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 一卷全 风的确很强。听到地名的那一刻,东乡海斗漠然地想着。头发四散着、阿罗哈的衣裙翻飞着、裤子在腿上紧贴着。强烈的空气之流吹得人抬不起头来,似乎抬一抬脚整个人就会被吹飞一样,于是膝下用力拼命地走着。即使这样,海斗仍然为自己的预想实现而感到满足。七月的天空晴朗如洗,加上风的作用,根本就看不到云彩。没有暴风雨的日子仿佛在暗示着十七岁的暑假,会有多么的美好! “什么也没有嘛。” 站在兰斯恩得——位于英格兰西部的康沃尔半岛的最先端,被称为“大地之端”的断崖上的海斗看着描绘出和缓曲线的水平线叹道。对,这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只有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的欧石南。海斗在想,过去的人们是看到矫健地飞翔在大海上的海欧从而决心驾船出航的吧?活在陆地上,行动是被局限的。但是海上则不同,他们一定也像海斗一样,曾经站在这岩石之上看着海平面吧。在那苍空与蓝海融合的彼方,一定有什么存在着,他们这样坚信着,向着冒险之旅进发。 (心中张开的帆乘着满盈的梦前行。) 海斗似乎明白了他们的心情,如果自己处在同一立场的话、也会乘上船的,然后,充满期待地去寻找新的世界。 但是,他的这种兴奋心情并没有持续多长,因为他在兴奋中探出身子向崖下看了一眼。 (呜哇……) 产生就这样会向海中坠落的错觉,海斗慌忙后退。他有轻度的恐高症。像从高层建筑的展望台上向下看还没关系,没有铁丝网等护具张在周围虽然会感到不安,但也不是不能站在上面。可是脚边的岩石崩落,自己落入空中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完全没有体验过却如此真实,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心脏狂跳、冷汗直冒、腿肚转筋,虽然难看,可是自己也没办法。) 恐怕自己的状态被朋友发现,海斗偷偷看看旁边。但当转头的时候,染成红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扎进了眼里、嘴里,只好又慌忙地把头转回来。 “呜……呸……可恶……眼睛疼死了……” 按住了头发,海斗又回过头去问神色自若地用照相机拍摄周围景色的同件。 “喂,你拍这里干什么?除了悬崖和海面之外什么也没有啊。” “做纪念。” 森崎和哉微笑着,又按了一次快门。 “来到大不列颠最西端的纪念。” 又是那副一贯的安稳的表情,但就是有哪里让海斗感觉到不爽。每当海斗看到和哉那只有嘴角在往上提的刻板笑容,就会觉得他其实根本不想笑,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总之就是笑得很放弃的感觉。 (而且,现在是笑的场面吗?如果我对他说“你真奇怪啊”之类的话,他一定会火大,大叫“罗嗦,你管我”之类吧。) 海斗确信,和哉其实也在想“多此一举”的,而他之所以没有进行反驳,是觉得没办法去反驳。所以海斗没有责备和哉暧昧的态度,他能做到的就是和刚才一样装做一点也不在意,转换一些有的没的话题。 “要做纪念的话,应该把自己也一起拍进去吧?我来给你拍吧!转来转去拍的都是景色照片,不是太无聊了吗?” 海斗说完,和哉又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比之前的更困惑。 “不用了,我不想看自己的脸。” “为什么?” “长得丑,没有上照片的价值。” 海斗为这意外的话吓了一跳。他从不认为和哉丑,从未染过或脱色过的直直的黑发,女儿节娃娃一样的剑眉与细长的眼,就连嘴部的线条也很温柔。他是有着用“美丽”“华丽”形容也不为过的端正容貌的人。 “谦虚太过也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和哉用衬衫下摆擦拭着相机上的灰尘,回答海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表达不当而已。我比起拍留影照片来更喜欢风景照,因为自然的美是无法比拟的啊。” 海斗释然。 “啊,是这个意思啊。” 和哉把照相机转向海斗这边,看着取景框。 “我就不用了,给海斗拍一张吧,做为夏天的回忆。” “要拍得超帅哦。” 海斗露齿一笑。 “怎么样,这个好莱坞明星笑?” “不坏,要拍笑着的照片的话,果然是模仿明星的好,他们可是职业的,知道怎么做才最上镜头,但是如果想拍得再漂亮些,不要像现在这样把牙全都露出来为好。” 伴着快门的声音,海斗苦笑。 “别这么认真好不好,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地反应的话,我会困扰的。” 和哉的表情一瞬间冻结了,缓缓地放下照相机。 “对不起。” “这不用道歉的啊……” “嗯。” 海斗背过脸去,他不想再看和哉无法戴上笑脸面具的样子,而且也在后悔,他并不是有意要说会伤害和哉的话啊。 (这也没办法啊,我就算是嘴巴快了些,可是也想不到他会这么想啊。) 再一次为两人的复杂关系陷入窘境的海斗背着和哉轻声叹了口气。 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一同到英国来的两个人,从相当于日本小学的预科起就认识了,现在正在伦敦郊外的寄宿学校“圣克利斯托弗”念书。都在高等教育备考班,而且是同桌。所以双方都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和哉很正经,很少会开玩笑,特别是他不会说愚弄我的话。因为有顾忌在,我是分社长的儿子,而和哉是部长的儿子……) 胸口一紧,海斗皱起了脸。似乎是要好好地一起度假的两个人,其实却不是朋友,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长年来让自己烦恼的残酷事实与疑问又在海斗心中翻腾。九十年代初,日本的泡沫经济突然崩溃后,两人父亲工作的三舛商事为了保本经营决定缩小海外公司的规模,于是自然做了人事更替。 伦敦分公司这几年来都没能达成经营目标的前社长被叫回了日本,被总公司以不适这个职位为由撤职了。另一方面,董事中最年轻能干的海斗的父亲东乡洋介被推选为新社长,而他的心腹,和哉的父亲森崎公志也成为了营业部部长,位置相当于副社长。 作为改革的第一步,洋介导入了彻底实力主义,将在伦敦分公司蔓延的人浮于事、阳奉阴违的恶习一概铲除。洋介对毫无积极性的职员给予了明显的冷遇,连管理层的人员也不例外。虽然跟不上变化的人感到很恐慌,但之前被资历因素所阻,无法发挥的年轻人们对此极为欢迎,一下子都变得意气风发。人就是这样,只要明确地看到了自己的利益所在就会积极努力的。 变化一点一点地,但是确实地来临了。自从洋介接掌分公司开始,伦敦公司的业绩终于止跌,开始回升了,奉了严命而来的洋介也更为公司瞩目。 但是,情况好转的只有公司内部——男人的世界而已。长驻人员的家属们仍然一如既往的被上下职位所局限,女人们的世界还是保守的。而这种保守说不定正是她们所自我希望的。 海斗撇了撇嘴。 (我爸爸很自豪地说:“在国外日本人的社会就跟公司宿舍一样,丈夫的职位决定女性的地位。”) 所以,有个大公司分社社长丈夫的海斗母亲。友惠,就自己成了“驻外太太等级金字塔”塔尖上的人物。 友惠对自己享受的身份与权力没有半点疑问或不满,而且比任何历代英国分公司社长夫人都更加热心地守着序列。她只对与自己同等级的女性示以友情,而对部下的妻子们则完全视 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仆般的存在。在实际上,她也常做召开个人舞会时叫她们帮忙,去买东西时叫她们当司机的事。 “我丈夫在印尼分公司的时候我也常帮忙分社长夫人举办招待酒会啦什么的,那时忙得很哪,可我做得麻麻利利的。这样一来我丈夫也就受到上司的注意了,这种贤内助的功劳啊,可是不能小看呢。” 这是友惠的口头禅,当部下的夫人听了这话之后就无法拒绝友惠的要求了。 (你说够了吧……!) 海斗确信,就算那个印尼分公司社长夫人也是个公私混同的人,但也不会像友惠这么厚脸皮,而且傲慢的友惠为他人低声下气这也是很不可能的。多半,这只是为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撒的谎。 (一想到我是从这个丢脸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就觉得好悲哀啊。) 由于权势欲的过剩,友惠的想象力极度贫乏,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行为带给儿子这样大的耻辱。她真正觉得重要的就只有自己,什么都以自己的立场为最优先,为此可以毫不犹豫地践踏他人的自尊心。 (她也不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根本就只是她的附属物而已,就好像脐带都没有断一样。) 希望哪怕一刻也好,早些从母亲的影响下解脱。可海斗的不幸就在于他是友惠“自豪的儿子”。 海斗钢琴弹得很好,画也画得不错,友惠就说他的艺术才能一定是自己遗传给他的没错;考试考了好成绩,就向同学的母亲们宣扬“果然是母亲鞭策他的成果啊!”全都是友惠的功劳,海斗自动地学习,努力地练习乐器这些她都不承认。 (和善的我,了不起的我,怎么称赞都不为过的我。我、我、我!她都我成病了。) 而且海斗无法忍受的不只是母亲。对于知道母亲的横暴却无动于衷的父亲的无神经,海斗也不能原谅。只对以全世界为对象的工作充满热情,只对往上爬感兴趣的洋介根本对无聊的女人与小孩的世界没空过问。 这就是海斗无可代替的双亲。就算再怎样不承认,这个事实还是无法抹灭的。而且,他就算拼命地说着自己和双亲毫无关系,也完全无法从那个愚蠢的等级社会中逃开。海斗咬住嘴唇。 “老太婆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要触她的霉头,否则不然的话,她就会像《艾丽丝漫游仙境》里的红心女王一样,叫着‘把她的头砍下来!’” 当然,她们对被视为友惠的东西的海斗也是诚惶诚恐的。假如让海斗受伤了,骂哭了之类的事传到友惠的耳朵里,那就完蛋了。所以母亲们都对自己的孩子说:“要和海斗君好好相处,玩具什么的,只要海斗君喜欢就给他,不然妈妈会为难的。” 这样一来,还弄不清大人之间的事情的孩子们都对麻烦的海斗避之不及,而明白母亲用意的孩子则都成了什么事都听海斗的应声虫。 (对,就像和哉这样。) 结果海斗根本没有知心朋友,谁都不会和他说真心话,也不会认真和他吵架。就算海斗再怎么装傻搞笑,他们看见了也装做没看见。他们一定在怀疑,如果笑了的话,海斗会去告诉友惠。海斗一想到自己被看成这样的人就难过得很。可是即使向他们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也不会相信。不,就算相信了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恶……!) 海斗愤怒之极。他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特别对待,可是事情总向着与他意志相反的方向发展。友惠会对海斗执着是因为他的容貌长得像自己,这是个海斗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的理由。 “眼睛跟我一模一样,大大的,睫毛又长,鼻子和我一样高,嘴巴像他爸爸这一点很糟糕,但也算漂亮。婴儿的时候嘴唇是粉嘟嘟的,常被人当成女生呢,不过我觉得还是男孩子好,是女儿的话我会嫉妒的,怎么说也比我年轻么。这一点上,儿子再怎么帅也不会成为母亲的竞争对手吧?” 不管是谁,友惠都会说这番话,看到她那个样子海斗就觉得反胃。仔细听听,她其实是借着夸儿子在夸自己呢。 不仅傲慢,而且自恋。东乡夫妻还有另一个儿子——到伦敦后生的洋明。由于他像父亲洋介,友惠对他基本没什么兴趣。这是另外一个让海斗难以忍受的问题。看着一心恋慕母亲的幼弟,海斗就感到虽然自己不愿意,但事实上夺走了母亲的爱,而陷入自我厌恶中。而洋明也敏感地觉察到哥哥受到偏袒,对他有着敌意。 “不要管我了!” 思春期到来的时候,海斗变着花样地惹出各种问题,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怎么可能呢。” 友惠用自认为“充满慈爱”的表情笑,用像在抚慰猫一样的口气说:“在教室抽烟、染红头发、溜出宿舍外宿都是不好的事,可是男孩子么,有点这些问题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我也讨厌被老师叫到学校去,可是怎么能这样就丢下海斗不管呢?你是妈妈又英俊、又聪明自豪的儿子啊。” 简直是对牛弹琴,海斗已经无话可说了。友惠的眼睛只看想看的东西。她完全不懂海斗的心倩,因为她的爱是一种自恋而已。 “……唉。” 海斗又背着和哉叹了口气。孩子不能选择双亲。虽然知道是他们给了自己优渥的生活,自己也很感激,但他还是梦想着自己能过着不同的人生。家庭虽然并不富裕,但双亲充满温情。每天都过着安稳的日子。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觉得难受,怎么也无法习惯家里的空气,总有一种抹不掉的自己该呆的地方不是这里的违和感。 (我干脆一个人,这样也许会快乐些……) 因为感到疲劳而放下手,于是头发再次飞进眼睛里,疼得要命。为了排出异物而溢出的眼泪在不留神间带上了感情色彩,海斗拼命地忍住——对,再忍耐一下就可以毕业了,就职,然后独立了。靠着双亲生活会被友惠干涉,只要自己挣钱自立了,就可以去任何地方,和真正投契的人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 (要去上寄宿学校的时候,还问我为什么要去过那种不便的生活?开什么玩笑,现在看来可是帮了大忙。如果真的二十四小时都要和老太婆大眼瞪小眼的话,我会疯掉的!) 圣克利斯托弗是各国子弟集中的国际学校,学生们的生活习惯多种多样,所以宿舍生活中也会有不少彼此都不舒服的时候。但是和外国的朋友的话,就可以与父母没有关系地交往了。常常和海斗一起干坏事的澳地利人,开朗的法弟,英属直布陀罗出生的潇洒的卡洛斯,日本迷的多哥人凯弥,海斗最喜欢这三个人。但是,对于称为“知心朋友”这一点还有些犹豫,他觉得和他们没有那么深的心之交流。 (其他的话题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对他们说自己的烦恼……他们多半会讨厌这种麻烦事吧,虽然可能是我多虑。) 海斗唯一的误算就是和哉入学的事。在多得像天上星星的学校里,他为什么偏偏选了圣克利斯托弗呢?海斗对这点很耿耿于怀,在预科学校时代就以头脑好出名的和哉应该去学力更高的学校的。 (莫非是那老太婆对和哉的妈妈无理强求,让他到学校来监视我的……) 海斗这样想。无论是为了和哉还是为了自己,海斗都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出于自愿。可是,他又没法直接问和哉。万一拿出勇气问了,得到的是“没错,就是来监视你的”的答案,他恐怕无法再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结果就只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再想了。 (与人交往的距离感是重要的,谁都有不愿意被他人踏入的部分,太远或太近的话都不可能让双方的舒适空间保持下去。可是,自己能决定这个距离的话当然好,如果想接近又无法接近,那可是太寂 寞了。) 海斗侧眼看了看和哉,他的脸上没有了伤心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看着海,从表情上看是在想事,可是分不清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海斗就很想要读心术。 “差不多该走了吧?” 海斗问,和哉以笑脸回答。 “嗯。得在天黑前到普利茅斯。” “找住处是吧?你找了食宿一起的地方?” “没有住旅馆的金钱。” “对对,贫穷旅行么。” 知道他没有产生芥蒂,海斗松了一口气。他并不讨厌和哉,即使他不会真心喜欢自己。最初海斗为和哉的存在而感到忧郁,但也和他一起住了——一起同居的多半都是肤色相同的人——交往多了自然抱着些好感。认真的和哉虽然不会像法弟他们一样和自己开玩笑,但在海斗外宿被老师发现的时候,困惑的他仍然高明地帮海斗把老师骗了过去。 (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和哉很聪明,又很体贴,是和他在一起会很放心的那种人。性格稳重,有讨厌自我张扬、与人竞争的倾向。也就是说,是和爱自我显示、竞争心强、最不服输的海斗正相反的性格。 人对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不是抱着强烈的兴趣就是抱着强烈的反感。 海斗是前者,就算性格与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毕竟都是日本人。容易沟通,心的倾向也是共通的,某种程度上说,不用语言表达也能了解。而对母语不通的人则很难表达到这一点。即使是说英语的海斗也无法将微妙的感情完美地表达出来。 (真是感谢啊,我们的精神部分是共通的。和栽很善于听别人说话,而他说话也很有意思,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和他一起旅行了。) 假如和哉的父亲不是洋介部下的话,说不定自己已经找到出生以来第一个“知心朋友”了呢。海斗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满足现状吧。也许和哉并没有向海斗敞开心扉,所以他多少察觉到这一点而更加小心地温柔吧。 “喂,你们两个。” 走向汽车站的两人被人叫住,听口音像是一对美国情侣。 “如果方便的话,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可以。” 好人和哉接过他们的波拉罗伊德照相机。 情侣在写着“距纽约三千一百四十七英里”的里程碑前面拥抱,摆出了刚才海斗那样的大笑脸。 “请保持这样不要动。” 和哉这样说着按下了快门,很快一张一次成像纸就伴随着嗡嗡声从口送出来,他拉出它,等待情侣的样子浮现在上面。 “嗯……拍好了。” 认真的他确认过后把相机和照片还给了两个情侣。 “这样可以吗?” “谢谢,哇,好棒的笑脸!” “就像本人一样的美,亲爱的。” 情侣高高兴兴地说着,转向和栽,说道:“作为回礼我们来帮你拍照吧,一次成像,马上就能拿走哦。好,靠近点儿!” 人很好的女性拿起照相机,海斗和和哉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和哉明白对方是出于好意,所以即使讨厌照相的他也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做了。 “两个人都照得很帅呢。” 海斗与和哉凑上去看递过来的照片,和哉眯着眼睛,而海斗似乎是在眨眼,一副想睡的样子。算了,虽然算不上是最佳状态,总算是微笑的样子了。 抱住恋人的肩膀,男人问:“我们是在祖先住的威尔转过来后,沿着海岸线到这里来的,现在要去达摩尔湿地玩福尔摩斯游戏,你们呢?” “那我们正好相反,接下来要去普利茅斯。” 男人对海斗微笑一下。 “好地方哟,那里是被英国教会迫害的清教徒乘‘五月花号’向新大陆航行的地方,你们也知道吧?” “啊,历史课上学过的。” 海斗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但这种场合也不能表现出来。 “祝你们旅途愉快!” “也祝你们,谢谢你们的照片。” 海斗回礼,情侣高兴地挥挥手,离开了。 “这个怎么办?” 用手指夹着照片,海斗问。 “这也是值得回忆的照片吧?” “那我就拿着了。” 海斗从背袋口袋里取出钱包,把照片夹了进去,这样就不会弄皱了。然后把钱包放回原位,转脸看着和哉。 “好,我们向普利茅斯出发!” 和哉很有精神地高举右手,喊:“哦!” 当他们到达公车站的时候,得知汽车已经进站马上就要开走了,而且错过这一班的话,就又要再等两个小时。 “哇——别开车啊!” “我们要上车!等等我们!” 海斗和和哉大叫着全速冲刺过去。 从彭赞斯到普利茅斯,坐英国引以为豪的特快列车“iyl25”只需不到两个小时。对一上火车或巴士就想睡的海斗来说,是睡不了多长时间的。 “啊,好难吃,居然能做得这么难吃,也真不容易了……” 海斗咬了一口从车上小卖部买来的三明治,皱起了脸。赶快用红茶漱了漱口,继续读着导游书。 这次旅行的主题是“追踪女王陛下的海盗”,从伦敦一口气到最西端的彭赞斯,然后去普利茅斯、波恩茅斯、桑普顿、波兹茅斯,这些西南部港口的巡历。 旅行的契机是英国史课。 “英格兰开始宗教改革、文艺复兴时期开端的十六世纪,是被称为处女女王的伊丽莎白一世所支配的最灼热、激荡、华美的时代。” “母亲以不义的罪名被处刑,被人看成私生女蔑视,又被姐姐玛莉女王敌视,常处在生命危险中的她,即位后受到威廉、塞悉尔、弗兰西斯、白金汉等能干的臣子支持,为将我们的祖国从一个远离欧洲的小岛建设成冠称世界的大帝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是她振兴了戏剧等文化,为丰富心灵而做出了努力。这样的她在当时被民众称为‘好女王贝斯’而崇敬。” 这样说的福克斯老师恐怕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大fans,海斗想。 “她的治世中有着众多的事件,但最大的莫过于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了。面对以雷巴德海战胜利而名震天下的西班牙强大海军,当时的英国舰队的舰只少得可怜,怎么想也没有胜算。但是,女王陛下的海盗们——她颁发以‘私掠许可证’,掠夺西班牙商船获得的财宝,然后将财宝分给伊丽莎白以做军备费用,充实国库。在乔·霍金斯、法兰西斯·德雷克、托马斯·费罗比夏这些勇敢的海之男儿的活跃下,终于击退了强大的敌人。” 教室各处的英国学生们兴奋地叫起来。 “德雷克!我从小就想要当个他那样的海盗!” “我也是!像亚瑟·兰登故事里的孩子们,我们常玩这个游戏的。” “玩过玩过!我也玩过‘金银岛’游戏呢,我想做强·席尔瓦,用一条腿跳着走。” 听了他们的话的海斗有些吃惊。因为自己也真正想过同样的事。即使远隔重洋,小孩子们的游戏却是惊人的一样。 海斗问邻座的和哉:“我幼儿园的时候也玩过海盗游戏、忍者游戏,你呢?” “一样。如果说哪个好的话,我更喜欢海盗游戏。” “同感,忍者游戏都是扮头领的那个在玩,只看他一个挺没劲的。” 和哉微笑着。 “虽然海盗也有头领,可是在船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真好玩。那时候我祖父有条游艇,假日的时候就带 我和朋友一起去玩,我们玩这个玩得可开心呢。” “那很棒哦,我也想去。” 认真地在羡慕海斗的和哉忽然发现了什么。 “对了,因为你祖父是海之男儿,所以你爸爸才给你取个带海字的名字吧。” 海斗苦笑。 “嗯,可是只有真正是海员的祖父会开船,爸爸和我都不会。祖父去世后就马上被卖掉了。如果祖父再长寿一些的话,我就可以拜托他教我了。” 和哉点头,浮起感动的表情。 “这里是英格兰耶,之前我都从来没意识到,这就是有德雷克他们的国家。” “是啊……” 海斗为这个发现胸口一热,虽然与海盗同样憧憬的假面骑士们不存在现实当中,但“恶魔之龙”法兰西斯·德雷克却是确实存在的,就在这个国家与世界的海洋上驰骋。本来觉得是触摸不到的历史人物,忽然似乎近在身边。海斗的胸中忍不住扑腾起来。 “德雷克是以哪个港口为根据地的呢?” “普利茅斯,他出生在塔比斯德克,父亲是贝德二世伯爵。” 海斗的问题马上得到了和哉的回答,连没问的也一起说到了。看来他喜欢海盗绝不是伪装,他一定做了很多和英国史功课无关的调查。 海斗神秘地说:“你不想去看看吗?” 和哉瞪着眼睛看着他,然后歪着嘴角笑了笑。这一瞬间,两人的暑假计划就订好了。 (过一会儿就到了。) 海斗将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微笑着。调查了都铎王朝的海盗们的行动,议论着要去哪个港口的时间已成过去,迎来快乐暑假的两个人如今正在旅途中。 (有皇家海军团博物馆的被茨茅斯很好,也想看着太平洋航线豪华客轮的家门口桑普顿,但主要目标还是普利茅斯啊。) 海斗看着导游书的记录。儿时德雷克尔与家人住的圣尼克拉斯岛——现在这个岛被以其他的名字命名了。生前即达成环游世界,获得巨大财产的他在郊外购买了原修道院得巴格拉特·阿比。无敌舰队出现在英国海峡时,德雷克和霍金斯等海军将校正在玩保龄球前身的“九柱戏”的“球之丘”(theball)。 七月十九日,德雷克登上复仇号向西班牙人出击。 (今天没时间了,但明天一定要去附近走走,去看球之丘、斯密顿塔……) 海斗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为了避免下车时再准备的慌乱,把和哉叫起来吧。 “喂,快到了哦。” 睡得快醒得也快的和哉一叫就睁开了眼,然后看到了盯着自己的海斗的脸,惊讶地说:“啊……” “怎么了?” 和哉把双手覆在脸上,安心地长出一口气。 “太好了……是梦啊。” 海斗歪过头。 “什么梦?” “你不生气吧?” “嗯。” “两个人在船上……哪,就是观光帆船似的那种,然后船触礁了还是什么的,不断进水。和其他客人一起转移到救生艇上时,才发现海斗不见了。” “走散了?” “多半吧……我对船员说要去找,他说不行,来不及了,然后拉住了我。他们硬开着船离开帆船的时候,你却出现在甲板上,叫着不要丢下我,挥着手。虽然我求他掉回头去,可是……”和哉叹了口气,“却谁都没有了。” “没有了?” “只剩下我一个,就像烟一样,拉住我的船员和其他乘客一下都消失了。然后我想先掉头去驾驶处却发现没有舵轮,根本不能操纵,怎么办呢?陷入混乱的时候就被你叫醒了。” 海斗苦笑:“结果我还是被抛下了吧,过分耶——” “太真实了,好恐怖,你叫我起来真是太好了,可是……” 和哉抬起头来看着海斗。 “梦见这种非常真实的梦的时候,总是会在意,再发展下去会变什么样呢?” 海斗点头。 “啊,我明白,但是和录像带不一样,梦到的东西只要一中断就会永远沉在黑暗中了。” “不过,醒过来虽然是看不到了,可是似乎仍然留在脑子里哪个部分一样。要是有个能抽出它的机械就好了。” “让你继续你的梦?说什么梦话啦。” 和哉仍然没有释怀的样子。 “唉,只有我会在意吗?海斗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虽然不是没有兴趣,不过不像你这样。做着非常好的美梦被叫醒的时候可是会觉得‘可恶……’可是那毕竟是幻觉么,和和哉不一样,我是大人了,所以懂得放弃。” “抱歉我还是小鬼。” 看着鼓起腮帮的和哉,海斗笑起了来,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的话,我也有做过很逼真的梦后想到奇怪事的经验。” “什么经验啊?” “我认为是梦的东西,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的现实?” 和哉探出身子,“有意思,就像平行宇宙似的。” “什么平行宇宙?” “科幻小说经常使用的设定。我们认为只有一个的世界其实有无数个。有五分钟之前的世界,也有五分钟之后的世界,二战后不是美国而是苏联占领了日本的世界,有各种各样的版本。” 海斗很意外。 “你喜欢科幻小说啊?” “我们是‘档案’时代么。” “我也看过,可不爱看书。” “不会吧,那是最高的娱乐了。总之这个世界上,也许有着许多并行的时间也说不定,或者有着‘另一个我’生活的世界有无数个存在,懂了吗?” “大概吧……” 和哉见到海斗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像海斗说的,平时被时空之壁阻隔无法前往的另一个世界,在你沉睡的无意识壮态下就可以看到。是这样的感觉吧?但是你们彼此都会以为这是梦,仍然不会意识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宾果,你不觉得真是这样的话会很恐怖吗?万一我迷路了再也回不来可怎么办?” “这样一来就成了时空迷路者,被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肉体就这样永远醒不过来了……” 口气依旧冷静,和哉皱起眉头。 “回不来了是很可惜,但是,如果那边比较快乐的话,也可以让自己不回来吧,再一次开始新的人生。” 海斗认真地盯着他。 “你刚才说再过一次人生?你有什么不满吗?” 和哉耸耸肩膀。 “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不满……可是会想,这样下去要怎么样啊,每天什么也不会发生,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憋闷得很。如果能把一切都舍掉,去一个环境设定完全不同的场所,一定能以新鲜的心情生活下去吧。” 海斗叹了口气,今天的和哉真是让他吃惊。 “怎么说……意外的一面啊。” “是吗?” “和哉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其实比我还要过激,我还没有到想舍弃这个世界的地步。” 和哉苦笑,“我也没有真的舍弃,只是说能做到就好了,这也是梦话。但是如果真的这个机会到来的话,还会有很多的牵绊,让人也是无法去的。” “牵绊?” “家人、朋友,让我会想和他们在一起,离不开这里的人,有他们在是不能去任何地方的。” 听到这句话,海斗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我就没什么牵绊,没有相爱的人。” 和哉像受到冲击一样看着海斗。 “……唉?” “也许是我太冷漠,我不想和家人在一起,也没有人把我当朋友看。” “没有这种……” 海斗静静地,但是坚定地打断了和哉的话。 “就是这样。打个比方说,你不见了会怎么样?你的家人、我都会拼命地找你吧?多半在找到你以前绝不放弃……一直一直找下去。可是,我没有会为我这样做的人,一个也没有。” 海斗对说不出话来的和哉报以一个迷惑似的微笑。 “抱歉,我说了让你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的话,忘了它吧。” 从窗口看到外面天空的云彩比刚才厚了,英国的天气经常在变。 这时,好像要打破沉重的沉默一样,列车员的声音传来。 “……还有两分种就到普利茅斯了,请不要忘带自己的行李,下一站是普利茅斯……” 海斗站起来,背起背包。然后向着还坐在位子上的和栽背转过身。 “我先下车了。” 和哉没有看他,点点头。 走出车,海斗用拳头敲敲自己的头,真不能原谅说了让旅行快乐的气氛消失无踪的自己。 (为什么不闭着嘴就好?那样说简直就是在责备和哉!) 后悔折磨着自己。如果可以真希望时间倒转,对,这时候也想到如果能去和哉说的“五分钟之前的世界”就好了。如果这个愿望能实现,就不会再说出那种卑屈的告白,而和哉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海斗。”和哉追了上来。 海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以笑脸迎上去。 “什么事?” “如果我不见了你会去找我,为什么你不见了我就不会去找你呢?” 海斗在内心叹息着,认真的和哉的字典里是没有“混过去”这个字眼的,这样一来至今为止还算好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会产生决定性的龟裂了。 “说呀!为什么?”和哉追问道。 海斗在虚无感的侵袭中,说出了至今以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我不是你父亲上司的儿子的话,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和哉的眼睛睁大了,然后脸颊迅速充血变红,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的瞬间,列车为进站而一下放慢了速度,和哉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危险……!” 海斗慌忙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被抱住的和哉看着那与自己处在同样高度的黑眼睛,然后,后退一步站稳身形,握起拳头,挥在海斗脸上。 “……唔!” 颧骨上挨了一拳的海斗摇摇晃晃地向身边的墙壁倒去,和哉没多少力气,也不是很疼,可是他大吃了一惊,又看到了和哉不为人知的一面。 (和哉他……打了我,那个温顺的和哉!?) 和哉用另一只手揉着刚才挥出的拳头,看来他从没这么做过,自己的手很疼的样子。 “抱歉……你没事吧?” 海斗轻声道,和哉尖锐的眼光盯着他。 “打人的是我,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你看起来更疼的样子……我的脸皮很硬的。” 和哉咬着牙喊:“没错!你就是这样的厚脸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海斗狼狈不堪地说。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是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为了爸爸才和你交往的。谁会做这种事?!” “和哉……” “我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为了出头讨你爸爸的好,但是,我才不会舔你的鞋子!我才不是为了从你那儿弄到什么才会陪着你的人!” 怒吼着激动到极点的和哉全身都在打颤。 “你觉得这次旅行我是讨厌着还来的吗?一起计划的时候我会在心里念着‘为了爸爸不能不忍耐’?” “对不起……” “不用道歉,反正你没必要得到我的原谅。” “不是的!我没有……” 本想否定的海斗闭上嘴,他的确是怀疑过和哉的友情。 和哉背过脸去,不知是不是多心,海斗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一块不容他人踏进的部分,但是,你即希望能有人安静地跟过来,却又装出不要碰我的样子,只是单纯的待客而已……你这样想着,也认为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的我也戴了一张假面具。” 和哉的悲伤让海斗的心脏绞紧,阵阵刺痛。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一直以来只以为自己被欺骗,得知这样是对和哉的贬低时,海斗慌乱了。与谁都不会真心交往的他,实际上是加害者。 (关闭自己的心,拒绝和哉,之所以顾虑重重,是因为自己躲在厚厚的壁垒后面的缘故……) 自己居然蠢到让他打了自己一拳的地步,海斗怨恨起自己。另一边,他非常感谢和哉毫不留情地打了自己,和哉轻蔑海斗才会这样做,但是这一拳也把和哉的心情表达了出来。 海斗受了这一拳之后,真正意义上的交往才能开始。 “对不起……” 海斗除了紧紧地抱住和哉外,没有别的能做。 和哉的肩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好像要躲避他的拥抱一样。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海斗腕上加力,继续说道:“我没有自信,没有让人喜欢自己的自信。因为我双亲的缘故,对我点头哈腰的家伙很多,不知何时起我就以为大家都是这样了……” 和哉停止了抵抗,只是抬起了他充血的眼睛。 “我不想听你解释。” “是……是啊。” 海斗无力地放开和哉。 一时的兴奋过去后,和哉静静地开了口:“让别人喜欢自己的自信?那种东西我也没有啊,自己不去做些什么?又能让别人来喜欢自己的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而已,即使这样,不去维护的话,很快就会冷却了,海斗真狡猾,只想着自己得到快乐。” “我知道,我会反省的。”海斗直视着和哉,“我不是说谎,我们再一次重新做朋友吧,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一样了,我也会直率地打开自己的心的。” “怎么说……” 和哉的眼睛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并不想拒绝海斗的要求,却仍然在踌躇着,在受到残酷的背叛后这是很正常的,但海斗的所做所为反映出了他的诚实,因此再次获得了他的信赖。 又是一次紧急的刹车,车轮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其他的乘客也都靠过来,车厢里混杂起来。即使这样,因为欧洲人极度讨厌身体接触,不像日本的满员电车一样全都挤在一起,所以还保留着最低限度的空间。 “杰米,你在哪儿?” 后方传来女性担心的声音。 “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溜到海斗右边的少年回答,然后在列车刚停住时就按了按钮,打开了车门。 “妈咪!快点!” 他轻盈地跳到台上转脸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的笑容,海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像这个少年的无邪他到底忘在什么地方了呢? “等一下,不然迷了路的话,哭的可是你哦。” 母亲这么说,杰米仍然笑着大步向前走。 海斗明白,这少年坚信即使自己迷了路,妈妈也绝对会来找他。 (好羡慕你啊,杰米,我也有绝对不会舍下自己的人,但我是个笨蛋,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看不出自己重要的人就与失去了他一样。我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真的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如果真的能哭出来那是件很开心的事,但是自己是没有这种权利的,海斗拼命地把冲到咽喉的悲伤咽了下去。在和哉之后下了车,就像现在难以想象午前的明朗一样,他的心情极端沉重。 现在是旅游旺季,普利茅斯街上到处都是人,外国观光客也不少,但是看不到日本游客的影子。他们一般都去西南部有名的居系特人遗迹“巨石阵”所在的索尔斯贝利,不会到康沃尔半岛来。 (因为不像伦敦、康特华兹那些地方有看头吧,不过算了,如果旅店争夺战再激烈的话就麻烦了。) 自己两个还是在观光前赶紧找到落脚地比较好,这样想着,海斗向身边的和哉转过头来。 “总之今晚要找食宿吧?” 和哉点头。 “我从向导书上看到,诺斯路东是食宿店的集中地。” “那我们去那里吧。” “卧室小一点也没关系,早餐好吃就好。” 但是,他们也没指望恶名出众的英国菜会好吃,只希望清洁又便宜就好。但这么想的人看来很多,找过的宿舍全都满员了,海斗他们也焦急起来。 “这个季节到是不用担心感冒,可是最好避免野宿。” 和哉叹口气说。 “同感,再来的话海那边还有饭店……” “这里应该还有吧?” “恐怕是不行了。旅游者问讯处靠近港口,饭店也没了的话就到那里问问吧。” 两个人聊着回到车站前。向从这里到“球丘”的直线形的航队街走去。普利茅斯是个有很多步行街的城市,不用担心车的往来,一边享受着树木的绿色,一边散步。 深吸一口带着海风气息的空气,海斗说,“很不错的地方,我好像挺喜欢这里的。” “是啊,可是要问我这里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我又答不上来。” 和哉转向刚才走过的地方,举起照相机拍着步行街。 “我也很喜欢,可是我更想看德雷克活跃那时的普利茅斯,我想一定比现在小,但更生机勃勃吧?!” “嗯,因为是最前线的港口么。” 海斗看着和哉想。 (像这个样子说着话,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可是,还是有哪里的空气是绷紧的。) 自从下了火车之后,和哉就似乎完全忘记了曾经激烈地责备海斗的事,变回了一贯的平稳态度,他是接受了海斗的反省,决定和他一起走下去了呢?还是要继续虚伪的友情呢?海斗试探了几次,一一分析着和哉的言行,还是分不清楚,但是从他现在的态度看,似乎不像是要和自己完全决裂的样子,海斗也是这样希望着。 (他要绝交也是没有办法的状况啊……) 很感谢他没有断然拒绝自己,但是人类这种生物是很贪心的,时间不能倒回去,两人的关系也不能回到从前,海斗自然会觉得很寂寞。 “仔细看过拼写了吗?‘mouth’——就是口啦,叫做茅斯的地方都是河的下游,靠近河口的城镇。” 和哉告诉他,海斗想知道的事情基本上只要问他就能解决了, “过去这里是居尔物人的土地,他们以音乐才能著称。亚瑟王的圆桌骑士;有着都铎皇室血统的托利斯坦也是著名的竖琴演奏家;德雷克也很喜欢叫做‘瓦西纳乐’的作为拨弦古钢琴前身的乐器的音色。” “唉,自己演奏啊?” “这一点就不知道了。” 和哉作出一个恶作剧的表情。 “不过,鼓是会敲的。” “我知道!传说的大鼓!” 海斗的眼睛闪着光。 德雷克鼓,德雷克船长环球航行时一直携带的鼓,在向船员传达作战开始的信号时会敲响的鼓。德雷克死后就装饰在他住的巴格拉特·阿比的墙上,现在也在那座屋子开设的海事博物馆中陈列着。 至于为什么这个大鼓会成为“传说”,那是因为在英格兰陷入危机时它高鸣着保护了祖国。海斗也读过维多利亚朝的诗人亨利·纽博特以“德雷克的遗言”为题 材,讴歌这件神秘乐器的作品。 将我的鼓拿回英国吊在岸边, 在你们的力量不足时敲响它, 让西班牙军队悲呼上帝的我将急驶出天国的港口, 像昔日一样召集军队,将他们唤入海峡。 但是,根据海斗在这次旅行之前的调查,诗中所写的与事实不符,大鼓似乎一直在自鸣,找来找去找不到原因,但确实发出了声音,而且在攻击开始时也没停止过。 (这一点可真是很令人不舒服。) 海斗苦笑着。 德克的大鼓到现在响彻云霄了三次,一说有四次。康沃尔的人们都这样相信着,这是德雷克的魂移到成为这一战领袖的人身上,领导英格兰获得胜利。 (第一次是英荷战争的罗伯特·布莱克提督;第二次是特列菲尔加海战的荷列施·内尔森提督;第三次是一战时期的森姆斯·格兰德将军,不知为什么只有第四次是例外,响在二战时英国受到大空袭的时候,不像过去一样是在海战时发生。) 一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传说还会继续下去,海斗的胸口就热起来。如果第一、二次是遥远的过去的话,还有捏造的可能,但是第三次是在二十世纪,科学发达的现代会有这种事不是很有意思么? (有格兰德将军与部下马克罗兰船长,这两位正直的军人异口同声地说“确实响了”的证言,所以很了不得。) 明天就要去展示德雷克鼓的巴格拉特·阿比了,海斗简直都迫不及待了。 “现代的神秘事件啊,真想早点看到实物!” 和哉也有同感。 “嗯,本人到死都片刻不离的东西,说上面有德雷克的念也不是不可能的。” “喂,‘念’什么的应该不是幽灵吧?” “是啊,在天国从死后的世界苏醒,德雷克不就成了亡灵之类的吗?不能安眠,要守护出事的祖国的英雄,说到底也是一种偏执吧。” “嗯,话说得这么神秘,会觉得恐怖啊。” 海斗装出害怕的样子。和哉说道:“怪谈是英国人的特长,特别是康沃尔半岛所在的迪翁州的幽灵故事更是多得是。” “比如说?” “最多的就是幽灵船的故事了。海上漂着的船慢慢的靠近。船帆破破烂烂的,船员们都是骷髅。还有彭赞斯的旅店里出现的被处了绞刑的海盗船长什么的,离这里不远的丹德摩尔的“小屋幽灵”也很出名。” 海斗一下来了兴趣。 “唉?那是什么?” “当地人在森林里走的时候,忽然出现一座从前没有的古旧的小屋,觉得奇怪再去看的时候就消失了,后来调查过,那过去确实曾有过一座烧炭的小屋。” 海斗皱起眉。 “那只是看到的幻觉吧?怎么说小屋本身是不会有念的啊?” “不知道,某超常现象研究家指出,这块土地的时空因为什么原因而歪斜了,产生裂缝这样的东西,存在将过去与现在联接起来的时空隧道的说法。过去的小屋可以到这边来,而现在的人也可能到那边的世界去。换言之他认为这是自然造就的时间机器。” “喂喂,又是科幻了啦。” 和哉听到这句话后,露出微微的笑容。 “想起了过去看过的电影的台词,神只用六天就创造了世界,所以这其中会有个洞也不是不可能的。” 海斗也接口道:“原来如此啊,那去那个森林的话就可以跳到德雷克他们的时代吗?” “隧道的出 口会连在哪个世纪是个问题,丹德摩尔的小屋是十八世纪的东西。” “切,真无聊。” 和哉问他:“如果能去的话,你就会去吗?去有海盗们的时代?” 海斗马上回答:“当然!我想用这双眼去看他们的热血人生,不,我要成为海盗去大闹一场!” “不过当时船上的生活很艰苦哦,船上不能洗澡所以很脏,食物和饮品也很快就会腐烂,而且只能吃这些,所以很容易就会生病。” 海斗皱皱脸,“你这么说我有点踌躇……果然还是看的比较好。啊,如果是德雷克的话,就算是幽灵也想见啊。” 和哉耸肩说道:“我还是算了,毕竟挺可怕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 “德雷克的鼓是放在玻璃柜里的吗?” “我想是吧,是用木头和皮子做的,暴露在空气里会损坏的。” “如果对博物馆的人说‘这是我一生的请求的话,他们会让我敲它吗?’” 和哉爆笑出来。 “不可能的!而且鼓响了德雷克不就会醒过来了吗?” 奸笑。 “那就是我的目的。” “他来了之后发现不是敌人怎么办?会生气的吧?” “跟他说是演习如何?” 和哉呆掉似的叹了口气。 “骗幽灵的话不知道会遭到什么事呢,而且迪翁的人们都相信鼓的力量,德雷克是英格兰的英雄,只是为了好玩敲它的话就是国辱啊。” 海斗咂起嘴,“我是开玩笑么,不会真的做啦。” 和哉断言:“撒谎,假如鼓在展示柜外面,旁边又没有人的话。你是绝对会去敲的那种人。” 海斗在内心吐了吐舌头,不愧交往了这么长,和哉对海斗的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交谈间他们已经到了球之丘上的公园。在普利茅斯市休憩休息的场所,海斗他们都不能停留。 “今天的住宿吗?现在刚好有一间空房。” 再次开始找住处——幸运的是第三家旅馆刚好有个双人间取消了预定。 “一夜八十英镑的房间可以吗?” 前台女性的话让两人对看了一眼。 “怎么办?还是再去找更便宜的地方比较好吧?” 海斗问和哉。 “你知道愚蠢的寄居蟹的故事吗?去找一个比现在这个更好的贝壳,却找不到,放弃之后回去。发现自己原来的贝壳被其他寄居蟹住进去了。于是没有贝壳保护身体的他被游过的鱼吃掉。” 话说的很含蓄,海斗马上转身对柜台接待说。 “我们入住。” 把行李都放在房间里的海斗两人马上回到球之丘,看了德雷克的骑马铜像,以图像形式介绍城市变迁和大航海时代历史的普利茅斯剧场后,爬上以前是灯塔的斯密顿塔,欣赏这个港都的全景。 “嗯~~!” 海斗把两只手举向天空,伸了个大懒腰。 “海风凉凉的,真舒服呢~~” 注意到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六点的地方,但纬度较高的英格兰日落较迟,即使天空多云。现在也还像日本下午三点一样亮。 “那边…是雨云吧?”和哉指着海上。 “虽然还很远,但会随着海风飘过来。” “可恶,今晚下来就好了,明天放晴吧。” “嗯,巴格纳特·阿比的庭院也是一大看点。” 两人的话到此中断。只是一直呆呆地看着雨云。这时风越来越强了,带上了些许的湿气。如和哉所说的,一定不久之后,这个山丘就要下雨了。这时—— “嗯……” 海斗的耳边传来鼓在远处敲响一般的声音。 看到他头转来转去的样子,和哉问:“怎么了?” “刚刚有咚的声音,是不是?就像敲鼓那样……” 和哉苦笑着:“是你听错了吧,或者是那朵云开始打雷了?” “雷吗……” 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是这样,海斗为自己的容易受影响而摇头笑笑。 和哉说:“已经轰隆隆地响了,那一定会下雨,在被打湿之前赶快回旅店吧?” “是啊。” 两人走下塔去,走在草坪修剪得整齐的球之丘上。 但是没走出十步海斗就站住了。 (又听到了……咚、咚、咚……连着在响。) 海斗脸色变了,不,这不是雷,而且越来越快。可是如果不是的话,这声音又是什么呢? “又有什么事?” 和哉也感到了他的异常。 “你没听到吗?” “什么?” “刚才起就一直在响的啊!” “又是鼓的事?你多心了……” 海斗生气地一把抓住和哉的手腕。 “闭上嘴!闭上眼睛,仔细地听。一定听得到,快点!” 海斗强硬地催促着,和哉虽然露出不愿意的表情,还是闭上了眼。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刚、刚才是……” 和哉的耳朵也听到了那有规律的鼓声。 “明白了吗?” 海斗以被什么附体了似的表情说。 “找也找不到,人眼看不到的鼓——那是德雷克的鼓!在球之丘上响着啊。” “怎么会……不可能的!” 和哉半是叫的说着。 “它只会在英国遭到敌袭的时候才会响啊,现在这里怎么会有战争呢?!” 海斗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脚步蹒跚地向塔那边走去,然后走向下面的港口。就像被谁诱导着一样。寻着声音而去。 “你要去哪里……” 肩膀被抓住,海斗呆呆地向后转过头去。 “和……哉。” “旅馆不在这边!” 和哉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孔上是眩然欲泣的表情,他注视着海斗。 “……旅馆……” 海斗慢慢地重复,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那里。 和哉激烈地摇晃着他的肩。 “你、你别发呆啊!打起精神来……” 海斗甩开和哉的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被阻止的话会很难受,不想让人阻住自己的去路,他再次背向着和栽向着海边跑去。 “海斗……!” 和哉制止的声音并没有让他回头,海斗的心里叫着,脚也不停地走着。向前、向前去。呼吸乱了,脸颊发烫,似乎是为了冷却一样,雨珠落在他们身上。 “下雨了。” “呀,讨厌!” 十岁左右的两个女孩子发出明朗的尖叫声,从海斗身边擦过。 “呀!” 低着头走路的右侧的小女孩目测失误,与海斗撞个正着。 “哇!” 海斗完全没有用力,被小女孩撞得摔倒在草坪上。 “呜……” 按着摔倒时撞到的头,海斗稍抬起头来,看到眼前有几根木制的棒子立着摆成菱形。 “……九柱戏。” 海斗呻吟,作为英格兰保龄球前身的传统体育游戏。现在在大酒吧里还能看到有人在玩,但是,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这么说,德雷克也很喜欢玩九柱戏,无敌舰队来的当天,也在球之丘上玩……) 想到这里,海斗猛然惊觉。 (就像和哉说的“小屋”一样,这些木棒也是“幽灵”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 仍在响着奇怪的鼓声之迷也就解开了,和木棒一样,鼓声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对,丹德摩尔的森林也许有着通向十八世纪的隧道,这里的球之丘通向的是十六世纪——就是说,有德雷克生活、活跃的时代的隧道。 (格兰德将军他们说不定也是听到四百年前德雷克的鼓手们敲鼓的声音。大概这隧道并不时常开启,只有在什么契机下……也许英格兰被不稳的空气所笼罩时就会打开吧。) 海斗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拿起木棒,但是看起来似乎伸手可及,手指却碰触不到它摇晃的轮廓。它离得有多远?有没有实体?海斗皱着眉。 (但是看起来有很真实的质感啊。) 海斗再次伸出手,这次想试着抓住木棒但是感到了有看不到的膜一样的东西包住了自己的手,手上传来柔软的弹性的感觉,连忙把手收回来,那张膜像落下水珠的水面一样摇动着,那边的木棒形状也歪斜起来,海斗真觉到,这就是隔开过去与现在的时空的障壁。 (通向十六世纪的隧道——突破这层塑料膜一样的墙壁就可以去“那边”的话,就说不定就能见到德雷克了。) 海斗握住拳,砸向那层膜,在止都止不住的冲动下,他根本不去想自己的行动会造成什么样的事态,只是想弄破它。感到微微的阻碍后,海斗的手插进了那一边。 (成功了……!) 看到像刚才的木棒一样变得模糊的自己的手,海斗想着,假如十六世纪的球之丘上有人在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把自己的手当做是幽灵吧。想象一下浮在空中的一只手,海斗苦笑了,那实在是很恐怖的光景。 (还没告诉和哉呢……那小子在哪儿?如果他知道隧道真的存在的话,一定会吓得脚都软了吧。) 这样想着,海斗想拔回膜那一边的手,但是拔不回来,好像是被按住了或者拉住了一样,动不了,简直像陷在水泥墙里一样,手腕动都不动,意识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处境,海斗刷地变了脸色。 (说不定可以穿过膜去……可是,还回得来吗?) 如果手拔不出来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一生都得趴在地上,陷入混乱的他拼命地挣扎起来。 “对、对不起……” 看到倒在地上起不来,像被蜘蛛网缠住一样四肢乱扑的海斗的样子,撞到他的少女慌了手脚。 “怎么了?” “是不是撞得很厉害?” 另一个少女想要帮助海斗。 “那个,你没事吧?” 但是,下一个瞬间,两个人发出魂都飞掉了一样的惨叫,匆匆跳开。 “呀啊啊啊!” “怎么了?!” 少女们对着赶来的和哉颤抖着说。 “那、那个人,手……!” “救救他啊,神!” 和哉表情犹疑地向海斗走过去,然后啊的叫了一声,海斗的右手像被切下来一样不见了。 “海……海斗……”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和哉的胃一阵翻腾,但还是(发、发生什么了……?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快点处理才行!) 和少女们一样吓得手忙脚乱的和哉碰碰海斗的背。 “坚……坚持住……!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海斗打着战抬起头,痛苦地说:“不行……我……我去不了……” “怎么了!” “被卡住了……” 和哉以为友人精神错乱了,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手绢,总之先包扎住海斗的伤口再说。 (这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么严重的伤……) 和哉也看到他被少女撞倒,海斗摔倒的地方是不是有尖锐带刃的东西,和哉在附近寻找着,但这里只有茂盛的青草。 (对了,那切断的手呢?在哪里?) 和哉问:“海斗,你的手呢?” “那边…” 海斗喘气似的说,好像在忍耐什么一样全身打着战。 “什么?那边是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海斗像触电了一样,身体大大地痉挛着,一把把和哉推到。 “呜哇!” 没有准备的和哉坐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 惊愕中掺杂着愤怒的视线投向海斗的和哉马上就收了声,现在消失的不只是手腕,连肘都不见了。 (这是……) 和哉哆嗦的手抓住前额的头发,像是要昏倒了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脸上带着恐怖与绝望表情的海斗似乎要说什么似的蠕动着嘴唇,进入半失神状态的和哉慌忙凑过身去,但是他听不到海斗的声音。 “听不到!慢一点,慢慢说……!” 和哉拼命地辩认着海斗嘴唇动作。 “o……?ko……?啊!是‘to’。下一个?知道了!是‘n’?还有……e么?” ——和哉突然明白海斗要说的是什么了,果然…… “tonnel,隧道……?” 他一分神的时候,海斗就从和哉的视野中完全地消失了。就像掉进巧妙的陷讲,陷进流沙里一样,消失得毫无踪影。 “不要——!” 战战兢兢地窥探着的少女们发出惨叫,受冲击过度的她们昏过去了。 和哉冲向一瞬间前友人还存在的地方,疯狂地敲打着地面。 “你在哪儿,海斗!……!” 仿佛在嘲笑和哉似的,雨下得更大了,远处的雷声低低地轰响着,这和与海斗一起听到的鼓声有些像又不太像,和哉模糊地想着,德雷克是在警告什么吧。当鼓声停止时,战争就开始不是吗?那这与海斗有什么关系呢? (不明白……我什么也不明白) 不断地打着地面,被泥水弄脏的和哉慢慢地停住,缓缓地撑起身子,他能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海斗走了,虽然不想相信,但海斗去了“隧道那边”。在和哉眼前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无法说明。 和哉以空虚的表情仰望着明云密布的天空,落在脸上的雨水交织着眼泪,自己是不会讨厌他的,海斗是自己重要的朋友,疯狂而又害怕的他很可怜,而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很可悲。而后,想到之前的事情和能就很不安,难以忍受地不安。 (要怎么向她们说明呢?妈妈爸爸一定要急疯了,有我跟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和哉也明白,通往异世界的隧道的话是无法让人相信的,还是说“突然消失了”最容易接受,而且背后昏倒的少女们也会做出“没错”的证言。但是,即使这被大家接受,习惯了海斗的消失,只有和哉的痛苦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 天主教徒的希望,美丽的玛丽·斯图亚特是在一五八七年二月八日被处决的。身为苏格兰公主的她,因为父亲杰姆斯五世的驾崩,在出生后六天就成为了女王,并以弗兰索瓦二世王妃的身份君临法兰西宫廷,丈夫死后,她返回祖国问政,却在与反目皇室的贵族们的漫长内战中败北——成了一位在失意中退位的悲剧女性。 勉强保全性命逃出苏格兰的玛丽寄身于邻国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都铎,说得好听一点的话,玛丽不知怀疑他人,或者说太过单纯,她完全相信了在信中把她亲密地称作“我亲爱的妹妹”的堂姐伊丽莎白,相信她对自己的欢迎,相信她给自己皇族相应生活的保证。 但是,玛丽却忘记了,伊丽莎白是自父王享利八世时起就与天主教会彻底决裂的英国国教会的保护者。 伊丽莎白被罗马教廷宣布为异端而遭灭门,她的母后安·博琳以通奸嫌疑被享利八世处刑时,她也被剥夺了嫡子的权利, “伊丽莎白是被诅咒的私生子,王位篡夺者。本来该就任英格兰女王的是继承了享利七世血统,又为教会承认而结婚的夫妇所生的玛丽·斯图亚特!” 这是现教皇庇护五世的话,伊丽莎白对这句话有多么愤怒与紧张,不知道这一点的只有玛丽而已。 被称为处女女王的伊丽莎白没有结过婚,自然也没有子嗣,如果她被暗杀了的话,英格兰的王位一定会落在血缘最近,身份最高的玛丽身上,甚至可能令那些想要通过与玛丽结婚成为共同统治者,实现将英格兰划为附属国的天主教徒国王们得逞。 “真是一个大包袱……由于玛丽活着,我就要时常面临被暗杀的危险。可是,假如杀了来投靠我的亲人玛丽,又无法避免世间的批判,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伊丽莎白对廷臣们发出愤怒而焦急的质询。 结果,在不会将王位拱手让给任何人的她和恐怕外国干涉内政的议会的共同决定下,这个“大包袱”要被隐藏到天主教势力无法接触到的场所去。 “给我亲爱的妹妹玛丽,将身为天主教徒的您迎入我的王宫需要获得议会的许可,请您耐心地等到手续完成迎您人宫的那一天吧,我衷心期盼那一日的到来。” 老好人玛丽真的相信了送来这种鬼都不信的信的伊丽莎白,耐心地等着,被关在远离伦敦的阴暗的别野里,等着自由的日子,一直等了好几年,玛丽终于发觉了伊丽莎白残酷的背信行为,她试着逃出英格兰,但是不幸的很,她的计划在事前被发觉,她也被转移到了防卫更严密的城堡中看管。 “为什么我要遭到如此的不幸?” 愤怒得几乎发狂的玛丽发誓要向伊丽莎白复仇,而后向与自己同为天主教徒,统领号称日不落大领土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遣出密使,传达她已经接受他之前的求婚的旨意。 “哪怕早一刻也好,请将我救出这个阴暗的牢狱,只要那只红毛雌狐的鲜血流出,我愿意立刻成为陛下您的人。” 当然,菲利普对玛丽的要求十分高兴,因为结婚是增加领土的经济方法,战争毕竟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从父辈一代就不断累积的战费的赤字令西班牙的国库捉襟见肘,之所以不断地从新大陆刮来大量的黄金也正是为了少少地填补国库,可是即使如此战争仍然没有停止,因为国王的欲望就是统治比谁都大的疆土,让普天下的民众沤歌他的伟大——从亚历山大大帝的时代开始,这一点就完全没有变过。 “杀死伊丽莎白,当我再次得到一个名叫玛丽的女子为妻的时候,就让那在英格兰蔓延的异端新教徒们在地狱的烈火里被焚烧吧!” 菲利普曾与伊丽莎白的异母姐姐玛丽一世结婚,而在她病故后,他不得不向伊丽莎白宣称放弃英格兰的统治权,因此懊恼不已并怀恨在心。 谋略之后,实施。 将西班牙遣送来的刺客们一个个地捉住并处分的是伊丽莎白的心腹,秘书长法兰西斯·沃尔辛厄姆,原本从事谍报工作的他向伊丽莎白报告,一连串的暗杀计划都与玛丽·斯图亚特有关。 “至今为止的阴谋虽然已经得到防止,但如果有个万一呢?为了尊贵的女王陛下的生命和我国的安泰,不能再令玛丽女王活下去。” 这一点伊丽莎白没有任何异议,但是,老练而圆滑的她却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对周围的人示意,这是议会的请求,自己无能为力,在玛丽的死刑执行书上签了名而后为了逃避杀害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恶名,将拿来那张纸的大臣关进伦敦塔去。 “可增可恶的女恶魔!你还要阻碍我到什么地步!如果你敢杀了玛丽,朕就将用战争把你那小小的岛屿轰上天去!” 菲利普威胁伊丽莎白,这段时间他使用各种手段想要救出玛丽,但都因严密的守卫无法接近她。而后,在二月的寒冷早晨,在伊丽莎白忠实的朝臣们的看守下,玛丽做为罪人被处以死刑,为了避开国民的耳目,同一天举行了在奥兰登与西班牙军队作战时战死沙场的英雄腓力浦·西德尼的国葬,伊丽莎白直到最后仍在轻蔑玛丽。 “我会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高贵的女王而死。” 玛丽对长年甘苦与共的待女这样说,直到最后仍然心胸宽阔的她没有对伊丽莎白说出半点怀恨之语,即使刽子手手段太差砍了三斧才砍掉她的头颅,她也未叫出一声痛,就这样死去了。 罗马教廷以及西班牙、法国等天主教国家敲响了悼念玛丽的钟声,赞颂她是殉教者,而西班牙也如之前的宣言一样,做好了与英格兰的战争准备。 “可怜的玛丽陛下!” 文森特·德·塞德里亚纳在被黄昏笼罩的普利茅斯港的山丘上叹了一口气。 “您不幸身亡已经快一个月了——请您饶恕力所不及,未能救出您的我们吧,我们一日也不曾忘记玛丽陛下的事情,总有一天,您会看到我们西班牙军人为您洗血冤仇的样子,那个卑鄙的顶着女王名号的伊丽莎白得意不了多久了。” 除了清洁的白衬衣外,膝上部分穿着很宽松的裤子,还有产自外国的绢袜。遮挡冷风的厚斗篷和压得低低的帽子都是一色纯黑,青年一眼看去仿佛是乌鸦的化身。 但当他抬起头来时,那沐浴着早春夕阳的容貌毫无一丝可让人连想到那不吉的鸟儿的地方。剪短的漆黑的头发、清楚的剑眉,仿若新大陆出产的绿宝般的眼瞳,笔直高挺的鼻梁,只有那常常紧闭的薄唇也许会给人冷淡之感,但总之他是有着谁都会承认的美貌的人。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他本人却对这一点感到十分不方便。 (我才不像那西塞斯一样对自己的脸有兴趣,倒也并不是觉得讨厌,但是太麻烦了,特别是在这故国之地的时候。多半的人都会在看过我的脸后过目不忘吧。)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在晚上离开普利茅斯。太阳越来越西斜了,薄暮像油彩一样将周围粉饰起来,不是十分接近的话,已经分辨不清他人的面孔了。 (这样一来,我这个拙劣的变装也……) 文森特打量了一下自己,苦笑起来。 他是伪装成普利茅斯对岸法属拉·罗西尔地区的新教徒商人,但是,那矫健的身躯很明显是只属于军人的体格,被眼光锐利的人一看就会露馅。所以对文森特来说,模糊轮廓了的黑暗比坚实的甲胄更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这里可是英格兰海军的眼皮底下,不当心可不行。沃尔辛厄姆在这里也配置了手下,他们一定绷紧了神经注意着有没有我这样的潜入者。) 文森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是享利二世派遣的玛丽救援队的首领,自从潜入英格兰以来,已经对沃尔辛厄姆的追捕习以为常了。文森特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危险的游戏,但在漂亮地逃走时也会有些爽快感。 (那些冷血的英格兰人踩着脚悔恨不已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 沃尔辛厄姆很能干,因此很快就会知道宿敌的正体,文森特也早就明白一旦被捕就再也无法踏上祖国的土地了,所以此地绝不能久留。在玛丽已经被处刑的现在救援队的成员们不得不痛恨不已地放弃,踏上了回国的旅途。但只有文森特明知危险,仍然留在英格兰,他还有一件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事情。 (我来普利茅斯就是为了这件事,尽管大家都劝阻我,但我还是来了。) 他要以自己的眼睛确认与西班牙引以为豪的“无敌舰队”相抗衡而增强了军备的英格兰海军是个什么样子。这并非是谁的命令,是他个人的兴趣,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海军将校。 一卷全 咻~扑啦啦啦——肆虐的风让船上张着的蜘蛛网般的帆索一齐唱着欢快的歌。 “来,是葡萄酒。你说不想喝水,那就喝这个吧。” “别管我了……” 起身只会让眩晕更加恶化,海斗按着嘴巴,用闷闷的声音哼哼。 “喝了酒只会更恶心的……如果我吐啊吐啊,吐个没完,呜……” “放心吧。” 杰夫利坐在简易床边,扶起颤巍巍的海斗的上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把手指伸到左手拿的锡酒杯里。 “我可从没听说过有人死于晕船的,倒是有数不清的人死于干渴。” 杰夫利那被葡萄酒沾湿的修长手指抚摸着海斗干裂的嘴唇。 “这是上等的法国葡萄酒,口味甘甜,下肚的时候喉咙都会清爽起来,芬芳的香味会让你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呢。这样的佳酿,就是我们的女王陛下也很少能喝到哟。” 等那指头离开后,海斗用颤抖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只是一滴的葡萄酒在还没感到湿润时就挥发了,但残留在舌上的一丝甘甜压制住了恶心,让海斗想起了自己的干渴。 “法国女人没有奶的时候,就把葡萄酒涂在小孩的牙龈上喂他。” 杰夫利再一次把手指浸在酒里,涂在海斗恢复了少许光泽的嘴唇上,看到海斗的舌头迅速一扫,于是浮起了笑容。 “看来我是让最重要的养子饿着啦,那就稍微喝一点,身体暖和了才会恢复精神的。既然是婴儿吃了都没事的东西,对你也不会有害吧?” 杰夫利想把酒杯交到海斗手上,但看那只手抖个不停,就用自己的手包住海斗的手掌,帮他把酒杯送到嘴边。 海斗的催促下吸了一口酒,虽然为喉咙里突然烧起来了一样的刺激眨了几下眼,但还是咽了下去。 “乖孩子。” 杰夫利揉着海斗软软地耷拉着的头。 “风,小点了吗?” 听到海斗虚弱地问出的问题,杰夫利耸了耸肩。 “变得更强了,多半会发展成风暴吧。在这边算是春天的风物诗呢。又干上大潮接近,浪头大作的时候,对我们来说可是双重的不走运啊。” “会摇晃得更厉害?” “那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抬头看着自己的海斗,杰夫利露出一个困惑的微笑。 “人类的力量对伟大的自然是很有限的,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的话,操作船只基本上就不可能了,只能凭运气来闯。” 海斗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声音里渗出绝望的音色: “已经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好……” 杰夫利的座航“克罗利娅号”从母港普利茅斯出港是前天的事——从那之后,海斗的晕船就开始了。虽然在很久很久前的过去曾经和祖父乘船在镰仓海上航行过,但以与海上生活无缘的海斗的三半规管(注:内耳中感知身体平衡的器官),根本无法忍受英国海峡巨浪造成的平衡感觉的丧失。 十六世纪的帆船自然不可能装备了如今高级客船上的“横向减震装置”,而且正逢大潮时刻,波涛汹涌,再加上英国海峡知名的强烈西风,克罗利娅号的上下震动强烈得令熟练的水手也行动维艰。 “唔……呕……” 尽管船舱侍者的职责整理着杰夫利衣箱的海斗,摇摇晃晃地冲出船长室,趴在船边伸出头去呕吐起来。 “小心点哟,小鬼!” 正向后部甲板走去的路法斯作弄似的说。 “这么大的浪,就是你掉进海里大家也只能装看不见哦。” 海斗的回答就是握紧了湿漉漉的船舷。 一个大浪涌上来,让船首突出的斜墙像犀牛的角一样直刺向天,然后左右摇晃又开始了。处在不安定的浪头上的克罗利娅号就像在被巨人轮番左右揉动着,然后变成船尾高高抬起的样子,和崩落的海浪一起跌落海面。单纯的舞步,无止尽的重复,冷酷的海洋让可怜的船只跳着激烈的舞。 仿佛灰色巨墙一样的大浪,在遥远的下方等着吞噬船只般的海面,看着这些,海斗并不觉得恐怖,因为比起这些来还是抓挠着内脏般的呕吐感更成问题。 “呼……呼……呼……” 将胃中所有的东西吐个精光的海斗软软地蹲下来,然而大自然的恃强凌弱并没有终止,越过船舷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他身上。海斗惨叫一声,想起身躲避,但湿湿的甲板像打了蜡一样滑,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船忽然大大地倾斜了,几乎要把人就这样扔进海里去。而且被打湿的身体开始急速地丧失着体温,这样下去一定会感冒的,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当然还是回船长室去的好,可是,海斗已经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从路法斯口中得知海斗情况的杰夫利带着神情不悦的那捷尔过来了。 “没关系……这怎么看也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啊。” 杰夫利在海斗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不舒服的话就躺到我床上去吧,倒在这里会碍事的。” 海斗趴在甲板上,喘息着说: “我……知道,可是……走……不动……” 对海斗的一切都抱怀疑与批评态度的那捷尔哼了一声。 “装什么装,既然能忍过黄金之国到这里的长途航行,这种程度怎么会有事?这可是在船上,别以为是小孩就可以撒娇!” “别像继母一样说刻薄话了好不好,他是真的不舒服。” 杰夫利责备着那捷尔,把海斗抱起来。 “我带他回船舱去,德雷克关心的人可不能慢待了啊。” 那捷尔嘲讽道: “哼,好大的包袱啊,既然那么重要,干脆关进箱子里锁起来不好吗?” “那捷尔!”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对这小子的态度很成问题,有着绝对权威的船长对一个没用的船员如此照顾,船上的纪律还要怎么维持!” “我知道。” 杰夫利叹了口气。 “可是再忍一忍好不好?总有一天,我会把事情对你说清,改天会乘上克罗利娅号是有理由的。” “如果是我能接受的理由的话。” “当然是你会接受的理由,好了,别再发牢骚了,叫路法斯去收帆,除主帆外全收起来。” “……是。” 那捷尔最后瞪了海斗一眼,干脆地转身走开了。 海斗在杰夫利怀里发出细细的声音: “对不起……添麻烦了。” 杰夫利摇摇头。 “别在意,其实那捷尔也是爱晕船的体质,所以才会瘦得皮包骨头。” 海斗睁大了眼睛。 “一点也看不出他不舒服啊……” “那家伙虽然爱罗嗦,但对自己非常严格,他的自尊心根本不能容忍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跟路法斯不一样,毕竟我和那捷尔都不是海员家庭出身的。” “咦?是这样?” 真是意外的话,海斗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是啊。我出海是在双亲去世被做船长的亲戚收养之后,那捷尔比我还晚。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的情况和你现在一样糟呢。” 杰夫利向海斗微笑着。 “所以你也不要悲观,虽然做到完全不晕船是太难了一些,但做到像那捷尔那样装成没事一样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海斗不满地说:“那到最后还是治不好了?这些话一点也安慰不了我啊。” “我知道了,我不再说这些让你生气的话了,行不行?” 虽然时时会摇晃一下,最后还是回到了船舱里,杰夫利把海斗放在床上,而后还把室内便器放在海斗够得到的地方,让他想吐的时候不用跑出去。 “可别把床弄脏,我可没有换床单的工夫。” “我明白。” “慢慢地呼吸,就这样睡吧。” “恩。” 之后,海斗冒着冷汗痛苦地呻吟着,捱着漫长的夜晚,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到身体在摇晃,对晕船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一直在吐,嗓子渴得要命,杰夫利虽然拿了水来,但杯子靠近嘴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水藻腥味就直冲鼻子,海斗根本喝不进口,而且顽固地抵抗着,现在再喝了腐臭的水拉肚子可就完蛋了。 杰夫利怕海斗脱水,也拿了淡色啤酒——英格兰人最喜欢的饮料来劝他喝,可是,当那温暖的液体流进嘴里,尝到味道的时候,海斗就一口吐在便器里。 “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可能喝得下……” 海斗冲口而出的呻吟着,杰夫利向他投去惊愕的视线。 “难喝?你的嘴巴真够刁的啊。这才刚开始航海,一点都没变味呢。” “你是喝惯了,可我不行,这根本不是人喝的东西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杰夫利也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那你以前航海喝的是什么?诸神的甘露吗?” “热水。” 杰夫利挑起一边的眉毛。 “热……把水弄温吗?” “no,是煮沸,这样一来水就消毒了。” 海斗说到这里住了口,等那阵吐劲过去之后再继续说下去。 “首先用大锅把水煮沸,于是就有水蒸气冒出来,在上面的金属板上聚集。” “是盖上的?” “那就没有意义了。” 海斗把右手放在左手上,将右手的手指翘成一个四十五度的角。 “冒出来的水汽在板上凝集,冷却,变回水滴,把板子这样倾斜着,水珠就会流下来吧?” 杰夫利点了点头。 “下面放上一个容器,就可以把水收集起来了。” “是的,虽然很花时间,也需要大量燃料,但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海水变成淡水了。” “原来如此……真够不经济的,但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一试。” “那个,杰夫利,对我来说,现在就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对着献媚地微笑着的海斗,杰夫利用流利地摇了摇头。 “我很同情你,但现在不行。” 海斗对这个无情的拒绝愕然了。 “为什么!” “在这种时候生火的蠢货是不可能有的,船摇得这么厉害,火散出来把船点着了怎么办?” “可是,现在湿气这么大,怎么可能呢?” “那也要避免用火,会导致失去船的危险行为是必须极力避免的。” 海斗绝望了,闭上了眼。 “这样的话,我就是要死了也不喝那东西,绝对不喝。” 这样一来,海斗的身体越来越糟,杰夫利会把秘藏的葡萄酒都拿出来,就是因为不想看着海斗再衰弱下去。 这是最高等的好意了,海斗很明白。 过去,好色的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娶了同样有着风流女郎之称的法国大贵族之女艾拉诺为妻。自从那位新潮的小姐把自己领地出产的酒,特别是波尔多酿造的葡萄酒介绍过来以来,英国人就被法兰西葡萄酒的魅力彻底迷惑了。 但是英法两国彼此敌视的历史比起亲密合作来远远长得多,所以进口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能买到,价钱也高得惊人。 杰夫利一定是为了庆典之类的特殊场合才买这瓶酒的,但他为了海斗不惜拿了出来,正证明了他那句“以自己的性命守护海斗”的话。杰夫利不知道,他的这种行动比高价的酒更能让海斗坚持下去,可是这个晕船一点也治不好—— “别这么悲观嘛,在不过是摇得厉害了点而已。” 海斗想着目前这地狱般的状态,忍不住眼泪直冒,杰夫利温柔地摇着他的肩。 “明天早晨天气就会变好些,这样一来,你的心情也会变得爽快的。” 海斗求救似的仰视着杰夫利。 “不能在附近的港口避难吗?” “很难,现在离英格兰太远了,这边的法兰西人贪婪得很,一旦进港,我们就和光着身子没两样。” 杰夫利对海斗微笑着。 “如果你再被他们抓住卖掉可怎么办?” 海斗慌忙点头,对啊。“海斗从日本乘座的船被法国海盗袭击”来着。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船舱里最好。再喝一口吗?” 杰夫利把杯子递过来,海斗摇摇头。 “不用了。” 杰夫利喝干杯中酒,站起身来。 “有空的话,我再来看你。” 海斗听了这句话,更加不安了。 “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那是会起剧烈的风暴吗?” “这种程度可称不上‘剧烈’哟,小鬼。” 杰夫利伸出手指去挠海斗的下巴。 “但是一旦发生什么必须要立刻做出反应。你不用做无谓的担心,只想着恢复健康就好了,那,晚安了。” 海斗被催促着躺回床上,目送着杰夫利弯下高挑的身躯,蹑手蹑脚地走出舱门的样子。 (把我当小孩看了……) 海斗郁闷地想。但实际上,现在他就和婴儿没什么两样,离开了杰夫利的帮助就活不成,几乎陷入了不能饮食的状态。 (没办法啊,和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与卫生观念完全不一样么。) 刚刚出航,船上积载的水就已经绿藻满布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恐怕是那捷尔一直眼睛紧盯着我的行动,结果没法严密监视那些那腐败的水卖给他的奸商了。海斗虽然和杰夫利做了用自己的酒交换他的水的约定,但那冒着腐臭味的水实在是不敢往脸上抹,结果脸还是洗不成,更洗不了澡,刷不了牙。克罗利娅号有船员厕所,就是一块中间开了个洞伸在海上的板子,连个挡头都没有,如果使用途中船摇晃起来,甚至有从洞里掉进海里的可能。 “受,受不了啊……” 海斗双手抱住了头,这是个连保持自己身体清洁都那么困难的世界,但是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要想在这个环境里活下去,就必须找到一个妥协点。 (不能每天都这样,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杰夫利。) 海斗的手覆在杰夫利修长的手指抚过的嘴唇。 “哼,好大的包袱啊,既然那么重要,干脆关进箱子里锁起来不好吗。” 那捷尔的非难忽然在脑海中复苏了。那时,杰夫利虽然庇护着自己,但心里说不定与那捷尔有同感,以现在这个情况,海斗自己也无法反驳,完完全全就是个“大包袱”么。不但不能做为水手派上用场,还要麻烦杰夫利多花工夫来照顾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捷尔那样不舒服也不让别人察觉的气概。 (没错,反正我就是个任性又爱撒娇的废物点心……) 明白自己的不中用,海斗真的很想哭,但是悲哀地抽着鼻子的举动却将他再次引向了朦胧的睡乡。 发现周围气氛有异是在约一个小时后。 “全体集合!不许拖拖拉拉的,快点过来!混蛋!” 水手长路法斯的嘶哑声音一直大叫着,复数的脚步声从船长室外跑过去。 不知道是葡萄酒的功效还是已经习惯了摇晃,海斗并不感到眩晕地坐起身来。 “怎么了……?” 海斗的背上传来一阵恶寒,首先感到发生了异常事态的听觉,海斗被各种各样的震耳欲聋的噪声包围了。船体倾扎的声音,帆索的悲鸣,水手们的怒吼。还有,压倒一切的风的呼啸——它混杂着瓢泼大雨,不停歇地殴打着克罗利娅号。 “可恶!赶不及了!把帆索砍断!” 路法斯叫着。 “弃帆!这样才能保护桅杆!” 海斗顿时忘了身体的不适跳了起来,弃帆绝不是件小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拼命驱策着颤抖的腿脚,走向船长室的门,把它小小地打开了一条缝。 “——” 下一个瞬间,海斗的视野就被白色的炫光充斥了,接着,几乎将鼓膜震破的爆音响起,是落雷。克罗利娅号似乎闯入了风暴的正中心。 海斗扒着门边,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无边无际的海上,闪电的电光纵横无尽地驱驰着,一道道直落在水面,海平面上无处不是电光在闪耀,仿佛焰火一般炸裂开来,单看这影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盛景。 是的,如果没有落雷的危险的话。 海斗的视线牢牢地定在那些在主桅上的船员们的身上。因为对闪电的恐惧,他们僵硬着脸颊拼命作业,将几乎成了破布的船帆取下来,但是,风把缩帆索几乎全部吹断了,巨大的帆垂落下来,张开着。 在如此的风暴当中,如果张着帆航行的话,舵与支撑帆的桅杆一定会在强风中折断。想象着完全失控的船在疯狂的海上进退维谷的样子,海斗恐惧得战栗起来。 “呀!!” 这时,天空闪过更加炫目的电光,海斗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咚!!咔嚓咔嚓!伴着巨响,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闪电直接击中了船。 “叫托马斯来!有人从桅杆上摔下来了!!” 这惨叫声发出的同时,海斗将恐惧抛诸脑后,一步冲出了船舱。 很不走运地,落雷正击中了卸帆的水手们集中的主桅。不幸中的万幸是雷电的冲击击碎了横荇,本来要砍落的帆掉在甲板上了。 那焦糊味是散落在甲板上的木片发出的。 “谁,谁掉下来了?” 海斗向人群最后的马克询问。他是克罗利娅号上的老水手,负责在海战中担任炮手队长。以呆然的表情看着去捡帆的其他人的马克将因恐怖而发青的脸转向海斗。 “是吉姆,他踩着横静索去拉帆的时候雷就劈在桅顶上了,帆掉下来把他也卷了进去。” “那,他呢?” “还在帆底下。” 这时前去营救的水手叫起来: “在这儿!他还活着!”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船员们一下都围到吉姆身边。但是,当他们看见吉姆被拉出的腿时,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骨头都……” 马克呻吟着。 海斗马上转头去看吉姆,看到那从小腿上刺出的白骨碎片时,立刻贫血了。 “混蛋!” 马克一巴掌打在吊在自己身上的海斗脸上,喝斥道: “给我振作点!疼的又不是你!” 他说得没错。海斗咬紧下唇,打起全付精神站直身体。 这时船上的木匠托马斯和杰夫利一起匆匆赶来。 “这可很严重啊……” 托马斯检视了伤口,眼光暗淡地转向杰夫利。 “不处置不行了。” 杰夫利沉重地点了点头,命令抱起吉姆的水手: “送到下面去,接着就交给托马斯了。” 海斗皱着眉头问马克: “为什么叫托马斯,不该叫医生吗?” 马克的眼中泛起悲伤与哀痛的神色。 “自从上上次航海中医生得热病死掉以来,这船就没有医生了。航海中受了伤,只能让托马斯切掉受伤的肢体,他对用锯子很有一套。” 由于受到了太大的冲击,海斗无语相对。难道只不过是骨折,吉姆就要失去一条腿吗?或许在医疗技术不发达,也不存在抗生素等药物的时代,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只要想象万一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海斗就在莫大的恐怖中不寒而栗了。 杰夫利发现了海斗,神情严峻地问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 “回船舱去!你还想让伤员再增加吗!” 在杰夫利的怒吼中,海斗逃回了船长室。 (不要……讨厌……我不要受伤……受伤就会死掉……我不要没有麻醉就做手术……我不要痛苦地死去……!) 海斗抱紧了自己被雨水与冷汗湿透的身体,呕吐感不知何时消失了,比起紧扼住咽喉般的对死亡的恐惧,晕船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凯特,麻烦你一下好吗?” 这时,与海斗关系很好的制帆人马西来了。 “那边带锁的箱子里有葡萄酒,帮忙拿一下,船长说给吉姆喝,帮他止痛。” “是。” 海斗打开衣箱的盖子,取出角上的葡萄酒瓶。不只是海斗,杰夫利也一样照顾着吉姆。他真是位不仅严格而且慈爱的船长,难怪船员们会对他如此忠诚。 海斗把酒瓶递过去,马西又说: “还有,你来帮着压住吉姆吧。其他人都必须去驾船,腾不出人手来。” “我、我吗?” 海斗犹豫了。没有麻醉的手术,难道自己要目睹如此残酷的场面?这简直无法忍受啊!但是只有马西一个人是不可能压得住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的吉姆的。 “这、这是船长的命令?” 马西摇摇头。 “是我的请求。船长现在不在这里,但如果他在也一定会说出相同的话。你也不想看着吉姆受到更多痛苦吧?” “呃,恩。” 虽然很不情愿,但海斗明白,如果拒绝了马西的请示自己就真的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了。必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即使那会令人无法忍受。 踏上下部甲板的时候,听到了吉姆的呻吟声。 “疼……疼死了……!” 马西走到躺在甲板上的他的身边。 “兄弟,看啊,是红葡萄酒,船长给你喝的啊。” “谢、谢谢……” 马西抱起吉姆的头,把葡萄酒送到他的嘴边。吉姆喝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口,抬起头来: “我的腿……” 吉姆再也说不下去,马西以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没办法啊,你不想死吧?” 吉姆绝望地闭上了眼,低低地念: “畜生……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保住性命就好啊,装上义腿还能继续航海的。” 吉姆抓住马西的手臂。 “船长不会让我下船的吧?我可以一直留在克罗利娅号上吧?” “是啊,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 吉姆点点头,看着托马斯。 “来吧。” 托马斯以不忍的样子慢慢靠近。 马西把海斗叫过来。 “你压肩膀,我抱住他身子。听好,要把体重都压上去,绝对不能让他动。” “我,我知道。” 马西用力地揉乱了海斗的头发。 “很快就好了。如果不想做恶梦的话,就把头低下来。” 海斗点着头。即使马西不说,他也不可能正视的。 马西似乎和托马斯一样习惯这种手 术。他将吉姆的双手绑在身体前面,然后为了不让他咬到舌头将布塞进吉姆的嘴里。与此同时,托马斯在吉姆的伤脚上系上绳子,绑在最近的柱子上。 “呵……” 仰望着压住自己肩膀的海斗,吉姆虚弱地笑了,好象在说“别那么狼狈啊。” 海斗激励着自己畏怯的心,也报以一个微笑。 “加油啊……” 以颤抖的手擦去他额上的汗水,吉姆很舒适似的闭起了眼睛。 嘶啦、嘶啦,锯骨的声音传来,海斗想按住耳朵,但是两只手绝不能离开吉姆。 “呜——!恩呜——!” 吉姆用头猛撞着甲板,拼命地挣扎着。 立刻,海斗弯下身去,以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吉姆那满是冷汗的额头。 “嘘……不要挣扎啊。” 一定很疼吧,一定很痛苦吧。海斗没有减轻痛苦的能力,他能做到的只是以温柔的声音安抚吉姆绷紧的神经而已。 “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只差一点点了……” 忽然,吉姆的身体不再用力了,似乎是疼痛到达了顶点,已经昏了过去。 但海斗仍然压上全身的力量按着吉姆,因为他即使想放开也不知道该怎样放开了。 终于,砰的一声传来,托马斯长出了一口气。 “好……只差烙伤口了。马西?” “已经准备好了。” 马西好象站了起来。 什么准备好了呢,是以制帆人的缝纫术缝合伤口吗?海斗为了确认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甲板上的锯下来的断腿,那刚刚还是吉姆的一部分,这真难以置信。多么可怖的物体啊,海斗这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马西手上拿着一个大勺子出现了。 “危险,你退开。” 马西对海斗说,将勺中的东西泼在吉姆的伤口上。煮沸的焦油灼焦皮肉,发出吱吱的声音,令人闷心欲呕的焦臭味漂散在空气里。这光景让海斗的胃再次痉挛起来。虽然知道为了防止败血症,还是灼烧伤口比较好,但这未免太过残酷了,简直就象地狱的责罚一般。 “结束了。” 远远地,传来托马斯的声音。 “还好是冬天,夏天伤口会好得很慢。” 马西说着向海斗转过头去。 “你做得很好啊,真没想到你那么会处理伤员。多亏你的安慰,吉姆少受了许多痛苦。船长见了也一定会佩服你的。” 那,我就不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听了马西的话,海斗放了心,紧绷的弦一下放松了下来,就此丧失了意识。总之,最差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暴风雨过后,水手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克罗利娅号的状态。 当“遭受的损害比预想还大”的报告抵达船长室时,一直不眠不休地指挥着的杰夫利的疲劳感更加沉重了。 风使船大幅偏离了航线,正在大西洋上盲目地漂流着。 航海长那捷尔用四分仪和天体观测器确定了船的位置,发出是在法国近海的指示,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看见陆地。 问题仍然出在风上。风暴过去后,天空会一晴如洗,吹起正适合驾船的风,这点水手们都很清楚。克罗利娅号也被好风吹过。但是,只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就当杰夫利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吩咐将总帆——全部的帆都张开的时候,风却象在嘲笑这种行为一样完全停止了。 持续了一周时间的异常的静风——这未曾想到的事情招来了别的问题,就是生活物资的不足,而究其原因在于出航过急,无法充分备足食物与水。 好天却让人不好过,食物渐渐开始腐烂,比什么都贵重的水也几乎不能喝了。但难以忍受饥饿干渴的人们看到什么还是会向嘴里放的,因此剧烈腹泻腹痛难忍的船员也增多了。在风暴中受伤的人除了不得不锯断腿的吉姆外,还有很多,克罗利娅号几乎没有足够的人员来操船,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无法航行下去。 但是,最让杰夫利烦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船体的损伤,落雷不仅折断了主桅上的横荇,更让桅杆出现了大的龟裂。虽然木匠托马斯做了修补,但再遇到风暴很容易就会折断。以剩下的两根桅杆不是不能航行,但速度会大大降低。很显然,在与德雷克的船会合前,还是好好地做一番大修的好。 (必须要在哪里靠港才行,可是,又要靠在哪里?) 杰夫利将视线落在海图上,当然,最近的港口在法国。布勒斯特,洛里昂,圣纳泽尔——但是,这些港口对英国船只十分冷淡。因为法国是旧教国家,非常敌视伊利莎白女王领导的英国国教会的缘故…… (如果以现在这个状态直接冲到西班牙的话……) 杰夫利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用说,西班牙是彻底的敌人,为了掠夺物资必须打一场登陆战。但是,要获得胜利的话,必须保证战斗员的体力与精神才行。 “这么说,还是只有那里了吗……” 杰夫利低语着,将蓝色的眼眸再次转向地图。法国滨临比斯开湾的港口,旧教国中新教徒的牙城,被强固的要塞镇守着的拉罗舍尔——如果是那里的话,虽然不会受到热烈欢迎,但也不会抱有敌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从这点来考虑,伊丽莎白女王为了牵制法国王家秘密地资助这个港口。不过,进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从王室获得私掠许可证的圣乌洛一带的海盗们,为了狙击英国船只在周围游弋着。 (能偷偷溜进去最好……一旦打起来,我们一定会吃亏的。) 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于是杰夫利要向信赖的航海长下达将航线变更为拉罗舍尔的命令了。 “来人!” “什么事,船长?” 杰夫利一叫,尤安探过头来,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他是从北部迁来的人。一有工夫,他就会登上高处观察,生来就是做“了望员”的料。当然,主桅上的了望台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这样,他一定比谁都难过。 “叫那捷尔来。” “是长官。” “等一下。” 杰夫利叫住马上就要跑出去的尤安。 “凯特还在船舱里吗?” 尤安一笑。 “是。他正在看护伤员与病号,给他们擦汗,喝淡味啤酒,换包伤口的布,为了让他们打起精神还让他们闻香草的小袋,真是又勤快又能干啊。我们都在夸,让他看护比差劲的医生好得还快呢。” 杰夫利皱起眉来。 “前不久自己还像要死了一样哪……这么逞强不是只会让身体更糟吗?” “那样的话,船长您再殷勤地照顾他不就好了。” “别开玩笑,看小孩有一次就够了。” 尤安的眼睛里闪动着恶作剧的光芒。 “咦?这样吗?可是以小的们看来您很开心啊?” “你也很开心啊,尤安。不过你给我小心点,嘲弄船长可是重罪。” “才没有嘲弄的意思,我打心底尊敬着船长,特别是您为底下的人着想这一点。请以您的温柔满足我们一个愿望吧……” 杰夫利很不耐烦地问: “什么愿望?” “希望您把那个红发天使再借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只是借借凯特的手,绝不会对他出手的。” 虽然很想叫“不是这种问题吧。”但杰夫利把话咽了回去,为了凯特的健康,真想立刻就把他从堆满病人的船舱带回来,但不能这么做,否则的话,一定会有人不满凯特受到特别对待。正如那捷尔所指摘的,身为船长对一个船员照顾太多这种事是要不 得的。 “如果告诉他们凯特的真实身份的话……” 但这样一来,他的存在就会被宣扬出去——被德雷克的敌人们知道就糟了。杰夫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信赖着部下,并不是会怀疑他们忠诚的黄毛小子。但秘密这东西不知道会从哪里泄露出去,想要守住它只有对谁都不开口。就是说,为了不招来多余的疑惑,现在还是将自己的船舱侍者派给病床上的部下,显示自己的度量为好。 “别说废话了,快点叫那捷尔来。” 杰夫利转身背向着尤安,以掩饰自己脸上的不满。 “是是!” 知道留住了凯特,尤安脸上浮起高兴的微笑,急忙旋踵跑去。 “靠港是吧。” 不一会儿,那捷尔赶来了,抢在杰夫利交待用意前就说。 “不愧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连话都可以省了。” “哪里?” “拉罗舍尔。” 那捷尔点点头。 “我也想恐怕只有那里,马上就去改变航道……” 本来要转身而去的那捷尔突然脚下一软。 “喂……” 杰夫利荒忙伸手去扶住了那捷尔,隔着衣服就感觉到他体温高得异常。 “你发高烧了吧?” “这点小事,没什么……” “笨蛋,你对我还逞什么强,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捷尔叹了口气。 “昨夜……以为是一贯的晕船,但不太一样。” “肚子疼吗?” “恩。多半是水的缘故。” “再加上感冒。” 让那捷尔坐在自己的床上,杰夫利生气地说。 “可恶,普利茅斯的商人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居然卖臭水给让他们发财的人,回去之后绝不放过他们!” “看我们赶得太急是弱点啊……总之,不在拉罗舍尔补给,我们就没法和西班牙作战。” “明白了,购买补给就交给我了。” 那捷尔摇着头。 “调配食品是航海长的工作。” 杰夫利苦笑着。 “我非常清楚你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但既然正在生病,还是交给我的好。” “虽然很想这样做,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不会说法语,不知道敌人说的是什么,这对商谈很不利,没法杀价的。” 杰夫利险些栽倒。这是怎样的忠实,怎样的献身于职务啊。都这个样子了还在考虑着讨价还价的问题。 “我知道数该怎么数就办得到了,接着只要交给气势就好。” 杰夫利以鼻音笑了笑。 “你一定会被那边耍个够的,首先,你知道东西到底该值多少钱吗?衣服也好其他也好,只要喜欢的东西,人家说什么价你就还都不还买下来。” “呜……” 被说到痛处的杰夫利闭上了嘴。 “抱歉,可以开一下门吗?长官?” 就在这时,凯特抱着小山一样的船员的衣服与绷带,从杰夫利打开的门里钻进来,摇摇晃晃地回到船长室。 “借这里用一下,刚洗好的衣服没有地方放……” 凯特抬起头来,看到简易床上坐着那捷尔,顿时吓了一跳。深受几乎所有水手欢迎的凯特就是和航海长处不好。 “我、我打搅了,长官!我去别的地方……” “就是别处没地放你才到这里来的吧?别顾忌,我马上就走了。” 那捷尔以轻捷的动作站起来,一点也没有身体不适的样子,但是这已经是极限了。杰夫利不会让他继续勉强自己的。 “变更航线的事情交给路法斯吧。你到退烧为止给我好好休息,这是船长的命令。” 听了这句话,凯特睁圆了眼睛。 “发烧了吗?” 不等那捷尔回答,凯特就伸手过去摸了摸那捷尔的额头。 “真的,烧得很厉害啊。” “罗嗦的家伙,这种事不用你说,我自己才最清楚。” 那捷尔粗暴地挥开凯特的手。 “大家都一直穿着湿衣服,才会弄坏身体的,如果是感冒还好,万一变成肺炎那可就糟了……!” 就算对他冷淡,凯特也没有恼怒的样子。他喃喃地念着,把小山般的衣服放在架子上,从中间拿出几块布,再拿起桌上的杰夫利专用的水,将水洒在布上。 “首先要让身体降温来退烧,请把这个放在额头上与腋下,我会时时过来换的。” 那捷尔看看手中的布,又看看海斗,不私心地嘀咕着: “我不想劳动你的大驾。” 凯特开朗地笑了。 “别在意,是给别人换过之后顺手帮你罢了。” “别人?” 看着望向自己的那捷尔,杰夫利耸耸肩。 “他代替医生在照顾船舱里的病人们。” 那捷尔的视线转向凯特身上。 “晕船怎么样了?” “那个啊,吉姆的手术后自然而然就治好了。” 凯特笑笑。 “要用尽全力压住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吐的工夫。或者说,我的身体已经厌倦呕吐了。” “哼,恶病要用恶治才有效吗。” 虽然口气听来不阴不阳,但那捷尔的脸上浮现起羡慕的表情。 “那了,别再说这些,快点躺下……” 凯特催促道,那捷尔更加生气,语气也更加粗暴起来: “你敢对我指手画脚?想想自己的立场!” “对、对不起。” 凯特慌忙垂下头,但马上又战战兢兢地抬头望望那捷尔,说: “可是……好好休息这是船长的命令吧?” 杰夫利不禁失笑出声来。面对那捷尔还敢反驳,真是个很有勇气的家伙。为了鼓励他的举动,杰夫利伸出了援手。 “正如凯特所说,别再担心接下来的事了。我不是一直都干得很好吗。这次一定没问题的。法国人中总有一个两个会说英语的吧。我找他们做翻译就是了。” 凯特忽然犹豫地开了口: “那个,我懂一点点的……” 杰夫利与那捷尔同时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 “会说法语?” 凯特点点头。 “教我英语的神父大人说是相似的语言,很容易学的,于是我就学了些。” 那捷尔追问道: “‘我要水和啤酒’怎么说?” “jeveul’eauepbiere。” “‘太贵了,便宜点行不行?’呢?” “c’estcher,moinscher,s’ilvousit。” 眯起了那只美丽灰蓝色的眼睛,那捷尔低语。 “虽然是直接又没教养的表现法,倒也不是说不通……” 杰夫利快乐地笑起来。 “你看?只要有心,就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那捷尔盯着凯特,摇着头。 “不,我反对让这小子上陆,他说不定会去和敌人联络。” 凯特露出失望的神色,抗议着。 “我都说过我不是西班牙人的奸细了……” 杰夫利对那捷尔的执拗都看呆了。 “你还在这么想啊……听好,这次靠港是预定外的行动,就是再优秀的间谍,也没法打探到我们的所在地的。” 那捷尔冷笑着。 “同样是慎重的人,我很了解西班牙王的心情,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了把阴谋扼杀在摇篮里,一定会把一群间谍派到新教徒聚集的地方去,特别是与英格兰有关系的土地!” 杰夫利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那就……” 杰夫利举起一只手,打断了那捷尔。 “但是,事分缓急,实际上,我们在找翻译的时候就可能被西班牙的间谍盯上,是不是?” “虽然是这样……” “我们必须在被敌人发现存在前就买好东西,快点出港,不能慌张,不能引起骚动,必须冷静,为此,让凯特来做是最好的。” “不,可是……” “之前也说过了,凯特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信得过我吧?” 那捷尔不满地咬着嘴唇,最后终于漏出一个小小的叹息。 “首先约好,绝不能放松警惕,盲目轻信与过度信任会招来无法想象的危机,这点历史上有过无数证明。” 杰夫利微笑了。 “明白了,我会和天主教的异端审问官一样不错眼珠的。” 那捷尔一副“你这无可救药的家伙”表情摇了摇头,走回他设在火药库一角的上级船员用寝室去了。在杰夫利看来,这是意外的干脆,恐怕身体的状况实在是很糟吧。 “我看起来是那么可疑的人物吗……?” 凯特消沉地说,杰夫利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别在意了。” 只有两人独处时,凯特便直接地问了出来。 “怎么做才能让航海长喜欢我呢?” 杰夫利挑起一侧的眉毛。 “航海长?谁教给你这种了不起的称呼的?” “他本人!” “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杰夫利露出一个苦笑。 “以后叫总管就行。我们船上都是这么叫做那捷尔这种工作的人的,这词原本是‘战友’‘搭档’之类的意思。” “搭档……” 凯特象在品位这个词的意义一样吟哦着。 “对,船员全体都是这样叫他的。没有他,我就和瞎了双眼没有两样,克罗利娅号能够平安地到达目的地,都是靠那捷尔正确的指示,如果他犯了错误,船就要在海上迷航,就此成为海中的碎屑消失。导航员就是这么不可或缺的人物。” 凯特点头,然后垂下眼睛。 “他不把我当战友看,才让我叫他航海长的。” “那是初次见面的时候吧?对刚刚见面,还不知底细的人,那捷尔是不可能友好的,那家伙非常怕生。” 杰夫利安慰地说着。 “再忍一忍吧,凯特,没有敌意的话,那捷尔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等他习惯了你的存在,就不会再有现在这样不快的态度了。” “是那样就好了……” 凯特叹气,然后用打破一切不快气氛的开朗声音问。 “对了,要在哪里登陆?” “拉罗舍尔——胡格诺海盗的巢穴,说不定掳走你的家伙们也在呢。被发现又要生出麻烦来了,我借你带风帽的斗篷,把脸遮起来吧,就象谨慎的少女那样。” “明白,不过我可不是你最喜欢的西理尔,装女人可装不象啊。” 杰夫利想到:看来凯特不仅是和那捷尔,和其他自己喜欢的人似乎也都处不好,说起来,他与杰夫利最新的情人,“雷斯达伯爵剧团”的西理尔.莫里斯也是一见面就火花四射的。 “这句话可带着刺啊,莫非你嫉妒他?” 杰夫利戏弄地说,凯特一下睁圆了眼睛。 “谁嫉妒!” “想要我疼爱就直说嘛,什么不要变心之类的话统统不用担心,温柔的我又怎么能忍心对赞美我的人冷淡相对呢?” 根本不用演戏就比当地的女孩子们还操守严正的凯特牵制住了对自己打主意的杰夫利。并成功地使他宣誓了“不以你的身体作为欲望的对象。” 自然,杰夫利也不会破坏约定,但说几句诱惑的言语总是没问题的,他被凯特吸引是事实,而这种心情至今也没有什么改变。 凯特呆了似的说: “赞美你?” “对啊,赞美我令人倾倒的魅力。” “你到底为什么会自恋到这种程度的?” 杰夫利耸耸肩。 “鬼知道,我才想问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的人抵抗到这种程度呢。” “真是本性难改啊。” 凯特不禁笑起来,杰夫利也微笑着摸上他的脸颊。 “真的有精神了呢,而且比风暴之前还活蹦乱跳。” “是吗?” “为什么?葡萄酒的效力可没这么大啊。” “因为想着有需要我的人在。” 凯特害羞地垂下头 “我怎么说得这么了不起似的。” 杰夫利是理解的,凯特以自己的手成功地找到了安身之地。 在生存竞争严格的船上,“米虫”只会遭到轻蔑,根本没有人会养派不上用场的人。因为有杰夫利做后盾,凯特没有受到水手们的公然的非议,但如果他不显示出自己的存在价值便不能被接受。而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的凯特,一定对自己不依赖别人就无法生存的立场感到不安。所以即使自己身体不适,也勉力地去照顾其他病人,这正是为了成为克罗利娅号上的真正一员。而除了那捷尔以外,以尤安为代表的水手们都已经将凯特当作战友了。 “看来你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强的人啊。” 杰夫利微笑着,轻轻拍拍凯特的脸颊。 “可是,你可不能大意,照顾病人大家都很感谢,但你太过勉强连自己都倒下的话那可就血本无归了。” 凯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知道了。” “对了,为什么你没有发热也没有肚子疼呢?” 凯特学他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喝那腐败的水就没事。” 杰夫利叹了口气。 “下次一定严格地检查桶里的水。祈祷这些胡格诺商人比国教会的商人们老实吧。” 仿佛要护卫拉罗舍尔似的,奥伦岛与雷岛沿岸而立,克罗利娅号正在艰难地越过这两个岛屿引起的乱流时,一艘快船接近了,那多半是港口管理者们的船。 “升起圣乔治旗。” 杰夫利对路法斯发出命令。 “是,长官!” 白地红十字架的标记是英格兰的象征。 杰夫利把凯特叫到身边。 “翻译一下,那边在说什么?” 凯特跑向船边,向拉罗舍尔的人问候了几句,侧耳细听着他们的话,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转身对杰夫利说: “他们说要靠港就必须检疫,为了确定有没有病人。” 杰夫利恨恨地咬着牙。 “可恶,看到船舱里的人他们一定不会给登陆许可的。” “怎么办?” “隐瞒的话迟早会暴露,把我们的情况老实告诉他们,拿到我跟你两个人乘小船靠港的许可就好。不过,不能透露病人里有腹泻的,如果被怀疑是传染病,连我们也会被拒绝登陆。就说因为风暴大家都得了感冒好了。” “明白了。” 听了凯特说明的官员立刻把脸转向身边的人,在商量什么的样子,然后,凯特大大地摇着头。 凯特探出身子拼命地诉说着,把两只手大大张开,指向天空,装 作热泪盈眶似的揉着眼睛。 杰夫利为首的克罗利娅号船员们都呆然地看着凯特华丽的演说。 “演得好热烈啊。” 路法斯的发言获得了杰夫利的首肯。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是在哀求这一点很明显。” 官员们再次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稍等了一下,他们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凯特高声欢叫,甚至向他们投去飞吻,然后转向杰夫利说: “他们同意两人进港了。不过不能使用我们的船,要用他们的船来接才行。” “好!” 杰夫利随即问出了那个很在意的问题。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恩,难道要对遭到风暴的海之同胞坐视不见吗,太卑怯了。马太福音中不是说‘叩门,就应开门’吗,那你们为什么不能帮助我们?这样的话。” 凯特恶作剧似的微笑着。 “对胡格诺人来说,圣经的教义是最重要的吧?” 路法斯吹了声口哨。 “真是脑子转得快的小鬼,怪不得和那捷尔不对付,不是说明相似的人一定会彼此敌视的吗。” 杰夫利笑起来. "为了我们船只的和平与安宁,请务必友好相处.好,趁着对方还没改变主意赶快登陆吧." "真的要就你们两个人去?" 路法斯担心地问. "没办法啊.不然冲突起来可就没办法了." "那补给你怎么办?" "雇搬运工,一点点运上来." "明白了.希望头儿你不用留得太久." "恩,可是所有的事在一天里办不完,我们明天回来." 路法斯眯起一只眼. "要在陆地上投宿?" "放心,我是公平的男人,绝不会背着你们去买女人的." "这个还好说^那个小鬼呢?" 杰夫利大笑起来. "我也累得很啊,路法斯.现在可没有出手的精神.” “希望您这句话是真心的。” 路法斯转过身,对水手们怒吼着。 “托马斯!去修理折断的桅杆!其他人都去擦甲板!敢磨蹭的话,小心我打折你们的脊梁!” 甲板上一下忙碌起来,杰夫利对凯特说: “接着,,我们赶快趁这段时间换衣服,衣着好的客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是长官!” “刚才干得漂亮,那捷尔的语言能力虽然很好,恐怕也没有你这样的手段。”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凯特的脸立刻发出光来。 “谢谢您,长官!” 杰夫利发现了,对凯特来说,“得到承认”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他人是必要的,希望得到更多的爱——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真的是很孤独呢。) 对凯特的同情从杰夫利的胸中涌出,这是当然的,他的家人与朋友都在遥远的他乡,还不知能否重逢。也许凯特正是把杰夫利他们当成是亲人的替身才如此依恋他们的,所以他象担心亲人一样担心着船员们的病情,对拒绝自己上陆补给的法国人如此焦急地周旋吧。 杰夫利非常喜欢凯特的努力,真是个让人产生兴趣的人物,觉得他是这样的人的时候又有其他的鲜明个性浮现出来。和凯特在一起一刻也不会觉得无聊。 杰夫利不禁想一直看着这样的凯特了。 张着小小风帆的小艇将海斗两人带向拉罗舍尔港,看到码头的时候,街上象欢迎两人似的响起了钟声。 “是哪边的教会吗……” 听到海斗的自言自语,杰夫利说。 “不是,看到城堡边上的塔了吗?” “恩。” “是那里敲的,当看守发现奥伦岛那边有船影时,就会敲钟作暗号,如果是敌人就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是商船,就引起市民们的注意,带着货在港口集合,有肥羊送上门来啦。” “他们的敌人是谁?” “皇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和她那些不中用的儿子们,吹嘘着自己的恶业,把新教徒骂为恶魔,打算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统统抹消掉。” 杰夫利歪了嘴。 “十五年前,她们曾经成功过,就是圣巴托罗缪之夜,在嗜血的凯瑟琳皇太后与天主教大贵族吉斯公爵唆使下,先王查理九世一声号令,国王军队进军巴黎,对胡格诺势力展开了大屠杀。” “唉……” 装出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其实海斗在上世界史时已经学过这些了,“圣巴托罗缪大屠杀”,这之后,天主教一直持续着对胡格诺教徒的迫害,让法兰西的全土布满流血与杀戮。拉罗舍尔是度过了那艰难的时代后幸存下来的城市,海斗张望着那象旧式花边一般围绕着城市的灰色城墙,心想:“的确过顽强的,可是……” “这么小的城镇居然能与国王的军队正面战斗呢。” 