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之归处》 序章 网译版 翻译 秒速、[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被牵着手,他登上楼梯。 这座高塔是在城市曾经最繁荣时所建,然而现在却不过是被舍弃的废墟之一。 塔顶早已坍塌。由于没有窗口,塔内的空气沉淀,微微散发着异味。 随着父亲手中的灯火晃动,堵在前方的黑暗往后退。回首看去,黑暗吞没了被灯火拉得长长的影子末端,就像是等待抓住他脚踝的机会,好把他拖入夜之深渊。 然而,他没有畏缩的余地。 被父亲带着,他一步一步登上这对小孩来说未免太高的楼梯。 似乎没有终点的楼梯终于迎来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被腐蚀的金属部件锈迹斑斑。 在高过他头顶的地方,腐朽的门框上有个镶边的圆形窥视窗口。窗口上还罩着铁格子,虽然现在除了根部其他都已锈蚀掉了,但从中依旧可窥见建造者的小心谨慎。 喘一口气,父亲说道, 「似乎就是这里了」 疲惫的声音顺着螺旋楼梯穿过整座塔。 似乎就是这里了、这里了、这里了……。 高耸的墙壁之上,漆黑沉重的夜幕压迫着塔。 父亲把手放到门环上的瞬间,『不要』——他大喊。 他想大喊。 声音却被冻结在喉咙中。门被打开了,一丝阻力都没有。 门的合页声变成了水珠滴答声,带着湿度的空气扑面而来。 很暗。 他努力地眯起眼睛,寻找光亮。 于是他看到了一面镜子。倒映其中的,是一个朦胧的人影。隐约可以看见白色的轮廓,还有垂下的长发,以及正面略微可窥的鼻梁和颧骨。 这时,房间里亮起了光。微弱的,比父亲手中的灯火愈加缥缈的光。 光源是一支被端在手中的小小烛台。每当烛光摇曳时,室内就有几百、几千的影子在舞动。重叠的影子加深了黑暗,使得淡淡的烛光显得更加的微不足道。 在那微不足道的烛光下,黄金闪耀着钝色。装饰额头的是沉重的金环。缠绕着烛台握柄的手指上,戴着宽大的戒指。手腕上同样有着金饰。覆盖肩膀到脚尖的奢华衣物也镶嵌着条条金丝,熠熠生辉。 仿佛,身着黄金盔甲。 「暗杀者的名字……」 男人的话被水滴声打断。可能是房间漏雨吧,但是,因为隐藏在暗处,看不清水滴是来自何方又是滴向何处的。 趁着水滴声的间隔,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 「内斯托尔」 男人听到这名字后,扬起了眉毛。额前的卷发闪耀着不输于服饰黄金色光辉。在灯火映照之下,就连眼眸都呈现出金色。 「那是谁?」 「内斯托尔、亚里斯特、托尔、拉贝斯特,这些都是暗杀者的名字。其他暗杀者的名字也需要说出来吗」 「朕对一两百年前就死掉的人名没有兴趣」 丢下这句话后,黄金男烦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衣物的下摆扫过地面,搅乱了空气。宛如焚香的强烈气味直冲脑门。 「那真是遗憾」 「再说一遍。朕想知道的是策划暗杀要朕性命之人是谁,而不只是个刺客的名字」 「期待陛下不幸之人,不胜枚举」 镜中的影子叹息般回答。 「朕对那些无名小卒没兴趣。这次暗杀中必定有制定计划付诸实施的主谋,你给朕赶快查清那个主谋者的名字」 水声响起。视野的一隅,有晃动的水面。水滴缓缓落入玻璃容器中,与容器中的水融为一体,留下的只有波纹。 金发的男人来回走动。他什么也没看,也没听。 「无论如何,那个想谋害朕的人,必须得到惩罚」 「就算陛下不弄脏自己的手,总有一天那人也会被罪行压垮而死」 哈——皇帝笑了。笑声如同钟声般回荡。 「为什么你会说出预言般的话来?还是说……你能看见未来?」 「相比剑术,亚里斯特更擅长情报活动。他伪造出自己强大的虚像,因此被杀。艾裘勒还没受到报酬就怀疑雇主,意图谋害雇主,结果反而葬送了自己。拉贝斯特杀死国王后篡夺了王位,但他未能在王位上坐多久就被诛杀。诛杀他的正是被杀的国王的臣子们。他的尸体被吊在城沿,眼睛被大鸟啄去……」 白色人影缓缓低下头。脸上依旧是灰暗的神情,但却能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吊起。 他在笑。 「很开心嘛。违抗朕就那么有趣吗」 「违抗?」 细直的白色长发滑动,抚过纤弱的肩膀,垂到胸前。 伴随着沉重的响声,枯瘦的手分开了额前的白银发丝。手腕上套着的是粗重枷锁,锁链垂到地面,末端消失在黑暗中。 「遵照陛下的命令,我被锁在这里,连走出这个房间都办不到。持有钥匙的仅有陛下一人。我是家族的人质,怎么可能违抗陛下呢?」 锁链发出响声,他将遮住脸的头发往上捋起。 「别看朕」 「陛下真会说笑。因为陛下说厌恶我的眼神,我的双眼不是已经被剜掉了吗。我所能看见的并非如今的陛下,而是一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陛下,年轻强大的陛下。举剑弑父的那天,晚上派刺客暗杀皇弟,随后又在山谷将刺客灭口……哦噢,皇后是如此美丽,那究竟是多少年前的身影啊。她的眼神所追随的究竟是谁呢。陛下起了疑心,您总是……」 空气传来震动。白色人影倒下了,脸颊微微渗出血来。是被戒指的宝石划伤了。 「住口」 黄金男威胁般怒吼。 「那就割掉我的舌头吧。这样我的声音就无法弄脏陛下的耳朵」 「割掉舌头,你的力量就没用了」 「『过去视』的力量本就是无用之物」 白色人影坐起身,如此说道。声音柔和、静谧,就像是在诉说这世界的秘密。 「没那回事」 「我的国家为何破灭。为什么,我要忘记白天和黑夜的界限,甚至被剥夺自己的名字还要苟且偷生?现在听到的陛下的声音,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来自过去……」 锁链发出响声。苍白的手抚摸被打的脸颊。 「若不是这个痛楚的提醒,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思念着数百年前灭亡的国家,听着那些国王临死前的哀号。他们年轻的时候都非常、非常耀眼,然而疑心却让他们备受煎熬,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灵魂被背叛所压垮」 「力量就是力量。朕觉得,你们是把这它用在了错误的地方。现在,这力量是属于朕的」 水滴激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也没有搅动空气,但气味却变得浓郁了。 仿佛能使头脑麻痹般的芳香。 皇帝再次开口, 「你想让我觉得你的力量没用,是因为你渴望死亡。与其为我效力,还不如一死了之,对吧?」 「陛下误解了。我渴望活着」 细弱的声音饱含着绝望。 「想让朕切掉你的舌头,然后恢复你的自由?」 皇帝抓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然后把嘴唇凑到卷在他眼睛的白布上,轻声说道, 「你以为朕会这么容易受你挑拨吗?你要为朕效力……你是无法对朕说谎的」 「遵命」 「乖乖听朕的命令,让我看见过去」 「遵命」 「否则,朕就把你国家的所有国民通 通杀掉。我们的誓约还未失效吧?」 短暂的停顿后,白色人影回答道, 「……遵命」 皇帝俯视瘫倒在地上的人影,以温柔到让人感觉不祥的语气说, 「要恨,就恨你的出生吧。谁让你是得到神的恩宠的最后一人呢」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活下去。这是亡国后苟延残喘者的义务。为了将愚者的末路刻在时间的洪流中」 「有时候,愚蠢也是一种幸福」 「依照誓约,我们一族以忠诚和力量为交换,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护与养育」 「那你就好好遵守誓约……」 皇帝粗暴地打断了他。 充血的眼球,眼袋凸出。这个享尽世间荣华富贵的男人是多么疲劳由此可见一斑。只有语气和眼神强横得不自然。 「回答我,想暗杀朕的人是谁」 「请伸手」 锁链发出声响。 苍白的手腕拖着黑色锁链,缓缓抬起。喃喃的细语宛如放歌。 「我的力量尽为陛下所用,我能看见的一切,请您观赏吧。刺客潜入的时间……是今天临近中午时分……看到了……陛下的身姿。应该是在王宫的中庭……刺客失手了」 不作停顿,白色人影继续说下去。 刺客潜入王宫……潜入之前……早上享用最后的早餐……醒来……就寝……纸条上写着潜入王宫的路线和警备的盲点时间……送纸条来的是个脏兮兮的孩子……一天过去了……再往之前的一天回溯……。 皇帝喘起粗气。 白色人影缓缓抬起脸。自下颚到喉咙那弓起的曲线颤动着,仿佛随时会折断。 戴着戒指的手指和纤细的白色手指缠绕在一起,仿佛不想让他逃走,又像是紧抓救命的稻草。 分不清是谁在依靠着谁。 皇帝盯着白色人影面前的镜子,开始颤抖。镜子中映照着的,是充斥房间的黑暗。晃动着的只有皇帝自己的淡淡影子。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不成声的声音消散在夜晚之中。 「人心真是不可思议……不计得失,不管多么自私的阴谋都能使得出手……内斯托尔疯狂地迷恋上了一个女人,于是就暗杀了那个女人的丈夫。即使她的丈夫是提拔自己的上司、恩人」 「住口!」 皇帝大叫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水滴声如同责备皇帝那粗重的呼吸般,静静地、有规律地回荡。 「陛下应该已经看到了想要看的东西了吧。至于制定具体的计划、出资雇用刺客的人,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无法告诉任何人。如果有什么不满,陛下收在心里便是」 锁链哗啦作响。白色人影慢慢靠近镜子,然后滑落于黑暗深渊。 「你在骗朕」 「我的力量无法作假。知晓真相的力量是神之力,神是不允许虚妄的」 皇帝张着嘴,想要说什么……然而,他的身影却渐渐变淡,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片漆黑中,能看到的唯有白色人影那朦胧的轮廓。微微抬起的脸,正面对着他。 「为真相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陛下也明白吧,人是需要谎言的,因为人没有神那么坚强」 喃喃的细语和水滴声混杂在一起,随后消失了。 回过神来时,发现父亲正在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想要回答,却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甚至无法呼吸。 晚上,他发烧了。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徘徊,十几天都未能下床。 永远错过了回答那个问题的机会。 第一章 1 ——好清闲啊。 从刚才开始,清闲、寒冷、无聊这三个词就在亚尔德脑子里转个不停。 这里是一个石造的大厅。虽然亚尔德偷偷在官服下多穿了件羊毛衣裳,却也只能算是权宜之策。 同僚中没见有谁冷的嘴唇发紫、直打颤。真是不可思议。 感觉北岭人有点不正常。 不,用『有点』这种表达就太温和了,该说是『很』不正常。 「你说什么!」 圆窗的玻璃被这一声大吼震得一阵哆嗦。 首先,这么大的声音就不正常。 虽然房间很宽敞,但没有必要扯开嗓子大吼吧。但他们就是要吼、要吵、要骂。 「刚才,你说什么!」 原本议事就毫无进展,这种反复疑问句也未免太多了。 如果没听清楚,再问一遍倒也没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方也是大声在吼。 还是说,他们耳朵都不好吗。 「不管多少遍我都敢说!」 ——别吼了好吗。亚尔德在心中祈求。 那样没意义,而且很吵。 「你这家伙就会嘴硬!」 「你说谁嘴硬!」 