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川》 【1】 于月和穆亮晓在微信上玩了一个游戏:以事实为依据,说出彼此的优点。 于月很快就认输了。 穆亮晓从她幼儿园的表现开始扒起,一直说到大学毕业,顺便帮她重温了一下有几个男生追过她。她不得已,举手投降。 “你的记忆力真好。”她对穆亮晓说。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比较特别。” 比较特别?谁的人生不是特别的一生?只不过,对她而言,童年算不上美好,有些事情,她经历得比大多数人要早。 可是要怪谁?谁也不能怪。按老人的话说,这就是命。各人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在人生之路上前行。命运紧紧贴着人的后背,即使回头,也无法看见。 在穆亮晓的帮助下,她回顾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隔了手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正在值班的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打出一行字:“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很好的。”对方坚持,“和你一起成长起来的日子,我们彼此看见对方,就像两生花。你的眸中是我的身影,我的眼中有你的容颜。我们分享彼此的成长经历,即使路是一个人在走,可是却像同时经历过了两种不同的人生。可惜,能这样分享经历的人,不多。” 回忆的闸门打开,情感的潮水汹涌而至。旧时片段如同电影剪辑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时钟倒走,回到从前。 幼儿园的时候,她是个倔强的孩子。 实验小学的幼儿园分为两个班,一个小班,一个大班。大班也是学前班。 记不清是在哪个班的时候了,小朋友们手拉手,扯成一个大圈,准备玩猫和老鼠或是丢手绢的游戏。两边的孩子拒绝同于月拉手。 她那时个子很小,天生卷发显得与众不同,穿着手工做成的深粉底子白色碎花的小棉袄,戴着深蓝套袖,小脸脏兮兮的,还有点拖鼻涕。人类在幼儿时期,已经学会以貌取人,这也许是人类骨子里的一种本能。孩子们明显表现出了对她的排斥。那时,他们还不懂得以伪装来掩盖好恶,心里想什么,便会直接以行动表现出来。孩子们争着想拉手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个子和于月差不多高,肤色白皙,发辫上扎着粉红蝴蝶结,穿一件公主裙,眉间还点着朱砂记。她叫含笑。好几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跑到她身边去,争着和她拉手。这种情形,直到身为带队的姬婷婷维持纪律,不准大家再乱动了为止。姬婷婷是个显得比其他孩子早熟一些的女孩,幼儿园里很多女孩称她为大姐,她也很能照顾人。 但是她也没有去将于月带回到圈子里,或是,疏忽了圈子外面的小不点。 于月一嘟嘴巴:“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玩呢!我去找我哥去!”实验小学是个四合院,她撑在小学教室的窗台上,从每一扇窗子向里面看,假装在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哥哥。 后来,她累了,就干脆坐在花坛的边沿上看天。 姬婷婷说:“来吧,一起玩。” “不!”她拒绝了。整整一天,她都不再理其他的孩子。 “我那时候,就是小倔脾气。”她笑着对穆亮晓说,没有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那时候,她们仅仅是认识。 后来,穆亮晓又看见了于月。她们开始打招呼。于月在运动场上玩,跌倒了,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但是她没有哭,只是咝咝地吸着冷气,表明她其实并不好受。那天是傍晚,于月的膝盖像将落的夕阳一样红。 她们上了小学,在不同的班级,很少看见彼此。 二年级的时候,小学成立了一个速算班。她们都被老师选出来,报了名,一起练习珠算。速算班没有固定的教室,每次上课,都临时决定在不同的教室。老师拿钥匙晚了,就有学生跳窗进去。 于月跳窗,穆亮晓也跳窗。不同的是,穆亮晓从窗台上小心翼翼地站到桌子上,再踩到椅子上,最后下到地上。于月直接从窗台上跳到地上,又跌倒了,又跌破了膝盖。她仍然一声不吭,咝咝地吸着冷气,咬牙自己走到一个座位上坐下,尽力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 后来,于月经老师推荐,去学了音乐。五音不全的穆亮晓继续学速算,她们又一次没有了交集。 “我小学时,就知道疯玩。”于月说。 “哪有,我记得每次文娱汇演,你都站在台上拉小提琴。”穆亮晓说。 文娱汇演时,学校借用的是影剧院的大舞台。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台上拉小提琴,纤细的身影令穆亮晓很难忘记。 初中时,她们在同一所学校,仍然不同班。两个人都长高了。于月的家离学校近,每天都去得很早。有一天,她最早到教室,开门以后坐在窗台上轻声唱歌。同班的一个男生进来,看见晨光勾勒出少女秀美的轮廓,眼前一亮。 男生叫林箫,唱歌也很好听。他们成了好朋友,常常一起唱歌,声音相和。建立在共同爱好基础之上的朋友关系,简单纯粹。这,就是所谓的知音吧。 除了林箫之外,于月也有了几个好朋友——雷婉淑、朱丽叶、许光。她们四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保持着深厚的友谊,被人们称为“四重奏”。四个女孩都喜欢看漫画和言情小说,她们彼此借书,互通有无,看过之后一起讨论人物和感想。在寒暑假,常常在一起写作业,过年的几天,也常常会在一起打麻将。约好了一起玩的日子里,于月起得最早,她跑到雷婉淑家里去找她,雷婉淑还在被窝里睡觉。她就硬把比她高大的雷婉淑拖出来,再去找朱丽叶和许光。四人正好凑一桌麻将,其乐融融。大人不在家的时候,于月负责做饭,喂饱她们。多年以后,大家交口称赞于月是最好的妻,宜室宜家,于月感叹:“全是被她们逼出来的!” 【2】 于月考上了县城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高二文理分班,她和林箫、雷婉淑、穆亮晓同班。 在高二,她收到了人生第一次表白。 向她表白的是同班同学蒋智野,很成熟的男生,成绩也很好,最擅长的科目是政治。蒋智野家不在县城,在学校附近和同学合租房子,住的地方和于月家很近。春雨绵绵的晚上,下了晚自习,于月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他,他没带伞,于月就和他共用一把。 “说不定那天是苦肉计。”雷婉淑后来说。不过当时于月并不知道蒋智野要做什么,只是和他一路边走边随意地聊着。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蒋智野跟到了她家门口,向她表白的那一幕。 “于月,请做我女朋友吧。”蒋智野郑重地说。 春雨丝丝沾衣,晚风像温柔的手指拂过于月的脸。她墨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对、对不起。”她本能地说。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说:“我、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很好的……” 蒋智野打量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女孩子吃惊的模样,微微一笑:“我可以等。” “不……不用……我……”于月期期艾艾地说着,心乱如麻,简直不知道自己下句该说什么。文科班男生不多,优秀的更是凤毛麟角,蒋智野就是其中一个。 “或者,你心里面有别人?”蒋智野似乎看出了什么,挑了挑浓眉,紧盯着她的眼睛问。 于月向后退了一步,靠上了小巷的红砖墙,一棵梨树伸过墙头,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紫色的小花伞上。 蒋智野上前一步,将她挤在他和红砖墙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他灼热的呼吸吹在她脸上。 “我还不想恋爱。”于月说。 “我愿意等。”蒋智野目光灼灼,“等到你想恋爱时,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我会保护你。” “真的不用……”于月弱弱地说。蒋智野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别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又一次从头到脚打量她:“总之,我就是喜欢你。” 于月默然。 蒋智野挥手转身:“再见咯,你还可以再好好想想。我等。”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于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软软地靠着墙往下滑,从站着滑成蹲下来的姿势,伞也抛在一边。 “你这是干什么啊……”她叹着气,觉得头好痛。 “于月,我看见了。”雷婉淑打着靛蓝色的伞,来到她身边,“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蒋智野喜欢于月这件事,很快就被雷婉淑逼问了出来。 “当然要拒绝啊。”雷婉淑愤慨说,“你要是和他谈,就是一棵好白菜让猪拱了。而且他居然敢对我的朋友伸出魔爪,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不用了!”于月连忙抱住雷婉淑的胳膊,“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雷婉淑脾气火爆,于月想象不出她会对蒋智野干什么,总之不会让他好过就是了,所以连忙制止。即使如此,和于月要好的几个女同学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接连好几天雷婉淑一见蒋智野就白眼相对,蒋智野只是一笑了之。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只有一星期,蒋智野约于月去看电影。 “谢谢,我和人约好了要去ktv唱歌。”于月找了个借口推掉了。蒋智野很大度地说没事,这几天你哪天有空? 于月一时语塞。七天如果天天找借口,也是一件费脑筋的事情。她灵机一动:“我妈明天带我去姥姥家,开学才能回来。” “这样啊。”蒋智野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情,“以后总有机会的。记得你欠我一场电影啊。” 什么时候变成了欠他一场电影了?于月满头黑线。不过这次总算是侥幸脱身了。她想这个人表面上好像很绅士,却暗里给人下套,居然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看来以后可得小心。 他们步入了高三。 高三这一年,谁都不容易。有人努力,有人奋起,有人逃避,有人放弃。 然而,对于于月而言,高三的永难忘记之处,并不是因为紧张的学习。她的父亲不幸因病过世了。她的高三,是黑色的,臂上黑纱的颜色。 葬礼结束之后,她坚持不缺课。不给自己丝毫整理心情的时间。高考在即,一点点时间都是奢侈。她红着眼睛去上晚自习,装做没有看到全班同学投来的目光。即使是关切,也仿佛箭一样扎在心上,提醒着她,发生过什么。同学们在课间安慰她,她伏在穆亮晓的肩膀上哭,哭着哭着沉入了睡乡。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睡着了?”一个男生问。 “嗯。”穆亮晓轻轻点头。那个男生叫骆清言,他望向于月的眼神是关切的,很温柔。 骆清言是班上公认最可靠的男生。班干部换届选举,学生们推举两个人上台计票,女生是穆亮晓,男生就是洛清言。他身高一米八,性格温柔,从来没有人见他发过脾气,在学习方面,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韧性与耐心。文科班的所有男生中,他是最受人赞誉的,众口一词的称赞,似乎没有人讨厌他。班上有个喜欢调笑的活泼女生陈一淼,常常在下午放学时请他代买盒饭,他也毫无怨言,并且问她爱吃哪一种口味,土豆丝还是土豆泥。他问话的口气很平常,淡淡的,不卑不亢,也没有不耐烦,就像在问“今天是星期几?”没人说他们的闲话,或者是,没人说骆清言的闲话。穆亮晓在即将离校时,给骆清言的同学录上写的评价是四个字:德高望重。 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骆清言,流露出了难言的温柔,似乎有复杂的情愫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而于月还没有醒来。 你一刹那的温柔, 是我很久的等候。 时间的脚步不停留, 擦肩而过,再没有机会回头。 时间的白驹闪电一般奔驰过心上的裂隙,令人措手不及。转瞬间高考已经结束。紧张的高三生活,仿佛只是昨天做的一个太长太长的梦境,梦里有你,有我,有洁白的花朵,也有绵长的黑夜。鲜花盛开的七月,夏日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为即将离开县城、踏上远方未知征程的年轻人送别。 于月、骆清言和蒋智野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于月的母亲再嫁,继父答应为她出大学学费,这是母亲再嫁时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三人中,只有蒋智野正常发挥,上了省内最好的师范大学,平时名列前茅的骆清言和于月都没能走上一本,考上的是普通本科。 取分数条的那天,几个人无聊地在学校的运动场上晃来晃去。就要离开了,于月又欣喜,又沉重。欣喜的是可以离开,沉重的是前途命运未知。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又重新组建了家庭,未来变得尤其渺茫。