杰夫利微笑了。 “和英格兰一样,拉罗舍尔的人们也都有着岩石一般的信念,我们绝不会屈从于西班牙国王,他们也坚持地拒绝他人擅自剥夺自己的思想,夺走信仰的自由。” 海斗很是赞同这个说明。 “但是,只凭意志还是有怎样也做不到的事情的。” “比如说?” “居民数量有限,被杀的兵员难以补充,战争中就不能做生意,会使军用资金不足,一旦大兵压境包围城市进行持久战,那一定会输的……说起来,国王军队至今都没想到这些吗?真不可思议呢。” 杰夫利的眼睛中闪起感兴趣的火花来。 “你的那张利嘴又来了么。国王不可能没想过围城持久战,但没这样做自然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没有能够封锁海面的足够船只,即使从陆地上包围拉罗舍尔,海上的补给也不会中断。” 海斗吃了一惊。 “没有……船?” “西班牙也是这样。大陆国家传统上重视陆军,而且法国并不想进行大规模海战,所以自然没有体会到海军的必要性,那些高贵的骑士们根本不愿意登上船来学海盗的样子,就是这种情况。” 杰夫利冷嘲热讽地说着,耸了耸肩。 “我国过去也和这里一样,但有一天,英明的亨利八世想通了。骑士的名誉是必须守住的,但如果过分拘泥而输了战争,那就实在太傻了,英格兰是岛国,敌人必然乘船来进攻,抢在他们登陆之前,以大炮轰碎他们,那么就一定会获胜,战费也会低廉许多。可惜的是,先王陛下没有等到试验的机会到来,但女王陛下一定会证明父王的考虑是正确的。” 海斗点着头。 “我的国家情况也一样,也有着实践了这种想法的大人物在,他叫织田信长。” “哦?” 杰夫利很感兴趣的样子,海斗就接着说下去。 “织田将阵地围起防护栅,里面布置三排铁炮队,第一排攻击后,转到第三排后面装填弹药,这期间第二排进攻,然后是第三排,如此轮换。” “就是说,可以实现连续射击了。” “恩,即使有当时最强之称的敌人骑兵队迅猛进攻,在这种密集攻击下也根本到不了栅栏旁就溃败了。无论是兵卒还是有着‘武士’之称的骑士都不能幸免。一直以来,战争都是武士们炫耀武威,获得名誉的行为,而织田根本不惧他人指摘自己有污武士名誉的诽谤,只选择确实而又没有任何浪费的胜利。” 杰夫利一脸赞同的表情。 “这位王者是天才,有与众不同意见的人很容易成为非难的对象。但一味从众根本是无法出头的。只有具备舍弃那些僵硬的思想,打破陈规陋习勇气的人,才能让世界发生改变。” 海斗叹了口气。 “如果能在改变前不被臣子杀掉的话。” “这是常有的事,凡人无法理解天才,而无法理解的东西会令人产生恐惧,所以要除掉敢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多么愚蠢啊,就算再怎样怀念过去,谁也无法让时间倒转的。” 海斗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却在叹息:你错了,杰夫利,至少这里就有一个倒转了时间的人在。 “虽然有要遵守的传统在,但无益的旧习还是打破的好,以后就是得海洋者得天下的时代了……” 杰夫利对海斗微笑一下,继续把话说完。 “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个道理教给凡庸之极的法国国王呢?” 海斗心情一下好起来,抬起了嘴角。 “如果不用第二次逃进拉罗舍尔的话。” “那可真困扰呢。” “所以就别多费心啦。” 这时,塔上的钟再次敲响了。 “今天客人还真多啊。” 杰夫利四下张望,看着岛那边。 “是佛兰德斯船,来卖娟织品的吧。” 海斗皱起眉,佛兰德斯,也就是佛兰德了,在现在是比利时的属地,而在十六世纪是—— “是西班牙的领地吧?” “没错。” “莫非是从西班牙本国来的船?” “对。” 海斗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这个城市在与天主教会作战吧。那为什么要和敌人做买卖?” “什么教派的人付的都是钱,不是吗?” 杰夫利嘲弄似的笑笑。 “商人是最现实的种族,只要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里面还有不惜犯法的人在。” “那正义呢?良心不会痛苦吗?” “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正义在。” 杰夫利的手指轻拂过海斗的脸颊。 “对事物的感觉与应对也是各不相同的。” “……” 海斗不禁瑟缩了一下,杰夫利报以一个微笑。 “法国与西班牙从过去就各自坚信着只有自己才是大国,反目成仇,拉罗舍尔的人们也不喜欢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也不会对胡格诺们抱有好意。即使这样双方仍然继续做着交易,其中有原由在。” “因为能够获得莫大的利益?” “其中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这种通商行为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是对法国国王的一个教训,算是超越教义的沾沾自喜吧。” 外交果然是复杂离奇的东西。海斗叹了口气,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新教、旧教。而这些激烈敌对的家伙们会聚一堂,平安无事地进行着商业活动。居然会有这样的场所存在,这可不是简单就能置信的。 (等等,万一不是平安无事的情况怎么办?) 海斗充满不安的眼神望向杰夫利。 “在城里与西班牙人碰上打起来怎么办?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啊?” 杰夫利看来大吃一惊的样子。 “怎么?你把自己也算人数的吗?” 真是侮辱!海斗受到了伤害,怒火噌地蹿起来。 “就算你不一遍遍地提醒我,我也很清楚自己只会碍手碍脚。” “我没说……” “我、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到这里来的啊!” 自己一下子提高了音量,让小艇的水手好奇的眼神望了过来,海斗明知道如此还是不管不顾了,因为平时积压下来的不满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没错,我对船一无所知,更不会用剑,以你看来只是个吃白食的,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连做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如果我让你生气了,我道歉。” 杰夫利安抚似的把手放在海斗肩上。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从不觉得你是累赘的。” “不用说了……” 杰夫利捉住海斗转开的下颚,让海斗正面看着自己。 “还在生气吗?如果你现在甩下我,我一个人可买不了所有的东西啊。” 海斗仍然不看他,杰夫利叹了口气。 “真的很抱歉,你要是不生气了,我给你买一件你喜欢的东西如何?” 一下子抬起脸来,正看到杰夫利那一贯令看到的人无不心动的笑脸。只是这一个表情,就足以让已经一半原谅他的海斗彻底收兵了。 “什么都可以吗?” “恩。” “很贵也可以吗?” “如果你瞒住那捷尔的话。” 海斗微笑起来。 “你的心情一下变好了呢。” “啊,真的。” 杰夫利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海斗的嘴唇。 “你高兴的时候,嘴角就会提起来。” 海斗眨着眼睛。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这样笑吧。连看着的人都会感到幸福呢。” 如此接近的四目相对,海斗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莫非杰夫利又要袭击自己?两个人未免太过接近了,近到杰夫利只要一探身,嘴唇就会相贴的地步。 (简直像要接吻一样……) 这样一想,海斗的心脏顿时大跳特跳起来,怎么会!才不会有这样的事!现在是把白天,又是在小船上,旁边不远还有一直盯着这边看的船员在,就算再怎么不在乎,在人前做这样事也—— 海斗问自己,但杰夫利是不会做的,他与海斗约定过,控制自己的欲望,不碰触海斗的身体,虽然常常说些捉弄的话,不过杰夫利是个诚实的人,他是不会对海斗说谎的,至少至今都没有骗过海斗。 “呜哇!怎……怎么了?” 忽然,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海斗一下子失去平衡,抓住了杰夫利。 “没事的。” 杰夫利轻拍着海斗的背,安慰道。 “只是被其他船溅起的浪打到而已。” 海斗点点头,无言地站直身子,默默地感谢晕船时曾无比憎恨的波浪,如果不是它的帮助,一定到现在还无法切断对杰夫利的视线,那明亮的蓝色眼瞳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永远看下去也看不够。 (所以才觉得可怕……) 海斗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仿佛心脏被扭紧的感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海斗咽了口吐沫,再这样追问下去,说不定会追到很了不得的地方一样,也许自己真正怕的其实是这一点也不一定。 “到了,先生们。” 船主说着,从两人旁边走过。 借这个机会,海斗迅速地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没错,不管它吧,对追究起来会更糟的东西,这样做是最好的了。 “喂……” 船主一声喊,码头上的伙计就将缆绳抛了过来。 “嗨哟!” 伙计们一起用力把船拉了过来,完全靠岸了。 “请转告他们说多谢了。” 杰夫利对海斗说,并把小费递给船主,以轻捷的动作下了船,然后等海斗完成了任务,向他伸出手去。 “站不稳吧,抓住我好了。” 不用他说海斗也想请他这么做,向杰夫利借来的斗篷太长了,有些绊脚,海斗拼命抓着剧烈起伏的船舷,然后缒在杰夫利那肌肉发达的手臂上,好象要跳到杰夫利怀里似的纵身一 跳。在一瞬间的浮游感之后,海斗的脚确实地感到了地面的感触——这一瞬间,他登陆法国了。 “转向这边来。” 抓住左看右看踏实不下来的海斗,杰夫利拉起他落下来的斗篷风帽。 “还是把头遮住好,这样就不太显眼了。” 杰夫利把海斗额上的头发塞进华美的黑天鹅绒中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件斗篷就给你吧,把你的红发都遮住。” 即使在喜爱华服的杰夫利的藏品中,海斗身上的这件斗篷也算得是上品,这件意想不到的礼物让海斗不安的心情还多过了高兴。 “这个送给我?太贵了吧?还是不要的好。” 杰夫利皱起眉头。 “你嘀咕什么……不想要吗?” “我当然想要!可是……” “那就快点道谢,它是你的了。” 海斗踌躇着,嘴巴笨拙地动作起来。 “谢谢您,长官!” 杰夫利满意地点点头。 “我很高兴。” 海斗抚摸着斗篷的表面,陶醉在那无上的感触中,就算杰夫利有不少缺点,这份体贴与豪爽也足以弥补了。 (那是因为他相信你是个预言者。他对你温柔是因为你能派得上用场。) 海斗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悲观的自己这样说,也许这正是事实也说不一定。 (没关系,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 海斗在心中悄悄地说,无论是怎样的困惑,这总比他对自己冷淡来得好。自己什么都不付出,对方却给予自己好意,会回应这样利已的想法的人可以说是十分少见,这个世界讲究giveandtake,杰夫利认为海斗有用才对自己温柔。这种心意让海斗很高兴,也想帮助杰夫利,如果两个人能结下对等的关系,那该有多好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呢? (别痴心妄想了……) 冷静的讽刺者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消失了。 海斗咬紧嘴唇,努力使自己无视这句话,但是,他无法做到。 (是啊,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希望他喜欢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我本人啊。) 海斗自己也明白这是无理的要求,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刚刚坠入爱河的恋人或者亲人而已,为爱情头昏目眩的人才能这样无条件地接受对方,但杰夫利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种,只是单纯的保护者,连朋友都不能算,所以除了告诉自己别过分要求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算了,别想了。) 再想下去也只会让自己受伤,海斗振作萎靡的精神,再次打量着四周,仿佛是会读心术一样,招徕客人的商贩们呼啦一下子围上来。海斗赶忙拉低风帽,遮住大半的脸孔。 [来点葡萄干吧!很甜的哟!] 背着婴儿的少女把淡绿色的果实放在海斗手里。 海斗还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好的时候,一位脸色红润的大娘就把手伸了过来。 [吃那个不如吃我的火腿啦!配着波尔多葡萄酒吃,那滋味简直像登天似的!] 的确是很美味,不过,比起船上的饮食来,什么东西都能让人登天了,正咬着火腿这么想着,海斗的视线忽然被染成鲜艳的黄色。 [把含羞草送给你可爱的恋人吧!这是开得最早的花,美极了是不是?](注:此种含羞草不是草本而是木本植物,开金黄色花,有强烈香味。) 海斗婉言谢绝了,卖花人露出不快的表情,粗暴地收回含羞草花枝,四下飞散的花粉纷纷落到海斗的斗篷上,刚要去掸,这回又换一块臭得惊人的乳酪被送到鼻子底下。 “呜哇……” 看着海斗狼狈仰脸的样子,卖乳酪的商人大声地笑起来。 [那是什么表情啊!闻到这个味儿居然不流口水,你不是法国人吧?] 海斗点头,慌慌张张地离开乳酪商。 (哇,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这是一个多么物产丰富、多么富有活力的城市啊。 海斗的视线顺着码头依次看下去,小山一样的苹果,纯白的乳酪,鱼店的屋檐下挂的多半是鳕鱼,这些说不定都可以买来做储存粮食,但比起这些来,有一样东西紧紧地吸引了海斗的注意力。那就是在木桶里捆成一串,蠢动着脚与钳子的螃蟹,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想吃吗?” 看海斗看得目不转晴的样子,杰夫利问。 “恩。” “那就买两人份,回旅店去煮来吃。” “太好了![打搅了,老板!]” 海斗欢欣雀跃地招呼鱼店老板,还向老板问了哪里的旅店有最好的厨师。 [这里的旅店饭菜最好吃的是哪一家?] 鱼店老板一边用草栓好螃蟹一边说。 [那就是尤贝尔那边的‘海鸥旅店’了,从这条路走上去就是。那里的老板娘爱干净,床上不会有跳蚤。] 海斗对这意想不到的附加信息报以一个微笑。 [那我们就住那里了。] [就说是强介绍的,一定没问题。] [谢谢您这么好心。] 海斗接过螃蟹,向老板行了个礼,转头对杰夫利说,“接下来要找到住处吧。拉罗舍尔最好的旅馆是海鸥旅店。” “干得不错,我们去投宿吧。先把肚子喂饱。” “好耶——” 海斗高举双手欢呼,风冒一下滑了下来。 “……唔” 还没等慌张的海斗行动,杰夫利就迅速地按住了天鹅绒风帽,把它拉回原来的位置,同时以那双蓝色的眼睛打量了四周,确定有没有目击到。所幸没有人在注意这边,鱼店老板的注意力也很快从海斗身上转开了。 “走吧。” 杰夫利催促着海斗,两人举足前行。 “小心一点,不知道会有什么人在看。” “对不起。” 海斗低着头,从风帽深处挤出声音来。 “我真是个笨蛋……下次不会这么做了……” “也不用怕成这样啦,只是提醒你而已,不是生你的气。” 海斗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到杰夫利的表情,顿时松了口气,真的,杰夫利只是在苦笑,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对啊,我要多加小心才行,就算这里不是敌人的领地,也有敌视英格兰的人在的。) 到买完东西回到克罗利娅号为止,决不能闹出乱子来。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海斗默念着这句话,问身边的杰夫利。 “还是这头红发的问题吧。到现在为止虽然没什么事,但只要想到被别人发现就有些担心。” 杰夫利点头同意。 “只用风帽还是不太安全啊。” “怎么办呢?用布把头发缠起来会比较好吗?” “那个样子也很奇怪,最好的方法是把头整个包起来。” “呜……” 海斗抱紧了头蹿到后面。 “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要!” “no,no,no,你的回答总是no!” 杰夫利笑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只能撒个谎了。” “撒谎?” “编个来历让这里的人相信你们那里的人头发颜色都与众不同。” “原来这样啊……” 海斗觉得这个做法挺不错的。 “首先要决定我是来自哪个国家的人。” “以你皮肤的颜色来说……” 杰夫利 一卷全 烤饼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奶油和果酱。橙饼上涂抹着的新鲜黄油和蜂蜜闪着金黄色光芒。如果是现在,原本最讨厌的带粉红奶油花的蛋糕吃起来也一定是津津有味了,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海斗痴痴地梦想着。最最想吃的是巧克力——撒着可可粉的高级巧克力球;粘得上下牙都张不开的太妃糖巧克力;放了清凉薄荷酱的夹心巧克力……当然,就算只是一块普通的板状巧克力也好啊。 (甜食……啊,什么都好,好想吃甜的东西……) 海斗在心中呻吟着,将视线落在手边。 餐桌上放着的是一成不变的餐点。木制的盘子里横躺着颜色恶心的盐腌肉,味道和外表都很不怎么样的乳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干,捏着鼻子也喝不下去的淡啤酒。在管理粮食的那捷尔的温情下,星期日的午饭里会有像煮粥一样用大豆煮成的汤。这道汤是水手们极少的 享受之一,如果大家看到波浪太大而无法点火时,马上甲板上的气氛就像低气压一样变得阴 沉下来。看来热乎乎的食物果真是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啊! 英国没有在吃饭前打声招呼的习惯,而不信神的杰夫利也不会做什么感谢的祈祷,坐在桌子前就直接开始用餐了。 海斗则不管身在何方都保持着日式习惯,口中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开动了”之后,才模仿着对面的杰夫利,在桌角上砸起饼干来。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之后,象鼻虫就从饼干上开着的小洞里掉了出来,这种虫子体长大概有三毫米,就和名字一样,是头部的顶上有一个象鼻子般突起的小甲虫。 自己看到它们居然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发觉这一点的海斗不禁苦笑了起来,想想最初看到的时候,自己差点在莫大的惊愕与厌恶之下从椅子上摔下来呢—— “有、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狼狈的叫声后,杰夫利端正的脸皱了皱。 “是象鼻虫而已。说起来,差不多也该到这个时候了。” “你、你怎么说得好像没事一样——” “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啊。” 杰夫利掰开饼干,然后甩了两三下就放进了嘴里。”你以为虫子有毒吧。虽然看到它是让人不快之极,可是并没有什么害处,全英国的水手都可以作证的。” “就算做了保证我也没法放心啊……” 对着快哭出来的海斗,杰夫利给了他一个忠告: “不要多想,也不要去详细观察。想得再多也没有别的可以吃,看得太详细只会失去食欲。这和之前的水不一样,并没有怎么腐烂,你就忍着点吃下去吧。” 这个标准也未免太低了吧—— 海斗可是觉得与其要吃下这么恐怖的东西,还不如死了来得好点。 可是人类是没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结果,海斗无法忍耐空空如也的胃如抹布一样被绞扭的饥饿感,把饼干吃了下去;不过还是违反了杰夫利忠告中的一点,他是确定饼干里的象鼻虫全都挑出去了之后才吃掉了饼干的。 (即使是在船上地位和神一样的船长杰夫利,吃的也和普通水手完全没有两样,那么地位最低的我也不该有什么意见啊。) 海斗像平常一样对自己说着,把淡啤酒灌进因为被饼干吸走水分而干巴巴的嘴里。 “呜哇,好难喝……” 看到由于味道太差全身都在颤抖的海斗,杰夫利笑了起来。 “换换口味吧,给!” 他把桌子上滚着的苹果放到海斗面前,这是他今天的份。在规则严明的”克罗利娅号”上,即使是船长也不能擅自得到粮食。 “谢谢您,先生!” 这对已经把自己的份吃掉了的海斗来说,是意想不到的最好的甜点了。他以高兴得在颤抖的声音道了声谢,然后迅速把熟透了的果子放到嘴边。在这个时代,能吃到用高价的砂糖制成的糕点的人是很有限的,只有王侯贵族与高位的圣职者而已。 “既然没有面包的话,那吃蛋糕不就好啦。” 从如今再向后推二百多年。轻蔑地说出这句话、大大地触怒了在贫困中喘息的巴黎市民的法国王妃玛丽·安托瓦内特,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掉了那优美的脑袋。 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物品的价值也会发生改变。 苹果没有用过农药,自然也没有洗的必要,海斗咬了一口,享受着那清爽的甘甜味道,不由得想:如果克罗利娅号上的人知道自己原本住的地方有以“我要变瘦”为理由不吃糖和油脂的人在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首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就是相信了这是真的,他们也只会觉得那家伙真是笨到家了。) 水手是重体力劳动,不尽量多吃的话身体是支持不住的。而且只要有过一次饥饿的经验,人类就会为了摆脱那种恐怖而无所不做,比如现在把苹果吃到连核都不剩的海斗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英国还有什么别的能吃到的水果吗?”海斗问杰夫利。 “到了季节的话有草莓和李子什么的。” “英国气候比较冷,是不是不能种桔子啊?” “是啊,直到两国交恶之前都从西班牙进口的。你想吃吗?” “就算我想吃现在也弄不到吧?” 杰夫利露出自信的微笑。 “现在是这样,但将来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上任女王血腥玛丽在丈夫唆使下跟法国打了一仗,悲惨地败北了,也失击了英格兰在大陆唯一的领地加莱。我们受到的这些失意与屈辱也要让菲利普那家伙尝上一尝,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英格兰的标记圣乔治旗在他面前挥舞的。” 海斗点点头,杰夫利的愿望会实现的。趁着西班牙的王位继承战争,英格兰军队占领了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某个城市,在一七一三年签定的犹特雷希特条约中,它被承认为英国的直辖领土。这就是之后西班牙一直要求归还的“英属直布陀罗”——海斗的同班同学卡尔洛斯出生的地方。 虽然他护照上登记着的名字是查路兹,但为了让女孩子们有“拉丁情人”的感觉,他特意用西班牙式的发音叫自己的名字。想起了朋友,海斗微笑起来。卡尔洛斯现在还好吗?如今应该是身穿着最新式样的衣服,用混着异国风情的西班牙腔英语搭讪着女孩子,在伦敦的各个俱乐部里穿梭吧? (多半是吧。那里一定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我不在了以外……) 拼命压抑着胸中涌起的孤独感,海斗收拾起餐具来。想了也没用的东西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好了,为了消食去运动一下吧。” 杰夫利以流畅的动作站起身来,向海斗说道。 “收拾好了就到甲板来,要训练了。” “唉唉——?又来?” 杰夫利瞪了发出不满声的海斗一眼。 “什么叫‘又来?’!这可是为了你自己才做的事,你给我热心一点学习。” “可是很疼很辛苦啊,我不喜欢……” 海斗把头垂了下去,这样装可怜的话,说不定他会对自己说“明白了,明天再练吧”呢。 可是杰夫利才不会纵容到那个地步。 “练熟了的话就不会疼了。你的回答到底是什么?” 海斗没办法,只得回答:“……是,长官。” “好。” 杰夫利的微笑就像太阳一般明朗,可海斗心中却充满了乌云。 “今天我们换换口味,让那捷尔来教你好了。” “不、不用了……!” 海斗慌了手脚,再换个更严厉的可怎么受得了啊?! “航海长的工作如此繁忙,怎么能用我的事情再去麻烦他……” “不用担心啦。只要跟他说,他一定会说‘很高兴能做你的对手’的。” 对著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海斗,杰夫利报以一个恶作剧般的表情。 “那捷尔双手使剑,一把细身的长剑和一把短剑。我给你一个忠告,可别想什么偷袭他的弱点,从他看不见的右侧攻击之类的,他最恨这个,那和拿著火把冲进火药库没什么两样。就我所知,敢这么干的敌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回去的。”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走投无路的海斗只好问:“既然弱点也不成为弱点,那我要从哪里攻击才好?” 杰夫利露齿笑道: “能告诉你这一点的不是我,而是经验。慢慢让那捷尔教给你吧。好,我先走了。” 看着杰夫利飒爽的背影,海斗沉重地叹出一口气。虽然他做为保护者为自己着想是很高兴啦,也很想感谢他,可是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剑术派上用场的那一天自己就先累死掉了。 一个大浪将克罗利娅号卷上了浪头。 “哇……哇哇!” 正被那捷尔的剑压着后退的海斗,因为骤然倾斜的甲板而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坐倒在地。 “好疼——!” 一边整理帆索修复船体,一边远眺着两人的船员们“轰”的一下大笑起来。 “水手还会因为这点摇晃摔跤?真是难看哦。” “你可别撞在自己剑上受伤啊!” “就是就是,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上要是有了个多余的装饰可就不得了了。对吧,船长?” 悠悠闲闲地*在船舷边旁观的杰夫利装做很严肃地点着头: “然后看到伤口就想起过去,每天哭鼻子。” 水手们又一次爆笑了。 海斗狼狈地坐在地上,那捷尔抱着双臂立在他面前: “谁说过你可以休息了?” 那捷尔的声音明显地流露出愠意,让海斗直跳了起来。 “对、对不起!” “再来一次,举起剑,用力直刺过来!” “是,长官!” 按照命令,海斗刺出了长剑。 那捷尔轻巧地避开攻击,以木匠托马斯制作的练习用木剑用力打在海斗手腕上。 “啊……!” 海斗的剑掉在地上,他抱住了整个麻痹了的右手蜷起了身体。 “反应太慢了。”那捷尔训斥道,“手肘伸直,迅速出手,不要拖拖拉拉的。” 海斗咬紧了牙齿。剧烈的痛楚变成了对加害者的无比愤怒。等到麻痹稍稍减轻,海斗立刻拣起长剑向那捷尔跃去。 (可恶!可恶!可恶……!) 海斗以浑身的力气剌去的剑被那捷尔一一轻轻地挡下来,他还以严厉的声音继续训斥着不肖的弟子。 “我说过多少回要伸直手肘了,你记住了没有?一般来说都是剑和手臂长的那一方占优势,可以阻止敌人不能潜入自 己怀里来。” 海斗拼了命地继续着攻击。可是才开始训练没几天的身体发出了惨叫声,肩膀僵硬了,手臂沉重之极,几乎快要拿不动剑了。这很明显是肌肉的力量不足。 “你在做什么?把剑尖抬起来!” 海斗示弱了:“我做不到。” “什么?” “我的手臂已经动不了了。” 那捷尔脸上浮起一个冷笑。 “你以为你一哭敌人就会同情你吗?” “不会……” “那就抬起手来,一直给我动到它被折断或者斩断为止!” 多么无理的要求啊,海斗咬住了嘴唇扭过了头。 (住手!住手!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个没完干什么,混蛋!我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筋疲力尽的海斗陷入了完全放弃的状态。 敏感地读取了他的想法的那捷尔,用力地在海斗的肩头敲了一记。”……唔!” 被打得向后倒去的海斗因为莫大的疼痛滚倒在甲板上。为什么自己必须遭到这样的对待啊。真想向他怒吼:你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这样打我? 痛苦和愤怒的热泪充满了海斗的眼睛。 (杰夫利……) 是了,一直温柔地安慰与保护着海斗,为他擦去泪水的杰夫利到哪里去了呢。横倒在地搜寻着的海斗,下一个瞬间就因为打击而面部一阵发僵——他要找的人和平时一样地背*着船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为、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看着而已?你不是说要以生命保护我的吗?) 杰夫利的冷淡给海斗造成了比那捷尔的一击更重大的打击,就像干燥的土壤吸收雨水一样,干裂的心将所有的泪水都吸了回去。冲击已经大到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喂,喂,他没事吧?” “怎么不动了?” “是不是倒下的时候撞得昏过去了啊……” 屏住呼吸窥探着样子的水手们骚动起来。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向那捷尔提出抗议的是休,水手中年资最长的一个。 “我什么时候问过你的意见了?” “不,这、这是……” “不用多嘴,廉价的同情和毒害没什么两样。” 以排除一切情感的声音将休驳回后,那捷尔再次让沉默的天使笼罩了甲板,他向着海斗走去。 “能在战斗中躺下的只有死尸而已。快点起来,举起剑来。” 海斗愤愤地叫道:“你想做什么就随你吧!” 那灰蓝色的左眼一瞬间闪出光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海斗像个负气的小孩一样踢著双脚喊叫,“我还是初学者啊!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吗!我要避开剑已经是用尽全力了,那时候哪还能听得见你说这说那!” “所以我才要敲你的身体。这和路法斯的鞭子一样。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就给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做好。” “sadist(虐待狂)!” 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语让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你根本就是以虐待人为乐的家伙!披着人皮的恶魔!” 水手们一起倒抽一口冷气。 直到现在都很冷静的那捷尔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给我谨慎你的嘴,蠢货!你想被帆针缝住嘴吗?!” 侮辱与反抗高级船员是重罪,如果十六岁以上的船员做了像海斗这样的事,一定会遭到水手长路法斯的鞭笞之刑的。 “快道歉吧,凯特……”休嗫嚅道。 远远围着看情况的水手们也都开了口劝说着:“对、对啊,趁着没变得更糟糕之前快道个歉。” “就算你是不知轻重的小鬼,这次也做得太过火啦。” 实际是十七岁、却因为杰夫利的温情与机变被说成了十五岁的海斗,论身份来说是受到比较宽容的对待的。但是,像这样在水手们面前公然辱骂航海长的做法,很明显是做得太过分了。那捷尔是绝对不会允许水手做出伤害自己权威的行为的,因为一旦被手下的人轻蔑,就无法把命令贯彻下去了,海斗也很明白这一点。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因为就算理性能够理解,感情却无法接受。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马上站起来!” 那捷尔抓住海斗的手腕,要用力把他强拽起来,就在这时—— “等一下。” 默默地旁观的杰夫利插 了进来。 “干什么?如果是说情的话我不会允许。” 那捷尔的话让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会发怒也是当然的事,凯特的不服从超过了限度,就算他还是个小鬼也不能原谅。船舱侍者的问题就是雇用他的我的问题,所以我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休,帮我个忙。” “您要做什么?” 被指名的休难以掩饰自己脸上不情不愿的神色。 “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小鬼浸到海水里去。这样的话应该能让他的脑袋清醒一点。” 海斗难以置信地看着杰夫利。 (即使我死了也无所谓吗?你要怎么向德雷克交代?) 心里想的事情一定是反映在脸上了吧,杰夫利看了海斗一眼,继续说下去: “胆敢破坏规则的人绝不能原谅,这是船上的铁则。就算你是公爵的儿子也是一样。” 杰夫利是真的从心里发了怒,要认真地处罚自己了——在去泡水之前海斗的头就迅速冷却下来,血气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这里是连岛屿的影子都不见一个的大西洋正中,如果不想溺水而死,自己就必须只凭游泳跟上克罗利娅号。可是,乘风破浪而去的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如果不是不眠不休地拼命划水是根本跟不上的,那种艰难痛苦远非练剑时可比。何况自己不知道能在海中支持多久,万一被乱流卷走可怎么办?如果途中脚抽筋了的话,又有谁来帮助自己呢? 即使是大怒中的那捷尔,也因为杰夫利的决断难以掩饰面上的狼狈: “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 杰夫利转头瞟了那捷尔一眼。 “咦,好温柔啊。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叫着‘用帆针把你的嘴缝起来!’的人么。” “那只是威胁而已!当然不可能来真的吧!” “是吗?” 杰夫利不在意地说着,代替那捷尔抓住海斗的手,向休歪歪头。 “我抓他的手,你搬凯特的脚。” 海斗差点就此昏过去。在他觉得这下真的要变成海中的藻屑时,那捷尔居然过来制止了。 “等一下!凯特他也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他只是有点讨厌练剑而已,小孩子就是这种没有耐性干什么都不认真的生物啊。我忘了这点,被血气冲昏了脑袋,这也是我太过冲动,所以……” 杰夫利挑起一侧的眉毛。 “那捷尔。” “干什么?” “你要为他说情吗?” “不,不是,我只是想说处罚过轻的话没有意义,太严格的话又会让人怀恨在心。所以为了掌握尺寸,我们不是应该先衡量一下罪行的轻重吗?” “原来如此,很有道理。” 看着面有悔意的那捷尔,杰夫利洋洋得意地微笑道:“的确,也许把小孩子像尘芥一样扔下船去是太过残酷了、这么细瘦的身体,说不定会被浪一卷就沉到海底再也上不来了呢。好,休,来吧。” 很担心地在旁边看着事情始末的休缩了缩脖子: “是、是……!” “把这个小鬼的脑袋按到甲板上的抽水筒底下去,让他好好地浇浇海水,直到他说完一百次‘对不起’。” 听到命令之后,休的表情一下变得开朗了。 “是是,长官!原来是这个‘浸在海水里’啊!” 海斗抚着胸口,旁边看着的那捷尔也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杰夫利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让海斗吃苦头,但是身为船长,他必须尽早地平息骚动。 知道了杰夫利的严格与规矩,那捷尔就会收手,而把海斗当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小孩子对待,也正是为了让船员们理解为何减轻他的罪过的手段。 “对不起。” 在被休带走之前,海斗向杰夫利道了歉,为了给他带来的麻烦,还有对他的怀疑。杰夫利没有说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保护着海斗,即使用自己的生命交 换也在所不惜。所以自己也要从心底相信着杰夫利,再也不怀疑他了,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 “这个可不算在那一百回里头哦。” 杰夫利那鲜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苦笑。 “真拿你没办法,简直和春天的公猫一样沉不住气,莫非都是这个的缘故?” 那修长的手指撩起了海斗的前发,英格兰有着“红发的人性格粗暴”的俗语。 “听着,那捷尔会对你严格,也是希望你能尽早学会战斗的方法,并不是要虐待你的。” 感到了那捷尔从旁射来的视线,海斗点了点头。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耐性不足。” “那就好。” 杰夫利报以一个毫无阴影的笑容。 “现在我们已经在西班牙的领海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战斗。可能会遭到敌人的攻击,我方也有可能袭击敌人。如果炮击战无法解决敌人的话,那么就一定会发生接舷战,这点你明白吗?” “就是我们侵入敌人的船只,或者敌人侵入我们的船只是吧?” “没错,虽然我赌上了普利茅斯男儿的自豪,要从西班牙混蛋的剑下保护你,可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到那种时候,如果你也会用剑的话,也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撑到有人来救你——那捷尔就是这么考虑的。” 杰夫利好像很不爽似的皱皱眉,向青年那边抬了抬下巴。 “你也知道,这家伙老是担心过头,是那种一天到晚想着以后的事情的人,常常过于热心反而弄出仇人来。也许他是有些罗嗦,但是并没有恶意。这一点你要了解啊。” 海斗又一次点了点头,向着那捷尔低下了头。 “对不起。” 那捷尔背向着海斗,向休说道。 “带他走,还有,刚才那句话可以算第一次。” 也就是说他接受海斗的谢罪了。 跟着休走去的海斗微微地苦笑起来。 笨拙的那捷尔,他真的是一个容易被误会的男人。大概是那严峻的态度的缘故,总会让人以为他是连心都顽固无比的人。 (因为吉姆的死而消沉的时候,他一直在照顾我……果然,没法从心里恨起来啊。) 如果是以前的话,也许自己会憎恨他的。海斗的苦笑更深了,说起来,还真是越变越宽容了啊。 “呀——!” 迎头浇下的大西洋的海水比严冬的寒流更加寒冷,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只穿着一条过膝的工作用棉裤的海斗发出悲鸣。 “对、对不起……唔,对不起……咿——” 海斗用双手遮住了脸孔。即使紧紧地闭着眼睛,汹涌地浇下来的海水还是不断地钻进眼睛。为了忍住疼痛他喘着气,于是连嘴里也全是海水,难以忍受的咸味烧灼着喉咙,海斗剧烈地咳嗽起来,蹲在了甲板上。 “喂喂,干什么。” “快点说完就能快点结束哦!” “拿出点海之男儿的气概来!” 在旁边看着事情始末的水手们一起向着悲惨地窝着一团的海斗鼓噪起来,他们不是要嘲笑海斗,而是要鼓励他。 “站起来,凯特,还剩五十回。” 握着抽水筒把手的休说。 “只有五十回而已。” 海斗点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自己对自己说,这总比被扔到海里去或者被皮鞭鞭打来得好些。没错,只要再把道歉的话说上五十回,这种受罚的辛苦就结束了。 “加油。” 休用只有海斗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又一次压动了抽水筒的把手。 过 了八十回的时候,忽然间尤安的声音代替了海水从头上降下来。 “喂,甲板……!” 从声音的来源来看,今天他在前桅的樯楼上进行了望。海斗擦着湿漉漉的脸,想让眼睛看得清楚一点,到底他是看到什么了呢? “怎么了,盗鸥?” 发问的也是老资格的船员莫甘。 “西边有船影!就在水平线上!” “你说什么?” “提高船速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去告诉船长!” “知道了!” 水手们一齐站了起来。克罗利娅号可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寻找仇敌西班牙人才来加那利群岛的。他们正渴望着猎物的血。 “……说不定,是圣法兰西斯的目标船团?” “有充分的可能性。“ “到底有多少只护卫舰是个问题。” “啊,首先要确认船只的数量。” 杰夫利与那捷尔的声音接近了,海斗的眼睛还在作痛睁不开,看不见他们的样子,但是他们的脸上一定是精神焕发吧。 “尤安,到底是什么情况?”杰夫利问。 “现在还看不清楚!在水平线下面……啊!” 尤安的声调忽然提高。 “是加雷翁!船长!那种凸出来的船尾楼一定是西班牙船没错!” “有没有僚船?” “现在看不到!” “干得好!就这样继续确认!” 杰夫利对尤安说完,转头对那捷尔说道: “你去做炮击的准备。” “明白。马克,跟我来!” 甲板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而什么也做不来的海斗陷入了不知该置身何处的状况。 杰夫利接着吩咐水手长: “路法斯,满帆。全员配置。” “是,长官!现在风向还算理想,很快就能咬上他们了!” “拜托了。好……” 裸露着的肩膀忽然被抓住,海斗吓得一跳。 “让休回岗位吧,比起汲水来他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是杰夫利。 “惩罚结束,弄干身体,穿上衣服。” “真、真的吗?” 海斗喜出望外地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睛刺痛,刚刚张开又只得合上。 “疼疼疼……” 杰夫利很担心地问:“进了盐水吗?” “嗯。” “快点去洗洗比较好。” 下一个瞬间,海斗的身体就浮了起来,被杰夫利那健壮的双臂笼在了怀里。 “路法斯,我去把小鬼放回船舱,这里先拜托你了。” “请您快点回来,现在是全员配置。” 路法斯露出不满的表情,他不希望杰夫利和海斗两人独处,看来是在怀疑这两个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在这点上他完全不相信杰夫利啊。) 海斗苦笑起来。 信仰坚定的路法斯是坚决反对在船上有什么男色行为的,因为他认为这会招来神的愤怒,让船遇难或者触礁。 (没关系的,水手长,杰夫利是不会对我出手的。) 这也是誓言中的一条,所以即使现在海斗半裸着身子被杰夫利抱起来,脸埋在他的颈项上,路法斯也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海斗毫无陷入贞操危机的威胁感,反而用全身去感受着快乐。是啊,包住海斗冰冷的身体的杰夫利的手臂是那样的温暖,到底是无法拒绝的。 “在甲板上撒上沙子,可别在战斗中因为水滑了脚。” 吩咐了路法斯一句,杰夫利调转身走去。 “还疼吗?” 杰夫利在海斗耳边轻轻地问。 “嗯。” “我来给你洗,不用担心,会用克罗利娅号上最清洁的水。””嗯。” 杰夫利将嘴唇压在海斗的头发上。 “本来该更早停止的,抱歉。” 海斗摇了摇头。在遭到惩罚后,被他这样地对待,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就热了起来。这是快乐呢,还是害羞呢,总之就是一种蕴涵着不舍的感觉。喉咙好像堵着一团东西,无法清楚地说出话来,海斗只有盯着杰夫利的脖颈看。 (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变强了也许是个错觉,看起来我好像变成比以前更爱依赖人的家伙了呢……) 海斗的心中泛起涟漪,到底应该说自己是成长了呢,还是退化了呢? 而杰夫利只是沉默地抱着海斗,比平时更温柔,比平时更用力——就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一样。 优秀的了望手尤安发现的西班牙船只,“拉·斯蒂拉·玛丽斯”号,进入射程是半天之后的事情。在逆风的不利条件下这已经是够快的了。对方应该也是看到了杰夫利,判断是敌人。在“克罗利娅”号开始接近后,对方慌忙改变了航向,是想逃向加那利群岛的某处——恐怕是有着西班牙城砦的特内里费岛或大加那利岛去吧。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做吗?) 杰夫利露出自信的微笑。 (本来你在上风,船速比较快,但是你为了避开克罗利娅号转了方向,反而多花了时间,就是这一点会要了你的命。) 杰夫利向着舵手威尔说。 “左满舵,横向攻击。” “是,船长!” 听到两人对话的路法斯发出重浊的声音。 “小混蛋们,拉紧转帆索!” 水手们向着动索跳过去,用浑身的力置拉紧它。帆桁向着反方向转动,帆的朝向变了。 “炮击准备好了没有?” 杰夫利问那捷尔。 “完毕。” “好。你指挥突击组,可能的话尽量避免杀生,或者控制在最小限度。像圣法兰西斯传达的那样。” 那捷尔点点头,走向船头。 然后,杰夫利转头看向身边的凯特。看来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但是体温还没有恢复。他窝窝囊囊地穿着两件夹衣。 (简直像鸟窝里蓬松着羽毛取暖的小鸟一样。既然冷就不要出船舱啊……) 杰夫利在内心苦笑着。现在马上就要开始战斗了,没法再盯着他不放,可是也不能把他就这样丢在炮弹横飞的甲板上。 “好了好了,看完最初的一发你就下船舱去。” “是——” 不情不愿地领命的凯特兴致勃勃地眺望着拉·斯蒂拉·玛丽斯号。 “那上面载的是什么?” “只确定肯定不是银块。” “为什么?” “船体太小了,又是单独航行。如果是银子的话,一定会有西班牙海军的大型军舰护卫才对。” “原来如此啊。” 凯特转回头来看着杰夫利。 “如果打败了西班牙船只,就要把他们的货物移到克罗利娅号上吧?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不行。” 凯特耍起赖来。 “有什么不行嘛!缴了对手的武器就不危险了,我只是想看看海盗行为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么?!” “你不是已经有一次经验了吗?还有我们不是海盗,而是私掠船。” 凯特向着怃然的杰夫利耸耸肩。 “即使称呼换了,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 其实杰夫利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没有在表情上表现出来。 “我不想让敌人看到你的样子。知道你的事情的家伙可能不只桑地亚纳一个人。这里可是菲利普的庭院。如果和圣法兰西斯一起还好,如 果敌舰大举围上来,即使是我也没有守护你的自信,你也不想被强行带到西班牙去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船舱里等着。” 放下还是没有被说服的凯特,杰夫利结束了谈话。 (我的确是不想凯特被西班牙人看到,但是,其实我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是……?)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不,应该说连想都不用想。杰夫利露出苦笑。是啊,不希望凯特看到自己冷酷地掠夺的样子。虽然自己从来不会在意敌人怎么想,但现在真的不想做出让仰慕着自己的红发少年害怕的事情。 (让俘虏看到自己宽容的面孔只会招来灾祸,如果手下留情只会遭到反击。这样一来就无法避免杀戮。可是,如果看到西班牙人在眼前被血祭,这个小鬼一定会像柔弱的贵妇人一样昏倒吧。) 杰夫利打量着凯特。有着羊一样的善良,或者说脆弱的少年。恶意、虚伪、争吵、背叛、攻击、败退、失意——凯特的人生一定与这些行为无缘。他不曾暴露在激烈的憎恶下,也不曾感到生命的危险,所以他丝毫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如果是在zipangu的话,就可以过着这样安稳的生活的吧……多半是这样。) 但是,杰夫利的世界是必须以命相搏的。在这里只有从不松懈、决不轻易相信他人、必要时会毫不踌躇地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为了凯特着想,现在还是让他看到人生也有黑暗肮脏的一面,以及教会他如何从其中逃走的方法才对。就像那捷尔做的那样。 (一般说来,他做的事情是一点也没有错的。但是换了我的话,心中某处还是存在着“希望凯特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有任何的改变”的想法。) 带着朝露、散发着香昧的紫罗兰;横过天空的彩虹;恋人的嘴唇上浮现的笑意——就像这些无常的令人感到不舍之美的事物一样,杰夫利珍惜着凯特那无垢的心,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那比什么都难得。 (蒙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到污秽的我吧。这样的话,凯特就不会厌弃我,从我身边逃走了……) 多么自私的执著啊,杰夫利的嘴唇嘲笑地扭曲了。是的,很明显凯特在依赖着自己,但是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在依赖着他了。 (也许从程度上来说还是我比较严重吧。凯特还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但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 发现自己在痛苦,杰夫利吃了一惊,他已经习惯于别人将心托付给自己,然而如今却陷入了心被他人夺去的事态,这实在难得一见。 这时凯特忽然叫了起来。 “看到了!炮门打开了!他们要攻击我们!” 杰夫利迅速地抬起头,甩掉脑子里的所有思绪,是的,现在可不是施施然地分析自我的场合。 “哼,看来不是那么白给的对手么!” “就是说小看了他们了?” “让我们把小看他们的事情变成正确的吧,马克!” 杰夫利呼叫炮手长马克。 “一起扫射,等他们到了侧面就开火。” “是,船长!” “打折他们的桅杆,但是注意别让他沉了!” “了解!” 马克按命令的立刻蹲下敲打着一束火绳,然后跑向炮位,对手下的水手们威风十足地大喝着: “听着!可别在船舱上打出洞来!要是搞错让宝物泡了水,小心我割下你们的手和脑袋来!” “哦!” 移动大炮瞄准目标的人,运送炮弹与装填炮弹的人,捅掉发射后炮身里剩下的煤的人,各自承担着连续射击中各种任务的男人们把自己手中的工具举向青天。 “缩帆!从顶帆开始降下来!” 杰夫利一声令下,路法斯催促着各个桅秆上的水手们: “上去!上去!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要让大大地膨胀着的帆迅速降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能落足的也只有被风摇动着的绳索而已,一个不留神,甚至有被帆弹开摔到甲板上或者海里的危险。 (的确这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买卖,也许会上船的家伙真的都是些好奇心太重的人吧。) 杰夫利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水手不小心从绳子上一脚踩空、紧紧地抓住了横桁的样子。 “呀——” 学着杰夫利抬头向上望去的凯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跟他一起过了这么久,发现他似乎是很怕高。他担任的是船舱侍者,所以可以免除船上工作中最辛苦危险的帆上作业。但是,作为水手被雇来的人如果怕得哭叫出来,或者因为过于恐怖而失禁的话,会被路法斯以地狱恶魔般的形象重重鞭打,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噌噌噌爬到桅杆最高处去的。杰夫利苦笑起来,没办法,这个只有从鞭子下逃跑的技术是一等一的小鬼啊。 “和敌船并排了!距离大约三锚索(一锚索大约是一百八十五来)!” 听了威尔的报告,杰夫利提高声音大声说: “好,舵手继续报告,马克,开火!开火!开火!” “是是,船长!弟兄们,上啊!” 大炮上的火绳一齐发出了明亮的火光。下一个瞬间,雷鸣般的爆音就震耳欲聋,克罗利娅号都后退了不少,炮击的威力就是如此的强烈。敌船前面的水面掀起了一两个水花,接着就传来了舷侧被打破的声音。敌船中弹了。似乎是飞散的木片造成了伤员,拉·斯蒂拉·玛丽斯号上发出了惨叫声。 “按之前说好的,下去吧!” 杰夫利把手按在堵住耳朵的凯特肩膀上。接近到这种程度,杰夫利这边也不会在战斗中毫发无伤的,敌人一定很快就会开始激烈的反击。 “到我去接你为止,不要再上甲板来。” 凯特举步与敌船的大炮发出吼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嘁……!” 杰夫利啐了一口。因为被炮声惊到的凯特不觉就住了脚,该怎么说他这种无防备啊。呆呆地站在甲板上,难道是想让炮弹直接打中自己吗! “快点下船舱去,混蛋!你想像熟过头的草莓一样被炸烂吗?” “是、是……” 被杰夫利一吼,凯特慌忙跑向了升降口。 “来了。大家小心不要被炸飞,固定住身体!” 杰夫利提醒着大家,自己也抓紧了主桅上的横静索。 啪嗵、啪嗵。仿佛是巨人狠狠地踩进了水洼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前桅上扬着的大横帆开了个洞。 中弹了,所幸的是这颗炮弹本身越过了对侧的船舷,掉进了海里。 “敌船转换了方向!”威尔说。 “我们也转!右满舵。逼到他们的鼻子底下去!” 杰夫利这样叫着的途中,一阵强风将横帆上的洞撕得更大,帆开始裂开了。弄得不好的话,碎帆会缠住动帆索,给别的帆也造成危险。 “可恶!竟敢把重要的帆给……!这样的话就把那些西班牙混球抓来,一个个都给我吊上去……!” 路法斯大叫着,去进行切掉横帆的作业了。 这段时间里船的距离也在缩短着。如果距离不到两锚索的话,炮弹的飞行距离比较长,就会飞过船只直接掉到对侧海里去。这样一来炮击也就没有意义了。在这里要抢时间决胜负,杰夫利之所以毫不迟延地持续着 猛攻,就是因为不得不早点让敌人降伏,哪怕早一刻也好。可能的话,杰夫利希望尽量避免肉搏战。出现人员伤亡的话代价就未免太大了。船被打坏了还可以修理,但 死去的战友却不可能再复活。 “打碎他们的主桅!三支桅杆都打倒也没关系!能打倒桅杆的人我有赏!” 马克点点头,向部下们吼道: “听见了吗?是你们拿出些手段来的时候了!” “哦——!” “瞄准!开火!” 马克的声音刚落,爆炸声就轰响起来,克罗利娅号大大地摇晃着。 敌人的桅杆还是没倒,但是却开始一面面地降帆了,甲板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大混乱。 杰夫利跑向船头,向被手拿长钩准备钩住敌船拉近的男人们围着的那捷尔问:“喂,西班牙语的‘快点投降’怎么说?” “伦迪赛。” 那捷尔扭过头来看着杰夫利。 “你要叫吗?” “是。那边是商船,和为了名誉而生的西班牙军人不一样,商人重视的是实际利益。把货物和性命搁在天平上一量,哪一边比较重是一目了然的。只有继续活着才可能继续存钱啊。” 杰夫利把两手同在嘴边呼叫着: “伦迪赛!我们是德雷克的人,如果你们老老实实地投降,我们也不会乱采!” “德雷克……!” 拉·斯蒂拉·玛丽斯号上看来是船长的男人听到杰夫利的话,脸色都变白了。然后就从旁边的水手手中抢过一面旗子来,用力地挥舞着。 杰夫利笑了。 “怎么,是圣乔治旗么,他们要喊英格兰万岁啊。” 那捷尔的唇角也吊了起来。 “这是圣法兰西斯的威仪。看起来在西班牙只要说是被德雷克袭击而投降的话,也不会被视作不名誉。” “说不定还可以以此为豪呢,那可是传说中的男人。好了,到那边船上去吧。” 长钩咬住了敌船的船舷。水手们踏着搭起来的跳板,就好像走平地一样扑向了敌船,围住吓得僵硬在主桅底下的一群西班牙人,缴了他们的武器。 “bunenosdias,senor.” 向着不安地瞅着自己的俘虏们,杰夫利做了礼貌的问候。 “我是克罗利娅号的船长杰夫利·洛克福特。英格兰女王颁发的敌船缉捕许可证的持有者。” 那个挥旗子的男人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我是拉·斯蒂拉·玛丽斯的米凯尔·卡撒贾。” 虽然口音是重了些,但的确也是英语。杰夫利微笑一下,很好,这样话就比较好说了。 “你从哪里来?” “委拉克路斯……努瓦·埃斯帕尼亚(注:现墨西哥)那边。” 杰夫利打量了一下米凯尔的属下们。 “果然是很疲劳的样子,不过你们的商旅要在这里中止了。既然你懂英语,那么刚才的话你也该理解了。我有兴趣的是船舱里的货物,不是你们的性命。” “知道了这一点,我安心了一些。” 米凯尔低声说,从那副阴沉沉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任何抵抗的意思。 杰夫利把那捷尔叫了过来。 “你去船长室把他的货物证、航海日记还有海图都拿来。” “是。” 耶捷尔将保险起见抽出的长剑放回鞘里,向船尾走去。 “接下来……” 杰夫利打量着四周。掉满帆桁碎片的甲板,被炮弹打开了洞的船帆,但奇迹般的,桅杆一点伤也没有。 (也就是说可以没有问题地继续航行。) 想要它。杰夫利的心里升起了欲望。是的,要与西班牙船只战斗的话,哪怕多一条船也是好的。 “是条很坚固也很容易驾驶的船么,这样的话连英国海峡的风浪也能扛得住了。” “什么……!” 米凯尔惊呆了。 “不只货物,你连船只也要夺走吗?” “反正你还有吧,不会让它白费的啦。” “你要把我们怎么办?把我们带到英国去要求赎金吗?还、还是说,要把我们就这样推下海……” 米凯尔因为自己的想像陷入了恐慌,杰夫利安慰他道:“我不会把你们丢下的,没关系的,而且我也不会要求赎金的。只要你们配合一点,我就给你们回国的小船,还把你们放在最近的港口。” “啊……啊。“ 米凯尔闭上眼睛,划了一个十字。 “那么就快点结束工作吧。这条船上的主要货物是什么?” 杰夫利问。这声音冷酷地贯穿了米凯尔的耳朵。既然是敌人,那么无论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可能的,怎样都不算厚颜无耻。 “回答我,如果你要舢扳的话。” 米凯尔叹了口气。可能的话,他绝对不想帮助他。但是不能因此放弃自由,要回到所爱的祖国的话,就无论如何需要船。 “是胭脂红。” 终于,米凯尔屈服了。 “据说是印第安人在神圣的神殿墙壁上涂颜色用的最高级品。” 多么的幸运——杰夫利的胸口涌上强烈的喜悦。那是新大陆的树木上生息的雌性甲壳虫制造的赤色染料,是可以和银子与胡椒等香料匹敌的奢侈品。”但是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的装备也太轻了,而且你们的反击也比预想的更弱……” 杰夫利不禁问道。 米凯尔的脸因为屈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感情而变红了,就像胭脂红一样的红。 “接近迪撒拉岛的时候刮起了风暴,和僚船失散了。然后……” 米凯尔将近乎仇恨的眼光投向水手们。 “这些没用的葡萄牙人根本就不积极地战斗,我也只能忍着羞耻降伏于你。” 杰夫利皱起了眉。 “他们不是西班牙人?” “是。从里斯本的商人那里接过船的时候一起接收的人,在西班牙要找熟练水手并不是容易的事。” “原来如此……” 杰夫利看看水手们被太阳晒黑的脸,是了,他们的国家在七年前被菲利普二世并吞进西班牙了。 (英国和法国也是连样,只要是邻国都有很强的对抗意识,看来西班牙和葡萄牙也不例外。) 拉·斯蒂拉·玛丽斯号的水手们很明显是对西班牙人抱着反感吧,他们会不积极与这边作战也正是这个原因。为了给米凯尔和他的国家赚钱的货物,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这实在是太傻了。这种想法杰夫利也很能理解。 (为了血腥玛丽和菲利普而与法国战斗的我的同胞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没有能够理解的理由,是不能赌上性命的。所以才会输给为了保护国家而拼死的法国人。) 说不定,可以利用米凯尔和水手们之间的对立。杰夫利摸着左边下颚,为人手不足所苦的可不止是西班牙的船长。 这时抱着文件的那捷尔回来了。 “还没有把货搬走?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杰夫利就将所想的说出来看看。 “把船拿过来。连转移货物的时间都省了。” “什么意思?” 杰夫利看向葡萄牙水手们,指给身边的那捷尔看。 “capitao(注:葡萄牙语:“船长”。),给他们下命令吧。“ 那捷尔睁大了一只眼睛。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这些家伙们会乖乖地听话吗?” “是你的话就会。” 杰夫利邪邪一笑,用只有那捷尔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和菲利普比起来,我们女王拥有的船只未免太少了。如果把这条船献给陛下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但问题在 克罗利娅号上的人光操纵一条船就够紧张的了,没有能转移到这条船上的人。操船的人手不够是不可能度过渡浪滔天的比斯开湾和英国海峡的,但是只要借助这些葡萄牙人的力量的话……” “葡萄牙人?” 向着露出迷惑表情的友人,杰夫利说起了水手们的事情。 那捷尔叹了口气。 “他们不想为窃取了自己国家的西班牙人劳动,这一点估计不假,但是你忘了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 “葡萄牙人是旧教徒。如果长年都在敌对的新教徒手下劳动的话,一样也是会反抗的吧?” 杰夫利抬着眼看着那捷尔。 “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漂亮地把他们控制住。我是对痛快地破坏很得意,但之后收拾残局可就不在行啦。” 那捷尔从紧紧咬住的牙齿间挤出因为愤怒而嘶哑的声音。 “我是专门给你打扫的吗……?” “怎么会,哪有这么老态度又这么傲慢的船舱侍者啊。” “开什么玩笑!” 那捷尔气得顿脚,葡萄牙水手们都吓得肩膀一抖。 “这到底算是什么?老天给我的考验,还是说我被谁诅咒了?为什么,总是、总是这样!你想出个八字都没一撇的点子来,然后要我为了这个辛苦再辛苦!” “这个真是很抱歉。” “不用道歉!你就是道了歉我也不会原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你!” 懊恼得搔乱了一头深褐色头发的那捷尔的样子让杰夫利叹了口气, “知道了,那我到这边来。这段时间里你来指挥克罗利娅号……” “不是这个意思!” 那捷尔打断杰夫利的话,指着那些不安地挤在一起的葡萄牙水手。 “万一这些家伙叛乱了,在你睡觉的时候砍了你的脑袋要怎么办?难道你要我之后的人生都在一天到晚后悔‘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他的’中渡过吗?!” “那……” 杰夫利歪了头。 “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闭上嘴,给我点时间想想!” 那捷尔焦躁地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 俘虏们怯怯地瞅着他看。 (是在怀疑那捷尔要“处分”自己吧。反正他们越恐惧就越不会反抗,这就正好。) 杰夫利想着,在心里*笑一声。 “过来八个人。” 瞬间停下脚步,那捷尔说道。 “一轮四人,半天换一次班。里面一定要有休和莫甘。操舵交给威尔。” 杰夫利点点头。 “马上就来。” 那捷尔从自己抱着的文件里挑出航海日记来,剩下的都交到杰夫利手上。 “这个放在我这里。希望至少能够掌握这条船的大体情况。都过一遍眼的话,就不怕别人拿走了。” 恢复了冷静的那只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杰夫利的脸,这就是那捷尔的过人之处。无论是在感情如何激烈的情况下,也不会失去自我。 “我还能帮你什么?” 杰夫利问,那捷尔点着头。 “我也不想太劳动到你。夜里点起船尾的油灯来吧,我这边也一定会点灯回应,如果没有点的话,你就要想到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明白。那捷尔?” “什么事?” 杰夫利脸上露出最真挚的笑容。 “你就是我的守护圣人,比圣尼可拉斯(注:航海的守护神)还值得信赖。” “谨慎你的发言,会遭天罚的。” 那捷尔怔住似的回他,然后转身向着突击队大叫:“你们还呆站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长官!” 很清楚航海长脾气的他们一直静静地等着两个人把话说完。杰夫利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学学他们那份小心谨慎呢? “你把没收的武器都运到克罗利娅号上去。你去彻底调查船上还有没有其他武器。完毕之后去看守火药库,除了我以外不许任何人接近。” “是!” “你把在这里的葡萄牙人分成两组、一组扫除甲板,剩下的绑住手和脚,带回船舱里去。” “是。长官!” 呆呆地看着那捷尔有条不紊地—个个给水手下命令的米凯尔,向杰夫利转过头去。 “你、你的部下真的要用那废物吗?” “嗯。” “可是语言都不通啊?” 杰夫利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只这么一句话就知道了,米凯尔只是顶着船长的名号的这条船的所有者,根本不是实际操纵船只的人。 “的确也许是有些不便,但只要能派上用场就比什么都有用。好好地敲打敲打他们,就是在连星星都没有一颗的夜里他们也能把帆张起来的。这就是叫做船员的生物。啊,反正就算是多没用的家伙,有那捷尔在就没问题了。虽然他对女人还有跟别人打交道都算不怎么样,可是要怎么对付偷懒的水手他可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啊。” 米凯尔浮起些微的苦笑。 “就是你自豪的左右手吧。” “是啊。” 杰夫利的回答没有一分一秒的犹豫。 米凯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令人羡慕。我要是有个像他一样的部下在……不,只要有着他那样的气概我也不会做你的俘虏了。” 杰夫利带着同情的感觉点了点头。 “胜负是由运势决定的。就算契机只有一点,说不定就能逆转我们的立场。特别是你处在复杂的状况里,不勇敢地战斗是不行的。” 受伤的自尊心受到了抚慰。米凯尔的表情变得明朗了些。 “您要怎样对待我呢。” “不会粗暴地对你,这段时间可以请你到我的船上来吗?” “谢榭您,可以的话,能不能请问您……” 杰夫利用笑颜打断了米凯尔的话。 “你不用担心,我也需要一个谈话的对像。身为同样立场的人,—定可以痛快地聊聊吧。” 特别是西班牙国内的情势…… 杰夫利在心中又加上这样一句。他很亲密地催促着米凯尔,两人向克罗利娅号走去。 炮击的声音停止了,伙伴们—起发出欢呼。海斗松了一口气,看来战斗以克罗利娅号的胜利画下了句号。 (只花了—小会儿,真是厉害。) 海斗感叹着。杰夫利虽然爱夸海口,但绝对不是只会说说的人,在紧要杀头他可是能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的男人。正因为这样,才会被德雷克看重的吧。(所以我才更难理解啊,问题是……) 在德雷克的指挥下击退无敌舰队的船长们都是名垂青史的。但是为什么,在这光荣的名单中没有包括杰夫利呢,这个疑问一直剌在海斗的胸口上。 (是记载遗漏了吗?还是说是记载在我不知道的资料上呢?) 海斗关于伊莉沙白朝代的知识大多是从圣克利斯托佛的图书馆里借来的文献上学到的。虽然普通来说算是很充分了,不是历史学者或者军事家的话,一般也不会有人去看当时的文献。 (我感兴趣的是德雷克,觉得会有自己在意的人出现的时候才会去看。) 与敌人的遭遇更让海斗不安起来。自然里面也有担忧自己安危的成分在内,但一想到万一杰夫利会在这里丢了性命就觉得非常担心。如果他在一五八八年七月前就死亡了,自然是不可能在海战中活跃,被登入史册的。 现在是一五八七年四月。离 无敌舰队的船影出现在利雅德海角的海上还有一年多一点。但是,这段时间内德雷克一定也不断地在和西班牙人战斗着,而身为属下的杰夫利也会不断地遭到危险。 海斗摇摇头,甩去不吉的想法。 (没关系的,他们这么强,杰夫利和克罗利娅号上的人们一定不会死的,也一定会活跃在与西班牙的海战中。就算不那么活跃,也绝对会在战场上。仔细调查一下的话也许就会找到纪录,只是我当时遗了而已。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 船上的生活是很严峻的。由于同饮食共患难,水手之间有着极强的联系,互相之间培养出了可以将生命交付给对方的信赖感。 只是想想一下失去如此亲密的德人海斗就难以忍受。特别是在经历了吉姆的死,明白科纳强烈的悲痛后。 “……在与圣法兰西斯会合之前不担心不行啊。” 海斗叹道。和圣法兰西斯在一起就能安心了,奇袭加的斯成功可是书上写着的。海斗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关于这个事件,有没有什么对杰夫利他们不利的情报呢。 (既然一下想不起来那就是没问题……应该是这样吧。) 没有确定的把握,海斗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边”以后,就从来没有哪一天会感到安心。 “啊,压力累计了很多啊,累死人了——” 海斗暗自呻吟。可是在船上的生活是无法得到放松的,只要这块大石头还压在胸口,自己就绝对不可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出去吧。” 至少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从头上战友们的放松的脚步判断出不会再有危险后,海斗就从船舱逃了出来。 “杰夫……船长在哪里?” 跑上台阶的海斗问离自己最近的马克。 “还没有回来。” “我们这边的损失?” “罗夫和乔治负了点擦伤,希望你能给他们处理一下。你会再做一次医生吧?” “嗯。他们在哪里?“ “正在收拾前甲板。” “知道了。” 海斗拿了水罐、香油和肥皂,向船头跑去。 这时杰夫利回来了。后面跟着俘虏——看起来似乎是敌船的船长——他用力一蹬拉·斯蒂拉·玛丽斯号的船舷,便轻巧地跳回了克罗利娅号的甲板上。当他发现海斗就站在眼前时。声音都不由得粗了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说了让你在船舱里等的吗?!” 好恐怖的态度,海斗缩起了脖子。紧紧地抱往了手里的水罐。 “对、对不起,船长!” 杰夫利身边的那个西班牙人大感兴趣地盯着海斗看。 “真少见的长相啊,土耳其人……不是,也不是西印度人。他们的皮肤是浅黑色。这孩子的皮肤却是丝绢一般的颜色。” 海斗后悔万分,杰夫利会发怒完全是正确的,结果海斗的样子暴露在西班牙人眼里了。”请到船舱来,卡撒贾先生。你渴了吧?我这里可是有夏拉德的白兰地呢。” 杰夫利在设法引开西班牙人的注意力。 但是卡撒贾皱起了眉头,还是凝视着海斗不放。 “和中国人做的瓷器上画的人面貌挺像的。但是头发的颜色不一样,简直好像妖精一样的大红色头发……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啊?” 杰夫利以很认真严肃的表情说道:“这点我也不知道,他从很小就成了奴隶被卖掉。就连本人也不知道到底生在哪里。我从法国人那里买到他。而那个法国人说是从葡萄牙人手里接过来的。” “那么,他恐怕是中国人了吧。最先登上那个国家的是天主教会的传道士,但之后那些可恶的葡萄牙人就一直圈着那里不让别人*近。” 卡撒贾自认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把视线转回了杰夫利那里。海斗一下子塌下了肩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菲利普陛下如今也是葡萄牙人们的国王,这不就等于现在中国也是西班牙的了?” 杰夫利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卡撒贾耸了耸肩膀。 “当地的人可不这么想。还是一样根本不许西班牙人跟中国做生意。” “还真是强硬呢。””真可恶!说起来他们会跟我们作对,归根结底都是托德拉斯条约太过暖昧不清……啊,失札,这对英格兰人来说是很令人不快的话题吧。” 卡撒贾面带歉意。他注意到“地球上所有未发现的土地都归西班牙和葡萄牙对半平分”这种擅自决定的条约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但是,出乎海斗的意料,杰夫利居然很礼貌地继续说了下去:“没有没有,其实我对此很感兴趣呢,希望到船舱详细听您讲下去。凯特!”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海斗吓了一跳。 “我领卡撒贾船长参观克罗利娅号的时候,你去把白兰地准备好。” “是,船长!” 既然已经被看见了那也没有办法,就把船舱侍者的职务贯彻到底吧。海斗向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窥探着样子的罗夫他们露出一个苦笑。 急急跑回船长室的海斗首先开始收拾桌子。看来杰夫利把卡撒贾当宾客来对待,那么自己就必须给他准备出一个与之相应的舞台来。海斗轻轻点点头,自己不努力可不行,知道自己很努力地在工作之后,杰夫利的情绪也会好转一些吧。 (总之必须要看起来很高贵才行。高级饭店的正餐那样我是不能指望望啦,目标就放在那老太婆的茶会上好了。桌子上要怎么摆才好呢?) 海斗头脑中关于母亲友惠举办的茶会的记忆苏醒了。上过浆的雪白亚麻桌布,爱尔兰花纹的纸巾,古董茶具组……一丝苦笑掠过海斗的嘴角,怎么全是在这里连边都沾不到的东西啊。 “要找到桌布的代用品才行。帆布的话太硬了些……看看杰夫利有没有吧。“ 海斗在杰夫利的箱子中寻找着。 普通水手连一个也不许带的衣裳箱子,克罗利娅号船长却有三个。放衣服用的,放杂物用的,还有放特别喜欢的宝物用的。最后的那一个箱子用大锁锁着,里面的东西连海斗也看不到。衣服的箱子归自己管理。里面放了什么都心中有数。所以要找的也只有放杂物的箱子了。 海斗掀开那沉重的盖子,把头伸了进去。 银质的胡椒瓶,盛着丁香的壶,会冒出很重的烟的蜜蜡做的蜡烛。以十六世纪的尺度来说,杰夫利是个相当的资产家了。 “就是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场也能装饰台面了……哦,这个能派得上用场吧?” 最后海斗取出一条绢织品来。看起来颇经了些年月,布地都发黄了,还有不少地方有着被虫子蛀出的窟窿。重视时髦的杰夫利不可能用这块受了伤的料子做衣服了吧。 “这里也需要一些装饰。” 用绢盖在桌子上,海斗将椅子搬过来围在桌边,他用有着刺绣的披肩盖住了没有*背的椅面。光是这样就可以给人以相当华丽的印像了。 “做得真好,我很有做桌面装饰的才能嘛。” 但是这样还不算完。海斗在从甲板上拿来的水罐里倒满夏拉德的白兰地,也就是寇涅克,然后把它和锡杯一起放在桌子上,又向储藏粮食的船舱跑去。 “知道航海长去了哪里吗?” 路过的人全都问了一遍,可是谁也不知道那捷尔在哪里。要从储藏库里拿出食物来的话,没有他的许可是不行的。 “可恶。没有时间了啊……” 彷徨了一阵之后,海斗犹豫地做出了决断。说是船长的命令的话,那捷尔应该不会发怒才对吧。嗯,估计应该 是这样。 “果然还是法国的酒才叫酒啊!” 从拉罗舍尔买来的酒让卡撒贾忘了被俘虏的屈辱,兴奋地用力举起杯子。 “如您所说。要不要再来一些?” “哦,这真是无法拒绝的邀请。” 杰夫利啪地打了个响指。 “是,马上就来。“ 站在房间一角的海斗跑到桌边,在卡撒贾的杯子里倒上白兰地。 “说起来,您的船舱真是漂亮啊。” 环顾着被蜡烛的火苗照亮的船舱,卡撒贾出神地说。 “擦得像镜子一样干净的地板,装饰得如此美丽的餐桌,教养如此良好的侍者。可见洛克福特大人是位有着典雅品味的人了。“ 杰夫利向着杯子的对面以目光表示谢意。 “谢谢您的夸奖。” “我从刚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海上的船舱怎么会散发着花的香味呢?” “这一点就请您问问我的船舱侍者吧。” 沐浴在杰夫利和卡撒贾的视线下,海斗面上浮起一个腼腆的微笑。 “我在铺在桌子上的那块布的边角上撒了些香油,因为觉得这样能让客人的心情平静一些。” “多么地细心周到……” 卡撒贾感动地叫道。一定是因为酒精有些情绪激动了吧。 “我也好想要一个像这孩子一样的船舱侍者,那样航海的辛苦都会减少一半啊!” “这真是最好的夸奖了,我连凯特的份一起向您表示感谢。” 杰夫利像颔首一样轻轻地低下头去,然后把视线转向海斗。那蓝色的眼瞳带着笑意与满足。 (他已经不生气了……而且很满意的样子。) 错误已经弥补回来了吧,海斗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刚才听您说过,拉·斯蒂拉·玛丽斯号是从里斯本商人那里买来的吧?”杰夫利问,“里斯本是个怎样的城市?听说那里有着非常美丽的教会呢。” 从和心一样放松了的卡撒贾的嘴里,流出了不谨慎的词语。 “你是说杰罗尼莫斯修道院,还是卡尔摩大教堂呢?啊,的确哪个都很大啦。那可是用掉了亚细亚和印度流进来的财富才建起来的东西。不过以西班牙人的眼光来看装饰太多了,多少有些不够虔诚的意思,根本就及不上我们伟大菲利普陛下的艾尔·艾斯科利亚宫的庄严。” 杰夫利又问:“港口是什么感觉的?我是生在面海的普利茅斯,在我想来,要从那条狭窄的提久河逆流而上应该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海斗蓦然惊觉。 (是了!杰夫利是为了要打听情报才对卡撒贾如此奉承的!) 但是被酒夺走了注意力的西班牙人丝毫没有察觉这一点。 “即使对习惯了的我们来说也是够麻烦的。里斯本是个难攻易守的城市,一旦深入攻击的话,风一停就会被敌人切断退路。” “那不是说,由于风向的问题,有时也不能从里斯本出海吗?” “到那种场合不是也不用出去么。” 卡撒贾带着笑意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论起打仗来里斯本可是齐心合力——真的是个很难从海上攻下的城市。所以我们也不得不通过陆地拿下它啊。” “原来如此……” 杰夫利的眉毛微微地皱了起来,但是在卡撒贾注意到之前,就再次换回了魅惑的笑容。 “卡撒贾先生真谦虚呢。以勇猛果敢著名的西班牙军队无论多么困难也一定能克服,肯定会攻克下来的。” 被拍了马屁的卡撒贾更加开心了。 “英格兰军队不也是相当了不得的吗。本来军队就是这样,被不同的人领导能力就会有着很大的不同。” “的确如此。那么,让我们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两支军队干杯吧。” 杰夫利这之后也巧妙地劝着酒,引出重要的情报。一年前无敌舰队将根据地转移到了里斯本,因为那里存储了大量的葡萄牙人制造的鱼干等食品和桶装的饮用水。 (桶……) 海斗睁大了眼睛。 (是马迪拉群岛那里做的桶子!德雷克袭击了航向里斯本的船只,把桶材全部烧掉了。所以无敌舰队就和这之前的我们一样,因为用没有干透的粗糙木桶装水,落到了为腐败的水所苦的境地里。) 海斗考虑着。德雷克是预见到这一点而烧掉木桶的吗?还是说,只是偶然而起的幸运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有问题了。 (对杰副利说袭击从马迪拉来的船吧。以备万一圣法兰西斯没有发现木桶的重要性的情况……) 烧掉木桶的事情是“史实”,那么就算自己进言了未来也不会改变的。海斗做了这样的解释。 “哎呀呀,终于瘫下去了。” 俯视着趴在桌子上发出鼾声的西班牙人,杰夫利说。 “被他喝掉那么多贵重的白兰地。” “可是,也收获了比那更多的情报是不是?“ 海斗的话让杰夫利笑了起来。 “的确。你也干得好啊,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杀风景的船舱装饰得这么优雅。托你的福,卡撒贾才能这么放松。” “莫非只有那边的船长喜欢阿?“ “这边的船长也很喜欢呢。” 杰夫利的手在铺在桌子上的丝绢上滑动着。 “我觉得雇了你真好,我的船舱侍者。” “谢谢你,船长!” 海斗掩饰着自己的喜悦。努力了真好。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劳动的话,那么当然是为能认同自己的人劳动最好啊。 杰夫利打了个大哈欠。 “我都想睡了。真是好长的一天啊,” 看了看烂醉如泥的卡撒贾,海斗问:“这个人要怎么办?” “扔到木材库里去就是。那里的门最结实,现在人手不足,抽不出人去监视他。啊,我不是让你把他运过去,叫别人来做吧。” 不在这之前说不行,海斗做了决定。 “能再耽搁你一会儿吗?”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 “听了你们的话想到了一件事……我们也是要去里斯本的吧?” “啊。” “无敌舰队的饮用水桶是从哪里运来的?” “以大舰队所用的数量来说,只*本土是做不过来的。伊比利亚半岛那里森林太少了。””如果把那些桶夺过来呢?我们不用也没关系,丢到海里去都可以……” 杰夫利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原来如此。木桶不足的话,饮水也就不足了。” 海斗点头。 “就算性能再怎么好的船,只要操纵的人变得虚弱也就开不起来了。” “没错。”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坏坏一笑。 “有做做看的价值。不过水手们会抱怨的,为什么我们老是袭击没有宝物的船只。” “让他们闭上嘴不就是船长的责任吗?” “居然敢说这种没大没小的话,看我先塞住你的嘴。”杰夫利瞪瞪海斗,马上又换回笑容说了下去:“看在刚才的建议面上,这回先饶过你啦。好了,去叫人来吧。” “是。” 海斗刚要转身,仔细一想又停住了,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说出来的。 “那捷尔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他,但都找不到。” “去指挥斯蒂拉·玛丽斯了,有什么事吗?” “我不向他道歉不行的……没有他的许可就进了粮食仓库……” 一卷全 门似乎微微地开了。 蜡烛的火焰大大地晃动着,发出咝咝的声音,是雷欧又来看自己了吧。他不出声招呼,正是为了不打扰到自己。这个勤恳又可怜的少年。他如此为主人着想是件该感谢的事情,不该换来任何冷酷的对待——这些文森特都明白,也觉得对他很抱歉,但现在实在是没有顾虑他的时间与心情。 “……这之后,到达里斯本的我在圣克鲁斯侯爵的善意下,得以与被‘克罗利娅号’俘虏的‘拉·斯蒂拉·玛丽斯’号的船长米凯尔·卡撒贾会面,打听出了敌船的构造。卡撒贾之所以以一介俘虏之身获得如此详细的情报,是因为在船上受到洛克福特意外的招待。这可谓过度自信产生破绽的一个好例子吧……”一心—意地动着笔杆写下去的文森特,到这里停了笔。然后,用力地以横线把最后一行涂掉了。 (可是最后也无法接近,结果就和没有破绽一样啊)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涌上胸口的焦躁消失,再继续静静地写下去。“……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到那个英格兰人的大胆与轻浮的个性。之后,我将准备攻击的水手分为两组。一组佯装积极攻击以引开敌人的注意,另一组则由少数精锐组成,准备侵入船内夺取凯特。率领前者的是副船长迭戈·佩雷斯,后者由我直接指挥,也就是同时进行两面作战。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在里斯本海域不断地重复着演习,直到成功地捕捉到‘克罗利娅号’的踪影……” 田为纸上有不少灰尘,墨水洇开了,文森特慌忙把纸拿起来在空中抖着,再放在革制的垫纸上。只要改变脚放的位置,就会传来长靴靴底碾压沙尘的声音,听来令人十分不快。这里与雷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船长室毕竟有极大的不同。 (真想回海上去。不对,只要能离开这个该诅咒的房间,去其他哪里都好。) 自己真的已经烦透了,寄身于里斯本中央大街上的“枞木旅店”里,不眠不休地对着书桌用功,可到现在连个草稿都没有完成、为什么会花了这么多时间呢,文森特的嘴角浮起自嘲的微笑。 (一想到不得不把自己的失态明明白白地记载在纸上,拿笔的手就变得迟钝起来。特别是接受报告书的一方还是位以严格而出名的人物啊。) 的确,要承认自己在拉罗舍尔的失败后,又在里斯本海域打输了凯特争夺战。这是件很痛苦的事。将手覆在被那个叫格拉罕姆的独眼男子刺伤的前臂上,文森特咬紧了牙关。 (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会不留痕迹地消失的,可是屈辱的记忆也会与之一起彻底地消散吗……)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去现实地接受它是不行的。就算想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有利一些,也不能做出粉饰事实的勾当来。因为有佩雷斯这个监视者在,被人揭穿就只能一生背着“卑怯者”的污名度过了,身为一个西班牙军人,绝不能再给自己加上更不名誉的烙印。 “打扰您了。” 这时候,伴着雷欧顾虑重重的声音,门开了。 “我把您的晚餐又热了一下。您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我想您的肚子一定饿了。” 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冒着热气的汤盆和烛台。刚才他来探望的时候就注意到自己的蜡烛快烧完了吧。 (他真的是很细心。对他这一点,我有时甚至会觉得他烦……)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但是正想说“我不想吃东西,只把蜡烛放下就好,出去吧”时,文森特却发现汤盆旁边还有一封信在。 “谁来的?” “圣克鲁斯侯爵大人。” 雷欧将汤盆放在兼作餐桌的书桌上,将那封折叠得很整齐、用麻绳系住,还郑重地以蜜蜡封口的信递了过来。 “使者呢?”文森特一边打开信封一边问。 “送来信后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回答是吗……” 看着纸上的字迹,文森特眯细了眼睛:“您怎么了?” 连主人的细微反应都没有看漏的雷欧问:“没什么……后天到海军总部报到的通知。” “您不想去吗?” 文森特蓦然抬头虽然雷欧的确很可爱,有什么问题也会多对他宽容一些,话虽如此,他也应该知道有着一条不能跨过的界线。 (迎合主人的意思之类的事情没有什么,但是擅自推论主人的心思进行判断,这种行径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即使处在冒着大雨一般的炮火、部下们一个个被炸碎的这种状况下,船长也必须眉头都不动一动地下达作战命令-他们必须具有的是无论付出什么牺牲都要完成任务、获得成功的强烈意志,而不是人情化的举动。就算有着丰富的感性,也必须把它隐藏在心底深处,有着纤细心灵的人是无法忍受这个职业的。自从文森特有了船长这一称号以来,他就极力避免把自己的好恶和喜怒哀乐表现在外,让人觉得冷酷的人比较容易让部下们老实地服从。 (如果这番努力白费了的话那就麻烦了。) 但是,正想要责备雷欧“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的文森特,看到他脸上担心的神色就改变了心意-他会有此一问也是因为看到了主人的变化。如果文森特的表情没有变化的话,雷欧是绝对不会多说什么话的。 (也就是说,是我露出了破绽……还是我的道行不够啊。) 文森特反省着,在心里对自己对他采取冷漠的态度表示道歉,然后温和地对雷欧说道:“不是这样。能够与尊敬的阁下会面是我的荣耀。” “尊敬,是这样吗?” 文森特苦笑了,雷欧对自己的遣词用句也很敏感。 “说敬爱也可以。轻率地将喜欢这个词语说出口来,对一位伟大的人物未免太不尊重了。” “他是‘西班牙海军之父’啊。” “是啊。就连对我这个阁下所信赖的路易斯提督的部下,他都青睐有加。虽然我能够直接受到他的熏陶的机会不多,但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能学到许多东西。所以对于要与阁下辞别我感到很难过。” 雷欧接受了这个说明。 “我明白您感到惋惜的心情,可是,很快您就又能见到阁下了啊。” “是啊。” 文森特将信再次折起来,从少年那里转开视线。自然,雷欧是不会知道的。再见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英格兰任务的拖延,这一次的会见就应该是与圣克鲁斯侯爵的永别了。 (如果事情的发展如海斗的预言的话……) 文森特也认为会变成这样。所以要与当事者侯爵本人会面会令他感到沉重而悲哀。普通来说,为了自己抱着好意的对象,自然会希望不祥的预言不会成真。文森特当然也为侯爵的平安而祈祷着,但这就与在海洋上遭遇风暴时一样,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既然要晋见侯爵大人的话,那您不多少吃一些可不行。” 雷欧不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地拉起文森特的手,带到餐桌旁边。 “是鳕鱼汤,这一次请您趁着还没有冷赶快吃下去吧。” “我讨厌鱼,太腥了。” “这一点也不腥,非常美味呢。” “如果是牡蛎或者蚝的话我就吃。” 装出的过分的任性让雷欧愤然了。 “如果水手挑这挑那的话,是要被处罚不准吃饭的……” “这又不是在船上,就是在船上,也没有谁会对身为船长的我絮叨。” “常常说‘上司是部下的模范’的人是谁啊!” 文森特皱起了脸:“我可是不输给英国女王的美食家呢。” “您怎么这样……!” “忍不下去了吗? 那要不要我替你写推荐信,换到其他船长那里去?是你的话,无论去哪里都会受到欢迎的。” “不劳您费心!我怎么能把—个人的时候就连饭都不吃的人丢下不管。真是的,脸颊都陷下去了,这不是糟蹋了难得的美貌吗。” 文森特特意装作郑重其事地说:“西班牙军人不应拘泥于容姿的美丑;那是穿着华丽的军服、戴着耀眼的勋章的人才说的话,宫廷那一边可是比什么都在乎‘面子’的。” “可你又没上过宫廷。” 雷欧以鼻音笑出一声。 “那种地方不用去也知道。比方说,据说是国工陛下最欣赏的安东尼奥·德·利瓦大人,的确他是位优秀的军人,但如果他不是连雷诺沙这种乡下地方都如雷贯耳的美男子的话,也很难说是否会被国王留意了。西班牙陆军中有许许多多身经百战的强者,而剑法不错的人更是像山一样多。” 你这一番话还真敢说——文森特苦笑。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凭着脸孔得到荣华的不只是女人而已了?” “请您看一看近卫兵,不是连一个丑男也没有吗。” “他们的话更要看家世吧。” “当然,所以说这就是理想了。血统与容姿,文森特大人兼具这两样,剩下的只有出头了,无论升到哪里都是应当的。所谓主人的荣誉也就是随从的荣誉,所以请您坐下来!我要在这里监视着直到您吃完为止。” “哎呀呀……” 在输给了他而乖乖坐下来的文森特面前,雷欧不满地放下汤盆和把手弯了的勺子。看来这家旅店的老板很有观察人的能力,能够确实把握客人钱包的饱满程度。 (雷欧,要想让别人过目不忘,还有一个必要的因素,那就是财力!) 那就是只要领地和领民还在,就绝对不会枯竭的世袭的财产。利瓦有这一点,而文森特没有。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差别还远不止如此。同样身为门多萨一族,如果文森特不是生为远亲而是桑地亚纳侯爵的儿子的话,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即使不用在敌人阵地上出生人死也能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 (能够只为了名誉而挥剑,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但是,像文森特这样只凭自己—身活下去的人,偶尔也不能不为了身为武人的自尊难以忍受的目的而战斗。如果没有成果就不可能出头,如果不能出头就无法得到财富,无法得到财富就不能做一个气派的骑士,世间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反正也不算什么完全的不幸,就屈服一点算了。) 文森特苦笑着拿起汤匙,虽然冷了一点,但的确如雷欧说的,这汤味道很鲜美,被忘记的食欲复苏了,不知不觉间就喝完了全部的汤。 “再来一点吧。” 雷欧无奈地耸了耸肩,默默地又去盛了一盆来,还拿来了如果不是泡在汤里就实在吃不下去的坚硬的面包和一杯红葡萄酒。 “佩雷斯为什么会在这里?” 久违地填满了肚子,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于是文森特从容地自己提起了一直避讳到现在的话题:“我才不知道,那种人……!” 换上新蜡烛的雷欧愤愤地说;“虽然我大致能想象得到,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报告书送到艾尔·艾斯科利亚宫之后,就去跟驻留在里斯本的同伙吹牛去了。说什么说不定‘圣地亚哥’号会成为我的东西哦之类的话……” 雷欧不安地看向文森特。 “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道。一切全凭陛下御心裁断了!” “是……这样啊。”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陛下已经读过了佩雷斯的报告书了。但到现在还设有斥责我的言语或者召还命令到来,也就是说,继续这样执行任务就好,所以不需要召回。” “太好了!” 雷欧欣喜地画了一个十字。 (是的……多半是这样吧。) 文森特确信。菲利普二世如今正是授予了可怜的臣子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恩宠。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机会逃走了,这一次绝对要夺得海斗,让那个天罚的金发英格兰人露出满面的懊悔。 (现在可不是忧郁的场合,快点准备好去英格兰吧。) 总算,积极的态度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是因为好好地吃了一顿之后身体恢复了活力吧,所以一定要感谢雷欧才行。 “谢谢你拿来的汤,你真是侍从的模范。我以你为豪。” 天空色的眼睛因为喜悦而闪耀着光芒。 “我会以此为目标继续努力的。” “你先去睡吧。到早上的时候,再给我送早饭过来。” “明白了,晚安。” 目送着少年以弹跳般的步伐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后,文森特重新转向书桌,迅速地写起报告书来。 (如今思考方法已经改变了呢。) 检讨自己的失败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作业,但也无法避免。那么就要找出它的原因,避免再犯下同样的失误。文森特如此发誓道。苦恼也只会浪费时间,如果从过失中学到了教训,那么它必将导向成功。 “我去通报,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来到面向里斯本港口的海军本部后,文森特与以往一样被带到了等待室。和每次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全是要求和圣克鲁斯侯爵会面的人,不对,今天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混杂。 (都是因为德雷克。) 因为那些英格兰海盗在葡萄牙沿岸大闹了一场,远征计划不得不做出大幅度的变更。这些人应该都是为了商量这个问题而来的吧。 “还没轮到我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从服装看来是个富裕商人的男人,抓住从执务室走出来的侯爵的秘书,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地问道。 “如果您有什么不满的话,请直接向阁下说好了。” 秘书扫了那男人—眼,冷冰冰地说。 “迭戈·达·席尔瓦先生,让您久等了。” 自然,面对伟大的侯爵是不可能去发泄心中的不满的。眺望着碰了一鼻子灰退下的商人,文森特脸上露出冷笑。 (从模样还真看不出这家伙这么小气,趁着说话的工夫偷偷地往他袖子里塞点东西的话,早就代替达·席尔瓦进去了。) 做官僚其实也是个美差。就拿做侯爵秘书来说,为人优先安排接见顺序便能得到好处费。在西班牙行贿受贿可以使事情进展得更方便。文森特虽然本身没有这么做的意思,但像出航前这种紧张的场合也是会“用金钱来换时间”的。“您是乘船的人吧。” 在众人环视中,文森特正考虑着如何才能把好处递给秘书,这时有人和他搭话了!那是个瘦弱的身体上穿着过时的衣服,占据了为数不多的椅子之一的男子,年龄大约是四十岁左右,长着褐色的头发的额头表现出了向后退去的迹象。眼睛下垂,鼻子微钩,虽然不算端正,也是一副和蔼的面孔。 “不,我是桑地亚纳侯爵的从人。” 文森特撒了个谎,对方那被长长的胡须遮掩了一半的嘴再歪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的样子。 “陆地上的人会站到执务室的附近,他们的兴趣不会离开这个房间。而海上的人则有着随时注意天气与海浪状态的习惯,所以会在窗户附近看着外面的样子。而且正因为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不会注定到自己正在这样做。” 的确文森特是站在窗边,他是无意识地这样做的。 (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他 的观察能力似乎很优秀。) 好胜的文森特回敬似的想要看穿他的身份。从他的遣词用语上看,他并不是商人,也设有官僚那种柔弱感,虽然看来很和善,却不是没有防备,身形上甚至带着一些杀气的残余般的东西。腰中没有别着剑,但他恐怕是个军人。对海上的事情很熟悉,本人却没有海的味道,应该是有过不少次搭船的经验吧。那么他可能是步兵——而且是退役已久的步兵。以他如今的细瘦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挥剑了吧。 (不……) 下一个瞬间,文森特注意到了男人放在腿上的左手,那上面有一道严重的伤痕,以那只手要握住剑都很困难了吧。果然是位退役军人。但是无论再怎么看,都看不出他现在是做什么生计。 “真是失礼,让您看到了难看的东西……” 注意到文森特的视线,男子遮住了伤痕。 文森特慌张了起来。 “哪有,我才要为我的失礼而道歉。” “如果没有让您感到不快就好了。我很少意识到它……啊,结果碍了您的眼实在是很对不起!” “不,没有的事……!” 两个人见彼此都越说越客气,不由破颜一笑。初次见面的紧张感一解除,都觉得两个人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 “我能请问一下您这是怎么来的吗?” 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文森特问道:“我想我炫耀它也会得到原谅吧。” 他将伤手在文森特眼前摇了摇,见那僵直不动的样子,应该是手腕的筋也伤到了吧。 “它是为了右手获得更高的荣誉,自己交给了敌人。最初只连着一层皮,可它却和主人一样命贱,不知什么时候又在原来的位置长合了。只是如您所见,不能弯曲手指,也用不上力气,很不自由。就连在井里打个水也有点困难呢。”这样说着豪快地笑着的男人,不可能有人会不喜欢。真是无论什么样的苦难都不放在眼中的胆量与气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坚强姿态,这就是西班牙的男人。文森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郑重地行了个礼。 “得以拜见您真是光荣的事情,我恭悦至极。我是‘圣地亚哥号’的船长,名叫文森特·德·桑地亚纳。” 男人睁圆了眼睛。 “门多萨!那么,您是桑地亚纳侯爵一族的人是真的了?” “我是末流……” “多么令人称羡!我国比什么都重视血统,没有被异教污染的天主教徒的纯血,再加上贵族的蓝血,真是纯正无比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文森特在心中苦笑着,说道:“您也是位出身端正的基督徒了。不然的话,是无法加入西班牙军队的,特别是有着悠久传统的步兵部队。” “您观察得非常正确!” 男人的脸上染上兴奋的颜色,从椅子上碰一声立起来:“在下,是曾经在如今已经亡故的王弟殿下堂·胡安·德·敖斯特利亚大人,以及圣克鲁斯侯爵阁下指挥下战斗的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能够与您认识是我的光荣!” 看到如古代骑士一般朗朗报上自己名姓的他,周围的人都浮起冷笑。他们对牺牲自己身体为国尽忠的男人并没有尊敬之心。 (这里的全是只享受着祖国的安全,根本没有体验过战场的人,这样的家伙是不可能理解军人的心情的。对塞万提斯先生来说,与堂·胡安大人并肩作战的日子虽然艰苦,却能够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意义。只有那辉煌的记忆支撑着他的心,让他忍受着不自由的生活,谁也没有嘲笑这样的他的权利。) 身为同样从危险的战场上幸存归来的人,文森特将共鸣的视线投向塞万提斯。 “您与这二位大人一起……也就是说‘勒班多’海战了?” 塞万提斯大大地点了头。 “是的,如您所知,是无敌舰队闻名于世的战斗。” “您负伤之后立刻就回到西班牙了吗?” “不,在梅西那疗养之后,又在非洲各地转战。之后得到了堂·胡安大人的推荐信,正在愉悦地准备回国的途中,却遭遇到柏柏尔族人海盔的袭击,在阿尔及尔作了俘虏。” “有多久?” “五年左右。途中我三次试图越狱都失败了,成了土耳其桨帆船上的桨手。这时救济天主教徒俘虏的‘三位一体会’司祭大人出现了,为我支付了赎身钱。如果那位大人再晚到一天的话,我就要被锁在土耳其人那恶臭的船上直到死去了。” 多么恐怖的波澜起伏的人生啊——文森特以感慨的视线看着塞万提斯,遭到了这样的艰苦与挫折,却仍然没有失去那份高洁与坚强,他一定是一位有着非常强韧的精神的人。 “您真是受苦了。” “没有,想起那些死在残忍的敌人手下的战友,我是很幸运的一个了。既然能够回到怀念的祖国,那么哪怕是贫穷也好,我也会长寿地活下去的。”文森特探出了身体:“失礼了,请问您现在的身份是?” “右手的光荣——剑已经换成了羽毛笔,勉强以此糊口。”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文森特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您是一位作家了?” “算是吧。” “从战神阿瑞斯的末裔到缪斯的爱子,多么大胆的转变啊。” “我只是个虚荣的家伙,不值您一笑的。”塞万提斯谦虚地说,“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成名。在我国,没有有力的家世的人要得到荣光的话,能够走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建立累累军功,一是成为伟大的艺术家,而被名誉欲驱使着的我对两方的道路都进行了尝试,也许您会轻蔑我是没有节操的人吧……” 文森特摇着头,想成为出入头地的人物。这种心情他很能理解。因为文森特自己也是功名心的俘虏。 (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的话,会怎么做呢?) 文森特在内心苦笑了。首先,成为作家这条路就不可能,光是写个报告书就让自己想要惨叫了,要无中生有地编出故事来更是不可能的事。 “请问您写的是什么样的文章呢?” “有几首诗歌,一部小说,也写过戏剧的剧本。” “您真是万能的人啊。” 塞万提斯耸了耸肩;“其实我很不擅长写剧本,但为了生活也无法挑三拣四。啊,辛苦多年,也算多少得到了一点评判,才能像这样前来觐见侯爵阁下。” 文森特点头。的确,如果无名的原士兵提出会面申请的话,只会吃闭门羹。“您看过我的戏吗?”塞万提斯忽然问道。 “不……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 看了文森特惭愧的样子,塞万提斯苦笑丁—下。 “也是啊。我在做军人的时候也没有看过戏,至于自己会来写剧本的事情更是做梦也没有想过。没办法,命运是无从知晓的啊。” 文森特也有同感。所以人才会想要知道未来的吧。如果知道有困难在等待着自己,就可以考虑回避它的方法,如果知道会有好事情发生,就不会悄悄不安地过日子了。 (之后他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真想让海斗占卜看看啊。) 多么少见的一生啊。文森特至今对虚构的世界都没有产生过兴趣,但自从与塞万提斯见面后,他的看法改变了。 “下次回港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拜见您的戏剧。如果是您这样经历过充满刺激体验的人写出来的戏剧,一定会是非常有趣的。” 塞万提斯以双手按在胸前。 “多么温柔的话语啊……!有着端丽容姿的人连心底都是美丽的,那是灵魂的美丽无法隐藏地表现在了外表上的缘故。” 文森特不禁笑了起来。由于撰写剧本的缘故,自然口吻和举止也都像剧中人物一样了。 “我这种人去了也只能是看热闹的。” “只要您去看我就欢迎不尽。如果之后您能觉得‘还不错’,那就是我无上的喜悦了。” “请问作者推荐的作品是?” 塞万提斯立刻回答:“下周开始将在阿尔忒剧院上演《努万西亚》——在城池被重重包围的绝望情况下,一对热恋的男女情侣的故事。” “赌上生死的爱吗,真是让人动心不已呢……” “不过等您航悔归来的话,公演恐怕已经结束了。” 没有想到这一点,文森特不由泄气。 “不能在任何时候只要想看就能看到吗。” “戏剧就是偶尔到访的美梦,就好像只有当场的人物才能看到的海市蜃楼一样。所以大家才会喜欢戏剧,乐此不疲地来到戏院的。” “我明白了。非常遗憾,我真心期待着您的下一部作品。” 可是,塞万提斯接下来却说出了意外的话。 “看来我无法满足您的期望了。” “为什么?” “我已经折笔不写了。” 文森特呆住了。 “这个又是……大胆的决断……” 总算收敛了一下心神,文森特嘟哝道,塞万提斯脸上露出了“我明白您的心情”的苦笑。 “我的家人都怀疑我是不是疯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自己似乎有那里与别人不一样,而正是这一点驱使着我采取极端的行动。” 文森特觉得自己不能不问。 “好不容易得到成功,却要将之抛弃,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对西班牙人没有用处。” 他那褐色的眼睛中带着热度。 “我想要获得侯爵阁下的恩准,同行参加对英格兰的远征。如今的步兵部队中很少有海战经验的人,我想我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塞万提斯先生……” 文森特觉得胸口一紧。对他而言,作为作家扬名只是次要的成功而已,他仍然将勇猛果敢作战获得的剑之荣誉当作是无上的荣光,文森特也是男人,而且是个军人,对他的心情十分理解。但是,文森特也知道现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已经不再年轻,并且残废了一只手,以这样的身体是不可能得到进入军队的允许的。 “我也明白这是很困难的事情。” 塞万提斯发现对方对自己报以同情的眼神。 “但是,我是‘比起无所作为来还不如去死’的那种人。总之,前来哀求侯爵阁下为我破例就是我的希望。我想再一次与这位大人共同战斗。我想把袭击西班牙船只,蹂躏加的斯与里斯本的德雷克一伙血祭。然后,当那群卑劣的海盗的女主人的头颅被砍下来的时候,我希望我也能在场。为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他的意志简直比艾尔罕布拉宫殿更加坚定。谁也无法阻止他,至少,文森特就不想这么做。所以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为您祈祷,希望您得到幸运。” 塞万提斯的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似乎已经读到了文森特的言外之意。 “我也为您祈祷航海顺利。” “谢谢您。” “希望我们还会在哪里相遇。可能的话,希望是在航向英格兰的船上。” “欢迎之至。” 文森特也微笑起来。虽然相遇只有一瞬——但自己不会忘怀他的坚强与毅力,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积极向前的精神。 “下次见面就喝着葡萄酒,慢慢地好好谈一谈。比如您在阿尔及尔的牢房中是怎样越狱的。” “一定奉陪。那么您的船名是……” “我军战斗时的呐喊声。” 两人同时说道:“圣雅各布(圣地亚哥)……!’他们志同道合地互相对视着。这是西班牙守护圣人的名字。战士们以此激励起自己的勇气,在突入敌阵的时候高声唱着它做最后的祈祷。 这时,执务室的门开了,那位秘书露出脸来。 “文森特·德·桑地亚纳大人,请您进来!” 没有给他好处费的必要了,侯爵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到来。文森特以目光与塞万提斯道别,沐浴在比自己先来的人们的不快视线下进了执务室。 *** 圣克鲁斯侯爵堂·阿卢巴洛·德·巴森,将鹰鹫一般的侧脸转向窗口的方向。秃了的额头,眼下的松弛眼袋,带着老人斑的皮肤,全白的唇髭与颊髯,这衰老的征候自从初次拜见的时候就存在了。但是,文森特却从来没认为过他是老人。 (连今天这个时候也是如此……) 他一定身患重病。那已经不能再称为健康的肉体异常地枯瘦衰弱,仿佛圣人的光环一般的围绕着他的霸气如今也不知消散到了哪里。时时咳嗽得蜷起身体的样子有如风中之烛,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痛。 “一直看着这条河。” 突然,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家伙神出鬼没,说不定会沿特茹河而上,来掠夺这个城市。我不能继加的斯之后再让里斯本也蒙受屈辱,担心得连夜里也睡不安稳。就算我再怎么说服自己这里地理有利也没有用。” 侯爵转向文森特。 “我并不觉得土耳其人有多可怕,因为我对他们的战法很是了解。但是,德雷克却不能以常识来猜度。无论怎么思考,都看不出他的下一手会在哪里。这一点令人难以忍受。” “请不要说泄气话!这一点也不像阁下您!” 文森特知道自己这么说很狂妄,但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侯爵生起气来的时候会更有活力。 但是,侯爵只是寂寞地笑了笑而已。然后他走到桌边,像一棵从根部腐坏的树一样颓然倒在椅子上。如今对他来说,只是站着就足以造成他的负担了。 (这真的就是被称为“西班牙海军之父”的人的样子吗……) 蜷曲着身体,拼命地压抑着又涌上来的咳嗽,文森特悲伤地目睹着他的样子。曾经看过他精神矍铄的姿态,所以如今这个状态更令人对侯爵抱以同情。“报告书写完了吗?”侯爵用手巾擦了擦嘴角,以嘶哑的声音问道。 “是,如果赶得上的话,我就把它交给去王宫的定期邮政马车。” “不用了,如果你带来了的话,交给我就好。” 一瞬间的踌躇之后,文森特把文件放在桌子上递过去。 “拜托您了。” 侯爵把手放在封面上问道:“有誊写本吗?” “不,我只写了这一篇。” “下次一定要再抄一篇。恐怕有人在送到陛下手边之前会先行篡改。” 文森特不禁睁大了眼睛,侯爵阴郁地笑笑。 “宫廷里的大臣这种东西,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为了得到利益、或者掩蔽自己的失败而不惜去构陷他人的生物。” 文森特愤愤地吊起了眼角。 “改篡报告这种事不是无法饶恕的背信吗,陛下对这种事情……” “如你所见。” 圣克鲁斯侯爵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们的陛下是位孤独的人啊。