「除了你还有谁」 「看来你除了说别人坏话,就没有其他才能了呢」 「什么!」 「没听清楚吗?」 怎么可能没听清楚——亚尔德心中默默地想。 「没听清楚的人是你吧。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早就烦透了你的笨驴脑袋」 这句话有说过吗? 议事录上怎么也找不到这句话,所以很头疼。因为议事录上不会把个人的言语攻击也记进去。而自己也真是没出息,脑子里居然闪过要把所有东西都记下来的想法。 这不是尚书官的工作。 拿帝国的俸禄,就得完成相应的工作。只不过,分外的事不能插手。没人希望自己去多管闲事,而且本人也觉得那样做很傻。 这是亚尔德的一贯主张。 多管闲事的人会被排挤。亚尔德已经是三十过半的人了,这点好歹领悟到了,虽然是稍微晚了点。 得知自己被贬谪到边境的时候,亚尔德觉得正中下怀。然而,来了之后才发现,清闲倒也没什么,但寒冷和无聊让他非常苦恼。那简直就是在挑战忍耐度的极限。 「笨驴是什么啊,笨驴」 「那就换个说法,叫蠢猪」 这些人真厉害,吵到现在,居然完全没谈到过原本的议题。这也算是一种才能了。他们其实都可以卸任了,因为他们绝对不适合当尚书官。 「蠢猪是你自己吧?」 「你说谁蠢猪!」 「除你之外还有谁。放下你的自大,好好看清你自己吧!」 词库贫乏之人的吵架,好无趣啊。如果有点新鲜的句子,至少看他们吵架的人还可以忍耐一下。 「我才没自大」 「那你为什么对弓箭比赛这么执着」 终于回到了本来的议题。 今天的议题是讨论『夏至祭』中各村之间的比赛项目。然而只有吵闹一直在持续,议题却不见进展。 而且并不只是今天,昨天也是,前天也是……这个议题连续拖了五天之多,一点也不见解决的迹象,真是让人佩服。 如果让自己来决定的话,亚尔德有把握在瞬间解决掉问题。但是,自己终究不过是十天之前才上任的外人,对于村民人祭祀神灵的活动,不能说三道四。 「你才是,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弓箭比赛」 「弓箭比赛本身是没有问题。但每年都是你们村赢,荣誉全是你们的。这样别人能好受吗?」 「但是,伊斯亚姆,那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塞鲁克的短弓技术是最好的。神看到射弓的勇者就会高兴起来,所以弓会为我们带来夏天」 插嘴的男人瞪着伊斯亚姆。 「格兰达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塞鲁克身上下注,每年都大赚一笔」 「胡说,不过是一点零钱而已,哪有大赚啊」 「……我说过多少次啦,别用我来赌博!」 塞鲁克狂挠头。 稍微考虑了下,亚尔德在议事录上写下了『有期望各村之间平等的呼声』。另外还添上一行小字,『利用祭典赌博的是非』。 议事厅里的人总是分成两派。 其中一方的代表是伊斯亚姆。四十岁上下,中等体型的男人,嗓门相当洪亮。他们是『反帝国派』,厌恶帝国风气,言行肆无忌惮。不过,他们也就是口头上发泄不满而已,并不造成实际危害。 另一方,是以那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塞鲁克为代表的『亲帝国派』。不过,在话语和态度上明显露出对帝国的憧憬者,也就塞鲁克一人罢了。至于他的同伴,亚尔德觉得他们只是因为好玩而跟随塞鲁克。 塞鲁克的喜怒哀乐都非常激烈。但是,性格却极度的耿直、一本正经。现在也是,得知自己在弓箭比赛中的成绩变成了赌博对象之后,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话也说不出来了。 拜他所赐,议事厅里安静了点。 正是因为生性耿直,他得到了众人的敬仰,声望貌似不小。尽管也有被捉弄的时候。 「……好,那今年的弓箭比赛就取消吧」 听到这话,格兰达克慌神了。他是塞鲁克的朋友,对玩乐之事相当在行。 「塞鲁克,别这么急着作决定啊。今年已经开始下注了,再把钱退回去的话很麻烦的,大家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 「庄家原来是你啊」 有如地底传来的低吼,使得格兰达克退后了半步。 「不,不是这样的」 一同伴拍了拍格兰达克的肩膀,说道, 「别那么介意嘛,塞鲁克。反正每年获胜的人都是你,大家也都不是笨蛋,押你赢是赚不了多少的」 「不是这个问题!」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吗?塞鲁克」 「闭嘴!」 「情况对你不利,你就想封别人的嘴啊」 「吵什么啊,伊斯亚姆。谁不让你说话了?怎么不让你说话了?」 「格兰达克,我赌的是『塞鲁克能赢,但伊斯亚姆会使祭典告吹』。怎么样,这算是我赢了吧?」 「不算不算,塞鲁克还没赢呢」 塞鲁克发怒般的低声宣言, 「今年我可不干了!我不会参加比赛的」 「啊,太绝情了吧」 「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从今年开始,就没法借着祭典的名义来敛财了」 「退还押金时肯定一片混乱」 对此,亚尔德都耐不住在心里唠叨一句。 ——已经一片混乱了。 终于,他站了起来。 虽然还不确定这能不能划入自己的工作范围,但放着不管将会发生什么,在这五天里已经反复得到了验证。有限的人生若是浪费在听这些无意义对骂中渡过的话,未免太不值了。 「祭典的同时开展竞技比赛,这是确定事项。本身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必要大声说。因为亚尔德太显眼了,即使那不是他所期望的。 北岭人的眼眸如同某个轻浮诗人形容的那样,‘如奇迹般蔚蓝’。他们的发色是各种浓度的金色。黑发黑眼的亚尔德在北岭人之中,别说是不同民族,根本就是不同人种,一举一动都会吸引周围的目光,即使那只是清下嗓子。 翻着内容寥寥的 议事录,他继续说道, 「但是,因为每年的胜负有失平衡,村与村之间的关系有恶化的危险,另外也有人提出了变更的意见。如果要改变这个状况,就不得不改变用于竞技的项目吧,然而真正会有多大的效果,尚不明确。且,没有可行的代替案」 不出所料,一番话说完后,议事厅里一片寂静。 抬起视线,指名问, 「伊斯亚姆阁下,请发表一下意见吧」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阁下反对弓箭比赛,那就请阁下说下心目中理想的提案吧」 「……没有」 听到这个,周围开始喧哗起来。 「伊斯亚姆,祭典少了比赛怎么行呢」 「是啊是啊,没法押宝怎么行呢」 「你别张口就是赌博行吗?」 好不容易复活过来的塞鲁克转而面向亚尔德,扯开天生的大嗓门。 「帝国在祭典之际,会有怎样的比赛呢?」 「北岭也是帝国的领地。这里举行的祭典,也是帝国的祭典之一」 因为自身的立场,亚尔德必须提醒他们。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或者从一开始就没理解过,这里也是帝国的一部分。 依靠屡次征服与融合而建立的帝国,是众多民族集合体,对被征服民族文化的态度宽容。帝国的方针是融合,而非打压。正因如此,北岭才拥有举办祭典的自由,但他们甚至连这点也没意识到。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帝国传统的祭典上,会有哪些活动呢」 果然是,没明白亚尔德的意思。亚尔德忍着心中的一丝烦躁,回答道, 「在下只能说,有很多类型的祭典。这方面归礼部管辖」 「什么都行,如果是带有帝国风情的竞技就更好了。既然要变更,那就大胆点」 发言者仍是塞鲁克。 主动和亚尔德面对面交谈的只有塞鲁克,然而塞鲁克的一番话却激起了众人的责难。 「为什么要效仿帝国啊!」 「别被帝国冲昏头好不好,塞鲁克」 「随便啦,不过最好还是能明确分出胜负的那种。啊,要能短时间内赛完,最好是能多次投注……」 「都跟你说了,别扯到赌博上去!」 「问题是……」 亚尔德一开口,所有人又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环视一圈,发现避开他的视线人并不少。帝国人在他们眼中宛如不可正视的怪物异端。 ——不要忘了,十几年前你们就已经被帝国征服了。 「距离祭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这件事不可再拖,得要尽快定下来。个人认为,今年也像以往那样举行弓箭比赛就可以了。因为祭祀必须尊重传统且注重寓意,所以不能草率。有其他意见的话,请说出来吧」 回应亚尔德的只有沉默。 在心中默默数到十,亚尔德转向议长席上坐着的老人。 「那么,比赛项目就定为弓箭了,怎么样」 老人顿了下头。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打瞌睡,但亚尔德并不在意。时间拖得太久的话,他们又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起来了。 「那朝议就结束吧」 说完,亚尔德行一礼,退出议事厅。 虽然没那权限,但亚尔德断定谁也不会抗议。果然,别说是反对声了,议事厅里连干咳的声音都没有。鸦雀无声。 亚尔德往前走着,心情并没有开朗起来。 虽说是为了解决当前乱七八糟的局面,却感觉像自讨麻烦。 明明是打算要韬光养晦,静静地度过余生。 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外来人总是会聚集周围的目光,但只要保持一段时间的低调,还是有可能被当作人畜无害的风景。 居然会去平息口角,太失策了。 ——自己真是笨啊。 紧闭上嘴,默默在心中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 好不容易左迁到这个传闻中绝无返回帝都机会的北岭,不好好享受这下半辈子的平稳散漫人生,岂不是亏了。 城内冷冷清清的。都快到夏季了,走廊的空气依旧冰凉。这个由暗淡无光的黑石砌成的城堡,离变暖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寒风彻骨,经常性的气温骤降让人受不了。现在还是入夏,到了严冬会怎样的情形呢。或许,半年之后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亚尔德体弱多病,动不动就会发高烧卧床。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徘徊。 来北岭赴任时,他也是接任仪式刚结束,就倒下了。然后昏睡了整整两天。拜此所赐,上一任的长相和名字都记不太清。 医师曾预言亚尔德活不过三十,但亚尔德却已活到三十六。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应当做的事。 ——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但是很想快乐地度过余生。 穿过昏暗的走廊,登上通往上一层的阶梯。这座城堡在建造时利用了天然的山体斜坡,所以阶梯的高低差相当大。喘着气攀登阶梯的途中,亚尔德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风景别有特色。城堡原本乌黑的屋顶,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银光。更远处是清澈的蔚蓝天际,而灵峰『天枪』就耸立在那。 不由得停下脚步,吟出古诗的一节。 我是谁 是谁 我是风 自高山上吹来 我是词 依附于人的话语中 我是歌 歌声充满天地 我是 挣脱肉身之物 那是一座美丽得近乎残酷的山,简直是神灵之力的体现,难怪会被冠以『天枪』这个名字。 传说中,那座高山是神灵赐予的武器变化而成。在遥远的太古,曾有过一条撕裂天地,危害人间的邪龙。