的双眸,顿时转为严肃的眼神。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的是位在海底轮下方的那个秘密。” 云斋说完这番话后,讲究一饮而尽,瞪视着猩猩松弛的圆脸。 “什么!” 猩猩的身体一阵摇晃,差点就要从长棍棍上掉了下来。 他以绝佳的平衡安稳住身体,向云斋问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 咚地一声,云斋从上面跃下,站在地面上。 第二章 新的幻战 1 所谓的脉轮(cakra),在古印度所使用的梵语中,意指“轮”。 在讲神智学时,非谈到不可的,便是轮。据神智学人士所言,人类在灵性进化时,最重要的便是脉轮。 脉轮到底是什么呢? 与其说是轮,不如说是沿着人类脊椎所绽放的花朵,这种感觉还较为贴切。 它一共有七种。 从上而下依序是位于头顶的头轮(sahasrara)、眉心轮(ajina)、喉轮(visnuddha)、心轮(anahata)、脐轮(manipura)、生殖轮(svadhisthana)、以及海底轮(mdhara)。 云斋所说的海底轮,在梵语中称作mdhara,位于人体的底部,相当于会阴的部位。 据说,只要使灵量这种力量觉醒,借此使脉轮转动、活化,便可促成灵性的成长。 而所谓的灵量,则是存在于各种进化植物体内的宇宙力量,长被比喻作螺旋状的蛇。 灵量这条存在于体内的蛇,据说就沉睡在海底轮内。只要让这条蛇觉醒,便会沿着脊椎,顺着气道而上,依序绕过其他脉轮,促使灵性觉醒。 这便是古印度的瑜伽基本概念。 西藏佛教——喇嘛教,也加入了同样的概念和技法。 仙道中所说的导引、小周天、大周天等法门,也可说是大同小异。 它们共同的根本法门,就是冥想和呼吸法。 在仙道中,也有相当于脉轮的七个部位。从上而下分别是泥九、印堂、玉枕、脑中、夹脊、丹田、尾闾。 将呼吸所引入体内的气,往下方的尾闾推进,沿着连接刚才那七个部位的气道,在体内循环一周。这便是俗称的小周天之法。 神智学和仙道都是有同样的根源所衍生而出。 有许多中国拳法的绝招便是将此项技术融入武术中,以作为其功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发劲。 然而…… “八位外法是吧……” 猩猩低声沉吟。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感觉他肥胖的身躯整个缩成一团。 在投入仙道的修行者当中,有极少部分的人流传着一项传说,就是此“八位外法”。 “到底是否真的有这八位外法?”云斋问道。 八位外法——位在第七个脉轮下方的另一个脉轮,也就是仙道中称之为“鬼骨”的部位。这是远古流传至今的一个传说。而转动这第八个脉轮的方法,便是所谓的八位外法。 当然了,关于其方法,并没有相关的文献记载。 是采口述的方式流传。 传说中的神仙老子,有个名叫赤须子的弟子,据说他花了四十年的光阴,终于打通了鬼骨的脉轮。过去也在神仙之列的赤须子,突然变身为野兽,吞噬了数百名村人,最后被老子亲手铲除。 此外,在某个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则是提到,连老子也无法收服赤须子,最后只是将他封印收场。 但是一个鬼骨,就拥有超越七个脉轮全部合起来的力量。 “真是不可思议。”猩猩说道。 云斋和猩猩都已从长棍上跃下,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什么意思。” “你并不是第一个问我八位外法的人。” “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我去过台北一趟吗?看来是刚好和你错身而过了,不过,我在哪里遇到了一名外国人。” “外国人?” “他说自己是德裔的美国人。对了,他的名字叫做佛列德里希·柏克,是一名男子。他的先忙与众不同,长得很奇怪。” “那名男子问你八位外法?” “没错。” “是专程来问你的吗?” “好像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台北有一些符咒派和拳法的道场得去关照。我算是那里的顾问、咨询师之类的。平均每年都得到那里露一次面。”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四年前吧。你不是也说了嘛,偶尔也该到都市里逛逛。我没让他们知道我的住处,想去的时候,就会去看看他们。” “嗯。” “于是,我就遇见了那名男子。” “在哪里?” “陈如龙的道场。” “那是八极拳的如龙吗?” “没错。” “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遇见他?” “是那名叫柏克的男子自己来的。说起来,应该算是来踢馆的吧。但又有点不同。” “哦?” “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气。虽然平时很少使用发劲,但咯龙还是从他的门上当中,找了一位姓张的中好手,表扬了两次发劲。接着,那名外国人站了起来,叫那个姓张的对他使用发劲。接着,那名外国人站了起来,叫那个姓张的对他使用发劲。姓张的加以拒绝,但是熬不过他的坚持,于是便轻轻地对柏克的腰际使出了寸劲。但不知为何,柏克的身体一点事也没有。第二次也一样。于是,那个姓张的便全力使出了发劲。结果你猜怎样?” “你赶快接着说吧。” “姓张的整个人飞了出去。” “哦?” “柏克歪着头说,这种运气法,和他有点不同。” “怎样不同?” “如龙似乎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于是柏克便说了:‘我可以使出来给你看吗?’这个时候,刚才被震飞出去的那个姓张的门生站起来说道:‘你说你的气跟我们不同,那你朝我身上试试看啊。’” “哦?” “就在柏克碰触到她的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就这样飞了出去。而且是横向的。” “横向?” “这个叫柏克的男子,他所使出的,似乎是鬼劲。” “他会使用鬼劲是吗?” “大概吧。” “大概?” “这是我后来听他们说的。我就是刚好在那个时候走进如龙的道场。当时如龙正要起身。他好像打算要亲自和那外国人过招。” “他们又动手吗?” “没有,我阻止了他们。” “呻。”云斋发出一声咒骂。 “云斋,这是受雇于人的痛苦之处。” “算了。重要的是,八位外法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是那天晚上的事。那个叫柏克的男子跑到我的下榻的饭店来找我。” “嗯。” “他好像向如龙打听过我的事。” “不会是对你这个满脸皱纹,又爱臭屁的老爷爷感兴趣吧。” “呵呵呵。他是来向我讨教的。他告诉我,其实他要找的并不是拳法家,而是‘仙道导师’。” “仙道导师吗?” 云斋忍着不笑出声。 或许是信心的说话方式有点滑稽,也有可能是“仙道导师”这种不自然的说法带点可笑,云斋的笑容,让人莫不着他的心思。 或许两者都有吧。 “因为遇不到好的仙道导师,不得已,只好到拳法家的地盘晃晃。” “就在这个时候……” “出现了我这位满脸皱纹的老先生。” 云斋和猩猩同时将手上的酒送进口中。 斑孟板着一张脸,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他还在为猩猩没能带他上台北的事感到不服气。 “他向我问道,似乎有所谓的第八 脉轮的一种说法,但是在仙道中是否也有些说呢?他还知道泥丸、印堂,乃至于到丹田、尾闾的这七个仙道的部位。” “你如何让回答他?” “其实告诉他也无妨,但我还是以一句‘不知道’含混带过。不过,他还是死缠着我不放。他问我:‘要是真有这么个东西,你认为是为在身体的何处?要使这个脉轮运行,得采用何种呼吸法呢?’我不但没有回答,还反过来问他:‘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是不是你有什么线索?’” “他怎么回答?” “他只是笑而不语。那个男人可不好骗啊。” “是吗?‘ “云斋,你认为有鬼骨这么一个脉轮吗?” “我不知道。” “我以前也曾经用自己的方式试过。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试着将小周天的阳气导入那里,但最后没能成功。” “不过,这并不表示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嗯。” “如果真有其事的话……” “如果真的有,可能就如人们口耳相传的,就位在尾闾的下方。而他要是真的存在,就表示传说所言不假。” “鬼骨是吧……” “不知道有无让它运行的方法……” “不管怎样,鬼骨绝非一般的脉轮。它不会让人成仙,反而会使人堕落成恶鬼。” 云斋如此咕哝着,如同是吐出了喉咙里的一股闷气。 酒已经喝完。 外头的雷阵雨,也在不知不觉间停歇。 猩猩蓦然拍起头,像是注意到了雨停的变化。 热气散去,窗口吹净了满含翠绿气息的冷风。 “你提到了外法,由此我便已猜出你的来意。” 猩猩站了起来。 “你是来看那个东西的吧?” 猩猩摇晃着地下巴松垂的皮肉,已有所指地望着云斋。 “没错,我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云斋站了起来。 2 猩猩浑圆的身体走在前头,踩着脚下湿润的草地。 此处是一片森林的缓坡。左则为山谷。草丛中有一条细长的小径。 才走没多远,云斋的运动鞋便以完全被沾湿。运动鞋只要一再地沾湿,便会变得很容易吸水。 包含于录得岩楛梗花,只要双脚微微碰触,水滴便会从紫色的花瓣上滚落。 在这片暑气全消的森林中,洋溢着透明、清新的生气。 被露水沾湿,反而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斑孟裸露的肩膀,杠着一只皮质的袋子。 云斋从自己身后可感觉到斑孟散发着一股闪耀的热气。 坡面骤然变陡。 猩猩停下脚步。 云斋也随之驻足。 森林斜坡的岩石表面,有一处黑暗洞窟的入口。 洞口的顶端覆盖着一株山毛泽老树,斑孟的光影落在地面上。每当微风吹过,光影便会在草地上摇曳。 在洞窟所贯通的岩石上,也长满了青草,被雷震雨淋湿的这片浓绿,正因风儿婆裟。 此洞窟的大小,足以让两名大人张开双手通过。 入口处设有粗大的铁栏杆,阻挡了去路。 虽说是粗大,但是其粗大的程度非比寻常。足以令观者毛骨悚然。几乎和关大象的栏杆一样粗。 这些粗大的铁条,成纵向阻断了洞窟的入口,再有比它略细的铁条横架在头上。 然而,很明显的,这栏杆的用处并不是用来关大象。 从纵向和横向的铁条之间所形成的空间大小来看,便可明白这点。 里头所监禁的对象,比大象还小得多。 是个体型比老虎和狮子还小,但力量却比他们还强的凶猛野兽。 这个铁栏杆就是为这样一头野兽所打造。 较细的横向铁条,有几处已经略显歪斜。 从洞窟内传出一阵生物所排泄的屎尿味。以及那个生物本身所散发的气味。 是人吗?! 无法分辨这气味是来自人类还是野兽。 一股气的波动,幽暗而又沉重地从洞窟内缓缓飘出。 这个为粗大的铁条所封闭的洞窟中,存在着某个生物。其若有似无的呼吸,在不断的反复下,流泻出这股气。 云斋额首示意。 他还记得这种感觉。 他曾经亲身体会过于此即为类似的一种气。 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那个时候。 云斋回忆着。 今年五月的某个深夜,有一头潜伏在云斋屋外的野兽,也发出与此相同的气。 当然两者有其差异。 但是他们都有同种生物所特有的一种气的臭味,这是无法掩饰的。 久鬼的肉体雷吞噬,彻底变身为幻兽,从他绝望的内心深渊所发出的气,正是这样的感觉。 当时,门外还有一阵黑暗的意念向云斋传来。 尽管拥有坚强的意志,但是这名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所发出的意念之中,满是深沉的苦恼。那是一种泣血般的意念。 ——久鬼啊。 云斋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他感到怅然。久鬼是多么盼求他伸出援手,但他却未能出手相救,这令云斋深感悔恨! 为什么我当时就没发现呢! 曾经一度,久鬼就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是久鬼哪超越常人的克制力,压抑着他的苦恼,不让它显露在外。 然而,未能看出这一点,云斋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不过,久鬼变身幻兽的时间,未免也太快了。 背后或许有某个力量或是意念在驱使着这一切。 云斋脑中浮现出由魅的身影。 还有大凤。 九十九和深雪的脸庞也出现在他的脑中。 至少的拯救大凤。 云斋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 离开小田原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也许自己花了太多时间。云斋心里这么想着。 他屏气凝神,注意着洞窟里的动静。 隐约可以看出里头的模样。 有个向世人的形体,抱膝蹲踞在洞窟深处。 长长地黑发和胡须,掩盖了他的脸庞。 “巫炎。”猩猩向他唤道。 对方没有回答。 此人蹲踞在洞窟内,一动也不动。 “巫炎?” “是里头这个人的名字。我替他取的。没有个名字,总是不太方便。” 猩猩如此说道,向他后方的斑孟使了个眼色。 斑孟走向前,将肩膀上的袋子取下。 “我不太想这么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睁大眼睛看吧,云斋。你远道而来,就只有这么一次哦。” 猩猩转为阴郁的神色。 相反的,斑孟的眼神则是释放出烈火般的热气。 斑孟从皮带中取出的,是生的鹿肉。 斑孟拿着它走到铁栏杆前,将它放在草地上。 那是从铁栏杆内伸手可及的距离。 紧接着…… 蹲坐在洞窟内的那个人——巫炎,它所释放出的气开始产生了变化。 原本反复的和缓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现在,速度越来越快。 透过铁栏杆隐约可以看见的那道人影,开始动了起来。 不,并不是巫炎的影子有所行动。而是巫炎的形体产生了变化。 从灰暗的洞窟深 处,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 可以感受出巫炎的气,就像是烧的火红的炭火,朝着铁栏杆外的生肉直达而来。 “噶——” 一阵可怕的怪声扬起。 “噶、嘎嘎、噶——” 是巫炎在发出叫声。 嘎、嘎、嘎、嘎呜、嘎呜、嘎嘎呜、嘎嘎呜—— 那像是紧咬着牙齿,在喉咙内摩擦骨头所发出的声音。也如同是想借由喉咙的蠕动,将卡在喉咙里的内脏给吐出来一般。 “噶!” 巫炎站了起来。 就在起身的同时,他原本还保有人类形体的肉体,开始扭曲变形。 肩膀像长了肉瘤似的隆起。 手脚的关节扭拧、变窄,弯曲成奇妙的角度。 现在总算可以用肉眼看清楚巫炎了,他全身赤裸,不蔽一物。 他的腹部的肌肉膨胀迸裂,分裂卷缩,就这样在眼前化成青黑色的鳞片。 背部就像折成两半似的往前弯曲。从背部的肌肉下,伸出凹凸不平的背脊。 宛如饲养在体内的虫卵孵化,化为幼虫,不约而同地在皮肤下钻动。皮肤膨胀鼓起,紧接着皮开肉绽,鲜血汩汩而出。 他的臀部间有一条骇人的黑蛇。 这条黑蛇猛然一个卷曲,这才发现他是根充满不祥之气的肉棒,原来他长着一条尾巴。 砰地一声,他以前大的力量撞向铁栏杆。 粗大的铁条,顿时往外则严重弯曲。 碰地一声,他又再次展开撞击。 往前突出的下巴,垂着一条长长的粉红色舌头,不住地摇晃。嘴唇两端裂开,露出唇外的森森白牙,染着湿滑的鲜红。 从唇边溢出的鲜血,化为鲜血的血滴,顺着胡须滑落。 外凸的黄色眼球,紧紧盯着那块生肉。 他的双眸露出压抑的苦恼神情。 突然间,他的眼睛上吊,翻出了白眼。 以变身为兽人的巫炎将上身往后仰,直直地对着天花板敞开喉咙,纵声大叫。 “呜呜——嘎呜——嘎呜——噶!噶!” 他吐出火球般的长啸,剧烈地甩着头。 一股腥臭的呼气,朝着云斋扑面而来。 有个可怕的东西,从接近地面的栏杆处爬了出来。 是一只野兽的手,令人看了发毛。 这只手像是爬虫类和猴子的组合体,经过了任意的变性。从指头到手肘,全部为鳞片所包覆。手肘以上则是长满了兽毛。 他身上的兽毛活像个生物,迅速地伸长、蠕动,进而竖起。 就在他的手掌快要抓住那块生肉之际,猩猩蹲了下来,将生肉往后扯。 那只已伸长至极限的手臂,犹如是在做垂死前的痛苦挣扎一般,不断地扭曲,以刨爪猛抓着地面。 “你看着……”猩猩说到。 此时,发生了一件极其骇人的事。 哪知毛茸茸的手掌,突然伸长了十几公分。不只是手臂,连指头也跟着变长。 云斋吞了一口唾沫。 由于口干舌燥,所以连唾沫的吞咽都有所困难。 猩猩的脸部表情扭曲,恍如正接受着严刑拷打。 那只伸长的手掌抓住了生肉。 猩猩用脚踩住了那块肉。 巫炎的手握住那块生肉的半边,肉的另一半则是踩在猩猩的脚下。 云斋本以为巫炎会整洁将那块肉给撕裂。 当他猜错了。 当巫炎得知无法挪动那块生肉时,他握着生肉的那只手,就这样眼睁睁地在草地上转化为可怕的样貌。 “唔!” 我这生肉的手掌,直接转变成野兽的下颚。 手指长出了牙齿,紧咬着那块生肉。 “这是……” “看到了吧,云斋。” 手掌所变化而成的下颚,备有牙齿和舌头。因为没有眼、耳、鼻,更突显出它畸形和恐怖。 完全不同于云斋过去所知的任何一种生物。 它充满了不祥之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地球上的进化所产生的生物。 他身上的兽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它已经在啃食那块生肉。 不知不觉地,那只手臂已变成了像蛇一般的形体。从它表面的形状变化,可以看出他所吞噎的肉块,正在手臂的内部缓缓移动着。 真是一场噩梦。 “久鬼喂肉给自己的右手吃。” 西本曾经对九十九说过这番话,如今再次浮现在云斋的脑中。 难道就是这个? 云斋紧咬着嘴唇。 这就是幻兽吗? 云斋、猩猩以及斑孟,这三人的前额满是涔涔汗珠。 3 “原来如此。” 猩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听完云斋说明他来此的用意。 “我之前曾经听乱藏说过你这里有一个奇异的兽人。所以我就想起了那件事。顺便想向你请教,这是否与八位外法有关。” “八位外法是吧……” “你认为有这个东西吗?” 云斋又谈起了先前的话题。 微风舞弄着云斋零乱的白发。 三人坐在洞窟前方的草地上,面对面交谈着。 适才在体内应该是贮存了不少酒精,但现在已完全酒醒。 “嗯。” 猩猩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巫炎的这个摸样,是八位外法所造成的结果吗?”云斋问道。 “也许在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正流传着着向外法。” “发生在久鬼身上的变化,和我刚才所见,有可能是一样的。” “不过,那个叫久鬼的少年,应该是不知道八位外法才对。更不可能是在修行是偶然转动了鬼骨。否则在这一千年来,早就有人无意转动了鬼骨。虽然也不无可能,但是连那个叫大凤的少年也同时发生这样的事,表示我们可以将偶然发生的这种猜测摒除在外。” “或许他们两人身上所流的血脉,天生就具有转动这八位脉轮的素质。” “如果幻兽和八位脉轮的鬼骨是相通的,这就很有可能。” “真是神秘难测啊。” “也许在我们所无法预料之外,将会发生某样大事。” 两人之间的交谈,并无法立刻得到答案。 他们两人现在所讨论的,还只是在推测的范围内。 “十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巫炎时,我就想到了八位外法。如今听了你这番话,让我更确信外法的存在。” “你跟巫炎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来龙去脉呢?”云斋如此问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我从雪山移居到此时,布农族人来到我这里,请我帮他们收服妖怪。” “哦?” “有几名布农族人被那只要怪所吞噬,同时也有许多人受伤。惨遭吞噬的,有女人也有孩子。我本以为他们所说的妖怪,可能只是受伤的云豹或是黑熊,但他们却只说不是,而且坚称是鬼怪所为。当时我也是疑信参半,但当我初次见到巫炎时,我便明白他们所言不假。如你刚才所见,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连我也对付不了。我得知巫炎有时候会恢复成人的模样,所以在他恢复为人形时,才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乱藏也助了我一臂之力。不,与其说是抓住了他,不如说是他自己束手就擒。它以人类的姿态来到我的住处,自己走进那个栅栏中。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说话、能否听得懂人话。给他东西就吃,就算没 给,他也连坑也不吭一声。还几天过去,他都是一只静静地抱膝坐在洞窟里。后来我想起了之前所遗忘的外法一事,起初的两、三年,我都想从他身上打听和外法有关的事,但也始终不发一语。到最后,我也就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打算在这个洞窟里终老一生。” 猩猩语毕,看着云斋。 “十年了是吧……” “没错,十年了。” 在这个狭小的洞窟里度过了十年。 那是相当漫长的岁月。 而且还是巫炎自愿走进这座洞窟。 “这十年来,他从未想离开这座洞窟一步。” 猩猩说这句话的时候,将目光移向了洞窟。 “在处于人类形体的时候。” 随即又加上这么一句。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斑孟,此时突地开口说道:“猩猩……” 他沉声说道,语气如同沉重的巨石一般。 他的目光直直地往洞窟投射而去。 “总有一天,你得让我亲手杀了巫炎。” 他的声音中带有毫不掩饰的憎恨。 “不行。”猩猩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让他就这样在洞窟里终其一生,是最好的办法。” “我已经变强了。我要亲手击碎他的脑袋。” 他摆在膝盖上的那双异常粗壮的手臂,鼓起了岩石般健壮的肌肉,正微微地颤抖着。 “不行。” 猩猩口气严厉地加以制止。 看来,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多次提及此事。 斑孟闭口不语。 “斑孟的父母亲,就是被巫炎说吞噬,连骨头也不剩。” 猩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4 夜幕低垂。 窗外长一片深沉的黑暗。 云斋和猩猩再度回到小屋中,隔着餐桌迎面而坐。 屋内没有电灯。 头顶的油灯点燃的火焰,是里头唯一的灯光。 入夜之后,山里的空气极其冷冽。 成群的昆虫乘着夜气,从窗口飞进屋内。虽然以焚烧艾草来驱虫,但似乎没有多大的功劳。 两人又开始喝起酒来。 现在所喝的酒,比白天的温醇许多。 猩猩答应云斋,关于巫炎的过去,他会尽全力调查,并将结果告知云斋。 “云斋……” 猩猩一面喝着碗里的酒,一面说道。 “看来,乱藏的弟弟三藏,也被卷入一场棘手的风波当中了。” “嗯。” “八位外法如果真有其事,你早晚非得到中国大陆一趟,才可解开这个谜。” “中国大陆是吧……” 云斋眯着眼睛,一脸无限怀念的神情。 “你打算深入探究问题了吗?” “已经深入其中了,有个可爱的女孩也被卷了进来,九十九和大凤也是如此,我不能让那个女孩面临不行的遭遇。” “不过,要避免那个叫深雪的女孩遭受不幸,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不要深入去探究。” “我知道。不过,人的命运无法掌握。我甚至想靠占星来指点迷津呢。” 突然间,云斋的目光停留在斑孟身上。 他幽暗的眼眸深处,闪耀着野兽似的光芒。 “嗨,斑孟。”云斋开口道。 “你要是一直摆出这种眼神,可就枉费你那俊俏的脸庞了。日后,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你就到日本来找我玩吧。至少到国外看一看,有个经验也不错。” 斑孟刚强的眼神,顿时软化了许多。 “真的可以吗?”斑孟以日语问道。 “你会讲日语吗?” “会。”斑孟回答道。 虽然有个腔调,但却是标准的日语。 “是我教他的。我原本就打算日后让他去你那里。” 此语甫毕,猩猩的圆脸蓦然地收起了笑容。 “对了那个男人……” “什么事?” “就是我白天跟你提到的那个名叫柏克的外国人。” “……” “提到了日语,我才想了起来,他说接下来要到日本去。他是在前往日本的途中,顺道来台湾调查第八脉轮的事。” 当猩猩讲到这里的时候,刹那间,从幽暗的深处,传来了野兽高安的嚎叫声。 呜……噜…… 噜……呜…… 之前久鬼在变身为幻兽时,云斋也曾听过这个声音。 呜…… 呜…… 犹如森林里的精灵朝着天际长啸一般,这声咆哮,让人体内的灵魂也为之激荡。 声音悲痛至极,带有无法言喻凄美和清澄。 顺着风势,声音通过透明的幽暗,一路传了过来。 巫炎正在洞窟里呼号。 云斋、猩猩以及斑孟三人,一同走出屋外。 高大的树干上,漆黑的树梢沙沙作响。 周遭的树木仿佛是在在呼应这声呼号,也一起跟着哗哗作响。 呜…… 不久,转为锥心蚀骨般痛苦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呢。”猩猩喃喃自语道。 呜…… 啊…… 云斋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动。 他全身的寒毛为之竖起。 第三章 不死之身的柏克 1 时间,八月十日。 地点,圆空山。 九十九三藏在铺木板的地面上盘腿禅坐。 他下半身穿着一件慢跑短裤,其他什么也没穿。 像岩石般令人称羡的壮硕肌肉包覆着九十九全身,宛如身穿铠甲。双脚的肌肤直接接触着地面。 正面的大门入口完全敞开,眼前是一片杂树林。 九十九以锐利的目光瞪视着前方。 青叶的末梢,在阳光下迎风摇曳。 微风从左侧的窗户吹入,婆娑着九十九的脸颊。是一阵带有海潮气息的和风。 从窗口望去,可看见远方的大海。 太阳已升至中天。 天候炎热。 杂树林里的阵阵蝉鸣,带来更炎热的暑意。蝉鸣声犹如空气沸腾为热气的声音。 在蛁蟟和熊蝉的声音中,夹杂着寒蝉的鸣叫。 九十九闭目养神,进入不知第几次的调息。 但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他心有杂念,而这不是天候炎热的缘故。 车辆驶过山下迂回道路所发出的引擎声,以及街道细微的喧闹声,都想杂念似的传入九十九的耳中。 从丹则山中救出了深雪,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而,离那次的事件,也不过才过了一个星期。 关于那件事,已大致解决。 菊水组的那帮人,为了钱而诱拐深雪,躲进丹则山中。在山里遇到奥野家逃出的黑豹,遭到袭击。两名绑架放当场毙命,其他三人则是深受重伤。深雪被当时赶到现场的九十九所救。黑豹的饲主奥野,也遭到黑豹的攻击身亡。而黑豹则是在先前的打斗中受伤,大量出血,所以在逃离现场后,便倒卧在血泊之中。 这是对外公开的宣称。 媒体报道也几乎都是如此描述。 然而,与幻兽相关的事实,却是隐而不表。 当然了,久鬼玄造和大凤的名字也一样只字未提。 是久鬼玄造暗中施压。 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就连九十九自己,对于大凤和久鬼玄造的别墅一事,也是完全闭口不提。 就算他据实以告,但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也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有证据,恐怕也会被久鬼玄造说抹除。 这种成人世界的斗争,实非九十九所能适应。 “会不会打架,只能说是这世上多种竞争项目中的一项罢了。” 云斋曾经说过的话,在九十九的耳畔响起。 这至少让他明白了一点。 久鬼玄造的力量,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光从媒体报道的部分来看,便可发现这起事件满是疑点。 绑架深雪的那帮人为何要带她进入丹则山中呢? 报道中引用了那些受伤的犯人供词:“我们是打算将她藏在山里,再由同伴打电话到她家里勒索赎金。” 这样的供词很难让人信服。神学的家人至今从未接过半通要索讨赎金的电话。 然而,就是就感觉得出,警察似乎是打算以这个方向定案。 这对九十九来说,也是很值得庆幸的结果。 关于久鬼玄造的别墅一事,明显地对九十九不利。因为它是非法闯入。 种子,这件事就这样平息落幕了。 但九十九心里人就感到不安。 他担心深雪。 深雪对大凤的事只字未提。大凤已是半人半兽的状态了,深雪这么做,显见是为了大凤着想。 可是…… 深雪要是说谎,她也将会内卷进这个就是就以一脚跨入的世界。 这是深雪在看过大凤的模样后,有所觉悟而作的结论。 然而没这样这的好吗? 九十九所要前往的,是一条修罗之道。一旦踏入,便永远无法回头。 万万不能让深雪踏进这样的世界。 九十九的腹部还感觉得到深雪赤裸的酥胸所留下的触感。她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肌肤湿热,仿佛已渗遍全身。 虽只是短暂的瞬间,但却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无上幸福。 然而,这般温暖的触感,如今却化成不可思议的痛楚,阻碍着九十九的调息。 “我就算是死在大凤的手中,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句话伴随着深雪覆盖在九十九身上的芳香,贯穿了他的肺腑。 为了拯救深雪,他使尽所有力气阻挡在大凤面前,但深雪却对他说出这番话。 当时向九十九袭来的一股虚脱感,以及接下来所做到的幸福甜蜜,两者交互缠结着他的肉体。 龙王院弘射出的小刀,在他右大腿所留下的伤口,如今已大致痊愈。伤口本身是小事,当伤口所流出的大量鲜血,消耗了九十九的不少体力。 只要补充血液,体力便会逐渐恢复。 九十九肉体的恢复力,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倘若只是进行一般日常的动作,并不会感到疼痛。 只要稍微忍一下痛,连一些吃力的动作也能办到。 九十九张开双眼。 因为他在调息时,始终会产生紊乱。 原因并不是全然是深雪。九十九有生之年,首次对自己的肉体感到怀疑。 ——我输给了大凤。 他心里有这样的念头。 当时,若不是深雪舍命相救,自己一定会被大凤打败。 运气差一点,甚至还可能会丧命。 自己当时确实是有伤在身。 而且,大凤变身为一头野兽,全身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气。在化身为幻兽时,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可是…… 大凤在九十九面前,兔起鹃落之际便将押着深雪的三名男子击倒在地。一人撞向树干,一人手腕骨折,另一人则是后脑受到撞击,三人在转瞬间便被摆平。 只有龙王院弘一人成功脱逃。 连龙王院弘这位体术的天才,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得以避开大凤的攻击。 曾以双龙脚的绝招令九十九浑身颤抖的龙王院弘,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我有那个本事吗? 九十九自忖,大凤变身为幻兽后,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累积了十多年修行的他,也许三两下便会被大凤给搁倒。 大凤的资质和进步,确实是相当的出色。然而,若是在人类的水准的战斗下,大凤尚不是九十九的对手。 大凤一旦变身为幻兽,便能发挥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 云斋传授九十九的圆空拳发劲法,让他得以勉强抵挡大凤的攻击,但接下来,却是深雪保护了他。 九十九甚至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够在那幸福甜蜜的瞬间,就这样死去,不知道该有多好。 要不是深雪在场,自己一定会被大凤击倒。 不,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非得和大凤对决不可呢? ——为什么我要拿自己的和大凤比较呢? 是因为深雪在场的缘故。九十九心里这么想。 大凤的行踪成谜。 他就这样消失在山中。 我的想办法解救大凤——除了这样的想法外,九十九心里也希望大凤就此一去不回。 他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可耻。 自己的肉体逐渐变化为幻兽的那种恐惧和绝望,不知有多难受,但是在感受大凤的痛楚之前,九十九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欲望。 仿佛身材越是高大,肉体中所充塞的毒素也越多。 九十九建国到我在山中 的那头黑豹的尸体。 黑豹的腹部被纵向剖开,里头一部分的内脏露出体外,显然已气绝多时。 黑豹在九十九和大凤面前消失时,还没有这道伤。是这道伤口,给了黑豹最后一击,结束了它的野性。 是什么人下的手? 大凤吗? 还是…… 九十九的思绪奔腾。 他豁然站起。 如果这个时候云斋在身边就好了。九十九渴望见云斋一面。 “要去吗……” 九十九暗自沉吟。 他要去的地方,是久鬼玄造的住处。 为了抓住大凤,而派菊水组的人强行掠走深雪的,正是久鬼玄造。 虽然没有证据,但九十九确信是这样没错。 此刻的他,自然是对久鬼玄造有着满腔怒火。然而,他对玄造的愤怒,却又似乎少了一点什么。玄造明明就是害深雪遭遇这一连串危险的罪魁祸首,但九十九对他的怒火却以消退。 看来,是玄造那不科斯的魅力,以及围绕在他身上的许多谜团,才使得九十九有这样的反应。 他拾起脱在地上的牛仔裤和t恤。 久鬼丽一和由魅一起失踪,大凤和云斋也不在,如今可查出幻兽之谜的唯一线索,就只有久鬼玄造。 2 这里是一处宽敞的会客室,里头正开着空调。 就是就坐在豪华的黑皮沙发中。 尽管九十九对房屋的家具和设计一窍不通,但是连他这样的人也能明白地看出里头全是一流的高级品。 至少,所费不菲是可以确定的。 不会过于华丽,而且相当地协调。 室内清一色采用黑色系,风格独具。很懂得钱该花在什么地方。 就是就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会吃闭门羹,但是当他透过对讲机,说明他想见玄造的来意时,对方却很干脆地请他进屋内。接着,他就被请到了这间会客室。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久鬼玄造才现身。 大门打开,玄造稳重的身影终于出现。他身后站着先前见过的那两名保镖装扮的男子。 “不要紧。你们退下吧。” 玄造的目光扫向身后,向那两名男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吆唤。 那两名男子微微点个头,向他行了一礼。 玄造板起了那扇厚重的木门,犹如是要将这两人摒除在门外似的。 他身上穿着和服。 “让你久等了。” 这时,他才将目光移到坐在沙发上的九十九身上。 他正面看着九十九。 这里所说的正面,并非只是站在前面的意思。玄造是真正从正面看着对方。 他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既不装腔作势,也没有献媚之色。从正面以实现与人对峙。 既无鄙视九十九的神情,也不显丝毫惧色。 玄造所具有的一股压迫感,正不断地传来。 “抱歉,我刚才在换衣服,” “哪儿的话。”九十九回答道。 玄造不急不徐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他身上有一股气势,与九十九高大的身材相形之下,毫不逊色。 “那么……” 玄造轻声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沉默不语。 他并没有询问九十九的来意。 和先前的那个晚上一样。他在等九十九自己说明来意。 “我原本没想到可以见到你。” 九十九故意拐个大弯。 他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目的。 九十九的目的是要得知大凤、久鬼以及幻兽的相关情报。 还有,为何玄造要将自己的儿子久鬼监禁在箱根的别墅里。 如果披头就这样质问,玄造势必不会回答。 想必玄造也知道九十九偷袭菊水组事务所,之后又从他箱根的别墅放走久鬼的事吧。总之,九十九打算才旁敲侧击的方式。 “你是来见我的对吧?”玄造回答道。 “是的。” “我之前说过,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来。不过看你的神情,不像是要来投靠我的样子。” “我的神情看起来有怎样吗?” “与先前和你见面时,有些许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你现在的神情,仿佛连你自己的父母也会被你给吞噬。” 玄造如此说道,紧抿着双唇。 尽管这个男人咋看温和,但是在他的沉默之中。带有一股气势。 他那看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的脸庞,具有独特的旺盛精力。 他与云斋不同,有一种好比磁铁般吸引人的魅力。九十九之所以来到这里,也许正是被玄造的磁力所吸引。 在哪一瞬间,九十九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已被整玄造所看透。 “你在菊水组的事务所里,把他们整的人仰马翻是吧。” 玄造徒然冒出这么一句。 “真没想到,这些在黑道混饭吃的人,竟然被一名高中生打得落花流水。我没跟他们的老大这么说,算是替他们留了一点面子。” 听起来,玄造这番话像是在威吓。 “我听说在你的别墅里,有菊水组的人在,所以我专程跑到箱根,想向他们赔不是。不过,我这个人不太会讲话,所以又和他们动起手来。” “哦?” “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儿子丽一,他被关在二楼的房间里,全身赤裸。” “原来如此。” “我看见了。”九十九缓缓地说道。 他向玄造投射出试探的目光。 玄造依旧神色自若地正面接下九十九的目光。 “久鬼在我面前变身为一头奇怪的野兽。如同是电影中常见的那种狼人变身的镜头。” “你看到那个了对吧。” “是的。”九十九沉声回答道。 “那根本不叫治疗。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儿子关在那种地方?” “九十九小弟。” 玄造粗大的下巴微微后收,瞪视着九十九。 “上次我曾经跟你说过。现在我再讲一次。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有一个不是你所应该闯入的世界。你最好先了解这点。” 玄造如此说道,他的言谈之中,带有可怕的含义。 然而,九十九并未因此感到胆怯。 “我当时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记性不太好?” “你在我的别墅里所看到的,诚如你亲眼所见一般。不论你看到了什么,关于那件事,你最好别深入细究。”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位年轻女子端来一个盘子,里头放着泡好的红茶的杯子。 那名女子离开后,九十九对茶杯依然连沾都不沾一下。 这种名为拉普山小种茶的红茶,其独特的印度风味芳香,朝着九十九扑鼻而来。 “年轻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玄造喝了一口红茶后,将杯子放回杯盘中,如此说道。 “九十九,你是为什么而活呢?” 好一个出其不意的问题。 如同时冷不防地被一把钝刀的前端刺进了腹部一般。 “是为了钱、女人、还是权力?其实这些并非是不同的事物。它们都取决于同一样东西。你活在世上的目的是什么?希望你的回答不会令我失望。” 九十九无法回答。 他脑中首先浮现出深雪的脸庞。接着是云斋和大凤。 之后,有各种思绪如浪潮般不断向地涌来。 他想将深雪据为己有。 他还希望能在一个可以尽情发挥自己肉体与技艺的世界,穷究自己的极限。 这些似乎都是他的人生目标,但又仿佛不是这么回事。 “没办法回答是吧。”玄造说道。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我回答不出来。”九十九坦率地说道。 “不过,我就很清楚我要什么。”玄造说道。 他炯炯有神的双眼,正面瞪着九十九。 “是什么?” “不能说。” 红茶所扬起的热气已然消失。 玄造的目光停留在红茶上,静静凝视了半晌,接着又再次抬起头望着九十九。 “你看起来本事不少,不过,如果你和我相争,你认为谁会赢呢?” 就是就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注视着玄造。 他无法掌握玄造这个问题的含义。 “你的确很厉害。如果是一对一空手搏斗,你可能一击就能取我的性命。” “没错。” “不过,所谓的升幅并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要取对方的性命……” “……” “如同你拥有力量一样,我拥有的是人脉和钱财。如果一旦和你相争,我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你击溃。我回到世界各地找寻比你更强的高手,花大把的银子聘请他们。如果有机可趁的话,就算使毒也在所不惜,可以用人海战术偷袭你,也可以采用暗杀的方式,有必要的话,甚至不惜动用枪械或是战车。而且,危害到的不只是你。就连你的家人和周遭的朋友,也都会受到波及,只要你有心爱的人,那就是你的弱点。我将毫不犹豫地攻击你这项弱点。所谓的斗争,原本就是这么回事。没有规则而言。”玄造以很重的口气如此说道。 “你所拥有的拳法功夫,与我所拥有的财力,在这个层面下是一样的意思。不过,要能将拳法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需要经验;相同的,要懂得运用钱财,也需要经验。” “或许吧。” “九十九一面看着房内的摆设,一面如此说道。” “如果你和我动手,你会怎么对付我?” “我会逃跑。”九十九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逃跑?” “没错,逃跑。” “逃跑之后呢?” “等。” “等什么?” “等时间过去。”玄造首次朗声而笑。 “以时间作为武器是吧。” “只要耐心地等,你自然会比我先死。” “瞧你说的那么可怕。” 玄造仿佛觉得很可笑,脸上带着微笑,但眼中却不带半点笑意。 他的目光穿过九十九的身体,望着遥远的远空。 3 虫鸣声此起披落。 虽然现在才八月底,但坐落在柑橘田外的杂树林,入夜后便带有浓浓的秋意。 邯郸和青松虫在树上尽情地鸣唱,响声如同笛声般透明清澈。脚底下可听见蟋蟀轻快的叫声,掺杂在虫蛰和马追的虫鸣声中。 白天的暑气已然消退,林中吹着清爽的微风。 在九十九高大的身躯通过的瞬间,虫鸣声戛然而止。不久,背后又再度传来阵阵虫鸣。 九十九离开久鬼玄造的豪宅后,顺道去了坂口家一趟。 坂口为了救深雪,被龙王院弘折断了两个手指。九十九前往探视,还在他家用了晚膳。 儿子的朋友到家里玩,坂口的母亲似乎很高兴。 九十九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上弦月高挂天边。 “你是为什么而活呢?” 就是就在心中一再反复思索着玄造这番话。 这句话在他耳中盘旋不去。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沉重。 九十九站在圆空山前,突然感到浑身紧绷。 他在出门前才关好的大门,现在正微微开着。 里面有人。 他感觉的出来。 就是就听到了声响。 像呜咽似的微弱声音。 那是从紧闭的双唇所以出的啜泣声。 有个人正在这漆黑一票的小屋内哭泣。 九十九缓缓将小屋的大门打开。 西倾的月亮,青色的光芒从天顶洒落至屋内,有如从九十九的脚底划入一般。 在木板地面的中央,坐着一道清瘦的人影,背对着九十九。 “你是谁……”九十九以低沉而又清楚的声音问道。 那道人影缓缓地转头面向九十九。 他的容貌因月光的照拂而变得清晰。 这张望着九十九的憔悴面孔,正是大凤。 “大凤!” 九十九呆立在原地,叫了一声大凤的名字。 大凤俊美的脸庞,明显地消瘦憔悴许多。 脸峡深陷,蓬头垢面。 服装还是跟他们两人在山中分手时一样。但现在已褴褛不堪。 “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 就是旧鞋子也没脱就要走进屋内,此时大凤却霍然站起,像是不准他靠近。 两人就这样对立而望,不发一语。 大凤乌黑水亮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九十九。 当初在山中与大凤相遇时,那种充满危险的眼神,已从他眼中消失。现在所呈现的,是九十九与大凤初遇时的眼神。 大凤凝望着远方。 “我来这里,为的是见你和云斋老师一面。” 他的声音相当沉静,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云斋老师还没从台湾回来是吧。” 九十九点了点头。 “不过,能够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大凤,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凤黯然地微微一笑,以此代替了回答。 “请带我向老师问好。我以后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什么!?” “深雪就拜托你照顾了。” “等一下,大凤!” 大凤的身子跃向空中。 正当九十九要朝它奔去时,大凤已经轻盈地越过他的头顶。 九十九伸手欲栏,大凤错身而过,朝着敞开的大门入口疾驰而去。 此时,门口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人影,遮蔽了月光。 大凤急忙越往一旁。 在空中一个翻转,缩着身子,降落在木板的一端。 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是名外国人,身高与九十九相仿。在月光的反射下,可清楚看出他满头的金发。不过容貌依旧模糊。 门口站着那名外国人了,木板地中央站着九十九,一端站着大凤。 三人之间紧绷着一股异样的紧张气氛。 最先开口的是那名外国人。 “你是大凤对吧。” 虽然腔调很生硬,但却是正确的日语。 大凤沉默不语,低头注视着那名外国人。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是谁?” 九十九接话道。 它在体内存满了真气。 如同时接受了对方的挑战,那名外国人的体内,也凝聚了同样压力的真气。 九十九大感错愕。 这名金发的外国人,竟然能将真气运用得如此纯熟,真是前所未见 。而且,那是极其冷冽之气,犹如北极的冷气出现在眼前一般。 “我叫弗列德利希·柏克。”柏克回答道。 “我白天时,曾经来这里拜访,但是没人在。所以我现在再次前来。很高兴能够见到大凤。” 就在此刻,大凤身子往后翻转,朝着窗口急奔而去。 柏克高大的身躯一阵起伏,紧追大风而去。 同一时间,九十九正面挡住她的去路。 大凤扑向窗口,将玻璃窗拉向一旁,纵身跃向窗外着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的草丛登时沙沙作响。 “快让开,九十九!” 现场除了柏克这一声大喊,还可听到大凤的身体拨开草丛而去的声音,正急速地远去。 “你找大凤做什么!” 九十九如此问道,同时伸手打开了电灯。 失去了大凤,令他挂怀,但是纵容这名男子前去追赶大凤,更令他担心。 这个叫柏克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灯泡亮起。 在黄色的灯光下站着一名男子,像极了一头全身湿滑的爬虫类动物,昂然挺立。 他的身高与九十九相仿。但是全身的肌肉远不如九十九来得壮硕。 从他敞开的衬衫中,露出了金黄色的胸毛。 柏克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以冰冷的眼神瞪着九十九。 整烫过的金发,盖在他白皙的前额上。 他高挺的鼻梁,如同鹰嘴般弯曲。鼻尖垂至上唇的位置。 很奇怪的长相。 脸部其他部位和一般人没有两样,惟独鼻子异常高挺。 而站在他面前的九十九,在日本人当中也算是个高人一等的巨汉。 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上半身活像是个特大号的木桶。 他胸膛的厚度,几乎与肩膀同宽。 包覆着肩膀的t恤,布面高高地隆起,犹如里头装了岩石似的。上面还接着一个粗壮的颈项。 他的头部好比一颗信手放置的岩块,几乎呈四方形。 t恤的袖口,犹如要被他鼓起的上臂肌肉所撑开一般;包住大腿部位的牛仔裤,则显得极为紧绷,宛如包着两个圆木。仿佛只要略微使力,布面就会被撑破。 然而,他的肌肉不像健身运动所练就的那般矫作、不自然。而是完全符合实战的肌肉。长得相当均称。 尽管他的容貌称不上俊美,但却充满了独特的魅力。 “你要阻拦我是吗?” 柏克略微将腰部往后缩。 “我是有这个打算。得看你怎么做咯。” 九十九丰厚的嘴唇往右扬起,呈现出微笑的形状。但眼神不带一丝笑意。 柏克的碧眼倏然眯成了一条线。 “我找大凤有事。” “我会替你传话。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大凤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柏克保持腰部往后收的姿态,开始往门口后退。 九十九迈步向前追去。 此时,柏克对着九十九的脸轻轻挥出右掌。 这个动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当他察觉时,柏克巨大的右掌以来到眼前。他的手指长的惊人。 “喝!” 九十九头部一沉,同时使出左肘,将他这一掌往上弹开。 九十九顿时感到左手腕隐隐作痛。 原来柏克的右手已抓住他的左手腕。 好强大的握力。 如果他手中握的是苹果,只要微微出力,马上便能挤出果汁。 九十九头部往下沉,柏克迅速伸出左掌,袭向他的喉咙。 动作好似蛇一般。 九十九并不加以闪避,他采取另一种强硬的手段。他扭转腰部,使出浑身的力量,将被柏克扣住的左手腕甩向一旁。 就是就具有灰熊般刚猛的力道,也唯有他才能使出这样的绝技。 柏克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往一旁飞了出去。他整个人轻飘飘地浮向空中。 因为柏克在完全失去平衡前,朝着九十九的方向用力往地面一蹬。 柏克松开了九十九的左手,趴着落在地面上。 九十九的t恤,从领子以下,有一道偌大的裂痕。领子到胸口的布面,就握在柏克的左手中。 因为柏克朝着九十九的喉咙所施展的攻击未能得手,只抓住了t恤的衣领。 “喝——” 柏克维持趴在地上的姿势,从喉咙深处吐出干涩的呼气。 真气在柏克体内凝结,他猛然聚满了真气。 九十九感到背后一阵强烈的寒意游走。 莫非他要使出发劲? 九十九随即也在瞬间贮存了和他同等的真气。 九十九打开气道,造出一条通往右拳的通道。 他打算以相同的发劲来抵挡柏克的发劲攻击。 柏克挺起上身。 刹那间,只见他全身化为一道白光所包覆,那道白光像蛇一般强烈地扭动。 就在他劲射出这倒白色闪光的同时,九十九从中央看到柏克扬起嘴角一笑,这景象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他的薄唇正咧嘴而笑。这是使出发劲时的力量影响下,扭曲变形而成的笑脸。 是爬虫类动物的笑脸。 九十九向前挥出一记右拳,伴随着强烈的气势,以发劲击向对手。 然而,他所使出的发劲攻击,并没有击中对手的感觉,向前挥出的这一拳,就这么大众柏克的胸膛。 如同是打向了软趴趴的橡皮。 紧接着而来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击打中九十九的后脑。 他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高压电球结狠狠地击中了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十九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前倾倒。 砰地一声,他的胸口和脸部撞向了某个东西。 他以手撑地,把头抬了起来。眼前看到的是地面。他这才明白,原来他的胸口和脸部撞向了地面。 九十九右手撑在地上,他说碰触的地方,正是刚才大凤所坐的位置。 地上还留着些微的温热,如同是大凤哀伤的残渣。 在他脸部下的地板上,有水滴的痕迹。 ——大凤刚才在这里哭过吧。 在逐渐淡去的意识中,九十九想起了刚才在黑暗中所听到的轻声呜咽。 门口传来了声响。 是柏克离去的声音。 就是就不明白自己为何无法动弹。 ——我输了吗?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他缓缓地抬起头,往门口望去。 门的另一头,是一片深坠无限的黑暗。杂树林在这黑暗中频频哗哗作响。 九十九感觉到,这片黑暗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大凤没入这片黑暗当中,而现在,柏克也消失其中。 久鬼应该也身处于这片黑暗中的某处。 只有他独自一人被遗留在这里。 “别丢下我啊,大凤。” 他想叫出声,但是嘴唇却动不了。只能发出细微的呻吟。 这是何等的哀戚,何等的落寞。 “别丢下我啊!” 九十九再次想要说出这句话。然而,他只是低下头。 眼前是大凤所留下的水滴痕迹。 这如同是大凤所遗留的纪念象征,代表着他与九十九、云斋,以及与他自己的诀别。 九十九的右手已经无力再撑 着,更无力让自己抬起头来。 他闭上眼睛。被这片黑暗所吞噬。 呜…… 在逐渐失去意识的过程中,九十九感觉自己仿佛听过这个野兽对这黑暗呼号的旋律。 在他的脸部再度撞向地面前,意识却被拖进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第四章 九十九彷徨篇1 1 宫小路 从车站钱走向海岸的方向,越过国道一号线,小田原的霓虹街就坐落在这里的一处。 也许是临海的缘故,林立着许多海产为主的小吃和居酒屋。尽管是个不甚宽敞的角落,但是酒啊、俱乐部、酒店等店面栉比鳞次,连色情三温暖也一应俱全。 过去,这里曾是小田原的闹街,但是如今,往日的盛况已不复见。生意已全被车站周边的居酒屋和酒店所抢走。 但入夜之后,四处会亮起鲜艳的霓虹和灯光,展现出其名副其实的景象。 在宫小路的边缘处,有一间名叫“红狐”的小酒吧。 这家店并不大,仅有四间包厢,以及顶多只能做满十人的吧台。不过,里头陈列摆设的小饰品,皆有退局的品味。 吧台和包厢,有一半坐满了人。 来此的大多为熟客,彼此都有点头之交,有时他们会隔着很远的座位打招呼。 店内的吧台上,坐着一名大汉,远看有如一个巨大的异物。 此人正是九十九。 九十九的面前摆着一瓶俗称“达磨”的三多利old酒瓶,以及一个装了冰块的玻璃杯。(注:达磨指的是不倒翁,这种酒瓶形状是远胖的葫芦形,故有此别名。) 九十九正喝着酒。 他喝得不是掺水的威士忌。他刚喝完玻璃杯里的酒,将杯子放在吧台上。 他巨大的手掌握着酒瓶,将威士忌倒入玻璃杯中。 威士忌装不到玻璃杯的一半,瓶子里的酒便已经见底。 好快的速度。两小时不到,一整瓶就便已被喝个精光。 “麻烦再给我一瓶。”九十九低声说道。 “你酒量可真好。” 那名端酒过来的女子,将新的酒瓶放在吧台上,如此向九十九说道。 “嗯。” 九十九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声。 女子一脸扫兴。 九十九开新酒瓶,将里头的液体装满玻璃杯。接着他拿起杯子送进口中,一口气便喝去了一半。 九十九第一次到这种店里喝酒。 他并不是第一次喝酒。过去曾经陪云斋喝过几次,也曾经独饮。 不过,独自一人在这种店里喝酒,倒是从未有过。 他很清楚色情酒店和这种一般酒店的差异。 九十九只是想尽情地喝酒,女人的服务只会惹他心烦。况且,那种服务他也负担不起。 正因如此,他才选择了这种酒店。 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半。 他之前在圆空山时,已先干了一瓶。因为酒瓶见底,所以才来到这里。这已经是第三瓶了。 周遭的人见了他那高大的身躯和样貌们似乎没人会以为他是个高中生。顶多会认为他是某所大学的体育系学生吧。看起来实在不像文学院或是理工学学院的学生。 大凤出现在圆空山后,不久便离去,从那之后,已经三天过去了。 从隔天晚上开始,九十九便开始在圆空山饮酒。 尽管白天没喝,但入夜之后,他便开始狂饮。 九十九的内心极度空虚。 那一晚的夜半时分,他在脸贴着地面的状态下醒来。 周遭空无一人。 他昏迷了将近一个小时之久。 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在他配合对手的发劲,以自己的发劲击向对手的那一瞬间,一阵冲击袭向他的后脑。不管怎么说,自从他修习圆空拳以后,从未有过如此的惨败。 不论是柏克,还是幻兽,这都不是他所能应付的对手。在箱根时,光是抵挡久鬼的攻击,他便已竭尽全力。 ——他们不是我能应付的对手。 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他独自一人被弃之一旁。 九十九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买醉而喝酒。 一瓶新酒,转眼便又喝去了三分之一。 这次是真的醉了。身体热了起来。起初入口觉得麻辣的威士忌,现在以入喉不辨其味。 自己到底能喝多少,他心里也没个准。 不久前,当云斋要启程前往台湾时,他们两人曾经喝完一升装的烧酒。 如今他的醉意更胜当时。 但意识却依然清醒。 不过,或许这只是错觉,其实是酒醉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九十九在心里这么想着。 四名大人喝的烂醉,吐了一地的酒,合起来正相当于九十九体内的酒量。 外面传来店门开启的声音,店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也许是有常客来了。 “砰!” “你来啦。” 三名年轻的男子,朗声走进了店里。 他们满脸通红,不知道这是他们续滩的第几家店了。这几个人看来似曾相识。九十九始终想不起来。 算了,不重要。九十九心里这么想。 他将威士忌送进口中。 不久,一名男子往九十九身旁的位子坐下。 他手上拿着一个玻璃杯,里头的酒加了水。他好像来自后面的包厢。 男子将玻璃被放在吧台上。 “你……”男子突然开口向他唤道。 九十九看了男子一眼。 是刚才喧闹地走进店里的其中一名男子。看起来的确很眼熟 “你还记得我吗?”男子问道。他似乎也认得九十九。 他理着短发,锐利的眼神让人看了不太舒服。虽然嘴角挂着一丝不正经的微笑,但眼神却丝毫没有半点笑意。 “小林,你认识这位客人啊?” 刚才那名女子在一旁搭话。 “没错。”男子如此说道,伸手袭向那名女子的胸部。 “小林,你好死相哦。” 女子身子向后一缩。 男子的指尖仅从女子的胸部上方擦过。 “你是不是上错店啦?” “嘿嘿。” 女子和男子齐声而笑。看来,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这位客人酒量很好哦。他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哦,你挺能喝的嘛。” 男子的唇边又扬起让人看了不太舒服的笑意。 就是就沉默不语。 “你是西本的朋友对吧。” 九十九总算想起来了。 今年六月的时候,剑道社的西本和三名男子,曾经从前面一家名叫“coclty”的小酒吧里一同走出,眼前这名男子便是其中一人。 他当时一只脚被九十九握在手中,一只单脚跳个不停。 “我想起来了。”九十九如此说道,将头转向后方。 当他往身后的包厢望去时,只见当时见过的其中一名男子也正看着他,一脸阴阳怪气的模样。刚才一同走进的另一名男子,则是不见了踪影,也许是跑去上厕所了吧。 “你还是高中生吧?” 那名叫小林的男子低声说道,话中别有含意。 “没错。” 九十九将粗壮的手臂横放在吧台上,如此说道。 “你放心吧。我不会说那种不识相的话。我从国中就开始喝酒了。不但如此,还抽烟、玩女人呢。” “……” “不过,高中念到一半就被退学了。” 九十九并没有说话。 他将玻璃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几乎不辨其味。 他想起了西本。 现在的他,与当时的西本没有两样。但是他并不明白 西本的心情,但现在他多少能够体会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不顺的事啊?” 男子在一旁向他搭讪,死缠着不放。 虽然觉得烦人,但是男子的话语,在酒酣之际听来倒也悦耳。 只要喝酒聊天,便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彼此心意相通,九十九似乎已明白这个道理。 眼下并不像他和云斋对饮时那般快乐,但九十九现在却很像沉醉在酒精所产生的短暂错觉中。 当时责备西本的他,现在跑到哪儿去了呢? 九十九想从座位上站起,但却被身旁的男子给劝住了下来。 男子拿起酒瓶替九十九的杯子倒满酒。 “多喝点嘛,我陪你。你在这家店里说喝的酒,全算我的。” 男子的话听了让人烦心,但是要摆脱他话语的缠绕,却更是心烦。 由他去吧。我何必装模作样呢。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一整杯的威士忌,九十九就像是在喝啤酒似的,将它一饮而尽。 男子以惊讶的表情看着九十九。店里嬉闹的酒客,全都一起哄然叫好,拍手鼓掌。 “真有你的。” 独坐在后面包厢的那名男子,也端着自己的玻璃杯,移到吧台的座位来。 他坐在九十九左侧的位置。 九十九就坐在这名男子与小林中间。 “小哥,你酒量真好。” 从后头走来的这名男子,讲究到如九十九的空杯中。 自从九十九走进店里,它巨大的身躯就一直吸引着店内所有人的目光。这些就可们会利用谈话时的空挡偷看九十九,他转眼便将一整瓶酒喝光的模样,全瞧在他们的眼里。 众人的这项兴趣,现在已完全不需要掩饰。 酒客们齐声拍手,表示他们可以公然地欣赏九十九的一举一动,现场弥漫着这种气氛。 “你还真能喝,对吧。” 倒完酒后,从后面坐到吧台来的这名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少了一颗门牙。给人的印象,就像是跟人打架,而被打掉了牙齿。 九十九和刚才一样,转眼杯子便已见底。 酒客们又是一阵哄堂叫好。 ——我到底在干吗啊。 就是就暗自忖道。 简直就像是在表演,同时也是一道好看的下酒菜。 然而,他心中的不悦,逐渐变得逐渐变得模糊。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这股快感,开始胜过心里的不悦。 他在这点店里所喝的第二瓶酒,已经见了瓶底。 不知何时,先前不见踪影的那名男子,现在现在也回到这里。 “我们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吧。” 那名叫小林的男子如此说道,随即站了起来。他将手伸进九十九的腋下,将他扶起。 九十九脚下一个踉跄。 这三名男子笑眯眯地扶着九十九。 当九十九想付钱时,小林伸手加以阻拦。 先前坐在九十九左边的那名男子代他付了钱。 他们离开了店里。三人围着九十九慢慢地走着。 九十九深深吐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 天边闪耀着稀稀落落的星光。外面的空气湿滑湿热。 我得回圆空山去——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他也觉得,就这样凭这群男子带着他走,也挺不错的。 这三名男子围住九十九,将他带往一处位于宫下路的神社内。 松原神社。 神社内一片昏暗。只有屋外的电灯。 此地位于宫小路的一偶,是仅存的一处古意盎然的暗夜空间 数株松树林立。神社内的中央,铺着石板。 突然间,这三名男子倏然离开九十九身旁。 此时,从神社的暗处冒出多名男子,将近有十人之多。 九十九见过其中一名男子的面孔。 是他杀进菊水组事务所,将沼川搁倒在地时,那名在一楼接线生的男子。 他叫做铁,当时在二楼玩麻将的男子,便是这么称呼他。是菊水组里的小混混。 从这群男子的身上,传来一股阴沉的气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九十九吐出满口的酒味。 在店里遇见的那三名男子,其中有一个人中途不见了踪影,原来就是这个缘故。 想必这三名男子当中,有人认识菊水组的成员,并且从中得知九十九与菊水组之间的过节。 “你真的醉了吗?” 那名叫做铁的男子如此说道。声音中充满了畏惧。因为他深知九十九的可怕。 “他一个人就喝光了两瓶酒呢。”小林在后面搭腔。 “不对,不是两瓶。” 九十九微微将双脚打开,如此说道。 他感到全身的皮肤内测隐隐发麻。宛如肌肉间被塞满了面纸。 “是三瓶。” 九十九举起右手,用手指比了个上的手势。 原本应该稳稳踩在地上的双脚,为了保持平衡,微微地向前后移动。 “只要能将你搁到,我们就能在组里扬眉吐气了。”铁如此说道。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适合当个接线生呢。你不是怕老鼠吗?听说你曾经因为看到老鼠,而尖叫着往外冲呢。” “妈的!” 铁的脸上乏起黑气。 “你这样可不妙哦。你们菊水组现在不是纷争不断吗?那件绑架事件至今还没解决,如果现在又搞出这个问题来,会被警察给盯上的。到时候,你非得砍掉小指谢罪不可。” 九十九一面说,一面数着周遭的人数。 一共有九个人。连同小林这三人在内,共有十二人。 有四个人手上握着木刀。其他人则看不出来。 像这种负责接电话的小弟,以他的人脉所找来的人手,不太可能会带枪,但是怀里藏着小刀或是匕首,倒是可以预见。 这群男子都还很年轻。从他们的长相来看,较年轻的约莫二十岁左右,年纪大一点的,也都不满三十岁。 “我今天可不只是喝醉哦。”九十九说道。 “我的心情也很糟。况且,我现在喝醉了,下手不知轻重,所以你们最好有所觉悟。” 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男子从背后发出一声怒孔,朝他扑了过来。 2 只听见“扣”地一声闷响。 木刀直接命中了九十九的头部。 虽然他微微侧身闪躲,但木刀的动作还是快了一步。 木刀的前端应声而断。 一股钝痛在头部敞了开来。 九十九伸手摸了一下,只见手掌浪漫了整片鲜红。 是血。 头发间有一股湿热之物,缓缓地来到了前额。让他感到一阵麻痒。 九十九以粗壮的手臂擦去前额的鲜血,整个额头染成一片鲜红。 现在的他,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有两名男子从九十九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同一时间,前方也有好几个挥拳向他袭来。毫不留情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体和脸上。 但九十九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殴打他腹部的男子当中,有不少人握着手腕不住地呻吟。这也难怪,九十九的腹部注入了全身之力,若是以未经锻炼的拳头加以殴打,自然会落得这般下场。有如一拳打在岩石上,一个不小心,甚至还会手腕骨折。 他们不值得同情。 九十九的鼻血直流。咽喉里满是腥臭的液体。 口中吐出的唾沫,尽是一片鲜红。是鼻血流至口中的缘故。 木刀的刀尖,狠狠刺向他的腹中。 每当这些攻击打在他的身上,便会有一股莫名之物,如沸腾的气泡般,从他体内涌向全身。 这股无从宣泄之气,是他对自己的满腔怒火。 每挨一拳,这股愤怒便会取代痛楚,囤积在他体内。 不,这甚至无法称之为愤怒。 是一种五味杂陈的情感凝块。 就像是将好几公吨从臭水沟里捞起来的秽物,丢进熔炉里闷煮似的。 在炉里闷煮的秽物中,有自己被柏克打倒在地的身影。 有大凤在黑暗中抬头仰望的身影。 有久鬼玄造的脸庞,对着自己说:“你是为什么而活?” 有深雪哀戚的神情,对着自己大叫:“我就算是死在大凤手中,又不会有任何怨言!” 就是就想起了当时深雪哪软绵绵的酥胸。 可恶! 他咬牙切齿。亟欲伸手将自己的腹部撕裂,将腹中那满含着愤怒、哀伤、憎恨,百感交集的情感凝聚倒一空。 它正化成一股无法抑制的内压,从内而外地挤压着他的肉体。 可恶啊! 九十九紧咬着嘴唇。 那名叫铁的男子,在九十九面前取出小刀。原本挂在他唇边的笑意,也随之变得僵硬。 铁双手握着小刀摆在腰际,朝着九十九中冲而来。 此时,在九十九体内的某处,有某样东西迸裂飞散。 紧抓着九十九的这群男子,感觉到他的肌肉在他们的手中隆起,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就是就纵声长啸。 他奋力扭转身躯吗,双臂猛然往上弹。 紧抓着九十九的那群男子,如同是在狮子身边嬉闹的小狗,顿时便被打分的老远。 此时铁真正朝着地冲了过来,九十九使劲挥出一记重拳,打中铁的下颚。 他清楚地感受到拳头的前端传来骨肉碎裂、血花飞溅的触感,犹如正看着一步慢动作影片。心里感到一阵痛快。 铁整个身子倒飞了出去,还未发出哀嚎便以仰躺在地,白眼外翻。 他的下巴歪向一边,外翻的舌尖上,有一颗沾满鲜血的断齿。 有一股令九十九浑身战栗的快感在他背上游移。 他全身笼罩着一股奇异的感觉。 ——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颈后的寒毛,正缓缓地竖起。 一把木刀从正面直劈而来,九十九右脚脚尖往上一杨,将木刀踢向了空中。 手持木刀的男子顿时失去了武器,就是就将他的右手夹在自己的左腋下,握住他的手腕,猛力往上一扭。 紧接着噶咛一声,男子的手骨发出了令人发毛的声响,一股痛快无比的快感窜过九十九的背脊。 那名男子的手臂,从肘关节的部位方向变成了直角。此番样貌委实古怪诡异。 “吓!” 男子发出一声哀嚎,整个人倒卧底面,这声哀嚎听得九十九大感痛快,几欲为之酥软。 九十九浑身寒毛竖立。 看着别人的肉体被自己的双手破坏。击溃,这份欢愉传遍他的全身。 在地面不住打滚的这名男子所发出的呻吟声,如同天籁般悦耳。 有股翻译绷紧着九十九的皮肤。 一直过去未曾体验过的节奏,在他体内窜流。 他的身体随着这阵节奏而舞动。 我的体内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对于自己体内不断涌出的这种感觉,令九十九感到战栗,同时也感到欣喜。 九十九是体内盈满而出的这阵节奏的演奏者。他只要顺着就走舞动身体即可。 他的肉体完全无视于眼前袭来的任何攻击。 九十九的身体正展开行动,他的每个行动,为的都是击溃对手的肉体。 现在的他,笑容满面。 然而,见到他脸上笑容的人,并不会感到心安。倘若深雪目睹了这一切,恐怕也会闭上眼睛,不忍卒睹。 那是残忍至极的笑颜。 3 当九十九回过神来,眼前已经躺着八名男子的躯体,宛如八根圆木一般。 其中有一帮人,还兀自发出痛苦的呻吟。 其他人似乎已在慌乱之中逃逸。 九十九体内那阵狂怒的暴风已然散去。 一阵无力的虚脱感向他袭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十九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另一个人干的,与自己无关。他简直无法置信,这全是他一人所为。 