母后早早过世,和在战场上驰骋的先王也很少能够见面,陛下长久以来都很内向,想的又多,除了自己以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异母兄弟堂·胡安大人。亲生嫡子卡洛斯殿下,他也在他们身边安插了无数的间谍。令人难过的是,这个做法并不是错误的。那二位确实都抱着野心。过大的野心……” 文森特的背上掠过寒意。菲利普二世, 在遥远的荷兰苦闷地病故的党·胡安,还有据说以疯狂为理由软禁起来,就这样去世的卡洛斯王子,他们之间的不和是国内外都知情的。两人是被国王“抹杀”的谣言秘密地、顽强地在流传着。“对流着相同血液的人陛下都不会打开心扉,又怎么可能会信任臣下呢。” “不错。所以无论多么小的问题陛下也要亲自留意,对多数的意见沉吟再三,结果还是把自己想的贯彻下去,而且必须为了落实而提出非常详细的指示,如果发生了什么命令不能贯彻的事情,又会进一步增加陛下的怀疑的。”多么的恶性循环——想到自己的国家实行的是如此粗疏的政治,文森特就不能不悚然。 “贪婪、懒惰、肉欲、暴食、傲慢、嫉妒、愤怒——宫廷已经被兴高采烈地犯下圣经里记载的‘七宗罪’的魔鬼们占据了。” 侯爵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明明那么热心地祈求神的救赎的。西班牙女性的嫉妒是世所周知的,但真正恐怖的还是西班牙男人的嫉妒。就连拿波里出身的我,也被说‘元帅出去得太多了’拉过好几次后腿。被国王注目是值得欣喜的事,但也有着它的苦楚。你也要多多留意才好。我不是说谁也不能相信,只是要选择相信的对像。”文森特垂手肃立地点了点头。 “是。” “报告书的封缄在这里做吧,我会直接把它递交给国王陛下。” 侯爵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了红色的蜜蜡和刻着自己家徽的印章。 “关于英格兰远征的通信是机密中的机密。在到达陛下的手边之前,敢破坏这个封印的人会被严厉地处罚。这样无论经过了谁的手,都不用担心会遭到奇怪的篡改了。” 文森特再次表示了感谢:“我衷心感谢您为我的着想。” “代替的,我的条件是……”侯爵展开报告书的封面微笑着,“在封印之前让我‘部分地’读上一读如何,只看德雷克登场那一部分就可以了。” 受了别人的好意,之后要谢绝这个请求是很困难的事情。文森特迅速地回忆了一下内容。所幸,这里面应该没有写什么被侯爵知道了就不好的内容的。“请,在这里。” 文森特把身体探向桌子一侧,从纸卷中抽出那—部分。 “嗯……德雷克率舰三艘,还有‘克罗利娅号’吗。” 报告书、请愿书、命令书——如常年处理大批文件的人那样,侯爵迅速地就结束了阅读。 “撤退的时候很困难吧?” 将文件整理好,文森特脸上露出苦笑来。 “在甲板战斗的人发现德雷克接近,立即报告给我,不然的话就危险了。” “对你来说是不幸,对克罗利娅号来说是幸运啊。” “如您所说,一瞬间,血都冲上了我的头脑。我接到报告说德雷克的舰队一直驻留在撒格雷斯海角。” 侯爵耸耸肩。 “他们在那里埋伏着等西班牙船只靠近,为了获取猎物才出击吧。话说回来,如果你被捕获了的话那事情就大了。一定会被交给沃尔辛厄姆,严加刑求让你吐出秘密,再将你公开处刑,这样我方潜入英格兰的间谍也一定会被威慑得心惊胆战的。”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家丑不外扬而拼命地逃走。传说受到沃尔辛厄姆的拷问的人没有不招供的。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是那个唯一的例外。”侯爵微笑了。 “这并不羞耻。有的时候比起体面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西班牙人却总是忘记这一点。” “听了您说的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也是一样。耽误了你的时间,可以封上了。” “是。” 文森特用别的纸把报告书包住,细致地用麻绳系住。 这之间侯爵一个人低声念着,考证起文森特的逃亡来。 “嗯……果然停船位置是不错的。要不是和德雷克之间有克罗利娅号挡着,就会受到炮击了。而且也拉开了船间距离,不会被绊住脚无法逃走——对吧,是这样吧?” —边活动着手,文森特一边回答道:”如您所见。那个时候,德雷克的‘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在上风,如果再接近的话,‘圣地亚哥号’的帆就会吃到逆风而只能垂下,当场就被消灭了。” “克罗利娅号没有能够迅速行动真是很幸运。” “是。他们的船腹开了个大洞,为了补修设有追上来。如果就这样开下去的话,有进水的可能性。” “在和克罗利娅号的战斗里抽身而退,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吧?” 文森特熔化蜜蜡,点点头。 “个人有一点。人数上来说的损失我想是相同程度的。” “正确的数字是?” “我方死者十人。几乎都是撤退时被杀死的。那边也有七八个人的样子。”文森特把蜜蜡滴在麻绳上,要最后按下印章,但是,在这个时候…… “等一下……!” 侯爵制止了他,好像在忍耐疼痛一样,紧紧地闭住了眼睑。 “您怎么了?” 似乎是突然身体不适的样子,文森特一惊,慌了起来。 “多么的诱惑啊……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让你回去,可是……” 侯爵呻吟似地说道,接着探出身去,一把抓住了文森特的手腕。 “我有不确定不行的事情。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封印。” “阁下,到底您想问什么……” “你和克罗利娅号交手又败退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是真的吗?” 尖锐的指摘——文森特感到自己的脸颊在抽搐。 “是谁说的……” “米凯尔·卡撒贾。他是从你的副官,佩雷斯那里听来的。” 多嘴的人——文森特在内心叹了口气。 “真的吗?” 侯爵的手上加了力量,那燃烧似的眼神直直地凝视着文森特。 “偶然在里斯本海域遭遇是伪装的吧?为什么必须追逐克罗利娅号,你不是为了陛下直接下令的任务而航向英格兰的吗?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与远征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我想为这场战斗期一个完全之策。无论多少,我都需要正确的情报。如果还有总司令官我不知道的事,那就麻烦了。”话是正确的,文森特一时无语。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把凯特的事情说明的话,那么就必须要说明自己为什么相信他的预言。问题就在这里。 (当着本人的面说起“腐朽的十字架”,我怎么能做得出来这种悲哀的事情……!) 文森特的视线落在报告书上。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侯爵就会读那个了。之后他当然会看到凯特的名字,不可能注意不到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可恶……!) 文森特憎恨着佩雷斯。都是他为了拖文森特的后腿,说出了“第二次的失败”,对卡撒贾说了的话,说不定就会传到圣克鲁斯侯爵的耳朵里,然后侯爵就会向国王上奏文森特的无能,如果国王有更换掉他的意思,圣地亚哥号就是自己的东西了——多半他正描画着这样的梦想吧,不,一定没错。 (但是,你违反了“绝不能泄露任务内容”的王命,这你要怎么辩解?浅薄的家伙。陛下和讨厌无能的人一样,也讨厌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这一点你也不知道吗?) 但是,佩雷斯的事情先往后搁。如今不得不考虑的是要怎么搪塞侯爵严厉的追问。为什么要追踪克罗利娅号,必须要编造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才行。“已经够了,你的犹豫已经给了我回答。” 侯爵放开文森特的手,叹着气道:“那么, 那件事是真的了。英格兰有预言了我的死的人在。而且这个人还知道只存在于陛下御心中的接任者的名字。我们警戒心强的陛下要将这一位召到自己的身边。” 文森特愕然了。除了国王陛下和自己之外,还知情到这个地步的人只有一个——会见的时候同席的桑地亚纳侯爵。真是和佩雷斯同样浅薄的人啊,想到他是自己的亲属,文森特就觉得很无地自容。 “放心吧。”侯爵微笑了,“知道的人是听我命令行动的人,干脆再说得清楚一点,是服侍在你的尊伯父枕畔的女间谍。看来和陛下分享秘密的喜悦令尊伯父的嘴也松了起来,不过如果不是女人的话,相信明白陛下性格的他是不会再泄露给其他人的。” 文森特嘲讽地说:“互相在对方的家中秘密安插间谍,这也是做廷臣的心得之一吗?” 侯爵丝毫不为所动地点头。 “是的,大家都这样做。我不是说过吗,平日的注意是很重要的。门多萨家是西班牙有名的大贵族,有时常了解其动向的必要啊。” 文森特陷入阴郁的心情。自己到底是踏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场所啊。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多么危险,就单纯地为被许可出入王宫,直接晋见陛下而欢欣雀跃的自己,现在想起来真是滑稽以极。 “看来我不合适宫廷。” 文森特的话让侯爵再次露出笑意:“现在开始习惯吧。社交和武略是相同的,收集情报,读出敌人的思考,趁隙而入。对军人来说是个很熟悉的世界吧。不一样的只是,在战斗的时候也要戴着笑容的假面具而已。” “或者说,是像阁下一样的毫不关心的假面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出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窥伺着对方的动作?” “对,这也是一着。” 侯爵靠在椅子的背上,很瘫软,似乎是一下子就疲倦了下来。 “本来想到你回去之前都不把假面具卸下来的,但是,我抗拒不住诱惑。”文森特不禁追问:“诱惑,您刚才也说过这样的话……” 侯爵闭起了眼睛。 “与你和陛下一样,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可是又为得知它感到恐惧。所以我在迷惑。因为我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话。” “阁下……” 文森特真想当场逃走,可是,侯爵却不容许他的怯懦。 “在你按下印章的时候,我下定决心。现在不问的话,预言也会被封印起来。现在不问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反正那是我死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瞬时睁开的双眼直视着文森特。 “虽然是非常不愉快的话,但也不管了,我要问你。远征英格兰是我策划的,这个计划的成功胜过我的生命。谁……到底谁会是我的后继者?” 文森特死了心,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堂·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第七代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阁下。”侯爵的脸因为失望而歪斜了。 “不能是其他的人……不,陛下也是详细地考虑了许多才选那一位的吧。”文森特点头。 “如您所见。陛下御心认为‘只能限在侯爵以上身份的人中’。” “又是‘体面’!”侯爵粗着声音叫道,“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这就是问题!即使面对比自己更善于作战的人,也叫嚣什么无法忍耐对地位位于自己之下的人折腰的混蛋,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在的缘故!妒心深重,又傲慢无比。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弱点,到底什么时候西班牙人才会发现这一点?” 好似飞石一般的詈骂让文森特的身体僵硬了。他无法反驳。的确西班牙人太固执于面子。如果德雷克是生在这个国家的话,那么能不能当得上这次远征的总司令官呢? (多半……不,是绝对不可能吧。) 和圣克鲁斯侯爵所指摘的—样,德雷克是不会得到贵族们拥戴的。因为他是平民。要受生来就比自己低贱的人的命令,贵族的自尊心绝不能允许。就拿文森持自己来说,要说面对平民上司一点不觉得抵抗也是说谎。是的,与英格兰不同,在保守的西班牙要超越身份的障碍是接近于不可能的事情。出人头地的界限不在于能力,而在于生在什么样的家里。即使是想要作为军人而得到荣誉的塞万提斯,也不可能想过去做将军。 (的确,比起高贵而无能的人率领的军队来,出身不好但是有能力的人率领的军队才更加强大。可是明白这一点的西班牙人太少了,而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缺点的人……) 看着兴奋的波浪退去,再次倚靠在椅子上的侯爵,文森特说道:“阁下能认识到西班牙人最大的缺点,也是因为有过‘不过是外人’而被侮辱的经验吧。”侯爵寂寞地微笑着:“是啊。为了保守‘西班牙海军之父’的立场,我必须不停地战斗。西班牙士兵们会高兴地听从拿波里出身的我的命令,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无敌的。勒班多、科雷塔、圣米凯尔,我全都获得了胜利—只要是听说有战斗,无论哪里我都会去。现在我还在想,我会劝陛下远征英格兰也许正是为了自己。对我来说,战场是必要的。而以后会在宫廷中获得地位的你也是一样。”文森特微微地苦笑起来。 “要像阁下您一样连战连胜是不可能的啊。” “的确,这样想着的我才是太勉强了吧。胜利女神会来到最贪婪地寻求自己的人身边,如果怠慢她她就会到其他男人那里去。” 侯爵放弃一样地说着。 “西班牙,英格兰。女神会把手伸向哪一方呢,是啊,将公爵任命为司令谁也不会非议的。可是,也许会导致远征以失败告终。公爵是陆军军官,对海,对船都是一无所知。唉,一无所知……” 文森特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出了绝望的声响:“阁下——” “向遥远的国家进军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使是亚历山大大帝和汉尼拔都壮志未酬身先去了。也许英格兰的确是个弱小的国家,但住在那里的人民的勇猛却是从古传说至今的。绝对不能小视。听到了吗?不能忘记这一点。” “我一定不会忘记。” 而从这席话中,文森特又重新认识到了自己要失去的东西有多么地重要,他咬紧了嘴唇。对西班牙海军来说,失去了圣克鲁斯侯爵是个巨大的弱点。而他本人也有此自觉,才会如此消沉。 (看到了死神眼睛的人就会失去对未来的希望。杀死侯爵的,正是凯特的预言啊——) 有如看穿了文森特的心思一样,侯爵说道:“陛下的命令一定是让你把那个预言者带到西班牙来吧。但是,我并不认为陛下会利用他来为自己服务。这是恶魔之术——除了被神选上的预言者外,其他人预言明日就是为圣经所严命禁止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文森特点头:“申命记中的记载。‘能够得知未来的只有神与神选出的先知’。” “对。异教徒的话绝对不能置信。也许他可以说出一个或两个真实,那也是为了混过我们的眼目的策略。人是对未来一无所知才能生存的。如果知道了,就会失去心中的平安。这不是恶魔的所为还能是什么呢?” 侯爵将那筋骨毕露的手向文森特伸了过来。 “门多萨哟,请听我最后的请求吧。” 文森特握住侯爵的手,把嘴唇吻了上去。 “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 “如果你从心底为陛下、为西班牙的将来着想的话,那就把那个异教徒抹消。” 文森特蓦然抬头,侯爵看着他郑重地说道。 “只要看到他,就将他抹消,装作是事故,陛下也不会来责怪你。他是不应当存在的,是会招来这个世界的混乱的恶之人。我的这个请求你能够听从 吗?”文森特静静地离开一步,说道:“请止我……考虑一下。” 侯爵为这个回答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是点了点头。 “嗯,好好考虑吧。” “是。” “你可以退下了。” 侯爵筋疲力尽似地闭上了眼睛。 “别忘了按印章。封好了之后就交给秘书。今天我就会将它和我的书信一起递交给陛下。”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种种恩德。能够看到您,我就非常荣幸了。” 没有回答。文森特安静地为报告书盖上了封印,带着它,还有激烈地动摇着的心出了执务室。 (阁下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预言都是对陛下不利的呢?) 比如,死亡的预言。文森特看到侯爵充满苦恼的样子后,就不能对凯特的能力只是赞不绝口了。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那是如侯爵所说的该诅咒的力量。 (我做不到,不能杀了凯特,只有这个我绝对不要。) 文森特叹了口气。多么嘲讽的话啊,就算怎么想帮助凯特,不想伤害他。可将自己卷入其中的一切都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反而还强迫他采取相反的举动。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自己觉得凯特来到西班牙后就万事好说了,但事情看起来却没有这么单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文森特无法控制的地步。 摇摇晃晃地回了旅店,以疲劳为理由躺上了了床,而后拼命地思考着,但也找不到答案。多半明天、后天也都不会明白吧。即使如此,自己仍不能不去英格兰,如果不能按预定的日期出航的话。是一定会掉脑袋的事情。 (啊,好像才刚刚走上出人头地的台阶,就已经难看地摔了一跤了呢。)真是难看,文森特苦笑着想。但就连这么滑稽的样子,也不会让那个讨厌的佩雷斯开心的:他只有看到文森特悲惨地滚落在地才会大喜,而自己又必须要出航了。那么怎么办呢,再次陷入深思的文森特,一夜辗转到快天亮才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可以违背王命。总之先把凯特带过来。之后的处理看陛下的御章再考虑吧。) 这只是把问题拖后了而已,这一点文森特也明白。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已经是如今唯一能做得到的了。 *** “发现陆地……!” 如往常一样站在了望台上的尤安叫道,甲板上的男人们发出欢呼声,轰地一齐杀到左舷。 “啊呀,这不是利撒德海角嘛!” “好怀念的风景!” “多半是偏离子航线吧,是风的缘故吗?” “航海长夜里的时候变更了航线。” “那个人不是想在哀的斯顿靠岸吧。” “那不是都一样的事吗,谁都不想在故乡就在眼前的时候沉没掉啊。” 在难以掩饰兴奋的他们的背后,飞来水手长的骂声。 “这群混蛋家伙!船要翻了!还不快回去工作!” 啪的一声,鞭子敲在甲板上,水手们扭转头,慌忙向四方散去,只留下后面的四个男人。路法斯与那捷尔,还有凯特和杰夫利。 “真没办法!既然是熟练的水手,怎么能看到陆地就像小孩一样哇哇地叫个不停!” 路法斯发着牢骚,杰失利偏着头问他。 “那这么说,你又为什么嘻嘻地笑个不停?” “只是嘴里忽然很痒痒而已。” “老实一点吧。平安天事地回来了,很高兴吧,” “还没到普利茅斯呢。万一龙骨触了海里的礁石,我们的航海可就这么完蛋了。” 那捷尔大大地点头。 “是的,只要稍不注意就是事故的根源。” 杰夫利耸耸肩。 “悲观的家伙们啊。是不是,凯特?” “唉?” 背对着大家,看着海面的凯特慌忙回过头来。 “对、对不起,我没有在听。” 是看到特别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了吧,杰夫利越过凯特的头顶向海上望去。“你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我在想哪边是利撤德晦角。左手边的吗?” “不,右手的。左边是兰斯恩得。康沃尔半岛的最西边的尽头。” “兰斯恩得……” 杰夫利发现凯特放在船舷上的手用力地抓紧了木板。 “怎么了?” “我想去那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哦。是片风又强,又只有岩石的荒凉土地,很少有人去那里,有也只有羊罢了。” 凯特露出微微的苦笑。 “是、是这样呀。就是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只有寂寞的一个人而已……”像是要转换想法一样,他忽然把视线转向利撤德海角的方向。 “为什么用蜥蜴命名这个海角?” 那捷尔为他说明道:“不是蜥蜴,传说这个海角是被魔法师马林变成石头的龙。” 凯特点头。 “这一带是亚瑟王的地方吧。” “你知道亚瑟王吗?” 那捷尔吃了一惊,凯特的表情有点狼狈。 “是、是神父大人告诉我的……因为西班牙人很喜欢骑士故事。” “啊,这样啊。” 那捷尔接受了这个解释,凯特很明显地放下心来。 看了这两人的样子,杰夫利微笑起来。就算是爱怀疑的那捷尔现在也已经不认为凯特是西班牙的间谍了。 “这样下去中午稍过就能进普利茅斯了。要不要去重新化妆一下?” 路法斯真是个聪明的男人,杰夫利拍了拍他健壮的肩膀。 “好,全舰装饰。大家一起来做。作为圣法兰西斯的先头部队可不能丢脸。” “是,船长!” “你也去换身衣服,路法斯。‘克罗利娅号’的水手长穿着开了洞的上衣,如果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我立刻解雇你。我可是给了你能够买衣服的薪水,绝不能允许你做出给我面子上抹灰的行为。” “是是,船长!” 路法斯嫌麻烦似的回答了一声,给了旁边没干劲的部下屁股一下子,向船舱中走去。 “我们也要去换装,接下来拜托了。” 那捷尔点头目送他们,杰夫利转过身,凯特追在他身后。 “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这种时候圣法兰西斯会穿黑色,我们是随从,所以穿蓝的。” “可以衬托出眼睛的颜色呢。” “斗篷也是里子是蓝色的比较好。” “嗯。可是,如果是那一件衣服的话,还是丢在拉罗舍尔的那件天鹅绒的斗篷更合适呢……” “的确。我会到裁缝店去做一件同样的,还有你的也是。” “真的吗?” “想要的话,两件也没问题。” 杰夫利回过头去看着凯特,对他挤了挤一只眼睛。 “从卡撒贾那里抢来的胭脂红卖掉的钱,就算要分给出资者一部分,剩下的也足够把整个普利茅斯的天鹅绒都买下来了。而且圣法兰西斯那边对航海的分配金也给得很不少。” 想起回到英格兰之前,在阿索雷斯群岛海域袭击的葡萄牙的大型运输船“圣菲利普号”上的货物,杰夫利就不由暗笑。从印度果阿开来的这艘船上,满载着小山一样多的从马六甲群岛采来的丁香和胡椒等香辛料,中国的绢织物和陶瓷器,印度的黄金和钻石。 (阁下这回的收益恐怕有十四五万金镑。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可是仅次“黄金雄鹿号”环游世界后的重大成果。所以分 给我的份儿也是仅仅次于那一次的丰厚吧。) 到现在杰夫利看起来都是个还不错的船长,以后就可以叫做很富裕的船长了吧。如果不是太奢侈的话,吃一辈子都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对杰夫利来说,简朴度日可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也还没有做够这份活计,不想金盆洗手。 (只是一次航海就可以积累一次财富,而且还是从敌人手中彻底地抢夺过来的,这有多么痛快。这种工作怎么还会有第二份?) 再加上国家鼓励这种明显的强盗行为,把它合法化。毕竟君主可以要求得到自己的一份么。就算被敌人俘虏会丢掉性命,也有一睹的价值。收入和危险的程度是成比例的,而且事情成功时的充实感也是难以言喻。人生只有一次,杰夫利自然希望尽情欢娱,就算明天死了也不会后悔。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西班牙人就会攻击过来的这个时世,慎重未必就是长久活下去的方法。班杰明·摩尔悠闲地守着他的羊群,到死的时候还是要死的。所以应该像个男人那样去战斗,即使多拖一个敌人去死也好。多半大部分英格兰人也都有着同样的心情吧。如果要让他们去舔西班牙人的靴子,他们宁愿咬断自己的舌头。 “一件就够了。这么乱花钱,航海长又会生气了。”凯特说道。 “也是。那么,就做一件非常好的衣服吧。什么颜色好呢,要衬托红色的头发自然还是黑色了。” “旧的就可以了。比起这个来,如果能给我一些肥皂的话我会更感谢的。” “已经用完了吗?” “还没有,不过还是有预备的才会安心。” “好。随你喜欢去买吧。就算戴维斯托克没有,专门从伦敦送来也无所谓。” “我们的船长最棒了!” 两人笑闹着进了船长室。趴在杰夫利的床上团成一个毛团的布拉其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转向他们,打了一个好像嘴要裂开一样的大哈欠后,晃悠悠地站起来,算是摆出了在迎接他们回来的样子。 “ka、kawaii……!”(注:日语“好可爱”。) 凯特用他祖国的语言叫着什么,向爱猫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它。然后不顾它反抗地去蹭它的脸蛋,作为回报,脸上啪地挨了那柔软的肉球的一记殴打。“动作很快么,将来一定很会抓老鼠。” 凯特皱起了脸。 “虽然是夸奖的话,可是我心情很复杂。” “为什么?” “如果这孩子叼着满身是血的猎物的话,我说不定会晕倒。以后也不敢随便去亲它了。” 杰夫利伸出食指,挑起凯特的下颚,看着他的面孔。 “如果嘴巴寂寞的话,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吻的哦。” “不劳您费心。” 凯特不搭理他,把杰夫利的手推了回去。 “比起说这些来,下了克罗利娅号后我和布拉其要去哪里好,圣法兰西斯的宅邸吗?” “不,巴格拉特庐出入的人太多,恐怕另一位圣法兰西斯也要来探视情况,还是去我家的好。” “是在镇外的那个?” 杰夫利点了点头。 “是的。你记得很清楚。买是买了,却没有打理它的时间,就任它荒凉着。谁也想不到那里会有人在。所以要去参观艾克赛塔或者康塔贝里大教堂的话,就藏在那里……” “请、请等一下!”凯特慌忙制止了他,“要住那个随它去荒凉的家里吗?” 杰夫利在内心奸笑一下。 “房顶也没落下来,总能遮风挡雨。有水井在不用担心水,我的话也总能生个火的嘛。” “饭怎么办?” “把船上载的咸肉拿过去的话……” “别开玩笑了!上了陆地还要吃那个吗!我和你们英国人不—样,舌头和胃袋都很纤细!现在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再忍下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要再吃垃圾!” 气得颤抖起来的凯特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正因为这样杰夫利才忍不住总是要捉弄捉弄凯特的。杰夫利喜欢看他困惑的表情,不,应该说他那样的表情自己“也”很喜欢看才对。 “假的。食物的调配是那捷尔的管辖范围内的事情,所以每天他都会送新鲜的食物过来。你喜欢吃烤羊排吗,黑布丁呢?” 凯特再次用zipangu的语言嘟哝起来:“iiso,andousuruyone。yonhyakunenijyomotattrunoni,ze-nzen,ryurinishinpoganaindakara。”(注:“好啊,我很感动。虽然是四百多年前,但料理方面也算没有简单感呢。”) “感觉不好哦。如果你有意见的话,那就换成我能理解的语言说出来。”凯特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我说只要是热乎乎的饭菜我就很高兴了。” “这是当然的啦。” 杰夫利搔乱他大红色的头发,把他拉到衣服箱那边去。 “好了,来帮我换衣服吧。” “是,船长。” 把布拉其放到地板上,他把亚麻的皱领衬衫、锦缎的紧身上衣和裤子、绢的袜子一起放在床上。然后拿了代替火钵的放葡萄酒瓶子的陶质桶子过来,又去船上的厨房取了木炭,把烤肉时用的铁串烧热,将皱领整出漂亮的形状来。这是个不但麻烦还有可能烫伤的作业,但灵巧的凯特很迅速地就把工作做完了。 (以这个孩子的手腕的话,到皇室的服装部去都会很出众的。而且这还不是在陆地上,在船上都能受到这么仔细的服侍,真是预想外的欣喜啊。) 如平时一样漂亮地结束了杰失利的换装工作,凯特开始给自己打扮了。为了减少麻烦,他的衬衫改成了短短的立领式,似乎是在制帆人马西的指导下自己苦心地缝制出来的。黑色天鹅绒的外衣比较长,收紧的衣裾上以鲜艳的绢绳作为装饰。同样布地制作的马甲上,肩膀和衣裾的部分以银线刺绣着月桂树的叶子。在杰夫利的衣服中,这是过于朴素的了,不过对凯特来说却是正好。他的头发那么鲜艳,装饰再多会显得累赘。 “怎么样?” 看着在自己眼前转了一个圈的少年,杰失利点头微笑。 “完美。” “不及船长您啊。”凯特服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我听马西说了哦。法律规定平民的衣服是不可以使用金线的,可是船长却特意支付罚金也要穿着。” “没错。如果花了钱就可以穿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多少钱我也出。” “被差人看到了的话,会不会连我的份也征收啊?” “也不错啊,那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是‘显眼的主仆’么。” “我们今天不是要担任衬托圣法兰西斯的角色吗?” 杰夫利耸耸肩。 “你也不用操心。就算我们在身边,阁下也会充分沐浴在注目之下。阁下可是一位有着磁石一般的魅力和辉煌威光的大人呢。” 凯特感叹似的摇了摇头。 “心情好是很好啦……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显眼呢?” “我想我以前也说过,我无法忍受与别人相同这一点。像我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所以,我希望大家认同这个个性。” “用服装吗?” 杰夫利点头。 “首先从这里,从初次相遇的人会第一眼看的地方开始。初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对方的性格,自然要先从外表来判断。所以服装就是表现出自己,积极为对方提供情报的东西。看了我的样子的人,很快就连我的性格也明白了。”凯特苦笑起来。 “的确呢。至少不会以为你是个老 实的人。” 杰夫利也把话挑明了:“我看到你的时候也觉得很受冲击呢。” “因为我和这个国家的人们不同,穿着看起来很奇妙的衣服吧。” “是的,是初次得见的新种类的人。我当时就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印象现在也没有被打破。” 杰夫利走到凯特身边,以双手包住他的脸颊,就像刚才凯特抱小猫那样。“你之所以有趣,是因为还有很多谜—样的部分存在。” 凯特以断断续续的声音问,身体被碰触到的地方很是紧张。 “你想……把那些挖掘出来吗?” 杰夫利歪着头。 “好像是想,又好像不想……” “那就请不要这么做。”凯特干脆地说,“我不希望你厌烦我。我没有多少人生经验,是个比你想的更根底浅薄的人。我不想破坏你的梦。” 这—下,之前还揣摩着他是不是有绝对不能说明的秘密的杰夫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像这样给我超乎预期的回答也很有趣。这么说起来,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没多久,不是已经遭遇了别人难得经历的事情了嘛。什么根底浅薄的人,这又从何说起呢。” 凯特微笑着,如平时一样嘴角抬了起来。 “谢谢。你这么说我,我真的很高兴。” 那是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幸福的表情——但是,杰夫利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是想哭的。是想起了来到英格兰的艰苦旅程了吧。眺望着为了把用过的木炭扔到海里,抱着陶桶走出舱去的少年的背影,杰夫利想着。果然还是个谜啊,自己对凯特的兴趣是不会完结的。”是迪威尔斯海角!” 甲板上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我们回到故乡了!” 如路法斯预告的一样,太阳正当天顶的时候,克罗利娅号进入了普利茅斯湾。通过一五四九年天主教徒发起大叛乱的时候,国教教徒纷纷逃生于此的圣尼可拉斯岛,看到有人影集结在球之丘上。是港口监视人发现了船影,在镇上传播开了吧。人数相当不少。 “圣法兰西斯的船呢?” 杰夫利问,那捷尔回答:“我们似乎超过去了。现在该在海湾的入口附近。” “那么让阁下先行。在等待那一位的人会很高兴的。路法斯,卷帆!” “是,船长!” 港口城市的人们对从船体大小和桅杆数目上来猜是谁的船很是得意。认出在外港锚地上停留的克罗利娅号背后逐渐接近的船影后,他们在山丘上一起发出欢声。 “是‘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啊!” “德雷克回来了!” 恐怕是在叫着这样的话,高兴地跳着脚吧。 追过杰夫利他们的时候,德雷克敲响了大鼓。 “那一般是在什么时候敲的?” 身边的凯特问。 “阁下上船与下船的时候,也是炮击开始的号令。还有在有什么特殊命令的时候。现在这个是对我方让路先行的礼节。” “回礼呢?” 杰夫利大声呼喊:“为了我们的德雷克,三呼万岁……!” 就像等着这句话一样,全员大声高呼起来。各水手班的班长指挥着部下用力地吹着哨子。最初还吓了一跳的凯特很快也跟了上去,双手伸向天空高叫着;为英雄祝福。 “万岁!万岁!” 德雷克的大鼓又敲响了。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的甲板上忽然冒出烟来,是向普利茅斯市民致意的礼炮。 知道这是“胜利的宣言”的市民们,像兔子一样在山丘上欢呼雀跃。在西印度群岛及环航世界之后,德雷克一定又带回了财宝之山吧。 <又会带动景气上升了吧,所以他们这么兴奋。) 杰夫利微笑了。今天晚上无论哪里的酒店都肯定满员,娼妓们也一定能挣到很多的钱吧。 “好,到我们了。”看着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在埠头靠了岸,杰夫利问道:“导航船呢?” 路法斯回答:“就在旁边。他们说要上来一下。” “是吗。”杰夫利有点不耐地皱起眉头,“怎么还要多事。” “这个么,的确是啊。” 觉得奇怪的两人向舷门那边回过头去,看到滚也似的翻上甲板的男人,眼睛都睁圆了。装饰着雄鸡羽毛的帽子和斗篷,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导航人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渥多大人!” 跑到舷门旁边,扶起男人的那捷尔发出吃惊的声音。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杰夫利咬住了嘴唇。 (不好了……!) 托马斯·渥多是秘书长的属下,换言之,杰夫利被沃尔辛厄姆抢先将了一军。 (他从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杰失利看着没事一样的渥多的脸,后悔莫及。这真是过于疼痛的突然袭击。他已经到了这里,根本无从隐藏凯特了。自然,这就是使者的用意了。在被杰夫利和德雷克带走之前确保凯特。 (这样一来把他带到避人眼目的家里去的计划也只能放弃了,可恶!) 凯特坠在愤怒的杰夫利的手腕上,就算什么也不说,那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也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了。凯特哪里也不想去,他不要离开杰夫利身边。当然,杰夫利也是一样。 “让您担心了,洛克福特大人。” 向着冲击过头还张不开嘴巴的杰夫利,渥多送来优雅的问候。 “恭悦至极地听闻您航海获得成功。主人也托我带来问候。” “多谢您专程前来。” 这是多么虚伪的对话……杰夫利在内心咬住了嘴唇。 “根据先行归国的副司令官巴拉大人的报告,德雷克阁下在加的斯的大活跃已经在宫廷中尽所周知了……” 杰夫利打断了渥多的话。 “巴拉并不是归国,而是擅自逃走。圣法兰西斯已经以反叛罪对他宣判了死刑。”顶着伊莉沙白女王派来的监视人的名头,公然一直反抗德雷克,这位副司令官巴拉在航向阿索雷斯群岛的时候被作为不稳分子监禁在“黄金狮子号”上。但是对德雷克对自己的态度极度不满的他以言语巧妙地煽动该舰上的船员,趁着途中遭遇风暴的机会离脱了队列,悄悄跑回了英国。 (巴拉这混蛋,净做些碍眼的事情……!都是这小子抢先回去,沃尔辛厄姆阁下才会发现我们已经快要回国了,所以才让渥多先在这里埋伏吧!) 杰夫利咬紧了牙齿。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德雷克把死刑执行人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用自己的手把巴拉干掉。 “总是有正义存在的。”渥多以完全没有兴趣的口吻说道,“对巴拉大人在本人缺席的情况下下达的不公平的判决这个问题,已经上诉皇室厅申请撤回处分了。这样一来的话,一切仰赖英明的女王陛下的判断。这一点先不说,陛下想要亲自祝福各位,同时我家主人也希望向各位详细求教西班牙的现状。因此,请克罗利娅号和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航向伦敦,各位一同前往白厅接受诣见。”渥多那圆滑的口气丝毫不给杰夫利以插口的空隙,但是,就算他让自己开口,又能说什么呢。发出到伦敦去的命令的又不是沃尔辛厄姆,而是国家的首脑,女王陛下。 “另外,贵方一行人出行之际……” 渥多将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转向凯特。 “洛克福特大人保护下的这位zipangu少年也请务必同行。以上全部,请您谨记。那么,我要去拜访德雷克阁下,传达同样的请求了。” 杰夫利终于恢复了常态,对他说道:“您辛苦了。” 一卷全 “请等一下!” 罗利的剑顶住了他的咽喉——在感觉到那冰冷的剑刃的同时,杰夫利叫了出来。 “只是听信一个人的证词,就断定凯特是犯人未免也太仓促了吧?” 他的声音并没有颤抖,这一点让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心脏疯狂地地跳动着,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就好像刚刚从恐怖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样。 (也许这两者其实很相似呢) 但是,现在眼前的却是睁开眼睛也无法逃脱的噩梦。因为威斯敏斯特的主教马宁在就餐中暴毙,而小丑匹波声称“异教徒凯特因为讨厌洗礼,所以在他的酒杯中下毒”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我就坐在凯特的对面,那个小丑刚才所讲述的行为,他绝对没有做过!我认为是他看错了,或者是误会了什么!!”_ 但是,他拼命的辩解却无法传进沃尔辛厄姆所率领的卫兵们的耳中。他们的脚步半点也没有延缓,毫无恻隐之心地拖走了可怜的红发少年。杰夫利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里阻止他们。一旦被带离这里的话,也许就再也无法见到凯特了。 “阁下,你根本没有去看马宁主教的样子,就可以断言一定是毒杀吗?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谗言而已呢!”- 沃尔辛厄姆停下脚步,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匹波询问。 “你能向神发誓你没有说谎吗?” “当然!阁下!” 匹波立刻回答,并且向杰夫利投去了仇恨的目光。 “什么叫谗言!你太过分丁吧?我是女王陛下的小丑。只是作为忠心耿耿的臣子而尽了自己理所当然的义务。” 沃尔辛厄姆看着杰夫利。 “听见了吗?” “你要怎么知道他的证言可以相信?” “你说得对。” 总是生硬地紧绷着的嘴唇,很难得地浮现出了笑容。 “为此也不能不调查凯特。如果最后发现是匹波给神的脸上抹黑,他当然也会接受惩罚。” 杰夫利无视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探出了身体。 “那个时候也许已经有无辜者失去了生命。你对于凯特的存在非常不快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你甚至不肯好好听我们的辩解,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凯特扔进纽盖特监狱,是不是就是打算借着审问的名义抹消他的存在……” 沃尔辛厄姆的眼睛闪过一道寒光。 “你在挑衅。” “既然如此,就请你重新考虑把他送进纽盖特监狱的做法。那里是关押重罪犯的专门监狱,我听说一旦进入那里,只有在处刑之日才有能出来的机会。” 到此为止都保持沉默的女王开口了。 “洛克福特说得对。” “怎么连陛下都这么说?” 沃尔辛厄姆的表情很难看。 “现在是在宫殿内发生了杀人事件。就算您再中意他,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就庇护凯特的话也未免太过……” 伊莉沙白烦躁地哼了一声。 “看来你的忘性越来越大了啊。秘书长。我应该说过吧?能够命令国王的只有神。” 沃尔辛厄姆咬住嘴唇,弯下身体。 “是……请您宽恕我的无礼。” 居然犯下了同样的失败,这可不像他的为人,杰夫利下意识想道。当然了,既然能帮助到他们自己,他就不会有什么不满。 “你明白就好,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和我的国家的治安,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好。” 伊莉沙白安抚了沃尔辛厄姆之后,环视着廷臣们。 “说老实话,我也曾不止一次遭遇过被下毒的经验。不光混杂在食物中是家常便饭,而且还有人把毒药渗透在送来的皮手套、书本等礼物中和来往的信件上。幸好因为我的护卫和侍女们足够机警,我才没有遭受过具体的危害。” 激烈的怒火和不安在大厅中沸腾。 “这投有什么可吃惊的。盼望着我的死亡,并且会因为愿望实现而兴高采烈的人不在少数。西班牙,苏格兰,法国,它们都有各自的理由。” 伊莉沙白凝视着横躺在地面上的马宁。 “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理解。凯特杀害马宁主教的理由是什么?他从中能获得什么好处?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才对。甚至该说,他会失去的东西反而更多。比如自身的安全。此外,我也不认为是有什么鲁莽的家伙命令凯特这么做的。主教是一心忠实于信仰,好像圣者一样的存在,并不具备那种遭人仇恨的性格。” 大厅中再次发出了同意的声音。 “除此之外也还存在着其他的疑问。首先凯特的座位是在主教的下手,也就是凯特坐在主教的左侧。要在没有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从那个位置向主教右手的酒杯下毒未免太困难了吧?” “那也并不是不可能,事实上匹波就目睹了他的犯罪。” 面对顽固的沃尔辛厄姆,伊莉沙白点了点头。 “问题果然还是在这里。这里有如此多的人在,但是除了匹波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凯特下毒。但是既然匹波坚持自己看到了,就无法断言凯特没有下毒。究竟是恐怖的杀人,还是神的意志所造成的归天,我们需要慎重的审判来进行裁决。大法官!” 女王的宠臣克里斯托佛·哈顿迅速上前。 “臣在。” “在这种场合,凯特应该被收容到哪个监狱比较适当?” 哈顿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接照匹波的告发,凯特是因为排斥抛弃异教信仰才杀害了主教。也就是说是和宗教相关的问题。遵循惯倒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把他扣押在沙撤克的科林科监狱最为妥当。” “嗯,那么就照这么办好了。沃尔辛厄姆。” “遵旨。” 女王的命令是绝对的。沃尔辛厄姆以无比愤慨的表情低下头,向多半已经听清了上面的对话的卫兵们下达了更改地点的命令。 “去科林科!” 杰夫利因为一下子放松下来,险些膝盖发软地瘫倒。因为科林抖监狱确实只是用于关押国教触犯者,南岸地区的欠债者等轻罪罪犯的牢狱。和纽盖特比起来,据说犯人的待遇要“好一些”。 (这一来的话至少避免了“送到就拷问,第二天就变成废人”的最糟糕的可能性) 杰夫利向对于杀人目的提出疑问的女王和建议了科林科监狱的哈顿投注了感谢的视线。多半是伊莉沙白不想失去这个自己中意的少年吧?而哈顿则一定是因为感觉到了女王的意志,而且又因为提供航海后援的德雷克的关系才伸出了援手。 (你的援军还有这么多哦。) 看着几乎完全被卫兵们的身影所遮掩的凯特,杰夫利在心中轻声地嘀咕。这一连串的交涉应该也传进了他的耳朵才对。 护卫队长罗利也收回了宝剑,好像为了给杰夫利打气一样说道。 “调查进展下去的话,应该就可以解开误会了吧?我也祈祷他能够平安无事。假如无法听到玫瑰之诗的续篇,那就太遗憾了。” 如此自我中心的口气,让杰夫利不由自主苦笑出来。不过话虽如此,好歹他也算是站在凯特这一边的,也许应该感谢他才对吧? 但是,他们放心的还早了一些。 沃尔辛厄姆的命令还有下文。 “把他关入最下层的单人房间,在我调查结束之前,不能让他见到看守以外的任何人。”“是,长官。” 杰夫利打了个寒颤。刚才太大意了。问题不光在于关押的场所。如果负责调查的人没有改变的话,会降临在凯特身上的危险还是无法回避吧。 (可恶!要怎么做才 能排除阁下的干涉呢?) 从走出去的卫兵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凯特。看到那张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面孔,杰夫利的焦虑更加有增无减。 (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拷问……) 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对于凯特的审问开始前,先行证明他的无罪。但是,那么做需要时问。 “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趁着罗利的不备,杰夫利跑到了伊莉沙白的身边,跪在了地下。 “可以请您派遣御医调查主教的死因吗?只要明白了死因的话,也就不用麻烦沃尔辛厄姆阁下的大驾了。” “用不着你多事!” 无视于沃尔辛厄姆好像要冲上来咬自己的势头,杰夫利继续了下去。 “否则的话,请派遣我前往威斯敏斯特。主教已经是相当的高龄,而且长年疾病缠身,如果再加上旅途的劳累的话,突然走完了人生量后的旅程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同一圣堂的人的话,应该会清楚详情吧?在这项调查结束之前,我希望可以暂缓对于凯特的拷问。” 伊莉沙自这次也点了点头。 “我同意。在前往威斯敏斯特之前,先询问一下主教的随从吧。来人,把主教的随从带上来。”罗利打了个手势,近卫兵飞奔出了大厅。 (如果随从能够证明我的说法就是无罪释放。如果事态能如此发展就最好不过了。) 因为即使不能直接和他交谈,也想要想办法给他打气,所以杰夫利回头看着凯特。但是下一个瞬间,他立刻被激烈的失望所侵袭。心爱的红发少年,已经眼看就要离开了大厅的大门。也许是在杰夫利和女王交谈的期间,沃尔辛厄姆催促卫兵们加快了行动吧。 (好可怜,他现在一定觉得很无助吧?) 就算进监狱已经无法避免,但是至少不想让他接受拷问。那种连坏到了骨髓的恶徒们都会失声惨叫,恨不能尽早获得死神恩宠的苦痛,凯特这样柔弱的少年不可能可以忍耐下去。杰夫利带着祈祷的心情,等待着马宁主教随从的到来。同时也祈祷著他的证词能够对凯特有利。 “啊,主教,怎么会这个样子……” 被卫兵带来的年轻司祭,一边因为马宁的死亡而感到狼狈,一边献上了虔诚的祈祷。然后为主教进行了去世后的涂油式。虽然没有赶上主教的临终一刻,他大概还是认为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主教以前是否说过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呢?” 司祭表情困惑地回答。 “就我所知应该没有。不过我刚刚从神学院毕业,这次的旅行也是我第一次负责照顾主教。所以以前的事情不是根清楚。” 也就是说,通过他的证词什么也无法知道。杰夫利隐藏下自己的失望,再次转向伊莉沙白。不能在这里放弃。只要是为了证明凯特的无罪的话,不管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做。不管几次他都可以厚着脸皮硬撑下去。 “那么,请容许我前往威斯敏斯特的圣堂。调查主教在那里的起居……” 于是在杰夫利的背后冒出了冷笑。 “那不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吗?” 杰夫利猛地站起来,迅速回头,在他视野中的是艾赛克斯伯爵罗伯特那张高傲的脸孔。 “在主教的教区戚斯敏斯特和伦敦之间往返就要花上两天,如果要调查的话还要多加一天。而且这还只能是在一帆风顺的前提下。但是,拷问的话花上一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拷问并不见得一定就能得出真相,阁下。” 罗伯特好像把杰夫利当傻瓜一样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的口气好像是自己也接受过一样啊。海盗船长。” “你说的对,如果是相似的东西我也经历过。” 杰夫利浮现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如果在战场上自己就位于这个可恶的浪费粮食的混蛋身后的话,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他劈成两半吧? “在甲板上绝对不允许不服从比自己级别高的人的命令。如果做了的话,立刻就会受到惩罚。如果是像上次那样,阁下无法回答陛下质问的场合,在我的船上会立刻被人剥掉上衣在脊背上遭受十二下鞭刑。“ “噢,只有这样吗?” “你这么认为吗?不过大部分男人在第二鞭的时候就会皮开肉绽,在第四鞭的时候就会哭着求饶,在第六鞭的时候就会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在第八鞭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只有运气糟糕的家伙才有机会品尝剩余四鞭的滋味。” 伊莉沙白瞄了眼罗伯特,恶作剧地说:“应该庆幸我不是船长吧,罗伯特。” 看着面色苍白的伯爵,杰夫利颇为解气。虽然他说的比起实际来要夸张了—些,但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罗伯特似乎却信以为真。 “人类是不擅长应付痛苦的生物,为了逃避痛苦,他们会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进行拷问的话,拥有需要交待的真相的人也许会吐露实情吧?但是心中明明无愧的人,也只能遵照审问者的意识而变待出谎言。因为他们会觉得比起无休无止的痛苦来,死亡还要轻松一些。” 罗伯特好像还要打算反驳。 “那是因为那家伙太过懦弱……” “那是可以渗透进任何勇者内心的诱惑。能够忍耐下去的只是一小部分,能够活下去的就更加稀少。所谓的拷问只是没有胜算的空虚战斗。因为就算得救了,往往也变成了再也无法行走的身体……” 杰夫利凝视着伊莉沙白。是她的话应该可以理解。 在伊莉沙白的异母姐姐玛丽坐在王位上的时候,身为新教徒的伊莉沙白曾经由于异端信仰和对于女王的反叛罪而被丢进了王公贵族的监狱伦敦塔。因为她毕竟拥有公主的身份,所以好歹没有受到身体的伤害,但是相对的,据说她受到了很大程度的精神性虐待。 受到他人折磨而产生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明白的。曾经经历过那种严峻的战争,而且最终取得了胜利的伊莉沙白,应该可以理解凯特的处境,并对他伸出援手。杰夫利希望真的如此。 “如果是真正热爱正义的人的话,应该会对于让无辜者如此死去而感到愤怒,并且为他们感到悲哀才对吧?” 杰夫利的话让伊莉沙白露出了微笑。 “不错。” 但是,为了不让事情进一步发生转折,沃尔辛厄姆插进了两人之间。 “那只是理想论。陛下。犯下罪行的罪犯都非常狡猾,只是面对面进行讯问的话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 伊莉沙白对此也点了点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因此,在这里还是选挥中庸的做法比较好吧?” “您的意思是?” 在经过洛克福特和我的御医的精密调查,并且查明主教的健康没有异常的时候,匹波的证词就值得重视。也就是说轮到你出场了。不过在那之前,你不能碰凯特一根手指。” “御医也就罢了,洛克福特的证词要如何才能进行证明呢?如果是为了挽救那个少年的性命的话,他应该是不惜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吧?” 杰夫利在内心暗暗咬牙。不愧是打了那么久的交道,沃尔辛厄姆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男人。 “让他把熟悉主教的人作为证人带来伦敦就可以了。如果是献身于神学,而且又从心底敬爱主教的人的话,应该不会按照洛克福特的意思进行伪证。” 沃尔辛厄姆思考了一阵后,接受了女王的建议。 “明白了,就遵照陛下的吩咐。” 伊莉沙白满足地把目光转向杰夫利。 “那么,你就前往威斯敏斯特吧。” “我衷心感谢陛下公正宽大的心灵。” 杰夫利亲吻了女王伸出的雪白的手背后,立刻掉转了身体,但是—— “请等一下!陛下!” 沃尔辛厄姆再次进行了阻挠。看来他也打定了主意在凯特的事情上绝对不进行让步。 “为了让事情不变成单纯的争取时间,我希望可以定下调查的期限。” 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反对理由吧?伊莉沙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嗯,那么你认为多久比较妥当?” “如同刚才艾赛克斯伯爵所说的那样,如果使用快马的话,包含调查时间在内,三天之内就可以往返。因此,如果第四天早晨洛克福特还不能提出足以主张他无罪的证据的话,请容许由我来进行审问,这样可以吧?” 伊莉沙白看了看杰夫利。 “怎么样?这样可以吗?” 这个时间并不充分。但是,如果离开伦敦太久的话,他也担心凯特的安全。如果女王再进一步插手的话,也许会被人非议为太过偏袒。所以只能接受这个做法。杰夫利手扶着胸口,行了个礼。 “我明白,我会尽自己的可能。” 面对从身边经过的杰夫利,沃尔辛厄姆说道:“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杰夫利不由自主火冒三丈,但不是想浪费时间在反驳上,杰夫利只是抿紧了嘴唇,加快了脚步。 “等等!请等一下!杰夫利。” 在就要走出宫殿前庭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德雷克的声音。 “可恶!身体怎么会这么重!还是喝过头了!” 喘着粗气追上来的海上英雄,恨恨地说道。但是,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并不是由于酒的缘故。在从升帆降帆和打扫甲板等重劳动中解放出来后,船长和高级船员往往都容易陷入慢性的运动不足。 “怎么了?阁下。” “关于你的旅程,你会走陆路去威斯敏斯特吗?” 杰夫利耸了耸肩膀。 “如同被那位陆上的伯爵阁下嘲笑的那样,作为一个海员的悲哀就是没有自信可以驾驱好快马。如果连一英里都投有跑到就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脖子的话,那不就成了大笑话吗?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对付那些在公道上肆虐的盗贼。所以我会回老巢,从海路出发。” 德雷克点点头。 “明智的选择。我在提特福德的造船厂留了一艘名叫‘赛法号’的独桅帆船。你就用那个吧。那是艘好船。需要的操作员少,而且速度很快。水手的话你从我那里挑几个带走好了。” “谢谢您。” “你不用道谢。明明说过凯特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却什么也无法为他做的我太没用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要一起去,但是这里也需要留个人监视沃尔辛厄姆的动向。” “您说得没错。” 德雷克抱住杰夫利,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路上小心,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知道。” 杰夫利也回抱住了那个个子不高却非常结实的身体。 “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你说吧。” “在牢狱里面只有钱说话算数。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希望您能替我派人去科林,给那些看守一些好处。凯特他喜欢干净,就算进单人牢房不可避免,我也希望尽可能为他选择清洁的场所。” “明白了,我还会派人送去最高级的食品。” “拜托了。” 杰夫利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转身背对着德雷克。 (今晚之内就赶去提特福德,天一亮就出发去威斯教斯特。风势好的话,可以比走陆路快得多。从波斯亚斯和考斯中间穿过去,开向圣桑普敦。虽然那捷尔不熟悉东南部海岸,不过以他的脾气,总会有办法的。) 在前往沙撒克的渡船上,杰夫利计划着接下来的安排。 (基德不知道在不在旅馆?像他这种隔三岔五就和教会发生不快的家伙,应该和科林科监狱的看守们很熟悉才对。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能直接见到凯特,转告他不用担心。) 说老实话,杰夫利更希望能干脆自己偷偷进人监牢,想办法把凯特救出来,然后就此带着他躲得无影无踪。因为杰夫利最讨厌转弯抹角的东西。但是现在逃走的话就等于承认了罪名,剩余的人生就不能不浪费在逃避沃尔辛厄姆的追踪上。这一点他实在不想领教。 (虽然不想承认,能够一直从阁下的鼻子底下逃脱的桑地亚纳那家伙确实有两下子。好想和他请教一下逃亡的手段。) 杰夫利咬住了嘴唇。沃尔辛厄姆对于凯特的敌意真的让他要举手投降了。就算洗脱了杀人的嫌疑,他也不会停止想要逮捕凯特的举动吧? (没措,不择手段地……) 让匹波说出虚假谎言的,说不定就是他。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很有可能准备了让谎言不会露馅的花招。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自信满满地说“反正也是白跑”吧? (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尸体的嘴唇上涂上了砒霜……不对,也许是事先就在酒杯上下了毒。) 但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杰夫利摇了摇头。沃尔辛厄姆信仰的坚定是无可怀疑的。他应该做不出杀害主教的事情吧?杰夫利也不想认为他是恶毒到了这种程度的人物。 (可是,他也是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的男人)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主教的真正死因是由于衰老,疾病,还是凯特之外的人投毒,杰夫利也无法明白了。 (既然如此,就只去专心想怎么搭救凯特好了。) 杰夫利说服着自己。凯特正在一个人孤单单地等待着他的援救。杰夫利不容许自己辜负他的期待,重要的事情只有这一点。 “沙撒克到了。先生。” 船头的声音让杰夫利抬起面孔。 用于表示泊船场位置的灯光,让建造在它背后的科林科监狱巨大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 (我马上就回来,所以,你再忍耐一下。) 杰夫利把船钱交给船夫,跳到了浮桥上。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逐渐漂开的船只。 “你在这里会留到什么时候?” 船夫耸耸肩膀。 “到没有客人为止。因为还有些去妓院的先生在。” “你想不想做笔更好的买卖?如果你把我和我的同伴送到提特福德,我就付你超过市价一倍的钱。” “接下来去提特福德?” “对。” 船夫眯缝了眼睛。 “晚上的航行很危险,这我可不大喜欢。” 杰夫利挑起单边眉毛。看起来,他似乎是以危险为借口,打算榨取金钱。不愧是伦敦人,还真会做买卖。 “既然如此,我去找其他船。麻烦了。” 听到他干预的回答,船夫不甘心地咂了下嘴。 “好吧,一定要成倍的钱哦。” 杰夫利微笑起来。 “没问题,我这就去带同伴过来,你在这里等着吧。” “是。”船夫改变了船向,不情不愿地说道,“哎呀呀,会是个漫长的夜晚叫。” 杰夫利也有同感。 背部感觉着冷风的吹拂,海斗进入了好像张开了嘴巴的鲨鱼一样的栅栏。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周围的样子,他已经被推进了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 “晚上好,先生。” 海斗转头看向发出刺耳的混浊声音的地方。在散发着恶臭的兽油蜡烛烛光的照耀下,一个好像会喘气的木乃伊一样的 老人坐在一张粗糙的桌子前面。看起来他好像是这个监牢的负责人。 “秘书长官阁下的命令。暂时收容犯人kaito·togo。期限未定。” “是,是。” 那个好像是头领的卫兵如此说了之后,老人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大大的账本,取出了一直插在墨水壶里面的羽毛笔。 “凯特·托郭啊,好奇怪的名字。罪名是什么?” 卫兵表情困惑地看着其他同事。 “该说什么比较好?” “异端信仰吧?” “原来如此。” 那个头领点点头,回头看着老人。 “国教违禁者。因为长官阁下要亲自调查,所以关进单人房间。” “明白了,长官。” 老人放下笔,冲着走廊怒吼。 “托姆!查理!有客人了。” 看到穿着因为长年的污垢而变成灰色的衣服的年轻人出现后,卫兵们掉转了身体。任务完成。这里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也很不舒服,所以根本没有掩饰巴不得立刻离开的表情。 (这也难怪……) 在朦胧的烛光照耀下的石头地板,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而湿漉漉的。也许该说是为了想让地板干净一点而洒水,结果却反而让污垢扩散开来了吧? (我要进入的单人房间也是这种感觉吗?) 就在他心情灰暗的时候,老人冲他招呼。 “你是外国人?” 海斗点头。 “你有工作吗?” “我是女王陛下的小丑。” “怎么会……” 看到老人瞪大了眼睛后,海斗感到了后悔。也许该说是船上的服务生比较不引人注意吧? “居然是宫廷小丑……这可是好久没见的大角色了。” 老人舔了舔嘴唇,再次取出笔,在刚才的本子上修改了什么。 “按照英格兰的法律,犯人要缴纳狱费。你的身份虽然低,但毕竟属于宫廷人的范畴,你就缴纳一英镑左右吧。” 这次轮到了海斗瞪大眼睛。 “要一英镑吗?” 老人突然显得有些担心,对托姆说道。 “喂,调查一下这小子的身体。说不定是个穷鬼。” 看到青年接过老人递来的足枷转向自己后,海斗立刻脸色苍白。 “等一下!我交!不要让他碰我!” “哼,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 老人嘀嘀咕咕地抱怨,伸出了手裳。 “如果不想戴足枷的话,还要追加十先令。” 也就是说不想吃苦就交钱。海斗咬牙忍住了愤怒的冲动,从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了从伊莉沙白手上获得的两枚金币。 “你很有钱啊,小朋友。” 看到老人眼中的光亮,海斗十分谨慎地说道。 “这已经是我所有的钱了。” “总之能有两英镑已经很不错了。” 海斗出于好奇心询问。 “如果我没钱的话会怎么样?” “那就要去地下牢房了。啊,那里很热闹,说不定会有人觉得有趣。不过在那里制造热闹的都不是人,而是老鼠。” 看到从心底打了个寒颤的海斗,老人露出了奸笑。 “看起来你相当受到女王的疼爱啊。如果不是被沃尔辛厄姆阁下看穿是天主教分子的话,现在应该也过着相当不错的生话吧?” 对于他而言,所谓的异端信仰就等于是旧教信仰的代名词吧?海斗因为嫌一一说明太麻烦,所以也就没有纠正他的误会。 “单人房间也有各种各样的。如果你把剩下的钱也给我,让你进进入贵宾房间也可以。有面向河流的窗已,配备了床和被褥,以及吃饭的桌子,而且也和那些破烂房子的家伙们分开。” “那么我就要那里。不带足枷。” “知道了。” 老人抬起下巴冲托姆示意了一下。 “把这个小朋友带到二楼的角落房间去。” 托姆把足枷放在桌子上,抓住了海斗的手腕。 “事到如今我不会逃了,放开我!很疼的。” 海斗一挣扎,另一边的手臂也被查理抓住了。 “不要叫个不停。不老实一点的话手臂会断掉的。” 对着被从小房间中拽出去的海斗的背影,老人补充了几句。 “噢,对了。刚才忘记说。饭钱是另算的。如果你的朋友肯付钱的话,我可以代你写信给他们。需要的话随时招呼我。” 海斗烦躁地嘀咕了一句。 “你就去下地狱吧。贪得无厌的死老头……” 走上表面已经磨平,容易滑倒的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处的房间就是分配给海斗的单人房间。也许是已经空了很久吧?石头地板上堆满了灰尘,空气也非常混浊。 “可以把蜡烛放在这里吗?” 海斗对把自己推进房间,就打算离开的托姆他们说道。 “一根十先令。” 传来的是无情的声音。在监狱的各种服务似乎都是收费的。海斗叹了口气。 “可以赊账吗?等我有钱了一定交。” “好吧。” 凯利将蜡烛插在了房门旁边的金属器具上。于是,海斗看见了在那下面的墙壁所刻着的名字。麦克尔、理查德、乔治——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的名字。在这中间,究竟只有多少能平安离开这里呢? (好像在这个时代,曾经有人光是偷窃面包就要遭受绞刑啊。) 不祥的想法让海斗冒出了鸡皮疙瘩。海斗紧紧抱住了自己轻微颤抖的身体,如同如果杰夫利在场的话,会做出的动作一样。 “还有其他事情吗?” 看到海斗摇头后.托坶等人离开了。 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后,刚才一直静悄悄的各个牢房中传来了诅咒的声音。看起来这些狱卒非常受到讨厌。不过这种心情也不难理解。要想喜欢上关押自己的人可是件困难的事情。 “好吧。” 海斗取过蜡烛,开始检查。特别是非常在意的床褥。 “晒被子……那帮家伙们是不可能做的啦。” 战战兢兢地掀开脏兮兮的毯子后,不出所料,海斗不得不面对精神十足地跳来跳去的跳蚤。睡在这上面的话,等到清晨就会痒疯了吧?海斗看着放在床边的粗糙的桌椅。 (只能在那里休息吧?) 坐在嘎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在桌子上滴下几滴蜡油,把蜡烛竖在了桌子上。桔黄色的火焰随着他的呼吸而摇荡。 好孤独。 虽然感觉到墙壁另一端有人的气息,但是却看不见影子。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孤单一人了。在船上的话和杰夫利一起睡,在王宫的话则和其他小丑同一房间。 (查德的呼噜好厉害,安利则是会说梦话。当时被那些吵到的时候,还希望能有自己的房间……) 可是真的只剩下一个人后却如此的心虚。好像耳朵聋掉一样的寂静让人无法忍耐,于是海斗故意咳嗽了一声。但是,那种空虚的声音融人空气中后,反而更增加了寂寞。 就算想要分散精神,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因为凝视着蜡蚀的火焰而感到疲劳,海斗趴在了桌子上。 (就在刚才为止还在和伊莉沙白女王一起进餐的事情就好像梦境。) 不对,现在想起来的话,宫廷生活本身就如同万花筒一样瞬间千变万化,完全没有真实感。 出现又消失的脸孔、脸孔、脸孔;左 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也无法残留在记忆里的话语;按照女主人的要求唱歌跳舞,终日玩耍的日子;澄有任何惹人心烦的东西,心情也没有受到动摇。所以,现实感才会那么薄弱吧? (就连被卫兵包围的时候,最初也觉得不关己事) 海斗闪过一丝苦笑。如果是感觉迟钝的话,他宁愿一直保持迟钝的样子。这样的话也就不必体验这种好像会让身体冻结的恐怖了。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虽然杰夫利在拼命为我开脱) 而且,因为这个缘故,他变成和沃尔辛厄姆彻底翻脸的样子。 和将警察与谍报组织抓在手中的当权者斗争的危险性,海斗也十分清楚。对方是阴谋诡计的专家。为了毁灭被自己认定是敌人的人的话,他们会不择手段。 (可是,杰夫利没有畏惧。为了我……)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会舍弃你。”那是他用态度证明了这番语言的瞬间。海斗知道,就连德雷克,面对沃尔辛厄姆都在犹豫该如何办才好。 (他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面对和西班牙的战争,如果和秘书长官闹僵就糟糕了。因为在宫廷方面还王沃尔辛厄姆的势力比较强。) 政治立场和野心。没错,德雷克有很多不能不去保护的东西。但是,杰夫利却在做好了抛弃这一切的心理准备下,选择了海斗。一个还没有完全接受他的好意的人。 (他毫不迟疑地信赖了我。) 交杂着后悔和感谢的心情,打动了海斗的胸口。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理由怀疑杰夫利的爱情。剩下的就只看自己的心情了。不是出于依赖,不是因为作为救命的代价,也不是为了平息孤独,他真的可以纯粹地爱上杰夫利吗?然后,他能够为了回应杰夫利的心愿,而交出自己的身体吗? (虽、虽然有些害怕……不过是和杰夫利的话我也许……可以忍耐。) 他不可能做出让海斗疼痛的事情。海斗可以相信这一点。也许,习惯了的话还会感觉到快乐。看到依偎在男人身体上的西理尔的样子,他不免这么觉得。即使如此,还是不能不踌躇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旦成为了杰夫利的“人”,是不是连能维系他的兴趣就不好说了。我也许害怕的就是这个。) 比如说,基德,也就是克里斯托弗·马洛和那捷尔的关系。虽然觉得不可能,如果那捷尔爱上基德,和他上床的话,基德的感情得到了满足,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执着地追逐着那捷尔了吧? (然后,他会开始寻找其他的猎物。那捷尔的事情,一定很快就会被放进记忆的角落……) 海斗咬住嘴唇。他不要。如果两个人的关系要是变得这么生疏的话,他宁愿维持现在的样子。如果是还没有得到手的东西的话,杰夫利的执着应该不会减弱吧? (真是连我自己都觉得看不起的利己主义者啊。为了维系他对于自己的兴趣,居然要让对方保持欲求不满的状态。) 但是,就在他微微浮现出自嘲笑容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惊心动魄的惨叫。海斗猛地坐起身来,在狱中?还是在附近的道路上?总之好像是什么人遭遇了危险。而且是死亡的危险。 (对了,现在可不是悠闲地考虑自己和杰夫利的关系的时候。) 海斗的脊背冒出一片冷汗。如果说处于生死边缘的话,自己其实也一样。如果不能洗脱谋杀马宁主教的嫌疑的话,自己毫无疑问会被送上刑场。就算要为杰夫利的事情烦恼,也必须是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首先无论如何都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让人不甘心的是,牢房中的海斗所能等待的只有别人的援手。 “如果能找到有利的证据就好了……” 海斗嘀咕道。虽然杰夫利获得了前往威斯敏斯特的许可,但是究竟能否找到可以证明主教是自然死亡的证人还是未知数。 (当然了,他一定会尽一切的可能。) 但是,努力并不是永远都能获得回报的。因为无法找到证人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一旦知道被当作嫌疑犯的人是异教徒的话,一定会出现拒绝合作的司祭们。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悲伤,很容易就可以转变为怒火。为了平息这种心情,也许就会把海斗当成祭品。 (拜托了,杰夫利,不要把我交给沃尔辛厄姆。) 两手紧紧按着额头,海斗拼命地祈祷。只有杰夫利可以依赖了。尤其是他又没有信奉的神明。 就这样,大约过了多少时间呢? 在蜡烛快要燃尽的时候,海斗的耳朵捕捉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是托姆或者查理来巡逻了吗?)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完全可以顺手做了。因为不祥的预感,海斗吞了口口水。 (除了看守以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自由在监狱中转来转去吗?) 脚步声变大了。一次也没有停止,直接朝着走廊尽头走来。 咔达,一个响亮的声音让海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屏住呼吸,凝视着房门。 (就在那里停下来,不要过来……)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脚步声持续接近。咔,咔,咔,然后,在海斗的单人房间前面一下子停止了。他不祥的预感完全命中。 插进锁中的钥匙旋转着,房门打开了。出现在海斗瞪得大大的眼睛中的是个全身黑衣的男人。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吧?隆起的肩膀,粗壮的脖子,身体的曲线就好像一个酒桶,或者说是类似于举重选手的体形。男人从狭窄的入口挤进来后,看着紧张地站在桌子前面的海斗,目光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平稳。 “你、你是什么人?” 海斗鼓起勇气询问。 “伦敦塔的雷文(注:意为乌鸦)。” 男人发出了好像脖子被绞住的干涩声音。 海斗认真地凝视着男子。伦敦塔的乌鸦。也就是说是伦敦塔饲养的大乌鸦吗?确定,一身黑衣的他,并不是不能看成是那种鸟类的化身。 (不对,等一下,伦敦塔开始饲养乌鸦是后来的事情啊。我记得不是查理二世的时代吗?) 只要伦敦塔存在着乌鸦,国家的安泰就能得到保证,因为相信了占卜师的这番话,国王向护卫官下达了保护乌鸦的命令。当然了,如果为了不让乌鸦再度飞走,把它们的羽毛剪掉也能算是保护的话。 (从伦敦塔来的话,这个人也算是护卫官吗?) 如果是的话,他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呢?在这个时代,伦敦塔是贵族专用的牢狱。也就是说,和海斗这种平民无缘的场所。 (是陛下为了以防万一而派人来了吗?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偏向我的意思不就太明显了吗?) 海斗不明所以,所以只能询问对方本人了。 “那个……您有什么事情?” “按照沃尔辛厄姆阁下的命令,对你进行调查。” “怎么会!”海斗非常愕然,“这、这不是和说好的不同了吗?” 雷文有些迷惑。 “什么说好的?” “女王陛下下过命令了!在我的朋友的调查结束之前,不允许秘书长官进行拷问!” “啊。” 雷文苦笑出来。 “怪不得,所以吩咐我不要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口啊。” 打了个寒颤,海斗倒退了几步。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我没有听到陛下的命令。在这种场合,还是应该遵循沃尔辛厄姆阁下的命令吧?” “不要!” “如你所见,这里没有拷问台。” 雷文打开斗篷的前襟,摊开了双手。 “你看,我没有带鞭子和体罚棒。” 感觉到屁股撞到椅背上,海斗战战兢兢向旁边移动。雷文缓缓走了过来。 “不、不要过来……” 脊背紧贴着墙壁,海斗嘀咕着。可怕。他快要因为恐惧而疯掉了。 “这样就泪眼汪汪吗?” 雷文抓住海斗的下巴,凝视着他僵硬的表情。是和刚才没有什么改变的平稳目光。多半,就算把短剑插进什么人的心脏的时候,他的瞳孔中也不会闪过动摇的色彩吧? “听说你才十五岁?” 海斗轻轻点头,无法忍耐地闭上眼睛。因为这个动作,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放心吧,就算不让身体疼痛,我也有的是让人开口的办法。这可是我长年负责伦敦塔的拷问,钻研已久的成果。因为阁下不喜欢大声的惨叫,所以没什么机会施展手段就是了。” 海斗紧紧咬住嘴唇,忍耐着不断涌上来的呜咽。就算被他这么说,也不等于就可以放心。 (太卑鄙了!沃尔辛厄姆!下次见到女王的话,绝对要为这次的事情讨个说法!)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忍耐下雷文的拷问。海斗一边和绝望作战,一边思索着不让身体受伤就能让人开口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到这边来!” 雷文用单手抱起海斗,伸出另一只手拉过了椅子。 “坐在这里。” “晤……” 被按住肩膀的海斗连抵抗都做不到,就坐在了放在房问中央的椅子上。 “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雷文坐在曾经让海斗害怕的床铺上,若无其事地说道。长年在监狱生活的话,就会拥有完全不在乎跳蚤的皮肤吧? “没、没有什么想说的事情。” 海斗发出颤抖的声音后,雷文点了点头。 “那么,在你想到之前就不用说话了。反正时间还有的是。” 看着躺在床铺上,闭上眼睛的男人,海斗哭笑不得。 (那是什么意思?) 在静寂之中,时间逐渐地流逝。海斗在椅子上扭动着屁股。粗糙的椅子坐起来当然不舒服。 (疼……) 过了一阵开始真的麻痹起来。海斗为了促进血液循环,站起来试图做下按摩。但是…… “不要动!” 雷文发出了禁令。 “在你交代之前,不许离开那张椅子。” 海斗十分火大。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动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哟,原本以为是个爱哭鬼,没想到也有倔强的地方啊。” 雷文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脱下了漆黑的斗篷。然后,他走到紧张的海斗旁边,一把将他推回了椅子上。接着用手上的斗篷把海斗的身体和椅子缠绕在一起,固定成无法再站起来的样子。 “唔……” 虽然不知道雷文是怎么固定的,但是他的胳膊连一厘米也无法再抬起来。后背也好像被使用了粘接剂一样紧贴着椅子。虽然腿还可以动,但是除了踩地板以外根本派不上别的用场。 “你绑得这么紧的话会留下痕迹的。” 即使被海斗瞪着,雷文也若无其事。 “布的宽度够就没问置。就算你挣扎也不会陷进皮肤。如果快要淤血的话,我就放松一点。” “你让我一晚上都这个样子!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如果你不交代的话,别说是一个晚上,两个、三个晚上都要保持这个样子。” 海斗猛地一惊,看着雷文。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在我交持之前,他都不打算让我睡觉了吗?) 那样的话确实不会留下外伤,但是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却都会登峰造极。但是,海斗想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嘴唇也因此颤抖了起来。 (水呢?会不会连水也不让我喝?) 在讲述船只遇难事故的书里曾经写过。人类只要有水喝的话,就算是处于绝食状态也能活四十天。但是,不喝水的话就连三天也支撑不住。如果再加上无法睡眠的话,应该会遇到生命的危险。 (三天……三天后杰夫利也能回来了吧?那样的话,这家伙也只能收手。) 但是,问题在于自己能否忍耐下去。说老实话,海斗没有自信。一旦和同学卡尔洛斯他们晚上出去玩个通宵,第二天就会被猛烈的头痛所折磨。而且如果接下来的一天也必须熬夜的话,感觉上脑袋就好像快要爆炸一样。 (不对,在那之前可能就先疯掉了……) 他很清楚,长时间的失眠状态,容易引发幻觉和幻听。就算是身心都很健康的人,如果让这种异常持续下去的话,也会失去了清醒和疯狂的边境线吧? (虽然总觉得到第二天为止应该没事,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不好说了……) 不管是什么事情,未知的体验都会伴随着不安。特别是在手脚的自由都被剥夺,处于他人支配之下的时候。无法按照自己的愿望行动,真的是非常累积精神压力。感觉上似乎会被身体中膨胀到凶暴程度的怒火所压倒,海斗握紧了拳头。然后,因为自己的脆弱而微微颤抖。 “很无聊啊。” 雷文在旁边火上浇油。 “你快点说了的话,就立刻给你拿下斗篷。” 他再次回到床铺,让高大的身体横躺了下来。看起来明显是很舒服,很舒服的样子。 最终还是无法忍耐。五脏好像要翻了过来。被他的悠闲刺激到神经的海斗,连人带椅子在地板上跳了起来。咔嗒,咔嗒,好像是为了发泄怨气一样,持续制造着嗓音。 “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雷文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了轻微的笑容。然后,什么也没说地翻了个身。 “讨厌!可恶!喘不过气了!喘……” 也许是撞在地板时的角度不好吧?椅子腿滑了一下,海斗无可奈何地横摔在了地上。 “呜……” 咚地一声沉闷的声音。侧头部结结实实撞在地板上的疼痛,让海斗头晕目眩。但是,却还是没达到昏倒的程度,尽管他此时是如此地期待着昏迷。 “挣扎的话只会消耗体力,小兔子。” 海斗辛苦地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看到了雷文的脚。 (果然鞋子也是黑色啊。) 虽然那捷尔也喜欢穿黑衣服,但是从来没有像他那么彻底。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感觉上身体好像浮到了空中。是被雷文连人带椅子拉了起来。然后,他不顾海斗的不情愿,仔细地用手摸索着他的头部。 “没有破,没有见血,不过,这个样子估计会起个肿包。” 海斗从紧咬着的牙关中挤出一句话。 “太好了,这可以成为你折磨我的证据。” 雷文的眼睛中浮现出了打趣的色彩。 “你还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肿包之类的东西,只要冷敷一下就可以消失了。我会拿水和布来。” “抱歉要让你从事不习惯的东西。你明明擅长的是伤害人。” “我习惯为受伤的人打理。” “啊?真的吗?” 看着表情怀疑的海斗,雷文点点头。 “对,因为有时候让对方恢复一次后再用刑更有效。一想到还要品尝那种痛苦的话,难免会动摇。” 海斗有想要呕吐的感觉。不是因为撞到了头部。 “你居 然可以若无其事说这种事情……” “这是工作。”雷文冲着门说道,“或者说是血统吧。我家代代都负责为王室进行拷问。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我们祖先第一个经手的人是爱德华二世,那位号称男色家的国王。” 他回头看着无言的海斗。 “那个时候下达了不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伤痕的命令。所以国王是被用炽热的火筷子捅进了后洞。想到这个主意的好像不是我的祖先,而是伊莎贝拉王后。她从心底憎恨着身为同性恋者的丈夫。可怜的陛下的惨叫甚至传到了城外。不过也难怪,因为肠子都被烫黑了。” 海斗的喉节上下移动了一下。因为鲜明地想像到国王悲惨的样子,他真的觉得恶心了。 “沃尔辛厄姆阁下说过,你也许也和爱德华二世拥有同样的性向。还说在成为小丑前你和侍奉的男人上过床。” 雷文眺望着海斗失去了血色的脸孔。 “是真的吗?” 海斗忍耐着眩晕,摇摇头。 “他弄错了。我没有和他上床。” 雷文微微一笑。 “好像不是谎言。” “你怎么知道?” “通过声音和脸色。但是,你要小心。如同伊莎贝拉王后那样,憎恨会让人想到无法形容的折磨方式。你最好也少做些会招惹沃尔辛厄姆阁下的事情。因为我可不想用火筷子捅进你的屁股。” 海斗询问再次背对他的男人。 “即使如此。只要他下命令的话,你还是会照做吧?” 一边穿过门,融入走廊的黑暗,雷文一边说道:“这是工作。” “已经看到了怀特岛。” 来叫呆在船室中的杰夫利的那捷尔,看到散落在桌上的扑克牌,皱起了形状优美的眉毛。 “你在干什么?” “很漂亮吧?在昨晚的宴会上,我从财务部长那里听说的。据说每买一套这种东西,就会有一笔税款落进渥尔达·罗利的腰包。真是让人羡慕。早知道这也应该多对女王丢几个媚眼。” “我没问你这种事情。我想知道是是,你在这种非常时刻还有心情玩扑克的理由。” “我不是在玩哦。是在思考事情。” “什么事情?” 杰夫利摸着下巴,把那捷尔叫近了身边。 “你看,这玩艺就是我国的宫廷势力图。” 他按顺序用手指敲打着排列在桌子上的五张牌。 “如你所知,没有国王。最强的就是女王。因为是战争时期的女王,所以我选择了象征剑的黑桃王后。那么,四位j都是谁呢?” 那捷尔考虑了一阵后说道:“如果要说是仅次于女王的当权者的话,当然是巴里卿威廉·塞悉尔和圣法兰西斯·沃尔辛厄姆。如果要说女王最宠爱的人,就是雷斯达伯爵伯特·丹德利和渥尔达·罗利了吧。” 杰夫利点头。 “你说的很妥当。那么把这四个人排列在一起,你注意到什么了吗?” “除了罗利以外,好像都远远过了被称为王子的年龄。” “你说的没错。陛下喜欢水灵灵的美丽青年。当事人也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开始准备接班人。部么,如果把年轻的罗利设定为最弱的梅花王子的话……” 杰夫利把手指放在红桃的王子上。 “还是应该是心爱的罗宾吧?虽然雷斯达伯爵长年被视为陛下的恋人,但是自从再婚后似乎就褪色了不少。所以他才会力推妻子带来的儿子艾赛克斯伯爵。因为虽然被夺去了主角的位置不见得有趣,但是总比毫无关系的人夺走了宠爱要强。” 他的手指接着移动到方块王子上。 “接下来就是曾经和陛下一起左右着政治和经济的巴里卿。他好像打算把权力转让给儿子罗勃特。虽然罗勃特的头脑似乎是公认的优秀,但是也存在不安的要素。罗勃特不光身体虚弱,而且外表也不是很好看。除非他能显示出相当程度的能力,否则很难吸引到女王的兴趣。” 然后,他最后指着黑桃王子。 “陛下的匕首,我们的沃尔辛厄姆阁下也把期待寄托在了儿子托马斯身上。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父亲那么聪明的头脑。要继承秘书长官的位置恐怕很困难吧?于是乎很现实的阁下,为了沃尔辛厄姆家族的安泰而缔结了同盟。” 杰夫利将红桃放在了黑桃上面。那捷尔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和雷斯达伯爵?可是我听说那两个人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啊。以前陛下曾经考虑过和伯爵结婚,但是却遭受了沃尔辛厄姆和巴里卿的强烈反对,据说伯爵至今还耿耿于怀啊。” 杰夫利耸耸肩膀。 “真是那样也不奇怪。但是,我不是说过吗?王子迟早会接班换代。沃尔辛厄姆试图联手的是有雷斯达伯爵撑腰,同时也是女王新的宠臣的艾赛克斯伯爵。你还记得凯特表演塞诺格雷特的那天的事情吗?” “啊。” “艾赛克斯没有在公演出现。他好像是因为有要拜托的事情,和阁下见面去了。但是他拜托的事情的内容,即使女王询问也没有回答。或者该说,他无法回答。昨天和基德谈过后,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那捷尔好像觉得无趣地说道:“又是那小子吗?” “不要那么排斥他啊。基德是沃尔辛厄姆的间谍。如同在剑桥学位的事情上我们知道的那样,他和我不一样,很幸运地可以自由出入阁下的房子,也清楚阁下的私生活。” “也就是说,可以对阁下展开间谍活动吗?” “不错,但话虽如此,基德并不是从口风超紧的当事人口中听到拜托的事情的内容的。而是在他向阁下的儿子托马斯叹息着表示‘难得有御前公演的机会,重要的后援人却不露面,再有多少喜悦都只能减半了’,结果部位大好人就告诉了他没有到场的理由。不过是在附加了如果敢泄漏,就活活剥掉他的皮的基础上。” “到底是什么秘密?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 杰夫利露出奸笑。 “是关于结婚的请求。” 那捷尔把只剩下一只的眼睛瞪到了最大限度。 “结、结婚?” “没错。” “谁和谁?” “艾赛克斯和阁下的女儿,菲利普·西德尼的遗孀弗朗西丝。伯爵是在菲利普阵亡的萨特芬战役中获得了军功。回国后去表达自己悔恨的时候,他好像被英雄夫人的凛然态度所打动。这两个人的缘份也真是不可思议。菲利普在和弗朗西丝结婚前,听说曾经和艾赛克斯的姐姐贝乃罗相亲相爱。” 那捷尔点点头。 “这个事情我知道。因此没能和贝乃罗结合的菲利普,才会把自己的心意升华到了诗歌中。所以才有了那个出色的《亚斯特罗夫和斯泰拉》” “噢,你曾经看过吗?” “当然,下次我借你。” “对了,也许可以学习到美丽的词句。” 杰夫利讽刺地说道。 “贝乃罗好幸运啊。如果平安结合的话,她现在就只是一介骑士的遗孀。不过算了,既然是出色到被写入诗歌的女性的话,应该就和真正的西德尼女士一定不用为再婚对象发愁才对。” 那捷尔叹了口气。 “再婚吗?……阁下的女儿也真不懂得吸取教训。或者该说她是完全不用脑子吗?继菲利普之后,居然又要嫁给女王陛下的宠臣。这次可不一定还能得到结婚许可了。如果秘书结婚的话,说不定会被送到伦敦塔去。” “所以艾赛克斯才要依靠沃尔辛厄姆啊。毕竟他曾经有过前科,当初他可是因为疼 爱女儿,而怒吼过迟迟不愿颁下结婚许可的女王的。而且未来的岳父又是唯一可以和那个碍事的巴里男爵对抗的人选。” “碍事?” 杰夫利点点头,再次碰着方块王子。 “在他母亲雷蒂斯和雷斯达伯爵再婚后不久,巴里卿就被指定成为了年幼的艾赛克斯的监护人。” “为什么?他又不是变成了孤儿?” “大概是陛下对于抢走了自己心爱的罗宾的女人的小小报复吧?她当初多半是说了如果你们不同意,就不容许你们结婚。” 那捷人的脸上笼罩了阴影。 “怪不得人们都说女性的嫉妒很可怕。” “在恐怖程度上完全不逊色于这个的就是男人的权力欲望。在盛行骑士道的时候,出身良好的孩子会作为侍童住进上层者的房间,接受为了成为骑士而不能不进行的教育。我想巴里也是出于这个目的的收留了艾赛克斯。但是问题的重点却是在‘谁才是上层者’上。艾赛克斯是历史悠久的伯爵家族,而巴里只是单纯的新兴男爵。” “小孩子会注意到这些吗?” 杰夫利耸耸肩膀。 “既然是贵族家的孩子,应该从小就见惯了亲戚们为了宫中的席位而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因为自然而然也会重视自己的位置。凯特也曾经说过,对于那些高傲的少爷们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受到比自己身份低下的人的指手画脚更难以忍受的事情。我也这么觉得。在已经获得了女王宠爱的现在,艾赛克斯一定希望能和多嘴的老头子断绝关系。更何况他绝对不会忍受要站在巴里的儿子的后面。” “原来如此,那么……” 那捷尔看着桌上的纸牌,继续了下去。 “这个势力图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在考虑该跟随哪位王子。” 杰夫利看着吃惊地猛抬起头的好友。 “通过这次的事件我能知道的就是,就算是伟大的德雷克船长,在宫廷也等于是毫无力量。不错,虽然这么说很遗憾,但是阁下无法保护凯特。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位于权力中枢的人。” “既然是能够让女王的宠儿失势的家伙的话,就也应该可以拯救他。” 杰夫利点头。 “如果从牌面上来看的话,我们只是平凡的数字牌。不但很简单就可以输掉,也可以被随手抛弃。但是,如果别人觉得我们有用的话,就会让我们留在身边了吧?反正都是要被利用,我宁愿选择最强大的‘援手’” “也就是说如果对胜负没有帮助的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为别人卖命。” “你说得没错!好了,如果是你的话会选择哪个王子?” 那捷尔伸手把桌子上的黑桃和红桃翻转了过来。 “事到如今,这两张是不可能了。不管哪一位都很讨厌凯特,而且应该也很排斥庇护凯特的你吧?” 杰夫利苦笑出来。 “你说排斥还真是嘴下留情了。他们对我可是恨之入骨。因为就好像被家养的狗反咬了一口嘛。今后他们和支持凯特的德雷克阵营的反目也会很激烈吧?反正原本就是因为憎恨西班牙才联手的,说不上多么深厚的关系。” 那捷尔抚摸着梅花。 “罗利也是一样。和他一起经营新大陆殖民事业的表兄格伦威尔对于德雷克的憎恨可是众所周知。” “啊,你说的没错。” 出身绅士阶级的船长理查德·格伦威尔的事业连续失败,因为资金周转的困难,甚至还不得不卖掉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房子巴格拉特庐。但是,被他轻蔑地视为暴发户的德雷克却因为环游世界的航行的成功而获得了不朽的名声。不仅如此,还从女王那里获得了骑士的封号,而且好死不死德雷克还用从西班牙掠夺来的财宝买下了巴格拉特庐 (意料之外的命运太转折——简直就是天国和地狱。) 虽然格伦威尔的态度大可以被当成是迁怒,但是他的心情并不是不可理解。杰夫利在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的时候,也不由自主想要归罪于他人。 “目睹了表兄的屈辱的罗利,当然不可能对德雷克抱有好意。而且他既然和阁下共同行动,想必也不会喜欢我们吧?其实他也是海上的男儿,原本应该最能互相理解的。”那捷尔很遗憾地说道。梅花也被他翻转了过去。然后,他踌躇着拿起了方块。 “这么说的话,剩下的只有巴里卿了。但是,那位大人会认为他需要我们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吧。” 杰夫利从那捷尔形状优美的手指上夺过了纸牌。 “但是,那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价值。” “价值?” “他的象征是方块(在英文中是钻石),也就是财富。根据我刚才提到过的财务部长,也就是巴里男爵的部下的表示,他好像和敬爱的女王陛下一样非常热衷于金钱的储蓄。” 那捷尔问道:“你打算用金钱购买公爵的保护吗?” “啊。” “怎么做?” “在下次航海的出资人中加人他的名字。” 那捷尔摇摇头。 “太勉强了。你忘记男爵一向反对私掠行为了吗?在德雷克环游世界回来的时候,他也不光是没有祝福,甚至于逼着女王下令因为袭击西班牙船只等罪名逮捕他吗?” “那是因为他想回避和西班牙的战争。在战争已经无可避免的现在,他的想法也许会改变。只要航海成功的话,立刻就会获得远远超过那些一点点收缴上来的税金的金钱。女王究竟赚了多少,没有人会比掌握着国库的男爵更清楚了。你以为他不会感觉羡慕吗?” “确实。” 看着露出认可表情的那捷尔,杰夫利点点头。 “因为还有其他出资人,所以还是要请男爵出钱。但是相对的,在分配利润的时候让他多占些便宜。那部分我来负担。” 那捷尔立刻说道:“我也负担一部分。” “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他会要多少,但是一定不会便宜的。” “交涉的时候请让我同席。我会尽可能砍价的。” “我也是这么打算。买东西的时候交给你从来没有错。” 杰夫利微笑着将手上的纸牌凑在了嘴边。 “那就这么定了。等回到伦敦,就立刻去拜访巴里卿。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万一我们收集不到证据的话,能依靠的只有他了。沃尔辛厄姆也不会想和长年的同志为敌吧?” “啊,希望如此。” 那捷尔祈祷般嘀咕了一句,用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杰夫利。 “有点意外啊。” “什么?” “你明明应该是初学者,却如此精通这个宫廷游戏。” “你是对作为一个在普利茅斯做买卖的船长来说吗?” “就是这样。你是怎么想到的?” 杰夫利扯了一下嘴唇。 “很简单。这和扑克牌赌博一样。要充分观察对手,预测他们的行动。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相信桌子上的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那捷尔浮现出苦笑。 “王宫这种地方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可不是。” 杰夫利扔下方块,走到那捷尔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虽然是我永远不可能喜欢的游戏,但是既然玩了就一定要赢。我是认真的,不管要使用什么手段,我也要收拾掉沃尔辛厄姆。” 那捷尔好像安慰一样拍打着杰夫利的脊背。 “我知道。” “我对宫廷没有什么留恋。等救出凯特 后,我们马上回普利茅斯吧?” “啊,然后乘坐‘克罗利娅号’出海。” “目的地呢?” “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你和凯特在。” 杰夫利再次在手臂中注入力量后,缓缓地松开了拥抱。然后微笑着询问那张端正面孔的主人。 “怎么了?平时的话你不是很讨厌被人碰到吗?” 那捷尔不爽地说道:“没什么,只是错过了抵抗的机会而已。” “噢。” “不要坏笑了,噢什么噢。” “你真的很宠我呢。” 那捷尔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你以为我永远都会这样吗?” “我知道。” 杰夫利穿过了那捷尔的身边。 “你想宠爱的家伙另有他人。我已经从第一宠儿的宝座上滑落下来了。只不过,我没打算抱怨什么。因为我明白你的心情。凯特很可爱。虽然发色怪异一点,又充满了神秘,但是还是让人无法不去爱他。” 回头一看,那捷尔已经冻结在了当场。杰夫利有些疑惑。 “你难道以为我都没有注意到?” 那捷尔踌躇了一下后摇摇头:“我是希望如此,但是并没有特意努力去隐藏什么。虽然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也许我潜意识是希望你能注意到吧?” “嗯。” “我没有打算和你争夺。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且我也知道凯特的心是向着谁的。也许会有些恋恋不舍,但是就算凯特不为我回头,我对他的爱也无法停止。” “我明白,我并不是要责备你。” 杰夫利看着几乎和自己在同一高度的那捷尔的眼睛。 “在‘钥匙旅店’的二楼看到你抱着凯特的时候,我曾经嫉妒到眼睛都变得赤红。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无法讨厌你。” “我也一样。”那捷尔苦笑,“所以才比较痛苦吧。如果能够讨厌你,还更加轻松一些。看着你们两个人我的胸口就会疼痛。可是就算如此,也无法忍受离开你们两人的滋味。” “我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所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请你和以前一样,装出什么也没注意到的样子。我们的态度有改变的话,凯特会比较痛苦吧?对于我而言,这才是不可容忍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伤害他的家伙。哪怕那个人是你……” “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敌人很强大。如果我们之间还有摩擦的话,根本不可能取胜。” 那捷尔理解自己。一边品味着深探的安心感,杰夫利一边说道:“我们去甲板吧。自从看到怀特岛后,又过了多久呢?” 他走出去后,那捷尔的脚步声立刻跟了上来。 “大约十分钟吧。眼看也快可以看到斯皮得角了吧?” “我讨厌骚森德。因为不光要穿过狭窄到极点的海峡,而且还在连身体都要被挤成长条的海湾的最里面。” “不要抱怨了。真正动手的又不是你。” 几乎可以说是不爽的集合体的声音,粗暴的态度。是平时的那捷尔,尔夫利微笑出来。能够不用失去他,真的让杰夫利非常高兴。 毛玻璃的另一侧,隐约反射着铁栅栏的影子。如果是用来防止逃亡的话,未免有些浪费。那个好像电车一样上下开的窗户,就算推到了最大限度,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的身体通过。 但是,它也不是完全没用。因为栅栏的存在,这个房间就显示出了和外面的世界隔绝的感觉。自然而然会让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感觉孤独和不安。 室内的装饰也同样无法让人放松。冰冷的荧光灯照出来的是带着斑斑铁锈的金属制桌子,坐下来很不舒服的椅子,以及放在入口房门旁的电话。因为不是要度过日常生活的空间,所以就算杀风景一些也无所谓吧?但是,虽然四面八方都挤满了高大家具的房间让人郁闷,但是空荡荡的房间也一样让人无法安心。 “抱歉让你久等了。” 门突然打开,走进了一个有着不起眼容貌的中年男性。微秃的额头,红红的脸庞,明显突出的腹部。是那种在酒吧会经常见到的类型。虽然好歹是穿着西服,但是料子却是苏格兰呢,而且是灰绿色的格子花纹。在他的胸口口袋里面塞着个明显已经有年头的烟斗。他平时的兴趣大概就是一边吸着烟斗一边钓鱼吧?典型的乡村居民。 “你母亲来看你了。” “是吗?” “和她说因为在查案,所以不能见面后,她好像非常失望。不过也难怪。她要我转告你律师马上就会到,不要担心。你都听到了吧。还有她带了换洗衣服给你,回头给你送到房间去。” “谢谢你。” 和哉用好像能面一样的表情说道。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变换表情了。原本圆润的面颊塌陷了下来,眼睛下是沉重的黑眼圈。 “你看起来很疲劳啊。”眺望着和哉的男人,同情地说道。 “哎。” “我明白,来来回回说同样的话确实很积累压力,我也一样。” 另一个人进入了房间。这位大约在三十岁前后。他背靠在房门旁边的墙壁上,一脸怀疑地打量着和哉。但是,和哉看也不看那边一眼。堪称完美程度的默杀。 “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很烦了,但是拜托了,再说一遍好不好?我们要把目击者的证词和你的供词配合在一起,再现当天发生的事情。” 和哉自暴自弃地点点头。虽然使用了“拜托”这个字眼,但是他知道那是命令。 “你们在彭赞斯住了一晚,第二天去兰斯恩得观光。在那里见到了一对美国人情侣,还请他们帮你们照相。照片在海斗·东乡手上。” “没错。” “你没听美国人说要去哪里吗?” “对。他们也许是绕道去达摩尔,也有可能就那样一口气返回伦敦。因为他们说过了威尔士,所以我想应该不去去普利茅斯那边。” “原来如此,和他们分开后,你们乘坐了前往彭赞斯的巴士。在那里和什么人说过话吗?” 和哉摇摇头。 “没有,因为客人很少,所以和我们坐的都不近。” “从彭赞斯到普利茅斯的过程,你们是乘坐列车的吗?” “对。” “在那里发生了争执。” “只是意见有些相左。” “但是,你恼火到了想要打海斗的程度吧。不要忘记有人看见了你们在车厢里争执的样子。” “他并没有从头看到尾吧?因为海斗道歉了,所以我很快就和他和好了。” 男人咬着手上的笔询问:“你是不是也该说吵架的原因了?” “我不是说过不止一次了吗?” 和哉好像为了忍耐烦躁一样低垂下眼帘。 “那是因为海斗说了怀疑我们友情的话。” “更加具体些。” “因为我的父亲是海斗父亲的部下,所以他问我是不是其实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是这样吗?” 和哉猛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的!” “但是,应该偶尔在心底闪过这样的念头吧?如果让海斗不快的话,也许会影响到父亲的工作。根据我们打电话的印象来看,东乡夫妇似乎是非常强势的人物。你就是经常感觉到这种肉眼看不到的压力,才会很郁闷吧?” “没有那种事情!” “人一旦被戳到了痛处,反应就会格外强烈。” “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歪曲了我的话。” 男人好像安抚他 一卷全 拇指上的烫伤治好了,拘留的疲劳也恢复得差不多的海斗,陷入了身边人们的礼物攻势中。 女王陛下送来了用美丽的木箱装着的一整箱威哈斯。 女官长布兰切送来了装着能够驱病的丁香等香料的银壶。 可爱的爱尔莎送来了迷迭香和紫苏做成的香包。 以查德位首的小丑们送来了手制的铃鼓。 德雷克送来了有着方便海斗使用的柄、还有龙形胡手的细身长剑。 送来可以做毛巾和换洗衬衫的亚麻布料,还有全伦敦能买到的所有肥皂的是那捷尔。 用这些肥皂好好地享受了一下久违的洗浴之乐后,海斗面前出现的,是杰夫利带来的司托兰特街的制衣店老板。 “不是最高级的天鹅绒我菜不会用。” 扫了几眼学徒拿来的布料的小山。杰夫利傲然地说道。 “你们就没有点让人一看就觉得‘真不愧是伦敦’的好东西吗?” “那您看这一匹怎么样?” 脸上堆着阿谀的笑容,眼睛因为贪欲而闪烁着光芒的老板,取出了一匹又一匹的放着光彩的的厚厚的布料。 “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这红色的不错。” “您真是有眼光啊!这边的这匹黑色怎么样,可是法国皇大后都欢喜的纺织店织出来的哦。” “那这两匹我定了。还要那边的玫瑰色和天蓝色的。” “真是多谢惠顾!” 老板喜不自胜地点头。当然可,遇到了一个一口气定四匹上等布的大主顾。 但是海斗却有些为难。杰夫利送东西给自己是很高兴,可是这份礼未免也厚得过头了。 “杰夫利,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可是我不需要那么多呀。” “你就别客气了。” 心情超好,再加上又最爱散财的船长微笑道。 “好衣服多几件又不会碍事。” 为了不让难得的商机逃走,精明的老板也是异口同声: “老爷说得对。连一件正式场合要穿的衣服都没有,那该多丢人多可怜啊。像小少爷您就和这种辛苦的事完全无缘,您真的很幸福呢。好,现在就来量尺寸吧。” 老板说着,就要把海斗裹在刚洗完澡的身体上的亚麻布一下子拉下来,海斗慌了手脚。 “等,等一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 海斗意识到了杰夫利的视线,嗫嚅着说道: “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很不好意思,请让我穿上件衣服。” 老板摇着头。 “这样可就量不到正确的尺寸了啊。” “那、那、至少在腰上裹上块布也行。” “就和十字架上的主一样?” “对!” 裁缝耸了耸肩膀。 “我明白了。不过,量裤子尺寸的时候请您拿下来一下好吗?” “好啊。” 海斗松了口气,把亚麻布又围在了腰上。 “一件衣服做好要花多少时间?” 在裁缝把卷尺绕在海斗身上的时候,杰夫利一边看着刺绣的图案集一边问道。 “我们店里的裁缝可是很棒的,很快就能做好,但是因为要试两次衣服做调整,大概要花两个星期。” “如果加装饰的话就更长了吧。” “老爷您说得是。” “虽然想用提花缎。不过刺绣也不错啊……” 杰夫利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只要是这里画着的花样斗能绣吗?” “是啊,不过视图案而定,需要地天数不一样的。” “比如这个呢?” 杰夫利地手指指着在火焰中飞舞的凤凰图案问。 “两三个月吧。可是啊,老爷,我跟您保证这绝对有那个价值。我的刺绣工是个从巴黎逃过来的胡格诺女人,少了那样的人,对法国人来说是个大损失呢。” “她的手段那么好吗?” “是啊,不但有很好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有那个热心。老爷您也知道,胡格诺信仰的加尔文教派的教义里,赚钱敛财都不是罪过。所以她为了让自己受到更高的评价,好接更多的话。可是不惜余力哪。” 杰夫利好像在说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好,就在红色的衣服上绣这个凤凰图案吧。线要金色的……对了,扣子也要用金线来缝。” “明白了。承蒙惠顾。” 老板满脸都是笑容,接着又继续招揽生意。 “那么,这件黑色的衣服也加上美丽的装饰不是更合衬吗?红色用金色的话,那黑色就用银线来刺绣。然后纽扣也用纯银的……” 海斗为他的贪婪而看得发呆,杰夫利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小的布袋。 “人会选择黑色的衣服的话,那么要的就不是华丽而是高贵。我也认为要更加凸显出布地的美丽,装饰还是少一点的好。不过话说回来,一点也没有那又太冷清了。就用这个来做纽扣吧。” 杰夫利把袋子中的东西倒在手掌上。 “这是……!” 海斗不由得住了呼吸。在手掌上滚动着的,是与演塞诺雷特的时候伊莉沙白女王借给自己的首饰相比也不逊色的浑圆的珍珠。每一颗都是可以镶在戒脂上的大小,少说也有十个。 “哦哦……!” 老板也看得眼睛都快掉了出来,颤抖着手接过了杰夫利递过来的珍珠。 “多么美丽的珍珠啊……” “还好啦。但是,穿着它的人的价值可是比它远高得多呢。” 杰夫利这样说着,向看呆了的海斗送去一个微笑。 “你喜欢吗?” 猛地回过神来的海斗慌忙摇头。 “不好,不好,太不好了……!” 杰夫利的面上罩上了一层阴影。 “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用珍珠做纽扣不是太危险了吗!晚一掉了可就找也找不回来了!” 杰夫利的嘴角又松缓了下来。 “什么啊,你居然在担心这种事情。” “普通来说都会担心的吧!” “没关系。珍珠的话,只要再买不就有了。” “就跟你说不是这个问题阿!” 海斗踏着脚叫,杰夫利问他: “那又是什么问题?” “丢了高价的东西我会受不了的!只要穿着这件衣服,我就没法不一个劲地在意珍珠了,这个我也不要!话说回来,这么气派地衣服到底要在那里穿啊?我们不是要回普利茅斯去吗?” “不管在哪儿,只要想穿的时候穿上就好。比如说,我想看你穿的时候。” 杰夫利把空了的布袋仍给老板,抚摸着海斗的脸颊。 “我喜欢美丽的衣服,也很喜欢看穿着美丽衣服的人。特别是那个人是我恋人的时候。如果你也想让我高兴的话,那就随意穿吧。” 在稍许的犹豫之后,海斗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好,我穿。可是,玫瑰色喝天蓝色的衣服我还是不要。” 抬起手来制止了要反驳的老板,杰夫利微笑着。 “我知道了。” “谢谢。” 杰夫利骄傲地点点头,把烟光转自脸上浮起不满神色的裁缝点老板。 “玫瑰色和天蓝色的是我要的。毕竟除了伦敦以外地城市都很难弄到这种颜色的料子呢。” “真不愧是老爷!您真是太识货了!” “做好了就送到普利茅斯去。为了不被盗 贼之类的劫去,用船来运。” “明白了,老爷!” 一下子又兴高采烈的老板拍着杰夫利的马屁。 “老伯,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你能不能听听?” “请问是什么事情?” “我们奉了女王陛下的命令,在离开伦敦之前要去王宫诣见陛下,做分别的问候。也就是说,我们赶快道完别就能马上回那个让人怀念的家了。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凯特的黑衣服能不能快点做好?如果一周里做完,我给你双倍的钱,三天的话,那我就付三部哦。” 老板呵呵地笑着,用设头甜了舔嘴唇。 “我非常理解您的思香病。不管怎么说,一定三天里给您做好看看。 不过明天和后天要调整尺寸,能让小少爷配合一下我们吗?” 杰夫利连海斗的意见也不问就点了头。 “没问题。” “那不马上量好尺寸可不行了。” 一边说着,被欲望驱使着的老板就一把拉下了海斗腰上卷着的布。 “哇——!” 海斗一声惨叫,慌忙用双手遮住了前面。 “好了好穒,把手拿开!赶快把背挺直了!真是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嘛!小少爷你腿间有的玩意,我不是也有吗?又不是什么珍惜少见的东西我不会盯着你看的啦,放心就是。” “您、您是不会这么做没错,可是……” 海斗的视线从裁缝店老板转到杰夫利身上。 “我也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你啊。” 杰夫利装出一副正经的脸来说。 “只不过是眺望几眼而已么。” 海斗只得抓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老板。 “请把那个人赶出去。这样的话我就全面协助你。” 披着贪婪之皮的老板点点头,向在房间一角等侯地学徒做个示意: “把那位捞爷请到外面去!” “我知道了哦。啊,不要这么用劲拽我啦。” 成功地捉弄了海斗,让他狼狈不堪后,杰夫利开心地笑着走出了房间。 再等候服装做好的时间里,海斗也忙得要命。杰夫利继裁缝店之后找来的,是女王陛下御用的假发店老板。 “我不想戴假发,脑袋会闷死了的。” 海斗说,杰夫利摇了遥头。 “如果是要做假发的话,我就不会叫他来了。是向给你重新染一下头发。” 杰夫利以手指绕起海斗前额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拉了拉。 “这样长下去,变回黑头发也不错,会变得不显眼的。可是,我喜欢你地红头发,即使在人群之中也是那么醒目,美极了。” “杰夫利……” 海斗的脸颊法烫了。虽然北夸奖了很开心,可是被面对面地说“美 丽”还是会让人很害羞的。 “不过这是我的意思。要染头发,还是要让它长长都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但如果要染的话,还是找技术最好的人来比较好。” 感到了杰夫利地视线,假发店老板以眼光行了各“惶恐不尽”的礼。 “你要怎么做呢?” 杰夫利一问,海豆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染。” 明明在沙撒克因为头发是红的而遭到了攻击。从文森特在追击自己的事情来考虑,也是黑头发会比较安全些。可是,海斗并不想输给外界的压力而改变自己。红头发对海斗来说,就是自由的象征。原本会去染头发就是对高压的母亲的一种反抗,是为了让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已经不会按她想的去做,不是她说什么就会听什么的小孩子了。 (还是保持红头发的好。这样才像以条路走到底的海盗嘛。) 作为船舱侍者,海斗也是“克罗利娅号“上的以员——更是”女王陛下的海盗”中的一个。就算身体瘦到会被人打飞出去,就算做为水手根本只顶半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对敌人屈服。这么对自己说着,海斗向正在把陶瓶一个个地放在桌子上的假发店老板转过头去。既然是女王陛下御用的,那技术一定很好了吧,她会使用什么样的染发剂呢。 (红色也很多很多种啊。) 茜红色,绯红色、白兰地红、朱砂红。至少,自己可不想要被染成胡萝卜一样的颜色。 “您是怎么染发的呢?” 海斗按对方劝的那样做在椅子上,问老板。 “首先用特殊的溶液涂在头发上,嚗晒太阳。多次重复之后,头发颜色就会变淡,然后再浸红色的染料。” “染料里放了什么?不会被洗掉吗?” “多涂几遍就没问题了。染料是从果阿进口的赭土,从新大陆运来的洋苏木和胭脂红,还有为了固定颜色加进来的松杰油。染好了之后就会和这个假发一样。” 这么说着,假发店老板拿过一个女用假发,的确染得很好,没有斑斑驳驳的感觉。色调虽然比如今海斗的头发稍微暗上一点,但绝对不灰让人觉得讨厌。 “我真的要动手染了,没问题吗?” 是觉得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吧,老板确认道。海斗点下了头。 “嗯,拜托您了。” 老板把“特殊地溶液”洒在了海斗的头发上,顿时,仿佛直刺进鼻腔一样的味道就蔓延开来,海斗和旁观的杰夫利都不禁呻吟起来。 “这是什么恶臭啊……!” “呜,简直和布拉其的小便有一拼。” “或者说是发酵过头的淡啤酒。” “要,要把这种东西一此又一次地涂在头上……” “真是有毅力啊。换了我的话,一定立刻就不干了。” “我也想不干啊!如果知道会碰到这种事的话。我才不要染头发呢!”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既然都已经碰到了,那即使不让这份不快白费,也要加油坚持到最后哦。” “没理没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沉默的假发店老板也只是抬了抬嘴角而已。似乎看到了与期待一样的反应而相当满足的样子。他是个很稳重的人,不过,也许也又点坏心眼也说不定。一边擦着被强烈的刺激臭弄到流出来的眼泪,海斗一边这样想着。没办法,人真是不能从外表判断的生物或者说,还是自己没有看人的眼光呢。 “不但华丽,而且又高雅。现在说你是zipangu地王子都没问题了呢。” 在诸多辛苦之后,到了进宫朝拜的早上。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海斗,那捷尔送上如此的赞美之辞。 “谢谢。那捷尔也很帅阿。虽说是该郑重一些,可是我对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还有些疑问。” 海斗用德雷克夫人送的镜子照着自己。打磨平滑的银的表面照出的脸是模模糊糊的,轮廓都不是很清晰。瑕疵、皱纹、毛孔的污秽什么的都看不到,这个时代的女性烦恼的种类一定比未来的少很多。 “你一直在摸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捷尔的问题让海斗抬起了头。 “我想恐怕是用了矿物颜料的问题吧,头发粗糙的很干,这样下去可不行。想着总之先擦上点薰衣草油看看……” “你有没有问问染头发的人该怎么做?” “没有。大概是假发又不会发牢骚。所以没想过护理投放地事情吧?” “你的话还是那么有意思呢。” 那捷尔笑着伸过手来,抚摸着那染成红色的头发。 “的确手感不一样了。以前就像丝线那么滑的。” “现在就像用旧了的麻绳对对 ?” “啊,差不多啦。” 海斗叹了口气。所谓热切盼望科学进步就是这种时候了。真使怀念加入了滋润保护成分的洗发精啊,可是,现在没有就是没有,想了也没用。 “总之,必须找点能做润发素的东西来啊。”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润发素是什么?” “能够修复受了伤的头发,让他恢复光泽的东西。” 海斗忽然想到,问那捷尔: “那捷尔的头发总是很有光泽,是用了什么东西呢?” “没有,我只是洗头发而已。杰夫利倒是为了防止掉头发偶尔会擦擦蜂蜜的样子……” “就是这个!” 海斗一拍大腿。蜂蜜可是又容易弄到又有营养的东西啊! “从王宫回来就赶快去准备吧。啊如果我拜托厨房的人的话,他们会给我些蜂蜜吗?” “没问题,如果他们没有的话,我去给你买来。” “不用拉。有陛下赏赐我的金币在,我自己去买就好。那捷尔已经给我太多太朵的东西了。” 那捷尔放在海斗头上的手滑到了他的脸颊上。 “小孩子不需要操那么多心的。” “那捷尔才是,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啦。” 看海斗气鼓鼓的样子,那捷尔微笑了。 “满了十六岁才能被人当真正的水手看。到那之前你还是放弃吧,乖乖向我撒姣就好。” 那捷尔并不知道海斗的实际年龄是十七岁。没有和他说过要诈你年龄的过程,这也是当然的。 (如果和他说了,他恐怕会发脾气……如果没什么的话,我也还不想跟他坦白交代。) 多半,为别人把自己当小孩看而不满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其实是想就这样依靠别人下去的。虽然也有希望早点被承认为大人的心理,但同时也对失去庇护自己的温柔的手感到不安。总有一天是必须要独立的,这自己也很明白,但是不希望这一天过早地到来。至少,请等到自己能够完全以一个水手的身份活下去为止——海斗把不甘心咽回了肚子里,承认了那捷尔的话。 “已经准备好了吗?” 之前和德雷克在商量什么事情的杰夫利,站在房间的入口看着里面问。身穿镶了金色提花缎地黑色衣服的他,看到靠也似地站在那捷尔身边的海斗,那鲜蓝色的眼睛中闪出一道光来。 (喂喂,你难道又在嫉妒啦……?) 回想起“钥匙旅店”的骚动来,海斗心里有点不舒服。就算是个怪胎,杰夫利毕竟是以私掠船长为生业的男人,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个羊一样安静老实的人能够胜任的职业,海斗对这一点已经非常了解了。 (她有时真的会像刮着风景的大海一样凶暴。明明平时看起来都一副没干劲的样子的,改变居然会那么大,真让人吃惊啊……) 但是,杰夫利虽然真的嫉妒了,这次却没有得到把不满爆发出来的机会。因为那捷尔没有给他这样的空隙。 “我到这边来看看,看来已经都准备好了呢。” 那捷尔若无其事地把手从海斗的头上拿了回来,迈开大步,从杰夫利对他打个招呼: “你也早点来吧。” “嗯,啊。” 杰夫利抱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海斗的肩膀,迈开了长长的腿。 “和圣法兰西斯都谈了些什么呢?” “对你的安排。桑地亚纳可能还潜能在国内,就是回普利茅斯去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是……是这样阿。” 听到这个名字地时候,文森特。德。桑地亚纳那出众的美貌就在海斗脑海中复苏了。自从潜入科林科监狱绑架海斗的计划失败之后,他就一直行踪杳然。宿敌沃尔辛厄姆虽然血红着眼睛拼命取搜索她,但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从这一点来看,他可能已经不在英格兰了。 (可是这谁也不能不保票。在确认她绝对不在之前,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海斗对自己说道。毕竟对手可是连身为敌人的英国任都能收服,大胆到连监狱都敢侵入的强者。对他来说,不管怎么加小心都不过分。 “陆地上有危险……也就是说,又要开始航海了吗?” 海斗问到,杰夫利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去比斯开湾的入口那边,一边训练一边抓回佛兰德斯的西班牙船只吧。” “训练?” “操船,升缩帆,炮击。为了提高所有的技术来进行操练,你也来参加吧。现在也差不多该让你学学扫甲板以外地其他工作乐。要做克罗利娅号上的真正一员的话,就必须要做到蒙着眼睛也能在桅杆上跑哦。” 海斗拼命摇着头。 “那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很怕高,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说不定能像那捷尔的晕船一样,用毅力来克服呢?不试试就认定自己不行那就都完了。总之,你要参加训练,这是船长的命令。” 海斗的肩膀无力地塌了下来。又有新的试练矗立在眼前了,而且还是至今为止最难克服的难关。 有着高处恐怖症的自己,连想一想登上桅杆都会冒出冷汗来的。 “总会有办法的。” 听了杰夫利的话,海斗恨恨地抬起眼来看他。 “真的吗?” 杰夫利苦笑着,就簌簌地搔乱了海斗的头发。 “打起精神来!好不容易扮得这么漂亮,都被一副阴暗的脸给浪费掉了。这件衣服真适合你。 红色的头发衬着黑色的衣服,投放喝衣服都变得更醒目了。” “是吗。” “那个裁缝不只技术不错,品味也不坏。托了他在塔夫绸地衣摆上加了黑色带子花边的福,不止看起来格调很高,而且还很优雅。真不愧是连一贯时髦的圣渥尔达。罗利也会称赞的地方啊。” “唉,这样啊。” “你怎么看?喜欢吗?” 海斗虚弱地苦笑一下: “那当然。我可是整整站一天让他们调整尺寸啊。刚才我跟那捷尔也说过,我搞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装饰到这个程度。” 杰夫利看着海斗的脸。 “你真的不明白吗?” “嗯。为什么?” 杰夫利抓着海豆肩头的手加了力量。 “为了清你是异教徒兼犯罪者的污名。所有的宫廷人都知道了星室厅的决定,一定有相当的人认为你是失了宠,逃回普利茅斯去了。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搞错了。” 那强硬而不容反驳的口吻,让海斗不禁吸了口气。 “杰夫利……” 步调不变,连声音地音调也保持着一定的杰夫利继续说道: “只要女王陛下还对你感兴趣,就不会有想对你不利的家伙。而只要有我和那捷尔跟着你,就会比陛下的权威还要安全。所有有必要要让那些朝臣们看看你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他们知道,就算发生了那种事件,陛下对你的宠爱还是照旧不变,而且你还比以前更加受宠了。杀害主教的疑惑根本就和没有存在过一样。这样一来,那个可怕的秘书长官大人也会想起自己跌了大跟头的事情。”” 海斗能够理解了。如今自己身上穿的,是用天鹅绒、花边和珍珠打成的铠甲。是在无言的强调,自己得到了给予自己如此豪华服装的后盾。 (也许用外表来判断人是很轻率的,但是,也有的东西确实是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至少,穿着用珍珠做扣子的服装的人不会是贫穷的。而在掌权者看来,还是富裕的一方才是最让自己觉得 舒服的。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人们一定会对海斗报以敬意。虽然知道海斗本身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但是对在宫廷这种地方恢复原来的立场来说,是非常好的手段。 (对不起,杰夫利。我完全误会你了。) 杰夫利并不是只为奢侈才给海斗挑选了那么豪华的衣服,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的苦心,总是嘲讽他,海斗不由得羞耻起来。 “不管遇到谁,都不要自己首先转开眼睛。” 杰夫利又一次紧紧地抓住了海斗的肩膀。 “即使面对的是沃尔辛厄姆阁下也要超然,你做的到吗?” “做锝到。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啊。” 杰夫利拉过海斗,在他红色的头发上亲了一下。 “就是你拜托我离开你,我也会拼命缠着你不放呦。” “就像文森特一样?” “比他还要厉害。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他的哦。” “你真是好胜呢,而且还是个超级的自信家。” 两人对视着,都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在和平的沉默中穿过了走廊,来到宅邸的前庭。 “什么嘛,本来是我要来驾车的。” 两个人见先行一步的那捷尔坐在无盖马车的车夫台上,杰夫利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是慢吞吞的人自己不好。” 那捷尔拿起鞭子,用下巴指了指车后的坐席。 “和水上不一样,陆地上总是很混杂。特别是城市里更是糟糕。如果你们不想做出让女王陛下久等这种无礼的举动来,就赶快上车。” “是是是,明白啦。” 杰夫利不情不愿地听从了那捷尔的指示,但是。 “我想坐这里。” 交替地看了看两个人,海斗爬到了那捷尔的身边座位上。这样即使不握着缰绳,也能直接体会驾驶马车的快乐了。 那捷尔瞟了兴冲冲的海斗一眼,说道:“跑起来之后,可以让你一起抓着缰绳。” “真的吗?太好了——!” 自然,海斗大喜过望的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算什么啊?你们这样做,是要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吗?” 背后传出的抗议声让驾驶座上的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鞭子仿佛切断了笑声一样一闪,马车就向着白厅前进了。 海斗他们坐着的马车穿过了响着金匠的锤声的吵杂的民宅区,来到了因为落雷打坏了寺院的圣波尔大教堂的前面。 (这就是十六世纪的城市啊……) 教堂的庭院似乎是书店的地盘。而门前都是排挡一样的露天小店,很多人在推销着看起来和很美味的面包或者烤肉。令人吃惊的是,甚至有的店在卖做宠物的小猴子。恐怕是哪里的船从非洲带回来,卖到这里的吧。 (和我认识的伦敦一点也不象啊,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海斗为了不错过任何东西,脖子忙碌的向左右来回摇摆着。 到处是裂纹,磨锝凹了下去,破破烂烂的石台阶。 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狭小的土地,建筑起来的三四层的高层化住宅。 由于这些并列着的建筑无投下的阴影,人来人往的小道即使在白天也还是很阴暗的。 “水来了!”伴着这种声音从窗口出来的排泄物或者垃圾,在道路上到处堆起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小山,危险的老鼠们在垃圾堆里钻来钻去。 (太脏了吧。这样的话,不发生鼠疫反而不可思议。) 海斗全身发凉。因为没有特别去扫除过,所以没有感觉到,王宫和德雷克的别墅有那么的清洁,就算船上没有浴室,要在露天里上厕所,也总比城市里的卫生状况要好些。虽然水手们的住出——船舱里像洞穴一样黑暗,腐臭的气味从污水舱飘上来。至少也还不至于到了甲板上堆满脏东西的地步。 (因为这一点是必须要注意的。船上地方那么小那么封闭,如果在航海上发生了传染病,根本是无处可逃的,一下子就会在全船蔓延开来,所以虽然每天打扫甲板回很辛苦,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健康是绝对必要的举动。) 城市里的卫生环境也该改进才行,看着为有着大红色头发的自己惊讶锝睁大了眼睛的幼小少女,海斗想。下次鼠疫再流行起来的话,说不定这个孩子就会死去了。只要扫除街道,把细菌的寄生老鼠和跳蚤赶出去的话,就能够防止恶性的瘟疫了。 (和陛下说说看吧。“克罗利娅号”上没有猫的时候,那捷尔会烧起冷杉的枝条树节来做熏蒸消毒。家里只要也这么做就好了。) 求锝女王陛下的同意,在女王的命令下让全民都行动起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效果吧。虽然可能会有买不起冷衫的人,但是政府能做援助就行了。伊莉莎白以吝啬闻名,就用一个便士都必须得到她的许可,但如果指摘让缴纳税金的国民一个个死掉的话,国家的经济就会跨掉,那么她就绝对不会回答“no”了。 (世界上再没有像我这样爱着国民的国王了,这是伊莉莎白一世的口头禅。情况一定会好转的吧。) 在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白厅的门,海斗打量着雄伟的宫殿,回味着自己的幸运。在被卫兵拖着离开着这里的时候,真想不到自己还有活着看到这个景色的一天呢。 (又能回到这里我是很高兴。可是,我还是不想长留在这里啊。) 和女王陛下正式道过别后,就能辞掉小丑这个工作,挥挥手回到普利茅斯去了。海斗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着。老天啊,请你不要让任何麻烦的事情发生吧。 跟在护卫长圣渥尔达。罗理身后,海斗一行人来到了等候女王的大架光临的里之间。 “凯特……!” 和平时一样,身穿豪华而缀满装饰的长裙做在宝座上的女王看到海斗时,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 “你的身体好了吗?” “是的。多谢您的关心,我非常感谢。” 海斗说着,礼仪端正地在坐在椅子上的伊莉莎白面前跪了下来,亲吻了她递出的手,动作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敏捷。 (最初我还觉得这种肉麻的事情谁能做的出来啊,可是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低垂着头,海斗露出微微的苦笑。人类真是比自己想的远具有柔软性,很容易适应的生物啊。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的病还刚刚好,长时间站着说话一定很辛苦吧。用那边的椅子就好了。” 伊莉莎白示意他在旁边坐下,然后把视线转向站在门前的杰夫利他们。 “洛克福特,格拉罕姆,你们总是站锝那么远没法说上话啊。快点到这边来吧。” 杰夫利和那捷尔按她所命令的走上前去,罗利关上了里之间的门。 “多谢您的关心,陛下。” “陛下允许我们再度晋见,实在感激不尽。” 接受了参谒的女王傲然地点点头,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如果你们不提出面会的申请,我还要召唤你们来分配你们的差使呢。” 杰夫利皱起了眉毛. “差使?” “有件事情想让凯特进行占卜。是关系到国家的大事情。” 一下子沐浴在三个人的视线之下,海斗咕嘟地吞了口唾液。 “看看这个。” 伊莉莎白从小桌上拿起一张慎重地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陛下送来的密函。” “密、密函……” “实际上写的都是些问候而已,真正的用意是要拿这个来的使者说出口的。” “啊。” 多半是出自书记之手的文字上,以特殊的墨水画着著名的“王室百合”图样。在伊莉莎白的眼中看来,那也许只是一封信件也说不定,但海斗却为它的精美而看的出了神。就连单纯的文字,也比母亲友惠打发时间的装饰字远远来的精巧美观。 “真是谨慎小心啊。” 伊莉莎白把信件重新叠好,面上闪过嘲讽的笑容。 “多半是考虑到了途中信件被人抢走的情况吧。就凭这一点,已经可以看出如今陛下的立场了。” 兴趣被吊了起来的海斗问:“什么样的立场?” “我很快就将到次之间去,在那里直接听使者的陈述。你们就藏在这个房间里,仔仔细细地听好对方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我希望你为这段话的真伪进行占卜。可以吗?” “是,是。” 现在立场上容不得自己拒绝。海斗僵硬地点了点头,以迅猛的速度回转起记忆的齿轮来。 (糟糕了啊……这个时候法国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洋溢着爱国心的世界史讲师福克斯老师,对长年与英国敌对的法国历史报已极端冷淡的态度。就好象新王朝的国王们没有流着一滴法国的血统一样,讲述两国之间漫长而激烈的战争是也只把重点放在英格兰获得胜利的战斗而已。 仔细想想看,那真是非常偏颇的课程。可是海斗当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任何不满,现在可是追悔莫及了。 (从和杰夫利的对话来看,“圣巴托罗缪大屠杀”已经发生过了……那也就是说,现在是“南特赦令”的时候了……不对不对,那好像是哼利四世时候的事情……) 模糊不清的记忆让海斗不安起来。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能答的出伊莉莎白的问题吗? (在加上还有历史的“差异”……啊啊,我真是个笨蛋!为什么当年不好好多学一点啊?)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就算在怎么怨天尤人,答案也不会自己跑出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努力不出错了。为了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冷静下来才行。海斗对动摇着的自己这样说。 “……特?凯特?” 一时想的入神,海斗为伊莉莎白呼唤自己的声音而跳了起来。 “是、是!” “你在发什么呆?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吗?” 海斗摇着头,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那个……能不能请您借给我一面镜子?我没有带着。” 伊莉莎白点头。 “让爱尔莎送来吧,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 这句话让海斗松了口气。比什么都讨厌变老的伊莉莎白,据说连画肖像画的时候都不会让画家画自己真实的样貌,而是想象着她全盛时期年轻貌美的样子来画。对这样的女性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诚实地反映出时间流逝的镜子被放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吧。 (正因为看不见镜子,女官们曾经把伊莉莎白的鼻头整个涂成大红色,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把她送到谒见的地方去。而可怜的女王到最后也没发觉自己成了可怜的笑柄。不过也是,如果发现的话,女官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就是说,伊莉莎白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冷静地审视自己的。 想到这里,海斗愕然了。 治理国家、率领民众的人却背向真实,沉醉在自己的幻想里,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它会将国家引导到危险的方向,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让国家灭亡。 (陛下是不是已经踏出了危险的一步呢……?) 海斗看着呼唤在次之间等候的爱尔莎女王。如果深藏在她心中的,只是不想自己上了年纪的样子的虚荣心的话还不算什么问题。但如果顽固到拒绝所有不合自己意志的事物的地步的话,英格兰就有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了。而且现在还是与西班牙的战争即将爆发的时期。 “你脸色不好,是累了吗?” 杰夫利问,海斗摇了摇头。 “没关系。只是听到是国家大事,稍微有点紧张罢了。” 似乎能够明白他的感觉一样,杰夫利向他微笑一下。 “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那捷尔也以温和的声音安慰着他: “没错,只要按一贯的步调来做就好了。” 点点头,海斗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两人的期待反而让自己肩上的负担更加沉重。虽然一直以来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可是欺骗他们也未免太痛苦了。 “我才不是什么来自zipangu的预言者!是从与这里似是而非的地方,还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来的人!” 随着交往越来越深,就越想像这样对他们告白。即使明白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失礼了,使者前来晋见。” 爱尔莎拿镜子来,和罗利队长把客人带进来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事情。 听了罗利的话,伊莉莎白像是再说“就交给你了”一样的瞥了一眼海斗,踏入了次之间 海斗他们少少等了一下,在留着一丝细缝的门前张望起来。 是担心自己看不清楚吧,伊莉莎白的椅子放在了离原来的位置稍微偏一点的地方,这样就能观察到站在她面前的使者的全身了。 (对法国人来说,个子算很高的了。) 这是最初的印象。 海斗接着注意到的,是那山顶上的积雪一般洁白的皱领上端正的面孔。比起 法国人来,更像是义大利人的乌黑头发包围著的脸,就好象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惨白著。但是,与他那落胆的神情正相反的,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是那么华丽,让爱穿华服绝不落人后的杰夫利不由得嘟哝了起来。 “紫水晶色的塔夫绸加上绛紫色的斗蓬吗……只要搞错一点就是下流的配色了,但是对他来说却很潇洒。” 著眼点不在衣服上,而在内涵的那捷尔也说道: “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而且从刚才开始他就咽了好几次口水。:” “哼,在旅店里喝了便宜酒吗?” 那捷尔听呆了一样地看著杰夫利。 “就算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法国国王的使者吧?” “那么就是被沙撒克的娘儿们吸光了精气……” “够了,你就闭嘴吧。” 那捷尔把杰夫利赶到自己背后,问海斗道: “教你法语的神父给你讲过法国的国情吗?” “没有。” 海斗把这句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就算简单点也好,能告诉我吗?有些预备知识的话,占卜也会容易一些。” 那捷尔点了点头。 “陛下也开口提到过,国王的名字是巴洛亚王家的亨利三世。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新教徒,但是现在是天主教徒。和罗琳公主结了婚,但是现在还是没有继承人。” 杰夫利插嘴进来: “哼,都是因为忙著疼爱待从男孩们去了啊。” 那捷尔用手肘撞他一下,继续说下去。 “在没有滴子继承的埸合,继承人本来应该是奥尔良公爵,但他因为热病去世了。王位继承权在长时间的争吵和仇视后,落到王妹玛尔可的丈夫,被称为那瓦尔王的波旁家族的亨利身上。而他是个新教徒。这样下去神圣的法兰西王位就要被异教徒夺去了,所以也叫亨利的吉斯公爵就和天主教徒的大贵族一起反对那瓦尔王,进入了内战状态。总之,大概就是这个状况吧。” “我明白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海斗在内心里安心地长 出了一口气。 奥尔艮公爵死了,而吉斯公爵还活著。 也就是说,世界史上著名的“三亨利之战”仍然处在序章当中。 (最初是吉斯公爵,然后是亨利三世,最后是亨利。德。波旁,三个人依次死去,全部都是死于残酷的暗杀……) 如果没有那种“差异”的话,再过一年或两年之后,这个时髦的男人就会失去主人。对国王的忠诚、奉献全部都会成为一埸泡影。但是如今的他还无从得知这一点。 (不,不知道反而好一些。) 明明知道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但却还是不能不去做,那是多么空虚啊,知道未来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自己将不得不踏进那个时候的恐惧,会压垮仅有的希望,只令人感到虚无。如果海斗的时间跳跃来到的是法国的宫廷,接受了亨利三世的庇护的话,那么一定会为将要发生的惨剧而费尽心思,每一天都过著战战兢的日子吧。看著这位脱下了与斗篷同色的天鹅绒礼帽,优雅地弯腰深施一礼的使者,海斗忍不住地这样想著。 “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美丽高贵的大不列颠女王陛下,我带来了基督教国王亨利对你的问候。” 发色漆黑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褐色的眼睛放看与苍白面孔不相称的锐利光芒,从伊莉沙白的身上转向了藏在门后的海斗他们那边。他向待从们示意一下,一个精雕细琢的木质衣箱被抬了上来。 “这是我的主人送给陛下的礼物。如果您能够收下,那将是我们无上的荣幸。” 使者将礼物的清单递给了伊莉沙白。 “多谢你的心意。请也这样转告你的主人。” “遵命。” 伊莉沙白没有去看清单里的内容,把它当做扇子一样轻轻地摇著。 “听说你乘坐的克巴姆卿的船,在圣多维奇港附近触礁了是吧。” “是的。不幸中的大幸,是在那群狼一样贪婪的强盗们来打劫遇难船之前,我就在克巴姆卿的部下救助下一起逃走了,只有行李被夺走了而已。” “那只船呢?” “随海浪漂走……被礁石撞破的部分进了海水,随著满潮到来很快就沉没了。想起那个时候的恐怖来,现在腿还会颤抖。” 海斗和杰夫利他们对看一眼,这位使者脸色会如此之差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不幸真是令人同情。归国的时候请乘我的船走吧。我国的水手很优秀,一定会把你平安无事地送回法国的。” “对陛下您无比的好意,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伊莉沙白点点头,然后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与你会面吧。” 使者笑微了。 “能够被您记住是我最大的光荣。” “你的名字是阿尔德维奇吧……” “是我。我是陛下的忠仆,贝尔南。阿尔德维奇。在如今已经亡故的奥尔良公爵向陛下求婚之际,我是同行人的一员。” “啊……是这样吗。” 伊莉沙白的手停住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温柔的公爵,我可爱的小青蛙如今在天国一定很幸福吧……那位阁下的去世真的让我很难过。当时我哭得眼睛都要融化了啊。” 阿尔德婎奇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如此相亲相爱的双方却无法举行婚礼,如今想来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但是,令两个伟大的国家结合的牛段也并不是只有华烛之宴而已。请问您过目我家主人的亲笔信了吗?” “请你陈述吧,熟知风雅的法国国王信上直接的言语只有这一句而已。” “实在很惶恐。如果另有机会的话,我家主人也会像斯宾塞大人一样书写下歌颂陛下美丽的诗篇的。但是毕竟事态紧急,请您见谅。” “哦?”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摒退左右吗?” 伊莉沙白把礼品清单递给了身边伺候的女官长。 “布兰切,这个收好。” “是。” “罗利,把众人都带出去。你就在私室外面等待吧。” ‘遵命,陛下。” 护卫队长带著女官们走出了房间。 相信如今只有自己和伊莉沙白两人独处的阿尔德维奇正式开了口。 “也许陛下您已经从沃尔辛厄姆阁下那里听到了。吉斯公爵煽动巴黎的市民,虎视眈眈地盯著王位。如今能与公爵对抗的人物只有那瓦尔王而已。而为了打倒多数派的郎利,还有率领著天主教徒联盟的吉斯公爵,增加兵力的事情逼在眉睫。可是这样一来,那瓦尔王的经费不足问题就更加深刻他了。于是,我的主人便想到‘同样身为新教徒的同伴,能否请求慈悲的女王陛下资助那瓦尔王呢’。” 伊莉沙白以鼻音哼了一声。 “亨利。德。波旁殿下是法国国王的姻弟。比起依赖他人来,还是自己出手襄助比较好吧?” 阿尔德维奇面上浮起微微的苦笑。 “正是因为事态所逼不能如此。法国国王协助那瓦尔王的话,就等于公然与天主教徒联盟为敌了。” “到现在还顾虑这些吗……!” 伊莉沙白坐在宝座上踢了一脚地板。 “肮脏的事情就交给可恶的胡格诺和英格兰的国教徒,自己在华丽的卢浮宫里和宠臣们嬉戏。这是多么方便的事情啊,真是令人不敢奉陪!” “陛下……” 向著要重新寻找言辞的阿尔德维奇,伊莉沙白像赶狗一样挥著手。 “赶快回去告诉你那厚颜的主人。要实现陛下的愿望一个衣箱可不够,而且我也不会把钱花在没有回报的事情上。” “请您稍等一下,陛下!” 阿尔德维奇尖锐的声音,把要站起身来的伊莉沙白又钉回了椅子上。” “我们准备了相应的回报。” 伊莉沙白很厌倦似地靠在椅子背上问道: “是什么?” “安全的保证。恐怕,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争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态了吧。” “这可很难说。” “请您不要这样说。菲利普二世为了防备长期作战,要求同样是天主教国家的法兰西提供舰队炮弹和食品的补给。” 伊莉沙白的手紧握住了座椅的扶手。 “那么亨利陛下的回覆是?” “不,对方提出要求的人是吉斯公爵。西班牙与法兰西长年来都处于敌对状态,这女王陛下也应该门白。狡诈的菲利普会接近吉斯公爵,正是为了削弱我王的势力,让法国的国力弱化。明明是曾经一度结下血缘的国家,为什么要如此狠毒啊。” 伊莉沙白似乎在说那是自然的一样耸了耸肩。 “对死去妻子的国家抱著野心是西班牙的姐夫最得意的事情啊。那么公爵又做了什么回答呢?” “自然是‘同意’了。他提供了隔著海峡与英格兰相对的诺曼底各港口,约定西班牙人提供补给。” 阿尔德维奇探出了身子。 “如果您能同意对那瓦尔王的援助的话,那么我的主人就将抢在吉斯公爵前面掌握诺曼底,严格禁止西班牙舰队入港,我们与您如此约定。” 伊莉沙白咬住了嘴唇,以迷惑的口气低声念著。 “如果不发生战争的话,你们也不会长期采取这样的措施吧?” 阿尔德维奇果断地点头。 “如您所说。但是,现在已经无法断言战争不会发生了吧?” 伊莉沙白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冷冷地俯视著阿尔德维奇。 “这需要仔细的考虑,你 在这里等待一会儿。” “是……” 连看都不看再次优雅地弯下腰去的使者,伊莉沙白快步走回了里之间。然后,向海斗询问道: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海斗装模做样地看著手中拿著的镜子,用日语说道: “arienaihanashijyawautoomoukedodemo,taispainsengachukikasirukanousei-hanaiyona。”(注: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并不能给西班牙造成什么大的障碍。)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陆军是世界最强的。只要不能找他们限制在水里,让他们踏上国土一步,英格兰就输定了。不过什么事情都有发生不测事态的可能性。一旦战争拖长下去,西班牙舰队能否得到补给就会变成非常重要的问题。说不定,慎重的非利普正是也想要了这个问题,才制定了对策的。想到这里,海斗开口说道: “是真话。” 伊莉沙白追问: “如果我资助那瓦尔王的话,能够击败吉斯公爵吗?” 海斗又看了看镜子,嘟嘟哝哝了几句,回答道: “现在还不是时机。” 杰夫利皱著眉头问: “那最后三个人谁会获胜?” “这个我也看过了。” 海斗说著,看著伊莉沙白。 “最后得胜的是那瓦尔王。” 伊莉沙白睁大了眼睛。 “哦?真的吗?” “是的,他的头上浮现出百合花纹章。” “那么还是援助他的好……” 海斗摇著头。 “就算援助了那瓦尔王,那样就能对英格兰有好处吗……镜子中映出的亨利三世的样子非常模糊不清。即使他想遵守与陛下的约定,我也并不觉得他有能够掌握诺曼底的能力。” 伊莉沙白点头,然后交替地看了看杰夫利和那捷尔。 “你们两人行动吧。” 杰夫利苦笑起来。 “谨遵旨意……但是陛下不在意吗?让我们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伊莉沙白的嘴角轻轻地吊了起来。 “只要你们保证不把话泄露出去就没关系。”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 “使者的船触礁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是。” “我的船‘南桑切号’借给你们,回到普利茅斯后,希望你们把阿尔德维奇送到法国去。接著秘密侦察法国的港口。也许西班牙的先遗队已经来了也说不定。”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不只让杰夫利,连那捷尔和海斗也吃了一惊。三个人都不做声,他们本想早一刻也好地回普利茅斯去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绕弯子的事情。但是,女王陛下的命令除了服从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明白了,遵从陛下的旨意。” 杰夫利的回答被伊莉沙白视做理所当然。 “那么,微臣告退了。” 被剩下的海斗慌忙问道: “那、那个,陛下,我呢……?” 这时海斗的头脑中正在翻江倒海,难道伊莉沙白改变了心意,还是要把自己留在宫殿里了吗?但是,看来他的疑问是多余的。在和海斗一样陷入杰夫利和那捷尔的看护中,女王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占卜的。在我把他们二人介绍给阿尔德维奇回来之前,在这里乖乖地等著吧。” “是、是……” 她还要问自己些什么的样子。而自己又能给她回答吗?自从德雷克险些遭到暗杀以来,海斗就对被要求做出预言感到强烈的不安。目送著伊莉沙白等人的背影离去,海斗的手自然地握成了拳头。等发觉到的时候,攥紧的手掌中已经都是冷汗了。 ************************************************************************* “打扰您一下,我要进来了。” 管家的声音让文森特抬起了头。 “用餐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请您到食堂来。” “明白了,谢谢你,特兰德。” 夹进书签,把手中的书合上,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坐得太久,轻轻伸展一下脊骨就喀地响了一声。 (运动不足吗,明天和雷欧去练剑好了。) 面上带著苦笑的文森特,跟拿著烛台的特兰德背后走出了书斋。然后沿著已经走熟了的路——从巨大的挂满挂毯的走廊走了出去。 “虽然这里应该是走廊,可是壁挂真是很美丽啊。从这细致的织工来看,是法国做的吧。” 听了文森特的话,特兰德回过头来,那比一般贵族还充满威严的面容缓和了,自豪地讲了起来。 “您的眼光真好。这幅描绘佛洛顿之战的挂毯,是上一代托马斯大人去世之后,运到这座城里来的。女主人说挂在伦敦公馆中有些太大了,而且未免也太过沉重。” “原来如此。” 文森特眺望著又向前走起来的管家的银色的头发,问道: “你在这里服待了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特兰德家得到了代代的当家都担任管家的幸运。” “真是不输给伯爵大人的纯正血统啊。” “您请不要这么说。殿下是从母上那边继承了诺尔曼王家血统的大人物,出身的家系比如今的女王陛下还要渊源久远,所以只这样想一下都会让我觉得惶恐不]胜。” “也就是说,你主人的血统是都铎家族这种暴发户威尔士人无法相比的吗?” 特兰德苦笑起来。 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未免太过不逊了……说起来主人家与陛下的一族也有著不浅的缘分。” “啊,是这样啊。” 边点著头,文森特边想著都铎家族那喜欢让亲人吃苦的血统,还有,最浓厚地继承了那血统的伊莉沙白。对在热望下誔生的王子、死去的爱德华六世抱以极大期待的亨利八世来说,这一定是很遗憾很意外的事情吧,把他的特质——冷酷无情与厚颜无耻完全继承下去的,竟是他几乎没有关照过的女儿。 (如果伊莉沙白是男人的话,英格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文森特想像著。首先安。波琳就不会被赶下王妃的宝座了。也不会不走运地被当作私生子,在玛丽公主与非利普二世结婚后也无法登上女王的宝座。继位之后,继承了父亲的政策与宗教的“伊莉沙白王子”,为了避免孤立,一定会与新教徒的扎克森选帝侯或者亨森边境侯爵的女儿结婚,结下同盟的。 (这样一来,就不是一国的问题了。世界情势都会发生极大的改变。本来也是,只要英格兰还奉行看邪教,就无法避免与身为天主教牙城的我西班牙对立……) 真是无意义的事情。文森特面上浮起微微的苦笑。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就算这样那样地设想也没有用。伊莉沙白生为了女人,这是无法动摇的事实,是现实。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让它消失不见,那是谁也无法做到的。 (但是未来却不同。遵从凯特的预这的话,就可以让未来变得更好。可以避开等待著自己的厄运,找出超越困难的道路。这正是仁慈的神赐予我们的存在啊……!) 文森特想起了那个有著红色头发的纤细少年的身影。那个自己在这世上最想寻求的人。 (现在他又怎么样了呢?听说他出了监狱之后就病倒在床上,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吧?啊啊,要不是纽曼他们太 笨了的话,现在已经和凯特一起在艾斯科利亚宫中了的……) 文森特咬住了嘴唇,精心设计的从科林科监狱中夺回凯特的计划失败,实在是令人悔恨的事情。而且还失去了像纽曼这样的,虽然身为英国人却狂热地信奉著天主教的协力者,真是心痛万分。能够代替他的人才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还有那个和纽曼一起侵入监狱的负责联络的叫安迪的男人,在作战失败之后,也行踪不明了。 (是藏了起来吗?还是过于害怕,和同伴断绝了关系呢。我祈祷不要是后者。) 防备到被沃尔辛厄姆的人捉住拷问也不会暴露整个组织,纽曼严禁战友之间进行私下接触。所以与安迪进行了最后联络的通信人也不知道他的隐藏处在哪里。对于很想知道他在狱中和凯特进行了怎样的对话的文森特来,说实在太失望了。 (纽曼和安迪虽然很服从命令,但还是欠缺热情。所以才会失败的。)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纽曼他们并不是文森特。文森特也非常明白,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想夺回凯特。 (本来应当是我亲自去迎接的,可是沃尔辛厄姆对进入伦敦的人监视得很严,所以就必须使用已经潜入市里的人。要让这个作战计划成功,我也找不出比纽曼更合适的人手了。我这么相信著……) 文森特在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真正要的东西却很难找到,就算看到了也很难得到。所以人才会有渴望。自从见面的那一天起,文森特就没有一天不会想起凯特来的。不,应该说没有在考虑他的时候反而少得可怜。想到了夜里做梦都会梦到他的地步。 (梦中世界里的凯特,就像雷欧一样很亲近我。对我极以信赖的眼神,说著温柔的话,快乐地微笑著。) 如果那是真的,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只要想起普利茅斯的山丘上发生的事情,文森就会诅咒自己的轻率。无心地对凯特施加了暴力,让他昏了过去。本想要照顾他的,却因为被英国人发现而不得已地丢下他自己离开了。结果,凯特就被帮助了自己的英格兰人笼络,敌视起文森特来。 (实际的凯特只会把我伸向他的手打开,憎恨地瞪著我。我也明白他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全都是我的错,所以才会这么无奈啊。) 要再次取回失去过一次的东西,那是更加困难的事情。无论怎么解释,就是把凯特的人请到了西班牙,要让他的心离开英国人都是需要相当时间的事。 (凯特就像不愿意离开母亲的小孩一样,紧紧地拉住那个男人的衣襟,那个男人也像当然一样椄受……) 文森特的脑海中再次浮起在拉罗舍尔发生的那一幕。那真是只能用可厌来形容的光景。在凯特身边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一想到他非分地夺取了这个权利,文森特的愤怒就没有尽时。 (金发的恶魔,“克罗利娅号”的船长啊,只有你,我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不过是个海盗,却敢阻碍我,我要让你受到报应。) 既然发生了错误,就必须要纠正过来。就像新发现的大陆属于最先发现它的人一样,凯特是西班牙的人,因为他属于在他昏倒在山丘上的时候,最先发现他的文森特。 (在那山丘上相遇是命运。凯特会和我相遇,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命运啊。) 文森特将视线落在想碰触凯特却碰触不到的手上。在一次次地尝尽了失望的苦涩后,下次一定要抱住凯特,沉醉在那从心底发出的快乐感触中。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意一样,文森特握紧了拳头。 (只要决定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英格兰的人啊,你给我觉悟吧。凯特会回到我身边,而那不久之后就会实现了。) 文森特向著自己发誓。决不畏怯困难,也决不会因为失败变得胆小。不管要经历多少迂回曲折,都不能在途中放弃。最重要的是结果,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实在抱歉让您久等,女士。我不觉读书读得入了神……” 踏入餐厅的时候,文森特见女主人已经落座,便为失礼而道歉。 “请吧,请随意。” 女主人报以不知怎地给人以阴郁感的笑容。对文森特来说,这是很熟悉的表情了。 “能够沉醉于一件事情中而忘却了时间,真是令人羡慕的事啊。请问捉住您的心的是怎样的一本书呢?” “我想要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女士您的国家的知识,所以在读霍林西德的《年代记》。而且这里的藏书实在是很丰富,特别是宗教方面的书看来更是充实。” “是在烦恼众多的时代里收集起来的。无法去问国教会的司祭们的事情,即使问了也无法明白的事情,我们都要从书本中学习。自从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以来,我国就没有了正式的宗教学者。我们想知道的不是对王室来说方便使用的教义,而是正确的通向神之国的道路。” 文森特问道: “女士您也一起阅读的吗?” “不,丈夫还在的时候,只是听他说而已。真正开始看书是在丈夫被带走之后。因为那个人从阅读中感觉到的事情,我也想感觉到……” 细细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中。暂时冷静了一下恢复情绪的女主人,很抱歉地看著文森特。 “对不起。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请您落座……” “不不不。” “请您快些坐下吧。餐点很快就会送来了。” 女主人向特兰德示意了一下。见他出了房间,便对文森特提起了正题。 “之前也和您谈过,请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还有,您说话时也请随意些,不用那么客气。特兰德很会待人处世,他以外的仆人们也不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的。因为我说我们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文森特很惶恐。 “真的很抱歉,安夫人。” “夫人也可以掉。” “那么,安。” “您真的很不擅长演戏呢。听您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您这一定是谦逊之词。” 安有点惊讶地说,文森特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您都不掩饰身份,居然也能如此完美地逃脱了沃尔辛厄姆的追踪啊。” “那是托了乔治,纽曼的通缉令的掩护,我没有必要化装成另一个人了。失去他真是让我痛恨之极的事情。” “真的呢……” 安画了个十字,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那么您不用担心。即使乔治的肉体被消灭了,他那一定让英格兰恢复天主教信仰的意志也会在我们心中继续下去。之所以会帮助您也正是如此。” “谢谢您,女……安。” 在文森特笨拙地行礼的同时,餐厅的门再次被打开了。然后,特兰德打头,捧著大大的器皿的仆从们一起走了进来。 “今天的主菜是烤小羊排,填入了豌豆,经过蒸烤的整鸡,还有用香草调味的比目鱼。” 听了特兰德的介绍,安向文森特道: “您想要哪一种?” “小羊排好了。” 文森特尽量地使用了“融洽和蔼”的口吻。对比自己身份高、而且又是女性的人使用这种亲近的田气,虽说是不得已,但总觉得很别扭。 感到了他的困惑,安为了鼓励文森特一样地微笑了起来。 “您不喜欢多做了处理的餐点吗?填豌豆的鸡真的很美味呢。” “那么,这个我也要吧。鱼的话,我只在小斋日吃过。”(注:天主教会规定,小斋日禁食热血动物的肉,但鱼、蛋及乳类食物不在此限。) “看起来您很讨厌鱼了?啊,特兰德,全部的菜都给我来一 点。” 管家点了点头,拿起大大的餐刀,熟练而迅速地切开了肉和鱼。仆从们把盘子送到文森特他们面前,接著又和来的时候一样,排成整齐的一列走出了餐厅。 “傍晚的时候,伦敦来了使者。” 把切得细细的羊肉送进口中,安说道。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呢,文森特想著,探出了身体。 “凯特的情况如何?” “医生已经不上门了,但是还不能到外面去的样子。” “这样吗……太好了。” 文森特松了一口气。听安迪说,凯特不能睡觉,身体比较,衰弱,但看来并没有受到更残酷的刑罚。 “德雷克的动向呢?”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据说那条叫做‘赛法号’的船只正在装载物资。问过水手们,他们说要去普利茅斯。” 安用手指拨开面包篮,拿起了盛著葡萄酒的酒具。 “那是一艘只有一根桅杆而已的小船吧?对德雷克这样的男人来说,未免也太小了一点……” 文森特的面上露出喜色。 “您说得对。多半是凯特他们坐的船吧,一定是从女王那里得到了允许。” 安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般地悄声说道: “这样一来,您的出航也就不远了。真是令人羡慕啊。如果我们也能得到许可,离开这个国家的话,那该有多么好啊。” “安……” 文森特想到了她的心境,表情也随之改变了。是啊,她在这之后也不得不在英格兰继续过著这种俘虏一样的生活。” “只要我们能夺回凯等,西班牙就一定能够获得这次战争的胜利。我们会把伊莉沙白从王位上赶下来,让她去向玛丽。斯图亚特陛下谢罪。这样一来这里就会恢复为天主教徒的净地,伯爵大人也可以回来了。伯爵大人是给菲利普陛下命名的亲人,我们绝对不会让大人和尽力帮助我们的夫人受到残酷的对待的。” 文森特的话让安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如此祈祷。可是,似乎这无法加护在我丈夫的身上……” “大人的境遇如此险恶吗?” “怎么说呢……” 安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无法与他会面,自然也看不到真实的情况。可是自从被逮捕以来就不再允许仆从跟随著他。连更换的衣服也没有,因为害怕被投毒,连食物也不能好好吃,一直受到严酷的盘问。” “实在过份……”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生在贵族人家、理所当然地接受著佣人服待的人,突然被关进监狱,被逼过著只能一个人求生的生活。只这一点就够辛苦的了,还要随时面对著生命的危险,一定是没有丝毫可以安心的空暇吧。 “我丈夫被强得要求舍弃天主教信仰,拒绝之后,差人便以罚金为名,要求我们交出一万英镑的巨额钱财来。而且不顾我们己经全额支付了这笔钱,仍然把他关在监狱里,不把他放出来。” 安看著文森特。 “是的,陛下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的。为我丈夫找个医生的请求被她驳回,就连让他看一眼在被逮捕后生下的儿子都不被允许。我丈夫连那孩子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啊……!” 对伊莉沙白的憎恶感从文森特心中不绝地涌了上来。孩子是无罪的。连让他见一见自己亲生父亲的机会都不给,这未免太过残酷了。那个女人真是个越了解越让人愤慨的女人啊。 “女王没有生过孩子,所以完全不能理解您的心情吧。” 安摇著头。 “不,没有子嗣的女人天下又不只陛下一个,就连身为男人、不能产下孩子的您也会对我报以理解,所以是那个人根本没有具备慈悲的心肠罢了。不得不被这样的人治理的英格兰是多么地悲惨啊!” 她的手因为激烈的感情而颤抖著,安把酒杯放回桌子上,充满了强烈决意的眼睛看向文森特。 “奉一个连圣职者都不是的女人为首长,这样的教会我才不想去参诣。亨利八世为了与娼妇安。波琳结婚而做出来的新教会,除了是对神的冒渎之外什么也不是。我会协助你也正是这个缘故。和我一样有相同信仰的人当中,也有人非难这是向西班牙出卖国家的举动。但我认为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认定,统治英格兰的责任不应该交给地上的国王,而是天上的主。如果神决定把英格兰交给菲利普陛下统治的话,那么我们就应当遵从。” 文森特点头。 “我明白您的用意了。您尊贵的祈求是一定会传达到神的御耳中的。” 是听到另人对自己的肯定而消除了紧张吧,安又露出了那一贯的带著忧郁的微笑。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啊,对不起,光顾著说话,菜都放冷了。快点请用吧。” “是。” 文森特装做集中精神吃饭的样子,思考著刚才与安说过的那一席话。 (英格兰的天主教徒恐怕都与她有著同样的想法吧。他们无法忍耐国教施加的统治,但是也无法完全服从西班牙的征服。他们想要求得的只有信仰方面而已…政治方面则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伊莉沙白与菲利普二世,到底哪个比较好忍受一些呢,他们的问题只在这里而已。如果伊莉沙白对天主教徒采取宽容政策的话,像安这样的站在西班牙一方的人就几乎不会存在了。比起被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外国人强按著头来,还是服从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国人好一点,这种心情文森特也能够理解。 (即使伯爵夫人协助我们,但看来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被称为卖国贼。“就算背叛伊莉沙白也是忠实祖国”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文森特在内心叹著气。英格兰人讨厌西班牙人的情绪是根深蒂固的。多半就连西班牙军队登陆之后,他们也不会乖乖地服从吧。一直战争到征服全土一定是困难之极的。 (我们正在与荷兰进行战斗,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尽量避免与英国进行泥沼般的长期战争。) 很明显,西班牙是没有余力的。庞大的战争费用拖垮了国库,现在处于几乎要宣布要破产的状况之下。就算金钱再怎样从新大陆流入,也只是进了无底洞口而已,至少西班牙的财政状况并没有得到缓解。但是战争一旦开始,中途宣告结束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放弃了,持续投入到现在的金钱和劳力就全部白费了。 (打败了英国的话,无法得到援助的荷兰自然也会被击败。没有了这两个国家,其他的新教国家就不足为惧了。) 不管怎么说,只能做短期决战而已。文森特一边用餐刀切割著羊肉送进口中,一边这样想著。为此,必须一开始就以压倒性的胜利令对方失去反攻的意识。也就是说,让英格兰的舰队彻底化做大海中的碎屑。 (没错,最初一战就是最重要的,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有著慎重王绰号的菲利普二世,一定会在作战立案上投入极细致的注意力,消耗时间收集大量的情报,而后沉吟再三。如果那情报中包含了凯特的预言的话,那么那预言多半会将西班牙导向胜利的。 (虽然德雷克奇袭加的斯,导致对英格兰的作战被推迟了是件可恨的事情,但对现在的情况说不定是件好事。凯特,等我得到了你,那么就可以得到获得完全胜利的机会了。) 文森特看著从切口溢出来、在盘子上渐渐漫开的羊的血。文森特并不像凯特一样有预这能力。但却觉得这是什么预兆。也许正是英格兰的国土也会像这样染成一片血红的预兆吧。 “怎么了吗?莫非这菜不合您的口味?” “不,这菜非常美味。 一卷全 电话响了。 匍匐在乱糟糟的床单上,和哉在第三次铃声响起的时候蜷缩起了身体。低低地呻吟起来。那是因为痛苦而断断续续的声音。胸口上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僵硬的手指拼命地抓着床单,两脚踢蹬着,他在下一个瞬间弹也似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呜!” 就像是被敌人追到无路可逃的小动物一样,他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向左右打量着。这个动作似乎促进了真正的清醒。确认了自己的所在之后,喝哉的肩膀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被冷汗打湿的额头。 “是梦吗……” 伴着叹息而泄露出的低语,与白霭一起在阴暗的房间中飘荡着。 这意想不到的光景让海斗睁大了眼睛。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也就是说,和哉所在的世界已经迎来了冬天了。到底是怎么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的呢。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和和哉一起去普利茅斯是七月份的事情——而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了。 和和哉不同,对sf没有兴趣的海斗一直认为,时间跳跃就是跳跃到几十年、几百年的同样日子与同样时间里去。 但是,海斗掉进的那个“隧道”可没有这样的规则性。来查探敌情二潜入普利茅斯的文森特·德·桑地亚纳在球之丘上发现海斗是在二月,海斗不只溯回了四百年的时间,也穿越了夏天到冬天的季节。 “现在是几几年……?几几年的几月?” “从主的诞生元年算起是一千五百八十七年又三个月。” 回答了突然被扔进陌生的世界里、头脑一团混乱的海斗的,是文森特。他说“三个月”也并没有搞错,身为西班牙人,他的国家已经采用了罗马教廷在一五八三年制定的格里高利历法。但是对还在使用儒略历法的英格兰来说,当时还是二月。 自从与杰夫利谈话发觉这个差异以来,海斗就也用伊莉沙白朝的日历来计算时间了。这就是和去海外的时候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是一个道理。这么说起来,留在国外越旧就越难以意识到祖国是什么时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海斗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注意力都集中在接连不断地事件上,越来越不会去考虑原来的世界是几月几号这样的事情。多半也是因为这是个原因吧,上次做的和哉的梦还是在海斗刚失踪之后的事情,因此而陷入了对方的时间已经停止的错觉中。从七月起已经过了半年——和哉已经迎来了新年,吐出的气自然也是白色的了。 想到这里,海斗注意到了一件事。 和哉的梦。 自己使第二次在做他的梦了。 海斗呆呆地打量着周围。这么鲜明的情景,全部否是大脑中产生的幻象了?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碰到和哉一样。可是,当自己这样想着把视线往下看去的时候,却看不到本来应该在那里的手。不,不只是手,连身体和脚也都不见了。海斗一瞬间吓了一跳,结果也因此再次确认了这不是现实。是的,这次的梦海斗本人也没有登场,在那里的,只有自己的意识而已,所以才会看不见手。能够感觉到手的存在只是错觉而已,就好像是因为事故而失去了手足的人感觉自己的肢体还存在的“幻肢”感一样。 海斗握紧了那只看不到的手。自己是明白的。刚刚眼前映出的是梦的世界。俯在床上不动的和哉是不存在于实际中的。但是,作为单纯的幻想而言。那存在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混乱的海斗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了在去普利茅斯的火车中与和哉的对话。 “我们以为是做梦的情景,其实是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的现实。” 和哉接过了海斗的话。 “很有意思。就好像是平行宇宙一样的东西。” 在详细说明了那是什么之后,和哉说道: “海斗所说的,就是在无意识的沉睡状态下,看到了平时因为被时空之壁阻隔的另一个世界吧?可是彼此都会认为那是一个梦,还是一样没有意识到‘另一个我’的存在。” 分开了追思的波浪,海斗在想着,这边的世界里,会不会还存在着一个没有到过英国和法国的“另一个自己”呢。虽然这无从判别,但两个人提出的假定也许正是正确的了。在科林科监狱中做梦时朦胧想到的事情,如今已经变成了确信。只要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的话,就一定能判别和哉的现况了。他在普利茅斯警察那里受到的调查怎么样了呢?他的嫌疑有没有得到洗清呢? 在薄薄的阴暗当中,一道光线从窗帘那细细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照出飞舞的尘埃。从光线的感觉来看,日偷已经很高了。 呆呆地做在床上的和哉,双手整理了一下那比海斗记忆中要长了许多的头发,眉间皱出了皱纹,似乎是在头疼的样子。是睡眠不足,还是睡得太多了呢。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难得的事情。跟最喜欢熬夜早上起不来床的海斗不一样,和哉总是起得很早的,过着毫无恶癖的健康生活啊,对住宿生来说这也是很普通的了。 海斗为一动不动的和哉而着起急来,把注意力转到了室内的样子上。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到一件事。 这里虽然是熟悉的地方,但并不是圣克利斯托佛的宿舍。 离开学校的时候,偶尔会去玩的地方——哈姆斯提特的森崎家。和哉是放了寒假,回到了自己家里吧。这样的话,就算睡懒觉夜不会担心被人叫起来了。渐渐习惯了的海斗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周围来。 用薄板装起来的简单的桌子和成对的椅子。 带着合板装成的床头架的、宽度界于单人和双人之间的床。 这两件家具是第一次见。多半是为了配合和甾的成长而换上的吧。过去放在桌子位置上的是个装玩具的箱子,床也是儿童床。 自然也有没有变化的东西。 印着身穿红色大衣的近卫兵图案的窗帘。 海斗曾经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上面、下次再来已经清洗干净了的地毯。 整个房间中年代最久远的衣橱。 在这之中,最怀念的是放着和哉地父亲、公志在闲暇时制作的许多火车模型的架子。 如果自己的父亲也和公志先生有着同样的兴趣的话,会把自己珍惜的收集品放在吵闹的儿子的房间里吗?海斗嘴角浮出的微笑变成了冷笑。不可能的。以洋介的话,绝对会把东西放进玻璃橱里,搁到海斗的手绝对碰不到的地方去。 洋介对孩子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小孩踏进自己的世界里来。自己没有像和哉父子一样,和爸爸一起踢足球或者去钓鱼的记忆。对平时回家很迟、到了休息日一早就去打高尔夫球的洋介来说,和儿子他们见面也只有在早餐餐桌上而已,其它时候都是两不相见,父子关系就是稀薄到了这个地步。 海斗小的时候还不明白洋介的意思,跑去找他的时候就被他冷冷地对待,海斗那时觉得很难过。但是,如今自己已经不在要求他的爱情,也就不会受伤了。但是。有时——对,就是像这样看着架子上的火车模型地时候,也会想想自己要是也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因为那是象征着和哉父子对彼此的爱情与信赖的东西。 “……hello?” 这个时候,那吵人的电话铃声中断了,一个高雅的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和哉的目前,千春。 “你好,爱玛。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呢……是啊,如果气温能从此高起来就好了…… 这个名字自己记得。爱玛·理查兹。三舛公司的驻伦敦人士的夫人们为了打发时间而学习的书法课的教授,她也经常到东乡家来玩。对喜欢自然的英国人来说很难得地把一头白发染成 了显眼的姜粉色,像舔着奶油的猫一样眯细了眼睛品尝着友惠提供的流言蜚语的她,海斗是一见就归到了讨厌的范畴里。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冷静很多了。只是不是什么都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对,平时地表情都很阴郁,也很少说话……” 是意识到了说的是自己地话题吧,和哉咋了一下舌。 “可恶,和一个外人说得那么起劲干什么……” 海斗吃了一惊。和哉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像这样的愤然来过。就和千春说的一样,这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吧。青梅竹马表现出来的新的一面让海斗的胸口搔动了起来。虽然知道这么想也太自私了一点,但自己真的不喜欢和哉改变。特别是这改变是因自己而起的时候。 “……这个我们也想过,本来从普利茅斯回来的时候就马上要带他去地,但他本人讨厌……是的,我丈夫也说不要强求的好,结果,就没有去医院……” 千春的话还在继续下去。不知是爱玛善于诱导,还是千春本人想说。这样下去,这个对话会在一瞬间成为友惠他们众所周知的事情吧。比起喜欢流言来,更喜欢知道他人的秘密的她们之间交换情报的速度是惊人的。而且更会在短时间内散布开去。 想象着面带渗透这恶意的偷笑、张着嘴享受着传流言的乐趣的母亲的样子,海斗心中就充满了焦躁感。为什么人就是不能忍受旁人的闲话呢。只要保持一阵子沉默,以后就不会有讨厌的感觉了。会这么想,也是因为海斗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如果我不是你父亲上司的儿子的话,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英国人会向着失言的人骂“去咬舌头”。海斗也为这不该出口的话而后悔得想咬舌头了。但是,无论怎么后悔,如今的海斗也没有办法能够修复受伤的关系。要重新获得和哉的信赖,首先就必须回到原来的世界才行,但自己对此束手无策。与二十一世纪相联系的隧道会在广大的球之丘的地方吧。那个是一直都张开着的呢,还是有限期的呢。海斗是一无所知。 而且还有别的问题。万一发现了隧道,自己能因此就舍下要迎击西班牙舰队的“克罗利娅号”的同伴们吗?海斗把视线投向那看不见的右手,想起了那大拇指下的烙印。发誓有生之年一定同生死、共患难,挺身而出与自己烙下了同样的烙印,自己能抛下这样的杰夫利和那捷尔吗?可是,一旦觉得了与他们在一起,那和哉又该怎么办呢。如今更加珍视杰夫利他们的话,不就是抛弃和哉了吗。海斗的心激烈地混乱起来。自己到底改怎么做,到底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自己完全不知道。 海斗想着之后的事情,就难以忍耐自己的不安。如果英格兰输了,如果杰夫利在战斗中死去了,如果自己在战斗终结直前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去了的话呢?在这些情况下,自己要怎么做才好呢。 忽然之间,与和哉共同度过的日子在脑海中复活了,海斗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是的,那个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时觉得宿舍中的生活是那么平凡无聊,但现在却成了比什么都让人怀念的事。一点也不怀疑地、相信着明天也一定是与平常一样的平稳日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这个时候。 “……真是的,到底想说到什么时候?” 和哉从床上跳了下来。看起来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他低低地嘟哝着,冲出了房间去。森崎家客厅往后的空间、也就是家族的个人空间是和式的,要脱掉鞋子。而用木材和瓷砖做成的拼花地面上铺着地毯,所以和哉跑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 精神集中在与爱玛的电话上的千春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站在了客厅的的入口。 “……明后天的茶会?” 是习惯呢,还是为了缓解情绪呢,千春卷着电话线的右手事指忽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到底是哪一位……大河原太太……不,没有听说过。前些天见面的时候也……” 千春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 看着靠在门框上的母亲的背影,和哉的面上现出激烈的怒意。 “……是啊。请各位保重。不,没能做些什么,我很不好意思。小西太太的话,应该会很欢迎的吧……嗯……再见。” 千春以笨拙地动作把话筒放回了电话上。然后,她的肩膀一下子物力地垂落了下去,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捂住了脸孔。 “没关系……没关系的……”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她小声地嘀咕着,和哉对她开了口: “看起来不像是这样。” 千春惊讶地抬起了面孔。 “小和,你起来了?” 没有回答这句话,和哉问道: “那个臭老太婆,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妈妈被排除在外的事情?” 千春的脸僵住了。 “不要这么说。我不想听你说出这么脏的话来。” “她们还对你做了什么?那群家伙。没法对在学校的我出手,代替地就欺负妈妈……” “不是的。” “那又是为什么一副想哭出来的表情!” 激动的和哉迅速地转过身去,踢了一脚客厅的门。金属的门汞发出咯吱的声音,门重重第撞在走廊的墙壁上,让整个房子都在震动,里面的人僵硬了。 果然和哉是变了——即使如此,海斗还是不愿意承认朋友的变化。暴力与和宰是不相容的。在火车里打海斗的时候,他也因为不习惯打人手疼了办天。 想到和哉的改变,这种令本人都讨厌的变化原因基本点都在自己身上,海斗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自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不是故意的就能被原谅吗?海斗摇着头。不能。包围着和哉的阴暗的影子,正揭示着海斗的罪孽是多么地沉重。 “为什么?” 和哉握住门把手,背向着千春高叫着。 “父亲不是说过了吗!东乡叔叔不是也保证说‘我不认为海斗的失踪和你的儿子有关系,所以你们没有感到责任感地必要’乐吗!难道那都是谎话吗!” 千春带着僵硬的表情,静静地说道: “不是谎话。爸爸的工作与事件发生前没有任何变化。分社长是个理智的人,在现在这样事业顺利的时候,他才不会做出会失去你爸爸这种左右手的事情来。可是,女人是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放弃的……”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 “其他还看到了什么?” “笔直的白色峭壁。” “这莫非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多佛?” 海斗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的场所,威尔也只说是在“东部港口”而已。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很近。看到岸壁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看到港口了。” 杰夫利闭上了眼睛,像是唱歌一样地说道: “莱……黑斯廷斯……不是,还有伊斯特本的岸壁。那么,从很快就进港来看……布赖顿……瓦京格……波茨茅斯……看见岛了吗?” “没有,一直都是悬崖。” “也就是说,直到波茨茅斯附近了。” 杰夫利抬起了眼睛。 “如今西般牙最想知道的就是我们的实力。特别在意的是建造中的船只。桑地亚纳那家伙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我们在西南部地港口设下了严密的警备,但是……如果他们瞄准的不是船只的话,的确是没有拘泥于西部的必要。侵入警备力量少的港口,在走陆路去目的地比较好些。如果在英国内部再有内应的话,那更是简单了。” “刚才提到的港口里最容易潜入的 是哪一个?” “波茨茅斯吧。外国船只往来频繁,就是有脸长得比较奇怪的家伙在港口走动,大家也不会多想什么。哼,说起来,还真是没有比那里更方便桑地亚纳的了。去伦敦也很方便。也有到普利茅斯的路。” 杰夫利伸出手去,摸着海斗的脸颊。 “就向圣法兰西斯建议监视以波茨茅斯为中心的东部港口吧。这样一来,那个可恶的西班牙混蛋也总有一天会放弃,回到本果去的。” 海斗仰望着杰利夫。 “你觉得……会放弃?” “我会让他放弃。” 杰夫利缓缓地抚摸着海斗的脸颊,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相信我了吧。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不会让你被他们碰到一根手指偷。只要回到普利茅斯,桑地亚纳也该知道进入敌人的根据地有多么困难的。就算再怎么不死心地纠缠,他也没法接近你。结果只能落个空手回去的地步,被骂到狗血喷头吧。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同情他的。” 这强力的话语,让海斗总算是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我会的。可怜的文森特,是他找错了挑衅的对手。” “没错。我可是会让他到死都在后悔遇到我这个人呢。” 杰夫利把手放在海斗的后脑勺上,用力地拉了过来,迅速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为担心着有没有被谁看到而狼狈不堪的海斗而明朗地笑了起来。 “好了,进船舱里吧。你今天爬桅杆一定很累了吧。吃点什么,然后赶快去睡觉好了。你不用等我。要在波茨茅斯安顿下来还要花上一段呢。” “是、是,长官。” 一时放下了心的海斗,不客气地接受了杰夫利的好意。然后就一直睡到被布拉其吵起来的那个时候。 (已经进波茨茅斯港口了吗?) 海斗左右打量着。船尾虽然有油灯的照明,但看不清周边的样子。但是。从拍打着船腹的波浪来看,像是在港口外的样子。海斗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而走向船舷。突然,原本乖乖地被自己抱在胸前的布拉其唰地从斗蓬中钻出头来,威吓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海斗为了让爱猫冷静下来而从新抱住了它,看向黑暗的海面。然后,他看到了。从夜中翻着白沫的浪涛直尖,直直地仰视着自己的少年。 “……呜!” 海斗一下子从那里跳开,叫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一滑,狠狠地一跤坐倒在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旱难劬Α!澳歉觥钡降资鞘裁茨兀俊? (难、难以置信。夜里的大海……还是风浪如此之大的大海里会有小孩在游泳。而且速度还如船一样快……!” 但是,最难相信的就是这个孩子的面孔自己见过。那飘浮再浪涛之中,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脸,与被炸死在“珍妮维芙号”甲板上的少年是那么相似。 海斗看着与自己一样、炸起了全身的毛的布拉其。是的,猫儿时时会洋望着空中。虽然随着它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那却是的确有谁在那里的眼神。 (是……是错觉……我只是因为太在意那个孩子,所以看到了幻觉。) 只不过是眼睛的欢觉而已。海斗对自己这么说。但是如果不再看一次的话,是无法确定的。每次,为了克服这种恐惧,自己必须要得到是产生了幻觉的确实证据才行。 海斗把力量灌注进颤抖的腿脚里,拼命地站了起来。布拉其从虚弱无力的手中滑落了下情上达。它看着海斗,像是在说“我先走了”似地叫了一声,就一口气逃得不知去向。 海斗一步一步地,好像要把甲板踏穿一样向着船舷靠去。然后,鼓起自己仅剩的一点勇气,看向那墨汁一样的海面。 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只是幻觉而已。 恢复了平静的海斗,为自己的慌乱而苦笑起来。 (还好是一个人。这副难看的样子我可不想被谁看到啊。) 但是,为了放开支撑脱力的身体而紧握住船舷的手,海斗无意间向船下又看了一眼,然后为眼前的光景而当场僵硬了。在受到一个大得离谱的横浪,南桑切号倾斜的瞬间,海中伸出了两只手臂抓住了船腹。在那里。没有错,就在那里。那,不是幻影。 “哇啊啊啊啊啊——” 海斗什么也不想地拼命逃了出去。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听到惨叫声的杰夫利和那捷尔立刻冲了过来。 “小、小孩子……” 跳进杰夫利胸口的海斗牙关咯咯地打着战说着。 “在珍妮维芙号上死掉的孩子……要、要爬上这条船来。” 杰夫利和那捷尔对看一眼,然后宽慰似地说道: “你是做了恶梦吧。” 海斗抓住了杰夫利的胸口。 “那不是梦!我确定过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海里,第二次他就深出手来要抓住船腹……” 默默地听着他说话的那捷尔走到船舷边。他向下看去,然后向着海斗回过头来。 “没有任何人在。” “怎么会!我的确是……!” “嘘……” 拼命地要争辩的海斗的嘴唇,被杰夫利的手指封住。 “我不觉得你说了谎。但是,你什么也没有看见” 听到这句话后,海斗明白了。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海斗摇着头解开嘴唇的束缚,看向杰夫利。 “那,那是什么?” “肯定不是那个法国小孩子。” 杰夫利把手伸进裤袋里,取出一枚金币。他用大拇指把那个弹出去,那捷尔把它稳稳地收在了掌心里。双方连暗号都不用打一个,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虽然我只有金镑,但那家伙是分不出来的吧。” 那捷尔对杰夫利的话点点头,毫不可惜地把金币扔进了海里。然后回过头来看向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海斗。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海斗不放心地问道: “到底什么就没问题了?” 杰夫利回答了他: “你看到和想要的东西已经消失可。如果你觉得是撒谎的话,就自己去确定看看吧。” “我……我不要!” 杰夫利抱也似地带着拼命抵抗的海斗站起身来,一直拖到船舷边上。 “睁开眼睛。‘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如果我是说慌的话,我就光着身子在普利茅斯的街上走。” 紧紧地闭着眼睛的海斗听到这句话,战战兢兢地抬起了眼皮。他用力地抓着杰夫利的身体,向海面看去。没有了。这次再怎么看,那有着一双充满仇视的眼睛的东西都不再出现了。紧张一消除,安心的叹息便泄露出了嘴唇。 “快点告诉我。拿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起精神的海斗问。 “布卡布。” 回答了他的问题的是那捷尔。 “海里生活着的哥布林。” “是妖精的一种。你会看成小孩是因为那些家伙的身体小的缘故。遇到他的时候,是渔夫的话就把网里的鱼分给他一条,我们的话就给了他就不会做出坏事来了。” “如果不给呢?” “他就会唤来逆风和大浪,让船停住。” 在那捷尔这样说的同时,强烈的西风就停止了。 海斗觉得很诡异,打量着周围。忽然间,风从东方吹了过来。 “是供品的效果。” 杰夫利这么说着,把嘴唇贴在海斗的 额头上。 “我们不去看船不行,你回船舱离取吧,再睡一会儿。” 不想离开两个人的海都闹起别扭来。 “我怕得睡不着。” “总之先躺下,闭上眼睛。安静下来总会有睡意的。我们就在你一叫就会干去的地方。” “嗯……” 被拍着厚背、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的海斗,听到了那捷尔的声音: “刚才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海斗转了过来,看向那只青灰色的独眼。 “为什么?” “迷信深重的水手们不只讨厌‘那个’,也一样讨厌看到‘那个’的人。特别是狂信的家伙甚至连不幸的目击者斗会杀掉。不想像刚才的金币一样北扔进海里去的话,就乖乖地闭上嘴。” 相象一下自己被仍进夏天夜仍然很冷的海中央的样子,海斗就颤抖了起来。多半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失去体温,动弹不得,最后沉进海底的吧。只要是人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想经历那样的事情的。 “我不会说的,对谁都不会说。” 那捷尔听了海斗的回答,而上闪过一个温柔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 海斗抬头望着身边的杰夫利。 “部卡布……是叫这个名字吧?” “是啊。” “你觉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也没见过真东西,不能断言是不是一定有。但是……” “但是?” “那捷尔见过。而我尊重他的意见。” 海斗大吃一惊。 “那捷尔?” “是啊。是刚刚乘上船的时候。像刚才的你一样大闹起来,招来了迷信深重的谁手们的不满。” 想象一下像自己一样惊慌失措的航海长的样子,海斗苦笑起来。 “真不敢相信,那个人也有那样的时代。” “很可爱的呢。总是紧紧地跟在我后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叫我别做这个、去做那个地罗嗦。真实的,那种朝气他到底是扔到哪里去了啊?” “虽然在做水手上他使你的后辈也说不定,但是变成大人上,他可是比你早得多吧?” 见杰夫利要反驳似的样子,海都打断他问道: “比起这个来,那捷尔是在哪里看到‘那个’的?” “比斯开湾。你也知道,那一带海很不平静。运气不好还赶上了风暴,当时船就是沉了都不奇怪。” 杰夫利耸了耸肩膀。 “那捷尔在最糟糕的时候看见乐最糟糕的东西。因为怕死而失去了冷静的那些家伙,听了那捷尔的话,就大喊大叫‘都是你的错。正因为让恶魔之子上了船,才被妖怪缠上了’。” “说什么傻话!” 海斗愤慨了。水手们会叫那捷尔是“恶魔之子”,是因为他是非婚生子吧。但是,孩子是无法选择双亲的。 “在一起那么久,他们也该知道那捷尔不是会让战友遭到危险的吧!” “平时的话。但是,对死的恐惧很容易就会凌驾在理智之上。一个笨蛋叫着‘恶魔来了’会被无视,可是一群笨蛋一起骚动起来的话,就会动摇不这样想的人的心。阿这种人的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确信自己不会犯错的人是很少的。” 海斗咬住了嘴唇,杰夫利说得对,陷入极端的混乱的话,自己说步定夜会采取愚蠢的行动的。 “阻止他们的是你吗?” 杰夫利对海斗的问题摇了摇头。 “不,船长万兹爷爷很聪明。他怒着说:‘马上就会有从来没见过的大浪打过来。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如果爷爷赶来得在再晚一点的话,那捷尔九没命了。真是千钧一发啊。” “怎么会……” 杰夫利把手向着因恐惧而僵硬的海斗的脸颊伸了过去。 “我讨厌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也不喜欢忍着想说的事情不说。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别说布卡布的失窃’这样的话。但是。要说的话,还是挑一挑对手的好。” 手在皮肤上滑动着——那温柔的感触,让海斗不由得沉溺了进去。 “你是特别的人。去伦敦之后,我更注意到了这一点。谁也无法模仿你,更无法代替你。你那闪耀的才气,圣人一般的善良,虽然是个爱哭虫这一点是白玉之瑕,但有个万一的时候又很有毅力。即使是女王陛下宠爱的宫廷的人,在你的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夸得太过头了。” “才没有,这还是加了控制的呢。” 杰夫利的拇指抚上了海斗那苦笑的嘴唇。 “谁也无法转过头去,不看你那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但是,其中也会有感到厌恶的人在。有着超常地能力的人不是受到赞赏,就是受到嫉妒。我喜欢看你那充满活力地活跃着的样子。但如果你因为这个而要面对生命危险的话,我可不会觉得高兴的哟。” 手指的动作停止了,海斗抬起眼来,看着杰夫利。 “我……该怎么做才好?” “就这样下去也没关系,不过要小心不要在坏的地方抢眼。引起他人的恐怖心就不会有好果子吃,这点那捷尔已经证明了。” 海斗点了点头。 “我会小心的。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好。” 杰夫利拍了拍海斗的脸颊,看起来像是很用力,其实很轻,然后把他的头扳向右边。 “好了,回床上去吧。这一次做个好梦。” 海斗没有回答,就向着船长室跑了过去。 (不要在坏的堤防抢眼?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啊!) 强行压抑下去的不安在胸中苏醒了。是的,在这个被迷信和错误的知识摆布的世界里,自己对作为特异的存在这一点充满了恐惧。想起沙撒克的那些包围着自己、推挤着自己人们的面孔,海斗的全身就在打颤。那没有丝毫的怜悯的眼睛,因为憎恨而歪斜着的嘴唇。如果不是杰夫利救了自己的话,自己数不定真的被撕成碎块了。 (不要。我再也不要有那样的事情了……) 回到船舱的海斗和身扑到床上,用力地闭上眼睛。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以为看到什么是自己睡糊涂的错觉,他对自己这样说着。可是,好像在强烈地嘲笑这一点一样,那两只眼睛——渗透着深深的冤恨的眼睛,在头脑中浮现了出来。 “……呜!” 急促的喘息从被恐怖扼紧的咽喉中泄露出来。海斗呼吸困难地挣扎着。那捷尔说“那个”是布卡布。可是,真的是这样吗?的确在把金币仍进海里的时候,西风就停止了,但自己会在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无论怎么回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与那个死去的少年太像了。那么就是说…… (他、他是……?) 海斗拼命地摇着头,发现这么做也无法甩掉那阴郁的眼睛,又趴回了床单上。 (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又没做什么……) 没错,实际出手的不是海斗。在阿尔德维奇扔短剑的时候,自己还请求他不要杀掉少年。而且少年直接的死因是因为从他手中掉下来的手投弹的爆炸才对。 (这是正当防卫。如果那个炸弹透到南桑切号上来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所以我没有做错。) 可是,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心里的郁结一时也无法解开。虽然没有直接下手,海斗也与少年的死有关,这是不容置疑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情况却不允许我如原。)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夺走别人的生命没有什么敏感性。 是敌人就必须要消灭才行,如果在战场上拔剑时一时踌躇的话,死掉的就会是自己。作为优秀的剑士经历过无数的残酷场面的阿尔德维齐,为了安慰海斗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样的事情的”。他的话多半是正确的爸。但是,海斗不想去习惯。如果要一直早上恐怖的事情直到心麻痹为止,海斗才不会想要这样的习惯。可是只要海斗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要避免战斗或者死亡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德雷克的大鼓”叫到这里来的我,说不定对这个世界来说真的是瘟神呢。克罗利娅号的战友,科林科监狱的看守。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总是会死。珍妮维芙号上的孩子也是,如果不是被我看到的话,他说不定也会继续的活下去。没错,他们是有着恨我的充分理由的。) 这个时候,恐惧的幻想滑过了海斗的脑海。在明亮的月光下,沿着白色泡沫镶成的航迹,无数带着冤恨表情的死者群追逐而来的幻想。感到他们的手似乎现在就缠上了自己的身体,海斗把身体缩得更小,像抓救命盗草一样抓紧了床单。 (已经够了……) 是因为身体紧张了太长时间了吧,海斗累得像一团烂泥,而长时间反复地想着一件事的大脑已经拒绝再去考虑复杂的问题了。海斗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側耳倾听着波浪拍打着船腹的生硬。就算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有睡意。看来这一晚海斗都要为幻想所苦了。 从即使白天也很黑暗的船舱上来,杰夫利位云间投下的阳光而眯起了眼睛,仰望着大大地膨胀的船帆。船果然海是开起来最好啊。如果把海比成宫廷的话,船就是女王——乘着风、破来拥来的波浪而前进的“里随身携带的南桑切号”,就好像在舞池中其舞的译莉沙白一样华丽而坚强。杰夫利举起手里随身携带的就杯,向这些无与伦比的女性们表示敬意。 “照这样走下去,到傍晚就可以下锚了吧。” 杰夫利的声音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海的情况的那捷尔回过头来。 “是啊,只要风向不变就没有关系,就算变了,只要操纵好帆,不管怎样都能到的。” “太好了。” “你刚才都在哪里?凯特那里吗?” “不……” 杰夫利摇了摇头,感到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那捷尔的态度并没有哪里奇怪的吧,他的声音里也没有包含着嫉妒的要素吧。 (呐。) 所幸的是,无论哪一种斗没有感觉到。杰夫利在放心的同时,一瞬间也为自己有着这种疑问而感到羞耻。那捷尔是比谁都要诚实,言出碧行的男人。这一点自己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只要他说过“以后也不会改变对你们两人的态度”,那么就是真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要再考虑什么蠢事了。只要相信他就好。没错,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的确那捷尔成为了自己的情敌,但他是自己发誓一生不分离的独一无二的友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为了情人而抛弃了母亲的父亲。把父亲送上了火刑台的母亲。背地里抚摸自己身体的修到士。向自己扔石块的孩子。无视快要饿死的自己的大人们——直到被万兹船长收养,杰夫利都过着阴暗而冰冷的人生。但是,即使是宽大的万兹船长,也无法让折磨杰拂利的心的孤独完全治愈。要面对一个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孩子,倾听他的种种烦恼,对船长这个职业来说未免是太过繁忙了。 (我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是在普利茅斯的埠头遇到那捷尔之后的事了。) 不吝惜给予的友情,兄弟一般的亲密,开朗的笑容,为彼此流下的眼泪,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人们的连带感和对抗心——那诫尔把这些无私地交给了自己。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么在船上每天经历的杀伐一定会像清水一样平淡乏味的吧。 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自己命中的幸运,杰夫利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航海归来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一倍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了。 “怎么了?” 长长的沉默让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不是站着睡着了吧。” “怎么会。” 杰夫利苦笑着,把倒满了葡萄酒的杯子递给那捷尔。 “喝了这个进船舱去吧,你也休息一会好了。” 虽然时过七月,但一晚上都被风吹雨打着,身体一定也是冷透了吧。没有喝酒,也不能好好地动一动。杰夫利也是跑到船舱里连灌了三杯,总算觉得自己有了点人样。 “你从哪一桶里倒的?” 俯视着手中的杯子,那捷尔问。 “最新的。为阿尔德维奇大人开的那一桶。” “那就好。” 负责管理所有记载的航海长,听到杰夫利的回答之后满足地把杯子靠上了嘴边。 “好不容易来的商品克不能浪费。你这个人太大大咧咧,很可能会不加思索就再开一桶新的。” 杰夫利苦笑一声,那捷尔还真是够理解自己这个人的。 “其实还真的差一点就开了。使负责了望的家伙们告诉我有瓶开过的。” 那捷尔的手一下停了下来。 “那些假话们在酒桶旁边干什么?不会背着我的眼睛偷偷去喝酒了吧?” 杰夫利赶忙辫解。 “我拨开酒瓶瓶栓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如果之前喝了很多的话,不会有那种哀求的表情。” “原来如此……” 那捷尔低声说着,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以打破规则为生的杰夫利也就罢了,无端怀疑到努力工作的水手们身上可是太让人羞耻了。 “真不愧是圣法兰西斯的属下。连教养都训练到了呢。” “而且士气很高,不觉德昨天的战斗干得很漂亮吗?” “是啊。” “上敌船之前我曾经约定要给表现出色的人一个金镑。现在我也想给其他人一些犒劳了呢?” “最方便也是让大家高兴的就是酒了吧。反正也不能卖了,抬到陆地上取夜太麻烦,干脆把那筒剩下的红酒给大家喝掉……” “不行!” 节约家那捷尔面带杀气地叫。 “你是说把那么高级的东西给那些醉乐就连山羊尿都喝得下去的家伙?!绝对不行!如果允许了那么浪费的事情,我的灵魂一定会因为怠慢之罪被地狱之火焚烧!不能连桶卖又怎么样,装成瓶不就行了!” 杰夫利皱起了面孔。 “那谁来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我。我会高高兴兴地去做!” 那捷尔挺起了胸膛道。 “就好像能做成葡萄的葡萄一样,有利益就要榨干净才行。这是我的信条。话虽然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你体谅部下的心情。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喝的话,登陆之后新鲜的淡啤酒要多少有多少……” 杰夫利耸了耸肩。 “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 “桶已经空了。我给每个人都配给了一杯。” “咳……!” 那捷尔被口中含的葡萄酒呛到,开始了盛大的咳嗽。 “喂喂喂,你没关系吧?” “没……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吗?” “可恶……你……你不要……再管我的事!” 啪地打掉抚着自己脊背的手,调整了一下呼吸,那捷尔以连温暖的地中海都会立时冻结的眼光看向杰夫利。 “‘每任配给一杯’包括所有在站岗的人吗?” “……多半吧。” “什么?什么叫‘多半’?不是你下的命令吗!” 杰夫利没底气地微笑一下。 “因为不是我分配的。所以谁喝了谁没喝我不太清楚。” “你居然,敢……!” 这种笨拙的借口让那捷尔顿时爆发了。 “你才需要让圣法兰西斯从头教养过来!居然让他们在工作时喝酒!” “虽然是这样,可是……” 杰夫利抬起眼睛来瞧着他。 “只是一杯而已嘛?” “不顾是一杯还是一口,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 那捷尔把杯子的底重重地墩在船舷上,结果葡萄酒大部分都泼洒了出来,不过本人似乎没有发觉到的样子。这对杰夫利来说是一种走运。如果他发现了,又要因为可惜而加倍不高兴了。 “只要有一次在工作里喝了酒得到原谅,以后就会期待能再次喝到,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偷喝了。你觉得这种家伙会好好干活吗?” “不……” “人向上走是需要极大的努力的,可是堕落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你想让圣法兰西斯交给你的水手之魂腐烂掉吗?你这样还有脸去见给了你那么多恩义的阁下吗?” 真是正确得无以伦比的大道理,举双手投降。 “正如你说的,是我太浅薄了。” “比你自己想象的还浅薄。” 瞪着杰夫利,那捷尔辛辣地说道。 “你很重视水手,和那些贪婪的船长不一样。你不会压榨他们,不会让他们做必要以上的事情。这很公平,我也很尊敬你这一点,也很喜欢你和水手们一起饮酒喧闹的那份平易近人。可是,无论怎么亲密,也不能混淆彼此的立场。珍惜部下没什么可说地,但绝对不能纵容他们。不注意就是事故的根源。就算是一杯酒,也可能成为越过边缘的致命的一步。要培养出一个称职的水手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可不想因为一点无聊的小事就失去他们。” 杰夫利点头,带着诚意地说道: “抱歉。在锻炼他们之前,我会先改正自己松弛的意识。” “真饿?” 那捷尔端正的面孔上浮现出的怀疑神色还没有消失。 “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不遵守纪律规则?为什么你就是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被我训了你也知道反省,可是为什么马上又犯?是不是因为你讨厌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对你唠唠叨氘的我?” “怎么会!” 杰夫利立刻否定,燃后开始仔细地考虑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无视规范呢。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被深入追究过,被这么一问,还真是难以回答。 “该说是没被惩罚够呢……还是记不住教训呢……” 杰夫利难以启齿地哼哼着,那捷尔也表情苦涩地点头。 “的确你是很快就会忘掉自己不想记的事情的人。但是,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可是很难忘掉的对不对?” “是啊。” “你是最讨厌不高兴的事情的人,所以也该很讨厌被我发脾气才对。那为什么这个你就记不住?” 杰夫利歪着脑袋。那捷尔说得对,的确被别人训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杰夫利并不把那捷尔当成“他人”来看。从少年时代想起来,就从来没有对他的训斥觉得不快或者怀恨在心过。那么也就是说…… “不讨厌。”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杰夫利直视着好朋友。 “我喜欢被你发脾气。” 听到者句话,那捷尔的肩膀顿时垂落了下情上达。 “是吗……看来,我觉得到今天为止,我比谁都更理解你是个错觉了。” 杰夫利慌了手脚。 “不是误解。我……” “真遗憾,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骂你的。但是看来真挚的忠告对你来说,跟乐师奏出的旋律差不多——开心一下,然后就成了过堂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以对方惊讶得抬起头来的高声,杰夫利叫道。到现在,他终于找到能够正确传达自己意思的语言了。 “的确只要在甲板上,船长就是等同于神的存在。虽然本人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像神一样完美万能,但是一直看着别人听从自己下达的命令的样子,就会自己搞错了。” “搞错?” “是啊。觉得我有着特别的力量。觉得我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谁也不能阻碍我。这种想法占满了整个脑袋。” 杰夫利耸了耸肩。果然啊,告白自己的愚蠢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这种状态下,头脑一发热,就会做出蠢事来了。可是啊,被你一骂,充满了愚蠢妄想的头脑就会一口气萎缩下来,回到原本的状态。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也就会保持谦虚的心态了。虽然我到现在才意识到,不过说不定正是你做的事情保持了我心里的平衡呢。” “所以你才会喜欢被我训斥吗?” “当然。如果你对我温柔的话那就更好了。但要压抑住我的自大就必须需要你那香辛料一样的话语。那简直都已经超越了丁香的范围,直逼胡椒了呢。” 那捷尔叹了口气。 “用辛料的言语克制主人的自大——当我是你的小丑吗?” “干傻事出丑的是我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航海长(总管)嘛。” 那捷尔认真地打量着杰夫利的脸,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不是失望的意思,放弃的感觉更强烈。 “我看我就是愚者,不管怎么生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你那张嘴顺顺利利地给骗过去了。” 知道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杰夫利微微一笑。 “就算嘴上会发牢骚,你也还是会关心我。就算愤怒到极点,你也不会憎恨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我才会安心地去恶作剧吧。多半我这个爱撒娇的坏毛病还没治好呢。” 那捷尔用鼻音哼了一声。 “以前握也说过了,你可别以为到什么时候都能这样。” “知道了。我一定尽我所能地改变性情,尽量不要劳动你出手。你就瞧着今后的我吧。” “如果那值得我一瞧的话。” 那捷尔嘲讽地说着,再次把杯子凑到了那形状良好的嘴唇上。正像要冷却杰夫利的脑袋最好的良药是好朋友的怒骂一样,要平静那捷尔沸腾的血液的话,再没有什么比美味的葡萄酒更好的了。当空了的杯子回到杰夫利的手上的时候,刚才还充满怒气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平稳。 “‘克罗利娅号’的重新涂装结束了没有啊?” 话题的转换就是和好的契机了。把随身携带的杯子系在剑带的绳子上。杰夫利自然而燃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应该和新的一模一样了吧。” “船舱的消毒又怎么样了吧。” “我交给路法斯去做了。那家伙对这个可是在熟悉不过,也绝对不会偷懒的。” “是啊,是他的话就不用担心。” 那捷尔叹道,然后泛起胃微的苦笑。 “在伦敦碌碌无为地度过的日子里,我都是想着这是修复最重要的船所必要的时间,才忍耐过来的,可是我可不要再来一次了。” “同感。” 杰夫利把两手放在船舷上,手掌在光滑的木头表面滑动着。 “阁下也让其他的船集合了。到了正式训练的时候,我可不想听到什么‘我们的船速度太慢’、‘舵的动作不灵活’之类的话。” 那捷尔皱了皱眉毛。 “ 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船主们不仅要多花费金钱,还要损失时间,这点他们都知道了吗?” “比较困难。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买卖是要去开船进行的。” “这握非常丰富能够了解。我们要不是去加的斯时赚了一笔,现在也不会这么悠闲了。” 杰夫利微笑了。 “你不是在走之前净发‘又抽了根下下签’之类的牢骚的吗。” 那捷尔的表情变得有点难堪。 “那个……我只是考虑到威胁西班牙舰队而已,会弄到那么多的胭脂红也不是能预想得到的啊……” “圣法兰西斯喜欢我是很不错的事吧?如果选了其他船长的话,我们现在可就后悔莫及了哦。” “没错。我对发牢骚的事情道歉。所以请你以后也做个让阁下记住的船长吧。” 杰夫利的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一圈。 “平时明明顽固得跟石头一样,说到能赚钱的话就软成这个样子啦?‘ “罗嗦。话说回来,那位阁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下下周。” 听了这句话,那捷尔刚晴朗起来的面孔又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八月中旬吗……” “是个很微妙的时候吧?” 杰夫利抬了抬嘴角。 “到九月的话大部分的船会做完生意吧。可那个时候又是风暴季节。阁下给的时间实际只用两个星期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什么啊?平时习惯了单独行动的船长们连怎么整对都不知道。” “是啊。就算是道理上能理解,但要得心应手地操纵船只需要一定程度的经验。舰对行动地时候,最糟糕的就是阵脚不整齐。其中一艘船的战斗力高不算什么,提高整体的水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阁下才这么重视合作演习的吧。” 杰夫利说着,把视线投向海面。 横在鹰格兰的法兰西之间的这道窄窄的海峡,能够安庆航行的日子是有着期限的。说得粗略一点是从四月开始的半年间。其他时期虽然也不是不能航海,但大部分的日子都因为风波和风向的问题无法出港。 (也就是说,西班牙人能够前来的时期也是有限定的。他们在到英格兰海峡来之前,还要航过比斯开湾这个难关才行。不管是怎么技术高超的船长也不会想要在冬天通过那个地狱地。) 因为德雷克一众的活跃而失去了许多船只、不得不推迟了出击准备的西班牙舰队恐怕今年是不可能在展开袭击了。要在海峡上看到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明年的春天或夏天——也就是现在开始大概一年后的事情。