『天枪』贯穿了邪龙的心脏,然后变成了这座险峻的山峰。 不仅仅是在北岭,这个传说在沙漠的东边也广为流传。 但在沙漠西边,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西边的神话中,是没有邪龙的。龙是神圣的灵兽,是皇族的象征。标志皇族所在的旗帜是黄金龙,皇家的血脉是龙种,皇帝的尊颜是龙颜,声音是龙声,连乘坐的马车也称为龙车。 不同地域对龙的诠释差异如此巨大,真有意思。然而帝国却没有抹消这种差异,气量之宽大让亚尔德甚是钦佩。 远处,『天枪』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炫目的白光。 那个所谓的『夏至祭』,很可能就是赞颂这座高山的。到头来,不了解『夏至祭』的详情,就把同意祭典的举办。 ——这么做,对吗? 不不,亚尔德换了个念头。 祭祀仪式之类的并不属于自己的工作范围。帝国若是想要管理那些的话,就该派礼部的官吏过来。 这么做就可以了。 ——作为工作,这么处理就行了。 在尚书局里,亚尔德是隶属史部的史官。虽然原本是负责编撰历史的,但实际上,做的却常常是书记的工作。 积累起来的记录是编撰历史的材料,所以,下级史官做书记也没什么不妥的,可现实是,这些史官只不过是些便利的杂活处理者。 前任留下的话语中,亚尔德唯一还记得的就是『这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没有未来』指的是被派到北岭是贬谪,至于『没有过去』嘛,一开始亚尔德没理解。 现在他明白了。北岭没有一切记录,最早的也是十六年前被帝国纳入版图后,由帝国史官记载下来的东西。再往前就没有了。 对此,亚尔德很不自在。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莫名其妙。 文化普及率明明很高,却没有记录流传下来,太不可思议了。因为没法去调查,反而让人更加在意。 「尚书官大人!」 听到声音后回头一看,亚尔德姑且指正一下。 「阁下也是尚书官。要提醒多少次,阁下才能记得住呢」 塞鲁克惶恐般缩着肩膀。他的个子比亚尔德略低,但肩宽和身体的厚实度却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虽然他畏缩着,但看上去还是个大块头。 「因为感觉自己做的事太少,担当不起这职位」 那你就多做事吧——虽然很想这么说上一句,亚尔德还是忍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塞鲁克挠了挠头,开始思考要怎么说。这家伙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 「那个,什么来着。关于祭奠,那样真的可以吗?」 「阁下指的是什么?」 「跟往年一样,进行弓箭比赛」 亚尔德眯起眼睛。 「有什么想法的话,应该在议事厅里说出来啊」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很在意」 现在已经晚啦,闭嘴吧——本想这样一口回绝的,却又心软了。自己还真是单纯。 「正如刚才所说,祭典的事项有着理由和由来,应当尊重先例」 「是吗」 塞鲁克的表情还是无法释怀,可能是担心赌钱的问题吧。他就是这种人啊。 「你去调查一下弓箭比赛的由来,怎么样?」 「由来?」 「弓是为狩猎而造的工具,但也是寄宿魔力的道具,乐器的原型,虽然在下不知道北岭是哪种情况。或许是古时为请神灵下凡而弹奏的弓弦演变成弓箭比赛……又或者是凯旋后的庆功宴上战士之间的比试作为一项活动而流传下来。任何东西都是有由来的,只要调查那些和祭典的关系深浅程度,就能明白由来」 塞鲁克一脸茫然。 「但是……要怎样才……」 「去问主持祭典的人吧」 「长老啊」 亚尔德露出微笑。 「知道人就好办了,阁下赶紧去问吧」 「不,等一下」 亚尔德以为这样便能把塞鲁克打发走,刚想抽身离开的时候袖口却被拉住了。官服的袖口很长,长到亚尔德难以挣脱。 「什么事」 「为什么,您知道那么多呢?我是说,古代传说那方面」 塞鲁克的表情认真,亚尔德也不得不认真地回答。 「尚书官这个官名的由来,你知道吗」 「……恩?不知道啊」 「『尚书』本是古王国的语言。正确的发音是巴鲁·卡路路。古王国语中的巴鲁是『古老的真实』,也就是历史的意思。卡路路是『文字』的复数形,也就是文章,这里指的是文字记载之意。尚书官就是为写史书而存在的官职」 「历史……史书?」 就好像不知道那两个词般。不过这也很正常。 「简单来说,就是把某一天、某一年发生的事记载下来,加以整理的工作」 塞鲁克眨了眨眼睛,然后面带歉意地说道, 「不是很明白。那个古王国的,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亚尔德不由得笑出声。 「古王国有三千年的历史,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 「哦……啊?三千年?」 塞鲁克惊愕的同时,有人开始呼喊他的名字。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似乎又有什么骚动了。 「至少,等阁下学过真帝国的十六年历史之后再来问吧。不过,在下觉得,阁下更适合做尚武官」 「这个……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里不招募尚武官啊」 原来如此——亚尔德明白了。帝国没打算在北岭驻军,所以就不需要尚武官。 「那边有人在喊阁下呢」 「是。不,……但是我看到大人就觉得,尚书官是个很了不起的官职啊」 如果亚尔德是坐在椅子上的,此刻应该就摔了下来了吧。即使站着,都感到轻微的目眩。 「多谢夸奖。不过,阁下还是赶紧过去吧,那边似乎很急的样子」 见亚尔德两手抱起行礼,塞鲁克也慌忙做出相同的动作,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跟个十岁小孩没区别啊。 言行都很幼稚。 因为是正式的尚书官,所以塞鲁克的年龄至少应该过二十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没有‘过去’的土地,年龄只不过是一己说辞而已,值得怀疑。 ——尚书官的工作吗。 亚尔德抬头望着『天枪』,再次沉吟: 我是谁 是谁 我是风 抚遍都市的城墙 我是词 寄宿于人之子的声音中 我是歌 传达众神灵的圣音 我是 挣脱肉身之物 三千年前,人尚能与神沟通时的诗节。 如今,神意已无法传达到人间了。不过,人依靠与神契约所获得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消失。那些力量现在还能横扫千军,改写国境线。 沙漠的西边只有一位神。 真实之神、睿智之神、伟大唯一的神——有着多得让人无法全部看清的相貌,每个相貌都有一个名称,象征某个力量。从众多神名中选择一个,交换契约的话,契约者一族就能得到恩宠的力量。 皇族也是得到神之恩宠的一族。而那个力量,如今正在沙漠的东边受到考验。 ——即便如此,帝国也将在不久后灭亡吧。 不论哪个王国都无法摆脱的命运,终有降临到帝国头上的一天。即使恩宠的力量尚未消失,只要用错了地方,帝国就会迎来终结。 脖间感到风吹过,亚尔德回过神来。既然是沉浸在思索之中,何必要选这个暴露在寒风中的地方呢。一边嘟哝着好冷好冷一边搓手,往深处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喊叫声却让他停了下来。 在这个城堡中听到喊叫声并不稀奇,但问题在于那个声音。 似乎有帝都的口音。 几乎在帝国的各个地方,都有着被称为『商用语』这个源于沙漠商队都市的语言。北岭也不例外,然而,虽然是同一语言,各地却有着口音的差异。 刚刚那口音并非北岭,应该属南方低洼地区,大致也就是帝都一带的抑扬顿挫。 感觉声音是从城门方向传来,亚尔德凝神去听。除了人的吵闹,似乎还有其他声音。究竟是什么呢——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马的嘶鸣。而且,还不是发自厩舍的方向。 问题是,这个城堡的厩舍中的并不是马。 「绝对不行!」 这回答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塞鲁克,而且是临近爆发的声音。 完了,要是没听到就好了,但已经迟了。冷得瑟瑟发抖,亚尔德埋怨着自己,往城门走去。 2 北岭自治区别名放置区。 这里是帝国领土的北端高地。因土地贫瘠榨取不到油水,也没有到受到镇压,直至今日。 最富裕的南方低地、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的西边沙漠,独立风气浓厚的东部沿海众都市,还有江流两岸广阔的高地草原,无论失去其中哪一个,帝国就无法保持稳定。但北岭不一样。 有也好,没有也好,无关紧要。 因为可有可无而被帝国忽视,继而沦落到被放置的状态。 更北方是帝国的 威严尚未启及的蛮族领地。但帝国既没有派尚武官来北岭,也没有在北岭驻扎军队。可能是将北岭暂时当成了缓冲带。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帝国的领土,所以尚书局有派遣尚书官,但仅有一名。现在也就是亚尔德了。至于其他尚书官,尚书局的意思就是从当地挑选。 拜此所赐,北岭的官员们就是一群对尚书官游戏感兴趣的天真成年人。 帝都派使者来这样的北岭,实在让人费解。 到达城门的亚尔德看到那场面,差点叫出声来。 眼前是同僚们一触即发的背影。也就是,刚刚在大厅里同席的北岭人们。 他们的前方,是被十余柄长枪的枪尖瞄准的塞鲁克。塞鲁克被制住了。更前方,是日光下铠甲熠熠生辉的骑士和马,隐约可瞥见城门外的马车。 亚尔德找到伊斯亚姆,扯了扯他的袖口。 「怎么回事?」 「不清楚,好像来客人了」 真不顶用。 再见了,安稳的余生——在心中道别后,亚尔德走上前去。同僚们见了,便让出一条路来,最终把他推出人墙,让他登上了危险的舞台。 无奈之下,亚尔德先躹一躬。 「欢迎各位来到北岭。帝国的诸位骑士们似乎不太高兴,敢问在下的同僚们是否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 「你是何人」 「在下是尚书局于五月派遣此地的尚书官」 亚尔德抬起头,与马上的骑士对视。 这名骑士是南方人,年龄似乎在亚尔德之上。因为是正式的帝国骑士,此人必定出自名门,但比起纯血的帝国贵族还是差了点。 「吾辈疏于教养、不知礼仪,还请宽大处置」 「有些事,是不可原谅的」 听到骑士的回答,亚尔德站正姿势。 「那请容许在下问两个问题。大人的所属,还有,不可原谅指何事」 「大人两个字不敢当,我是皇女殿下骑士团的一员」 哈?亚尔德发出惊讶的声音。 ——皇女的骑士团来北岭? 骑士以不属于北岭人的嗓门,继续说道, 「那边的男人违抗命令,拒绝将我们的马安置在厩舍中。偏偏还要找个借口,说厩舍被鸟占满了」 「原来如此……关于厩舍的说明似乎还不够充分……」 此时,斜后方有个响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们把守门人打倒后硬闯进来的!」 亚尔德转向塞鲁克,只见塞鲁克两手被驾着,膝盖着地。之前这家伙肯定大闹了一场。 ——笨啊。 所以才不适合当尚书官。 「抱歉」 亚尔德挤进枪与枪之间的缝隙,撩起官服的下襟,冲塞鲁克的胸口踹了一脚。 塞鲁克晃了晃,而踢他的亚尔德更是一个踉跄。被怔住的士兵门往后散去,于是亚尔德抓住这个机会,钻到枪与塞鲁克之间。 「帝国骑士是帝国的枪与盾。尚书官应当敬重骑士,不得无礼」 不给塞鲁克插嘴的机会,亚尔德转身面向骑士,说道, 「边鄙之民有失教导,给阁下招致不快,万分抱歉。这是在下的过失,若要责罚,请责罚在下」 最前面的骑士刚想说什么,骑士的队列动了起来。 