九十九慌感无主地迈步离去。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满是鲜血。浑身的血迹已开始凝固,产生一股紧绷感。脸上带有淤青,衣服上也处处溅着血迹。 九十九尚未察觉,现在自己的某样有多么令人惊骇。 他感到无限惆怅。自己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大家都已离我而去。 久鬼和大凤也都抛下我一个人而去。 现在就连云斋也不在身边。 就是就现在只想见深雪一面。 他多么渴望将脸埋在深雪的胸前,像个孩子似的沉沉睡去。 九十九突然感到一阵醉意。 他踩着踉跄的步履走向海边。 所幸没有半个往来的行人。 途中有个啤酒自动贩卖机。 九十九以他仅有的零钱,买了罐装啤酒。 他的喉咙干渴难耐。十一灌的啤酒,就这样一罐又一罐第流入喉中。 无论喝得再多,依旧无法满足他的干渴。 九十九再度朝海边走去。 途中有一座电话亭。九十九走进电话亭内,他那巨大的身躯,如同是硬塞进去一半。 他拿起电话筒,投入钱币。 电话亭的玻璃上,映着他的面容,外头一片漆黑构成他身后的背景。 玻璃上的容貌,有如刚吃过人的恶鬼。 4 海风吹进,夹带着浪潮溅起的水花。 九十九仰躺在沙滩上,海风从他身上吹拂而过。 背部传来了低沉的浪潮声。 这里是荒久的海岸,购房时西湘迂回道路。路灯为沙滩带来了迷蒙的亮光。 往脚的方向望去,是黑漆漆一片的相模湾,辽阔无垠。 夜间海钓的船只,在幽暗的海面上点缀着点点灯火。 高崇的箱根外轮山,为西方夜空的地缘镶边。 右手边不远处,是早川的河口。 磅礴的水量不断涌入大海的这股分量感,透过沙地传递了过来。 河口的对面是早川港。配合着灯塔明灯的闪烁,海面漆黑的波浪上忽而满是耀眼的红光,忽而复归于一片幽暗。 群星高挂天际。 天蝎座位在南方的水平线上,溶于这一片黑暗之中。如同仰躺在天地的交界处,俯瞰着夜空底下的万物。 星辰缓缓转动,天地逐渐倾沉,肉体仿佛能感受出其变幻的速度。 九十九所呼出的酒臭,被海风带往幽暗的天际。 他凝视着苍穹,心中感到宽心。 耳畔还留有刚才深雪从电话的另一头所传来的声音。 九十九简短地将不久前大凤现身圆空山的事告诉了深雪。 “我现在想见你一面,你可以从家里溜出来吗?”他向深雪如此问道。 深雪回 答他,只要能给她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便没有问题。九十九给人的感觉不同于平时,所以深雪很快便做了答复。 深雪挂断了电话。 她家位在南畔,就在海边不远处。 从她家到荒久的海岸,如果走快一点,不到五分钟便可到达。之所以要三十分钟之久,想必是要避开父母的耳目吧。 深夜十一点已过。就算是九十九的邀约,深雪的父母应该也不会准许她外出。他们对绑架事件,至今余悸犹存。 看来,深雪打算等父母就寝后,再从房间窗户溜出去。虽然话中没有提到,但却有这样的弦外之音。 深雪讲电话的声音,当然没有传入她父母的耳中。 这三十分钟,是九十九提出要求,深雪点头同意后所决定的时间。他对深雪和她父母都相当过意不去。 然而,未能见深雪一面,跟宁就是就感到痛苦难熬。今晚是否能撑过去这样的煎熬,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真没出息!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我。 他打算将自己这副摸样,赤裸裸地摊在深雪面前。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完全不去想。 九十九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 天旋地转。 不,感觉到旋转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身体正急速沉入沙中。 胃部好沉重。 因为在激烈的运动下,酒精发挥作用,他又喝下了大量的啤酒。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觉得有异样反而才奇怪。 九十九急欲作呕。 他体内满是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糊状物。他很想将他一吐而尽。 醉成这副德行,当然是他的首次体验。 九十九似乎陷入了片刻的沉睡。 当他醒来时,只感到前额有个温软的肤触。 好舒服的感觉。 打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深雪的脸庞。 “九十九……” 深雪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迂回道路的路灯,微弱地照在她雪白的脸颊上。 她垂着乌黑的长发,发梢摩裟着九十九的脸颊。 稚气未脱的双唇微微撅起,犹如正看着某个令她心痛的景象似的,紧蹙着秀眉。 虽然有着仿若可闻的女人香,但绝非是肉体的腥膻。因为肉体的气味,似乎已从她身上褪去。 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深雪的外貌有了惊人的改变。 尽管容貌和肉体依旧保有少女的无邪,但精神方面却已急速地转化为成熟的女人。 过去所未见过的强韧内芯,正紧布在她那看是妖精般柔弱的内面之中。 她变得更为美丽动人。 事实上,在这短短数天当中,有许多事发生在她身上。甚至不禁让人觉得,那个事件不过只是用来让他脱变的诱发剂罢了。 原本便潜藏在深雪体内的特质,如今正一点一滴地显露在外。 如同是一只脱去旧衣,逐步脱皮的毛毛虫,正缓缓地变身成蛹,进而化为蝴蝶,展开鲜艳的双翅,一切的过程全都呈现在眼前。 人体内永不停歇的时间,不断溢满而出的时间,在这短暂的瞬间,在神学的体内收起了双翅,展开休眠。 深雪的肉体,宛如是即将展开漫长之旅的时间,用来让双翅暂时喘息的旅店。 “发生什么事了吗?” 深雪柔声问道,眼神充满了伶惜。 九十九的脸面红肿,到处都是淤青。脸上和t恤沾满了血迹。并非全然是他自己所流的血。 而且还浑身酒臭,让人很像将脸转开。 深雪从未见过九十九这幅模样。 她不禁怀疑,眼前的男子和那位喜欢说话、个性温柔的巨人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眼前的九十九,像极了一头受了伤、奄奄一息的野兽。 九十九缓缓抬起他巨大的手掌,放在深雪置于他额损的小手上。 在那一刹那,深雪以为九十九可能会突然放声大哭。 当他并没有哭。 他以强忍痛苦的眼神抬头望着深雪,手掌加了几分力道。 深雪现在明白,眼前这位巨人,如今正恳切地渴望温柔的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深雪像慈母般似的,再次柔声向九十九问道。 九十九以全身去承受这个声音所带来的感触,闭上双眼,仿佛要让这份感觉浸润全身的每一处细胞。 为了确认深雪现在就在身边,对着自己说话,九十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吁出。 他睁开了眼睛。 “我遇见了大凤了。”九十九低声说道。 “我在电话中听说了。” “大凤他不会再回来了。”九十九接口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凤他走了……”九十九喃喃自语着。 大凤他走了——当他喃喃说出这句话时,九十九体内有股冲动,如同溃堤般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紧握着深雪的手极为炽热。 他已经再也无法按捺。 “深雪……” 九十九伸手将深雪拉了过来。 深雪纤弱的身躯,就这样压在九十九身上。 “九十九,你怎么了?” 九十九将双手绕到深雪的背后,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我……” “我喜欢你”这句话,他总局还是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抱着深雪温暖的身躯。 “等一下……” 深雪在他的臂膀中扭动着。 其实,深雪也很明白九十九对自己的爱慕。 那日在山上,她压在九十九身上,那厚实的胸膛所传来的感触,她至今仍然感觉得到。如今,和当时相同的感触,就在自己身体下方。 眼前这名巨人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她也很想用同样的力量去抱紧这名巨人。她有一股冲动,想用尽全部的力量,紧紧搂着九十九。 如果自己是在遇见大凤前,早一步认识这名巨人就好了…… 现在的她办不到。 “不行!” 深雪挣扎着。 “大凤不会回来了。” 每当深雪在九十九的臂膀中挣扎,她双峰柔软的触感便会碰触着九十九的胸口。 九十九感觉到,有个凶暴之物,正从他的肉体深处往上直冲而来。 大凤的容貌突然从他脑中掠过。 这幅景象旋即消失无踪,只剩狂野的冲动盈满了九十九全身。 他抱着深雪坐起,左手放在她的胸部上。与她津贴的脸颊开始滑动,探寻着深雪的双唇。 “不可以,九十九,我求求你!” 深雪不想看到这样的九十九。 “你就这么喜欢大凤吗?” 深雪的罩衫破裂,发出了尖细的声响。 此时,九十九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 有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九十九的肩头。 九十九回过头看,坂口就站在他的面前。 九十九双手一松,深雪赶紧从他的双臂中挣脱。 “坂口——” 九十九缓缓起身。 看到他这副摸样,坂口顿时蹙起了眉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坂口问道。 “你要来妨碍我是吧?” 九十九吐出满口的酒臭。 “你喝酒了是吗?” 坂口露出些 许诧异的神色。 九十九竟然会喝成这样,这令他感到难以置信。 “我喝酒不行吗?”九十九满脸通红地说道。 “我没说不行。”坂口回答道,涩然一笑。 “呻,身为不良少年的我,并不打算对你说教。” “那你就闪一边去吧。” “那可不行。” “什么?” “深雪打电话给我,说你怪怪的,所以我才来这里。” 九十九看了深雪一眼。 “别生气哦。现在的你,没有资格生气。” “你给我闭嘴!” 这股几欲将他撕裂的羞耻,令九十九不禁放声咆哮。 “要动手是吗?” 坂口不客气地笑着。他双脚往后一踢,脱去了脚上的木屐。 “之前刚好也是这个地方和你动手。” 他压低身子,摆好了架势。姿势相当沉稳,无懈可击。左手所缠绕的绷带,在黑暗中更显洁白。被龙王院弘这段的手指,就包覆在绷带下。 “我不想和受伤的人动手。” “呻。” 坂口吐了一口唾沫。 “你自己不也一样受伤吗!再说了,我跟醉汉打架从来没输过。” 九十九顿时满脸通红。他脸上露出深雪从未见过的神情。 “住手。” 深雪这句话才敢说出口,九十九右腿便以踢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向坂口的头部侧面袭去。 坂口以右肘挡住这脚,顺势飞出左脚,向九十九支撑中心的左脚踢出。 九十九整个人跌落地面。 这种基本的踢击可以让九十九摔得人仰马翻,实在很难置信。 “怎么啦!”坂口扯开嗓门叫道。 九十九立刻便站了起来。 他的步履蹒跚。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冷不防地,坂口冲进九十九怀中。 他的右肘击中九十九的腹部,右肘打得九十九的下巴整个扬起。 九十九被打飞了出去,整个人往后仰。 他再度爬了起来,气喘吁吁。他感到摇摇晃晃。坂口的拳头不像先前那些小混混那般软弱无力,他的每一拳,都渗进了九十九的骨髓里。 九十九的胃部有团沉重之物。头部疼痛欲裂。随时都有可能呕出满腹酒水。 他使出的每一项攻击,一记重拳挨向九十九的脸,接着击中了他的腹部。 要挡格坂口一半的攻击,已用尽他的全力。 “为什么你会被我打得这么凄惨!” 坂口一面挥拳往九十九身上招呼,一面大声咆哮。 就算醉得再怎么严重,这样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你不应该是这么软弱的啊!” 坂口的声音中,带有愤怒和惋惜。 他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前踢,直达九十九的心窝。 九十九曲身捧腹,巨大的身躯弯成了弓形。 哇地一声,他张口呕出胃里的秽物。 坂口的右膝飞起,击向他的脸部。 一击重击的痛楚在九十九的脸部游走。他抱着坂口的右膝,大口呕了起来。 一团带有酸味的黏糊之物,沾满了坂口的右大腿。 九十九一面呕吐,一面趋身向前。他以右脚勾住坂口的左脚,将坂口压倒在地。 九十九再次张口大呕。 他不停地呕吐。但是不管呕的再多,还是一样没完没了。 胃部紧缩、痉挛,一股温热苦涩之物,顺着食道直涌而上,涌过咽喉,从嘴巴不住地往外溢出。 真丢脸。 不知道深雪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坂口缓缓起身,对准九十九的颈部,由上而下重重地使出一记肘击。 九十九趴在沙地上,背部像瞎子一样蜷曲,全身不住地扭动。再次张口大呕。 他吐得满沙地都是,脸就这样栽在上头。 九十九心想,如果就这样被深雪嫌弃,那倒是求之不得。 他手撑在沙地上想要起身。 “坂口,你的攻击对我完全没用。” 他嘴里嘟哝着,将口中残存的呕吐物连同唾沫一起吐向地面。 自己现在正如同是当时的西本。 坂口的右腿往九十九的腰部呼啸而来。 九十九纵身跃起,勉强躲过这一击。 他甫一着地,坂口便又朝着他展开第二波攻击。是一击左后回旋踢。 只听见一声闷响,九十九的太阳穴被一脚踢中。 呕吐物从他口中喷出,他庞大的身躯倒卧地面。 尽管如此,还是未能构成致命伤,因为九十九顺着坂口攻击的方向偏过头去,自己滚向沙地上。 九十九的身躯经过两三个翻滚,一口气从沙地的缓坡上滚落。 他的双手和膝盖,长满了湿冷的海沙。正身处浪潮与岸边的交界。 冰冷的浪潮,猛然从九十九身后向他袭来。 “喝!” 坂口从上方猛力一跃,使出一记沉稳的飞踢。 九十九从浪花的白色泡沫中霍然起身,双手握住坂口的右脚。 他顺势将身子移向一盘,朝着坂口出力的右方,狠狠地将坂口的身体往退去的浪潮砸去。 坂口的脸部和胸口,猛烈地打向水面,扎实地撞进水面下的沙地。 坂口停止了动作,随着退却的浪潮飘去。 深雪微微一声惊呼。 九十九将坂口的身子拖了回来。 他抱起坂口的身躯,让他整个人仰躺。 九十九跪着走了起来。 紧接而来的大浪打向他们。只见两人的身躯在浪涛中忽而缠绕,忽而分离。 在阵阵波浪下,坂口又动了起来,他挺起湿透的身躯,以膝盖跪在沙地上。 他吐了一口唾沫,连同口中的沙子一起吐出。 九十九对着退去的浪潮,再度大呕了起来。 浪潮冲走了他呕吐的秽物。 他跪坐在地,一动也不动。任凭浪涛打在身上。 他缓缓地抬起头。 深雪正站在前方的沙地上望着自己,眼中噙着泪水。在她身后,还立着另一个人影。 是个似曾相识的熟悉脸孔。 “九十九——”那张脸正以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对方的满头白发和雪白长髯,正随风飘舞着。 “瞧你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来者正是真壁云斋。 “老师!”九十九用尽全身的日期大喊。 “你这个没有头脑的大金刚……” 云斋缓缓走向前。 从九十九的唇际,传来了几不成声的呜咽。他抬头望着云斋,顿时眼眶盈满了泪水。整张脸皱成一团。 “怎么啦,九十九?”云斋如此说道,就像是在抚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声音中满是慈爱。 九十九以粗壮的双臂撑在沙地上,将脸埋入其中,开始放声大哭。 好汉九十九三藏。 年仅十八。 第五章 九十九彷徨篇2 1 圆空山。 在道场的木板地面上,云斋和九十九迎面而坐。云斋盘腿而坐。九十九则是采端正的跪坐。 盘腿而坐适合云斋,而跪坐则与九十九较为相称。 正襟危坐的九十九,展现出不凡的气质。他的腰杆笔直,宛如巨岩般沉稳。 让人很难将它与昨晚在沙滩上哭泣的男子联想在一起。他脸上已看不到那凶神恶煞的神情。不过,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强也随之消失。 他脸颊有些消瘦,浑身是伤。 凉热才刚交换过彼此所得到的情报。 “九十九,觉得怎样?”云斋问道。 “头还会痛吗?” “会。”九十九回到道。 “我昨晚回到这里时,看到翻倒在地上的威士忌酒瓶,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是。” “要不是坂口专程打电话给我,看我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事呢。” “是。” 不论云斋说什么,九十九都只是一脸困顿地点头称是。 “呻。”云斋发出一声咒骂。“哭成那个样子,跟个小鬼似的。” “请不要那么说嘛。”九十九搔着头。 他当然还记得昨晚的事,一回想起来,便觉得无地自容。浑身整个热了起来。 他深觉对不起深雪。 身上所残留的多处伤痕、淤青,都比不过内心自责的痛苦。 现在已是午后。 尽管不再频频作呕,但身体仍未恢复正常。 “九十九,我告诉你,你要跟大人一样狂饮还早得很呢,再等十年吧。” “是。” “你找到自己的生存目标了吗?竟然为了这种蠢事而被刷的团团转。你那脑袋,根本就没办法用来想事情。我以前也曾经说过,你只要一想事情,脑袋就会打结。” “是。”九十九回答道。 “算了。”云斋说道。 面对九十九的毫无反应,云斋似乎也感到无趣。他的毒舌也因此没那么咄咄逼人。 他穿着一条白色的棉裤,裤脚露出毛茸茸的小腿,手指正在上头搔个不停。 上半身穿着一件明亮的黄色t恤。 这名老人和适合这身年轻人的打扮,委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九十九则是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搭着一条蓝色牛仔裤。 为了方便上臂活动,他将袖口到肩膀的布面撕开。露出他黝黑壮硕的肩膀。 “总之,我们的先找寻大凤的下落。”云斋喃喃地说道。 不过,要从何找起呢?云斋和九十九都没有半点头绪。 再过不久便要迈入九月,新的学期即将展开。 在那之前,不知道大凤归来的可能性有多高。但应该是不太乐观。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云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管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件事我都不会摆手。” “八位外法是吧?” “嗯。” “鬼骨就是幻兽吗……” “关于这点,还不清楚。”云斋摇了摇头。 九十九也是甫才从云斋口中听闻他在台湾所遭遇的事。情况的发展,远超乎九十九的想象。 还有那名叫弗列德利希·帕克的男子。 柏克为何到日本来?又为何知道大凤的名字? 根据云斋所言,柏克对于第八脉轮似乎也略微所悉。 他是个可怕的男人。 柏克避开九十九的发劲,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对他造成冲击,这招更是可怕。 人外有人。没想到有这样一名高手。 这是九十九发自内心的感触。 “九十九……”云斋以严肃的语气向他问道。 “是。” “你认为自己够强吗?”云斋一脸正经地问道。 “我不知道。”九十九坦率地回答。 “是吗,原来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不久前,我还认为自己小有本事,但最近突然全部搞糊涂了。” “哦?” “我现在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三脚猫呢。” 云斋望着九十九,眼睛眯成一条线,一副心有所感的模样。 “九十九,你很厉害吧?”这是以前大凤曾经问过的一句话。 当时九十九回答道:“是啊,是很厉害。” 当大凤更进一步问他有多强时,他回答道:“算蛮强的吧。” 九十九所言不假,既没夸大,也无不实。尽管有点难为情,但正因为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才会如此坦率地回答。 当时就算是和再厉害的人交手,他也有自信能战胜对手。 现在的他,和当时一样坦率,但却认为自己很弱。仿佛不论和谁交手,三两下便会被搁倒在地。 “我很弱。”他对云斋如此说道。 云斋对着九十九的脸端详了半响,随即霍然起身。 “九十九,我们好久没过招来了,来试试吧。”他由上而下俯瞰着九十九。 “过招?” “就是对大。”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咯。会拳拳到肉哦。” “我办不到。”九十九回答道。 “哪容得你说不啊。我很想试试,看你到底有多弱。” “你真坏。” “我会用八卦掌出招。”云斋说道。 所谓的八卦掌,是中国拳法的流派名称,是构成圆空拳原形的众多拳法当中的一种。 它是清朝末期,由河北文安县的董海川所一脉传承的拳法。据说,董海川曾经在江南的雪花山遇见一名仙人,这套拳法便是仙人所传授。 八卦拳与其他拳法不同,它用的是掌,而不是拳,也就是张开手掌攻击对手,所以才有这样的称号。 它不是靠蛮力与对手激烈地互殴,而是如行云流水般地变化多端,或跃于空中,或潜行于地,是一种圆融的拳法。 如同它的别名“暗拳”一般,有许多出人意表的绝招。它会潜入对手的下盘,绕到其身后,从一项不道德角度展开挥击、脚踢、摔投、甚至是指戳。 顺着肉体的动作来控制体内蕴藏的气,这种用劲的法门,也是八卦掌特有的技巧。此种反弹的力道,与扭转的弹簧恢复原状的原理相同。它是皆有扭转手臂、双脚以及全身,来发动招式。 缠丝劲。 据说这是中国拳法中最深奥的一门功夫,目前可以传授这门正统功夫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圆空拳的寸指破这顶绝技,便是源自于八卦掌,寸劲和分劲的原理也和它相当类似。 “你尽管使出真本事吧。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云斋对着刚起身的九十九如此说道。 2云斋展开双脚,压低身子,摆好了架势。 这是牛舌掌的基本架势,五指并拢,以掌迎敌。 九十九一年困惑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脑中有不少知识,他知道云斋这个架势会产生何种基本变化。该如何接招,他也很清楚。 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该采用什么架势来接招。 一碗只要对手摆好架势,他的身体便会自己动起来,摆出最适合当时情况的架势。 有时因应过招的状况,身子还能使出自己独创的组合技。 但现在却是一筹莫展。仿佛只要自己一乱动,手脚便不听使唤。 九十九代站在原地,惶惑无主。 “随你高兴吧。我要出招咯。” 话才刚说完,云斋的身体便倏然划过地面,朝着九十九袭来。 九十九脚往后退,想闪开攻击,此时,云斋的身体以贴着地面,宛如于地上爬行一般。 云斋以右脚为轴,左脚猛力一扫,袭向九十九的背后。 九十九想加以闪躲,但双脚已被云斋的右脚给扫中,转瞬便已跌倒在地。 他想马上起身,但才敢站起,云斋便又从他的侧面逼近,不断地对他展开攻击。 九十九所承受的攻击,不是拳,而是掌。 云斋的每一个攻击,都钻过九十九所抵挡的空隙,准确地击向他的身体。 九十九只爱手脚展开动作前,便已在脑中思考该如何闪躲。 来了。 击中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拳头飞了过来,击中了他的身体。 他只有挨打的份。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实在是狼狈万分。如同不是自己身体似的。 云斋的攻击,的确是毫不留情。虽然没有攻击要害,当下手着实不轻。 九十九向身旁踢出右脚,使劲地朝着向他逼近的云斋扫去。 云斋不费吹灰之力便闪开了。 云斋的实力实在高的离谱。 就在九十九市区评分之际,云斋也轻身跃至他的胸前。一注重重地右拳击中了他的胸口。九十九的双脚后退不及,整个人往后便倒。 就在他想往后倒时,云斋的掌底如蛇一般地迅速伸了过来,袭向他的下巴。 九十九一面向后倒,一面双手交叉,想抵挡住云斋的攻击。但云斋掌底的速度,霎时又加快了几分! 九十九的下巴挨了沉重的一击。 他整个人往后仰,后脑重重地撞向地面。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 在黑暗中,他那远去的意识逐渐恢复。 他睁开眼睛,手撑着头,坐起身子。只看到云斋盘腿坐在他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真的变弱了呢,九十九。”云斋有感而发地说道。 “是。”九十九以困惑的眼神望着云斋。“我的确变弱了。”他点头回答道。 “算了。”云斋霍地站起。“喂,九十九,你还不起来啊。” “还要打吗?” “笨蛋,要是像这样一再出手打你的身体,痛的是我的手掌。” 九十九也站了起来。他周身疼痛的部位u,又比昨晚多了几处。 “到外面去吧。我让你看个好东西。” 云斋如此说道,光看脚往屋外走去。 3 九十九跟在云斋身后,也来到了屋外。 云斋站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中。 虽说是庭院但并没有特别整修。不过是一处任凭杂草丛生的广场罢了。云斋就喜欢这样。 只有杂树林连接圆空山入口的小路附近和入口周边,有进行除草。 云斋的膝盖整个埋没在这片杂草中。每当微风吹过,草尖便婆娑着云斋的大腿。 晚夏的艳阳以几乎西沉,阳光从杂树林上曳照而下。 “要挑哪一个好呢?”云斋沉吟道。 “哪一个?”站在云斋身后的九十九不解地问道。 “挑石头啊。” “石头?” 九十九这才注意到云斋眼前的事物。 云斋正看着庭院里随处看见的石头。 “嗯,就挑这个吧。”云子喃喃自语着,伸手指向一年篷丛生的庭院一隅。 哪里有一块灰色的玄武岩。 “你去拿一个过来。”云斋说道。 “拿那个是吗?” “没错。”云斋若无其事地说道。 九十九拨开杂草,站在石头边。 是一块椭圆形的扁平岩石,看起来约有八十斤重。 “你在磨蹭什么。你虽然变弱了,但至少还留有一身的蛮力吧?那可是你唯一的优点呢。” 九十九将那块岩石抬了起来。远比目测还要重上许多。 “喂,可别伤了那些附着在石头背面的虫子哦。” 九十九依言,伸指将附着在石头背面的千足虫和鼠扫弹落地面。有几只蛞蝓附在他弹落虫子的指头上。九十九以叶子将他们抹去。 他单膝跪地,右手抱着这块岩石,左手伸到石头下方,一口气将他杠上了右肩。 “你只要身体一直都这么健壮,包你一辈子不愁没饭吃。” 云斋迈步走去。九十九肩上杠着大石,紧跟在后。 云斋绕到了圆空山旁的山面处。 “将石头立在这里。”云斋吩咐道。 在屋子旁边的山面处,堆有防止落石的石墙。低下的地面,铺有约三十公分宽的水泥地。 云斋吩咐九十九,将岩石的一端放在水泥地上,另一端这是立着靠在石墙上。 九十九依言将岩石放下,立起来靠着石墙。为了稳住岩石,他将岩石的一端固定在石墙间的凹陷处。 “九十九。” 云斋笑吟吟地以手掌拍打着岩石。 “你能空手击碎这块岩石吗?”他眼睛上扬,仰望着九十九。“就算你有一身蛮力。恐怕也办不到吧。” “是。” 根本没有一试的必要。 如果是一把冶炼不够精良的武士刀,只要时机和专注力巧妙配合,从旁劈向刀刃,也能让它应声而断,但是这么大一块天然岩石,任何绝招和人力都无法伤其分毫。 在空手道的表演项目中,常可见到表演者左手拿着一块扁平的天然岩石,用手刀加以击碎,其实里头有其诀窍。 只要看过便可明白,表演时的底座大多是采用一块大石,或是铁质的底座。也就是说,在右手的手刀击向石块的瞬间,表演者将左手的石块微微抬起。以右手的手刀劈向抬起的石块,让石块撞向下面的底座,使其断裂。 在表演中所看到的碎石绝技,大多是采用这种伎俩。 当然了,这也需要修炼才能办到,但比起将岩石放在原地来加以劈碎的方式,委实轻松许多。 徒手劈石,几乎不可能办到。 “那么,我就示范给你看吧。”云斋神色自若地说道。 他不急不徐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身上的肌肉虽称不上弹性十足,但也不见松弛之态。该要有的肌肉,都长在该有的地方。这便是云斋的肉体。 他浑身的机头都是真材实料,绝非外强中干。肌肤充满光泽,让人很难相信他已有点岁数。 “还真有点难为情呢。”云斋一面说着,一面从棉裤的口袋中取出一条细绳。 他很利落地将绳子缠在右肩上。 在多次调整呼吸后,他站在岩石正面偏左的位置。右肩就位在将岩石分成左右两边的中心线上。 他左脚微微向前,置于岩石的左侧一带。 接着肩头微沉,右手掌底碰触岩石的中心。 一面将腰部往后收,一面将掌底从前面收回,然后身子向前,再次以掌底碰触岩石。 他似乎在估计某种时机。 九十九可以感受出云斋的紧张。他前额不住地冒汗。 “九十九,你瞧仔细了。” 历经多次反复的调息,云斋的气息已然调匀。 他将腰部和掌底往后收,停住身体的一切动作。 一阵蝉鸣传入九十九的耳中。 突然间,云斋的身体动了,动作看起来潇洒自然。 “喝!” 难以置信的,那块岩石在云斋的掌下应声而断,发出一声震响后随之崩裂。 岩石的崩声传入九十九的耳中,以眼前的光景还慢了分毫。 真不敢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好痛、好痛。” 云斋捂着左脚蹲在地上 “臭石头,它恨我将它劈了,竟然砸在我的脚上。” 九十九蹲下身检视云斋的左脚。 他左脚的脚背右侧擦破了皮,红了一大片。要是有穿鞋,就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了。 “刚才那下子,又看到吗?”云子啊一边婆娑着左脚,一边问道。 “看到了。” 九十九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声音中难掩兴奋之情。 在云斋出手的那一瞬间,九十九看到一道蜿蜓的白光,如波浪般,从云斋的涌出。 这道光化为一道白色的光束刺向岩石,接着云斋的掌底才打向岩石,有如追寻着那道光的轨迹。虽然只是转瞬的片刻,但是看在九十九的眼中,却呈现出这样的景象。 九十九将自己所见毫不保留地告诉云斋,云斋频频点头,脸上满是笑意。 “原来你看得出来啊。” “是的。” “随着用法的不同,发劲也可以做这样的运用。” “真厉害。” 九十九刚才所见,是运载发劲所产生的光芒。讲得更明白一点,他看到的是气的流动。 曾有这么一个故事。 有位姓川岛的武术高手。某日,他和一位剑道名人对战,两人展开多次的比试。 比试的结果平分秋色,但是剑道名人的木刀却从未伤及川岛分毫。 比试完后,川岛的弟子向他询问此事。 川岛回答道:“在对手打过来之前,可以先看到一道白光,接着,木刀便会随后跟上。我只要闪开一开始看到的那道白光就行了。” 气可借由肉眼看出。 人所拥有的力量,可分为两种。九十九抬起岩石的力量,称之为“力”,而云斋击碎岩石的力量,则称之为“劲”。 以跳远为例,一开始的助跑,用的是“力”,而跳跃时蹬脚的力量,则是所谓的“劲”。 当“力”与“劲”协调地往外送出时,人体便能产生足以碎石断金的强大力量。 这没什么。中国的一些功力深厚的气功师傅都能办得到。“ 云斋站起身,拆下他右臂的绳子。 “这是……”九十九询问道。 “这是用来防止气的反震。要是一个没弄好,有可能会把自己的肩膀给废了。所以才这么做。” “如果是打在人的身上,有可能一击毙命。” “笨蛋。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打得到人吗?如果对付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还这样慢吞吞地运气,马上便会被打得满地找牙。你那一身的蛮力才可怕呢。只要被你那双大手打到,大部分的人都会一命呜呼。再说了,碎石的劲,跟打人的劲是不同的。如果将两者搞混,肯定会有苦头好吃。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人类能够到达什么样的程度,好让你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也能明白。”云斋如此说道,迈步离去。 “那个叫柏克的男子所用的绝招,可能是所谓的鬼劲。详情我也不清楚,但似乎是比刚才我说用的那招还要厉害许多。”云斋背对着九十九,沉声说道。 第六章 修罗之男 1 修罗正迈步而行。 这位修罗是名男子。 他快步走在新宿的人群中,宛如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一般。 这位修罗的名字叫龙王院弘。 现在是深夜时分,刚过午夜零时不久。 但人潮却未有消减的迹象。 这里是歌舞町一带。 红男绿女穿梭其中。 有大学生组成的团体、下班返家的上班族、以及一看便知道是学生的小女生、小男生。当然了,里头也有一些从外表判断不出年纪的人。 有些女孩,稚气的脸庞上抹着蹩脚的浓妆,一眼便能瞧出她的年纪,但其中也有人可以打扮得像二十多岁的上班女郎。 在年龄方面,少年远比少女容易辨别。少年脸上的稚气是无法掩饰的。不管是染了发色,还是戴上墨镜,少年依然是少年。 一些地方上的小城镇,商店街一到晚上七点便关门,人潮顿时退去,归于一片宁静。而眼前这副光景,正是他们所无法想象。 在粉红沙龙(译著:一种类似色情酒店的行业)以及酒店这些闪耀炫目霓虹的店家附近,竟然开着一间明亮的汉堡店,无视于周遭的灯红酒绿。 真可说是一条异样的街道。 以歌舞町为中心的一个小小角落,几乎聚集了日本各式的色情业者,色情业界潮起潮落,转变之剧,即使纵观全球亦属罕见。 这里还有许多暴力酒吧,会强行将客人拉进店里,光是消费两、三瓶啤酒,便开出惊人的天价。 龙王院弘便走在这片喧闹之中。 他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裤,上身搭着一件贴身的黑色短袖衬衫,与他仟瘦的身躯极为贴合。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黑色。 他的头发直顺而乌黑。相反的,肌肤倒是出奇地白皙。 这不是一般的白,不像是正常人的肤色,反倒像是生长在不见天日的洞窟中,终日与黑暗为伍的软体动物身上的肤色。 龙王院弘喝了点酒,但没有显现在脸上。唯有双唇如吸过血似的鲜红。 他生就了一张俊美的娃娃脸。是有别于久鬼和大凤的另一种美;既没有大凤的纤弱,也没有久鬼所给人的禀然清澈之感。而是经过一番精致的打造,看不出真实年纪的人偶之美。 总给人一种异样感。 他那俊美的长相,呈现出诡异的样貌。 是恶鬼般的面相。 他那不带一丝阴暗的脸庞,化为一张恶鬼的面像,但却有完整保留了它原有的美。 自从在丹则山中目睹了那头怪物,那身影便一直在龙王院弘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好比口中咬着锋利的刀片。 当龙王院弘看到变身为幻兽的大凤,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而但大凤向他直扑而来时,他甚至已有死亡的觉悟。 ——我竟然找这种怪物当对手? 他暗暗自忖,全身寒毛直竖。 当时他就像个小鬼似的浑身不住颤抖,每当他想起自己拿难堪的模样,便有一股想要自我了断的冲动。 他无法原谅那深陷于恐惧之中的自己。 他未能带回大凤,连报酬的十分之一也没有拿到,就这样离开了小田原,但这份羞辱远不及自己因恐惧而颤抖所得到的屈辱感。 不过……龙王院弘心中暗自纳闷。 菊水组……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久鬼玄造之间的关系匪浅。此次的事件,出钱的人似乎是久鬼玄造。 玄造抓住自己的儿子,将他软禁在别墅中。而且还派菊水组的人看守。 真是一对不正常的父子。 与那头怪物有关的某件事,似乎正在展开。 “我要加以阻止。” 龙王院弘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他能再次和那头怪物对垒吗?有勇气和他搏斗吗? 他没有这个自信。 面对那样的怪物,是人类所能应付的吗? “当时,我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这个想法有如一道烈焰,激荡着他的肉体。 这正是令龙王院弘感到焦躁的原因。 “真不可原谅!”他在心中暗忖。 他无法原谅那个叫大凤的小鬼,以及被那个小鬼吓得魂飞天外,差点尿湿裤子的自己。 这个想法,让一头恶鬼住进了龙王院弘的心中。 2 快步而行的龙王院弘突然停下脚步。 他乌黑的双眸紧紧注视着前方往来的人群。 最可当中混着一名少年,正走在人群之中。 ——是他! 龙王院弘旋即跃往一盘的小港内。 他两眼上吊,呼吸变得急促。 是大凤吼。 不会有错! 刚才从前面走来的那个人,确实是他在山里见过的那个人。 大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在这种地方呢?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甚至还担心会被大凤给听见。 他全身立起鸡皮疙瘩,双脚微微颤抖。 大凤吼从右到左,缓缓地由小巷前面走过。 他的双眸凝视着远方。 一头散乱的头发,盖在他的前额上。 大凤身上还穿着当时他们在上里见面时所穿的服装。浑身污秽不堪。 龙王院弘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凤感觉就像是在目睹这一件奇妙的事物。 大凤不久便从他的眼界中消失。 ——啐! 龙王院弘回过神来,从小巷中飞奔而出。 他的脚撞到了某物。 原来是他踢到了小巷路口附近的一个塑胶桶。 龙王院弘身子一个不稳,撞向了从右边走来的一群男子其中的一人。 “可恶!”龙王院弘紧咬着嘴唇。 这种不想他平时所会做的事,最近接连不断发生。 他往大凤行走的方向望去,看到大凤往右转进了前方不远的一出街角。是通往丙谷胺街的方向。 正当龙王院弘想追上前去之际,肩头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等一下。” 是个低沉的嗓音。 “你撞了人,不打声招呼就像一走了之是吧?” 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 是个年轻小伙子。 他身后还站着五个年纪相仿的男子。 其中有两人还穿着学生制服,似乎是大学生。 “不好意思。” 龙王院弘如此说道,同时手腕迅速一个翻转,将男子抓着他肩头的那只手往上拨。 这名男子的手被利落地弹开。 男子粗大的手指关节处,长着练空手道的人特有的一层层茧。 这六名男子不约而同地放出一股波浪般的杀气。 他们个个酒酣其热,满脸通红。是大学空手道社的醉汉。 男子们对龙王院弘回眸一顾的娃娃脸以及美貌先是一愣,接着是对他那娃娃脸不应该有的桀做态度感到吃惊。 之所以会化为这股杀气散发出来,想必是几杯黄汤下肚的缘故。 龙王院弘翻转手腕的动作,让这群男子一致认为他也懂得空手道。 既然是这样,就不是一句“不好意思”便能了事。 然而,唯唯诺诺地献媚赔笑,向人鞠躬哈腰,这又是龙王院弘的尊严所不允许的。 虽然眼前的对手并不足惧,但现在没时间同他们消磨。于是龙王院弘一个转身,拔腿便跑。 “别想逃!” “该死的家伙!” 这群男子旋即急追在后。 龙王院弘跑进大凤转入的街角。但已看不见大凤的身影。 “啐。” 他暗自咒骂一声,回头一望。 只见那六名男子在身后紧追不舍,环顾左右。还是不见大凤的踪影。 尽管可望见几处宾馆的亮光,但他不认为大凤会在里头。 他从歌舞畔外围跑到了这里,不过才短短一百公尺左右,当往来的行人已明显减少许多。 而且光线昏暗。 龙王院弘驻足而立,那留名大学生也随后赶到。 他们完全误会了。 一开始他们以为龙王院弘想要逃跑,当他现在在这里停下脚步,可见他是在挑选方便动手的地方,而可以将他们引来这里。 男子们自作聪明地解释这一切。 “喂,你胆子可真大。”刚才那名高大的男子,红着一张脸如此说道。 这六个人将龙王院弘团团围住。 龙王院弘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往他先前窥探过的小巷缓缓移动。这条小巷的行人更是稀少。 有几名路人停下脚步,看了这群奇怪的男子一眼,接着便快步走过。 没有人敢出声。 每个人都嗅出空气中的暴力气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眼睛为之一亮。 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真想看看——这样的欲望,以及害怕受到波及的心情,都清楚滴传递了过来。 只要不是警察恰巧路过,根本不会有人出面制止。 koma剧场(译著:“koma剧场”,位于新宿,koma一词源自于汉字的“独乐”,为陀螺之意。)的附近有派出场,但就算有人去报警,也是大打出手之后的事了。大多是在一切事情解决后,警察才会姗姗来迟。 一个晚上并非只有一两起的斗殴事件。 “没办法了。” 龙王院弘倏然打开双脚。 他那修长的身躯所潜藏的强韧弹力,正极度紧绷,趋势待发。 “我就来陪你们玩玩吧。” 他那好比抹了朱红的红艳双唇,往两旁咧嘴而笑。 俊美的娃娃脸上,浮现了恶鬼的笑颜。 这群男子真是被他这张娃娃脸所骗。 他们心想:“原来如此,他看起来是挺有两下子的,但绝非我们的对手。” 再怎么说,他们也有六个人。六名空手道社的强手,岂会轻易被眼前这名清瘦的男子所打败。 “喝!” 离龙王院弘最近的一名男子,使出了一记漂亮的回旋踢。 若是一般的打斗,这一踢得时机和速度都很恰如其分。平衡度也够。 他的脚尖划过龙王院弘的鼻尖。 如同一脚踢向了风中,没有击中的感觉。 龙王院弘后昂闪躲,避开了这脚,但由于他技巧高超,使出回旋踢的这名男子甚至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以为自己算准了距离,但脚就是够不着对方。 当他往前跨出一步时,龙王院弘的右脚突然弯曲,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鞭。 紧接着,男子的下巴猛然向后仰,下颚的牙齿嵌入上颚中。被打断的牙齿落在路上,发出一声落地的声响。 龙王院弘并没有使出双龙脚,光用升龙脚便以绰绰有余。 男子像圆木一样倒卧地面。 “臭小子!” 男子们登时为之退却,只见龙王院弘以脚尖站立,以身轻如燕的节奏冲入这群男子所围成的圆圈当中。节奏极其古怪诡异。 龙王院弘以刚才发出一声怒吼的男子为目标,身体弹跳而起。他展开飞驰,身躯与地面平行,左脚的脚跟击中男子的鼻头。 对方鼻子的软骨被压扁,鼻血狂涌,仰后便倒。 龙王院弘咚地一声,整个人立在对方的胸口上。 “这世上有个怪物,尽管用我这样的绝技也对付不了。”他嘴角扬着冷笑,如此说道。 男子们纷纷后退。 “喝!” 龙王院弘的唇际一道强劲的呼喝。 只见他整个人跃向高空。 他飞身至一旁的大楼的墙面上,斜斜地往上蹬出数公尺远后,跃向那群不住往后退的男子身后。 男子们脸上的表情,因错愕而变得扭曲,转头呆呆地望着龙王院弘。 “我不会让你们逃走的。” 龙王院弘的红唇呈v字型上扬。 这群男子总算发觉到他潜藏在那俊美容貌下的魔性。 一场杀戮就此展开。 第七章 拳风鬼 1 圆空山许久没像现在这样聚齐四个人。 他们分别是真壁云斋。九十九三藏、深雪以及坂口四个人。 离那晚的事件,已经三天了。 这四人也是那晚之后的第三天,才首度碰面。 坂口一大早便来到了这里,深雪则是中午才出现。 她在山下的超级市场才买了一些食材。深雪来这里,为的是替他们三人准备午饭。 菜肴摆在道场的木板地面上,四个人围在一旁。 九十九、坂口以及深雪面前放着杯子,里头是冰凉的麦茶。玻璃上凝结的水滴,带给人清凉之感。 只有云斋独自一人喝着没有温过的烧酒。 “怎么了,九十九,你不多吃一点吗?”云斋向九十九说道。 九十九庞大的身躯像是缩成了一团,一脸羞窘的摸样。 眼前所陈列的菜色,以牛排为主,都是九十九爱吃的菜肴。而且内容丰盛,不像是午餐的菜色。 深雪就像过去一样,到圆空山来为他们做饭。而且做的都是他所爱吃的菜。 尽管深雪沉默不语,但这样的举动,正意味着她已没将那晚所发生的事放在心中。 九十九心里明白。正因如此,他才感到羞愧。 怎么可能心里毫无芥蒂?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那晚他醉了酒,而且浑身是伤,打电话找深雪出来想对她做什么,九十九心里明白。 自己做了何等的蠢事啊? 这件事对深雪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呢? 要说毫不芥蒂,绝不可能。 她是刻意以这样的形式,来叫九十九别放在心上。 九十九很感激深雪的体贴。他深切地感受到深雪的这番好意。 不久,众人用完餐,收拾完碗盘后,深雪便返回了家中。 深雪离去之后,云斋有感而发地说道:“她可真是个好女孩啊。” 他轻轻拍了一下九十九的肩膀。“你这个傻大个儿懂吗?” “我懂。” “要是我能在年轻个三十岁。我一定和你们争。” 云斋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个一升装的酒瓶,里头只剩三分之一的烧酒。 “这瓶酒我一直很省着喝,但也喝得只剩这么一点了。” 这是大凤每个月送云斋一瓶的烧酒,作为修习圆空拳的学费。云斋现在手上拿的,是大凤在七月时留下的那瓶酒。 “喂,九十九。”云斋手中拿着酒瓶说道。“你懂女人吗?” “女人……?” “我是问你,有没有和女人上过床。” 九十九禁不做声。 如果是平时,他定会插科打诨来回应云斋这番话,但现在他却无法轻松以对。 “看你这个表情,一定没有。” “没有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行啊。没尝过女色也无妨。就算尝过,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若换做平时,九十九应该是一面苦笑,一面笑云斋是个色老头,但现在的他则安分许多。 “你说的是。”九十九只是在一旁点头称是。 “你叫坂口是吧,你呢?” 坂口背靠着道场的窗边,不发一语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谈,云斋却突然如此向他问道。 “我是个不良少年,所以……”坂口的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哦!”云斋的眼睛为之一亮。 此时,电话突然响起。九十九离电话最近,他拿起了话筒。 “请问是真壁云斋先生的府上吗?”电话的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九十九的声音充满了紧张。 “哈哈,听这个声音,你是九十九对吧?”对方如此说道,声音中满含笑意。 九十九清楚地想起此人的声音。 这个声调。这种说话方式,是那个男人没错。 他就是绑架深雪,折断坂口手指的那个男人。 云斋和坂口也都察觉出来九十九紧绷的神经。 “你是龙王院弘对吧!”九十九沉声怒吼道。 “没想到你听得出来。”电话的那头,正咧嘴而笑。 “你有什么事?” “你接的真好。我刚好有话想跟你说。” “有话要跟我说?” “是关于大凤那个怪物的事。”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他人在那里吗?” “你知道?”九十九的声调提高许多。 龙王院弘却只是语带玄机地朗声而笑。 “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你多聊一点。” “你要聊什么?” “我告诉你大凤在哪里。你则是就你所知,把所有关于那怪物的事全部告诉我。就这样,你局的如何?” “条件交换是吗?” “算是吧。我觉得这样的条件挺合适的。” “要怎么做?” “我去你那里也无妨,不过,我是希望等你气消了之后再去。况且,你那里还有个可怕的老爷爷在。可以劳驾你来我这里一趟吗?” “去你那里?” “我人在东京。我们就在新宿一带的酒吧里,边喝酒边聊吧,你觉得呢?” “喝酒?” “没人会当你是高中生的。你应该很能喝吧?” “在哪里?” “你知道歌舞伎畔吗?” “知道。” “在空吗剧场后面,有家名叫‘soritaril’的店。可以喝到别具风味的好酒。还有许多可口的墨西哥风味的小菜。明天八点在那里碰头,可以吗?” “我知道了。” “不过,只准你一个人来。可别带真壁先生或是警察来哦。明白了吧。” “我知道。” “哪就恭候大驾咯。” 龙王院弘挂断了电话。 2 隔天傍晚。 九十九搭乘小田急线前往新宿。 从小田到新宿,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九十九魁梧的身躯,在电车中显得特别显眼。从车内的天花板垂吊而下的广告,几乎要撞上他的脸。站在人群中。他的头显得特别突出。 九十九一手抓着吊环,凝望着窗外的景致。其实也称不上凝视,应该说是窗外的风景从他的视线中掠过。 电车刚通过邓户车站。 夕阳开始西沉。窗外掠过的街道,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讲完那通电话后,九十九将他与龙王院弘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云斋和坂口。龙王院弘口中所说的怪物指的便是幻兽,关于此事,由于坂口也在场,所以九十九隐而不表。 机灵的坂口回去后,云斋和九十九重新展开讨论。 结果正如龙王院弘所愿,九十九只身赴约。 “要留神哦。”出发时。云斋对九十九说道。 “现在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九十九如此回答,转身离开圆空山。 他一面望着窗外,一面在心里思忖着这件事。 他感到不安。因为他掌握不到龙王院弘心里真正的想法。 真的如同他在电话中所说的吗?还是别有意图? 龙王院弘的背后,应该有菊水组和久鬼玄造在操控。 久鬼玄造不可能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打听幻兽的事。 再者,就算他知道大凤的藏身之处,也没必要刻意告知他这个消息。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这一切的行动全都是龙王院弘个人的决定。若真是如此,便可理清很多疑点。 记得龙王院弘曾说自己是“受雇于人”。 他之所以称幻兽为“怪物”。也是因为他不知道幻兽这个名称的缘故。 龙王院弘为何想知道有关大凤的事呢? 就是这点令九十九大感不解。 还有,两人若是动起手来,或许正如云斋所言,自己将不是他的对手。 这名男子可说是脸上戴着一张漂亮人皮的妖怪。那个叫早川的流氓,看起来比他年长,但却任凭他直呼其名。 虽然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比外表还老,但到底有多大岁数,却有答不上来。若光从脸蛋来看,大约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龙王院弘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电车抵达了下北泽站。 九十九抬起头,视线停在前方。 因为从前方不远的入口处,走进了一位与深雪有几分神似的女子。 当然,此人并非是深雪。她的个子比深雪高,而且年纪也不同。很明显是名二十多岁的女子。 两人的相似之处在于眼睛。 有这双眼皮的一对大眼睛下,还带着稚气未脱的梦幻神情。 这名女子在走进电车内时,曾与九十九四目相接。 对九十九而言,与人四目相交是常有的事。 当他搭乘电车或是公车时,之后才上车的乘客,起初都会先注意到他庞大的身躯,投以惊奇的目光。 接着,与九十九目光一接触后,便会急忙将视线移开。面对九十九几欲抵住天花板的魁梧身躯,有人甚至会毫不避惟地等着他猛瞧。 而这名女子的眼神,与旁人截然不同。 他诧异地望着九十九半响后,突然嫣然一笑。其实那并非是足以称之为“笑”的表情,但是看在九十九的眼中,只见她柔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皓齿。 与当时深雪初次见到九十九一样,女子的眼中显露出神往的赞叹之色。 但女子旋即低下头去,在后头乘客的推挤下,往车厢内移动。 她与九十九相隔约四公尺远,伫立于电车中央。 此时,九十九才注意到这名女子身穿和服。 她侧身对着九十九。挂在手上的皮包,是以和她身上这套和服同样花纹的布料所作。 虽还不至于像挤沙丁鱼般拥挤,但车内已无空出的吊环。 九十九有如望着一件奇妙的事物,不时地将目光移往女子身上。 她将头发晚上盘,露出雪白的后颈。 炎炎夏日身着和服,看起来酷热难当,但这名女子却丝毫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的腰带和衣领穿戴整齐,反而给人一股清凉之感。是女子本身所持有的爽朗气质,呈现出这般风貌。 当九十九望着这名女子时,站着一名瘦削的男子,正在看手上的报纸。 这名男子的态度很不自然,透着一丝诡异。 不过,这并非其他乘客所能察觉。正因为是九十九,才能看出这点,同时也因为他对这名女子多了一份关注,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这名男子的心思并没有放在报纸上。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名绿坝子的皮包上。 ——难道是扒手?九十九暗忖道。 若真是如此,这名男子将目光放在报纸上的同时,一定也不时地在思索着女子皮包的构造,以及她将钱财放在何处。 这样子打开,下手,然后取出——男子灾难中一再地思考每一个步骤,并掂量着下手的时机。 虽然曾经听人提过,但实际目睹行窃的现场却还是头一回。 扒手大多最多人一同下手,而非个人。在多人。或是两人一同作案的情况下,通常其中会有一位负责担任“障碍”的角色。 所谓的障碍,就是在同班盗取钱财或是钱包时,在现场作掩护,以避人耳目的一种角色。 九十九环顾四周,搜寻像这样的人。 不过,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看来,男子是独自一人负责隐藏的工作。 ——原来如此。 九十九察觉,男子打算以手中充做隐蔽之用。 时间呢?男子何时才会下手? 九十九思忖着。 扒手并非只是冷不防地出手,而是利用电车摇晃,或是同伴可以在附近让物品掉落,借由这片刻的骚动来下手行窃。 电车驶入新宿车站的月台中。 可能就是现在——九十九在人潮开始移动前,快速地穿过人群。 电车停了下来。 单边的车门开启。 人们的视线和注意力往车门的方向集中,不约而同地开始钻动。 男子配合众人的动作,很自然地将折叠好的报纸放下。 车门开启,与报纸遮住女子皮包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事件发生。正当女子欲动身时,那名男子用身体轻轻地撞了她一下。就在那一瞬间,男子的右手也在报纸的遮蔽下展开了行动。 他将皮包打开来,取走里头的财物。 好个电光石火般迅捷的手法。 他的动作足以媲美拳王级的刺拳。 扒手若是打到高手的境界,据说光是用指尖碰触,便可猜出钞票的种类和张数。 九十九也曾在电视上看过一位已经金盆洗手的小偷,展现他过人的绝技。 那是一位有点年纪,看来平凡无奇的瘦小男子,他从平整的堆放的一叠纸当中,瞬间抽出其中一张。 眼前这名男子,正使出这样的动作。 他想比那名女子早一步走出车外,但在这个时候,九十九伸手塔在他的肩上。 肩上的这股重力,令男子大感骇异,他立刻转过头来。 “等一下好吗?”九十九说道。 男子脸色为之一沉。 他看起来不想上班族,是个全身无明显特征的中年男子。 此时,那名女子正越过男子身旁要往外走,九十九将她唤住。 女子停下脚步,眼角浮现着诧异的奇妙微笑。 九十九蓦然拿起男子受伤那张折成四折的报纸,打开之后,里头现出那只布制的皮包。 “这个应该是你的吧?” “啊!” 单女子发出这一声惊呼时,另一边的车门也已开启。 男子恶狠狠地瞪着九十九,往车门的方向冲去。 “呻!”男子一身咒骂,比上车的乘客早一步冲出了车厢外。 九十九并没有上前追赶的意思。 “这是我的钱包没错。可是为什么会……”女子一脸吃惊地抬头望着九十九。 九十九眯起了眼睛,仿佛她的容貌会令他感到刺眼。 他丰厚的嘴唇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容。是一张充满魅力的笑颜。 女子也报以嫣然一笑。 她身上的香水味直扑九十九的鼻端。那是深雪说没有的成熟女人香。 九十九心想,自己现在不会是满脸通红吧。 “是你的就好,再见。” 九十九大咧咧地留下这句话后,便走出电车,迈步离去。 他觉得浑身发烫。 那名女子从后面追了过来。 女子不住地呼唤着他,声音略显高亢。 穿着和服要跟上迈开大步的九十九,势必得加快脚步才行。 看来,女子总算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似乎是想向九十九道谢。 九十九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名女子。 “再见。” 他以豪迈的动作,弓着壮硕的上半身,向女子行了一礼。 女子还未能趋步向前,九十九便又转身迈步离去。 3 soritario 九十九在阴暗的店内包厢里,等着龙王院弘的到来。 他点了一瓶啤酒,就这样放在桌上,由冷变温。 原本几欲满处的酒泡也已消失,从啤酒的水面到酒杯的杯缘。空出了将近三公分的空间。 九十九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塔着一件苔绿色的t恤。 他这身打扮,并不适合这种场所,但店里的人似乎也没看出他是名高中生。 九十九对自己庞大的身躯感到不知所措。 这个狭小的店面所设置的包厢,实在很难容乃他的身躯。 若是照一般的坐法,脚根本就无法伸进桌子底下。 就像是硬折起两根粗大的圆木,而要将塔塞进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空间里,若是稍微勉强一下。倒也不是挤不进去,只不过,那就像是大学生正襟危坐在小学生的座位上一样,只能用一句滑稽来形容。 将脚伸到走道上,斜身而坐,是最轻松的姿势。 由于这里是内测的包厢,所以不会阻碍旁人通行,尽管如此,九十九还是感到不自在。 店里有好几位女待,但是都不愿靠近九十九这一桌。 杯里的啤酒他不当一口没喝,而且还板着一张脸,不发一语,这令女待们反感。 此时,位在吧台一端的电话响起。 拿起话筒的调酒师,旋即将目光转向九十九身上。 当九十九得知对方时在看他时,调酒师将手按在话筒上说道:“你的电话。” 音量极为普通。但声音却很清楚地传进了九十九的耳中。换言之,这家店有多小,由此可见一般。 九十九有如从桌子下爬出似的站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贴近耳朵。 “九十九,你果然来了。” 电话的一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是龙王院弘。 “我只说一句,我要找店里个头最大的那个男子,结果对方就知道是谁了。” “现在已经八点三十分了。” “真对不起。” “你人在那里?” “我不能告诉你。” “你到底想怎样。没跟你碰面怎么聊啊。” “我只是要确定你是否真的是自己独自前来。” “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因为我刚才都看见了。” “真过分。” “对不起啦。毕竟,只要你或是织部深雪一句话,我马上就会成为警察追捕的对象。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不想将大凤的秘密公诸于世,所以要是你们敢去告密,我也会将这件事给抖出来的。” “就算你说出来,世人和媒体也不会相信。” “不过,若是以大凤本人作为证据,那就不一定咯。” “原来如此。” “没骗你吧。” “说,大凤现在人在哪里?” 九十九这句话才刚说完,龙王院弘便咯咯地放出一声冷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的立场似乎整个颠倒了。以前还是我到你那里打听大凤的下落呢。”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经九十九这么一说,龙王院弘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要你付完酒钱后,到外面来。然后……有了,你就独自一人在这附近散步。最好先从热闹的地方开始。晃个十五分钟左右,再慢慢移向人少的地方。就在新大久保的方向走吧。等我确认过你后面没人任何人尾随,我会主动叫你。你在途中不可以跟任何人交谈。当然也不能讲电话。要是让我看到你跟别人说话,不管对方是谁,这间交易当场取消。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 九十九说完话,便将话筒挂上。 4 九十九并没有刻意往后看,或是找寻有没有人在后头跟着。 他只是遵照指示去做。 因为他心里明白,只要这么做,龙王院弘终究会主动出面叫住他。 他在闲街里闲晃了约十五分钟之久,然后缓缓迈步走向人少的地方。 走了大约十分钟,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对方的脚步声正配合之自己的步调。 四周一片昏暗。 这里是似乎是大宅街。到处都亮着路灯。 脚步声缓缓靠近,与九十九并列而行。 “真是辛苦你了。” 来者正是龙王院弘。 “你搞得可真复杂。” “越是胆小的野兽,活得越久,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胆小的野兽是不会偷偷从人背后靠近的。只有肉食动物才会这么做。” “你还是一样,嘴巴可真毒。” 龙王院弘一面走一面苦笑。 两人在交谈时,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 龙王院弘还是一样穿着一袭黑衣。他的体重与九十九相差将近一半。从后方看来,九十九的臀部和龙王院弘的皮带位置一般高。 “我们就这样一面走一面聊吧。” “就像一对情人似的。” “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哦。我是真的想死你了,甚至想紧紧地抱住你,将你的肋骨给折断。” “你是说真么吗?”龙王院弘抬头望着九十九。 “真的。”九十九低头望了他一眼。 两人这才有了目光的接触。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而立。 此时,龙王院弘面露厉色。这样的厉色,与他原本应有的容貌才算相配。此种凶神恶煞般的神情,就在几天前,也曾在九十九的脸上出现过。 这是亲眼目睹过幻兽的人,一定会被附身的恶鬼面相。 坂口、西本,以及九十九自己,过去也曾被附身。 也许是幻兽唤醒了潜藏在人们心底的兽性。然而,这才是人们原本有的面貌。 “你折断坂口的手指,还强行将深雪掠走。这些事,我一直牢记在心。此外……” 九十九伸手指着自己的右大腿。 “那一刀刺进我这里,这件事我也一直没忘。”他以凌厉的语调,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一字一句。 “好在没刺进心脏。”龙王院弘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要不是大凤那件事,我就可以当场揍扁你。” “大凤那件事啊……” 龙王院弘再度迈步而行。 “用什么样的规则好呢?” “规则?”九十九一面走一面问道。 “你先讲出大凤打秘密,我再告诉你大凤人在那里。这样可以吗?” “这方法我不喜欢。” “怎么说?” “由你先说。你为什么对大凤的秘密那么感兴趣?你得知大凤的秘密之后,打算怎样!” “这个嘛……” “应该不是久鬼玄造委托你来的吧。” “如你所料。当初出钱请我入三搜寻大凤的人,正是久鬼玄造。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是我个人的嗜好。” “嗜好?” “而且又有利可图。” “你是打算捕获一头珍奇异兽,不透过菊水组,直接将它卖给久鬼玄造是吧 ?” “这令我吃惊,被你说中了。是不是常有人夸你聪明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呢。倒是常有人说我只要一想到复杂的事,脑袋就会打结。” “哦……” “所以咯,你是想先调查大凤的秘密,自己先有个底,好知道该怎样跟久鬼玄造开价是吧?” 话才刚说完,龙王院弘便拍起手来。“这如果是大学入学考,你这篇论文算是及格了。” “不过,还不到满分吧。” “哦。” “我可是有看到哦。” 九十九突而语调一转。变成了像是在对情人轻声细语似的声调。 “你看到了什么?” “你在大凤面前,吓得直发抖呢。” 九十九话才刚说完,龙王院弘体内骤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气。 他这番套话,巧妙地说中了龙王院弘的心事。 “不准你说!” 龙王院弘停下脚步。紧咬着嘴唇,横眉竖目。 “你害怕是吧?”九十九的声音如同是在歌唱。“我看你是吓得屁滚尿流。你无法原谅自己的胆怯。那东西伤了你的自尊。你想像那东西报仇。这才是正确答案。” 九十九的一字一句,都有如实在龙王院弘的伤口上撒盐。 “别再说了,九十九。”龙王院弘低声呻吟道。宛如扭拧着自己的内脏所硬挤出来的声音。 “你说你知道大凤人在哪里,这恐怕也是骗人了的吧。我看你是随便编个谎把我叫来,想平白从我这里片区有关大凤的情报。” “什么?!” “我就透露你一个秘密吧。那东西的名称叫做幻兽。” “幻兽!?” 龙王院弘以惊人的自制力仰制住体内那股不断涌出的暴戾杀气。 他浑身微微地颤抖着。 “没错,他到底是什么,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九十九并没有据实以告。 关于八位外法一事,当然没必要告诉这个男人。 不过,他也不认为龙王院弘对他的说法完全尽信。 “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龙王院弘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着。 他的杀气破茧而出。宛如一条妖蛇咬破他的肉体。从体内迅捷地跃出。 “大凤他人就在新宿。” “什么?!” “至少两天前的晚上他还在这里。” 龙王院弘体内那股气所凝聚而成的妖蛇,咬破他的外皮,现出了原形。它缠绕在龙王院弘的身上,在头顶昂首吐息,化为一道烈焰。 “受死吧,九十九!” 龙王院弘的咽喉发出“斯”的一声,右脚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犹如毒蛇看准了猎物直扑而来那般惊人。 他那好似刀刃般锋利的脚尖,正朝着九十九的下颚袭来。九十九侧身往右,但他的脚尖依然准确地紧随其后。 九十九能闪过这一脚,几乎可说是奇迹。 龙王院弘这一脚从九十九的颈部滑向左耳,削去了几根头发,脚尖踢向了空中。 是升龙脚。 若是这只脚由右向左边。紧急一个翻转,便成了飞龙脚。接着会再朝着自己的头部飞来,这便是双龙脚的绝技。 九十九当然会做这样的推测。 然而,龙王院弘并没有这样出招。 他的身体飘然而起,犹如是要追上哪踢上空中的升龙脚似的。他支撑重心的左脚猛然蹬向地面,脚尖朝着闪往右侧的九十九飞去,对准了他的下巴。 九十九一个大动作的后仰,闪过了这一击。 龙王院弘在空中使出一记后空翻,轻盈地落地。 刚才那一记升龙脚,从九十九的脖子到左耳,划出一道令人看了发毛的血痕。 顷刻间,血滴不断从伤口中冒出。 九十九没时间管伤势。 龙王院弘不然九十九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朝他飞奔而来,势柔飘风。紧接而来的一轮猛攻,九十九全用身体挡了下来。 他光是避开袭向自己要害的攻击,便以竭尽所能。 九十九挡格的摸样,好物章法可言。 身体动弹不得,令他感到着急。 事实上,身体是有在动作,但龙王院弘的动作快了一步。 不久前,云斋才和自己对过招,试探自己到底变弱了多少,现在虽然动作不像当时那般迟钝,但感觉就像是身体不同自己的使唤。 仿佛在有个漆黑的物体,在肉体的内侧缠住了手脚,阻碍着自己的行动。 ——可恶! 九十九紧咬着嘴唇。 ——难道我会死在他手上?! 他已经快要失去斗志了。 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他想要求救。 不过,只要他一放声大喊,对方或许便能趁着瞬间的空隙划破他的喉咙。他甚至没有时间发出惨叫。所谓的惨叫,并不是在被打败时所发出的,而是在即将被打败前。发出惨叫,也代表着死期的到来。 远方有小酒店和尾酒屋的灯火。也有几个来往的行人。不过,就算有人在一旁看热闹,也不会有人出手相救。 在新宿,没人会插手管陌生人之间的纷争。 走路超越对方、肩膀撞到人、或是与人目光交汇,光是这样的原因,边有可能遭到刺伤或杀害。在卡啦ok里,有人甚至为了跟人争夺麦克风而拼的你死我活。 至于那些服用兴奋剂成瘾的人,几乎可说是无理可循。只是因为偶然,凑巧人在那里,便会遭到杀害。 九十九的腹部挨了龙王院弘一记前踢。比对方重约一倍的身体,往后倒飞。碰地一声,后脑撞向某间房屋用大谷石打造而成的围墙。 九十九霎时失去了意识。 龙王院弘露出狡猾的微笑,红唇扬成v字形。 她的身子飘向空中,单脚在前,朝着九十九的脸部平飞而来。 九十九举起粗壮的双臂,以手肘护住门面。 龙王院弘踢中他挡格的手肘。 九十九维持挡格的姿势,整个人往后仰,后脑再次撞向大谷石。尽管如此,但由于他化解了这股攻势,才能以最小的伤害挡下这波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住手!我刚才通知警察来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呤。” 龙王院弘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暗自发出一声咒骂。 他的身体原本展开下一波攻击,但此时却突然往声音的反向向飞奔而去。 逃跑的身法利落至极。 “呼……” 当九十九从背后靠着的大谷石上起身时,一名女子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怎么了?怎么和人打架呢。” 眼前站着一名身穿连身洋装的长发女子。 “哎呀,伤得好重。” 女子靠近看九十九的脸,皱起了眉头。 才刚疗伤没多久,九十九便又弄得浑身是伤。 “你还记得我吗?”女子说道。 她那似曾相识的乌黑双眸,正担心地望着九十九。 “你是……” “当时真是谢谢你了。对亏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 站在眼前的这位,正是小田急线中,被扒手偷走钱包,由九十九出手解围的那名女子。 她将原本上盘的秀发放下,只化着浅浅的淡妆。而且今天穿的不是和服,是一件连身洋装。 也难怪九十九未能马上认 出她来。 女子握住九十九的手。她雪白的芊芊玉指握着九十九壮硕的手臂,连一半也握不住。 “我们走吧。” 虽然还有几名看热闹的路人,但女子无视于他们的存在,径自拉着九十九的手迈步走去。 “要去哪里?”九十九问道。 “去我租的公寓啊。得替你疗伤才行。” “你刚才说警察回来……” “当然是骗人的咯。” 女子取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放在九十九喉部的伤口上。 “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女子如此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份欣喜。 放在喉部的手帕,立刻染成一片鲜红。 “不知道计程车肯不肯载我们。”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喃喃自语着。 第八章 酒乱风 1 这名女子的名字叫胁田凉子。 她所住的公寓位于四谷。 他们抵达公寓后,凉子便先对九十九的伤势进行大致的处理,然后让他冲个澡。 接下来,凉子再次仔细替他的伤口进行治疗。 