这给了英格兰一定的喘息之机。 但是,这个期间能不能好好利用,这还是杰夫利这些船员们担心的事情。就算说还有一年,为了训练而出船的期间也是极其有限的。这段期间里必须要召集陆地上的男人们,把他们都训练成能赶的水手。英格兰没有常备的海军,还得要把商船改造成能够搭载大炮和火药的战舰才行。 (说老实话,这可不是说什么做不做生意的时候……算了,反正我们夜是为了保卫女王陛下的日常生活啦。) 对于光想着该怎么填饱肚子的庶名来说,在考虑什么西班牙舰队之前,必须要解决怎么度过这个冬天的问题才行。接下来的时期里,从事农业和畜牧业的人们要开始进行准备春小麦的种子、收集干草之类的工作,会非常地繁忙。要把他们带取训练的话,农活就要完全搁下了。 “两个星期的训练到底能把陆地上的人锻炼到什么程度?” 杰夫利的问题让那捷尔歪了歪头。 “因为有个人差别,所以很难说。我因为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做到一点也不害怕地怕桅杆用了我半年的时间。凯特也是花了半年才敢爬墙楼的,可是他还差得远呢。” “你们是特别的。这些也都是可以容许的状况。可是今后我可不会对凯特客气了。” 那捷尔端正的面孔上闪过担心的神色。 “你说不客气,到底是要做什么?” “要让他做到一个普通的水手该做到的事情。能够轻易地爬上桅杆,走过帆索的话,那么大概发生个什么他也能对付了,这样他也会产生自信。如果有个什么的时候步知道该怎么做。觉得自己一点用场夜派不上的话,会让人不安的。” 虽然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我反对。的确应该做些准备以防将来的危险,但是你也要考虑到训练里也可能发生危险。如果凯特从桅杆上掉下来怎么办?到那时候不是再怎么后悔也追不回了吗?” 杰夫利点点头。 “明白了。所以训练的时候我会让尤安好好地看着他。我们全体船员也都要睁大眼睛留心他才行。” “但是……” 还要反驳什么的那捷尔,被杰夫利静静地打断了。 “我也是很烦恼的。可是无论是什么技术,不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学不会的。假如克罗利娅号上发生瘟疫,哪怕就是只有凯特一个活下来,而他会升降帆喝转舵的话,总是能回到英搁兰的吧。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让凯特继续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只是把他关在船舱里是守护不住他的。我们要锻炼凯热,让他比现在变得更强,这样危险才会降低。” 那捷尔咬紧了嘴唇,虽然棉有踌躇之色,但并没有继续阻止,看来夜是同意了。 “明白了,一定要严命尤安绝对要好好看住他。敢离开的话,小心我活着扒了他的皮。” 杰夫利也坏坏一笑: “那我就把扒了皮的身体仍进海里去,或者还是直接擦上盐的好?”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在说什么呢?” 是凯特。杰夫利保持着微笑回过头去。 “头的保存方法,有很多种的呢。” “喔——” 那是没有生气的声音。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下面浮出大大的黑眼圈。问都不用问,他昨晚根本就没有睡吧。杰夫利向着凯特走了过去,双手包住了那光滑地脸颊,以拇指抚摸着他的眼圈。如果这么做能为他减少一点疲劳就好了。 “口渴了吧。去船舱里,现在应该还剩了一点葡萄酒在那里。” “不需要的……我有点恶心……” “没关系吧?” “喂,只要吹吹风的话……” “不能喝酒的话,我给你拿点水来呢?’ “不需要……” 凯特摇着头,但是被杰夫利的手阻止了,只得叹了口气。那是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忧郁的叹息。如今的他就连拨开那只手都觉得麻烦吧。杰夫利也不想让他再郁闷下去,带着一丝不舍,放开了凯特。 “到普利茅斯还有多长时间?” 凯特问着,像刚才的杰夫利一样双手撑在船舷上,然后,向海面瞟了一眼。 杰夫利和那捷尔对看了一眼。者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意思是一目了然。凯热在意着昨天晚上的怪物,想着现在那东西是不是还在跟着船,心情很不安。但是,他遵守了和那捷尔的约定,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也没有相昨天那样诉说自己的恐惧。 (好可怜啊。早点忘记就好了……) 杰夫利把视线转回凯特身上。做点什么才能缓喝他的心情呢。这时布拉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它把自己的鼻子贴在凯特的笑腿上蹭来蹭去的。杰夫利不由得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了。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啦?” 凯特迅速地跪下来,露出发自内心的高兴表情,把布拉其抱进了自己的胸口。小猫的成长是很快的。前些日子还能放在手掌上呢,现在已 经是凯特用两手抱也抱不过来了。喜欢撒娇、却最讨厌被人抱的布拉其摇着露在外面的尾巴,啪、啪、啪地以一定的节奏拍着凯特的手。 “是不是肚子饿了?” 那捷尔也出声问道。 “下面还剩下早餐的干肉,让它吃一点吧。” 凯特抬起头来微笑一下,刚才的不悦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嗯,好的。” “你也是吃点什么的好。你会不舒服恐怕也是因为空着肚子吧。吃点李子怎么样?从勃尔兹亚特的市场买来的还有一些呢。我晕船很厉害的时候就吃这个,又甜又有水分,会舒服很多。” 凯特点点头。 “那个我想吃。” “那就一起……” 那捷尔刚刚这样一说,忽然啊地向着杰夫利回过头来。 杰夫利面带着笑容。像是在说“快点走吧”地扬了扬下巴。虽然要承认这一点很不甘心,但看起来那捷尔比自己来更善于开导小孩子啊。算了,俗话说适材适用,他正好很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吧。 见杰夫利面上没有不悦的神色,那捷尔似乎也安心了。他向着抱着布拉其站起来的凯特报以一个笑容。 “走吧。我去拿李子,你去给它准备吃的。” “嗯。” 目送着要好地一起向升降口走去的两人,杰夫利在想。自己不是怀疑那捷尔,但是看到他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就是平静不下来。不,不只是那捷尔一个,只要是自己以外的男人站在凯特身边,自己就难以言表地觉得讨厌。 (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真是的……) 杰夫利苦笑起来。想要和凯特一直在一起。希望他只看着自己一个人。想要紧紧地抱住他,抱到那纤细的身体骨头都在作响的地步,想要听到从他口中传出的甜蜜而断续的声音。等这个愿望实现,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就快要到了。) 杰夫利看向西方。那是故乡普利茅斯所在的方位。 (等一下了船,我就把凯特带到谁也无法打扰的地方去。然后装成失踪的样子,整整三天不出屋。其实我本来想失踪他个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的,可是还有训练在。我又不能辜负对自己有恩的圣法兰西斯的期待呀。) 杰夫利看向已经没有人影的升降口。凯特已经有了觉悟了吧。下次再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杰夫利就将夺走他了。当然,这已经得到了他本人的许可,自从打破了那个约定——绝对不侵犯凯特的肉体的约定后,终于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从被那个爱哭虫、倔强鬼、马上就叫苦、有着世间少有的能力、在危急之际就能发挥出难以置信的强大的红发少年夺走了心的瞬间,杰夫利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从东边的尽头来的预言者——他到底是对我施了什么魔法呢?自从喜欢上你以来,我就再也不想要其他任何人了。) 能够得到一直思念着的恋人的欢愉,是征服出现又马上消失的情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现在,即使面对着“雷斯达伯爵剧团”的少年演员西理尔?莫理斯的美貌,杰夫利也不会有任何的动心了吧。杰夫利的心,已经被改造成比谁都爱凯特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也没有发觉到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了。 (谁也无法代替凯特,所以我不失去他。) 杰夫利的幸福已经无法与凯特的存在切分开了。能够找到这样的人是比什么都要高兴的事,也是一件可怕的事。当凯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以外的人物身上的时候,自己会感到激烈的不安,就是这个原因吧。人的心是看不到的,只能通过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来判断。多半,想要抱凯特的想法,也只是要把他是自己的人的想法变成实际可见的东西吧。 (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欲望。我想做让凯特很舒服的事情,也想让自己很舒服。) 只有身体的交往太无趣了。只有心的联系又无法满足。杰夫利是个欲望深重的人,所以,他希望与凯特的灵魂和肉体以所有的方法联结在一起。 (只要再一点……只要再忍耐一点点就好了。) 杰夫利对自己这样说,再次把脸转向了西方,一时就这样站在那里不动了,让那海上吹来的潮风冷却着因为想起恋人而变得火热的身体。 “把系船索投过来!” 在那捷尔这样叫着的时候,粗粗的船索就从船上抛了过去,被牢牢地系在夕阳照下的岸壁的石柱上。 抱着布拉其的海斗踏上搭在舷门上的跳板,迅速地向着埠头跑去。 (他们在……!) 怀念的面孔并列在那里。路法斯,尤安,马克,还有马西。他们都向海斗笑着,挥动着大大的手。 “哟,小鬼!” “看起来很精神嘛!” “快点下来吧!” 从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他们很明显是在从心底为自己的归来而喜悦着,最喜欢的伙伴们,海之兄弟,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们。海斗发出欢呼声,冲下了跳板,跳进了大张着粗壮的手臂等待着自己的男人们中间。 “我好想你们……!” 要好的尤安一把抱紧了因为感动声音都变了调的海斗。 “就是啊,我们也是一直等着你们回来,一直一直等到现在!在那边怎么样?没有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嗯,没问题。” 虽然也知道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是要说明为什么在监狱上了烙印的话,对现在的海斗来说太疲惫了。尤安也感到了这一点吧。他啪啪地拍了拍海斗的后背,把视线转到了被夹在两人中间而挣扎着的小猫身上。 “抱歉,还有你在啊。一会儿不见,变得这么大了啊?已经干掉一只两只老鼠了吧?” 布拉其低低地吼叫着,向着抚摸自己脑袋的尤安露出了牙齿。 “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了,以后我给你带鲤鱼头来,你就别生气了吧?” 见尤安慌忙收回了手,海斗不由得爆笑了出来。对饲主来说感激不尽的温暖欢迎对布拉其来说,只是一种打扰罢了。之前一直绕着海斗打转,咕噜咕噜地叫着撒娇的小猫,最近也常常会现出雄性的凶猛来了。当然,它这也是因为明白对方不会危害自己而已。没错,它是有看人的眼光的。多半比海斗还要厉害吧。 “对了,头儿怎么样了?平时也总是第一个下来的。” 等欢谈告一段落,路法斯问道。 “在为俘虏的事和特德商量吧,啊,特德是圣法兰西斯交托的……” “我知道的。水手长特德?沃尔汀吧?我听过他的传闻。” 在表现了对同行的对抗心之后,路法斯觉得很奇怪似地皱了皱眉头。 “比起这个来,俘虏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的谁?不对,你们是在哪里抓到他们的?” 海斗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当然,以外表粗鲁却有着纤细心思的路法斯来说,是绝对不会漏掉这部分的说明的。 “接着的事情我想杰夫……船长会说明的。我们奉了女王的命令,不得不去了一趟加莱。” “去了法国?” “是的。俘虏的就是在途中碰到的法国海盗。” 路法斯眨了眨他淡蓝色的眼睛。 “那些肮脏的青蛙混蛋。是他们先发起攻击的吧?” “是的。挥着武器要跳到我们船上来。要不是船长趁着他们的空隙炮击了他们,说不定我们已经都被杀了呢。” “这样的话就是把积载都拿过来他们也没话可说了。船舱里已经堆满了贵重东西了吧?” “我没去看所以不知道,不过因为船很快 就沉下去了,恐怕没什么搬东西的时间的吧。” “那么就是说,能拿到的只有赎金了吗?” 路法斯低声嘟囔着,擦着下颚上的胡子茬。 “算了,总比没有的好。俘虏人数?” “大概二三十人左右吧。” “里面有没有船长?” “那捷……不是,总管说在里面。本人本来想藏起来的,可是穿着和做派毕竟不一样。” “好啊。光是水手赚不到钱的。” 路法斯很开心地擦着双手,打量着部下们的面孔。 “一出海就有猎物自己跳过来。世上哪儿还有跟我们的头儿一样棒的男人啊?” 马西出神地说着:“不知道到底能拿到多少的赎金啊?” 一直沉默的马克也开了口:“比起这个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还是个问题。” 听了这句话,路法斯也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马克说得对。这和拿到货物不一样。要从离得很远的家伙们那里榨出钱是很困难的,也很花时间。” 尤安的看法比两个人都要乐天。 “只要有总管在,就不会让猎物逃走的吧。反正总有一天会拿到钱,我们只要等着不就好了?” 这种包含自己在内的说法让海斗困惑了。是听着当时的话,就产生了当事者的感觉了吧。 “那个……没有乘‘南桑切号’的人,在得到赎金的时候也是不能分到的吧?” 路法斯对海斗的问题点了点头。 “普通来说是这样。但是,我们的船长可不是一般人。他有了个人的好处的时候,我们也会得到一份的。很慷慨吧?” 的确是很棒的事情。但是就算杰夫利再怎么慷慨,也总是有状况不允许的时候,到达之前听过杰夫利和那捷尔的对话的海斗,只能给大家的期待拨冷水了,他苦涩地说道: “多半,这次可能不行了……” 一瞬间,高高兴兴的男人们一起变了脸色,向着海斗逼问。 “为什么?” “怎么回事?” 海斗为他们的攻势有点颤抖地解释道:“总、总管说‘袭击本身是没错的,但能不能拿到钱很难说’……” 急性子们的水手长跺着脚。 “要说的就是哪里难说啊?快点说要点!” “问题在于先开炮的是我们。敌人的船长先发起攻击这一点有可能不会被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还要准备对西班牙的战争,不想搞坏与亨利三世关系的女王陛下有可能会听众他们的要求。” 呆呆地听着这番话的马西和尤安一齐开口抱怨: “搞什么搞啊!” “一群不痛不快的家伙们!” 路法斯也苦涩地嘟囔着:“要拿赔偿金的话,就赢不了。这不是白白被袭击了吗。” 海斗点头。 “总管也担心这个,所以提出把俘虏转送到伦敦去,交涉的工作交给圣法兰西斯。船长接受了,所以叫特德来。” 男人们一起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叹了口气。 “这样吗……” “拿不到啊……” “可恶……” 海斗为他们的消沉而吃了一惊。 (大、大家到底怎么了?赎金、赎金什么的都红了眼……就这么缺钱啊?) 的确现在是很贫寒也说不定。可是,握着钱包绳的船长和航海长因为与海斗一起去了伦敦,还没有分配上次西班牙远征得到的利益呢。那捷尔说过先回一趟普利茅斯,给脖子都等长了的同伴分配金钱的,但又发生了马宁主教的事情,也只好取消。 (卖了珍贵的胭脂红能够得到莫大的利益。大家都能分到相当的金额吧。他们不会是忘了这件事情……) 海斗在迷惑之后,还是顾虑重重地开口问了。毕竟不能看着兄弟们难受不管啊。 “那个……虽然说不定是我多嘴,可是……大家是不是有借款啊?” 尤安无力地微笑一下。 “不是的。只是这里的家伙们突然有事情……” “住嘴,笨蛋!” 路法斯一声怒吼,尤安立刻缩起了脖子。但海斗继续追问了下去。 “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嘛。有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别管这些,跟小孩没有关系。” “虽然不知道大家要多少,可我多少还有点……” “但是路法斯打断了海斗的话。 “谢谢你,小鬼。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可是大家都很困扰……” “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总能解决得了的。所以你可别向船长多嘴啊。” 海斗被那锐利的眼神和气氛一压,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下了头。 “……是。” 看了他的样子,路法斯满足地向舷门走了过去,跟在没精打采的马克和马西身后。 “等一下!” 海斗抓住了剩在那里的尤安的手腕。 “不和船长说就行了吧?我不会说的。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还真是个粘人的家伙。” “越是说不要在意就越是在意,我就是这种人嘛。如果你不告诉我的放克就哪里也不让你去!” “哎呀呀……” 尤安叹了口气,小心着严格的水手长悄悄问道:“我们从加的斯回来是什么时候?” “唉?这种事情我不记得啊。” 海斗皱着眉头,回溯着记忆。 “的确是在六月的……” “二十三日。仲夏日前夜,圣琼恩祭的前日。” 尤安歪着头。 “这么说起来,生在zipangu的你是单身来这里的吧。英格兰啊,有在这一天晚上只要摘下能除森林之魔的圣琼恩草,就会在一年之内结婚的传说。” 海斗睁大了眼睛。仲夏夜自己是知道的,是拜那如今还没有写出来的名剧所赐。 “《manatsunoyome》da……(注:日语“《仲夏夜之梦》啊……”)” “什么?” 不知不觉间泄露出来的日语让尤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海斗慌忙混过去。 “没、没什么。这个传说又怎么了?” “过去留下来的话总是有理的。想结婚想得不行的女人就去森林里,而知道这一点的男人也到森林去。在美丽的星空下,两个人不就会见面了吗?” 尤安像是在说“明白吧?”似地耸了耸肩。 “只要不是圣人,都会把摘草的事往后放了。我们为了庆祝回到故乡而狂喝了一顿,跑到夜里的森林里去。然后,第二天早上,一边头疼一边起来,就发现陌生的女人睡在旁边了。” 海斗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沫,总算说出正题来了。 “……做了?” “虽然不记得,可多半是吧。” “那、那这种情况下……” “只能结婚了。就算是真的相信传说的脑袋不灵光的女人,但她怀了我的小孩要做母亲了。” 海斗吓了一大跳。 “小、小孩……这才经过一个月不到,怎么会知道的?” “似乎是的。和接生婆谈过,她说没错的样子。” 呆呆地看着尤安,海斗想起了马克多加尔老师的课程来。关于她唯一认同的英格兰作家莎士比亚的课程。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得到了特别许可而结婚。当时要在星期日的时候,发出三回结婚预告,确认没有任何异议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可是如果在不方便的情况下,也 一卷全 无论什么时候,路法斯的工作总是做得很完美。他督促着船木匠修好破损的地方,驱使着水手们给船舱消过了毒,等杰夫利回来的时候,「克罗利娅号」已经收拾得好像一条新船一样了。 「这样的话,就可以参加明天的训练了呢。」 杰夫利抚摩着船腹这样说着,但路法斯皱起了眉头来。 「我想‘她’是没问题了,可是我们这里的这些混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不刚刚大闹了一场,现在能站得稳的都没几个了。」 「那捷尔可不会赞同的哦。他肯定想,晕船只要喝点盐水吐一场就好了,所以宿醉这点问题洗个海水澡不就行了嘛。」 「嘿,不管怎么说,头儿你就是想出海了吧。也是,我能理解头儿的心情,我也差不多要怀念外海了呢。」 「撒谎。你不是根本就不想离开可爱的老婆吗?而且也不只你一个,尤安跟马西都是。看起来啊,我一不在,那种‘想娶老婆’的病就流行起来了呢。而且现在又是春小麦结穗的时候,你们正等着庆祝自已的收获庆典呢吧。」 被杰夫利一揶喻,路法斯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 「好、好丢脸。我在这种时候还……」 杰夫利拍了拍水手长的肩膀。 「笨蛋,你道什么歉啊。有小孩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吗?你要好好做个爱他的父亲啊。」 知道杰夫利的过去的路法斯,鼻子不由得一酸。 「头儿……」 「没问题的。是你的话,一定能做个好父亲,多半还是个和淘气的儿子打成一片,对可爱的女儿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老爹呢。哎,说老实话,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路法斯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 「要是跟我一样的话,那不就不受女人欢迎了吗,太可怜了。所以还是像妈妈的女孩子好啊。」 「等她到了岁数啊,你肯定会担心她被人给抢了去,夜里都会睡不好哦。」 「那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啦。总之只要健健康康的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说到这里,路法斯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之后再开口道: 「那个……我,我有件事情想拜托头儿。」 「什么事?」 「能不能做我孩子的教父,给他施洗礼呢?」 杰夫利苦笑了起来。 「喂喂喂,你搞错人了吧。我对信仰到底是怎么看的,你不也知道得很清楚吗?」 路法斯点了点头。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想不到头儿以外的后盾了啊。」 「如果是贺喜钱的话,那不用去教会我也会出的。」 「虽然很感谢,可这不只是钱的问题啊。」 路法斯以极度认真的眼光看向杰夫利。 「我这条命,是交到头儿手上的。所以,我想把就跟我的性命一样的家人也托给您。」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 「这还真是责任重大呢。」 「我并不是怕死,所以碰上西班牙混蛋的话,我也绝对不会逃跑。一旦打起仗来,我也想无牵无挂。可是万一我死了呢?那家人该怎么办呢?一想到这些东西,我就……」 杰夫利一掌拍在水手长的肩膀上,握住了他强壮的肩头。 「别担心。像你这样结实的男人哪有那么简单就死了呢。」 「虽然是这样,可是就是不知道人生会发生什么啊。」 路法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 「刚才也说过,‘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做出这种事情来’,要不是一个大意弄出了孩子来,我现在不就只用考虑战斗就行了吗。」 杰夫利耸了耸肩。 「这还不好说呢。世人不是说吗,人就是有了要保护的东西才更强大。要是大家都跟我似的没有后顾之忧啊,早就胡闹得翻了天喽。」 路法斯看起来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 「您说什么啊。所谓不能不担心的人,头儿您不早就有了吗?」 「你说凯特?」 「除了他还能有谁?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就明说了,明明知道会有危险,您还要带那孩子去吗?头儿您就不会觉得不安?」 「我当然会觉得不安啊。可是只要一想到我照看不到他的时候他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我就又没法把他留在陆地上了。」 说到这里,杰夫利抬起了头,仰望着克罗利娅号。 「只要在一起,我就会尽我所能地来保护他,不过,这也许是我太任性了,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分开吧。我说这种话,你一定又要露出厌恶的表情来了……」 「我已经不想再管了。」 「真的吗?」 看看难以掩饰惊愕表情的杰夫利,路法斯点了点头。 「是啊。凯特是我们的同伴,而且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去做了。就算我不是头儿你,也还是觉得他很可爱。毕竟他都把那个难相处的大冰块航海长融化掉了嘛。所以我非常理解头儿你想把他留在身边的心情,只是……」 杰夫利苦笑起来。 「只是这毕竟是会下地狱的勾当,对不对?」 「如您所说。」 「就算这个世界变成地狱……」 杰夫利低声沉吟着,摇着头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要被地狱里诅咒的业火焚烧,我也还是会选择抱紧凯特的。」 路法斯恐怕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我也只祈祷主不会降罪给克罗利娅号而已。」 忍耐着说不通的焦躁感,杰夫利说道: 「我会遵守约定的。绝对不会在船上做你厌恶的事情。」 「我知道的,知道……!」 路法斯也判断再说下去只会越说越僵,便改换了话题。 「您要不要去广场那边?大家都在等着您。小伙子们可都难得去一趟‘白鹿旅店’,从一大早就闹得好厉害呢。」 「哼,可别喝多了啤酒让女士们失望哦。」 杰夫利打趣一句,和路法斯一起走出了码头。但已经弥漫在他心中的黑色雾霭却难以消散。 (你是个好人,路法斯。可是请你不要把你信仰的那个嫉妒心深重的神强加给我吧。) 杰夫利想起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凯特缩在自己的臂弯里,困得睁不开眼睛,无比地引人怜爱。特别是自己微笑着与他交换着亲吻,他软绵绵的手抚摸着杰夫利的脊背,说着我喜欢你的时候。 「不要动……我觉得又安静……又温暖……又温柔……」 杰夫利也有同感。自从有生以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安稳与幸福。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拥抱下去,不去任何地方,不被任何人打扰,关闭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能留在凯特身边就好。紧紧地拥抱着他,把嘴唇按在他那光滑的额头上,杰夫利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只有凯特能满足我的愿望。我想要爱上谁,又被谁所爱,想要无论身与心都与谁合为一体,而只有凯特能满足我这样的渴望。) 杰夫利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人。 在码头遇到那捷尔的时候,他的心激动地跳了起来,以为自己也许是终于遇到期待的人了。可是事实是遗憾的,他马上就发现是自己搞错了,那捷尔所希望的,是做为朋友与自己并肩而立,而不是成为恋人与自己同心同体。那捷尔毫不吝惜地把他温暖的心奉献给了自己,假如杰夫利不是一个肉欲的人类,也许就会满足于这样的情况,不再 要求什么吧。可是,杰夫利却想要感觉到他的体温。虽然抱住一脸「你很烦」样子的那捷尔,听他气呼呼的发牢骚也相当有趣,但杰夫利却无法不去想:如果那捷尔也能温柔的回抱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孤独的童年时代曾给了他那样深重的折磨,他本来该根本不知道该与他人如何相处,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壳里。可是杰夫利却没有变成那样,正相反,他像想要把那些欠缺都弥补回来一样,极度渴望着与他人的接触。 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而那是存在于某个人心中的。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碍事的人,我降生在这世上是一个错误,还不如早点死掉的好。所以我需要着一个对我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人;一个对我说,我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人……) 杰夫利握紧了拳头。他不断地寻找着,寻找着可以让他发自心底地爱上的人。就在他觉得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对象而准备死心的时候,凯特出现了。既然是这样,他又怎么能放弃这样的幸福呢。如果两人的爱应该受到神的诅咒的话,那就任他去诅咒好了! (我可不认识你是谁,而且对你也没有兴趣。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管我们的事情呢?) 基督一定很忙碌,所以他多半是不会小气巴拉地盯着自己不放的。可借助了他的威严的教会的人呢?恐怕他们与基督是不一样的吧。 杰夫利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和凯特一起到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干涉的世界里去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来了来了!」 「您来得也太慢了吧,船长!」 「我们抢先去享受了呢!」 市政厅门前的广场,如今被用来作为拉马斯——也就是庆祝小麦收获的庆典——的会场,已经是人山人海,沸沸扬扬。克罗利娅号的全体船员几乎都到齐了。 「那捷尔跑到哪里去了?」 回答杰夫利的操舵手威尔。 「航海长还没有来。」 「是吗。」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那捷尔恐怕是知道昨天晚上凯特经历了什么事情吧。他一定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如果自己处在他的立场上,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多半暂时不会想看到他的脸了吧。 (对不起,那捷尔……) 虽然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杰夫利的胸口还是传来一阵刺痛。伤害最好的朋友,这自然不会是他的本意。可是既然自己无法斩断与凯特的感情,也就无法清除这份痛苦。如今自己能够做的,也只有默默的守望着那捷尔而已——因为自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那个……洛克福特船长……」 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叫着自己,杰夫利把头转了过去,然后看到了一个眼睛睁得大大地仰望自己的少年。他一定对与一个陌生的大人说话觉得很紧张,见到他红通通的脸颊,杰夫利的表情就松弛了下来。 「怎么了,小鬼?」 见杰夫利微笑了起来,少年似乎也安心了的样子,他用比刚才大了许多的声音说道: 「有、有个戴眼罩的男人托我到码头去,找一个船长,可是码头没有人了,所以我就到处找。」 「真是很抱歉啊。」 虽然回答时还在微笑,但杰夫利已经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说到戴眼罩的男人,那就是那捷尔吧。他到底拜托这个孩子做什么事情呢? 「有什么事情?」 「嗯,那个人和凯特一起去球之丘了。」 「球之丘?」 这次杰夫利睁大了眼睛。凯特不是应该在白鹿旅店的吗? 「他和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子在一起?」 少年点了点头。 「我一直看着的。最开始他坐在一个好高的男人驾的马车上,后来在广场前的路上遇到了那个戴眼罩的人,就下了马车。然后他们就一起走了。」 「那个小骗子……」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看来凯特是破坏了约定自己跑来看庆典了。马车上的男人恐怕就是白鹿旅店的老板萨姆吧。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到球之丘去,可是这就是问那孩子估计也没用。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担心他,那为什么还做出这种事情来?非得抓住他好好问清楚才行! 「谢谢,这是你的报酬。」 杰夫利掏出一先令来,但少年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拿到报酬了。」 「没关系,你就拿着吧。不管什么时候钱都不会碍事的。」 但正直的少年却不伸手来接,反而以认真的眼神盯着杰夫利看。 「那就让我上克罗利娅号吧,我,我想做水手。」 这是杰夫利早就听熟了的话,只要是普利茅斯的少年,没有一个人不想成为第二个德雷克。 「你几岁?」 「十一……马上就十二了。」 「好,等你到了十三岁就再来找我。」 恐怕是看穿他只是嘴上说说了吧,少年的目光变得很尖锐。 「那个时候就开始打仗了,你们根本不会理我这个小孩的吧。」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老实等到战争结束啊。」 「我也想去打西班牙人。」 「如果你不管怎样都要上船的话,那就找你妈妈来。只要你妈妈允许,我立刻雇用你。」 急躁起来的杰夫利毫不犹豫地说。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上船,说明他并不是出身于水手世家。而陆地上的人只要没有特殊的原因,也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可爱的孩子送到又危险又肮脏又严格的船上去的。何况还是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与西班牙开战的现在。 「路法斯,带大家到白鹿旅店去。」 杰夫利把少年的事情甩在脑后,对水手长这样吩咐道。 「咦?那头儿呢?」 「我去球之丘接凯特。」 路法斯也吃了一惊。 「球之丘?他去那里干嘛?」 「我不知道。那捷尔似乎也和他在一起……」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尤安开了口: 「那我们也去。这就跟在山上发现凯特那一天一样嘛。是吧?」 喝得醉醺醺的水手们一个个地发出赞同的声音: 「哦!」 「那时候可是我找到的!」 「撒谎,明明是我嘛!」 要拒绝他们也很麻烦,而且说不定还是带着大队人马一起去的好,至少能避免尴尬,这么想着,杰夫利说道: 「好,那就来比赛!哪个家伙最先抓到凯特,我就赏他一个金币!可以用这个去给可爱的恋人买发饰哟!」 尤安他们一齐高兴地叫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杰夫利看了看一个人剩下来的路法斯。 「你不跑吗?」 「反正又不会飞到天上去,干嘛还要浪费体力啊。」 「你真聪明。」 「多谢夸奖。可是您还是别让凯特太抛头露面的好。毕竟不管怎么小心他都不过分啊。」 杰夫利用力地点头。 「你说得太对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的。」 能够比谁都快的爬上横静索的尤安,也比谁都早地到了山丘。可是,他却找不到凯特那贵重的身影。 「凯特!你在哪里?」 也许是扯到悬赏就会特别认真吧。听着尤安焦急的叫声,杰夫利微笑了起来。但是…… 「找不到。」 「是藏在哪儿了吧?」 「他干嘛要藏起来?」 「说不定是跟我们走 岔了?」 「不可能的。要回白鹿旅店去也只有我们来的那一条道啊。」 追上了同伴的杰夫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胸口一阵不安。 「我们到斜坡底下去看看。」 看到杰夫利的脸都绷紧了,尤安他们的态度也没了那份明朗。他们紧闭着嘴,一边严密地搜索着周围,一边走下了鲜花盛开的山丘。 「这个叫荆豆花。」 突然间,母亲的话在杰夫利的脑海中复苏了。那是为了让卧病在床的她多少开心一点,自己跑到这里,亲手摘来黄色花束送她的时候。 「你有没有伤到?它的茎上有锐利的尖刺吧?」 「我没事的。」 见儿子尽量地把满是伤痕的手藏在背后,母亲的嘴唇上绽开了一个微笑。 「谢谢你。你真是个体贴的孩子。走近一点,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她把面孔埋在杰夫利送给她的花束里,入神地闭上了眼睛。 「好香的味道……就好像在天国一样啊。」 杰夫利把花拿开了,但母亲还是闭着眼睛,好像在做梦一样地呢喃着: 「如果耶稣亡故的地方不在耶路撒冷,而在英格兰的话,也许他头上戴的就不是荆棘之冠,而是荆豆做成的头冠了吧。有这样的香气陪伴着他,走向格尔格达山丘的主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母亲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从她口中说出的全是些救世主与天国之类的话,也就是死后的事情。多半,她是把自己的遭遇与被耶路撒冷的人们迫害屠杀的基督徒们重叠起来了吧。 「把花插在我的头发上。」 杰夫利满足了她的愿望,母亲头上装饰着荆豆花,静静的躺着,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 从那之后,杰夫利就讨厌这种不吉利的花了。 「啊!」 右手边发出的大喊,让沉耽于自己的思绪的杰夫利颤抖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总……总管他……死了……」 一瞬间的空白后,杰夫利冲了出去,发疯般地叫着: 「那捷尔……!」 横倒在地面上的好友,颈项被型交错着的两把剑锁在中间,身体一动也不动。无力地摊开的四肢被鲜血染得通红。 杰夫利的视线停留在他胸口上一朵枯萎的荆豆花上,颤抖着手,拔出了剑,就好像扔脏东西一样把剑扔了出去。只要看到剑柄,就会立刻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剑了,可是杰夫利却根本不用确认。能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来的,只有西班牙人而已。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杰夫利跪了下去,去碰动也不动的那捷尔的脸。那苍白的脸颊上染着的,是他自己的血呢,还是溅上的敌人的血?当他这样想着,擦拭着那污垢的时候,手掌上感觉到了微弱的气息。 (他还活着……!) 杰夫利猛地抬起头来,对围着两个人的同伴们喊: 「谁带着嗅盐?!」 一知道那捷尔还没有死,水手们顿时恢复了力量。 「用这个!里面是葡萄酒!」 马西冲了过来,递出了带盖子的杯子。 杰夫利仔细的扶起那捷尔的头,把杯子贴在他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想把酒灌进去。可是,葡萄酒却全都从那捷尔的嘴角流了出来,杰夫利焦躁的怒吼:「混蛋!」 没有办法,杰夫利只得把葡萄酒含在口中,嘴对嘴地喂给那捷尔。如果他知道自己当着大家的面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会愤怒得发狂吧,可是现在一切都以让他恢复意识为重。嘴唇重合了,酒流了进去,那捷尔的咽喉大大地起伏了一下。可是也许是头的角度不对,下一个瞬间他就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咳……咳……」 杰夫利紧紧地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等他稍微好一点后,马上去看他的脸。 「那捷尔!你没事吧!」 左边的眼睑颤动着,从那缝隙之间,美丽的蓝灰色眼瞳微微地露了出来。 「杰……夫利……」 毫无疑问,他还活着。他的眼睛里还没有失去光辉。杰夫利拼命激励着一放下心来就差点失去力量的手臂,向那捷尔问出了一句话,虽然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是桑地亚纳?」 「是……的……」 那捷尔一边让马西给自己处理伤口,一边痛苦的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把绑架的经过说了出来。港口有西班牙人的内奸,并且他们知道克罗利娅号会在拉马斯前夕回到普利茅斯,趁着庆典的混乱,他们混进了市里。而且,他们还特地派来了憎恨着凯特的小丑匹波。 「他们是从陆路上逃走的……是去其它港口出航吧。」 「到底是从哪里……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杰夫利焦躁地问,那捷尔点了点头。 「车轮的声音是在东方消失的……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是康沃尔半岛的港口。」 「这样吗。」 普利茅斯以东的港口——这和凯特的预言完全一致。杰夫利回想着那个可恨的男人的面孔,咬紧了嘴唇。 (我绝对会夺回凯特!而且我要你没法活着离开英格兰……!) 杰夫利迅速的站起身来,这时候马西已经处理完那捷尔的伤口,对他说道: 「他们恐怕是想拖一段时间,让总管失血过多而死。总管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致命的,但是右腿的伤口比较深。」 杰夫利点了点头。 「是为了停止他的行动吧。真是肮脏的混蛋!」 「的确。我先用布缠上伤口做了止血,但是必须得赶快烧灼一下封住伤口……总之要马上送他去托马森大夫那里,让大夫好好看看才行。」 「好,你跟达尼送他过去。这段时间里我们来做出航的准备。」 「是,船长!」 但是,那捷尔却一把抓住了大步走起来的杰夫利的脚腕。 「我也要去……让我去……」 「你这样的身体撑不住的。现在如果不仔细处理的话,也许会不能走路……」 那捷尔打断了杰夫利的劝告,以呻吟般的声音说道: 「拜托了……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我根本不该带他到这里来的……应该赶快带他回你哪里去……都是我大意的错,眼睁睁地让凯特被他们抢了去……」 「大意的不只是你一个,我也不该放着他不管。所以……」 杰夫利试图安慰那捷尔,但那捷尔激烈的摇着头。 「不是的!是我的错!凯特是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他说只要他们不杀死我,他就会乖乖地听他们的话……!」 那捷尔以掺着泪水的眼睛望向愕然的杰夫利。 「拜托你,带我走,杰夫利……我受不了什么都不做的等那孩子回来……否则我一定会发狂的……」 杰夫利很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倒在地上的人是自己,也一定会说出同样的话来的。俯视着横躺在地的好友那染满鲜血的端正面庞,杰夫利心想:自己并不恨那捷尔。他是拼上了性命要保护凯特的,就算敌众我寡,他也坚持战斗到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为了我,那捷尔放弃了凯特。不管怎么痛苦,他也只默默的隐忍在心里,依旧以朋友的态度来对待我、照顾我。如果再让他忍耐的话,我都要受不了了。) 杰夫利回过头去,望着马西。 「我们来送那捷尔,你去带托马森大夫过来。」 「是」 「请他带好医疗用具,说恐怕要麻烦 他个两三天。」 马西露出担心的神色: 「要告诉大夫要上船吗?」 「你就说这是国家大事。他马上就会来的。」 「明白了。」 目送着跑出去的马西,杰夫利想着:这不是谎话,有着预言能力的凯特落到了敌人手上,这更增大了英格兰的危机。 (如果他没有那种力量该多好啊。) 事到如今,杰夫利开始这样想了。不能否认,一开始的时候自己的确是被他那预言未来的能力所吸引了,可是凯特的魅力远远不止如此而已。就算以后他的预言失灵了,杰夫利也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不可思议的预言能力只是凯特的一部分而已,失去了它,也不会对杰夫利对凯特的爱造成任何影响。 「路法斯,做出航准备。去找登记官,把克罗利娅号开出船坞。炮弹已经都装好了吗?」 「是!为了训练,炮弹准备了很多!」 「好。尤安和尔尼把那捷尔送到船长室去,其他的人去帮路法斯。现在一刻钟也不能浪费!」 麻利的下完命令之后,杰夫利在面带感谢表情的那捷尔身边蹲了下来,温柔地抱起了他。 「我带你去,可是你可不准勉强你自己。不然如果凯特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还躺在床上的话,他一定会难过的。」 那捷尔握紧了杰夫利的手臂。 「谢谢。」 杰夫利耸了耸肩,把他交给了尤安他们。 「要道谢就去谢凯特。我也要向他道谢,正因为他,我才没有失去最好的朋友。」 「到底怎么回事啊。难得的庆典都泡汤了。」 市政建设官格伦兹的妻子、凯瑟琳明知故问地说着。看来她是为「克罗利娅号」突如其来的出航,破坏了自己为中心筹备的拉马斯的快乐气氛而生气了。 「这是为了陛下奔走啊,也没有办法是不是?就连洛克福特船长他自己也并不想走的啊。」 托马森医生夫人、艾塞尔温柔地宽慰着她。 「虽然话是这么说……」 凯瑟琳不悦的打量着为参观克罗利娅号出港而集中起来的人群。 「哼,又不是圣法兰西斯,还有这么多人来送,真够受欢迎的啊。」 艾塞尔摇了摇头。 「不,凯瑟琳。大家都在不安呢。」 「不安?」 「普利茅斯是德雷克大人的根据地——可是却有西班牙的间谍潜入了这里,还伤害了市民,绑架了孩子走。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侵入的?如果他们能这么简单的就侵入这里的话,那西班牙的舰队说不定也会轻轻易易地登陆了吧。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那么现在就必须要找到危险的漏洞才行。洛克福特船长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而大家会觉得动摇,是因为感觉到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说不定,明年大家就会在这样的气氛里迎来那一年的拉马斯了……」 就算格伦兹夫人再怎么迟钝,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恐惧了起来。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吧!这里可有圣法兰西斯在啊!司祭大人不也向神请求‘请主与英格兰同在’了吗!」」嗯,是啊。」 艾塞尔说道。 「我们也要认真地祈祷.希望这句话能够实现。」 因为位置的关系,她们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传到了正要乘上克罗利娅号的杰夫利的耳中。 (聪明的艾塞尔是知道的。这是和奇袭加的斯有着相同意义的事情。) 让德雷克在领土上肆意破坏,菲利普二世大大地丢了一次面子与自尊。而桑地亚纳正是报了这个仇。杰夫利已经把事件的概况写成信件,让最快的马送去了伦敦。圣法兰西斯读了这封信后,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的吧。因为失去了精神上的优势是比什么都强烈的打击。 (不,现在还不一定就是一个打击。只要我夺回凯特,再抹杀掉桑地亚纳事情就解决了。)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向着罗盘台走了过去。那是平时那捷尔所站的位置。虽然他卧床不起是一个相当大的损失,但自己可不能示弱。如果自己不打起精神来的话,又怎么能指挥船和部下呢。 (艾克斯茅斯和威茅斯这些港口都下了令,各港的监督官对靠港的所有外国船只进行检查。还好现在是拉马斯期间,不管是哪个港口,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应该都是一律不发给出航许可证的。如果风向没问题,我们走海路就可以比坐马车走陆路更早到达目的地。) 这就是船长这种人种的特性吧,在看到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的那捷尔的瞬间,杰夫利的胸中愤怒地掀起了激烈的波涛,可是头脑却与之正相反,进行着极度冷静的思考。没错,发出哀叹的声音,愤怒得发狂,这些事情是谁都会做的。可是身为一船之长,杰夫利却必须要首先思考,要怎么才能追到桑地亚纳,要怎样才能救出凯特。直到达到目的地之前,事态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感情冲昏理智的事情来的。所以杰夫利隐藏起了浪涛汹涌的心,戴上了平静无波的假面具。 (从小时候起,我就很擅长装出没有任何感觉的样子来。) 杰夫利对自己说道。不露出自己的弱点,不表现出痛苦的表情,不做出任何会让敌人高兴的事情。这样的话,自己就能笑到最后。 「牵引船要动了。」 路法斯看着牵引船的样子,这样说道。 杰夫利点了点头。 「一出船坞,就张起全帆。只要抓到一点像样的风,我们就飞到波茨茅斯去。」 「是,船长!」 路法斯把最喜欢用的号角放进口中,吹山洪亮的声音。 「拉上去!拉上去!」 「别在那里发呆!喂!」 身轻如燕的了望员们威风凛凛地叫着,向横静索跳过去,踩着帆桁向前突进。他们犹如螃蟹一样爬上横向的绳网,一直跑到帆桁的末端,解开系帆索,扬开折叠起来的船帆。 「抓住网子!拉下帆脚索!」 「是!」 最后再拉下转桁索,帆就嘭的一声膨胀起来。然后,克罗利娅号借着西北方吹来的风做了一个旋回,在埠头上的人群的声援声中,向着韩普夏港口起航了。 「他的情况怎么样?」 出航的事情完毕后,杰夫利回到了船长室。 「在发烧。」 坐在榻边的托马森医生转过了头。 「他刚才处于极度兴奋状态,一个没看住就立刻要下床。所以我给他服了点鸦片。因为要想止住血,必须得让他安静下来才行。」 「这样吗。」 杰夫利俯视着发出平静的呼吸声的那捷尔。 「看来手腕上的伤门不深的样子。」 「但出血量很大。」 「他这家伙是马上就火气上冲的那一种,也许流点血出来反而对他比较好呢。」 托马森医生苦笑一声。 「就算是用来放血,用短剑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杰夫利抬起了头。 「短剑?」 「只有腿上的伤口最大。多半是隔着一定距离扔过去的,刺得很深。能够刺中在移动的人的腿,这个家伙的手段实在很不错。或者,也可能是碰运气凑巧扎到的。」 「不,那家伙就是瞄准了扔出去的。」 杰夫利的声音里混着一丝苦涩。 「手艺好的工匠是不会挑工具的。我也认识一个法国骑士,他对所有的剑法都无不精通。而且我和桑地亚纳交过一次手,他的剑术也相当惊人。」 「你跟他比过呢?」 「如果认真打起 来的话,他比我强。我只是个商人,他可是贵族阶级出身的海军。」 「那你又要怎么赢他?」 杰夫利耸了耸肩。 「到时候就不择手段了,万一有个什么,就是飞刀也一样用。反正只要收拾掉一个桑地亚纳,其他的人就根本不足挂齿了。」 托马森医生皱起了眉头。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杀害凯特呢?」 「我认为他没事。因为桑地亚纳是被严命‘绝对要把他活着带回来’的。」 「被菲利普二世?」 「恐怕是。」 「原来如此啊。」 托马森医生感叹地点了点头。 「果然德雷克女士的话设错。凯特的占卜有那么准啊?」 杰夫利的脸色登时一沉。 「这位太太也太会给人添麻烦了吧,她到底要跟多少人说才满意啊?」 「您放心吧。在普利茅斯知道的人只有我而已。因为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她才说无论如何要告诉我的。凯特好像对她保证说,她会生下圣法兰西斯的孩子。」 德雷克夫人高兴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也绝对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再进一步泄露秘密。杰夫利表情严肃地说道: 「也都是因为德雷克女士写了一封信,凯特才会在伦敦被沃尔辛 厄姆阁下怀疑成异端,只差一点就被判了死刑。」 「这、这是真的吗?」 「是的。所以也请大夫您务必保守这个秘密。」 托马森医生焦急地连连点头。 「我知道了。我也会叮嘱我妻子不要说出去。我想,这毕竟关系到德雷克女士的私人生活,她应该不会对人到处乱说才对。」 「是啊。」 回想起了艾塞尔与格伦兹夫人的对话之后,杰夫利也点了点头。艾塞尔思虑周详,为人稳重,是她的话,就不会有问题才对。 「呜……」 低低的呻吟声传来,杰夫利蓦然惊觉。迅速地回过头去,只见额头上浮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的那捷尔痛苦地扭着身体。 「怎么了,那捷尔?你疼吗?」 杰夫利在床边跪下,用手掌擦去他的汗水。 「……凯特……别走……不可以去……」 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吧,那捷尔正做着恶梦。 「真可怜啊。就算睡着了,精神也还是难以安定啊。」 托马森医生问道: 「要不要再给他吃点药?」 杰夫利摇了摇头。 「如果睡得太深的话,恐怕他就要一直被恶梦缠着,想醒过来也没办法了。那样未免太可怜了。」 「也是啊。那就恕我能力有所不及,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托马森医生行了一礼,站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似乎有点晕船的样子。可以去外面吹吹风吗?」 「请您自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和路法斯说好了。我们出发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水,但是葡萄酒和白兰地倒是有不少。」 托马森医生的脸上泛起了很开心的表情。 「真不错。大白天的就能喝酒,简直好像坐上了私掠船一样哟。」 目送医生的背影消失在了舱口,杰夫利苦笑了起来。在大天白日下就喝酒的男人们——在世间的一般人看来.自己这些人的形象就只有这样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那我让工作中的水手喝酒也不会被你骂了啊。」 杰夫利轻轻地拨起了粘在那捷尔头上的几缕头发。那是他们从伦敦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那时候凯特还在自己身边,而那捷尔也还是健健康康的。 (现在想起来,那就好像发生在很遥远的过去一样。) 可是,它却就发生在昨天。 「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事情啊,就好像去了你借我看的但丁的地狱走了一遭呢。」 在杰夫利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样低语的时候,那捷尔睁开了眼睛。 「杰夫利……」 杰夫利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你很难受吗?」 那捷尔的声音是那么微弱。 「对不起……我……如果我能再多留心一点的话……」 杰夫利看向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焦点,似乎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你就别再责备自己了。」 杰夫利小心着不碰到那捷尔的伤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 「你已经尽了全力了。」 那捷尔虚弱地把头向左右摆动了一下。 「我没有发现到那些家伙……都是我太入神了……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个地方……如果我没有……做出那种事情的话……」 杰夫利疑惑地看向好友,自己也发觉到自己的身体紧张了起来。 「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 但就算杰夫利追问,那捷尔也只是摇头而已。他是在说胡话,并不是要和杰夫利对话的吧。这之后,他也只再说了一句「原谅我……」就再次沉入了昏睡。 被一个人留下的杰夫利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那捷尔是想要说些什么呢?他是对什么「入神」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那捷尔?) 虽然一股冲动泛了上来,让他想要抓住那捷尔的肩膀,把他摇起来,但杰夫利还是压抑住了冲动,站起了身来,那捷尔和凯特当时是两人独处的,在自己的视线照看不到的地方,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但那捷尔是个守约的男人,杰夫利并不认为他的态度会因为自己在不在身边而改变。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要求我原谅他呢?) 杰夫利俯视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异常青白的那捷尔的脸孔,就这样一直凝立在那里,直到喝了个尽兴的托马森医生回来。 因为市里在举行庆典,港口方面的工作人员也都放了假,所以船不能停在埠头旁边。杰夫利让克罗利娅号在港湾内停留了一个小时,然后放下了小船,和挑选出来的精锐成员们一起先行出发了。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绝不能让任何一条船驶出波茨茅斯。」 路法斯作为守船组的负责人点了点头。 「明白!但如果头儿您需要援助的时候怎么办?」 杰夫利微微颔首。这的确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们带上圣乔治旗过去。如果埠头上有人挥旗的话,就赶快派五六个人过来。」 「是。那您多保重。」 「我心里有数。」 杰夫利拍了拍水手长的脊背,再回过头去看看准备好了的尤安他们。 「出发!」 「哦!」 一行人一齐发出雄壮的呼喊.飞身上了小船,操起长长的桨浸在水里,等担任小船船长的威尔一声令下,就齐心协力划了起来。不管是论力量,还是论整齐一致,他们都绝不会输给土耳其桨帆船上的桨手。 (果然,有很多来自佛兰德斯的船只啊。) 杰夫利坐在舢板的船头部,一边打量着港口,一边这样想着。会有那么多外国船只在港口里,正是因为港口监督官已经知道临时检查的事情了吧。 (如果我个人去请求的话只会遭到拒绝,所以必须要拜借圣法兰西斯的威名了。只要是政府的命令,他们是绝对不敢回绝的。) 只要多少能够查出一些东西,德雷克一定会原谅自己擅自用他的名义的行为。因为再没有什么是比夺回凯特来得更重要的了。在这种时期,了解英格兰海军内情的人被敌方带走,这是一件极端危险的 事情。在西班牙舰队到来之前,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必须要占卜才行。比如决战地点到底是哪里,为了胜利到底要采取什么样的作战才好。万一让桑地亚纳成功地逃走了,德雷克说不定真的会用自己的手把杰夫利送上断头台的。因为保护来自zipangu的少年的命令正是重大到了如此地步。 (凯特,你到底在哪里呢?难道已经进了波茨茅斯吗?) 杰夫利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膝盖。自己只能坐在这里,打发着难挨的时间而已。但就在这段时间里,凯特正和该死的桑地亚纳,那个其他的男人,那个绝对无法饶恕的可恶敌人在一起。一想到这些,杰夫利的胸口就像海啸一般汹涌澎湃起来。 (今天就决出个胜负来!让你记住凯特是我的人,再送你到那个世界去!) 虽然杰夫利不想承认,但他实际上是在嫉妒那个绿眼睛的西班牙人,一瞬间也不想让恋人的身姿暴露在桑地亚纳的视线之下。因为,发现倒在山丘上昏过去的凯特的,并不是自己。事到如今,杰夫利对那件事更是悔恨无比。 「抓住系船索!」 小船船长威尔的叫声,终于让杰夫利回过了神、转过头去,看过一个似乎是正在埠头上玩的少年抓住了绳索。别看他瘦,但细细的手臂似乎有着相当的力量,船很快就接近了系船柱的石堤。 「嗨哟。」 身轻如燕的尤安跳上埠头,接过了少年手中的绳索,做了最后的一拉。船只伴着轻微的冲击靠岸了。 「谢谢你,小鬼。」 少年漂亮地接过杰夫利扔去的零钱,笑了一笑,和帮那捷尔传话的那个孩子一样,他也有着一张聪明的脸孔。杰夫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你知道港口监督在哪里吗?」 果然,这个有眼力劲的少年是知道的。 「现在是拉马斯,他当然是在市长大人的府邸里啦。」 杰夫利微笑起来。 「是呀。那,如果你给我们带路的话,我给你一个银币……」 还没等他说完,少年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估计用出了比拉船的时候还大的力气。 「在这边!过来啦!」 于是,在这个充满干劲的孩子引导下,杰夫利他们向建在波茨茅斯中心地带的市长公邸跑去。 喘不过气来。好痛苦。海斗抓着自己的胸口,大大地张着嘴,可是,都设有任何空气通过咽喉。 (好……难过……救……我……) 肺像烧起来了一样疼,这样下去会死的。海斗扭着身体,扑打着双腿。 「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有谁安慰一样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着急……只是身体还没有清醒而已……用鼻子呼吸……对……再大些……」 在这平稳的声音引导下,海斗缓缓地用鼻子呼吸起来,胸腔似乎一下子撑了起来,喉头的紧固瞬间消失了。一下冲进来的空气,令肺泡嘭嘭胀了起来。 (舒……舒服了……) 海斗松了一口气,他从没想过,能够呼吸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但他安心了没多久,就因为吸新鲜空气吸得太过剧烈,把口水也吸进了气管,海斗顿时激烈地呛咳起来。 「呜……咳……咳!」 他团着身体,侧着身体咳嗽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海斗用还不清醒的头脑想着,会对自己这么照顾的,是杰夫利,还是那捷尔呢? (不是的。) 那不是两个人的声音。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头脑中的雾气一下子全部消散了,海斗睁开沉重的眼皮,扭过了脖子,然后,仰望着那一双想忘也忘不掉的绿色眼瞳。 「vi……(注:文森特的名字在英语和西班牙里的发音是不一样的,这里海斗是用英语发音称呼他的)」 美貌男人的嘴唇顿时松缓开来。 「会这么叫我的也只有你了。所以我真想一直这样听下去啊。」 海斗下了决心,再也不叫他vi,自己绝对不要再做任何让他称心如意的事情。 「这里是哪里?已经到西班牙了吗?」 文森特耸了耸肩。 「我可没有用那么强烈的药啊。地方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们是在英格兰。」 海斗颤颤地撑起了身体,打量着周围。蜡烛微弱的光亮照出的是黑糊糊的石壁。从煤烟和裂缝来看,已经是相当古旧的房子了。天花板极高,没有窗子。房间里的空气带着潮湿感,有着微微的霉味。 (是地下室,而且还是大屋子的地下室……) 这里恐怕就是内奸住的地方吧。他们集中了像威尔那样隐藏起来的旧教徒,还捡走了被从王宫赶出来的匹波。也就是说,他们的据点不止这里,在伦敦也有。 在海斗那个时代,一个人有好几个住宅也是富裕的象征。何况在还是财富高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时代。内奸的社会地位极高,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多半是能够出入宫廷,有着自己领地的贵族,或者是在纤维业之类方面获得成功的大商人之类的人物。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呢,不知道他的险,至少也要知道名字才行。) 知道之后,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传达给杰夫利,威尔说过「那是个尝尽了所有苦楚的人」,想庇护对方。可是自己是因为那个人才遇到这么过分的事情,海斗半点也没有同情对方的意思,杰夫利能赶快抓到他就好了。不捆绳子,绑上缎带,再打个蝴蝶结,直接送到沃尔辛厄姆阁下那里去,附带一张「这个是如假包换的间谍」的卡片。这样一来,就算秘书长官阁下再怎么疑心深重,也一定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了。 「你在想什么?」 文森特一问,海斗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了很久。 「没什么。」 「你肚子不饿吗?」 海斗摇了摇头。一想到倒在球之丘上流着血的那捷尔,担心就绞紧了他的胃,一点也提不起食欲来。但是,嗓子却渴了。 「我更想喝水。」 「好的。」 文森特走向门口附近的桌子,端起倒满水的杯子走了回来。 「里面没放安眠药吧?」 文森特看看挖苦自己的海斗,开口说道: 「我没放,只要你老老实实地遵守约定,以后我也不会再用那东西。」 海斗点了点头,那是鸦片,吃一次两次是不会成瘾的,但是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喝了口水,海斗总算恢复了几分元气,也就问出了醒来之后一直萦绕于胸的问题。现在杰夫利一定已经发现自己被抓走了吧,他肯定已经像疯狂的狮子一样,开始了猛烈的追踪。而文森特也一定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时间拖得越长越难逃走,可他却为什么要施施然地留在这里?这实在很不可思议,也很可疑。 「我自己是非常想要出航的,可是不等人不行。」 「难道是帮助你的人?」 「那一位也很想和我一起走,可是却不可能。」 「为什么?」 文森特苦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呢。」 海斗耸了耸肩膀。 「如果你叫我住嘴的话,我就会住嘴了啊。」 「不,和你说话很有趣,只不过有些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而已。」 海斗把玩着喝完了的杯子,低声说道: 「在球之丘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当疯子看不是吗?伦敦会把这样的人送进救护院去,当成现世物让人看。那 如果去了西班牙,调查的人跟你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我该怎么办?还是会被送进医院去吧?」 文森特摇头否认: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疯子,虽然我有一瞬间怀疑下你,可那也是听到难以置信的东西的必然反应吧?就算去了西班牙,我也会保证你是正常的,你绝对不会被送到医院里去的。」 见海斗沉默了下来,文森特把手扶在了胸膛上。 「你要我以骑士的名誉发誓的话,那我发誓。」 「不用了,反正就算你发了誓,上头的人只要说句把我送进医院里,我也一样会进去的。」 海斗说着,面上泛起冷笑来。 「在伦敦,有女王陛下做我的后盾,沃尔辛厄拇大人想要杀了我,而她保护了我。因为她有能够击退沃尔辛厄姆的力量。可你就算是个贵族,也只是下级贵族而已吧?」 这话未免太过侮辱人了,但文森特只是面部的肌肉稍稍绷紧了一点而已,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 「的确如你所说,我的身份并不太高。并没有王公贵族的权力。但是,我却有着比谁都强的照顾你、让你不会有任何不便的心意。」 「可我认为排第一的应该是杰夫利才对。」 海斗一句话就否定了他。 「你是个让我遭到危险的家伙,却说什么我想保护你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那现在就回普利茅斯去。」 这次换文森特沉默了。 「明明根本就做不到的……!」 海斗把杯子扔到地上,叫了起来。 「我最讨厌你!我会恨你一辈子!」 文森特的眉心皱了起来,就好像在忍耐着痛楚一样。 「如今你不原谅我,可是随着时间的经过,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怎么可能!就算你对我再怎么亲切,犯人也不会喜欢上看守的!我是在英格兰长大的!也决心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祖国!我才不想去什么西班牙呢!」 海斗用双手遮住了面孔,他不想让文森特看到涌上眼眶的眼泪。就算那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愤怒也是一样。 「我并不是看守的。请你把我想成是你的朋友,我想要成为你的守护者。」 「那不可能!」 「请你先看看吧。只要我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把它完成。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到西班牙来真是太好了的。」 不管海斗的态度多么冲动激昂,也丝毫无法动摇文森特的冷静,也许这就是他对球之丘事件的反省吧。面对海斗绝不动怒,不会怒吼,也绝对不会出手。 那我就当个让人讨厌到死的家伙,惹他生气,等他一忍不住打了我,我就好好地嘲笑他意志薄弱好了。 海斗想让文森特也尝一尝自己吃过的苦头;与所爱的人分离,被强行带到敌国去。这种愤怒一定要狠狠地回报在那张静如止水的脸上。想到这里,海斗胡乱地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瞪着文森特。 「既然还要在这里多呆好一阵子,那能不能请你出去,跟你在一起我喘不过气来。反正门上也上着锁,你不用看着我也没关系吧?」 文森特想要反驳,可是看到海斗那顽固地拒绝自己的态度,还是放弃了。但在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杯子,转身向门口走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桑地亚纳大人.准备已经好了。主人在大厅等候着您。」 「知道了,你上去吧。」 文森特立刻答道,然后回过头来,面对着海斗。 「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和我一起来吧。」 既然那个人说主人在等候的话,也就是可以看到对方的脸了。海斗飞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可是药物残余的力量让他的脚下一晃。 「危险——」‘ 文森特迅速地冲了过来,抱住了膝头无力地倒下去的海斗。 「谢……」 被救起的海斗差点就说出了「谢谢」两个字来,慌忙咬紧了嘴唇,不能感谢他,绝对不能。毕竟自己会差点摔倒,也都是文森特害的啊。 「你不用着急哦。」 文森特关心地抱住了海斗的肩膀,向前踏出了一步。 「别碰我。」 海斗粗鲁地打掉了他的手,站直了身体,只要自己不给他可乘之机,他就没法趁隙而入。不管怎么亲切,敌人就是敌人,绝对不可以和他再有任何亲近。 他的想法似乎是传到了文森特心中一样,文森特叹了口气,在海斗前面拉开了一步距离。偶尔,他像是在询问海斗「不要这样可不可以」一样,但海斗的视线一次都没有与他接触过。 穿过于阴暗的走廊,走上很容易滑倒的楼梯,视野忽地明亮起来。就好像德雷克住的巴格拉特庐一样,这个宅邸的墙壁上处处张设着烛台。在平时就使用蜡烛,这是富裕的象征,的确如海斗所推测的,这个主人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请往这边走。」 刚刚隔着门招呼的就是这个声音,海斗立刻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表情严肃的老人,正以冷冰冰的灰色眼睛注视着两个人。 「谢谢你,特兰德。」 老人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嘴角而已。 「我从心底为您胜利凯旋而喜悦。因为出航之前比较繁忙,请恕我这就失陪了。」 「嗯,真是多得你照顾了。」 「谢谢,愧不敢当。」 「虽然能回国很是高兴,可是要丢下还没看完的书,实在是很遗憾呢。」 特兰德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一定会送到您的船上去。反正已经得到了主人的许可。那就让它成为您旅途上的陪伴吧。」 「我实在是太佩服你的体贴了啊。」 文森特很愉快地说。 「感谢你的照顾,你要保重身体,等候着主人的归来啊。」 「是,我这把老骨头所能期望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情而已了。」 海斗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孕含着强烈的光芒。他说等待着主人归来,那么内奸并不在这里吗?可准许下人把书赠给文森特的又是谁呢?这个谜团在被特兰德引导到大厅的时候终于揭开了。 「承蒙呼唤,我向您致以问候,女士。」 文森特优雅地深施一礼的对象,是一位身穿深红色长裙的美貌妇人。 对在宫廷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海斗来说,只要一看到她的服装就能了解:她绝对不会是商人的妻子,而是贵族,还是与女官长沃利克伯爵夫人同样高贵的贵族。 (到、到底是谁呢?) 那件用金线密密刺绣着精致玫瑰图案的长裙,奢华到伊莉沙白女王陛下来穿都不会显得寒酸的地步。但比起这个来,首先吸引了海斗目光的,是那天鹅一般的颈项下的装饰饰领,佩戴这个,是英国国教会的统治者女王陛下的宫廷中人才能有的特权。 「孩子们不在这里呢。」 也许是下意识的动作吧,这位女性握住了饰领下面的十字架。 「他们如今正在接受萨克斯维尔神父大人的祝福。」 这时,她注意到了愕然地打量着自己的海斗,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文森特, 「这个孩子就是你所说的zipangu人?」 「是的。」 「真的有着一头不详的红发呢。」 海斗听了生起气来,他不假思索地反击道: 「难道您的服装就不是不祥的红色了吗?」 「哎呀。」 夫人吃了一惊。看来她是生来就习惯了别人服从的人,一 旦面对露出反抗态度的对象,反而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她求援一样地瞥了文森特一眼,为自己辩护道: 「我,我的衣服才不会有任何的不祥。红色是基督的爱,也是表示着殉教者的颜色啊。」i 「那也正是犹大的发色吧?真是和叛徒正相符合的颜色啊。」 文森特厉声制止道: 「不要说了,凯特!」 夫人的眼光变得极为尖锐: 「叛徒?你是在说我吗?」 海斗轻蔑地抬起了下颚。 「不然的话,就是向着西班牙人摇尾巴的狗了。」 文森特抓住了海斗的肩头。 「请你收敛一点。对女士这样说话实在太失礼了。」 夫人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文森特。 「没关系,请他随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到底,异教徒,野蛮人或者信奉异端之神的愚者是不会理解的。总有一天,历史会证明我们所做的事情才是正确的。」 海斗摇着肩膀,从文森特的手中逃了出来。 「战争一旦开始,天主教信徒就会被政府严密监视起来,表面上虽然是保护你们免遭新教徒所害,实际上正是为了不让你们里应外合引起内乱。」 听了这句话,夫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是陛下这么说的?」 海斗摇了摇头。 「这是历史的必然。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好心告诉你罢了。」 夫人看向文森特: 「刚才那是这孩子的预言吗?」 「是的。」 文森特点点头。他眼中也泛起了与方才特兰德一样的强烈光芒。 「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预言。」 夫人愤愤地道: 「哪里了不起?根本只是诅咒而已啊!」 「不,这是珍贵的情报。要在女王前面先发制人。」 「抢在女王前面?」 「是的。只要在政府出动前隐藏起来就可以逃过屈辱的逮捕了。要趁现在赶快确保潜藏的场所才行。」 夫人松了口气。 「这、这样啊。」 海斗后悔地咬住了嘴唇。都是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给了这个危险的女人逃生的机会。 「我明白为什么菲利普陛下会想得到他了。」 等夫人再次看向海斗的时候,她身上那种攻击性的感觉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的眼光里充满了期待。这是海斗极其熟悉的光景。 「还有一件事也请你告诉我,如果你告诉了我,我就给你一枚金币。」 海斗冷笑一声。 「反正我也没法用。」 「那么你说想要什么?只要你发誓不说谎,我什么都会给你。」 海斗本想摇头,但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这是一段漫长而孤独的旅程,真正需要散心的,并不是文森特,而是自己。 「书,我只喜欢书。」 夫人点了点头。 「请和桑地亚纳阁下一起去图书室取吧。但是,你一定要满足我的要求。」 「想知道什么?」 「我丈夫的事。」 海斗在心里咕嘟地吞了口口水,终于要知道黑幕的真正面目了。 但在夫人开口之前,文森特就插了进来。 「挑明身份是很危险的。」 海斗惋惜地咋舌,但被打扰的夫人却不耐烦起来。 「反正这孩子马上就要到西班牙去,再也不回来了吧?那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又有什么呢?」 的确她言之有理,所以文森特也放弃了。 「我明白了。请您随意吧。」 夫人向海斗走过去。伊莉沙白喷的是薄荷香水。这位女性则选择了与衣服刺绣同样的玫瑰香水。海斗又想起了留在白鹿旅店里的薰衣草香油。还有,最后一次使用它时发生的事情。但是海斗的回忆立时被夫人的炸弹发言击碎了。 「我的丈夫是亚兰迪尔伯爵菲利普?霍华德。他现在因为信仰天主教的罪名被监禁在伦敦塔里。既然你也在宫廷中呆过,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 这次海斗真的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说过。那是对渥尔达?罗利大人的恋心一日增过一日,偷偷地向海斗挑明的爱尔莎?斯洛克摩顿女士边叹息边说出口的。 「我真想成为那位大人的妻子啊。但是陛下一定不会恩准的,只能像雷斯达伯爵一样秘密结婚了。」 海斗意味深长地问: 「你不觉得那样只会更糟糕吗?」 爱尔莎悲伤地点了点头。 「是啊,说不定会被送到伦敦塔去,慢慢地一点点饿死呢。」 「饿死?」 「不能主动杀死对方的时候,就会采取这种手段。我父亲说,亚兰迪尔伯爵就是遭到了这样的处置。你知道他的事吗?」 海斗摇了摇头: 「本来的话,他应该被称作诺福克公爵的。但他的父亲对陛下有叛逆之心,对从母方继承了诺福克家族血统的陛下来说.亲人的背叛是无法忍受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 爱尔莎压低了声音。 「什么也设做。虽然表面上是因为他是天主教徒才遭到逮捕的,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海斗也压低了声音问回去: 「那就请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吧。」 爱尔莎把嘴腾靠近了海斗的耳朵,低声耳语道: 「是因为啊,他与亡故的苏格兰玛丽陛下一样,是陛下的亲戚哦。亚兰迪尔伯爵继承了王位的话,那英格兰就会恢复成天主教国家,有着这种梦想的人不就会去暗杀女王陛下了吗?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宗教的问题,而是政治的问题啦。不过话说回来,伯爵的确是信仰天主教没错,他从早到晚都在祈祷,监狱看守们似乎都把他当圣人看呢。」 在听到这番话的当时就已经背上一凉了,可是在见到了亚兰迪尔伯爵夫人的如今,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伊莉沙白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伯爵夫人就对逮捕了丈夫的女王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她一定会想只要杀了女王,就能让丈夫回来了吧。但是直接下手实在太难了,所以才借了西班牙人的手。伯爵夫人会这么做,是为了所爱的丈夫,也是为了信守天主教的缘故,毕竟在这个时候政治和信仰是根本不可能分开的。 「我丈夫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吗?」 亚兰迪尔伯爵夫人以求救般的眼光望着海斗。 「如果他能回来,会是在什么时候?」 海斗考虑着。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里,诺福克公爵名叫霍华德,而且还是个天主教徒。如果福克斯老师看到这些的话,绝对会说「这是英国王室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吧。诺福克公爵家族是代代担任皇室典仪长的家族。负责在加冕仪式前日保管存放了皇冠与权杖的宝物库钥匙。也就是说,率领英国国教会的国王的象征,要由天主教的公爵来保管了。 (霍华德家是天主教徒……不过只有这些的话,还不能判断就是亚兰迪尔伯爵的血统。名门的本家的血统断绝之后,也会由分家来继承的。) 海斗试着问伯爵夫人看看: 「您二位间有儿子……」 伯爵夫人用力地点头,她似乎以为海斗是占卜了出来,而不是在问问题。 「有的有的。」 海斗闭上了眼睛。在他的心里,随便说点什么混过去,和说出不得了的实情的两种思想在争斗着。 「诺福克公爵家会再度复兴的。」 最后胜利的是后者。 「亚兰迪尔伯爵被人们视为圣人,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哦哦……!」 伯爵夫人画了个十宇,低声地感谢着主,而后把湿润的眼睛转向海斗。 「谢谢你。请你去图书室吧。」 她向站在海斗身后的文森特点了点头。 「等您一回来,我就把孩子们带来,他们已经和家人们告别过了,马上就出发吧。」 「明白了。」 文森特以视线制止了为了带路而踏上一步的特兰德,轻轻拍了拍海斗的背: 「这边走。」 到了走廊上,海斗问文森特道: 「孩子们?」 「天主教的孩子们。因为在英格兰,孩子一到了十六岁就会被强制去参加国教会的礼拜了。」 「这样吗?」 文森特挑起一侧的眉毛。 「你在女王膝下都不知道这些吗?」 「没人和我提起过这些话啊。」 「你说你九年前就在伦敦,这果然是说谎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见海斗—下子闭上了嘴,文森特叹了口气。 「算了。麻烦的事情到船上再说吧。不说这些,你多大岁数?」 想想西班牙水手的习惯恐怕和英格兰一样.海斗撒了个谎。 「十五岁。」 「那即使不去教会也不会被判罚金了。伯爵夫人集中的孩子们都是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到十六了。他们都是头脑聪明,又信仰坚定的孩子,可是家里都并不富裕,付不起不去国教会的罚金。反正我们的船顺路.就顺便把他们送到新建成立的多维神学院去。」 海斗的心脏激烈地跳了起来。 「多维?是法国的多维吗?」 「是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海斗想。如果他们直接开到比斯开湾去的话,一定不可能再逃出去,但既然他们要在法国靠港,自己就可以想办法逃下船到巴黎去。那里有能够保护海斗的人。亨利三世的使者,有着卓越剑术的贝尔南?阿尔德维奇。他很喜欢海斗,还问过他要不要做自己的仆人,而且还与杰夫利和那捷尔结下了友谊,所以他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问题是怎么去巴黎呢?) 海斗皱起了眉。身无分文地到巴黎去估计是不可能的,这样想来的话,刚才自己真不该拒绝伯爵夫人的金币的。i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i 海斗把手伸进裤子的隐兜里,为里面熟悉的感触而松了一口气。杰夫利还给自己的钱包还在那里。自己终于不用与和哉分离了。这给了海斗很大的安慰。不过话说回来,二十一世纪的货币在这里是不能使用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果然不行了吗…) 可是泄气地垂下眼睛去的时候,视线却捕捉到了一样东西。就是杰夫利为了显示海斗有强大的后盾,特意做给他的黑天鹅绒上衣。这件衣服的纽扣用的是真正的珍珠。 (真的呢,杰夫利,你的衣服真的保护了我。) 海斗把手从兜中抽出来,挺直了脊背。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自己总有一天要逃出去,不好好观察周围是不行的,而为了能顺利逃脱,就要引开捕获者的视线。 「没什么时间了,快点选吧。」 海斗进了图书馆,听了文森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装作热心地寻找着书的样子在书架前晃悠,随手抽了几本出来。反正是什么书并不重要,自己没有打发时间的功夫。虽然事情还不好说,但海斗坚信自己能够逃脱。他从心底这样相信着。 在波茨茅斯严阵以待了整整一天后,还是没有收到发现桑地亚纳的任何报告,站在埠头的杰夫利张望着海湾里,皱起了眉头。 (好慢啊……) 以前也发出过对桑地亚纳的通缉令,不管哪个港口的监督官一听到桑地亚纳的名字,都会积极地提供帮助。对住在海峡附近、一旦开战就会无可避免地成为交战最前线的人民来说,西班牙是无比憎恨的仇敌。他们都摩拳擦掌,发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夺走英格兰重要「机密」的敌人。 (必须要等在这里吗?实在太急人了!) 杰夫利一行人打算去艾克斯茅斯和威茅斯,处于波茨茅斯以东的地区则用快马报告。 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就是一旦接到通知就全速向当地赶去,也会损失相当的时间。想到这个,杰夫利就急躁万分。 (就没有更快的联系方法了吗?) 「船长!」 杰夫利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尤安正向这里跑来。 「黑斯廷斯有快马来报了。」 杰夫利的胸口顿时激烈地鼓动起来。 「发现了吗?」 尤安摇了摇头。 「没有。是多佛的使者来了,那边说已经做好出船准备,可是没有见到那条船。」 「是的……」 杰夫利一下子泄了气,但他努力着不表现在表情上。 「我明白了,要他们继续严密监视……不,我直接去告诉他。」 在两个人一起向使者的集中场所港口局走去的途中,尤安泄气地嘟哝道: 「到底藏到哪里去了?他们不会一直潜伏下来,等到事情平静再走吧?」 「也许。」 杰夫利也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桑地亚纳之前也曾经成功地躲过了沃尔辛厄姆的所有追兵,在英国国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恐怕就是藏在了内奸的秘密宅邸里吧,有一就有二,他多半还会这么做的。 如果他不出现在港口,必须要去寻找不知在哪里的隐藏地的话,那对杰夫利来说就是最糟糕的事态了。 (不,如果他还在国内就已经算好的了。) 杰夫利最害怕的,就是桑地亚纳已经使用什么手段成功地出航去了。 凯特说东南部港口很可疑,那捷尔也说马车向东去了。所以总之先来到了波茨茅斯,没有调查波茨茅斯以西的港口。现在想想这实在太大意了。不过康沃尔半岛上的港口都受到了德雷克的严格命令,对外国船只的监视很是严格。就算桑地亚纳再大胆,也是不太敢从这些地方逃走的吧…… 「尤安,监督官的房间里有海图吗?」 杰夫利问,聪明的了望手耸了耸肩膀。 「有没有海图我不知道.但办公室墙上的确贴着沿岸的地图的。」 「小港口也有吗?」 「是,比例很细。」 「那很好。我要看看那张图。」 「您要调查什么?」 「这附近的渔港。那些地方和商业港不一样,监视很松,要侵入很简单。」 尤安皱起了眉头。 「监视松是因为只有当地的人才会使用那里啊。有外国船只的话,不是只会招来加倍的注意吗?」 「那让船停泊在海湾里,用舢板靠岸呢?如果是在夜里,谁也不会看到吧?」 「是,是啊。」 看着一下子苍白了脸的尤安,杰夫利喝道: 「快走!」 「是!」 两个人一齐奔了出去。 「洛克福特船长!」 见杰夫利他们喘息急促地冲进门来,港口监督官沙顿和黑斯廷斯来的使者都睁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桑地亚纳出现了吗?」 「不,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能不能让我看看这里的地图?」 在对方点头说好之前,杰夫利就绕过办公桌,站到使用了高级颜料画出的彩色地图前,把视线投向波 一卷全 1 破损褴褛的帆布迎着海风,摇摇晃晃的总算进入罗卡角。圣地牙哥号就像被满潮的海水推挤般,溯洄被乳白色的雾霭所笼罩的太加斯河。 "还真是莫名奇妙的天气啊。"维森特叹了一大口气。 "晴天的里斯本可是很美的呢。映照在河面上纯白的高塔,还有教人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大教堂。我本来也想让你看看那美丽的景色……" "你说的教堂,是指杰洛尼摩斯修道院吗?" 海斗将维森特借给自己的披风拽在胸前。对才刚能下床还残留着些许热度的身体来说,就连拂过河面的微风也略嫌冰凉,现在明明还是盛夏的气候呢。 "你怎么会知道修道院的事?" 维森特惊讶得回过头来,海斗却只是耸了耸肩。 "我是从被我们捉拿的船只上那些船员口中听来的。就是"拉斯特拉马利斯号"的……" "啊啊,是米格尔?卡萨佐吧。" 维森特理解似的点了点头,这下反倒换成海斗讶异了。 "你认识他啊?" "我们曾在山塔?克鲁兹侯爵家见过,为了得到关于你们的情报。" "我们的情报?" "在里斯本外海的攻击中,我能在"荣耀号"上头没有半点犹疑的到处走动,你以为是托了谁的福?" "原来如此……"海斗喃喃自语着,脸上忽而浮现一抹苦笑。 "这么说来,侯爵很喜欢那个人的传言,也是事实啰?" "没有错。" "船上的货品都被杰弗瑞给抢了,他难道没有愤怒到抓狂吗?" "还可以啦。" "如果我得被当作异数徒接受审问的话,他应该会很乐意成为证人吧,我就是他口中专司背叛的日本人。光是异教徒就难以得到原谅了,我甚至还是"海上恶龙"的部下呢。" "海斗,别说了。" 维森特那张端正的脸孔变得僵直。 "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是会招来恶运的。" "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 维森特的视线飞快地往四周瞄了一眼,忌惮他人似地压低了声音。 "别再有这种近似愚者的举动了。要是你懂得现在所处的微妙立场,就更该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谨言慎行,别做自掘坟墓的蠢行来。" 海斗粗喘了一声。 "我也知道该怎么做才会比较好,可是有时候就会不由得感到厌烦啊。被你带离英格兰之后,想说什么都不能说、想做什么也都不能做。光是眼不能视这一点,不就跟被关进监牢里没什么两样了嘛!" "我懂你的焦躁,但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可以了。" 海斗冷冷地回视那双绿色的眼瞳。 "你说的一会儿是指多久?" "直到决定你的处置方式为止。将你带来西班牙是陛下的希望,所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也就是说,不只是言行举止,接下来连生存方式和思想都得受到他人的左右了。严峻的现实压得海斗不由得垂下肩膀,虽然明白,但在敌人的包围下过日子并不如想像中的容易。他们只会一味的要求顺从,要是敢反抗,就得做好任其宰割的觉悟。为了活下去,势必得蒙蔽思想、泯灭良心才行。 "你用不着担心卡萨佐。" 维森特伸出手来摸了摸海斗低垂的头。 "一文不值的他,现在已经被收作山塔?克鲁兹候爵的个人秘书了。这么一来,他大概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无法离开里斯本了吧。等你进入西班牙之后,彼此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才是。" "想把我烧死的又不只卡萨佐一个人,你难道忘了艾斯古巴神父吗?" 那个男人已经在维森特的命令下被押入船舱,可只要一想起他因自己而愤怒疯狂的模样,海斗就忍不住全身发颤。 "那家伙对我的执念很深哪。除非把我送上火刑台,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应该是吧,所以我会负责解决他的。" "你想怎么做?" 维森特对着总算抬起头来的海斗微微一笑。 "在艾斯古巴神父向上头告发你是个异教徒之前,我会先向海军总部要求罢免他的权力。" "可是对方是个神父耶?在西班牙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很有可能会遭到报复吧?" 维森特加深了笑容的弧度。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你是在担心我吗?" 维森特的回应让海斗全身不自在,遂以称不上和善的生硬语气答道: "我、我才不是担心你呢……只是觉得,要是没了照顾我的人会很困扰而已啦……" "就算如此,我还是很高兴。" 维森特伸出手来轻触海斗撇向一边的脸颊,将他扳正面对自己。 "严苛的航海曾让不少人发狂崩溃。可怜的艾斯古巴神父在遭遇到比斯克湾的暴风雨之后,也因恐惧而精神错乱。他甚至想将国王陛下下令带回的你丢进海里,由此可见艾斯古巴神父已经发疯了——到达里斯本后,我打算直接向海军总部通报。裴雷斯副官和阿尔巴雷斯水手长就是最佳证人。我手中握有陛下的命令书,艾斯古巴神父好像也曾进过塞维亚的异教审问所,海军总部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说法吧。" "那事态会有怎样的发展?" 虽然在意贴在脸颊上的那只手,海斗还是开口询问。那是海上男儿强而有力的手,温暖又厚实的掌心。虽然相似,但仍与杰弗瑞或奈吉尔的指尖触感有些许不同—— "为了疗养,艾斯古巴神父应该会被送到医院吧,要不就是和卡萨佐一样。只要你踏上西班牙的土地,就不会再和他们见到面了。" "这样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为了舒缓海斗的紧绷情绪,维森特恶作剧似的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 "看来你还是没有办法相信我啊。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嗯……" 海斗暧昧地点点头,视线转向冒出白烟的河畔边。就如维森特所说的,艾斯古巴神父的威胁或许就到此告一段落了吧,但海斗还是无法完全抹去心里的不安。原因就在于,接下来他们将要行向的最终目的地,就是教人惧怕的异教徒审问地——牙城。 "与染血的玛丽女王的婚姻生活糊里糊涂地结束后,从英格兰返回西班牙的腓力二世为了庆祝归国,而在马德里广场上举办了火刑。比起在天空中绽放的烟火,当时的西班牙人似乎更喜欢烟雾弥漫的样子呢。" 充满爱国情操的历史老师福克斯曾以讥诮的口语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在海斗的脑海中复醒。 和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玛丽女王为了让年轻的腓力二世爱上自己,也经常在英格兰点燃火刑的炎焰,次数多到连腓力二世都希望她能停止这种行为。虽说腓力二世素有"慎重王"之名,但其实他所厌恶的是玛丽女王做得太过火这一点,而并非火刑本身。知道这点的英格兰人为了巩固国土,不再被无数舰队侵掠而起身反抗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在腓力二世离去后,英格兰的人们再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变得清净的空气再度染上焚烧人体的恶臭了。" 海斗咬紧了嘴唇心想。 (被带到这么恐怖的国家,我真的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维森特好像对腓力二世会保护海斗这点深信不疑,但海斗实在没办法信任一个连见都还没见过的人物。如果福克斯老师所言不虚,那对讨厌"过火"的腓力二世而言,把信仰异教的占卜师留在身边,不就跟脱 离常轨没什么两样吗,对宗教狂热的人可不只限于艾斯古巴神父一个人。海斗肯定会成为天主教徒们的眼中钉,受到怀疑与攻击。一想到这里,海斗就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看,雾终于散去了呢。"维森特开朗的声音唤起了海斗的注意力。 当太阳升高,耀眼的夏季阳光切断了原本横亘眼前的白色雾霭,终于能看清太加斯河两岸的明媚风光。河堤边紧临着好几户捕鱼师的茅草屋、羊群正在地势不高的丘陆上吃草、从教会的塔尖可以往望见小小的村落——与人口密集、显得混杂的伦敦不同,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悠闲宁静的风景。 "到里斯本还有多久的时间?" "看得见desae的高塔,就表示快到了。" 海斗环视着周围。 "翻译成西班牙语,就是"圣维森特"吧?" "是啊。" "为什么葡萄牙人那么喜欢把高塔或海角取跟你一样的名字呢?" "因为那是里斯本,也就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守护圣人的名字吧。" "也就是说,你也有葡萄牙人的血统吗?" "不,我的父母都是纯西班牙人。" "那你是跟那个圣人同一天生日啰?" 维森特颔首。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其实我是在圣人生日的前天出生的,但我的父亲说这个名字很适合武夫,所以就帮我取了这个名字。" "适合武夫?" "维森特的拉丁语念法是viius,也就是"胜利者"的意思。" "这样啊……" 海斗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恍恍惚惚地想起杰弗瑞曾经告诉自己奈吉尔的名字有"守护者"的意思。但当时海斗却忘了问杰弗瑞的名字是否包含了什么意义。 (这种事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问吧——当时的我应该是这么认为的,却忘了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啊。) 海斗不由得憎恨起自己的散漫。杰弗瑞是我最喜欢的人,但我却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漫不经心地过日子,如此迟钝的个性令海斗厌恶到无以复加。这半年以来,我到底了解杰弗瑞什么了,刻画在脑海里的记忆少得可怜,海斗不禁愕然。就算现在还能鲜明的记得杰弗瑞的声音和长相,但总有一天也会被无情流逝的时间渐渐冲淡、一点一滴慢慢的遗忘,直到再也无法清晰的记起有关他的一切吧。 (不要!我不想忘记他啊……) 失去所爱之人的记忆,就如同重复上演着辛酸的别离。不管再怎么渴望能将他的一举一动牢记在心底,脑子也会逐步削除有关杰弗瑞存在的记忆。就算还记得托马斯医生的家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会慢慢难以忆起当时的他脸上究竟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如果能像和哉那样留下照片,或许就能用来弥补想象力的不足吧,但想拍下杰弗瑞的照片却是绝不可能成真的妄想。 (你也不希望我忘了你吧?那就快点来把我抢回去啊!) 加重握住侧弦的手劲,海斗心里满是不安与后悔。杰弗瑞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只能这么相信着,虽然也知道救援行动不一定真能成功。 以维森特为首的西班牙人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阻碍杰弗瑞的救援行动吧。与其冒险再次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夺回海斗,还不如在利用完了后直接杀了海斗来得干脆。 (我真是个大笨蛋,为什么要跑到霍伊之丘去呢。如果我能乖乖听杰弗瑞的话,现在也不会遭遇到这种难堪的局面了……) lj _%s7h!me 海斗开始自怨自艾起来。和哉也曾指摘过这一点,不问后果、冲动行事就是海斗的一大缺点,就连跨越时空来到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因为没有深思清楚就把手伸向"九柱戏"的关系。 (我也该从错误中学习成长了。) 海斗下定决心。虽然有些忌惮,但正如维森特所说的,以后的日子可得更加谨言慎行才行…… "海斗,你怎么了吗?" 维森特的声音打破了海斗的深思,连忙端正姿势。 "没、没有啊……刚刚在说什么啊?" 纵森特苦笑答道: "你的心是飘到哪去了?我是在问你,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啦。" "含、含义?" 海斗下意识的歪着头。从不曾跟父母问过自己名字的由来,海斗自然也不曾深思过关于名字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不过"海"指的应该就是大海吧。" "是吗,那"斗"呢?" "大概是北斗七星的意思吧。" 从未听过的名词令维森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北斗……" "就是找寻北极星时对照的那个星座啦。英格兰叫做bigdipper,西班牙是叫什么呢?" "你是说osamajor啊……"维森特低喃着,温柔的目光望向海斗。 "大熊星座是在乘船时最值得信赖的星座。只要能在夜半看见它的踪影,就能确认船该航向什么方向。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大人物,才帮你取了这样的名字吧。" 海斗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真是这样的话,我大概没办法达成他们的期许了吧。" "没有这种事。你还年轻,还是有改变的可能啊。" "怎么改变才是问题的所在啊。如果是变好就算了,要是变得比现在更糟,那不就完蛋了吗。" 这时,维森特像是忽然想起似的开口问道: "你不占卜自己的未来吗?" "不占卜。"海斗平心静气地撒谎。这是几天来,海斗躺在维森特的吊床上反复思考所理出的答案。 "我看不见关于自己的未来。比如说,我能预言没搭乘的船只会遭到海啸吞没,但现在我人在圣地亚哥号上,就没办法预知这艘船将会遇上何种灾难。" "原来如此……" 维森特锐利的视线扫向海斗。 "从阿伦德尔伯爵夫人那里得来的情报,说你生在代代皆为占卜师的家族中,在随着方济各会航向西所牙的途中,遭到新教徒海贼袭击,才被卖给英格兰人。你不愿被剥夺自由所以逃跑,才会在霍伊之丘上撞见我,你是这么对女皇说的吧。" 海斗抬起视线,回视维森特的质询。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那是谎言啦。" 维森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总比说是"从十世纪跨越时空来到这里"的戏言好多了。" "因为我不想再被别人当作疯子看待嘛。" "那事实究竟为何?" 海斗一表现出踌躇的态度,维森特立刻开口斥责。 "这次你可得跟我说真话,谎言只会把你逼入绝境,若是有个万一,你真的被送去接受异教徒审问时,我要是对你一知半解,根本就无法替你辩护啊。" "你说的是没错……" 海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讽刺的做出反向思考。曾经有那么一次对维森特说出了真正的事实,但他又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当时他不也是大喊我在说谎,还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吗。我不会再说实话了,反正就算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但海斗知道,在杰弗瑞他们赶来之前,势必得有个说法让维森特相信自己。只要向方济各会查证,马上就能知道实际上并没有海斗口中所搭乘的那艘船,于是海斗决定再架构另一段假经历。虽然要脱去已经戴习惯的假面具是有点可惜,但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可想了。从今而后, 海斗所需要的是如同变色龙般配合周围状况而改变自己的柔软态度。 迅速在脑子里构思起与事实没有半点关系的"设定",为了不让谎言被戳破,势必得小心翼翼地注意到生活上的每个小细节,但在杰弗瑞前来救援自己的这段时间内,想要平安无事的度过,也只能这么做了。 (唯一能让自己得救的方法,就像欺骗杰弗瑞那时一样,千万不能有半分罪恶感。) 海斗冷静地回视维森特观察自己的锐利目光,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没有错,要是对每件事都会有罪恶感的话,我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必须谨慎面对的,不只有维森特或异教审问官。接下来每个得接触到的西班牙人,一定都会对一个日本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尚未有交流往来的英格兰国土上、甚至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感到存疑,这些事无可避免的一定都会被问及吧。 (想要获得他们的认可是很困难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容许失败了。) 一旦失败,就得面临被送上火刑台的绝境。海斗忍不住发抖,但他并不想让维森特知道。不管是谁都会惧怕死亡,可是绝对不能在这里退缩,怯懦的态度只会招来敌人的怀疑而已。 "我在英格兰住了九年是事实。" 海斗静静地开口。就算是谎言,也得多少掺点真实才不容易被看穿——这是杰弗瑞曾经说过的话,所以海斗决定实行这个论点。 "自我有记忆开始,就已经生活在费尔茅斯了。" 维森特微微蹙起眉头。 "费尔茅斯?是康瓦尔半岛吗?" "嗯,当我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她就被葡萄牙的奴隶商人抓走,离开了日本。除了妈妈跟我说过的事情之外,我对祖国根本一无所知。" 维森特惊愕得瞠大了双眼。 "你是在航海中出生的吗!" 海斗点点头。这个时代都是利用季风气候来航海,从日本到达欧洲至少得花上两年以上的时间。 "你的母亲呢?" "在我六岁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 "是吗……听说从非洲到新西班牙王国(elreinodeespana,简称espana,此为nuevaespana)的奴隶船上也有怀孕的妇女,但多半都耐不住航海的艰辛而造成一尸两命的结果。和那些人相比,你们还算是幸运的。" 维森特的说法充份表现出他跟这个时代的一般人无异,一点也不觉得买卖奴隶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地方,但听在海斗耳里就是觉得不舒服。在对有色人种不该有差别对待的观念尚未提倡之前,维森特会有这种想法也是无可厚非,可海斗就是无法接受。 "是葡萄牙人把你们带到费尔茅斯的吗?" 海斗对维森特的问题耸了耸肩。 "也不是他们所愿的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我妈妈说,好像是葡萄牙的奴隶船在航经喜望峰海域时遭到荷兰的海盗袭击,我们这些奴隶和船上的东西都被抢走,也改变航道行往阿姆斯特丹。不过好死不死又在费尔茅斯遇到暴风雨,船就触礁啦。" "嗯,还真是适合那艘奴隶船的可悲下场啊。" 海斗抬起眼来窥探维森特的表情,他似乎对到此为止的说法没有质疑,海斗总算能稍微松了口气。 "在英格兰,直到女王的侍者到来之的,那些被冲上岸的物品都是属于拾获者所有。所以当暴风雨袭来的日子他们就会在悬崖边烧火,为了让寻求避难的船只以为找到港口,可以导致触礁的状况发生。" "真是太愚蠢了……" 维森特不自觉板起那张端正的脸孔,不屑的吐出一句。 "那些披着羊皮的恶魔!" "英格兰人称他们为"失事船流氓",说不定荷兰的海盗也是被他们骗了才触礁的呢。" 维森特也同意这种说法般点了点头,接着开口。 "你加道那些海盗后来怎么样了吗?" "嗯,那些跳下海的水手们在游到岸边之前就几乎全部溺毙了。我妈妈虽然没说得那么仔细,不过运气好一点游上岸的那些人,大概也都被杀掉了才对。要是有生还者的话,一定会吵着要抢回那些货物吧。" 海斗悲哀的垂下头。 "我们之所以免除了杀身之祸,正因为是连话都不会说的外国人的关系。在英格兰,东方来的奴隶可是很稀有的。我妈妈立刻就成了有钱人的奴隶,而我只要稍微养大一点,也能卖出很好的价钱。当时那些英格兰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如果不是为了钱,也不会对我们伸出援手啊。" 维森特的眼中微可窥见同情,但声音还是维持了一贯的冷静。 "骚动发生的期间,你们又是躲在哪里?" "就只能待在触礁的船上啊,我妈妈不会游泳,就算会游泳,带着我大概也逃不过淹死的下场,把我们从船上带出来的,就是那些失事船流氓。夺取船上的货物虽然违反法律,但只要不被女王的侍者发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把战利品带回头目的屋子去了。" "头目?" "就是费尔茅斯的名人,约翰?基利格鲁爵土啊。" "基利格鲁不就是……" 海斗刻意装出惊讶的模样。 "你知道他吗?" "当然,那个下三滥的该死海盗!" 维森特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声。 "真是下流无耻的家伙!居然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也做得出来……" 海斗忍不住在内心偷笑。翻开英格兰的海盗史,担任康瓦尔半岛副总督一职的名将基利格鲁所从事的"营业"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海斗猜测大概就跟这个世界里的约翰爵士从事差不多的勾当,没想到还真蒙中了。 "没错,只要是为了钱,那个男人不管什么事都肯做。为了网罗有能力的帮手,对部下的犯罪行为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收取贿赂,将罪证转嫁到无辜人们的身上呢。" "女王难道没有听说过基利格鲁的不法勾当吗?" "就是所谓的附带关系嘛。