「我说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这不是我的老师吗」 还没看清长相,那人便飘然下马。 淡淡的金发滑到背上,腰间佩戴的长剑发出悦耳的铃音。要说耳熟的话,这个铃音亚尔德的确记忆犹新。 「退下」 南方人骑士立马往后退去,单膝着地。 虽然多年未见了,但他的美貌是不可能认错的。 「部下的无礼,完全是为了主君着想,还请老师见谅。拉达杨,只不过是入城,为何要起争执。公主殿下还在外面等候,办事应以效率为重」 前半句是蜜一般甜美的声音,训斥部下时却是分外严厉。 骑士再次转向亚尔德。 据说,仅仅是看到这个男人的笑容,就有少女曾经昏倒过。所以,见到那传说中的笑脸,亚尔德感到头很痛。 「陆伊阁下……」 「老师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令我喜出望外啊……也请老师别把我部下的无礼行为放在心上」 周围人注视着陆伊的举手投足,甚至是他的呼吸和他看着的人。 花之骑士的魅力可见一斑。 亚尔德两手抱在身前,低下头来。 「不胜惶恐,在下岂敢责怪骑士」 一边作答,亚尔德的脑子一边飞速思考着。皇女的骑士团怎么会来北岭呢。而且就连大贵族长子的陆伊都来了。 「那边的无罪的青年怎么被踢了呀,好像很痛的样子……快放开他」 接到命令,押着塞鲁克的士兵们退开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纬,好像是我的部下太粗鲁了呢,还请谅解」 回过神来的塞鲁克猛地抬起头来。亚尔德见状赶紧插了进来。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不想再起事端。 「您刚才说要尽快进城吧。一直等外面的公主殿下,可能快要不耐烦了」 「啊……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呢。哦,公主殿下等不及,已经下马了呀」 陆伊夸张地挥了挥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城门方向。 亚尔德也同样,往城门站着的人影望去。 ——还是个孩子啊。 纤细的身姿,黄金色的卷发,还有合身的美丽铠甲。背后,是捧着黄金旗的侍者。 能举龙旗的就只有龙种。而且,那个图案,唯有皇帝的直系血亲才能使用。 也就说,来者正是皇帝的女儿。 ——皇女怎么可能来北岭啊。 然而,一切现状都证明了她就是皇女。 即使是在混乱中,亚尔德也不忘训斥呆呆看着的同僚们。 「这位真上皇帝的公主,你们头抬得太高了,快低下」 一干人等一时没反应过来,令人意外的是,最先服从的居然是伊斯亚姆。 亚尔德也跪倒在石阶上,低下头。 「还要多久,才让我进城啊」 这就是皇女的第一句话。作出回答的,是刚刚引起纠纷的骑士拉达杨。 「禀告殿下,此人说厩舍无法空出来……」 「还说被鸟占满了」 陆伊插嘴。 「鸟?」 「回殿下,是鸟」 「荒唐」 一刀两断的判决。然而,有个人还是不死心。 「我刚说过,会立即准备临时窝棚的」 听到这响亮的声音,亚尔德差点就抬起头。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众人的情绪,被塞鲁克这一搅和,亚尔德都想骂人了。 拉达杨不耐烦地反问, 「不就是鸟吗,没必要准备临时的窝棚。赶紧……」 「不,窝棚是为马准备的。暂时先将马拴在庭院吧」 「太麻烦了。先让马进厩舍,临时窝棚就给鸟吧」 「那可不行!」 塞鲁克一口回绝。这次皇女开口了, 「厩舍就是为马准备的。把鸟赶出来,把我和部下的马匹安置进去」 「不行!」 亚尔德急忙抬头,想要劝说却没赶上。塞鲁克像以往那样,被怒气冲昏了脑袋,站起身来开始骂道, 「事先不打个招呼就来,什么事都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就是帝国的作 风吗!」 亚尔德朝陆伊望去,只见他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这也理所当然。就算是亚尔德,也不想插手去管这种事。 「帝国曾保证过,一切都尊重北岭的做法。现在你们却违背这个约定」 「不得无礼!」 拉达杨扬起鞭子。 塞鲁克没有闪避。他就是个任何事都从正面面对的笨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亚尔德一边烦恼一边走上前,然后再次伏下身。 「请等一下。正如在下刚才所言,此人解释的不够充分」 「闭嘴。如果帮那个造反者说话,即便是帝国的尚书官也逃不脱惩罚」 「阁下有所不知,这位也是正式的帝国尚书官」 「帝国的尚书官怎么可以违抗皇女殿下」 「有时候,为了主君,身为臣子的即使赌上性命也要进谏」 亚尔德抬起脸。 皇女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然而那珊瑚色的嘴唇两端却稍微扬起了。 ——成功引起了公主的兴趣。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亚尔德还是直接向皇女说道, 「先看一下厩舍里的鸟,如何?在下让人带一只过来」 皇女优雅地点点头。 「去吧」 不用亚尔德指名,已有二、三人往厩舍方向跑去了。 「他们马上就能回来。不过,为了不浪费这段时间,就由在下来说个故事吧。公主殿下可曾听过『怪鸟骑士团』的传说?」 地方的传说是很难传到贵人的耳中的。果然,不出亚尔德所料,皇女回答道, 「不知道。说来听听」 皇女在女官搬来的折叠凳上坐下。 「此地北岭曾有个号称最强的佣兵王国,当时有各种各样的称呼,如『硝烟传递者』、『黑风』等等。他们使用弓箭精准无比,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军将军,一举颠覆战局。他们或敌或友,一切都只看报酬」 「真有这么强吗」 皇女似乎很感兴趣。 ——性格好战吗。 怪不得,不穿长裙而是穿甲胄。亚尔德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们只做七天友军。七天之后,便留不住他们了。要想缔结新的契约,就得去王所在的山谷。而那个王的城堡,据说就位于如今谷底的坍塌遗址之上」 距离此处并不远——虽然亚尔德添了句,但从表情就能看出,皇女的兴趣似乎不在废城上。忍住苦笑,亚尔德将话题引回皇女感兴趣的方向。毕竟,这样对自己也有利。 「他们强大的秘密是鸟。据说,那鸟能载着战士,日行千里。不过如此强大的骑士团也难逃灭亡的命运,空中飞翔的怪鸟消失。但证明这个荒唐无稽的传说并非完全是捏造的证据,现在还存在着」 仿佛是看准了这个时机般,格兰达克牵着缰绳出现了。 他牵来的是一匹黑鸟。 难以置信的巨大体型。身高与马相当。青黑色的鸟喙如同反复打磨过的铁尖一样,锐利程度不输于猛禽。人的脑袋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舌头很粗,比得上小孩的手臂。 那鸟扫视一圈,而后张开翅膀扑腾,大声嘶叫。 马匹见到这种奇怪生物,立即受到了惊吓,慌张地踩踏地面。 皇女露出释然的表情。没有被吓到,这位公主甚是刚毅呢。 「会飞吗?」 「不会,至多也就是滑翔。所以,这种鸟在当地被称为『地驰』」 腿很长,相当有力,支撑着巨大的躯体。平地上奔跑的速度自然不用说了,荒地上更是马匹所望尘莫及的。遇到小型障碍物时可以拍翅膀飞越过去,下坡还能滑翔。 皇女站起来,向鸟靠去。不知是胆量惊人还是脑袋有问题。不过皇女还不至于鲁莽到突然就接近那只鸟,只是兴致勃勃地观察而已。 「我想骑上去」 「诀窍跟骑马有所不同,在下并不推荐马上试骑」 「我知道。因为鸟是用两只脚跑的,骑乘时平衡的把握跟骑马不同吧」 皇女点点头,视线回到亚尔德身上。她的眼睛是龙种特有的灿烂紫色。 「你能骑吗?」 「对于这种奇特的鸟,只有它们自己同意,才会让我骑上去。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骑的」 「鸟比人的架子还大啊」 皇女笑了。笑容是出乎意料的明快。 皇家的人随便一句话,就能驱使凡人,使他们陷入莫名的狂热。 ——所以才不喜欢龙种。 想着这样的事,亚尔德低头答道, 「至少,比起在下这种人,鸟的作用更大」 「你是想说,比马的作用还大是吧」 「这个城的厩舍常年被鸟占据,已经染上了鸟的气味。马在这样的厩舍中,必然会陷入惊恐,无法好好休息。马是纤细的生物,安置在那种地方会伤害他们」 刚好,马嘶鸣着往后退去的样子被皇女看在了眼里。 亚尔德赶紧趁热打铁。 「在下刚才所指的说明不充分之事,便是此意。无法立刻提供厩舍,也是为马着想。对吧?」 亚尔德向默默坐在一边的塞鲁克寻求支持,却只见他一声不吭。紧闭的嘴没有丝毫张开的意思。 ——笨。 如果这时大喊一声『就是这样』,皇女也就是把这事当作是一场误会,骑士们的名誉也就能够保全了。 不祥的沉默占据着城门一带。 寂静之中,衣服的摩擦声听起来分外鲜明。 空气流动了起来。 首先进入亚尔德视线的,是鲜艳的紫色。朴素的黑色衣裳拖着下摆,一名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右肩上披着的肩衣是紫色。金线的刺绣是图案化的钩爪和睿智之玉。 不可思议的是,女子看上去就像是全身在闪耀着光芒。黄金的光辉透过黑衣的纹理,恰似日月被乌云遮住,却又漏出光线的情景。 女子白皙的手掀起了头上披着的薄布的前端,露出淡淡的嘴唇、纤细的下颚。 「有几分道理」 周围的空气震颤着。 亚尔德感到一阵晕眩,心想着必须低头,但身体就像是冻结般,动不了。 并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记了。 唯有皇女,没受到女子那声音的感染。皇女不耐烦地转过身,叹息着答道, 「确实有道理」 「什么道理?」 「这里的厩舍会让马陷入恐惧,无法休息」 「那也是,道理呢」 女子走到皇女身旁,没有停下,接着往前走。 光芒越来越强,使得女子轮廓都变得模糊。已经看不到黑衣的样子了,那就像是化为人形的光芒,在那摇摆。 「借这位传达官的声音,传达朕的话。朕是你们的皇帝」 北岭人中起了骚动。 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对传达官的认知,仅有官职名称而已。 亚尔德低下头,并祈祷大家也跟自己一样低下头来。被皇帝的声音凭依时,传达官与皇帝是同等的尊贵地位。 紫色的肩衣是传达官的标志,而这个刺绣图案,则表示她是皇帝直属的传达官。 龙族以侍奉神灵的神官为自身的耳目,观察和听闻远方之事。借助传达官的声音,龙种甚至能够传达自己的话语。这就是构建起帝国基盘的力量之源,乃是皇家所拥有的恩宠之力。 当然了,皇帝直属的传达官与皇帝本人的话有着同等的分 量。 传达官的声音清晰洪亮,带有神性,蕴含难以抗拒的力量——那个声音如是说道, 「从今日的此刻开始,北岭自治区改为北岭郡,由朕的女儿担任太守。诸位当尽心辅佐」 ——皇女担当郡太守? 亚尔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皇家的公主担任官职,乃是前所未闻之事。亚尔德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传达官伸过来的扇子。 传达官的扇子被称作为龙之翼,具备皇帝的权威,是触碰远方事物的道具,也是象征。 那柄扇子抵在亚尔德的额头上。 「太守副官就由这位尚书官担任」 亚尔德愣住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超出了惊讶的范畴,亚尔德只能愣住。 传达官转向皇女,嘴角带着笑容说道, 「好好治理吧。约定就是约定,知道了吗」 「父王也请遵守约定。治理北岭的人是我」 「北岭是朕暂时托付给你的,不要忘了」 女子垂下手,重新将脸遮起来。 