家庭对她而言,不再是温暖、安全的栖息地,而要时刻戒备提防。蒋智野重提做他女朋友的事情,她仍然拒绝了。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于月准备买上学的一些物品,约雷婉淑一起逛街,正巧看见了蒋智野和另一个女生也在逛街买东西,他们手牵着手。 蒋智野看见于月,略有点尴尬,那个女生也把手放开了。他们寒喧了几句,分头走开了。蒋智野的女友,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和蒋智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看人家,爱情和事业双丰收了。”雷婉淑悄悄对于月嚼着舌头,于月只是笑笑:“这很好啊,希望他们能够修成正果。” “才十八九,离结婚早着呢。”雷婉淑撇撇嘴,“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雷婉淑的乌鸦嘴说得很准,大一时蒋智野就和女朋友分手了。不过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大家对他们两人只有羡慕。 于月不羡慕。她没空去八卦别人的事情,很多同学从来没出过远门,火车票由家长排队去买,上大学的行李也由家长帮着收拾,而她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人一忙起来,没空想太多。 【3】 于月的宿舍在二楼208室,有六张床。四张床上贴了名字,另两张空着。于月把行李放在写了自己名字的床下。于月有三人室友,分别是肖婷、顾兰和张夏。张夏的父亲是学院的教授,因此分宿舍时特别照顾,宿舍里没有安排太多的人。张夏本人虽然没有显露出太明显的大小姐脾气,但是吃穿用度却非于月这样从小镇里出来的女生可比,家世的樊篱将她和普通人家出身的室友们隔开了,她和大家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显得有些清高孤傲。顾兰家境不太好,拿着助学金来上学,一心学习,成天除了上课就是泡自习室,不到睡前看不到她的影子。而肖婷是一个很成熟的女生,有着娴熟的交际手腕,很快就和班级的其他学生打成一片。于月则一切都按步就班,不显山不露水,大伙儿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讨论电视剧或小说,分享零食,代室友打饭,上课轮流占座……开学的第一周一转眼就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上了两周课,军训开始了。在军训期间,学生会、团委、各大社团也开始招募新人。于月本来并不想参加学生会和团委这种官方组织,因为不但杂事太多,而且内部也勾心斗角,往往费力不讨好。新生刚入会,只是给学长学姐们打杂,做一些又苦又累的差使,一般熬到大二下学期或者大三才能挂上副部长的虚衔。但是在学院组织的歌唱比赛,她得了第三名,文娱部长郑雨冬学姐来请她入会,她也不好驳人面子,就答应了。面对着林林总总的社团,她只选了飞鸟动漫社。她从小就喜欢看漫画,大学里也希望能和一群同好一起欣赏讨论。顾兰和肖婷也参加了学生会、团委和各种社团的招募,长袖善舞的肖婷也进了学生会生活部和剑城话剧社,顾兰却全部落选,脸色阴沉了好几天。只有张夏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也不去参加招募活动的面试,只是窝在宿舍里追韩剧,但是学生会招新名单上,却写着她的名字。而且她进的是学生会比较核心的机构秘书处,好几届会长都是从秘书处的成员中选出来的。“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我们比不了啊。”面对着学生会的新成员名单,肖婷叹了口气,对于月说。于月垂眸不语。即使在小说里,世界也从来不是公平的,不习惯也得慢慢习惯。 和紧张的高中相比,大学里的课程安排比较轻松,学生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月的课外精力,多半放在动漫社上。她很会画画,给社里画了很多海报。动漫社有一位蒋瑶师姐是于月的老乡,对她很是欣赏,传授了她很多绘画技巧。于月喜欢在动漫社的画室里,天光在窗外悄悄移动,一幅幅灵动的画面从笔下诞生。 那一天她也照例在画室里画画,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你找小月?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来找我!”于月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蒋瑶师姐打闹着走进画室。 “蒋智野?”于月打了个招呼。 “哈哈,我不成器的小弟。”蒋瑶笑着拧了拧蒋智野的耳朵,“这家伙自从考上d师大就没来过!我还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来看一看同在c城上学的老姐,谁知道是来看你的!” “师姐,别逗了。他就是来看你的,只是见我也在这里,顺便罢了。”于月瞥一眼护着耳朵,狼狈不堪的蒋智野,忍住笑意说。 “你们老同学慢慢聊,今天我有约会,先走啦。”蒋瑶笑着抓起挎包,大步流星推门出去了,只剩下两个人默默相对。 “画得不错。”蒋智野看着于月面前的画纸说,“比高中时有进步。” “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提到画技,于月有些得意。 “是我姐啊。你不用感谢我姐,感谢我就好了。”蒋智野大咧咧地说。 于月笑了出来:“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又表白过几个女生啊?” “可没有。”蒋智野郑重地说,“我表白过的人,只有你一个。刘艳和我……”刘艳就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和蒋智野一起考上d师大的女孩。 “切,谁信。你就吹吧。”于月截断他的话头,不屑道。 “刘艳和我,已经分手了。” “怎么这么快?才一个月就分手了?”于月有些困惑,“你们倒底有没有感情基础啊?” 蒋智野叹了口气:“我们不需要感情基础。你知道,刘艳曾经是有喜欢的人的……她高考之后的暑假和我在一起,只是想借我来激一激那个人而已……” “然后呢?达到目的了吗?”于月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没有,所以我们现在不假装在一起了。”蒋智野目光灼灼地望着于月,充满了期待。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激什么啊?净干没用的事儿。”于月如此评价。 蒋智野抓抓头发,又想表白,又觉得现在开口不大合适。自己跑来向她解释,像是自己理亏。 “这事儿其实也不用跟我解释,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于月直接泼了蒋智野一盆凉水。蒋智野刚想再找话题,画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黑色的衬衫,面容英俊,丹凤眼里尽是冷漠的神情:“于月,这一期的海报,你什么时候交稿啊?” “我画了三张了,全被你否决了啊!”于月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是她的师兄栗龙泉,网名阿栗,飞鸟动漫社的网站总编,冷酷无情专门毙稿,死在他手下的稿件不计其数。可飞鸟动漫社的网站又是他一人独自做出来的,他在社里的地位谁也动摇不了。飞鸟动漫网挂在c大网站下面,是c大校园网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学校里人气极高。栗龙泉对作品发表要求严格,高质量的作品吸引了很多动漫爱好者成为死忠粉丝。一些关于电脑游戏、新番的辣评也出自此人之手。在c大的二次元世界,提起阿栗的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别再拖拖拉拉的了。”栗龙泉面无表情地走到里侧的电脑桌前,那里是他的办公桌,“今天晚上,一定把画稿交给我。”他无视于月和蒋智野正对坐聊天的局面,打开电脑,弹出工作界面,开始劈里啪啦地敲打键盘,毫不脸红地当起了电灯泡。 “小月,你先忙,过几天我再来找你。”蒋智野知趣地退了出去。他对于月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偷换成了“小月”,让于月不舒服了半天。小月这两个字,目前只是蒋瑶师姐对她的爱称,别人叫起来还真不习惯。 于月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达到了栗龙泉的要求,在当天晚上交了画稿。正往宿舍的方向走,迎面却看见肖婷正和一个男生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肖婷走在前面,一脸阴云,男生几次想拉肖婷的手,都被肖婷甩开了。 于月避无可避,正想着怎么和肖婷打招呼,肖婷却像不认识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于月懒懒地回到了宿舍,宿舍一个人都没有,她就爬上了床。今天一直修改画稿,还真有点累了。 过了一会儿,肖婷回来了。看见于月趴在床上,也没和她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收拾一摞日记本。肖婷很喜欢写日记,这些都是她高中时的日记,被她当宝贝一样带到了大学,不时翻看。她说看着这些文字,就能回想起从前的日子。这习惯让于月想起穆亮晓,穆亮晓也喜欢写日记。不过她没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选择了复读,于月都替她觉得可惜。 肖婷把旧日记捆好,装在黑塑料袋里提了出去,不久,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于月,今天看到那个男生的事,请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肖婷说。 “诶?”于月还没反应过来。 肖婷继续说:“他是我高中的男朋友,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她顿了一下,再次请求道,“不要告诉别人。” “哦,放心,我不会多嘴的。”于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蒋智野,他也是刚刚结束一场闪电恋情,不论他怎样解释,他和刘艳牵过手,却是真的。 到了大学,因为空间的阻隔,或是禁不住新的诱惑,抛弃旧的恋情,重新开始的人,并不在少数。既然连这一点小小的考验都不能通过,分手也罢。肖婷扔掉了旧日记,一切重新开始。而自己过去的重重阴影,却无法抛弃,无法割舍——今年下雪的季节,便是父亲的周年了……于月沉沉叹了口气。 肖婷却把这声叹息理解成了对爱情的感叹,顺口问了一句:“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于月轻轻说。 肖婷说:“没有才好,没什么恋爱方面的烦恼。你还是好好学习,准备毕业考研吧。你看人家顾兰,从现在起就定下了考研的目标呢。” 于月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第一学期的学费,就是母亲从继父那里要来的。考研?只怕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往上念了。“我不想考研,我想挣钱。”她低低地说。 肖婷眼前一亮:“太好了!我也想勤工俭学呢!我们一起******吧!” 【4】 虽然宿舍四人关系算不上特别要好,肖婷仍然在晚上的卧谈会上宣布了自己和于月的勤工俭学意向。张夏出主意说可以上c大的bbs上找一找,那里有招聘专区。顾兰则说自己加入了一个c市家教qq群,里面会不定时发布一些家教信息,届时会帮她们留意。肖婷是个行动派,说******就马上行动起来。不但借用张夏的电脑上网寻找,还骑自行车在c市的街上寻觅。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在一个服装店找到了工作。这家服装店以年轻人为主要消费对象,肖婷每周三天去做销售助理,底薪极少,却能按销售额提成。肖婷父母就是做生意的,她自己也有在这方面锻炼一下的倾向,所以就签了短期工的合同。她自己找到了工作,也没有忘记于月,时时为她留心。 “于月,离学校三站地,有一个蓝黑酒吧。今天我和几个朋友去玩,见那里在招歌手乐手。”有一天晚上,肖婷兴奋地对于月说,“你肯定能行。” “酒吧啊?”于月皱了皱眉,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她不太喜欢。但是肖婷向她报了薪酬之后,她的心动了。“放心啦,酒吧有自己做生意的规矩,歌手又不是陪酒女郎,不会有什么事的。明天我陪你去。”肖婷很熟稔地说。 第二天,肖婷骑单车带着于月,来到了蓝黑酒吧。酒吧门口装修风格完全是冷色调,整整一面墙壁都是相间的蓝黑格子,泛着金属的冷光。于月一咬牙,还是跟着肖婷走了进去。 出乎她意料的,酒吧老板居然是她的小学同学姬婷婷。姬婷婷在小镇上念完初中,就没再上学,听说是跟着亲戚去大城市打工了,没想到在这里开了一间酒吧。姬婷婷一见面就叫出了她的名字,说她和初中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但于月却认不出姬婷婷了。姬婷婷打扮得十分成熟,头发烫成时尚的大卷,指间还夹了一根女式香烟。不变的是,周围一群青年男女包围着她,还是一口一个“大姐”地叫着。这姑娘自带大姐大光环,走到哪里都有大姐风范。 “你和乐队成员见个面,合适的话就在这里工作吧,我的朋友没人敢欺负。”姬婷婷吐着烟圈,云淡风轻地说。 蓝黑酒吧里的乐队成员都是年轻人,彼此间都以艺名相称。于月既会唱歌又会拉小提琴,因此酒吧乐队对她很满意。叫阿森的吉他手还告诉她,除了薪酬以外,如果有客人肯为她送花或买酒水饮料,她也会有额外的提成收入。但于月还是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她不喜欢被陌生人注意,尤其在酒吧这种地方。姬婷婷见她和乐队成员聊得很融洽,就告诉她从明天起过来熟悉环境,阿森会带着她讲一讲这里的明暗规矩,三天之后再正式上场。