要是约翰爵士被逮捕的话,说不准下个就轮到自己了,所以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他原本的做法才更残暴呢,若不是几年前他的夫人被捕,约翰爵士也不会学乖。他所从事的不法行动范围也已经脱离陆地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专司海盗的生计啰?" 重头戏现在才要上场呢——海斗抬起头来,直视维森特的双眼。 "就是利用我啊。" 预料得没错,绿色的瞳眸果然在瞬间瞠大。 "利用你?" "嗯,只要能占卜出运送财宝的船什么时候会经过费尔茅斯海域,就能提升捕获猎物的准确率,也能有效压低航海经费了。" "等一下……" 维森特抬起手来,意示海斗先暂缓解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预言能力的。" "是妈妈教我的。" "但她不是在你六岁时去世了吗?那个年纪,应该还学不了太多占卜的技术吧?" "我的占卜应该不能归在技术那一类吧。" 海斗慢条斯理的继续说明,刻意营造出自己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的暧昧态度。 "只要集中意识我就能渐渐看清楚……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 "你所预言的事情会像真实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一样,看得很清楚吗?" "应该说,是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情景吧。有时候感觉就像做了场梦似的,虚虚实实的。" 似乎是理解了海斗的表现手法,维森特颌首道: "你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吗?" 海斗摇摇头。 "能像现在看得这么清楚,是从妈妈去世之后。那时是为了找出约翰爵士的女儿不晓得丢到哪去的一只戒指,她坚称一定是被哪个下人偷走了,所以要我们排成一列任她鞭打,听到大家的哀号声,还是个小孩子的我吓得差点哭了出来。就在我不想再看到那么恐怖的画面而闭上眼睛时,脑海中就莫名其妙浮现出掉在桌子底下的戒指景象……当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几个佣人连忙拉开桌子确认,戒指果然就在那里。" 维森特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那个蠢女孩一定是吓到了吧?" "嗯,听她提起这件事的约翰爵士起初还半信半疑的,但试了几次后,他也知道我不是碰运气随口胡诌的。从那时候开始,我所受到的待遇就不同于其它奴仆了。" "他是怎么对待你的?" "我本来就是件"商品"啊,要不就帮忙其它的下人一起做事、要不就是被关进地下室。可是当我开始为约翰爵上占卜之后,他就把我带进一间有窗户的阁楼房间。因为他说人如果不晒太阳很容易生病,就连吃的饭菜也变好了呢,他还从那艘触礁的船上所抢来的衣柜里选了件颇有东方味道的衣服赏给我。一开始我还很开心,以为自己不用再被当作奴隶对待了。可是……" "怎么了?" 海斗伤感的承下视线。 "我这才发现,我比以前更寂寞了。阁楼的房间一直都是上锁的,会进来的人就只有约翰爵士和他的太太,还有名叫克里斯多福的老师。" "老师……克里斯多福老师?" 维森特没一会儿就想到了。 "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教你说话的男人吧?" "嗯,约翰爵士要我占卜的内容一天比一天还要复杂,但我会的只有那些奴隶们教我的简单对话而已。就算心里有谱,但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所以约翰爵士才找来克里斯多福老师教我说话。" "法语和西班牙语也是那个男人教你的吗?" 海斗又再点点头。 "克里斯多福原是个会计书记,为了了解船舶上用不同语言写成的装载货物的明细,他必须学会很多国家的语言才可以。" "原来是这样啊……" 维森特没有多说什么,双眼却牢牢地锁住海斗。 "你自小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不记得怎么来到英格兰也是无可厚非,但你曾待在基利格鲁的身边确是不争的事实。当时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女王?不对,原本应该被小心翼翼锁在阁楼房间的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普利茅斯呢?"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啊——海斗缩了缩脖子,开口说出已经拟好的说法。 "我是从约翰爵士的手中逃出来的。" 维森特惊讶的睁大双眼。 "你是逃出来的?但他给你的待遇还不坏不是吗?" "平常是还不错啦,可是只要我的预言失误了,约翰爵士立刻就会想起我原本是个奴隶的身分。" "你曾经预言失误过吗?" "当然有啊,我又不是神。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占卜啊。没有预言到夫人会被逮捕那时也是,我一直为感冒所苦……" 海斗的视线落在脚上,久久都没有抬起头来,装出像是被迫回想起那些悲惨过往的可怜模样。 "只要发生了不如约翰爵士所预期的事,我就会受到波及。被打、被踢……加诸在我身上的暴力,让我好几次都以为会被杀了,所以我才拼死逃了出来。我又不是奴隶,要不是被葡萄牙人绑架,我和妈妈应该都能像普通的日本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才对,可是却……"话已至此,海斗忍不住哽咽。 眼前的维森特悄悄伸出手,温柔的拍了拍海斗的头。 "你一定很难过吧。" 海斗没有漏听了维森特声音中混杂的同情。 (成功了!他相信我了!) 总算突破了第一道关卡,海斗忍不住在心里大喊好几声万岁。躺在病床上翻来复去那么多天,思前想后缜密的计划了那么久,这一刻总算有了代价。可是为了获得完全的胜利,海斗还是不能有一丝大意。假装拭去眼角的泪水,海斗拼命压抑着不受控制频频扬起的嘴角。 "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基利格鲁的屋子的?房间不是被上锁了吗?" 海斗淡淡响应着维森特的问题。 "在约翰爵士进宫觐见时,锁着我的房间钥匙就交给克里斯多福来保管。所以我就唆使他啰,只要对他说"约翰爵士已经得到够多的财富了,接下来也该轮到你跟我了吧",利益熏心的他当然拒绝不了我的诱惑。" 维森特不由得苦笑。 "真是的,他还真是学不乖啊。" "他也很挣扎吧。为了我,必须舍弃安定的工作,还得背上这么大的风险,我也觉得这么对他似乎有点残忍,可是为了活命,我已经没有其它退路可以选择了。" "没有其它退路可以选择吗,平常总是那么天直无邪的你,没想到竟会有这么成熟的想法。" 维森特的发言,让海斗的心跳惊得漏跳了一拍。 (小心一点,可别又犯了相同的错误了。) 没错,进展顺利当然没话说,但谎要是扯得太过火可就完蛋了。回想起奈吉尔曾指责过自己"年纪轻轻却满脑子狡猾的想法",海斗连忙在心里自我告诫。 "没人把我当孩子,我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就算发生了棘手的麻烦,我也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到头来,会对我伸出援手的,也只有杰弗瑞一个人而已。只有他会把我当作孩子看待。" 维森特那张端正的容貌不由得僵直。因为说出了杰弗瑞的名字,才让他感到不快吧。 "从此以后,你的身边有我。" 海斗对他报以微笑。 "嗯,你说的对。" 维森特应该知道海斗并没有打从心里相信这句话,脸上表情也变得更加晦暗。但当他恢复精神后,又再度对海斗展开质询。 "关于逃脱的方法,你可以再说的详尽一点吗?" 海斗颔首。 "我的计划很简单,在半夜逃出约翰爵士的宅邸,然后乘上克里斯多福派来的马车,一路飞奔到普利姆河。接着坐船渡河,进入戴文州。在这场风波平静下来之前一直躲着——到此为止,计划都还算成功……" 维森特扬起一边的眉毛。 "发生问题了吗?" "就如你所说的,我们在普利茅斯租了一间还算不错的房子藏身,不过也几乎花光了手上全部的钱。为了赚取生活费,克里斯多福不得不外出工作。他找了份早已做惯的工作——就是贸易公司的会计,但这份工作却有个大问题。贸易商的事务所几乎都聚集在海港附近,有许多来自不同城市的旅客都会在那附近留连徘徊。" 还没把话说完前,维森特已经早一步察觉到了。 "基利格鲁的手下也到那间事务所去了吗?" "没错。那天晚上,我们家就遭到袭击,趁着克里斯多福和其它追兵对峙时,我匆忙地逃出了那幢屋子,可是一直被关在房子里的我,实在不晓得该住哪里去才好,只能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跑到那个山丘了。" 海斗抬高视线瞥了维森特一眼。 "之后的事情,说真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天色中,摸索着回到那个藏身之处 的途中,不小心在哪里摔倒了吧……" "我想也是,接着隔天就被我给发现了吧。" 维森特深深吁了一口气,应该是回想起当时气急攻心,一时失控差点掐死海斗的往事吧。 "那时候你会敌视我也是无可厚非。好不容易才逃出基利格鲁的魔爪,却又被陌生的外国人给抓住,你一定很担心会不会又被绑架吧。更何况,你还拥有预言的能力呢。" 海斗附和的点点头。 "以为又会恢复被关着被迫占卜未来的事情,只要一出错就逃不过拳打脚踢的毒打生活,恐惧的你已经不想再经历那种生活了吧。" "现在就算知道这些事……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痛苦的喃喃自语过后,维森特又问: "在我离开之后,发现你的就是洛克福的部下吗?" "嗯,他们把我带到医生那里去疗伤。常我恢复意识后,猜想要是说出实话,很可能会被送回约翰爵士身边,所以才假装自己丧失了记忆。不过马上就被洞悉力过人的杰弗瑞发现了,说到底,拥有预言的能力对我而言,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 海斗挺直了背脊,迎视那双一刻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绿眸目光。 "好了,这些就是我全部的秘密了,还有其它什么想知道的吗?" 维森特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 海斗讽刺地牵动嘴角的笑意。 "现在能帮助我的西班牙人,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其它人了。不过说不定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数呢。" "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海斗没有讲明的暗示,让维森特有些不是滋味。 "真是这样就……" 笑着回头望向河面时,海斗不由得僵直了身体,只因白茫茫的雾霭中,浮现了巨大障碍物的形体。 "危险,前面的岩石……" 海斗慌得伸手抓住身旁的健壮手臂,维森特垂下目光,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那是圣维森特塔,为了突显这条河而建造的。" 仔细一看,那的确是座相当雄伟的美丽高塔。堆垒而成的渐层纯白石材、装饰在尖塔顶端的十字架、平整的壁画空隙间雕饰着美丽的刻纹。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匠之手。 (虽然只是用来看守的高塔,但其豪华的程度一点也不输给女皇陛下的宫殿哪。) 被称为是大航海时代先驱的葡萄牙,因海外贸易的恩惠而建立国家,不过之后就衰败凋蔽了,这个时代的英格兰还靠着私掠货轮,用强收豪夺得来的财宝填补国库赤字,两国之间的经济关系毕竟是无法相提而论哪。 "用不着担心。舵手已经很习惯了,不会发生危险的。" 海斗吓得偎在自己身边,为了安抚他的情绪,维森特也伸出手来也他背上拍了几下。 "是、是吗?" 好不容易从惊愕中回神,海斗连忙站立了身体。动不动就心惊胆颤的自己真是有够丢脸,每到这种时候,海斗就万分渴望拥有杰弗瑞那种不管遇上了多艰难的困境,仍能哼着歌从容以对的刚毅气魄。 (就算我们的个性原本就不同,但我还是想变得更坚强一点。老是动不动就被吓到,这样的生活实在太累了……) 海斗偷瞥了身旁的维森特一眼。他是否也像杰弗瑞一样,曾经遭遇过连心脏都为之停止的恐怖体险呢。 "领航人来了,你先回船舱里去吧。" 维森特这么说,他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自己吧。 海斗既没有反抗的气力,也冷得不住发抖,索性顺从他所要求的。 "我知道了。上岸后,就直接往西班牙的方向走吗?" 维森特点了点头。 "不过得找个船坞安置圣地牙哥号才行。对了,你会骑马吗?" "不会。" "那就只能雇辆马车慢慢走了。不晓得会不会让陛下久等……" 海斗忍不住开口问了。 "腓力二世是个怎样的人啊?" 维森特轻睨了海斗一眼。 "要叫陛下。你在伊丽莎白身边时,也是这么不懂礼貌吗?" "可是,我又不晓得西班牙话该怎么说。" "是"sumajestad"。直接对话时,要说"wesmajestad"。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先问过我。" "知道了啦。那个su…………" "关于陛下的为人,不是我可以随便乱说的。当我们进入艾尔?艾斯各里亚宫后,你就可以自己去判断了。好了,快点回船舱里去吧。" 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维森特已经朝副官所在的方向走去。 "什么嘛,真是个小器鬼。叫我不懂的要问,问了又不告诉我……" 海斗嘟哝着旋踵转身,目光不经意地再度被圣维森特塔所掳获。 (那个是……) 海斗注意到站在通往高塔平台上的一抹人影。那应该是僧袍吧,站在纯白的教堂前,可以清楚看见对方被黑布所包覆住的头部。 "不管到那里都看得见修道士的踪迹啊。" 海斗苦笑着,终于踏进了船舱里。 2 将兜帽压低到眼前,遮掩住一头红发的海斗就站在圣地牙哥号所停泊的码头。 (这就是里斯本的船坞啊,真是够大了。) 海斗侧着头,环视着周围的环境。有加装装备中的船、正在替换船桅的船、为了防止蛀虫一面正焚烧船底的船——工地到处都吵吵闹闹的。 但吸引海斗注意力的却是停放在整座船坞最深处的那艘船。那是艘还在建造中,连骨架都还没组装完成的半成品。 (真奇怪,这里又不是造船厂……) 海斗快速地翻开脑海中的记忆。这个时代用来与新大陆做买卖交易而必须长距离航行的帆船建造,应该那是由西班牙北部的王立造船厂一手包办的才对啊。就连被德瑞克焚烧、那些归属于山塔?克鲁兹侯爵所拥有的船只,也都是在桑坦德省登记后,才在卡地斯出售。 (是因为战争在即,光靠西班牙的造船厂怕时间赶不及的关系吗?) 就算如此,也用不着放在船坞偷偷摸摸的制造吧。里斯本可是美名为海洋王国葡萄牙的首都耶,应该还有其它有名的造船厂才对。之所以没有利用造船厂,应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吧。为了探究这一点,海斗正准备往那艘建造中的船体接近时, "你想到哪里去?" 手腕却被牢牢抓住,硬是被一股蛮力拉回原本的位置——也就是维森特的身边。海斗只能无奈的在心底偷偷叹气,然后开口解释。 "只是想在陆地上练习一下走路嘛……" "没什么事就别到处乱晃。" 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说法,让海斗不禁气结。 "那就别让我像个呆子一样杵在这种地方啦。" "再稍微忍耐一下。" "这句话我已经听好几遍了。" "要是不想听的话,就别做些会让我念你的事来。" "你这个烦人的家伙,真是气死我了!" 维森特耐着性子再一次重申。 "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用我听得懂的语言说出来。不过看你的表情,我大概也知道你是在说些什么。" 海斗扬起一抹笑意。 "这样的话,就请你快点住嘴,你这个超级大笨蛋。" "真拿你没办法……" 维森特无奈的摇 摇头,一发现朝自己走来的副船长和水手长,立刻从正对自己摆出鬼脸的海斗面前转过身去。 "裴雷斯,在我回来之前,你要负责把船完全修好。如果有多出来的材料,就把它收好。" 副船长裴雷斯耸了耸肩。 "了解……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第二个命令,恐怕得跟这里的厂长交涉看看吧。您也很清楚,造船的材料可是缺得紧啊……" "给你一个忠告。"打断裴雷斯未尽的话,维森特微笑道:"现在属于舰队的船只,八成以上都是国王向商人们借来的。等战争结束后,当然也得物归原主。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们海军所拥有的船舶,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少。就算与英格兰的对战能平安生还,但如果没办法抓住每一个机会表现出自己的实力,还是没办法坐上船长的位置的。" 裴雷斯报以苦笑道: "您是想告诉我,人生并没有这么轻松吗?知道了,我会尽力一试就是。船舱里的白兰地酒可以通融一些吗?" "只能用在贿赂上头喔。" 接着,维森特转向水手长桑秋叮嘱道: "之前那名水手……是叫福利欧吧,别忘了把那个专司惹麻烦的家伙赶走。" "请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丢到即将要出航的船上去了。倒是那个艾斯古巴神父,该怎么处置他才好呢?" "到海军总部的人来之前,都别把他从船舱里放出来。关于补给方面……" 海斗就站在一旁偷听那三个人说话,看来他们的话题一时三刻也不会结束,海斗于是放轻脚步从维森特身边偷偷溜开。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挂念着那艘还没完工的半成船。 (从这个地方看来,龙骨的长度就跟圣地牙哥号差不多呢,船身的幅度也差不多宽,这该不会是最新型吧。) 海斗蹙紧了眉头。不管怎么看,眼前的这艘半成品和英格兰的帆船实在太像了。到底是什么人设计的呢。 (开发西班牙大帆船的就是山塔?克鲁兹侯爵,这艘船难道也是出自于他的构思吗?) 只要再靠近一点,说不定就能弄清楚了。海斗偏过头,窥探着维森特所在的方向,所幸他们的话题似乎还没有结束。 (再继续说下去吧……) 但是就在偷笑着转回头的那一瞬间,海斗却一不小心撞上了如铜墙铁壁般坚硬的物体,连鼻子都被压扁了。 "唔啊……"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覆住脸部蹲下身。好痛!不,光是痛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眼前好似有火花迸散般,连眼泪都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鼻、鼻骨该不会断了吧?) 等痛楚好不容易逐渐褪去,海斗这才怯怯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好痛……" 真不是普通的痛,但好在鼻梁还是成一直线,看来应该没有骨折才对。就在海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莽撞行为感到羞耻。 (笨死了,我居然看着旁边看到不小心撞墙了……) 但终于睁开双眼的海斗,却被跃进视线中的景物给吓了一跳。本以为该是墙壁的地方,竟是穿着高至膝上的长筒靴的两条长腿。 (原来是人啊。搞什么嘛,那就不要挡在我面前,赶快让开不就好了。) 海斗在心里叨念着抬高了视线,连头都跟着抬高了,终于看清楚挡在面前的人物时,连嘴巴也不受控制的张了开来。 (好……好高……唔……) 对方的身高——至少接近两百公分的男人脸上正绽开一朵微笑,同样瞬也不瞬地望着海斗。 "小小修道士,你可得小心一点才行啊。把头巾拉得这么低,不就连视线都遮住了吗。" 对方微弯下腰,伸出双手来撑住海斗的腋下。连句"我没事,不劳费心了"都还来不及说出口,海斗已经被轻轻松松的抱了起来。 "哇啊……" 担心头巾会翻飞开来,海斗连忙压下自己的头部。看到这一幕画面,男人似乎被挑起了兴趣。一看到他那闪动着好奇的眼光,海斗就忍不住全身僵直。在这里要是太惹人注目就糟糕了。 "啊,谢……graciasseigneur。" 海斗又急又慌的随口道了声谢,就准备转身离去,但男人搂住海斗的手腕却加重了桎梏的力道,阻碍他想抽身的动作。 "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吧。" 海斗惊讶得回头望向男人,惊讶的原因在于搂抱着自己的男人,同样也以英文回应的关系。 "这身风衣不是僧袍而是旅行的装扮呀……你是搭乘才刚驶进船坞的圣地牙号来的吧?" 海斗挤出吃奶的力气推开男人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腕,往后跳开一大步警戒地观察这个高佻的男人。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眼前的男人有着惹人注目的金发与碧眼,但不管是发色还是眼珠的颜色都比杰弗瑞更淡一些。秀气的前额、高挺的鼻梁、给人冷峻印象的薄唇——不管怎么看,他都比较像是属于北欧民族。 (而且他也和维森特一样能用再标准不过的英语沟通,似乎也很了解船的事……这么说来,他是军人啰?) 如此说来,西班牙海军不都得学会敌人的语言才可以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海斗立刻摇了摇头否定这种可能性。想学会外国的语言,必须投注相当多的时间与心力。因为工作需要而说得一口流利英语的维森特是个例外,生长在日不落帝国的西班牙人,应该不会有学习位处边境小小岛国语言的兴趣才对。反正只要在战争中赢得胜利,英格兰人就必须学习西班牙语……一般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 "真是的,那头的"海上恶龙"肯定气极了吧。居然这么简单就让重要的"魔镜"给偷走了。"男人凝视着不发一语的海斗,自言自语似地低喃道:"看来那个叫桑蒂亚纳的家伙也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海斗不由得出声回应。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男人正准备答话时,海斗的身后却突然传来维森特的怒吼声,看来他们那边的讨论应该已经结束了。 "海斗!我不是一再叮嘱你不要乱……" 赶过来的维森特一见到站在海斗面前的男人,那双美丽的绿眸不由得眯了起来。 "你是谁?" 男人弯起嘴角浮现淡淡一抹微笑,对着较自己年轻的维森特礼貌的弯腰行礼。 "能够引起您的注意,真是我无上的光荣啊,大人。" "你是在这间船坞工作的人吗?" "现在算是吧。" "少跟我打马虎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维森特警戒的往不再回答问题的男人靠近时,身后却突如其来的响起陌生的冷淡声音。 "如果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您多加包涵。这一位是坊恩?古里斯夫,是我向山塔?克鲁兹侯爵借来的助手。" 一见到出现在男人身后的人物,海斗立刻厌烦的别过头去。 (怎么又是神父啊。) 不晓得是圣道明教(译注:由西班牙的圣道明?古斯曼/dominicusdeguzman修道士所创之教会)还是基督教,他的身上裹着全黑的僧衣和附有帽子的披风。如果说助手身分的坊恩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岁数,那这个男人看起来差不多是三十五岁上下吧。优雅的外貌、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金黄色泽的淡褐色双瞳、纤细的鼻型和柔和的嘴唇,再加上看似瘦弱的体型,不管从哪一点看来,都是比较偏向女性化的外表。 "你又是谁?" 而对维森特的问题,神父微弯下腰,开口自我介绍。 "我是劳尔?迪?多雷特,是侯爵专属的顾问。" "顾问?不是听闻僧(译注:听闻他人烦恼、给予意见的僧侣)吗?" 劳尔摊开双手。 "我身上的确穿着僧袍,但在上级的准许下,我已经是还俗之身了。" "是因为侯爵的命令吗?" "不,因为兄长病死,我于是成为家里的继承者。虽然我并没有这个意愿,但能够继承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母不愿家族就此没落、才哭着求我还俗回家。" 听到这里,维森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迪?多雷特……恕我冒昧,你该不会是艾尔巴公爵一门吧?" "是的,和您一样,我也是出于旁系。" "你认识我?可是我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啊……" 看着维森特的表情变化,劳尔的嘴角仅是微微上扬了一点弧度。 "我听说过关于您的传言,身为军人,您的能力无庸置疑,而且还拥有一双会让女性为之倾倒的祖母绿眼眸。侯爵说只要一碰到面马上就能认出来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顺利完成迎接的使命哪。" "阁下要召见我吗?" "是的,请您务必与我一同前往。" 海斗注意到维森特忽然变得紧张。扰乱维森特情绪的理由,应该就在刚才两个人的对话之中吧。 (遇到这种事还真是麻烦哪。) 复杂的对话内容中,还夹带了不少搞不懂意思的单字。组织前后的对话大概可以猜得出是什么意思,但其中还是有些暧昧不清的地方,这令海斗无法不感到不安。 (等稳定下来后,还是拜托维森特多教我一点西班牙语吧。) 海斗偷偷下定了决心。反正在杰弗瑞到来之前,也没什么其它的事好做嘛,若每天都只是混吃等死的话,我肯定会受不了的。再加上如果听不懂敌人的语言,很可能会陷入更加不利的状况,一定得想办法避免这种事发生才行。 "阁下的召唤是有什么要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立刻出发,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我呢……" 看得出维森特还想拒绝,劳尔于是回道: "陛下是如此慈悲又德高望重,只稍微延迟几个小时,相信他是不会怪罪的。倒是可怜的侯爵阁下,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等着您的到来呢。" "病床?" 维森特脸色一变,克制不住地往前一步。 "阁下还好吗?" "虽还不至于造成旗下的士气低落,现在却也缠绵病榻无法起身。阁下也说了,若是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或许就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面了。" "是吗……" 维森特咬紧下唇。都已经说成这样了,他也没办法拒绝吧。 "我知道了,那就请你带路吧。" 劳尔微一颔首,视线从维森特移到海斗身上。 "将这名少年也一起带着吧。" "海斗也要一起去吗?" "是的,阁下好像有些事想问问他。" 惧于劳尔略嫌执拗的凝视,海斗下意识地靠向维森特身边。 (我有不好的预感……) 劳尔的态度从容稳重,并不像艾斯古巴神父那样对自己充满憎恶,却也无法从他身上感觉出善意。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对珍奇的"东西"产生兴趣的态度吧。他的眼神就像出自于有趣而残忍折断昆虫翅膀的小孩子一样,笼罩在那露骨的视线底下,海斗忍不住全身发颤。 "我已经准备好马车了,这边请。" 劳尔优雅的转身,也对一旁的坊恩开口。 "你也一起过来吧。" 坊恩看似无奈的耸了耸肩,但还是相当顺从。不过—— (啊……) 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海斗不禁愕然。因为看见坊恩右侧的脖颈上有块受到烧灼的印记。离烙印应该经过一段时日了吧,早已愈合而不太容易辨认的印记是两个罗马字母。就算是在西班牙,会遭到这种烙印惩罚的,应该也是犯罪的人吧——那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呢。伤害、窃盗、亦或是诈欺罪?总而言之,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应该不是什么太严重的大事吧。 (不过也有什么都没做,却受到处罚的案例啊。) 海斗的视线不经意地望向烙印在自己右掌上的"t"字。杰弗瑞、还有奈吉尔手上都有相同的印记。那是在英格兰实行圣职这特权藉以减轻罪行的印记——但是对三个人而言,这个"t"字却是一辈子生死与共的誓约之证。 (没错,虽然遗失了锁柜的钥匙,但我还有这个烙印啊。) 海斗握紧拳头抵在唇边。我深爱的杰弗瑞、最最喜欢的奈吉尔,分隔遥远的只有肉体罢了,我的灵魂永远都在你们两人身边。谁都无法左右我的思绪,我也绝不允许他人来破坏。 "手怎么了吗?" 维森特的询问,换来海斗的摇头。 "那我们走吧。"催促着海斗迈开步伐,维森特压低声音轻声说:"拜托你,绝对不要再从我身边离开半步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危及到你的性命啊。" 海斗仰起头来望向维森特。 "怎么了吗?山塔?克鲁兹侯爵他不是……" "只怕有个万一。可能是被预言了即将死亡的关系,侯爵对你的能力抱有相当的戒心。明知道陛下已经下令要将你带回西班牙,他仍执意要取你的性命哪。" 海斗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被抽干。 "取、取我的性命是指……要杀了我吗?" "在我最后一次谒见他时,侯爵是这么想的。" "侯爵是那种动不动就改变想法的人吗?" "不是。" "那他现在不也正处心积虑的想杀掉我吗!" "但他也难以下手啊。在你踏上西班牙的土地后,如果遭到杀害,就是违背了陛下的命令。只不过……" 维森特那郁闷的目光凝视着海斗。 "如果真如多雷特所说的阁下已病入膏肓。他或许会用来日无多的生命来交换人生中最后的希望吧。" 也就是说,山塔?克鲁兹侯爵是抱着"要死一起死"的想法吧。海斗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唾沫,真要避免危险的话,唯一的办法就紧紧黏着维森特了。 "知道了,我和你约定,绝对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说完,海斗也更贴近维森特身边,这时劳尔突然回过头来。 "那个少年会说西班牙语吗?" 维森特谨慎的回答。 "只到打招呼问候的程度。" "那么,就由您来帮忙翻译阁下的询问吧,而他的答复就由坊恩来翻译。他也和您一样,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劳尔的作法摆明了就是告诉维森特就算想蒙混过去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维森特终于问出同样存在于海斗心里的疑问。 "他是哪国的人啊?" 劳尔微笑着,向高个子的男人命令道: "你自己回答。" "我来自安提渥普。" 安提渥普在二十一世纪就是比利时的安特维普市。但在这个时代,南部十州还是天主教徒的天下,荷兰也还是西班牙的领地。 "你的英语是在哪里学的?" "在英格兰学的。在故乡发生内战的时期,我是在英格兰工作的。" "工作?你做的是什么工作。" "我 是造船师。" 坊恩回过头来。 "您所驾乘的船也是由我设计的。" 海斗终于释怀了。如果不是精通英格兰的帆船构造,圣地牙哥号根本无法诞生。而坊恩之所以会待在船坞,也是为了监督那艘还在建造中的船。 "是吗,原来圣地牙哥号就是你……" 听完坊恩的回答后,维森特的态度比较之前软化了许多。 "谢谢你建造了那么棒的船。" 坊恩微一行礼,又转过头去了。海斗这才发现坊恩若非必要不太开口说话,跟对自己出声时的态度差了很多。 (为什么呢?他好像对维森特很戒备……这么说起来,他和劳尔说话的态度也有点怪怪的。与其说是说话,还不如说是听从命令来的恰当。是因为对方是主人,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吗?不过他的态度好像又挺傲慢的……) 海斗想来想去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存在于心里的疑问依旧找不到解答。怀抱着乱糟糟的思绪,四个人一起搭乘劳尔所准备的马车。 坐在不可能加装悬吊装置的摇晃车体上,必须咬紧牙关小心别咬断了舌头,眺望着从身边流逝而去的风景,海斗的注意力也渐渐从坊恩身上抽离了。朦胧的朝霭褪去后,呈现在南国太阳照耀下的里斯本,正如维森特所说的是个值得用心去欣赏的美丽城市。 如雪般以亮白的石灰岩所造出的杰洛尼摩斯修道院。一看见装饰在南门的圣母子与圣人们的精致雕刻石像时,海斗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真是太美了,这样的艺术真的是出自于人类之手吗。) 只可惜就连能创造出如此美丽城市的葡萄牙。也已经被西班牙合并了——海斗的兴奋情绪,瞬间像被浇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 (看到这样的景象还真让人担心哪。如果改变做法,或计就会变成西班牙战胜英格兰了……) 海斗偷窥着与劳尔一同坐在对面位置上的坊恩。没错,如果用他所制造的帆船当作无敌舰队的主轴,英格兰在海上战争的优势就消失了。西班牙之所以会败北,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在波涛汹涌的海域上,使用了笨重又难以操纵的帆船所致。 (坊恩要是一直待在英格兰就好了。) 彷佛读取了海斗的心思般,坊恩忽而抬高了视线。注意到海斗望着自己的目光。他的唇角也微微上扬了几分。那是客套的笑容吧,应该是吧。海斗反射性地回应了微笑,表情立刻又变得僵硬。现在可不是和敌人套交情的时候啊,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敌人可是赫赫有名的山塔?克鲁兹侯爵耶。 (我得集中意识才行,可千万别忘了那些"设定"。) 海斗低下头,在心里向自己喊话。绝不容许失败,这就像没绑上救命绳就要挑战高空走钢索一样,只要走错一步这条小命就不保了。想到得一直保持这种紧绷的情绪过生活,就教人深感不耐,但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在回到英格兰之前,我得努力撑住才行……) 海斗用左手包覆住握拳的右手,思绪再度浸溶于掌心那相同的烙痕。随海风飞扬的美丽金发、散发出华丽光泽的黑色眼罩——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像自己不停思念着他们一般,他们也正想起我呢…… 3 山塔?克鲁兹侯爵的宅邸,就位于海军总部的不远处。 "现在这里就像办公室一样,不过以前好像是某个靠采集珊瑚而发财的意大利人所建造的屋子呢。" 走上用来当作起居空间的二楼,走在延续到别馆的长廊上,劳尔?迪?多雷特转过头来仰望身旁的维森特。 "侯爵阁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客了——总部那些人正为了模拟侵略作战忙得焦头烂额,侯爵这边的说法是为了严守秘密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们相信吗?"维森特反问。 "谁知道呢……或许有些人会心生疑窦吧。" "这么一来,公务上的往来不就停摆了?" "算是吧。所幸造船方面的委托都已经办好了,食物之类的物资征收也都拟好命令书送出去了。众人并没有因为阁下的消失而手忙脚乱,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可是也不能永远瞒骗下去啊。" "是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阁下能快点恢复健康,不过现在仍看不出有半点康复的征兆啊。" "阁下的病名究竟是什么?" 说起这一点,劳尔就忍不住叹息。 "这就是教人最头痛的地方。每个医生都有不同的说法,有的人说是疟疾,也有的人说是着了风寒。不过就我看来,比起肉体上的不舒服,阁下心里的忧虑反倒更严重吧……" 之前与山塔?克鲁兹侯爵见面那时,世有同样感慨的维森特微微颔首。 "我有同感,若是无法宽心,身体上的病痛也无法消除吧。像阁下那种拥有钢铁意志的大人物,也无法逃避败北所带来的痛苦吗……" "应该还要加上年纪带来的挫败感吧。要是被德瑞克知道了,肯定会暗自窃笑吧。号称无敌的西班牙海军提督,居然因为他而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啊。" 维森特不自觉地板起脸孔。 "虽说上了年纪,但阁下所创下的丰功伟业却是不容质疑的。败北或许让他失意,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受伤的自尊吧。" "还真像武夫会讲的话啊。" 讥诮似的语气,让维森特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在男人眼中,阁下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了不起武将,但他同时也从新大陆贸易中获得了莫大的利益啊。除了武将的身分之外,阁下也是个不容小觑的经营者喔。" 劳尔这突来的说法令维森特感到困惑。 "经营者?" 只见对方脸上浮现淡淡笑意。 "可不能说是"商人"哪。我国的人民,特别是守旧派的贵族直到现在都还很轻蔑那些从事金钱交易的商人,觉得只有身分低贱的家伙才会这么做。就算是我,只要听到有人说"艾尔巴公爵家是因为经商才发迹",也会觉得受到侮辱啊。" 觉得自己心里的想法好似完全被面前的男人摸透了,维森特略嫌焦躁的也讽刺应酬道: "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说出口——能将真正的想法和主张清楚的做好分际表达出来,是因为你是圣职者的关系吗?" "我所隶属的基督教也常被这么说呢,方济各会的那些人甚至还批评我们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我们不过是和只会一味皈依传统的那些人不同,觉得不该固执于不知变通的思考罢了。" 毫不扭捏的直爽态度,让维森特只能苦笑以对。 "看来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不睦啊。" 与说出口的话不同,劳尔展露出犹如天使般纯美的笑容回应道: "就跟兄弟吵架差不多吧。而且就我多知,阁下也是个能将自己真正的心声和主张巧妙表达出来的人物啊。骑士首重的虽是名誉,但为了保有体面,还是需要金钱来打点不是吗,阁下也已经默认了这一点吧。" 维森特茫然地喃喃出声。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所认识的,大概是单纯为名誉而战的阁下吧。" "那应该也是阁下的愿望啊。无敌的提督、不拘泥于肮脏金钱的骑士——但在卡地斯事件之后,想保有那样高洁的姿态实在太困难了。失去财产、赔上了健康,还不晓得能不能再次踏上唯一能挽回武将名誉的战场。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不感到焦虑不安吧。" 捕捉到维森特的视线,劳尔接着说: "即使伟大如阁下,毕竟不是神,而是个普通人哪。您刚才说"败北或许让他失意",但如果今天立场交换,您会想听到别人这么说吗?听了您的说法,我真的觉得军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但现在的阁下最需要的却是发自真心的安慰啊……" "你说的的确没错。" 维森特叹了一口气。 劳尔确实很有看人的眼光,同时也具备了圣职者的慈悲心肠。 "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没有察觉到阁下的苦衷,还自以为是的乱说话。" 维森特直率的反省反倒让劳尔面露惊惶之色。 "不不不,我已经是个还俗之人了,实在不该对您说出这种话来。等进了宫廷,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为了不招致他人的厌恶,可得谨慎一点别胡乱对其他人说教才行哪。" 听到劳尔这么说,维森特颇感讶异。 "你也要进宫吗?" "是的。之所以能还俗,也是因为陛下的关说,所以我得进宫去直接同陛下表达谢意啊。" "那当你不在时,顾问一职是要由谁代替呢?" "阁下的儿子已经从拿坡里赶回来探病了。" "这样啊……" 总算……不对,应该说是终于轮到儿子出头了吧。一想到这代表了什么意义,维森特就觉得失望。下一代的山塔?克鲁兹侯爵若同样拥有军事才能,国王陛下也会直接授命他接替父亲的地位吧。在西班牙宫廷中,海军提督或拿波里总督这些重要的地位多半都是采取世袭制度。 (这么说起来,多雷特的家族在陆军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维森特不假思索地问出浮上心头的疑问。 "以武将之家为名的艾尔巴家族,似乎没什么人选择僧侣之道吧?" 劳尔苦笑着回答。 "您说的没错。我小时候也曾梦想追随被世人称作"大将军"的叔父脚步,只可惜我这孱弱的身体实在不允许。" 维森特的视线跟着落到劳尔的身体上。与海斗同样纤细的体型——的确无法负荷严苛的军队生活,但他的脸色看起来还不差。 "现在看起来应该挺健康的呀。" "是啊,遁入修道院后,总算把我的身体调养得跟一般人差不多了。只不过……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哪,自小体弱多病的我能活到现在,但身强体健的哥哥却这么死了……" 劳尔怃然的说着,视线突然往身后望去。 "谁都无法预测到的命运,这个孩子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听说他预言了阁下的死亡,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的。" 维森特也跟着点头,视线捕捉到与坊恩并肩而行的海斗身影。刚才只顾着和劳尔说话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他们竟与走在后头的两人拉开了那么远的距离。看到海斗正仰着头热切地对那个高个子男人说话的模样,维森特忍不住发出锐利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快点跟过来啊!" 吓了一跳的海斗连忙转过头,慌张的赶到身边来。维森特往维持着与刚才同样步调往这里走来的坊恩轻睨了一眼。 (在船坞时也看到他们在说话……真是个放肆的家伙。海斗也真是的,居然这么随便就亲近除了我以外的人。) 维森特无意识咬紧了嘴唇。海斗似乎和坊恩聊得很开心,真是无聊。和自己说话时,他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视线也不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会儿。 "你和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维森特把海斗拉到自己身边后,又往坊恩的方向瞪了一眼。 "就……就船的事嘛,问他的船跟英格兰的船有什么不同之类的呀……" 海斗伸手覆上维森特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可不可以请你放开,你抓得我好痛喔。" 维森特这才把视线放回海斗脸上,看见他略显痛苦的表情后才惊讶的松开手。 "对不起,只要一想到你明明已经答应不离开我的身边了却还这么做,我就忍不住觉得焦躁。" 听到维森特的说法,海斗也没好气的板起脸孔。 "是我太粗心了,以后会更注意的。" 维森特以最大限度的温柔力气,轻抚着海斗被握疼的纤细手腕。 "真的没事吗?看来是没有留下伤痕……" "你又不是真的那么用力……" 这个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劳尔示意般地轻咳了一声。 "阁下的房间就快到了,你们还要很久吗?" 维森特完全忘了现在可不是两个人独处的时间。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冷静后,这才转头看向劳尔。 "不,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劳尔微笑道:"您对他还真是宝贝啊。" "这是当然。在将他平安送到陛下面前之前,可是不容许出半点差错的。等会不管阁下对海斗说些什么,希望你们都不要泄露出去……" "请您放心吧。我们从事这种工作,早就习惯保守秘密了。除了我之外,阁下应该也没有对其他人提过关于这个少年的事。" "那他呢?" 目光凝向终于赶上来的坊恩,维森特毫不掩饰苦涩的开口问道: "如果要我跟他同时为阁下进行翻译的工作,那他也会知道海斗的真面目不是吗。" "这点您也不用担心。在我的命令下,坊恩绝对会守口如瓶的,就算要他以性命起誓都无所谓。" 自信满满的说法,让维森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向坊恩。 "为什么你这么有自信呢?" 劳尔露出了深沉的微笑答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现在也只能请您相信我,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阁下再继续枯等下去了。" 他走近最靠近的一扇门,没有半点迟疑地将门板推开。 "到了,就是这里。" 注意到海斗突然仰起头望向自己,为了让他安心维森特扯开了淡淡的微笑。 "马上就会结束了。这段时间雷欧应该已经把我们的行李全部搬上马车,下午就能出发了。" 海斗轻轻点了点头,又躲进了维森特的身后。 "阁下不喜欢软弱的家伙,要抬头挺胸。" 维森特拉住海斗,将手掌抵在他的腰上。 "我就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海斗再次颔首,在维森特的敦促下踏出脚步。 待两个人走进房间后,劳尔和坊恩也跟在身后。 房门阖上的声音在身后静静响起,维森特随即挺直了背脊,连脸上表情都为之一凛。是因为能再次见到尊敬的山塔?克鲁兹侯爵而感到开心吧。希望离开这栋宅邸时,也能抱着同样的心情。 "阁下,曼多沙大人和那名少年已经为您带到了。"劳尔走向在锦帐底下的睡床边,静静开口道。 "把锦帐……拉起来吧。" 干咳了好一会儿后,床上才传出沙哑的声音。劳尔将看似厚重的锦帐往左右两边拉开卷起,躺在灰色毛毯底下的山塔?克鲁兹侯爵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请到这里来,阁下没办法大声的说话。" 劳尔招了招手,示意维森特和海斗站到床边来。 (怎么会如此悲惨……) 维森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动摇情感。之前会面时,确实感觉到侯爵的老态,但那时的他并不像现在这样衰弱啊。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刻画出年老的痕迹,连两颊的颊肉都已经失去弹性往下垂落了,裹在毛毯 第1章 风吹乱了黑色的头发。 那比起记忆来,已经长了很多——海斗趁着对方无法发现自己,轻轻地摸了摸那已经留过了肩膀的黑发。 如果圣克利斯托佛的宿舍阿姨看到这样的头发,会训斥说“你该去剪头发了”吧。当然,他一次都没有受到这样的 训斥。他恐怕是没有再去学校了。 尽管他是个超级优等生,优秀到二年级去接受gce-a,也就是高等教育统一考试都肯定会绰绰有余地合格的程度。 “哪,海斗……” 忽然间,他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海斗一惊。 “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啊——海斗想要这样回答,可是就和那双看不见的手一样,海斗的话语也传不进他的耳中。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直望着那苍白的侧脸而已。 (他都已经冻透了……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现在的“那一边”又是几月了呢。 从和哉没有穿着他常穿的牛仔服,而是厚夹克看来,现在离春天还很远,球之丘的地面整理得非常平整,种着冬天 也不会枯萎的英国草皮。而对面的大海是阴郁的灰色,翻滚着白色的波涛。 就好像他的心一样。 (对不起,和哉。) 海斗想要从后面抱住那在无情的风中颤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必须要悄悄地踮起脚尖来了。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身高还基本是相同的。这么说起来,和哉的肩膀似乎也变得宽阔了一点。 (我却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有体重稍稍地减轻了点而已……) 海斗忽然感到了一种不安,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后面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与自己在一起的和哉,他是 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好友,他成长了。他已经舍弃了自己熟悉的表情与态度。时间再这样流逝下去,总有一天,他 会变成海斗不认识的人吧。 这么一想,海斗就觉得恐惧。虽然知道要和哉不发生任何改变是不可能的,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但是—— (我不要我认识的那个和哉消失。) 海斗在抱住好友的手臂上加强了力道,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话,就好像真的碰到了和哉一样。 “你果然在这里。” 忽然间传来的声音让海斗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过身去。 但是被呼叫的和哉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他慢慢转过身来。就好像早就知道对方会来一样。 “您好,里瓦兹先生。” 还想酒吧里酗酒者一样通红的脸,大而突出的肚子。从大衣的衣襟中露出苏格兰格子的上衣——海斗马上就想了起 来。他就是那个自己在伦敦塔看到的审问和哉的“警察a”。 “我有点事想要问你,给你家打了电话,是你父亲接的。一听说你来了普利茅斯,我就连忙跑到这里来了。还好没 跟你错过啊。” 和哉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里瓦兹。 “你毫不犹豫地到球之丘来了?” “你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吧?” 和哉僵硬的嘴唇上贴上了一个笑意,那是与刚才看到的大海一样寒冷的笑容。 “这样说起来,杀人犯有相当大的几率回到犯罪现场对吧。” “没错。如果那成为了他的快乐之源的话,杀人犯会为了反刍那种兴奋而这样做。而如果是无心犯下的罪过,就会 被罪恶感所驱使,所以总有一天……” 里瓦兹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好不容易才点燃了它,用力地吐了一口烟。 “因为会有‘想要回到那个瞬间’的心情对吧。” 和哉不快地皱起了面孔,把视线转了开去。他当然不是杀人犯,但是他到这个山丘的理由是相同的。海斗也明白。 从那一天开始,和哉一定一直想着同一件事,为什么自己会放开了朋友的手呢。 “你母亲回日本去了。” 稍微持续了一会儿的沉默被警察打破了。 “她身体又不好了吗?” “只是想家而已。虽然伦敦也不错,但是也是想回日本的时候了。” 他的口气很冷淡——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贯穿了海斗的胸口。和哉的母亲千春所不能忍耐的,恐怕不是思乡之苦, 而是三舛商事分公司的夫人会恶言恶语与无视了吧。她在那个自我中心的分店长夫人,也就是海斗的母亲友惠的排 挤之下屈服了。 “你就没有和她一起回去吗?” “我打算要上这里的大学。” “这样吗……但是与家人分开不会很寂寞吗?” 里瓦兹说,和哉耸了耸肩。 “不会。父亲工作忙,我又一直都在宿舍里,也就只有在长假里才会和家人见面而已……” 和哉将自己的视线与习惯观察他人的警察相交,不带任何感情地又补充了一句: “而‘稀薄的家庭关系’也是罪犯们共同的特征吧。” 里瓦兹又吐了一口烟。 “对于审问给你带来的不快,我也感到遗憾。但是我不会对你道歉。因为为了解决时间而竭尽全力检讨一切的可能 性,就是我们的职责。” 和哉贯彻着漠不关心的态度说道: “那么就请赶快完成您的工作。您到底有什么想问我?” “这附近有个酒吧。能到那里去谈吗?” “不。” 海斗为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而瞠目结舌。这真是个讽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态度如此冷淡的和哉。 和哉总是很有礼貌,充满着为别人着想的精神。但是如今的他却是一副不论他人怎么想都不关己事的态度。 “你每个周末都会到普利茅斯来,这是为了什么?” 里瓦兹的问话丝毫不带非要继续追问下去的强硬。是因为知道就是问也没有用吧。 “我大概能明白你到球之丘的理由。可是你能告诉我你之后一定会去市立图书馆的理由吗?” 和哉很厌烦似地拨起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就好像那一天,海斗在兰斯恩得所做的一样。 “图书馆的人联系了我。说有个日本人表现得很奇怪。” 瓦里兹摇了摇头。 “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图书管理员贝卡小姐是这么说的:‘有个日本人拜托我调查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且那 个少年似乎等不及看到结果出来,自己去把各种资料查了个底朝天。” 和哉一点也不吃惊。但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又尖锐了许多。 “好愚蠢的家伙……” “是啊。” 里瓦兹很用力地碾着抽短了的香烟,弄灭了火。然后他捡起香烟头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店主劝他去报警,但是男人却不想再卷进更麻烦的事态里。之后他很快拿着女人的行李消失了踪影。店主无奈之 下,只好自己去报警,但是因为缺乏可信性,没有作为事件进行搜查。” “那么也没有调查文件留下来?” 里瓦兹很遗憾似地耸了耸肩。 “是啊。负责人觉得那都是药物中毒的妄想吧。但是不只是爱丽斯,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性也经历过同样的体验, 我对这个事实不能无视。于是我开始调查,却碰到你在查同样的东西。” 和哉不动声色地说道: “警察先生意外地闲啊。你负责 的不只是海斗的事件而已吧。其他的搜查就放置不管了?” 里瓦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唐突地改变了话题: “你为什么撒谎?” “撒谎?” “或者也可以说是隐匿。在调查的时候,你没有说出当时目击到的全部情况,你扭曲了事实。” 里瓦兹叼起一根新的香烟,若有所思地望向和哉。 “也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作证说朋友突然就消失在地面里,这样的证词也不可能被别人相信吧。 所以你在我说起爱丽斯的话时也保持了沉默。是这样的吧?” “不是的。” 和哉放开了按在额头上的手。于是落下来的乱发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剩下了嘴上那个冰冷的微笑而已。 “也许你早就听够了,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见到。我为了叫救护车而向普利茅斯纪念馆跑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海斗就已经不见了。” 焦躁的里瓦兹的脸孔瞬间涨得通红。 “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会去找和他的失踪相似的事件?” “因为就算很愚蠢,可那却是唯一的线索。” 和哉放弃似地说。 “我也不想相信爱丽斯的证词,但是最后留在海斗身边的人也只有她而已。所以不管她的证词有多么的荒唐无稽,我也要去调查看看。就好像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要去抓一样。” 里瓦兹又打出了另一张的王牌。 “那么你调查‘德雷克的大鼓’又是怎么回事?” “那跟失踪完全没有关系。只是顺带而已。” 和哉撒了一个谎。他跟海斗说话的时候明明总是慎重地选择言辞,拼命地传达真正的意思的。 “本来我们来普利茅斯就是因为对法兰西斯-德雷克感兴趣。而且海斗特别想要知道传说中的那面大鼓……所以我想要代替他来进行调查。等他回来的时候,把这些告诉他。” 里瓦兹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最终也还是没能把香烟点着,他把那根香烟夹在手指中间,叹了口气。 “我看错了你两次。一开始我推开调查室的门时,觉得你是个很沉稳的孩子。但是开始调查之后你却高声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你的性格其实很爱激动。而现在我眼前的你却能够完美地控制感情了。看起来,我是彻底丧失了真正地接近你的机会。”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吧。” “虽然在正式审问开始之前,验邪圣部都会对嫌疑人保持沉默,但是陛下把起诉文书的内容告诉了我。你的嫌疑是信仰异端和巫术诅咒,而起诉你的是塞比利亚的叫罗伦佐-卡撒贾的佛朗西斯哥教会的教士。” 这背后的因缘让海斗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卡撒贾船长的堂哥啊……” 被杰夫利他们夺走了“斯蒂拉-玛丽斯”号的米凯尔-卡撒贾,在里斯本港口被释放之后,就对着询问情况的圣克鲁斯侯爵哭诉了自己的情况,成了他的秘书官。海斗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他,但是在海斗来到侯爵府邸的时候,他一定是听说了,从而开始计划复仇的把。 “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让水手们都不理他随他落进敌人手里吗?” 文森特听到海斗的揶揄,皱起了眉头。 “别说多余的话。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宫廷里还有其他会说英语的人在。异端审问官们也许会利用他们来偷听我们的对话。” 海斗焦躁地重重喘了口气,愤愤地道: “我连开个玩笑都不行啊。”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文森特把手放在了海斗的肩膀上。 “你在监狱里的发言全都会被记录下来,根本没有什么正式调查和偷听之分。就算你自己是想开玩笑,可是一旦从你的言语里嗅出魔法的气味,审问官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那作为你有罪的证据。” “我,我知道了。” 明白自己有多么大意的海斗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是啊,西班牙的异端审问可是异常恐怖的,自己读过那么多的书,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才对啊。 “我还以为,在里斯本港口和卡撒贾船长分开之后,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呢。看来我真是被差劲的家伙给盯上了。” “但是下令掠夺船只的是洛克福特吧?你不过是个见习水手而已,他怀恨你不是搞错了对象吗?” “对方恐怕也有他的正当理由吧。” “理由?” 于是海斗把与卡撒贾的渊源告诉了他。主要是在“克罗利娅号”的仓库里的那段话。 “……就是这样了,他觉得既然我是与西班牙进行交易的zipangu的人,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帮助他吧。下克罗利娅号的时候也是,他骂不肯动动一根手指的我是‘叛徒’,在我们走了之后,恐怕还宣誓向我复仇了吧。” 仔细地听着他的话的文森特皱起了一对剑眉: “卡撒贾以为你也是新教徒吗?” “嗯。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有那个味道。他太纠缠人也很让人郁闷啊。” “那你预言的事呢?”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但是圣克鲁斯侯爵说不定会告诉他。” 文森特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你的力量,陛下发下了严厉的禁口令。阁下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如果有人预言了阁下之死这个传言流传出去的话,会影响到全体海军的士气。” 文森特的说明让海斗很是赞同。侯爵也会发现到卡撒贾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男人吧。要保守秘密的话,还是在他跟前闭口不言的好。 “我……接下来会被怎么样呢?” 海斗把面包撕成小小的碎块,一边塞进嘴里一边问道。虽然可以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如果不装出在吃饭的样子,看守会把文森特给赶出去的吧。 “作为反省,要在这牢里关上两三天。那之后再开始审判。进行了罪状的确认之后,如果你主张自己无罪的话……” 文森特的话语中断了,他看向海斗。 “怎么样啊?” 被只有在用餐时点燃的蜡烛火焰照亮的端正面孔,忽然苦涩地扭歪了。 “在我国,被告发为异端的当时就基本已经确定有罪了。如果嫌疑人否认,会被视为是恶魔的教唆。为了让那个人悔改罪行,给他一个净化灵魂的机会,会采取拷问的手段。” 力量顿时从海斗手上消失,面包掉到了他的膝盖上。 “拷……拷问……?” 第2章 审问官要的是自白。英格兰也是一样的吧。你自己不也曾经因为杀害马宁主教的嫌疑被关进了伦敦塔,受到过拷问的吗。” 文森特说得没错。海斗立刻想起了雷文那张阴郁的脸孔来。那个时候都是因为杰夫利拼命地求得了女王的慈悲,所以才避免了身体受到伤害。但是这一次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了。自己要面对的对手,是那个一点也不知容情的西班牙异端审问所,听说他们的权威就连国王也要敬畏三分。 “那、那么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拷问呢?” 海斗求救一样地问。 “嘘。” 文森特发现海斗过于激动的声音引起了牢房一侧的看守的注意,立刻用食指压住了海斗的嘴唇。 如果只是说说闲话的话,对方还会宽容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对审问的话题无动于衷。海斗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连忙压低了声音。 “我……受不了拷问的……我明明没做过任何坏事……” “我明白。” 文森特握紧了海斗那微微颤抖的手。 “要避免拷问的话,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承认有罪。可是像你这样身带多数嫌疑的人,会受到很重的处罚,甚至有可能会再也无法挽回……” 虽然他没有清楚地说出口来,但是海斗明白文森特是什么意思。所谓再也无法挽回,那就是死刑了。而在西班牙自然是会被火活活烧死。 “嫌疑人就不能为自己辩护吗?” “这倒是没有被禁止。可是刚才也说过了,抵抗的结果就是拷问。” “能不能请律师?难道说,连律师也不能找?”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这样我就等于是死定了啊……!” “才不会的!” 文森特握住了微微颤抖着的海斗的手。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人何人杀了你。” “是啊!只是说说的话,谁都做得到吧!” “你觉得我只实说说而已吗……!” 文森特粗暴地抓住了海斗的肩头,用一张涂满了恐怖神色的面孔,定定地看向他,近乎狂热地耳语道: “相信我,凯特。为了救你,我什么都会去做。不管要做什么样的事,我都会保护你。哪怕要用我的生命去换……!” 他翠绿的眼眸是清澈的。他没有撒谎。文森特是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吧。但问题是,他的献身真能够得到回报吗? “我不想死……” 海斗紧紧地握住了文森特的上衣,向他诉说着。海斗很畏惧死亡,他不要还没有见到杰夫利就被杀死。光是想到自己会被怎么样,眼泪就从大睁着的双眼里滴落了下来。 “凯特……” 而文森特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是他马上就定下心来,抱住了海斗的身体,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就算还没脱孩子气,你也是个男人。虽然会不安也是自然的,但是可不要再这样哭鼻子了。” 海斗把脸孔埋在他强健的肩头上,抽着鼻子。 “性别歧视……” “你说什么?” “西班牙的男人就绝对不能哭吗?” 文森特的低笑声震动了他的耳朵。 “在别人面前就不可以。” “那只不过是好面子罢了。” 文森特稍稍地错开了身体,用指背抬起了海斗的下颚。 “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只有那些勇气比别人多一倍的人而已。所以即使痛苦,也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被敌人看到自己的弱点的话,就会趁隙而入了。” 海斗凝视着文森特,嘴里嘟哝着: “可你也是我的敌人啊。” 一只大大的手擦上了海斗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文森特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那是你弄错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吧……” 这个时候,看守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是觉得用餐的时间太长了吧。 “差不多该回去了,门多萨大人。” “我知道了。” 文森特再一次紧紧握住海斗的肩头,背着看守的眼睛,偷偷地向海斗低语道: “是神决定的命运让你与我相遇。所以我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的,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海斗仰望着那个站起身来的男人。他是敌人,但是对身陷西班牙的海斗来说,能够保护自己的只有这个人而已了。 没错,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要面对现实。不论自己喜不喜欢,如今的现实就是能够依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森特-德-门多萨。 “我……相信你。” 听到从颤抖的嘴唇里吐出的言语,文森特倒吸了一口气。 “凯特……!” “我也明白。虽然我对什么也做不来的自己感到很不甘心,但是现在我却只能把生命托付给你才行……所以,如果你背叛我的话,我会化成厉鬼来找你作祟的哟。” 海斗遵从了忠告,在说出诅咒一样的话语来的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文森特看着海斗,眼睛就好像上等的绿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辉,比蜡烛的火焰还要明亮。 “我明白了。你要等着我。再忍一忍就好了。” 迅速地弯下身体,在海斗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之后,他意气风发地离开了阴郁的监牢。 那到底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呢——一边追忆着文森特的背影,海斗一边叹了口气。现在他是在做着什么吧。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而自己却只能等待着而已,只有不安在不断地堆积着。 “……呜。” 海斗差一点就毫无意义地大叫起来,他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头上。之后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和哉随身带着打火机,如果他开始抽烟了的话,也许就是为了逃避这样的焦躁吧。毕竟和哉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等待而已了。 (其实,在我听到你和里瓦兹刑警对话之前,我还想着不希望你改变。可是我真的是太厚颜无耻了。我太依赖你,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所以够了……已经够了,请你马上就忘掉我吧。拜托你了……) 这是徒劳的许愿。海斗也从一开始就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记忆真的能说句“好吧,消除掉吧”就能简单地除去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任何人还在痛苦了。 痛苦的回忆是执拗的,会不分时间场合地苏醒。无论是躺到床上的时候,梦境之中,醒过来的瞬间,长长的白天,寂寞的黄昏,还是再度降临的黑夜——追忆会将脑海全部占据,令人无法思考。 但是即使明白,海斗跳跃到这个世界来可以说是自作自受。而和哉是根本无法选择地被留在了那边,他是根本没有必要产生责任感,为此而痛苦的。 (你的时间是要为你自己使用的啊,和哉。不要再来普利茅斯了。就算这么做,也是没用的啊,只会让你失望而已。) 对和哉来说,海斗就是再也回不去了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和已经死了的人一样,海斗绝对不希望他再持续地寻找下去。把有限的人生如此浪费掉,实在是太空虚了。在海斗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几乎等于是舍弃了和哉——不,应该就是舍弃了和哉。去找像这样薄情的家伙实在是太愚蠢了。 (和哉如果也能梦到我的话,那就好了啊。) 海斗无法不去怀恨这种单方面的梦。只要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那么和哉也不会烦恼到那个程度了吧。就算他会被好友选择了没有自己的人生的事实伤害,在短时间里被孤独折磨,但也总有一天会收拾心情,将目光转向将来的 。 (五分钟……不,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能见到和哉,与他说话……) 但是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吧。本来海斗做的梦也未必就如实地反映了二十一世纪的和哉的现状。好比刚才他和里瓦兹刑警的那段对话,说不定就是莉莉的自白在海斗的记忆中留下了刻印,从那里产生的幻影呢。 “……开……!” 牢房外面忽然传来了骚动,海斗猛地抬起头来。从紧紧关闭着的门缝间,有光线投射了进来。有人在外面。是文森特像平时一样送饭来了吧。 (不对……) 访客不只是一两个人而已。黑暗中传来的是许多人的气息。不由自主地跳起来的海斗凝视着大门。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你醒着吗?” 在打开大门对面,以通红地燃烧着的松明火焰为背景而浮现在那里的,是熟悉的文森特的轮廓。 “奥特-德菲要开始了。到这边来。” 奥特-德菲——就是顶着“信仰告白”名义的异端审问了。这是文森特告诉自己的。但是就海斗在圣克鲁斯托佛学校里学到的历史,这个词就等于火刑。也是,西班牙的习惯就是在被怀疑的时候就被断定有罪,这么看来是没错了。 海斗也在从文森特嘴里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就想象出了被拖到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柴禾的广场上的自己,腿立刻就哆嗦了起来。虽然早就有了预想和觉悟,但是恐怖却凌驾在了那些之上。 “文……文森特……” 海斗拼命地挪动着僵硬的舌头。 “扶……扶我一把……我走不了了。” “我明白。” 海斗觉得他会为自己是男人还这么没用而轻蔑自己,但是从接近的文森特身上,他感觉到的却是同情。虽然因为逆光的缘故看不清文森特的表情。 “你再靠过来一点会比较好。” 在扶在腰上的手臂的催促下,海斗像个学步的婴儿一样蹒跚地迈出了一步。文森特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你不是一个人的。我会肚上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你。” 海斗仰起头来,在极近的地方看到的绿眼睛仍然是那么温柔。就好像那一天,在球之丘上照料自己的时候一样。 (没错,文森特是不会撒谎的。就算会对他自己不利,他也会保护我……) 虽然不是完全消失了,但是恐惧的确淡薄了下去,海斗伸直了脊背,在软绵绵的腿上灌注了力量。 恐怕是从接触到的部分感觉到海斗恢复了气概吧。文森特像是在说“走了”一样,放在海斗腰间的手增加了力量。 (好,门要开了。) 从黑暗中来到了光明之中——离开阴暗但安全的牢房之后,海斗这样想着。在穿过牢门的那一瞬间,命运就运转了起来。之后向自己展开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而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海斗这个假预言者自然是无法知晓的。 “以主之名,现在开始进行审判。” 由于菲利普二世尽力想要隐匿凯特的存在,所以在他的意旨下,凯特的宗教裁判在艾斯科利亚宫附设的验邪圣部进行。但是负责审理的是位于马德里的最高异端审问会议,也就是斯普雷马派来的审问官们。 “罗伦佐-卡撒贾是在塞维利亚提起诉讼的,但凯特是居住在我的宫殿里。在起诉住在遥远异地的人时,审判在哪里进行,派谁前往,都是由斯普雷马决定的。” 在正式宗教裁判还未成立。即将进行“检举”的前一天的晚上,文森特秘密地来到了国王的公务室。 “我虽然也很想让艾斯科利亚的人来做审问官,但是对方拒绝说这样有欠公平。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菲利普二世苦笑了一下。 “斯普雷马要把异端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灭。在这个神圣的目的面前,就连统帅‘日不落帝国’的国王的权威也是完全及不上的啊。” 文森特明知失礼,还是率直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也就是说,关于凯特的事情就是请求陛下发慈悲也没有用了,是这样吧?” “也不要说是没有用。” 国王在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翻找着,取出了一张羊皮纸。 “的确,我并没有多少能够采取的手段,但是也比坐以待毙强些。我和你一样不想让这么辛苦才夺到手的凯特被人夺走。为了他不被夺走,我会尽自己的所能……” 国王将那张羊皮纸递给文森特,继续说下去。 “首先必须要找一个精通教会法、能跟斯普雷马那些人对抗的神学博士来,让他成为凯特的律师才行。我觉得这个人就可以胜任。” 文森特迅速地将视线垂落在纸面上,在心中惊呼了一声。 那是一封修道士在还俗之际,对国王向修道会方进行交涉的感谢信。他不用看到信尾上的署名,就立刻猜到写这封信的人是谁了。 那个身披耶稣会黑衣的修道士,卧病在床的圣克鲁斯侯爵的顾问。父方是阿耳瓦公爵一门,而母方则有着帕尔马公爵一门的血统的,劳尔-德-特雷德。 “我想你也曾见过他,应该了解他的为人才对。” 文森特点了点头。 “陛下名见。” “劳尔是不情不愿地进入修道院的,他经常会梦想着成为宫廷中的人。耶稣会也觉得能干的他很是棘手,就想把他派到亚洲去传教。虽然开始提出来的时候他以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了,但是耶稣会会长的命令他却无法拒绝。要不是他的哥哥米凯尔,原来应该继承家长之位的人忽然急病倒下,他现在就已经坐着船开往马尼拉了。原本已经没有了希望,但是他却实现了常年来的愿望,你不觉得他是个运气非常好的男人吗?” 文森特从国王的声音里听出了潜在的嘲讽。 “您对他兄长的去世有着什么疑问吗?” 菲利普二世轻轻地耸了耸肩。 “不……我听说米凯尔跟看起来就很脆弱的劳尔不一样,强壮到连感冒都不曾得过一次。甚至他的父母在他的葬礼上都不由说溜了嘴,说他们本来觉得先过世的会是弟弟那边呢。” “可是特雷德大人根本就没有回过领地吧?” “没错。所以他碍事的哥哥会死掉也许只是个偶然——对劳尔来说只是时机巧合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羔羊一样善良,只是等待着主发下恩宠的人,却堕落成为了在欺瞒与污秽的泥沼中生活下去的间谍。” 文森特定定地看着面带意味深长的微笑的国王。 “如果如陛下所说,特雷德大人是个为了利己而不择手段的人的话,那么臣以为将他召到身边太过危险了。” 菲利普二世点了点头。 “我也明白。劳尔的愿望是作为宫廷贵族生活下去……可是除了这艾斯科利亚之外,其他的地方也有宫廷存在。法国,总有一天会征服英格兰,等我的事情办完之后,就随他喜欢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虽然他这么年轻,不能让他做大使,做外交官总是没问题的。那工作其实和间谍没什么两样,对他来说正是适才适用。” 文森特想着。他说不定就是亲手害死自己哥哥的冷酷男人。但是他是个能干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凯特虽然很讨厌他,但事态紧急,这个时候容不得挑剔什么。 “特雷德大人什么时候能抵达这里呢?” “他已经到达马德里修道院了。” 文森特下定了决心。 “那么能请您立刻传召他吗?就算他作为律师再怎么优秀,但也绝对大意不得。为了要在审判中胜出,需要充分的准 备啊。” “知道了。我会派出使者的。” 菲利普二世拿过一张新纸,以时间紧迫的人独有的做法,1写下了一篇不拘文体的文字。然后他拉了呼唤在隔壁等候着的侍从的铃之后说道: “关于劳尔,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注意。那个家伙也在做英格兰那边的间谍。” 文森特大惊。 “英、英格兰那边……难道说,是沃尔辛厄姆?” “是的。而且他也接下了德雷克的工作。” “可是特雷德大人不会说英语……” “他是不会说。可是那个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的安特卫普男人呢?” 在短暂的哑然之后,文森特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他不只是个船木匠而已,没想到是这样……” 国王的眼睛里闪过感兴趣的光芒。 “也就是所谓的双重间谍了。虽然实际通信是另外一个人物在操作,但是要让敌人知道什么,又该把什么告诉我方,这些都是经我权衡之后指示给劳尔的。虽然会有些可疑的举止,但是那个时候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是……” 文森特垂下头,在心中咋着舌。西班牙国王张开的间谍网到底扩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啊。不只是国内,还有海外——总之一定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数目的人员在奔走着的吧。 这么说起来,前几天国王就指出了文森特和雷欧两个人早晨散步的习惯,让文森特吃了一惊。 这有他在走动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人的气息在内,但更让他受冲击的是,国王连发自心底地宣誓效忠的自己都要进行监视。 不过后来文森特转念一想,国王陛下毕竟是有着“慎重王”诨名的人物,他会这么做也是自然的吧。 (就和凯特的存在一样,他预言的内容也是机密事项。国王是在调查我有没有把这些泄露出去,如果有的话,又是泄露给了谁。) 文森特能理解国王的用心。但是他也想到,很难相信臣下的国王会有多么的孤独,不由得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寂寥感。到底要怎样尽忠,才能满足国王的御心呢?就连深受宠爱的阿隆索-德-利瓦,一开始也是沐浴在怀疑的眼光之下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又该怎样捕捉到陛下的心情,知道陛下的用意呢?) 这还真是个讽刺,文森特认真地想着。菲利普二世是个值得侍奉的了不起的君主。他认命自己为圣地亚哥骑士,这个恩义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好好报答。可是为了要报恩,就必须要得到国王好意,让他重用自己才行。 (我是不能像利瓦大人那样得到陛下的全盘信任的,那么我能得到陛下恩宠的路也只剩下了一条。就是出色地完成被交给的任务。只要成功了,就会得到下一个机会,最重要的就是像这样不断反复下去。) 而目前自己的任务,就是让遭到异端审判的凯特能够被无罪释放了。而且这也是文森特自己最为想要完成的课题。 是的,就算没有菲利普二世的命令,文森特也会不惜一切去救出凯特。那个从遥远的国度漂泊到这里的少年,除了自己,如今没有其他任何能够依靠的人。他能够打开心扉的对象只有文森特一个。自己身为骑士,绝对不能背叛他的信赖。不,不只是作为骑士,作为单纯的朋友也不能让他失望。 (虽然凯特他还没有完全认同我是朋友……) 忽然间,得知自己被国王监视时相同的寂寥在文森特心中闪过。为什么自己无私地思慕着的人们,都不会对自己回报相同的心意呢? 不,有问题的也许是文森特自己,总是喜欢上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回报自己的人吧。这么说起来的话,一个女性会让人念念不忘,那么她们大多数也都是无法得到回报的爱的对象。 “怎么了?你对劳尔的事情还在在意吗?” 沉耽在微微的感伤中的文森特,听到传进耳中的声音,慌忙挺直了脊背。 “不……请陛下原谅我在您面前还想着无聊的事情的失礼。能够得到特雷德大人的帮助,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国王的嘴唇上浮出微微的笑意。 “你是个正直的人啊。不过有时候你会老实得过了头呢。” “正如陛下所说。” “亏你以这种性格挫败了那个老奸巨猾的沃尔辛厄姆啊。” “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对欺骗他是不会感到任何良心作痛的。” “你这样的男人在宫廷里也很难得……或者换句话说,你这样会比较难以在宫廷中生存下去的。” 文森特苦笑起来。 “圣克鲁斯侯爵也这么说。他对我说,如果想要在陛下身边服侍的话,就要向特雷德大人学习才对。” “这是切实的忠告。看来侯爵很喜欢你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我的光荣。” “那么我也再补充一句吧。在这里区别敌方我方的做法本身就是没用的。对那些戴着顺从的假面,掩饰自己的贪婪的宫廷人来说,最重要的只有衡量自己的受益与损耗而已——他们会根据情况简单地改变自己的立场。昨天的朋友未必在今天还是朋友。这一点你最好记在心里。” “对于陛下的忠告,我一定谨记在心。” 也不知道是文森特那率直的感谢让国王害羞了,还是觉得自己袒露了太多的心声,菲利普二世忽然背转过头去,像是在驱赶骚扰人的飞虫一样挥了挥手。 “等劳尔来了之后,我们再来一起商量今后的事情吧。你可以退下了。” “是,微臣告退。” 文森特深深地弯下腰去,就这样辞别了国王。走到了没有人影的走廊上的时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对于那些希望飞黄腾达的人来说,这里就等同是伊甸园吗……随他去吧。) 船员都习惯了恶劣的环境他们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睡觉,把干面包上的霉斑削掉送进嘴里的事情习以为常,因为不接受的话,就根本活不下去。 与这样的生活比起来,宫廷中的日子就好像是乐园一样了。可以睡在絮满了稻草的褥子上,穿着用金线银线装饰起来的绸缎衣服,而修道院提供的饭菜也是热乎乎的,没有腐烂也没有干瘪,对身体来说真的是舒服已极了。 但是对文森特来说,与宫廷人打交道所带来的疲倦却超越了舒适生活带来的喜悦。 就和圣克鲁斯侯爵说得一样,朝臣们蝇蝇役役地争夺着国王的宠爱,找到空子就互相拆台。 最近文森特因为频繁被召唤到国王的私人聚会上去,频率几乎赶上了最得宠爱的阿隆索-德-利瓦,无数双嫉妒的眼神已经好像冰雹一样砸在他头上了。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门多萨一门末支的小小人物,居然敢凌驾在高贵的自己之上,侍奉在国王左右,实在是无法原谅的谮越。 理想与现实之间往往都是横亘着黑暗的裂痕的。而文森特梦想着成为其中一员的宫廷也不例外,才刚刚开始实际住在这里,眼中看到的就只有缺点了。 那些聚集在慈悲深重的国王身边的朝臣们,他们的心里全部都是将一切——甚至会将其他人的东西一并夺走吞下的贪婪深渊。文森特之所以会这么疲倦,就是因为时时都要绷紧了神经,小心着不要被那些深渊吞没的缘故。 (虽然说习惯之后就没那么辛苦了,可是就算习惯了,也不可能会轻松的啊。) 笑着将那些典雅迂回的言语也遮挡不住的讥讽置之脑后,用巧妙暧昧的语言来刺探对方的自尊心,这种事情就跟扫除甲板或者淘污水没什么两样,是单调而让人极度厌烦的作业。 现在光是短期滞留自己就想叫苦了,要是常驻的话,恐怕怎么也支持不住的吧。跟这里比起来,文森特真想回到吹拂着清爽海风的大海上,回到好比自己手脚一样的船只“圣地亚哥号”上去,就算那里有危险,就算不方便,也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啊。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 “我还有后路可退,说不定已经算是好的了呢……” 想起刚才的忠告,文森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正像菲利普二世说的那样,宫廷里堆满了漆黑的欲望,就好像会带来暴风雨的乌云一样。而不管国王有多么厌恶这一点,即使采取了迁都的手段,可是权利才是招来乌云的元凶,而菲利普二世也正是权利的中心,无论他怎么做,都是绝对不可能逃离的。就好像是位于用于捕猎的蜘蛛网的中心,看起来好像猎物一样被囚禁着的蜘蛛一样。 (圣克鲁斯侯爵说过“陛下是个孤独的人”。现在我终于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可是,文森特想让陛下理解一件事。也许宫廷真的是个比大海还要更危险的地方。而比起将帆布撕烂的飓风、不绝袭来的惊涛来,更恐怖的就是轻易改变的人心。但文森特却想要令人们相信,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无论时间怎样推移,也绝对不会改变的思念的。 我一定要证明这一点。我对陛下的忠诚,和对凯特的好意,就好像这宫殿的地基一样,是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一瞬之间,来自哈普斯布克家族的冷峻蓝眼,还有小鹿一样温柔的漆黑双瞳在文森特的脑海中闪过。是啊,在能将一切全部看透的眼睛注视下,自己不能做出让他们蒙羞的事情来。洗脱凯特的冤罪,那不只是自己的愿望而已,也是国王的希望。为了满足国王的心愿,自己要竭尽全力。 “好……!” 文森特甩去胸口所有的忧郁,向着凯特等着的修道院寝室走去,他的身体被武人特有的紧张感包裹着。那是奔赴必须获胜的大战前的不安感,以及同样的昂扬感。 “宣被告入庭!” 异端法庭的法官由两位异端审问官担任。其中之一的佩德罗-德-萨拉迪纳阴郁的声音,将文森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终于来了吗……) 作为审判场的大厅的门开了,被两个强壮的士兵左右夹在中间的凯特出现在那里。 重视形式的验邪圣部宣称:“这是惯例。”禁止全程陪同,文森特只得把凯特留在了等候室,自己先进了法庭。 (虽然时间不长,可是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些陌生人中间,他一定很害怕吧。) 凯特的脸非常苍白,因为恐惧而僵硬着。尽管如此,他也没忘记尽量迅速地打量周围,确认都有什么人物到来。等他看到自己前方的文森特时,那痉挛了的嘴唇微微地松弛了一下。 (没错。快过来吧,到我的身边来。) 因为表面上凯特不会说西班牙语,所以需要一个翻译。于是文森特才会被允许与他同行的。可是两个人却在等候室分开了,这恐怕让他很不安吧。他很怕异端审问官会找其他人来做翻译,禁止自认是战友的文森特与自己在一起吧。 其实文森特在今天走进大厅的时候,也是这么害怕着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宫廷里还存在着英语说得比自己还流畅的人。没错,那就是在文森特要前往英国,救出如今已经亡故的玛丽-斯图加特女王时,担任他的英语教师的人物了。 (还好没有发生这种事,恐怕是陛下在背地里使用了力量吧。) 那些异端审问官是如此多疑,肯定不可能没考虑过文森特对凯特暗授机宜的可能。他们肯定打过换翻译的主意。文森特在心中画了一个十字,为这没有实现而感谢天主,还有国王的恩宠。 『我们可是受到莫大的庇护的呢。』 等护卫兵退下,被告席上只剩下红发的少年时,文森特用英语轻声对他说道: 『所以你也要冷静下来。特别是一言一行都要多加注意。如果是对你不利的言语就不要解释,因为他们可能也找来了懂英语的人。之前我也跟你说过,这个宫廷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会说那个国家的语言的。』 凯特很坚强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之后凯特沉默了一阵子,接着又开了口: 『那个……』 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上,文森特迅速地打断了他: 『别看我。不要引起审问官的注意。』 『啊,嗯。』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是为文森特的提醒而在斥责自己吧,凯特似乎失去了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意思。文森特在心里诅咒着自己的笨拙,以尽量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抱歉我打断了你的话,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有你在这里,真的太好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害怕……害怕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的。』 这句话真是出人意料。文森特一下握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着想要回头去看他的冲动。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强烈地觉得看不到凯特的脸是莫大的遗憾。 『我不会背叛你的这份心情。』 文森特嘶哑着声音对他说道,感到他又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无言之间传达过来的信赖,让文森特的心都温暖了起来。当然他也知道凯特并不是完全对自己敞开了胸襟,可是他已经不会再彻底拒绝自己了。光是明白了这一点,对文森特来说,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一旦受到异端审问的话,就连大男人都会颤抖起来的。』 文森特装作把体重从一条腿转移到另一条腿的样子,向着凯特靠了过去。祈祷自己的心情能通过那一瞬间碰触在一起的手臂传达给他。 『跟他们比起来,你的态度简直值得尊敬了呢。』 『嗯。』 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但是凯特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点明朗。文森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总是一下就掉眼泪,却绝对不是个脆弱的人,而是个有着百折不回的勇气的少年。可是,世界上还是有着无论自己多么坚强也克服不了的困难的。 (正是如此,我才会在这里的啊。) 在极近的地方感觉着凯特的体温,文森特不由这样想着。自己不能失去这温暖的温度。绝对不能。一旦失去了凯特,文森特也就完了。 自从在那个冷风瑟瑟的山丘上相遇开始,文森特心里所想的就都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和他再会,把他带回西班牙来。经过了重重的苦难,终于才完成了这个心愿,让文森特高兴得好像升上了天堂。如果失去了这样的人还能够无动于衷的话,也只有那些没有心的人了吧。 (我绝对要帮助你。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瞬间,入口处的大门再次传来了开启的声音。文森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下一个瞬间,他就睁大了眼睛。 “实在很抱歉。我没能赶上开庭,真是失礼了。”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漆黑修道袍的年轻男人。有着女性一般柔和面容的他,面对带着非难的注视也没有丝毫的畏怯,带着爽朗的笑容问道: “请问审理已经开始了吗?” “你是什么人?” 萨拉迪审问官皱起了眉头。 “从你的修道袍来看,是耶稣会的修士吧……” “您说得对。” 青年面上的笑容更加浓厚,很郑重地行了个礼。 “我是劳尔-德-特雷德。本次我作为国王的代表参加审判。请让我对王家 的奴隶,kaito-togo的异端嫌疑提出‘雷克萨西昂’。” 这个瞬间,惊愕的骚动充满了整个大厅。 (雷克萨西昂……表示异议?) 就连文森特也不例外。劳尔这么早就赶到让他大吃一惊,而他的发言更是让人目瞪口呆。“雷克萨西昂”这个词语经常会在民事法庭上听到。可是就文森特所知,从没有人在异端审问的法庭上说出过这个词来。 因为被告面对的是审问官,他们在宗教问题上拥有的权利甚至是凌驾在国王之上的,采取如此挑战的态度肯定会招致对方的反感。 (这太危险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望着步调优雅地向着这边走来的劳尔的面孔。但是从那张端正的面孔上,文森特找不到任何答案。 就好像被锁链剥夺了自由、焦躁之极的熊一样在甲板上来回行走的步伐,忽然间停止不动了。 “好……” 基德,也就是克里斯托佛-马洛在一个倒扣着的水桶上坐下来,闭上了眼睛,下了决心一样地说道: “干脆点,我做就是。” 杰夫利向他确认: “真的可以吗?” “是啊。既然要冒充祭司,那就不能留长发的。” “你这身为演员的毅力真的很让人佩服。” 虽然这是夸奖的话语,基德听了之后,表情却更是苦涩。 “我是剧作家。我会做的是写剧本,而不是去表演。” “但是你在剑桥演过学生戏剧吧?你不是说因为你那头丰茂的褐色头发,获得乐施洗约翰这个角色吗?” “啊,我可是不输给那位达芬奇大师画作的美青年啊。可是现在却……可恶!” 基德充满不舍地用双手抱着了脑袋。 “我现在已经很明白被背叛者大利拉割断头发的参孙的心情了。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变成秃头的样子,力量就从我的全身消失了!” “哼。” 手拿杰夫利少年时代送给自己的、有着美丽的镶嵌装饰的短剑——在球之丘上回收叛徒小丑匹波的尸体时,他们发现了它,于是它平安无事地回到了那捷尔手中——那捷尔把手指放在它的剑刃上面,边检验着刃的锋利,边用鼻子哼了一声。 “什么事都叫得那么夸张。又不是真的秃了,以后再留起来不就完了吗。” 基德含恨地看向那捷尔。 “别说得好像不关己事一样……要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上,肯定也会发几句牢骚的吧。” “谁会做那么难看的事情啊。” “难看?” “我实在是没法理解你跟杰夫利那么执着长头发的理由,你们又不是要出嫁的女人。在船上留长发也指挥碍事吧。” 承受了那捷尔的视线的杰夫利莞尔一笑。 “虽然蒙你夸奖,但我是有不能剪头发的理由的哟。” “什么理由?” “因为就好像在桅杆顶上飘扬的圣乔治旗一样啊。只要见到我随风飘扬的长发,谁都会一眼就了解的。这个人是打破常识,不知礼仪,沉浸在人世的快乐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虔诚,也没有半点老实的意思的男人。” 基德的脸上浮起了同意的笑容。 “没错,这就是画家经常使用的手段——叫做‘表象’的东西了。就好像百合花象征着圣母的纯洁,羔羊象征着基督徒,而从灰烬中重生的凤凰象征着英格兰女王一样,长发就是自由的标榜。对于像杰夫利和我这样的人来说,那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呢?” 那捷尔又哼了一声。 “只不过就是想出风头抢眼罢了。你们至于想自我炫耀到这个程度吗?” 基德不闪不避地正面承受了那双蓝灰色眼睛的注视。 “想让别人了解自己这个人,这又有什么错呢?” “问题在于程度。被独善与虚荣蒙蔽了眼睛的家伙就会犯下傲慢的罪行。” “然后就会落入地狱是吗?真是遗憾,这种威胁对我可起不了任何作用,圣那捷尔。对无神论者来说,什么天国与地狱都是根本不存在的。而且话说回来,我们真的有为了通过那个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狭窄小门而扼杀自己的必要吗?” 这句话对虔诚的那捷尔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胡言乱语。 “住嘴!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我只是不想披上伪善的皮而已。” 基德冷冷地宣告着,用长靴的脚跟轻轻地踏着甲板。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神是不存在的。至于天国什么的更是不关我事。对我来说,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全部的一切。所以我想要好好地享受。不只如此,我还想把我自己的存在鲜明地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我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言语,还有让观众吓得魂飞魄散的作品。” “……唔。” 那捷尔咬紧了愤怒得颤抖起来的嘴唇,像是看着常年来的宿敌一样狠狠地瞪着基德,把手中的短剑交给了杰夫利。 “你给他剃。” “可是基德是指名你……” “我没有剃着剃着不捅他一刀的自信。要不是还有凯特的事,我绝对会把他给宰了。” 那捷尔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迈着因为还没有冷静下来的感情而变得粗暴的步伐向着操舵位而去了。 “你就收敛一点吧,你也了解他的性格对吧?” 听了杰夫利的忠告,基德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虽然我也明白,可是他生气的表情也是绝品啊。特别是那只美丽的蓝灰色眼睛微微眯缝起来的样子,一看到那个,我的后背就直打寒战了。” “哎呀呀……” 杰夫利叹了口气,重新拿好短剑,站到了基德面前。 “不想受伤的话就乖乖的别动。” 基德点点头,忽然又啊了一声。 “等一下!” “干什么?” “我刚才忘记修道士头是什么样子了。” “哦,不就是脑袋顶上剃出一块圆形秃来嘛?” “不是吧!” 基德慌忙转过身来,抓住了杰夫利的手腕。 “那些修士喜欢那种不自然又滑稽的发型,可我受不了!那都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了!” “那你要怎么办?” “干脆剃光好了。短到看得见头皮的程度。” “就好像要上刑场的犯人一样?” 基德怃然地答道: “你的比喻虽然差到了底,但倒是没错。” “也是啊,只要不在别人面前摘掉斗篷的风帽,就看不出底下到底有没有长毛了。” 杰夫利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啪嗒啪嗒地用短剑敲着自己满是在船上磨出来的老茧的手掌。 “可是如果对方让你摘了帽子呢?” “我就说因为路途辛苦,没能来得及剃头,实在太难看,就请不要看了吧。” “……原来如此啊。” 杰夫利表示了赞同,伸手抓住拿光艳的茶褐色头发,把短剑的刀刃贴在了头发根部。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手,一束束头发随着唰唰的声音被割落了下来。不愧是那捷尔平日里仔细研磨的短剑,锋利超群啊。 “多么的屈辱……但是即使身处苦难的污泥之中,也能取出一颗宝石——这就是身为作家的生物啊。” 基德捏起掉在膝盖上的一绺头发,忧郁地念叨着。 “你就向我的才能下跪吧,班贝吉。我已经找到下部作品的主题了。美丽的大利拉为什么会背叛她的恋人?难道即使 是天下无双的大力士的爱情,在银币的光辉前也会黯然失色吗?” 杰夫利手下不停地说着: “对女人来说,男人受人尊崇未必就是件好事。参孙在战场上也许是个英雄,可是对大利拉来说,他只不过就是个野蛮又无聊的男人罢了吧。而且大利拉都问了他三次:‘要怎么做才会让你丧失那身恐怖的力气?’这问题未免也可疑得过了头,而他却还放心地让大利拉陪在自己身边,所以他也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基德用拇指和食指捻搓着那绺头发,轻声地笑了出来。 “哦……” “干什么?” “不,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两个无神论者也能聊起圣经来呢。” 虽然知道基德他看不到自己,杰夫利还是皱起了眉头。 “不是有人说看都没看过就没有否定的资格吗。” 基德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们毕竟是叛逆的存在,正因为我们会被人非难,所以才会想要对他人、或者是自己证明神是不存在的。为了能证明这一点,我们才要去寻找神不存在的根据,向别人或者自己提出。所以我们会比街头那些善男信女还更熟悉圣经啊。” “虽然你的分析非常冷静,但是你就不会觉得这样很烦吗?” “当然会觉得烦。我经常会不断地去想些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价值的东西。而我深思熟虑才推导出来的结论却被周围的人轻易地就否定掉。虽然我也受不了想放弃了,但却连忘记都做不到。简直就像诅咒一样啊。” “那你就没有解脱的方法吗?” “有啊。非常简单。” 基德向着自己的手指吹了口气,把那绺头发吹得好像蒲公英一样四下飞散。 “只要披上一层为善的皮毛就好了。到教会去,领圣餐,做祈祷。这样一来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人都不会再管你了。” 杰夫利不由得失笑了。 “所谓正直的人就是笨蛋吗。” “没错。” 基德仰起脖子,仰望着杰夫利。 “话说回来,英格兰还算好的。就算你跟我会被丢进监狱,也不会扔进火堆里烧死。但是西班牙却不一样。那个国家不会原谅不普通的存在,有着特异力量的人会很难在那里生存。” 杰夫利点了点头。虽然他们谁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都知道说的到底是谁。 “既然有了有着预言力量的人存在,那么就肯定要闹出一场骚动来了。所以西班牙那边也会尽量隐瞒他的存在才对。如果有人问起他的身份,也只要说是异教徒改宗天主教,就能避免异端审判了吧。虽然我不想说这句话,但是是那个叫桑地亚纳的男人的话,应该能很好地处理过去的。” “也就是说,只能把一切都托给敌人了吗……” 基德眯起了一只眼睛。 “那可是沃尔辛厄姆老爷都难以对付的男人啊。我对桑地亚纳的能干丝毫没有任何的怀疑。但是作为凯特的监护人的话,不知他又会怎样?他会像你那样,就算危及自己,也要保护那孩子吗?” 杰夫利当即回答: “是啊,是他的话,就会竭尽全力。” “你为什么能这样断言?” “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有这种感觉。对桑地亚纳来说,夺走凯特并不只是他的任务而已。” “那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 杰夫利把短剑握得紧紧的,用力到了手指关节都发白的程度。 自从失去凯特以来,愤怒的火焰就一直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从没有一刻熄灭过,如今这火焰烧得更高。 是的,就算基德不问,杰夫利也想要探询出推动桑地亚纳的那股执拗的根源。爱国心,功名欲,挽回自己的失败。他想过了种种的可能性,却没有一个答案让人满意。 杰夫利忍不住想,文森特也许是对凯特抱有与自己相同的感情。当然,这并没有任何的确证,也许只不过是自己的推测罢了。 剧烈的愤怒的确是会搅乱人的判断,但是刻印在脑海中的拉罗舍尔的记忆——无论是桑地亚纳望着凯特的灼热视线也好,宣誓“我会比谁都重视你”的那份真挚也好,挥下的剑所带的杀气也好,都似乎在证明着杰夫利的猜测是正确的。 或者还是说,这是因为那男人代替自己陪在了凯特身边,自己是因为嫉妒而对他耿耿于怀呢…… “我可没跟桑地亚纳熟到知道他的为人的地步。” 波动的感情梗塞住了杰夫利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了。 “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而且也没有机会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是那家伙的死期。” 基德似乎也明白杰夫利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于是也闭上了嘴巴,背对着杰夫利,开始老老实实地让杰夫利剃起头发来。 当伤心的剧作家抱着酒瓶子把自己关进船长室之后,好像与他交换一样,那捷尔和路法斯出现了。 (这两个家伙做得还真够彻底的啊……) 杰夫利在内心苦笑了一声。 如果换了是其他的水手,肯定会揶揄成了秃头的基德两句的。但是航海长和水手长不但比谁都勤恳,而且平日里就严格地循规蹈矩。 对他们两个来说,自由奔放、或者说自甘堕落的基德就好像蛇蝎一样让人讨厌,所以只要没什么特别事情,不但会不跟他说话,甚至还会彻底拒绝他进入自己的视野。 可怜的马洛大师啊,看来他的恋情之路比艾斯科利亚宫之旅还要多苦多难呢。 “我们已经绕过了布列塔尼半岛,现在该决定登陆地点了。” 听了那捷尔的话,杰夫利点了点头。 “我们去巴荣讷。” “法国吗……”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那就必须要翻过比利牛斯山脉才行,会拖延时间的啊。” “可是我们的‘克罗利娅号’也不能自由出入西班牙不是吗?只要一看到这艘明显是英格兰的船进港,那些贪得无厌的港口差人就会立刻冲出来。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夺走所有物资,把信仰异端的水手全都拿去烧烤的机会呢。” “的确没错。” 路法斯表示了赞同。 “就算要牺牲点时间,也必须要先确保安全才对。要是还在半路上就被菲利普给发现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话说得很对,那捷尔也点了点头。 “你已经决定到了巴荣讷要怎么走了吗?” “你看看这个。” 杰夫利从衣服的隐袋里拿出一张纸来,示意给两人看。那是昨夜他在就寝之前忽然想到,亲手画下的地图。 “外国人进入西班牙的话,还是走有名的圣雅各布的巡礼之路最不会受人怀疑。主要的道路有三条,但我们最好选择沿海那条路走。在巴荣讷登陆之后,我们就先到圣塞巴斯蒂安——” 那捷尔他们深思的眼光追逐着杰夫利在纸面上滑动的手指。 “然后到潘普洛那,向西经过维多利亚、布尔戈斯,之后就直线南下,最后到达艾尔-艾斯科利亚。” 那捷尔瞥了杰夫利一眼。 “艾斯科利亚是建筑在瓜亚达拉马山脉的山麓上吧?” “是啊。” “如果以我们的路线来说,山脉在宫殿的什么方位?” 杰夫利的脸上泛起了苦笑,似乎是戳到了痛处。 “在宫殿前面。也就是说,我们要翻两次山才行。” “可恶。” 那捷尔咋舌,旁边的路法斯也沉 吟了起来。 “别看那些蛤蟆那么喜欢战争,也得防着邻居来打他们啊。这块土地起伏这么剧烈,光是移动就够让军队疲惫不堪的了。” 杰夫利猛地站立起来,用高亢的声音一口气吹散了阴沉的气氛。 “还没上路就这么示弱?这可不像你们的作风啊。” 那捷尔握紧了拳头。 “我们也不是在示弱。我是担心沃尔辛厄姆阁下接下来的举动。如果那一位不等女王陛下的裁决,就直接向西班牙的间谍发下那个命令的话……” “我明白。” 杰夫利没有让他说下去。所谓沃尔辛厄姆的命令,就是为了防止凯特泄露英格兰的机密,秘密地下毒杀害他灭口了吧。的确,比起从戒备森严的敌人大本营中救出凯特来,还是这样来得快些。那个只重效果的冷血男人绝对会向这方面考虑。 “桑地亚纳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才绑架了凯特,我可不觉得他会那么容易就让暗杀者接近凯特。” “如果是刺客还好办点,可是阁下最喜欢用的是毒杀啊。你以为他会连凯特的饭菜都一一亲自检查吗?” “我希望他会这么做。” “你想得也太好了……!” “没错,就好像从小养尊处优地养起来的贵族大少爷一样。” 总算恢复了冷静的那捷尔也点了点头。 “你还是涂上点焦油,把颜色再弄得暗一点就完美了。” “明白了。过会儿我试试看吧。” 杰夫利说着,再次看向了手绘的地图。 “往返一次艾斯科利亚宫最少需要两星期。而要救出凯特还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总之也先算两星期吧。在这段时间里,由你来担任船长代理,路法斯。” “请您放心交给我!” 水手长粗壮的脸孔上红光满面。他对杰夫利给予了自己完全的信赖感到高兴,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也为自己能指挥船只而激动不已。 “航海长代理的任务就交给威尔。你要找谁来替你监视水手们?” “休和尤安。他们两个人总会有一个在甲板上的。” 路法斯说出的是让杰夫利也很满意的安排。能把克罗利娅号安心地托付出去的,除了那捷尔以外,就是这位粗壮的水手长了,看来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误。 “光是一直停泊在巴荣讷会很无聊吧?” “我现在就想去把那些西班牙混球打飞了。” “虽然你意气风发是很好,但可别太冲动了哦。你们先继续进行展帆和炮击训练好了。这方面你们倒是要怎么热心都没关系。” “是!” “别跟那些法国海盗干起来。