充斥着周围的不可思议气息瞬间消失。皇帝已经离开了。 皇女站起来。 在被皇帝威光洗礼之后,皇女看起来非常的娇小。然而,下达命令时的口吻没有丝毫犹豫,似乎继承了其父的作风。 「建一个新的厩舍,要快。我去看那些鸟,来个人带路」 就好像,刚才皇帝的那番话不曾有过一般。如果刚才一切都是幻觉,那该多好啊——亚尔德心想。 不,就连皇女驾临此地一事,亚尔德也希望只是个梦。 然而现在,皇女正不耐烦地等着领路的人。明显是要亚尔德下指示。 「格兰达克,拜托你了」 反正他也要将鸟牵回厩舍。 见皇女和骑士们都消失在厩舍的方向,亚尔德转向依旧一动不动的塞鲁克。 「别给大家添麻烦,可以吗」 塞鲁克低垂的头晃了下,仅此而已。 亚尔德加强语气说道, 「塞鲁克阁下,你在听吗。幸好陛下通过传达官平息了刚才的纠纷,不然大家都要遭殃了」 还是低着头,塞鲁克回答道, 「多亏了皇帝?自己人被打了,还要我忍气吞声吗」 声音在颤抖。 不仅是声音,肩膀、握紧的拳头,都在颤抖。 「人生活在群体中,便是这么回事」 自己都感到厌恶的句子。 不过,尚书官游戏已经结束了。 除了自己,还有多少人察觉到这点呢……亚尔德不愿去想。 「群体是什么意思?」 「是帝国。帝国的最高权力者就是皇帝」 「比起远方的皇帝……我更珍惜自己的同伴」 亚尔德仔细看塞鲁克的脸。果然,他在哭。 「通过传达官,皇帝能够当场传达龙音。距离并不构成障碍」 「那种东西……是骗人的」 从塞鲁克的个性来看,这个反驳的声音甚是无力。 若非如此,亚尔德就要头痛了。刚才那一幕想必是皇帝向这边鄙之民们展示力量吧。 「仅仅是从正面反抗,并不是守护自己所珍惜之物的方法吧。现在请你去准备马匹们休息用的临时窝棚。马是无罪的,给它们做一个舒适的休息场所吧」 塞鲁克默默地站起来。同伴中有数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大概,塞鲁克还不明白刚刚他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从某种意义上说,亚尔德比较羡慕他。 「尚书官」 听到伊斯亚姆喊,亚尔德转过身来。一不小心将心中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塞鲁克阁下不会出事吧」 「那家伙从来都是笨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是啊,亚尔德也这么认为。对于塞鲁克,必须给他一个无暇思考的体力工作去做。剩下的,就只能祈祷他不要犯事了。 「您似乎很容易接受呢」 「你觉得我会冲动到跟全副武装的骑士队大干一场吗?别傻了」 亚尔德叹了口气。这个看帝国不顺眼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能有个具备常识的同僚,真是谢天谢地」 「同僚?现在你已经是我们名副其实的上司吧」 这个不好回答,亚尔德便将视线转到马车的方向,却见皇帝的传达官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 「请跟我来」 对伊斯亚姆说了一声后,亚尔德往那边走去。 即使是隔着一层薄布,亚尔德也能察觉到传达官的异常。本来就苍白的皮肤失去了血色,变得发青。眼神也游移不定。仿佛是人工创造出来的美貌,使得传达官看起来像个人偶。 ——操作自身的绳索断掉后,就会这样吗。 据说,传达官将身心全部都托付给主人,是种负担很大的法术。不过,亚尔德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一旁小个子的女官屈膝,在为传达官无力的手做按摩。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尽管说」 女官头上也罩着宫廷风格的薄布。听到亚尔德的声音,她轻轻取下薄布,露出脸来。 出现在亚尔德眼前的并非帝国贵族的白皙面孔,而是沙漠之民的相貌。编起的头发虽然是黑色,但应该是染出来的。年龄嘛,她可以做皇女的奶奶了。 女官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亚尔德,又看了看传达官。 「体温下降了不少……」 亚尔德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传达官肩上。传达官一动也不动,存在感稀薄得令人怀疑起刚刚压倒四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人物。 亚尔德打起寒战。外面的确很冷,不过这寒战主要是因为亚尔德想起了皇帝。 「刚刚没来得及禀报,在下是尚书局的亚尔德。这位是伊斯亚姆」 女官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是娜奥。这里有侍女吗?」 亚尔德和伊斯亚姆互看着对方。 「怎么了?」 「身体不适的女官们都留在山脚了……所以缺少照顾传达官大人的侍女」 难怪就只有一辆马车啊,亚尔德想到。不过,就算是这样,行李也太少了。虽然亚尔德对龙种的公主了解并不多,但身穿甲胄,第一眼看到怪鸟就想骑上去,撇下女官现行前往——不论哪个,都脱离常轨。 「能不能从附近的村子召集侍女?」 虽然是在提意见,伊斯亚姆却愁眉苦脸的。亚尔德也同样。 这个城里住着的,是各个村子里选拔出来的尚书官,都是男性。另外,厩舍和厨房里的几个人也是男性。今天新增的人员中,女性也只有皇女和这名女官,以及传达官。 ——这样的地方能召到侍女? 而且,在一切纠纷中负责调停且承担责任的人,感觉将会是自己。明明是左迁到一个闲职上,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欺诈啊。 以清嗓子来将叹息掩盖过去后,亚尔德点头道, 「总之,先把传达官大人带到城里去吧」 3 亚尔德累坏了。 既然升迁了,工作就丢给部下们去做,自己则可以享受生活了。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问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胜任那些工作的人才。之前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所有麻烦事都集中到亚尔德的身上。 在大光其火的帝国人和北岭人之间做和事佬不知道有多少回……都懒得数了。一天还 没结束,亚尔德已经累趴下了。 一心想要休息的亚尔德刚想回自己房间,马上又被叫住。其他人倒还可以拒绝,可不巧的是那是皇女的召唤。亚尔德跟着来接他的士兵一起,摇摇晃晃地朝城堡的第五层爬去。途中亚尔德头有点晕,以至于停下来休息了会。 第五层的入口处,看到了在那等着的陆伊。陆伊让士兵们退下,然后把亚尔德带到皇女房中。 亚尔德向幼小的主人行礼。 「尚书官亚尔德,参见殿下」 这个房间曾是仓库,短时间就被整理到这番模样,真了不起。亚尔德跪在地上,低头等待皇女发话。 听到让自己抬起头的命令,亚尔德照办了,可是接下来却不知该做什么。应该是等皇女开口,但皇女却什么也不说。 皇女的打扮依旧没有皇女气质。甲胄是脱掉了,里面的衣裳却像是男子穿的那种。皇女的手轻轻放在腰间的短剑上,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无奈之下,亚尔德开口道。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尽管刚见面的时候亚尔德说了不少,但以自己的身份,原则上是不能与皇女同处一室的。 皇女大方地开口道, 「说吧」 「殿下叫在下来……不知所谓何事」 「我想确认一下」 皇女的视线移向亚尔德的后方。那里应该是陆伊的位置。 空气流动起来,应该是陆伊离开了坐席。同时,皇女身旁的女官也起身走出房间。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皇女和亚尔德了。一想到这是要让旁人回避的密谈,亚尔德紧张了起来。这时,皇女发问了。 「你是父王的部下吗?」 ‘这是什么意思?’亚尔德差点就脱口而出,好歹还是忍住了。 皇帝是帝国的象征。帝国的官吏都是皇帝的部下。但皇女所问的,绝不是这层意思。于是亚尔德慎重地回答道, 「在下只是帝国的一名尚书官」 「是不是父王给过你什么密令,让你来监视我的?」 「并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有句话在下可以说吗?」 「什么」 「如果真的接到了陛下的密令,当然就要保守秘密。所以在下的回答还是一样」 皇女皱了皱眉头,但马上又点头道, 「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 仿佛在想什么事情般,皇女坐在窗子的边沿上。窗子虽然关着,却不能完全阻挡从缝隙钻出的风。烛光下闪耀着琥珀色的几缕发丝无助地摇晃着。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吧。你也不要遮掩或者说谎,可以吧?」 「遵命」 「为了得到太守这个官位,我必须接受父王提出的条件。也就是,副官由父王挑选,而且要尽量接纳那名副官的进言……」 皇女看着亚尔德,亚尔德也笔直地对上视线。虽然知道这是非常不敬的举动,但亚尔德知道,现在不能撇开视线。 缓缓眨一下眼,皇女继续道, 「听说,你到此地赴任也就比我早十几天,之前一直在帝都」 亚尔德明白了。从皇女的角度来看,自己确实可疑。 不过,纵然皇女是想听诚实的回答,‘皇女的领地其实是尚书局的贬谪地,绝无翻身的机会,形同流放’,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在下的人事调动并非皇帝陛下的意思」 「真的吗」 「殿下若还是不放心,大可免去在下的副官职位」 「父王任命的副官,我无法罢免。好好尽你的本职就是了。我想问的是,你侍奉的是我,还是父王?」 这次轮到亚尔德皱眉了,因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亚尔德只不过是想要更轻松、更散漫的生活而已。 「在下只是一介小官。身为负责帝国运作的组织中的一员,该做的事做好,不该做的事决不去犯」 皇女低头看亚尔德。或许是因为寒冷,皇女的鼻尖稍微有些红,看上去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亚尔德心情有些复杂,想起在家乡的妹妹。 分开的时候,妹妹才十二、三岁,确切的年龄记不清了。当时妹妹的鼻子是哭红的。 然而,妹妹既不是郡太守也不是龙种。由皇女联想到妹妹,自己还真是糊涂。 「该做的事是什么」 「作为副官,全力辅佐殿下」 「不该做的事呢」 「纵容殿下的错误」 「错误是什么」 「视情况而定……譬如说,最好不要与年轻男子独处一室」 皇女意外地睁大眼睛,然后笑了。 「你年轻吗?」 在皇女那个年龄的女孩子看来,自己似乎不年轻了。于是,亚尔德订正前言。 「在下失言。该说是,最好不要和男子独处一室」 「行了,我会考虑的。不过,你要是起了什么歹念,我还有这个」 皇女拔出短剑,以熟练的手法转了一圈后返回刀鞘内。 「这样的东西,殿下亲自使用的机会越少越好」 「我曾经用这个斩过图谋不轨的人」 轻描淡写地说着,皇女看向亚尔德。仿佛是揣摩亚尔德这个人物般,紧紧地盯着亚尔德的眼睛。 亚尔德平静地看向地面。 「即使如此,这种事还是越少越好」 「知道我不好对付的话,想要刺杀我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又能如何。既然是谋取殿下的性命,敌人就会准备实力高强的刺客,反复斟酌机会和手段。殿下的反击只会让敌人更加的仇视殿下,更加想要报复。