于月答应了。姬婷婷特别建议她上台前打理一下天然卷的头发,说要么拉直,要么染烫个更夸张的造型,才比较适合这里的气氛。 “如果觉得不习惯,三天之后,也可以选择离开。”送于月出门时,姬婷婷特别叮嘱了一句,“毕竟主唱的工作强度也是很大的。” “哦,好的。”于月愣了一下,回应道。 于月刚一出门,一个穿着露背装的艳丽女子就来到姬婷婷身边,光洁的胳膊熟稔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老板娘,新来的主唱小姑娘好清纯哦。” “你一个人在钢管边热舞就够了。”姬婷婷笑着说,“有你这个大美女在,蓝黑的生意越来越好罗。” 于月和肖婷出了蓝黑酒吧,在酒吧里面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出来,即使天色阴沉欲雨,也不禁眯起了眼睛。“怎么样?待遇不低吧?”肖婷得意地说,“这种地方,酒水都是天价的利。” “从来没在这种地方表演过,还是有点担心……”坐在肖婷的自行车后座上,于月仍然不能释怀忐忑的心情。她们走到半路,天空落下几点雨滴。 “下雨了。”于月说着,徒劳地用手挡住了头。 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冒雨回去一定会淋透,但雨势又比较和缓,不是穿箭一般的急雨,看起来要绵绵地下上一阵子。她们没有带伞。 “那边有座楼像是宿舍,避一避再走。”肖婷说着,把单车扔在一座方方正正的旧楼前面,和于月跑到了屋檐下。 肖婷的眼光没错,这的确是一座宿舍楼,男女混住,年轻的学生们在楼里进进出出,檐下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避雨。和c大宿舍相比,这里看管得极松,门卫室的大妈低头织着毛衣,对进出的人视而不见。于月本来在无聊地看天,但是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人在往这边看。她扫视一眼周围,看见屋檐下有两个年轻男子,隔了几个人,不时往她和肖婷这边瞄上两眼。于月往后退了几步,缩到身边的陌生人后面,观察着那两个男子,见他们的眼光只是在肖婷身上打量。 “他们在盯着你。”于月看清形势,来到肖婷身边,低声提醒她。肖婷一直对此茫然无觉,经于月提醒,才觉察出那两个男子的目光不怀好意,便也如芒在背。肖婷有着尖尖的下颌,一双桃花眼,身材高挑,是很惹人注目的女孩,刚开学就收到了不少情书。“虽然她很有男生缘,但也不至于走路就被人盯上吧?难道遇上了人贩子?”于月心里嘀咕,想起上大学之前,妈妈再三对自己进行安全教育。妈妈说自己年轻时,有一次在c市的商场逛街,也遇到了两个男人跟着她,她撒腿拼命奔跑,才把他们甩掉。于月的妈妈年轻时,虽然个子不高,却也是个公认的美人。她拿自己亲身经历的这件事来警示于月,年轻女孩子千万不要独自出门,在c市这样的大城市,想要让一个人消失是件很容易的事。“本来以为妈妈当年是运气太背,没想到,这样的事,还真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啊……”于月想。这样的事情,不亲身经历,总以为发生的机率不过万分之一,轮不到自己身上。但对于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生来说,青春的美丽正蓬勃体现出来,自己想掩盖也掩盖不住。高颜值的女孩子走在街头,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这光天化日的,也太明显了。于月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离天黑还有好几个钟头呢。 “我们假装是这里的学生,往楼上走走吧。”于月说,“估计他们不敢跟来。” 肖婷听从了于月的建议,她们就沿着楼梯往上走。那两个人却还不想放弃,一直尾随着她们。这座楼有六层,一至三层是男生宿舍,四至六层是女生宿舍。她们一直走到四层的女生宿舍,两个男子才悻悻然停下脚步,却仍然向她们这边望过来。两个女生连忙又上了一层,所幸那两名男子也没有跟上来。她们这才靠着墙,松了一口气。 “好!我马上下楼!”一间宿舍的门“砰”地打开了,风风火火冲出了一个穿着粉红短睡裙的瘦小女生,她披头散发、睡眼惺忪,一边抓着手机喊话,一边踢踢踏踏地趿着小黄鸭拖鞋往楼下跑。 “陈一淼?”于月叫出了她的名字。 “哎,于月?”陈一淼见到于月也很兴奋,“你怎么来这里了?正好正好,你跟我来……”她抓起于月的手就要一起下楼。 “你这是去哪儿?”于月问。 “老骆在外面,正好咱仨见个面,一起吃饭。”陈一淼兴冲冲地说。 “老骆”这个称呼令于月怔了一下,随即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你就穿着这身出去?”于月整理了一下心情,好心地提醒衣冠不整的陈一淼。 “我让他给我打饭。我先把饭盒拿回宿舍,再换衣服出去。今年运气不好,文院的都被分到这个破地方住。”陈一淼一边抱怨,一边把于月拖到楼下。肖婷跟在她们身后。 骆清言站在三楼的楼梯缓台上,一手提着盒饭,一手拿着半收拢的折叠伞,正波澜不惊地向楼上看。看见于月的瞬间,他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原来你俩都进了s大学。”于月说。她只知道骆清言在s大,却不知陈一淼也考了进来。 “是啊,他在营销系,我在新闻系。”陈一淼一张快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他宿舍在校内,条件比我们的好。我们这,哪能叫大学宿舍啊,就路边一个破楼!” “听说你们明年就搬进校区里住了。”骆清言老实地说。 “明年,我不还得在这里等上十几个月吗?这里很潮的,前几天,鞋子都长毛了。”陈一淼抱怨着接过盒饭,递给骆清言早就准备好的五元钱。 “这也能带饭?”于月对骆清言的好脾气无语了。一想到他到了大学也没有逃脱陈一淼的魔爪,于月就对他倍感同情。 “难得见面,去香聚缘烤吧吃串吧。”陈一淼提议,“你们等我换个衣服就来。”她拎着盒饭就往楼上走,“这个我当夜宵。” 骆清言不慌不忙地抖着伞上的雨水,徐徐道:“下雨了,改天吧。”他还是老样子,温吞吞地,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远来是客,饭钱我请。”陈一淼豪气地说。 于月其实本想留下来和他们叙旧,但见骆清言如此说,就拉过了肖婷:“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下次我单独过来,再找你们。” “也好。一定要再来啊。”陈一淼叮嘱,目送他们下楼。 “你还是优秀饲养员啊。”于月打趣。 “我很快就解放了。”骆清言淡淡地说,“我宿舍有个人正在追陈一淼,说是今天晚上准备烛光表白,所以我没让她出来吃饭。等她被人拿下了,就有人接我这送饭的差使喽。” 于月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涌到嘴边,又不知先说哪句好。最后,不过说些“你还好吧”“适应吗”“军训累不”之类的家常。三层楼梯太短,好像眨眼间便走到了尽头。 雨停了,凉风疏疏朗朗地吹着,撩起了于月耳边卷曲的秀发。“我想把头发拉直,你觉得怎么样?”于月忽然问。她一直很羡慕日漫少女的笔直长发,上了大学,终于可以自己自由塑造形象了。 骆清言认真地打量她一番,似乎在想象,然后说:“一定很好看。” 【5】失恋的师姐 于月在蓝黑熟悉了三天。这里虽然环境复杂,但并没有人欺负她。相反,乐队成员还对她相当热心。她在这里的化名是阿月。 “阿森既是吉他手,也是歌手。平常你们轮流唱歌,如果有客人点歌,就按客人点的歌单唱。”姬婷婷坐在吧台后面的阴影里,跷着腿对于月说。她的金色细带高跟鞋的鞋跟正对着于月的方向,鞋跟上流动着冷冷的金属光芒。 如果被这鞋踩上一脚,一定很不好受。于月心里开着小差。 姬婷婷满意地打量着面前少女,拉直的披肩长发,额前是一缕斜刘海,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蝙蝠衫和齐膝的蓝色蓬蓬裙,露出细长白皙的小腿,脚下是一双白色坡跟凉鞋,和酒吧里大多数浓妆艳抹的女子不同,她像一支百合,散发出清甜的馨香。“好好发掘一下,也是个美人。”姬婷婷说,“一会儿我让咪咪帮你化点妆。”她把跳舞的女子叫了过来,说:“帮她画个清甜一点的妆,不要太浓。” 咪咪笑着看了看于月,眼睛眯成了月牙:“大姐,没问题。” 于月坐在妆台前,任咪咪在自己的素颜上敷粉施朱。 “阿月,珍惜这个机会吧。”咪咪说,“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如果缡落还在,主唱的位置就轮不到别人。很多人捧她。”她利落地在于月两颊扫着腮红,“在这里需要用实力来证明你自己。” “她去哪里了?”于月问。 “不知道。有一天突然没有来,就好像那样凭空消失了。” 于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脸蛋在咪咪的手指下变得明艳起来,像一朵花在夜里悄悄绽开。而从前,她自己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是美丽的。 “其实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演出服,可惜大姐没有让你换装。”咪咪有些遗憾地说,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钥匙,“14号衣帽柜,也就是缡落原先的柜子,现在是你的。那里面有我为你准备的一套衣服。下次来时试试。” “蓝黑的规矩,演出人员每人送两套演出服。又不是我私下送你的。”咪咪干脆地说,“这才是第一套,准备得仓促,你就收下吧。”后来,于月才知道,咪咪不仅是舞娘,也是蓝黑演出人员的化妆师兼造型师。连阿森和蛋挞这两个男人演出时穿什么服装、戴什么佩饰也很尊重她的建议。 如果说美丽是女人的武器,咪咪为她化妆之后,于月从头到脚都无懈可击。 她走上台,场里立即响起了一阵口哨声。她唱了一首滨崎步的《carols》,缠绵婉转,场下掌声一片。立即有人叫过侍者,准备点歌。 “真是美丽的女孩啊,有着蓝丝绒一样特别的嗓音。”阴影里,有人带着赞许之意轻轻说。他端起一杯葡萄酒,饮了一小口。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衬衫领子雪白笔挺,下颌的弧线好像雕刻名家随手在大理石上简单劈削出来的,线条简洁,充满了阳刚之气。陪坐在一边的,正是姬婷婷。她向着水晶烟灰缸里磕断一截沉默中攒下的长长烟灰,含着笑意说:“祁哥对她有意?”那人仿佛一个恍神,又恢复了冷静的清淡声音:“我现在,对谁都没兴趣。” 姬婷婷和她谈好的演唱时间是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每周的周三、周五、周六上班。提成当天支付现金,底薪打到银行卡里。如果有精力,可以多唱,按时间计酬。所以第一天晚上,于月一直待到凌晨四点才收工。 一个晚上,于月的提成收入就接近了四位数。她心情大好,照这样看来,即使在这里只干两个月,下学期的不费和生活费也能赚个富富有余了。但阿森叮嘱她,在这里不只要唱流行歌曲,也要练习一些英文歌和蓝黑的原创歌曲,这些外面听不到的原创歌曲才是蓝黑的主打品牌。他还给她拷了几首曲子让她回去练习。于月答应下来,新学几首歌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相反,她对蓝黑的原创歌曲充满了期待。 于月下班之后头有点晕。因为她第一次熬夜工作,身体总有些不习惯。她想叫一辆出租车回学校,偏偏这时候马路上空荡荡的,一辆出租车也没有,只是偶尔有几辆私家车和运土的大卡车驶过。她在门口晃了一会儿,见一个女子坐在蓝黑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头埋在臂弯里,身子一抖一抖,像是哭泣。一个中年男人说:“小姐,我送你回家吧。”说着就把她往自己的白色保时捷里拉。女子则往后缩,两人拉扯之间于月看见女子长发掩映的侧脸,却是蒋瑶。 “住手!”于月上前阻止了那个男人,挽住女子的手,“师姐,咱们一起回学校。” 蒋瑶抬头,红肿无神的眼睛看了看于月:“是你啊!小月!”她一张嘴,就有酒气喷到于月脸上。今晚酒吧买醉的师姐,和平时画室里阳光灿烂的师姐简直判若两人。男人见状,仍然厚着脸皮道:“两位小妹妹,你们可以坐我的车走。” 于月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小子,别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于月回头,却只见一个藏青色的背影,看得出来是身形匀称的年轻男子,腰背挺得笔直。那道身影远远坐进一辆蓝色的车里,发动引擎开走了。粘着她们的男人对这名男子似乎颇为忌惮,也讪讪地离开了。 于月陪蒋瑶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终于打了一辆出租车:“去c大。” 到了学校门口,蒋瑶下了车,竟然不进大门,而是走向了旁边的一座居民楼。“师姐,学校在那边……”“我就住这儿。”蒋瑶走上二楼,往外掏钥匙,却把钥匙掉在地板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于月弯腰替师姐拾起钥匙,门却开了,一个把衬衫搭在肩膀上、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探出身子:“你怎么回来啦?” “师姐,我先回去了。”于月见势不妙,赶快告退。她可不想知道太多师姐的私事,否则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师姐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可是蒋瑶没有让于月离开的意思,反而把她的手腕抓住了:“小月,跟我进来坐会儿,有话要对你讲。” “师姐您累了,先休息吧,我等您睡好了再来。”于月乖巧地找着借口。 蒋瑶拉着于月,也没有换鞋,就径直闯进卧室里。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正背对着卧室的门口,从容地穿着上衣。床上一片凌乱,显然是这一男一女刚刚起来。 于月从窗户玻璃里看见了那女子的脸,不禁想,这下可麻烦了!那名女子,正是学生会文娱部长郑冬雨。太狗血了!这事件居然和两个认识的师姐有关……让我怎么办啊?于月简直要抓狂了,只好转身对着墙,表示自己只是个非礼勿视的小透明。 “路明践、郑冬雨你们两个贱人!”