凉子已经换下连身洋装,穿上轻便的短裙好衬衫。 看过九十九浑身的铁打损伤和淤青后,凉子诧异地叹了口气。 看过九十九打着胳膊,下半身穿着一条牛仔裤,他背后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没想到伤成这样你还能活着。” 从喉咙滑向左耳的血痕,已不再出血。 不论是塔计程车还是疗伤,凉子都从未过问九十九为何会在那种地方与人争夺。 “好了。” 对最后一处伤口涂完药膏后,凉子朝九十九的背部用力地拍了一下。 “把t恤穿上吧。” 凉子将九十九的t恤放在他的膝盖上。 九十九在冲澡时,凉子将t恤连同内衣一起丢进洗衣机里大致洗过一遍,再以吹风机和烫斗将衣服弄干。 只有牛仔裤没这样处理,九十九还是穿着它,没有加以清洗。 当他从t恤钻出头来,只见凉子还是穿着它,手插着腰站在他面前。 “你肚子饿了吧。我用现有的材料做饭给你吃,你稍等一下哦。” 凉子脸上洋溢着开朗的微笑。 接着,他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开始传来切菜的声音。 九十九重新环顾屋内四周。两间房外加餐厅和厨房,是一件相当舒适的公寓。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设计用的大书桌,只有书桌的周围略显凌乱,除此之外,全部整理的仅仅有条。 书桌的周围摆放着各种大小的整理柜,坐在椅子上不用移动,便可伸手够到任何一个整理柜。 有主要用来放纸的柜子,以及放置原子笔、画笔、针笔等器具的柜子,各种整理柜似乎都依照各自的用法分开使用。 书桌上放着像是liquiter牌的丙烯颜料,以及一张空白的画板。 虽然咋看之下看时凌乱,但却是最方便当事人作业的一种状态。 椅子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和服。 这就是凉子当时在小田线电车上所穿的和服。 “你知道吗,我今天刚去相亲回来呢。”凉子在厨房里朗声说道。“虽然我不愿意,但是家人硬逼着我去,所以我也就硬着头皮去和对方见面,不过,终究还是不行。就算对方是一流大学毕业也一样。只有我父母在一头热。” “所以你才穿和服赴约是吧。” “这方面,我父母相当在意。夏天穿和服,热死人了……” “不过,我看你好像不觉得热。” “那是我一直在忍耐。像那种时候,女人再苦也得硬撑。” 切菜的声音顿了片刻。 不久,再度传来切菜的声音,以及凉子抿嘴而笑的笑声。 “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很有趣?”凉子忍者笑如此说道。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当时那位大叔脸上的神情啊。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但他一定是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凉子再次抿嘴而笑。 “因为你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他甚至在临走时,也不敢留下半句狠话。” “是这样吗?” “不过,他要行窃的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我也说不上来。” 一切只是因为凉子长得像深雪,九十九一直偷偷看着她的缘故,但这却又不能明讲。 “我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一阵赞叹。” “赞叹?” “我当时心想,哇!从来没见过这么魁梧的人。他应该很厉害吧。接着映入眼中的,是你脸上的伤。于是我便心想,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竟然也会挨打,搞不好地其实是个很弱的人呢。一想到这里,我便不禁笑了出来。” “我的确很弱。” “怎么可能。一般的小混混,光是看你这个样子,便会吓得夹着尾巴逃跑。” 厨房传来瓦斯炉点火的声音。接着发出锅碗碰撞的声响。 这阵悦耳的声音,令人陶醉其中,听了凉子的声音和这些声音,仿佛堆积在体内的黑暗之物,会就此缓缓溶解而出。 “你也真是的。也不让我向你说声谢谢,便一溜烟地走掉了。这样我很伤脑筋耶。” “对不起。” “当时我已换过衣服,跑去喝了点酒。就在你跟人打架的那一带。有一间我常去光顾的小酒店。回来的时候,刚好就撞见了那一幕。” 凉子话还没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在试探九十九的反应似的,不久,又再次传来凉子的声音。 “今天可真是精彩的一天。” 厨房传来收拾菜刀和砧板的声响。 “你的工作是绘画吗?”九十九朗声问道。 “我算是半个设计师半个插画家。虽然杂志的工作繁多,但像我这样一个单身女子,就是得这样辛苦地工作,才能够享有眼前这样的生活。” “我可以请教你的芳龄吗?” “可以啊,你问吧。”他以兴奋地语调,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你今年贵庚?” “我今年才二十八。不过,也有人会说‘已经二十八’……” 凉子走了过来,面带微笑。 她在九十九面前脱去围裙,利落地将它缠绕择好。 “我去冲个澡,麻烦你帮我看一下锅子和瓦斯。” 凉子进入浴室里,旋即传来莲蓬头的冲水声。 水声极尽地在九十九的耳畔响起。 “九十九……” 凉子的声音掺杂着水声传了过来。 “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呢。” 2 端出来的饭菜,几乎全部被九十九一扫而空。 凉子就坐在一旁,以赞叹的眼神看着饭菜一个接一个地进了九十九的胃里。 “真不简单。让人很想再多做几道菜,看你究竟有多能吃。”凉子说道。 她一手端着一只装有红酒的玻璃杯,另一手环抱立起的双膝。 凉子穿着睡袍,感觉相当清爽。 她在起居室的绒毛毯上摆着一张和式桌,直接就坐在绒毛毯上用餐。 脸上乏着微微的桃红。 九十九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像这样与凉子对望而坐,感觉整个人放松不少。 起初是因为凉子和深雪有几分神似,才会直视着她,但用晚餐后,脑中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应该很厉害对吧?”凉子将酒杯送入口中,如此问道。 “我很弱,你也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你出面解围,我现在就的躺在医院里了。” “怎么可能。” “我以前也曾经以为自己很厉害,还颇为自负,但现在完全不行了。” “这话怎么说?” “我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尽管脑子里明白。但身体就是无法行动自如,以前的我跟现在相反。脑子还没反应,身体便先采取了行动。” “你说的是空手道吗?” “算是吧。” “嗯……”凉子点着头,好似想起了什么,眼睛为之一亮。“不过,你以前能够随心所欲地行动对吧?” “是啊。” “但现在却没办法办到。而且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 …” “没错。” “这没什么啦。”凉子突然以松了口气的口吻说道。 “你这是陷入了低潮。如果是低潮的话,就用不着担心了。” “咦?” “因为低潮是一定会度过的。所以才叫做低潮啊。” “低潮是吧。” “我也有低潮。像是画不出心里所想的线条,或是想不出勾画之类的。真的很痛苦。不过,应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情形。若只因为这样儿自怨自艾,就太不专业了。尽管陷入低潮,一样可以画出某种水准的线条,这样才称得上专业。这可说是专家狡猾的地方。也可说是一门技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技术哦。技术是不会受到低潮所左右的。再说了,也没有永久持续的低潮。你现在只是因为某种因素,无法展现出你真正的实力罢了。只要有某个契机,便可马上让你恢复正常,这就是所谓的低潮。” 低潮——对于凉子哪蛮不在乎的说法,九十九感到一股莫名的感动。 仿佛他原本的身手马上便可回到他的身上似的。 “别想太多。” 凉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注视着九十九。 她的双眸率真而又明亮。 九十九不发一语地回望,凉子顿时红晕飞上双颊。 “怎么办,真伤脑筋。” 她低下头来,眼皮泛着一片樱红。 “你怎么了?” “你这样盯着我看,害我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宛如连声音也泛起了红晕。她的声音极其娇媚动人。 凉子缓缓地绕过和式桌,坐在九十九身旁,。她将身子挨向九十九,侧头靠在他身上。 九十九感到左肩有个意想不到的重量。凉子的头正靠在自己的肩上。凉子和自己身体接触的地方,炽热如同火烧。 他分不清这是自己的体温,还是凉子透过衣服所传来的体温。 刚洗过的秀发,散发着洗发精的香味,直扑九十九的鼻端。 九十九的心跳剧烈。他甚至担心凉子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电车上,凉子哪耀眼的肉体,如今就依偎在自己身旁,这令就是就不敢置信。 “咯,让我来诱惑你吧……”凉子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她静静地依偎在九十九怀中。 而九十九粗壮的双臂,也正搂着她的娇躯。 怀抱温香软玉,让九十九感到背后有一股麻痹的感觉串流。 凉子发出一声娇喘,扭动着身躯,如同是在九十九身上磨蹭一般。 凉子没穿内衣,透过胸部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乳房所传来的触感。九十九哪火热之物,正硬挺而起,撑起了牛仔裤的布面。 凉子的细腰,倚在盘腿而坐的九十九怀中,像是在刺激它似的扭动着。 “我比你想象中的还坏吗?” 凉子张开眼睛,抬头望着九十九。眼中带着湿热的光泽。 一股强烈的欲望直涌上九十九心头。 他几欲当场将凉子扑倒,撕裂她身上的衣服,恣意地将她占为己有。凉子也如此期盼着。 九十九抵死强忍住这股冲动。 “你不喜欢我吗?”凉子说道。 九十九无言以对,也没将她抱得更紧,九十九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是搂着凉子香甜的肉体,极力地克制。 他不了解自己为何得如此压抑。 他渴望着凉子香唇,想将她柔软的双峰握在手中,尽情享受肉体的欢愉。 然而,九十九强忍了下来。他认为自己现在是在接受惩罚。 时间的经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直静伏不动的凉子,此时突然挪动了身子。 “你有意中人对吧?”凉子的脸靠在九十九胸前,如此说道。 “是的。”九十九点点头。 “你可真笨。我都已经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这么做了,而你却让女生这么难堪。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呢。再说了,我也没叫你要负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 “难道,你要我哭给你看吗?”凉子低声说道。 九十九还没来得及回答,凉子便已在他的臂弯中微微地颤抖。凉子的脸就靠在他的胸前,他感到一股温热之物真扩散开来。 凉子真的落泪了。 面对这位拥有神奇魅力的女子,一股无限怜爱之情充塞九十九胸中。 他温柔地抱紧凉子。 凉子的脸挤在九十九胸前,从中传来了微弱的呜咽声。 “你这用力一抱,可真是。害我真的哭出声音来了。”半响后,两次如此说道。 “你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如果有事要联络,可以打我的电话。” “好。”九十九回答、 “你不要看我的脸。我要去房间补个妆。在我回到房间之前,你就闭着眼睛吧。” “知道了。”九十九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凉子从九十九胸前抬起头,离开他的怀抱。九十九感觉到凉子起身。 紧接着…… 凉子突然伸出柔软的双臂,缠绕着九十九粗壮的颈项。 九十九睁开双眼,只见凉子的脸庞正紧贴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的刹那,凉子柔软的香唇凑向了九十九的唇边。 隔了许久,凉子才将双唇移开。 她嫣然一笑。 “小心哦。女人一到二十八岁的年纪。便懂得各种狡诈的手段。” 凉子打开客厅另一头的门,走进了门内。 刚走进不久,九十九便听到凉子的惊呼。 “你是谁?” 声音旋即转为尖叫,中途便戛然而止。 九十九撞破房门,冲入房内。 只见通往阳台的窗户整个敞开,飘入夜晚暖和的空气。 龙王院弘背对着这片夜气,昂然立于阳台上。 他手中抱着瘫软的凉子。 “我是跟在计程车后面追来的。”龙王院弘低声说道。 “可真是香艳刺激呢。” 龙王院弘鲜红如血的唇际,扬起了v字形的笑意。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她小睡一下而已。我想和你独处。” “可恶的家伙!” “来做个了结吧。”龙王院弘冷冷地说道。 3 此处是住宅区周边的一处公园。 在这个不甚宽敞的用地内,有着攀登架、溜滑梯、秋千以及沙地。 周围种有几种不同的树木,不容易由公园处望见里面。 在公园的中央位置,有一株高大的老樱树,旁边立着一盏路灯。这是整座公园里唯一的照明。 九十九与龙王院弘就站在樱树下对峙着。 龙王院弘的手中还抱着瘫软的凉子。 头顶的樱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能战胜这个男人吗? 九十九暗自在心中忖度。 就连在他还对自己充满自信的时候,也曾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绝技吓出一身冷汗。 九十九的体内有一款沉重、黝黑的石头。 他可以清楚鲜明地看见。 从这颗石头延伸出无数根触手,一再地分歧,遍布自己的手脚和内脏的每个角落。极其不可思议的光景。 九十九从自己的肉体中得到这样的感觉,并将它转化为视觉。 她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九十九,看来你很不懂得应负女人。我在一旁看得 牙痒痒的呢。”龙王院弘发出揶揄的讪笑。 突然间,龙王院弘从凉子的胸前将她身上的便服撕裂。 “你做什么!”九十九怒吼道。 凉子的乳房整个暴露在外,胸型很美。凝脂般的肌肤,受到路灯的映照,在黑暗中更显白皙。从她的双峰、白皙的腹部。乃至于肚脐,全部一览无遗。 粉红色的乳头,宛若处子。 龙王院弘伸出死白的手掌,一把攒住凉子的乳房,不住地蹂捏。乳房在他手中扭曲变形,让人不忍卒睹。 “混账!” “等我解决你之后,在代替你接受这个女人吧。” “我饶不了你!” 九十九全身涌出炽热的怒火。 在地狱之火的烧炙下,他体内那颗黝黑的石块开始动摇。 龙王院弘缓缓地将凉子放在脚边躺下。 他背对着樱树,转头面向九十九。 不待他转正,九十九便如一阵烈风般朝他直扑而来。 龙王院弘嘴角留着笑意,以同样的速度向后飞奔。 就这样转身向后,往樱树上奔去。 紧接着,他朝树干上猛力一蹬,跃向了九十九的头顶 “喝!” 九十九发出一声怒喝,朝着头顶上方的龙王院弘跃去,仿佛还留有摩擦过后的焦味。 在这翻转的瞬间,他看到龙王院弘整个人倒悬在樱树的树梢上,脸上兀自挂着微笑。 他故意让九十九以为他要由上而下展开攻击,对九十九使出一招将计就计。 树梢突然一阵沙沙作响。 龙王院弘的身体化为一把黑色的长枪,对准了即将落地的九十九,由头顶直扑而来。 九十九只能护住周身的要害,在着地的同时,急忙滚向一旁。 背部挨了两击,护住要害的双臂各中一击,合起来一共承受了四下猛烈的攻击。 是龙王院弘有空中飞来的飞踢。 真可说是神乎其技。 这并非光靠训练边能办到。 唯有天生的资质,再加上血汗的锻炼,才能完成此等神技。 “这是我的第四招,浮龙脚。不过,致命的攻击都被你给躲过了。” 九十九绕道树干后,龙王院弘如此对她说道。 九十九没有答话,只有兀自不停地喘息。 他感觉得出,自己原有的实战直觉,正在逐渐的恢复中。 浑身的肌肉正在嫩嫩发热。 周身的血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既不痛,也不痒,是一种不寻常的触感。感觉犹如血管一根一根的被刀片所划开 在他的体内深处滚动的那块沉重、黝黑的石头,在在开始产生变化。他正在缓缓的动作着。 龙王院弘紧贴着树干,九十九就位在另一头。 九十九江西入得其贮存在体内,一面吐息,一面将贮存的气导入链接右肘的气道,让真气盈满右肘。在铆足全力迹象树干。 好个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使出了发劲。 靠着树干另一侧的龙王院弘,身子整个被震飞了出去。 树干微微的震动,樱树的绿叶纷纷掉落。凉子唐我在第,绿叶就落在她的肌肤上。 九十九朝着被震飞的龙王院弘飞奔而去。 他感到体内热血沸腾。 在他的太阳穴不住的激荡。 九十九赶到前,龙王院弘便已先行站起,以飞鸟般的节奏往一旁奔去。 九十九紧迫其后。 正当九十九开始往旁边行动之际,龙王院弘猛然停下脚步,反身跃向九十九。 在开始进行某个动作的瞬间,无法立即改做下一个动作。龙王院弘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举动。 便是看准了这短暂的空隙。 双方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战。 龙王院弘有如长鞭般的身体,彻底压制九十九庞大的身躯。 然而,九十九丰厚的双唇,却浮现出倨傲的笑意,这是他许久未见的笑容。 每当他的身体受到龙王院弘的攻击,体内就会有个物体剥落。这个不断剥落之物,就是那块黝黑的石头。 九十九心里明白。 这块黝黑的石头,就是过去一直封印自己行动的罪魁祸首。 九十九过去在内心锁孕育的黑暗的意念,就像碎纸屑般的堆积、结晶。因而形成了这块石头。 九十九感觉得到,这块石头溶解,他的力量也将一点一滴的恢复。 宛如从肉体内侧,沐浴着全新的力量。 “低潮时一定会度过的。” 溶解这块石头的契机,是凉子所赐。 愤怒、憎恨、爱这些全新的情感,正在融化这颗黑石的灵丹妙药。 开启这条路的人是凉子,而赐给他力量的人,不是别惹,正是龙王院弘。 龙王院弘也感觉到九十九体内住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九十九的攻击逐渐变得犀利,准确的朝自己袭来。 他背对着攀登架于九十九展开搏斗。 “唔!” 九十九朝着龙王院弘的脸部会出刚猛的一记肘击。 龙王院弘一沉,躲过这一击。 九十九的攻击就这样顺势大象攀登架。再就是就凌厉的劲道下,攀登架的铁管应声弯曲。 涂在铁管上的油漆出现裂痕,落下斑驳的漆面。 龙王院弘为之一怔。 他明白就是旧的肉体内,有着更生以往的力量。 “九十九!”此时,耳中传来凉子的呼喊。 凉子已经醒来,正站在樱树下。 霎时间,龙王院弘朝着凉子的方向飞奔而去。 “糟了!” 九十九也紧跟着展开行动。 但早他一步动手的龙王院弘,速度略胜一筹。 “快逃啊,凉子!”九十九发声大喊。 当凉子搞清楚眼前的情况时,龙王院弘已经来到了面前。 ——不好 正当这个念头从九十九脑中闪过,凉子已早一步自己躺在地上。 此一举动,出乎意料之外。 如果凉子是站立着,倒还另当别论,但若是她整个身子平躺,要挟她当人质,得稍微花点时间才行。 九十九紧追其后,他有充分的时间,对想要挟持人质的龙王院弘展开攻击。 龙王院弘也在这一瞬间做了因应的判断。 他猛然朝紧追其后的就是就是出一记后踢,宛如抽出一记快鞭。 九十九的身子一沉,这记后踢擦过他的头发。 当龙王院弘转过身时,九十九庞大的身躯整个挡住了他的视线。 九十九纵声怒吼。 一声撼动天地的狮子吼。 原本残留在体内的那块黑石,已消失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 龙王院弘的脸部一阵痉挛,化成了恶鬼的样貌。 同一时间,九十九庞大的身躯也轻盈的月向空中。 “喝!” 九十九的唇际发出一声呼喝,锐利有如笛声。 樱树的树干重重的摇晃。 仅摇晃了一下便即停止。 龙王院的身体往上攀升到一半,便在空中停下来。 九十九的膝击,深深陷入龙王院弘的腹中。 龙王院弘背靠着树干,前面抵着九十九的膝盖,整个人背包夹在中间,圆睁着上吊的眼珠,无神地望着远方。 两人的身体同时落下。 一方用脚站立,一 方则有如人偶般委顿在樱树下,一动也不动。 就是就低头俯视,只见一道鲜红的血流,有如有生命似的,兀自从龙王院弘v字型的唇际流出。 而这位原本看似少年的龙王院弘,他的面貌正明显的转变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恍如过去他一直覆盖在脸上的那层表皮溶解,显露出底下真正的面目。 真是个不知不扣的妖怪。 “九十九。” 凉子裸露着酥胸,径自扑进九十九宽阔的怀中。 九十九壮硕温暖的双臂,紧拥着眼前这美艳的女性肉体。 他怀中的身躯正微微的颤抖。 “不用担心,已经结束了。”他低声说道。 这是温柔的巨人——九十九三藏的低沉噪音。 透过摇拽的樱树仰望,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夜空。 第九章 咆月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1 就在九十九凝望明月的同时,也有一名少年,在新宿熙攘的人群中抬头仰望。 是名俊美的少年。 有着乌黑的双瞳,白皙的肌肤。 他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污秽不堪,咋看好比是个流浪汉或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这名少年浑身笼罩着深深的焦躁。 他的双颊凹陷,容貌憔悴。 然而,尽管浑身的脏污,好似会发出熏人的恶臭,外加憔悴的面容,但一样难隐少年 的美貌。 倒不如说,更加凸显出少年的俊美,恰似一片落入污泥中的鲜艳花瓣。 那是一种怅然之美。 川流不息的人潮,从少年身边穿梭而过。 醉汉、情侣、男男女女、人群。纷纷从他身旁走过,好比是从宝石周边绕过的玻璃碎屑。 有高楼的直线作镶边的夜空,不见繁星点点,只望见一轮明月。 他迷惘,同时也对迷惘感到困顿所以才会像是头负伤的野兽,遥望着明月。 少年的体内,有着不寻常的黑暗力量在声声呼唤着,他一直与这股力量对抗。 眼下,他几裕从自己的咽喉发出那充满欢悦的狼嚎。 他渴望在这龙蛇杂处的城市一隅,对着夜空的明月纵情长啸,犹如要吐进体内所有的毒素。 似乎这是为自己的焦躁打上休止符的唯一方法。 将体内的毒素散向天际,让肉体无限净化,这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他想纵情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少年仿徨踌躇。 他的名字大凤吼。 2 久鬼丽一依旧在月光下插着花。 信乐烧的圆形水盘里,插着云仙杜鹃的小技,再以龙胆、地榆、女萝、白菊作为陪衬。 从隔门敞开的正面庭院送入阵阵微风,带着湿润的夜气。 可以从风中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月光斜斜的泻入屋内,榻榻米上鲜明地照着插花的阴影。 屋内并没有电灯。 不时地传来庭院里秋虫的鸣唱。 屋内里弥漫菊花淡淡的清香。 久鬼将剪刀放置一旁,正襟危坐,双手放置腿上。 他凝视着刚插好花的水盆。 久鬼身穿着和服,和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会感到娇作。就连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显得极其自然。 尽管他不似九十九那般,有一股稳若泰山的武士架势,就有着高雅的气质,风格独具。 他的肉体飘散着一股男人香。 久鬼也具有不让大凤专美于前的美貌。 不过,大凤给人的纤弱感,在久鬼的美貌当中却找不出一丝一毫。 他察觉到背后有人。 “是由魅吗?”久鬼如此说道,视线依然停留在水盆上。 “你不开灯吗?” 背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是由魅。她这句话,已回答了久鬼的问题。 “这样才能清楚地看出花所给人的感觉。”久鬼回答道。 紧接着陷入片刻的沉默。 由魅站在酒鬼背后欣赏着这盆花。 “明天要前往东京喔。”由魅说道。 “我知道,。”久鬼以沉稳的语调回答。 “他回来吧。” “你是指大凤吗?” “没错。” “我不知道。他在丹泽时,曾经拒绝过我的建议。” “不过,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来,对吧?” “没错,总有一天。” 久鬼如此说道,目光移向屋外。 在月光的照拂下,庭院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辽阔。 3 在遥远的台湾,有一头野兽,也正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在山林中狂奔。 这头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鼓动浑身的肌肉,全力奔驰。 他一面飞奔,一面咆哮。 朝着倚天而立的壮阔的山陵咆吼。 那是欢悦已极的长啸。 如同是在涌上心头的狂喜下,喜不自禁得手舞足蹈一般。 暌违了十多年,巫炎终于再度重获自由。 ——完—— 后记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哗!竟然一不小心就写完了! 还真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完的呢。 在旅馆里闭关了大约有十日之久。我处于半歇斯底里状态,拼命地做腹地挺身,然后一边在心理面咒骂着,就这样完成了这本书。 终于完成了! 群马县的尾关先生。爱知县的家弓先生、奈良县的家柏先生、许多来信的读者们、以及热切期待下集问世的您,我总算得以将《幻兽キマイラ》系列3《幻兽キマイラ饿狼变》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怎么还不赶快写续集啊!”来行为吓我的香川县前川先生,你很喜欢云斋和大凤对吧?真是抱歉,这次九十九三藏一个人就几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页面。 北海道的大友先生来信写道:“真想早日看到九十九三藏他们。”相信这次您得以一当宿愿了。 虽然大凤吼在这一集里的登场场次不多,但我预定下一卷开始,要再度以他来做铺陈。另外,九十九乱藏在这本书里虽然只提到了名字,但因为他是所钟爱的九十九三藏的哥哥,所以现在我让他活跃其他的故事中。那个故事目前正在《sfad-ventyre》月刊杂志中不定期连载,预定日后将集结成书。此事也想到值得期待。 当我写完这本书后返回家中时,竟然已经听得到蟋蟀的鸣叫声了。不知不觉间,一个季节已过去,令我深深地体悟到“听闻风声气,方知秋日至”的感慨。雾峰一带,应该已经长满了秋意浓厚的松虫草,想起过去我在同样的时节,没有工作在身,无事一身轻,只是呆呆地望着这片松虫草在高原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的景致,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道松虫草,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花。每当我看到松虫草淡紫色的花朵,我就很想问它们——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儿呢?这个夏天,你们到底是多么卖力地在工作?我很想再次好好地欣赏蔚蓝的大海、满心欢喜地动手写自己一直无法寄出的信、取出那些过去未能造访的山峦地图。以前走过的山岭步道,现在应该正吹着徐徐的秋风吧,一想到草原上的天空有无数的红蜻蜓飞翔的景色,便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心情难受时也变得坦率起来,想见什么人,就应该放胆去见。因耀眼的和风而摇曳生姿的宴会,由花儿宣告了落幕。这花就是松虫草。 几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九州的“访鹤”。 听过歌词的描述,以及有人的经验谈后,这个在九重连山的山峦重重包围下的“访鹤”,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此处人烟稀少,郁郁苍苍的草原如梦境无限延伸的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今年秋天,我预计再写一本全新的长篇故事。 为什么要写“后记”?我想绕个远路来提及这件事。 有两个人的关系,颇令我在意。 那就是武田铁矢和泽木耕太郎这两人的关系,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的嫉妒。 我从以前就很注意武田铁矢的工作态度。我看过此次“刑事物语2”中,那令人感动的单手伏地地挺身的场景,也看过“龙马”的录影带。这样的他,是怎样和泽木耕太郎结识的呢? 我第一次接触泽木耕太郎,是《一瞬之夏》。《一瞬之夏》这个标题的切入点相当好,我为他所深深吸引,也只有这本书我没先翻内容便直接看了起来。我先后看了《恐怖份子的决算》、《大地漂流者》、《不败者》、《年轻实力者》,已几乎相反的顺序来拜读他的著作,一直到看了《路上的视野》,让我对于这位作者看对象的视野角度、切入方法,感到相当震惊。他的真挚带给我不小的冲击,站在一个写同样性质小说的作者立场,我觉他能到给我净化,反省着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处理手法。 我开始看泽木耕太郎的书,与武田铁矢开始将“龙马”搬上电视,向松田隆智学习螳螂拳,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期。 泽木耕太郎曾经以来宾的身份,参加过武田铁矢的谈话性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朋友。在他们两人的对谈中,泽木耕太郎针对书中的后记谈到了自己的想法。里头有一段话,听得我频频点头称是,所以在此应用如下。 (次对谈内容收录在武田铁矢的著作《人生中心》中。) 我很喜欢阅读吉本隆明先生的诗集,吉本先生的书一定会写后记。虽然我不曾当面问过他,但是从他的作品来判断,十足是这样没错。 吉本先生说过:“过去在战争时,我总会想:‘自己所喜欢的作家和诗人,不知道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但他们全都保持沉默。但是我便告诉自己,日后我要是也能写书,我一定要完整地表达出‘自己是如何来看这个世界,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当我开始写书时,我会接着‘复记’,一步一步地告诉世人,我的人生是如何,我是以何种方式来做决断。”我在看过他这番说法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我无法写出与时代紧密结合的文章,我也要表达出自己是如何面对人生、保持着何种想法,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我也有同感。 “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 但这一行霹雳的文字映入我严重时,我看得目瞪口呆。 哇! 我大为骇异。 这句话是出自林真理子《买个好心情回家吧》三日的第四十四页。 林真理子在这一段文字后面接着写道:“我们明明就已经做了这么多奉献……因为她知道,世上满是一些什么事也不做,就自动会博得别人好感的女孩。”这两行字,可说是用来缓和和前面哪行文字震撼力的余韵。“丑女顿时心情为之一沉”,在这行简洁有力的句子前,不需要任何类似解说的文字。这段文字充满了震撼力。我也很想讲这么简洁的一段文字用在小说当中,的确相当令我感到震惊。 被人夸赞是很欣喜的一件事。 特别是自己所写的小说得到人们的赞赏,这时感到欣慰。要是夸得真好搔中痒处,更是令人喜不自胜。作者自己深感自负之处被人准确地点出:“就是这里,这里写的很棒!”这种快感虽有点难为情,但却让人陶醉。 我这番话,指的是最上胜平先生在《书的杂志》以及《sf之书》当中,对本书所做的评论。“崭新的肉体论就此诞生”,他这段文字映入我眼中,给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光是短短的这几页版面,实难详述我心中的感受。虽然很想在此和他相互声援,但要是被看作是作家和书评家之间的套招,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但我在写第三集的《幻兽キマイラ》时,他赐给我很大的助力,我想在此向他传达心中的谢意。 要是各位觉得这个故事不再有趣了,请您随时告诉我一声,不用客气。 还是老话一句,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序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陷入低潮的九十九,在老师云斋与偶然搭救相遇的女人——胁田凉子的帮助下,渐渐找回自我。 此时,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追踪九十九的脚步,与龙王院弘相遇。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成谜。 云斋自台湾返日,却仍未能解开幻兽之谜,以拯救快要被吞噬的大凤吼。 另一方面,身心已被幻兽所吞噬的久鬼丽一,对于大凤与自己的女友——亚室由魅发生肉体关系,心生怨恨,竟也找上大凤心爱的女孩——深雪报复。他想引出大凤,与其决一死战,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自我放逐的大凤,逃离了朋友与原有的生活圈,只为了压抑幻兽在他体内的骚动。而他发现,唯有找到亚室由魅才能解开幻兽的真相。 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但,大凤体内的幻兽却蠢蠢欲动,引诱他走向嗜血的不归之路…… 第一部 邂逅篇<八月二十八日> 第一章 大凤吼久鬼丽一 在新宿夜里拥挤的人潮中,有一头抱病的美丽野兽,正抬头仰望着明月。 望着明月的这头野兽,他那湿润、漆黑的双瞳,映照着街道的霓虹。 他的眼中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孤寂。迷失了归途,无止境的彷徨,让这头野兽只能精疲力尽地凝望着明月。 这头美丽的野兽,他的名字是大凤吼。 大凤感到迷惘。久鬼丽一的话语还在他耳中萦绕。 那一天── 自己与久鬼在大雨滂沱的丹泽山中相遇。他一脸错愕地呆立原地,任凭猛烈的雨势打在身上。 前方不远的草地上,倒卧着黑豹的尸体。大雨落在黑豹乌黑的毛皮上,仿佛要冲去地上所有的脏污。 赤红的鲜血,缓缓从黑豹的身体下方流向草地。流出体外的鲜血,因雨水而淡化了原本的鲜红,逐渐被吸入大地之中。 看起来宛如黑豹的生命溶于雨中,回归大地。 久鬼就站在另一头,与自己中间隔着黑豹。他穿着一条黑色的棉质长裤,上身搭着一件白衬衫。纯白的布面,染成了一片赤红。 是鲜血。 这并非是久鬼自身的血,而是来自黑豹。那头以利牙咬伤了将近十来人的黑豹。 飓风猛烈地摇撼着整座山林。大地如同在咆哮。 “怎么了,大凤。”久鬼对着沉默不语的大凤如此说道。他的语调轻柔。嘴角泛着秀丽的浅笑。 大凤没有应声。他的思考陷入麻痺。 就在几分钟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心知肚明。当时在西城学园的林中,久鬼肉体所产生的变化,适才也在自己身上重演。 当时,那头黑豹正朝自己扑过来,大凤全神贯注地将手中的刀子插入它的胸口。 血花飞溅,一阵温热的液体洒向他的脸上。传来了浓烈的腥臭。 这股气味传入鼻中,大凤顿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在背后游走。或许,称之为快感更为贴切。 全身的肌肤,紧绷着一股刺痒的感觉,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鲜血的腥臭,登时化为甜美的芳香。 同一时间,大凤也感到有个物体正从自己体内深处压挤着筋骨,咬破身上的细胞,往上直窜而来。 一头黝黑的野兽,正撕裂他的血肉,从他体内缓缓抬头。 兴起了一股强烈的痛楚。这股痛楚,同时也是强烈的快感。 大凤的分身从裤档里硬挺而起。背脊在体内发出嗄吱的声响,逐渐扭曲变形,这一切都传入大凤的耳中。好怪异的感觉。 变形的并非只有自己的肉体。就连精神也随之变化。 杀戮和破坏的欲望涌上心头,几欲蒙蔽他的双眼。 有一股冲动激荡着大凤,他极欲将一头活生生的动物撕裂,纵情地将脸埋入那散发着热气的温热血肉之中。 接着,大凤变身为幻兽,转瞬间便将掳走深雪的那群男子撂倒在地。 他还扑向深雪,抱着她的身躯在山中发足狂奔。至今,胸中仍留有深雪当时的体温。 大凤渴望亲手撕裂深雪的肉体,将她啃食殆尽,连内脏也不放过。他要侵犯深雪,恣意凌辱她雪白柔软的身躯。 大凤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望,他想一面抱着深雪奔驰,一面将她啃食。 他心里愈是深爱着深雪,愈是渴望用自己的双唇、舌头、以及牙齿,吸吮、舔舐、啃咬她的肉体。 倘若当时九十九没能及时赶到,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大凤不敢置信。 他在丹泽山中模仿山岳修行法,极力抑制之物,如今竟然一口气涌出。他想将这头黝黑的猛兽压抑在体内的行为,反而提高了它的能量。 大凤现在完全无法思考。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久鬼的双眸。 突然间,久鬼的眼睛为之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 “呵呵。”久鬼的唇际露出一丝浅笑,但没有笑出声音。 “你变成那个了吧。”他说。眼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那个出现了对吧?” 被雨淋湿的长发,贴在他白皙的前额上。水滴不停地从他的发梢和鼻端滴落草地。 雨水极其冷冽。 大凤伫足而立,雨水急速夺去他的体温。 “久鬼……学长……”大凤张着湿润的双唇,沉声低语。 “幻兽现身了对吧。”久鬼着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 大凤微微点了点头。 在这阵强风豪雨中,响起了久鬼愉悦的笑声。 “大凤,你看这个。” 久鬼将目光移向他脚底的黑豹。他的右脚脚尖伸入黑豹的身体下方,将黑豹整个翻过来仰躺着。 黑豹的腹部有一条极长的纵向裂痕。内脏外露,腹部朝天,大雨落在裂痕上,冲刷着血渍。 被大雨冲去血渍的内脏,呈现出美丽的粉红。 粉红色的雨水,从裂开的伤口流入黑豹的腹腔中,在里头淤积。 “久鬼学长,它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 “不是?” “杀害它的是幻兽。” “幻兽?” “没错。” 久鬼凛冽清澈的双眸凝视着大凤。他将衬衫的袖子卷至手肘的高度,露出手上的肌肤,缓缓抬起右手。 “你看。”久鬼如此说道。 他望着自己抬起的右手,眼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四周已开始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他的双眸散发着犹如鬼火般的青光。 久鬼的右手开始产生变化。 被雨淋湿的手臂表面,像波纹似的颤抖着。震动之剧,就连肉眼也可以清楚地看出。 位置刚好就在手腕和手肘中间一带。 这道波纹缓缓地变大。波纹周边的体毛颤动着。以肉眼可以看出的速度不断地伸长。就像在看一部慢动作影片。 手臂皮肤下的肌肉在蠕动。好似在皮肤内侧,有无数只细小的蛆虫在钻爬。而这些小虫,就这样在眼前逐渐变大。 由蛆变为毛虫,再由毛虫变成更大的凤蝶幼虫,不停地膨胀隆起。 久鬼的手臂变粗将近一倍。此时,他整只手臂也长出了黝黑茂密的兽毛。 是一颗毛茸茸的肉瘤。 突然间,传来一声异样的声响,肉瘤破裂了。仅流出些微的鲜血。开口的裂缝,旋即产生了变化。 在皮肉裂缝处的内侧边缘,排列着鱼鳞似的牙齿,闪着森森白光。 裂缝中隆起一块色泽亮眼的粉红肉块,逐渐变得突尖。是怪兽的舌头。 “这是……”大凤为之一怔。尽管全身湿透,但喉咙却极其干渴。 “这就是幻兽。”久鬼神色自若地说道。 久鬼凭藉自己的意志力让幻兽现身。 过去,幻兽在久鬼体内侵蚀所带给他的的不安、焦躁以及畏怯,如今已不复见。 之前被监禁在久鬼玄造的别墅所留下的憔悴面容,从他的双颊仍然依稀可见,但这样的憔悴,却只是为久鬼那脱俗的美貌凭添几许犀利和霸气罢了。 久鬼在箱根的别墅与由魅一起从九十九的面前消失,至今也才第五天。他的前额流有几颗水滴,这并非是雨滴,而是汗珠。 不过,大凤并不知情。 从久鬼身上传来他用尽所有意念,凝聚而成的一股鬼火般的压力。 “现在的我,和它势均力敌。”久鬼如此说道。他全身充满了牢不可破的自信。 “我可以和它对抗。必 要的话,还能驾驭这股力量,供为己用。” “对抗?” “我现正在和它在对抗。” 久鬼的声音中带有些微的颤抖。 从他手臂隆起的肉块中,又鼓起了另一个肉块。是怪兽的鼻子。 裂缝的周围朝上突起。是怪兽的下颌。 怪兽的牙齿变得更为粗大,冒出两颗长长的犬齿。 猛烈的大雨直接打在这头怪兽的脸上。怪兽发出卡咛卡咛的咬牙声。 “呜……”一声怪响,从怪兽的口中传出。 它并没有肺,这是以喉咙挤压的方式,将吸入喉中的空气往外推所发出的声响。 “嗄。” “嗄。” 怪兽发出了叫声。它鼻子上方的毛皮突然隆起往后翻,冒出一对斗大的眼珠。这对眼珠色黄而混浊。 怪兽的嘴角冒着白色的气泡。这些附着在兽毛上的气泡才刚冒出,旋即便被大雨冲走。在大雨的冲刷下,气泡拉着长丝,滴落在草中。 它正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直直地瞪着大凤。沾湿的兽毛就这样贴在眼球的表面上。 “咻——” 怪兽吐出舌头,将它往上卷,呼了口气。黏稠的唾液猛力甩向雨中。 “嗄。” “嗄。” 怪兽开始发出清楚的喉音。 久鬼的前额正冒出清晰可见的斗大汗珠。在这阵滂沱大雨下,久鬼仿佛浑身散发热气,袅袅而升。 他的两眼翻白。 久鬼该不会完全变身为幻兽吧。 剎那间,大凤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久鬼的红唇依旧浮现着毫无畏惧的笑意。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力量有多强吧。”他如此说道。 收起脸上的笑,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双眼燃起青白色的火焰。 久鬼正朝着那头怪兽发出某种意念。 怪兽的双眼微微改变了位置,它从久鬼的手臂中抬起头来望着他。 眼中充满了憎恨。 怪兽和久鬼恶狠狠地瞪视着彼此,两道目光之间的空气仿佛会发出碎裂的声响。 天空降下的雨滴一接触到这里,似乎马上便会化为蒸气。 “嗄!” 怪兽发出吼叫。声似痛苦的呻吟。它向外伸出将近有二十公分长的舌头,好比一条扭动的红鱼,拍打着毛茸茸的手臂。 怪兽驀然闭上双目,旋即复又睁开。然而,才过了几秒短暂的片刻,它那黄浊的眼珠便又闔上。 经过多次的反复后,怪兽闔上的双眼,已不再睁开。它的下颌嘶嘶地吐出囤积在喉头的空气。手臂上隆起的那颗毛茸茸的肉瘤,也逐渐变小。 怪兽以它出现的相反顺序,没入久鬼的手中。 久鬼沉重地吁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大凤,你看到了吧。” 大凤为之语塞,无法言语。 “我战胜它了。”久鬼如此说道,将手臂放下,从草地上滑向后方。 他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正视着大凤。眼中露出冷冷的清光。 “自从在学园后的森林里一别后,不知道已过了多少时日。”久鬼低声说道。 久鬼指的是他第一次变身为幻兽,袭击深雪的那一晚。 大凤就是第一次在那里和久鬼展开对决,在危急之际,正巧被随后赶到的真壁云斋和九十九三藏所救。 “当时你并没有回答我,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你要我回答什么?” “你和由魅上过床对吧?”久鬼如此问道,声中不带一丝的激动。 他的语气平顺,如同流水。但正因如此,空气中反而充塞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这句话传入大凤耳中之后,它的含意才犹如回音般缓缓传递至脑中。 “你们两人有发生过关系吧?”为了让大凤明白他的意思,久鬼缓缓地沉声说道。 大凤点了点头,雨水自他的下巴滴落。 久鬼嘴角轻扬,脸上挂着微笑。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由魅主动勾引你的对吧。就像她当初对我一样。” “……” “她就是用这招来让幻兽觉醒。” 久鬼微微将双脚打开。“不管怎样,你和由魅上床是不争的事实。” 他抬头仰望灰茫茫的天空,任凭雨水打落在他脸上。倾听着狂风摇撼山林的隆隆声响。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久鬼独自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接着转头望着大凤。“你不认为吗!” “……” “我的意思是说,今天正是我们两人做个了断的好日子。” 久鬼微微压低了身子。 头顶的树梢沙沙作响。 一股好比刀刃般锐利之气,盈满久鬼全身。 大凤往后退。久鬼也跟着前进,和他保持相同的距离。 久鬼此刻就站在他一开始与大凤碰面时所站的位置上。 他脚下躺着那头黑豹的尸体。这对大凤来说,比较占有优势。 两人若是以这样的位置对峙,当久鬼要对大凤展开攻击时,势必得多一个越过黑豹尸体的动作。 如果处在这样的距离下,便可对多一道动作的久鬼展开攻击。 这是很微妙的攻击距离,多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太少。这几厘米的判断,有可能会让加诸于肉体上的伤害减半,也有可能会倍增。 久鬼是认真的吗?! 大凤脑中想的就是这件事。 就算他是认真的,但认真的程度又有多少?久鬼只是想和大凤比划,还是想和他厮杀呢? 不论是比划还是打斗,只要有一方认输,或是被撂倒在地,无心再战,一切也将就此结束。 但厮杀可就没这么单纯了。 然而就算是比划和打斗,只要出手毫不留情,也跟厮杀没有两样。 我赢不了他。 大凤自忖道。他想转身逃跑。但如果久鬼是认真的,背对他将会招来更大的危险。 “大凤,我是认真的。”久鬼嘴角上扬,宛如已看透大凤的心思。 大凤登时绷紧全身,全神贯注。 同一时间,久鬼也展开了行动。他朝大凤直奔而来,形如鬼魅。 就在久鬼的身子越过黑豹上方的瞬间,大凤也微微往左移动。 在动作的同时,他扬起右脚,朝久鬼踢去。就像抽出一记长鞭,大凤的右脚脚尖朝久鬼的下颌飞去。 久鬼以右肘弹开这一脚,将它化向头顶的方向。 大凤就这样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换久鬼踢出左脚,他以脚尖朝着大凤敞开的跨下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久鬼高超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大凤的动作已完全被他所看穿。 在看过久鬼利落的动作后,大凤顿时了解久鬼是何等的认真。若是脚尖戳入肛门,那股剧痛足以令人当场昏厥。甚至有能因此丧命。 大凤的肛门因恐惧而紧缩,一阵战栗从他的背脊直达脑门。 他支撑重心的左脚,猛力蹬向地面。他在心里发出吶喊,是一种近乎祈祷的感觉。 然而,久鬼的右脚也在同一时间蹬向地面。他的身子在大雨中飘然而起,和大凤保持同样的速度。 大凤缩紧臀部的肌肉,想在空中躲过久鬼这一踢。他甩动右臂,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在空中猛力扭转上身。 久鬼的脚尖从大凤的臀部划向背部,划破他湿透的衬衫,凌空而去。 虽然没有直接碰触肌肤,但这一击似乎足以在肌肤上形成一道红色的擦痕。 先跃向空中的大凤,身体直接摔落地面。因为。他在空中强行扭转上身,失去了平衡。 落地的同时,大凤不忘弓起身子。两手撑地,在草地上翻滚。 久鬼由上而下,向他直扑而来。 大凤在湿滑的草地上滚了两三圈,双脚落地的久鬼则是准确地紧追在后,脚尖凌厉的攻势,削去了不少荒草。 大凤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在荒草的磨擦下,不久便已遍体鳞伤。 此时,久鬼踢出一脚,朝他的脸面直飞而来,大凤赶紧伸掌将它往上方化解。 而他也赶紧趁着这个空隙,从草地上弹跳而起。 大凤与久鬼再度对峙。 从一开始久鬼展开行动至今,才经过十秒不到的时间。 大凤没有结实地挨中久鬼的攻击,已近乎奇迹。他被雨水淋湿,全身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这十秒不到的一来一往,已令他气喘如牛。 大凤脸上表情僵硬。 久鬼则是唇际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 “大凤,你变强了。”久鬼说道。 大凤一面剧烈地喘息,一面往后退。久鬼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 大凤先前跟着九十九一起在山中飞奔,与黑豹搏斗,跟龙王院弘和他的同伙动手,之后甚至还与九十九展开一场生死斗。 他已疲惫不堪,精神方面所承受的打击也不小。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技艺远远不及久鬼。 “就算是与久鬼对垒,也能打得平分秋色” 大凤现在终于了解,过去自己曾有过的这个念头,有多么荒唐。 欺负深雪的坂口被大凤撂倒在地,令他得意忘形。就算坂口是被大凤所打败,但那并非是大凤自己的能力所及,而是潜藏在他体内的那头黝黑的怪兽——幻兽所为。 “我想起了由魅以前曾跟我说过的一段话。”久鬼说道。“由魅说,我就像是经过琢磨的钻石,而你,则是浑身泥泞的原石。这个比喻,还真令人有点难为情呢。” 久鬼咯咯地笑着。体内像刀刃般锋利的紧绷杀意,顿时消失于无形。 “大凤,你知道吗?”久鬼说道。 大凤摸不透久鬼到底想说什么。 久鬼仿佛从大凤的神色中猜出他的心思,接着说道:“要对钻石进行琢磨加工,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同样的钻石。” 久鬼看着大凤,如同是在询问他是否明白话中的含意。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你才能对我进行琢磨?” 久鬼脸上首次绽放出柔和的笑颜。“你向来都蛮聪明的。” 久鬼身上的杀意已然退去。他缓缓地朝大凤走来。 大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由魅说她想见你。” “由魅?” “她有话想跟我们两个人说。” “……” “不用现在就去。等你想通了之后再来找我也行。” “找你?” “我现在正在某处接受疗养。九十九也知道,我先前吃了不少苦头。我听说你人在丹泽,所以从疗养的住处偷跑出来,到这里来找你,没让由魅知道。八月下旬,我和由魅要一起到东京去。” “到东京……” “新宿的歌舞伎町有一间叫做‘沃洛波罗斯(ouroboros,译注:希腊神话中的一条圣蛇。它咬着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圆圈,象征循环不止的生命之轮。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指称它便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的小酒吧。你只要向酒吧老板报上你的名字,他就会告诉你如何与我和由魅联络。” 久鬼倏然向前。 大凤当即向后退开。 “你和我是同类。体内都养着一头骇人的怪兽。若是放任它不管,总有一天,你将会完全被那头怪兽所支配。不过,和幻兽对抗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我可以教你这个方法。” “……” “大凤,你会来吗?”久鬼柔声说道。 “不。”大凤脱口回答道,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 大凤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紧咬着嘴唇,直直地盯着久鬼。 “你在犹豫什么?是为了深雪那个女人?九十九?还是真壁云斋?” “……” “离开他们,到我的地方去,这会令你感到害怕是吗?” 久鬼的表情开始慢慢产生变化。“还是……” 他脸上白皙的皮肤底下,宛如潜藏着一张阴暗的鬼脸,正逐渐地渗露出表面。 这不是变身为幻兽的前兆,与先前久鬼所释放出的杀气也有所不同。 “是因为有由魅在的关系吗?” 当久鬼说出由魅这句话时,剎那间,一张恶鬼般的表情从他脸上闪过。 那张恶鬼的容貌消失后,久鬼冷酷的脸上留着他那独特的笑意。 ──你看到我刚才的表情了吧。 久鬼的神情,似乎正如此诉说着。 过去久鬼一直压抑的情感,穿破了他的皮肤,露出他原本的面目,转瞬随即消失。 “你是没有勇气面对由魅吧?”久鬼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说道。他面无表情。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久鬼体内涌出胜过刚才数倍的强大气压,朝大凤迎面袭来,有如一阵暴风。 两人周遭的空气为之白热化,凄厉之势,仿佛会在空气中留下一股烧焦的臭味。 大凤往后方跃开,如同是被这股暴风给吹跑似的。他滚进草丛中,弄得荒草沙沙作响。 然而,久鬼并没有采取行动。他伫足在原地,纹风不动。他以惊人的自制力忍了下来,不让身体随着气的流动而采取行动。要是久鬼一动,大凤身上的某处肯定会遭受致命的攻击。 大凤从草丛里抬头望着久鬼。 “我还真是嫉妒你呢。”久鬼说道。 这是大凤首次听久鬼说出在他那幽暗的意识深渊里,所潜藏的黑暗念头。 “你夺走了我许多宝贵的东西。”他沉声低语道。 头顶上的树梢窸窸窣窣地响着,暴雨打向地面。 森林里的林木被强风吹得扭曲变形,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向着昏暗的天际发出长号。 整座山如同正代替久鬼而咆哮。 “云斋老师、九十九、以及由魅……” 每个夜里,畏惧自己逐渐变身为幻兽,而忍不住偷偷跑到云斋的住处,在黑暗中隔着门扉呜咽啜泣的人,正是久鬼。 “我很想看看,你宝贝的东西被我夺走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逐渐笼罩而来的黑暗和雨势,遮住久鬼半边的脸庞。冷冽如花的久鬼,他的内心又多了一道阴暗的火焰。 现场有一股比黑暗更深沉的沉默。在那一瞬间,大凤怀疑久鬼是否正在流泪。 但是他无从得知。大雨、幽暗,以及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无法确认。 在山林的隆隆响声中,黑暗逐渐弥漫,急速笼罩了他们两人。 两人的身体轮廓,只看得见模糊的身影。深深的幽暗逐渐笼罩他们两人,保留了大凤与久鬼之间的距离。 分不清是谁先离开现场。 在不知不觉间,现场一切生物的气息皆已消失,只留下那具黑豹的尸体,任凭风雨无情地吹打。 不见大凤。 也不见久鬼。 厉风呼号,山岳怒吼,林木痛苦地挣扎扭曲。 不论是谁先 离开,他们的眼前同样是一片黑暗。 在大雨滂沱之中,山峦、森林、以及黑豹的尸体,正被这片无限孤寂的幽暗悄悄地包围。 第二章 龙王院弘弗列德利希·柏克 这里是位于闲静住宅区外围的一处公园。 四周围着一排低矮的围墙,围墙内种有几株不同种类的树木。在树木的遮蔽下,难以从外面望见公园内部。 此处不甚宽敞,但空间足够让孩子们在这里玩玩垒球。 公园内有攀登架、溜滑梯、以及沙地。中央有一株高大的老樱树。旁边立着一盏路灯。 公园内的照明,除了入口处和外面的马路外,就只有这盏路灯了。 时值深夜时分—— 白天时,公园里充斥着孩子们的喧闹声,但现在却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唯有公园中央的老樱树周边,在路灯银白的光线照拂下,明亮中带有些许的朦胧。 看起来就像是在阴暗的深海底,一尾巨大的鱼正放出幽微的亮光,来吸引猎物靠近。 有某个物体,沉沉地盘踞在老樱树的树底下。一身黝黑,仿佛黑暗全凝聚于此。 是人。 一名男子仰躺在地,侧头靠在樱树的树根上。 此人正是龙王院弘。 他下身穿着黑色的长裤,上身则是搭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 龙王院弘的头部往右倾斜。浑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他手臂的肌肤,与靠右斜斜伸直的颈部肤色,在夜里看来依然白皙。 是一种异常的死白。 与大凤和久鬼的白皙肌肤相较,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白。好比是在不见天日的洞窟里生活的软体动物。 黑暗中,只见风儿不停地吹拂着樱树的绿叶。院内被这片静谧的黑暗所包围。除了趋向路灯的昆虫和飞蛾不时地碰撞路灯所发出的声响外,只隐约可听见远处传来的车声。 很难想象就在不久前,这座公园才上演了一场激烈的生死斗,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是龙王院弘和九十九三藏两人的决斗。 龙王院弘本想以站在樱树底下的胁田凉子作为人质,但最后未能得逞。就在他一跃而起,打算逃向树上之际,却在空中重重挨了九十九一记膝击。 他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跌落地面,像一具人偶似的瘫软在地。 龙王院弘之所以身体扭曲,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并非是照自己的意思倒下,现在他这副模样,直接呈现出他落地时的姿势。 那张有如少年般的娃娃脸已从他脸上消失。 如今龙王院弘脸上所显露的,是他原本的年纪。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 依然维持不变的,是他白皙的肤色以及朱红的双唇。 不过,龙王院弘现在的肌肤和嘴唇已不带半点血色,他沐浴在路灯银白的亮光下,宛若一具死尸。唇边还拉着一条细长的血痕,甫才凝干。 从龙王院弘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的情况来看,似乎一息尚存。 当然了,如果龙王院弘丧命,九十九应该也不会放着他不管才对。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尚不足以致命。在清晨之前应该便会清醒,自行离开才是。想必当时九十九心里已做出这样的判断。 龙王院弘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隔着樱树树梢所望见的皎洁明月。树梢因风而弯折,绿色婆娑,仿佛是要扰乱明月的光影。 树木浓郁的芳香,清在这片夜气之中,飘入龙王院弘的鼻中。 沁凉的微风,摩挲着他的脸颊。 耳畔传来秋虫在公园内某处鸣唱的声响。 与九十九酣斗的场面,一幕幕地在龙王院弘脑中缓缓重现。 龙王院弘想深吸一口气,但却紧蹙着眉头,发出一声呻吟。因为一阵剧痛正在他腹部到胸口一带游走。 他伸手抚着痛处,让扭曲的身体恢复成自然的姿势。 看来肋骨出现了裂痕。 他感到背部一片冰凉。因为先前一直背靠着地面,夺取了他的体温。这种冰凉的感觉相当舒畅。 “我输了……”龙王院弘喃喃自语着。 这股真实的感受,逐渐涌上他的心头。 真是难看。他心里这么想着。然而比起难堪,更多了一份不甘。 自己败给了一个虽然身材魁梧,但却从未尝过女色的小鬼。 ——我为什么会输呢? 他一手按着腹部,不住地思索。而各种原因,他心知肚明。 “因为我想拿那个女人当人质……”他抬头仰望明月,复又喃喃自语了起来。 龙王院弘知道,当两人在打斗时,九十九体内有一股更胜以往的强大力量正逐渐地觉醒。 ——我就是这样才感到不安。 因此,龙王院弘才会想以凉子当人质来加以要挟。 在两人酣斗之时,他便一直想着这件事。这就是他的败因,造成了他的落败。 要是他不去想那女人的事,专心对付九十九,他们两人至少能打成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一切只因他在战斗的过程中,产生了不该有的邪念。因为这股邪念,瓦解了两人之间的战斗力所形成的微妙平衡。 龙王院弘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此时,他猛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 有人正藏身在黑暗的深处看着他。 是一道锐利的目光。一对犹如爬虫类般冰冷的眼神,正静静地从某处紧盯着自己。 他挺起上身。一阵剧痛游走。 然而,他并未发出呻吟。只是紧蹙眉头,咬牙强忍着痛楚。他左膝抵地,缓缓地立起右膝。背靠着樱树的树干,探寻着眼前这片黑暗。 虽然对方的气息,好比一股缓缓吐出的黑暗,绵延不绝地朝他传来,但却掌握不住他的方向。他所得到的只有感觉。犹如黑暗之中潜藏着一头可怕而又诡异的野兽。 ——难道是那个怪物!? 龙王院弘浑身陡然为之一僵。 他在丹泽山亲眼目睹的那头兽人大凤吼,他变形后的模样又再次浮现在龙王院弘眼前。 当时虽然惊险地闪过了攻击,但那头兽人的利爪是如此逼近他的身体,从他上方划过。如今,他感觉那道利爪就像是突然穿透了他的背脊一般。 恐惧犹如一阵风,舔舐着他的背脊,龙王院弘颈后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龙王院弘以他负伤的身体,聚起了所能运出的所有真气,气聚丹田。 用不着隐藏自己的气。因为对方已清楚得知他的所在位置。 “什么人?!”他发出一声犀利的吆喝,将凝聚的真气发向四方。 刹那间,龙王院弘感应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压,将夜气挤压得扭曲变形。 那并不是他所发出的气。 龙王院弘往地上一蹬,使出全身的弹力,水平地往横向跃去。 就在他采取行动的瞬间,一道肉眼无法看出的强大力量,砰地一声,击向了樱树的树干。 先前龙王院弘背靠着的地方,似乎受到某个强大力量的撞击。 沙沙。 树梢发出声响,一阵摇晃,树干为之弯曲。树叶漫天飞舞。 “什么人?!”龙王院弘再次吆喝道。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对他存有敌意。若是对方一开始便对他怀有敌意,那么,在他倒地的时候,对方应该可以展开攻击才是。 龙王院弘以匍匐的姿态,弯着背,压低身子,凝望和眼前的黑暗。 呼—— 在樱 树树干的方向,有一道人影晃了一下。 龙王院弘维持野兽的姿态转动身躯,脸朝向樱树的方向。 他的肋骨因发热而隐隐作痛。 从樱树的树干背后,缓缓闪出一道巨大的人影。 ——莫非是九十九?! 龙王院弘心中一凛。 其实并非如他所想。此人虽然身高和九十九相仿,但身上的肌肉却远远不如。他比九十九还瘦。 在路灯的照拂下,那道人影的头发发出银白色的光芒。是名外国人。 两人在黑暗之中对峙,沉默无语。 “我见过你打斗的模样。”人影说道。他的腔调怪异,一听就知道是名外国人,但日语却说得正确无误。 “……” “你所用的绝招很有意思,不过,威力太轻了。” “什么?!” 龙王院弘的身体,燃起一阵炽热的火焰。 “你的动作很快。但不是光快就管用。” “……” 龙王院弘嘴角上扬,站了起来。他狠狠地瞪着对方,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适才朝龙王院弘袭来的那股力量,是从正面而来。可能便是眼前这名外国人所发出的劲道,但他并不是从那股力量袭来的正面出现,而是从樱树的背面现身。 ——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王院弘一面瞪视着那名外国人,一面思索这个问题。 “惹你不高兴了吗?”外国人说道。 “有一点。” 龙王院弘露出一口白牙,强摆出倨傲的笑脸。由于他强忍着痛楚,所以笑容显得僵硬。 “你是什么人?”龙王院弘问道。 “我叫弗列德利希·柏克。” “柏克?”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龙王院弘。” “你是在哪里得知我的姓名?” 龙王院弘的口气变得很不客气。原本在他体内的那个少年,已消失无踪。 “因为九十九是这么叫你的。” “你认识他?” “我从小田原就一直一路跟着他。” “喔。” “他到新宿之后的事,一切我都瞧在眼里。” “他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大凤吼现在人在哪里对吧?” “你听过我们的谈话?” 在龙王院弘的追问下,柏克点了点头。 ——该死。 龙王院弘心里一阵咒骂。 尽管先前如此小心翼翼,但还是被这名外国人给跟上,一想到此,他不禁对自己的迟钝感到火冒三丈。 龙王院弘最注意的人物是警察,也就是日本人。当他一时疏忽,将所有心思摆在这方面之际,这位名叫柏克的外国人,便这样趁虚而入。 也许正因为他是外国人,自己才会松懈,但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 能让九十九和龙王院弘都没有察觉,这位名叫柏克的男子确实不简单。绝非等闲之辈。 “他人在新宿哪里?” “不知道。” “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见是见到了,但却跟丢了。” 龙王院弘微微张开双脚。 他强忍着痛楚,身体几乎便要失去平衡。张开双脚比较能稳住平衡。 虽然还不至于到无法和人动手的地步,但这得视对手而定。若是面对厉害的对手,便无法跟对方以命相搏。 特别是像眼前这样的家伙。 “你找大凤有什么事?” 龙王院弘此话一出,柏克便扬起了下巴,仿佛整张脸也为之微微高耸。 他的脸浮现在路灯银白色的光线中。 那是极为怪异的长相。薄薄的鼻子,尖尖地往前挺出,途中转了个大弯。是日耳曼血统的外国人特有的鹰钩鼻。不过,他弯曲的情形尤其怪异。 尽管龙王院弘并没有见识过多少外国人的鼻型,但它至少也明白这点。 高挺的鼻梁两端,有着不断透射出冷光的一对碧眼,紧盯着龙王院弘。 柏克并没有回答龙王院弘的问题。 “九十九只是个空有魁梧身材的大猩猩,而你则是只小猴子。”他沉声说道。 正因为这句话说得不太流畅,所以反而愈让人感到真实。看柏克并没有开玩笑,他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什么?!” 龙王院弘满腔的怒火,直冲脑门。 这名拥有冷静的头脑,不会随便受人挑拨的男子,已变得很容易动怒。 “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你所说的小猴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龙王院弘如此说道。 “你是说真的吗?” “你刚才用了一招奇怪的招术。既不是合气道的远距攻击,也不像是太极拳的发劲……” 他将按在腹部上的手掌移开,压低了身子。 “尽管是小猴子,也多少会运用智慧是吧。” “哼。” 龙王院弘想要猛然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额头上浮出涔涔的汗珠。 柏克瘦长的身躯,稳若磐石地矗立着。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龙王院弘又进一步缩小了距离。 柏克浅薄的双唇露出了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觉得,你比猴子还难应付。” “什么?!” “如果是猴子,就不会展开如此鲁莽的攻击。猴子面对狮子这种比自己强的对手,是不会展开攻击的。” 龙王院弘的视线因满腔的怒火,而在短暂的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位体术天才,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瞧不起。 他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负。 尽管他曾对变身为兽人的大凤感到畏惧,也曾败在九十九手下,但这全都另当别论。 就算是九十九,他对龙王院弘的恨意,也正表示他对龙王院弘这一身功夫的敬意。 而如今,龙王院弘却受到柏克单方面的嘲笑。 对方若是街上的小混混,或是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些大学空手道社的社员,不管对方说什么,龙王院弘也只会当做是耳边风。因为他自己很清楚,他的实力明显地高出对方许多。 但眼前这位对手却非如此。他摸不透对方的实力。 平时他只要和对手迎面而立,便能对对手的实力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有时还能做出相当准确的猜测,在心里盘算,如果是这样出招,对手会如何接招,如何展开攻击。 但现在他一无所悉。 像这样的人,在龙王院弘过去所见识过的人物当中,只出现过两位。 一位是龙王院弘的师父宇名月典善,另一位则是住在小田原风祭的真壁云斋。 ——我现在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是那几个在新宿被我打趴在地的空手道社员吗? 龙王院弘暗忖道。 如同他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的一举一动般,现在眼前这名长相怪异的外国人,或许也清楚地看出他所有动作。 尽管怒火几乎让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龙王院弘并非是自制力薄弱之人,尚不至于失控冲向对手。 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那股深刻不测的不寻常感。这就是那群空手道社员与龙王院弘的差异之处。 他再度缩短了双方的距离。再一个脚尖的距离,就能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内。只要对手保持不动,他便能在顷刻间使出几项绝招往对手身上招呼。 然而,他并不知道对方的攻击范围。 对方的手臂相当长, 所以攻击范围应该也相当广。但到底有多广呢? 就在这一个脚尖的距离内,一定藏着对方的底线。 但却无从得知。 