殿下该考虑的,是怎样避免袭击」 皇女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然而停顿一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你真不是父王派来的?」 「请殿下相信在下」 「你见过父王吗?」 「见过一次。不过,那是殿下出生之前的事了」 可能是感到意外吧,皇女没有继续追问。 酷热的白天,冰冷的黑夜。朝水源奔跑的人和兽,烧焦夜空的火。被映红的皇帝的侧颜。 ——一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亚尔德一边继续说道, 「从西方穿过沙漠的时候,在下也在队伍中。那时比较混杂,身份不同的人经常能遇到一起,所以有幸见到了陛下。既然殿下让在下有话直说……」 见亚尔德犹豫,皇女立刻追问。 「什么?」 「不相信在下的话,殿下随时都可以用那把短剑」 皇女没有回答。 唯有自己心脏的跳动,亚尔德听得异常清晰。 感觉皇女身形一晃,然后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把出鞘的短剑。剑刃闪着寒光。 看来刚才皇女的话并非虚言,她武器用的很熟练。 「你想死吗?」 冰冷的质问。 「可以的话,不要给在下感觉到痛苦的时间,请在一瞬间解决」 「我问的是,你想死吗」 「这个世上,没人能够避开死亡。与其在猜疑中侍奉主君,还不如死了算了,痛苦能少一些。对在下来说,这当然是幸福的结局。对殿下来说也是如此」 如同掂量亚尔德的话般,皇女暂时闭上了眼睛,随后点头道, 「有道理。疑心一旦产生了,就没完没了的。不过,并不是说现在就相信你。暂且允许你侍奉我吧,知道了么?」 「遵命」 将短剑放回剑鞘内 ,皇女微微舒了口气。看到这个,亚尔德明白了,原来这个少女刚才也很紧张。 似乎并不是一个会当面把臣下杀死的残酷主君。 「你的名字叫什么?」 「亚尔德」 「年龄」 「三十六」 「有么?看起来要更年轻些呢」 「刚刚殿下不是说在下不年轻吗?」 皇女笑了。 「但也不至于那个年龄啊。还以为二十岁上下呢」 亚尔德在心中牢牢记下,『二十岁在皇女眼中已经不年轻』这一条。二十岁已经不年轻,那三十六呢。 已经是人外魔境了吧。 「你这人……外表看不出年龄来,其他方面也让人捉摸不定啊」 「……」 「用女官她们的话说,就像是江流两岸积聚的泥土吧」 ——什么意思? 「那些是富有养分的肥沃泥土吧,与我们这里的土不同。……有件事,在下可以问吗?」 「什么」 「殿下想要太守一职,想必有原因吧」 既然不喜欢拐弯抹角,这种程度的探求应该没有问题。亚尔德对这个一直很好奇。 就亚尔德所知,皇家的公主没有得到官职的先例。虽然龙种的血脉高高在上,但公主一般是不会接触到政治军事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作为皇家的一员,我只是履行为国效力的义务。有什么不好?」 见皇女微怒,亚尔德转换话题的方向。 「是希望得到北岭吗」 「不」 「预定是在此地逗留到何时?」 「只要我还是太守,就会留在这里」 皇女从窗沿滑下来,拍了拍手。听到声音,马上就有女官回到房里。 应该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亚尔德站了起来。 这时,皇女突然想起般问道, 「说起来,你是陆伊的老师吧,是教他什么的?似乎不是剑术」 回答的是回到屋里的陆伊。 「是历史,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皇女立刻皱起眉毛。 「我讨厌历史」 「那可不好」 亚尔德条件反射般说出这句话,心想这下糟了,却为时已晚。皇女非常不高兴地反驳。 「有什么不好的。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 「身为执政者,有必要知道历史、学习历史。即使殿下讨厌历史,也是要学的」 似乎皇女也觉得,刚才说漏嘴了。皇女走投无路般看了看陆伊,又看了看亚尔德。 「你该不会是想说,要来教我历史吧」 亚尔德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个工作自己不做也可以。但是现在不能退让。 「请让在下来教殿下的历史吧。从今天起,朝议之后到午餐之前的那段时间就作为殿下的学习时间」 皇女的表情僵住了。就那么讨厌历史吗——亚尔德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够了,退下。陆伊,你也可以走了。跟恩师有很多话要说吧」 听到皇女那无力的逐客令,亚尔德赶紧退出屋子。陆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跟在亚尔德身后。 皇女房间到亚尔德房间有着相当的距离。上楼不容易,下楼也同样不轻松。亚尔德的膝盖有点吃不消了。 一边走,一边回想起穿越沙漠的事。 作为一名军人,皇弟有着相当的追随者。但皇弟举兵,却是为了避免内战。当时人们都以为国家要陷入战乱了,甚至有传言说,皇弟表明上在往沙漠进发,实际是要回头进攻帝都。 但也有人说,皇弟为了避免内战,选择自己赴死。历史上帝国与沙漠的都市国家群有过数次交锋,但每次都是惨败而归。 妹妹红着鼻子来为亚尔德送行。大概是不想在哥哥面前哭吧,听到亚尔德的声音便扭头跑了。亚尔德现在还记得,当时母亲苦笑着说,『老实地哭出来不就行了吗』。 所以,亚尔德对于妹妹的最后记忆,是她跑下楼时的背影。风吹起了她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蝴蝶的翅膀。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亚尔德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中了。亚尔德身体状况,即使运气好没死在战场上,也受不了恶劣环境下的行军。但谁也不曾料到,虽然亚尔德的确没能再回到家中,但却活着来到了沙漠的东边。 预测总是那么不可靠。 再比如说陆伊,打量暖炉的背影似乎比以前稍微宽了些。 亚尔德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贵族公子。然而,现实却是这副模样。亚尔德把自己那动不动就往过去徘徊的心拉回现实。所谓的再会,就当作是偶然吧。然而,陆伊那亲切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呢。 「不是木头啊」 「木材是贵重品。这里的燃料是鸟粪」 一点点烘干的鸟粪就能燃烧很长时间。无臭味且质量轻,用起来很方便。 ——没有鸟的话,这片土地就没有明天。 赴任以来,亚尔德对此深有体会。但新来的这些人却没有这种认识,所以必须要让他们意识到这点。厩舍之争只是个开端而已。 为了填补他们认知上的差距而辛苦奔波人正是亚尔德本人。 「想起了我刚进学舍的时候,还不会生火呢」 陆伊的头发在火光下映着红色。依旧是长发。自肩膀垂落的样子,就像光之瀑布。 亚尔德指了指炉边铺着的毛皮,示意他请坐。北岭并没有在私人房间放置椅子的风俗。 心想陆伊应该是习惯了有椅子的生活,不料他却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看着他招牌式的优雅动作,亚尔德感到有些烦。 「刚来北岭,肯定觉得很冷吧」 「老师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啊,脸色这么差,也是因为寒冷吗?」 「不要叫在下老师,这会招来不必要的误解的。再说那时候在下只是舍监」 第一次见到陆伊,是在贵族子弟的学舍。 拥有教师之名的都是学者或剑士,几乎清一色的贵族阶级。相比之下,舍监只是尚书局派来的尚书官,对学问和地位没有要求。这是一项苦差事,因为学生都是贵族,得罪不起。弄不好小命难保。但也有胆大的人,觉得这学舍是个可以靠溜须拍马来升官发财的地方。当时的亚尔德只是完成最低限度的工作,不求飞黄腾达,只要每天轻松自在。 ——跟现在没什么区别啊。 亚尔德苦笑,心想自己还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看到这幅情形,陆伊看了亚尔德一眼,问道,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 「不……学舍没给在下留下过愉快回忆」 陆伊暧昧地点点头,把手伸到火炉上烤火。手掌瘦削的轮廓被染成了夕阳色。 「回忆么……那时候的我真是年轻啊」 「你现在也很年轻吧」 「尽管是独身,但过了三十就不算年轻了哟」 虽然陆伊说得轻描淡写,亚尔德却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说起来,陆伊也只比自己小五岁啊。 自己的年龄在增长的同时,别人也在老去。亚尔德总是会忘记这点。 亚尔德在学舍就职,是刚建国没多久的时候。帝国以沙漠西侧的旧帝国为蓝本,尽全力调整自己作为国家的体制。虽然一切都是照办旧帝国的样式,却没人道破帝国在模仿旧帝国这点,非常诡异。 亚尔德表现可算是中规中矩,既没有被学生厌恶也不受欢迎。不过他被历史教师所厌恶,因为他在帮学生完成作业的时候,指出了教师的错误之 处。后来学舍追加了『舍监不得辅导学生功课』这一条,但这并不是亚尔德被免职的原因。 辞去舍监职务,是在陆伊十八岁那年。亚尔德对此记忆犹新。 白胡子非常有学者风范的学舍长是这么说的。 ——他已经十八岁了,如果能再晚一年出事,就和我们无关了。 到了十九岁,年轻人们就会离开学舍。然而,陆伊却在十八岁的时候犯事了。而学舍必须要为教育上的失职负责。 ——所以,你懂了吧。 没有强力的靠山,地位低微的亚尔德被当成了牺牲品。虽然亚尔德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到被赶出学舍的时候,感觉自己还是挺可悲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年轻不年轻,要不要请公主殿下来裁决?」 「您说什么呢」 「失礼了。不过,不管年轻还是不年轻,让公主殿下和来路不明的男人独处是不妥的」 「老师怎么会是来路不明的人呢,我可以作担保」 的确,这位大贵族公子的担保,比什么都要有力。正因为他把自己当作恩师,之前城门的骚动才勉强得以平息。 说起来,还没感谢他呢。亚尔德低下头来。 「幸亏有陆伊阁下帮了我们一把」 「彼此彼此。要是没有老师在场,恐怕没等我出面他们就已经打起来了。不过,我还真被吓到了」 「哈?」 「在我的认识中,老师是学舍的人……您会成为官吏,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亚尔德心想着『是么』,从架子深处取出一只瓶和一只杯子来,边倒酒边问道, 「来一杯吗」 「只有一只杯子,老师先请」 「在下不会饮酒,你不必为我担心」 「真的?」 见陆伊眼神中带着质问,亚尔德微微苦笑着答道, 「冷得睡不着的时候,才会来一杯」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起来,老师一点也没变啊。年轻得就像个学生」 「说学生太夸张了吧」 「有么?也许吧。但是,谁也看不出来老师年纪比我大。恩,看不出来」 陆伊这么断言。 「据说,继承古王国血脉的人,看起来都很年轻」 「尚书官中像老师这样看不出年岁的人有很多呢……。我料到老师是不会发达的,却也没想到会被贬谪到这种边境。哦不对,这个预测算是落空的。我应该祝贺老师升迁才对。不过,您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呢」 尽管他的损话一句接一句,但却一点恶意也没有。这个家伙也很难飞黄腾达啊,亚尔德心想。不,现状对他来说或许已经足够了。