蒋瑶打着酒嗝,字字清楚地说,“给我滚出去!” 【6】缡落的阴影 路明践和郑冬雨都走了。蒋瑶颓然坐在床沿,苍白的脸色仿佛大病了一场。但她的神色很冷静,酒也醒了。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她低低地说。 “师姐,你睡一会儿吧。”于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你也休息休息。”蒋瑶带着于月向次卧走去,“一想到刚才他们睡在这张床上我就恶心。” 次卧也是双人床,蒋瑶踢掉鞋子,舒服地在床上摊开手脚,示意于月睡在她旁边。于月也累了,和衣躺下,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待于月醒来,已是中午了,蒋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上发呆,旁边是一袋开了封的薯片。 她见于月醒了,就把薯片递了过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只听见咬薯片的声音。 “看上他算我眼瞎。”蒋瑶忽然说,“翻篇了翻篇了,都过去吧。” “都过去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去想。”于月宽慰。本来她憧憬过要在大学里好好谈一场恋爱,谁知开学不久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昨晚的片断在她的脑海里闪回,在同一张床上的男人和女人……自己本以为恋爱时拉拉手,抱一抱,接个吻就算大尺度了,这样的事情只有小说里才会有,没想到现实真的和小说一样狗血,直接就把尚未做好思想准备的她推进了成人的世界。 “早听阿栗警告我,他俩在一起鬼鬼祟祟,要不是昨天假装离开,还真看不到贱人给郑冬雨过生日这幕好戏。”蒋瑶说。在蒋瑶对这对男女愤慨的唾骂声中,于月渐渐把事情经过理清了个大概。原来路明践是蒋瑶的男友,最近脚踩两条船,又和郑冬雨在一起了。为了坐实这点,蒋瑶在郑冬雨生日前夕对路明践谎称自己这几天回家,暗地里看见了他们约会的一幕。郁闷的蒋瑶在酒吧买醉到天明,没想到路明践居然带郑冬雨来到了蒋瑶和他在校外的屋子来过夜! “他居然连去宾馆开房的钱都舍不得出……”一想到这点,蒋瑶便又好气又好笑,“这种low男就是会算计。”她回头看向于月:“小师妹,你找男朋友时可要擦亮眼睛啊。” “我不想找男朋友。”于月说。看见了这一幕,真是令人心灰意冷,想也变不想了。要不是蒋瑶昨晚把钥匙失手掉在门口发出很大的声响,屋里的人被惊动了,说不定开门进去还能拍上几张照片呢。 “师姐,以你的才貌,找个好男人很容易。”于月说。 蒋瑶深深叹了口气。 路明践和她同一年级。上大学时是贫困生,但他非常好强,进了学生会,也很聪明,年年拿奖学金。在学生会组织工作难免有自己垫钱的时候,使原本经济条件不好的他捉襟见肘。阳光开朗的蒋瑶常常帮助他,后来两人就恋爱了。大三时,路明践当上了学生会长。此后,他更加忙于学生会的事务,而蒋瑶所在的飞鸟动漫社也进入了繁荣期,和路明践约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少了。路明践提出搬到校外来住,蒋瑶也没反对。和许多在校外租房子的情侣不同,这所房子,是蒋瑶自己的。她还经营着楼下的一间花店,花店的名字叫朔望川。 “师姐你有好多产业哎。”听到这里,于月羡慕地说,“我知道路明践为啥要傍你了,换我是个男人,见你这样的白富美,也要贴上去追。” 蒋瑶被她逗笑了,嗔道:“这算什么,都是……唉,不说了。” 于月其实想不明白蒋瑶为什么会在c市有产业,因为她的同学蒋智野是蒋瑶的弟弟,而据她所知,蒋智野是农民家庭出身。就算师姐能够以画画取得一些收入,她也只不过是个大三的学生。但这些疑问压在她心底,没有说出来。刺探别人的隐私是不礼貌的,而且她已经知道了太多蒋瑶的秘密。 想到警告蒋瑶的人是栗龙泉,于月颇感意外。栗龙泉平日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冷血的工作狂,没想到他还会做这样的事。“师兄居然这么八婆。”于月道。 蒋瑶一愣,但马上明白了她在说谁,幽幽地说:“阿栗平时看起来很严肃,其实一直默默关心着社里的每个人。一到寒暑假火车票难买,都是他在网上帮着抢的。他电脑很厉害,想要下铺、靠窗的位子都能轻松弄到。” “上次他还骂我配色太土。”于月噘了噘嘴,“就讨厌他那一副以自己智商碾压别人的高高在上的样子!” 从那以后,于月再见到蒋瑶,发现师姐的笑容明显少了,大多数时间她不是在画画,就是在上自习。于月也认真上课,认真画画,认真工作,想就这样平静而规律地渡过大一的上学期。 然而她平静的生活却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于月照例在蓝黑唱歌。她很受欢迎,每天都会收到好几束鲜花。这次也不例外。有人送她一束粉红百合,她向着台下鞠躬道谢。忽然,有人将一个酒杯扔到台上,她闪过了酒杯,杯子落在地上打得粉碎,杯里的液体在舞台上流淌,将所到之处染成刺目的红色。 于月一惊,向着扔杯子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喝得大醉的男人,他指着她大声说:“缡落!我恨你!” 几个保安拖走了他。 咪咪及时从钢管上滑下来救场,一场热舞带到了场上的气氛,每个人都沉浸在夜色之下的狂欢里,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被人们忘记了。 夜色阑珊,曲终人散。于月在后台黯然问阿森:“缡落……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森没有回答,只是给她放了一段手机里的录音,嘈杂的背景下,一段女声如天籁。 “她为什么要走?”于月问。 “死了。”贝司手蛋挞吐出一口烟圈。 “可是咪咪说她只是走了。”于月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走了,在蛋挞眼里等同于死了。”阿森解释,“因为她不能再来唱歌了。” 蛋挞把烟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背着乐器起身离开了。 “他喜欢她?”于月悄声问。 “不,他只喜欢艺术。”阿森望着蛋挞的背影说,“所以他特别为缡落感到可惜。自从缡落走后,这家伙更加愤世嫉俗了。” 【7】陈冲的请托 “看你心情不太好啊。”画室里,栗龙泉敲打着键盘,瞥一眼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于月。 于月挺了挺身子,将耳机摘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好像心情不好。”栗龙泉说。 “没什么。”于月戴上耳机,又蔫了下去。耳机里响着《时光笔墨》: 一念成执着沧海变荒漠 轮回中我像飞鸟经过 记忆中停泊点一盏烛火 那微光能否照亮寂寞 听雨声滴落看花开几朵 叹昨日怎么只剩轮廓 难断的情锁眸中的淡泊 一场梦谁都无法触摸 “喂,醒醒。”蒋瑶摇醒了睡着了的于月。于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中午了,跟我吃饭去。”蒋瑶爽利地帮于月摘下耳机,缠好了线。于月望向电脑桌,栗龙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蒋瑶将于月带到了校门口的一家比较像样的餐馆。“在这里吃?好像很贵啊。”于月说。 “我们网站拉到了广告赞助,是和赞助商陈总一起吃饭啊。”蒋瑶说,“一会儿阿栗也会来。听说你酒量大,到时候帮我们应酬应酬哈。” “我酒量大?你从哪儿听说的?”于月反问。记得自己只在高三暑假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喝过几次,但自从进大学校门以来就没有沾过酒啊,蒋瑶从哪儿知道的?一定是蒋智野……下次看见了,要好好修理他!于月在心里问候了一下蒋智野的八辈祖宗。 赞助商是一家影楼的老板,希望在飞鸟动漫网上推广影楼的品牌。同时,影楼也会给动漫爱好者提供拍摄cosy相片的服装、场地和道具。原本栗龙泉不太喜欢把网站做得商业化,但这种赞助毕竟也和动漫产业相关,在蒋瑶的劝说下也就接受了。“阿栗,别和钱过不去,以后动漫社想发展,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蒋瑶说。 她们坐下来等,不一会儿,栗龙泉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一起走了进来。男子平头,穿一身运动装。蒋瑶忙站起来招呼他们:“这边!”于月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脸色一变:“师姐,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吃就好。” 陈总,正是那天在酒吧往台上扔杯子砸她的那个人。 栗龙泉不明所以地看着站起来要走的于月,蒋瑶也有点尴尬,但还不忘给人台阶下:“有急事啊?那你就先回去吧……” 陈总也认出了于月,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原来是你啊……对不起,那天我失礼了。”于月冷冷看着他,没有要同他握手的意思:“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阿月小姐,请您不要走,今天这顿饭,我请,权当陪罪。”陈先生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很诚恳地含笑望着于月,“也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容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你们认识?”蒋瑶望望陈先生,又望望于月,笑道,“那正好,快坐下。陈总,小月是我们网站的首席画师,您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将于月拉回自己身边,于月也就坐下了。她也想知道这个姓陈的那天为什么会向她扔杯子。他欠她一个解释。 “别陈总陈总地叫了,我叫陈冲,直接叫我姓名或陈哥就好。”男子说,“没想到阿月小姐还是个学生,那天我喝高了,多有冒犯,还请谅解。” “我叫于月。直接叫我名字,别满口的小姐。”于月忿忿地说。于是,这场赞助商和网站主办方的会面,变成了陈冲和于月释嫌的会面,饭局上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蒋瑶和栗龙泉原想好好感谢陈冲,没想到反而成了陪客。 “我喜欢缡落已经很久了……我们前年在蓝黑酒吧里认识,那时候她刚刚和男朋友分手,孤身一人,贫困得一无所有,只好在酒吧做陪酒女郎。那年,蓝黑乐队要通过考核的方式招募歌手,开办了几场歌手考核专场晚会,有好几个女孩儿来应聘,缡落本来没有任何准备,我把她带到自己的影楼,为她化妆造型,选取了最合适的服装。后来,缡落一上台,就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在蓝黑酒吧里一鸣惊人。她唱得特别好听,全场的人都为她鼓掌欢呼,酒吧里的气氛燃爆了。” “这么好听啊?说得我也想听听了。”蒋瑶说。 “那当然,我觉得她的水准可以比得上专业歌手了。”陈冲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啤酒,“后来我想要她做我的女朋友,但她却拒绝了。她说,对我除了感激之情,没有别的,她心里有的,还是原先的那个男人。他家里不同意他们结婚,两个人迫于长辈的压力,分分合合了好几次。可是,她对他的喜欢,却丝毫没有变过。” “缡落的家人呢?总不会见女儿在外面漂泊,却不伸出援手吧?女儿总混迹于酒吧一类的地方,正常的父母总会管一管吧?”蒋瑶抱着胳膊说,“高中时,我有一次离家出走,父母都找翻天了。” “缡落没有家人,母亲早逝,父亲另组成了新的家庭,她是不受欢迎的人,没有人在乎她。” 于月在一旁听着,忽然和从未谋面的缡落有着同病相怜之感,叹了口气。 “再后来,我等她很久,总是去听她唱歌,每次都送红玫瑰给她。她大概是终于被我打动了,有一天,她对我说,想要和我开始新的恋情。我很高兴。可是她只和我同住了一星期,就又消失了,没给我留下任何信息。我到处找她,可是竟踪迹全无,她这个人,就好像突然间消失了一般……” “手机、网号都联系不上吗?”栗龙泉问。 “是啊,手机是空号,也从来不见她上线。她有一个账号叫‘听雪的缡落’,很久都没有更新了。那天晚上,我向乐队的人打听缡落去哪儿了,他们居然说她死了。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那夜我一个人喝闷酒,喝得有点多,就失礼了……非常对不起,给你造成了伤害。”陈冲抱歉地向于月说,“我自罚一杯。”他斟了满满一大杯冰凉的啤酒,仰起头喝了下去。 “算了,别喝了。”陈冲喝到一半时,于月轻声说,“事情都过去了。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冲动。” 陈冲把一大杯啤酒灌了下去,方才坐下,眼圈也有些红了:“下次不会了。那天晚上,我望着你啊,想从你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我真恨不得她没有走,或者,你就是她……” “好了,别说了。”于月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是我,不可能成为别人。你也别老拿我跟她比。” “嗯,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不知当讲不当讲……乐队的人好像知道她去哪儿了,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她现在在哪里吗?” 于月看了看他:“要是她不想跟你,我为什么还要帮你打听呢?” “我只是担心她,想要一个她平安无事的消息。”陈冲说,“她前男友叫祁连峰,家里很有势力……” “祁连峰?”蒋瑶一皱眉,“难道是c市商界老大的那个祁家?” “就是。”陈冲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你也知道他家?” “听说c市三分之一产业都是他家的。”蒋瑶道,“敢抢他的女朋友,也算你有胆量。