这十公分不到的距离,有如一个无底深渊。 如果是刚才那个神秘莫测的绝招,现在他早就已处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了。 “呵呵……” 长相怪异的柏克,睥睨着龙王院弘,发出一声轻笑。 “胆小的猴子能活得比较久。只局限在猴子之间的猴王之争,这样才是明智之举。” 柏克的双目倏然眯成一道细线。他高耸的眼窝深处,正绽放出一道青光,有如一把锋利的薄刃。 龙王院弘感觉额头上正冒着豆大的汗珠。浑身簌簌发抖。因极度的紧张,使得肌肉紧绷。 他并没有施力,但肌肉却自己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当精神或肉体中的任一方再也无法承受这份紧张时,就是重要的关键时刻。 ——到时候,我可能会冲向这名男子。 龙王院弘心里这么想着。 ——要是没被九十九打断肋骨就好了。 他心中暗忖。 龙王院弘的目光,带着过去从未有过的异样色彩。 就像是背着一个不知道能否打开的降落伞,从数千公尺的高崖上,往脚下这片高空一跃而下,需要相当的勇气。 “你怎么啦?”柏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他脸上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不会笑的爬虫类如果也能笑,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瞧你那张脸。突然苍老了许多,一脸窝囊的模样。” 当这句话传入龙王院弘的耳中时,他的精神比肉体早一步突破了临界点。 他的视线顿时变成一片白芒。宛如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撕裂脸部的皮肤,往外迸射而出。 “喝!” 龙王院弘一口热血冲向喉头,纵声怒吼。 他一跃而起,右脚朝柏克的鼻梁踢去,好似一道黑色的闪光。 这记笔直的攻击,不留任何退路。是龙王院弘倾注全力所施展出的一记飞踢。 比以往他所使出的任何一脚都还来得精湛。 无懈可击,精彩绝伦。 如同是看着一幕稍纵即逝的梦境。 龙王院弘的脚尖画出一道圆弧,有如一声叹息,划破了夜气,朝着虚无的夜空飞去。 第三章 九十九三藏胁田凉子 凉子温软的身躯,依偎在九十九壮硕的臂膀中。 九十九抱着凉子迈步而行。他将右手绕至凉子的左腋,左手撑在凉子并拢的双膝下。 凉子修长的双手缠绕着九十九粗壮的项颈,白皙的上臂一览无遗。她紧拥着九十九,上身紧压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与九十九魁梧的身材相较,凉子的身型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宛如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 看来,在九十九的环抱下,凉子正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甚感宽心。 九十九让凉子枕在自己的右肩上,肩上传来她头部舒服的重量。她的右颊碰触着九十九的右颊。两人的耳鬓间夹带着几丝凉子的长发。 九十九以和缓的步调迈步而行。每当他踏出一步,凉子的身体便会摇晃,夹在两人脸颊之间的发丝摩挲着肌肤。 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只有一种过去从未体验过的陶醉感。 凉子的体温和自己的体温混在一起,相互融合,头发粗糙的触感,带有一份不可思议的鲜明感。 感觉就像是在一个淡淡的梦境中,看着一道细长的彩色发条。 凉子闭上了眼睛。 她在九十九的颈部和缓地吐息。酥胸碰触着九十九上下起伏的胸膛。 她身上穿的便服被龙王院弘撕裂,酥胸半露,直接摩挲着九十九的t恤。 每当九十九吸气时,那股压迫感便会增加,吐气后,那令人留连的感觉便逐渐远去,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怀中的温香软玉,仿佛稍加施力便会捏碎。 凉子的发香和淡淡的香汗气味,钻入九十九的鼻中。这气味几欲令他感到酥麻。在微风的吹拂下,有泰半飘散至夜气之中,令九十九直呼可惜。 凉子赤裸着双脚。她在遭受龙王院弘袭击时,穿着一身便服,就这样被带到公园里来。 适才那场激战的亢奋情绪,依然留在九十九体内挥之不去。 烧烫的肌肤,不知何时,转为因怀抱凉子的娇躯而变得更为炽热。 每当九十九手上施力,凉子也跟着抱得更紧,如同是对他的回应。 凉子闭上双眼,倾听着在九十九厚实的肌肉深处鼓动的心跳,深深为之陶醉。 有这么好的男人守护着自己,令凉子感到无比幸福。 九十九曾经在夜里,缓缓地走在一条不到一百公尺长的住宅街上。 如今,他正以同样的步调,走在这条柏油路上。 街灯逐渐向他靠近,不久便又逐渐由身后远去。路上不见任何人影。 ——要是被别人撞见了,不知道对我们这副模样作何感想。 九十九心里这么想着。 深夜时分,一个彪形大汉,抱着一位身穿家居服,打着赤脚的女人,就这么走在街上。 这副光景想必很少见吧。 凉子的脚底满是泥泞,衣服被撕破,上身有一半裸露在外。九十九的脸上还留有他在海边被坂口打伤的淤青,如今又再加上龙王院弘加诸的新伤。 若是遇见巡逻的员警,一定会靠近盘查。 或许还会遇见跟凉子住同一栋大楼的晚归住户。 可能性相当高。 虽然还没被其他人撞见,但却有一台车子擦身而过。在车灯光线的照射下,驾驶一定看见了这对男女的身影。 若是传出不好的风声,对凉子着实过意不起。但九十九却又舍不得放下凉子。 他不能让凉子打着赤脚走在地上,而且,他还想要用自己的手臂和胸膛,去感受这个软弱无骨、娇嫩脆弱的身躯。 凉子和九十九两人都沉默无语。 ——凉子为什么不说话呢? 九十九在心中暗忖。 袭击她的龙王院弘是什么人物?九十九被那种男人盯上,其中又有什么原由? 凉子有权利这么问,而九十九也有义务回答她的问题。 若是一般的女子,在公园里醒来时,就算是尖叫着逃离现场,也不足为奇。 尽管九十九曾经在电车里替凉子取回她被偷走的钱包,但是发生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应该都会对九十九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如同是外人。 如今,凉子体贴的沉默,令九十九为之心疼,同时也充满了感谢。 他现在只想一直保持这样,用身体去感受凉子的一切。 凉子的脸颊,微微地在他耳鬓厮磨。 脸颊接触的部位,变得极为火烫。九十九已分不清那是自己的体温,还是凉子的体温。 在昏暗的公园中,龙王院弘的手掌从背后紧握凉子酥胸的那一幕景象,深深地烙印在九十九脑中。 九十九缓缓地走上大楼的阶梯。他保持抱着凉子的姿势,弯着腰,以捧着凉子膝盖的左掌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将门关上。 九十九将凉子放回地面,让她脚先落地,犹如是在对待一尊极其珍爱的人偶。 凉子的脚尖接触地面,但是她的上身依旧紧贴着九十九的胸膛。 凉子站在地上,九十九想挺起上身,但却无法办到。因为凉子缠绕在九十九 脖子上的手腕,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九十九想离开,但凉子不同意。和九十九的臂力相较,她的力量渺小得可怜,但九十九现在却在她的施力下无法动弹。 一股炽热的情绪,充塞着他的四肢百骸。 “凉子小姐,你的手……”九十九说道。 九十九弯着腰,凉子紧贴着他的脸颊,摇着头表示她的不愿。 像个小女孩似的。 “凉子小姐……”九十九以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深雪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唤起了他在丹泽时,深雪的酥胸压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温热触感。 还有几天前的那个夜里,在小田原的海岸边所发生的事…… 九十九扑向深雪,撕裂她的罩衫,想将她的身体占为己有。 那是黑暗、粗暴的欲望。 这股欲望已经在九十九的体内成形。 他脑海中的深雪,正微张着樱桃小口,乌黑的双眸似乎有话要说,静静地凝望着她。 凉子手上的劲道又加了几分,仿佛要赶走他脑中的影像。 九十九什么事也不能做,只是紧紧地抱着凉子。 每当凉子微微摆动脸颊,她的香唇便会碰触九十九的耳腮。 凉子的呼息变得急促,在九十九的耳畔吐气。她的脸颊开始缓缓地移动。 原本脸颊只有左右摆动,现在则是一面上下摩挲,一面往右边移动。 凉子的红唇,有一半是贴在九十九的右颊上- 她的双唇缓缓横向移动,如同在爬行一般。九十九的唇就在不远的前方。 凉子的双唇仿佛在探寻什么似的,在九十九的脸颊上缓缓游移,朝他的唇际而去。 九十九心跳加剧,胸膛的肌肉几乎要被撑起。全身炽热难当。 两腿间强力地涌出一股滚烫的力量。从牛仔裤的布面下不停地往上推挤。 心跳声敲打着九十九的太阳穴。 两人的唇际碰在一起。 凉子的唇停止了动作。 他们就处在从大门走进来的地板上。 连电灯也尚未打开。只有客厅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九十九……”凉子维持着唇边的接触,做出这句话的唇形。 到此为止,已是九十九克制的极限。 隔着一个嘴唇大小的距离,最后是由九十九将它拉近。 凉子的双唇没涂口红,香滑柔软。她的香唇也回报以意想不到的力量,将九十九的双唇吸入口中。她撑开九十九的双唇,温柔地将舌头伸入他的口中。 她以两人紧贴的双唇为中心,脸部往左右微微地扭动。娇躯隔着布面,碰触着九十九那撑起牛仔裤的硬挺之物。 这般难为情的羞赧,令九十九更加热血沸腾。 九十九欲往后退,凉子赶紧迎上前,整个人贴向他,腰际扭动着,如同是要带给他更大的刺激。 “我比你想象中的还坏吗?” 凉子说过的这句话,又再次在九十九的脑中响起。 凉子移开双唇,旋即又轻吻了一下,抬起了脸。 双颊红晕。 她张着水汪汪的乌黑双眸,仰望着九十九。 女人的胴体所散发出的甘甜芳香,笼罩着九十九。 她的便服被龙王院弘撕裂,前面整个敞开。 凉子的身体,从胸部到肚脐一带的肌肤,与九十九有着直接的肉体接触。 她阖上双眸,低着头,发出一声轻叹,将脸埋进九十九的胸前。 她松开缠绕在九十九脖子上的双臂,改为环抱他的身躯。九十九厚实的肌肉,凉子张开双臂也无法完全环绕。 她双手施力,脸部在九十九胸前摩挲。 九十九粗大的手指伸向凉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凉子依旧闭着双眼。 九十九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是将双唇凑上前去,将会发生什么事。 有一股暴风,正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肉体。那是会突然从男人肉体中狂野涌出的欲望风暴。 ——我可以和凉子上床吗? 九十九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着。那声音叫他要和凉子上床,但同时又叫他不能这么做。 九十九正与一股疯狂的冲动交战着。他的身体比常人来得巨大,所以冲动似乎也更为强劲。 ——我讨厌凉子吗? 九十九自忖道。 没这回事。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位年纪比自己稍长的可爱女子,令他深深着迷。 这当中同时掺杂了对女人肉体的渴望。 自己先是迷恋深雪,现在又为凉子所着迷,他实在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九十九觉得自己龌龊至极。 讲得更明白一点,也许自己只是想要凉子的肉体罢了。 他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凉子睁开眼睛,望着九十九。“你怕我吗?” 九十九不知如何回答。他脑中萦绕着形形色色的念头。 九十九当然明白,怎样做会令女人怀孕。就算是要和凉子上床,也要顾虑到这件事才行。事实上,现在正有多倒数不清的念头,在九十九的脑中闪过、消失。 “你还是处男吧?”凉子轻声说道。 九十九咽下口中的唾液,收起下巴,点了点头。 “就让我这个坏女人来教你吧。” 凉子扭动着腰部,再次将双唇凑上前去。送上一个更深情的深吻。 “我已经完全爱上你了。”她移开九十九的双唇,以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今天是安全期哦。”她将嘴唇凑向九十九胸前,轻声低语道。 九十九体内紧绷的弦,顿时应声而断。在他脑中盘旋的诸多顾忌,也顿时烟消云散。 他抬起凉子的脸庞,凑上自己的双唇。右掌放在凉子的酥胸上,将它握在手中。 一股柔弱、几欲融化的香滑,在手掌中扩散开来。这股香滑逐渐从手掌流入血液中,感觉是那么地娇弱,仿佛只要稍加用力,便会轻易地将它捏碎。 九十九没有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美好的触感。 凉子双手往九十九的胸口一推,身躯离开了他的怀抱。 “带我到房间去吧。” 九十九轻盈的地将凉子抱了起来。 第二部 群狼篇<八月三十一日> 第一章 鬼道馆 1 小小的和室空间里,一片静肃。 这是一间四张榻榻米大小的茶室白莲庵。 从格子窗外吹入凉爽的和风。这还算是清晨的凉风。得再过一段时间,空气中才会掺杂着热气。 干爽的和风中,意外地带有秋天的气息。从后山杂树林吹来的这阵风,满含草木的气味。已开始飘落的落叶气息,也混杂其中。 以整座杂树林来看,依旧是盛夏的景致,但却已有些许的秋意,开始悄悄地潜入。秋天的气息,融入阵阵的微风中。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一迈入八月下旬,早晚都会有短暂的片刻,容易吹起这样的风。 在白莲庵内,有两个人面对面正襟危坐。 其中一人,是名拥有壮硕体格的男子,看起来豪放不羁。 他是空手道社的主将阿久津。 坐姿充满大将之风。腰杆笔直,稳若泰山。 一般的年轻人,就算只是装装样子,还是难免会流露出些许的生硬。 但阿久津却非如此。不论从任何方向出力推他,似乎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与阿久津迎面而坐的男子,身上的肌肉比阿久津少上两圈。 但这名男子却不会给人瘦弱之感。他只是身上没有多余的赘肉罢了。 尽管身材不似阿久津那般雄伟,但坐姿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气势。与阿久津相较也毫不逊色,甚至在他之上。 他很自然地端坐在地,很自然地自视前方。 这是一名肌肤白皙、眉清目秀的少年。宛如一束花瓣盛开的鲜花,充满了凛冽清澈的气质。他那微红的双唇,带有迷人的男人味。 他是久鬼丽一。 久鬼和阿久津膝下什么也没铺。就这样直接跪坐在榻榻米上。 阿久津穿着空手道服。身上虽有几处补丁,但却洗得洁白如新。 久鬼穿着藏青色的长裤,搭着一件深蓝色的粗织夏季毛衣。袖口卷至手肘的位置。 他手臂的肌肤,白皙得令人感到刺眼。 尽管两人都还只是十八岁的年纪,但举止间却带有成熟男人的韵味。 风声夹带着很早便开始鸣唱个不停的蝉鸣,传入了两人的耳畔。 是秋蝉和寒蝉。 夏季里,有好一阵子是以秋蝉声居多,但现在则掺杂了不少寒蝉的叫声,有时甚至还能听见远方的熊蝉声。 白莲庵和鬼道馆虽属同一栋建筑,但它位于鬼道馆的西侧,所以现在阳光还不会从窗口射入。 阳光照在外头的刺槐树梢上,显得极为耀眼,在光线的反射下,白莲庵内的空气也微微沾染了这片绿意。 久鬼背对着壁龛而坐。 壁龛里放着信乐烧的小水盘,里头插着龙胆和芒萁。 两边较宽的芒萁,它的绿配上龙胆的深紫,形成了充分协调的紧绷感。这个紧绷的空间笼罩了壁龛,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弹,便会发出声响。 久鬼和阿久津已经大约有两个半月没见过面。 阿久津的紧张,连旁人看得出来。对阿久津而言,他与久鬼可说是久别重逢。他对久鬼是如此崇拜,要他别紧张,似乎有点强人所难。 虽然紧张,但阿久津依然豪放不羁,不失他原有的本色。 昨天中午,他突然接到久鬼的电话。 久鬼在电话中吩咐:“明天早上,召集先前空手道社、剑道社,以及柔道社的主将,到鬼道馆内集合。” 今天早上,当众人大致到齐后,阿久津便来到白莲庵内请久鬼入席。 当时久鬼正在插花。他请阿久津坐在一旁稍候,自己仍旧不发一语,以利落的动作插完眼前的那盆花。 久鬼放下剪刀,这才转身面对阿久津。 “好久不见了。”久鬼以冷淡的语气说道。 “是的。”阿久津点头回答,声音中略带紧张。 他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但其实,他心里有许多话想问久鬼。 你为什么要退学? 之前到底是怎么了? 今后有何打算? 连亚室由魅也和久鬼同一时间办理了退学。这又是为什么? 从那天起,久鬼突然就再也没到学校里来,他的父亲久鬼玄造以生病为由,向校方递出退学申请,阿久津只知道这些很表面的事。 他曾经到过久鬼家,想见久鬼一面,但是在大门前吃了闭门羹。当时的愤怒和所受的屈辱,至今仍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之后,在夏季集训时,九十九前来找他,向他打听久鬼的事。 听九十九所言,他也曾前去造访久鬼,但一样吃了闭门羹。 “看你们挺有精神的嘛。”当时九十九看着空手道社员的练习,曾如此说道。 听了九十九这番话,阿久津这才明白,他并非只是前来打听久鬼的下落,同时也担心久鬼不在,会对鬼道馆带来影响,所以才来这里一探究竟。 九十九是可以和久鬼平起平坐的朋友,阿久津对他向来是抱持着一份敬意。不过,这份敬意并非只是对外人的客气,阿久津对这名巨汉还有着一份无法言喻的亲切感。 因为九十九有着一颗和他魁梧的身躯不太相称的纤细内心,所以阿久津才会被这名巨汉所深深吸引。 “这样我就放心了。”九十九当时还如此说道。 尽管久鬼不在,空手道社的集训还是很扎实地在进行着,九十九看过之后感到放心。 虽然久鬼不在,但空手道社的成员依然很认真地在练习,反过来说,这表示久鬼并非只是以恐惧来驾驭这群人。 这可说是久鬼天生的魅力,以及会让人自然而然的为他着迷的强烈个性,深深掳获了众人的心,影响力更在暴力之上。 九十九就是明白这点,才会说他感到放心。 阿久津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 他和九十九当时谈的不仅是久鬼和由魅,还提到菊水组在找寻大凤吼一事。 他隐约感觉到,有件事正暗地里进行着。 久鬼丽一、久鬼玄造、亚室由魅、大凤吼、九十九三藏、真壁云斋,以及在空手道社集训的最后一天,到鬼道馆内打听大凤住处的那名长相怪异的外国人。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某件事。当中有个不容许别人闯入,极其复杂的秘密。 阿久津原本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因为豪放不羁的个性,以及他所练的空手道,让他受到不少的误解,但其实他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正因如此,虽然许久未和久鬼见面,但他还是将来到嘴边的疑问给强忍了下来。 在阿久津一句“是的”的简短回答中,压抑着他心中诸多的念头。 想必久鬼也已看出阿久津心中所想。 “阿久津,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久鬼脸上浮现出乎意料的温暖笑容。不是他平时那种冷漠的笑容。这股温暖,显示久鬼的胸襟比过去更为宽阔。看来,他变得更成熟了。 “是的。”阿久津回答道。说完这句话,阿久津差点就脱口问道:“你的病已经痊愈了吧?” 不过,要是这么问,便会触及久鬼的家务事。 尽管是阿久津,也觉得久鬼的父亲久鬼玄造以生病为由所提出的退学申请,充满了疑窦。 久鬼的家务事想必相当复杂,非旁人所能干涉,这点阿久津不难想象。 阿久津心想,如果是九十九的话,在他知道这一切内幕后,应该敢直截了当地向久鬼询问整件事的原委。但自己却办不到。 “你不 会再回学校了吗?” 这个问题,是他所能问的最大极限。 久鬼再次露出微笑。 “每当我看着你,便觉得自己很狡猾。”久鬼如此说道。 言外之意,是对阿久津刚才那番话的肯定。 “你不会再回来了吗?” “没错。”久鬼颔首,将目光移向身后。 壁龛里,端正地摆着久鬼刚才所插的龙胆和芒萁。 久鬼滑动膝盖,移往一旁,好让阿久津也能望见壁龛。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所插的花。” 久鬼凝视着鲜花,复而将目光投向阿久津身上。 阿久津这才明白,久鬼今天来此,是为了跟过去做个区隔。 不仅是向阿久津告别,也挥别了白莲庵和鬼道馆。同时,也想向他自己诀别。 突然间,阿久津无来由地流下了眼泪。端坐在他面前,静静凝视着他的久鬼,突然让他感到万般的不舍。 久鬼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强韧的意志力,以及卓越的自制力,但他内在的本质,感觉却像是个易碎的玻璃艺术品。 只是久鬼以他天生自我压抑的意志力,不让它显露在外罢了。 眼前的久鬼,从他的态度和神情中,丝毫看不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久鬼到底能忍耐到什么程度呢? 想必愈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愈会与自己展开惨烈的搏斗。 如同天鹅般优雅的他,在人们所不知道的背后,不知付出多少努力的血汗。 感觉久鬼白皙的肌肤,有如染满了鲜血的红色,令人不忍卒睹。 阿久津心想,自己现在该不会正以横眉怒目的神情望着久鬼吧。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阿久津赶紧开口说道,仿佛在替自己的表情找借口。 “有个奇怪的外国人来到鬼道馆里,说要见大凤。” “哦?” 久鬼的双目因好奇而眯成一道细缝。 阿久津所说的外国人,就是弗列德利希·柏克。 柏克为了见大凤而来到了鬼道馆,并使出诡异的招式,让扑向他的菊地当场昏厥。 阿久津将当时发生的事告诉了久鬼。 “原来如此。”一直不发一语地倾听阿久津陈述的久鬼,如此说道。 看他的表情,感受不出他对阿久津所说的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感想。 “九十九现在怎么样?” “好像还是一样在圆空山出入。” “看来,大凤似乎没有和九十九在一起。” “是的。最近都没有人见过他。” “要是你遇见大凤,请转告他,我想见他一面。” “明天就开学了……” 明天举行过开学典礼后,学校的课程又将再度展开。这么一来,大凤也许就会到学校来了,这是阿久津心里想说的话,但他却闭口不提。 “明天就又开始上课啦……”久鬼以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他和阿久津这些人不同,尽管新学期开始,他也不会再重返学校。虽然现在身处此地,但他却不属于这里。 久鬼再次将目光移向壁龛。 “我今天没有将花道社的人找来。明天再麻烦你告诉他们,说这盆花是我插的。” “我明白了。” “不论是插在什么地方,野花依旧是野花。”久鬼如此说道,静静凝视着眼前的花朵。 龙胆的深紫,仿佛将花朵周围小小的空间也染成了紫色。 “不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他还是一样得走同样的路。” 喃喃自语说完这句话后,久鬼猛然站起。 “我走了。” 他转身背对阿久津。阿久津也跟着站了起来。 久鬼打开从白莲庵通往鬼道馆的隔门,朝里头走去。 2 鬼道馆内照满了旭日的阳光。有五十多人端坐其中。铺有榻榻米的面积约有二十张榻榻米大,铺木板的面积则约有三十张榻榻米大。榻榻米的部分由柔道社使用,木板地则由空手道社和剑道社共用。 这三个社团的成员几乎都聚集在鬼道馆内了。 当久鬼和阿久津一起走进鬼道馆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久鬼身上。 久鬼伫足而立。 阿久津则是继续行走,走到端坐一旁的空手道社前,和他们一同跪坐在地上。 五十多人齐聚一堂,就算再安静,屋内还是会产生一股无言的压力。 在透明的空气中,充塞着这股沉重的压力。 久鬼气定神闲地承受着这股压力,直接就端坐在木板地的中央。 所有人都坐在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榻榻米垫上。 窗户位在他们的背后也就是久鬼的正对面,以及左手边。正面是南方,左边是东方。阳光从南方和东方敞开的窗户射进鬼道馆的中央。 久鬼不疾不徐地望着端坐在中间的人们。 一般人一声令下,要众人集合,着实难以聚集如此多人。更何况是暑假的最后一天。 现场自阿久津以下,还有柔道社主将佐藤、灰岛及菊地。唯独不见剑道社主将西本。 “西本不在是吧。”久鬼问道。 “西本已经退出社团了。”坐在剑道社前排的一名长脸男子如此回答道。 久鬼望了那名男子一眼。他是先前剑道社的副将泷口。 “退出社团?” “现在由我担任主将。”泷口回答道,声音中略带紧张。 “原来如此。”久鬼喃喃自语道。 ——我似乎吓到西本了。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久鬼在白莲庵喂手臂上的幻兽吃生肉时,那一幕恰巧被西本当场撞见。 那一段时期,久鬼对血淋淋的生肉充满了疯狂的渴望。不,即使是现在,每当他一想到生肉,幻兽便几欲从他体内苏醒。 当时久鬼向他问道:“你看到了吧?” 西本则是铁青着脸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 接着,久鬼便对西本说道:“你很聪明,聪明的人总是活得比较久。” 从那之后,久鬼就几乎没再见过西本。 对久鬼的过度恐惧,让西本沉迷酒国之中,最后则是被前来打听久鬼消息的九十九给摔进海里。 不过,这些事久鬼并不知情。 “原来如此……”久鬼暗自沉吟着,突然间,他发现有人正紧盯着他。 不,是所有人都正盯着他看。只不过,里头掺杂着一道极其强烈、锐利的目光。 由于众人都望着久鬼,所以要从众多目光中去分辨出那道独特的视线,委实不易。 那道目光有如一把刺进脸部的利锥。与其说是目光,不如说是贯注于其中的那股气和意念。 ——里头竟然有人能释放出这样的气? 只要逐一去确认这股气的来源,马上便能知道是由何人所发出。 然而,久鬼决定将这件事搁置一旁。 对方可以放出这样的意念,应该不久便会采取某种行动。 “正好,泷口,你戴上护具,站在那里。”久鬼说着。 “我吗?”泷口满脸疑惑地问道。 “没错。” 泷口将放在地上的头盔和护手戴上。护甲则是早已穿戴整齐。 他手握竹剑站了起来。 “你拿着它全力朝我打过来吧。”久鬼如此说道,依旧坐着不动。 看得出来,头盔下的泷口正一脸困惑。 “用不着客气。” 久鬼说道。“这是我和你们最后一次过招。” 久鬼不说“比试”,而采用“过招”这种说法。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人终于明白久鬼今天召集他们到这里的用意。 泷口也很清楚久鬼的实力。就算他现在坐着,依旧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不过,就算久鬼有三头六臂,但是要泷口拿着竹剑砍向一个坐在地上,全身不戴任何防具的人,他实在是下不了手。 虽说是竹剑,但只要挥剑者经过正式的训练,一样能将一个没戴护具的人打得浑身骨骼尽碎。 泷口手中握着竹剑,但迟迟不敢出手。 他开始绕着久鬼转圈子。 “呵呵。”久鬼笑吟吟地站起身子。“你果然不敢动手。” 他微微压低身子,站在泷口的正面。 倏然向前跨出一步。 泷口赶紧使出倒退的步法,退向后方。 久鬼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泷口登时无法动弹。而当久鬼向前跨出时,泷口更是完全不知该如何因应。 尽管如此,他还是微微摆动着竹剑的前端,有节奏地前后舞动着身体。 久鬼很自然地垂着双手,立于原地。 “不用局限于脸、手、身体这三个部位。看你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久鬼微微抬起单脚,砰地一声,蹬向了地面。 刹那间,仿佛缠绕在泷口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似的,他举起竹刀,摆出大上段(译注:在击剑中,将竹剑高高举过头顶的上段架势。)的架势,一声吆喝,朝着久鬼扑去。 这是相当大动作的一击,绝非耍耍花枪而已。 他注入全身的气劲,猛力迎面砍下。 泷口并没有采用一些不入流的技巧,而是选择从正面挥出这石破天惊的唯一一击。只见竹剑闪过一道电光。 久鬼并未闪避。 就在竹剑即将砍中他头顶的瞬间,久鬼倏然伸出左掌,空手接住竹剑的前端。 “喝!” 久鬼的喉头发出风声般锐利的声响。他的右脚从地板上扬起,强劲地戳向泷口的护甲。 身材比阿久津略为高大的泷口,就这样身穿护具,整个人远远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撞向了墙壁,跌落地面。 目睹久鬼更胜以往的利落身手,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得瞠目结舌。 泷口霍然起身。“谢谢您的赐教。” 他鞠躬示意。 “你的攻击相当有威力。能有这般刚猛的身手,已经绰绰有余了。”久鬼如此说道。 泷口手按着腹部,回到了座位上。 要是没穿护甲挨了久鬼这一击,恐怕会内脏尽碎。 “下一个,佐藤。”久鬼对着端坐在柔道社社员前方的佐藤如此说道。 佐藤缓缓地站起。他虽然不如九十九那般魁梧,但也是个相当有分量的巨汉。尽管个子比阿久津稍矮,但体重却是不遑多让。 佐藤与久鬼正面对峙。 “你最擅长的绝招是什么?”久鬼问道。 “过肩摔。”佐藤以低沉的嗓音,明快地回答道。 “你能用过肩摔把我摔出去吗?” “我不知道。”佐藤回答。 “你就摔摔看吧。” 久鬼伸出了双手。 说时迟,那时快,佐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了行动。 久鬼并没有闪躲,佐藤庞大的身躯钻进他的手臂下,握住他的右手,腰部贴着久鬼的身体,让他整个身子落在自己的腰上。 佐藤的腰部上挺,将久鬼的身子弹向空中。他扭转久鬼的右手,要将背后的久鬼摔向地面。 这里的地面不是榻榻米,而是木板。 久鬼并没有抵抗。 众人只看到久鬼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佐藤丝毫感受不到久鬼的体重。 他用腰部撑起久鬼,以及将他甩出去的时候,都是如此。宛如久鬼早看穿了他的行动,在他使出绝招前,便早一步让身体顺着绝招的施展去做动作。 一切正如同佐藤的感觉。久鬼主动顺着佐藤的绝招做出动作,而佐藤的行动,正如同是在仿效久鬼的动作一般。 久鬼浮在空中的瞬间,同时也对佐藤展开了攻击。 当久鬼翻了个滚,身体落在地板上时,佐藤的双脚也离开了地面,有如是在跟着久鬼做动作似的,庞大的身躯也在地上打了个滚。 砰! 佐藤的背部撞向了地面。 他仰躺在地,久鬼双手扣住他的右手腕。 佐藤的右手肘伸直。整个手臂夹在同样仰躺在地的久鬼两腿之间,被紧紧地勒住。 这是逆十字固定技。 佐藤的右臂颜色变得极为惨白。由于被用力地勒紧,使得他的右手逐渐失去血色。 佐藤的身体从地上弹跳而起,一面以左手拍打着地面。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然而,久鬼漂亮获胜的逆十字固定技,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继续增加力道,将佐藤的手臂又勒紧了几公厘。 “我认输了。”佐藤以近乎哀号的尖叫声呐喊道。 久鬼松手站了起来,但佐藤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半响无法起身。 这个彪形大汉,三两下便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两圈的男人给扳倒了。 佐藤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站了起来,低头鞠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全身汗流浃背。 久鬼却是一滴汗也没流。呼吸也没有丝毫紊乱。 “你很不简单。如果是高中的校际个人比赛,你应该能有相当好的名次。”他以冷淡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轮到你了,阿久津……” 阿久津缓缓站起。他走到前面,与久鬼正面对峙。肌肉贲张的身躯,沉稳不动如山。 不过,他体内却没有一丝紧绷的情绪。因为他欠缺对久鬼的斗志。 阿久津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就像是根粗大的柱子,矗立于原地。 “怎么了?”久鬼问道。 “我办不到。”阿久津固执地说道。 他心中也有想和久鬼比试的念头。 就在几个月前,为了不希望有人说他因为久鬼不在而松懈,他比以前练习得更为勤奋。为的是想日后亲手向久鬼证明,他没有丝毫的懈怠。 当然了,久鬼也是考量到阿久津的此一念头,才会指名要他出场。 剑道社和柔道社的主将都已和久鬼较量过了。自己身为空手道社的主将,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久鬼很轻松地便打倒了先前的两人。双方实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阿久津也很想和久鬼过招,向久鬼、在座的每一个人,还有他自己,证明他比刚才那两人更强,实力直逼久鬼。 他有这样的自信。 当然了,他不认为自己能战胜久鬼。虽然无法获胜,但他仍旧想试试自己的实力,看能够和久鬼战到什么样的程度。 而且,久鬼是难能可贵的对手。 然而,欠缺最重要的斗志,他也只能一筹莫展。 “你不出手,那就换我先攻啰。” 久鬼的身体像是在地上滑行似地展开行动。 他的右脚脚尖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朝阿久津的太阳穴飞来。 阿久津不自主地后退。 不过,久鬼所划出的这道弧线,还有延伸的空间。脚尖划出的这道圆,正紧追着阿久津,加大了直径。 只见久鬼的右脚伸长,有如橡皮。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 贯透阿久津左太阳穴之际,阿久津扬起左肘,想要硬生生地挡下久鬼这一踢。 久鬼的右脚以几欲瓦解阿久津防守的刚猛劲道,踢中了他的手肘。 与久鬼体重相差将近五十公斤的阿久津,上身夸张地倾向一旁。 他被久鬼右脚踢中的手肘,打向了他自己的脸。 阿久津身形摇晃,露出了左腹的空隙。 久鬼弹回来的右脚,再次朝那个部位踢去。好似镁光灯的闪光,在一眨眼的瞬间闪了两次。 阿久津将左肘往下移,想加以抵挡。但还是留有些微的空隙。 久鬼的右脚就这样准确地钻进了空隙中。 肉体撞击,发出一声锐利的声响。 这一击加上了久鬼全身的体重,劲道非同凡响。 阿久津原本便已失去平衡,顿时应声飞了出去。他右肩首先着地,整个人跌落地面。 阿久津一个翻滚,欲重新站起。就在他起身时,发现久鬼就站在他面前。 久鬼的头部猛然旋转,脸部变成了后脑。 ——是后踢?! 心念甫一至此,久鬼的右脚脚跟已然没入阿久津的腹中。 阿久津厚实的身躯,弯成了弓形。 紧接着,久鬼斜斜地扬起左膝,击中了他下坠的右颊。 下手毫不留情。 尽管鬼道馆采全接触制,但是像这般惨烈的情形也极为罕见。 久鬼的左膝击中阿久津的脸颊,正欲收回之际,被阿久津用右手抱住。 “唔!” 阿久津以左掌击向久鬼胸前,并以左脚扫向久鬼支撑重心的右脚。 但却挥了个空。 面对阿久津扫来的这一脚,久鬼的右脚直接跃起,朝阿久津的颈部飞去。 阿久津缩起脖子,扬起左肩,挡下这一击。 左脚被阿久津抱住的久鬼,此时身体完全浮在空中。 久鬼看起来像是会从背部直接撞向地面,但他却没有往下掉,而是往横向移动。 因为阿久津用双手牢牢地抱着久鬼的左脚进行旋转。 一圈、二圈……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 若换作是常人,早就因为离心力的作用而脑部充血,头昏眼花。 阿久津龇牙咧嘴,咬紧牙关。鲜血兀自从他唇边流出。 阿久津不由分说,便被卷进入与久鬼的这场打斗之中。他眼底露出了觉悟的光芒。 久鬼的身体不住地旋转,几乎与地面平行。但他脸上却浮现着笑靥。 “这是最后一次了,阿久津。把你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把我打倒。”久鬼如此说道。 阿久津松开手。 久鬼的身体就像一块石头,笔直地朝着道场墙壁的壁板飞去。 现场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脑中闪过久鬼撞向壁板而吐血的景象。因为阿久津使尽了全力,毫不留情地将他给抛飞出去。 久鬼的身体在空中缩成了一团。他在空中一个翻转,双脚猛烈地撞向壁板。 但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他以双脚的脚尖和膝盖的弹力,巧妙地化解了冲撞的速度。 有数分之一秒的短暂片刻,久鬼的身子看来就像是静止在壁板上。 咚。 久鬼轻盈落地。 两人再度对峙。 阿久津也不认为刚才那样便能打倒久鬼。 就在他承受久鬼的攻击,身体随之展开行动的同时,先前的迷惘似乎已烟消云散。 他微微张开双脚,右脚往后方移半步,压低身子。接着弯曲手肘,双手微微往前伸。 两手分别朝上下打开。右掌朝天,左掌朝地。 如此大开大阖的架势,与他魁梧的身躯极为相称。 他弯着身子,犹如一个极为粗大的钢制弹簧,里头贮满了能量。 阿久津沉甸的身躯,开始微微活动了起来。 地板承受了他的重量,随着他的节奏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响。 久鬼好比是一根棍棒,矗立原地,纹丝不动。他只是视线紧跟着在他身边绕圈的阿久津。宛如正竖耳倾听着木板倾轧所发生的细微声响。 阿久津那肌肉贲张,有如重型兵器般的肉体,朝久鬼扑了过去。 他的攻击如排山倒海般地袭向久鬼,虽然因刚猛而灵活不足,但却招招凌厉。 犹如挥舞着一根足足有三根球棒粗的圆木。他的身体划破空气,朝久鬼飞奔而去。 每一记直拳、飞踢,都对准了久鬼的脸部。 要是不偏不倚地被他的直拳反击给命中,久鬼的颧骨有可能会应声凹陷。 看来阿久津心里认为,唯有全力冲向久鬼,才算是对他的一种尊敬。 他不能对久鬼动手。但若真要动手,就得抱持着让久鬼骨折也在所不惜的态度,全力以赴。 这是阿久津的觉悟,是他对久鬼表达敬意的独特方式。 好个豪放不羁的男子汉。 久鬼至今还未挨过阿久津任何一拳。 只要久鬼的身体扎实地挨中阿久津的任何一击,便有可能一瞬间决定胜负。 阿久津现在正体会着从未有过的充实感。他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般灵活自如。 他心里这么想着。 他正以前所未有的超快速度和精准的掌控,不断地使出他的一招一式。什么都不用想,身体便会自然地舞动。 犹如是在久鬼这位天才的引导下,连自己的技艺也晋升到跟久鬼一样的水准。 ——太厉害了。 他心里暗暗吃惊。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久鬼所发出的赞叹。 阿久津的攻击速度似乎又加快了。 久鬼一面闪避阿久津的攻击,一面用全身去感受那道目光。 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那道目光都会像蜘蛛丝似的紧紧缠绕着他。 是一股阴沉、偏执的目光。 会是谁呢?! 久鬼暗自思忖着。他一面想,一面低头闪过阿久津的飞踢。 阿久津的脚擦过他头顶的头发,扯去了几根发丝。 若是注意力全放在那道目光上,早晚会被阿久津给击中。 于是他迅速将目光扫过一旁观战的这三个社团的成员们身上。 刹那间,阿久津发出一声震耳的狮子吼,一记刚猛的直拳朝久鬼挥来。 久鬼推出双掌,用手掌包住他的拳头,有如接球一般。 他的用意并不在化解这一拳的速度。 因为就算双掌齐用,但只要化解了阿久津这一拳的速度,久鬼自己也将失去平衡。 两人的体重相差太多了。 久鬼并没有化解阿久津这一拳的力道,而是顺势将它推向一旁。 这个时候最适合补上一脚。 阿久津被推向左边,久鬼握着他的拳头,双脚用力往地面一蹬。 左脚的动作比右脚稍快。他踮起左脚脚尖,踢中阿久津的下巴。 阿久津往后便倒,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久鬼动作略慢的右脚脚背,重重地踢向他的太阳穴。 发出一声闷响。 久鬼在空中松开双手,阿久津顺势倒向前,身子一个扭转,滚落地面。 久鬼跨在阿久津庞大的身躯上,站在地面上。 此时,阿久津右脚扬起,往久鬼张开的胯下飞去。 久鬼跃向空中,闪过这一击。阿久津的脚尖一声呼啸,从久鬼的两腿之间划过。 久鬼跃向后方,站在地面上。 阿久津霍然起身,提起双拳,压低身子,摆好了架 势。 就这样停止了动作,纹丝不动。 阿久津面朝着久鬼,白眼外翻,就这样站着昏了过去。神情有如恶鬼。 这男人的确不简单。 他维持倒地的姿势,朝久鬼胯下踢出的那一脚,一定也是在无意识下使出。尽管失去了意识,但身体却仍未停止动作。 久鬼缓缓走向阿久津。 他张开双手,伸出食指,以左右包夹的动作,刺向阿久津粗壮的颈项。 阿久津顿时回过神来,白眼变回了黑眼珠。 当他看到久鬼的容貌出现在眼前的瞬间,立即扬起右肘,朝他的脸部挥去。 这一击从久鬼鼻尖数公厘处划过,凌空而去,就在他要往下收回时,久鬼由下方伸出右掌将他抵住。 “已经结束了。” 久鬼的右掌包住阿久津的左肘,以左掌握住他还打算出招的右拳。 “已经打完了。”久鬼静静地说道。 当这声音传入阿久津耳中时,他脸上那恶鬼般的神情顿时消失于无形。 “阿久津,你打得很漂亮。”久鬼轻声说道。 在一旁一直屏息观战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久津回到座位,久鬼也端坐在地上。 鬼道馆内开始盈满了夏天的热气。 “已经结束了吗?” 此时,鬼道馆内突然响起一阵低沉、诡异的声响。 “你不再陪我们过招了吗?” 那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立刻明白这声音是由谁所发出。 是鬼道馆内身材最矮小,宛如一座低矮磐石的男子。 他那粗糙有如风干橘子皮的肌肤中,有一对异常的细眼,正瞪视着久鬼。 他那土黄色的皮肤,干燥有如皱纸,还微微透着红色。 在两道如同是用刀片划破的裂缝中,有一对像针头般细小的眼珠正散发着冷光。 底下最黑暗的眼神,满是疯狂的神色。 他是菊地。 坐在他身旁的灰岛,正以惊惶的眼神望着他。 3 “你是菊地对吧。”久鬼说道。 菊地收起他那几乎埋在脖子里的扁平下巴,点了点头。 今年春天在小田原市内,与灰岛一起打算勒索大凤的人,便是菊地。 当时,刚回到小田原的九十九正好现身,而菊地就在亚室由魅的面前,转瞬间便让九十九给打倒在地。 隔天,菊地和灰岛一起在鬼道馆内接受制裁。 下令的人是久鬼,实际动手的人是阿久津。 从那个时候起,菊地就变了。 菊地从以前就有点不太正常,但现在他不正常的情况更为严重。 他开始疯狂锻炼他的拳头。但采用的却不是一般人的方法。 菊地经常拳头绑着绷带上学。 灰岛只有一次目睹过他换绷带的情况。菊地拳头的伤势,让人看了几欲作呕。 他手指的根部,也就是拳头前端的关节皮肤,已变得斑驳、松垮。不仅颜色黑青,里头还淤积着带血的脓水。 若非疯狂地朝石头或水泥墙不断地出拳,完全不顾虑拳头的痛楚,否则绝不会伤得如此严重。 再者,菊地与人对打的情况也很不正常。 虽然高中社团不允许空手道采全接触制,但在鬼道馆内,一切都是被默许的。在对打时,可以直接向对手的身体拳打脚踢。 尽管如此,出拳攻击脸部一样是禁止的行为,然而,菊地却会做出这种违规的行径而面不改色。 只要可以打倒对手,不管是踢人胯下还是咬人,只要想得到,他就做得出来。 菊地几乎不采取任何防御。他会任凭对手殴打,但相对的,他也会像发了疯似的狠狠痛殴对手。完全无视于惯例、规则的存在。 不管自己受再多的伤,他也要伤害对手,将对手打倒在地,这是菊地唯一的目的。 有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在与人对打时,他甚至还会发出可怕的号叫,用指甲划破对手的皮肤。 只要痛殴对手,他那满是脓血的拳印就会留在对手的身上。 最近,连灰岛也对他敬而远之。 就在十几天前,鬼道馆来了一名外国人,菊地向他挑衅,后来被他诡异的绝招给打晕了过去。 他似乎对身材高大的人,有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憎恨。 菊地此时正以蛰人的目光瞪视着久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久鬼正面接下他的目光,如此问道。 久鬼终于察觉,从刚才起便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那道诡异目光,是由谁所发出。 那个人正是菊地。 “请……和……我……对打。” “对打是吗?” “没错。” “已经结束了。” “请和我对打。”菊地固执地说道。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大家心里明白,眼前正在发生一件出人意料的大事。 “久鬼学长……你害怕……和我对打……是吗?”菊地接着说道。 过去在西城学园里,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久鬼说话。 以鬼道馆为核心,支配这整个学园的久鬼,他的可怕之处,眼下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比谁都来得清楚。 久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样反而显得更不寻常。 菊地那有如裂缝般的薄唇,突然咧嘴而笑。 他少了上面的两颗门牙。是在十几天前,被那名长相怪异的外国人弗列德利希·柏克所弄断。 “你心里在想……要是你和我动手……你将会败在……我的手下。”菊地说道。 鬼道馆内有人想反抗久鬼,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久鬼脸上露出笑靥。 “有什么……好笑的?” 菊地以他独特的音调,切割每一句他所说的话。 “要是以前的我,你现在可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 “你剩下的牙齿,会全部被我打断。” 鬼道馆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异常的紧张气氛,感觉如坐针毡。 菊地霍然站起。他低着头,两眼上吊,以如同细线般的小眼睛狠狠地瞪着久鬼。 犹如燃烧着银白色的鬼火。 “我要……揍扁你。然后……杀了九十九。”菊地如此说道,一字一句,如同是在吐出有形的憎恨情绪。 “你要杀九十九?” “是你们……让我出丑。” 菊地的脸部鼓起,脸色铁青。狮子鼻整个隆起。 菊地所指的,是今年春天,九十九在由魅面前将他打昏,隔天,久鬼又在由魅的面前命令阿久津动手揍他一事。 “喔。”久鬼应声道,依旧坐着不动。 “我今天……原本不打算来。但是……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是……老实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相当目中无人的口气。 菊地给久鬼开了一个条件,说要原谅他。 阿久津站了起来,走近菊地,冷不防地向菊地的脸部挥出一记重拳。 菊地仰身直直地朝后方的人群中飞去。之后,他缓缓地站起,以凄厉的眼神瞪视着周遭的人群和久鬼。 一道红线从他右边的鼻孔流出,犹如一条红色的生物自鼻孔内滑出。 红线流至了唇边。 是血。 他的薄唇开启,粉红色的舌头自口中爬出,舔去唇边的血渍。 “久鬼… …你老是命令别人……出手揍我。你不敢……自己动手……是吗?” 这句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大感惊骇。 “那你说说看,你想问我什么?”久鬼说道。 “由魅小姐……现在……人在哪里?” “由魅?” “她在哪里?”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 久鬼站了起来。 菊地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盯着久鬼。 久鬼望着菊地,脸上露出微笑。 “你喜欢由魅是吧?”久鬼说道。 他缓缓走近菊地。在两人中间静观情势发展的人群,自动将队伍分成左右两排。 有几名男子从菊地两旁靠近,架住他的双手。 “她在哪里?”菊地说道。 从菊地鼻孔中流出的鲜血,由唇际来到了下巴,再由下巴滴落地面。 “你应该……知道才对。” “我没必要告诉你。” 久鬼话才刚说完,菊地便朝他脸上吐出一口唾沫。 黏稠、掺杂着血液的唾沫,就这样黏在久鬼的脸颊上。 久鬼没有要将它擦去的意思,就这样站在菊地的面前。 “放开。”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菊地,而是久鬼。他的声音极为平静。 “放开他。我就如他所愿,陪他过几招吧。” 坐在鬼道馆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起立,退往后方。 鬼道馆的中央,只剩久鬼、阿久津、菊地,以及押着菊地的三名男子。 “阿久津,你也退下吧。”久鬼说道。 阿久津往后退开,不发一语。久鬼则往后退开数步,伫足而立。 “放开他吧。”他以凛冽的语气说道。 那三名男子放开菊地,向后退开。 现场只留下久鬼与菊地两人,隔着数公尺之遥相对而立。 与四肢修长的久鬼相较,五短身材的菊地矮了将近一个头。但两人的体重看来相去不远。 “嗄——” 一阵可怕的怪鸟叫声,在鬼道馆内扩散开来。 声音是从菊地的唇边所传出。 菊地并未摆出任何架势,只是矗立于原地,从唇边发出这阵怪声。 有人从以前就听惯了菊地的怪声怪调,但是听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却还是第一次。 菊地放声大叫,眼珠猛然上吊。他的嘴唇噘起,唇边满是掺血的泡沫。 久鬼俊美的脸庞正望着菊地,显得气定神闲。 他也一样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纹丝不动。 突然间砰地一声,菊地撞向了久鬼。 他不再发出怪叫。 久鬼仰身后倒。菊地也随着倒下,身体压在久鬼上方。 两人就这样停止了动作。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讶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久鬼先生!” 阿久津此话甫出,菊地的身体便咕噜噜地从久鬼身上滚落地面,四脚朝天。 久鬼缓缓起身。 阿久津急忙跑向久鬼。 菊地仰躺在地,圆睁着一对细眼,他那两颗比常人还小上一圈的黑眼珠,直直地瞪视着天空。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这么昏了过去。 他嘴巴下排少了两颗牙齿。就位在几天前他被柏克打断的那两颗门牙的正下方。 看起来如同嘴里开了一个正方形的黑洞。 久鬼将手中握着的东西丢到菊地脸上。 是菊地的那两颗门牙。 昏厥在地的菊地,脸上那两颗牙齿就像是粘在脸上的大颗饭粒,使他看起来宛如一个特大号的幼儿。 久鬼右手的手背上,留有菊地的齿痕。 阿久津分辨不出,这时久鬼在动手折断菊地的牙齿时,被菊地所咬伤,还是菊地在张口咬人时,被久鬼的右手给折断了牙齿。 不过,就在两人身体相撞的前一刻,阿久津瞧见久鬼的左掌被菊地的胸口给吸了进去。 阿久津向久鬼的左手望去,登时看得他胆战心惊,圆睁着双眼。 久鬼左手的皮肤,从手肘一直到手腕的位置,有好几道伤痕,令人看了发毛。 伤痕划过的皮肤隆起,露出里头的肉,粉红中带有淡淡的白。 当阿久津看到这一幕时,那粉红色的伤痕上,正逐渐冒出一颗颗的小血珠。 血珠急速变大,与相邻的血珠相连,变成更大的血珠,在久鬼的手臂上拉出一道血丝。 原来是菊地以指甲抓伤了久鬼的手臂。 “是擦伤。”久鬼说道。 “久鬼先生。”阿久津说道。 “你叫大家坐下。我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办。” 第二章 圆空山 1 九十九蹲低着身子,紧闭双目。右手的手肘弯曲,微微拉向身后。他一面调息,一面倾听心脏的鼓动。 云斋告诉他,要他找出“节奏”。 如今,九十九正从自己体内找寻那股节奏。 身体里面有多样的节奏。 呼吸、脉搏,以及缓缓起伏的内脏。 若是花更长的时间来观察,将可发现大小便的排泄、睡眠,也都算是一种节奏。 不论是哪一种,感觉都很像是云斋所说的节奏,但又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九十九甚至觉得,这所有的节奏,似乎都是依循着某个节奏而舞动。 “生命的节奏”。 若是这样加以称呼,就简单易懂多了。 不过,就算以此称呼,一样摸不着头绪。 如果它是“生命的节奏”,则不只是人类和动物,就连树木、花草、昆虫,也都会有它的存在,若它是自然的节奏,甚至还有可能存在于岩石、山峦、风云之中。 云斋的意思,或许是要他从自己体内找出那巨大而又细微的宇宙节奏。 然而,九十九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云斋对他说过:“人体中有个沉睡的节奏。你要找出那股节奏,让自己的呼吸与它一致。” 只要在出拳的时候能与节奏紧密地配合,就连硬石也能应声而断。 先将真气的力量贮存在体内,再从脚跟沿着气道,以螺旋状的行进方式将真气送往小腿、大腿,乃至于腰部。 在真气传送的过程中,得让真气的力量配合那股节奏,贯注于掌中,自然地向前推出。基本来说,与发劲的技巧大同小异。 如果是发劲,九十九倒也有几分火候。他所不解的,是云斋所说的节奏。 道理他明白。不,正确地说,应该是约略有点明白。 但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要没办法弄清楚这点,无法动手执行,就等同时一无所知。 九十九甚至怀疑云斋这番话是在嘲笑他。 不过就在几天前,九十九曾亲眼目睹云斋空手碎大石的绝技。 自己应该也办得到才对。 可是…… 和风满含着海潮的气息,从身旁吹过,摩挲着发丝。 发丝随风飘摇,发梢碰触着前额和脸颊。酥痒中带点刺痛,很不可思议的触感。 当风吹的方向产生些微的变化,海潮的香味便会像波浪似的,忽而变浓,忽而变淡。 ——这也是一种节奏。 位在圆空山前的杂树林,树梢因风摇曳,树叶窸窣作响。声音传至九十九的耳畔。 随着风势,有时声音嘈杂,扰人清静,有时却又声细有如呢喃。 还有阵阵蝉鸣。 ——这也是一种节奏。 这两种节奏之所以相似,是因为海潮的芳香以及枝叶婆娑的声响,全都受风的节奏支配。 九十九想到了这个层面。 不过,掺杂在风中的,并非只有海潮的气味。云斋任凭蔓草丛生的这片圆空山周围的夏草,它所散发的热气,也融入这阵风中。 想必还有更多的气息融于风中,只是九十九没有察觉到罢了。他感觉到的这片夏草散发的热气中,想必有掺杂着白顶飞蓬、夜来香、鸭局草等花草的气味,而柞树和橡树之类的树木气味应该也含在其中才对。 然而,九十九无法嗅出其中的分别。 ——我之所以找不出云斋老师所说的节奏,也许就跟这个道理很雷同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 对于凉子热情翻腾的肉体,这份记忆至今仍留在九十九的胸前。 就在他找寻体内节奏时,思绪突然飞向了凉子那令人销魂的肉体。 宛如一场梦。 他张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块岩石。 和他闭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岩石还是一样保持着原来的面目,矗立原地。 它和先前云斋击碎的那块岩石几乎是同样大小。 是云斋命令前天才从新宿返回的九十九,从庭院里扛起这块岩石,搬到了这里。 这里位于圆空山的小屋旁。 在山的斜面处设有石墙,有个略微扁平的岩石就立着靠在石墙上。 它的右边是前几天被云斋击碎的岩石,整个被一分为二,平放在地上。 “你试着击碎这块岩石吧。”云斋说道。 “不管得花几天,或是几个月的时间,都没关系。就算是一百年也行。只要能击碎这块岩石,你应该就能空手对付久鬼和大凤了。” 三天的时间已然过去。然而不管是脚踢、手劈,都无法伤及岩石分毫。 九十九很想将节奏和真气的事抛诸脑后,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拳打向那块岩石。 但是这么做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粉碎的将会是九十九自己的拳头。 不管经历何等的千锤百炼,人类的肉体终究无法比岩石来得坚硬。若是使劲一拳打向岩石,将会皮开肉绽,筋骨尽碎。 九十九凝望着岩石,发现上面逐渐浮现出凉子白皙的肉体。掌中对凉子的双峰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也正慢慢苏醒。 他再次闭上双眼。依然看得见凉子的脸庞。 九十九的两腿之间逐渐隆起。毫无任何操守可言。九十九心里想,自己简直就像是只发情的公狗。 凉子的容貌变成了深雪的脸。 从那之后,九十九还没见过深雪。他该拿什么脸去见深雪呢? 仿佛只要一见到深雪,他在新宿所干的好事,都将会一览无遗。 害怕见到深雪的思绪,与渴望见她一面的想望,令九十九感到胸口一阵紧缩。 大凤。 久鬼。 久鬼的父亲玄造。 龙王院弘。 由魅。 在丹泽山中看到的那头黑豹的下颌。 久鬼在玄造的别墅里变身为幻兽时的容貌,以及大凤在丹泽山中变身为幻兽时的模样,——在他脑中浮现,复又消失。 而紧紧纠结着九十九的内心,令他感到阵阵心痛的,是深雪在丹泽时扑在他身上,胸前的肌肤紧贴,舍命保护他的那股肤触。如今,那触感正与凉子肉体的触感合而为一。 九十九脑中浮现的尽是杂念。 有时他会突然感到自己仿佛从体内发现了某个节奏。 但每当他想配合身体的动作时,这阵节奏就会像昙花一现的幻影般,立即从他体内消失无踪。是错觉?还是转瞬间的惊鸿一瞥?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同是夜空中稀微的星光,似乎只要从这个位置稍微移一下目光便可望见,但却在转移目光的瞬间,失去了踪影。 九十九深感不耐。 他再次张开眼睛,将蹲低的身子挺直。 抬头仰望天际。眼前是深邃的苍穹。大朵的白云,由西而东,悠悠地自天际的底端流过。 宛如里头蕴含了充沛的能量。 蝉鸣和风声直达天际,遇到白云反弹而回。在皎洁的白云深处,早已潜藏着秋天的气息。无数的红蜻蜓,飘浮在风中。 面对这一切,自己高大的身躯仿佛变得极为渺小。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从明天起,又非得再回到西城学园不可。 九十九深深吐了口气,以他厚实的手掌轻轻拍了那块岩石一下。 他背过身去,朝道场的入口处走去。 云斋应该就坐在里头喝着烧酒,等待九十九的到来。 再过不久,坂口和深雪也会来到这里。 九十九再次深深吐了口气,想借此赶出体内的杂念。 2 九十九走入屋内,坐在道场中央的云斋抬起了头。 他在木板地面上盘腿而坐,喝着手中的烧酒。 “打碎了吗?” 云斋两眼上扬,看着九十九。 云斋身上的穿扮,几近全裸。他身上除了一件红色的运动裤外,不蔽一物。 在他两腿的前方,放着一个茶碗和一瓶一升装的烧酒。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印度喜马拉雅山中修行的瑜伽行者。 他那雪白的皓发银须,在敞开的窗户和大门所送入的微风吹拂下,不住地飘扬。 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但若是没有这满头的白发和长胡,也许会意外地展露出更年轻的样貌。 很难猜测出他的年龄。 他看起来似乎比外表更老,但却又像是只有四十岁的年纪。 九十九也不知道云斋的真正年龄。十多年前,九十九和他哥哥乱藏一起拜见这名老者时,当时的云斋和现在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名老者身上拥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 有时看起来仿佛世俗的一切他都了然于胸,但有时却又与孩童无异。 只要坐在这名老者的身旁,什么话都不用说,便能感到心安。 云斋的肌肤充满了光泽,让人很难相信他已有相当大的岁数。尽管乍看之下略显清瘦,但这是因为他这名老者全身无一处赘肉。 必要的肌肉,长在必要的地方,而且长得恰如其分。只是肌肉有些许的松弛罢了。 此外,他全身的肌肤晒得相当匀称。 “我没办法击碎岩石。”九十九如此说着,走到了云斋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有着一副令人称羡的魁梧身材。身穿一件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上半身打着赤膊。整副肉体,犹如是直接从深山里的岩石上削下来似的。厚实的胸膛,肌肉高高地隆起。 他这一身肌肉,完全符合实战。全身没有一处是中看不中用的肌肉。 虽然腰部紧缩,但他的体型却不是呈现异常的倒三角,而是长得极为匀称。 只要一动,他的肌肉就会在黝黑的皮肤下漂亮地起伏,令人看了忍不住一阵赞叹。 他的上臂与一些纤瘦娇小的女性腰围几乎一样粗。身高虽然还不到二公尺,但也足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高。体重看似有一百四十公斤。 像岩石般隆起的双肩之间,有着粗壮如同树桩的项颈。 颈上有个方方正正的下巴,以及和他哥哥乱藏一模一样的厚唇。 如此长相当然够不上秀美,但倒也称得上英俊。 带有刚猛野性的双唇以及温柔的双眼,为他的容貌 营造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令人很想一睹风采,看看这个男人在微笑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打不碎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才两三天就可以击碎那块岩石,那我这张脸往哪儿摆啊。”云斋如此说道,又在碗里倒入满满的烧酒。 他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喝着碗中的美酒。 “你也喝一杯吧。想喝的话,自己去拿个碗来。” “你叫一个高中生陪你喝酒?” “还好意思说!某个晚上,我们这位高中生在海边喝得酩酊大醉,还吐得稀里哗啦的呢。” 云斋嘴角微微上扬,抬头望着九十九。 距今不到十天前,九十九曾独自一人喝光了好几瓶威士忌,在宫小路与一群小混混大打出手。 之后,他打电话叫深雪到荒久的海岸,甚至有了侵犯她的念头。 当时若不是坂口及时现身,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九十九一面狂呕,一面与坂口打斗,就在激斗方酣之际,云斋现身,九十九禁不住在他脚边落下了英雄泪。 现在想起当时的种种,令他感到无地自容。 “老师,你可真坏。”九十九一脸尴尬的神情。 “九十九,别呆呆站在那里,坐下来吧。你挡在那里,屋内都不通风了,真伤脑筋。”云斋将碗搁在地上,如此说道。 九十九往云斋前面一屁股坐下,盘腿而坐。此时一阵风吹过,云斋的银丝白发随风飘逸。 圆空山的窗户,和云斋的个性一样,全都大咧咧地敞开着。就连入口的大门也开着不关。风可以从四面八方自由地进出。 面海坐落于风祭山腹的圆空山,可同时闻到山林和海潮的气味。 九十九盘腿的坐姿,有一种沉稳的稳重感。 云斋端详着九十九的脸庞,将手伸向茶碗。 “觉得怎么样?”云斋问道。 “什么怎么样?” “我是问你,是不是恢复了之前的本领。又变厉害了吗?你不是打败了那个叫龙王院弘的小子吗?” 九十九在二十九日当天回到小田原时,曾向云斋报告过大致的情形。 龙王院弘虽宣称他知道大凤人在何处,但也不过只是在新宿见过大凤罢了。当他与龙王院弘在新宿展开龙争虎斗之际,胁田凉子为他带来了转机,救了九十九一命。而就在他来到凉子的公寓接受疗伤时,龙王院弘突然现身,与他在公园里再度展开一场恶斗,最后被他所击败。 九十九只告诉云斋,当天他直接就在凉子家过夜。至于在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十九则是只字未提。 深雪对于九十九前往新宿一事还不知情。 “我不知道。”九十九回答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回复原有的本领。就算恢复了,以前的我是否真的就很厉害呢?我现在连这个也搞不清楚了。” 这是肺腑之言。 他的身体原本无法行动自如,令他感到焦急,因为有凉子这名女子的出现,他才能从窘境之中跳脱,但这样又代表了什么,九十九并不明白。 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和手脚沉重不堪,但现在则是身轻如燕,反而令他感到不安。 尽管现在他觉得,不管和什么人动手,他的身体应该都能采取应有的对应动作,但若是眼前没有敌手,便不会有那股战斗的气势。 以前就算光是这样坐着,也会有一股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几欲由体内涌出,但如今这一切就这样消失无踪,令他难以置信。 在很想尽情发挥自己肉体力量的欲望下,那种全身血脉贲张的感觉,如今已不复见。 九十九的肉体以及内部所潜藏的力量,一旦没有目标让他去运用,就会变得既危险又不可靠。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的目标是解救凉子,所以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力量泉涌而出,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肉体有如一个大而无用的大型垃圾。 “喔。” 云斋听闻九十九这番话,眯起了眼睛,一脸愉悦的神情。 “你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是吗?” “我光是看着你就觉得有趣了,用不着去想那些低级的玩笑。” “……” “九十九,你日后还会变得更强。” “我吗?” “没错。” “我不敢相信。” “你不相信就算了。”云斋如此回答道,语中带有“你现在还不能明白”的含意。 他轻轻地将烧酒送入口中。 “对了,九十九。”云斋沉声道。 “……” “就快了吧。” “什么快了?” “从明天开始,西城学园就要开学了,不是吗?” 云斋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九十九身上,而是望着远方。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明天便是第二学期的开始。 对九十九而言,从今年春天迄今,这个夏天过得相当匆忙。特别是整个八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从明天开始,西城学园就要开学了。” 云斋这番话听在九十九耳里,感觉离自己极为遥远。他很难相信自己还是一名高中生。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一脚踏进那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九十九,你至少也得要高中毕业。”云斋低声嘟囔道。 云斋突如其来的这番话,仿佛已看穿了九十九的心思。 “是。”九十九颔首说道。 “自己决定要走的人生道路,旁人没资格说些什么。不过……” “……” “只要你还无法击碎那块岩石,就得乖乖地听我这糟老头言。” “……” “八位外法、鬼骨,以及大凤的事,暂时交给我来处理。你就别再去想这些事了,安分地当个学生吧。” “是。” “看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感到很不舍。我不希望你像久鬼和大凤那样焦急。这样说你或许不能明白,但你现在这个时候,一生就这么一次啊。九十九,你要像一般人一样,好好去享受它。不只是你,任何人都得走进这条修罗之路。一旦踏进,就再也无法回头。所以你得趁现在,仔细看清楚你现在的世界,用你那四肢发达的身体,好好去体会它。” 语毕,云斋静静地端详着九十九。眼中充满了慈爱。 “老师,你有时都会说这种话,让我感动得想哭。” “啐。”云斋啐了一声,似乎有点难为情。 “感觉好像一切都被老师你给看穿了。” 云斋这番话,说进了九十九的心坎里。 “我看穿的,可不只是这样喔。”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 “怎样?”云斋如此说道,两眼紧盯着九十九的脸瞧。 九十九微微将目光撇开,云斋便赶紧将脸凑上,迎向九十九的视线,继续盯着猛瞧。 云斋的眼中突然闪耀着光芒,如同一个孩子发现了某件有趣的玩意儿。 他露出了奸笑。 “喂,九十九。还不快从实招来。”云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要我招什么?” “喂,别再装蒜了。” 云斋扭动着嘴唇,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 九十九再度将目光撇开。 “你师父我,早就看穿你的一切啦!” “……” “九十九,你已经不是在室男了对吧?”云斋如此说道。 九十九顿时浑身一阵燥热。 “老师,你现在的表情很低级耶。”九十九如此回答道。他血气上冲,感觉自己赤裸的上身,似乎已完全涨红。 “九十九,你是个坦率的男子汉吧。”云斋心有所感地说道。 “是。”九十九已有所觉悟,如此回答道。 “感觉怎么样啊?”云斋问道。 “老师,你也问的太直接了吧。” “笨蛋!我已经问得很客气了。” “真的吗?” “还骗你不成。”云斋如此咕哝道,将碗里的剩酒一饮而尽。接着,他一脸认真地抬头望着九十九。 “看来,对方是个不错的姑娘。”云斋低声说道。 “是的。”九十九回答道。 云斋又在碗里倒入烧酒,喝了一口后,咚地一声,将碗放在地上。 “喂,九十九。”云斋接着说道。 “什么事?” “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虽然这也是你的优点,不过,我还是得先给你一个忠告。” “……” “这件事,你没必要跟那个女孩说。” 云斋说得很明白。那个女孩,指的就是深雪。 “……” “九十九,有些无聊的人,为了坚守自己的洁癖,而经常不知不觉间,伤了别人的心。” 云斋望着九十九,仿佛在问他:“你懂吗?” “是。”九十九颔首说道。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感觉有将近一半都能心领神会。 “这世上的女人,并非只有坏女人和好女人这两种。因为在女人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这两种特质。你知道吗,九十九。”云斋以豪爽的语调如此说道。 然而,最后那句话倒像是对着他自己说,而不是对九十九。 “老师,你也曾为这种事吃过苦头吗?”九十九突然这样反问。 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可以调侃一下云斋了,这一切心思全写在九十九脸上。 “吃苦头?” “真是不敢相信,老师,你应该也谈过恋爱吧。” “九十九,你在高兴个什么劲啊。” “我没有。” “明明就有。” 