既然是大贵族的年轻公子,还会再奢求什么呢? ——大概什么都有可能想要吧。 毕竟人的欲望是无边的。 「所谓的预测,十之九八会落空。在下也开始体会到这点了」 「原来如此。也许是吧」 亚尔德坐到陆伊身旁,开口道, 「叙旧到此为止。太守想要北岭的理由,能告诉在下吗」 刚才问过皇女本人,从她的态度来看,亚尔德猜想她来北岭应该遇到了很多阻力。陆伊的话,也许能透露些什么。 陆伊微微抿了口酒,细细品过后答道, 「公主的脾气,老师也看到了。老实说我是应付不了。这就是全部」 「跟女性打交道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那不是女人,是小孩」 「公主殿下几岁?」 「好像是十四」 十四已经是要定下婚约的年纪了。皇女婚姻对象的选择想必是个重要的政治交易,于是,亚尔德想到一个问题。 「妙龄公主的随身侍从居然是陆伊公子,真是令人吃惊啊」 「老师真过分啊」 如果亚尔德是做父亲的,那他绝不会把女儿交给一个花花公子。当然了,如果打算正式缔结姻缘,就另当别论了。 据说陆伊的父亲在穿越沙漠时建下功绩,深受皇帝信赖。陆伊年纪过了三十还是独身,或许就是因为皇女。 「你和殿下定下婚约了?」 陆伊撇了亚尔德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回到晃动的火焰上。 「臣子的结婚对象由陛下决定,公主也同样如此」 即使对于陆伊这样的大贵族来说,娶到皇女的意义也非常重大。因为可以获得皇位继承权。 「那公子希望定下婚约吗?」 「这不是一介骑士能够随便说的话,即使我是当事者」 那是当然。亚尔德暗暗骂自己,怎么就把想到的问题脱口说出来了呢。 「在下失言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不过,公主她……是个孩子啊。还算不上是女人」 「哈?」 「如果是女人,我倒还能应付。但是……公主希望自己是男儿。回答老师的第一个问题吧。据说,公主看到她的哥哥们一个个都得到了领地,就向陛下提出了领地的要求」 「即便如此,这可没有先例啊」 「陛下很宠公主呢。皇子有不少,可公主就只有这么一位。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孩子……只要是公主提出的要求,陛下大抵都答应」 亚尔德还不知道,那个皇帝居然有这样溺爱女儿的一面。看来有必要修正一下皇帝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这么宠女儿,怎么舍得让公主离开帝都?」 「就算是呆在帝都,也被暗杀的危险」 亚尔德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陆伊仅仅是露出灿烂的笑容,并不作答。 ——刺客会来这里吗? 亚尔德打了个寒战。 不知陆伊是怎么解读亚尔德表情的,陆伊笑着说道, 「陛下还没决定让谁当太子呢」 「这我知道」 「公主有个同腹的哥哥,即三皇子。公主和那位哥哥关系亲密,甚至把一名传达官留在了他那里」 皇帝以外的皇族各自配有两名传达官。按照惯例,一名传达官留在皇帝身边。于是,剩下的那名传达官放在哪就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了。 皇女把那名传达官放在了同父同母的哥哥那里。 即使是皇帝宠爱的皇女,太子人选也不是皇女几句话就能决定的。 然而,凡是没有绝对。被感情冲晕脑袋而丧失判断力的例子在这个世上屡见不鲜。 「还有就是,单纯的嫉妒」 「嫉妒?」 「公主的容貌和已故的王妃一模一样。其他妃子可能会觉得……皇帝看着公主会想起王妃,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就难了。大概吧」 「大概吗?」 「老师希望我用肯定句吗?」 「不,不必」 亚尔德知道,除了皇后还有多位妃嫔。皇帝宠爱谁,原本跟亚尔德无关。 然而,情况完全变了。亚尔德竭力转动着脑子,试图理清状况。 陆伊看着亚尔德,郑重地说道, 「陛下是不希望公主遇害」 「希望孩子遇害的父亲是不存在的」 也许是亚尔德轻易就把问题一般化的原因,陆伊愣愣地眨了眨眼,尔后笑了。 「老师的话还是那么有理啊」 「还是以前那样冒失吧」 「哪里哪里。据说陛下的人事调动从没失误过,看来是真的呢。不管怎样,总之,先祝贺贺老师的升迁」 可以的话 第二章 1 『夏至祭』共持续五天。 五天的由来,是围绕祭典会场平地的五块岩石。说是平坦,也只是北岭意义上的平坦。 据说每一块岩石都象征着一个季节。夏至、夏季、秋季、冬季,然后是沉睡之季,总共五个季节。 亚尔德原以为沉睡之季指的大概是严冬,但厩舍长笑着否定了。 ——是死亡,也是结束。 夏至是诞生,生命的开始。而冬季不过是占据了他们生活大半部分的日常。与诞生相反的死亡,在四季之外。 其中四块岩石与北岭代表性的四座山峰相对应。只有沉睡之石例外,它代表邪龙的心脏。 被天枪贯穿的心脏真的是死亡的象征?沉睡代表不死吗?抑或在暗示死后的永恒? 厩舍长的解释却很单纯。他说是因为‘死亡’这个单词不祥,不好直接说出口。 ——所以,就换个说法,叫沉睡之石。 也就是说,除了对死亡这个词的避讳,并没有什么禁忌。 ——沉睡之石可以随便的触摸。也有人会在那跟已故的亲友说话,只是没有回答。 听到厩舍长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亚尔德很惊奇。他原以为,既然有能将死者魂魄带回故乡的护符存在,那么和死者交流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死者必须把地上交给生者。如果死者的声音能够传到地上,和我们说话,他们的存在影响会持续多久?那可不好。 被厩舍长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帝国人能听到死者的声音吗? 现在,亚尔德就站在沉睡之石的前面。 沉睡之石比想像中要小。 非常容易辨认——厩舍长说——花束最多的就是。 的确,花束数量多得惊人。 原本想不通花是开在哪的,然而祭典的三天前,花一齐冒了出来,满山遍野。 那些花多为白色,然后是黄色,再就是蓝色。最美的是紫色。触摸着成串的花,亚尔德觉得这颜色就像是傍晚的天空,也像是龙种的眼眸。 作为太守,皇女就上任和祭典的举办打过简短的招呼后,就回城了。 然后就给聚到这里的臣民们送来酒菜。 虽然也曾希望皇女跟臣民们拉近些距离,但万一皇女又说出笨蛋啊野蛮人之类的暴言,亚尔德并不觉得有自信能替她圆场。所以皇女回城,亚尔德也轻松了些。 ——但愿不要出乱子。 祭典上仪式之类的活动很少,因为这是分散在北岭各地且没什么机会碰面的人聚到一起的重要活动。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是找伴侣的好机会。 已经叮嘱过陆伊,让他手下的骑士安分点,但这个陆伊也是让亚尔德头痛的原因之一。对于他的魅力能否对北岭少女适用,亚尔德毫不怀疑。 总之,准备工作都已结束,之后就看各人的善意与运气了——是不是该对这块岩石祷告一下? 亚尔德屈膝半跪在沉睡之石前。 对于不重视过去的北岭来说,死亡是一切的结束吗。连接异界和这个世界的只有这些不怎么靠谱的花束。对着那边说话,也没人回答。 「在想什么呢?」 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位发福的男人。身上穿着的是沙漠常见的透气性良好的衣服,头上像南方人那样卷着布条。眼睛是沙子的颜色。 这温和的笑容对亚尔德来说并不陌生。 就在亚尔德大感意外站起来时,那个男人笑着说道, 「看到阁下健康的样子真令我高兴。听说阁下病倒了呢。哦不,首先应该祝贺阁下升迁啊。请让我请你喝一杯吧。悄悄告诉你,我这有特质的酒,是经过稀释的」 男人是行商人,名为纳格宾。因为他经商范围遍及帝都至北岭之间的广大地区,亚尔德前来赴任时与他同行,并请他做向导。途中应他的要求,向他讲述各地的传说。 说起来,此人的确说过祭典时再见之类的。 「是准备卖给喝醉酒而辨别不出酒味的人吗?」 「怎么会呢。这是为不会喝酒的可怜人准备的。请不要说那么难听的话嘛」 纳格宾为亚尔德带路。 草地周边的帐篷就像是颜色鲜艳的花朵。 除了纳格宾,还有其他在节日里来到北岭的商人。 光是沿路见到的就有两个生面孔——纳格宾说。 「那个男人听说是在和北方人做贸易」 纳格宾不露痕迹地指着的,是与他一样头上卷着布条的男人,头发是泛红的金色。 「北方啊,你去过吗?」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最北方了。据说,那边的酒相当美味啊」 「应该很畅销吧」 「没有卖家和买家啊。他们只在同族之间交易」 「那么那个商人……?」 「他有北方人的血脉。三代之前就与北方人通亲。哎呀,我要是也有这么稀有的血系该多好啊」 他是沙漠人与南方人的混血儿。 一边摇着头,纳格宾把被子递给亚尔德。 杯子里是散发着酒味的水。这种酒连醉得泥烂的人也骗不了的,但不会喝酒的人倒是能喝上几口。 「跟帝都相比,这里很无聊吧。人也少物资也少」 「总之很冷」 「饯别时送给阁下的那瓶酒,帮上忙了吗?」 亚尔德房间里的那瓶酒,就是这个商人的饯别礼物。 「嗯,帮大忙了。还能再买一瓶吗」 「多买几瓶嘛,寒冷的日子还很长呢」 看着皱眉的亚尔德,行商人笑了。 「你一年来北岭几次?」 「以前是两三次,不过我想增加次数。目前正在摸索缩减行程的方法呢。怎么样,我是不是瘦了些?腰围」 纳格宾捏起肚子上的赘肉给亚尔德看。 「在下看不出来……这里到帝都要几天?」 「如果在途中不做生意,要花四五十天吧。因为行李很多。快马是不能用的,把帮手解雇掉来减轻重量,也无法缩短」 见亚尔德往这边看,纳格宾雇的少年向他行一礼。有着浅黑肤色、沙子般淡淡头发的少年似乎并不重。 拉马车的马是耐力和壮实方面优秀的品种,与快马不同,也无从比较。即使这样,四十天也太夸张了。如果真要那么久,那他不可能在亚尔德赴任后到祭典的这段时间内走一个来回的。考虑到商人 特有的虚夸,这个四十天绝不可信。于是亚尔德随便附和下。 「做生意养家糊口,真是辛苦啊」 「体力跟不上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啊。以前倒是有在隆冬时来北岭」 「那可真厉害」 「不是我吹啊,能在隆冬来北岭的也只有我了。不,我就是在吹牛哈。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不行啦,别说隆冬了,北岭的夏至就这么冷……对了,想起一件事」 纳格宾从小小的马车中不断翻出东西来,就像魔法一样。 「这是温湿布,是用一种只在沼泽地才能采到的药草制成的。虽然保存不到冬天,但寒潮恐怕还会再来,阁下就尽管用吧。只要在衣服里放上一张,身子就暖和啦」 好想要。此刻的亚尔德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多少钱?」 「谈什么钱啊。我怎么能收钱呢,这是庆祝阁下升迁的贺礼」 亚尔德扬起眉毛,这让他感到为难。 「你是那种与付钱的顾客无法做朋友的类型?」 「不不,老主顾我当然 是不能怠慢的……哎呀呀,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阁下不高兴的话?」 「在下知道,买卖是你的工作。但世上有不能轻易拿出来卖的东西。对我来说,良心就是。我的良心没这么便宜」 说到这,纳格宾终于有些愧疚之色。 「但是,我又没作出什么不好的要求……」 不等他说下去,亚尔德点头道, 「听到这个我就安心了。以后也请这样」 「……敌不过你啊」 「湿布能卖我吗」 「行。不过,既然阁下教了我一课,就算便宜点好了」 稍微想了下,亚尔德笑了。 「那我就再给一个建议吧」 「请说」 「因为自己这个性格,最好不要把我当作投资对象。