他家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你的影楼就不用开了。” 陈冲笑道:“哪里,他家根本不想让缡落进门,我猛追缡落,祁家倒要感谢我呢!” “哼,祁大少不来找你的麻烦?” “我怕什么?祁连峰又不是祁家长房里的人,只是旁支罢了。可是旁支也要面儿啊,家里不准他娶一个酒吧歌女。他家老太太凶得跟老虎似的,巴不得把缡落赶得远远的。于月,如果你帮我打听到了缡落的消息,报个平安也就好了,我也不是非要她的住址。” “哦,我看看吧……我又不认识她,大概打听不着。”于月随口应付道。 “我这里有她的照片。”陈冲拿出手机,翻到相册给他们看。相册里,一个一身黑色吊带短裙的短发女孩跪坐在床上,桀骜地仰着尖削的下巴,看镜头的眼神中有几分挑衅。下一张照片,风格一变,是她裹着白色的宽大裕袍,衔着一朵蓝色鸢尾花对镜相照,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覆在额前,眼神颓废迷离,像是看不清自己。 “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易逝……”蒋瑶喃喃说出了蓝色鸢尾的花语,“希望这个女孩不要如花命薄。” 【8】朔望川传说 于月向乐队成员打听缡落的去向,可是却一无所获。他们也不知道缡落去了哪里,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在乐队微信群里发了一条简短的告别信息: “我以后不能参加乐队的活动了,对不起,再见。” “蛋挞一开始还以为是陈冲管着她,不让她来了呢,愤愤地要去找陈冲理论,结果一问,连陈冲都在找她。”咪咪坐在旁边,挑了挑细长的弯眉,“阿月,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陈冲对她不死心,还想找她。”于月道出实情。 “呵呵,能找到她,算他本事。我们乐队的人都想把她找回来。有了她的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咪咪抚弄着染成红色的长指甲,话里略带嘲弄意味。 听了咪咪的口气,于月觉得,缡落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她什么时间走的?具体到哪一天?”于月问。 咪咪从手机里翻出缡落的告别信息:“7月28日。” 另一方面,在蒋瑶的强烈要求下,栗龙泉在网上对“听雪的缡落”账号发起了调查。 “她的账号确实很久没更新过了,不过有人曾在后台登录过几次,每次都访问了一个叫‘峰雨’的账号页面。结合她从前的访问和互动记录来看,登录的十有八九是她本人。她和‘峰雨’互相设置了特别关注。”栗龙泉告诉蒋瑶和于月。 “估计峰雨就是祁连峰吧。”蒋瑶喝着自己泡的蜂蜜茉莉茶,说,“账号里有个峰字。” “‘峰雨’应该是个旅游或摄影爱好者,7月25日,他在微博上发布了要去横头山的消息。他之前发布的信息内容也大多数都是旅行摄影的照片,再有就是和缡落的互动了。他最近也一直在@她,说些甜蜜的情话,也说他有事,暂时回不来。” 蒋瑶托着下巴说:“玩摄影穷三代,果然是豪门公子啊。” “这也不关我们什么事,何必那么上心?”于月把盛满了蜂蜜茉莉茶的杯子放在手中暖着,“师兄居然连人家账号后台都黑进去了。” 蒋瑶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们动漫社的经费都从哪来吗?” “嗯……广告版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网站上有广告了?而且我们也不向社员收会费啊。” “那是?” 蒋瑶意味深长地笑笑,“还不都是我们挣的感谢费……” “就这?” “信息化时代,信息最值钱。”蒋瑶敲了一下于月的头,“找到缡落后,要收钱的。” “哇,原来你们在利用他的恋情,太不地道了!”于月夸张地说,“而且缡落压根不喜欢他吧?万一找到了,他再纠缠缡落怎么办?” “笨!缡落不想见他,我们就说没找到啊,这笔钱就不收了嘛。”蒋瑶又敲了一下于月的脑袋。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妥当……”于月想反驳,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你读书读得太多了,把脑子都读傻了。”蒋瑶评论,接着又回头问栗龙泉:“阿栗,我本想出国之后把花店交给她的,可你看她这傻样儿,亏本了怎么办啊?” 栗龙泉向后往椅子上一靠,递了个无奈的眼色:“花店是你的,代管人选你自己定,你用谁,就是谁,不要问我。” 于月完全懵住了:代管花店?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蒋瑶和栗龙泉没理她,正在讨论从什么地方调查缡落近期的网购记录。 “师姐,你要出国了吗?”于月打断了他们。 “是啊,我决定去国外读研。”蒋瑶说,“已经申请了英国的一所大学,打算春节之后就走。” “啊……这样啊……”于月想说我很舍不得你呢,还想再和你一起在画室里画画,一起在教室上自习,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只是望着蒋瑶。 “你走了,社里怎么办啊?”最后,于月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不是还有你们嘛?”蒋瑶揉了揉于月的头发。 第二天,栗龙泉眼圈发青,告诉她们已经找到了缡落的网购记录,但因为小区有速递易,所以查不出具体的门牌号。她所在的小区,正是蒋瑶住的小区。 “这样啊,说不定哪天下楼,就能看见呢。”蒋瑶开着玩笑。 “她买了一些孕婴用品,可能怀孕了。”栗龙泉打着哈欠说,“你到附近的孕婴用品店晃晃,说不定哪天真能看见她。” 于月听了,心想网络时代真是全民无隐私,想查什么轻轻松松就能查到。看来自己以后得小心了。但一转念,反正大家都相当于在网上衣果奔,只要不做亏心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网络带来的便利还是没法放弃的。所有人都用网络,自己不用,就好像被正常的世界甩到了一旁,落到了异化的世界里。 “她很可能怀了祁连峰的孩子。”蒋瑶推断,“如果怀的是陈冲的,她根本没必要从陈冲那里搬走。从7月末到现在,也有四个月了,肯定开始显怀了。我只要向小区门卫打听一下孕妇出入的情况就可以了。” 小区门卫并没有见过长得像缡落的孕妇出入过。线索又一次中断了。 蒋瑶自失恋以来,就没打理过花店,她请于月过去帮忙打扫,打算把花店重新开起来。 “我出国以后,就请你帮忙照看一下。智野说,你在高中时当过生活委员,心又细,手又巧,又会算账,经营花店一定没有问题。”蒋瑶一边拿抹布擦着积灰的桌子,一边对扫地的于月说。 “我从来没开过花店,恐怕……”于月还想推辞。 “没事儿,亏了算我的,赚了你提成。”蒋瑶显得很大方,“这些日子,我会教你。” “我还要上课呢。”于月犹豫道。 “你那专业又不是全天上课,平时来买花的人也不多,就算店面关着,牌子上也留了手机号码,有人订花会给你打电话的。各种花的进价、售价我已经做好了excel表格,你只要一搜就能找到。不过,你得腾出空来学一学插花。”于月觉得帮人看看花店也不错,起码又是一项收入,就欣然答应了下来。而且,她在高中时就梦想着能开一家花店了,没想到居然能够实现。代管也好,起码先熟悉一下怎么经营。 于月第一次插花,就被蒋瑶称赞了,说她插得很好,不像是从没学过插花的人。“小月你很有慧根。”蒋瑶说。 于月双手灵巧地摆弄着鲜花,问出了一个思索了很久的问题:“师姐,你的花店为什么叫朔望呢?” “传说在我的家乡,有一条大河,叫朔望川。” “我怎么没听过?”她和蒋瑶家在同一个县,不过蒋瑶家在村里,她家在县城。 “你连这都不知道?回家去问问家里的老人。”蒋瑶惊讶地说。 “我家没有老人,就一个妈。”于月有些负气似地说。 “哦,那就听我讲吧。传说啊,人在晚上的时候,睡着了以后,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不可告人的种种念想就会化作一个个黑暗的梦境,漂浮在夜空中。皎洁的圆月照着这些充满了欲望的黑暗梦境,就会渐渐地变得污浊、瘦损。从朔日到望日,月亮是要到这条大河里洗澡的,它要把那些污浊的欲望洗干净,才能再次变回圆月。” 于月笑道:“是个好故事。月亮上半月会到河里洗澡,洗干净了就变圆了。那下半月呢?下半月这条河又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月亮一直洗,那它也不会变缺啊。” 蒋瑶瞥一眼于月:“钻牛角尖了不是?要么说你学傻了。这种传说,听听也就罢了,哪来那么多逻辑?下半月,下半月这条河被污染了,月亮怎么还会到水里洗澡啊?它得自己和梦境抗上半个月,等这条河里的黑暗欲望都流尽了,再次干净了,才去洗澡哩。到了朔日那天啊,月亮已经被污染得一点光也没有了,河却干净了。” “哦,说来它们是循环净化系统啊。”于月漫不经心道。 “所以,我的花店就叫朔望川。”蒋瑶得意地说,“在我看来,这些花代表着美好,就像那条净化黑暗的大河。” 【9】落魄的缡落 这天,于月正在和蒋瑶一起插花,偶然间抬头,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站在小区院子的雪地里,抱着肩膀低着头发抖,黑发散乱地遮住了眼睛。 “师姐,看那个人,好像忘带钥匙了。”于月指给蒋瑶看。 “真的,叫她进来吧,外边太冷了。”蒋瑶同情地说,“大冬天的不带钥匙,在外面冻着也真够受。” 花店有两扇门,一扇是对着大街的正门,一扇是对着小区的后门。于月出了花店后门,招呼那个女子:“进来暖暖吧!”忽然楼上有东西劈里啪啦丢下来,正扔到于月脚边。 雪地上的一个玻璃摆台,虽然碎裂了,但最大的碎片上,一男一女的面容仍然清晰完整。女子有着黑色短发,眼神带了些许的不羁和挑衅的意味——正是缡落。 楼上响起了一连串詈骂声。缡落低了头,恍若未闻。于月见她脚上只穿了一双棉拖鞋,露在外面的脚跟已经冻得发青了,连忙把她拉进了花店。 蒋瑶也认出了缡落,吃了一惊,马上拉一张椅子放在电暖气附近,招呼道:“快坐下来暖暖!这小区的供暖,也真是的,白交暖气费,有跟没有没什么两样!”接着把电热煲也塞进缡落怀里。 “这是怎么了?”于月问。缡落木然地抱着电热煲,仍然低着头,不说话。蒋瑶向她使了个眼色,于月也就伶俐地去忙着招呼客人了。 外面又有东西从楼上扔下来,很快,小区里的雪地上抛满了七零八落的日用品和茶几、凳子、被褥等东西。 “吵架了?”蒋瑶问,“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去找你男人帮你算账!”她挽起袖子就要出去。 “别去,不是我老公。”缡落轻声说。 “那是怎么回事啊?光天化日的,乱砸乱丢人家东西,这还得了?”蒋瑶义愤填膺地说。 “是他妈妈。他妈妈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那更不该了。”蒋瑶出去,高声向楼上喊道:“你家干什么呢?让不让左邻右舍消停了?乱丢东西也不怕砸到人?” 仿佛回应她似的,楼上扔下一个沙发,然后没了动静。蒋瑶大骂了几句,但楼上没有回应,反而安静了下来。这一地狼藉,大概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扔出来了。 蒋瑶骂了句shit,回了花店:“老太太能扔得动沙发,也算是老当益壮了。” “是他妈妈雇人来的……”缡落道,“好几次了,不管搬到哪里,好像总能被他们找到。” “你老公呢?就当缩头乌龟,任他妈为所欲为?” “我的男朋友在我刚怀孕时就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缡落说。 “你看看你,瘦得跟猫似的,根本看不出来怀孕啊!”蒋瑶大声说,“还不赶快吃点好的,给自己补补!” 缡落又低下了头:“不过,他最近好像也不在家。他妈以为是我把他儿子拐走了,却来骂我。” “什么?他既不在你这里,也不在家?你不会是……被他抛弃了吧?”于月小心翼翼地看着缡落的脸色,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可能!”缡落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他非常爱我,曾经为了和我在一起,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呢!他绝不可能扔下我一个人的!而且,他也知道我住的地方,如果他能,一定会来找我。” 蒋瑶秀眉一蹙,走到小区院子里,将那块碎了的玻璃摆台拾了进来,指着相片里的男人问:“你男朋友是不是叫祁连峰?” 缡落眼睛一亮:“你认识他?” “他是不是有个网名叫峰雨,喜欢旅游、摄影?”蒋瑶又问。 缡落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看看,问问我们学校摄影协会和旅游协会的同学,最近有没有在哪儿见到过他。”蒋瑶含糊地说。 “那太好了!谢谢!”缡落感激地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谈不上认识,只是看过他的微博。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蒋瑶靠在桌子边上问。 “7月末,他说要去横头山。”缡落说,“他先回了趟家取相机,然后就走了。此后,他妈一直以为他在我这里,而我也一直以为他在家里,被他妈看住了不能回来。他还在微博上对我说他有事,暂时回不来啊。” “他不上班么?去公司找啊。”于月道。缺勤4个月,公司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缡落苦笑:“公司是他的家族企业,他只是在里面挂个闲职领一份薪水,不坐班的。公司人事部也不会过问他的行踪。我打电话去问,并没有人告诉我。我还到公司大门口等他,也没有遇见过。公司职员告诉我,他最近一直没来上班。我一直以为是他妈妈嘱咐他们应付我的,没想到他居然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腕上的一块手表,手表面上的塑料罩子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人不见了,要不要报警啊?”于月觉得事情严重了。 “可是,他还在发微博啊。”缡落说,“说不定哪天,他在外面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这块表是他的吧?”蒋瑶注意到了缡落的手表。 缡落点点头。 “好可惜啊,怎么坏了?”蒋瑶惋惜地说。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坏的。”