云斋在说话时,察觉到门外有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呼唤着云斋的名字。是坂口。 “哦,你来啦。” 云斋站了起来,笑容满面。九十九也随着起身,尴尬地苦笑。 道场的入口处,站着坂口和深雪两人。 深雪向出迎的云斋和九十九行礼问候。 然而,深雪行完礼后,却没有抬起头来。她就这样低着头,将脸转向一旁。 “怎么啦?” 经云斋这么一问,坂口马上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着云斋的胯下。 “还不就因为那个。” “哪个?” “从运动短裤的裤口望去,几乎一览无遗。” “什么嘛,原来是这档子事。” “就是这档子事才严重啊。” “不然要怎样才行啊。”云斋反驳道。 “坂口,人一旦上了年纪,成了老糊涂,就会这样粗枝大叶的。尽管你费尽唇舌解释,他也不会懂的。”九十九在云斋背后搭腔道。 “我才没有老糊涂呢。” 听云斋这么一说,深雪赶紧抬起羞红的脸蛋。“对不起。”她的脸没有朝下,而是往上看着云斋的脸如此说道。 这次她没有低头行礼了。 “哪里哪里,是我不好,让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深雪的道歉,让云斋感到过意不去。 他催促两人进屋内。 “我在圆空山下遇到织部。” 坂口一面走进屋内,一面说着,深雪紧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坂口的左手手指还缠着绷带。大约二十天前,在八月八日当天,他为了救深雪,被龙王院弘折断了手指。 坂口没有缠绷带的右手,提着一个鱼篓。 “这是下酒菜。” 他将鱼篓递至云斋面前。 云斋往里头一望。在这个布制的鱼篓中,有将近二十尾活蹦乱跳的鱼影在扭动着。从中传来了西瓜的香味,有如刚刚才用菜刀剖开,还滴着香甜的汤汁。 “是香鱼吧?”云斋问道。 “是我在下面的早川钓到的。而且是用毛钩浮钓法(译注:用毛钩浮标来钓香鱼的钓法)喔。” “那可真谢谢你了。九十九,瞧见了没有。你看人家多会做人啊。” 香鱼还很有生气,在鱼篓中游来游去。与友钓法(译注:以活的香鱼来钓另一条香鱼的方法。)相比,毛钩浮钓法钓不到什么大鱼,不过,倒是可以钓到不少二十多公分长的鱼。 还有一些中型鱼,大小正适合拿来盐烧,从头部啃起。 “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呢。” 云斋双手合什,向鱼篓中的香鱼一拜。 “该被吃的时候,就好好让人吃,轮到该自己吃的时候,就好好地吃,这也是一种功德。” 云斋口中念念有辞,有如和尚在诵经。 3 九十九与织部深雪,身处于一片浓浓的海潮气息中。 日落西山。 此处是荒久海岸。在辽阔的沙滩上,有着零星的人影。 有带狗散步的人、钓客、坐在沙地上看海的男男女女;几个穿着泳裤的孩童,一边尖叫,一边跑在浪潮打来的岸边。但却看不到几个穿泳装的大人。 若是沿着海岸线往东走,便会来到一处名为御幸滨的海水浴场。 尽管没有盛夏时熙熙攘攘的人潮,但这一带还是有几名穿着泳装的大人。 虽说是大人,但也只是表示他们不是中小学生罢了。一些十五六岁到二十岁出头的学生,占了这些大人当中的一半以上。 九十九和深雪所站的位置,右手边是源头来自箱根芦湖的早川河口,挟带着磅礴的水量奔向大海。离河口最近的桥到上游一带,钓客们手持钓香鱼的长鱼竿,散步在河中各处。 河口的对面,是早川港。进出港口的渔船,柴油机的声响一路传了过来。 开始由深蓝转为淡绿的海面,可望见零星的船影。这些不是渔船,大多是钓客搭乘的海钓船。起伏的浪潮层层叠叠,从岸边一直在外海,绵延千里之遥。 水平线上可以望见伊豆大岛的身影,它的上方是辽阔的苍穹。 起伏的浪潮,并非一直都像白天那样蔚蓝一片,而是如同人心,会有颜色的转变。 若是不经意地望着大海,仿佛可在翻腾、高涨的波浪起伏中看尽五颜六色。 天色、云色、山色、树色、街色、船的颜色、港的颜色、屋顶的颜色、海边人群身上的t恤颜色——大海可以望见的景致,其大部分的颜色都在浪潮的表面相互交融,化为微妙而柔美的色泽,不停地起伏。 右手边可以望见远处的箱根外轮山。夕阳还未没入山头的一端,但白昼的暑气已先消除,散向天际,海岸边吹起了惬意的凉风,一切有如虚幻。 风平浪静的傍晚时分即将到来。 大地在白昼时吸收太阳的热气。陆地比海洋更容易吸热。所以凉风从海面吹向温热的陆地。然而,一旦日落月升,大地的热气便会急速往天边宣泄。而海水既不易升温,也不容易降冷,所以一到夜里,温度反而比陆地还高。 如此一来,空气会因海水的温热而上升,而风也会从凉爽的陆地吹向温暖的大海。 清晨和傍晚时分,海边与陆地两者的温度,正处于一种相互调和的微妙境 后记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幻兽少年4魔王变》在此呈现在各位面前。 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进展到了这里。 有种好不容易才写完长篇序章的感觉。 这集原本应该算是前一集的后篇,不过,我在编写前集《幻兽少年3饿狼变》时,各个场面和登场人物开始逐一要求起原稿的张数,所以整个内容长度增加了一倍。 对不少读者来说,这一集的故事发展,有一两处令他们相当震惊。为了某些会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着想,我不能在这里明确地点出,不过,身为作者的我,也是在几经挣扎之后才做出这样的结论。这原本(也就是说,如果照前面所言,依预定计划来进行的话)是应该在前一集就发生的事件。 请各位多多海涵。 这是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而非我自己。 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我想,故事本身不久便会给各位一个很好的交待。我相信,绝不会是个悲惨的结局。 半村良大师曾经在某个地方提过,所谓的传奇小说,当它的剧情逐渐推展开时,就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和快乐的事。 多种诡异的人事物陆续登场,错综复杂的交互纠结,产生各种的谜中谜。猜不透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正是这种故事的巧妙之处。 如此有趣的故事,若是开始变得封闭,就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没能看到结局的故事(不论是作者只写到一半,或者刚好没看完结篇都一样),就算多年后突然想起“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怎样”而在心里想象它的结局,一样会乐在其中。 多年以前,或者该说是在我年少时期,也曾有让我满心期待,翘首期盼续集问世的故事。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那遥远、鲜明、有着朦胧原色的梦,至今仍残留在我心中。 年少时沉迷其中的故事,长大后才看到结局的不幸体验,一定也所在多有。过去如此满怀期待的故事,长大后再次回头重新阅读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失望和感伤,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当然了,即使看再多次也一样有趣,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发现,像这样的故事也一定存在。 言归正传。 我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永远不会结束、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故事真正应有的形态,不是吗? 我该将《幻兽少年》这个故事导向什么方向呢? 这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好好对故事做个了结,也就是以专业作家的写法去做区隔,然后就这样由终章跳至下一个序章,展开一个全新的故事,难道没有这种结束故事的写法吗? 全部没有一个了结,直接以进行到一半的形式丢到读者面前,这样才算是正确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 我所喜欢的一个恐怖角色——菊地,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再过不久,他便会成为一名厉害的角色,不过,他自己超越了我给他的规范,开始有他的自我主张。 真可怕。 这是个有生命的故事。 我是作者,同时也是读者。 我喜欢大凤、九十九、云斋、久鬼、坂口、阿久津、深雪以及由魅。像凉子这么可爱的女人,也很讨人喜欢。 只要相信我喜欢的这些角色,顺着他们内心的想法,让这故事天马行空地推展下去的话,身为作者的我,就不用再为“如何让故事结束”的这种问题瞎操心,他们自然会给我答案。相信一定是这样。 这个故事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得说一句。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田原 精装本·后记 《幻兽少年》将持续地写下去 我想尽可能在新的《幻兽少年》单行本中也加入新的后记。 因此每次修改的虽然只都是一些小地方,但却都有不少的量。 感觉只要做了修改,就如同是又诞生了一部新的故事。 两个月两本,也就是一个月一本,以这样的步调来润饰自己在十八年前所写的故事,的确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项工作,至今仍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虽然不像第一部那么戒慎恐惧,但是第二部我一样没有丝毫马虎。当时的技巧还不够纯熟。我重新审阅《幻兽少年》,再次见面过去的自己。而更夸张的是,我现在重新润饰的这个故事,才正写到一半。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故事还没写完呢。 我一面修饰十八年前所写的《幻兽少年》,一面继续写着新的《幻兽少年》。 前一集没能写到,不过在第二集《幻兽少年2胧变》的后记中,则是提到了西村寿行的“恶鬼”。 换言之,当时在我的脑中,已对隔了几年后才出书的《阴阳师》有了初步的概念。 这也是在我重新看过《幻兽少年》之后才明白。 先前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注意到“恶鬼”的西村寿行会比我早一步提及阴阳师的世界,这在书中展露无遗。 再者,我也曾经提到,《幻兽少年》的舞台预定会经过台湾、中国,一路连接至天竺。 现在故事终于提到了中国大陆,照这样来看,《幻兽少年》总算进展到了一半。 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将故事带往什么地方,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耐,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让这部作品一直延续下去。 附带一提的是,现在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的尾声,在此之时,我来到了意大利取材。 罗马真是了不起。 米开朗基罗的确厉害。 圣保罗大教堂更是不简单。 我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我甚至心想,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来这里见识一下才对。 人类的能力,会不断地转动历史的齿轮。 艺术是人类的灵魂与宇宙根源之力同步的一套系统。 你看米开朗基罗的肉体。 你看隆日尼尼圣殇像。 不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文西,他们在撒手人寰时,都还留有未完的志业。 在前往某个目标的旅途中,人们会作为一个途中的过客,离开人世。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我也将会是个途中的过客。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三十日 于罗马grandzahotel 第一部 盲狼篇 第一章苍风 1 阳光沉沉地照射在九十九三藏的背上。 并非只是因为艳阳高照的缘故而是有其他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九十九宽阔的背上。 尽管时节已迈入九月,但白昼的烈阳丝毫没变。 正因为意识到如今已是九月,所以和八月一样炽热的阳光反让人感到酷暑难当。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也才是九月的第一天。在此月份交替之际,心情已做好迎接秋天的准备。 ——大学入学考试。 考试这件事,也在九十九的脑中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真正沾满他整个脑海的,并不是考大学一事。 而是一名女孩——织部深雪。 九月一日。 他参加完西城学院的开学典礼后,回到家中,便换上牛仔裤外出。 上身搭着一件白色t恤,短袖卷至肩膀的高度,露出他晒成古铜色的壮硕上臂。 风祭。 他正走在圆空山的路上。 这是一条柑橘田的小路,就位在箱根外轮山的山壁皱襞南面。 缓坡逐渐变陡,九十九身后那一片蔚蓝的相模湾,随着他的逐步登高而向外蔓延。 真鹤半岛延伸至水平线上,它的上空有着一抹满含夏意的积雨云。 云色白的炫目。不时传来阵阵蝉鸣,脑中意识到现在已是九月的缘故,所以蝉声似乎不如八月时那般澎湃。 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轮到暮蝉鸣唱。 这是九十九惯走的山路。 是他初次来到圆空山时,和哥哥乱藏一起同行的山路,同时也和久鬼丽一一同走过。 他带着大凤吼上圆空山,走的便是这条路,遭龙王院弘袭击,也是在这条路上。 更曾多次陪同织部深雪经由这条路上下山。 今年,九十九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多到连他自己亦为之惊叹。 认识大凤和深雪竟然还不到半年,令他感到难以置信。 久鬼离开了云斋门下,大凤也离去,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走在这条路上。 ——深雪到底会不会来呢? 九十九在心底思索。 在西城学园里,他只和深雪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他问深雪“你好吗”,深雪回答“我很好”。 深雪一如往昔。 “大凤对由魅做过的事,我也对深雪做了。” 昨晚久鬼所说的这番话,还在九十九脑中萦绕。 当时酒鬼的声音、音调、嘴唇的开阖,全都如此鲜明,历历在目。 看到深雪抬头望着自己,一脸和颜悦色的模样,九十九甚至怀疑昨晚久鬼说的全是谎言。 然而,“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久鬼有来过吗?”这些话他终究还是无法向深雪启齿。 九十九只向深雪说了一句“我今天回家后,打算上圆空山一趟”,便转身离去。 关于斑孟穿着他大哥乱藏那件绣有文字的长裤,从台湾远道而来之事,他最后还是没向深雪提起。 提到斑孟,如同提到久鬼。不只九十九遇见久鬼,斑孟也和久鬼照过面。九十九没办法只提到斑孟,而隐藏久鬼一事。 就算他刻意隐瞒,斑孟终究还是会将他早于久鬼一事告知云斋,而云斋也应该会将久鬼的事转告深雪。 九十九那晚在深雪家附近遇见久鬼,但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冰雪聪明的深雪,想必很快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届时不知会对深雪造成多大的伤害。 深雪一如往常的神情,看了反而令人更加不舍。 斑孟昨晚在圆空山上留宿。 九十九将昨晚他与久鬼激斗之际巧遇斑孟的大致经过,简单地向云斋报告。唯独久鬼当时告诉他的那番话,没想云斋透露。 “久鬼回来了是吧……” 云斋低声沉吟道。 “老师……” 九十九凝视着云斋。 “我遇见斑孟和久鬼的事,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别让深雪知道?” “保密?” “我希望你就当作斑孟是自己一个人前来,并且替我这样转告斑孟。” “为什么?” “因为……” 九十九半晌不发一语。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一直守住这个秘密,将它藏在心里。” 几经沉默后,九十九终于说出这么一句。 云斋不发一语地望着九十九,长达数秒之久。 那是悲痛的沉默。 云斋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我明白了。”他说道。“那就这么办吧,九十九。” 云斋语气平静。 “对不起。” 得当面告诉云斋,有些事不能向他直说,这令九十九感到痛苦万分。 “就说……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这样就行了吗?”斑孟说道。 云斋和九十九之间的对话,斑孟已能明白其意。 “是的。”九十九向他行了一礼。 九十九暗自思索,昨晚那件事,这么做妥当吗? 他一面走一面思考。将那件事告诉云斋,会不会比较好呢? “大凤……”九十九低声沉吟。 大凤到底现在人在何方? “一切都在改变啊。” 一切事物正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变化,他有这样的感触。 身处于这样的改变之中,我又想改变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 该怎么做? 仿佛有个漆黑、不断挤压、来路不明之物,堵塞在他体内。 那是他对久鬼的憎恨、嫉妒,是对深雪的思念,同时也像是一抹哀伤。无处宣泄的怒意,在九十九体内不住的闷绕。 他的体格比常人魁梧,所以体内堵塞之物似乎也比常人来得多。 走过柑橘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杂树林。 突然一阵清风徐来。 在杂树林和柑橘田的交界处,茂密的芒草随风摇曳。 相模湾一片蔚蓝。艳阳高挂在箱根外轮山顶端。 煦风中掺杂着海潮的气息。 九十九迈步走入眼前这片杂树林中。 2 九十九走在杂树林里,利如刀刃的劲风从他双颊吹过。 不,这并不是风。九十九理科便明白了这点。 就九十九而言,这是他习以为常的感觉—— 那是与人争斗时所释放出的杀气。 能释放出此等冷冽杀气的人并不多见。 圆空山上,似乎有人在打斗。九十九立即加快脚步。 在圆空山前方,杂树林尽头处的草原上,真壁云斋与斑孟正对峙而立。 云斋站在波浪起伏的草原上,海风摩娑着它的银丝白发。 他穿着一条白色的棉质牛仔裤,摇曳的草叶前端不住地碰撞他的膝盖。 云斋的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无领短袖t恤。 从短袖出露出的双臂,垂放在身体两侧,手肘的部位微微弯曲。 乍看之下,他的站姿充满洒脱之意,但九十九明白并非这么回事。 只要对手进入云斋的攻击范围内,他马上便能因应当时的情况,随心所欲地变换各种姿势。 现在他的身体还未进入对手的攻击范围内,而对手的身体,也尚未进入自己的出手范围。 正因为云斋很清楚这点,所以才摆出这样的姿势。 斑孟则与其相反,他极尽所 能地压低身子。 双臂自手肘以下,完全隐没于荒草之中。 看不出他的手掌是否抵着地面。 虽然和相扑力士对峙的姿势极为神似,但腰部的位置却又没那么低。 他腰际高过膝盖,全身一如极度弯曲的弹簧。 人类若是模仿猎豹袭击猎物前的姿态,想必便是这幅摸样。 在一阵你来我往的攻防战后,两人保持距离,再次展开对峙——九十九正好在这个时候赶到。 云斋迎海而立,斑孟则是背对着大海。 犹如是刚从熊熊烈火中取出的铁球,全身充满着热气一般,斑孟也浑身笼罩着一股炽热的杀气。 与其说是对云斋投射而出的杀气,还不如说是斑孟本身自然散发的一股气蕴。 只要和对手迎面对峙,杀气便如同汗水般会自然地从他体内向外渗出。 云斋有一阵透明的风。 海风吹着树木、吹着草原,仿佛直接穿过一阵的身体而去。 即使闭上眼,依旧可以感觉得出斑孟的存在。因为一开始便知道斑孟所在的位置,所以只要朝他投射出自己的气,一遇到斑孟猛兽般的气蕴,便会反弹而回。 然而,云斋的身影却会在闭上眼的瞬间消失。 他的身体,已融入包围在他身体四周的树木和草丛的颜色之中。 九十九本想出声叫唤,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就算九十九没出声,他们两人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 而且,九十九很快便明白他们两人是在打斗,而非厮杀。一开始他两颊感受到那股杀气时,便已明白了这点。否则他早已飞奔而至。 肯定又是云斋一时兴起所致。 “嗨,斑孟,让我见识一下你有多大的本事吧。” 想必一定是他口出此言,两人才会展开这场对决。 斑孟和云斋会怎样过招,九十九也很想一睹为快。 他伫定原地,壮硕的手臂盘在胸前,全然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眼前这两人的姿势,与九十九第一眼看见他们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只有距离略为缩短。 斑孟正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虽然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这场战斗仍旧丝毫大意不得。至少斑孟是认真的。 在杂树林里,九十九脸颊感受到的那股杀气,是斑孟所发出的,而且例如刀锋。 云斋渡海远赴台湾,四处找寻猩猩的住所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斑孟。 九十九事后听云斋提起,得知当时的经过。 听说当时云斋在地上奔驰,斑孟则是以同样的速度在树上飞奔,并且在追赶云斋的途中信手抓了一条带有剧毒的百步蛇,从树上朝云斋而出。接着,他从树上扑向云斋,当云斋闪过他的攻势时,他人已立地面,并跃向云斋,使出发劲,击出一记沉猛的右拳。 云斋以一种发劲法门,运用掌中的分劲接下斑孟这一拳。 后来斑孟被震飞出去,暂时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交手。 尽管双方都未使出全力,但云斋以稳若泰山之姿击退了斑孟。 九十九现在眼中所见的场景,可说是当时那场战斗的延续。 斑孟又拉近了他与云斋的距离。 草原上肉眼所能看到的部分,看不出任何动作变化,但斑孟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间往前移动了几分。 与其说这是人的动作,不如说是野兽还更为贴切。 包覆斑孟全身的野兽之气,猛然一阵蜿蜒扭曲。 就在这阵扭曲出现的瞬间,斑孟的身体展开了行动,有如顺着这股波浪之势。 看在九十九眼中,只见斑孟的身体顿时缩成一团。就在他浑身卷缩的瞬间,斑孟的身体画出一道锐利的圆弧,斜斜伸直了身躯,宛如一把粗大的长枪,由地面朝云斋直刺而来。 这是九十九从未见过的动作。 模仿野兽动作的拳法,在中国拳法中繁不可数,但眼前的动作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云斋的身影飘然没入荒草之中。 斑孟一双拳脚,接连飞过云斋先前所处的空间。 云斋没入荒草中的身体逐渐浮现,超斑孟落地的方向移动。 就在斑孟的右脚即将着地的瞬间,他以右脚为轴,上身往前倾倒,左脚猛力向后蹬出。 这是为了防止云斋从后方袭来,抢先使出的一记后踢。 他的左脚脚跟由下而上,朝斋覆满白髯的下巴直刺而来。 云斋迅速将头撇向右方。 斑孟的左脚在云斋的左耳留下一声猛烈地呼啸,接着便被吸入蓝天白云之中。 他由下朝上,对着云斋前进的位置再度踢出两脚。 紧跟在凌空而去的左脚之后,他先前支撑重心的右脚也利落地扫如云斋的胯下。斑孟双掌抵着地面,撑起他往前倾倒上身,形成了倒立的姿势。 “喝!” 先前这场战斗中,只听见斑孟急促的呼气声,但此时云斋也发出一声狂吼。 斑孟这一击,任凭云斋如何闪躲,这脚也是必回踢中他的胯下。精妙至极的一击。 云斋并未起双脚,反倒是大动作的敞开。 他往下张开双掌,在胯下即将被踢中之际,以双掌包住斑孟朝他胯下直逼而来都饿右小腿。 啪!发出了一声与这场打斗格格不入的声响。 云斋摆出螃蟹的姿势,双脚蹬向地面,他以手掌包住斑孟往上洋气的右脚,并利用这股力量,让自己的身体腾向空中。 云斋松开包覆斑孟右脚的手掌,蜷曲着身体,在空中翻了个筋斗。 如此轻盈的动作,着实不像一名老人。 不禁让人怀疑,他一开始便已看穿斑孟的攻击。 身形倒立的斑孟蜷缩起身体,好比被吸入草丛一般。 他弓着背,两脚并拢,膝盖弯曲。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斑孟维持着倒立的姿势不变,以他并拢的双脚,朝着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的云斋直扑而去。 斑孟笔直伸长的身体,头下脚上地飘向空中。 斑孟臂力之强劲,令人不敢相信。身材比九十九小上两圈,却拥有足以与其匹敌的臂力。 接着,九十九又目睹了更难以置信的一幕。 使出一记空翻的云斋,两腿合并,以脚掌挡下了斑孟朝他直逼而来的双腿攻势。 云斋往下回踢斑孟的身体一脚,整个人有空中飞向更高的高空。 当云斋落地站在草原上时,斑孟也已站了起来。 斑孟还想展开行动,却被云斋出声制止。 “够了、够了。” 于是斑孟的身体,就这样停留在做到一半的动作上。 “要是在这样折磨我这把老骨头,我会没气的。”云斋笑吟吟的说道。 不过,听他说话的声音,呼吸并无丝毫紊乱。 斑孟低头行了一礼。 云斋转头面向九十九笑着说:“九十九,你是来替我按摩的是吧?” “您老迈的身躯,要是有哪里脱臼,我还能替您接骨呢。” “浑小子,要是被你那蛮力这么一整,我这把老骨头不全散了才怪。” “你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吗?” “我只是想多活几年。” 斑孟站在草地上,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 他垂放两旁的双臂,显得出奇地长。若是手指并拢,有可能长过膝盖。 他的手臂不但长,而且壮硕。 因为斑孟和昨晚一样,穿着九十九的大哥乱 藏的长裤和衬衫,所以看起来并不醒目,但是上卷至手肘的袖口所露出的前臂,壮硕的程度不让九十九专美于前。 3 云斋、九十九、斑孟三人围着围炉迎面而坐。 云斋一如往昔,坐在背靠书柜的地方,正面西侧坐着九十九,北侧作者斑孟。 斑孟的对面,亦即南侧,窗户完全敞开,满含海潮香味的海风吹入室内。 这三人依照各自习惯的姿势,盘腿而坐。 “老师,你的酒呢?”九十九忘了云斋前方一眼,如此说道。 平时总是会摆上一瓶装有烧酒的一升装酒瓶,以及用来代替酒杯的茶碗,但现在却空空如也。 “因为某个原因,我决定暂时戒酒。” “是血压升高的关系吗?” “才没那回事呢。只不过,自从我目睹某个男人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而对着大海狂吐的景象后,便深觉就这玩意儿的确可怕。“ 云斋指的是八月的某个晚上,九十九喝的酩酊大醉,找深雪到慌久海岸,并和坂口大打出手的那件事。 “你还记得啊。” “我可没老糊涂呢,每件事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件事可能会被您念一辈子,我就头疼。”九十九的声音似乎小声许多。 “开玩笑的,因为考量到一些事,所以我戒酒了。” “哦——” “别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我。对了,斑孟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消息?” “巫炎逃走了。” “巫炎?!” ——巫炎。 八月时,云斋专程前往台湾,有一半以上的目的是为了见巫炎一面。 森林里有座人造的洞窟,巫炎就监禁在里头,过着无异于野兽的生活。 依猩猩所言,巫炎是自己心甘情愿走进那座洞窟里的。 洞窟的入口处,架着粗大的栅栏,连老虎、大象都很难加以破坏。 巫炎过去潜藏在台湾的山中,捕获原住民为食,是个不折不扣的厉鬼。出身布农族的斑孟,他的父母便是遭巫炎所杀害,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云斋一提到巫炎的名字,斑孟暗淡的双眸,顿时亮出憎恨的神色。 厉鬼巫炎在得到猩猩所给的生肉时,变身为一只骇人的兽人。 他从栅栏的格子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臂,用手吞咽搁置在草地上的生肉。 ——这就是幻兽吗?! 当时云斋心里这么想着。 那一夜,他还听见巫炎对着夜空长嗥的叫声。 那是野兽的声音。 久鬼变身为幻兽的那晚,他在西城学院的后门的森林里,耳闻久鬼发出一声孤寂的狼嗥,两者极为相似。 巫炎从粗大的栅栏内破牢而出。在嵌有铁栅栏的地面下,留有空手刨掘出数公尺深的坑洞。 自从云斋来到猩猩的住处后,巫炎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转变。 他无法保持平静,夜里总是会对着幽暗的天际一再地发出哀戚的长嗥。 云斋在巫炎的洞窟前,对猩猩道出他在日本所遭遇的事。 他用的不是日语,而是广东话,那番话自然也传进巫炎的耳中。 也许是云斋当时所说的话,让原本已打算要在洞窟里了却残生的巫炎,内心复又为之觉醒。 于是猩猩便请斑孟传话,告知云斋此事。 如果猩猩所言不虚,那么,逃出牢笼的巫炎,他的目的地想必就是…… “他应该回来日本吧。”云斋沉声说道。 “巫炎回来日本?!” “有可能。” 云斋话才说完,先前一直保持缄默的斑孟便发出一声低呼。 “我要……杀了……巫炎。”斑孟说道。 他语调之深沉,有如腹内吞入了人一颗石头。 斑孟的双亲惨遭巫炎吞噬一事九十九是从云斋那里得知。 斑孟心中,想必有一道他所无法想象的烈焰。九十九心里这么想。 因为云斋曾经叫斑孟到日本找他玩,于是斑孟便以此为由,得到猩猩的同意,为了转告巫炎一事而来到圆空山。 猩猩原本就打算日后让斑孟赴日拜会云斋,所以一直很认真地教导斑孟学习日语。 虽然还带有腔调,但只要不是艰深难懂的日语,斑孟都能沟通无碍。 他在地上盘腿而坐,有一股刚从森林里走出的野兽所带有的强悍气息,由他体内飘散而出。 他的肤色黝黑,目光炯炯。宛如全身不断渗溢出无法自抑的精力。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只身前来日本,但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惧意。 他只是紧闭双唇,目视前方。 “要是巫炎来到日本,可能不久便会在小原田露脸。”云斋说道。 “大凤和久鬼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现在还说不定,不过,认为他们之间有所关联,是很自然的看法。” 九十九脑中浮现出昨晚久鬼的容貌,以及大凤落寞的神情。 对久鬼的憎恨、嫉妒、怜悯,分不清的纠结情感,一时全涌上心头。 “喂,九十九。”云斋说道。“瞧你,又要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对不起。”九十九握紧拳头。 就连和云斋插科打诨时也一样,每当脑中闪过昨晚那件事,他全身便会被一股黑暗之气所充塞。 “九十九,你今天就上街去替斑孟买件合身的衣服吧。猩猩的住处毕竟是穷山僻壤,之凑得出乱藏所留下的这种衣服。” “我明白了。” “乱藏……他好吗?”斑孟问道。 “嗯。我去台湾前,因为得替一位名叫泥舟的已故友人办些琐事,所以我曾找过乱藏来帮忙,当时才在这里和他见过面。” “我大哥曾今来过?” “那个臭小子,都会小原田来了,竟然完全没跟你联络?” “是的。” “他还是老毛病不改。” 云斋望着九十九说道:“九十九,你听好了。我说过,鬼骨的事由我来办,你应该还记得吧!” “是。” “关于鬼骨一事,猩猩托斑孟传了一句话给我。” “什么话?” “鬼骨,也就是仙道所说的尾闾,瑜伽里头海底轮下方的部位。要转动此处的脉轮,光靠技术和努力还不够,可能还需要阳气或是其他的力量……” “……” “以往不论是运行小周天法,还是坐禅入定,所用的方法基本上都需要镇定情绪,平心静气,让一切归于无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这么做啰?” “嗯。”云斋紧闭双唇,露出他平时所没有的认真神情。 云斋压低嗓音,有如道出一件隐瞒已久的秘密。 “猩猩的意思是……也许转动鬼骨的关键之匙,就在我们所舍弃的事物中。” 当云斋这番话传入耳中时,九十九感到一阵诡奇的战栗在背脊游走。 “我也曾今这么想过,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云斋笑道。“我之所以暂时戒酒,位的就是这个缘故。” “这个缘故?” “我要认真地一探究竟,看是否真有哦鬼骨的存在,自己亲身去体验……” “真的会有吗?” “我回去探究的。” “要是真的有——” “若是真的转动了鬼骨,我可能也会变成巫炎那样。”云斋低声咕哝道。 听 到云斋这番话,九十九再度感到背脊一阵战栗游移。 “老师!” “傻蛋,你别担心,要转动鬼骨才没那么容易。要是我能转动他的话,这两千年来,不只有多少人成功过了。” “……” “不过,我觉得我似乎能掌握到什么线索,我决定尽我所能去尝试。” 云斋以慈祥的眼神望着九十九。 九十九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云斋今后所要做的冒险,比他嘴巴上说的还要危险。 云斋自己也很明白这点。 如果云斋不再是云斋,而完全变了个人的话…… 九十九甚至感觉到,眼浅面带微笑的云斋,仿佛就要双眼上吊,猛然从唇内长出利牙来。 九十九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老师……”九十九再度开口时,他察觉门口有人走近。 “午安。”是名女子的声音。 “来了。”云斋笑吟吟地说道。 换过便服的织部深雪就站在门口。 她身后站着坂口,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猛搔着头。 第二章红紫 1 这是一间宽敞豪华的房间。后质的地毯上,有稳重大方的家具摆设。意大利制作的大理石餐桌,黑色的皮沙发。 墙上挂着莫迪利亚尼的画,由暗红色调构图而成。是名女子的肖像。她有一张略显歪斜的鹅蛋脸,紧闭着和脸部同样形状的双唇,凝望着房内。 她那过长的脸部角度和形状,在这幅图画中营造出不可思议的协调感。 这是真品而非复制画。 如此巧夺天工之作,喜好附庸风雅之人若是一见此图,势必会捧着巨款飞奔而至。 房内的一隅,还没有家庭式吧台。 一边的墙壁,几乎全部是窗户。只有左右两端还留有些许的墙壁,至于上下,由地面到天花板,则全部是落地窗。 从这面擦得透明晶亮的厚重玻璃向外望去,辽阔如同汪洋的夜景尽收眼底。 此乃新宿的夜景。在幽暗有如深海的黑暗之中,闪耀着点点亮光,宛若滚动的宝石。 这是从高楼大厦的顶端所眺望的景致。 在夜里,除了感受到高度感之外,更有一份不可思议的距离感。 这面动于擦拭的坚硬玻璃,晶亮得让人不敢伸手去碰触,隔着它愿望,感觉比实际距离更为遥远。 在底下万紫千红的灯火中,住着形形色色的人。 红色、蓝色、黄色霓虹灯。 当然也有饮酒作乐、谈女人、聊男人、喝得酩酊大醉在巷子里呕尽酒水的人。 不过,这些亮光并不代表人类。人们存在于这些看似宝石的光点间所形成的黑暗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挤在这片黑暗世界里。 光亮密集,看起来最亮眼之处,同时也采集了最多人群,有如垃圾一般。 人的气息、污味、呕吐物、小便、秽物、废气,乃至于垃圾的臭味,全都混杂在灯光与灯光之间,相互融合。 然而,从高楼的这个房间隔着窗户往下望,夜景就像宝石,美不胜收。 人们的体液、粘稠的臭味,都无法传至这里。 站在此处,绝对看不出在这坚硬的玻璃下方,有熙攘的人潮在底下钻动。 一如无言的深海,只有一个美字可以形容。 窗边站着一名男子。 他正凝望着这片光之海。是名全身为一袭黑色套装紧紧包覆的少年。 不,称他为少年,似乎太过年轻。但以他的容貌来看,以成人来加以称呼,却又过限老气。 然而,他稳重的姿态,具有更胜成人的独特风貌。 男子雪白的颈背、肩膀、紧实的腰部曲线,还留有仿若可闻得少年风韵。 虽然有成人气质,但以少年称之,似乎更为符合这名男子的本质。 他是名朱唇皓肤的少年,有着一双令人惊艳的大眼。 乌黑水亮的双睦,映照着街灯。 此人正是久鬼丽一。 微卷的黑发、挺直的鼻梁——有着过人的美貌,连男人看了都不禁发出赞叹。 久鬼丽一左手握着一只葡萄酒杯,但里头所盛的似乎不是葡萄酒,杯里装的是一种琥铂色液体。 久鬼将液体送入口中,远望着夜景。 若站在久鬼身后来看,他就像伫立在晦暗的夜景之中,宛如一头孤高凄美的野兽,漂浮在幽暗的海上,四周有无数闪耀光芒的夜光藻。 “你在看什么?”久鬼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叫唤。是亚室由魅。 由魅一袭黑色礼服,坐在久鬼身后的沙发上。 那是件低胸礼服,胸前的乳沟一览无遗。 礼服黑色的布面,更衬托出由魅皓肤如雪。令人为之一震得妖艳。 由魅的年纪应该与久鬼相去不远,但不论她做何种成熟的打扮,都不会给人以突兀之感。 她打扮的愈成熟,愈能从她的肉体引出相称的艳丽风韵。 她将一头乌黑的秀发盘至头顶。 雪白的颈项,女人味十足,很难相信她还是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左右耳畔垂着细细的发丝。 她悠闲地坐在黑色沙发上,两腿交叉,右腿摆在左腿上。 搭在上方的右腿,雪白的小腿曲线玲珑。 由魅穿牛仔裤搭配亮色的衬衫也相当好看,但现在这身打扮更适合她曼妙的身材。 黑色的礼服配上白皙的肌肤,唯有双唇是鲜艳的火红。 这一抹红,是房间里唯一的彩色。面对由魅的询问,久鬼沉默不语。 “你在看什么?”由魅又问了一次。 “我在看人。”久鬼背对着她回答。 “看人?” “看人类。” “看得到人吗?” 对于由魅的质疑,酒鬼微微苦笑。 不过,他背对着由魅,所以由魅当然无从得知现在脸上是何等神情。 “只是像这样凝望就看得到。” “这次换由魅陷入沉默。她的沉默,是要久鬼继续说下去。 不知是否她的催促发挥了功效,久鬼复又低声喃喃自语了起来。 “下面有真壁云斋、九十九三藏、阿久津、大凤吼……” 酒鬼突然噤不作声。 最后在他脑海浮现一名女子的脸庞——他本想说出她的名字,但却闭口不提。 ——织部深雪。 酒鬼脑中浮现的是昨晚最后深雪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可怜的人。 本以为深雪会突然放声大叫、嚎啕大哭,但她只是凝视着久鬼,双眸满是无限的哀戚。 久鬼第一次被人投以这样的目光。 正因为是前所未有的感受,所以深雪当时的表情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 自己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深雪当时的眼神。久鬼暗自思忖。 “还有那个叫菊地的男人……” 他在黑暗中,凝望着玻璃窗外那群留恋夜景下的人潮。 久鬼所诀别的人们、永远无法重拾的事物,就沉睡在这片黑暗之中。 即甜美,又感伤。 此外。对这群沉睡在黑暗之中的人们,他同时亦带有些许的怜悯之心,不,并非是如此明确的情感,就连久鬼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感伤还是怜悯。 也许,这是他对自己的怜悯之情。 ——真是可悲啊。 当他眺望夜景时,忽然在心中浮现这样的念头。 是觉得自己可悲,还是对这群在夜景 中,如同垃圾般蠕动的人们所感到叹息,他自己也摸不透。 站在高处俯瞰夜景,似乎会陷入这种不可思议的错觉之中。 觉得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而灯火下的人们,则是卑微的一群——就是这样的错觉。 当然,久鬼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只是他自己再也无法和住在灯火下的这群人们为伍罢了,如此而已。正确来说,人们不是位于光点之中,而是身处光点之间的黑暗。 从上俯瞰,这片黑暗似乎正散发着微热。 那是人的温暖。 久鬼现在很怀念这片黑暗。 “喝口苏摩酒(译注:梵语的soma,为古代印度的一种植物酒。用于婆罗门教的祭典中。)吧。”由魅在久鬼身后唤道。 在她的提醒下,酒鬼的目光移向手中的葡萄酒杯。 里头装有半杯的琥珀色液体,映照着房内的灯光。 久鬼举杯凑向唇边,将里头的液体一饮而尽一如要斩断他心中的感伤。 2 她从久鬼手中取走玻璃酒杯,走回餐桌,以优雅的姿态将林子放在大理石上。 由魅再次走向久鬼,这次则是站在久鬼背后。 她伸出白皙的芊芊玉手,搭着久鬼的双肩,脸颊轻靠在他背上。 “他终究还是没来。”她在酒鬼的身后喃喃细语道。 “他?” “大凤吼……”由魅低声说道。 “他正感到彷徨。”久鬼说。 “彷徨?” “没错。“ “他为什么感到彷徨?” “不,与其说是彷徨,不如说是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怕我久鬼丽一,还有你。” 由魅从久鬼背后抬起头。 同时将双手自久鬼肩上收回,改为站在久鬼左侧。 她伸出右手,勾住久鬼的左肩。 久鬼依然望着窗外的夜景,由魅看着他的侧脸。 “他还没有勇气。”久鬼凝望着夜景,如此说道。他眼中所看的是黑蒙蒙的夜色,还是零星闪耀的灯光,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 “什么勇气?” “你不是曾今打过一个比喻吗?” “……” “你曾今在鬼道馆里对我说过,我是经过琢磨的钻石,大凤则是钻石的原石。” “我记得。” “我在丹泽时,也曾经对大凤说过,钻石要琢磨,一定得用同样的钻石才行。”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接触你这颗钻石的勇气?” “他同时也害怕接触另一颗柔软的宝石。” “……” “那颗柔软的宝石,就是你。” 由魅浅浅一笑。 “不过,他最害怕的是他自己。害怕潜藏在他肉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的命运。” “……” “大凤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尚未斩断自己心爱之物以及对自己的依恋。” 酒鬼的目光,从窗外移向身旁的由魅。,接着复又望向窗外。 ‘昨晚,我替他斩断了一项依恋。” “这话是真么意思?” “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的。大凤早晚会来这里找我不可。” “你做了什么?” 久鬼没有回答由魅的问题。 “你似乎很想拉拢我和大凤,不过,我依旧是我。” “我并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但你现在还需要我,希望你别忘了这点。” “你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我需要的不是你,而是那个。” 久鬼转头面向后方,目光移向桌上的空酒杯。 “苏摩酒?” “没错。”久鬼望着由魅的双眸。 “但是,你也得透过我才能得到它。” “没错。”久鬼重复同样的话。“不过,你要是打算用它来豢养我,那你就太天真了。” “我很清楚这点。” “真是这样就好。” “不过,我还是不想收回我刚才那句好话。”由魅如此说道,红唇带着妖艳的笑意。 “收回?” “你现在还是需要我……” 由魅将勾着久鬼的手松开,雪白的芊芊玉手,犹如灵蛇般缠绕着久鬼的颈项。 她将久鬼的脸庞轻轻拉向自己。 由魅闭上眼,以若有似无的接触,吻上久鬼的唇。 她很快便将柔唇移开。 “我并有否定这点的意思。” 久鬼如此说道,再次将视线移向夜景。 “我早晚都得和大凤做个了结。” “了结?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正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吗?”久鬼说道。 “那是为了让幻兽觉醒。” “正因为这样,你才和他上床是吗?” 由魅没有回答。她的嘴角带着浅笑,没笑出声。 那是极尽挑逗的笑靥,能让沉睡在男人体内猛然觉醒。 “其实,该不会是你自己害怕大凤吧?” “我?” “没错。” “我很想否定你这句话……” “你怕他吗?” “是的,我是怕他。他就是我。我从大凤身上,感受到奇妙的命运。”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大凤没有勇气吗……” “要告别自己心爱之物,需要勇气。” “你的意思是……他的心爱之物是真壁云斋、九十九,以及深雪啰?” “具体来说,是这样没错。” “你就有这样的勇气吗?” “由魅,邀我来的人,不就是你吗?”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至少,我现在是靠自己的选择,才会站在这里。为了得知我自身的秘密。” “……” “你说过,那个男人是我的仇敌。” “久鬼玄香……’ “没错。你也说过,久鬼玄造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是说过。” “和我拥有相同体质的大凤吼,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从北海道来到小原田,我对此很感兴趣。” “我爸爸现在正前往北海道调查这件事。”由魅低声说道。 久鬼凝望着窗外的夜景。 “大凤现在正身处这片黑暗之中的某处。”久鬼沉声喃喃自语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大凤正在黑暗中徘徊,因为他早晚都得到我身边来。” 久鬼对大凤心中的不安和焦躁了若指掌,因为他过去也曾亲身经历过。 久鬼在等待。 等待大凤通过以往他也曾走过的黑暗,来到他的面前。 第三章暗绿 1 临近涩谷车站的天桥下,那里是自称自由人的岩村,称之为为暂栖之所的住处。一边是车站,另一边是道玄板。 岩村盘腿坐在纸箱上,头上戴了顶帽子,他手里拿着一支磨秃了的铅笔在小小的笔记本上振笔疾书。只见岩村厚厚的圆形眼镜片里,两颗眼睛直直地盯着 那本笔记。 一名少年坐在岩村前方,怀抱双膝望着岩村。 是名美少年。虽然略显脏污,但还是难掩他白皙的肌肤。 略微消瘦的脸颊,留有软弱的影子,以及不像是少年该有的寂寥。 这名少年名字是大凤吼。 岩村一脸全 神贯注的神情。 大凤在天桥上欣赏完夜里的五彩霓虹,正要走下天桥时,发现岩村正手持笔记和铅笔,嘴里念念有辞。 大凤走下天桥,从岩村身后偷偷窥视他手里的笔记本。 岩村发现大凤靠近,便赶忙阖上笔记本,轻声斥责大凤。 “小吼,你不能偷看啦,这可是我的个人隐私呢。” 他脸上的笑容,带有几分腼腆。 大凤之所以来到天桥下,为的是告诉岩村,差不多是该出去“巡回采食劳动”的时候了,但岩村似乎还不打算动身。 于是大凤便坐在岩村的前方凝望着他。 岩村忽而一脸痛苦的神情,忽而像是忘了呼吸似的。猛然深吸口气,接着吐出深长的叹息。 大凤环抱双膝,直接坐在人行道上。 他身上的衬衫已洁净许多。 “虽然是自由人,但还是不得不时地清洗自己的衣服才行。” 因为岩村这番话,所以大凤昨晚在睡前跑到附近公园的厕所,清洗了身上的衬衫。 拧干的衬衫,一晚便可晾干。 “雨天时,得将洗好的衣服像这样用报纸包好,抱在怀里睡一晚,便能靠体温烘干。” 岩村曾如此教导过大凤。 自由人——也就是流浪汉,他们当中也有人爱干净,这些人若是没有天天洗澡、清洗内裤,便会浑身不自在。 岩村算是流浪汉之中非常爱干净的人物,但即使如此,以一般的标准来看,他还是略显肮脏。 大凤望着岩村,在心里打量着这名行径诡奇的男子。 他当然年长大凤许多,但远比其他自由人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带有一股独特的开朗气质。 大凤知道岩村在笔记本里写些什么。 岩村用铅笔在笔记本里写下诗句。 感伤零落 从背后疾驰而去的青色异兽 刚才从他身后偷看时,看到笔记本上写着这两行字句。 文中的几个汉字旁都有仔细地标上假名。看来,岩村是为了接下来的字句感到辞穷。 岩村——他的本名好像是岩村贤治。大凤曾今耳闻几名自由人同伴称他为“诗人”,而不是叫他岩村。 岩村在进行巡回采食劳动时,也曾经轻声吟咏荻原朔太郎的《青猫》这首诗里的一节。 岩村突然抬起头,与大凤四目交接。 正当岩村羞怯地低下头时,一旁传来了叫唤声。 “岩村——” 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穿浴衣的男子,正站在天桥上,上身往前弯,往桥下不住地窥视。 “阿义……”岩村阖上笔记,满是胡须的下巴抖动了两下,笑颜逐开。 “最近过得好吗?”身穿浴衣的男子——阿义开口说道。 他年约四十五岁,一脸晒得黝黑的皮肤,一头乱发,乱如飞蓬,唯独一口洁白的牙齿特别醒目。是名身材矮小的男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中午。” 阿义咧嘴而笑。外露的牙齿中,有个四方形的黑洞,他的上排门牙少了两颗。 阿义的浴衣上斜肩背着一个褴褛不堪的皮肩袋。这种奇形怪状的不协调感,却与其极为相称。 大凤初到涩谷的那一晚,便见过了阿义。 他和岩村一样都是自由人——也就是所谓的流浪汉。 阿义所穿的浴衣与那晚一模一样,白色布面上,染有蓝色的滑稽男子图样。 三尺带(译注:三尺长的和服腰带)用的是黑色的绞染丝绸,在身体右前方打了个蝴蝶结,不过,他本人则是称此为“逗猫结”,因为打结的三尺带前端,正适合用来逗弄小猫,所以有这样的名称。 “阿义以前是建筑工匠。” 当时岩村曾如此告诉大凤。 听说建筑工匠传浴衣时,三尺带都会采用这种绑法。 话虽如此,最近已很少见了。 阿义晒得跟脸一样黑的双脚,穿着一双木屐。听说是梧桐木做的木屐。阿义相当引以为傲,但屐底的屐齿已磨损,几乎和穿着木板没什么两样。 他的木屐上雕有牡丹花图案,他本人称之为“镰仓雕”。大凤并不具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也就姑且信之。 他朝走进天桥下的阿义鞠躬示意。 阿义已深感纳闷的眼神望着大凤。 看起来还只是个高中生的大凤,竟然还在这里,令他大为不解,疑惑全写在他脸上。 “你不去上学没关系吗?”他很认真的问道。 大凤一时无言以对。他既不能实情相告,又不想捏造事实。 大凤选择沉默不语。 “别问这么不识相的问题嘛。他有他的苦衷,吃了不少苦呢。” 岩村像是在斥责似的说着阿义。 “嘿嘿。”阿义按着头,向大凤点头赔不是。 他撩起浴衣,一屁股坐在人行道上。里头没穿内裤。 站在大凤的位置,一眼便望见阿义那活,但阿义似乎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你跑到哪去啦?”岩村向阿义问道。 “从浅草去到了日暮里,甚至还跑到八王子去呢。” 他边说边搔着头。一脸有气无力的模样。 说道阿义唯一的嗜好,也是他的生存意义,便是夏季时,在四处的乘凉大会上举办的盂兰盆舞会。 几月几号、哪里会有盂兰盆舞,要去东京的哪个地方打听这些消息,他都了若指掌。 每当夏天来临,他便会向秋叶原的废物回收业者购买浴衣,然后整个夏天到各地举办盂兰盆舞的地区跳舞作乐。 因此,阿义总是以雀跃的心情度过夏季的每一天。听说夏天一到,他便会很会少在涩谷出现。 那一晚,大凤之所以能遇见阿义,是因为涩谷某个地区恰巧地举办了盂兰盆舞大会。 现在的阿义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正是因为夏天——亦即盂兰盆舞的季节,已于昨日宣告落幕。 “又得给你添麻烦了。”阿义低声咕哝道。 “嗯。”因此点点头,将笔记本和铅笔收进大衣的口袋里。 2 大凤、岩村、阿义三人,走在道玄坡的人群中。 今晚是由大凤拎着那个一升装的空瓶。 他们绕着涩谷的各个俱乐部和酒店,将客人喝剩的的啤酒或洋酒,回首进这个空瓶中。要收集啤酒还是威士忌,全凭当天的心情决定。 岩村将这些收集得来的啤酒和洋酒,取名为腌啤酒、腌洋酒。 今天收集的是日本酒。 为了阿义,他们今晚决定要开个小型的派对。日本酒是阿义的最爱。 他们前往的道玄坡上方,耸立着一座黑森森的高楼。 是一栋正在建盖中的高楼大厦。 大凤一面走,一面凝望这个巨大的黑影。耳中传来了岩村的喃喃自语。 “感伤零落,从背后疾驰而过的青色异兽……” 他似乎还在思考那首诗该如何接续。 岩村和阿义两人并肩而行,大凤走在他们后方。 可以望见戴着帽子的岩村那微驼的背影。 这三人呈现出奇妙的协调感。 以服装来看,属大凤的衣着最为整齐。 若是摒除衣服的污脏不着,他这身服装与走在路上擦身而过的那些同年龄的年轻人,并无多大差别。 虽是夏天,但岩村还是穿着大衣,里面还加上一件慢跑杉。两脚穿着不同厂牌的运动鞋。 带有 阴暗的一面,给人懦弱之感岩村,他温柔的笑颜,令大凤神往。 娇小、瘦弱的阿义,他一身浴衣打扮,在涩谷街道的人群中显得特别的突兀。不过他本人完全不以为意。 ——为什么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大凤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他并不是要自暴自弃,当然也不想从此过着自由人的生活。也许他只是想将下结论的时间往后延罢了。 是否要前往久鬼丽一所说的“沃洛波罗斯”,他还不想现在就做决定。 他甚至想回到真壁云斋的身边,将一切全交由云斋来发落。 ——为什么我就是办不到呢? 大凤心里明白,因为他让深雪看到了那东西。 他变身为幻兽的模样,深雪已全都看在眼里——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袭击深雪。 大凤知道有股暴雨狂风在他心里狂扫,那是想侵犯深雪柔软的身躯,吞咬其肉体的冲动。 他想将深雪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让鲜血湿透他满脸满身,那是恶魔的冲动。 要不是九十九出现,他或许早已一逞兽欲。 他再也没有脸见深雪。 就算回到了圆空山,又有何用? 大凤不认为有方法可以阻止他变身为幻兽。 不过,要是前往酒鬼所说的“沃洛波罗斯”…… 那里有久鬼和由魅在等着他。 他想起由魅那扭动翻腾的雪白裸体,有时夜里梦见,还弄脏了内裤。 他可望见由魅一面,但也对见面感到胆战心惊。 不知久鬼会怎样对他,这也是他所害怕的。 大凤只是尽可能的不沾荤腥。 他并不认为只要不吃肉,便可避免自己变身为幻兽,但若是有生肉入口,他势必会当场变身为幻兽。同时,他沉睡的本能也将完全解放。 不过,他体内不断涌上的力量,有朝一日会彻底将他变为幻兽,与吃不吃生肉无关。 大凤害怕变为幻兽,但心里同时有另外一个自己,渴求幻兽占领。 “当你知道变成这个模样如何畅快时,就会恨不得早点变成这样。” 变身为幻兽的久鬼,曾在西城学院的后门的森林里对他这么说过。 大凤现在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了,那是朝着夜空咆哮,释放体内火焰的一种快感。是肉体逐渐扭曲变形,所带来的一种近乎痛苦的陶醉。 用不着隐藏自己的的欲望,意识处于模糊的状态。就连这么仅存的一点意识,也被肉体所超越,让奔流般袭来的恍惚感给弹向九霄云外,烟消云散。 就是这般甜美的感觉,自己的肉体融于宇宙、融于世界之中。 顺从欲望才是正确的抉择,他甚至有这样的念头,也许体内的本能也期望自己能完全化身为幻兽。 大凤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岩村和阿义从道玄板弯进左边的小巷,大凤紧跟在后。 “这里的店家经常会给我们酒。”岩村对身后的大凤说道。 转进小巷后走没几步,人潮登时骤减许多。 酒店的看板变多了。 阿义以诵经般的旋律,在口中轻声唱着某个地方的民谣。 他将双手往前伸,飘飘然地手舞足蹈了起来,扬起双手拍了一声,接着再往下张开,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 看来,他想起了昨日的愉快时光。 “啊——” 传出这一声悲惨而又滑稽的惨叫,是在走进小巷后,不知第几个转角左转时所发生的事。 出声的人是阿义。 玻璃破碎的细微声响连同阿义的叫声一起想起。 岩村和阿义前方,站着三名男子。 其中两人戴着墨镜,唯独站在最前面的男子没戴。 小巷中央的柏油路上,有一副金属框架的墨镜。 一遍的玻璃已完全碎裂,彩色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发生什么事了? 大凤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左侧有个通往地下酒店的阶梯,有三名男子刚从酒店里走出。 当时阿义正一面跳舞,一面转进巷角,站在前方的男子所戴的墨镜,便是被阿义挥舞的左手给打落。 那名一脸错愕的男子与停止挥舞双手的阿义,两人就此伫立原地,彼此互望长达三秒之久。 “嘿嘿……”阿义惴惴不安地笑着,脸上的笑容带着腼腆、困惑、歉意以及懦弱。 他当自己已经道过歉了。 阿义一定又露出他那中间开了个方形黑洞的门牙。 对方那名男子若是带上墨镜,想必会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此刻看起来却觉得有点滑稽可笑。 就在阿义漏齿而笑之际,男子顿时涨红了脸。 他肯定以为自己被人耍了。 “混账东西!”男子冷不防地朝阿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哎呦!”阿义憋住声音,抱着头蹲跪在地。就在阿义蹲下时,男子的拳头挥了个空,恰巧从他的蓬头乱发上飞过。男子微微向前倾倒,一只脚被阿义的身体绊住,顿时整个人失去平衡。 另一只没被绊倒的脚,直接跨过阿义身上,往前踉跄了两三步跌落地面,单手单膝撞向了柏油马路。这副模样狼狈至极。 感到最堪的人,莫过于这名男子本身。 “该死的家伙!”他低吼着站起身子。 男子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滑稽的表情。他已怒不可抑。 就在阿义起身时,男子一拳正好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夹着薄薄一层皮肉,骨头交互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哎呀——”阿义倒卧在柏油路上。 他双手抱头,男子的脚尖踢向他的身体。毫不留情的一踢。 “啊、啊、啊……”岩村口中发出不成语的叫声。 “快、快住手啊!”岩村急得直跺脚,大声说道。“不可以使用暴力!” 知识分子、是人同时也是自由人的岩村,此时也只能一筹莫展,令人替他感到悲哀。 倒卧地上的阿义,他浴衣的下摆整个往上翻,胯下那黝黑之物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 就连那名男子也为之一怔。 但他脚下的动作依然没停。从上方用力踩着阿义的脸。 “好痛、好痛……”阿义放声哭喊。 一个年过四十的大人,遭人如此痛殴而毫无反击之力,甚至还放声大叫,这一幕实乃大凤生平所未见。 “这家伙可真吵。” 另外两名男子,为主一旁惶惑无主,张口大叫的岩村。 “闭嘴。” “喂。” 其中一人不疾不徐地揪住岩村的胸襟,朝他脸上挥出一拳。 岩村整个人往后仰,帽子从头上掉落。 当岩村身体向后仰时,另一名男子用鞋底踹了他的腹部一脚。 岩村往后便倒,后脑撞向了柏油路面。 一阵闷响传入大凤耳中。 岩村的圆框眼镜,掉落柏油路上。 大凤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才会过神来。 鼻血自岩村鼻中流出。 大凤目睹这一幕,顿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那是对眼前所展开的暴力所产生的畏惧,同时也是担心暴力降临自己身上的一种本能胆怯。 大凤应该是害怕暴力才对,但是体内不断涌现一股对暴力的渴望,同样令他感到畏怯。 一头漆黑的怪兽,已从大凤体内深处扬起头,,伸舌舐唇。 大凤感到阵阵的抽搐在全身游走。 阿义正被对方拳打脚踢。岩村也是。 “好痛、好痛……”阿义都已是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却还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哭喊。 “别再打了……”岩村守护着头部大叫。 有七八名往来的路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 “真可怜。” “乞丐被人打了。” “好像很痛呢。” “使出更狠的手段教训他们吧!” “不会出人命吧?” “用不着这么狠吧?” “他们是流氓!” “看了真不忍心……“ 围观的民众眼里,正无言地诉说着这一切。 没有人想出面制止。与岩村在新宿时晕倒路边的情形一样。 众人看着这两个人挨揍,虽然紧蹙眉头,但是从狂热的眼神中便可看出他们的心思。 这三名男子并没有使出全力,如果他们真的使出全力,这两人将会被揍的体无完肤。 但大凤心里明白,当这群男人在折磨这两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弱者时,他们体内的参保特性会逐渐被诱导出。对手愈是无力抵抗,愈回想加以凌虐。 这三名男子的眼中开始散发出湿润的光芒,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怒意。 一脚、两脚,他们的脚尖朝同样的伤口踢去。 大凤也很清楚,岩村就像是以前的自己,有人从小就很容易受人欺负。 尽管害怕暴力,而可以不去凸显自己,但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承受对方的暴力相向。 男子们眼中闪耀着光芒,过去大凤曾多次亲眼目睹。 不久前,他才在小原田的小巷里,从恐吓他的灰岛眼中见过同样的光芒。也曾在西城学院后门的森林里,从剥去深雪上衣、动手殴打他的坂口和他的同学眼中见识过。 “请你们住手!”大凤放声呐喊。 骤然响起一名少年的声音,令男子们停止了暴力。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凤。从眼神看来,他们现在才注意到大凤的存在。 “你是他们的同伴是吧?”没戴墨镜的男子说道。 “小孩子闪一边去。” “你会受伤的。” 两名男子附和道。 “请别再打了。”大凤重复同样的话。 男子们似乎已注意到眼前这名少年的美貌,以及他乌黑的双眸所带有的神秘气势。 是名美少年。虽然一身脏污。但透过污垢依然能看出他白皙的肌肤。尽管两颊消瘦。但反而为此少年的美貌增色不少。 男子们注意到这名少年的瞬间,仿佛有一道耀眼的光芒射入眼中,令人产生错觉。 不过……少年乌黑的眼瞳,明显带有怯意。 这名少年明明就散发着一股奇妙的气势,但有明显地惧怕这群男子。 美少年的惧意,再度引出这群男子残虐的本性。 “不可以!”传来了岩村的叫声,“小吼,你别这样!快点逃吧!你尽管一个人逃走吧,小吼。” 一名男子朝岩村的嘴巴踢去。 “快逃吧,小吼!你不能和他们动手……”岩村还是不住地叫喊,接着转为哭声。 正当这群男子的注意力转移到岩村和大凤身上时…… “哇!”原本一直蹲在柏油路上的阿义,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弹跳而起。 很难想象他还留有这么多力气,他在弹跳而起的瞬间举足狂奔,完全没有四处张望,全力一直线向前直奔而去。 他撞开来不及闪向一旁的旁观者,一双木屐在柏油路上响个不停,转眼便消失无踪。 “啐!”男子为之一愣,吐了口吐沫,狠狠地瞪着大凤。 大凤感到害怕。他害怕这群男子,同时更怕他自己。 “臭小子!” 一名男子以右手手背朝大凤脸上挥去,但是却挥了个空。大凤在无意识中躲过男子的攻击。 男子眼中凶光暴射。大凤眼露极度恐惧的神色。 ——不行、不行! 大凤在心里呐喊。 他想住手,感到背脊下方一阵刺痒。 “喝!’ 男子这次是认真的,一拳朝大凤脸部挥来。 和久鬼快如闪电的快拳相比,这种拳头根本不值一提。 大凤的右手腕缠住男子的拳头,利落地将他的攻击网上弹开。 三名男子的脸上顿时充满杀气,恶狠狠地瞪着大凤。 “别动手啊,小吼!” 岩村的叫唤成了诱使手枪击发的扳机,男子们一同扑向大凤。 他们已完全不去顾虑大凤的年纪。 先是一脚朝大凤踢来。 大凤跃向空中,闪过这一击。 大凤甫一腾空,右脚便像条蛇似的,朝踢他这一脚的男子脸上飞去。 这是无意识下做出的动作。 不行啊!当大凤脑海闪过这个念头时,他的脚跟已击中男子的鼻梁,整个没入。 大凤以超慢动作的速度,感受着脚跟嵌入男子脸中的触感。 最早碰触男子鼻梁的部位,正确来说,应该是右脚脚跟外侧的脚底一带。 男子的鼻梁凹陷、肌肉碎裂、软骨扭曲变形,这一切都透过运动鞋的橡胶鞋底清楚地传递而来。 扭曲的软骨被压扁、黏膜龟裂、细胞逐渐剥离这些触感异常地鲜明,宛如清楚地呈现在脑中。 接着传来沉重、坚硬地触感,他脚跟所施的力道,正逐渐在穿透某个坚硬之物。 大凤的脚底听着鼻骨扭曲、压挤的声响。 声音一如闪光,经由小腿肚、膝倍、大腿、肛门、尾椎骨、脊椎,一口气直冲脑门。 在他行遍全身的一刹那,有一道强烈的感觉贯穿大凤全身,肛门为之紧缩。 男子望向大凤这一脚所划过的空间,两眼朝向天际。 除了鼻子塌陷外,他脸上还维持着他一脚踢向大凤时的表情。 当大凤的肉体正在感受这股强烈的感觉时,这名男子甚至连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情。 本以为眼里看到的是漂浮在空中的大凤,但大凤的身影却平白消失,眼界中只映照着美丽的夜空——应该就像这样的感觉吧。 当天的夜空,是男子最后见到的景象。 滋—— 鲜血自男子的鼻端狂喷而出,洒向天际。男子仰望着天空,鲜血复又洒落在他脸上,。 他本欲踢向大凤的那只脚向前抬起,脸向着天,直挺挺仰身后倒。一动也不动。 在大凤背后游走之物,直接化为笛声般的尖声嚎叫,从大凤的喉头窜出,冲向涩谷的夜空。 咿——唔—— 声音之凄美,犹如一把蓝色的玻璃针贯穿听者的灵魂 与射精极为雷同。 连骨髓也为之陶醉,有如利刃般的高潮感。 当大凤的长嗥歇止,那三名男子也全都倒卧在柏油路上。 “小吼!”岩村站了起来。 大凤并不清楚是谁走到他身旁。 他的全身、膝盖、下巴,正剧烈地颤抖着。 “小吼!”岩村皱着一张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 他正体验着一股近乎战栗的感动。 他伸出双手,将这头茫然望着前方,浑身不住打颤的美丽野兽抱在怀中。 大凤全身坚如硬石,一如幼儿般频频颤抖。 第四章斑黑 1 这是一座小神社。 虽 然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所覆盖,但院内的占地并不大。 院内地面铺有简陋的石板,从底下的街道沿着崩毁的石阶往上登行一百五十公尺,便可抵达院内。石阶的顶端立着一盏只有白热灯泡的路灯,现在已相当罕见。 深夜时分。 绽放黄色的灯泡周围,萦绕着许多小虫与飞蛾。这些昆虫有时会撞向路灯的木头灯柱或是灯罩,发出细微的声响。 虽然不如盛夏时那般密密麻麻,但仍有成群的昆虫聚集在路灯四周。 在木头灯柱靠近灯泡的地方,盘踞着一只雨蛙,它每晚都会攀登至此,朝这些灯泡四周聚集的小虫下手。 神社旁有几棵高耸的银杏树,枝叶在这片幽暗中随风作响。 那是满含浓浓海潮气息的海风。 大海就在不远处。 底下的街道,平均每十五分钟便会有一辆车疾驶而过。 除了车声外,昏暗的神社境内没有任何人工声音。 只有微风轻送,树梢婆娑窸窣。 还有阵阵虫鸣。蟋蟀,邯郸,青松虫之类的秋虫,在四周的草丛内嘹亮的鸣唱。 今晚并不像盛夏时那般酷热难当;有着习习凉风。 神社的正面摆着一个老旧的木质功德箱。 功德箱的后面有个四阶楼梯,楼梯顶端的木板面上,有名仰头大睡的老者。 他弯着右手枕在脑后,以手当枕。 是个蓬头垢面的老者。 虽然身穿深色的衬衫长裤,但由于一身的污秽,已无法想象它原有的颜色。布面带有老人的汗斑和油垢,以及其他各种秽物,只渗进纤维里。 布面因而散发出乌黑的光泽,布制的衣服,变得有如皮衣。 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缓缓自老人的周围融入夜气之中。 此人是一名前额光秃的老人,耳际缠绕着丝屑般的白发。 他的银发因风而微颤。 在晦暗的院内,感觉到有悄悄潜行之物,正将这名老者团团包围。黑色的人影钻动。 老者已察觉出异状。然而,他依然紧闭双目。他正闭目倾听风声。 静心倾听风声,更能看出现场的一举一动。 包围这名老者的圆圈,正一步步逼近中。 面对黑暗之中朝自己直逼而来的这阵动静,老者低声说道: “什么人?” 钻动的黑影,在黑暗中停止不动。老者也屏气凝息。 减少近乎一半的虫鸣声响起。路灯的亮光勉强照至老者所在的位置。 老者文风不动,有如一团垃圾。 两分钟过去,黑影再次蠢蠢而动。 感觉比适才更为强烈,转变为浓烈的杀气。 当中有人手持武器。是细长之物。 手持武器者,似乎改变了武器的角度,在路灯的照明下,于黑暗中发出浑浊的金属光芒。是武士刀。 有人一手持武士刀,两人暗藏匕首,两人手握木刀。 包围老者的人影共有五人之多。 对方紧张的呼息,甚至还微微传至老人耳中。 “我叫宇明月典善。你们没找错人吧?”老者已成熟的语气说道。 男人们的杀气,在黑暗中紧紧地凝聚。宇明月典善霍然起身。 他在木板地面上盘腿而坐,凝望眼前这一篇片黑暗。 他以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树丛间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 他的目光。有如爬虫类动物缓缓舔舐的冰冷舌尖。 典善的唇季上扬成v字形,发出一抹邪笑。他似乎是在确认人数。 “不是认错人就好。我自己做过的事,我自己记得。不过,要仔细想是哪件事,的确是麻烦透顶。总之,有什么新仇旧恨,就尽快解决吧。” 他的口气不带丝毫的紧张,甚至感觉像是在闲话家常。 不过,虽然语气平和,但却有一股野兽般的精气从他体内源源不绝地溢出。 “怎么啦?快点过来啊。快点把事情解决,我好睡觉。”典善说道。 有两组人马的脚步声,往左右散开,绕向神社的两旁,脚下的草丛被踩得沙沙作响、对方已不用在古籍发出声响。 突然有个沉重之物,落在老者所坐的木板地面上。 老者所坐的位置,是以平台状包围神社周边的木板地面,有高度及膝的扶手,分处一左一右。 两个脚步声从神社的左右靠近,再老人所坐的木板地面角落处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小型的神社,如果这两人手持木刀,趁老者不备之际,跨出两大步,手中木刀往下一挥,便可击中老者。 若是头部扎实地挨上一击,头盖骨将应声凹陷。要是换上武士刀,脑袋将就此一分为二,命丧当场。 然而,典善似乎完全没放在眼里。 “快点攻过来啊。”他不耐烦地咕哝道。 向典善逼近的这群男子,缄默无语。他们只是围住典善,逐步缩小圈子。 光是沉默无声,便具有骇人的气势。如果是普通人,将会为这股气势所摄,起身仓皇逃命。 这名肮脏的老人,好像正享受着这种紧张。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老伯拍拍脖子,一副倦怠的模样。 