如果想试试手腕的话,去里斯本港口抢抢那些载着做桶子的木材的船好了。” 又来了啊,路法斯皱起了眉头。 “可是不是不能对商船出手吗?” “只要船没安着大炮就没事。总之禁止炮击。我们的炮弹必须要给回程的时候留着。预备受到追击的时候用。” 没错,事情并不是把凯特从宫殿里救出来就完了。只有一起回到了英国,才能算获得了成功。以路法斯的聪明,不用杰夫利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明白了。训练用的实弹也会控制在最小限度。毕竟最重要的还是正确的装填和缩短发射时间,我会着重于这方面的训练的。“ 杰夫利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微笑了起来。 “我想你也会是个优秀的炮手呢。“ 路法斯也露齿一笑。 “是。要是我不做水手长了,马克那家伙一定会担心我抢了他的活干,弄得晚上睡不着觉呢。” 那捷尔耸了耸肩。 “可不一定哦。那家伙心思挺粗的,说不定会觉得无事一身轻了呢。” 三个人一起放声笑了起来。 杰夫利暗自感觉到,自己能有这样知心的伙伴真是太值得感谢了。互相理解的安心感,以及由此而来的舒适感是任何东西都难以替代的。 杰夫利想,也许自己无缘得知的家族之爱就是这样的东西。而从遥远的国度漂泊而来的凯特,会那么快就再也离不开克罗利娅号,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这么说起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个与家人无缘的少年。自己之所以会在相遇的瞬间就那么在意他,恐怕就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影子。正是那种难以言谕的孤独,才让彼此都明白丧失的痛苦的灵魂聚集在了一起。 “这个还给你。” 商议结束之后,杰夫利送走路法斯,回头看着身边的那捷尔,把短剑递给了他。 “你到底是转的哪门子的心思啊?” 那捷尔一边把短剑收回鞘里,一边问道。 “马洛说‘这是我们的徽章,是自由的证据’的时候你还跟他一起起哄来着,还不等话落地,你就这么干脆地又把头发给割了……” 杰夫利搔乱了变短了的头发。 “我只是考虑了一下,自我宣传和凯特到底哪个更重要而已。” 那捷尔的嘴角提了起来。 “我没法舍弃你这家伙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不管你平时怎么若无其事地做蠢事,在关键时刻却绝对不会犯错误。” “那其他的理由呢?” “保密。” “我知道你这人嘴巴是很牢,可是也不用连几句话都节约掉了吧?” 第3章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得意。” 杰夫利抱住了那捷尔的肩膀,望向南方的天空。 “是啊。我们要打起精神来了呢……” 沉默在两人之间掠过,他们各自的胸口都浮起了同一副面容。 过了一会儿,那捷尔低声叹道: “要是他过得好就好了。” 杰夫利抱住他肩膀的手臂更加用力。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那捷尔点了点头,忽然间跪在了甲板上,细心地把杰夫利切断的头发收集起来,然后他稍稍地犹豫了一下,又把基德的也拢了起来。 “你收这个做什么?” 那捷尔从怀中取出一块帆布,把头发放在上面包起来,再吩咐附近的水手把甲板扫除干净。杰夫利不解地问道。 “回到普利茅斯之前都由我来保管。虽然这条船上很多人不在意,但是据说在船上剪头发和指甲是会招来不幸的。” “会招来恶魔,对吧?我是听说过恶魔会用头发来耍花招的。” 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在意的意思,那捷尔平静地回应道: “代价就是再也不能回到陆地上。而且还是船上所有的人。如果那样可就麻烦了。” 他还是那么迷信。可是看到专心致志地想要万全地夺回凯特,再平安地回到普利茅斯的那捷尔的样子,杰夫利就一点也没有开他的玩笑的意思了。 『你说你有异议?』 在劳尔-德-特雷德给法庭带来的一片人声鼎沸之中,只有两个审问官中年轻的那个还保持着冷静。 “那个人是谁?” 海斗小声问,文森特也用耳语回答: “佩德罗-德-萨拉迪。似乎是特雷德异端审问所里最优秀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叫做‘斯普雷马’的马德里最高异端审问会议的长官,奇洛加红衣主教。” 不管是哪一个,要他们来裁判一个乐师未免也太过杀鸡用牛刀了。斯普雷马恐怕是把海斗当作了“国王的东西”来对待,多加了不少小心吧。 想到这里,海斗转眼看向为了裁决自己而来到这里的男人们,窥探着他们的表情。 上了年纪的奇洛加红衣主教为这个意想不到的事态而大吃一惊,手好像发疟疾一样哆嗦个不停,而与他相比,萨拉迪则以冷静的眼神看着劳尔。那是不愧于最优秀这个称号的堂堂的态度。 『这里是神圣的异端审问场。世俗的力量是无法涉足的。我想陛下也明白这一点吧?』 『这个自然。』 劳尔微笑起来。 『但我会到这里来,正因为这里关系到触犯教会法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关乎基督教徒的良心的问题,正是为了证明陛下置于自己保护下的kaito-togo发起的诉讼是不正当的,陛下才会把我派到这里来。』 劳尔说出“不正当”这几个字之后,审判庭中顿时又发出一阵困惑的交头接耳。 虽然文森特在牢里对海斗说过:“审判是不公开的。”但实际上法庭里除了有审问官与检察官外,还有辅佐审查官、书记官、他们的助手,还有牢房的看守们,算起来人数还相当的不少。 『肃静!』 萨拉迪审问官制止了周围人的骚动后,再次问劳尔: 『可是一旦就审判结果而言,你只是侮辱了法庭的话,那么你也要和被告被一起问罪,而且罪名相同。这样你也不收回刚才的发言吗?』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在凝视了劳尔一阵之后,萨拉迪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好。现在我宣布,承认国王陛下的异议,允许你入庭。您也没有异议吧,红衣主教大人?』 突然被问到的奇洛加红衣主教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 从他们的交谈上,就可以表现出两个人的力量关系了。虽然无论是年龄还是经验、乃至于在教廷中的身份,都是奇洛加来得高,但是执法庭牛耳的却是萨拉迪。而且恐怕不只是当事人而已,周围的人也都承认这一点。看来萨拉迪的确是个相当有实力的人。 (怎么有点像我爸爸似的。) 海斗想了起来。自己的父亲洋介虽然在家庭里的存在感很稀薄,但是在公司里却是所有人公认的能干男人。他总是充满了甚至令人不悦的自信,而且越面对大事就越强,自然而然地相信只要有自己的力量,即使是天大的麻烦也能解决,大致就是这样的类型。 也就是说,他是个作为战友来说比谁都值得信赖,但与之为敌就最为棘手的人。从这个意义来说,萨拉迪审问官很像洋介这一点是非常让站在被审问立场上的海斗沮丧的。 (不只是个精英,而且自尊心也颇高……看来还是不要刺激这样的人为好。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要是再刺激他下去,让他对我产生反感可怎么办?) 想归想,却没法面对面忠告他,真是让人难受。 望着那个与萨拉迪正面对峙的青年纤细的背影,海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来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决定好了。不管国王和劳尔说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被关在监狱里的海斗都是不可能得知的。而唯一的同伴文森特也对劳尔的登场吃了一惊,看来他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了。 (我讨厌随便被操纵,这让我很不舒服。) 海斗并不相信劳尔,甚至根本就不喜欢他。在里斯本相遇的时候,他用好像打量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睛看自己——而自己却不得不把命运交托在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的人手里,自然是没法不去不安的。但如今的海斗所能做的,也只有等着劳尔的表现而已,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首先请您过目一下这个。』 书记官接过劳尔递出的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萨拉迪审问官。 『陛下曾经亲自调查过凯特,并且让秘书官瓦斯凯斯大人记录了下来。证言的内容都已经经过证实,我将此作为正式的迪斯克索提交审判庭。』 海斗看着文森特: “迪斯克索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简历。通常来说是在审判开始之前由被告提交的。审问官会参考里面的内容,决定要不要继续进行审判。” 听了这句话,海斗担心了起来。 “那是真的吗?真的把我说过的所有的话都写下来了?” “不。” 文森特摇摇头,把声音压得更低。 “特雷德大人没有说任何关于预言的事情。恐怕陛下严命他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了吧。所以那应该并没有记载在迪斯克索上。” “那样就好了……” 海斗松了口气。自己已经被怀疑信仰异端,使用巫术了,要是再提起自己有预言能力的话,那就算劳尔再怎么能干,也是大局已定了。 萨拉迪哗啦啦地飞速翻动着文件,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被告的母亲是zipangu的奴隶?』 『是这样的。在他的母亲被葡萄牙商人诱拐的时候,就已经怀了他。根据我国的法律,奴隶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隶。经过种种波折,母子两人虽然到了英格兰,但是在那里并没有办任何解放手续。也就是说,如今凯特的身份也还是zipangu出身的奴隶。』 萨拉迪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说被告虽然是个异教徒,却并不是个异端?但是根据原告的上诉,他已经接受了英国国教的洗礼,并且自己加入了海盗一伙啊。』 像是在说“您会这样怀疑也是正常的”一样,劳尔点了点头。 『我想这里有个很大的误 会,请您再接着看一看下一页。』 萨拉迪按着他的话去做了,下一个瞬间,他就睁大了眼睛。 『什么……他没有接受洗礼?』 『是的。无论是天主教会,还是英国国教会,他没有接受任何一方的洗礼。』 『这是真的吗?』 『不会有任何错误。陛下派去潜入伦敦的间谍已经确认过了。在来到我国之前,凯特成为了英格兰女王的小丑。而女王想要代替他那怠惰的主人,自己给他做洗礼。可是受到陛下密令的文森特-德-门多萨成功地夺取了他,让这个计划一举落空。』 在劳尔说话的时候,萨拉迪审问官也仍然贪婪地读着海斗经历的文件。恐怕他是在寻找有没有任何矛盾吧。可是狡猾的劳尔是不会犯下那种失误的。 『明白了。虽然在检察官调查之前不能轻率作出结论,但总之可以先判断此嫌疑人是个异教徒。但是……』 萨拉迪说了这样一句话作为前置之后,又问道: 『但是为什么菲利浦陛下会想要把这样一个异教徒小丑收到自己的手下呢?』 『啊,关于这一点我正要向您说明。您想小丑是什么人呢?』 劳尔再次微笑了起来,如果是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的人看起来的话,那是一个很美丽的笑容。 『那就是时常陪伴在王侯身边,为他们打发时间的人了。他们会以笑话、模仿、古怪的舞蹈来消除人的忧郁,消除人的无聊。小丑们各自有各自的拿手好戏,而凯特就是有着奇妙的外表,而且又在演奏瓦西纳尔上表现出了才能。实际上,马德里的德斯加尔萨斯-雷亚雷斯修道院的音乐长,那位著名的维克多利亚大师也对他的才能很是欣赏,向陛下提出希望能收他做弟子。』 一听到这句话,萨拉迪就好像才发现到海斗是个人一样,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海斗。被他看得很尴尬的海斗迅速地藏到了文森特的身后。 『既然连那位大人都这样说的话……的确是才能出众了吧。』 『而且凯特深受伊丽莎白女王的宠爱,甚至被允许出入女王的私人房间,这是像沃尔辛厄姆这等重臣都无法做到的。』 萨拉迪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私人房间?多么的无耻!她真不愧她那个‘恶魔之女’的名头。名义上怎么说也是未婚之身,却将男人引入自己的寝室……』 劳尔苦笑起来。 『为了谨慎起见,我想向大人说明,凯特得到允许的仅仅是进入房间而已,并不是登上女王的寝床。』 『我知道。对那个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淫欲的女人来说,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是根本无法满足她的。但是,她将凯特叫到寝室又有什么理由?』 『主要是作为谈话对象。』 萨拉迪的脸上泛起了侮蔑的神色。 『英格兰是多么的可悲啊!身为治理一个国家的君主,却要依赖这样的孩子!』 『正因为他是有着纯粹之心的孩子,所以伊丽莎白女王才会对他打开心扉的吧。听说也有不少时候是让他作为小丑献艺助兴。也就是说,他有很多的机会接触国家机密,是个最适合于问出英格兰动向的人才。』 萨拉迪赞同似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是作为情报来源被带到西班牙的吗。这样一来就能够理解了。一旦发生战争的话,最重要的就是知道敌人的情报啊。』 『的确是这样。可是对于我们从他的身上得到了多少情报这一点,是必须要瞒过敌人的间谍的耳目的。因此国王严命将凯特的事情作为机密事项,就连这个艾尔-艾斯科利亚宫里,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人也不满十个。但是现在他却受到了指名的异端检举……』 看到劳尔那遗憾的样子,萨拉迪的嘴唇上泛起了笑意。他看向海斗,似乎已经完全被劳尔的话吸引了一样。 『陛下一定也很吃惊吧?』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是很吃惊……但是国王陛下尊贵的御心充满了对举报凯特的神父的强烈不快感。不过这也是自然的吧。那位神父受到被海上乞丐们夺走船只的堂弟的哭诉,所以没有把事情调查清楚就发起了诉讼,实在太过愚笨了。』 一听到这个身穿着被视为天敌的耶稣会修道袍的家伙竟然敢非难自己的同伴,法庭里的所有佛朗西斯哥修道会的会员一起勃然大怒地跳了起来: 『谨慎你的言行!你这个伪善者!』 『那个少年和同伙一起做出了海盗行为!这是事实!』 『没错!卡撒贾神父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凭着一个天主教徒的良心!』 听着这四下纷飞的激烈怒喝,海斗真想把脖子缩起来。 没想到刚一转眼的功夫,事态就急转直下了。虽然说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劳尔真的没问题吗?海斗的不安越发地强烈起来。 他的心情似乎也传达给了文森特,文森特抚摸着他僵硬的后背,好像在宽慰他说:“不会有事的。”一样。 这样一来,海斗的不安虽然没有彻底消失,但却切实地放松了心情。 虽然为了避人耳目,不能转过身去看文森特,但海斗通过肩膀松弛下来表示了回应。 没错,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动摇。海斗是装成不懂西班牙语的,所以如果对方说什么都作出反应那就糟糕了。 『我并不是怀疑卡撒贾神父的良心。』 与吓了一大跳的海斗形成鲜明对比,遭到非难的劳尔本人却无动于衷地这样说道。 『自然,正因为他善良得过了头,才会被他的堂弟给利用了。』 佛朗西斯哥会的修道士纷纷逼问: 『你说利用?』 『到底是什么意思?』 劳尔转眼看了海斗。可能是由于光线的变化吧,一瞬间,他那淡褐色的眼睛闪耀出黄金色的光辉。 那是一双虽然美丽,却令人感到不吉的眼睛。看到海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后,那双眼睛更增加了几分感兴趣的光芒。 (他知道……) 海斗拼命地压抑着想要把脸背过去的冲动,心里想着。 没错,劳尔一定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看他的了,而且连自己对不得不借助他的帮忙的抵触情绪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是在无言地嘲笑着海斗,揶揄他必须要欠下最讨厌的人的人情的悲惨。 『的确,他是曾经乘上了海盗船。』 劳尔以优雅的手势指向海斗,然后再次面向了佛朗西斯哥会的一干人等。 『但那也是因为经过种种波折,那个船长成了他的新主人。我想大家都能一眼看出凯特有多么脆弱,他很明显并不是个好战的人。如果能选择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去选择危险重重的航行。但是主人要求同行的话,一个奴隶又能够拒绝吗?假如真的触怒了那些野蛮的英格兰海盗,连我们这些该受到保障的人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无视那些顿时张口结舌的敌人们,劳尔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凯特是个无力的奴隶,而且直到今天都一直是个无知蒙昧的异教徒,他是根本没有机会蒙慈悲的主恩宠的可悲灵魂的主人。看起来卡撒贾神父只从堂弟那里得知了凯特的身份,却并没有调查他有没有受到洗礼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就自然不会引起这么麻烦的事情,烦劳诸位特意前来了。所以我说,他作为受国王陛下命令传播基督教义的修道会的成员来说,过于愚笨了。』 等他说完之后,法庭里的骚动就便成了呼喝。虽然萨拉迪再次出声要求肃静,但莫大声浪还是一波接着一波: 『你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 事,神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那少年是异教徒,那这个审问本身就不成立了啊!』 『是啊。连主的教义都根本无从知晓,那必须要宽恕他的无知,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才行。我国的法律规定,奴隶的主人有为他们施洗礼的义务。』 『那就是说?』 『像凯特这样的情况,首先应该受罚的是他的主人,要追究他没有将自己的奴隶导向正路的责任。』 『可是他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受过主人的洗礼,这根本不可能吧?』 『嗯,在我国的确是不可能,可是在蔓延着错误信仰的英国的话……』 海斗拼命地集中注意力,尽量听着负责书记的神父和看守们的对话,在心里抚着胸口出了一口气。劳尔采取的战术果然和里斯本遇到的胡安-格里菲斯给自己的忠告是一致的。 “异端审问官会杀死的是犹太教徒,还有伊斯兰教徒,而信仰这之外的宗教的人还有接受天主教的余地,所以他们会宽松一些。” 胡安这么说明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你还是不要把曾经做过国教会洗礼准备的事情说出来的好。 好比胡安就是佛兰德出身的新教徒,又和少年时代的杰夫利一起做过海盗,所以他在落到西班牙人手里之后,就因为这个问题而吃了很大的苦头。为了让海斗不会碰到和自己一样的遭遇,他告诉了海斗顺利地通过审判的方法。 『原告卡撒贾神父已经来到这里了吗?』 萨拉迪问,检察官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本日他缺席,但是将在审问开始之后作为决定性的证人出庭作证。』 『那么为了证实特雷德修道士的话,马上传唤他来。他不是不知道kaito-togo未曾受过洗礼的事实吗。我要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去调查。』 『是。』 然后萨拉迪把视线转到海斗身上,又移向了劳尔,之后说道: 『在我结束调查之前暂时休庭。之后我会根据卡撒贾神父的回答决定要不要取消诉讼。但是,在法庭发下最终审判之前,这个少年都必须要置于异端审问所的监视之下。』 劳尔不失时机地问道: 『但是陛下很担心凯特的人身安全。如果您顾虑他会逃亡的话,那么能不能请您允许在看守守住出入口的情况下,暂时把凯特寄存在王立修道院里看管?』 『可以。这点事情并没有什么妨碍。』 萨拉迪审问官似乎是个很现实的男人,他立刻就接受了劳尔的要求。恐怕他是判断既然可能不用把海斗送上火刑台了,那么还是不要冒险去触怒他的保护者菲利普二世了吧。 『对于您的理解,我深表感谢。』 劳尔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而后迅捷地旋转身体,向着海斗与文森特走来。 『好,我想您也该明白了吧。已经不用在这里久留下去了。』 可以逃过审问了吗——大致应该是这样吧。突如其来的放心感,让海斗差点当场就软绵绵地坐到地上去了。但是—— “凯特……!” 无论什么时候都紧紧注视着海斗的文森特,立刻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现在还有人看着。你打起精神来。” “嗯、嗯。” 海斗抓住文森特强壮的臂膀,将力量灌注进了棉花一样的膝盖里。没错, 自己可不能松懈过头了。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么被释放也是自然的,自己必须要若无其事地退出才行。 『你没事吧?』 劳尔因为两个人迟迟不动而焦躁起来,对海斗说道。 『是。实在很抱歉让您久等。』 文森特半扶半抱似地托着海斗踏前一步,而后与劳尔并肩前进时,小声地对他道了谢: 『谢谢您。我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出去了。』 劳尔的嘴角微微地抬了一抬。 『其实我本想在进入审问之前就把问题解决的呢。还好赶上了啊。这样也不枉我从马德里火速赶过来一趟了。』 『这样卡撒贾神父就会取消诉讼了吗?』 『恐怕吧……但是我能解决的,也只有异端的怀疑而已。』 『您的意思是?』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海斗也不由得把他的手臂握得更紧。 『因为今天的失态,卡撒贾神父一定会受到佛朗西斯哥会的斥责。这份耻辱会让他对让他陷入这种事态的人怀恨在心,接着就肯定会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要把凯特问罪。而神父的手上,还剩下‘诅咒’这张牌在啊。』 海斗反射地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这样也能算圣职者吗……!” “凯特!” 一听到文森特严厉的制止,海斗啊地反应过来。对了,自己不小心忘了。自己可是一直都装做不懂西班牙语的啊。 『失礼了。他在嚷嚷说要快点出去。』 劳尔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海斗,然后对文森特说: 『没关系,我不在意。以他来说自然会是这样吧。这个先不说,今后必须要当心神父和佛朗西斯哥会的动向才行了……』 『的确是这样啊。』 看到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和文森特交换着对话的劳尔,海斗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是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你怎么能大意呢,笨蛋!就算有文森特和劳尔的保护,你自己全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海斗责骂了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大意,也会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决不能忘记了自己编出来的身世。要是有了矛盾,就会给人空隙,敌人一定会趁机攻击要害。要是想活下去,就绝对不能松懈。 “抱歉我刚才吼了你。” 刚刚走出法庭,文森特就说道。因为顾忌着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劳尔,还有在两人左右监视的狱卒,他用的是只有海斗能听见的很小的声音。 “我才是,都是我一时大意,真对不起。” “下次多注意就好。” 文森特温柔地抱住仰望着自己的海斗的肩膀,恢复了平常的音量对他说道。接下来的话就不用再怕别人听到了。 “就连在监狱里你都忍耐下来了。等回到修道院之后,你就好好地休养生息吧。” “嗯。”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的吗?想要什么东西吗?” 海斗思考起来。最先想到的就是想洗个澡。把在那个肮脏潮湿的监狱里弄上的污垢全都洗得干干净净。 但是听教历史的福克斯老师说,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认为脱下衣服暴露皮肤的行为是淫荡的,因此几乎把入浴等同于恶魔的罪业。 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拜托他,也只会让文森特困扰吧。海斗才刚刚逃过审问的危机,可不能再为自己招来麻烦了。 “我想要擦身的热水。还有热的食物……如果能有之前喝过的大蒜汤就好了。那个很好喝的。” 听了海斗的话,文森特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你有食欲就最好不过。我去吩咐雷欧,马上给你准备出来。再来点水果怎么样?你喜欢吧?” “那我要橘子。” “我去给你挑最好的来。因为买积载的时候要挑选,所以我很会挑水果呢。说起橘子,糖渍橘子好像还剩了一些吧?” “你会把那个也给我吗?” “当然了,我会全部拿到你的房间里去。随你喜欢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谢谢你,老爷。』 海斗用西班牙语恶作剧一样地对他说,文森特美丽的绿眼 睛也闪亮了起来: 『不用谢,我的小弟弟。』 这句话让海斗的嘴唇也自然地松弛了下来。文森特是温柔的,他总是保护着自己。总是想着自己,努力来了解自己。 (但是可别忘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自己在海斗心中低语了。 (他是敌人,就算他关心你,也肯定只是因为相信你有预言能力,想要利用这一点罢了。) 无法正视文森特的海斗装出平静的样子,把视线垂落在脚边。自己是个多么容易变来变去的人啊,刚刚才想着得救了,就立刻又对文森特产生了反感。 (开庭之前我还想我的同伴只有他一个而已呢。) 这是常有的事。在人类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时,会忽视一些东西,而在平时就变得无法忍耐了。 海斗在心中为文森特的温柔而喜悦的同时,却又无法不去讨厌只会依赖他的自己。 不想要向别人献媚,想要更高洁地活下去,可是却又深深地明白,自己不能拒绝伸出来的救援之手。 海斗在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难堪与悔恨。 (只要和文森特在一起,我的心就总是在动摇。心情怎么也稳定不下来。) 自己不能喜欢他,可也无法去讨厌他。海斗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不安定的感情。但是,只要海斗还把文森特当作是敌人,这样的状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吧。 “你怎么了?一下子突然又篶下去了?” 文森特问。正因为他总是在看着自己,才会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如此敏感的吧。 “没什么。” 海斗抬起头来,硬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只是有点困……多半是放心了的缘故吧。” 文森特完全相信了这句话。海斗的疲劳也是事实,他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吧。 “等我把饭拿去之后再叫你起来,你先好好休息。” “嗯。拜托你了。” 想要早点一个人独处的海斗一口答应了文森特的提议。因为要安定波澜起伏的心的话,那么比什么都需要的,就是静寂啊。 把凯特送回修道院之后,文森特和劳尔一道向王宫走去,觐见等候着他们的报告的菲利普二世。 “原来如此,你使用了‘提出异议’的手段啊,真可以说是大胆至极了。看来你不只在神学方面深有研究,法律知识也是相当丰富呢。” 听到国王的嘉许,劳尔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这都是因为陛下有幸运相伴。要是凯特接受了洗礼,那就没法使用这个手段了。” “你的谦逊也让我很赞赏。在我看到瓦斯凯斯写下的报告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物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彻底确定凯特无罪之前不能大意。正像你所说的,我们要关注佛朗西斯哥会的动向才行。” “属下明白……但是关于这一点,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 劳尔优雅地伸开双臂,让国王过目自己黑色的修道袍。 “虽然我已经决定还俗了,但目前还是耶稣会的修道士。而街谈巷议与耶稣会关系恶劣的佛朗西斯哥会的各位也都深明这一点。以我这样的身份,要去探察内部消息恐怕是很困难的。” 菲利普皱起了眉头: “的确是这样……那你想要怎么做?” “实在不胜惶恐,但如果能借助陛下御妹的力量的话,那就万分幸运了。” “你说玛利亚?” “是的。玛利亚陛下寄身于马德里的德斯加尔萨斯-雷亚雷斯修道院。而荣任玛利亚陛下的忏悔神父的安利迪师傅属于佛朗西斯哥会。安利迪师傅在会中的立场很高,如果同会有什么动作,他会是最先知道的人。作为情报提供者来说,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好。我去拜托妹妹看看。只要说明是为了保卫国家,她也不会拒绝的吧。” 国王说到这里,又把视线转向了文森特。 “使者就由你来做。我想玛利亚,还有服侍她的女官们都会高兴的。” “是。” 不知详情的劳尔问道: “门多萨大人和玛利亚陛下彼此认识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蒙玛利亚陛下抬爱,曾经见过几次,并且说过话。” 菲利普苦笑了起来: “劳尔想知道的是‘什么程度的认识’吧,文森特,如果你不愿意亲口说出来的话,那么我就替你说了……可以吗?” “遵旨。” 文森特垂下了头。虽然他看来并不太高兴,但是也不能违背国王的旨意吧。 “虽然如今的文森特有着圣地亚哥骑士的名誉,但在这之前他只是个无名无位的下级贵族而已。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宫廷里的贵妇人们就纷纷对他倾心,我想你也知道的吧?” 听了国王的话,劳尔点头赞同: “虽然属下当时在佛兰德,但是也听到了门多萨大人的评判。听说出现了一位拥有罕见美貌的骑士,贵妇人们的眼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些把夫人或者未婚妻留在了本国的男人们听了这话,可是吃醋吃得相当厉害呢。” “没错,文森特是有着一副天赐的容貌,但这并不是女人们会如此倾心于他的唯一理由。那是在五六年前,在进行圣星期三的晚祷时,王室的礼拜堂里发生了一起事件。当时,我……” 听着国王以平稳的语调开始的说明,文森特也想了起来。是的,那是在一五八一年春天发生的事了。 接受着路易斯提督的熏陶、作为海军的下级士官而过着忙碌的日子的文森特,某天收到了桑地亚纳侯爵来的一封信。 “我可以给你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安全,火速到马德里来。对你的上司说,这是国王的命令。” 内容可以说是简洁至极,文森特一眼看过就记住了。 虽然光凭这封信根本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来,但是对于作为军人和贵族,想要比谁都快地掌握飞黄腾达的机会的文森特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拒绝。 这个时候正好没有护送定期从新大陆运载金银的西班牙船团的任务,路易斯提督也很爽快就放了人。他也明白没有勒班多那样的大型海战的话,海军的士官是很难得有升迁的机会吧。 “陛下命令你前往英格兰,夺回遭到英国幽禁的苏格兰女王陛下,玛丽-斯图加特。” 自从进入海军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桑地亚纳侯爵刚一见文森特的面,就对他这么说。 虽然也算是来了封信事先通知,但是他对地位低于自己的人还是那么无礼,这根刚见他的时候比起来没有任何的变化。 对文森特来说,这个侯爵是他的同族,又是他在宫廷里唯一能够拜托的监护人,但是文森特就是没法对这个侯爵产生好感。可能的话,甚至连他的面都不想见。 “不管你使用什么手段,都必须要潜入英格兰了。而如果你想自由行动的话,就不能不去学英语。所以今天开始对你特训。你的运气还挺好。正好宫廷里现在就有一个纯粹的英国人。” 虽然他说出来的都是文森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纯粹的英国人……吗?” “是的。那就是我妹妹的婆婆菲利亚公爵夫人,她会担任你的教师。她的名字叫作珍-多玛,在菲利普陛下与亡故的玛丽女王结婚的时候,菲利亚公爵曾经作为陪同臣子一同前往英国,在那里他与珍一见钟情。那位夫人不但会教你语言,连那个国家独特的习惯都会教给你的。 ” 文森特曾经对凯特说过,“宫廷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人会说英语”,那就是在说这位菲利亚公爵夫人。而她的周围聚集了许多因为信仰天主教而被国教会迫害,逃亡到西班牙来的英国人。所以必须要小心有人偷听。 “你好,文森特。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等桑地亚纳侯爵说完话之后,就带着文森特向着菲利亚公爵的公馆走去。看来事先都已经说好了吧。来到客间迎接两人的公爵夫人带着和善的笑容说了这句话。 “能收到这么一个美男子做学生,真是我的幸运啊。啊,你学英语的事情必须要保密的吧?” 桑地亚纳侯爵对她点了点头。 “如果被人知道了,可能会猜到用途。所以他表面上的身份是您的谈话对象。” “我明白了。虽然寡妇身边多了个年轻男性,多半是不会招来好的评介的……” 公爵夫人又看了文森特一眼,莞尔微笑: “但是却能让其他的夫人嫉妒到脸色苍白,这样的快乐我可是不会让给其他人的啊。” 看来,这位自知不可能再次回到祖国的夫人虽然不幸地先行失去了丈夫,但是让菲利亚公爵一见钟情的美丽与轻快的机智仍然是健在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派上这个用场,但是不管夫人您有什么吩咐,都尽管交给我好了。” 文森特本人也很喜欢她。虽然任务交给他的学习时间并不多,但是在抱有好意的教师的教导下,文森特学东西快得连自己都吃惊。那个时候,文森特是发自心底快乐地学习着英语的。除此之外,他还学到了英国人特有的举止,各地的风俗等等。但是—— “看来您不只有着美好的容貌,耳朵也相当不错啊。而且发音也很完美。” 这句话几乎都成为了公爵夫人的口头禅了。 “但是,无论您说话再怎么像英国人,看起来也还是不像英国人啊。无论是您的态度,还是身上所飘荡的氛围,都还是西班牙人的样子。” 文森特也明白这是个难点。结果他潜入英国的时候也早早就放弃了混装成英国人,而是伪装成了法国人。自己的演技不是很够,恐怕也很难说这个战术是获得了成功吧。他在英格兰国内要自由行动就已经很辛苦了,所以任务也是举步唯艰。 “文森特,我们去教会吧。今天是在王室的礼拜堂哟。” 恐怕国王已经支付了一定的谢礼了,但是公爵夫人却要求文森特来付授课费。当然,她要的并不是金钱,而是要陪同她外出,做她的使者,或者作为通常谈心的对象。 在那一天——也就是现在菲利普二世向劳尔所说的那个事件发生的当天,公爵夫人也理所当然地要求文森特陪同她一起出行。 “亲爱的,你在马德里参加过星期三的晚祷吗?” “没有,夫人。” “那你说不定会大吃一惊呢。这是从古传下来的习惯,在这边直到弥撒结束,教会里都保持着一片黑暗,只点着一根蜡烛而已哦。” 文森特的确是大吃一惊。 “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很想知道呢。但是现在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所以我觉得这是象征着我耶稣亡故之后的世界吧。” “原来如此……但是那么多的人集中在黑暗的地方,不会彼此碰撞造成危险吗?而且大家要怎么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呢?”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等到全员就席之后,才会熄灭蜡烛,大家都在进行虔诚的祈祷,不会有可疑的人四下乱动的。” 但是公爵夫人想错了。 在一五八一年的那个灰色星期三,就有至少四个可疑分子混进了王室礼拜堂里。 “……住手……不要碰我……啊!” 刚开始祈祷没多久,就有几个地方发出了年轻女性的悲鸣与啜泣声。 “救救我……快来人啊……” 看来似乎有人趁着黑暗在乱摸女性的身体,而且还不只是一个两个人而已。 一知道这个事实,集中在礼拜堂里的贵妇人们就产生了恐慌。 对于西班牙女性来说,在“公众场合”中贞操受到伤害,造成的耻辱会巨大到了值得万死的地步。 “文森特!你在哪里?” 文森特握紧了声音颤抖着呼唤自己的公爵夫人的手。 “您不要担心,我就在您的身边。” “他们到底是谁?卫兵们都在干什么?啊啊,希望快点传到国王陛下的耳中啊。这样就可以马上惩罚他们了……文森特,你觉得那些男人们会到我们这边来吗?” 这停止不住的语言的风暴,让文森特在内心苦笑了起来。 “这边是大贵族专用的座位,谅他们也不敢向这边出手吧。还是必须要赶快点起光亮来才行。要抓到那些无耻之徒,惩罚他们胆敢在礼拜堂渔色的不轨行为,光靠祈祷可是不够的。” “是……是啊。” 文森特侧耳静听,感觉到那些修道士们和女性们一样慌乱了起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来神父们也陷入了慌乱啊。能原谅我稍稍失陪吗?我想去点燃蜡烛。” 公爵夫人强压住自己的不安,很豪迈地说道: “明白了。不过请你早点回来啊。” “是。” 文森特又紧紧地握了握公爵夫人的手,站了起来。然后他在人群与椅子中间撞来撞去,总算抵达了圣具室。因为神父们要出入这里,所以那里泄露出了光线——也就是说,那里至少是有烛台的了。 “你这无礼之徒,快快退下……!” 在他正要推开门的时候,背后忽然再次发出女性的呼喝声。看来一个作乱的家伙就在身边了。 “别碰我!” 黑暗中传来女性挣扎的声音,在刺耳的衣服摩擦声中,男人在嘲笑着她的反抗: “你的身体都热起来了……是兴奋了吗?” 他本人的声音都因为兴奋而走了调。是以看无力的女性在自己手中挣扎为乐吧。 愤怒的文森特旋转身来,向着发出尖锐的声音的方向跑去。 刚从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的动作与身体线条上分辨出了性别,他就抽出剑来,用剑柄照着那无耻之徒的后脑勺打了下去。 “哇……” 大意的男人几乎都来不及惨叫,就昏过去了。 而另一方面,被那家伙脱力的身体压在下面的夫人发出了惨叫。 “请您冷静下来……那个家伙已经昏过去了。我马上就把他拉开。” 文森特沉静地对他说道。对方也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为了帮助她站起来而伸出的手,与一只仿佛丝绢般光滑的小手重合了。这是位小姐。而且从她手指上装饰着的戒指的感觉来看,她出身于家世相当良好的家庭。 “您是?” 心想还是挑明身份会让她安心,文森特说道: “我是如今在菲利亚公爵府上的人。请问您没有受伤吧?” “是的……谢谢您……您救了我。” “如果您还能动的话,我带您到圣具室中吧。那里比较明亮,我想您会安心一些的。” 但女性的身体顿时僵硬了。 “不,请您不用顾虑我了。我已经没关系了。” “但是……” 在文森特想要反驳的瞬间,她迅速地转过身,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也许正因为生长在良家,她才怕在光亮之下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吧。文森特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也就没有去追。 “……总之,这家伙不能就这么扔在这里啊。 ” 文森特抓住那个瘫倒在地板上的男人的脚,把他拖进了圣具室。借着通明的蜡烛光芒,文森特看到了他的脸孔,顿时哑口无言。文森特打昏的,正是只要出入宫廷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物。 “阿斯科利大公……阁下……” 那就是跟随着先王卡尔五世,在意大利战役中立下战功的大贵族——作为他的继承人刚刚继承了他的爵位的青年。 “……就是这样,抓住了阿斯科利亚之后,立刻就搞清其他家伙的名字了。” 菲利普二世面带苦笑说着,“卡尔皮奥侯爵,卡斯塔内达伯爵。还有骑士路易斯-科尔多瓦。正是这些结党营私,在市里横行霸道专干坏事的家伙。” 劳尔也微笑了起来: “陛下一副一点也不奇怪的表情呢。那些出身名家,被娇宠长大的儿子们……以他们本来的立场,是必须要为国民们作出表率才对的。” “正像你所说的。虽然现在可以平静地说出这些来了,可是当时我气得怒火冲天,立刻就把他们全关进了监狱,就是他们的家人来哭求我也听都不听。真是的,就算年轻人好奇冲动,亏他们居然能干出这么无耻的勾当来……” “其他的人我无从知晓,但是我的母亲曾与先代阿斯科利大公夫人交好,据她所说,现任阿斯科利亚大公年纪轻轻父亲就已经过世,因此他就是做了坏事,也没有人斥责他。恐怕他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长成了一个分不清善恶的大人吧。” 文森特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劳尔的母亲是出身于意大利这一点来。是啊,身为“日不落帝国”的贵族们,他们的领地也是遍布在世界各地的。 “我祈祷他们能幡然悔悟,从此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 菲利普二世握紧了拳头: “我很忙。因为必须要治理的国土实在太广大,人民也太多了。将如此之多的人集中在一起,就会产生山一样多的问题。要从哪一件着手收拾,到底怎么收拾,如何善后,怎样展望将来,这些全都是不能不去想的事情。而这样的我最需要的,就是能成为我的手足为我工作的人们。我才不需要没用的朝臣……!” 说到这里,国王的话戛然而止,他按着眉心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把话题扯远了。” 劳尔温和地答道: “属下明白陛下您有多么的劳心。” 菲利普二世像是在说不要再说了一样摆了摆手。他是为自己不由得动了感情而感到羞耻吧。 “文森特救下的女性刚巧是玛利亚的女官。从她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妹妹就立刻派了使者到菲利亚公爵家中,召唤文森特晋见。而我们贤明的海军士官又采取了什么样的做法呢?虽然他亲手捕获了阿斯科利一伙,但他却不愿再带给当时受害的女性耻辱的回忆。所以他虽然感谢了玛利亚的好意,却坚决拒绝了登门访问。至于那之后的展开……以你的才智,应该已经推测到了吧?” 劳尔像是在说“这个自然”一样点了点头。 “一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贵妇人们会为‘我们国家还存在着真正的骑士’而感动万分,而只要见到了门多萨大人的容貌,又会为‘为什么那一天他救的女官不是自己呢’而连连叹息吧。” “没错。正因如此,我派文森特去做使者,玛利亚也会大喜过望地迎接他,之后也自然会伸手帮助了。怎么样?你不觉得这是很好的一步棋吗?” 劳尔立刻表示了赞成,然后充满感慨地说道: “话说回来,身边就存在着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陛下您固然是运势无人可比,凯特也是生在了幸运星下的人啊。” 菲利普面上露出了一个似乎很哀伤的微笑: “我可不这么想。” “为什么呢?” “如果是真正的幸运儿的话,首先就不会被怀疑成是异端了。就算他拥有那了不起的预言之力,却连自己的将来都无法看到。这样看来,凯特也和我们一样,是一生下来就被神注定了命运的普通人……不,应该说他是个以和刚刚降生的羔羊一样柔弱的身体,拼命地试图活下去的少年吧。” 国王看向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文森特。 “你会向凯特伸出援助之手,也是被他的那份坚强与开朗所打动了吧?” 文森特低下头去,向国王陛下表示了他对自己深刻理解的感谢。 “正如陛下您的慧眼所见啊。” 等着两个臣下再次看向自己,菲利普二世说道: “王者之路是艰险的,到处都存在着岔路口。决定选择哪个方向会给人造成沉重的压力,那时常侵蚀着国王的胸口。就算那是蒙主赐予最高之位的人注定了的宿命,也会希望能够多少减轻一些痛苦的啊。所以我想将凯特留在自己身边。他的力量对于烦恼众多的我来说,就等同于一线光明。他是慈悲深重的主赐予我的恩惠。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夺走他,无论那个人是谁。” 所以让凯特远离异端审问法庭,把他带回自己的身边。对于国王这没有说出口来的命令,文森特已经确实地拜领了下来。 (可是……) 文森特发觉到,比起前些日子就凯特的处置进行交谈的时候,国王对凯特的信赖与期待来得更大了。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如果发生了什么的话……那么做出来的人就是他了吧。) 文森特偷眼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劳尔。他是国王的间谍呢,还是沃尔辛厄姆的间谍呢?文森特无从辨别。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追问。 “特雷德大人。” 在走出谒见间之后,文森特在会修道院的路上开口说道。 “关于凯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情报呢?” 劳尔静静地会望着文森特。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刚才国王陛下的话让我感到了些微的违和感。” 劳尔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您真的是位不能大意的人啊。” “这也就是说……” “是的。从英格兰来的情报。” 劳尔干脆地承认了。 “这就是说,您亲口告诉我您是那边的间谍了?” “是的,沃尔辛厄姆和德雷克,各自都有情报流进来。” 文森特苦笑: “您这样说会让我混乱的啊。您从谁那里得知了什么,又送去了什么样的回答呢?而且您的联络又是怎么进行的?您又不是一直都在马德里的啊。” “说起来也没有那么难的。不只是沃尔辛厄姆,我在英格兰还接受了其他要人的‘雇佣’,也就是双重间谍。只要以部下们为窗口,那么那些微不足道的通缉就不足挂齿,而他们定期提交的报告也可以让我明白经过。如果有紧急联络的话,不管我在哪里,都会有快马把信件送到。当然如果我这边有急事的话也是一样。” 劳尔说到这里,耸了耸肩。 “我那些通过经济状态和为人的调查选出来的部下们是毫无疑问的卖国贼,他们则相信我也是这样。所以我才得以一直篇过了英国那些人。可是我的部下们也有不知道的事,好比他们提交报告书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陛下所雇佣的造船匠胡安-格里菲斯。” 这还真是彻底的防备啊。文森特不由得咋舌。 “看来即使有个万一,您的存在也依然被隐藏得好好的啊。” “是的。就算英国那边怀疑有黑幕存在,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他们的疑惑在追查到胡安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会烟消云散的把。他是佛兰德出身的原新教徒,是个自然会敌视西班 牙的人。” 第4章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把始终埋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说了出来: “那么您又是怎么样让这样的人物改信天主教,倒向西班牙这一边的呢?” “自然是老手段,不听话就杀了你而已。当然胡安属于比较棘手的那一种,用上了这个手段他还是在抵抗,但结果还是胜不过我的执拗——啊,当然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可能会输,我可是有着欣赏他的挣扎的从容的哟。” 有着一张酷似女性的温和面容的劳尔,却毫不在意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他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就和陛下说的一样。) 文森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不发生任何变化。 善良的人会堕落为在欺瞒与污秽的泥沼中生存的间谍吗。不,劳尔-德-特雷德的心里充满了无法估量的黑暗,还有让人不由得想要背转眼睛的恶意与残忍。 没错。凯特会讨厌他完全是正确的。他正是这样一个只有厉害一致的时候才能信赖,除此之外的时候绝对不能相信的男人。 “您怎么了?” 文森特的嘴角只是稍稍抬了一抬。不可以畏怯。如果被劳尔这种人看到的话,就会趁着弱点攻击进来。所以即使心情好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也必须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英国来的情报是怎样说的?” 看到迅速地恢复正常的文森特,劳尔的眼睛更加闪亮了。恐怕是认为他作为对手没有任何不足吧,所以劳尔接下来的攻击也是丝毫不留情的。 “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沃尔辛厄姆来的委托。寻找适当的人才,尽可能快地暗杀kaito-togo。附带一提,他破格地提出了一大笔报酬,高到想象不到是他这个吝啬鬼会出的价钱哟。” 刚才的决定顿时不翼而飞,文森特脸色大变。 “那个恶魔……!” “他经常会背这样说。” “因为他不折不扣就是一个恶魔!” 看着文森特眼光尖锐地瞪向自己,劳尔耸了耸肩膀。 “但是正因为有他的要求,陛下才察觉到凯特的价值有多么的重大啊。既然让那个沃尔辛厄姆都出了这么大一笔金钱,那么他预言的力量毫无疑问是真的了,而且肯定还相当地准确。我也有同感。凯特说出的未来是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的,而且还重大到了与其落到敌人手里,不如杀掉来的好的地步。所以陛下才会真心想要救下那个孩子。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我们都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陛下对您这么说的?” “我亲耳所闻。如您所知,陛下是位及其慎重的人。只有在收集了其他人的意见,进行推敲之后才会得出结论。而一旦决定下来就不会收回。” 就好像谁先转开眼睛就输了一样,文森特直勾勾地盯着劳尔,但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肩膀终于丧失了力量。 “我已经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好事了……” 劳尔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沃尔辛厄姆也知道了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感到人心的不可思议吧。或者说,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嘲笑与诅咒。要不是他做了多余的事,也不会引起西班牙国王的注意了。” 听到他那揶揄似的口吻,文森特如今更为自己的兴奋感到了羞耻。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特雷德大人。我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有搞清,就做出了威胁您的举动……” 劳尔微微一笑。 “请您不用在意。如果您没有这么强烈的信念,您也不会把凯特带回我国了吧?那个少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 “是的。我既然好不容易才把他夺回来,就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他夺走。无论是英格兰人,还是那些异端审问官。” 可是就在文森特刚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就响起了惨叫似的声音,接着走廊上传来飞奔的脚步声。 “文森特大人……!” 是雷欧。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孔,文森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态了。而他会这么惊慌地来叫文森特的理由是…… “是凯特?他怎么了?” 文森特一边全力冲了过去,一边问。 “我、我不知道!刚吃着饭他就突然……突然很痛苦的样子……呜!” 扑进文森特胸膛里的雷欧颤抖着手抓住了他。 “我……我马上去叫了附近的神父来……他可能是被下了毒……刚、刚才已经去找医生了……我、我……我来找文森特大人……” “明白了。” 文森特拍着雷欧的后背安慰了他。然后一把抓住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劳尔的衣领,狠狠地勒紧。 “是英格兰人?除了你的部下你还雇了别人?” “我……我不知……道……” 劳尔睁大了眼睛,痛苦地喘息着。 “如……如果要下毒……我早就……下了……” 没错,现在可不是在这里磨蹭的时候。文森特一把推飞劳尔,甩开雷欧,疯狂地向着凯特所在的修道士寝室飞奔而去。好不容易才把他夺了回来,不能再让死神夺走他,绝对不能让他被夺走。 (凯特……凯特……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文森特为除了祈祷再没有其他可做的自己而悔恨不已。但是既然还能祈祷,也许已经算是好的了吧。 (主啊!如果您一定要带走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带走我吧!不是凯特,而是我!) 但是他的声音有没有上达天庭,也就只有天主才知道了。 『凯特,是我。我把你要的热水给你拿来了哦。』 在雷欧活泼的声音之后,是修道士寝室的房门打开的声音。以后这段时间里,异端审问所的看守会不分昼夜地守在门前,一共有四个人——两人两人换班,为了海斗不能逃亡,他们一直在监视着。 『你睡了吗?』 见了从床上撑起身体的海斗,雷欧皱起了眉头。 『好大的黑眼圈,头发也乱糟糟的。样子真是够呛啊。』 是啊,当然跟滋滋润润、闪闪亮亮的你这个美少年是不能比的了。必须装作听不懂也不会说西班牙语的海斗在心里嘟嚷着。 虽然杰夫利的情人西理尔-莫利斯也有着一张漂亮的面孔,可是跟文森特的这个随从比起来就是高下立判,毕竟从一个男人手里转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就算有光辉也是会褪色的。 (虽然五官方面都差不多整齐,可是雷欧自有一种气质,给人纯洁无暇的感觉。) 海斗对自己说,反正又不是女人,才没有必要去拘泥什么美丑呢。可是以海斗现在这副好像秃尾巴鸡一样的样子,站到雷欧的身边当然自惭形秽了,那就好像是“王子与贫儿”一样吧。自己才不想主动去当这个陪衬人呢。虽然不知道自己逞这个强是要给谁看,但是海斗就是讨厌这种过大的落差。 『我把热水放在这边的桌子上。我烧过了,水很干净哦。洗过之后就倒进那边的便壶里吧。那你先擦身,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就好像是要进一步勾起海斗的劣等感一样,雷欧无论是作为骑士随从还是船舱侍者都是很优秀的。 他不会做出多余的举动,行动敏捷,而且也没有交差敷衍的感觉。本以为不太可能,可他居然还在盆子旁边放下了一块小小的肥皂碎片。 看到那块肥皂时,海斗为他心思的细密而不由得感叹起来。 (虽然我们见面那会儿是糟到了家,可是他也是有不少优点的嘛。) 但一方面这样想着,另一方面, 他也对要让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照顾到这个程度的自己感到了难堪。 (我啊,是不是似乎有点退化了啊?) 海斗边绞着浸过热水的布,边咬紧了嘴唇。 不对,不是“似乎”,而是确实地退化了。在漂泊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托了杰夫利的情面上了“克罗利娅号”。 那时,海斗因为严重的晕船连换衣、吃饭、喝水都做不到。那时就是杰夫利照顾了自己,而现在只是杰夫利换成了雷欧而已。 (虽然我也有自觉,可是我真的是太依赖别人了啊。) 别人伸出手来,就牢牢地抓住。别人对自己温柔,就缠住他不放。用全力来避免吃苦,选择轻松——想到自己这么多的缺点,海斗就不由得消沉起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自己要是不再成长一些,就要被已经跑在自己前面的雷欧甩得远远的了。自己和雷欧干的是同样的职业,要是自己还是这么丢脸,对雇佣了自己的杰夫利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杰夫利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在找我吧?) 海斗擦拭着手臂,回头看向正在麻利地整理自己刚才睡过的床铺的雷欧。看着他美丽的金发,就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另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人。海斗所爱的船长,杰夫利-洛克福特。 (他多半会……不,是杰夫利的话,就一定会来找我的。可是……我还是做好再也见不到他的心理准备比较好吧?) 在被关进异端审问所的监牢的时候,海斗的胸口一次次地闪过这个念头。也许以杰夫利的能力,是能够混进王宫里来的。但是要突破这警备重重的监狱,把海斗带走毕竟是太过困难了。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现实。 (我逃不掉了。就算能洗清异端的嫌疑,多半我也不可能外出了吧。我这一辈子都要做笼中之鸟了。) 海斗想起了布拉其。还有说过如果不想让爱猫失踪的话,就把它关进笼子里好了的莉莉。等到自己也处在这种立场上了,才终于理解了布拉其的心情,自己这个饲主真可以说是够失职的了。 (没错,现在的话,我就会这么回答莉莉了。要是夺走了布拉其的自由,那它就太可怜了。) 自由——自由!在初次航海的那一天,按照杰夫利的号令在克罗利娅号上奔走的时候,海斗实际体会到了自由的感觉。 呼啸的风,在船舷上撞得粉碎的波浪,风帆与索具的歌声,甲板上奔跑的脚步声,冒险的预感。一切的一切都在脑中快乐地欢唱着。可是…… (我不能再坐上克罗利娅号了吧。多半再也不能了……) 波浪消失了,代替涌上来的绝望让心沉落进了很深很深的深渊。就像在海底腐朽的遇难船只一样。 海斗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跌到了谷底。的确,人类是奢侈又贪婪的生物。 在直接面对死亡时,心里想的只是不要夺走自己的性命就好了。可是一旦越过那个危机,生命以外的欲望就一个接一个地又浮了上来。自由、荣耀、快乐、安全。满足了一个之后,又会看到下一个。 只要人还活着,就会一直重复下去。如果干脆什么也不去希望,也就不会在期待中心焦如焚了吧。 (对不起啊,胡安。你交给我的东西,我恐怕是没法转交杰夫利了啊。) 海斗在脑海中的画布上描绘着藏在床铺下的那只船模。 那是胡安接受了西班牙国王的直接命令制造出来,拥有不输给英国船只的速度与操作稳定性的船只。 胡安感觉到如果西班牙大批制造这种船只的话,会给英国带来相当的威胁,于是用精确的比率制造出了这只船模,托付给了海斗。 他是想把这交给杰夫利,让他来调查船只的构造,研究出攻击哪个部位最具效果吧。 (如果我不能亲手交给他,那么有没有其他方法能把这个送到杰夫利那里呢?) 海斗左思右想,但是还是找不到好办法。想想现在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海斗不由得沉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停下来了哟。』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海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正对上一脸不解的雷欧。 『你身体不舒服吗?』 海斗摇了摇头,然后小声地对他道了谢。 『谢谢。』 雷欧微微笑了一下,用和海斗一样小的声音偷偷说: 『等审问的事情彻底过去之后,你必须要开始学西班牙语啦。现在你连道谢都说得不对。对我只说声‘谢谢’是没什么,可是如果是对文森特大人,那就必须更郑重地说‘多谢您’才行。明白了吗?』 海斗点了点头,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恐怕雷欧会成为一个很罗嗦的老师吧。真有点担心未来的西班牙语课会不会变成和雷欧的吵大架呢。虽然雷欧有着很多优点,但是两个人基本上来说还是合不来的吧。 『饭差不多要做好了,我去拿来。我回来之前,你先把自己整理好吧。』 『是啦是啦。』 『只要一句就好!』 『是,先生。』 目送着雷欧以骑士阶级的姿态把腰杆挺得直直的,飒爽地走出了房间,海斗重新用湿布擦起身体来。可能的话,真想洗洗头发,可是热水不够了,还是等下次吧。 “呜,好冷啊……” 因为阿斯科利亚宫地处山麓的缘故吧,太阳一西斜,就觉得气温下降了很多。 海斗向着床边放着的柜子走去,取出了杰夫利为自己定做的黑天鹅绒上衣。 由于在盐水里泡了很久的缘故,布料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柔软,但所幸并没有走形。真不愧是一流裁缝做出来的东西啊。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话,那么凭这种手艺,即使是在萨威-洛大街也能开一间气派的店铺了吧。 如今杰夫利送给自己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件衣服,海斗爱惜极了。虽然把这件衣服作为平时的穿着有点过于奢华了,可是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可穿,所以也没办法。 海斗犹豫地把手穿进袖子里,围上蕾丝的护领之后,扣起扣子来。 那每一颗都能镶嵌出一枚戒指的大颗珍珠,让见惯了高价品的伦敦裁缝店老板都大为惊讶。但杰夫利却平静地对他说,将要穿上这件衣服的人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这些珍珠。 那是不足为外人道,却是无比幸福的回忆。 “你为我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啊……” 海斗咀嚼着那为数众人的与恋人的记忆,低声地呢喃着。 自己本来就爱依赖别人,而杰夫利更是把自己惯得不成样子了。 想要见到他,真想要立刻就见到他啊。海斗时时都会变成这样,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与杰夫利联系在一起。 满脑子里只想着他的事,虽然明知道想也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已,可是如果不去想,记忆就会变得越来越淡薄。会被冷酷的时间磨灭下去。 海斗自然是不会放弃的,虽然绝对不会放弃,但是从常识上来考虑,日后与杰夫利的回忆恐怕是不会再增加了。所以他要珍惜好手中现有的东西,绝对不想失去了。正是这种心态才导致他总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吧。 “……呜。” 海斗用双手遮住脸,忍耐着呜咽。不要哭。雷欧马上就要回来了。说不定文森特与劳尔也会过来。绝对不要在他们的眼前落泪。不想让他们看到虚弱的自己,更不想被他们问起为什么要哭。 就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能开一下门吗?您看,我两只手都占满了啊。』 海斗听到了雷欧在拜托看守的声音。 他慌忙 擦了擦脸颊,用力地做了个深呼吸,做好了雷欧进来的准备。 『你换好衣服了啊。』 见了海斗的样子,雷欧很开心似地说道。 『这是你要的大蒜汤哦。喝了这个马上就有精神了。好了,坐下来吧。今天我特别服侍你哟。』 海斗重新堆出笑容,向他说的那样坐到了椅子上。外了不让雷欧发现自己通红的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放着食物的桌子。 冒着热气的汤盘,烤好的面包,放了香料的乳酪,还有倒了红葡萄酒的酒杯。这已是修道院的厨房能做出的最好最奢侈的菜谱了。 『好,快请用吧!』 雷欧说着,为了不打扰海斗吃饭,自己坐到了床铺上去。 『祝你好胃口。』 海斗松了口气,他就怕雷欧在自己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的脸。雷欧果然是个很知情识趣的少年啊。 “我开动了。” 海斗按平时的习惯用日语打了个招呼,拿起了汤匙。虽然对杰夫利的思念塞满了他的胸口,让他完全丧失了食欲,但是不吃的话又对不起雷欧,而且为了身体不吃也不行。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要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空空的吧。 (嗯……?) 用勺子舀起汤,送到嘴边的时候,海斗皱起了眉头。那个气味似乎和之前尝过的不太一样。 (不会吧……是我太多心了。) 多半是因为不太想吃,大蒜的强烈味道刺激了鼻子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做汤的人不一样了?海斗下了这个结论,把汤匙放进口中。 “呜……!” 在热汤流进口中的那一刹那,海斗就发觉到了异常。好苦,还有就好像空口咬了大蒜一样的辛辣。 『可别吃得太急,烫伤了舌头啊。』 注意到海斗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雷欧对他说。 (烫伤……?) 也许是这样吧。海斗手颤抖着把汤匙放回盘子里,摸了摸发麻的嘴唇。 不,不只是那里而已,无论是口腔还是喉咙,乃至胃的附近都好像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滚烫。然后那灼热就转变成了剧烈的疼痛。 “呜……呕……” 胃液从空空的胃里伴着那个热量涌了上来,虽然不想在这里吐,可是呕吐感却强烈到了无法违抗的程度。 至少该吐在房间角落的便壶里啊,可是海斗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扑倒在桌子上,手指抓着桌面。不是的,那不是烫伤,也不是饭菜的问题。是谁……是谁要害自己吧。 凯特!』 看到海斗痛苦的样子,雷欧吓得僵硬掉了。 『你突然这是怎么了!振作一点啊!』 被他抱起来的海斗,用丧失了焦点的眼睛看向雷欧,拼命地试图诉说: “ta……sukete……(救救我)” 是日语吗——海斗在朦胧的意识中想着。都已经养成用英语思考的习惯了,为什么说出来的还是日语呢。这是血缘造成的吗。 『怎……怎么办……文森特大人……!』 雷欧摇晃着海斗身体,接着发出慌乱的脚步声冲出了房间。 (雷欧……文森特……杰夫利……谁……来……) 海斗用颤抖的手握住了上衣的纽扣,与再次涌上来的呕吐感战斗着。好痛苦。自己这么痛苦,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的。这么一想,就觉得好悲伤,连胸口都作痛了起来。 (我想要见到你,杰夫利……我在等着你……一直都在等着你……可你为什么不来啊……已经,太迟了吗……) 海斗闭上眼睑,反正眼睛已经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着下就变成了一片黑暗。虽然有点害怕,但是却意外地漠然。再吐出胃液,再咳嗽下去。喘不过气来了,好痛苦…… 『凯特,你不能死!』 似乎从哪里传来了文森特的叫声。 如果是幻听的话,那么我想听杰夫利的声音啊……这样想着,海斗落入了黑暗之中。 『……再来……再来一杯……给他喝水……别让他呛到……』 忽然意识又恢复了,同时又有谁的声音跳进了耳朵里。那是拼死的,有点神经质的声音。 海斗想了一想,回忆起那是劳尔的声音来。 『把手指伸进他喉咙里!必须要让他把毒吐出来才行!』 刚听到这句话,就有手指伸进了海斗的嘴巴。被忘却掉的呕吐感复苏了。别做这种多余的事啊,混蛋,海斗无声地骂着。 “呜……呜呜……” 水从本来应该是空荡荡的胃里逆流了出来。似乎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被灌了很多的水下去。好痛苦,嗓子很疼,吐的时候连呼吸都顾不过来,头脑里又一片模糊了。 『他的呼吸又停止了!』 发出焦急声音的是文森特。 『保证他的呼吸!快把他弄醒!』 在劳尔叫喊着的同时,文森特啪啪地打起海斗湿漉漉的脸颊来。 “振作啊,凯特!你快睁开眼睛!” 意识还是朦胧的,并不觉得疼。可是就是很烦。海斗迟钝地摇着头,想要从文森特的手中逃开。 『可恶,快呼吸啊!』 文森特还在打着海斗的脸。他好像疯了一样,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 『不行……不行啊……凯特……拜托你了……你不要死啊!』 劳尔说: 『可能是他太衰弱了,连水都吐不出来吧。我来按他的胸口,你把他的脸侧过来。』 代替回答一样,文森特硬是把海斗的头按了下去。下一个瞬间,劳尔用力地按着海斗的胸部,在觉得肋骨作痛的同时,水就伴随着咕噜的讨厌声音从嘴里冒了出来。仿佛舔到了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海斗皱起了脸孔。真是糟糕透顶了。 『是血!』 『吐得太厉害把喉咙弄破了吧。呼吸呢?』 『虽然有,但是很弱。』 文森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只剩最后的手段了。用艾利夏之术吧。』 『那是什么?』 『你用嘴对着凯特的嘴,用力把气吹进去。』 『嘴、对嘴?』 『不用担心。这是圣经里记载的治疗法,不会被问男色罪的。』 『住口!我才不在乎这个!』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这么想着的时候,海斗的嘴唇碰到了温暖的东西,灼热得能把人烫伤的气息充满了口腔。这就是所谓的“口对口式”人工呼吸啊。海斗朦朦胧胧地想着,原来圣经里也写了这东西的吗?这时,文森特又用力地吸了口气吹进了海斗的口中。 “噗……咳……咳……咳……” 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呢,等呼吸粗重的文森特抬起头来的瞬间,又有东西涌上了喉头。海斗把头扭开,他以为那是水,但是吐出来的只有唾液而已。但是在咳嗽平复的时候,胸口好像豁然开朗了一样,海斗不由得睁开了眼睛。能够呼吸了。能够自由地吸进空气,吐出空气。看来肺已经想起了要怎么工作了。 『凯特!』 正要再次重复人工呼吸的文森特,见海斗睁开了眼睛,不由发出了喜悦的呼叫。虽然那叫声因为浓浓的疲劳而沙哑着。 “你能认出我吗?” 恐怕是对海斗茫然的视线感到不安吧,文森特这样问道。海斗点了点头。认得出来,虽然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庞,还有那双美丽的绿眼睛。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一定会 救你的。” 他像抱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海斗,海斗把脸孔埋进了文森特的胸口。是心脏的跳动声。还活着。海斗呼出的气息喷在文森特的胸口,又扑回自己的脸上。气息是温暖的。海斗忽然感觉到了令人着迷的舒适感,他微笑了起来。 『喂,他又……!』 『没关系。只是睡着了而已。你看……』 听着两个人的声音,海斗再次坠入了黑暗之中。那与刚才充满痛苦的体验不同,现在海斗的周身都被安稳包裹着。 为他擦汗时,凯特的嘴唇颤抖着,小声地嘟嚷着什么。 『你说什么?』 文森特弯下身去,把耳朵靠到他的嘴边。 『……利。』 文森特反射地跳起来,为自己的幼稚而叹了口气。自己早就知道凯特的心被谁占据了。可是却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嗯……』 可能是被自己吵到了吧,凯特发出微微的呻吟声,抬起了眼睑。一双因为发热而湿润着的漆黑的眼瞳看向文森特。可能是因为刚刚呕吐的时候过于用力的缘故,白眼球的部分全是血丝,令人心痛。 『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凯特皱起了眉头: 『嗓子……疼。』 『刚才吐得太厉害了,似乎是弄伤了咽喉。特雷德大人说过两三天就能治好了。可能是你渴了,就疼得更厉害吧。虽然会有些疼,但还是喝点水的好。』 凯特稍微点了点头,视线在附近彷徨着。 『这里是……?』 『我的房间。你那里已经一地都是水了。』 文森特把水插进少年的后头部,慢慢地把他支撑起来,将水杯凑在他的唇边。 『呜……』 只喝了一口,凯特的脸就皱成了一团。但是喉咙的干渴战胜了疼痛,他咕嘟咕嘟地一口口把水喝了下去。 『够……够了。』 光是为了把水杯推开而动动手就几乎费尽了力气,凯特转过了头。水差点洒在被子上,文森特慌忙抽回手腕。 『其他还有没有那里疼的?』 文森特把他的头放回枕头上,问他道: 『头和……身体到处都……』 『因为你还在发烧。那么难受的话,我叫特雷德大人来看看吧?』 凯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讨厌……那个人。』 虽然是劳尔适时又适当的处置救了他一命,但是文森特也不是不明白凯特的心情。他开口道: 『是吗。那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凯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可是他马上又慌忙地睁开,仰望着文森特。 『雷欧呢?』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在刺激到凯特的情况下把话说清楚的自信,那么还是蒙混过去比较好吧。可是文森特很不会撒谎,恐怕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 『因为给你送饭来的就是雷欧。所以他在接受调查。』 最后文森特还是说了真话。如果换了自己在凯特的立场上,也不会希望他对自己撒谎的吧。 『不是他!』 就跟预测的一样,凯特脸色大变。 『我知道的。』 文森特把拼命想要跳起来的凯特压回原地,对他说道: 『他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孩子。而且他根本就没有给你下毒的理由。所以是要调查当时厨房里有谁在,他是从谁手里接过饭菜来的,有没有不认识的陌生人之类的吧。』 『不,不会受到拷问吧?』 『有特雷德大人和他同席,他也确信雷欧是无辜的,所以不会有事的。』 『那他马上就能回来了?』 文森特点点头,凯特安心地松了口气,肩膀松弛了下去。 『可以的话,能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累到的话就不用说了。』 虽然觉得现在说有点急躁,但文森特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听说你在喝汤的时候,就突然变得很痛苦。』 『嗯。我才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不对。要是当时马上吐出来就好了,可是还来不及吐,喉咙就好像火烧一样烫,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文森特陷入思索。光一口就察觉了异常,那么是下了相当分量的毒呢,还是明知道会察觉,就下了即使少量也会致命的毒呢? 『你能想到是谁做的吗?』 凯特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文森特。 『难道说,是佛朗西斯哥会的人——』 『嘘!』 文森特把手指压在了凯特的嘴唇上,感觉到了那里传出的温暖。在使用艾利夏术的时候,那嘴唇还好像冰块一样寒冷的。 (这嘴唇……我亲了这嘴唇吗?) 在救他性命的时候根本就无暇多想,但是现在呢——就在这个时候,文森特忽然注意到凯特正在以怀疑的眼光望着自己,立刻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抽回了手。 『不是告诉过你小心说话了吗!就是用英语也不行!』 『对不起……』 见凯特消沉的样子,文森特的胸口就一阵阵疼痛。自己失去了平常心,口吻也变得很强硬。突然被自己训斥了的凯特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被骂把。 (现在犯人还没抓到,可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而且那本来不就是治疗吗。除了嘴对嘴把气吹进去,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所以我才这么做了,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下了这个结论之后,文森特的动摇就渐渐平息了。 是啊,一切都是自己意识过剩了。毕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失去凯特了,自己才会过分激动。而且不管怎么说,现在毕竟也度过了危机,心情多少是会激昂起来的吧。 『陛下手下有双重间谍在,那个人接到了沃尔辛厄姆暗杀你的命令。』 凯特迅速地抬起头来。 『啊……』 『但是他并没有出手。有可能是沃尔辛厄姆还雇用了其他的暗杀者。』 凯特愕然地低语: 『他要杀我……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无论是英国的海军,还是女王的为人,王宫里的事情你都知道。恐怕沃尔辛厄姆也不觉得你会那么简单就泄密,可是他怕这边用强的逼你交代,所以他要赶在这之前把你收拾掉。』 『可、可是,这种事情女王陛下……杰夫利他……』 『洛克福特载怎么说也只是个海盗,他并没有推翻重臣决定下来的事的力量。虽然女王很疼爱你,但是沃尔辛厄姆只要搬出这是为了国家的借口来,说不定就会说服她了……』 伤心的颜色顿时涂满了凯特的眼睛,或者说,是绝望的颜色。这也是自然的。因为他被自己认做是第二祖国、宣誓效忠的英格兰无情地抛弃了。 但在同情他的同时,文森特也觉得这个事件对自己来说是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也许以这个事件为契机,凯特会对他那个薄情的旧巢感到失望,接受未来的生涯将在西班牙度过的事实。 这样一来,自己本以为用一辈子也难以实现的事说不定真的会变成现实了。 在慈悲的国王的庇护下,凯特可以再也不用害怕坏天气与饥饿,弹着瓦西纳尔,在华丽的天井画的簇拥下读着书,在一天结束时带着满足的心情躺上床铺,从此过上安定而幸福的生活。 『因为我的怠慢,害你遭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文森特抚摸着凯特仍然很苍白的脸颊,那是本来很适合快乐笑容的脸颊。已经再也不想看到他意气 消沉的表情了。他没有亲兄弟,从生下来就被当作奴隶驱使,又因为特异的才能遭到监禁,一次次险些被害。从出生到现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可以说是尝尽了辛酸。如今这个少年的苦劳终于该得到回报了吧。 (凯特必须要变得更加幸福才行。因为他有这个权利。) 虽然并不是出自本意,但文森特也对把凯特的人生弄得更复杂抱有一定的责任。文森特想要赎清这个罪过。只要能让凯特幸福,他什么都会去做。 『我才不会让那些家伙再对你出手。从此之后,你的饭菜都是由陛下那里特别拨来的,全部都试过了毒。王宫的卫兵也会对修道院寝室附近重点看守。而我也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如果我必须要走开的话,我就拜托陛下信任的近卫队的帕切戈大人来保护你。』 静静地听着文森特的话的凯特,似乎很疲劳似地闭上了眼睛。 『结果我还是被关起来了啊。』 『这只是为了把敌人隔离开来而已。』 『你在诡辩。』 『稍微忍耐一阵就好了。』 『一阵是多长?到沃尔辛厄姆死掉为止吗?』 文森特一时语塞,凯特再次睁开了眼睛,望着他。 『我听说要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再活过来的话,看世界就会有所不同,但是看起来,真正改变的却是我自己。我想我以后再也不能毫不在意地吃点心,也没法不带任何疑惑的接过别人给自己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沃尔辛厄姆已经成功地把我关进了一辈子也出不来的监牢里。而这个监牢的名字,就叫做恐惧。』 文森特拉起凯特无力地垂落在枕边的手,握得紧紧的。 『那么我也在同一个监牢里了。』 『你也是?』 『是啊。我一直都在跟自己的恐惧战斗着,生怕只要看漏了一瞬,就会失去了你。可是我相信,只要人类有毅力,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无论那坚牢有多么坚实,最终都一定会被人打破,夺回自己的自由。』 文森特向着凝视自己的凯特微笑了起来。 『这也就是所谓拼耐性了。感到恐惧的可不只是我们而已,沃尔辛厄姆会想要暗杀你,也是因为觉得你对他产生了威胁。也就是说,你已经有着让他害怕的力量了。只要你全心全意和他战斗,就不会毫无招架之力地任他杀害了。你明白了吗?』 『嗯。』 『没有人会一点也不觉得恐惧。感到恐惧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只是因为怕这怕那,自己限制了自己的行动,最后犯下过失,那才糟糕。这也就是设下监牢的那些家伙们的目的。就算加害你的肉体失败了,他们也成功地加害了你的心。所以你不可以输给他们。不要因为超过必要的恐惧而绑住自己的手脚。敌人的确是给你制作了监牢,但是你不能用自己的手把它弄得更加牢固。正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会保护你的。』 凯特轻轻地挥了挥手,皱起了眉头,咬住了嘴唇。但即使他这么做了,也还是忍耐不住,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泛起了水波。 『你……你是绑架了我的过分家伙啊。』 『也是。』 『我不想依靠你这样的人。』 『我能理解。』 『可是,我实际就是在依靠你啊……!』 凯特粗着声音,握紧了文森特的手,由于过分激动,不由得就用上了力气。 『要是没了你,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又无力,又胆小,又没有骨气,一下子就不行了。所以我总是依靠别人,期待着别人来帮我。因为我知道有着一定会来救我的人。我讨厌这么狡猾的自己。要是我不在这个世界……要是我是个一个人什么都能做的男人……』 激动过头的凯特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声音忽然中断了。 文森特用另一只手,抱住了那颗垂下去微微颤抖的头。 少年这是第一次面对自己示弱,也是第一次面对自己显露出内心所想,文森特觉得很高兴。 可是如果把这话说出来的话,凯特就要生气了吧。 但是这毕竟是真的,也没有办法。文森特一直想要碰触到他的心灵。而那是凯特不允许的话,就绝对触摸不到的东西。 『我才刚说过,你就忘了吗?你才不是无力的。只是有些事情做不到罢了。』 文森特温柔地在他的耳边低语着,又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可爱的凯特。他的确狡猾,因为他知道怎么抓住文森特的心。 这个为了与大人对抗,努力地挺起肩膀,保持着孩子一样的纯洁,偶尔又为此感到疲劳的少年。一看到他那纤细的肩头、好像迷路孩童一样无助的眼睛、绷紧的嘴唇,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保护他。 就好像国王看穿的一样,凯特是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而文森特想要成为这样的他的救命绳索,成为他不管位于怎样的状态下,看到自己都会松一口气的最后的据点。 『我也有很多一个人就做不到的事情啊。其中的典型就是船了。没有水手们的帮助,靠我一个人又怎么让她航行起来?而且我很不会缝东西,过去我是学过裁缝,可是我就连把线穿进针眼里去都做不到。结果我只要拿着针线就会生气,也只好放弃。要是我把这话跟雷欧说了,他一定会笑我好像老婆婆一样的。』 臂弯中的头摇了起来,似乎是在忍笑的样子。文森特撤开身,看向凯特的脸庞: 『你不对我说是男人就不许哭这种话吗?』 凯特用手指擦着湿漉漉的睫毛,很羞耻的说道。 『那是说当着人的时候。』 文森特耸了耸肩。 『反正今天特别。我就当没有看见吧。我对病人和小孩最没辙。而现在的你两样都占全了,我都不可能不惯着你了。』 看到凯特恢复了平静,文森特让他再躺回床上,微笑了起来: 『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安心修养就好。』 『嗯。』 『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别老是命令我了。』 凯特虽然发着牢骚,但是乖乖地听从了文森特的命令。 在被他自己揉得红通通的眼皮上,文森特忍耐不住地落下了一个吻。他怜爱凯特到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地步。所幸,凯特很柔顺地接受了这个吻。 (这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还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身体接触呢?) 忽然间,一个疑问滑过胸口,文森特感觉到了不快。这个少年这么天真纯洁,正可以随洛克福特恣意玩弄。那个金发的恶魔说不定已经做下了罪业。可是文森特再也不会让他的魔掌碰到凯特。凯特已经来到了他该在的地方,不可能再被从文森特的臂弯中夺走了。这么想着,文森特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文森特?你还在吗?』 因为突然安静下来,他感到不安了吧。凯特闭着眼睛问道。 『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文森特说着,把他伸到了外面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对不起,文森特大人。凯特会发生那种事情,都是因为我太大意的缘故……全都是我的责任。” 在凯特睡着之后,文森特为了接受调查想要去王宫,正好碰上了被无罪释放、无精打采的雷欧回来。 “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觉得这是在陛下身边就放松了警惕。” “不,本来分饭菜的人都不一样了,可我却什么都没注意到,也一点都没怀疑,是我的错。” “雷欧,有责任感是件好事,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太过自责。本来我也想到过有人扮成修道士的样子下毒的。” 可是不管文森特怎么安慰,雷欧还是一点也不见好转。文森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向劳尔望去。他耸耸肩,抬头示意让文森特到房间外面去。看来是要让雷欧自己冷静一下了吧。 文森特在雷欧垂落着的肩膀上啪啪地拍了两下,按劳尔的建议走了出去。 “那孩子相当混乱,光是回忆当时厨房的样子就费了大力气。” 劳尔将文森特引导到了包围修道院的庭院修建起来的冥想用的回廊上,说起了调查时的情况。 “刚才他也说了,平时厨房里负责把凯特的饭菜给他的那个修道士,今天却不见踪影了。雷欧本以为那时不是规定时间,原本那个人可能不是去休息了,就是去教堂做事了,所以就从另一个生面孔手里接过了饭菜。” 问题就出在那个“生面孔”上,文森特立刻问道: “那是什么人?” “那个人不是这里的修道士。是个名叫塞巴斯蒂安的兄弟。据说是里斯本的热罗尼姆斯会的修士,正在做蒙塞拉德圣母巡礼,要在这里借宿两三天。因为这个人很会做事,吃饭的时候还主动接下了分配饭菜的任务,所以谁也没有对他在厨房里的事产生怀疑。现在已经为了确认派了使者到里斯本去,可是多半……” “回答会是根本没有这个人吧。” “是啊。那个人已经理所当然地从修道院里消失了,卫兵正在城里调查。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得到任何报告,看来他恐怕已经成功地逃亡了吧。陛下自然是会命令人手去追踪,但只要他变了装,就很难再发现了。” “对那个家伙来说,扮成修道士的样子就是变装了。” “是啊,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 文森特叹了口气,他在仿佛要保护冥想者一般沉寂的走廊上走了几步,等心情平静一点之后,再度开口道: “还真是漂亮的罪行啊。既然他能干得这么利索,就必然需要事前的调查和内部的帮助了。” 劳尔点点头。 “包括我的部下在内,看来要把陛下所掌握的英格兰间谍重新清洗一遍了。” “到底有多少人?” “虽然具体的数字我不清楚,但主要的我想有十五个吧。我这边是五个。” 文森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多吗……!” 劳尔苦笑起来: “有纯纯粹粹的英格兰间谍。有身为西班牙间谍却背叛投向英格兰的。有背叛的事实被陛下知道了,为了保住一条性命再次背叛英格兰的。还有有做双重间谍把情报告发给英国,再为了搅乱我们把假的情报告诉西班牙的。就算都是一样的身份,可是立场却各不相同。也许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谁工作了吧。特别是那些为了金钱干上这活计的家伙。” 果然是蜘蛛网啊,文森特想着。只要被那阴谋之线一缠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再度逃出去。而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你是为了什么做上这工作的呢?” 望着向自己看来的文森特,劳尔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可是从没有站到过英国那边去哟。” “这我知道。我的问题太失礼了。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 “没什么不愿意的。” 劳尔耸耸肩。 “只不过很久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想要斟酌一下该怎么回答才好。你知道,有的人随着时间的经过,自己当初的目的会有所改变。可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就是纯粹的娱乐。或者该说,就好像是使用活生生的人下一盘棋一样吧?而且这盘棋还是没有任何定势可言的,比起普通的象棋来说可是刺激有趣得多了呢。” 看到文森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的样子,劳尔出声地笑了起来。在被重重的沉默笼罩着的修道院里,那笑声听起来大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我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吧?别看我这样,我也是阿耳瓦雷斯-特雷德家的男人。虽然因为我身体虚弱,除了做修道士之外没有其他的生存之道,但是我其实是想做军人的。” 文森特回忆了起来。 “是,你说过想做个被人称为‘大将军’的伯父那样的人……” “我觉得就气质而言的话,我更适合那个方向哦。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爱烦,又是个经常觉得无聊的人。可自从我进了耶稣会的神学院开始,就必须过着一成不变的教会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所以当我在佛兰德的堂弟大人问我:‘要不要做间谍看看?’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帕尔马公爵邀你做……” “是的。所谓‘善将病者必先识人’嘛。他是我的亲属里为数很少、和我一样不想吃苦的人。虽然那个人很少会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就是了。” 劳尔用这些话来揶揄文森特,享受了一番文森特困惑的样子后,很愉快地继续说了下去: “对我来说,间谍就好像是我的天职。不但合自己的性子,而且做起来又很快乐。如果想把圣经上禁止的罪过做一个遍的话,再也没有什么比间谍更好了。伪装自己,欺骗他人,偶尔甚至还要陷害别人。让对手按自己安排的跳进陷阱里去固然很让人高兴,其实就是被对手欺骗了,那种又气又急的感觉也不坏的哟。” 在回廊各处设置着的松明投下光芒,将劳尔的面孔照亮了。 虽然他口中说着那样的话,可是从他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邪气。 劳尔的眼睛捕捉到已经半是呆掉的文森特的视线,便又闪出了金黄色的光辉。就好像为了寻找猎物而在黑暗中徘徊的野兽一样。 “你会轻蔑这样的我是破戒者吗?啊,我马上就要不做修道士了,所以也只是单纯的坏人了。而你要和这样的家伙一起保护凯特,你就不会感到不安吗?” 刚才对雷欧说过的话,如今在文森特的脑海中复苏。 “本来我也想到过有人扮成修道士的样子下毒的。” 可是,菲利普国王不是没有怀疑劳尔兄长的死亡吗。 “总算能见到您了呢。” 菲利普二世与玛丽-斯图加特结婚而前往英格兰的期间里,他的伯母、也是西班牙暂时的统治者法娜公主建起了德斯加尔萨斯-雷亚雷斯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对西班牙王室的女性来说,是一个很惬意的隐遁所。 “正像菲利亚所说的一样,您真是个美男子呢。” 在丈夫奥地利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亡故之后,拜托兄长而回到西班牙的皇后玛利亚微笑着说道。 “您的夸奖对在下来说实在是过誉了。” 文森特跪在她的脚边,在这位高贵的女性手背上落下一吻。 “一听说您会来,修道院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闹得沸反盈天呢。神父们都皱着眉头,说这不是献身于主的女性们该做出的行为哟。” “真对不起。为了完成陛下的嘱托,我不得不打扰各位的修行,等任务完成之后,我会尽快退出的。” 玛利亚高声地笑了起来: “您不但是位美男子,也是位认真的人啊!” “我是军队里长大的一介武夫,请恕我不知道什么能够取悦女性的话题。” “我可是连您的这一点也十分喜欢呢。兄长在信里也夸奖了您。说您和他喜欢的利瓦大人一样,总有一天会成为皇太子的支柱的。” 一知道自己受到了国王的赏识,文森特的胸口顿时充满了喜悦。 “多谢您的夸奖。能够得到侍奉王室中的各位的机会,这是我的荣誉,我不胜喜悦。” 玛利 亚满足地微笑着,让文森特在椅子上落座。对于并不是大贵族的文森特来说,这是特别的好意了。 “好了,请问我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虽然说信上已经写了大致的事情……” “是。凯特的异端审问虽然已经中断,但检举他的佛朗西斯哥会的修道士仍然执着地想要把审判继续下去,我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今后会采取什么样的举动。而殿下您的忏悔神父安利迪师傅正好身为同修道会的重镇,处在能得知情况的立场上。” 听了文森特的话,玛利亚点了点头。 “我接受了兄长的委托,当时就向师傅去请教过了。虽然他不能把那个名字明确地说出口来,但是告诉我会里为了让审判继续下去,将会请新的证人出庭。”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新的证人?” “似乎其中的一个是检举者卡撒贾神父的堂弟。如今正在里斯本。” 这倒是预想之内的事。文森特抚着胸口出了口气。 “米凯尔-卡撒贾。是那个被凯特坐的海盗船夺走了货物的商人。是他的话,倒是不用担心。” “这样吗?” “是的。在他遭到掠夺之后,我直接与他面会过,听他讲述了被俘虏之后的所有事情。其中并没有任何凯特进行诅咒的证词。而且为凯特辩护的劳尔-德-特雷德大人也已经事先辩明,船长是因为私冤才做出了伪证。” “原来如此啊。但另一个人就不好说了。” 不吉的预感让文森特握紧了拳头。 “您说,另外一个证人?” “他们从里斯本找来的不只有卡撒贾船长一个人而已。还有另一个佛朗西斯哥会的神父。那个人据说曾在异端审问所工作过。” 文森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的预感成真了。 “这个人我也知道是谁。” “是什么人?” “马洛-艾斯科巴尔。我的船‘圣地亚哥号’上的随船神父。因为凯特是异教徒,他憎恨凯特,甚至做出了命令心腹水手把他扔进大海里的暴行。” 玛利亚的面孔因为恐惧而僵硬了。 “扔进大海里……凯特在这种情况下也得救了吗?” “是的。还好他抓住了一起被扔下来的废掉的桅杆,这是万中无一的幸运。” 玛利亚颤抖着手指画了个十字,低声说道: “这正是天主的慈悲。天主的旨意就是让他接受洗礼,将他指引到正确的信仰之路上来的啊。” “是的。而艾斯科巴尔神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甚至都不进行审问,就只凭自己的判断意图杀害凯特,这个人很明显不正常。恐怕是严酷的船上生活打击了他的精神,而之前遭遇的那场风暴让他错乱了吧。因为这件事情,一回到里斯本港口,我就让医院收容了神父。之前我才就这件事提交了报告,得到了海军部的承认。” “那么就可以驳回他的起诉了吧。” 文森特点了点头。 “应该是没关系的。” 可是,他的登场的确是出乎意料的。这在文森特的胸口残留下了一丝不安。自己不久前才对凯特说过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的啊。 “我知道的情况就只有这些了。不知道能不能对您有所帮助。” 玛利亚不安地问沉默下来的文森特道。 “不不不,您真的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文森特振作精神,微笑起来。是的,现在不是想事情的时候。要赶快回宫廷去,把艾斯科巴尔的事情告诉劳尔-德-特雷德,和他好好商量才行。 “非常感谢您能告诉我这些,您帮了我大忙。请接受我衷心的感谢。” 玛利亚也恢复了笑容。 “那就好。虽然我如今已经是隐遁之身,但我也和兄长一样,想要保护这个国家。详细的情况我不了解,但是既然这个叫凯特的少年对西班牙有益,我就不管怎样也要保护他。” “是。我也会以我的身体来保护凯特的。何况还有陛下出手襄助呢。” “我明白了。我也会对安利迪师傅说,请他不要怪责的。”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文森特以眼色示意自己告退,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 “请您稍等一下。” 玛利亚纤细的手按住了文森特的手腕。 “想要见您一面,不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您的意思是?” 见文森特困惑的样子,玛利亚苦笑了。 “原来您不只粗鲁,而且还很迟钝吗?您以为我为什么会叫您来这里呢?” 文森特啊然惊觉: “难道说,是那天夜里的女官小姐?” 玛利亚点了点头。 “是的。在礼拜堂的时候她因为过度羞耻,没有对您好好答谢,她为此很是后悔。听说您谢绝了我的招待的时候,更是难过极了。” “是这样吗。可是……” 第5章 文森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拨开自己的手,一瞬间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同时那光滑的纤手的感觉也复苏了过来。 记忆这种东西真的是很不可思议,明明已经完全忘却了,可是在得到了契机的时刻,却又会鲜明地苏醒。 “因为从声音听来是位年轻的小姐……而且似乎是出阁前的女性,所以我想对方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而且对身为骑士的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回礼啊。” “您这番话,我真想让那天做出无礼举动的青年贵族们好好听听呢。西班牙人的灵魂本来应当充满了对天主的爱与自豪。可是很多人却被轻佻浮薄的风气污染,连这一点都忘记了。如今的西班牙男人看来,最重要的就是像商人一样赚钱,像女人一样装饰自己了。” 玛利亚叹息着,拍了拍手,将等候室里的女官叫了过来: “把那孩子带来吧。” “是,陛下。” 多半等候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女官很快就回来了。她带来了玛利亚亲切地称为“那孩子”的女性。 “您是……” 在看到她的面容的那一刹那,文森特冻结了。 那是他很熟悉的模样。他曾经多次在装饰在艾尔-艾斯科利亚宫中的肖像画前驻足,为那份美丽而发出过感慨的叹息。 继承自母亲的黑色眼睛——因为恐怕会坠入没有结果的爱恋,宫廷男性们没有一个敢于正面直视而出名的眼睛,如今正望着文森特。 他的名字是伊莎贝尔-克拉拉-爱文海尼亚——菲利普二世与第三位王妃伊莎贝尔-德-巴洛亚之间生下的、与弟弟皇太子受到父王同样的爱与信赖的第一公主。 “能够见到您我真高兴。” 在看到她的样子的瞬间就跳了起来的文森特,听到她柔和的声音后,在半是呆住的状态下走到了公主面前。然后他就像对待玛利亚一样执起伊莎贝尔的手,做出了一个骑士应有的问候。 他的手上传来了与那天夜晚一样的、柔滑的肌肤的触感。 “殿下。” “我可以叫您文森特吗?父王都是这样称呼您的。” “请您随意。” 微笑着凝视二人的玛利亚走出了房间。也不知道是和伊莎贝尔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善解人意,文森特想要留住她,可是也无可奈何。 面对可以说是初次见面的女性,而且还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啊? “首先,请让我向您表示感谢。” 望着无情地关闭上的门扉的文森特,耳中传进了伊莎贝尔的声音。 “那天夜里多得您的帮助。谢谢。” 文森特慌忙转过身来,深深地鞠了个躬。 “您太过客气了。” 看到僵硬地抬起头来的文森特,伊莎贝尔微笑了起来: “面会的时候您没有出席,我非常失望,于是就强行拜托了姑母为我想了办法呢。” “真的很对不起。” “因为我的立场,我不能在宫殿里对您打招呼。而且王族如果对特定的人物显示出好意的话,就会让那个人成为羡慕与嫉妒的对象。何况您为了救我而打昏的那个人物还是个大公。如果我的回礼让您受到注目的话,宫廷中的人就可能会因为畏惧大公的地位而敌视您的。我绝对不想给您添这样的麻烦。” 文森特对公主的聪明与温柔体贴深为感激。 “光是殿下您记着这点小事,对我垂青,这就已经是远远出乎我的希望的荣誉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伊莎贝尔吃吃地笑着。 “那对我来说也是场相当的冒险。父王并不知道当时我也在场,而且也没有想到阿斯科利做出无礼举动的人是我吧。” 文森特不由问道: “殿下那天晚上是单独到礼拜堂里去的吗?” “不。我带着侍女一起。因为要照顾发了烧的弟弟菲利普,我稍稍错过了做晚祷的时间。我到达的时候,礼拜堂里已经是一片黑暗了。如果为了落座再点起照明来是对主的不敬,所以我就坐在了给侍女们准备的座位上,却没有想到那天会有如此无礼的家伙在那里守株待兔。” 文森特微笑了: “恐怕大公殿下也没有想到那就是殿下吧。” “嗯。” 伊莎贝尔点点头,象牙一般的脸颊上露出了微微的厌恶之色。 “所以他才会现出本性啊。那个人平时面对地位比他低的人就会做出那种勾当来。可是面对我的时候,他绝对不敢露出那种劣根性来的。” 而后她将微带不安的视线转向了文森特。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要见您。请您务必小心阿斯科利。在礼拜堂事件之后,您马上就回到了海军里,让他没有机会可趁。可是现在……而且您还受到了陛下的特别宠爱,所以您一定要加倍小心。因为我从以前就很了解他,那个人就是个自己对别人做了坏事就会忘记,可是自己受到什么侮辱就念念不忘的男人。” 文森特点了点头。其实在事件刚刚发生之后,菲利亚公爵夫人就忠告过他:“艾斯科利亚大公在跟同伙合谋想要暗算你,你一定要小心。”所幸那个阴谋并没有得到实行。 “我对殿下的关心表示衷心的感谢。我绝对不会让那个人有机可趁的。” 伊莎贝尔安心地笑了起来。 文森特也用笑容回答了他。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了。文森特还是一样不知道该和公主说些什么,按说两人之间本来应该飘荡着尴尬的气氛吧。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如今的沉默却并不会让人感到难受。望着伊莎贝尔安稳的表情,文森特就明白,他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心情。 “绿色的眼睛……” 稍过了一会儿,伊莎贝尔呢喃道。 “大家都在传说着你的眼睛。有个在近距离见过的侍女说好像绿宝石,另一个则说看着的时候就好像连魂魄都会被吸走。可是在我看来,那却像是翠绿的森林。那从来没有人踏入过的,深邃而美丽的森林……” 文森特垂下了头。他现在明白那些恐怕心会被夺走、不敢凝视公主母亲的面孔的贵族们的心情了。是的,一旦喜欢上一个绝对不可能得到的人,那就好像活生生地落入了地狱一样。而爱上一个连思慕都不会被容许的对象,就更是无上的悲剧。所以文森特在这个时候退却也是正确的选择吧。 “您能够喜欢它,是我莫大的光荣,殿下。” 文森特说完,伊莎贝尔就好像刚从梦中醒过来的人一样眨了眨眼睛。之后,她就恢复了高贵的西班牙公主的表情。 “能够见到您我也很高兴,文森特。希望以后能在宫殿再次见到您。” 可是即使在那里再见,能够交换的也只有冷淡的注目礼而已。伊莎贝尔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亲密地呼唤着文森特的洗礼名。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另外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忠告您。” 文森特深深地鞠了个躬,正要告退出门的时候,伊莎贝尔叫住了他。 “如果您对以后也受到父王宠爱有所觉悟的话,那么您就必须要注意另一个人。” 文森特不由抬起了头。 “您是说,利瓦大人吗?” “是的。那一位也是被评价为真正的骑士的人物,我想他绝对不会用谋略来陷害您,可是如果您要争夺父王的宠爱的话,他就会对您产生敌意。而且说不定还会和阿斯科利联手。” 一想起自从相遇以来,似乎总是采取刺激自己的态度的阿隆索-德-利瓦, 文森特就追问道: “难道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亲密的交情吗?” 伊莎贝尔的唇角浮出了苦笑: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交情。阿斯科利是个称号。请您回想一下他的名字吧。” 文森特睁大了眼睛,他在内心为自己的愚蠢而咋着舌。的确,那个人的名字是…… “安东尼奥-德-利瓦。” 伊莎贝尔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请您不要忘记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就算再怎么讨厌对方,血缘的牵绊也是很难切断的啊。” 跟在文森特的背后不情不愿地出现的菲利普二世的御医,为了诊查将海斗带进了别室。萨拉迪,奇洛加红衣主教,还有劳尔与文森特都为了见证而一起跟了过去。 『让他把裤子脱下来。』 医生命令文森特道。 文森特慢慢地向海斗转过头去,犹犹豫豫地开口翻译了过来。 『听见没有?』 海斗僵硬地点点头,下定了决心,把紧身裤脱了下来。面对别人却不能不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莫大的屈辱,但是却必须要忍耐。 『好,上半身趴到这边的桌子上来。』 在医生的指导下,海斗把上半身趴在了代替诊查台的桌子上。 『用力张开双腿。』 海斗闭上了眼睛。不行。自己做不到。 “你要忍耐啊,凯特。” 文森特说。 御医因为海斗迟迟不动而焦躁起来,说道: 『特雷德大人,请你按住少年的上半身。门多萨大人,能不能请你帮我张开他的腿?』 顾虑到海斗的心情,文森特拒绝了。 『不。』 御医耸耸肩,看向劳尔: 『那么特雷德大人请去分开他的腿。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萨拉迪审问官大人……』 被不认识的人碰触身体,看自己都没有看过的地方,光是想一想,海斗就快吐出来了。陷入了恐慌的海斗想要推开靠近自己的劳尔逃走。但是…… “不行,凯特!” 他却被迅速伸过来的文森特的手臂抓了个正着。 “要是逃走的话,只会被怀疑而已!” “不要……我不要!” 挣扎着的海斗被文森特拖回了身边,按御医拜托的按住了海斗的上班身。他也判断这是无法避免的了吧。而且如果交给其他人,只会让海斗更加痛苦。没错,他是为了海斗着想,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做。但是海斗憎恨文森特,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能够发散身体里近乎疯狂的愤怒。 “hanase!hanaseyou! antananga,daikkiraida!shijimae!aaaa——!yamero!orenisawaluna——!”(放手!放开我!我最讨厌你!真的!啊啊啊——!住手!别碰我!) 虽然是用日语叫的,但是文森特也懂那是什么意思吧。望着咬牙切齿地叫喊着的海斗,文森特的脸上露出了忍耐疼痛一样的表情。就好像他的身体被看不见的憎恶之箭刺穿了一样。 『这样可以了吗?』 劳尔分开了海斗的腿,这样问着。人真的不能用外表来判断。他虽然身体那么纤细,可是却有着相当的腕力。 『可以了。那么……』 御医弯下身去,手扶海斗的臀部,向着左右扩张开来。 “iyada……a……”(不要……啊……) 海斗的身体猛地一阵灼热。太羞耻了,太悔恨了,难受得简直想要去死。 可是冷静的御医却丝毫不顾海斗的心情,又说出了更难忍耐的话来: 『看不出使用的痕迹,很是干净。