缡落抱歉地笑笑,“等他回来了,恐怕会责怪我吧。” 蒋瑶和于月把缡落送回去,帮她略略收拾了一下凌乱不堪的房间,就回到了花店。蒋瑶打了几个电话,栗龙泉也到了。 “师兄,买花不?”于月殷勤地打着招呼。 栗龙泉失笑:“买什么花?我是为祁连峰的事情来的。” “我们去那所房子收拾时,房间里还留着祁连峰的衣服。可以看出他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身材比较匀称。”蒋瑶拿起桌上的玻璃片递给栗龙泉,“喏,这是他的相片。” “你们是开动漫社和花店的人吗?”于月问,“这里真的不是侦探社吗?” “我已经联系了祁老太太,找到祁连峰,又可以收一笔钱了。”蒋瑶一挑眉,“这些天她找儿子都快疯了。她开的价比陈冲可大方多了。” “她也没报警?这种事,不是报警最方便吗?”于月不解地问。 “可能是儿子跟酒吧女郎跑了,觉得丢脸吧。又或者,她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听在他们公司工作的师兄师姐们说,他不来也是常事儿,大家都习惯了。”蒋瑶说。 “好吧,我终于知道社团经费从哪里来了……” 第二天下午,在动漫社的办公室里,栗龙泉和于月、蒋瑶三人又碰了一次面。青着眼圈的栗龙泉向她们讲了自己一晚上的工作成果:“我用电脑软件把相片和网上的图片进行了比对,除了在几个旅行论坛上发现了很早以前祁连峰和驴友的合影之外,并没有什么收获。我又进了一次他的微博后台,发现从7月25日以后,他和缡落的那些互动,和从前他发微博时用的不是同一个ip地址!我追寻了一下这些ip的地址,发现都来自于学校附近的渔樵网吧。也就是说,从7月25日以后,他数次在渔樵网吧登录微博。” “渔樵网吧离缡落住的小区很近啊。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看她,而躲在网吧里发微博呢?”蒋瑶疑惑道。 “我从前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孩快要死了,他在临死前托他最好的朋友,在网上代替他,和他的青梅竹马聊天,那个女孩已经搬家了,搬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知道他去世了。”看过很多言情小说的于月在一旁幽幽地说。 “不太可能吧?”蒋瑶说,“小说和现实毕竟相去甚远。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算不告诉缡落,怎么可能不告诉家里人?再说,这个富二代平时没事就去各景点浪,身体好着呢。” 于月一笑,自己可能真是想多了。 【10】火锅的口味 “我们要做的下一步,就是调出渔樵网吧的录像,看看那几次究竟是谁在发微博。”于月期待地看着栗龙泉。师兄平时再怎么一副骄傲的样子,现在可是追查线索的主力。从他在事件中出的力来看,平时骄傲一点也无可厚非。他所能够做到的事情,普通人根本望尘莫及。于月甚至想,将来师兄也许能进警局工作呢。她现在简直对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像只小狗一样巴在他身边,把从前他对她那些苛刻的评价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栗龙泉开始操作电脑,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最后,他往椅子上一仰,一脸倦色:“不行,网吧的录像只保存七天。”栗龙泉皱着眉头说,“最近的一次留言,却是在九天以前,不是想查就能查得到的。”他连续几天熬夜,眼下青影更深,脸也有些消瘦了。 “师兄师姐,我请你们吃饭。”于月道,“事情都是我引起来的,如果我不在酒吧唱歌,也就不会被那个陈冲欺负,你们也就不会卷进这件事里。” “小师妹,这跟你没关系。”蒋瑶笑道,“是我们自己决定要卷进来的。” 栗龙泉看了一眼于月:“你还在那个酒吧唱歌?” “嗯。”于月很老实地点头,“赚的钱多啊。” 栗龙泉脸上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别去了,小女孩家家的,去那种混乱的地方做什么?现在只是陈冲得罪了你,时间一长,你会遇上许多更加不堪的人和事。” 于月垂下了睫毛,看着自己穿着旧雪地靴的鞋尖,这鞋她已经穿了三年,鞋尖上的皮子也磨掉了一块,却一直没有换:“可是,我缺钱。” 画室里的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蒋瑶说:“接手花店之后,会有一点进项,可是并不多,不会像你在酒吧赚钱那么容易。但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如果你用心经营,说不定生意会比现在红火许多呢。那时你就不用去唱歌了。” “其实我并不排斥去那里唱歌,乐队的人都还不错的。”于月轻声说,“都很照顾我。再说,在酒吧里唱歌,也不能算是什么下贱职业。”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蒋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别想多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他们一起去一家麻辣香锅米线吃米线。蒋瑶刚坐下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于月想要麻辣,但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唱歌,就要了微辣。栗龙泉则是清汤锅,他一点辣的也不肯吃。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有点谢顶,围着赭红的围裙,白制服袖口也镶了一道赭红的宽边。三人填好了单子,他把单子放在升降机上,传到楼上的厨房。 小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两个年轻男子带了寒冷的晚风走了进来。一个平头,另一个头发稍有些长,从中间分开。 “嗨!”平头男子在经过于月身边时向她打了一声招呼,于月也笑着向两人点点头。看见栗龙泉诧异的目光,于月解释:“乐队里的人,刚才打招呼的叫蛋挞,另一个是阿森。” 蛋挞和阿森自顾向角落里坐下,离他们的桌子有一段距离。两人要了一锅双人份米线和两瓶啤酒。 “米线来罗!”胖老板用夹子夹着热腾腾的砂锅端上来,这家的米线份大量足,墨鱼丸围着锅沿摆成了一个圆形,中间是菜蔬,好看又好吃的样子。“啊,好像吃不完。”于月笑着对栗龙泉说。 “哎,我要的是清汤。”栗龙泉看着面前的红汤砂锅皱眉道。 老板连忙去核对单据,一看真是错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请您稍等一下,清汤马上就来。”就把辣锅放在了旁边一张空桌上。 “没事。”栗龙泉也未多加计较。 老板回身向楼上喊道:“15号客人要的是清汤,做清汤的!寻思啥呢!”又对旁边一个女服务员道:“上去跟你郑姐说一声,她做错了。”女服务员胳膊上搭着一条白手巾上楼,也大声叫道:“郑姐!15号做错了!要清汤的!” “这锅怎么办呢……”老板看着辣锅略想了一想,回头向楼上喊道:“一会儿让小郑下来,把这锅给吃了!” 楼上响起了女服务员欢快的声音:“郑姐!老板罚你下来把做错的锅吃了!不许剩!” 过不多时,一碗清汤锅放在了栗龙泉面前,仿佛是为了表达歉意一般,锅里加了很多菜。 “好像比我的多诶。”于月伸长脖子盯着栗龙泉的锅,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师兄,吃不完的话,我可以帮你。” “吃得完。”栗龙泉一挑眉,“你这样的大胃女该要双人份。” 一个穿着火锅店制服的女厨子走了下来,一边说“犯错误啦”一边去消毒柜拿了四副碗筷,在桌上摆开,自己坐下,招呼老板和两个女服务员道:“都来吃吧,我请客。”当时是晚上八点钟,店里客人很少,服务员和老板都很清闲。只有一个女服务员留在柜台边,用手机跟自己的小孩视频,教他数字,一时不得空,另一个女服务员和老板都坐下来吃了。 “咪咪,你又做错了!”蛋挞嘲笑道,“以后上点心!” 于月细看那个女厨子,果然眉眼和动作有点咪咪的影子,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窝在白色的厨师帽里,有几缕卷发垂在额前,但完全和酒吧里的泼辣舞娘对不上号,一时竟不敢认。 “你以为我像你呢?曲子也不知弹错多少次了,酒吧里那些客人都是牛耳朵,没人笑你,我可是听见了的。”女子大声回道。 真的是咪咪的声音。 “你做错的是阿月的那一碗。”蛋挞道。 咪咪向于月这边看过来,向于月笑了一笑。素颜和艳妆的咪咪就像两个人。只是泼辣的气质一点都没变。 “今天周四,你们也不用去啊?”于月问。 “是啊,我们都是三五六班的,另有一拨人是一二四七班的。”蛋挞说,“其实我们的乐队叫虹韵,他们的才叫蓝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一直觉得有所谓啊。”阿森慢吞吞地说,“虹韵比蓝黑要阳光一些不是?” 蛋挞走到前台:“结账。”说着瞥一眼咪咪,“做错的锅我帮你赔了。” “不用。”咪咪急得站起来,“一份米线我是付得起的。” “你家啥情况我都知道,妈有病,妹子还在上学,哪一处不用钱?”蛋挞倚着柜台,望向咪咪,又像是在说给老板听。咪咪眼圈一红,刚要再说什么,老板说:“算了,别争了,不用赔了,就当员工内部福利吧。记得下次别弄错了就行了。” 咪咪点了点头,坐下了。阿森和蛋挞出去的时候,仍然经过于月旁边,阿森弹了一下于月的脑袋,蛋挞打了一声口哨:“男朋友不错,有眼光。” 【11】陈冲在网吧 ? “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师兄啦!师兄!”于月对着阿森和蛋挞的背影大声说。 玻璃门关上的刹那,传来蛋挞戏谑的声音:“防火防盗防师兄!” “别理他。”于月不好意思地对栗龙泉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全然不知道,自己说话时已经脸红了。 咪咪只是看着她和栗龙泉笑。 “你笑什么?”于月恼道。 “没什么。”咪咪低头吃面。 于月偷眼看栗龙泉,他的表情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很平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清汤米线。 两人吃完了,于月去结帐,却发现栗龙泉趁她去洗手时已经付过钱了。“喂,说好了我请的!”于月不满地说。栗龙泉只说了一句:“怎么能让你花钱。”对于月接下来关于该谁付钱的絮叨只当没有听见。 两人从麻辣香锅米线店出来,路过渔樵网吧,却看见一人正推门进去。“那人好像是陈冲哎。”于月不解地说,“影楼老板也会在网吧上网么?” 栗龙泉漫不经心地望着前面,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我要回宿舍了。” 于月心中一动:“那你回去,我想上会儿网。” 渔樵网吧里乌烟瘴气,很多打扮得非主流的年轻人在喷吐着香烟。于月刷了身份证交了十元押金,忍住让人不快的气息,在密集的人群之间寻找着陈冲的身影。 陈冲坐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于月坐在他后面的想法落了空。她只好找了个离他稍远一些的座位,心想反正都进来了,不如看看电视剧吧。于是她戴上耳机,点开了一个最近上映的仙侠电视剧,也习惯性地打开了qq。 不久陈冲的电脑就出了问题。他换了另一台电脑,不料这台机器也不好用,后来他干脆换到了于月的前面。于月不想理他,假装沉浸在仙侠电视剧里,头也不抬,陈冲也没有注意她。 待陈冲坐定,于月就开始偷看他在做什么。陈冲先是玩了一会儿游戏,又上了一个驴友论坛,回复了几个帖子。于月看不清他的id,但是论坛的名字却很显眼,于是她也登录了论坛网址。从回帖时间来看,陈冲的id是丛林里的鱼。 于月搜索了一下陈冲的发帖和回帖,什么线索也没有。陈冲的文字风格简短、就事论事、索然无味。于月又搜索了下“横头山”,“峰雨”,找到了一条回复。 7月中旬,有网友提问:“横头山好玩吗?” 峰雨在下面回复:“去过几次,挺好的,打算下周再去。”还附了几张他拍的横头山风景照片。 于月再看了看陈冲的电脑屏幕,已经换成了微博界面。虽然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但是头像她是认识的——“峰雨”的头像。陈冲打开了“听雪的缡落”的个人主页看了看,然后就离开了。 “原来是他……”于月陷入了沉思。看来陈冲是想用祁连峰的微博把缡落引出来,但缡落却从来没有回复过。是她最近不常上微博的缘故么?不对,如果男朋友不见了,她会拼命去找的,微博上的线索也不会放过……那么,缡落知道在微博留言的,不是祁连峰本人?从这种情况下倒推,应当是陈冲知道祁连峰处于无法登录微博的情况!他不知用什么方式取得了祁连峰的微博密码!而与此相对,缡落也知道祁连峰无法登录微博,所以对“峰雨”的留言视而不见! 祁连峰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境地呢? 于月离开了网吧,打通了蒋瑶的电话。蒋瑶正在花店里,于月便去找她,对她讲了自己的推断。 “缡落不回微博说得通。她以为他被家人软禁失去人身自由了,怕回微博被祁家的人发现她藏身的地点,不过,既然祁家已经雇了打手到这里来找她,她也没必要再藏了。我们再等一等,看她会不会回消息吧。”蒋瑶思考良久,对于月说。 “我在驴友论坛上看见了峰雨拍的横头山照片,我们到那里去看看,也许能有什么发现。”于月灵光一现,“他拍照片的景点,想必是他常去的地方。” 第二天,三人在飞鸟动漫社的工作室碰头交换了一下信息,讨论的结果是带上缡落,四个人一起在这个周末去一趟横头山。蒋瑶负责找车、约缡落,栗龙泉负责带相机,于月负责买零食。 那天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也不太冷。于月来到花店,见蒋瑶一身白色长款木扣毛衣,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小猫背包,打扮得清清爽爽,自己却穿了一件冲锋衣,运动鞋,背了个装满零食的大书包,不禁有些自惭。待会儿登山照相,看来是只能做师姐的绿叶了。所幸栗龙泉出现时,也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背包,才减轻了于月的尴尬感。