老者周遭的空气流动,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逸向夜气之中,这股臭气一定也传入这群男子的鼻子中。 臭气中参杂着不久前才被老者宰杀的那头野狗的血腥味。 “不管你们是现在上,还是待会儿上,结果都一样。” 黑暗中,有几名男子呼吸已开始变得急促,老者感觉得出来。 会从右边来! 左边! 还是正面? 再过不久,这三人当中,将会有一人按耐不住急躁,朝他展开攻击。 “从左边先来是吧……”老者掂量对手的呼吸,轻声喃喃自语道。那时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低声细语。 想必这班人很清楚老者的实力。左侧这名男子,比老者预估的时间晚了三秒左右,才采取行动。 左侧角落,杀气徒然大盛。 男子有如解开枷锁的猛犬,杀气从他体内奔流而出。 它如同是尾随着这股杀气,从左边的角落踏上木板地,扑而来。 “呀——!”一开始便发出惨叫般的叫喊,木刀直逼而下。 他的叫声突然中途而止—— 本以为会发出木刀击碎骨肉的声响,但结果却安静无声。 木刀既没有挥中老者,也没有击向地面,只听见肉体相互碰撞的一声干燥、沉闷的声响。 男子的身体倒在老者身上,有如要覆盖他全身。 老者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坐姿。 被压在下方的老者微微钻动,将男子的的身体拨向一旁。 男子滚落在老者左方的地板上, 四脚朝天。 路灯昏暗泛黄的光线,照射着男子面向天际的脸庞。 男子满面是血。他的鼻梁塌陷,嘴巴张得老大,前排的四颗门牙断的整整齐齐。 “大家一起上!”黑暗中,有人低声说道。 从三个不同的方位,传来肌肉猛烈紧绷的感觉。 “喝!” “哈!” 两人同时出手。 “喝!” 另一人略迟片刻,也向老者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老者已消失了踪影。 之前老者所坐的位置,只见两名不住呻吟的男子。 并非这名老者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打 第二部 玄造篇 第一章鬼骨 1 地上有块石头矗立,是一块天然石。 体积着实不小,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岩石还较为贴切。 如何才能击碎这块石头呢? 真壁云斋曾空手将一块相同大小的岩石劈成两半,九十九亲眼目睹了当时那一幕。 裂成两半的岩石,就倒在九十九现在所凝望的这块岩石旁边——圆空山的小屋北侧。 此处立在闪避斜面附近,闪避的斜面被铲去,设立了防止山石崩落的石墙,这块岩石靠着石墙斜立。 九十九每天都会画一个小时的时间,望着这块岩石沉思。 他实在不想用拳掌去碰这块岩石……就如同要是以风、云、海,这些人力所不能及的大自然,来当自己挑战的对手。 尽管他的体格魁梧奇伟,异于常人,但与自然界的规模相比,却是极其渺小。 虽然身高比常人高出约三十公分,但终究还是凡人。 既非大象,也非猛虎。昆虫就是昆虫,蝼蚁就是蝼蚁。 无论用尽再多的力气,区区的蝼蚁,绝难撼动这块岩石的百分之一。撼动这件事,连想都不用去想。 如果是大象,就算多出这块岩石好几倍大的庞然大物,想必也能轻而易举的搬移。但以大象之能,终究也无法撼动山岳。 山岳的创造和迁移,来自地球这颗行星所拥有的能量。风、谁、雪。历经了悠久的漫长岁月,才得以改变其样貌。 蝼蚁有蝼蚁的世界,人有人的分际。想要改变自然,已超出人类的分际。 ——人北非万能。 抬头仰望,直觉秋天的蓝空益发地深邃,无数的红蜻蜓成群翱翔天际。 只是想着要劈开岩石,思绪便已延伸至天地。 不论脑中想的是天地还神佛,光靠思考,还是无法劈开岩石。岩石已久保持岩石的样貌,矗立原地。 九十九不明白云斋所说的节奏。似懂非懂。 “懂与不懂,都只是理论。” 云斋曾今如此说道。 “光靠理论是劈不开岩石的。” 看着笑容满面的云斋,九十九甚至想轻轻地给他脸部一拳。 “要明白这个道理,就得劈开岩石,能劈开岩石,就表示你真的懂了。” “有时候你不妨试着别去用你那一身的蛮力。” 九十九实在是那云斋没辙。 他用拳头在岩石上轻轻敲了一下。 眼睛上方有样物体摇曳着,是紫红色的花朵,从石墙上垂下,随风摇曳。是胡枝子花。 突然间,脑中浮现出深雪的面容。 接着是凉子。 这两个女人的容颜,随着胡枝子一起摇曳。 云斋和这两个女人,同样令九十九挂怀。 云斋为了探究鬼骨而坐禅入定,今日已是第五天了。 一天仅用一餐,而且只是简单地以蔬菜果腹。用餐时,也不过是在口中含着一颗松果罢了。这便是他唯一进食之物。 除了如厕外,一概坐着不动。也许他一面打坐,一面休息,但是否真有入睡,则不得而知了。 九十九明白,云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特别是今天,情形尤为严重。 他担心云斋会就此结束生命。九十九心急如焚。 云斋凝气如岳的肉体中,正展开何等激烈的搏斗,九十九无法想象。 ——要是云斋有什么万一的话…… 思绪至此,顿时有股怯意自九十九背后滑过。 此时,他感到左手边有人靠近。 斑孟站在面前。 这名男子有如野兽,走路不发出声响,似乎已成他的习惯。 他望着九十九与这块岩石。 斑孟这几天闲得发慌。 他看似二十岁的年纪,比九十九年长两岁。 之所以说“看似”,是因为他本人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年龄。也许有可能更为年长,也有可能和九十九同年。 他的身长超过日本人的平均身高,尽管不满一八○公分,但至少也有一七五公分以上。双比唱得惊人,而且壮硕。 小屋后面的田地一隅,有间小仓库,斑孟这几天为了不打扰云斋的修行,都在仓库里过夜。只要将多余的榻榻米铺在地上,在搬来一些寝具和生活用品,住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便。 斑孟以粗鲁的眼神看着九十九。 九十九突然兴起一个念头,想让斑孟试试看能否空手击碎岩石。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能不能劈开这块岩石?”他向斑孟说道 斑孟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朝他走近。 九十九让至一旁,斑孟站在他身边。 斑孟先是对着这块岩石沉默地凝视了半晌,似乎是在测量距离,他很随意地打开双脚而立。 斑孟所占的距离,比九十九所想的还要远,但他所抓的距离与九十九几乎相同。因为他手长过于常人。 斑孟微微收回右脚,将腰部压低,左掌向前探出,右掌内收。 ——能劈开吗? 九十九心里暗忖。 才刚这么想,斑孟已猛然挥出右手。 只听见一声闷响,岩石没有裂开。 “没办法劈开。”斑孟望着岩石喃喃自语道。 拳头缓缓从岩石上移开,岩石上留有斑斑血迹。 斑孟伸舌舔舐右拳。舌头因鲜血而染成一片赤红,他的拳头已皮开肉绽。 就连九十九也因为畏惧而不敢大一尝试,然而斑孟却使出全力击向岩石。他所注入的力量,连九十九也为之震惊。 他的做法,完全不考虑田、地以及节奏。 这男人的确可怕。 九十九为自己想要测试斑孟的念头感到惭愧。也许斑孟将九十九这番话当做是他对自己的挑战,所以斑孟才全力应付这项挑战,不假借言辞推脱。 “不痛吗?”看着斑孟若无其事地舔着舌头,九十九禁不住如此问道。若是伤及筋骨,得送医才行。 “很痛。“ 斑孟回答道。说话的口气相当直率。 “让我看看。“ “骨头……没有事。这点……我可以确定。放心吧。“ 斑孟将一句话折成许多个片段,昏暗的双眸,再度望向那块岩石。 “用拳头……劈不开岩石……没关系。“ 他独自喃喃自语道 “拳头………只要能够杀人……就够了。” 他口气深沉晦暗,仿佛有一道火焰自他口中吐出。 2 ——如今已是第六天的夜晚。 深夜两点。 真壁云斋面向北面的墙壁,盘腿打着莲花坐。 这种打坐法是将双脚的脚背分别放在另一边的大腿上,脚掌朝上。 月光从左侧的窗口泄入,在宽敞的木板地面上洒落一地的青色月光,云斋就坐在这片月光之中。 从昨天开始,他便滴米未进,仅喝了半杯的水。 而且那已是昨天的事了,他这样坐着不动,已长达两个小时。 云斋两颊深陷,其实腹部已获得严重凹陷,但只因身上穿着衬衫,所以看不出来。 月光照着他的脸颊,形成青色的阴影。犹如有人拿着一把大汤匙,一次又一次地刮去云斋两颊的肌肉。 云斋现在就坐在地上,但是他体内正消耗着更多的能量。 他脸颊上的暗影,近乎死亡的阴影,令人不忍卒睹。圆空山周遭的草丛里,传来秋虫的鸣唱。 云斋的意识 异常地清明,过去从未到达过这样的境界,数百种昆虫的叫声、数千数万个枝叶的磨擦声,只要意之所在,便可清楚地听出它们的不同。 甚至还能感觉到体内逐渐流逝的时间速度。就连过去的记忆,也能鲜明地记忆起每一个细节。 若要重新体验自己过往的人生,倒也不无可能。能这般真实地想起过去的记忆,实乃前所未有之事。 云斋知晓自己的肉体几乎没有施加任何重量在地面上。 让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月五秒之久的绝技,云斋也能办到。 然而,现在肉体感受到的这般漂浮感,已持续将近三十分钟,而且是在无意识下持续这种状态。 不仅是意识,宛如连肉体也进入透明之境。 夫有因无而生焉, 形须神而立焉, 有者,无之宫也; 形者,神之宅也。 人在气中, 气在人中, 自天地之万物,无不须气以生者也。 这是《抱朴子》至理篇当中的一节。 人类之气,与天地之气合而为一的境界,云斋已从自己体内见识到。 似乎不费吹飞之力,便能让肉体融入空气之中。 云斋在黑暗中看着一朵“花“,散发着磷光,幽幽燃烧的火焰之轮——亦即瑜伽所说的脉轮。 脉轮——在古代印度所用的梵语中,是车轮之意。那是沿着人体的脊椎,在体内绽放的一朵无形的“花”。 据说一共有七个,从上而下的名称分别如下: 位于头顶的王冠脉轮《顶轮》。 眉间的脉轮《眉心轮》。 咽喉的脉轮《喉轮》。 心脏的脉轮《心轮》。 肚脐的脉轮《脐轮》。 脾脏的脉轮《生殖轮》。 根部的脉轮《海底轮》。 在县道中,也有相当于脉轮的七个部位。从上而下的名称依次是: 泥丸。 印堂。 玉枕。 胆中。 夹脊。 丹田。 尾闾。 云斋现在所凝视的,正是在他体内绽放的这七朵花。 最底下的海底轮,也就是尾闾所在处,据说就位于人体底部的会阴一带。 根部的脉轮《海底轮》,它所指的意思是位在脊椎的底部,而这正是尾闾。 尾椎骨,那是人类的脊椎中,唯一还留有野兽痕迹之处。 据说有一种名为性力的力量,就沉睡在尾闾中。在繁不可数的神秘学书籍中,性力经常被比喻为一条螺旋状的蛇。 神智学者《theosophist》们,将此神秘的力量称之为灵量。 灵量……亦即进化之力。 这股名为灵量的力量,一般都处于沉睡状态。要让这股力量觉醒,得借助冥想的呼吸法。以莲花座配合呼吸,将宇宙之气纳入体内。 先将这股阳气汇集丹田,暂时让它下行至尾闾,然后再由下而上,让这股阳气沿着脊椎缓缓而上。 从尾闾一招丹田、夹脊、腹中、玉枕、印堂、泥丸的顺序换换而升的阳气,得在慢慢逆向往下送。 这边是小周天。 依次法门反复运行,则沉睡在尾闾中的这条螺旋蛇亦即灵量,便能因此而觉醒,和阳气一同沿着脊椎上升,转动这七个脉轮。 此种修行法若能成功,不仅可以导引出沉睡在人体内的潜在能力,还能促成灵力的进化。 这几天来,云斋所进行的便是这小周天法。 气道开启,转动的脉轮呈现在云斋脑中,美不胜收,是一大朵盛开的花。 云斋尝试着将阳气送往尾闾下方,为的是探寻玄道人士口耳相传的第八个脉轮,亦即鬼骨。 相传过去曾经找到鬼骨,而成功加以转动的,仅只有一人,此人就是号称仙道之祖的老子,其门下弟子赤须子。 据说赤须子花了四十年岁月,才得以转动鬼骨。当时,位居神仙之列的赤须子变身为野兽,吞噬了数百名村人,最后终于由老子亲手除去。 这是神话,是只有在崇尚玄道的部分人士之间口耳相传的传说。 然而,若真有鬼骨一事,或许这正是解开幻兽之谜的线索。云斋心里这么想。 转动鬼骨的方法。若只是单纯地借由不同的呼吸法或是其他方式,那么,这四千多年来早就有人成功了。 有人在尝试的消息时有耳闻,但却从未听说有人成功。 云斋赌上自己的性命,欲一窥鬼骨的奥秘。 他以反向的的顺序运行全身阳气。 他将不断凝聚的阳气,一口气冲向尾闾。 以不同的角度送入。 所有想得到的方法皆已尝试。 灵量的螺旋之蛇,正在云斋体内嘶嘶作响。它火红的舌头舔舐着脊椎骨,一圈又一圈地缠绕而上,复又往下。 云斋抓着这条蛇,不住地加以逗弄。 这条蛇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远超出人类意识所能判断的层次。强烈的毒液,直接凝聚为一股力量。 不,说他是毒液并不正确,它指的是“力量”。不过,却是一股混沌未明的力量。正因为满是不解之谜,所以才让人有“毒液”之联想。 灵量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云斋一面逗弄着这条蛇,一面以意识之手抚摸它的身体。 云斋让它沿着脊椎,往下行经夹脊、尾田、尾闾。 来到尾闾时,云斋的意识之手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道障壁。 不,因为将它看作是障壁,所以便形成了一道障壁,如果当下面空无一物,自然就什么也没有。 这条顺着脊椎而升,复又而下的螺旋之蛇,在这里它头尾相连,形成一道封闭的圆。 有条象征宇宙的蛇,名为“沃洛波罗斯”。 神智的学者将宇宙规范为封闭、无限的世界,而这条张口夹着尾巴的蛇,正是用来表现这种循环构造的时间概念。在自己的内部中,同时拥有起源与终点的无限循环宇宙,便是“沃洛波罗斯”。 灵量正如同沃洛波罗斯,在人体内含着自己的尾巴。 然而,尚未产生灵量的尾闾,只是一般的尾闾,与其他脉轮相比,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应该与其他脉轮大同小异的尾闾,为何唯独它能产生灵能呢? 如果假想在尾闾下方,还有另外一个脉轮与其他七个脉轮截然不同,灵量的螺旋之蛇其实就是源自于此,那么就算只是凭空想象,也应该相去不远。 云斋一面拨弄这条蛇,一面倾听嘹亮的虫鸣。 他感觉到外面有人。 是九十九。 九十九三藏正跪坐在地,咬着牙瞪视那块岩石。 咬牙切齿的九十九,它庞大的他庞大身躯正沐浴在这阵虫鸣声中。 斑孟在他旁边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中,凝望着眼前的黑暗。 他们都为云斋的安危感到担心,这份心意,透过黑暗传递而来。 特别是九十九,他更是忧心忡忡。 云斋的意识清明,但相反地,他的肉体已处浩殆尽,九十九心里明白。 九十九恐怕无法忍到天明。不用等到天亮,他一定就会踢破屋门,强行进入小屋内,把云斋扭倒在地,将食物硬塞进他口中,要不就是带他送医。 云斋甚至不知道,深雪白天来探视时,在保温壶里装满了稀饭,偷偷交道九十九手中。 ——差不多是时候了。 云斋心想。 不用等到九十九闯入,他自己也差不多快达到肉体极限了。 他的意识已达巅峰之境,若要尝试,不趁现在,更待何时? 云斋封闭自己对外的一切意识。 3 ——也许…… 云斋心想。 也许机会只有一次。 这是他依照自己的身体状况所做的判断。 若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许日后还有再试一次的机会,但既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下次也许就没必要再尝试。 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便意味着鬼骨的确存在,到时候,恐怕就无法持续维持这种意识状态了。 万一开启了鬼骨,从里头出现什么的话,他一定得使出仅存的体力和意念来加以阻止。 无论如何,机会只有一次。 云斋再次运起小周天法,他将阳气缓缓注入清澈的肉体之中。 尽管云斋没有刻意控制,他注入的阳气还是会自行找出气道,逐渐往丹田聚集。就这样,形成了一条自然通道。 当阳气凝聚至即将满溢之际,云斋封闭住全身的肉体,真气再也不会流向体外,相对地,之前感觉到肉体对外界的那种透明感,也随之消失。 只要集中意念,还是能感觉到九十九的存在,但已不像先前那样,能在脑中浮现他的影像。 虫鸣声现在只能从他耳中传入,与适才相较,减少了将近一半的音量。事实上,并非是传入耳中的音量产生了变化。而是接收声音的肉体,对外界的感受标准降低所致。 然而,也因为封闭的感官,才得以清楚观视自己的肉体。 脉轮正在转动。 再过不久,这个动作也将会停止,但现在意识的层次已达到巅峰。即便放任不管,这种状态也仍然会持续。 云斋一面让自己的意识游移,一面开始将意识连接他之前一直刻意逼入绝境的肉体各个部位。 首先是脚。当他意识几种在双腿时,顿时感觉到双脚持续维持同样姿势所带来的疼痛。 ——很好。 云斋心里想。 接下来是手、喉咙、腰、颈——每一个部位都在陈诉它们的痛苦。 云斋缓缓将意识移往胃部,胃部就像是一开始便已凝固变硬的沉淀物,仿佛胃里有个硬块,有种近乎闷痛的痛楚。 然而,那并非是疼痛。虽然会伴随着疼痛而来,与疼痛也很类似,但是此沉淀物的真正身份并非是疼痛。 是饥饿。 大约一整个礼拜的时间,云斋都没有吃过像样的一餐。 在他隐约还留有意识时,此沉淀物正慢慢融解而出,痛苦难捱的饥饿,从胃部扩散至全身每一处细胞。 云斋之所以禁食,为的是让自己的意识清明,同时也为了在最后时刻利用这股饥饿。 他将所有意识凝聚在这股饥饿上,阳气由丹田缓缓而升。 当它转动了夹脊的脉轮,要进一步往上攀升之际,云斋将饥饿的意识掺入这道阳气之中。 要转动脉轮,得保持意识清晰方能办到。 云斋所尝试的方法面则是反其道而行。 那此死脑筋的神智学学者和仙道士,嘴巴上说要尝试,其实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恶劣的玩笑。 食欲可说是人类最强烈的一种欲望。 饥饿的阳光在此孕育而生,开始沿着脊椎的气道攀升。 若在平时,任凭云斋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做出此等神技。也许是因为他将自己逼至这种状态,才得以一窥秘境。 若非将阳气与饥饿强化至极限,绝难办到。就算真的办到,也只是勉强处于巍巍颤颤的平衡状态,不知何时便会消失。 云斋屏气凝神,意守膑中和玉枕,培育这道饥饿的阳气。 它正以骇人的速度变大。 一旦开始变大,便以等比级数的速度膨胀。 速度之快,就连云斋也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 当它来到泥丸时,顿时化为一团硬块,有如一头饥肠辎线的饿狼所发出的咆吼。 云斋想将这团硬块往下运,突然间,尾闾的脉轮膨胀变大,喷出爆炸般的烈焰。 它开始急速转动。 在烈焰的漩涡中,那条化为火焰的螺旋之蛇昂扬而升。 在饥饿的阳气刺激下,这股饥饿转移给灵量。 饥饿的灵蛇露出利牙,朝这道下降的阳气扑去。 云斋使尽全部的意识,全身细胞几欲为之燃烧殆尽,击向这块灵量与阳气相互缠绕的饥饿能量。 这是云斋仅存的最后力量。 接着—— 他看到了鬼骨。 4 云斋的叫声传至屋外的九十九耳中。 一声野兽的呼嚎,划破夜空,穿透深夜的杂树林。 那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既像是饥火中烧的野兽在袭击猎物前所发出的长嗥,也像是即将被吞食的动物临死前的哀嚎。 毛骨悚然的声响,宛如会在听者的耳中挖刨。 刹那间,整座山林的虫鸣皆为之噤声。 “老师!” 除了树梢因风摇曳,别无任何声响,九十九在这片可怕的静肃中放声呐喊。 他急忙起身。因为声音是从小屋里传来,小屋内只有云斋只身一人。 九十九急奔而去,踢去不少脚下的荒草。鞋子也没脱,便径自走进小屋内。 青色的月光,自西窗泄入这片宁静的黑暗中。 真壁云斋俯卧在地,一如沐浴在月光下,润湿了全身。 他那弯曲有如钥匙般的指甲,正紧抓着地面。 斑孟也站在九十九身边。 “云斋……”斑孟低声唤道。 “老师!”九十九吼着向云斋奔去。 先前寂静无声的秋虫,此刻又不约而同地齐声鸣唱。 第二章傀儡 1 岩村正在小酌。 离涩谷车站不远的天桥下,是他的栖身之所。 自从那一晚独自逃离后,便一直没现身的阿义,此时突然又回来了的。 “嘿嘿……”他身上依旧穿着浴衣,左手搔着头,一脸腼腆、满怀歉意又带点不知所措的神情,低声傻笑。露出门牙的方形黑洞。 看起来既像是哭丧着脸,又像是笑脸迎人。 一如小孩子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只好怯生生地强颜欢笑。 “进来吧。”岩村说道。 这一句“进来吧”,仿佛天桥下就是他的家,而且还有大门似的。 “可以吗?” “你在客气什么啊。”岩村抬头看看阿义,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阿义黝黑的脸,顿时开朗了许多。 “嘿嘿……”他露齿而笑,露出门牙的方形黑洞,将绕在背后的右手伸至面前,是个一升装的酒瓶,里头装着八分满的琥珀色液体。 “我带威士忌来了。” “怎么了?” “我在上野整整收集了三天呢。只不过,混了很多种酒就是了。” 阿义偷瞄了大凤一眼。 大凤微微向他行了一礼,阿义当即一脸歉疚地嘻嘻而笑,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阿义像孩子似的说道。 看来,他对于那晚独自逃跑,弃同伴于不顾一事,感到耿耿于怀。 “对了,我在上野遇见了美纱和仙。” “哦。” “其实,他们今天也跟我一起来了……” 阿义转身向后望。仙和美纱就站在他身 后。 自由人仙,人们都称他作三轮车仙,总是带着他这个移动式的住屋,看起来已年过五十。 一头灰白的发丝,外加一脸灰白的胡须,身上穿着款式老旧、鹑衣百结的西服。 上衣和裤子都是深灰色,但明显用的是不同的布料。似乎是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取得。 他看着大凤和岩村,微微颔首示意,眼神迷蒙,仿佛是在做梦。 美纱还是和大凤之前见面时一样,穿着紧身的黑色长裤,以及亮眼的粉红色衬衫。虽说是亮眼的粉红色,但似乎已穿了好一阵子,颜色尽褪,鲜艳不在。 肩上挂着个附有全日空(译注:日本的一家航空公司)标志的皮包。两耳分别戴着不同样式的耳环。 她本人坚称右耳挂的是钻石耳环,但是怎么看,都像是玻璃制的假货。 身为一位女自由人,她算是相当年轻。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不过,她声称自己只有三十二岁。 照岩村的说法,美纱早在三年前初次来到涩谷时,就说自己是三十二岁。 尽管肌肉松弛,掩饰不了年龄,但是在自由人的圈子里,她依然颇受欢迎。 众人坐在岩村家中,围成一圈。原本相当宽敞的天桥下,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因为仙把他的住屋挤进了天桥下。 仙的住屋里堆满了、毛巾、锅子、陶炉、茶壶,以及其他混杂的家当。 平时若是废纸的价格上扬,他便暂时化生为废物回收业者,收集纸箱之类的回收物,所以三轮车对仙而言,同时也是一辆商用车。 不过,有时会因为违规停车而挨员警训斥,或是在下雨天时,得急忙下车盖上帆布,反而有诸多不便。 既不能搭电车和巴士,也不能抛下住屋出远门,束缚了自由人的自由,因此,岩村对三轮车是持否定的态度。 美纱径自往大凤的右手边坐下,她柔软的肩膀,碰触大凤的右肩。 就这样,众人喝起了酒。 酒宴才开始,大凤就成了众人的话题。 “小吼,你可真厉害呢。”阿义的嘴唇从装有威士忌的酒杯中移开,如此说道。 他指的是那一晚,大凤独自一人撂倒三名男子的事。 似乎有某个自由人目睹了那晚所发生的事,大凤的事迹,已成为涩谷的自由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就连逃至上野避风头的阿义,也听到了这项传闻。 “长得这么可爱,没想到还挺厉害的嘛。” 美纱从皮包中取出一支粉红的梳子,边梳头边看着大凤。 美纱面向左边,之前与大凤接触的肩膀随之偏离,没戴胸罩的左胸摩娑着大凤。大凤侧身避开,美纱抿嘴呵呵而笑。 “我不知道小吼你有练空手道呢。”阿义说。 看来,阿义四处向人宣传大凤的事。 就像是自己的事一样,兴高采烈、洋洋得意。 大凤使的是圆空拳的功夫,而非空手道。 然而,就这些对空手道以及中国拳法一窍不通的人们来说,看起来全都像是空手道。 仙将陶炉点燃火,开始烤起他珍藏的鱿鱼干,香气四溢。 走在天桥另一侧的行人,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东张西望地从上面走过。 在他们围城的圈子里,陈列了各种美食。有三明治、培根、炸鸡、炸虾、加了美乃滋的莴苣和茴丽菜、煎饺、八宝菜(译注:中国料理之一,将猪肉、虾、蔬菜、鱼干等食材混在一起炒,然后在汤里勾欠做成)——这是他们在上野收集得来的,分装在几个塑胶袋里。 “大凤,我也有个孙子,年纪跟你差不多。” 仙烤着鱿鱼干,突然喃喃自语了起来。 虽然嘴里嚼着大凤,但眼睛却没看他,只是望着陶炉的炉火。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原本是位医生呢,在名古屋开业行医。我很年轻就结婚了,大概是二十岁那时候吧,而且还是私奔喔。 他抬起头,脸上绽放笑容。一样没有看着任何人。 仿佛眼前出现一个空间的黑洞,他正往里窥视。 “松本市不是有个松本城吗?我的祖先便是松本城的重臣,我们家代代都是望族。那种门风实在是不适合我。我当时在松本的旧制高中就读,在走出绳手通来到车站附近的地方,有家咖啡厅,我对那里的女侍一见钟情,想和她共结连理,但我父亲却极度反对。” “又开始了。”美纱在大凤身旁低声说道。 仙低声继续说着: “我从前就想当一名医生,所以我们私奔到名古屋后,喜代美赚钱供我读书,好不容易后来当上了医生。当时我儿子隆夫已经在念幼稚园了,真的是非常艰苦。我三十五岁时,喜代美因病亡故,刚好是我开立医院的那一年。她真是个好妻子。我儿子也是个体贴父亲的好孩子,他当时告诉我,想和我一样当一名医生,现在继承了我的衣钵,经营我留给他的医院。我儿子结婚,只在——” “十年前对吧?”美纱以肩膀向大凤磨蹭,如此说道。 “是啊。”仙面向着这些身体扭曲变形的鱿鱼干回答,将卷缩成一团的鱿鱼干翻面,动作利落地用筷子加以按住。 “他娶了个好媳妇,我已经没说有什么好牵挂的。再说了,有我在,只会给这对年轻人添麻烦,所以我将医院交给我儿子后,便离家出走。” 仙脸上露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喜悦笑容。 “虽然不时有保持联络,而且每次我儿子和媳妇都会拜托我回去,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想见见我那今年刚升上高中的孙子呢。” 岩村在一旁频频点头,随声附和。 “净说些屁话。他这次讲说是孙子,上次则说是刚上国中的女儿。”美纱将嘴唇凑向大凤右耳,轻声说道。 仙似乎每次说的都是这些陈词滥调。 “你可真了不起呢,仙。”岩村说。 “仙,多喝点。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烤鱿鱼,几乎一口都没喝到嘛。” 美纱端起一升装的酒瓶,替仙的碗里倒入威士忌。 原本装了将近半碗的威士忌,顿时随之盈满。 仙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鱿鱼干。 “小吼。” 就在仙停下来歇口气时碰头乱发的阿义赶紧开口插话。 “你当时撂倒那群人的事,快点说到听听吧。” 他以充满好奇的眼生望着大凤。 大凤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吼。”阿义催促道。 “怎么啦,一脸无精打采的。我也想听听当时的经过呢。”美纱开口附和。 大凤依旧低头不语。 “小吼虽然厉害,但其实他很不喜欢跟人动手,所以他才会不想提那次打架的事。” 岩村出来打圆场。 “哦。”阿义望着大凤说道。“如果是我,一定会很高兴地拿出来炫耀。”他一脸遗憾。 “没错、没错。”美纱嘴里塞满了煎饺,向岩村说道。“道灌先生来到上野了。” “哦。” “听说是两三天前来的。” “他好吗?” “他很好,还偷摸了我臀部一把呢。” “好久不见了,真想见他一面。”在园框的眼镜下,岩村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那你就去上野见他啊?只要帮我的时候在公园闲晃,就能遇见他了。道灌先生也说他很想见你呢。” “是吗?” “他还说,你要是有什么新诗,一定要让他拜读一番,他很期待呢。” 经美纱这么一说,岩村的 双眼眯得更细了。 2 感伤零落 从背后急驰而去的青色异兽 我因战栗而回眸 在一轮秋樱的背后摇曳 不止息的风 异兽仍在 那是沁入我心 倾轧肌音 朝我心急驰而来的是青黑异兽 “诺,就是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诗句。” 岩村在大凤身旁腼腆地说道。 “小吼,你觉得怎样?” 大凤手中的笔记本,写着岩村自称难登大雅之堂的诗句。 岩村将笔记本交给大凤,估量了一下时间,猜想大凤应该已经大致看过一遍,才开口向大凤询问。 ——上野公园 在市立美术馆附近的喷水池前,大凤和岩村并肩坐在长椅上。 已是日落时分。夕阳也已西沉,但天色尚透着亮光。 已落入地平线另一头的落日,仍将阳光投向九霄云端。大凤和岩村头顶的高空,呈现出令人惊奇的透明感。 微风习习,公园内的路灯已然亮起。 情侣们悠然漫步的身影也逐渐增多,喷水池周边的长椅,几乎坐满了一对对的男女,唯有大凤与岩村这一对是男人的组合。 在大凤和岩村所坐的长椅前方,有几只鸽子不时地在地面啄食踱步,捡拾先前公园的访客所掉落的食物残渣。 “觉得怎样?”岩村问道。 尽管岩村一再询问,但大凤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真要说喜好与否,其实这首诗还不至于给人反感,比起一些满是艰涩字句的诗文要好得多。 在“不止息的风”与“异兽仍在”这两个句子中间,总觉得应该加点什么,但到底该加什么好,却没有半点头绪。 这首诗,感觉带点古意。 不过,从这位懦弱、温和的岩村身上,竟然会营造出“青黑异兽”这种意象,光想到这点就令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意外,但似乎能心领神会。 “我喜欢这首诗。”大凤这番话是出自肺腑,绝非违心之论。 “嗯。”岩村点了点头。 大凤的这番说法,似乎让他感到相当满足。 大凤突然很想看岩村所写的其他诗句。 “我可以看看别的吗?”大凤问。 岩村倏然从大凤手中抽走笔记本。 “不好意思,其他的不能让你看,我会难为情的。因为你之前曾经偷看过这首诗,所以我今天才会让你看。而且,最后一段的意境,是那个晚上才突如其来的灵感。” “那个晚上?” “就是你搂倒三名流氓的那一晚啊,当时令我感到兴奋莫名呢。” “……” “我生性懦弱,最不会和人打架了,不过,有时候也很希望自己能变强。让自己变强,然后用一些你听了会为之咋舌的残酷手段,来狠狠地对付之前那些家伙。” “……” “其实也不是这么说啦,只是有时候,仿佛有某种东西会从腹部和体内不断涌出,会想要伤害别人。事实上,我虽然看起来温和,但那只是因为我懦弱罢了,我甚至觉得,其实自己是应该马上被抓去处死的那种坏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岩村说话的语气,似乎真的为此感到不知所措。 “要是不把这种事写下来,早晚有一天,我真的会这么做,所以我才在这本笔记里,满满写着我羞于向人启齿的事。像是恐惧、怪异之类的事物,有时候觉得,它们与哀戚、绝美之物,似乎只有一线之隔。” “一线之隔?” “没错。小吼令你感到可怕的事,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象呢?”岩村问道。 大凤没有回答。他脑中浮现久鬼的面容,接着想到了幻兽。 看他沉默不语,岩村接着说: “以我为例吧,以为美丽的女子身穿华服,一面哭,一面露出凄厉有如恶鬼的面容,在花瓣飘落的樱树下,发狂似的舞动着——这幕景象,委实哀戚而又可怕。或许这样比喻有点失当,不过,你那天晚上就是如此。” 大凤望着岩村。 “真是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岩村像是在模仿阿义似的,猛搔着头。 他似乎相当兴奋。 今天下午,岩村突然提议要前往上野,于是大凤便陪着他从涩谷路走到这里。 “我们去见道灌先生。” 道灌先生是个瘦小如猴,但却拥有神秘魅力的老爷爷。 当他们抵达道灌所在的上野公园时,走没多远,岩村就邀大凤坐在长椅上,让他欣赏刚才那首诗。 绝美、哀戚而又可怕。 岩村说,他是从大凤身上看出那头“青黑异兽”,脑中才浮现出整首诗最后一句的意向。 岩村抬头仰望穹苍。他圆框眼镜厚厚的镜片上,映照着秋日逐渐昏暗的天空。 天空的蓝显得更浓,透明度也变得更深。如此清澈不带污浊的空气,在东京实属罕见。 岩村霍然站起,手上拎着皮包。 大凤也随后站起,秋风吹来些黄色的物体,从他脚底滚过。是数片飘落的银杏叶。 瘦长的岩村穿着一身大衣,这身打扮不会引人侧目的季节,转眼即将到来。 3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变得昏暗。 大凤与岩村缓缓走在零星亮着路灯的公园小路上。 ——上野公园。 位于都会中央的一座小山,完整保留了森林的原貌。 天色逐渐变暗,都会的气息也随之消失,森林恍如变得更为深邃。 浓郁的草木气味,清楚地融于黑暗中。 甚至还会是不是地从动物园方向传来尖锐的野兽咆哮,以及分不清是猿声还是鸟鸣声的哭嚎声。此时正是日行性和夜行性的野兽,活动时间交替的时刻。 “到底在哪里呢……” 岩村和大凤并肩走向不忍地方向。 不过他们并非只走在人行道上,有时也会往草丛深处的长椅窥探,因为自由人会以此作为栖生之所。 正当他们进入草丛内,与窥探其中一个长椅时…… “笨蛋,这样会还他们跑掉的。” 两人的背后锐利地传来一声低沉细语。 对面有一张长椅,旁边立着一盏路灯。 由于他们是位在椅背后,所以没看见人影,但正当他们怀疑有可能是躺在长椅上,而愈往前一探究竟时,身后猛然传出人声。 他们同时转过头去,岩村在黑暗中找寻人影。 “咦?”遍寻不着人影,而望向大凤的岩村,发出纳闷的一声。 因为大凤目光朝上,而不是朝水平的方向。 岩村也随之往上方望去。 在头顶靠近正上方的树枝上,有个人影。 一名身着白服的老人,左手握着树枝,右手的食指立于自己的唇前,正俯视着大凤与岩村。 “嘘!”老人轻声说道。 这是要他们保持安静的意思,他立于唇前的食指,指向长椅的方向。 大凤朝长椅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长椅的靠背上有团黝黑之物,不就旋即往下沉。 是人的脑袋。 在那颗脑袋的不远处,有个白色的物体若影若现,不住地摇晃,是女人的赤脚。 女人几乎呻吟的莺声燕语,此时音调增强了许多。 大凤这时才明白这名老者要他们安静的用意。原来老者躲在树上,是在偷窥这对情侣 的火热画面。 唯独岩村尚未察觉。 “道灌先生。” 女子高扬的嘤咛声,与岩村向树上这名老者的大声叫唤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你在那里做什么?” “你这个笨蛋!” 老者怒目圆睁,即使在树下也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的声音清楚地传至那对情侣的耳中。 “呀——”女子发出一声低呼。 “有人!”紧接着传来更低沉的男子声音。 “呻!”树上的老者发出一声咒骂。 他压低身子,运用双膝弹力,以踩在树枝上的双脚让树枝变得严重弯曲。 “快跑啊,岩村。’ 此话甫毕,往下弯曲的树枝在反作用力下,猛然整个上扬。 树梢一阵鸣响,老者的身躯被弹至高空。 沙沙—— 有段距离的附近一株大树,枝头沙沙作响。 尽管老者利用了树枝的反作用力,但跳跃力还是相当惊人,身手足以媲美猿猴。 此时岩村才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小吼!“他大叫一声,朝老者逃走的方向奔去。 两人奔至邻近的那株树木,有一道白影将头顶的树枝弄得窸窣作响,然后落在两人面前。 白影发足如奔,形如飘风。 跑了约六十公尺远,三人在一盏路灯下停下脚步。 “臭岩村,人家看得正精彩,却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 这名比大凤略矮,身材娇小的老者,对着岩村大发牢骚。他与菊地一般高。 “道灌先生,你在那里做什么?”岩村的声调略微上扬。 “除了偷窥外,还会干吗?”这名老者道灌,心有不甘地说道。 他身上的衣着看似和服,其实是白色的道服。 “偷窥?” “你这个傻瓜,差一点就能看到精彩画面了说……” 道灌吐了口气,丝毫没有一点难为情的神色。 岩村喜出望外,膛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么快就来看我啦。”导管说。 “我是从阿义那里听来的,他说他在上野遇见了你。” “原来是阿义啊。”道灌脸上笑逐颜开。 “我和阿义在这里发了一笔小财呢。” “又是干那个勾当?” “没错。”道灌重重地点了个头。 他的头顶已突山濯濯,寻不着半根毛发,老人的皱纹在他额头上刻画出岁月的痕迹,但头顶确实一片光滑。不过,脸上蓄满了白髯。 这名老者给人的印象犹如猿猴。 “你说的勾当,指的是什么?”大凤向岩村问道。 “小吼,那种事你用不找知道。” “有什么关系,你就告诉他吧。” “不行。” “岩村,你还是一样这么顽固,一点也没变。’ “到底是什么?”大凤又问了一次。 “好,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道灌先生……” 道灌无视岩村的制止,自顾自地说道:“就是找寻像刚才那种事。” “刚才那种事?” “就是男女打野炮啊。带我看得顺眼的客人到那个地方,再向他们收几文钱,是很正经的工作。还附蚊香供客人使用,只收五百元,是个蛮好赚的生意。” “道灌先生,你也太坏心了吧》‘岩村说。 “哦,这就有意思了,我哪里坏心了?” “你向情侣们收钱,借他们凉席和蚊香,然后又找人来偷窥……” “哎呀,这是仙那家伙去年干的事,我只是在一旁帮他罢了。” “将这些都是借口。” “有什么关系嘛。对了,这位小朋友是谁啊?”倒灌飘忽的眼神,仔细打量着大凤。 “他叫小吼。阿义说,他也将我的事告诉过你了。” “如果是那位把流氓打趴在地的小朋友,我的确有听他提过。原来那位小朋友就是这位有苦衷的小吼啊。” 大凤向倒灌鞠躬行礼。他抬起头,发现道灌还在注视着自己。 道灌双眼微微眯起,眼中露出很感兴趣的光芒。 “你的眼神相当有意思。” 云斋以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大凤初次在小原田的风祭会见真壁云斋时,云斋便以道灌现在这种眼神注视着大凤,口中念念有辞的说着“龙眼”二字。 “我叫大凤吼。”大凤说道。 “老夫名叫值轮道灌,和岩村这班人属于同一种人。” “道灌先生可是身怀多种有趣的绝技呢。”岩村说。 “笨蛋。”道灌看了岩村一眼,似乎示意他不要多嘴。 “有趣的绝技?” “待会儿再请他露一手给你瞧瞧吧。” “那又不是表演。” “开始很久没看过了嘛。” 呻!“道灌轻轻一声咒骂。”对了,你带礼物来了吗?” “带了。” “有就好。”道灌顿时转为和颜悦色。 岩村从他带来的袋子里,取出两瓶威士忌酒瓶。 “虽然是混酒,但全都是日本酒。” “挺识相的嘛,岩村。” “今天要在你这里叨扰一晚,就一起喝一点吧。” “嘿嘿……道灌伸舌舔着嘴唇。 “我也把我写的诗带来了,请你过目。” “这样啊,那我就好好来品酒赏诗吧。” 4 幽暗的森林中,展开了一场酒宴。 大凤在他们的劝酒下,尝到了许久未沾的酒味。 这场酒宴,仿佛是为了让他忆起风祭圆空山的那段时光。 难得岩村喝的酒醉醺醺,他取出笔记本,起身朗读先前所写的那首诗句。 道灌微带三分醉意,待岩村朗诵完诗句,便向他的杯里斟酒。 岩村诗兴大发。道灌夸赞他为他倒满酒后,岩村一饮而尽,再次起身朗读。 面红酒酣的岩村,朝着幽暗的天际,朗声吟咏。 晦暗盈满我身, 不见哀戚 不显喜乐 只有眼前的道路 遥唤着姓名 朝身后逐渐远去之人 是回归母亲怀抱之路 是前往慈父膝下之途 我屏气凝听,一如旅人 寻堄觅海的方向 道灌抚掌大乐,又为岩村斟满就。 岩村手持装满酒的酒杯站了起来。 徐风吹过树林中,枝叶窸窣作响。 那天 他前来叩门,一如旅人 告诉我 时间来了 时间已逝 我捂住双耳 浑身战栗,一如幼儿 那天 它前来叩门,一如旅人 岩村接着吟咏 有块岩石 伫立原地 无奇的几石 为何有时如此惹人怜爱? 岩石终归是岩石 拥有真正的自己 刚征地了结一切,伫立原地 风、木、云、天、水 与宇宙共生息 岩石依旧矗立 怡然 圣洁 岩石终归是岩石 岩村潸然泪下。 在路灯的照明下,眼睛内侧有湿润之物闪闪发亮。 岩村继续吟咏 请你原谅 我多末渴望将你吞噬 你雪白的玉足 线条流畅犹如大海的丰臂 有如草原的美背 难以抗拒的坚挺双峰 我想张牙啃咬 伸舌舔食 不放过一处 从一根毛发,乃至一块骨肉 我的爱意凝聚,齿牙交击 我想一再地咬着你 请原谅我这头野兽 我的牙齿将紧贴你的柔唇 双唇紧抵你乌黑的双眸 我渴求将它们吸吮而出 没想到他写了这么多首诗。 岩村昨晚和善地倾听仙的满口胡诌,如今则扮演起昨晚仙的角色。 一枝独秀笔头菜 他生命的单纯 赋予我生气 我也只是 那同样世界中的小小突粒 这是何等意外的惊奇 何等意外的喜悦 ——岩村纵声狂吼。 大凤如此认为。 就像大凤解放体内的野兽,仰天长啸一般,岩村现在正面向黑暗的天际,吼出他那青色的野兽。 大凤也略感醉意。 那奇妙、神秘而又甜美的片刻,已经过去。 不知何时,岩村已将那本笔记抱在怀中,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樱树底下呼呼大睡。 “岩村先生。”岩村正睡得香甜,大凤伸手搭在他肩上,轻声唤道。 “随他去吧,小朋友。”道灌说道。“要是这样便感冒的话,就不配当一名自由人了。” “……”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温柔了。”道灌喃喃自语道,慢条斯理地起身。 “小朋友,你跟我来。”他看着大凤。 “要去哪里?” “刚才他说的有趣绝技,我要是不让你瞧瞧,会挨岩村骂的。” 道灌缓缓迈开步子。大凤也起身跟在他后头。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酒醉,还是道灌奇特的走法,只见道灌的身体依然飘飘地向前而行,摇摇欲坠。他白色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给吹跑。 道灌似乎是一面行走,一面在找寻某种动静。 他不是伫足凝视草丛阴暗处。 “嗯,这里不行……不太够。” 他口中念念有刺地走过。 不久,道灌停下脚步,在原地站着不动。 “就这里好了。”道灌当即盘腿坐下。 这里位在一株大樟树下,树枝延伸至头顶,枝叶在黑暗中婆娑作响。 “坐下吧。” 大凤依言坐在道灌面前。 抬头可从迎风摇曳的樟树间,望见闪烁跃动的星辰。 道灌伸手入怀,取出某样东西。是笔墨桶和几张白本纸。 他开始用手指将日本纸四成某种形状。最后撕成了约十公分长的纸人,接着撕另一张。斯好后,折成两半,置于地面。看起来如同是一只用四脚站立的小狗。 “是狗吗?”大凤问道。 “嗯。”道灌点点头,从笔墨桶中取出小楷毛笔,将笔尖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下。 他将笔尖插入墨壶后,捡起放在地上的纸人,以流畅熟稔的动作写下了文字。 灵 宿 动 写了这三个字。 他讲纸人放在地面上,接着捡起小狗形状的纸片,写上同样的文字。 将它放在地上后,道灌将笔墨筒收回怀中。 “喏,小朋友,你看着像什么?”道灌说。 “看起来像纸。”大凤又接着说:“像是撕成人和狗形状的纸。” “好。”道灌说道。“那么,你一直看着他们。” 大凤注视着那两张纸片,一面思忖着他这么做的用意。 “怎样,有在动吧?”道灌问道。 确实有在动。 人形的纸片与狗形的纸片,正轻飘飘地微微由地面往上扬。 不过,那是风吹的缘故。 吹过森林地底的清风,吹响樟树、道灌以及大凤,产生一道小小的乱流,纸片因风而颤动。 “正在动。” “会动得更厉害喔。” 的确,开始动起来了。 道灌的话还没说完,纸片便开始摇晃起来,有如弹跳一般。 看似风的流动,也像是纸片照着自己的意思而动。 “待会儿还会站起来跳舞呢。”就在道灌自言自语之际,纸人猛然立起,开始舞动。 看似飘然迎风摇曳,但纸人的两只脚却牢牢地抓住地面。 若只是因为风吹而摇动,势必会被吹跑或是吹倒在地。 不知不觉间,纸片已不再是纸人,而是清楚地化为人类的形体。 是个裸女。 乌黑的长发迎风招展。不仅脸上长着清楚的鼻口眼,就连乳房、乳头、两腿间黝黑的阴毛,也一清二楚。 “这是……”大凤喃喃自语。 道灌并没有对他下暗示,大凤只是看着道灌将纸撕成人形,道灌并没有提到“裸”或是“女人”的字眼。 女人的小手一会儿翻正面,一会儿翻背面,双脚踩在地上。 “接下来是狗。” 道灌此话用毕,原本只是一张小狗外形的纸片,顿时化身为一只白狗,越向那名跳舞的女人身边,开始绕着地面转圈。 女人注意到那只狗。 “呀——”如同是录音带快转似的,女人尖细的叫声传入大凤耳中,紧接着传来犬吠声。 女人逃跑,白狗紧追在后。 白狗追上女人,张牙咬向女人的脚跟。 “啊!”大凤不禁为之一惊。 女人和白狗缠在一起,纷纷倒地。 “你睁大眼睛瞧仔细了。” 传来了道灌的声音。 “这是人?还是狗呢?” 当大凤耳中传来这句话时,那一人一狗,瞬间化为两张平凡无奇的纸片。 撕成人形和狗形的纸片,在地上缠在一起,与落叶一同卷入风中。 一阵强风吹过,纸片转眼便被吹散至对面这一片幽暗之中。 “如何?”道灌的声音响起。 大凤抬眼望去,原本一直坐在那里的道灌,已不见踪影。 “这边、这边。”声音是从上方传来。道灌的声音好比是快转的录音带。 大凤再次为之一怔。 道灌现在变成只有十公分左右的大小,与适才被吹跑的纸人同样大小,正端坐在樟树的树根上,抬头仰望大凤。 “道灌先生?!” “这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不过,你觉得怎样?” 道灌最后这句话还没来得说完,便猛然被一阵风卷走,轻飘飘地朝夜空扶摇直上,消失无踪。 大凤正想起身之际,道灌却又突然从樟树的树荫下现身。 大凤大感惊奇骇异。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大凤一脸惊异无比的神情,道灌似乎也相当愉悦。 “算是一种幻术吧。” “幻术?” “差不多。” “是怎么办到的?” “应该说是利用这一带所采集的瘴气,或是幽灵之类的物体吧。我给了它们一个暂时的肉体。” “……”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以何种技术办到,大凤依旧一无所知。 “只要形体相似,灵魂便能附身,在日本这个国家也有 这样的想法。” “……” “举例来说,如果捡回一个很像人形的短棒,每天朝他膜拜,则自然地,像人类灵魂这样的东西就会俯身在里头。” “哦……” “写字时为了让他更容易附身。要能够办到这点,少说也得花个十年半载。不过,就算里头有灵魂附身,若是附身之物过重,一样无法动弹。但要是换成纸片这种轻盈之物,附身灵就能够活动了。” “灵是吗?” “嗯。”道灌偏着头。 “请你再解释明白一点。” “简单来说,就是具有意念的气。” “意念?” “讲意念是夸大了点,也许称之为情绪或氛围会比较贴近。” “……” “举个例子来说,假设五年前,这个地方曾今死过一名女子。” “是。” “在临死之前,这名女子若还有意识,应该会在心里想着‘我不想死’。” “或许吧。” “假设她这种不想死的情绪非常强烈,如此一来,这名女子不想死的意念,会影响到树、石、草以及周遭又类似物体所构成的气。树木花草也有类似的意念,不过,人的意念远远来得强大许多。在这名女子所发出的意念下,她的气会对周遭的气留下很深的烙印,若是放任不予理会,有时两三年便可消失,强烈一点的,甚至会延续十年、二十年之久。特别是在有人集体死亡的场所,这股怨气的残留时间,则可长达百年、千年之久,这种地方的怨气强度,在性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人们所说的幽灵,有半数以上指的就是这个;怨气较强者,甚至会影响底片的感光乳剂。” “幽灵是吗?” “嗯。假设这里曾今死过一名女子,她的气残留在这里,而且她的气并不强,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那名女子命丧于此的人经过这里,并不会觉得有何异样,但若换是其他知情的人,便往往往会目睹那名女子的气。” “……” “这里曾经死过一名女子,她的幽灵也许会出现,要是走在路上,身上散发出这样的气,那么,对灵能极为敏感的人,,便会以模糊人影的样貌,看见这一带的气。这便是气的波长吻合之故。俗话说‘不惹鬼神,无灾无难’。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老是心系某物,或是加以崇拜,一个没弄好,反而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例如家中饲养的猫狗过世,由于过度疼爱那些猫狗,而日夜思念,则猫狗所残留的气——也就是残留的意念,有时便会一点一滴的聚积,附身在主人身上。以附身之物来说,这算是程度相当高的一种,但这并不是什么可喜之事。” “也就是说,以前曾有个女人和一只狗死在这里,他们的气还在这一带没有散去啰?“ “可以这么说。” “你知道这一切?” “习惯以后就会知道了,这没什么,只要修行个十年,一般人也能办得到。到时成为一名相扑选手比较困难了,就算花上十年的光阴,没天分的人一样成不了大器。” “就只是这样?” “我认为是这样。真正深奥的地方,我也还不是很懂。” 道灌拍去屁股上的泥土。 “你会不会觉得,不要解释反而还比较好?” “一点儿也不会。” “那我们就回去吧。” 道灌双手伏在背后,迈步而行。他娇小的身躯正轻盈地向前移动。一名深不可测的老人。 大凤跟在这名老者身后。 “阿岩他啊……”道灌一面走一面向身后的大凤说道。 “你指的是岩村先生吗?” “嗯。阿芳那家伙好像挺欣赏你的。” “……” “他觉得很踌躇。” “踌躇?” “他想将你留在身边,但心里又觉得这样对你不好……’ “嗯。”大凤点头道。 “我并没有叫你得回学校去,不过,你应该到更好的地方去才对。这里虽然不是多么恶劣的世界,但是你现在就到这里来,还太年轻……” 他迎着风,像是在哼着地方歌谣,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了岩村、阿义阿义还有其他人好,你还是照的话去做吧。这些流浪汉,万万不能给政府或是地痞流氓制造问题。这是在地上爬行讨生活的流浪汉们得奉行的法则。” “是。”大凤颔首示意。 “有难言之隐的小吼对吧……”道灌独自低语,声音被风掠去,融入头顶枝叶沙沙作响的黑暗之中,复归于一片宁静。 第三章夜叉 1 一到深夜时分,这条马路便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虽称不上宽敞,但也还不算狭窄,大小刚好可容车辆在没减速的情况下错车而过。 在四处亮着灯光的路灯下,黝黑的柏油路不断向前延伸。 有座豪宅便位于这条马路的一角。豪宅的四周,是高达两公尺以上的墙砖。 深夜十一点半。不是从旁呼啸而过的车辆,路灯的光芒让让缠绕在砖墙上的常春藤叶,骤然浮现在黑暗之中。 面向这道漫长的砖墙,略偏左处,有两根大理石门柱,中间是一扇紧闭的厚重木门。 门柱上镶嵌着御影石(译注:花岗岩的一种,因产于御影这个地方,而以此命名),上面刻着这所豪宅主人的姓名。 豪迈的笔写着“久鬼玄造”四个字。 黑暗中传来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声音缓缓由远而近。 是脚踏车的声音。那是双脚踩在未加润滑油的踏板上时,所发出的咯吱声响,令人听了很不舒服。 脚踏车终于现身,是一辆下弯把手的自行车,比一般大人所骑乘的自行车还小一些。 椅垫调至最低的位置。 原因一看便知,因为骑着这辆脚踏车的男子,长着一双短腿。 是一名身材矮短的男子,他正弓着背骑着这辆脚踏车。 他下半身穿着一条深灰色的牛仔裤,上半身套着一件颜色相近的衬衫。 男子在砖墙中央一带停下脚踏车。他面朝行进的方向,观察者右侧的砖墙。 他右脚脚尖勉强抵着脚下的路面,脚踏车严重左倾,若非如此倾斜,他的脚便构不到地面。足见这名男子有多么矮小。 男子跨在脚踏车上,抬头望着这道漆黑的砖墙。 围墙的对面没有路灯,因此男子的面目隐藏在阴影之下。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他剪了一头短发。胸膛相当厚实,肩膀肌肉高高隆起。脖子很短,宛如头部直接从肩膀中长出一般。 前方有辆车驶近。 刹那间,黑暗中浮现出男子瞪视砖墙的侧脸。 他有一对细眼,有如是剃刀所划出的裂痕。在这对细眼中,有一双好比黑点般的眼珠,正放出利如尖针的光芒。 他的鼻梁平榻,双唇薄长。肌肤粗糙不堪,肤触有如风干橘子皮。紧握把手的拳头,系着渗血的绷带。 此人正是菊地。 菊地走下脚踏车,牵车走向围墙边,让脚踏车立着靠在围墙上。 这里没有人行道,路旁便是围墙。 菊地爬上那辆靠着围墙的脚踏车椅垫上。 就算站在椅垫上,围墙还是比他高出些许,于是他伸起双手,手勾住围墙的顶端。 “啊!”菊地一声惊呼,赶忙将手收回。 双手的指尖划出极深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原来围墙上埋没了玻璃碎片。 菊地伸出红色的舌头,舔舐着伤口,舌头因此染得更 为鲜红。 鲜血不住外流,每次舐去血渍,便会又从伤口冒出艳红的血滴。 菊地再次将手指伸向围墙,这次改为碰触没有埋没玻璃碎片的围墙边缘。 他撑起身体,先将右脚跨上围墙,然后以运动鞋踢断这些埋没的玻璃,用膝盖着地,全身一半的体重都落在膝盖上。一口气便攀上课围墙。 他蹲在围墙上,树枝覆盖着他的头顶。 里头有座草木繁密的庭园,可以望见久鬼玄造所居住的双层豪宅,有几扇窗还亮着灯。庭园里,只有中央一带点着一盏路灯。菊地朝底下的草丛一跃而下,踩着草丛着地。 他沿着围墙,往路灯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移动。这里树丛林立,只要不靠近那栋豪宅,便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耳边传来阵阵虫鸣。 是秋虫。 不过,菊地对昆虫没兴趣,就他而言,那只是一般的昆虫。蟋蟀、金琵琶、蝉、蟑螂,全都没什么两样。哪种昆虫会叫,哪种虫不会叫,他一概不感兴趣。 沿着围墙,从远处绕过这栋建筑,便成了路灯照不到的死角,只要提防从屋内窗户射出的灯光即可。 菊地一鼓作气飞奔而过。他穿过庭园中的小路,越过房子四周的草地,整个人贴在房子的墙壁上。 灯火通明的窗户,就在这面墙的旁边。 2 那是个风格独具的房间,清一包采黑色系的室内,摆有实用而不显华丽的家具,无一不是高级品。 黑皮沙发上,有两名男子隔着桌子迎面而坐。他们分别是久鬼玄造与宇名月典善。 平时总是身着和服的玄造,此时穿着一身砖红色的长袍。然而,他体内速散出的沉稳气质,仍旧未有稍减。 他深深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握着雪茄。房里弥漫着浓浓的雪茄香味。 宇明月典善与数天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全身的污垢皆已洗净,先前缠绕在耳际的灰白银发,已柔顺地垂至颈后,还留有些许黑发。 他现在已勤于沐浴,先前的邋遢模样不再。当然了浑身所散发的恶臭,也已尽数散去。 不过,尽管换来了一身洁净,但他肉体散发的那股像极了爬虫类粘稠皮肤的精气,却丝毫未减。 典善身着一袭藏青色的作务衣。作务衣类似僧人所穿的工作服,乍看很像是没有腰带的柔道服,衣服前方附有细绳,穿着时绑上细绳即可。 “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典善对玄造如此说道。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老先生,您也许比我清楚吧?” “你的意思是……?” “那个男人曾经说道,他是从龙王院弘口中问出这里的。” “阿弘?” “没错。” “弗列德利希?柏克……” “您有何看法?” “我和阿弘所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外国人,不,也有可能是他离开我们之后,认识了那位外国人……” “原来如此。对方说他还会再打电话来,是这样没错吧?”玄造向站在门边的清水问道。 “是的。”一袭黑衣的清水,若有似无地点了个头。他的背脊笔直,双手负在身后。 那天中午,玄造外出时,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中的那名男子,报上弗列德利希?柏克的名号,说他想见玄造一面。 接电话的人问他是什么身份、有何贵干,对方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份,只说他想当面和玄造谈大凤的事,还说他是从龙王院弘口中的如玄造正在搜寻大凤。 久鬼玄造和宇名月典善两人所谈论的便是此事。 “只好等他明天打电话来了。”玄造低声说道,正要将雪茄含入口中之际,典善猛然将脸转向窗外。 窗外有张男子的脸。 菊地那一对细眼,正盯着屋内,背后是一片黑暗。 “谁?”典善发出一声锐利的斥喝。 菊地的脸庞顿时消失。 在他消失的瞬间,玄造也看见了菊地的长相。 典善一个箭步向前,打开窗户。 有一道矮小的人影飞也似的在地上奔驰,朝围墙直奔而去。 典善朝着那道人影,右手往下一挥,一个发出金属光芒之物,从他的右拳激射而出,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 那道人影顿时向前一个踉跄,跌落在草丛中。 两名站在玄关附近,察觉出异状的男子,赶快朝着菊地跌落的这片草丛飞奔而来。 3 在奔跑时,菊地冷不防地感到臀部传来一阵刺痛。双脚一动,剧痛便在臀部的肌肉游走。 菊地向前滚落,躲入草丛中。 有个坚硬的金属物钻入他左臀的肌肉中。菊地伸手探触,手指摸到一个圆形的凹洞。他将手指伸入洞中,拔出那块金属,是个v字形的金属。有一边是刀刃,刀刃上沾满了自己粘稠的血液。 仿佛有热水自牛仔裤内流出似的,满是温热之感。他很清楚个中原因,因为鲜血正不断从他臀部的伤口涌出。 菊地手握着那把v字形金属站了起来。 剧痛不住地游走,但菊地没有发出半点呻吟。若换作是一般的高中生,早已哭天抢地地大喊救命。 只要忍住疼痛,就还能跑。菊地对疼痛的忍耐度异于常人。 他再度发足飞奔,向他跑来的男子一声斥喝,声音笼罩在他的背上。 “站住!” 冷不防地,一只手搭上了菊地的肩膀。 菊地一个转身,以右手中的金属——隐剑的刀刃,往后方那人的脸部再度挥去。 “哎呀!”男子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男子从右颊到唇边,被划出一道红线。 “该死的家伙!”另一名男子朝着菊地怒吼。他双手持着木刀,往一旁扫向菊地的身躯。 菊地左肩挨了木刀一击,但由于菊地向前跨了一步,所以击中点是木刀中央靠近握把的位置,化解了一半撞击的威力。 菊地扬起右脚,脚背踢向男子敞开的胯下,利落地击中对手的鼠蹊。 男子手中的木刀落地,两眼翻白,当场昏厥。 由于菊地的左臀被刀刃刨出很深的伤口,所以支撑身体重心的左脚无法施力,失去平衡,但仍旧给对方的命根子重重一击。 “你会空手道是吧?” 一位两颊瘦削的男子,压低身子摆好架式。 “是个小鬼?!” 在路灯的照明下,终于清楚菊地的面貌。 菊地没有丝毫踌躇,他将手中的金属潮男子的脸部激射而出。趁着男子低头躲过攻击的空挡,菊地捡起地上的木刀。 “喝!”菊地甫一起身便发出一阵怪声,持木刀朝男子的胯下扫去,直指对方要害。 菊地的攻击既狠且准。男子似乎也早已料中,他往后跃开,木刀前端挥空,挥向上方。 “笨蛋!”男子旋即朝菊地扑去。 菊地手中的木刀击向了男子脸部。原本挥向空中的木刀,被他强行收回,改往下砍,虽然未使出全力,但也给了男子脸部一记重击。 啪! 只听见一阵闷响,男子的前额碎裂。男子伸手捂住前额。 就在这一瞬间,菊地右脚扬起,袭向男子的鼠蹊,直接踢中对方的睾丸。 男子滚落在草地上,两手紧握股间,不住的呻吟。 菊地的平衡比刚才更为不稳,所以才未能使出足以令对手昏厥的一击。 第三名男子从倒卧地上的这名男子身后倏然冒出。 菊地毫不迟 第三部 哀兽篇 第一章夜想花 1 云斋连续昏睡了三天三夜。 围炉旁摆设着寝具,云斋仰躺其中。 九十九坐在云斋枕边,直接就跪坐在木板上。他在半夜三点时与斑孟换班。现在已是旭日东升之际,阳光射进屋内。 九十九维持这个姿势坐在地板上,已长达三个多小时。 “鬼骨是魔性的渊薮……”当九十九抱起云斋时,云斋以干涸的声音喃喃说道。 他在喃喃自语时,已是双目紧闭。之后,云斋便一直沉睡不起。 一天打两次点滴。一位云斋认识的医生,上午来这里一趟,下午再由护士来为云斋打点滴。 九十九请医生来的时候,很确实地将云斋的情形告诉了医生,只有鬼骨一事只字未提。九十九也曾与这位医生有过数面之缘。 医生诊断的结果,判定这是过度疲劳、睡眠不足,以及禁食所导致的衰弱症状。医生还说,他血压降低,最好能尽早住院。 “不能在这里休养吗?”九十九如此问道。 “倒也不是不行。”医生回道。 无论在何处接受治疗,做法都大同小异,所需要的不外乎是睡眠和营养。 既然这样,不如就待在家中,否则日后云斋一定会猛发牢骚地说“就算我身体再虚弱,也用不着强迫我住院吧”。 “那么,在这里也行啰?” 连认识的医生也都这么说,所以九十九便决定让云斋躺在这里静养。 不过,云斋至今仍未张开眼,着实令九十九心急如焚。 他也曾在心里想,或许让云斋住院才是明智之举,搞不好会发生医生未能诊断出的状况。毕竟,那是一趟探索传说中的鬼骨之旅。 不过,要是云斋体内发生医生所未能诊断出的状况,即使住院也不会有多大益处。反倒是九十九和斑孟还能够做出适切的对应。 “魔性的渊薮”,云斋是如此形容。 到底是什么含义呢? 云斋的肉体和精神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有时云斋会在半夜发出可怕的呻吟。即使试着向他轻声叫唤,轻抚他的身体,云斋还是未能醒来。 九十九知道,即便他现在正陷入噩梦之中,也还是应该让他保持沉睡,直到他自己自然清醒未止。 云斋已逐渐恢复他原有的气色,这是令人振奋征兆。 ——没有什么是云斋办不到的。 过去九十九一直这么认为。 如今,云斋就这样在九十九面前倒下。 ——鬼骨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九十九暗自忖度。 ——鬼骨,掌握变身幻兽关键的第八个脉轮。 他在脑中思考着大凤与久鬼的事。 当他一想到久鬼,便有一股强烈的憎恨自体内狂涌而出,全身为之微微颤抖。 同事带着一份嫉妒,是一道黑暗、充满粘稠火焰。他可以望见深雪白皙的四肢和身体,被压在久鬼的身躯下。 他明白自己心里有着男人自私的欲望。 渴望向深雪告白的心情,有时支配了九十九的一切。 “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 “这件事,你没必要跟那个女孩说。” “九十九,有些无聊的人,为了坚、守自己的洁癖,而经常在不知不觉间,伤了别人的心。” 若不是接受了云斋的忠告,九十九恐怕早已全盘托出。 他渴望凉子,也渴求深雪,九十九想拥他们入怀,尽情沉溺在欲望之海。他现在千头万绪,莫衷一是。 小屋内逐渐转为明亮。 这时才发现,旭日已将窗户染成一片红光。 窗外的晴空一片蔚蓝。 凝望窗外的九十九,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 是躺在被窝里的云斋所发出的声音。 “老师……”九十九望着云斋的脸庞。 之间云斋一声低吟,睁开了双眼。 朝阳射入屋内,云斋在阳光中苏醒。 虽然阳光并没有直接照在云斋脸上,但云斋似乎因刺眼而闭上眼睛,随后再度缓缓睁开。 他凝视着九十九脸庞半晌之久,似乎才明白眼前此人为何。 他露出微笑。 “哦,原来是九十九。”云斋轻声说道。 这是他所发出的第一声。 “肚子好饿……” 九十九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呼出一阵安心的叹息。 虽然气若游丝,但可以确定,这是云斋在身体健康时所特有的语调。 “老师……” “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有深雪为你煮的热粥。” “九十九,还不赶快拿来。我在这样饿下去,包准老命休矣。”云斋以像是快要死掉的声音如此说道。 2 “哎呀呀……” 云斋发出精力饱满的声音,自棉被上坐起,转眼便已将三万热粥吃个精光。 “真是人间美味啊……’ 他将手伸进棉被内,在胯下一阵摸索。 此时斑孟已醒来,与九十九四目相望。 “老师,那是尿壶。“九十九说道。 “尿壶?”云斋提高音调问道。 “没错。” “这个像橡胶般的东西,你……”云斋一脸难堪。 “全部都是我替你服务的。” 云斋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多管闲……”话才说到一半,云斋便噤声不语。 “我想,这样总比包纸尿布好吧。” “……“ 看来,云斋是无言以对。 “你以前不是常说,要我替你把屎把尿吗?现在你总算如愿以偿了,应该很高兴吧?” “呻!” “觉得怎么样啊?” “烂透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你这张大脸。”云斋想转移话题。 “是吗?”九十九悠哉地回道。 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样,益发令云斋感到心有不甘。 “啐、啐、啐!“云斋摇着头,口中不停咒骂。 3 云斋上完厕所回来后,才查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呼——”他深吐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还是站着小便舒服。” 他盘腿坐在棉被上。 “九十九,拿烧酒徕。”云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样好吗?” 虽然脸上已恢复了血色,但两颊依旧消瘦。云斋才刚大病初愈,空荡荡的胃,只吃了几碗热粥。 “没关系,我之前那么久没喝,都快忘记酒是什么滋味了。不喝酒的害处,远比喝酒的害处还大得多呢。” 于是,九十九在碗里倒入少许的酒。 刚倒入杯里的烧酒,云斋立即将它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他将碗放下,闭上眼睛,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 云斋似乎没有要再喝一碗的意思。 “鬼骨真的存在……”他在闭着眼睛,蓦然冒出这句话来,接着,他张开双眼望向九十九和斑孟,一脸严肃。 “它果然真的存在?”九十九问道。 “没错。” 一声低吟后,云斋道出了他的体验。 “利用饥饿?”话说到一半,九十九插话向云斋问道。 “没错,饥饿。” “……” “这是一种逆向思考。采用原本应该舍弃之物,也就是人类最强烈的一种欲望,在达到一生中 少有的禅定最高境界时,保持这种状态,并将会损害这种状态的欲望,和阳气融合为一。” “嗯。” “将饥饿这种意识,注入原本无意识的阳气之中。让它在完全敞开的气道中奔流,从最顶端冲向最底端,使劲的撞击尾闾脉轮的底部。” 云斋紧盯着九十九与斑孟。 斑孟听着云斋的陈述,脸上带着怒容。 “与其说是我自己冲破,不如说是它自己一口咬过来还比较贴切,可恶的鬼骨,我所贮存的阳气,有泰半都被它给吞噬了。” “吞噬?” “嗯,一点也没错。” “……”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当时我的确看到了。” “看到”看到什么?“ “野兽的下颌。“ “下颌?” “看起来十分神似。事实上,那是一股谜样的强大力量。灵量的力量与其相较,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它所吐出的气息那般微不足道。” “……”九十九沉默无语。 “那是很可怕的力量。”云斋对自己说的话打了个寒颤,缩起脖子。 “你之前不是提到魔性的渊薮吗?” “没错,我也只能微微地接触它的表面,没能一窥它的真面目。犹如在万丈深渊的海底,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野兽,万头钻动,彼此啃噬。我所看到的,就类似这样的景象。” “……” “那已是我的极限了。我将饥饿的阳气往里送,就在送入的那一瞬间,它骤然变幻为魔性之物,同时一面变化,一面被其他魔物所吞噬,我就是在那一瞬间,目睹了这一幕。如同是将一块生肉,丢入一群饥肠辘辘的食人鱼当中。” “那就是鬼故事吗?” “嗯。完全发挥其他七个脉轮的能力,也还不知道能否抑制得了鬼骨的力量。” “我们人类体内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确实有,因为是我亲眼所见。” “……” “不过,它被彻底地封印,非常人所能破除。像我这样的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只能窥见一般罢了。即使有破除封印、解放鬼骨之法,势必也非常人所能料想得到。” “八位外法……’ “要是真有这种旁门左道,最好让它从这世上消失。一旦拥有鬼骨的力量,便有可能瞬间由人类摇身变为野兽。”云斋瞪视着九十九。 “你是指大凤和久鬼吗?” “就是这点我还弄不明白。” “假设幻兽就是鬼骨,那就表示,他们两人打通了鬼骨啰?” “不,应该没这个可能。也许大凤和久鬼两人的血脉中,具有某种可以让鬼骨自然觉醒的要素。” “可是,为什么大凤和久鬼会——” “久鬼玄造。” “什么?” “久鬼的父亲,和那位叫亚室由魅的女孩,他们两人手中可能握有某种线索。” “……” “不过……”云斋只说了两个字,复又沉默不语。 “不过怎样?” 在九十九的追问下,云斋叹息似的缓缓吐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昔日的久鬼玄造会变成现在这样。”云斋百感交集地说道。 “昔日的久鬼玄造?” “嗯。”云斋颔首道。 “你们过去有什么渊源是吗?” “很久以前,我还年轻时,曾和他见过面。” “在哪里?” “在东京,一位名叫马垣勘九郎的武术家家中。” “……” “在马垣勘九郎的引介下,我曾去过中国。” “去中国?” “日后有机会,我再好好告诉你这件事,现在先谈论鬼骨,也就是大凤的事。” “是。” “九十九。” 云斋似乎做了某个决定,低声向九十九说道。 “是我该去的时候了。” “去哪里?” “去久鬼玄造的住处。” 云斋脸色略显潮红。当然不完全是黄汤下肚的缘故。 4 ——当晚。 九十九、深雪、坂口三人,已许久未像今天这样,齐聚于圆空山。 云斋后来躺回床上休息,一直睡到傍晚,现在已起身,换上短袖衬衫和洗至发白的牛仔裤,以他平常惯有的打扮,盘腿而坐。 斑孟和坂口虽然初次见面,但两人却是气味相投。 围坐在一起的众人面前,摆着探雪亲手做的料理。 在料理短上桌之前,云斋便一直眯着眼,手端着烧酒自饮自酌。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呜呼,来到地狱了呢。” 云斋手持盛有烧酒的茶碗,畅谈今天早上所说过事。 “我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九十九这小子的那张脸。” 他喝了一口烧酒。 “我可真是悲哀啊。当时看到他那张邋遢的脸,差点就没继续晕死过去。” “老师……”九十九说道。“你也该换了吧。”他眼中满是笑意。 “换什么?” “一个地狱所没有的东西。” 尿布——九十九虽然没有说出声,但却做出这两个字的唇形。 “臭小子,你打算握紧这个弱点要挟我是吗?” “这三天来,我已经握过好多次了,原来那东西就是你的弱点啊?” 九十九在一旁装傻。 “什么啊?”深雪向九十九询问。 “用不着说。”云斋说道。 “真想知道。”坂口插话道。 他向斑孟使了个眼色,寻求他的附和,斑孟表情没变,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啊?”坂口持续追问。 “喂,那东西怎么讲啊?”斑孟面向九十九,以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尿壶的形状。 “对了,叫夜壶。”他以广东话说道。 “斑孟,你想游泳回台湾是吗?” “我还是不想回去。”斑孟一脸正经地说道。 “夜壶?”坂口不解地问道。 斑孟摇摇头,不发一语。看来,他决定装傻蒙混过去。 “告诉我嘛。”坂口向九十九逼问。 “你尽管告诉他没关系。”云斋睐着九十九。 “老师,你要是以后不再提那件事糗我,我就不说。” 那件事指的是八月时,九十九在荒久海岸喝的酩酊大醉,还找深雪出来,对着大海狂呕的那次事件。 有旁人在时,云斋不会提及此事,但若是只有他和九十九两人一起聊天,一旦斗嘴说不过九十九时,他便会以此作为调侃。 因此,一提到那件事,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所指为何。 “知道了、知道了。”云斋说道。 “这样就算取得和解了。”九十九说。 “什么是‘夜壶’?”深雪还未死心,仍旧向九十九寻求解答。 “在中文里头,是烧酒的意思。”云斋想含混带过。 同时通晓广东话和日语的斑孟,站在一旁暗笑,望着九十九与云斋这对师徒。 好久没这么愉快了。 然而,愈是愉快,九十九心中的黑影愈是挥之不去。 大凤现在不知下落为何?他感到牵挂。 最后一次和大凤碰面,已是二十天以前的事了。 当时是在圆空山与大凤相遇。九十九 前去造访久鬼玄造,回圆空山时,大凤已在小屋里等候。大凤是前来与云斋及九十九道别。 “深雪就拜托你照顾了。”大凤只留下这么一句,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时出现一名长相怪异,名叫弗列德利希?柏克的外国人,与九十九展开搏斗,九十九败在他的鬼劲之下。 久鬼离去,大凤也在黑暗中失去身影。 感觉仿佛只有自己独自一人被遗留在原地。那种心情,至今仍残留在九十九心中。 大凤的泪水在地上所形成的水渍,九十九还记得它位在何处。 大凤到底人在何方? 他正与潜藏在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展开对抗,那回事何等的孤独? “还没找出大凤的住处吗?”坂口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在短暂的沉默后,云斋开口说:“还没找到。” “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吗?” “嗯。” 龙王院弘曾经在新宿见过大凤,不过,那也只是惊鸿一瞥,之后便失去了大凤的行踪。 如果真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恐怕就只有由魅或久鬼了,然而,就前几天九十九和久鬼碰面的情况来看,久鬼似乎也还找寻大凤。 “如果你找到大凤,可以帮我传个话吗?就说是我说的。” “就告诉他,你对由魅做过的事,我也对深雪做了。” 久鬼曾如此说过。 一想起这件事,九十九心中顿时燃起一股黑暗的火焰。 坂口还不知道幻兽的事,但他隐约感觉得出,大凤似乎有某种特别的隐情。 “大凤时北海道人对吧?”坂口问道。“听说他父母去了美国。” “是啊。”深雪颔首说道。 听她回答的口气,仿佛想起了某个遥远的记忆。 但事实并非如此,九十九很清楚那只是表面,深雪其实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担心大凤的安危。 深雪并未将思念显露在外,她屏气凝神望着九十九与云斋。 看着深雪白皙的侧脸,九十九益发觉得,这个女孩全身充满了妖精般的气息。 5 九十九与深雪离开圆空山,已是晚上九点的事。 约莫一小时前,坂口说他另有要事,于是便先行离去。 九十九与深雪并肩而行,不,正确来说,不能称之为并肩,因为九十九肩膀的位置,远比深雪要高出许多。 深雪走在九十九的左侧。这是条狭窄的林间小路,深雪的香肩轻触着九十九的臂膀。每次的肉体接触,都能感觉到深雪的体温及柔软的肤触。她的肩膀纤细柔弱。 深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夏季罩衫,袖子卷至手肘的位置。薄荷绿的短裙,从深雪腰际长及膝盖。 道路两旁茂盛的芒草,正摩挲着深雪的玉腿,不用看也想象得出。九十九身上穿着t恤,袖口上卷至肩膀的高度。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下踩着木屐。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面,九十九感到深雪不时与他碰触的肩膀,正逐渐热了起来。这比直接的肌肤接触,更加刺激九十九的感官。由于他将袖口卷起,所以布面的触感直接传向手臂的肌肤,这反而使得深雪的体温和肉体的甘甜更显鲜明。 两人皆沉默无语。 频频作响的虫鸣声与周遭的幽暗,笼罩着两人。 夜风中,有着浓浓的秋意。头顶窸窣作响的树梢,也代表着秋声,带有干涩之感。 然而,九十九认为不应该是这样。夏秋两季的树梢婆娑声,不可能听的出如此的差异。之所以会听出其中的不同,想必是秋意已悄悄来到听者的心中。 夏日已逝。 这片弥漫着浓密草丛热气的森林,如今已吹起怡人的凉风。 他想漫步在这条小路上,好好咀嚼个中滋味。 过去曾几度和深雪一起在夜里同行呢?次数并不多。 今后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同行呢? 也许有,但也有可能永无机会。 今天的空气、风声、芒草的触感、夜色、树梢声、虫鸣——他想将今晚的一切永铭在心。 九十九已了解女人肉体的美好;深雪也一样…… 此刻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已体验过男人的肉体。 九十九这时突然体悟到这个事实。这个事实犹如一道烈风,在九十九体内狂扫而过。 不时从深雪肌肤传来的体温,变得益发鲜明。 ——在我的体内…… 九十九不禁兴起这样的念头。 ——以及深雪体内,都有个沉睡的鬼骨。 他想起了凉子。 在凉子以及每个人人的体内,也潜藏着鬼骨。 “真是太好了。”深雪突然低声冒出这么一句。 在那一刹那,九十九以为自己的心事已全被深雪看穿,但他立即便意会过来,深雪谈的是云斋。 “是啊。”九十九回答道。 两人再度陷入一阵沉默。 久鬼的事,深雪丝毫不显于色,一切一如往常。 目睹她这样的表现,令九十九心如刀割。 他知道深雪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他明知道真相,却仍然佯装不知,陪着深雪同行,这令他感到痛苦难当。 九十九一面走,一面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深雪。 她脸颊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白皙耀眼。披肩的长发,飘逸地轻触香肩,露出雪白的粉颈和耳际。 你真的没事吗?九十九心里想。 不可能。不可能没事。 尽管深雪看起来一如往常,但她内心的伤痕应该还淌血未止。 自己当时是在明白一切的情况下,任凭体内激荡的暴风翻涌,与凉子共度了一宿;相较之下,深雪的遭遇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深雪是和伪装成大凤的久鬼上床,而久鬼还在事后露出真面目,甚至将大凤与由魅的关系告诉了深雪。 实乃悲惨已极。 深雪看起来,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承受着痛彻心扉的苦楚。 然而,从外表看不出她心里的创伤。 九十九甚至觉得,深雪会就此倒下。到时候,谁能陪在她身旁?谁能保护她? ——大凤! 九十九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大凤,当你还在某个地方彷徨时,她已不知飘落何方了。 突然有股激烈的欲望,以强劲难挡之势,在九十九体内奔腾。 深雪迷人的发香,送入九十九鼻端。 ——谁来守护这个女孩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杂树林。 吹来一阵辽阔的清风,夜空一望无垠。 柑橘田的另一头,可以遥望小田原的万家灯火,也能望见早川港灯塔所照耀的光芒。 星斗满天,漆黑一片的相模湾上,亮着船艇的灯光。 “好美。”深雪伫足而立,喃喃自语。 她凝望着眼前这片深夜的大海以及街灯,九十九就站在她身后。 深雪的双肩就在自己眼前。 ——谁来守护这个女孩? 九十九再也按捺不住。 “九十九。” 深雪转身面向九十九,她眼中映照着九十九的脸庞,那张脸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让她感到有点害怕。 “你怎么了?”深雪问道。 九十九没有答话,他依旧凝望着深雪。 “你怎……”深雪话才说到一半,九十九便以他壮硕的双臂紧紧搂住深雪的娇躯。 双手绕至她纤细的背后,手中力道 加重了几分。 深雪那娇弱的身躯,就这样被紧拥在九十九粗壮的臂膀和宽厚的胸膛之中。 “九十九……”深雪的身体在用力,想从九十九的双臂中挣脱。 但九十九并不愿松手。 九十九的手臂与胸口间所形成的圆圈正逐渐缩小,深雪的身躯紧紧地贴向九十九。 既不感到畏缩,也无丝毫犹疑,那是任凭内心的想望朝深雪释放而出的力量。 有如海浪将人吞没的力量,更像那山岳壮阔之力。 九十九亟欲替代这股力量,向自己传递这份心意。 心念甫一至此,深雪体内顿时涌上一阵甜美的酥麻。 她很想闭上双眼,让自己的肉体依偎在九十九强大的力量中。 深雪才刚闭上眼睛,却又急忙睁开,抵抗九十九的力量。 此时,深雪听见头顶传来九十九的声音。 不,声音并非从耳朵传入。 那声音虽然微弱、低沉,但却透过九十九紧紧拥抱她的胸膛,随着体温,直接而且清楚地传至深雪心中。 “由我来守护你。”九十九说道。 宛如听见的是低沉的海潮之声,声音清楚明确。 深雪全身感受到一阵冲击,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她袭来。 刹那间,深雪弄不清楚九十九说了些什么。先是这句话传入耳中,接着才慢慢明了其意。 九十九双手的力道又增添了几分。 “我来守护你。”他又重复说了一次。 深雪一听到这句话,顿感全身酥软。 这种爱的告白,极其简洁,而又充满男子气概。九十九的一切情感,尽包含在这短短的话语之中。 一股陶醉感在深雪体内扩散开来。 此时深雪才猛然发觉,九十九也许知道那晚的事。那晚久鬼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或许全部知情。深雪心中暗忖。 她还知道,九十九经常夜里在她家四周徘徊。 因为她曾听附近的主妇们提过,夜里常有个“高大的男人”在附近游荡。如果那天晚上,九十九刚好也在她家附近出现的话…… 一定是这样没错;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 深雪这下才明白,之前九十九的沉默以及凝望她的眼神,个中所代表的含意。 眼前这名巨人将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大凤、久鬼、以及所有的一切。 用不着将久鬼的事说出来,永远将这件事埋藏在你心中吧。九十九手中的力道,正向她如此诉说着。 深雪感觉到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先前一直强忍的情绪,如今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深雪发出一声低呼,她想叫唤九十九的名字,但却哽咽不成声。 它化为细微的呜咽,从她半贴着九十九胸膛的唇边逸泄。 而这时,深雪首次用尽她全身的力量,紧紧抱住九十九庞大的身躯。 九十九绕在她背后的双臂,将她搂得更紧,这时深雪也随之哭出声来。 “我来守护你。”九十九说。 洒脱、豪放不羁、温柔的巨人,九十九三藏。 这是他生平首次爱的告白。 第二章红莲花 1 这天晚上,稍微提前出门进行巡回采食劳动。 “听说道灌先生今晚会露面。”岩村向大凤说道。 傍晚五点左右,一位自由人同伴跑来告诉岩村一些事。 两人说完话后,岩村笑容满面地向大凤如此说道。自从五天前在上野见到过道灌后,这是第二次碰面,因此今晚才会提前出发。道灌会在深夜十二点左右抵达,他们想为道灌办一场酒宴。 涩谷街上还是一样满是红男绿女。学生、下班返家的上班族、粉领族……众人皆顺着各自思绪的走向和涡流,走向不同的方向。 傍晚十点。 一身浴衣的阿义走在前头,岩村、大凤两人在后,一同往道玄坡上而去。 路线都是挑选岩村所钟爱的几个店家来决定的。 依序是烤鸡肉串的“鸟忠”、俱乐部“伊吕波”、酒店“大老二天国”,最后则是“眉美”。他们会在“眉美”与仙和美纱那群人会和。 阿义的三尺带吊着几个塑胶袋,一脸喜孜孜的模样,手舞足蹈地走着,还不是地会让木屐发出“喀”的一声轻响,往前踏出一步后停下脚步,双手击掌。自己一个人跳得很起劲。 来往的行人看着他的行径发笑,但阿义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啊,是那个人。” 有人看到阿义后,说了这么一句,从他身旁走过。 “加油喔。” 也有人在一旁为他吆喝。阿义在涩谷也算颇具知名度。 阿义会举手向这些人做回应,露出懦弱的微笑,摆动浴衣的下摆。 当他们走完一半的预定行程时,已搜集了不少食物。 三袋装有事物的塑胶袋,就挂在阿义的腰间。 他肩上还背着一个皮包,显得极为怪异。 大凤手中拎着一瓶一升装的酒瓶,里头已装满啤酒。 他已大致习惯自由人的饮食生活。 当然了,起初也会有些许排斥。在众人面前翻找塑胶桶里的东西,这需要勇气,不,光有勇气还不够。 ——要舍弃尊严。不,舍弃尊严还不够,甚至只要心还有舍弃的念头,就没办法当个自由人。 “我告诉你,能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头伸进塑胶桶里找食物,正是能否当一名自由人的分界线。”岩村如此说道。 起初,尽管大凤和岩村一起生活,但要他吃这些塑胶桶里找出来的食物,他还是感到相当排斥。他都是自掏腰包买面包和牛奶果腹。 不过,几次和岩村一起出外采集食物后,有不少东西他也都敢吃了。 这些食物只是从盘子上移往塑胶桶里罢了,如此而已。 饮食店之类的商家,几乎每天都会将新鲜的食物丢弃,丢弃的数量为数不少,完好如初的牛排、炸虾,亦是司空见惯。 在捡拾事物时,会以自己对事物的好恶、脏污的程度、新鲜度以及各种因素作为考量,来加以挑选。当然了,茶水沾湿的炸虾,自然无法供为食用。 哪家店的菜色最为可口,什么时候去哪家店可以挑到什么样的食物,采食劳动者如数家珍。所以他们对食物相当挑剔,可称得上是一流的美食家。同伴之间会相互叫唤情报,对“吃”有各自的一套理论。 有时连接好几天,吃的都是比一般不起眼的家常菜还要高档许多的高级料理。 三餐不继的时节,只有餐馆不出菜的大年初一到初三,以及食物容易腐坏的炎炎夏日。会在都市里活活饿死的人,势必拥有极为尊贵的情操。 他们从这头小巷走向另一头小巷,转眼间,手中的塑胶袋和酒瓶已装满了佳肴和美酒。 离道玄坡有点距离的破路顶端不远处,有一栋高楼大厦。 小酒馆的灯火稀稀落落。是一处小巷。 “差不多该到‘眉美’去了。”岩村向走在前头的阿义说道。 阿义停下脚步。他维持正要起舞的姿势,右手斜斜地高举,一动也不动。 “阿义……“岩村出生叫唤着,阿义转头面向大凤,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 他那黝黑的脸庞不带半点血色,一脸苍白。 嘴巴一张一阖,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方形黑洞。 “是上次遇到的……”阿义说。“那些—家伙……”他的声音正不住地颤抖。 左方右手边,有四名男子昂然而立。 它们的目光全部放在阿义、岩村以及大凤这三人身上。 其中一人带着宽松的头套,只露出一对眼睛,像极了蒙面的摔角选手。 没有蒙住的眼睛部位呈椭圆形,略微露出鼻梁一带,可以看见白色的绷带。 似乎是为了替鼻子缠绷带的缘故,所以才会整个头部都缠满了绷带。戴头套是为了掩饰脸上的绷带。 是那名男子。 就是先前墨镜被阿义给撞落,被大凤一脚踢住脸,整个人倒飞出去的男子。 男子们向这条窄巷的两侧散开。 “小吼……”阿义发出没出息的叫声,叫着大凤。 “我们快点逃吧。” “好。” 正当大凤踏步向前,伸手握住阿义之际,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悲鸣。 “你干什么?!” 是岩村的声音。 大凤急忙回头一望。只见一名男子从岩村身后制住了他,双手架在他后颈上。 制住岩村的男子,一只手里发出金属的光芒,是一把唱的登山刀。 刀尖正抵住岩村的喉咙。 “吓——”阿义拔腿便跑,脚下的木屐喀喀作响。 他想从岩村右边穿过。此时,只见岩村身后倏然扫出一腿,这一退,扫中了正欲逃跑的阿义。 阿义的手脚大动作向前挥舞,身体顺着前冲之势,往前飞扑而去。 “哎呀——”阿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传来人的身体撞向柏油路面所发出的一声闷响。 接着,阿义脚上的木屐松脱,落在柏油路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走出两名男子。连同夹住岩村的男子在内,共有三人。 大圆三人,被前后七名男子给团团围住。 男子们各个看似黑道流氓,不,不是看似,而是真的流氓。 “小吼,快逃啊!”岩村大叫。 大凤并没有逃跑。 他被七名男子给包围,有不少人身上穿着大衣。 鼻血直流的阿义,被其中一名男子反扭住胳膊,强行架了起来。 “别怪我们没有大人的风范。因为你们所面对的对手,就是我们这种人。”罩着头套的男子说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 “不管对方是小鬼还是乞丐,我们要是被人给耍了还闷不吭声,怎么在道上混啊?你要是肯乖乖就范,我只要折断你一只手臂,就可以放你们一马。” “那怎么行!” “换个地方谈吧。我是认真的。先前把你当小鬼看,是个严重的错误。” 2 大凤一行人,被带往高楼的工地。 四周围着高墙的工地内,堆满了各种建材。 此处比小巷更显昏暗,只有高楼的灯光能照进这里。尽管如此,还是能辨识出人的形体。 三名身穿大衣的男子,从大衣下取出木刀。 那名罩着头套的男子,脱去了头套。他似乎满头伤痕累累,看来是当初倒地时,头部撞到柏油路所致,整个头缠满了绷带。 男子们所受的伤,远比阿义和岩村严重许多。 “小吼、小吼……”阿义没出息地喊着。 岩村只是白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男子们从岩村和阿义身上取走塑胶袋,家在阿义腰带中的塑胶袋也一并被解下,被置于地上。 “这什么东西啊?”男子踩了塑胶袋一脚。 这里头装了阿义为道灌所卖力收集而来的菜肴。 “啊!”阿义发出了不中用的叫声。 “吵死了!”男子向阿义飞出一脚。 阿义往后便倒。他发出一声巨响,倒落在身后的帆布上,底下似乎覆盖着某物。 在这阵冲击下,帆布下的物体滚落而出。原来是铁管。 阿义手握铁管,站了起来,他的双手和全身正兀自不住地颤抖。 “哦,”缠着绷带的男子说道,“你手上拿那个东西想干吗?” 他说话的语气冰冷,嘴角上扬。 阿义丢下手中的铁管。 “小吼!”正当他想奔向大凤之际,却被木刀给击中了前额。 他倒卧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就从他开始。把他的一只手给拆了。” 男子话才刚说完,阿义顿时弹跳而起。 “吓!” 他想逃走,但却被制止住了。 “这个白痴!” 阿义的鼻头重重地挨了一拳,接着又被补上一脚,整个人翻滚在地。 “小吼,岩村先生,救救我,我好痛、好痛啊——”阿义像孩子似地叫着,浑身是血。 ——为什么会这样? 大凤目睹着阿义被痛殴的模样。 太过分了!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行径? 阿义在地上打滚,仰躺在在大凤脚下。明明是个大人,却跟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 他两脚张开,浴衣的下摆往上翻,露出胯下那毛茸茸之物。 阿义牙齿间的方形黑洞,整个变大许多。他张口哇哇大哭,口中的舌头染成一片鲜红。 大凤俊美的容貌,呈现出奇妙的扭曲。 那是面对心里的苦痛与上涌的快感,想极力加以抑制的神情。 “小吼,你要忍耐!” 岩村说到。 “不能跟他们动手。” 岩村的脸部挨了一拳,眼镜整个飞了出去。 其中一名男子踩向他的眼镜,镜架弯折、镜片破碎。 岩村倒在地上,鲜血自嘴角汩汩流出。 有样东西自岩村的口袋掉落,是他写诗的笔记。 那本笔记写着岩村在上野公园时,一面流泪一面朗诵的新诗。 感伤零落 从背后急驰而去的青色异兽 “那、哪是……”岩村伸手像拾起那本笔记,却被一只黑皮鞋重重地踩在脚下,使劲地拧钮。 岩村一面哀嚎,一面仍想拾回那本笔记。是一本老旧破烂的笔记。 “这什么啊?” 一名男子捡起了那本笔记。 “啐!” 他只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在地上,以鞋底用地的踩踏。 “啊!”岩村发出一声深远的惊呼。 就连灵魂被夺走的瞬间,人类也发不出如此的叫声。 那并不是纵声呐喊,而是悲戚、感叹自己无能的声音,同时也是难过的岩村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愤怒。 此时,男子的脚尖扬起,踢中岩村的脸部,鼻血自岩村的鼻孔涌出。 ——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大凤感到背后有某个东西在游走,令他汗毛直竖。像是怒意,又像是管不住的快感。 大凤顿时全身不住地颤抖。 阿义紧紧抱着他的大腿。 连缠绷带的男子,冷不防地一拳击向大凤脸上。 鲜血自大凤鼻端缓缓流下,从嘴唇流向下颌,滴落地面。 血液从唇边流入口中,血腥味扩散至舌尖。 无比的甘甜。 窸窣—— 一团巨大的肉块,在大凤肉体深处蠢动。 ——来了。 大凤心想。 那东西要来了。 战栗行遍全身。大凤的腹部又挨了一脚。他的身体完成弓形,舌头自口中吐出。 他的舌头伸长至下颌前端。 嘶—— 喉头发出一声怪响 不管阿义和岩村有什么下场,我也要痛宰眼前这群人。 这个念头才刚从大凤脑中闪过,他的脊背便传出了骨头摩擦推挤的声响。 某个原本挺直之物,正逐渐拧扭变形。大凤全身痉挛不止。 他全身用力,身体浮向空中。 似乎有某个物体,正从大凤体内深处猛烈地撞击着他。 这团凝聚的硬块,既像是强烈的快感,又像怒意,更像是憎恨,是威不可当的强大力量。 男子一拳击中大凤鼻梁,木刀戳向他的腹中,新的血液从鼻孔、嘴唇流入大凤口中。 大凤倒落在地面,捧着肚子趴倒在地。 他缓缓抬起头,此时阿义正好被一脚踢中后脑,整张脸撞向大凤的脸庞。 雪花从阿义沾满鲜血的脸上飞溅而出,洒落在大凤脸上。 大凤白净的脸顿时化为凄厉的容貌,他满脸是血。 阿义的血入口甘甜。 “喔!“大凤低头张口大呕。 弓着背的大凤,在他的衬衫下似乎有某样东西在扭动。 仿佛是老鼠之类的东西钻进衣服内,撑起了衬衫的布面。 它沿着脊椎高高地隆起。大凤的背脊极度弯曲,显得有点诡异。 倾压肌骨 朝我心疾驰而来的青黑异兽 大凤缓缓将四肢匍匐于地,扬起脸庞。 “晤!”缠着绷带的男子一声低呼。 大凤脸上的鼻端与下颌明显地变形。陆续长出兽毛。 “嗄!”大凤猛然发出一声嗥叫。 骇人的长舌从大凤口中伸出,舔着自己脸上的血渍。 他双眼上吊,眼中布满血丝,口中蓦然冒出两根长长的牙。 大凤维持匍匐的姿势,抬起头利落地转动着颈项,瞪视眼前这群男子。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大凤发出阵阵咆哮。 头部的毛发下,长出弯弯曲曲的怪角,一根、两根、三根、四根……角上缠着发丝和血渍。 刚舔去鲜血的脸上,旋即又缠上无数根从头顼垂下的沾血发丝。 只见大凤维持四肢俯地,猛然昂首朝向天际。 啊——呜—— 一阵凄绝之声,延伸千里之远。 咿—— 唔——大凤纵身越向那群男子。 一场杀戮就此展开。 3 大凤不断朝天际攀登而去。 他正位于高楼大厦的墙壁上。墙壁嵌有小小的方块状物体,只向外突出几厘米深。 大凤以手指勾住突出的方块,逐步往上攀登。 他已来到离地一百数十公尺高的夜空中。 之前还听得见岩村的声音,但现在已完全听不到。 刚刚正在往上攀爬的大凤,他感觉背后似乎传来岩村的声音。就在他跳上壁面之前,被他狠狠划破肠肚的男子,也许正是岩村。那声惨叫,在他攀登壁面之际,依然在他背后挥之不去。 如今已听不见那个声音。 如同成了耳聋。 那股炽热的火焰,存在于大凤脑中,不,应该说他正在肉体深处熊熊燃烧。 不过,他只听得见耳畔的风声。 什么也看不见,脑中一片空白,是臻至疯狂之境的狂喜。 那是高兴自己获得原本真正肉体的欢愉。 肉体像熔岩般熔解,喷向天际。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翻腾上涌,那是亟欲想要扭动身躯、饱啖血肉、无药可救的强烈干渴。 干渴。 饥饿。 这份渴望极其强烈。烧炙着大凤的肉体。 在攀登壁面时,大凤的外形仍持续在变化。 指尖长出钩状的利爪,头部长更多的怪角,奇性扭曲,与发丝缠绕纠结,宛如所有动物的角都从大凤头部长出。 从体内不断上涌的这股能量,扫过脊背,直冲脑门。 这股激荡而上的能量,就这样化为怪角,弯曲变形。 能量接连不断地溢涌而出,无穷无尽。在体内深处,有取之不尽的能量来源。 大凤浑身是血。布满全身的兽毛,兀自滴着鲜血。他所攀爬的大楼壁面上,留下斑斑血迹。 他爬上了屋顶。登上屋顶的大凤,并未以双脚站立,而是以双手撑地,四肢匍匐在地上。 他的背脊严重弯曲,撑破了衬衫。人类的形体,几乎荡然无存,就连容貌,也已让人分辨不出这是大凤俊秀的脸庞。 明月高挂夜空。 这头野兽朝着明月猛力地甩头,昂首面向幽暗的天际。 齿牙交鸣,卡嗦声频响。 啊呜—— 它引吭长嗥。 紧接着,从这头野兽的喉中传出凄美的旋律,滑向都会的夜空,恍如会令听者的肉体由内而外逐渐变得透明,染成一片青色 呜—— 咿——呜—— 啊——呜—— 声音骤止。 野兽的眼前,伫立着一名身穿白衣的老者。 嗄! 野兽朝老者飞扑而去。 老者轻盈地闪过它的攻击。 虽然看起来像是徐缓的动作,但实际确实迅捷无比的身手。,看他的外表实在难以置信。 野兽追向老者,它使出圆空拳的动作。 嗄! 当老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时,野兽一脚飞来,将他的身躯踢向夜空。 老者整个人飘然飞向高空,他就这样离地一百数十公尺高的空间。 老者那充满皱纹,犹如猿猴般的脸庞,微微一笑。 “你在哪里学会这招功夫的?”值轮道灌凝视着眼前这头野兽,如此说道。 —完— 后记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以系列的方式连续编写一篇故事,让我感到兴致盎然。 故事就像个生命体,有它自己的行动,作者在不同时候下的内心想法,都会很自然地融入故事中。想简短处理的章节,却愈写愈长,因而在故事中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和演出。 就此次来说,演出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高手辈出的情况下,像演出这样的人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阿义这个配角也有很精彩的演出。我最近也略微接触了舞台剧,作家如何以文字来创造角色,演员和表演者又是如何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我想试着做一番比较。也许能意外地描写出有趣的人物。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写这套系列比较辛苦的地方,便是前一集很自然地会对下一集提出某种水准的要求。也就是说,前一集的量会随着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集的增加,而对第五集做出相对水准的要求。这是读者、作者以及故事本身所做的要求。的确很可怕。但也正因为可怕,做起来才有意义。我想,目前暂且还不错的感觉下,满足了这项要求。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菊地。看过这一集便可明白,他日后会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将有更惊人的发展出现,敬请各位拭目以待。 还有岩村所写的诗。我原本以为诗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特质,在虚构,亦即创造的要素方面,远不及小说(像我所写的这一类)来得丰富;然而其实不然。虚构的新诗——就像这次一样,故事中的人物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在这样的构想下,我写下了新诗,这似乎会是个惊人之举。和故事一样,即使是天马星空的虚构内容,也还是能展现出真诚的一面。而且,公开写诗(说来颇难为情,我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感,也因此减少许多。 真的很有意思! 《梦枕獏篇?岩村贤治诗集‘青黑的异兽’》 以这样的内容来作为幻兽系列的特别篇,是不是会让人想要一睹为快呢? 是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老话(就像是远山金四郎的“樱花”刺青一样)(译注:“远山金四郎”是有名的日本时代剧,每次的故事最后,一定会露出他肩膀上的樱花刺青,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梦枕獏执笔于小原田 【精装本?后记】 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我现在一面润饰《幻兽キマイラ》,一面展开两个月一次的旅程。 一趟由过去走向现在之旅。 我逐一修改幻兽系列的每一本小说,花了约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快要接近现在的我。 如同漫画家在画一套漫画时,笔触的线条会逐渐产生变化,变得更为流畅;而我也能感受到《幻兽キマイラ》有这样的变化。 笔风、气势、哀伤、我所有感情的相关呈现,都逐渐给这部故事带来了生气,而当时的我,正位于核心的位置,亲身体验了这一切。 菊地这个角色逐渐崭露头角,也是在这个时期。 再过不久,我便会写到年轻时的真壁云斋,在马垣勘九郎的住处与年轻时的久鬼玄造相遇的场景。不过,当初写到这里时,我脑中对这个场景仍旧是一片空白,甚至对马垣勘九郎这个角色还没有任何构想。 在此次的润饰下,我添加了云斋约略向九十九提及过去的一幕场景。 还有,利用这次机会,我将大凤的父亲大凤荣一郎(或是秀一郎)统一写成秀一郎。 因为我的记忆有误,所以给大凤的父亲荣一郎和秀一郎这两个不同的名字。 关于《幻兽キマイラ》,什么时候我脑中才会浮现最后一幕,我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 我唯一能承诺的,就是我将会一直不停地写下去。 还望各位给予支持与鼓励。 二○○一年三月二日 于小原田梦枕獏 序章 浓郁的海风,吹打着木岛修平的脸颊。 风中满含湿气,虽然不带有白天的热气,但是湿热的海风让他的肌肤一片湿粘。入夜之后,依旧没有降温的真切感受。 夜里,海水的表层将白天说囤积的热气散向空气中。尽管已迈入九月,但南方的大海仍旧犹如盛夏。 然而,纵使吹着湿热的海风,却仍比待在密不通风的船内要好得多。 木岛从短袖衬衣的袖口中,露出一双晒得极其黝黑的臂膀。 这是一双结实的臂膀,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但却潜藏着鞭子般的弹力。 他曾经练过空手道,他所学的并非是点到为止,拳头完全没有碰触对方身体的空手道,而是讲究实战的空手道。就算在对打时,同样可以任意向对手拳打脚踢。 他有空手道五段的实力,从升上国中的那一年开始。至今已修习十八年之久。 木岛站在靠近船头的船舷处,手抓着扶手,望着前方这一片黑暗。 只见黑暗中闪耀着一道红光,正朝着和这艘船同样的移动方向前进。 正确来说,是木岛乘坐的这艘船,正追逐着前方那艘发出红光的渔船。 “石垣”,这是木岛这艘船的船名。 是一艘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全场三十公尺,速度可高达三十节(时速五十四公里)现在已将速度加快到极限,他正在追捕从事非法勾当的渔船。 “石垣”这艘船的巡逻范围,遍及冲绳到南方海域第十一管区的海域,是位于石垣岛的海上保安部所属的船艇。 就在十分钟前,西表岛稀饭二十公里附近的海域,发现可疑的船只行踪。似乎是一艘渔船。 不是日本的渔船,比较像是台湾的渔船。 虽然已发出讯号命令对方停船,但对方似乎没有要停船的意思,反而还加快色度逃逸。 于是“石垣”才会紧追在后。 尽管最近已比较少看到台湾的船只,但他们还是经常会潜入日本的领海,其中大半是非法捕鱼,以盗采珊瑚居多。 他们会趁着黑夜潜入日本领海,盗采珊瑚。 不过,这艘船已进入日本领海深处,纵使想逃,也绝对抵不过巡逻艇的速度。它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探照灯照出渔船的船影,一艘漆面剥落,布满红锈的船影,浮现在黑暗中。 果然是台湾的船只。 巡逻船与它并列而行,他们拿着扩音器,用广东话叫对方直接停船。 在告知对方再不停船便要喷洒水柱后,那艘渔船终于放慢了速度。 月亮已升上中天。 月光洒落海面,银白色的光芒在幽暗的波浪起伏中摇曳。 这两艘船在月光中停了下来。 “石垣”缓缓将左舷靠向渔船的右舷。 “果然是台湾的渔船。”站在一旁的川本低声说道。 “嗯。”木岛颔首应道。将绳索抛向船边相连的渔船上。甲板上走出几个人,一脸不安地望着这边。 “用绳索绑好。”木岛说道。 男子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握着绳索,开始绑在船身上。 木岛、川本以及几名保安官,一同登上对方的船只。 木岛和川本的工作是进行船内搜查,为的是确认有无携带违禁物品。若是有携带兴奋剂、麻药之类的药品或是枪械,那可就是件大事了。 再来就是船上的人,有时也会私载偷渡客。 偷渡客到日本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钱,同样是工作赚钱,日本企业所给的收入特别多,学生打工的收入,抵得上这些偷渡客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里头有男有女,以女人居多。她们来到日本,在酒店和俱乐部里当女服务生,甚至在这些地方出卖灵肉、从事性交易。 有人特地出钱,专门找这些人到日本来,将他们送往各个工作场所,以赚取他们收入的佣金。 这当然是违法的行径,一旦被查获,将被强制遣返。然而,明知这样,想偷渡日本的人还是有如过江之鲫。 无法采取此种途径的人,便会以仅有的钱财,或是出卖身体,搭乘渔船偷渡入境。 还有其他人也会选择偷渡。因某种理由而无法待在台湾,以及虽然有钱,却无法循正当途径取得护照的人们,也会选择偷渡一涂。他们是罪犯。 尽管最近偷渡的人数已大幅锐减,但是想用这种方法入境的还是大有人在。 木岛和川本手里握着手电筒,在船舱内展开搜寻。到目前为止,还未查获可疑的物品和人士。 船上所有人已聚集在甲板上,除了他们之外,要是船舱内还有其他人在,肯定便是偷渡者了。 船舱内漆黑一片,明明就吊着一颗灯泡,但打开开关,灯泡却不会亮。 里头凌乱不堪,房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是海水的腐臭气味。 检查过船员的寝室和船长室后,就只剩下这里了。 只要看过这间仓库,便已完成大致的搜查。 就在这个时候—— “嘎!” 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呻吟,很相似打嗝的声音。 木岛转头望向身后。 川本弓着背,向前低着头。 从木岛的位置,只能看见川本后脑接近头顶的部分。 川本两手垂放,握在他右手中的手电筒,灯光直直地射向地面。 只见光线中,有某个物体正往下滴落。 是血。 “你怎么了?” 正当木岛低声呼唤时,川本的身体骤然往前倾倒。 “川本?!”木岛举起手电筒朝他照去。 唔?!木岛发出几不成声的惊呼,往后退了一布。 因为前方的阴暗处站着一名犹如亡灵般的男子,外形看似乞丐。 这名男子穿着一身褴褛不堪的衬衫和长裤,一头长发,首如飞蓬,直盖至眼睛上方,鼻子下方也满是散乱的胡须。 看不出他的年纪,从他那一头黑发来看,此人绝非是一名老者。 他的身材清瘦,熠熠生辉的双眸盯视着木岛。 在他的眼神的瞪视下,仿佛会令人无法活动。 他的眼睛周围沾有血红之物,是川本的鲜血。 在他的双眼凝视下,身体顿时无法行动。 那是散发昏暗光芒的眼珠。 一阵浓烈的野兽臭味,混在黑暗之中,朝木岛扑鼻而来。 他无法发声呼喊,只是一直望着眼前这名男子。 男子缓缓踏步而前,木岛依然动惮不得。 男子朝出口走去,但视线一直紧盯着木岛。 木岛想叫出声,但喉咙感到极度干涸,声音就这样卡在喉头。 这时他才想到了空手道。 木岛数度调均呼吸,气凝丹田。 喝! 一股气自口中呼出。 刹那间,笼罩全身的咒缚解除了。 “站住!”木岛放声叱喝,他压低身子。 那名男子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木岛,眼中略带诧异之色。 然而,他仍然无视于这一切,神色自若地朝出口走去。 不过,离出口较近的人是木岛。 木岛快步向前,欲挡住男子的去路。 同一时间,男子也展开了行动,速度之快,令人无法相信他比木岛早一步抵达出口。 两人的身体在出口处撞在一起,木岛撞向了男子右侧。 先施展攻击的人是木岛。 他趁着奔跑的劲道,向男子使出一记 右回旋踢。 这一脚挥了个空,男子消失了身影。 “嘎……” 木岛听见野兽咬牙低吼的声音,声音从头顶传来。 有某个东西轻触着木岛的头顶。 他抬头又一看,只见那名男子正吸附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 男子的手指和脚趾插进天花板块间的缝隙处,整个人倒悬着攀附其上。 他仰头望着木岛,他的脸就位在木岛的正上方,长发往下吹落。 刚才碰触木岛头顶之物,便是男子的长发。 男子露出牙齿,是长长的一队白牙。 咻…… 在他吐气的同时,从牙齿间伸出一条将近二十公分长的舌头。 “嘎——” 男子再度发出一声嚎叫。 他满是鲜血的前额开始蠕动,仿佛里头依附着某个生物,正不住地扭动。 不,那不是生物。 他前额的肌肉正狰狞蠢动着,倏然间,某个东西自他的前额冒出。 它散发着黄光,紧紧瞪视着木岛。 是一颗眼珠,男子的脸上长出第三只眼。 “啊——” 木岛发出哀嚎,旋即戛然而止。 这声哀嚎甚至传到了甲板,当几名男子来到楼梯上时,一股黑暗、不祥的瘴气。从下方的幽暗深处朝他们的脸上直扑而来。 “这么回事?!” 那头也受以充满魔性的速度,从黑暗中飞窜而出。 站在入口处的男子们,弹指之间便已被低下冲出的那头野兽给扫落在地。 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这头野兽一口气奔向甲板,跃向明月高挂的夜空。 哗啦! 海浪发出一声巨响,黑暗的海面扬起雪白的飞沫。 漆黑的波浪吞没雪白的飞沫,转眼将他卷向黑暗之中。 “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 男子们集结在楼梯以及刚才那头野兽跃过的舷侧处,昏暗的海面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青色的月光在波浪上蜿蜓闪耀。 半响过后,从晦暗的远方传来一声野兽的长啸,声音之凄美,仿佛会夺走听者的魂魄。 啊——呜——咿 啊——呜——咿 那是众人从未听闻过的野兽长啸。 透明的音质,宛如会顺着月光而升,直抵高空的明月。 是从无限的绝望中发出的长啸。 呜——咿 呜——咿 有如一把冰刃,贯穿听者的心脏。 耳内传入这美绝的魔性之声,令人浑身寒毛耸立。 第一章 乱云 1 岩石就是岩石,完全拿它没办法,无论你左看右看,它都还是一块岩石,任凭再怎么抚摸,一样是岩石的触感。 ——一块厚实的玄武岩。 九十九三藏对这块令人没辙的岩石,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亲近感。 圆空山的小屋北侧—— 这里紧连着山壁的斜坡,斜坡处有石墙,石墙上是一片杂树林,橡树和柞树的树梢覆盖着小屋的屋顶,枝头随风上下摇曳。 那块岩石倚墙而立,九十九盘腿面对着它,望着岩石出神。 岩石就只是岩石。 不知不觉间,想劈开岩石的念头已从九十九心中消失。 尽管心里以无想劈开岩石的意念,但有时还是会望着岩石度过一天。 无法将岩石劈成两半是理所当然的——九十九心里这么想。 过去当他想击碎岩石时,它看起来仿佛是顽强地紧闭着双门;而如今看来,却只是一块普通的岩石,如此地自然。 岩石展现出岩石的样貌,矗立原地。 岩石就只是岩石,如此单纯而又理所当然之事,令九十九深感不可思议。 明亮的日照,射入斜坡和小屋之间,头顶的树萌落在岩石上,婆娑摇曳。 虽说是石墙,但却堆叠得不够平整。 这面墙是真壁云斋和九十九的哥哥乱藏所堆砌而成。石块和石块间留有空隙,泥土外露,从这里长出各种的杂草。 在那块立起的玄武岩上方,有一株龙胆,从石墙的缝隙处娉婷而生。 鲜艳的紫色花朵,在微风中轻颤。 那是一阵又一阵的干风。 不久前,同样的风也才吹得胡枝子花摇曳生姿。 不知不觉间,季节正逐渐推移。 抬头仰望才发觉,原本盈千累万群居天空的红蜻蜓,如今以消失无踪,唯有在地面的荒草上,以及包围圆空山的杂树林周围得以惊鸿一瞥。 只有九十九身上的服装没有任何改变。 一双赤脚踩着木屐,下半身咬着一条牛仔裤,上半身穿着t恤。 他正脱去木屐,盘腿而坐,但他并没有坐得像莲花座那样端正,而是采取更为潇洒随意的坐姿。 感觉就像是云斋坐在这里,眼前摆着烧酒。 九十九将目光移向那朵花和岩石上。 岩石是岩石,同样的,花就是花。 这不是歪理。 眼前的景物映入眼中,心里自然会有这样的感想。 岩石是岩石,同样的,野花就是野花。 如果岩石是岩石,野花是野花,那么,我不也就是我吗? 我就是我—— 这股思绪,静静地盈满九十九全身。 正当他的身体很自然地接受这样的想法时,脑中突然产生逆向思考,觉得野花、岩石还有自己,仿佛都是同样的事物。 九十九从验尸中观看宇宙。 他甚至觉得,只要现在轻拍岩石一掌,岩石似乎便会应声而裂。不过,他现在并不想尝试。 “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九十九正享受着这样的念头。 静静凝视岩石和花朵,就像一面明镜,可以映照出自己的内心。 如今,岩石就是岩石,之所以会认为这是如此理所当然,乃是由于自己内心平静的缘故。 思绪甫一至此,这份思绪也逐渐溶于微风之中。 一个甜美的触感突然至唇边苏醒。 是深雪的柔唇所带来的触感。 臂膀仍留有深雪在他怀里哭泣轻颤的感觉。 深雪纤细的身躯,紧搂在九十九壮硕的臂膀中,几欲为之弯折。当时深雪紧抱着自己,她手中的力道透露出哀伤,九十九至今仍然感觉得到。 那晚,深雪首次以自己的力量回应九十九,两人手上的力道清楚地传达了彼此的想法,胜过再多言辞的堆砌。 他们只留下浅浅的一吻。 除了甜美的陶醉外,也伴随着些微的心伤。 大凤的事,在九十九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大凤对由魅做过的事,我也对深雪做了。”久鬼的这番话再次浮现脑海。 原本像针刺的痛楚,随着这样的痛楚,随着这样的念头一转,顿时转为向棍棒袭身般的剧痛。 就在这个时候—— 倚在石墙的岩石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微微地蠢动。 “嗯……” 九十九移动目光。 因为那白色的物体,看来像是个小人的形体,而且还是裸女的样貌。 既像深雪,也像凉子,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那道倚在岩石上的人影,在风的吹拂下飘然起舞。 他在舞动时,化为一张白纸。 他飘向空中,被风吹的不住翻滚,最后是勾住了绽放于杂草中的绿萝,这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剪成人形不到十公分长的纸张。 此时,九十九察觉到左手方有人,他赶紧将目光移向哪个方向。 只见小屋一脚的草地上,站着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 那里是小屋的墙壁与石墙之间所形成的小路,相当于出口的位置,从哪里走出,便可来到小屋正面荒草丛生的庭院。 这名老者就位在小路与庭院的分界处。 他身上所穿的服饰,很像是白色的道服。头顶童山濯濯。从鼻子下方到下巴一带,蓄着白髯。背光而立。 这名老者背对着身后这片耀眼的杂树林,阳光照在她的头顶,犹如是在替他镶边。他这一袭白服,在双肩发出炫目的白光。 “嗨,大个子。” 九十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这名老者以先开口。 “你在哪里做什么?” 这名老者给人的第一印象,会让人联想到猿猴。 “你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是吧?”九十九以不知所措的语气说道。 “没错。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石头。”九十九回答。 “看石头?” “是的。” 老者迅速走来。 他朝九十九端详了半晌,接着望向九十九面前的那块岩石。 “哦。” 老者的双眼眯成一道细缝。 看来,他已看到九十九面前的这块岩石旁边,还躺着另一块差不多大小,但已被一分为二的岩石。 “这是你做的吗?”老者问道。 “不。” “是谁做的?” “云斋老师。” “原来是云斋哪老小子干的。” 老者频频点头。 他称云斋为老小子,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是的。” “那么,这块岩石又是怎么回事?”老者如此问道,望着九十九。“云斋叫你试着劈开这块岩石是吗?” “是的。” “嘿。”老者发出一声轻笑。“很像是云斋哪老小子会干的事。” “嗯。” “赶快停手吧。做这种蠢事,只会让人饿肚子罢了。” “老师叫我劈开这块岩石,但我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什么?” “我实在没那个能力。” 九十九面对着岩石,一吐心里的想法。 “哦。” “所以我想就这样望着这块岩石。” “你喜欢看着石头是吧?” “是的。”九十九如此回答,转头望着老者。 “一边看着石头 ,一边想着没穿衣服的女人是吗?” 老人莞尔一笑。 “没穿衣服的女人?” “别装蒜了,刚才那个你不是看到了吗?” “刚才那个?” “就是没穿衣服的女人啊。”老者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指的是那个吗?” 九十九这才想起刚才看到的奇景。看来,那并非是眼镜的错觉。 “没错。” “那是你做的吗?” “没错,是我做的。” 老者的唇际倏然上杨。 虽然不清楚他是用何种方法办到,但这名老者似乎使用了一种奇妙的术法。 “你没有吓一跳啊?” 老者对于神色自若的九十九似乎颇感兴趣。 不过,尽管外表看来气定神闲,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感到吃惊。这名老者的术法,利用九十九内心的漏洞乘虚而入,手法相当高明。 “我大吃一惊呢。”九十九坦率地回答道。 他这种说话方式,可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就是这样的坦率,九十九才会给人神色自若之感。 “嗯——” 老者频频点头,仿佛已明白些什么。 “大个子,你可真是个怪人。”老者如此说道。 他伸出右手,滑顺地摸抚自己的秃头。 “石头、花朵、没穿衣服的女人,全部都一样是吧……”他望着九十九喃喃自语道。 九十九霍然起身。 夏天过去,他的身材似乎又壮硕了一圈。 他的肉体,感觉具有足以和眼前这块岩石匹敌的质量,一如甫一从地底掘出的岩石。 从他粗壮的颈顶到肩膀一带的肌肉,也平添了几分充满男子气概的豪迈。成熟男人的气质,已渗入楼梯之中。 九十九转身面对那名老者。 “小子,你是不是叫九十九?”老者上下来回打量着九十九,如此问道。 “是……” “前不久,我才遇见一位和你长的很像的男子。” “和我长的很像?” “嗯,不论是身材还是那张国字脸,全部长得一个样。” “在哪儿遇见的?” “就在一易啊。” “离这里很近呢。” “那名男子好像叫九十九乱藏。” “是我大哥。” “哦,原来是你大哥啊。” “是的。” 语毕,九十九向老者说出自己的姓名。 “我叫埴轮道灌。”这名老者值轮道灌如此说道。 “值轮道灌是吗?” “没错。” “不知您找云斋老师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贵干啦,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眼中充满无限怀念的神色。 “云斋不在家吗?” “是的。” “去哪儿啦?” “钓鱼。” “钓鱼?” “他到山下的早川去钓香鱼。” “嘿嘿……” “你要在这里等他吗?” “好啊,我就在这里等吧。”道灌回道,他转身迈步而行。 九十九穿着木屐,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了庭院。这座荒草丛生的庭院,如今也已满含秋色,时值十月,知风草和野菊到处繁茂群聚,迎风婆娑。 道灌在草丛中穿梭而过,宛如飘然悠游其中。 “我就在这里等吧。” 从道灌的语气中,九十九感觉到这名老者今日至此,并非只是为了见云斋一面。 “我去叫老师回来吧。”九十九对着老者身后说道。 “没关系。” 道灌如此回答,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九十九。 “对了,你有听过大凤这个人的名字吗?”道灌抬头凝视着九十九的双眼,如此问道。 这一次,九十九脸上清楚地闪过惊异的神色。 “你认识大凤?” “他果然跟着你有关。” “你见过大凤了?”九十九急切地问道。 “见过了。”道灌冷冷地回道,恍如是在试探什么似的,不发一语地望着九十九。 而九十九的态度,则像是在期待道灌口中说出关于大凤的消息。 不过,先开口的人是道灌。 “那小子是个好人。”道灌独自咕哝着,仿佛是刻意要将话题扯远。 “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东京。” “是在新宿吗?” “不,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上野。有位名叫岩村的男子,听说是在在新宿和大凤相遇的。” “现在他人呢?” “半个月前,他一直都在涩谷。” “半个月前?” “现在就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道灌微微叹了口气。 他望着九十九的双眼,宛如正从九十九的目光读取他的心思。 “你喜欢那小子是吗?” 九十九顿了顿他宽大的下巴。 “我问你,哪东西究竟是什么?” 道灌开始展开刺探,两眼露出光芒。 九十九感到背脊一阵寒意。 因为道灌所说的“哪东西”,如果是知情的人,势必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东西——指的正是身为幻兽的大风。道灌一定已亲眼见过大凤变身后的摸样。 “你见过那东西了?”九十九问道。 道灌将下巴往内收,缄口不语。 此时,杂树林的方向感觉有人靠近。 是真壁云斋与手里拎着鱼篓的斑孟,两人出现在杂树林通往圆空山庭院的路上。 “嗨,云斋。”道灌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那位老不死的道术士道灌吗?!” “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被你喝了那么多酒,在我喝回来之前,哪能就这样闭眼啊。” “我还以为你早已死在路旁,每天早上都还替你少相邻佛呢。” “少鬼扯了!” “笨蛋!” 两人笑吟吟地走进彼此。 道灌右手伸入怀里,接着,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物体,将它伸向云斋。 “是给你的礼物。” 话才刚说完,只见那白色物体发出振翅的声响,从道灌手里费翔风中。是只鸽子,不,比鸽子还略微大一点。 一直白鸟向蓝天展开美丽的双翼,从道灌手中飞向云斋。 “很好。” 云斋应了一声,右手探出,在空中捉住那只白鸟。 他凑上左手,将白鸟撕成两半,接着将裂成两半的白鸟抛向风中。 只见白鸟的两半,化身为两只硕大的白蝶,这两只白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当它们翩然成风,往杂树林的方向飞去时,定眼一看,已化为两张纸片。 “云斋。” “道灌。” 两人面对面紧握彼此的手。 “你还是这副肮脏的摸样,一点儿也没变。” “为了来你这里,我也低挑了件最脏的。因为就算我穿着鞋子走进你家。弄脏的也不会是你家,反倒是我脚上的鞋子。” 道灌一面回答,一面望着斑孟。 “他是猩猩的爱徒,斑孟。”云斋看出道灌这道目光的含义,如此说道。 “奥——” 道灌频频点头,斑孟向他鞠了个躬。 斑孟望向道灌,眼中燃烧着立刻熄灭的黑暗烈火。 他双手的长度异于常人,尽管身材不如九十九高大,但臂力似乎足以与其匹敌。他左手拎着的鱼篓抵着地面。 “乱藏已经去过台湾了吧?” “嗯。” “我不久前才遇到他。” “哦。” “在离此不远的三岛。” “这样啊。” “你这里老是莫名其妙地聚集了一些有趣的男子。” “那是因为我德高望重。” 道灌自顾自地说着,对云斋的回答宛若充耳未闻。“乱藏、九十九、斑孟,还有……” 道灌莞尔一笑。 “怎么啦?” “刚才我提到了礼物,你不知道我这句话的意思对吧?” “什么?” “还有那位叫大凤的小鬼,也曾经在这里呆过吧。” “唔?!”云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老是,道灌先生说他曾经在涩谷见过大凤。”九十九向云斋解释道。 2 依旧翠绿的芒草,整片如同波浪般起伏。 穗子在杨光的照射下,油亮地闪着朦胧的银光。 这里是酒句川的河滩。 箱根外轮山就位在这群丛生的芒草上方数尺之遥,站在这个文字眺望,最醒目的当属明神岳,其他箱根外轮山的山貌,看起来就如同是在明神岳的斜坡背后探头一般。 面对着明神岳,在它右侧斜坡的中间地带可以望见富士山。 芒草遍布的河滩一隅,伫立着两名男子。 一位是身着空手道服,身材矮小的男子,另一位则是个披头散发的老人。 两人保持约两公尺的距离对峙。 是菊地良二与宇明月典善。 菊地以薄刃般的眼神望着典善。他的皮肤一如粗糙的黄纸,鼻头扁塌,有条粗大的血痕,从他右边的鼻孔连向唇边。 菊地以锋利的目光,紧紧地瞪视着典善,眼神凌厉。 如果是神经正常的普通人与他四目对望,肯定撑不过几秒,势必会将目光撇开,侧过头去。 而典善现在正笑吟吟地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不过,他的笑容也仅止于跟和口的形状罢了。 那是爬虫类的笑容。 微风横渡桥面,吹得芒草层层起伏,也吹得典善披肩的散发摇曳飞扬。 典善的眼中洋溢着诧异的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菊地,仿佛有一头形如镰刀的毒蛇,正昂首吐信,欲从他的双眸中飞窜而出。 菊地承受这样的视线,一样没有将目光撇开的意思。 “就像刚才那样。”典善冷冷地说道。 鲜血开始从菊地的唇边绕至下巴,再从下巴前端滴落河滩的石头上。 “那是什么样的技巧,就用你刚才中招的身体去学会它吧。顺便也了解一下,我刚才是何等手下留情。” 菊地嘟起嘴唇,额首示意。 他撅起的嘴唇内侧,露出了诧异的肉色,是粉红色的牙龈,不见上下排的门牙。 “你喜欢我吗?”典善问道。 菊地没有回答,他瞪视着典善,以此代替答复。 “老师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菊地摇摇头。 “讨厌我是吗?” 菊地点了点头,有如要将下巴埋入他哪短短的脖子内。 “恨我是吧?” 菊地再度点头。 “很好。” 典善脸上浮现出骇人的笑颜。 “就是得这样,这样才对。” 在几番吐息后,典善再次开启双唇。 “我问你一件事。” 他的蛇眼绽放出寒光,宛如会看穿菊地的心底。 “你练拳是为了什么?” 典善将目光移向菊地仍然紧缠绷带的双拳。菊地没有回答。 碰地一声,典善突然一拳朝菊地的脸部挥来。 菊地按着左眼蹲在地上。 典善的右脚还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招呼。菊地往后仰倒。 典善以右脚踩在他脸上,加上全身的体重,不住地往左右扭拧。 菊地的后脑,传来岩石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 菊地左手按着左眼,右眼从典善脚下狠狠地瞪视着他。 “刚才这样,你明白了吗?”典善说道。 “唔……唔……”菊地在他的脚底下发出呻吟。 “你的脑袋不灵光,所以我才对你的身体进行教导,而不是对你的脑袋。你听仔细了!” 典善仍旧一脚踩在菊地脸上,如此说道。 “人不是砖瓦,也不是石头。” 他脚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就算打不破砖瓦和石头,一样能够杀人。” 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要锻炼拳头,随你高兴。不过,这个道理你一定要牢记脑中。” 典善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菊地。 “我再教你一件事。听好了,没有所谓的卑鄙招术。招式越是卑鄙下流,威力也就越强。厉害的招术,才是有用的招术。我日后教你的,我将教会你许多下流的招术。举例来说,想要刺对方的双眼,有个比拥有砖瓦断石的力量还更重要的要素,你知道是什么吗?” “唔……唔……”菊地咬牙低吼。 “这是技巧。还有这里。” 典善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也就是你的心。不管是胆识、憎恨、还是冷血无情,怎样都行。要有能够伸指戳进别人眼中而面不改色的觉悟。如果你认为讲觉悟过于夸张,那你一定学不来,很想风和流水一样的自然,下起手来脸不红气不喘。” 他将脚从菊地脸上移开。 “你尽管朝我攻过来吧。哪里会感到疼痛,哪里会觉得难过,得先用你自己的身体去牢记。” 菊地霍然起身。左眼依旧紧闭。 “嘎!”他发出一声怪鸟的叫声。 在发出怪声的同时,左券猛力一挥,朝典善飞去。 典善将这拳扫向一旁。 一块黝黑之物从菊地的右手脱出,凌空而去,落在河滩的乱石上,发出一声清响。从菊地手上飞出的物体,是一颗拳头大的石块。 “嘿嘿……” 典善伸舌舔唇。 “你就是这样,我才会那么欣赏你。没错,与其锻炼拳头,不如思考怎样用石头砸破对方的脑袋。 典善脸上浮现乐不可支的笑颜。 3 真壁云斋和值轮道灌围着围炉面向而坐。 两人皆盘着腿,直接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云斋身上的装扮,依旧维持他通才返家时的摸样。洗之褪色的牛仔裤、棉质衬衫,外面罩着一件苔绿色的背心,这是一件质地厚实的棉质背心,有不少口袋,全面有纽扣可以扣上,但云斋却完全敞开。 云斋的左手处亦即道灌右手边的前部,有一扇敞开的玻璃窗,满含秋意的清风,从窗外带有红彩的云朵,缓缓地向东飘去。 日落桑榆。 箱根外轮山的暗影笼罩,阳光已无法泽披大帝,但高空仍留有一丝晚照。 清澈的苍穹略显昏黄,白云随着吹拂而过的微风徐徐流动。 起身从南面的窗口向外望,相模湾的景致可以经手眼底。 微风轻送,甘甜、浓郁的芳香溶于风中,那是小屋后的金桂花香。 云斋和道灌的前方,是围炉的框缘。框缘是由厚 实的方形木材所制成,木制的框缘散发着黑色的光泽。 九十九和斑孟也各自盘腿坐在维护的另外两边。 云斋的右首坐着九十九,左首坐着斑孟。 斑孟身穿机器松垮的长裤和衬衫。九十九首次和斑孟相遇时,他便是这身打扮。 衬衫和长裤上都绣有一个”乱“字,这是九十九的大哥乱藏昔日贯穿的服装。 斑孟似乎很中意这身打扮,当这套服装需要清洗时,不得已他会穿上九十九在街上买回来的牛仔裤和衬衫,但只要清洗完毕,他便立刻穿回这样长裤和衬衫。 这件衬衫和长裤都是特大号尺寸,即使是身材比常人还要壮硕的斑孟,穿起来仍显得宽松。 尽管卷起了袖口和裤管,斑孟的身材还是显得较小许多,不过,露在袖口外的双臂却极其粗壮。 云斋身后有个书柜。 书柜里的书,从最新一期的《sce》。乃至于小说、非小说类文学。最近新出的少女漫画杂志,应有尽有,不但有粗俗的色情小说,甚至还有跟宗教有关的外语原文书。 从书柜里的摆设来看,完全看不出此人的嗜好。 书柜后方有另一个房间,里头摆有一台电脑。 大凤吼初次造访圆空山时,云斋就曾带着他和九十九一起走进这个房间,大凤和九十九便是在这间房里望着云斋所做的游戏软件。 云斋和道灌的膝前各放着一个茶碗,置于围炉的木造相缘上。 不久前,这两个茶碗里都装满了烧酒,但现在已空空如也。 茶碗旁摆着盘子,上面装着吃了半尾的盐烧香鱼。 云斋的右肘抵在盘着腿的右膝上,手掌撑着下巴。 道灌也摆出同样的姿势。 两人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茶碗上,目光不时地扬起,望向对手的脸庞。 “快点倒酒,云斋。”道灌紧盯着云斋说道。 “什么话,你才应该倒酒呢。”云斋也紧瞪着道灌回嘴道。 “来者是客耶,在你这里,难道客人得自己倒酒?” “只带两串蕉来的人,称不上客人。” 九十九对他们的对话,听得目瞪口呆。 他手里捧着一升装的酒瓶,里头还剩半支的烧酒。 云斋和道灌都想要对方亲手为自己斟酒,然而,彼此也都还未曾替对方倒酒。 “哼!” “哼!” 两人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 “我来倒酒。” 九十九从一旁伸过手来,依序在道灌和云斋的茶碗里倒入烧酒。 “再多一点。”云斋沉声说道。他的眼神告诉了九十九“对方的明明比我还多。” 倒入的烧酒在云斋的茶碗边缘喂喂隆起,道灌一直注视着九十九粗犷的大手,完成这项灵巧的工作。 “好好诈。”道灌说。 “我哪里奸诈了?” “我就到得刚刚好,你却到得快要满出来。” “那是我运气好。” “喂,九十九,还不快替我斟满。”道灌说道。 之所以会隆起,是因为表面张力的作用,使得烧酒的表面从茶碗的边缘微微隆起。 “是。” 九十九很客气地为道灌的茶碗斟满酒。 两人看了碗里的酒一眼,不约而同地向茶碗缓缓伸出右手。 信手将茶碗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几欲满出的烧酒,一滴也没有溢出。 咚的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见底的茶碗双双回到原来摆放的位置。 从刚才起,这种类似的场景便一直不断地反复。 九十九觉得有趣,同时也感到诧异。 “九十九我告诉你,这个老头啊!”云斋开口说道。“一旦要人替他倒酒,第一杯和最后一杯,一定都会进了他的杯子,姑且不论他是不是施了什么法术,但的确可说是神乎其技……” “少鬼扯了,你才是呢!好在是请了这位大个子替我斟酒。” “我个人向来讲究公平。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运气。我刚好运气好。” “有人运气一直都那么好吗?” “呻!要请你倒酒时,一定得先倒满我的空杯才行。九十九你听好了,千万别被他给骗了,因为这家伙为了多喝一杯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哎,云斋,枉费你这一身年轻打扮,却有着一副别扭的个性,若是不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一点,恐怕来日不多啊。” “你才是呢,瞧你这是什么摸样啊,现在可不流行你这种打扮,更别说会受年轻女孩的欢迎了。” 云斋此话一出,道灌便朗声呵呵大笑。 “我可是很有女人缘呢。” “什么?” “喂,云斋,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有爱人吗?” “爱人?” “没错,爱人。” 道灌将下巴高高地扬起。 “你就有吗?” “我当然有。” “什么?!” “而且很年轻,可不是老太婆喔。” “怎么可能?” “她就住在三岛,我正要前去看她,所以顺道来你这里坐坐。” “是菩萨眼的工藤喜代美是吗?” “什么!想不到这消息已经传到你这里了?” “你忘啦?哪项工作就是我指派乱藏去做的。” “真糟糕,我竟然给忘了。” “我从乱藏哪里听闻了一些会令你脸红的事。” “令你脸红的事?” “没错。” 云斋频频额首。 “工藤喜代美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 一说到这里,道灌的气势顿时骤减很多。 云斋所说的“哪项工作”,指的是从小田原越过箱根,来到三岛的一处名为“北条”的汽车旅馆,调查在这里所发生的“妖怪”事件。 有只“妖怪”每天晚上都会现身惊吓那些住汽车旅馆的男女,工藤喜代美为了加以收伏,只身前往这间汽车旅馆,却反被这只“要孤傲”所骗,云斋耳闻此事,便派乱藏千万三岛去一探究竟。 操控那只“妖怪”的人,正是道灌(请参考德间书店出版的《合狩·师2阴阳师》)。 “乱藏那小子,亏他块头这么大,嘴巴却这么不牢靠。”道灌嘀咕个不停。 这次换云斋嘻嘻而笑了。 “讲到爱人嘛,我也有。” “什么?” “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年轻女孩哦,是个年仅十六的好姑娘,我现在正因自己太有女人缘而伤脑筋呢。你说是吧,九十九。” “十六?!” “是啊。”云斋望着九十九。他说的人是深雪。 九十九只能苦笑。 “你的徒弟说你骗人。” “我才没骗人呢。” 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当真是没完没了。 一走进小屋,围着围炉在碗里倒酒,两人便马上变成这副德行。 九十九望着云斋和道灌,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别担心,九十九。” 云斋看着九十九的脸,如此说道。“我没忘了大凤的事。” “没错,我也没忘。” “毕竟我们这么些年没见了,所以一不小心便把开场白给拉长了。” “是啊,是开场白。” 云斋和道灌已回复他们两人在饮酒前的严肃神情。 4 “我一报出你的名号,大凤便突然停止了动作。”道灌说道。 道灌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大凤变身为幻兽,把那群流氓打得落花流水,然后爬上施工中的大厦壁面,在屋顶与自己交手的整个来弄去脉。 “你在哪里学会这招功夫的?”道灌在空中向大凤问道,并紧接着问他:“这是圆空拳吧?你认识真壁云斋吗?” 道灌飘浮在离地一百数十公尺的高空,大凤原本要朝他飞扑而去,但此话一出,大凤顿时停止动作。 “然后呢?”云斋追问道。 “他维持野兽的姿态,消失了踪影……” “你没随后跟上吗?” “喂,我差一点老命就没了耶。虽说我当时是飘浮在空中,但最多也只要撑个十秒,全身的真气差点就耗尽了。” “嗯。” “后来我急忙攀附在屋顶的外缘,等我满身狼狈地爬上屋顶时,大凤人已不在了。” 道灌将茶碗里的烧酒送入口中。 云斋不发一语地凝视着他。 “不过,那东西还真是骇人。”道灌望着天花板说道,仿佛回想起当时的光景。 “你看到大凤变身后的摸样了吧?” “嗯。浑身长满了兽毛,怪角穿破他的额头和脸颊的皮肉冒出,那摸样已经无法称之为人了。” “不过,他还听得懂人话对吧?” 我一报出你的名号,他立刻停止动作,从这点来看,有充分的证据可以做这样的判断。 大凤在变身为幻兽的状态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止了杀戮。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贯穿云斋全身。 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师徒情谊,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之间的情谊未断。 今年的夏天,大凤曾在圆空山上现身,九十九与大凤在此聚首。 就是就说过,大凤当时在地板上留下了泪珠。 久鬼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在小屋外暗自哭泣。就云斋来说,大凤与久鬼都是他的弟子。 但他却无法拯救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云斋感到羞愧难当。 这两人身上所流的血,拥有惊世骇俗的宿命。云斋隐约感觉得到,久鬼与大凤在小田原的相遇绝非偶然。 久鬼丽一。 大凤吼。 不知他们两人现在怎样? 八月三十一日那天,九十九在南叮与久鬼碰面。根据九十九所述,久鬼当时已学会控制幻兽的方法。 然而,大凤应该还不的其法。 他到底人在那里? “大凤啊……”云斋低声沉吟。 “喂,云斋。“道灌一脸正经地向云斋问道。”哪东西到底是什么? “……” “人的外貌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道灌眼中所蕴含的精光,从他满布的皱纹中朝云斋投影而去。 “是鬼骨。” 云斋正视着道灌的双眸,冷冷地道出这句。 道灌的脸部表情为之一僵。 “鬼骨?!” “嗯。” “你是指那个鬼骨川。” “应该是。”云斋低声回应。 先前道灌与大凤碰面时,云斋正深入自己封闭在肉体深处的幽暗深渊,展开探索鬼骨之旅。 当时他的肉体和精神所受的创伤,直到最近好不容易恢复原状。 他让自己的肉体达到饥饿的极限,带着这股饥饿同行,展开旅程。 对于云斋这番话,道灌一直脸色凝重地倾听,沉默不语。 “你试过了对吧?”道灌拉长声音说道。 “试过什么?!” “八位外法啊。” “不,我用的不是八位外法。” “我知道,不过这样讲比较方便。我也不认为八位外法如此轻易就能办到,第一,连鬼骨和八位外法是否真有其事都还不知道呢。你应该已经试过了吧?” “你看得出来?” “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了,那是亲眼目睹过地狱的死者,好不容易爬回地面所持有的面相,这面相会跟着你一辈子。别再玩这种危险游戏了,那会让你折寿的。” “啐,我真想让你也见识一下那个东西。” “你是怎么做到的?”道灌问道。 云斋便向他提起半个月前自己的亲身体验。 “利用饥饿是吧。” “真亏你想得到这种方法。这么说来,真的有鬼骨存在咯。”道灌问。 “也许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 “就算有人要称那个东西为鬼骨,我也不会反对。” “原来如此。” 位在人体最底层的部位,名为“尾闾”的脉轮——此脉轮膨胀变大,喷出爆炸般的火焰。他开始转动,化为火焰的螺旋之蛇(亦即灵量)。从烈焰的漩涡中扑向载有云斋个人意识的阳气。 当时所有目睹之物—— 便是“魔性的渊薮。” 他看到野兽的下颚,正确来说,那并非是野兽的下颚,也许是某种拥有强的力量之物,况且,云斋所见也仅止于表面。 在深不可测的深海,聚集了数万、数亿的野兽,万头钻动地啃咬着彼此。 云斋竭尽他最大的能力,才得以窥见一斑,若是真有能解放这股力量的方法,他势必是邪门歪道——亦即符合“外法”之名的方法。 暌违数千年之久,命中注定要运用此八位外法来解放人们体内魔性之人,已存在与现在的时空。 不过,此人究竟是谁,真壁云斋、值轮道灌、九十九三藏以及斑孟,他们都尚未解开这个谜团。 “这么说来,大凤知道这个方法咯?” “不。”云斋摇摇头。 “难道这股力量,大凤天生便以得到解放?” “似乎是如此。