可是据说如果刚刚才开始没多久的话,接受男人的部位是不会发生变形的。』 萨拉迪问: 『那么有没有确认的方法?』 御医似乎点了点头。 『使用工具。』 『您带来了吗?』 『是的。』 御医叫过在远处等候的助手,接过一个用皮子包着的长方形的箱子。 『这是我从老师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是巴伐利亚和瓦拉西亚使用楔子。本来的话,是为了给没有出嫁就死去的女子破瓜而使用的工具。』 奇洛加红衣主教睁圆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些地方的人迷信女人没有破身就死去是受到了恶魔的诅咒,死后会变成怪物袭击村民。在我的老师周游世界钻研医疗技术时看到了这个工具,当时就想到也许可以在审问的时候判断有无男色行为。如您所见,这个大小正好……』 萨拉迪咳嗽了一声: 『我想我大概了解您的意思了。那么请您动手吧。』 御医又点了点头,然后命令助手道: 『涂上橄榄油,越滑越好。』 这个时候,海斗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了。所以他奋起全身的力量抵抗起来。 “hanase!iyada!jiefuri!jiefuri!tasukete!”(放开我!我不要!杰夫利!杰夫利!救我啊!) 按住海斗身体的文森特的手增加了力量。他望向海斗的眼睛也浮起了伤心与同情的神色。下一个瞬间,什么带着润滑感觉的东西就抵住了海斗的后庭。 “呜……” 看着倒吸一口气的海斗,劳尔说道: 『门多萨大人。请您告诉他不要紧张,不然这样会受伤的。』 文森特点了点头,对海斗耳语道: “你放松力气,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了。” 海斗真想照着他的脸吐一口唾沫。可是顶进来的楔子却彻底夺走了他的力气。好疼。疼得像是撕裂了一样。真的快要死掉了。 “呜……” 文森特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发出了惨叫的海斗的额头上。 “只要再一点点就好了。深呼吸……这样来放松身体。” 海斗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话。可是面对痛苦,这样的固执也脆弱地败北了。海斗颤抖着、拼命地吐出了一口气。 『很狭窄……不可能再前进了。』 过了海斗以为是永远的时间后,御医才好不容易开了口。 『看他这么痛苦的样子,很明显是完全不习惯。所以我想他一次也没有接受过男人。』 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楔子也被拔了出来。 “啊……啊。” 新的疼痛传来,海斗趴在了桌子上,就这样啜泣了起来。 『请看。他出血了。因为勉强进入,所以产生了裂伤的缘故。』 海斗真想杀了这个没事一样地说出这种话来的御医。而文森特似乎是体会到了他的心情,轻轻地抚摸着海斗的后背。 『这下已经得出结论了。』 劳尔说道: 『我们可以将凯特带回去了吗?』 萨拉迪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 『可以……猊下,您没有意见吧?』 奇洛加回答的声音也在颤抖着。他们也对被艾斯科巴尔耍弄感到精疲力竭了吧。 『你做得很好。』 等两个审问官,还有御医与助手退出之后,劳尔回头对海斗说。 他望着呆呆地任文森特给自己整理衣服的海斗: 『御医大人也真是薄情啊。只做了诊查,却忘记治疗伤口。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来看顾你的。』 说到这里,劳尔向着文森特微笑了起来: 『门多萨大人,请您告诉他。真是的,每句话都要翻译,真是很麻烦啊 这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让海斗为压抑着感情而近乎崩溃的理性一口气破碎了。他想要殴打谁,用指甲撕裂他,用脚把他踹倒在地,想要狠狠地踩上去。可是他做出来的却是一把推开文森特,向着自己曾经趴在上面的桌子冲过去,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 “啊啊啊啊!” 然后他抓起椅子,毫无目的地扔了出去。一把,然后又是一把。他双手抓起最后一把椅子的椅背,站着把椅子向地上砸。 就好像要把地板砸出个洞来一下,一次次地狠砸下去。椅子腿折断了,直飞到房间的角落里。因为这下站着就很难再砸了,海斗干脆坐到了地板上,再用力地抡着椅子。 飞散的碎片擦过了脸颊,传来微微的疼痛。但是这与那疼痛是根本无法相比的。那不只是身体,是连心都要撕成碎片的疼痛。 『请您先出去,特雷德大人。』 海斗在朦胧之中听到文森特这么说。然后是门开闭的声音。他知道劳尔出去了。 “对不起,凯特。” 文森特在机械地挥动着手臂的海斗旁边跪下来,静静地向他道歉。 “让你受到了伤害,真对不起。” 他没有辩解。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的话,海斗一定会抓起椅子摇摇欲坠的腿来,用那尖锐的前端划裂他那张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端正的脸孔了。 “我误会了你……对不起。我还以为……” 那把已经破碎到看不出原形的椅子从被汗水弄得湿滑的手中飞了出去。海斗将麻痹的手撑在地上,然后蹲一样地颓倒在地。 “凯特……!” 文森特慌忙抱起了他。海斗摇晃着肩膀,拒绝着他的手。然后,他以颤抖的声音说: “杰夫利他才珍惜我。他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就是在我让他抱我的时候,他也说现在还太勉强了……” 文森特抱住海斗的后背,静静地吐了口气。 “嘘——” 然后他抱着再次开始抽咽的海斗,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谁碰你了。” 文森特这么说着,将嘴唇贴上了那蜷缩起来的后背。 “不会,再让任何人。” 圣法兰西斯-德雷克为了探查菲利普二世而雇用的间谍“蛇”,约定在马德里的“花冠旅店”碰头。可是预定的日期都过了,却仍然没有出现。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杰夫利一行只能焦急不安地在那里干等着。 『老爷,要不要再来一杯啊?』 女招待故意地扭动着丰满的腰肢走了过来。知道她在挑逗自己,而且这几天来还变本加厉。是看准了自己要在这里逗留吧。杰夫利在内心叹着气把酒杯递了出去。虽然不怎么想喝酒,可是除了这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排遣无聊的方法了。 『好嘞!』 倒满了葡萄酒的杯子被递了回来。 装作在荷兰战役中咽喉、受了伤因此不能说话的杰夫利抬了抬嘴角。女招待判断这是“有意思”的证据,大胆地坐到了杰夫利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哼了些什么。 杰夫利也就能听懂最必要的“饭”,“酒”,“再来一杯”之类的单词而已,其他全都是不明意义的西班牙语。 可是他能推测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接下来去房间里好好乐一乐吧。不管世界上什么地方的酒馆,这都是约定俗成的展开了吧。 (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会接受她的诱惑了吧。) 杰夫利无视那几乎要把自己的侧脸烧出个窟窿来的灼热视线,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没错,如果是在与凯特相遇之前,自己在到达旅店的时候就已经在想“今天晚上找谁来过夜”这种事了。 因为有母亲死后没有任何人照顾,在冰冷的房间里几乎饿死的经历,杰夫利很受不了一个人,也很讨厌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睡觉。 如果没有照明的话,那么就需要有谁的温暖,如果必须要一个人谁才行的话,那么就只能点着蜡烛入睡。也就是满足一方面的欲求来忍耐另一方的缺乏。 说实话,杰夫利要的是和人共寝,色事倒未必是必要的。他也会有没有那个意思,或者觉得太累太麻烦的时候。 但是除了和那捷尔好像两只小狗一样挤在一起睡觉的少年时代以外,他并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只是睡在一起的对象。要想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得到安稳,就必须要提供给对方快乐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这当作理所当然。所以凯特要求和我“一起睡”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因为他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 凯特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很独特,总是在改变,因此就更加有趣。在觉得他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同时,自己的眼睛已经再也离不开他了。而且,还发现他比起任何人都更能俘虏自己的心。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再想和凯特以外的人睡过。我想要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尽管他想要的只有睡在一起而已。) 又是一个选择——而且还是对男人来说极为艰苦的选择。杰夫利在内心苦笑了起来。 是啊,为了要得到凯特的好意,就必须要把肉欲封闭起来。 他对与同性上床的事情有着强烈的禁忌感,也从来没有对男人产生过友情之外的爱情。如果自己无视他的愿望,做出强行逼迫他的举动,就会失去他的信赖。 所以,如果凯特能够允许自己碰触他的身体,而同时凯特那纤细的手也能碰触自己的身体的话,那真的会让杰夫利产生升天一样的感触。 杰夫利是第一次与发自心底地渴望对方,对方也如此渴望自己的对象结下这样的关系。而且杰夫利不需要放弃什么,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我得到了无上的东西,任何事物也难以代替的存在。) 一开始,杰夫利以为自己只能以并非最完美的东西来忍耐而已。而现在他知道不是凯特的话,自己就不可能满足。不是他就不会有完全的满足。所以自己才必须要去追求。 就好像神话中的奥尔菲斯一样,他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会前往地狱之底的吧。无论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事怎样的苦难,却一点也不会恐惧。对杰夫利来说,没有凯特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地狱。 『我说啊,老爷……』 见杰夫利毫无反应,着急起来的女人坐到了杰夫利的腿上,把和腰一样丰满的胸部贴上了他的胸膛。到了这个地步,要是不彻底回绝就没有退路了。杰夫利在内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为了要推开女人的肩膀而伸出手去,但是在他的手到达目的地之前,冰凌一样尖锐而冰冷的声音就从头上降落了下来。 『能请您让开吗,女士。那个男人并不是椅子。』 被与声音一样冰冷的蓝灰色眼睛一瞪,女人立刻像坐到了针插一样跳起来,飞也似地逃进了同伴在的厨房里。 “你救了我啊。” 那捷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在杰夫利的身边坐了下来,杰夫利在他的耳边轻声地低语道。 “我跟把椅子似的一句话也能说。要击退她太费事了呢。” 那捷尔哼了一声,用一样小的声音问道: “那你还一脸的奸笑?” “这是我生来就有的啦。” 杰夫利苦笑着打量了一下周围。 “基德去哪儿了?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去据 说很气派的圣佛朗西斯哥教会参观去了。似乎是要寻找新作品的灵感吧。” “哦,他还真是意外的勤恳啊。” 那捷尔咬牙切齿。 “不光是他,连你也松懈过头了吧……!”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女招待畏畏缩缩地走过来问那捷尔想要什么。但她遭到了狠狠的一瞪,立刻转身就走。毕竟把做买卖和性命做称量的话,性命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除了在这里干等,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把‘蛇’找出来?” 那捷尔问,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们又不知道他正式的身份和名字,想找也没法找吧。” “可恶……” 那捷尔一拳砸在餐桌上。见在阴影里偷看两人动静的女人们一起缩了缩脖子,杰夫利把自己的手叠在了那握得紧紧的拳头上。 “你别这样,别人在看着。” 等杰夫利的手轻轻一握后再松开时,那捷尔也恢复了平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抱歉……” “我理解你的心情。” “就在我们干等时,凯特他也……这么一想,我就急得不行。” 杰夫利点了点头。说实话,自己也很想找谁发泄压力,或者大叫大喊一番。恐怕自己必须在别人面前装成不能说话的样子也是助长压力的主要原因,可是却又必须要忍耐才行。 在和圣法兰西斯雇用的间谍会合之前,都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是英国人来。所以不能说英语。一旦被发觉,那么在来到凯特身边之前,杰夫利他们的性命就会先被断送了。 『哟,同志们。』 在两个人陷入消沉的时候,基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原本耳朵就好,而且又精通拉丁语,所以学有着很多相似单词的西班牙语也很快。从这点来看他的确也很适合做间谍一行。 “你找到新作品的灵感啦?” 杰夫利小声问,基德皱起了眉头。 “想是想到了两三个,可是都是以宗教为主题的,恐怕拿不到当局的上演许可吧。虽然实在很可惜,也只能浪费掉了。” 基德弯下身来,把声音压得更低: “不过比起这个来,我得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哦。是从佛朗西斯哥会的僧侣那里听来的……” 那捷尔也睁大了眼睛。 “什么情报?” “我装做是在做瓜达卢佩巡礼,用法语搭话,对方就很干脆地说了出来。他似乎是在巴黎大学里学神学的。我们两个谈起那个城市的美丽,谈得真是意气相投啊,接着我们就闲聊起来。马德里的今昔啦,最乐善好施的贵族是谁啦,然后当然就谈到了王宫的传言……” 杰夫利探出了身体。 “怎么了?” “有哪里的贵族向国王献上了一个zipangu出身的奴隶。可是那个奴隶被怀疑是异端,就在前不久刚刚进行了审判。” 那捷尔猛地向杰夫利回过头去: “是凯特……!” 杰夫利点点头,催促基德: “那审判结果呢?看你一副没事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坏事吧?” “如您明察。” 基德眨了眨一只眼睛。 “最后是无罪释放了。检举他的人是佛朗西斯哥会的修士,修道院里对这个判决异常不满。可是他们也不能推翻异端审问所做出的结论。也就是说,虽然只有现在而已,但是凯特的安全得到了保障。” 那捷尔眯起了眼睛。 “这样吗……” 杰夫利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啊。” 基德点了点头。 “是啊,还好我们没有白来一趟。可是因为这件事,凯特受到了极度的注目。那个照顾他的桑地亚纳也绷紧了神经,恐怕要把他带出王宫会非常的困难了。” “虽然也许是这样。可是一旦度过危机,他们说不定就会大意了。只要他们有破绽,我们就趁机行事。” 杰夫利带着大胆的笑容断言道。是啊,只要凯特还活着,那么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为了将他再次抱进怀里的那一天,自己能够忍耐所有的苦难。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怯怯的声音,一个影子落在了餐桌上。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怯怯的声音,一个影子落在了餐桌上。 三个英国人一起抬起了头,用尖锐的眼光看向不知好歹前来打扰的人。他们预测那不外乎是代替躲在厨房里的女招待来问他们点酒的年轻下人,可是在看清对方的模样的瞬间,这个预测顿时烟消云散。 『哦哦哦,这是……!』 基德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声。杰夫利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作为一个人下人来说,那个人无论模样还是态度都太高雅了。他恐怕是贵族,或者以英格兰的感觉来说,是出身于乡绅阶级的人。不过他长了一副仿佛女性般的柔和面容,没有一点骑士的气息。 (这么说的话,他难道是……) 杰夫利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用手肘撞了撞那捷尔的肋骨,然后向着怀疑地回过头来的好友抛个眼色。那捷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间也睁大了眼睛,但是他立刻就掩饰了动摇出声道: 『您是旅人吗?』 第6章 对方点了点头: 『我正在进行瓜达卢佩巡礼。想要去瞻仰最近才完成的踏蛇圣母像。』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杰夫利与那捷尔对看一眼,嘴唇松懈了下来。他们都明 白自己的眼睛发出了光彩。那个让人等了又等的人终于到了。这样就可以彻 底告别只能无为地坐等的空虚时间了。 『请您坐下吧。』 那捷尔劝道,青年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在基德旁边坐了下来。 『初次见面。请您叫我米盖尔吧。实在是很抱歉,如果您说得太小声的话, 我很难听懂贵国的语言。可以用西班牙语对话吗?』 『明白了。我叫那捷尔。您旁边的人是基德。而我旁边的是杰夫利。他们都 不懂西班牙语,我会来做翻译。』 那个自称叫作米盖尔的青年点点头,用视线向各人问候了一遍,就立刻说起 了正道: 『实在很抱歉,我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许多。这都是因为与各位有关系的某 人在王宫中出了事,以至于我无法外出的缘故。』 『您是说凯特被怀疑为异端的事?』 听了那捷尔的话,米盖尔睁大了眼睛。然后他的面上浮现出了少许不安的表 情: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难道说,各位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接头人吗? 』 『不。只是基德从附近的教会里听到了传言而已。』 米盖尔赞同似地点点头。 『是圣佛朗西斯哥修道院吧。的确,那会有传言也不奇怪呢。』 一听到他的回答,基德便问: “我从修道士那里听到这话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异端审问 都是非公开进行的,那么凯特的事又为什么会传出来?我想知道理由。” 那捷尔翻译过去,米盖尔的眼睛中闪烁出恶作剧似的光芒来: 『那是因为有个耶稣会的修士为凯特做了辩护。我想各位都知道,这两个修 道会的关系可以说是差到极点。而那个人在第一次的预备审问中就洗清了异 端嫌疑,所以佛朗西斯哥会的诸位为了保住面子,不管怎样也要给凯特定罪 ,急匆匆地四下奔走,才会让这个秘密传播了出去啊。』 那捷尔问: 『您说第一回,那么就是还有第二回了?第二回的嫌疑又是什么?』 『是诅咒。他们控告他在开往西班牙的船上呼唤了恶魔,引来了风暴什么的 ……』 米盖尔打量了一下名副其实的英格兰海盗们。 『他真的有这样的力量吗?』 见男人们立刻一起摇头,米盖尔微笑起来。 『果然是编造出来的呢。把凯特带到西班牙的门多萨船长也极力否认来着。 』 一听到这个可恨的名字,杰夫利的表情就僵硬了。似乎他是为保护凯特而尽 了力,可是对自己来说,这是当然的。是他把凯特从安全的英格兰掳到了西 班牙,所以他就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来才行。 “凯特的辩护律师真是个优秀的男人啊。” 正当杰夫利耽于沉思的时候,基德开了口。 “因为在西班牙一旦被怀疑是异端,就等同于是宣告有罪了。那个人居然能 够在审判之前就驳回嫌疑……” “是啊,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杰夫利也发出了疑问,米盖尔歪了歪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叫做劳尔德特雷德。是陛下专门从里斯本召唤 来的。据说是阿耳瓦公爵的亲戚什么的吧。』 听到他的回答,杰夫利苦笑了起来。说是亲戚,血缘关系也是相当远的吧。 阿耳瓦公爵最出名的一点,就是喜欢异端审问到了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 的有荷兰血统的程度。如果换了他站在劳尔的立场上,别说为凯特辩护,不 捏造些不利的证据提供出去就算好的了。 『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米盖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关于各位希望的夺取凯特的事情。』 那捷尔点了点头。 『您会帮助我们吗?』 『不然我也不会专程跑到这里来了啊。』 见英格兰人们露出安心的微笑,米盖尔耸了耸肩。 『不过,我自然希望各位能付出相应的谢礼……请问各位带来了吗?』 杰夫利点点头。他当然不相信米盖尔是出于单纯的好意帮助自己救出凯特, 但是一上来就干脆地提钱,还是让人很不痛快。不过他自然不会表现在脸色 上。在平安夺回凯特之前,都不能惹米盖尔不痛快。 『报酬是两万埃斯科特。定金一万,成功当天早上再付一万。怎么样?』 那捷尔不等看杰夫利的表情,立刻说道: 『太贵了。定金五千,成功之后再付五千才妥当。』 米盖尔揶揄似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决定妥当不妥当的人是我才对。为了夺回那个无可替代的少年,你们花多 少钱都不冤枉吧?』 听了那捷尔充满苦涩的翻译,杰夫利不由骂了起来: “他是哪里的贪财老太婆吗!根本就是趁人之危发不义之财嘛……!” 米盖尔很愉快似地出声笑了起来。 『刚才那句话可以不用翻译哦,格拉罕姆先生。那么一万八千怎么样?』 那捷尔摇头: 『一万五千,不能再多。』 『如果定金八千的话,我就同意。』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杰夫利对那捷尔说: “八千金币也相当的沉了。问问他用他那细细的小手要怎么搬运吧。” 米盖尔听了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我让马车在外面等着我,只要搬到旅店外头就行了。』 『您还真是准备周到啊。』 『您那边却没什么时间吧?所以我推测今天就可以解决这个谈判了。』 『既然您也知道我们没时间,那么现在能不能进入我们的正题了?』 见了难以掩饰焦躁情绪的那捷尔,米盖尔微笑起来: 『这个自然。那么我们来商量将凯特带出宫殿的方法吧。其实我的迟到也跟 这一点有关系。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机密中机密情报。实际上审问中凯特被 人下了毒,差一点就要死掉了……』 那捷尔忘记了翻译,脸色苍白地一把抓住了米盖尔的脖领子: 『可恶!是沃尔辛厄姆下的手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杰夫利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啊,那个冷酷的秘书长官可是当着德雷克面前公然说过:“既然无法救出 来的话,那么为了保守秘密,就把凯特暗杀掉好了”的。 就算得不到女王的许可,那他就是先斩后奏也会付诸实行。还好他失败了。 得知了凯特曾经遭到过如此千钧一发的险境,冷汗顿时从杰夫利的后背上流 了下来。 “问他凯特怎么样了,已经恢复了吗?” 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基德以平板的声音说道。他会这么说,恐怕是要安抚动摇 的两人吧。也想要知道情况的杰夫利和那捷尔啊了一声,恢复了平静。 『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策划的,但多半就和您说的一样吧。西班牙那边可没有 当场杀了凯特的理由,就算要杀,只要把他丢给佛朗西斯哥会的火邢台就行 了。总之凯特是保住了一条命。可是因为肉体上的疲劳,再加上精神上的打 击,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 米盖尔流畅地说明之后,又提起了唇角。 『这对凯特来说是场莫大的灾难,但是对各位来说,倒是件幸运的事情哟。 』 那捷尔尖锐的视线射向米盖尔: 『什么意思?』 『正因为受到了暗杀,菲利普二世陛下才对一直悬而未决的对凯特的待遇做 出了决定啊。既然他能让英格兰重视到如此地步,那么对西班牙来说也一定 很重要。而且富有慈悲心的陛下对身体虚弱的凯特很是心疼,下命让他好好 静养。于是没有把他安排在人来人往的宫殿里,而是又安全又舒适的地方… …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当然明白了。杰夫利他们对看一眼,确认彼此的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凯特离开了王宫。不管他要去哪里,那个地方的警备都肯定不会比艾斯科利 亚宫更严密的。这的确只能用幸运来形容。虽然对被下了毒的凯特来说并不 是这样。 『您知道他被移动去了哪里?』 那捷尔问,米盖尔点点头。 『这就是我迟到的理由。因为必须要等到静养地决定下来,所以我迟了出发。这个地方意外地近哦。就是帕斯特拉纳公爵的城堡。』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地方啊? 似乎是读出了他的心思一样,米盖尔再次开了口。 『门多萨大人……啊,对您来说还是叫桑地亚纳大人更明确一些吧?总之是 这一位的远亲呢。桑地亚纳大人是门多萨家的本家,而帕斯特拉纳公爵则是 出自分家,不过因为双方的实力彼此竞争,关系并不怎么亲密。要不是陛下 的命令,恐怕桑地亚纳大人连那个城门都进不去的。』 那捷尔提出了自然不过的疑问: 『国王不会以为把凯特放在那个周围的人都会彼此起冲突的地方,就真的能 静养了吧?』 米盖尔耸耸肩: 『不知道……也许只是想把新得到的宝物放在过去的宝物眼前吧?』 『过去的宝物?』 『是位被幽禁在帕斯特拉纳城堡高塔里的人。她就是公爵的母亲,也是过去 陛下曾经深爱过的人。举世知名的独眼宠妃。没错……』 米盖尔看向那捷尔的面孔,微笑了起来。 『那位女性就和您一样,失去了一只右眼。但是黑色丝绢做成的眼罩更衬托 出她雪白的脸颊,唯有一只的眼睛放射出能够刺穿所见者胸口的光辉……她 那妖异的魅力引得宫廷中的男人们无不私下里为她心动。』 杰夫利愕然地嘟嚷起来,他知道米盖尔说的是谁了。 “艾波利公爵夫人……” 在那捷尔还在敌视凯特的时候,杰夫利曾经对怀疑凯特是暗杀圣法兰西斯的 间谍的那捷尔说过:“比起他来,菲利普的爱妾还更有用些。”没错,西班牙 国王的情人是位独眼美女,而且更以女性之身挥刀舞剑,这些话的确是举世 知名。 “我就听说她因为瞒着菲利普寻找其他情人而失宠,没想到还在被幽禁着啊 ……” 那捷尔把杰夫利的话翻译过去,米盖尔像是在表示“如您所说”一样点点头。 『是的。正因为宠爱深厚,才更难原谅对方的背叛吧。可是陛下并没有忘记 公爵夫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她为‘我的堂妹’,时时会有信件往来,并 且也没有剥夺她的领地。换句话说,就是对她还抱有好感。我想陛下把凯特 送去也是为了表现这一点吧?也许安排两个举世无双的人物相遇,就是为了 给遭到幽禁的那位排遣寂寞呢。』 在最初的惊讶消散之后,立刻浮现在杰夫利脑海中的,就是帕斯特拉纳城堡 的构造问题。 是啊,什么菲利普对爱人的体贴之类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凯特是在城堡 的什么部位,要怎样以最短的时间到达那里,又要用什么路线逃走,必须要 考虑的事情堆得好像山一样的高啊。 “问他能不能弄到帕斯特拉纳城堡的配置图。” 听了杰夫利的话,那捷尔点点头。 “还有城堡外城镇的情况。如果像马德里或者艾斯科利亚那样有很多居民的 话,我们就可以化装成游人混进去,但如果是偏僻的乡下就很麻烦了。” 米盖尔果然点头了: 『我可以把配置图给三位……不过三位如果在城外等待的话,未免太扎眼了 些。』 『那要怎么做?』 『附近最大的城镇就是阿比拉。请各位先在那里呆上一段。等我判断好能够 潜入城堡的时机,就派使者过去叫各位。』 那捷尔惊讶地道: 『您也要一起去帕斯特拉纳?您的身份到底是……我听说您是在荷兰出生的 新教徒,可是……』 米盖尔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 『详细就请您不要再追问了。我会确保各位毫无闪失地进入城堡的。』 杰夫利陷入沉思。的确,从他的做派来看,很明显不是隶属下层的人。他也 许是谁的秘书吧,而且还是个相当接近国王的人物。 (可怜的菲利普啊。就算你的防御再怎么坚固,可你居然连一条毒蛇都没有 发现,让它偷偷地爬到了脚边……) 杰夫利在心里嘲弄着菲利普二世,再次将视线转回米盖尔身上。这是个顶着 一张似乎连虫子都不会踩死的面孔的叛徒。虽然这男人属于杰夫利绝对不会 喜欢的范畴,可是如今除了依靠他的力量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能救出凯特 的方法了。 “明白了,告诉他我们会在阿比拉等着。” 杰夫利得出了结论,那捷尔与基德也点头赞同。也只有这个办法。就将被给 予的幸运发挥到最大的程度吧。 『太好了!至于详细的侵入办法,等我侦察了城堡之后,就到阿比拉告诉各 位。』 听了他们的回答,米盖尔业笑了起来,将两只手和到了一起。 『那么能请各位把那个行礼放到马车上吗?』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那么就马上离开。这似乎也是他作风的一部分。挺好, 反正杰夫利也没有跟他举杯庆祝成功的意思。那捷尔他们也是一样吧。他们 忙着把金币搬上了马车。 “我在普利茅斯也没少被人骂成是‘只认钱的守财奴’来着,可是跟那男人比起 来,我还是甘拜下风啊。” 目送着咔啦啦作响的马车离去,那捷尔吐口水也似地说道。 “虽然报酬倒也是计算在预算里了……可是我本来是想再多讲讲价的。” 杰夫利哼了一声: “我倒是不在乎花了多少,可是既然被米盖尔看准我们的弱点,也只能任他 漫天要价了。你就认输好了,那捷尔 。虽然很不甘心,可是这次我们根本没 有胜过他的可能啊。” 那捷尔咬紧了嘴唇。 “要不是为了凯特,我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是啊。” 就在这个时候,基德开了口: “你看到那个人的头了吗?” 杰夫利摇了摇头。 “没有……你发现了什么?” “跟我一样,他的头发很短。” 在与米盖尔谈判的期间里,基德一直乖到了毫无存在感的程度,原来他也是 在观察对手。 “你的意思是说?” 杰夫利问,基德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也许是个圣职者。既然是个做了间谍的破戒之徒,所以才剃掉了头发。” 杰夫利和那捷尔对看了一眼: “一个生在荷兰的新教徒……” “在西班牙做了神父?” 可是这也未必就不可能。西班牙被古罗马人叫成是“兔子之国”,而这里有多 少兔子,就有多少神父。要做神父的手续简单得很,就是混进去一个两个也 很少会受到怀疑。 “你觉得他是真的改了宗?还是装出来的?” 杰夫利问,基德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可是如果他真的改了宗,也就不会接下德雷克的工作,更是会 把我们绑起来交给西班牙混球了。所以我想我们暂且还是相信他好了。” 那捷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语尾: “暂且?” “就是在我们把剩下的钱给他之前的意思。” 基德向着最最喜欢的那捷尔微笑起来: “那家伙要是真的眼睛里只有钱,就会把想要夺回凯特的我们出卖给西班牙 国王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这个间谍到底和谁在通风报信。所以我们直到 最后都不能松懈,一直要到平安回到普利茅斯为止。” 这是本身也在做间谍的基德发出的忠告。杰夫利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寒。他点 了点头,再次重新认识到这里是敌人腹地这个事实。 “小心点。我们可是西班牙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可不能在这里让人给骗了。” 那捷尔也做出了首肯,然后又向着基德看了一眼。 “本来以为只会喝喝酒发发呆,没想到还想了不少嘛。” 基德举止优雅地手抚胸口道: “能够得到您的赞赏,在下真是光荣之极啊。” 一听到他夸张的台词,那捷尔哼地转过了头: “别太得意了。我只是说,比我想的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哈!难道你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对面还有别的人吗?没有吧?既然没 有,那么这个名誉我就不客气地拜领了哟?” 如果要期待这两个人进行什么安稳又和平的对话,那根本就是白费吧?杰夫 利叹口气,思绪又飞到了正在阿斯科利亚宫某处卧床静养的凯特身上。 (太可怜了……他会是多么的痛苦啊。) 虽然总算是漂亮地度过了异端审问,对桑地亚纳的评价可以说是有所上升, 但是这绝对不足以抵消他眼睁睁地让凯特被人下了毒的罪过。 他不但夺走了凯特,而且更让他重要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越是想,杰夫 利对桑地亚纳的怒火就燃烧得越是旺盛,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在砍死那家伙之前,我要先用这个打在他那张傲慢的脸上!) 光是这样还远不足以洗清对桑地亚纳的仇恨,可是这是杰夫利能想出来的最 直接的方法。要让那个可恨的敌人也尝尝自己受到的屈辱,还有凯特遭受的 痛苦。 (你等着我,凯特,我马上就去接你了。) 无邪的笑容在杰夫利的脑海中复苏了。 最爱的人。我的灵魂——是的,直到将凯特夺回为止,杰夫利的胸口都会是 空荡荡的。而他已经受够了像一个空壳一样活着的日子了。 杰夫利从衣服的暗袋里拿出钥匙,放在嘴上亲了一亲。这是最后带在凯特身 上、而后又像路标一样残留在了海上的衣箱钥匙。 它传来金属的冰冷感触,却让杰夫利想起了凯特温暖的嘴唇。 (我想再一次吻你……不,我一定会再次吻上你的。) 杰夫利闭上眼睛,回忆起了两人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夜。 温柔的拥抱,稚嫩的抚摸,甜蜜的笑声,羞涩的呢喃。 是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夺回那幸福绝顶的时刻。 “凯特……” 希望这声音能够传达到他的耳中就好了,杰夫利低语着。 这样的话,那个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西班牙的少年的心,就能得到些许的安 慰了吧—— end 后记 【后记】 您好,我是松冈夏树。 虽然隔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海盗风云》的第十卷总算是送到您的手里了呢。 世界史上所记载着的西班牙,可以说是个爱欺负人的孩子了吧。不管看哪一 本书,都只用一句:“从十六世纪开始,在菲利普二世的统治下,西班牙开 始走了下坡路。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把它给打发掉,从此把西 班牙归进了配角堆。这多半是因为日本发行的历史书主要是参考英美、法国 出版的书籍写成,而这些国家过去都曾经与西班牙敌对的缘故吧。这对非常 喜欢西班牙的我来说,实在是太寂寞了呢。 这么说起来,在英国的学校里,像选择教材以及主要讲述哪个时代的历史这 样的事情,都是由任课教师来决定的(不过布莱尔当政之后,对这条的确有 些过于偏颇的规定做出了一定的修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政策,海斗上的圣 克里斯托佛学校里的福克斯老师也得以把自己最喜欢的时代尽情地教授给了 学生们。 我所上的高中里,也有个老师对某个国家的某个时代,甚至某个人物特别的 上心。我想我绝对不会忘记掉一个名字,那就是术赤(注:成吉思汗长子)。 要不是遇到了这位是成吉思汗超级粉丝的老师,我想我肯定一辈子也不会知 道这个名字。当时老师的课讲得就好像来到了活生生的术赤身边,亲眼见着 他一样热情动人,那份记忆至今仍然鲜明地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如果我的这位老师迷上了圣法兰西斯的话,又会怎样教授英国历史呢?我想 那一定会是万分沉迷,无比热情的吧。 雪舟老师,多谢您这一次也创作出了那么美丽的画。很难得地穿上了美丽衣 饰的文森特,真是帅气到了超绝的地步,让人难以不为之倾倒啊。为了不输 给老师那纤细又富有戏剧性的画笔,我也会努力钻研的。 另外多谢与我商谈了很多很多的责任编辑山田先生,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了。 而我最大的感谢要献给各位读者朋友。这一次就在第十卷的发行日期稍前, 我的网站“therollingthunderspecial”(网址是lightning99.at.infoseek. co.jp)上更新了期间限定的短篇小说。这是我诚惶诚恐地向各位献上的平日 【后记】 您好,我是松冈夏树。 虽然隔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海盗风云》的第十卷总算是送到您的手里了呢。 世界史上所记载着的西班牙,可以说是个爱欺负人的孩子了吧。不管看哪一 本书,都只用一句:“从十六世纪开始,在菲利普二世的统治下,西班牙开 始走了下坡路。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把它给打发掉,从此把西 班牙归进了配角堆。这多半是因为日本发行的历史书主要是参考英美、法国 出版的书籍写成,而这些国家过去都曾经与西班牙敌对的缘故吧。这对非常 喜欢西班牙的我来说,实在是太寂寞了呢。 这么说起来,在英国的学校里,像选择教材以及主要讲述哪个时代的历史这 样的事情,都是由任课教师来决定的(不过布莱尔当政之后,对这条的确有 些过于偏颇的规定做出了一定的修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政策,海斗上的圣 克里斯托佛学校里的福克斯老师也得以把自己最喜欢的时代尽情地教授给了 学生们。 我所上的高中里,也有个老师对某个国家的某个时代,甚至某个人物特别的 上心。我想我绝对不会忘记掉一个名字,那就是术赤(注:成吉思汗长子)。 要不是遇到了这位是成吉思汗超级粉丝的老师,我想我肯定一辈子也不会知 道这个名字。当时老师的课讲得就好像来到了活生生的术赤身边,亲眼见着 他一样热情动人,那份记忆至今仍然鲜明地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如果我的这位老师迷上了圣法兰西斯的话,又会怎样教授英国历史呢?我想 那一定会是万分沉迷,无比热情的吧。 雪舟老师,多谢您这一次也创作出了那么美丽的画。很难得地穿上了美丽衣 饰的文森特,真是帅气到了超绝的地步,让人难以不为之倾倒啊。为了不输 给老师那纤细又富有戏剧性的画笔,我也会努力钻研的。 另外多谢与我商谈了很多很多的责任编辑山田先生,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了。 而我最大的感谢要献给各位读者朋友。这一次就在第十卷的发行日期稍前, 我的网站“therollingthunderspecial”(网址是lightning99.at.infoseek. co.jp)上更新了期间限定的短篇小说。这是我诚惶诚恐地向各位献上的平日 【后记】 您好,我是松冈夏树。 虽然隔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海盗风云》的第十卷总算是送到您的手里了呢。 世界史上所记载着的西班牙,可以说是个爱欺负人的孩子了吧。不管看哪一 本书,都只用一句:“从十六世纪开始,在菲利普二世的统治下,西班牙开 始走了下坡路。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把它给打发掉,从此把西 班牙归进了配角堆。这多半是因为日本发行的历史书主要是参考英美、法国 出版的书籍写成,而这些国家过去都曾经与西班牙敌对的缘故吧。这对非常 喜欢西班牙的我来说,实在是太寂寞了呢。 这么说起来,在英国的学校里,像选择教材以及主要讲述哪个时代的历史这 样的事情,都是由任课教师来决定的(不过布莱尔当政之后,对这条的确有 些过于偏颇的规定做出了一定的修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政策,海斗上的圣 克里斯托佛学校里的福克斯老师也得以把自己最喜欢的时代尽情地教授给了 学生们。 我所上的高中里,也有个老师对某个国家的某个时代,甚至某个人物特别的 上心。我想我绝对不会忘记掉一个名字,那就是术赤(注:成吉思汗长子)。 要不是遇到了这位是成吉思汗超级粉丝的老师,我想我肯定一辈子也不会知 道这个名字。当时老师的课讲得就好像来到了活生生的术赤身边,亲眼见着 他一样热情动人,那份记忆至今仍然鲜明地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如果我的这位老师迷上了圣法兰西斯的话,又会怎样教授英国历史呢?我想 那一定会是万分沉迷,无比热情的吧。 雪舟老师,多谢您这一次也创作出了那么美丽的画。很难得地穿上了美丽衣 饰的文森特,真是帅气到了超绝的地步,让人难以不为之倾倒啊。为了不输 给老师那纤细又富有戏剧性的画笔,我也会努力钻研的。 另外多谢与我商谈了很多很多的责任编辑山田先生,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了。 而我最大的感谢要献给各位读者朋友。这一次就在第十卷的发行日期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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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陛下的身体好了很多,御医大人也非常感谢凯特呢。』 海斗感觉到文森特的视线骄傲地转向自己,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为了避免暗杀的危险,菲利普二世将已经试过毒的御膳分给自己的那一天的事情。 油腻的烧烤小羊肉,漆黑的猪血灌成的香肠,盖着砂糖腌无花果的鸡肉,煮的烂烂的蚕豆和兔肉,面包和乳酪,还有葡萄酒。 (所以我就说狩猎民族这些人啊……) 完全没有一点绿色的东西——餐桌上排列着这些的菜肴,未免实在是过于单调了,海斗不由得看得发呆。虽然英国的餐点跟这个也挺像,可是,至少在德雷克宅邸里用的餐中还有煮萝卜或者绿叶菜之类的东西。 (不对,就算是『克罗利娅号』上,也有卷心菜熬成的汤啊。) 要防止坏血病,补充维生素c是最对症的方法。但是等到英国海军常备莱姆酱,那已经是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不过,杰夫利他们凭借经验,已经发现到了必须要吃一定的蔬菜这个事实。但那很明显没有达到必要的量,于是海斗在拉罗舍尔靠港的时候,劝说杰夫利买下了很多苹果。在海盗或者海军题材的故事里,常常会看到坏血病的恐怖,海斗可不要落到牙床满口流血,牙齿都松松地脱落下来的地步。 “每天都只吃这种东西,陛下的身体就不会变坏吗?” 看到海斗沮丧地这么问,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御膳所使用的材料全部都是我国最高级的。” “这我当然明白。但是我要说的是材料的种类过于单一了。这个时代很多国王患上通风,呢就是因为只吃柔的缘故。不再多吃一点蔬菜不行……” “这个时代?” 文森特绝对不会对海斗的话充耳不闻。一见到他由于自己的随口说出的话而露出诧异的表情,海斗立刻慌了手脚。对啊,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空心经营起来的设定呢。 “那,那是之前的意思。我听说伊丽莎白陛下的父王也患有通风病,不是吗?既然是这样,还是多加注意的好。菲利普陛下也不想留下还年幼的王子殿下去世的吧?” 海斗说完,文森特忽然微笑了起来。 “你真是温柔。你是在为陛下的健康担心吗。” “也,也不是什么温柔。我只是在为自己打算而已……” 海斗一边吧面包掰成小块,一边低声嘟囔着。他知道文森特把自己当成天使一样毫无邪气的人。但是自己很明白,那和自己真实的样子差的天差地远。 “你害羞了吗?” 见文森特充满笑意地望着自己,海斗手足无措地别过了头。 “我才没害羞!因为吃的实同样的东西,那连我也肯能会得上相同的病,我不要这样而已。而且像现在这样没有食欲的时候,面前全都是油腻的肉也令人受不了。还有……” 文森特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来,打断了海斗连续不断的不满。 “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忠告好好地传达给陛下的。今天就先忍耐一下吧。” “所以我是说,我是真的不想吃。胸口堵得满满的……” “凯特。” 文森特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了扭到一边的头。 “不摄取营养,你的身体怎么能恢复呢?而且你自己健健康康的,陛下才会认真地接受你刚才的忠告啊。好,先吃点什么?这小羊肉很柔软的。” 文森特用自己的切下薄薄的一片肉,放在海斗盘子里的面包上。 “只吃一口就好了。就当给我个人情……怎么样?” 他都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海斗也很难拒绝。于是输掉的海斗不情不愿地叉起那块肉,放进嘴里。不过吃起来道士意外的清爽,虽然是宫廷菜肴,但是没有用上一堆的香料,只用了盐和胡椒,味道简单,反而很不错。 “美味吗?” 看着专心地咀嚼着食物的海斗,文森特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 “这样的话,要不要试一下这边的香肠?” “嗯……” “不用全部吃逛也没关系。来,我切得小小的。” 文森特真的很会宽慰闹别扭的海斗。多半是因为照顾生病的妹妹的缘故吧。 “好,乖孩子。你很努力。” “……” 结果在文森特的一劝再劝之下,海斗把一根香肠都吃了下去。文森特就好像海斗立了什么大功一样夸奖他,海斗再次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感觉里。用文森特的话来说,那就是“害羞”吧。虽然被当成一个人就什么都干不来的孩子一样对待很羞耻,很生气,但是另一方面也微微地觉得开心。没错,虽然承认会很不甘心,但海斗就是个爱撒娇的小鬼啊。 当然,他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但是自己也明白,他绝不是个坏人。所以自己无法恨他——边和劳尔说话,边看着文森特,海斗想着。 可能是度过了恐怖的宗教审判心情就松缓了下来的缘故,海斗一时间发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明的地步,在那个时候,都是他在寸步不离地看顾海斗。不,不只这样而已。在唯恐秘密泄露的沃尔辛厄姆派出刺客对海斗下毒的时候,邪恶的艾斯科巴尔神父把海斗扔进海里的时候,都是这样。正像他本人说的那样,文森特一直都在帮助着海斗。在他退缩的时候鼓励他,支撑着他。 (不过这一切都是不来西班牙就不会碰到的磨难。所以他帮助我也是当然的。我我不该感到他对我有什么恩义之类的……) 可是,看到文森特的辛苦与献身,就觉得不理睬不放在心上是一件错事。海斗虽然身为被害者,可是如果态度冷淡,却显然自己好像是没有心的人一样。 (他可是连沃尔辛厄姆都能骗过的能干间谍,又杀了数不清的人,“圣迭戈号”上的水手们都怕他怕鬼或者恶魔……可是虽然这样,只要我一微笑,他却会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虽然我会装作看不到。) 只要看到那样的表情,海斗就无法燃烧起对文森特的憎恨。岁然他就是上海那捷尔,活生生分开自己与杰夫利的元凶。 (而且,他还是戈在败给英国之后,也许在回西班牙的途中就遇难了的人啊。) 海斗把视线从文森特身上转开,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要这样。不可以喜欢上他。不想要喜欢上他。如果是真的喜欢的人,就无法眼睁睁地把它送上死路。而且会想要尽一切力量让他远离悲剧。 而这就成了问题。 海斗翻阅过历史书,他是知道“阿尔马达海战”的经纬的。而他也很明白,如果想要让西班牙舰队逃过那悲惨的遇难的话,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可是如果吧这些告诉文森特的话,那就等于是对英格兰,或者说是对杰夫利的背叛行为。 (如果在阿尔马达之后给西班牙以重整态势的余裕的话,那么他们也许会再次发起攻击。这样我就成了把英格兰卖给西班牙的大恶人。单纯为了想帮助文森特而变成这个样子……) 扬着画有哈普斯布克家族家徽的帆的庞大舰队溯泰晤士河而上,被称为欧洲最强的陆军步兵部队(或者称戴尔西奥斯)蜂拥登上陆地,只要一想象那个样子,海斗就不由得颤抖起来。遭到掠夺,变成一片废墟的白厅宫。遭到幽禁甚至被处死刑的女王。丧失地位与名誉的贵族。争相逃亡的市民们。烧死国教徒的火焰——收割生命之穗的死神,带着阴郁的笑在各地横行。他似乎要弥补自从英法百年战争结束之后,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欠收。当然,那把残酷的大镰刀是不会放过袭击西班牙加雷翁船的私掠船的。 (我才不想看到英格兰……杰夫利他们遭到那样的遭遇。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海斗过去曾经存在的世界的历史,与这边的世界的历史有着微妙的差异。如果为了消除那些差异而硬要做手脚的话,就存在着会让差异进一步扩大的可能性。 经过在加的斯发生的暗杀德雷克未遂的事件,海斗已经充分地体会到了那种恐怖。他发誓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打算或者愿望进行“预言”了。 (我并不想打破自己的誓言。但是……) 就这样对文森特见死不救,自己真的能忍受吗?这个疑问经常会涌上心头,剧烈地扰乱海斗的心。这是不可能的。海斗的神经远没有粗壮到那个程度。他无法望着一个明知要死的人的笑容,还能够无动于衷。可是——海斗不断地想了又想,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遵守自己的誓言,同时又能救出文森特,海斗一直在想着,但是事到如今,他仍然找不到好的办法。 “怎么了?你已经累到站立不住了吗?” 文森特发现海斗又叹了口气,于是中断了与劳尔的对话,很担心地问道。 “嗯,有点……” 海斗撒了谎。他不能说出真心话。 “可以坐在地上吗?” “那个我倒是不在乎……” 忽然劳尔泛起温和的笑容说道: 『让仆人送把椅子过来吧。』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可是,这里是……』 『是啊,是陛下的寝室。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本人现在去参加弥撒了,又不是在陛下面前落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见文森特点了点头,劳尔向站在入口处的仆人打了个眼色,文森特回过头来,望着靠一样紧紧贴着他的海斗。 『在椅子来之前,我先为你介绍一下教堂吧。』 他带着海斗,走近小小的窗子。 国王的寝室位于艾尔?艾斯科利亚宫最上层的部分,似乎可以俯视整个大教堂。这么说起来,海斗也曾经看过,晚年的菲利普二世曾经躺在床上接受弥撒。 『对面那尊美丽的雕塑是陛下的父王,先王卡尔洛斯五世及他的家族。所以那里也有年轻的陛下。另一边是菲利普陛下本人与家族的雕像。』 主动担任了导游的劳尔,还是向平时一样穿着耶稣会的黑衣,看来罗马本部发出的正式还俗令到达之前,他都必须要抱持这个样子才行。听文森特说,他已经订了山一样多的俗世衣服,等那封信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做间谍还真是好赚啊?) 劳尔受到远亲帕尔马公爵的委托,称为圣克鲁斯侯爵身边的幕僚,对他进行监视,而且他还是沃尔辛厄姆雇佣的间谍的总负责人。这些文森特都告诉了海斗。所以他肯定是知道是知道英格兰对海斗发出了暗杀命令的。 (这还真是适才适用呢。) 海斗嘲讽地想着。劳尔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沉着,或者说,以清醒到近乎冷酷程度的视线打量着事物,间谍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合适到不能再合适的职业。没错,是他的话,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背叛他人,毫无任何抵抗地泄密。自从被带到西班牙来,海斗首先认识到,就是穿着修道衣的人未必是好人。 『……所以这张祭坛的画是……啊,弥撒似乎已经开始了。我们以后再继续介绍吧。』 海斗正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劳尔的话,他抬起头来。与此同时,大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宣告祈祷的时间已经到来了。似乎计算好了一样,椅子正好也在这时送来,海斗很感谢地落了座,眺望着教堂中做礼拜的样子,有陷入了思考。 (是谁来了呢?马上就要做出击里斯本的准备了,所以几本上所有的人都在,文森特是这么跟我说的……) 海斗会悄悄地留在汪汪的卧室里,就是要观察率领“幸运大舰队”的将帅们,占卜他们的未来。 ※※※海盗风云吧※※※ 以阿尔马达海战为题材的书,只要就是围绕着西班牙军官们的命运展开的,其实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海斗就能做出预言。但是考虑到他们也有可能会从英格兰回来没所以海斗就以见面能更加准确的占卜为理由,希望能够见到他们的面,比起历史书上刊登的画像来,还是实际看到他们的脸孔才能更好哦哦地理解他们的为人。 (因为也有好像利瓦大人那样,肖像画和本人根本就好像两个人的情况不是吗?) 海斗脑海中又浮现出菲利普国王十分喜爱的那张面容。 不知道哦哪里会让人想起杰夫利的端正容貌,开朗大度的态度——虽然阿隆索·德·利瓦对争夺国王宠爱的文森特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对海斗确实很疼爱的。知道海斗身体不好,他特地送来了从意大利进口的、高价的、可以去除毒素的新鲜水果,还有以“内乌马谱1”这种古老的方式写成,弹起来活力十足的民谣乐谱。 海斗微微地挑了挑嘴唇。阿隆索的目标可以说是完全获得了成功。看着海斗津津有味的吃桃子,弹着乐谱的样子,文森特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浮现着四个字:“不爽之极”。然后他立刻接受了挑战,跑去给海斗买了如今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这套西班牙式的黑色平时装束,为了适应傍晚就会变冷的高原气候而在上衣与裤子中絮进了棉花。比起装饰来,更重视穿着的感觉。现在这个世界比起二十一世纪来,气温低了不少,所以对来了这边就一直觉得冷的海斗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不过虽然文森特好不容易称为了圣地亚哥骑士,收入稍微增加了一些,但这套衣服对他来说也是够让荷包大出血的了。 (雷欧也说过,像这么奢侈还是第一回。) 看着那件衣服,雷欧由于过度的感动只会流眼泪了。一看到他的样子,海斗就明白这对主仆平时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海斗也很感谢文森特的厚意,但是也很不好意思。“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口,但是就是说不出来。是啊,如果是真心感谢他的话。就绝对不能说出这句话让充满自尊的西班牙男子颜面扫地。 『圣餐会要开始了,凯特。』 看来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弥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再次传来的劳尔的声音让海斗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慌忙端正了姿态,注视着集中在祭坛前的贵族们。 知道了自己的未来,而且还是悲惨的结局后,会被绝望支配的,肯定不只有圣克鲁斯侯爵一个。所以海斗虽然答应见那些陌生的提督们,却拒绝把自己的话告诉 飞他们。于是才有了这种形式的会面。 『为了身为异教徒的海斗,我来做一个说明吧。圣餐会主要是将象征着基督的肉的面包,也叫作圣饼授给信徒,以表示主之受难以及对信徒的慈爱的仪式。由于圣饼要一个个地信徒的口中,所以是最适合分别见到对方的面孔的场合。你看右边座位前面数来第三个,对,就是那身穿红色衣服的旁边。不,不是那边,不用那么紧张的。』 能够利用这个场合的人,自然是聪明的劳尔。而就像平时一样,他的提案被伴随着赞赏采用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讨厌劳尔的缘故,海斗对此觉得很不悦。海斗非常讨厌一切都按照他的计算发展。 (如果他自认是个聪明人的话,那根本就不该做间谍这样没有明天的职业。做个官僚来帮助国王才对。) 海斗这么想着,小心着不让对方看出来,偷眼看了看劳尔。 能干的官僚是无论哪个国家都渴望拥有的,无论是英格兰,还是西班牙。 实际上,包括菲利普国王寄予极大信任的秘书官瓦斯凯斯在内的政府中枢,都是由以自己的非凡为武器、从平民爬上来的新兴贵族1们组成的。 本来,劳尔这样的人对“办公室工作”就没什么兴趣,这一点海斗也很理解。好比一边写剧本,一边干间谍工作的基德,克里斯托佛·马洛就是他的同类。追求强烈刺激的人类,是无法忍耐被平凡的日常所埋没的。所以他们会做出自己投入阴谋深渊这样的事情。 “凯特。” 文森特吧手轻轻地放在海斗的手腕上。 “怎、怎么了?” “现在站在主教面前的就是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阁下。” 好斗迅速地把视线转回到祭坛上。细瘦的脸,宽阔的额头,几乎剃成平头的发型,大而轮廓清晰的红鼻子——这就是阿尔马达站最高司令官的男人的容貌。 『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大人。巴拉马达·圣·路加尔第十二代领主,第五代侯爵,梅迪纳·西德涅第九代伯爵,第七代公爵。如今之所以略称‘伯爵’,是因为已经被授予了‘格兰底’的荣誉。领民们对他的爱称是‘艾尔·布埃诺’,意思是善人,或者说就是好人。』 对宫廷人的身份了如指掌的劳尔作出了详细的说明。 『阁下的额头上刻着的不幸印记……败战之将的命运仍然如旧吗?』 等到文森特的说明结束后,海斗点了点头。 “他是不会胜利的。” 听到海斗的断言,文森特问道: “糟到简直无法说起吗?还是说,苦战之后仍然化为泡影?” “是惨败。” 海斗瞥了瞥文森特的脸孔。 “舰队几乎全部变成了大海的藻屑。上万的人死去……我想应该是这样。” 文森特的面孔上露出冲击的表情。输,他只听到这个词,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状况。 『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听到劳尔的催促,文森特才好不容易恢复了自我。 『失礼……就算是预知,也忍不住内心的动摇。』 『我理解您的心情。也就是说没有变化了吧。』 文森特点了点头,小声问海斗道: “所以那个时候……在普利茅斯山丘上见面的时候,你才会对我说不要上船比较好的吗?因为你看到了我的末路?” 海斗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那是一时兴奋,或者说是和你顶撞……总之就是随口说说的话。” “这样的话,那之后又怎么样了?你没有再看一看之后我会怎么样的意思吗?” 海斗在一次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占卜个人的事情。而且我很难看到总是在一起的人的未来。所以我也不知道杰夫利之后会怎样。他也没有问过我。” “这样吗……” 文森特谈了一口气,里面混杂着安心与失望。恐怕他也不想要问的吧。再亲眼看到了圣克鲁斯侯爵的痛苦之后,那种时常感受到死神存在而生的残酷已经让他不敢领教了。 『现在正在领圣体的,是阿斯科利大公,蒙兹亚伯爵安东尼奥·德·利瓦大人。他与共同掌管意大利领地的帕尔马公爵有着血缘关系,两人很是亲密,因此他也担任了陛下与公爵之间的沟通人。』 劳尔的话把海斗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楼下。他对这个男人的事情记得是实在是太清楚了,都是由于他的勾当实在是万分卑怯的缘故、 “他逃走了。在战斗中偷偷逃走。” 海斗的话语中露出了厌恶感。 “原来如此。” 绿色的眼瞳中浮出了愤怒的神色。 “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行径。临阵脱逃是重罪。就算不能当场处决他,之后告发也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嗯。所以他跑到帕尔马公爵那里去要求庇护。借口是有十万火急必须商量的事。” 文森特用英语怒骂那个站在祭坛前的男人,然后问道: “那家伙是一个人逃走的吗?” “不是。他还带着神父和自己的侍从。多半作为桨手吧。” “这样吗。明白了。” 文森热立刻及医药转向劳尔,但是海斗按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 “怎么了?” “他是帕尔马公爵的亲戚吧?这样的话也许就和阿斯科利大人也有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了本人的耳朵里,更会严重kang议那莫大的侮辱的。” 文森特总是这样,他总是如此关心自己,看着这样的他,海斗的胸口就一阵发紧。真的好吗?自己真的能对他见死不救吗?对他见死不救的话,自己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看来阿斯科利大公并不会在词战中如何活跃的样子。』 听到文森特的话,劳尔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多半是客气的表现吧。不管用哪国的语言,骂人的话总是能听得出来的。那么正确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的?』 『不管怎样插口作战,都是没有用的。』 劳尔像是在说我知道了一样,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他的亲戚阿隆索·德·利瓦大人再勇武方面享有盛名,但是大公阁下再战场上却未曾有过任何活跃。不得不为取悦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而战的舰队司令官也是也是十分辛苦呢。』 恐怕这就是败北的最大因素了吧?海斗再心里嘀咕了一句。菲利普二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要在海上决一雌雄的,阿尔马达基本上来说,是一支要“运送陆军”的舰队。其目的是将西班牙派遣来的部队送到驻扎再荷兰的帕尔马公爵军队那里去。所以率领各个船团的司令也不只限于海军的军官,也有从陆军中选出的人。 (没错没错,根本不认识大海的布置上有梅迪纳·西德涅大公一个人而已。 阿斯科利那样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不说,就算是再大地上无敌的勇者,对大海也是一无所知。对于不知道风与海流的人来说,无论是迅速的前进还是转换方向都是不可能的难题,他们只会把这些难题全部推给因为再陌生海域航行已经绷紧了神经的船长们而已。而且召集大舰队的时候,里面也会有很多临时从农村招募来的“菜鸟水手”,他们连海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上船了。不管水手长怒吼到嗓子都哑了,挥鞭子挥到手酸,他们也是不可能像老手一样操纵船只的。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会尽自己的全力。) 英格兰的历史学家也承认了这一点。除了阿斯科利之外的敌人,都没有辜负西班牙男人的骄傲,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 之色。面对着无法逃避的厄运,他们一直战斗到生命的余辉彻底消逝。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这样的话,大家就都能够活下来……) 海斗回忆起来,海战之后,西班牙战士的遗骨源源不断地漂流到爱尔兰沿岸1,他不由得抱住了头。不要。海斗根本不想要去想。可是海斗的良心无法原谅这一点。文森特,雷欧,利瓦大人。自己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吗?难道就不能为了阻止战争而作出努力吗? (我知道这不应该去做……大家都知道不该去做。) 眼泪从还都紧闭的眼睛中渗了出来。为什么人类总要重复同样的事情呢。战斗结束之后,有识之士总会异口同声地这样说: “我们要从这种悲惨的经历中汲取教训,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态重演。” 可是战火却从未止歇。从公元前到现在,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说到底,这和根本什么也没有学到是一样的。被海浪拍打到寒冷的爱尔兰海岸的西班牙人的亡骸,正象征着人类的愚蠢——无论教了多少次,仍然学不会一点东西,比犬类还要愚钝。国王一声令下,就被拖一样地带到战场上的他们,一定也是想要回到索爱的国家,所爱的家族身边去的。只要不发生战争,他们应该每天都再温暖的火炉边快乐地谈着天,吃着美味的东西才对。 (看到至少两万西班牙人战死这句话,我没有任何的感想。只是像再看故事一样,心里吃惊地说:“原来死了这么多的人啊。”而已。) 但那时和现在是截然不同了。再这两万多的死者之中,有着对海斗笑,对他伸出温暖的援手的人。虽然文森特和雷欧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些人里,但阿隆索·德·利瓦毫无疑问就在其中。 (……呜……) 再脑海中勾画初他灵巧地挑起一侧眉毛的样子,海斗就不由得为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治好的胸口疼痛儿喘息起来。原来只是无机质的数字的人们如今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表情丰富的面孔。他们毫无疑问地是活生生的,是位于海斗眼前的存在。遭到灾难的人们的痛苦,如果没有发生再自己身上,是很难理解的。海斗也是认识了文森特之后,沉思想到了西班牙这一方的苦难。他如今已经无法单纯地为英格兰获胜儿祈愿了。 “凯特……怎么了,凯特!” 海斗抱着头,整个人都完成了两段,文森特将这样的他抱进了怀中。 “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如果累了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要预言的话,还有别的机会……” 海斗抬起了眼睑。随着动作,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温柔的文森特自然不会看漏这一点,他用坚硬的手掌轻柔地擦去了这滴眼泪。没错,那正是以战斗为生的人的手。 “预言已经够了……我已经没有其他任何要说的了。” 海斗的轻声低语,并没有传进文森特的耳中。 “怎么了?” “没关系……马上就要去帕斯特拉纳了……如果有必须要做得事情的话,我想还是早点做完的好。” 切断了担心地望着自己的文森特的视线,海斗望着劳尔。 『真是恰恰好的时机啊。』 身穿黑色修道服的男人微笑这,伸出手来轻轻指了指楼下。 『眼前的这位就是陛下有意内定的舰队参谋本部部长。迭戈·弗洛雷斯·德·巴尔迪斯大人。他是圣地亚哥骑士,是马加里亚艾斯海峡的防卫者,造船技术与水域学的专家。我想身为海军士官的文森特大人对这位大人更加熟悉。』 听了文森特的翻译后,海斗想着。自己对这个男人也非常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比阿斯科利更成问题的人物。 “他撒了谎。” 海斗转头看向文森特。 “让他做参谋长就是自杀行为。他对造船技术和水域学根本就一无所知。只是夺走优秀的部下的功劳,强占为自己的而已。” 文森特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传言我也曾经耳闻过。” “那,为什么……” “在我国,很多重要地位是世袭的。巴尔迪斯驾驶海军名门,不知是迭戈,他的堂弟佩特罗大人也担任了舰队指挥官。恐怕就连陛下也无法无视同族的影响力吧。” 海斗不由得发了火。 “梅迪纳·西德涅,巴尔迪斯,阿斯科利。特权阶级,特权阶级!只是继承了姓氏的无能之辈,到底又能做些什么?如果真的一位使用他们就能胜过英格兰的话,那陛下也……” “嘘——” 不停地运动着的嘴唇,被文森特的手指按住了。然后他的脸上泛起了苦笑。 “如果你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张会自己招来灾祸的嘴巴了。” 这里是绝对君主菲利普二世的宫殿。这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对宫殿主人的批判。文森特会责备自己也是当然的,但是海斗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转开了头。 “总、总之,如果你不想死的毫无价值的话,那么还是想陛下进言,更换参谋长的好。” 文森特伸得直直的受捉住了海斗的下颚,吧它转回原本的位置上。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也不想让我死的表现吗?” 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睛闪耀着光芒。海斗不由得想要转开眼睛。但是他做不到。因为那表情实在是太过生气勃勃了。 “不只是你……无论是英格兰,还是西班牙,我都不想要人们因为战斗儿死去啊。” “我明白。可是即使如此,” 文森特幸福的微笑,好像锥子一样刺进了海斗的胸口。 “告诉我,你是再为我担心吧?” 海斗把他要抚摸自己脸颊的受打了下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已经到了极限。 ※※※阿晋※录入※※※ “没错!有问题吗!” 文森特微笑了起来。 “怎么会有问题呢。我只是高兴而已。” “你是英格兰的敌人。杰夫利的敌人。可是为什么我要担心你?” “万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是该一一追问的吧!” 再发泄了一阵之后,海斗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抖动着肩膀。文森特对他说了一句话,用与他端正的面容上露出的笑容同样温暖的声音: “我是英格兰,或者说那些可恶的海盗们的敌人,但是,我已经不是你的敌人了。” 听他一针见血地刺到这个自己绝对不想承认的事实,海斗走投无路了。 “我一直都只让你遇盗不好的事,那你能接受这样的我的友情,这是我的光荣。” 文森特间海斗已经不再抵抗,又一次抚摸了海斗的脸颊。 “在japon,这就叫做‘katajikenai’(注:不胜惶恐,非常感谢。)吧?” “嗯……” 海斗再半呆然的状态下点了点头。这个词语所带来有的古风味道,与文森特是那么的适合。 “那么我重新认真地对你说,katajikenai。凯特。你的忠告,我一定会转告陛下。” 如果菲利普二世会听的话,那么历史多半会改变的吧。也许“阿尔马达海战”会迎来海斗所知完全不同的结局了。海斗很明白,虽然他很明白,但是他无法闭口不言下去。 (文森特说得对,我的嘴会招来灾祸……) 想到这里,海斗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他领悟到,再球之丘和和哉一起听到的那打鼓的声音,也就是德雷克大鼓鸣响的意义了。 (再来到这个世界,见到文森特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迫近英格兰的危机的先锋。可是,那是我搞错了。真正的敌人是……) 海斗用颤抖的受按住了嘴唇。恐怖的、会招来灾祸的嘴巴。只是那不是为西班牙,而是为英格兰。没错。真正的敌人不是文森特,而是海斗本人。 “呜……” 他产生了呕吐感。自己犯下的罪行之重,让海斗的胃都要翻了个个。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绝对不想要这么做。如果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为自己视为第二祖国的英格兰造成莫大的损失,那么自己绝对不会来。都是自己再雨中,不谨慎地向幻影一样摇晃的九柱戏伸出手的错。 “凯特……!” 文森特慌忙扶住了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的身体。 就连注意力放在圣餐会进行上的劳尔,也因为过度的异常而提高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文森特抚摸着痛苦的海斗的后背说道。 『他刚才就很疲惫的样子。』 『可能是过度集中吧。以这个样子来看,要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今天就先告一段落好了。』 『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凯特也说过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帕斯特拉纳,以后会很难得再有给留在这里的各位占卜的机会。这样不是会造成陛下的不悦吗?』 『我想没有问题。』 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劳尔压抑的笑声搔动着海斗的耳膜。 『笔下重视优秀的头脑。对于幸运大舰队来说,真正重要的、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些成为手足的提督们,而是作为舰队的头脑的司令官和参谋长。所以凯特的工作基本等于已经结束了。』 这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海斗拼命忍耐着呕吐感,维系着即将远去的意识、 被劳尔称为“手足”的提督——冯?马尔迪内斯?雷卡迪,米凯尔?德?奥肯特,还有佩特罗?德?巴尔迪斯这些海军精锐,他们都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员。菲利普二世真正应当觉得重要的,感兴趣的,认真听取对方的意见的,也就是他们了。 (他的头脑绝对不是不好,但为什么只在这场远征里做的全都是错误的选择呢?比起有了“老好人”这个浑名的梅迪纳?西德涅公爵来,还有更多既勇敢又有决断力的军人贵族的啊……) 呆呆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没有力气的身体忽然浮到了空中。海斗慢吞吞地张开眼皮,看到的是一双与之前一样由于担心而蒙上阴影的绿色眼睛。 “回到房间去吧。” “嗯。” “你的身体有点热。似乎是因为太累发烧了。”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文森特的嘴唇落到额头上。 “你说什么啊。是我不好,太勉强你了。你的病才刚好,我应该更关心你才对。” 海斗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得将头靠在文森特的胸口。自己果然是做不到的。无法杀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不管怎么样都不行。 (对不起,杰夫利。) 悔悟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为了不让文森特发觉,海斗迅速抹掉了它。不想让文森特问自己为什么要哭,就算他问了,自己也无法说明。 (真的对不起……) 海斗在心中不断地道着歉。他不想让所爱的杰夫利失望,不想做出会让他轻蔑的事情来。可是实际上他却还是违反了自己的决心。 (我知道的。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最差劲的家伙。会被杰夫利恨也是当然的。) 但即使如此,海斗仍然不想被他讨厌。就算不能憎恨文森特,也许会给英格兰带了危机,仍然希望他能原谅这样的自己。是的,如果这是能够原谅的东西的话。 多半是考虑到这里是夏宫而种植的吧,在这个季节,只有得到国王的许可才能进入的中庭里,石榴和夹竹桃之间的红色花朵竞相怒放。 仿佛要遮盖小径一样延伸着的枝条——由于阳光透过枝条上满开着的花照下来的的缘故,在可以让两个人并肩行走的散步道上,看来就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淡红。 犹豫国王要求与文森特密谈,走在几步之前的凯特的红发都显得越发鲜艳。 “那孩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听了菲利普二世的下问,文森特低下了头。国王是繁忙的,在百忙之中,他仍然会留心凯特,文森特要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蒙您留心,现在仍然不能说是很安定。好的时候可以和我的侍从练习剑术,但是如果他努力过头的话,第二天就会倒在床上。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 “御医是怎么说的?” “他到达我国就已经消耗了相当的体力,在此之上又遭到了下毒这样不幸的事情,要迅速恢复健康是不可能的……啊,虽然这样,如果希望尽早只好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停止外行人的治疗才行。” 国王皱起了眉头。 “外行人的治疗?” “在异端审判之后,他就发了高烧,这是因为按照特雷德大人的指示,为了消除毒素而喝下了大量的水而引起的肺炎的缘故。” “可是我听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就不活命的啊。” “是的。我们并没有接御医大人的时间。” 掌握了事情的国王露出了苦笑。 “不要在意。那家伙只是因为自己的领域受到侵犯在闹别扭吧。” 两个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将视线落到了前方。凯特被落在夹竹桃枝条上休息的蜻蜓吸引了注意,两人望着那微微张开嘴巴的侧脸。 “真是无邪。” “是的。” 凯特慢慢地伸出手去,食指咕噜咕噜地转着圈,下个瞬间,他就漂亮地捉着了蜻蜓。长得更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很灵巧啊。转手指是japon的做法吗?” “我想不是,只是我觉得……” 为了自己的手法而满足的凯特,立刻就放走了蜻蜓。那追逐着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幸运飞走的昆虫的轨迹的眼睛,在树荫间漏下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光辉。 “包围着那个人的空气,与别的人相比是那么的平稳。但那绝对又与无聊无关。我很明白他为什么作为小丑受到伊丽莎白的宠爱了。” 国王轻声地念着,回头看着文森特。 “我也非常想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但是让人厌恶的是,沃尔辛厄姆的手下已经陆续潜入我的宫殿。我无法保证他不会遭遇另一次暗杀危机。为了凯特的安全考虑,还是在远征英国结束之前将他隔离的好。” “虽然很谮越,但是我替凯特感谢您。” 文森特恭敬地行了个礼。是的,只要成功的结束了远征,就不用再担心暗杀了。因为发出暗杀凯特指令的沃尔辛厄姆也会在行刑台上送掉性命。 “对了,对帕斯特拉纳的问候作好了吗?” “是的。我也已经向公爵阁下传达了对愉快接受了如此紧急的请求的感谢。” 菲利普的嘴唇微微地送缓了一点。 “作为同样流着门多萨家血统的人,你和公爵的关系似乎很疏远啊。” 文森特耸了耸肩。 “虽然我得以作为一门,但是说到底也只是旁支而已。而我所属于的本家的因佛塔特公爵,由于领地问题与帕斯特拉纳公爵发生了争讼。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一直处在破裂状态,没有修复的迹象。” 菲利普点了点头。 “这场诉讼我也知道。艾波利曾经委托我进行裁 决。” 艾波利就是帕斯特拉纳公爵的母亲,以“独眼大公夫人”著称于世的安娜?德?门多萨?伊?特?拉?塞尔达。 (是的,这个女性有着另一张面孔。那就是国王的情妇。) 文森特在以菲力亚公爵夫人谈话对象这个伪装身份出入王宫的时候,她已经丧失了国王的宠爱,被幽禁在了帕斯特拉纳城的高塔里。因此文森特并没有直接见过她的面,不过她那可以与第三位王妃伊莎贝尔相提并论的美丽,却经常被宫廷的男士们传说着。 那位由于领土发生争执的佛塔特公爵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拥有着一幅绘画着最盛期时的她的肖像画。其实就连文森特自己,在的只要前往帕斯特拉纳的时候,也在心里偷偷地为能够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美女而期待不已。 “那谨慎的儿子顾虑着我,一步也不让艾波利走出那座塔。我只是想让她从被监禁的城里逃亡出来而已啊……” 菲利普仿佛想起了什么,好像刚才的凯特一样,样望着天空。 “她是一个好奇心比别人旺盛一倍的女人,被监禁在监狱里一定让她很无聊吧。我希望你和凯特能够宽慰她的寂寞。” “是……关于这方面,由于肯定要隐匿预言的力量,那么臣下该怎么介绍凯特才好呢?” “是啊,就说是君主们所喜爱的人,非常喜爱的人好了。” 国王把视线转回文森特身上,微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成为把艾波利流放宫廷的契机的,就是对葡萄牙王位的野心。她曾要把女儿嫁给与我争夺王位的庶子王子安东尼奥。如果成功了,她就会得到与王族同样的待遇,实现她多年来的愿望。” “愿望……吗?” “那个人想要成为我的妻子。但是,能够登上西班牙王妃宝座的只有公主,或者皇女而已。我是讲艾波利作为自己的妻子来对待的,但是那个人太拘泥于地位。她输给了虚荣心,背叛了我。” 望着微笑的国王,问孙特问道:“请恕臣下无礼,即使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陛下依然对她无法割舍吗?” “我所爱的女子一个个地死去。如今活着的,只有艾波利一个人而已了。虽然有无法释怀的事,但是快乐的回忆也有很多。我并不想用自己的手切断这一切。你会嘲笑我这愚蠢的依恋吗?” “不……” 文森特真切的感觉到了国王的孤独。如果是逢场作戏的恋爱的话,那么多少都可以。可是要找到真心相爱的人是很困难的。而且还是会强烈地恐惧失去那个人。 “是臣下多嘴,请陛下原谅我。” 文森特低下了头,国王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 “帕斯特拉纳并不在商路上,所以很少会有旅客拜访。是个外人很难潜入的城镇。但是考虑到当地人也有被收买的危险,照顾你们的人会由这里派遣。告诉公爵,不要再雇佣新人。” 真不愧是慎重国王——文森特也为他的用心之深重而咋了咂舌。 “感谢陛下的深虑。” “嗯。那么我们进入正题。” 菲利普站住脚步,重新转向文森特。 “如果说接下来要说的话决不能向外泄露给他人,只要泄露一句,就要没命的话,你会怎么做?” “在听到陛下说要讲述秘密时,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多半是对那双笔直地回望自己的眼睛感到了信任吧,国王再度走了起来,文森特稍隔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艾波利有个梦想着王位的男人在。那个男人因为杀害我弟弟胡安的秘书官艾斯科贝特之罪被告发,他却首先逃亡到了加斯迪里亚法律管辖不到的出生国阿拉贡,接着又逃到法国,逃过了被处刑的命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是陛下的秘书安东尼奥?佩雷斯大人。” “不错。他与我的好友,艾波利的丈夫,故世的鲁伊?戈麦斯?达?席尔瓦有着血缘关系,和她也十分亲密。” 正确地说来,就是“情夫”了。就连文森特都听说过,两个人的关系被公之于众时,宫廷中发生了莫大的骚动。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她竟然会舍弃国王的宠爱,选择一个秘书官。 “于是佩雷斯杀死艾斯科贝特的理由也公之于众了。这一下,连出于对加斯底里亚的敌忾而庇护他的阿拉贡人民,也彻底地失去了保护他的意思。” 国王面孔上浮先出的冷笑,让文森特的背后不寒而栗。 “动机本身是非常单纯的。艾斯科贝特要向我揭发他的不正行径,他就封住了爱死科贝特的口。虽然没能直接向我说明,但是艾斯科贝特给我留下了一封说明了大致情况的信。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要被作为单纯的私斗解决了吧。” “不正行径是指?” “在侍奉我之前,佩雷斯与艾斯科贝特同样是胡安的秘书官。他利用了那时培养出的人脉,染指到了我严令禁止通商的荷兰走私贸易之中。” 哼,国王哼了一声。 “可叹的是,很多贵族都参与到了他这条财路中去。这些人宫廷中称为‘和平派’,他们把没能平息荷兰叛乱的主站派阿耳瓦公爵赶下了台,要通过对话来平稳解决问题。这里面有你很熟悉的卡尔皮奥侯爵,卡斯塔内达伯爵,阿斯科利大公,还有阿尔克斯公爵,梅迪纳?塞里公爵,自然,艾波利也在其中。” 文森特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这的确是不得了的事情,西班牙屈指可数的大贵族们竟然一起触犯了法律,背叛了国家。 “就我所知,阁下也是个能够巧妙的区分真正心声与漂亮话的人。虽然他很重视骑士的名誉,但是也承认要保持体面就必然需要金钱。” 第一次在里斯本见面的时候,如此评论着圣克鲁斯侯爵的劳尔的面容在文森特脑海中闪过。这也就是说…… “难道说,圣克鲁斯侯爵也……” 国王耸了耸肩。 “也许也有着关联吧。可是对他来说,荷兰的海盗们掠夺自己的船只给他造成的损失更大。就我所知,他还是与和平派保持着距离的。” “是这样的吗。”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的心情稍稍地好转了一点。他并不想要丧失长年来对侯爵抱有的尊敬。 (可是话又说回来,没有想到拜金主义竟然蔓延到这个地步……) 文森特想起了宫廷中昂首阔步的贵族们那些华美的服装,他们竞相购买的最新式样的马车。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西班牙骑士的名誉呢,还是体面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还真的是不可救药了。 “事情全部挑明的话,那么不只是可恶的荷兰,连国内都会发生巨大的动摇——我采取了当时进行商议的格兰贝尔机要大臣的意见,以杀人罪对佩雷斯进行追捕,以协助逃亡罪逮捕了艾波利,给了那些眼里只有金钱的家伙们一个警告。可是让人痛恨之极的是,身为首谋的佩雷斯去逃走了,那家伙建立起来的走私机构都逃过了一条小命。” 国王向着沉默不语的文森特回过头去。 “是的,那些肮脏的背叛者还会厚颜无耻地在我国与荷兰港口间来往。马拉贾,劳尔?普艾鲁特?德?玛丽亚的领主是梅迪纳?萨里公爵。而治理加的斯的……” “刚才陛下虽然没有提起,但是难道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阁下也与走私有关?” 国王点了点头。 “那家伙的夫人就是艾波利的女儿。有攒钱的事自然不会少了他的份。” “该被恶魔吞食的家伙!” 愤愤地骂出口之后,文森特才想起这是当着国王的面。 “实 ,实在对不起。头脑充血不知不觉就……” 国王只是稍稍地提了提嘴角而已,他把手放在了文森特的肩头上。 “我要感谢圣克鲁斯,不知是凯特,他还把你这样的忠义者送到了我身边啊。” 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赞赏。文森特激动得连感激的余裕都没有了。 “陛下,臣下知道这样很无理,但是为什么要把远征英格兰的指挥权交给一个蔑视陛下的权威,投身低贱买卖的男人?” “你怎么想?” 文森特考虑着。 讨伐英格兰,让他们不再有人乘着私掠船袭击从新大陆运送黄金的船团,文森特认为这是远征的第一要旨,但是国王的目标看来不止是这样。只要是失去了同样身为异端的女王伊丽莎白的援助,那么荷兰的叛乱贵族就无法再继续战斗。自然,对于身为天主教徒之王,宣誓要歼灭新教徒的菲利普二世来说,这个目标才是最重要的吧。 (和圣鲁斯侯爵一样,不管倾注多少战斗经费,就算为此让国库都见底,也要镇压荷兰的叛乱。看来陛下的意思没有丝毫的改变。对于那些用错误的教义和金钱污染自己臣下的新教徒,必须要歼灭才行。) 对于过往来说,这恐怕就是他的圣战了。文森特想。而不参加的人一定会作为异端而获罪的。 “公爵要亲手掐死叫做的荷兰的会生金蛋的鹅吗?” 国王的笑容越发深刻。 “看来你是理解了我的复仇心啊。” 看来文森特的推断是非常正确的。可是,另一种担心又抬头了。 “可是如果他不想杀死又怎么样呢?根据凯特的预言,公爵在攻击的时候很犹豫,不听幕僚的意见,眼睁睁地让胜利逃走了。听了陛下的话之后,我无法不这样想,看来公爵那不可理解的行动是有原因的。” 菲利普国王像是在说我明白一样点了点头。 “梅迪纳?西德涅也是在陆军中成名的男人。如果率领史上最大规模的舰队还遭到惨败,那么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名誉都要彻底扫地了。无论是身为男人,还是身为军人,都绝对不会想要落到这个地步。再加上舰队中有着众多的名家子弟,如果他为了一己私欲让他们牺牲,那么其他贵族绝对不会保持沉默。我也暗示给他,我绝对不会允许第二次的背叛。“ 这就是将他选为圣克鲁斯侯爵后继人的最大理由了。文森持在内心叹了口气,自己的确无法理解国王的心意啊。 “就算凯特能够看到未来,他也无法看穿人心,陛下。就算如今看起来万分温顺,也有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变心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你的。” 那双属于哈普斯布家族的清冷眼睛,几乎射穿了文森特。 “梅迪亚?西德涅乘坐的旗舰舰长是阿隆索?德?路易斯。而则像以前一样,作为航海长在他之下就职。” “可是圣迭戈号……” 国王很正确地理解了文森特所受到的冲击,宽慰似的说道:“我很理解,那是你的船只。等任务结束之后它会再度回到你身边的。 文森特咬住了嘴唇。自己并不是失去了她,可是胸口却传来与那相同的痛苦。实际上自己乘坐那条船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对于初次属于自己的她的爱,却自负不输于任何老船长们。可是在路易斯之下工作是国王的命令,文森特无法抗命。 “臣下明白了。我的任务是在就任航海长的同时,对公爵进行监视,是吗?而如果那一位采取背叛陛下的行为的话……” 菲利普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了文森特的话。 “你的良心……听从你作为军人的良心。那就是最符合我的意思的选择了。” “是。” 当文森特静静地垂着头去的时候,耳中传来凯特咳嗽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去,看到凯特手扶着石榴树的树干,身体折成两段般的匍匐在那里。 “赶快去看看。 国王也发现到了异常,催促着文森特。 “是,我失礼了。” 文森特迅速地行了礼,回过身来。 “你没事吗?” 文森特跑过去叫道,凯特抬起头来。他脸颊上的红潮是因为剧烈咳嗽的缘故吧。在文森特被国王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真是太危险了,一瞬间都不能不照看着他。) 不,说危险其实也并不危险,应该说自己尽可能地不想要离开他才对。望着凯特那肩胛骨显眼地凸起的瘦弱后背,文森特想着。 『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调整着呼吸的凯特仰望着文森特。 『由于无聊,我就唱起歌来,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那就好,可别吓我啊。』 『我也没有吓你,是你太夸张了。』 凯特伸直脊背,忽然又皱起眉头,把视线垂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啊,被刺扎到了。我说怎么这么疼呢。』 『给我看看。』 是在扶住石榴树干的时候,被树干上的木刺扎到的吧。文森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个黑痣一样扎在手上的刺,看来不像扎得很深的样子,但是拔出来之后,伤口里却流出血来,结成了小小的红色圆滴。 『呜,流血了。』 一看到血,凯特折腾了起来。他对受伤十分的神经质。在受到有无男色行为的检查后,他之所以会不情愿地接受处置,也是因为害怕恶化的缘故。他从一开始就顽固地拒绝接受劳尔的治疗,对于提出由自己代替治疗的文森特也采取默杀态度,最后接受了想要以此赎回被人下毒疏忽的罪过的雷欧的帮助。 『是你太夸张了吧。』 那个时候,自己还为凯特最需要的不是自己而陷入了消沉。当然这是只属于文森特的秘密。这一次他不会把处置伤口的任务 交给任何人了。他把嘴唇贴在那小小的手掌上,用舌头舔去了小小的深红血珠,然后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凯特露出了一个微笑。平时总是他吓到自己,偶尔换过来感觉还真的不错呢。 『这么点小伤,只要舔舔就能治好了。』 凯特慌忙抽回手来,瞪着文森特。 『别、别擅自舔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 凯特一贯地转开头去,似乎是发现了望着自己的菲利普国王。 『你和陛下……已经说完了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如果你没事了的话,那就一起回去吧。』 凯特愕然地仰头看着文森特: 『难道你是丢下陛下,到我这边来的?』 『我已经和陛下说过了。』 凯特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里的国王还真是大度呢。我认识的女王陛下虽然很温柔,但是有点嫉妒深重,我想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中意的人离开自己,去照顾其他人的。』 『如果是利瓦大人的话,就未必了吧?』 文森特抱着凯特的肩膀走了几步,恶作剧似的说道。 『我要爬到那个地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 『这样吗?』 凯特作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能和陛下两个人单独说话,我想这已经说明国王很喜欢你了吧?』这次的任务如果能够成功,那么陛下会更加注意自己才对,文森特想。可是这些事情不能说给凯特听的。如果泄露了秘密,那么自己的性命不说,连他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陛下。” 走到国王面前的凯特恭敬地低下头,可以用生 硬的西班牙语说道。 “我们要暂时分别了呢,凯特。你要到帕斯特拉纳好好地休养。等你回来,再为我弹瓦西纳尔吧。” 等文森特翻译之后,凯特点了点头。 “是,陛下。非常感谢。” 菲利普国王的眼睛里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再多学一点,说得更加流畅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听你说,也想让你用西班牙语唱歌给我听呢。而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的快乐。” 看到国王伸出的手,凯特很为难地望向文森特。 『亲吻陛下的戒指,这是退下时的礼节。』 『我、我知道了。』 凯特战战兢兢地拉起国王的手,将嘴唇贴在黄金的戒指上。然后说道: 『请陛下多吃些蔬菜。』 听文森特翻译过后,国王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正像你说的,为了年幼的王子,我也必须要长寿才行啊。” 国王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认真的光辉。 “小小的飞利浦能够平安地成长吗?” 凯特装作等待翻译的样子,定定地望着国王。 『他会成长起来的,成为西班牙的国王。他就是菲利普三世。』 就连不只是英语,对所有的外语都没有什么学习兴趣的国王,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凯特。然后将嘴唇落在了露出惊愕表情的少年双颊上。 『这是……什么意思?』 凯特用颤抖的声音问,文森特告诉了他; 『陛下会亲吻脸颊的也只限于王族,特别受到厚爱的臣下而已』 『也就是说?』 『你所受到的‘喜欢’已经远比我高了哟。』 『啊……』 国王稍稍向后退去,向着话都说不出来的凯特笑了笑,又对文森特说道: “我还要在这里散一会儿的步。” “是。” “请给我向帕斯特拉那的母亲带个好。就说,偶尔也和女儿联络一下吧。” 文森特伸直了身体。国王的意思就是“调查她与身为女儿的梅迪纳?西德涅公爵夫人之间是否有联络”了。 “臣下明白,那么我们要告退了。” “嗯。” 等国王的身影远去之后,凯特和文森特也转回了身。 『虽然我觉得说英国人的坏话也是没有办法,不过陛下真的不是个坏人呢。』 一边走着,凯特一边低声地嘟囔道。然后他仰望着文森特。 『说了什么关于巴尔迪斯大人的话了吗?』 这倒是一点也没提到,文森特耸了耸肩。 『我说出了你的预言,但是陛下似乎仍然在考虑中。』 『这样吗……』 凯特把视线垂落在自己的脚边。 『为什么是他呢?』 文森特无法无视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 凯特学着文森特,也耸了耸肩。 『听你说特雷德先生的话,巴尔迪斯大人有很多同辈操船技术胜于他的吧?』 『是的。』 『但是陛下却选择了他。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做可以说是最差的选择呢?在海军有着地位的名家,也不只有巴尔迪斯家而已。一定有什么理由,而且是只有陛下才会明白的理由吧。』 在这个瞬间,文森特真心地感到这个少年是让人害怕的。文森特听到他的话,才第一次意识到巴尔迪斯家可能也属于“和平派”。 (这个叫做金钱的魔鬼,到底蔓延到了什么地步呢?) 文森特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云。可是在被黑暗完全包围之前,光芒照了进来。凯特的笑容就是光芒。 『是的,既然只有陛下知道,那么我再怎么想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吧。比起这个,我听雷欧说,帕斯特拉那公爵的母亲就是艾波利大公夫人,是吗?』 『是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她?』 『因为她在英国也很有名啊。』 听到这个说明,文森特也很同意。能够将敌国国王的宠爱集于一身的人,英格兰人是不可能不感兴趣的。 『她是和传说一样的美人吗?总是戴着眼罩吗?你曾经见过她吗?』这连珠炮一样的质问,让文森特苦笑了起来。就算还很稚气,他也还是个男人。一听到美丽的女人,就压抑不住心脏乱跳了。 『这些还是请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确定吧。陛下也说会把你介绍给大公夫人,希望你能排遣夫人的寂寞呢。』 一听到自己会见到她本人,凯特越发地兴奋了。 『不会吧!真的吗?可是,排遣寂寞,到底是……』 文森特温柔地抚摸着由于过度激动而又咳嗽起来的凯特的后背。 『别太激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你的身体。大公夫人可是不会逃走的。话说回来,她也无法逃走。等你身体好起来,可以给她弹瓦西纳尔哟。』 『嗯,我知道了。』 凯特做了个深呼吸,有些害羞地望着文森特。 『你觉得我是个麻烦的家伙吧?』 文森特以十分认真的表情答道: 『如果我说你一点也不麻烦的话,那是在撒谎。但是我不在意。因为圣迭戈号也是一样。因为海风很容易伤害她,所以必须要好好地进行修缮才行。以后我们就要回到海上。对我来说,你就好像我的船一样可爱。』 凯特的脸红了起来,那脸颊柔软得让国王都忍不住要亲吻。 『这、这样的话,我也不客气了。我会让你更麻烦的。』 『好,就让我拜见你的手段吧。你的手伤怎么样了?还在疼的话……』 『根本不用舔也没事的。』 凯特的任性文森特早就知道。不会话说回来,不管他再怎么任性,文森特也不觉得是他的错,或者感到惊讶。文森特俯视着又红了脸的凯特的脖颈,笑了起来。只要是他希望的,不管什么都想要为他实现。想要得到实现他的愿望的力量。 (为此,我必须要完成陛下托付给我的任务才行。) 国王分担给自己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可是自己不能失败,为了西班牙的胜利,为了自己的将来,文森特的野心时隔许久的燃烧了起来。是的,为了支撑凯特的幸福与安宁的生活,自己必须要变成一个坚强的人才行。 “真是阴郁的光景啊。” 得知了传说中的美青年,圣文森特墓地的所在之后,兴致勃勃地跑到镇外教会来的基德,也就是圣里托佛马洛,望着围绕着阿比拉中心的城墙发出了感叹。 “似乎是为了防御伊斯兰教徒的袭击建造的,可是在我看来,这整个城镇就好像监狱一样。真亏住在这里的家伙们都不觉得憋屈。” 配合着扮装成修道士的基德,杰夫利也很不情愿地穿上了相应的又土又粗糙的灰色衣服和帽子,他用手指骨碌碌地旋转着路上摘来的鲜艳黄色雏菊,这么说着。 “他们都住了几个世纪,住着住着就习惯了。对于理所应当的存在大家都不会特意在意的。” 基德叹了口气。 “所以才有那么多男人和女人连续不断地进入修道院更加坚固的围墙之中啊。” 阿拉比是被公认“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圣女”,创立了赤脚卡门会的已故泰蕾莎修女,还有她的协助者,神秘主义者胡安修道士等天主教徒有着密切关系的城镇。” “这不是该感谢的吗?正是因为修道士蔓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走在这里才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因为很多巡礼者都来看泰 蕾莎的遗址,这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外来的旅客。” 听了杰夫利的话,基德皱起了眉头。 “德行高深的僧人修女都够苦的。刚刚咽气,身体就补四分五裂,作为圣物四处流散。简直就好像被撕成碎块的死刑囚徒一样。“ 杰夫利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这就是基督教的传统,身体不被切碎,不被烧成灰,就不成为圣人嘛。话说回来,那边的墓地里的圣文森特是怎么死的?” “被捆在铁栅栏上,鞭打到停止呼吸。” “这真是船员非常熟悉的光景啊。” “是啊,就算成为你们的守护圣人也不足为奇了。话说回来,那捷尔有鞭打的经验啊?” “你是说打人还是被打?” “哪边都可以。” 基德就好像那捷尔在眼前似的,把灼热的视线投向天空。就仿佛在神秘的恍惚之中拜见了神之身姿的泰蕾莎修女一样。 “忍受着他所施加的痛苦时,被那双美丽的双眼凝视着,这是多么让人受不了的光景啊,而想到挥下鞭子里的那张端正的面孔扭曲的样子,我的后背就止不住寒毛倒竖了。” 杰弗里很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这家伙不愚蠢,但还真是个笨蛋男人。 “抱歉打扰你的妄想,那捷尔是个嘴巴厉害又很少失败的人,而纠正不成话的水手是路法斯的工作。” “是啊,我也知道。虽然比海水还要苦涩,但那就是所谓的现实。所以我才喜欢舞台。作者就是好像神一样的纯在,所有的事物都要按照他的心意安排……” “这样的话,那就让你考虑中的下一部作品里出现很像那捷尔和你的男人,随心所欲地进行玩弄如何?虽然我想在现实里是觉得不可能的,但是作为一夜之梦,你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哦?” 基德仰望着天空说道: “你以为置身于严峻的艺术世界中的我,会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而执笔吗?” “只要作品本身够精彩,我可不在意别人执笔的理由,难道有人问过你为什么要写下‘帖木儿’吗?” 基德眨了眨眼睛,用带有热度的眼睛望向杰夫利: “真正的朋友说出的话语,总是有值得倾听的价值的。” “刚才的话要对那捷尔保密。我可怕他发脾气。” “这样吗?那不是很可爱的吗?” 杰夫利拿下粗陋的帽子,指了指手上的花被虫子咬出的洞。 “你是没有见过那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望着为了掩饰明度而涂上了焦油的金发,基德问道: “那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认真起来?” 杰夫利重新戴上了帽子。 “不知道。就像无法预知风向一样,你也无法预知他。就算你在舞台上有如天神,也无法自由地操纵他的心。如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凯特而已。” 基德咋了咋舌。 “可恶啊,居然帮助机子的情敌,看来那捷尔还有我都好得过了头呢。就算成功地夺回了凯特,思念的人也无法成为自己的。” “世事很难随心所欲的啊。”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真让我不舒服” 杰夫利苦笑起来。 那我怎么办才好?” “我才不管你。你就闭上嘴沉溺在自己的幸福里吧。” 基德再次望向阿比拉的城堡墙壁。 “包围着人心的城墙与那夸张的东西不一样,是眼睛看不到的。能够轻易地潜入其中随心所欲的只有恋人而已。而且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忘记墙壁的存在。就好象你刚才说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还有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墙壁,因为悲伤的情绪而焦头烂额的人存在。没有办法,再也没有什么人比恋爱的胜利者更傲慢的了。” 稍过了一下,杰夫利低头嘟哝道: “亏他会原谅我啊……” “那就是那捷尔的不幸。他必须在凯特与你之间选择一个才行,而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失去所爱的人。” 基德转动着头,望向杰夫利。 “但最不幸的是,是对那个难缠的家伙动了心的男人。” 他褐色的眼睛里闪出恶作剧的光芒,表示他的怒气已经消失了。换言之,杰夫利也可以和他开玩笑了。 “如果知道了你理解他到这个地步,也许那捷尔那比阿比拉的城墙更坚固的心就会发生动摇,彻底对你陷落呢。” “可是,可是……” 基德苦笑了起来。 “我曾经实验过一次,结果被彻底地抵挡了回来。” “只有一次而已?你要好好向约书亚学习。他作为被神选中的男人,花了整整七天才让难攻不落的艾里科城墙崩溃哟。” 恐怕是想象了学着约书亚的样子,在那捷尔身边骨碌碌打转的自己的样子吧,基德爆笑了出来。 “不吹喇叭,代替地向他呼叫爱的话语?” “没错。” “还是不要的好。如果我这么做了,他这次绝对真的会杀掉我的!” 基德说完,抱着杰夫利的肩膀走了起来。他终于对教诲观光丧失了兴趣,要回到为等待“蛇”的联络而留在那里的那捷尔所在的旅店中去了吧。当然杰夫利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为光是等待而焦急,只要能出去那么无论到哪里去都好,才会跑到祭祀和可恶的敌人有着相同的名字的圣人教会这里来的。 “圣人文森特……吗。画在他的画上的这些图案代表着什么?” 曾经在剑桥大学学过宗教的男人立刻流利地回答: “铁栅栏,鞭子,石臼,乌鸦。” “前两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两个呢?” “被鞭打而死的文森特的亡骸被丢在荒野上,但是因为神的恩宠不会腐烂。处死了他的男人为此而愤怒,就把他的头从遗体上砍下来,捆在石臼上沉进大海。但是文森特生前曾照顾的乌鸦们却成群结队地冲进海中,齐心协力地用嘴巴将沉重的头颅提了上来。” 杰夫利自己都感觉到露出了阴郁的微笑 “用石臼还是太幼稚了。要是我认识的那个文森特,我可是打算连他的船一起沉进大海里去的。” “就算他成为了圣人,也会因为过于沉重没法用乌鸦们的手……啊,是用嘴打捞起来吧。” “是啊。我这次一定要他在冰冷的海底腐烂成泥。” 基德拍了拍那个由于新涌上的愤怒而变得僵硬的肩膀。 “这里是加斯迪里亚高原,不是能够看到四面八方的大海。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执着,但是如果你要平安无事地回到英格兰的话,还是在陆地上做个了结的好。” 基德说的对。杰夫利的肩膀消失了力量。是的,自己不可以丧尸冷静。最重要的是救出凯特,带他回到普利茅斯。激励避免遭到追击的事态。 很快……很快就会来了,凯特。) 望着帕斯特拉纳的方向,杰夫利想。 “等着我,兄弟。” 在被桑地亚纳带走之前,凯特曾经对那捷尔这样说。是的,如果背叛了一定会来迎接他的哀伤的愿望,自己就没有被称为海之兄弟的资格了。 (让你留下了那么痛苦的回忆。如果是怨言的话,有多少我听多少。如果你要我偿还的话,那我一定会这么做。所以请你回到我身边吧。) 如今杰夫利的愿望只有这样而已。 回到旅店,见到那捷尔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而且还热心到连杰夫利他们都没留意的地步。 『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