“你们两个还真当是专业登山队员呢?”蒋瑶看着他们的一身行头,笑道。“横头山不算什么高山,但山顶还是比山下要冷。”栗龙泉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会吧?真的要爬到山顶?”于月问。 “当然,我想拍山顶的景色。”栗龙泉说。缡落也从楼上下来,她穿着一件厚厚的黑格翻领毛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短夹克,牛仔短裙,羊毛紧身裤,系带长筒皮靴,背一个海胆双肩包,头发毛糙地披在肩头,看上去并没有精心修饰,眼圈下面还有些发青。 “人都到齐了,车呢?”栗龙泉问蒋瑶。 一辆老旧的白色夏利停在了花店门口,蒋智野摇下车窗,向他们招手。 栗龙泉皱了皱眉:“这车……能开到横头山吗?” “美女们,跟我来!”蒋瑶出了花店,打开车门,“别说去横头山,去年我开它去青藏高原都没问题。车不可貌相,懂不?” 栗龙泉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前排,把背包丢给于月:“拿着。” 于月问:“为什么要我拿?” “我要系安全带。” 蒋瑶锁了花店的门,把于月和栗龙泉的背包扔在座椅后边,三个女生坐在了后排。于月个子小小的,又瘦,被挤在了中间。 蒋智野发动了车子。 开了没多久,栗龙泉看着蒋智野搭在方向盘上不时摇晃的手,忍不住问:“你有驾照吗?” “马上就下来了。”蒋瑶笑着接过话头,“他两周以后考科目三。” “靠!” 【12】去爬横头山 二手夏利在蒋智野这个三流司机手上终于有惊无险地开到山脚。栗龙泉如释重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于月和蒋瑶也下了车,把背包拿了出来。 “傻愣着干什么?照相啊!”蒋瑶把相机包丢给栗龙泉。 “这里有什么好照的?”栗龙泉人虽然下了车,心好像还没有,看起来心情相当恶劣。 “峰雨在这里拍过照片啊!用代入法回溯一下当时他的情景嘛。”蒋瑶说。 “你会侧写,你来照。”栗龙泉把相机丢还给蒋瑶。 “我这样的美女只负责美和被人拍照啊!” 缡落默默从蒋瑶手中拿起了相机:“我来。” 栗龙泉把装着食物和水的书包背在了身上,于月乐得轻松。 缡落试着拍了几张,几个人正往出走,忽然听见狗叫声。他们循声望去,见两辆黑色的奔驰车门张开如乌鸦的翅膀,三个男子分别牵着三条狼狗,狼狗正向着这边狂吠。其中一条从主人手中挣开绳索,直扑过来。 “招你惹你了?”蒋瑶上前一脚踢在狼狗的肚子上,狼狗被踹得倒向一边。它不甘地爬起来,又待冲上前,却被主人喝住了。 狼狗的主人拾起了狗链:“抱歉,刚才手滑了一下,让几位受惊了,实在对不起。”面前的男子身高大约一米八,比栗龙泉还高一些,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装,体型匀称。“果然是运动型男生的体型比较好看,栗师兄那样瘦高的有点单薄,也就像个发廊的洗剪吹小哥。”于月想。“看好你的狗。”蒋瑶有些不满地说,“咬到人就麻烦了。”“姑娘真是好身手。”男子含着笑,不见半分怒色,“玄霆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踹得到的。”“我这两下子算什么。”蒋瑶摆摆手,顺手把身后的于月拉到旁边,“我师妹一个人能打你们四个。” 师姐,你吹牛不交税,别拉上我好不好?于月心里无比尴尬。男子笑着向于月点了点头:“是你?” “你们认识?”轮到蒋瑶吃惊了。 男子笑而不答,牵着狗从他们身边走过。狼狗仍然很不安分地盯着她们,但被主人牵着,终于越走越远。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人,都牵着狼狗,另一个人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徐徐踱进旁边的饮品店里。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于月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是灰色的,很特别的颜色。 “我们也走吧。”蒋智野说。一行人从山道拾级而上。蒋智野很快和栗龙泉攀谈起来,缡落默默地跟着他们,不时拍几张照片,蒋瑶和于月走在最后。 “这样能找到啥啊?”于月偷偷问蒋瑶。 “试试看。不行就当来游玩一趟了。你看缡落那丫头脸色很不好,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总没坏处。”蒋瑶这个自来熟已经称缡落为丫头了,而缡落也没有反驳。 山上秋意萧瑟,树叶已经落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黄叶也在秋风中簌簌而落。浓密的枝杈把阳光分割成无数细小的光斑,每一步脚下都响起干枯的叶子碎裂的声音。 半山腰有一个供游人休息的凉亭。“你感觉怎么样?”蒋瑶一直关注着缡落,“还走不走得动?” “我没事。”缡落有点喘,却固执地不肯停下来休息。 “你这样子哪里像是怀了孩子的?”蒋瑶叹道,“要珍惜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为孩子着想。”她硬拉了缡落在亭子里坐下,栗龙泉从包里拿出零食和饮料分给大家。于月贴心地撕开一袋薯片的封口,递给缡落:“吃点东西吧。”缡落道了谢,接过了薯片的袋子捧在手里,却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的样子。蒋瑶却不客气,把薯片嚼得咯吱吱脆响。 “真羡慕你们。”缡落说。 “羡慕我们什么?”蒋智野问。 “大家在一起,很开心。”缡落说,“曾经我在乐队里也是这样的气氛,可是后来,我离开了。” “既然觉得开心,为什么要离开呢?”于月不解道。 “阿峰不喜欢我出去唱歌,觉得丢了他的脸,也不喜欢我和乐队的人在一起,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小混混。”缡落双手捧住头,“但其实他们只是打扮前卫而已,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阿峰以衣着打扮论人,我不能赞同,有时和他因为这些事吵架。” “我现在就在那个乐队里。我也觉得他们其实人不错。”于月说,“大家都很想念你。” “是吗?”缡落的眼睛一亮,认真打量着于月,“你也进了虹韵?” “嗯,我现在是主唱。”于月老老实实地说,“不过很多人还是怀念你的声音,上次有一个你的暗恋者还往台上扔酒瓶子。” 缡落皱起了眉头:“别管他,他就是个疯子。他开一家影楼,我在他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摄影模特,后来我进了乐队,他还来不断纠缠。他要是骚扰你,你就让保安把他扔出门去。” 于月点点头。 “我看祁连峰好像很喜欢这里啊,在驴友论坛里见他常常晒这座山的照片,好像来过不止一次吧。”栗龙泉说。 缡落点点头:“没错,阿峰把这里称为桃花源。” “桃花源?这里有桃花吗?”蒋瑶很诧异。 “阿峰小时候常常和父亲来这里,所以他特别喜欢这座山。他说,每当登这座山时就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情景,所以觉得特别温暖。”缡落黯然道,“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当时涉及到家族的一些财产纷争,他们母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子公司的所有权。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他期望很高,因此特别严厉。他母亲希望他能够和商业家族的人联姻来巩固在商界中的地位,因此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我有的时候真希望他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家里贫穷也没关系,起码这样我们两个的婚姻不会有人反对。” “说不定他离家出走正在和家里人赌气啊。”蒋智野说,“换了我,一定要出走的。” “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你吗?”栗龙泉问,“没打电话?网络上也没有留言?” 缡落叹了口气:“怀孕后我很少上网,他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吧。那一天他背着背包和相机出门去,笑着吻别我,说他要去桃花源了。没想到,就这样一去不再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蒋瑶握住缡落的手说。缡落的手冰凉,仿佛失却了生气。 “你看看微博,上面有没有他的留言?”栗龙泉提醒,“他不是有个微博吗?” 缡落摇摇头,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要联系他早就联系我了。”忽然她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栗龙泉:“你怎么知道他有微博的?你是他的朋友吗?” “不是,只是网友。”栗龙泉敷衍道,“对他的爱好略知一二。你再仔细想想,那天他出门,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样子吗?” “现在想来,那天他出门的样子,竟像是要告别。可是我当时没有留意。”缡落悲伤地把脸埋在手心里,“无论他现在在哪里,即使他说要和我分手,我也接受。我只想要他说一句话,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细瘦的手腕令于月心生怜惜。“对不起,我想自己走一走。”缡落站起来,却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于月惊惶地扶住她,其他人也紧张地围过来。 “我没事,只是头晕。”缡落小声说,“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你们先上去吧。” “我来陪她。”蒋瑶说。 “我也留下。”于月也说。蒋智野和栗龙泉等了一会儿,就显出有些不耐烦的模样。蒋智野平时体力甚好,本来此次就是为了游玩,却为了一个体能不佳的孕妇裹足不前,实在是没有想到。“我先上去吧。”蒋智野说,“回头下来再找你们。” “我也去。听说这山的背面很陡,游人稀少,我想看一看。”栗龙泉也说。 “你们先上去。”蒋瑶挥了挥手,“有事电话联系。我们可能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看她的样子走不到山顶,也有可能我们会原路返回。” 两个男生走了,三个女生坐在亭子里休息。蒋瑶和于月闲聊。 “上次有个师弟,大二的,去登山,从背阴面下去,回来以后满身是泥,哈哈。”蒋瑶说,“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横头山吗?因为战国时期有一个地方诸侯的宠妾在这座山里被乱军杀死了,听说没有头的尸首还在向前跑呢。” “师姐别吓我!” 看见于月害怕的模样,蒋瑶笑得越发欢畅了:“哈哈,骗你的!这是三津田信三《首无·作祟之物》里面的情节!” “师姐好讨厌!”于月轮起拳头捶蒋瑶的后背。 一旁的缡落缓缓开口:“山的背阴处啊,我听说有古坟地的。不少人在那里会遇上鬼打墙。” “怎么连你也吓我?我不敢过去了!”于月抱怨道。 狗叫声在下面响了起来。远远地看见了一只矫健的狼狗正从山路旁边的树林里出来。它戴着项圈,但链子却被摘掉了。 “他们怎么走到我们后面去了?”于月纳闷道。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走山路,在林子里走呢。还带了狗,总觉得他们在找什么……”蒋瑶思索着说。 缡落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 狗叫声越来越近,于月回头,看见旁边的树林里闪出一个穿着深蓝运动服的男子。“祁哥,慢点儿!等等我们!”男子的身后传来了喊声。 【13】桃花树下 狼狗低低地咆哮,向着缡落直扑过去。缡落惊慌地闪避。 “怎么回事?这狗好像盯上你不放了。”蒋瑶挡在缡落前面。 深蓝运动服的男子大踏步走上前来,喝住狼狗,狐疑地打量几眼缡落等人,随即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对不起,它今天见到美女,好像有点激动。”他回头招呼同伴,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就接着上山了。 “他长得和相片上的祁连峰有点像。”蒋瑶望着三人的背影幽幽地说,“是祁家人吧。” “祁家人里我只见过阿峰的母亲。”缡落摇摇头,“再有就是阿峰小时候和堂弟们合影的相片了,我不确定。” “人都失踪这么久,才带着狗来搜山,也未免太晚了些。”蒋瑶道。 缡落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你觉得,他们是来搜山的?” “自从上次打手们在你家大闹,并没有发现祁连峰的踪影,估计他母亲也有些坐不住了吧。”蒋瑶道,“这是让本家出动寻人的节奏罗。不过人手也太少了点,怎么想都应该多带几个人来嘛。” “听阿峰说,他小时候曾和一个叫祁连云的堂弟非常要好。后来经历了父亲去世的变故,他心里对叔叔总有芥蒂,所以和祁连云的关系也就淡了。”缡落微皱烟眉,“总之我没见过本人。” “祁连云可挺有名……”蒋瑶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思考着什么,“他是l大毕业的,跆拳道社里现在还流传着他一人单挑c大学跆拳道社团四名悍将的传说呢。”“那说来不是我们学校令人感到丢脸的失败么?怎么反倒把对手传得神乎其神的?”于月忍不住吐槽。“强者总是值得敬佩的嘛。”蒋瑶看了一眼于月,“师妹,我看你骨骼清奇,只走文艺青年之路未免可惜,也跟我去混混跆拳道社吧。”“……师姐,待我考虑考虑。”于月心想难怪刚才踹狗的一脚踹得那么漂亮,原来师姐是学过三招两式的。 蒋瑶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了手机:“喂,智野,是我……什么?栗龙泉这不争气的小子从山坡上滑下去了?”蒋瑶的秀眉皱成了川字,“你们两个家伙,放着大路不走,走鬼望坡干什么?……风景好?放屁!我马上去救你们。” 