还有另一人也和他一样,不,应该说,还有另外两个人,身上也留着这种血液。” “什么?!” “以为是名叫久鬼丽一,另一位则是……” 云斋像是刻意隐藏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台湾的巫炎。” 当云斋如此低语时,四周的天色已是一片昏暗。 黑暗中,树丛窸窣作响,嘹亮的虫鸣声骤然大作。 5 灰岛站在最近的位置目睹了那一幕。 鬼道馆内练习已大致结束,正是开始展开对打的时候。 之前一直呆在鬼道馆某个角落默默练习的菊地,此时移动了身子。 现在已没人愿意和菊地对打。 与它对打非挂彩不可,而且就算主将阿久津出声喝止,菊地也不会停手。 他会用指甲抓伤对手的肌肤,甚至张口咬人。 不论对手向他身体加诸何等的攻击,他都毫不在意,他只想让对手受伤。 就算是野兽也懂得避免无益的争斗,所遇的对手若是自己的猎物,野兽的基本模式是选择逃跑。 就这层意义来看,菊地着实有点异常。 从菊地现在表现出来的动作,看得出他想加入对打的行列。 自今年春天以来,灰岛和菊地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 如今,菊地不仅在空手道社内,就连在学校里,也是离群孤立。他一直是独来独往,连灰岛也鲜少有机会和他寒暄。 灰岛正站在与阿久津进行对打的位置。 “开始”的信号已下达,好几组人马便会同时展开对打。灰岛有时恰巧站在阿久津身旁 。 阿久津也完全做好和灰岛对打的准备。 灰岛并无刻意挑选位置,他想顺其自然,但其他人都有了对打的搭档,当他察觉时,就只剩下自己与阿久津的组合了。 阿久津稳若磐石地矗立,注视着灰岛。正当灰岛做好心理准备时,菊地突然插了进来。 他站在阿久津面前,有如要将灰岛摒退一般。 “菊地……”灰岛小声地说道。 菊地并没答腔,也只是冷冷地瞪了灰岛一眼。 “阿久津……” 菊地站在阿久津面前,怒目而视。 无需置疑,这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阿久津望着菊地,沉默不语,两人皆文风不动,他们已认定彼此是展开对打的对手。 道场内顿时一阵哗然。 正展开对打的这群人们,已注意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原本忙着对打的男子们,相继停止了动作。 鸦雀无声的道场中央,只见阿久津和菊地对峙而立。 “你是认真的吗?”阿久津低声问了一句。 菊地不语,他以刀片般的细眼凝视着阿久津。 菊地的薄唇仿佛喊着什么,正微微地蠢动着。不过,他嘴里并没有任何东西。 他正低声喃喃自语着,将口里的喃喃低语挤向唇外。 “阿久津……你在由魅面前……揍过我。一再地……摸我。上次也一样。在久鬼面前……饶我。我恨你。今天……我要和你……做个了结。” 有如念咒似的,一再反复。 菊地矮短的身材,不动如山,只有嘴唇不住地颤动。他的身材看起来只有阿久津的一半高。 菊地的身高不满一六零公分;相反地,阿久津高达一八零公分有余。 尽管相差不到一倍,但体重却有近乎这样的差距。 菊地停止了喃喃自语,微微低头俯首。 在他地下头的脸庞下,有一道目光朝阿久津激射而出,宛如会擦过他的前额。 噶的一声,菊地双唇外露,露出他没有半颗门牙的牙龈,一如牙齿尚未长齐的幼儿、 这张脸充满了诡异的玩笑。 少了门牙的粉红色牙龈中,还留有白色的牙齿残骸,这幅景象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菊地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滑向寂静无声的道场内。 “嘎——”菊地呐喊着,脸色也随之逐渐涨红。 突然间,叫声戛然而止。 在声音中止的瞬间,菊地同时也展开了行动。 菊地的身形蓦然朝阿久津直奔而去。正当菊地的身体快要撞向阿久津的瞬间,阿久津的右脚猛然从地上扬起。 他壮硕的右脚从旁扫向菊地的左腹,菊地整个人横飞而去,右肩先撞向地面,滚了两三圈才停止住。 菊地霍然起身,眼神凌厉已极,耀眼的烈焰在他眼中跃动。 阿久津保持不动,他的右脚回归扬起前的姿势,矗立原地,昂然睥睨着菊地。 嘶……嘶 菊地吐气如蛇,再次展开行动,他直直地从正面冲向阿久津。 呼——阿久津扬起发出一声呼啸。 然而,他这脚却挥空了。 菊地整个人腾空,他身处的位置,比阿久津这一脚扫向的空间还要高。 “喝!”菊地的右脚从空中向阿久津的脸部。 阿久津迅速出拳,一记右拳击向菊地的胸口。 这一圈刚猛有如岩石,他手臂的长度更胜菊地的脚长。 菊地这一踢未能建功,反倒是挨了阿久津一拳,他的身体后仰倒落在地面。 阿久津的左脚脚跟由上而下,朝菊地的腹部呼啸而去。 “唔!”菊地舌头外吐,发出一声呻吟,后脑整个从地上扬起。 阿久津这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已被菊地一把抱住。 阿久津欲扬起左脚挣脱,但菊地紧抱不放,身体随着悬空。 菊地就这样维持悬空的状态,张口朝阿久津裸露在外的小腿咬去。 他没有门牙,所以是用牙龈在啃咬。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阿久津的小腿传来一种湿润温热的触感。 他将扬起的左脚再次往下猛力一蹬,直接踩向菊地。 菊地发出一声闷哼,放手松口。 只见阿久津的小腿上,浮现一道可怕的血痕。 他的皮肤沿着这道血痕隆起,是菊地用指甲所刨出的伤痕。 阿久津不发一语,往后退开数步。 此时的菊地,以蜘蛛般的速度从地上弹跳而起,朝不住往后退的阿久津扑去。 但菊地的脸部却扎实地挨了阿久津一拳,一拳同时击中鼻头和嘴巴,菊地再次落地。 他旋即起身,四肢匍匐在地,露出牙龈,发出一抹邪笑。 他已经没有可让人折断的门牙,但牙龈却沾着鲜血。 阿久津的右手多了一道粉红色的血痕,血痕上的皮肤隆起,是他在落地的瞬间,用指甲说划出的。 这次菊地不在双脚站立了,他维持匍匐的姿势在地上移动。 他一头朝阿久津的胯下撞去。 阿久津扬起左脚,这脚钻入菊地的腹部与地面之间的空间。 挨了这一脚的菊地,整个人被抽离地面,浮现空中。 在浮起的同时,菊地倏然探出右手,阿久津空手道服的左领被菊地握在手中。 在极不自然的下坠姿势下,菊地击出左拳,没入阿久津的肚皮中。 然而,由于是身处于悬在半空的不自然姿势下,所以丝毫没给对手带来任何伤害。 但菊地依然没有松开右手,他紧握着阿久津的衣领,以左脚和右膝抵地,旋即起身。 菊地正欲起身之际,阿久津的左肘便以朝他的头部笔直而下。 只见菊地一个扭身,避开了这一击。 阿久津的手肘偏过菊地的头部,从上方击向菊地的左耳,撞中他的肩头。 “唔!”菊地发出一声闷哼,左耳上方连接头部的位置断裂,不久,鲜血便从耳朵流向颈顶。 这不是比试过招,当然更不是对打练习,说它是打架,似乎有更多了点异常的味道。 不管被击倒几次,菊地还是会重新站起。 阿久津对菊地展开的攻击,虽然有拿捏分寸,不至于令他丧命,但为了见他彻底击溃,下手可说是毫不留情。 尽管一再承受这样的攻击,但菊地依然能毫不留情。 面对菊地,阿久津能不发一语一再地将他击倒,可见他也拥有异于常人的神经。 阿久津的空手道服上沾着点点鲜血的飞沫,是菊地每一次承受他攻击时,从身上所飞溅而出而血花。 ——飞的杀了他才行吗? 阿久津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谁略胜一筹,以显得意见,即使菊地的实力已高出过去许多,但仍旧不是阿久津的敌手。 可是…… 菊地还未俯首认输。它既没有叫阿久津停手,也没讨饶。既然这样,便无法停止这场战斗。 只要菊地还能与自己对峙,就非得站至他失去意识或是丧命方能罢休。 当然了,阿久津并没有要取菊地性命的念头,他认为只要能狠狠地把它打趴在地便以足够。 然而,只要对手还冷起身,便得继续战斗下去,就算告诉菊地“到此为止”,他也不可能会停手。一旦自己转过身去,菊地势必会直扑而来。 就算精神再怎么强韧得人,遇上菊地这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斗方式,也会耗损不 少神经。 ——如果是久鬼,不知他会怎么做? 阿久津甚至在心里这么想着。 久鬼也许会面不改色地折断菊地的隔胳膊吧?不,他肯定会这么做。 ——我能恨得下这个心吗? 阿久津自问。 当阿久津在心里自问自答之际,身体露出了破绽。 菊地并未错失良机。 “喝!” 他发出一声厉吼,同时钻入阿久津怀中。 “呀!” 菊地吐出一道强劲的呼气,同一时间,右拳也猛力朝阿久津挥出。 不,正确来说,他出的并不是拳头,他从进握的拳头中,伸出了食指,这一指正朝着阿久津的脸部而去。 阿久津急忙后仰,欲避开这一击。因为他心里料想,菊地这一指势必会戳向他的眼珠。 然而,这一指下手的目标,并不是阿久津的眼珠。 比眼珠更接近地面的位置——这真是菊地手指伸向处。 当阿久津断定菊地的攻击是朝他的眼珠而来时,胜负一判。 一阵凄厉的哀吼声冲向鬼道馆内的墙壁,是从阿久津的双唇所泄出。 道场内从未有人听过阿久津发出这样的叫声。 声音听来令人骨寒毛竖,不禁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出自阿久津之口。这种凄厉之声,没有人会想再听。 那是带有沉闷鼻音的哀吼。 回到目睹了那令人寒毛惊呆的光景,不,看见那一幕的人,并非只有灰岛,当时道场内的每一个人都目睹了那一幕。 菊地指向阿久津的食指,整个钻进阿久津左边的鼻孔,直没至根。 这便是菊地在河滩上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想宇明月典善习得的绝招。 他无法用于任何一种武术比赛,是黑暗世界专用的绝招。 菊地眯起双眼,使得原本的细眼变得更细了,同时缓缓将食指拨出。 粘稠的暗红色黏液,沾满了他整个手指。他的指尖蓄着尖锐的指甲。 “嘻嘻……”菊地露出牙龈,满脸是血地微笑着,犹如冷血的蛇在微笑。 他缓缓将沾满血迹的食指伸入自己口中,闭上双唇。 传来舌头舔舐的声音。 菊地哪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只见喉咙微微上下震动,仿佛正在吞咽。 他慢慢抽出手指,上面的血迹已一干二净。 阿久津弓着背,掩面跪地。 一道又一道的血流,从他掩面的指缝中汨汨流出,宛如不断爬出的生物,滴落在地板上。 “嘻嘻嘻嘻……” 乐不开支的朗声大笑,在鬼道馆内扩散开来。 菊地笑容满面,纵声长啸。 鸦雀无声的道场内,只有菊地的笑声所引起的回音。 阿久津发出强忍呻吟的声音。 菊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急不徐地走到阿久津面前,扬脚踢向阿久津头部。 踢! 踢! 踢! 他使劲浑身的力量梦踢。 没人出面制止。 灰岛双唇发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别再打了,菊地!”灰岛终于开口了。“快点住手啊,菊地!”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菊地总算停了下来,不再出脚踢阿久津的脸部。 “是我赢了。” 菊地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 听他的语气,并非是向任何人说,而是对自己喃喃低语。 “今天起……我退出……空手道社。” 留下这句话后,菊地转身离去。 一直到菊地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有人奔向阿久津。 6 幽暗的小巷。 一处位于大楼与大楼之间,散发臭水沟气味的小巷。 沉闷的空气中,充塞着醉汉呕吐的臭气以及尿骚味,昏暗而又狭窄。 这并非是供人行走的小巷。有的塑料倒落地面,里头东西散落一地。闻得到馊水的腐败味,以及垃圾特有的烟屁股臭味。 夜阑更深。 在此小巷的一隅,蹲踞着一道黑影。 是名穿着一条残破肮脏的牛仔裤,身上衬衫直扣直颈部的男子。 不,说是一名男子,不如称他为少年还更为贴切。 他脸上罩着一顶滑雪用的头套,只能看见他的一对眼睛和眼睛周围,但很明显,这名男子流露出少年的眼神。 他背倚着大楼的墙壁,双手环保膝盖,下巴抵在两膝中间,静静凝望着眼前这栋大楼的墙壁, 少年前生污秽不堪,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极为白净,令人意外,但还是有一层油污包覆着他的肌肤。 他有如是一头惧怕暗夜气氛的野兽,秀美的乌黑双眸内,栖宿着嫉妒的畏怯。 有野猫几次从小巷里经过,少年连野猫的动静也感到畏惧,全身缩成一团。 远处传来的街道嘈杂声,也随着更深人静而缓缓远去。 此时,少年突然全身肌肉紧绷 少年背倚的这面墙上,传来了细微的开门声。少年豁然站起,迅速展开行动。 窗门打开时,他就站在门所形成的阴影处,背部紧贴墙壁,少年的胸口剧烈起伏。 这名戴着头套的少年,他嘴巴的部位往前突出,显得有点不太自然。门缓缓开启,从里头走出一名男子。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头似乎装着馊水。 他拎着塑料袋走到附近的一个塑胶桶前,将塑胶袋置于地上。 此时他正背对着这名少年。 男子蹲下身来,手放在塑胶桶的盖子上。 这时候,少年身形移动。 少年从男子背后一把环住他的脖子,以一把带有金属寒意之物抵住男子的喉咙。 是一把小刀。 “别做声!”少年如此说道,不,应该说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他讲话含糊不清。 少年在说话时,仿佛有大量的空气从齿缝中流出,很像是摩擦声。 若是口腔构造与人类不同的生物,勉强学说人话,也许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是大凤吼……”少年向男子简短地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发抖。 从男子背后稳住他的手臂,青筋浮凸,骨瘦如柴。 “原来是大凤吼啊……”男子低声说道。 此人是名年约三十五岁,身材普通的男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吧。”大凤说。 大凤此时的说话语气与过去相比,显得不客气许多。 大凤过去也曾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 就是在真壁云斋门下修习圆空拳,自信心倍增的那段时光。当时大凤和深雪一起被坂口带至西城学院后门的森林里,就是那个时候,大凤发狂似的将坂口和他的同伴们全部撂倒在地。 当时,不论是对坂口还是久鬼,大凤都以对等的口气和他们说话。 现在的大凤,声音中带有刚硬、骇人的味道。 虽然大多是奇妙的摩擦声,但大凤的说话声当中,却给人极力压抑怯意之感。 在大凤的询问下,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反倒是男子看来比较没怯意。 “这么说来,你认识久鬼丽一咯?”大凤靠在男子耳边说道。 男子又点了点头。 “久鬼人在哪里?” “在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他叫我带你去他那里。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 “他在那里?” 大凤环住男子颈部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冰冷的刀尖从他手臂间的空隙处钻入,抵触着男子的喉咙。 “把手拿开吧。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拿刀子伤人的。我们到店里谈吧。” “沃洛波罗斯”的老板忍着疼痛如此说道,语气相当冷静。 “不行!”大凤说道,同时伴随着一阵“嘶!”的摩擦声,那声音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犹如舌头与口腔的构造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勉强要说人话一般。 “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男子问道。 此话甫一出口,紧贴着男子身体的大凤,顿时全身一阵战栗游走。 大凤环住男子颈部的手臂,传来了惊人的纤瘦触感。瘦骨夹晌的肩膀,令人替他感到同情。 他枯瘦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道,金属的前端微微刺伤了男子的喉咙。 “我要自己去。你只要告诉我久鬼的藏身之所就行了。”大凤嘶嘶作响地说道,头套下传来他浑浊不清的说话声。 “你一定会去吧?”由于喉咙受到压迫,所以男子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 大凤闭口未言。“在哪里?”他又问了一次。 “在新宿的skspalza饭店。”男子低声说道。 “几号房?” “四十楼的4009号房。”男子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亚室由魅也在哦。” 当男子说完这句话时,大凤手上的劲道微微松脱。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的身体仿佛在大风环抱的手臂中缩小了一般。 他的身体整个往下沉,他的下巴已从大风的手臂中挣脱而出。 男子身体甫一下沉,手指便以勾住他身后大凤的头套。 这顶羊毛制的头套,只有眼睛的部分露出一个开口,而男子就伸指这个开口的下缘。 开口被整个往下拉,大凤的鼻子道下巴的部位,整个暴露在外。 男子尚未离开,大凤便以抢先一步远远向后跃开。 男子膝盖抵地,转身望向身后,大凤就站在他的面前。 不,站在他面前的人虽然是大凤,但他已不是大凤,而是另外一个人。 大凤眼睛到下巴的部分,整个暴露在头套外。那不是大凤的脸,甚至称不上是人类的脸。 大凤的鼻端整个向前隆起,就像狗一样,虽然不像狗那般突出,但这副长相也已经够骇人了。 从鬓角到脸颊、下巴这一带,长满了黝黑的兽毛,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脸。他的嘴唇向两旁裂开,从嘴唇两端露出里头的臼齿。 惟独双眼依旧保有大凤原本的摸样。只有眼睛像人类,这样反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说是怪异之至。 大凤乌黑明亮的双眸,带着无穷的绝望,凝视着眼前这名男子。 “大凤……” 男子仍旧跪在地上,在幽暗小巷的灯光下,静静地望着大凤。 男子的下巴到颈项,有一道红色的血痕,鲜血沿着这道血痕,钻入男子衬衫的衣领中。 握在大凤右手中的小刀,上面沾着血迹。男子在身下下沉时,刀尖略微划伤了皮肉。 大凤没有遮掩他暴露在外的脸庞,只是望着男子和手上的小刀。 显而易见,大凤的北极严重弯曲,并非是弓着背的缘故,他的背脊似乎已严重歪斜扭曲。 大凤身上穿的长袖衬衫,袖口放至他紧握小刀的右手手腕处,袖扣紧扣。左手腕也一样。 从紧扣的袖口到手背一带,长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长毛。就连颈部紧扣的领口,也露出了兽毛。 大凤仍旧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正望着小刀与那名男子——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从男子下巴流出的鲜血,以及沾在小刀前端的血迹。 大凤似乎无法将视线移开。 他全身微微地颤抖,仿佛他体内有一段可怕的强大力量正孕育而生,看来有如大凤正使尽全身之力在压制这股力量。 他脸颊的兽毛,像尖针般纷纷冒出。 大凤张开嘴,似乎有某样东西正要从喉咙深处滑出。 他的脸部表情挤压变形,仿佛正在忍耐。 既像是在强忍痛楚,也像是极力压抑即将射精时的那种亢奋感,一年几欲呕血般的神情。 最后,大凤强忍了下来,他使劲将握在右手中的刀子抛向大楼的墙壁。 墙壁发出一声金色的清响,刀子落地。 “大凤……” 当男子张口呼唤时,大凤已高高地跃起,他轻盈地越过这名跪在地上的男子头顶,消失了踪影。 犹如锋利的刀光一闪,在空间里留下瞬间的金属光芒,复又溶于深沉的幽暗之中。 第三章 暗龙 1 辽阔的苍穹,无边无际,幽暗的乌云,正缓缓飘流于天际,疾风吹拂过一望无垠的草原。 西边耸立着美原高原,更远的西边,有北阿尔卑斯山峦横向相连。 云层从山峦的另一头涌出,飘向东方。从穗高连峰经南岳,一直到连接北岳的山脉前方,可望见峰峰相连的蝶岳及常念岳,乘鞍和御岳的山峦也都尽收眼底。 左手边南方的位置,有南阿尔卑斯山。 后防有起伏不大的雾峰以及八岳,但是在山毛泽原始林的遮蔽下,无缘望见。 草原上已带有秋天的样貌。 芒草的穗禾如波浪般起伏,尚未凋谢的淡紫色松虫草也随之上下摆动。每当骤然一阵风起,地榆便会大幅度地倾斜摇曳。 草原上疾驰而去的风,并没有固定的方向。 当你以为它是从右边吹过来时,接着他又会从左边吹来一阵同样强劲的风。风儿从你面前逐一将一旁的芒草往前吹倒。就在倾倒的芒草挺直前,又会有一阵风紧接在后,风至草偃。 宛如波浪般,从你面前向草原无边的散去,越过草原的起伏,吹向翱翔天际的风中。 接下来,理应顺势歇息的天际,会吹回一阵满含湿气的风,夹带着几颗粗大的雨滴。 这样的风就像是数不清的无形野兽,群聚在草原中。从云层间露出的天空,颜色出奇地湛蓝。连草原上仅存的最后一抹夏意,也被风儿卷至这片湛蓝之中。 天地瞬息万变。 一名男子正伫立于巨大无边的天地之中。 是一名身穿黑色长裤和t恤的男子。 从t恤中露出的肌肤,显得异常地白皙。那不是人类肌肤的白,而是长年栖息在黑暗洞窟里不见天日的软体动物,其身上皮肤特有的白。 是名娃娃脸的青年?! 男子乍看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直顺的头发,在风中飘散摇曳。此人是龙王院弘。 尽管俊秀仍在,但龙王院弘昔日的身影已不复见。他那不带丝毫阴暗的脸庞,明显带着憔悴之色。两颊凹陷,眼神异常地锐利。 不过,眼神虽然锐利,但他的目光已无那份慑人的气势。 他的神情宛如凶神恶煞,但却与当时他咬牙切齿地走在新宿街头的那份凶神恶煞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了无生气的凶神恶煞。 不,说得更明白一点,他的神情有如一头饥肠交饿的野狗,双眼因饥饿而露出凶光。眼前的龙王院弘,是一头受尽饥饿,肋骨浮凸的野狗。 若是问到他憔悴的容颜,有哪一点仍旧一如往昔的话,大概就只有他那有如涂抹了鲜血般的红唇。 龙王院弘从刚才到现在,已经站了长达一小时之久。 他先前在此伫立时,头顶原本还是一片蓝天,但现在大半已是乌云密布。好几道粗大的阳光洒落在草原上,一如一把一把的大刀,唯有阳光照射的部分呈现出耀眼的碧绿。 阳光在草原上造出光线的斑斓,这道斑斓随风一同在草原上奔驰,似乎台风即将来临。 在狂风的吹拂下,龙王院弘身后高大的山毛泽也为之平平扭动弯曲,无数的叶子吹离了树梢,朝天际扶摇直上。 若是云层往下降,则现在还能望见北阿尔卑斯山峦,转眼便会从眼界消失。 纵使无法望见,那也无妨。 因风摇曳的野蓟,不断拍打着龙王院弘的膝盖。 他背后这片茂密的山毛泽原始林,正扭动着树干,朝天际延伸而去。 在山毛泽原始林与草原的分界处,有一座小屋。 不,与其说是小屋,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屋舍。这是由砍下来的山毛泽天然木直接搭建而成的建筑。 屋顶和墙壁装有杉板,还有一扇克难的窗户。屋顶的杉板还加装了铁皮,但照这样看来,还是免不了漏雨。 里头有八张榻榻米的大小。有一半是泥土地面,一半是木板地。 这间长期没有涂抹防水剂的小屋,任凭风吹雨淋,已有明显的歪斜之态,木头也有多处腐烂。 龙王院弘站在小屋前,凝望着这片草原。 蓝天的部分又减少了几分,不时会有倾盆大雨洒落。即使全身被大雨湿透,龙王院弘仍然不肯移动半步。 仔细一看,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并不用担心会被雨淋湿。这身黑色的t恤和长裤,早已因污垢和泥泞而污秽不堪,皱成一团。 他的下巴和上唇,长满了浓密而又凌乱的胡须。 与阳光一同在草原上朝他急驰而来的骤雨,再次倾盆而下,拍打在龙王院弘身上。他的头发湿透,紧贴前额。 龙王院弘这才将目光从这片草原移开,转身面向身后的小屋,迈步走入屋内。小屋里满是腐臭味,各种日用品散落一地。 里头有些物品,至今仍残留在龙王院弘的记忆中。有凹陷的茶壶、葫芦形的暖炉以及锅子。 虽然是一间小屋,但里头的地面已长满了和外头一样的植物,到处都是干瘪的橘子皮。 在将近四张榻榻米大小的木板地面上,只铺着两张榻榻米。表面已起了毛边,严重磨损。 登上木板地面,一脚踩在榻榻米上,便会渗出黄色的汁液。似乎是因为吸满了漏雨,而变得湿泞不堪。 与其说充满怀念,倒不如说这是个聚满了怨念的房间。怨念和鲜血,渗进了柱子、壁面、地板以及泥地之中。 龙王院弘曾经与那匹世所罕有凶恶的野兽————宇名月典善,在这里共度了数年的光景。 那是一段饮泥水、啃树根、嚼野草的日子。采食山野间自然生长的植物,啖食捕获而来的昆虫和野兽的生肉。猎不到野兽时,便下山到街上去,杀狗而食。 就在三年前,他离开了这里。 在某月的夜里,龙王院弘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氛,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只见宇名月典善的脸就贴在面前。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当时典善一脸凄厉骇人的神情。 龙王院弘原本以为那是先前那场噩梦的延续。 那是活生生被厉鬼啃食的一场噩梦,那只厉鬼一头埋入自己的腹中,大口啃食着他的血肉。牙齿嵌入内脏的触感、齿牙交鸣的声响,甚至是舌头舔舐骨头的触感,至今记忆犹新。 龙王院弘醒来后,只看典善咧嘴而笑,脸上依旧是厉鬼的神情。 “阿弘,你总算发现了。” 典善说道。 “你要是再不发现,我恐怕早就勒死你,开始啃食你的肉了。” 他低声说道。 龙王院弘无法动弹。 他不认为典善此话有假,也不认为他在开玩笑。 “因为我好饿啊”典善接着说道。 “老师——” “你离开这里吧,阿弘。” “” “你已经变强了。要是你变得更强,就会想杀了我。到时候,我也非得杀了你不可。” 正因如此,典善才会叫龙王院弘离开。 隔天早上,龙王院弘便离开了这间小屋。既没有开口道别,也没有鞠躬辞行,只是默默离去。 睽违多年后再次与典善相遇,是今年的事。当时他正要从川崎动身前往小田原,两人在川崎相遇。 当时龙王院弘走在街上,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杀气,感觉如同有人冷不防地将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自己的颈后。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身邋遢模样的典善就站在面前,定睛看着自己。 “老师”龙王院弘出声唤道。 不过,他并没 有迈步向前。因为典善所释放的杀气未有稍减。那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气息,反倒像是野兽之气。 “你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了吧”典善如此说道,嘴角向上扬起,身上的杀气缓缓退去。 “您下山来啦。” 尽管如此,龙王院弘在说话时,全身依旧保持紧绷。 “嗯。这将近两年的时光,我都四处流浪。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呃” “还在扮那些流氓的保镖是吗?”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龙王院弘回答时,典善一脚向前踏出,右手猛然探出。 咻! 锋利的金属尖端从龙王院弘的眼珠前方扫过,若非龙王院弘向后退开半步,双眼恐怕就此被划破。 当典善恢复原来的姿态时,原本握在手中的金属片已消失无踪。 “改天请我吃顿饭吧,阿弘” 典善一面说,一面发出桀桀怪笑。 “我将会到小田原的菊水组待上一阵子。” 龙王院弘说完后,典善发出“哦。”的一声,脸上露出微笑。 “请您到那里找我。” “等我吃腻了狗肉,我再去找你。”典善说道。 他在说这句话时,已转过身子。 用言语和身体展开的这场对话,就是睽违两年半未见的这对师徒之间的邂逅。 从那之后,龙王院弘就再也没和典善碰面了。 大雨开始剧烈地打着铁皮屋顶,激烈的声响嘎然而止,接着又拍打了起来,雨声在空无一人的小屋里回荡。 ——我为什么又回到这里? 龙王院弘思索着。 他自己也不明白,不,他心知肚明,他是为了见典善而来,为了重新锻炼自己的技艺。 然而,典善已不可能再重回这间小屋。 他们原本就不是因为情义而结合的师徒,两人单纯只是为了想要变强,才建立了师徒的关系。 龙王院弘的自信已被连根拔除,是接连的挫败造成的。 起初是败给了大凤吼。 正确来说,那并不算是落败。在丹泽山中遇到变身成幻兽的大凤,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落荒而逃。 与落败无异。甚至比落败还惨。 他无法原谅自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甚至想撕裂自己的肚肠。 接下来是败在九十九手下。那也是因为自己的怯懦。 在那场对决中,本以为自己居于上风,但来到途中,九十九却与自己打得不分轩轾,最后自己竟是不自觉地想挟持胁田凉子当人质。 这不是强者会做的行径,胜负可说是决定于那一瞬间。 紧接着又败给了弗列德利希.柏克。 先前他被九十九打败,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柏克就在他身边。 虽然他使出毕生最精湛的一踢,但却被对手躲过,自己反而还中了奇妙的绝招而倒地。 一记重击,从后方打中了他的后脑。 2 那是穷其毕生所学的一脚。 右脚伸出,脚尖利落地刺向柏克的鼻头。 他这一脚朝着高空的明月延伸而去,仿佛能滑向无边无际的天际,是名副其实的升龙。 龙王院弘为之陶醉。在那一刹那,他感到目眩神移,背颈鸡皮疙瘩直冒。 应该会有脚尖踢陷柏克那鹰钩鼻的触感才对。 就在化为升龙凌空而去的感觉转为欢喜之际,后脑突然挨了某个硬块重重地一击。 龙王院弘踢出的这一脚,飞向虚无的夜空。 脸部、胸部、腹部,同时遭到撞击,他知道追是身体向前扑倒的结果。朝脸部冲撞而来的,是地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眼依旧保持圆睁,他当自己还在战斗,亟欲摆动手脚。然而,手脚一动也不动,只有微微的痉挛行遍全身。 那名外国人先前躲在樱树背后,朝位在树干另一侧的自己猛然使出的那项绝招——刚才击中了自己的后脑。 起初他闪过了那一招,但不知为何,第二次却无法躲过。 他在逐渐昏迷的意识中反问自己是,有某个东西伸入他的腹部。是柏克的脚。 他整个人被翻了过来,仰躺在地,这是极其侮辱的行为。 他看到柏克正望着自己。 在柏克这张脸的后面,有一株樱花散尽的樱树,正随风摇曳。 再往后望去,可以看见天上的明月。 他原本想奔向明月,但终究未能如愿。他是一条奔月未成,落入尘土的龙。 “猴子,回答我。”柏克说道。 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脑中响起这个声音。 一对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正从上俯瞰着龙王院弘的双眼。那是一对仿佛会摄人魂魄的双眸。 “大凤人在哪里?” 龙王院弘以一句“不知道。”做回应。他想早点失去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睡,他已精疲力竭。 然而,在柏克双眼的胶视下,他实在无法入眠。 接着柏克又问他是从何得知大风的消息。 “久鬼玄造”龙王院弘回答道。 “久鬼玄造?” 柏克几欲垂至上唇的鹰钩鼻,贴近龙王院弘的面前。 “是住在小田原的久鬼玄造” 柏克又问了有关大凤的事,龙王院弘似乎在依稀之中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何时,柏克已消失了身影,龙王院弘背倚着大地,仰望明月。 在凝望明月的同时,意识也逐渐陷入黑暗之中。 3 当龙王院弘发现脚底传来异样的触感时,他即刻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只狗正用鼻尖在他脚下磨蹭。是一只浑身脏污的灰色杂种狗。 这只狗抬头望着龙王院弘,发出一声低鸣,似乎是在乞讨食物。 看来他是躲进小屋里避雨,身体又湿又冷。 龙王院弘心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换句话说,他不就像是一只在外头被大雨淋湿,特地来这里舔典善脚底的野狗吗? 面对幻兽这样的兽人,人类的功夫对付得了吗? 还有柏克那神秘莫测的绝招,那已是超出武术范围的另一种境界了。 有办法可以战胜他们吗? 如果是典善师父,他会怎么说? 会如何和他们战斗? 龙王院弘很想知道答案。 然而他也意识到,这种行为终究和眼前这头舔着他脚底的野狗没有两样。 他已经变成一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捕获猎物的野兽。 龙王院弘蹲下身子,轻抚着野狗的头。野狗舔舐着他的手。 这不可思议。 若是以前,狗绝对不可能主动靠近他。 面对一位从体内释放出利刃之气的人类,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还会靠近?有可能会对着他猛吠,但绝不可能会舔他的手。 狗会本能的分辨敌人,他们绝对不会靠近啃食自己的同伴、身上染涌同伴尸臭的男人。 理应不敢靠近他的狗,如今正伸舌舔着龙王院弘的手。 温热的舌头。 龙王院弘茫然无措,倾听着开始不断拍打屋顶的雨声。 4 上谢访—— 一家位于车行后面的小酒店。 在这家外观细长,最多仅能容纳十人的店里,设有一座吧台,一旁摆满了椅子。 吧台内站着一位秃头的中年男子,他是 店里的老板,还有一位头发散乱的女子,像是老板娘。 如果想喝便宜的酒,再配上内脏串烧或关东煮当下酒菜,这会是一家物美价廉的店。 外面霪雨霏霏,客人并没有回去的意愿,每张椅子都坐满了人。龙王院弘就坐在吧台最里面的位子,低头喝着酒。 傍晚时,他与野狗一同下山,走进了这家店。 那只野狗下山来到街上后,便失去了踪影。 街上的雨势虽然不像山上那般强劲,但也开始有增强的趋势。 尚未起风。 龙王院弘并没有目的地。他只是来到店面的招牌前,临时想入内饮酒,接下来的事完全不去考虑。 他原本已湿透的t恤已干了一半,足见他在这家店里已待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长裤就不想t恤干的那么快了。他的鞋内湿洒黏腻,走起路来发出湿答答的声响。 尽管再多的黄汤下肚,还是一醉难求。酒不停地从喉咙滑进胃里,他应该已经喝了将近一升的酒。 “喂。” 当他朝吧台里的老板伸出手里的空杯时,一旁的男子开口向他唤道, “你应该还未成年吧?” 一阵酒臭朝龙王院弘的左颊扑来。 龙王院弘很清楚,这名男子打从刚才起便一直在偷瞄着他。 那是一种黏人的目光,就像是盯着女人打量一样。 对方曾多次向他叫唤,龙王院弘都恍若未闻。 “不。”龙王院弘如此回答,连正眼也不瞧。 当他说出这句“不。”时,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和这名男子呼气应该同样满是熏人的酒臭,但他却没有自觉。 老板面无表情地替他斟满酒。是冷酒。冷酒满至了杯缘,从旁边溢出,贮积在下面的方形量器中。 他一手端着量器,将酒杯凑向红唇,啜饮冷酒。 “喝得挺有模有样的嘛。”旁边那名男子再次开口说道,声音充满了醉意。 他们有三人同行,这名男子坐在最外缘。 从不时传入耳中的对话片段来看,他们似乎是公司里的同时。下班时间,这三名酒友一同来到这家店里。 就算他们是上班族,但看来也不像是在那种要穿西装打领带的公司上班。三人的体格都相当壮硕,从外表看来,约莫是三十五、六岁。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龙王院弘的回答,使得身旁的男子变得聒噪了起来。 “喂,小哥,你还没参加过成人礼吧?”男子问道。 龙王院弘不予理睬。 “长得还挺可爱的嘛。”男子在一旁纠缠着不放。“我并不是说小鬼就不能喝酒。像我,我从初中就开始喝了。” 男子说的这番话,和当时九十九在宫小路的“红狐”喝酒时,向他搭讪的那名男子所说的话大同小异。 “不过岛本,女人你就不行了。” “因为你没有女人缘。” 另外两名男子也加入了谈话。 “笨蛋。”先前向龙王院弘搭讪的男子,对着同伴如此说道。 这三人当中,位置离龙王院弘最远的男子,突然目光停在龙王院弘身上。 他端详了龙王院弘半晌后,伸出右肘撞了中间那名男子一下。 不过,从刚才便一直向龙王院弘搭话的岛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 “皮肤好白喔。” 他探出右手,手指向龙王院弘的颈项摸去。 他的手由上而下,摸了龙王院弘的颈项一把。 岛本似乎是搞错了,不,也许不是搞错,他可能原本就有这个癖好。 龙王院弘向岛本投以犀利的目光。 “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脸嘛。" 岛本的右手,这次改为伸向龙王院弘的臀部,他又摸了一把。 岛本不安分的右手,手腕整个被扣在龙王院弘的左手中。 他用力拧扭。”好痛!“ 岛本随着手腕被扭转的方向转动上半身,整个人霍然起身。 龙王院弘将手松开。”臭小子!你干什么?“ 岛本按着手腕处。 龙王院弘也站起身子,无视于岛本的咆哮。”结账。“ 他将钱放在吧台上,是张一万圆大钞。 他直接从这三名男子的后背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穿梭而过。”要找钱给您啊,先生。“ 龙王院弘不理会老板的叫唤,径自走出门外。”别拦我,川地、木山——” 背后传来岛本的叫嚷声,似乎是岛本有意追上前来,但同行的两名男子——川地与木山将他给拦住了。 川地付钱给老板,木山制止了岛本。 刚才在看过龙王院弘的容貌后,以右肘撞击中间那名男子的人是川地。 “我们走。” 付完钱后,川地走出店门外。岛本和木山紧随其后。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 5 豆大的雨滴拍打着龙王院弘全身,顷刻便已淋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逐渐夺走他的体温。 当他迈出步伐才发现自己醉得不轻。 这是条没有行人往来的柏油路上,那种感觉宛如这不是自己的双脚。胃部变得沉重。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猜得出来者为何。 “等一下,小哥。”传来了岛本的声音。 龙王院弘在滂沱大雨中缓缓转过身来,岛本、川地、木山就站在面前。 川地和木山手中各拿着一把伞,只有岛本没有撑伞。他不是没带雨伞,而是将折叠伞握在手中。 “有什么事?”龙王院弘说道,声音低沉、平和。 “臭小鬼,竟敢冷不防地动手扭人手臂”岛本说道。 “有什么事?” 龙王院弘以同样的语调又重复了一次。 岛本顿时涨红了脸,原本红通通的脸庞变得更红了。 眼看着岛本也全身湿透了,和龙王院弘一样。 “我要你像我磕头谢罪。”岛本说。 他已有几分醉意,所以声音混沌不清,这根本就是存心刁难。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再不赶快回去,小心受伤。” “什么?!” 岛本说出这句话时,川地已向前跨出一步。 “你以前是不是曾经和一位怪老头住在这一带的山上?”川地问道。 “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果然没错。”川地说。“你曾经吃过我家养的狗,对吧?”川地如此说道,目露凶光。 “吃你家的狗!” “别装蒜了。有人亲眼目睹你和那个老头杀了我家的狗,还把我家的山姆给吃了。你们杀狗为食的事,在地方上可是人尽皆知呢。” “山姆?” “是狗的名字。” “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吃了很多。” 龙王院弘在说话时,川地正收起雨伞折好。 “原来就是这小子”岛本接话道。 看来不只是川地,到处都可听说那对吃狗肉的老人和少年的事迹。”那么,你无论如何都得道歉才行。“ 龙王院弘朱唇轻启,露出一抹浅笑。 “我真搞不懂,那么可口的狗肉干吗不吃呢。” 龙王院弘听着自己口中说出这句充满挑衅的言辞。 “你说什么?” “真是麻烦。”龙王院弘说道。 “什么?” “要打架吗?” 他那 略带憔悴的俊美容颜,燃起了熊熊的青色烈焰。 这三名男子真是烦人,他突然很想将眼前这三个男人狠狠地同构一顿。 “臭小子!” 岛本将雨伞丢了过来。 龙王院弘头部微微一沉,闪过了迎面飞来的雨伞。 不,他以为自己闪过了,然而,他并没有完全闪过,雨伞擦过龙王院弘的头顶,落向后方。 ——这怎么可能! 龙王院弘发出一声低吼。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判断都会出错,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吗? 他脸上显出诧异之色。 “唔?!”他的嘴角倏然上扬。 “臭小鬼!”岛本朝他飞扑而来。 “喝!”龙王院弘猛然一跃。 在他跃起的同时,于空中笔直的伸出右脚,朝岛本呼啸而去。 他的右脚维持男子脸部的高度水平伸出。直奔而来的岛本,脸部整个撞向他的鞋底,传来强烈的触感。 岛本倒头后仰,脸朝天际鼻血狂涌,雨水瞬间抽打在他脸上。 龙王院弘着地,与岛本往前倾倒,都发生在同一时间。 他在着地时,正巧被倒卧在他身上的岛本给紧紧抱住。 “呻!” 他对岛本的脸颊使出一记肘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背后有人由上而下踢出一脚,击中了他的胯下。 “大笨蛋!”川地大叫着。 龙王院弘膝盖跪地。 就在他膝盖落地的那一瞬间,后脑遭到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倒在岛本身旁。 胯下一阵剧痛游走,被踢中了要害。 此时又有一脚朝他脸部飞来。 他强忍着胯下的剧痛,以左肘挡住这一击。 就在他挡住的瞬间,另一名男子又从他身旁踢出一脚,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不过力道不重。 如果着这脚是由九十九踢出,光这一击便可将龙王院弘撂倒。 然而,这一脚只带来了疼痛。 他以双肘护住头部,欲重新站起。 平时瞬间便可完成的动作,如今却花了一倍以上的时间。因为他腹中抱着一颗怪异的肿瘤,沉重不堪。 而且手脚里的血管如同是被扎入温热的铁丝一般,他削弱了龙王院弘原本身手所应有的速度和流畅。 男子们所使出的踢击,有一半都被他躲过。他一面闪避袭向要害的攻击,一面起身。 地面变得歪斜,眼前景致呈现歪斜,街灯横向斜斜地立着,连这群男人的身影也显得歪斜。 怎么回事?! 他摆好架式。 问题不在于眼前的景致,而是自己的身体变得歪斜,龙王院弘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从一开始展开跳跃的那一刻起,醉意便急速在他全身游走。动作愈剧烈,醉意就愈浓。 浮龙脚—— 他想用这招一口气解决对方,所以他摆好了架式。 为了摆出架势,他将原本应该摆在身后的右腿缓缓向后滑开。 右手边有个东西逐渐隆起,朝他直逼而来,是湿泞、黝黑的柏油路面。 “喝!” 他发出一声吆喝,纵身一跃。 原本应该跃离地面才对,但身体却一肩撞向路面,跌落地上。 他四肢匍匐在地,双膝双手摸地,腹部和路面形成了一个空间,宛如这个空间里塞满了东西。 此时,有个物体从他右手边闯进了这个空间。 是人的脚。 他腹部重重地挨了一脚。 就在他被踢中的瞬间,腹中鼓起的那块肿瘤也随之爆炸。有个粗大的凝块,摩擦着他喉咙的黏膜,从口中狂涌而出,洒落在柏油路上。大雨马上无情的打在上头。 龙王院弘腹部又挨了一脚。 舒服多了。他希望再多被踢几脚,好让他胃里的肿瘤全部倾吐一空。 又吐出来了。 他弓着背扭动着,不住的痉挛。 一吐。 再吐。 不断地张口大呕。 不管吐得再多,还是觉得不够。他想将所有的内脏和肉体全部吐个精光。 腹部一带遭到踢击,是外行人的踢法。 不是那里!龙王院弘在心里暗叫着。再往旁边移几公分就是肝脏。 又踢偏了。要是能踢中肝脏,即使是像你们这样三流的踢法,也能让我昏迷。 他数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伤害,仿佛是别人的身体似的。 为什么我非得承受这种拙劣的踢击不可? 他感到颜面尽失、懊悔不已。 不知何时,他的腹部已整个贴在柏油路上。 接下来是脸部着地,落在一滩湿滑的物体上。 他滚向一旁,为了将脸撇离这团秽物。整个人平贴在柏油路上,脸颊抵在柏油路上的触感无限舒畅。 对方的脚从未停过。 “笨蛋!” 现在只剩一个人还兀自踢个不停。是那位名叫川地的男子。 “别打了,他会没命的。”木山的声音响起。 你才是笨蛋,这种踢法哪踢得死人呢。龙王院弘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他不仅又想,难道我快死了? 身体动弹不得,脖子被人一把抓住。 “这个臭小子” 他整个人被翻了过来,后脑受到一记撞击。 将他翻仰过来的男子把手松开,所以他的后脑才会撞向柏油路面。 龙王院弘仰躺着,大雨从上方打向他全身。 “吓!” 有人大吃一惊。 龙王院弘仰躺着任凭雨淋的脸庞,开始产生了变化。 那张像是十几岁年轻小伙子的漂亮娃娃脸,已从他脸上消失,变成了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家伙”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退开数步。 他们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岛本抱了起来。 “你不要紧吧?” “喂” 那群男人的感觉逐渐远去。 龙王院弘凝望着天际,双眼圆睁,豆大的雨粒直接由上而下打向他的眼珠。流入口中的雨水,带有微微的血腥味。 龙王院弘发出浅笑。 因为之前他反问自己的问题,此时突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我会败给柏克? ——为什么一度躲开他的绝招,后来却会被击中呢? 那是因为当时自己醉了。 沉醉于自己的怒火、陶醉于自己的技艺,所以才会躲不开他的攻击。 此刻的他一样醉了。 当时让他沉醉的事物本质,与此刻有所不同。当时是沉醉于自己独特的美学,此刻则是因酒而醉。 他败给了自己。 有个温热之物正舔舐着他的脸颊。是狗。 “原来是你。”龙王院弘说道,那只野狗兴奋地直摇尾巴。 它轻声呜咽,舔着龙王院弘的脸颊。 难道我就这样结束吗? 龙王院弘在心底反问。 “小猴子!” 柏克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 可恶! 一把冷冽的利刃在他空无一物的胃中跳跃。 可恶! 可恶! 他咬牙切齿。 一张从皮肤下涌现的恶鬼面相,浮现在龙王院弘的脸庞。 野狗为之一震,全身体毛倒竖 ,频频往后倒退。 龙王院弘的右手从底下探出,握住野狗的脖子。 呜 野狗发出低沉的喉音。龙王院弘将力量贯注于手指中。 呼的一声,野狗吐出肺部内仅存的空气,狗头开始猛烈的摇晃。 龙王院弘缓缓起身。 野狗以前脚搔抓龙王院弘的右臂。被它前脚搔中的地方,皮肤被抓破,露出一道道的血痕。 呜 呜 野狗不住地呜咽,因为喉咙被掐住,所以声音细不可闻。 龙王院弘伸出左手帮忙右手勒紧野狗的脖子。他让野狗仰躺在地,整个人压在它上头。 他浑身的肌肉,有无数条小蛇在翻腾。这些小蛇正挣扎着想要咬破皮肉,破体而出。这般挣扎的样貌。直接显现在龙王院弘的脸上。 那只仰躺的野狗,喉咙发出嘶嘶的声响,它极力挣扎想从龙王院弘手中逃脱。 龙王院弘将全身的重量施加于右膝,朝野狗的胸口重重地击落。 啪咛! 野狗的肋骨应声而断。 他的膝盖再次击落。 鲜血从野狗的嘴角溢出 大雨马上打向这滩鲜血,从野狗口中冲刷至柏油路面。 ——要从吃狗肉重新开始。 他心里这么想着。 化为厉鬼的龙王院弘,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笑意。 他放声呐喊,咬牙切齿地呼嚎。一面纵声狂吼,一面紧勒着野狗的脖子。 龙王院弘要再次站在柏克面前,势必得先和另一个人会面不可。 关于此事,这时候的龙王院弘尚不知情。 第四章 邂逅 1那头野兽在他体内挤压的嘎吱作响。 那股力量正欲扭曲他的背脊。 啪咛、啪咛,他很清楚全身每个细胞正缓缓地迸裂。 在体内阴暗的深处,那头野兽正晃动着它那对透着寒光的双眸。卡咛、卡咛,齿牙交鸣的声响不断。 这股无法压抑的力量即将觉醒。他心知肚明。 一闭上双眼,那头野兽的模样便出现眼前。 是一头漆黑、阴森的野兽,全身笼罩着幽暗的荆棘。 不论是脸、背、手、脚,全身各处都长出缠绕血肉的怪角,一头浑身都长满下颌的野兽。 那头野兽在臀部底端咬着他的筋骨。 这里是一处阴暗的小巷,他位于小巷的深处,一处深得不能再深的巷弄。在大楼的壁面之间所形成的角落里,蹲踞着一头野兽,将全身潜藏在暗影之中。 他全身湿源。 一个半人半兽的生物。 ——大凤吼。 那便是这个生物的名字。 大凤弓着背,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间。 他已无处可去,这条巷弄的一隅,是他最后的歇脚处。要是有人追到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安身之所了。 他无法再重回圆空山学园和西城学院。先前他将自己禁锢在丹泽山中,但结果竟然是对九十九和深雪展开攻击。 自从丹泽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深雪了。 那次造访圆空山,与九十九一晤后,两人也就此失去了联系。 在新宿认识了岩村这群自由人同伴,虽然相聚的时间短暂,但那确实是能让他感到心安的所在。如今失去了才有这样的体悟。一切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九十九三藏。 真壁云斋。 织部深雪。 岩村贤治。 阿义、美纱、仙、道灌,他们的面容一一浮现。 到目前为止,我已背离了多少我所珍惜的人呢。 一再地背离,最后回归的地方,就只是这条小巷里的一处角落。 如今能让我喘息的地方,我只剩这里了。 风雨正逐渐增强。 我伤了岩村,他甚至有可能已被我杀害。大凤在脑中如此不断的思索。 昨天中午,他看到岩村平安无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前往涩谷的天桥下探视,站在远处看着岩村。 岩村沉默不语,呆滞的目光,漫无目的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自己那骇人的模样,全被岩村瞧在眼里。而且当时他变身后的外貌,始终无法完全恢复原状。 他对岩村有一股锥心刺骨的想念,他很想开口叫唤岩村。 大凤很了解岩村,一想到岩村,就令他心如刀割。他自己究竟带给了岩村多大的打击呢? “阿岩他正感到踌躇。” 道灌的这番话,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道灌告诉大凤,岩村很想将他留在身边,但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他,所以岩村不知如何是好。 过去自己一直依赖岩村的体贴。要是没有得到这股力量,当初一开始被流氓缠上时,只要挨几下拳打脚踢就没事了。 也许正是学会了圆空拳,却又学艺不精,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你为什么想变强?” 大凤在九十九的带领下,初次上圆空山拜访云斋时,云斋曾向他如此问道。 “只要我能变强,便能照着自己的意思去生活。” 当时大凤是这样回答。 照着自己的意思生活,难道就是和流氓打斗?就是顺从自己内心涌现的情绪去行动吗? 可以将这一切完全怪罪于体内沉睡的那头野兽吗? “事实上,我虽然看起来温和,但那只是因为我懦弱罢了,我甚至觉得,其实自己是应该马上被抓去处死的那种坏蛋。” 在上野公园,岩村让大凤欣赏那具名为“青黑的异兽”的新诗时,曾经这样说道。 他担心沉睡在自己体内的野兽,总有一天会做出无法饶恕的罪行,为了压抑这头内心的野兽,所以他写成诗句来抒发。 岩村也在和自己内心的野兽搏斗。 如今,自己也非得和岩村道别不可。 雨水淋湿全身,令他思慕起女人的肉体,过去他曾亲身尝过女人肉体的滋味,当时的那种香甜,此刻再度疯狂地苏醒。 于是,他体内的野兽开始挤压得嘎吱作响。已裂成一张大嘴的双唇,仍残留着他初次轻触深雪柔唇时的触感。 大凤将脸埋在膝盖间,一动也不动。 蒙住脸的头套已经拆下,就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前,他深夜走在街道上,遇见了两名巡逻的员警,两名员警身穿雨衣走在路上。 就在街角处转弯时,大凤看见了这两名员警的身影。他才刚一转身,便被对方给叫住。 深夜时分,大凤没撑伞走在路上,而且头上罩着头套,遮住了五官,这是一条只有计程车才会经过的小路,员警会叫住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当大凤犹豫着是否要逃走之际,两名员警已从他身后逼近。 突然间,一道手电筒的光芒从身后射来。 “你怎么了?”大凤将脸撇开,员警出声向他问道,语气中明显充满了怀疑。 “不好意思,可否请你面向我们。”另一名员警也接着说道,伸手搭在大份额肩上。 这名员警手仍搭在他肩上,但人已绕至前方。 只有逃跑一途了。大凤知道接下来他们会要他把头套脱掉,并询问他问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游荡,于是他拔腿就跑。 “站住!”员警大叫。 就在大凤正欲逃走时,员警搭在大凤肩上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头套,头套随之脱落。 刹那间,大凤的侧脸暴露在手电筒的照明下。 向前突出的鼻子和下巴。 兽毛。 眼睛。 利牙。 这一切都在这短暂的片刻里一览无遗。 “唔。” 大凤成功逃离,留下为之一怔的员警呆立原地。 员警随后紧追,但跟不上大凤的脚程,他转眼间便甩掉那两名员警,躲进这条小巷。 大凤蹲踞在地,一动也不动。 “来吧,大凤。” 久鬼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此时,他感觉到小巷的入口处有人走近。 “找到了。” 对方刻意压低声音,手电筒刺眼的光芒射进小巷里,照出了大凤的身影。 是刚才那两名员警。 他们一定是从大凤消失的那一带,逐一清查每一条巷弄,才循线追到了这里。 大凤仍旧将脸埋在膝盖间。 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知道有人来了,非逃不可,但是已无路可逃。大风希望对方放过他,他已厌倦了逃亡。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为何不让我就这样静静地在此巷弄的角落里待上一晚呢? 一股难忍的怒火狂涌而出。 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怒意的凝块贯穿他的背脊。 “咕!” 大凤的喉头发出声音。他背对着那两名员警,缓缓地站起,背脊歪斜扭曲。 嘎! 一道怪声自大凤唇际逸出,声音散至骤雨中。 的墙壁。 他昂首面向骤雨直落的幽暗天际,喉咙与天垂直。 咿—— 呜—— 他昂首长嗥,这声音令听者为之沉醉。 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呜—— 他转身面向这两名员警,双眸放出冷冽的寒光。 他的双瞳蕴含了强烈的美与哀愁。 大凤发足狂奔,速度未有稍减,在两名员警面前加快了速度。 “吓!” 两名员警想避向两旁,但大凤的动作比他们快上许多。 眼见即将撞向这两人的一刹那,大凤整个人凌空跃上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体轻盈地越过这两名员警的头顶,伸手比猫更利落。 咿呜—— 当这两名员警转身向后望时,大凤已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呜—— 呜—— 呜—— 呜—— 一头凄美的野兽所发出的长嗥,在黑暗中急速的远去。 2 风雨拍打在黑暗的玻璃窗上,力道益发地强劲。 这里离地两百公尺高。 灯光昏暗的室内,完全不受外头狂风暴雨的影响,只看得见剧烈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久鬼丽一将单人座的沙发摆在窗户正面,静静凝望着窗外。 置于窗缘的立灯,光线照射在久鬼脸上。由于调成了昏暗的亮度,所以柔和的光线在他那仿若少女般的脸庞上,形成一道不可思议的阴影。 这是室内惟一的一盏灯光。 莫扎特的钢琴曲,宛如低声细语,在室内静静的飘荡。这首曲子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钢琴的乐音不停地轻触自己的肉体,令久鬼为之沉醉。 他两腿交叉,右脚搭在左脚上方。双肘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两手的手指在腰部上方缠绕。没想到在如此疾风骤雨下,时间仍是过的如此悠闲。 漆黑一片的大楼底端,可望见点点的街灯。 闪耀的灯光好似宝石,犹如一颗湿润的宝石,更显光艳。 远方的灯火因风雨而变得迷蒙,模糊不清。 久鬼现在所凝视的这片灯光中,住着岩村、阿义、美纱还有仙。 他们身处的场所,是来自天际的雨水最后才会接触到的地方。借用道灌说过的的一句话,那是泥泞的地面。 而久鬼的所在处,则是来自天际的雨滴在这个城市里最早接触的地方。 久鬼所注视的黑暗,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在黑暗中端详着自己,他的心中有着黑暗与暴风。 然而,内心的疾风暴雨丝毫未显露在久鬼的脸上。 只有一份静谧紧紧包裹着他的肉体,仿佛时间为之停止。 亚室健之和由魅睡在另一个房间,现在应该已经沉睡。 只有久鬼仍旧醒着。 他独自一人,省视着自身的黑暗。 在他体内有个幽暗、喧闹之物,正发出齿牙交鸣的声响。 这时,久鬼突然眉头一挑。 似乎从某处传来了一声细微的野兽叫声。 在这瞬间,他体内那喧闹之物几欲与这阵叫声相应和。 久鬼竖耳倾听,不过屋内只有柔和的钢琴乐音。 久鬼明白自己为何无法入眠。 白天时,曾经来过一通电话。屋内的电话铃声响起,久鬼拿起了话筒。 他并没有报上姓名,外头打来的电话,他一律是以这种方式对应。 久鬼在等对方报出姓名开口说话后,他再出声。 然而,电话的另一头始终不发一话,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之久。 先开口的人是久鬼。 “你是大凤吧。”久鬼语气平静地说道。 当他口中说出“大凤”这两个字时,背脊的体毛骤然悚立。 对方没有答话。 又僵持了近一分钟的沉默,耳边传来无言的呼气声,似乎透露着对方的痛苦。 “大凤,你来吧。”久鬼说道。“你能去的地方,应该就只剩这里了。” 尽管久鬼如此说道,但对方依旧缄口不言。 又一分钟过去了。 说来漫长,但又极其短暂。 不过,在这一分钟的沉默当中,他与大凤之间应该有比过去还要多的话题可以交流才对。 “我静候你的到来,大凤。” 久鬼此话甫毕,对方便不发一语地挂断电话,如同是对他这番话所做的回应。 ——一定是大凤没错。 久鬼心想。 最了解大凤的人,并不是云斋。 不是九十九、不是深雪、更不是由魅。 谁都不是。 久鬼认为,最了解大凤的人非他莫属。 当他在凝望眼前这片幽暗时,有样东西从他臀部底下沸腾狂涌而出,呈现出犹如滚烫的溶岩从体内深处蹿升的一种感觉。 它缓缓形成一道漩涡,浑身的体毛从尾椎骨一直沿着脊椎,一根一根地竖起,胸口引起一阵诡谲的悸动。 感觉有某个东西正从黑暗的某处朝自己步步逼近。 唔?! 久鬼的唇际微微上扬。 来吧。 久举心想。 莫扎特的乐音依旧在室内回响。坚硬的玻璃窗外,有着风雨和黑暗。 有一头野兽,终于要从黑暗的低下来到久鬼的所在之处。 3 久鬼从昏暗的屋内看着哪东西。 起初是一只手。 从面向窗户的左侧墙壁伸向玻璃窗的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阵摆动后,接着伸向玻璃窗,露出更大一截的手臂。 紧接着是手肘、肩膀、胸膛。 有人正从外头逐步接近这个位在两百尺高空,接近饭店顶楼的房间。 饭店的外壁,嵌入玻璃窗,宽约五十公分的框架,此人正要将重心移向这里。 他缓缓露出脸庞。 是大凤吼。 一脸野兽的容貌。 他双手放在玻璃窗上,往久鬼的正面移动。 久鬼默然不语。 一直到大凤来到自己面前为止,他都一直紧紧注视着大凤。 在昏暗灯光照射下,大凤的身躯浮现在暗夜的黑暗中。 大凤脚下两百公尺深的黑暗地下,是岩村说沉睡的街道,亮着盏盏灯光。 久鬼和大凤两人互望了半晌。 大凤湿透的黑发,在朔朔强风下不住地飘扬,衬衫几欲被吹得四分五裂。 久鬼站起身,缓缓走向大凤。 那日,在凄风苦雨的丹则山上,两人消失于黑暗之中,如今隔着这厚约三公分的硬质玻璃窗,两人终于又再次聚首。 同样消失在黑暗中的这两个人,如今又在黑暗中重逢。 可悲的大凤就在面前。 可叹的久鬼就在眼前。 久鬼和大凤保持十几公分的距离,注视着彼此。 如此接近的距离,有着屋内屋外之隔,犹如相隔光年之遥的两颗星球。 只是一面硬质的玻璃窗,外面有无垠的黑暗和狂风骤雨,里头有寂静的与莫扎特乐曲。 然而,两人的体内同样豢养着一头漆黑的野兽。 后记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明天我就要动身前往尼泊尔,就在这一天,我写下了这篇后记。 越过海波八千尺以上,终年雪白的喜马拉雅高峰,从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横渡苍穹的鹤群。 我现在脑中正浮现着这幕景象。 我一面在脑中描绘着这副光景,一面在百忙之中,对许多人欠下了恩情,埋首于工作中。就这样,夏去秋来,入夜后,传来了金木屑的花香。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叹为观止的一年半。 今年夏天,我学完了《幻兽少年》,如今则是在即将出游之际,为这本书写后记。 请各位见谅。 有许多想写的内容,但是要如何呈现,我还未整理出个头绪,就在还没理出头绪的情况下,我整个人即将前往喜马拉雅山。我打算攀登至六千五百尺高的里程碑,但是否有这样的体力,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此外还有高山症的问题。 也许在身体方面还得再多做准备,但我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委身与这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机会当中。 我要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攀登喜马拉雅。 也许《幻兽少年》最后场景就是在喜马拉雅,所以我要到喜马拉雅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欣赏于蓝天中飞舞,有如丝绸般的白鹤。 这是我十年来朝思慕想,好不容易才盼到的机会。 就我而言,这是相隔十年的海外之旅,暌违十年的尼泊尔,十年未见的喜马拉雅。 当我回归祖国时,这本书应该早已陈列在书店的店面上。 他同样是饶富趣味的故事。 我觉得,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某个水准,已经不是因为我梦枕貘的写作实力。 我只是被这套故事选中的人罢了。 这套故事选中了梦枕貘这位作家,让他写下这部故事。 我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发行的《幻兽少年》第二张录音带中也曾经写道,对于这套故事,身为作家所能够做的事,也许就只是动手写下最初的一行文字。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身为作家的最后一刻,仍旧可以从事《幻兽少年》这套故事的创作。 然而,他的决定权掌握在故事本身。 问题在于梦枕貘这位作家的水准,是否能随着这套故事一起提升。现在我所担心的,是面对这部不听使唤的故事所呈现出的水准,我这位作家能紧紧跟随到什么程度。 就算是用爬的,我也会紧跟着这个故事不放。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为了开启下个故事的门扉,我会在重回小田原,重新面对孕育下一个故事的原稿。既然是故事,就应该永远不停地讲下去。 只要故事能维持地说下去,就能一直延续它的生命。 换言之,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明天我就要动身前往尼泊尔,就在这一天,我写下了这篇后记。 越过海波八千尺以上,终年雪白的喜马拉雅高峰,从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横渡苍穹的鹤群。 我现在脑中正浮现着这幕景象。 我一面在脑中描绘着这副光景,一面在百忙之中,对许多人欠下了恩情,埋首于工作中。就这样,夏去秋来,入夜后,传来了金木屑的花香。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叹为观止的一年半。 今年夏天,我学完了《幻兽少年》,如今则是在即将出游之际,为这本书写后记。 请各位见谅。 有许多想写的内容,但是要如何呈现,我还未整理出个头绪,就在还没理出头绪的情况下,我整个人即将前往喜马拉雅山。我打算攀登至六千五百尺高的里程碑,但是否有这样的体力,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此外还有高山症的问题。 也许在身体方面还得再多做准备,但我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委身与这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机会当中。 我要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攀登喜马拉雅。 也许《幻兽少年》最后场景就是在喜马拉雅,所以我要到喜马拉雅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欣赏于蓝天中飞舞,有如丝绸般的白鹤。 这是我十年来朝思慕想,好不容易才盼到的机会。 就我而言,这是相隔十年的海外之旅,暌违十年的尼泊尔,十年未见的喜马拉雅。 当我回归祖国时,这本书应该早已陈列在书店的店面上。 他同样是饶富趣味的故事。 我觉得,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某个水准,已经不是因为我梦枕貘的写作实力。 我只是被这套故事选中的人罢了。 这套故事选中了梦枕貘这位作家,让他写下这部故事。 我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发行的《幻兽少年》第二张录音带中也曾经写道,对于这套故事,身为作家所能够做的事,也许就只是动手写下最初的一行文字。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身为作家的最后一刻,仍旧可以从事《幻兽少年》这套故事的创作。 然而,他的决定权掌握在故事本身。 问题在于梦枕貘这位作家的水准,是否能随着这套故事一起提升。现在我所担心的,是面对这部不听使唤的故事所呈现出的水准,我这位作家能紧紧跟随到什么程度。 就算是用爬的,我也会紧跟着这个故事不放。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为了开启下个故事的门扉,我会在重回小田原,重新面对孕育下一个故事的原稿。既然是故事,就应该永远不停地讲下去。 只要故事能维持地说下去,就能一直延续它的生命。 换言之,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明天我就要动身前往尼泊尔,就在这一天,我写下了这篇后记。 越过海波八千尺以上,终年雪白的喜马拉雅高峰,从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横渡苍穹的鹤群。 我现在脑中正浮现着这幕景象。 我一面在脑中描绘着这副光景,一面在百忙之中,对许多人欠下了恩情,埋首于工作中。就这样,夏去秋来,入夜后,传来了金木屑的花香。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叹为观止的一年半。 今年夏天,我学完了《幻兽少年》,如今则是在即将出游之际,为这本书写后记。 请各位见谅。 有许多想写的内容,但是要如何呈现,我还未整理出个头绪,就在还没理出头绪的情况下,我整个人即将前往喜马拉雅山。我打算攀登至六千五百尺高的里程碑,但是否有这样的体力,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此外还有高山症的问题。 也许在身体方面还得再多做准备,但我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委身与这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机会当中。 我要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攀登喜马拉雅。 也许《幻兽少年》最后场景就是在喜马拉雅,所以我要到喜马拉雅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欣赏于蓝天中飞舞,有如丝绸般的白鹤。 这是我十年来朝思慕想,好不容易才盼到的机会。 就我而言,这是相隔十年的海外之旅,暌违十年的尼泊尔,十年未见的喜马拉雅。 当我回归祖国时,这本书应该早已陈列在书店的店面上。 他同样是饶富趣味的故事。 我觉得,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某个水准,已经不是因为我梦枕貘的写作实力。 我只是被这套故事选中的人罢了。 这套故事选中了梦枕貘这位作家,让他写下这部故事。 我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发行的《幻兽少年》第二张录音带中也曾经写道,对于这套故事,身为作家所能够做的事,也许就只是动手写下最初的一行文字。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身为作家的最后一刻,仍旧可以从事《幻兽少年》这套故事的创作。 然而,他的决定权掌握在故事本身。 问题在于梦枕貘这位作家的水准,是否能随着这套故事一起提升。现在我所担心的,是面对这部不听使唤的故事所呈现出的水准,我这位作家能紧紧跟随到什么程度。 就算是用爬的,我也会紧跟着这个故事不放。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为了开启下个故事的门扉,我会在重回小田原,重新面对孕育下一个故事的原稿。既然是故事,就应该永远不停地讲下去。 只要故事能维持地说下去,就能一直延续它的生命。 换言之,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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