于月背起了背包:“师姐,我们走。”缡落望着天空叹了口气:“要下雪了。”太阳已经隐藏在了铅灰色的云块后面。“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于月翻开手机,想查找天气,却见到刚刚推送至屏幕的寒潮预警。 “鬼望坡是什么地方啊?”于月一边走一边问蒋瑶。 “是北山一处陡峭的斜坡。”蒋瑶恼火地说,“我们刚才走的是安全的旅游路线,正常的游客从来不会往那片密林里乱跑,真不知道他俩怎么想的,净给我们添麻烦。” “说不定是因为师兄看见祁连峰拍过那里的相片,才打算去看看的。”于月说。蒋瑶的脸色很不好看:“在我们c大,其实有过与鬼望坡有关的事件发生……”“什么事啊?”蒋瑶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你还是别打听了……” 浓云密布,天空中飞舞着细小的雪花,三人顶着寒风,向北山走去。蒋瑶步伐轻快,于月紧紧跟随,缡落就显得有些吃力了,她的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马上就到了!”蒋瑶给她们鼓劲。 “等一下!”缡落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于月回头看她。 “我听见声音!” “是乌鸦。”蒋瑶神色肃然,望向声音的方向,一群黑色的影子在树巅起伏。 “不!是阿峰!”缡落大声说,“是阿峰的声音!他在叫我!”她跑向路边的树丛里。深秋树叶已然落了大半,还有稀稀疏疏的卷曲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缡落纤细的身影像一头迷路的小兽,在树林里踏出沙沙的声响。于月紧跟在后面,想把她追回来。 “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我不会听错的,是阿峰在呼唤!”缡落的脸和手臂被细小的灌木枝条划出无数伤口,衣服也刮破了,但她仍然向前奔跑,速度丝毫不减。 于月跟着她来到了一棵大树下,这是一棵很大的桃树。 缡落抱住了这棵桃树,带着哭腔说:“阿峰,就在这儿……” “开、开什么玩笑!”最后跟过来的蒋瑶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阿峰在桃树下叫着我的名字……他说让我去和他在一起……”缡落深情地抚摸着桃树的枝干。 “为什么不早说?我们学校有很优秀的心理辅导老师,她会帮助你解决问题。”蒋瑶叹了口气。 缡落拿出了一串蓝色彩纸折成的鸢尾花,缠绕在树干上:“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 瑟瑟寒风里,蓝色鸢尾单薄得仿佛马上就会被风吹走。 “蒋瑶!于月!”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于月回头看,却吃了一惊:“陈冲,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冲穿着冲锋衣,运动鞋,背着相机,笑着说:“我上午在这里给客户拍外景,工作已经结束了,但我还想多走走,难得来一次嘛。” 缡落看见陈冲,瑟缩了一下,显得有些畏惧。 “缡落,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陈冲倒是大大方方地向缡落打招呼,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样子,好像只是老朋友重逢。 缡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刚才还看见了栗龙泉和另一个男生。”陈冲说,“他们正在找你们呢。” “他们在哪边?”蒋瑶问。 陈冲指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树林更加茂密。蒋瑶向那边大喊了几声,却没有听见回音。“我们过去找找吧。”于月提议。她和蒋瑶就往陈冲指的方向走。 “好,你们去,我陪缡落在这里等你们。”陈冲说。 “谁要和你一起!”缡落向于月的方向追过来,刚跑了两步,就跌倒在地。陈冲叹了口气,弯下身子去扶她:“何必勉强自己呢?” “别碰我!你这个杀人犯!” 于月和蒋瑶都是一惊。缡落脸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浑身打颤。 “缡落,你的妄想症又犯了……”陈冲怜悯地看着她。 “一定是你杀了阿峰!”缡落说,“我梦见他被埋在桃花树下……他再也回不来了。” “胡说!”陈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缡落,自从你和他在一起之后,你的精神变得极不稳定,生出许多幻想。他不能给你幸福,我才能!看看你现在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他不会精心呵护你的美丽,我却能够!” 缡落绝望地摇头,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狗叫!黑色的狼狗跑到了桃花树下,狂吠不止。它撕扯着缡落的手腕,一块半旧的手表落在了地上。缡落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盯着远处走来的男子。 “缡落小姐你好,我是祁连峰的堂弟,祁连云。” 蒋智野和栗龙泉站在祁连云的身后。雪越下越大了,大团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他们身上。乌鸦在远处凄哑地啼叫。 【14】归来 黑色的狼狗叼着旧表回到了祁连云身旁。祁连云拍拍它的头:“干得好,玄霆。这块表,是我和阿峰上初中那年伯母买给我们的,每人一块。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换。缡落小姐,你故意留下了这块手表作纪念,可真是失策啊。” “不是你说的那样……”缡落抱住头。雨天,泥土,衰败零落的桃花,还有一双沾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手……一幕幕碎片接踵而来,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不!”缡落大叫道,指着陈冲,“是他!是他把阿峰埋在桃花树下的!” “你终于说出来了,缡落小姐。”祁连云灰色的眼眸里含着愤怒与悲伤,“阿峰他已经死了,对吗?开始的时候,你们一直在不断搬家,躲避着伯母派去的人,后来,你仍然不断搬家,却是在躲避着一切和你曾经有过交集的人了。因为,阿峰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你就是嫌疑人。” 与祁连云同来两个男子出现了,他们把狗拴在远处的树上,手里拿着铁锹。 “刚才我们搜索到了这个区域,狗有一些反应。另外,这片区域上的植物虽然已经干枯,也能看出来和周围有所不同。它们和周围的植物比起来,过于矮小,明显是后长出来的。”祁连云回头吩咐两个男子:“挖下去。” 陈冲的脸色变了。 “是他自己摔下去的,不是我们……”陈冲说,“那天他发帖约人来一起登山,我就应约来了。关于缡落的事情,我想和他摊牌的。他不能给她幸福,只能给她这种暗无天日的偷偷摸摸的生活,不被家里人承认。我却能够让她穿上婚纱,在结婚礼堂里和我一起接受人们的祝福。没想到,缡落随后也跟着他来了,说是想看看他一直讲的桃花源。我们三人在这棵桃树下起了争执,他跌倒了……我和缡落,都不是故意的。” “是你还是她?”祁连云沉声问陈冲。 陈冲沉默了。呼啸的寒风刮过林间,树木沙沙作响,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祁连云一拳打在陈冲脸上。陈冲摇晃了一下,抹去脸上的血迹。 “对不起。”缡落低低地哭泣,“我给过我自己许多幻想,假装他一直活着,假装在等他,甚至假装自己有了他的孩子,现在,是还原真相的时候了。”她抬起头,向前走了几步,“阿峰的确已经死了,那一天,阿峰被我杀死,被陈冲埋葬在这里。” “缡落你……”陈冲难以置信地望着缡落,“你不要命了么?” “因为阿峰的家里逼得太紧,我甚至有过想要和他殉情的冲动。”缡落的声音悲伤,却没有眼泪,“那天,他出门了,我想,不如就这样和他一起去,把我们的生命结束在他的桃花源里,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于是,我就打了车去追他。在山脚,我追上了他,和他一起上了山。在路上,我给阿峰喝了掺有安眠药物的矿泉水,那种药物的副作用是会令人精力不集中、一过性晕眩……结果在山上遇上了陈冲,三人同行,气氛变得尴尬而微妙起来。我们三个人,在桃花树下,陈冲和我们摊牌,但我已经铁定要和阿峰在一起了。那时,药的效力发作,阿峰由于一过性晕眩向后跌倒,头撞上了桃花树……”缡落回转身,弯下腰去抚摸着桃花树上一块暗色的斑点,“这里……我坚信他的灵魂就在那一刹那与桃花树融为了一体,留在了这棵树里。”“为什么不用毒药?”一边的栗龙泉问。 缡落妩媚一笑,这笑容令在场的人心生寒意:“我只是想先让他睡过去,然后由我亲手杀死他再自行了断。我们的血液交融在一处,祭奠我们曾经有过的孩子。如果用毒药,我们的宝宝会不开心。”她转向陈冲:“陈冲,你想用这件事情来要挟我,是不可能的。我宁可将这件事公诸于众,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委曲求全。” 陈冲叹道:“我还是输给了他,不管他是生是死,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我是没有办法取代了!” 此时,祁连云的手下已经把桃花树下挖开了一个很大的坑。 所有人都很紧张。祁连云紧紧盯着起落的铁锹,失声道:“这是……” 从桃花树下挖出了一个褪色的金属相框。 “他为什么会把这个埋在桃花树下?”祁连云弯腰拾起了相框,拂去上面的浮土,露出了两个少年的笑颜。 “是要把和我的兄弟情谊一起埋葬吗?”祁连云喃喃地说,“害死你父亲的,并不是我啊……” “别挖了,你们不会找到他的。”陈冲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祁连云通红的眼睛像一头发怒的豹子。 “那天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祁连峰跌倒,撞在桃花树上,缡落也想要同他殉情。当我看到她举起刀的时候,我就想拦住她。”陈冲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伤疤,“可她太凶,我就把她打晕了。然后,我叫了救护车,把她和陈冲一起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祁连峰先醒过来,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个约定。他说,他可以让我半年时间,这半年,他假装已经死了,让我试试,能不能利用这段时间让缡落爱上我。如果能,他就成全我和缡落。然后,他先行离开。而我,对苏醒的缡落编了一个故事……” “这么说他还活着?”祁连云转怒为喜。 “是的,但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陈冲说,“那天缡落听了我编造的故事之后,从医院不辞而别,我为了找她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不会吧……”缡落喃喃地说,“我做的那些关于桃花树下的梦和一些回忆的片段……都是假的吗?” “梦只是人潜意识的反映而已。”栗龙泉说,“陈冲向你灌输了一个编造的事件,你以为是事实,潜意识里就按照他所说的,幻想出种种场景的片段,并且自以为是真实的。你的大脑由于主观上相信了这个故事,就不断为之添枝加叶。历史上,有一些狂热的信徒宣称自己能看见神迹,也是同样的道理。” 蒋瑶也在一边悠悠地说:“缡落,你一直说自己正在怀孕,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主观想象,实际上,你并没有处在妊娠阶段对吧?他离 开了,你希望他为你留下点什么,所以把自己想像成怀孕的状态……” 陈冲低声说:“祁连峰和缡落的第一个孩子被他母亲强迫打掉了,缡落对这件事一直有心结,后来她就出现了一些精神恍惚的症状,也服用过一些抗抑郁的药物,所以她能够弄到安眠药物,那些药都是医生为她开的。” 缡落跪在桃花树下,啜泣:“你们都是骗子,阿峰也是骗子!他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同我分手!” 玄霆突然吠叫起来,向着山路的方向。 山路上走来一个高瘦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 “阿峰!”缡落失声叫道。 男子听见了她的喊声,飞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缡落的热泪滚滚而下,融化了落在眼睫上的雪花,滴在男子的运动服上。 陈冲叹了口气:“你们忙吧,我先走了。”他回头转向祁连云:“打我那一拳,以后再找你打回来。”经过于月身边时,他说:“其实你的声音也很好听,轻灵,幽冷,像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不知道什么人才能令你融化。”摄影师失意的身影渐渐没于山间的风雪之中。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祁连峰和缡落一起回了他们租住的地方。祁连云也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蒋智野开着二手夏利,把于月等人送回了a大,虽说冰雪路面但总算有惊无险。 “祁连峰出现得太及时了。”于月说,“他怎么那么赶巧就来了?” “可能他也很关心缡落,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动向吧。”栗龙泉说。 “这别扭的男人啊……明明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假装死去考验她的忠实呢?”于月不解地说。 “是富家公子的通病吧,怕她喜欢的是他的钱。”蒋智野瞄了一眼于月,“什么时候也有个姑娘那么喜欢我就好了。” 于月假装没听见,望向窗外飘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