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啊。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找别人做生意了……啊,对了……」 「什么?」 「阁下不是问过,这里有没有熟悉传说的人吗?虽然我没有遇到过,但听说有一位诗人偶尔会在祭典时出没。那是一个会选择交谈对象的古怪诗人」 「听起来像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遇上他似乎要比捕风捉影还有难度呢。不过,那个诗人似乎知道很多别人都听不知道的故事。但愿阁下能遇到他」 那么回见——纳格宾把马车交给少年,自己去找其他顾客了。 亚尔德叹了口气,望着手中还满满的杯子。这时才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抬起头,原来是站在马车对面的塞鲁克。他默不作声,招呼也不打。 正想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亚尔德改变了主意。 「玩得开心吗」 「咦?啊啊,当然了。尚书官大人,那个……怎么样?」 亚尔德举起杯子给他看。 「一来就被人请了一杯酒」 「那杯酒能不要钱就收下吗?」 他似乎听到了亚尔德和商人的对话。 「只是一杯的话,付钱就太不知趣了」 「这样啊」 对话中断了。 亚尔德无意识中眺望着人群。 骑士们因为统一的装束而备受瞩目。而北岭的人们则穿着鲜艳的盛装。女性头上带的帽子上装饰着一闪一闪的金属条、印有花纹的金属片和玻璃珠,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双方像是有着各自的阵地,绝不混到一起。 但是,北岭人看骑士的视线并不险恶,甚至还有憧憬。 ——关键就看醉汉多起来时会不会出乱子。 从城堡来的马车引发一片欢呼声——又有新的佳肴送到了。 「这是太守大人的礼物」 在帝都闻惯的香辛料气味乘风吹到亚尔德这里。掌厨的师傅应该是皇女请来的吧。饷银和食材的费用都由皇家承担这点,亚尔德觉得不妥。 北岭郡财力贫乏是事实,但具体还不清楚。 ——皇帝大概也不希望亚尔德让皇女体会到经济上的窘境。 虽然心里还留着不能释然的感觉,但看到人们都因为罕见的料理而高兴起来的样子,亚尔德觉得皇女的判断也不坏。 「我想,诗人是不会来了」 塞鲁克的话过于唐突,以至于亚尔德一时没能理解。 「诗人?……啊,不会来了啊」 「已经很多年没来了」 「是吗。那真可惜。你知道他的事吗?」 「他大概二十年前来过。之后就再没出现了」 这么久没出现,那诗人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切都在消逝。 死者被遗忘,过去付之东流,有什么不对。北岭人在沉睡之石前献上花束,与死者交谈——却不要求回答。 这也不错,亚尔德觉得。 都进了坟墓,再被问及太守的意向,今天朝议上的吵闹之事,还要回答就太烦了。 「当时我还是小孩,记不太清了……好像是龙王的故事」 「龙王?好像很有趣」 忽然觉得,一听到古老传说就会无条件地感兴趣的自己,是不是很怪呢。 「嗯……说是龙王以生命为代价,击退了魔王。龙王的子孙乘着鸟逃到了遥远的地方。记不清了,好像是这样」 塞鲁克歪着头,但似乎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龙王就是『怪鸟骑士团』灭亡时的君主。 既然这个故事中的北岭没有被当作恶势力,那这个故事应该是当地的传说。虽然见不到诗人本人,但他的出生地或许有相同的传说流传下来。 「那位诗人是北岭人吗?」 「不,是南方人。因为他头发是黑色的」 ——奇怪。 不知不觉中,亚尔德锁紧眉。在南方,神话是国家独占的东西,其他传说应该是被禁止流传的。 这个规则虽然早被废除,但一般认为,古老的故事也跟着消失了。 所以,南方人中是不会出现熟知传说的诗人。如果是沙漠子民倒还可以接受,说南方人就太稀罕了。 「所得还有什么帮助被幽禁的公主逃走之类……对不起,详细我记不清了」 似乎是以为亚尔德那严肃的表情是自己的错,塞鲁克懊悔地低下头。 亚尔德立刻解释道, 「二十年前的事,不记得也很正常嘛」 「话是这么说……但我很很后悔啊。直到提起这事才想起来。如果多留心一下的话,说不定就能弄清我们的过去了」 「现在开始留心也不迟啊」 还以为塞鲁克已经忘记了他说要学历史的事,但似乎不是这样。 亚尔德嘴角浮现出笑容。 死者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他们留下的基业还在。 落在脚边的影子就是连接遥远过去的纽带,斩也斩不断。即使不情愿,即使看不清过去的真面目,过去还是会跟来。 ——直到人失去肉身而沉睡为止。 忽然感到有些疲惫,亚尔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好久。差不多该回去了。 「有没有看到陆伊阁下?」 「刚才还在那边」 亚尔德叫来纳格宾的帮手,让他加了一杯酒,然后递向塞鲁克。 「这是谢礼。和我刚才喝的是一样的」 给少年付过钱后,没等塞鲁克回答就离开了。 一如所料,陆伊正在当地女孩们的围观中和部下谈笑。没等亚尔德出声,陆伊就看到了他。 「哎呀呀,这不是我的老师吗」 因为陆伊把他当恩师的原因,太守副官兼一介尚书官的亚尔德在社交场合上居然位于大贵族兼骑士团长的陆伊之上。 对于太守副官兼一介尚书官的亚尔德来说,虽然有皇帝的钦命,但如果没有陆伊,自己的苦劳不知要增加多少。虽然想感谢他,但又感觉这是他把辅佐皇女的事全部丢给自己的阴谋。 「在下有话和你说」 「尝尝这个吗?好像是当地人准备的料理,不错的哦。一点也没有人间料理的烟火味。简直就是天上的美食啊。请享用」 陆伊所指的是混入小麦粉打制的面皮包裹的烧烤料理。从外观能看出来的就只有这些。 亚尔德其实非常偏食。许多东西吃到嘴里就会吐出来。蘑菇吃不了,贝类也不行。其他不吃的食物还有很多。 亚尔德实在是没有勇气将陌生的料理放入口中。 不知是知情还是不知情,陆伊静静地等着他吃。 「在 下肚子不是很饿……」 「一口就能吃掉了。不吃是人生的一大损失啊。请务必品尝一下」 无可奈何的亚尔德只好接过食物,放入口中。 面衣里面是肉丸。不知道是什么肉。香料和散发香味的蔬菜混在里面,摒除了肉的腥味。亚尔德放下心来,因为可以免掉忍着呕吐感吞下食物的拷问了。 「味道不错」 「我说的吧!」 陆伊仿佛是自己的功劳般得意,然后视线扫过部下们,说道, 「我暂时担当恩师的护卫。诸君就尽情吃喝吧,但不要忘记骑士的本分」 陆伊轻轻推着亚尔德的背,催他快走。 稍微走了会,亚尔德抗议道, 「在下不需要护卫」 「是么。你今天的颜色也依旧很美妙呢。说不定会倒在草丛里,一夜之后冻死哟……啊,好可怕」 远处的女孩子们还在看这边,不过这里说话她们是听不到的。 「在下很快就回去了,不必担心」 「那正好,我送您回城吧。我也累了」 「那可麻烦了,在下还想把这里的事拜托给阁下呢」 「我是无法成为约束力的哟,与部下一起胡闹的可能性倒是很高」 「陆伊阁下」 见亚尔德声色严肃,陆伊耸肩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和部下们一起当乖孩子,好好维持治安的。不过,让您一个人回城堡,我不放心。送你回去吧,骑马很快的」 「不用了。这里离城堡这么近,在下不会在路上遇难的」 陆伊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看着亚尔德。 「那可就难说了」 「就一条路而已……算了,这么不放心的话,在下就坐马车回去吧」 亚尔德指了指带有黄金龙徽章的马车。人们正把空盘子往马车上搬,所以马车不会停留太久。 「我去跟他们说下」 自己脸色有这么差吗——亚尔德无意识中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下自己去就行了」 「老师又想一个人偷偷走回去吧。然后再倒下,把公主殿下扔给我一个人……」 「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亚尔德终于笑了。 「不是好笑的事啊,那次可累死我了……劝解闯进公主殿下房间的北岭人,制止怒气冲冲的公主殿下,部下也不能放着不管」 「那还真是辛苦了。说起来,会场怎么样?有没有出现麻烦」 「就像老师看到的那样,暂时风平浪静。等到夜深就不好说了。虽然事先告诫过他们,但一喝酒就什么都忘了。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我下了禁酒令,怪可怜的」 「有商人在卖渗水的酒哟」 「那只有反效果」 「是吗」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来到草地的边缘。 亚尔德再次抬头望着城堡。夜幕将至,天空被染尘深蓝色,星星也开始闪耀。 「代我向公主殿下说声谢谢吧。士兵们时隔这么久之后又能品尝到帝都的料理,大家都非常高兴」 由于陆伊背对着篝火,亚尔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自己去说不是更好吗?」 「如果老师撤回之前的命令,我当然很高兴了。可是老师坚持要一个人乘马车回去啊」 陆伊笑着,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 叹息后走向马车的亚尔德,看到马车边上躲躲闪闪的人后大吃一惊。 ——传达官? 虽然没穿紫色肩衣,而且那人头上披着薄纱且距离有些远,但亚尔德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为什么,会在这里? 除了工作之外,传达官都会做些什么呢?并且,她们到底保留多少自我意识呢。亚尔德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没带护卫怎么能独自出来呢? 亚尔德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您是来来看祭典的吗?」 人影慢慢转向亚尔德。薄纱之下的美丽女孩无疑是皇帝的传达官。 传达官那虚幻的眼神辨认出亚尔德后,立刻又失去了活力。 她缓步离开马车。 亚尔德赶紧看了看周围,发现她果然没带护卫。虽然亚尔德也知道,皇女看都不看传达官一眼,但至少在她离开房间的时候该留意一下吧。 ——是她自己擅自出来的吗? 忽地想到这点,亚尔德大吃一惊。能躲过卫兵的眼睛,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下去喊护卫」 听到这句话,传达官停了下来,回头看亚尔德。表情中混杂着不安与困惑,她轻轻说道, 「不」 没想到她会回答,亚尔德愣了一下。感觉到她的视线摇摇晃晃地离开自己,亚尔德慌忙说道, 「那就由在下陪同吧」 虽然作为护卫是无意义的人选,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四处走动。 然而,传达官再次摇头。 「不」 「什么?」 传达官耷拉下肩膀,低下头。 「对、不起」 「不敢,在下打搅了您的兴致才该道歉」 「是」 能问一下‘是’什么吗? 从刚才开始,传达官的话全是意义不明的词。简短的否定、否定、道歉、肯定。不知肯定了什么,否定了什么。一切都暧昧不清,令人费解。 如果陆伊还在就好了。他是那种能够理解女人意义不明反应的男人。 对了,就交给陆伊吧,亚尔德心想。那是最佳方案。 「在下去找骑士团长」 女子的手在空中缓缓划过。刚注意到她,亚尔德的袖子就已经被抓住。最近,这只袖子格外受欢迎。 ——莫非,她与陆伊之间有过什么? 虽然略微怀疑了一下,但现在似乎不是追究的时候。 「那么,要回城堡吗?」 仿佛松了口气般,女子肩膀放松。点头的样子,如同孩子。 亚尔德抬起头,朝马车上在搬东西的男人问道, 「这辆马车,可以回城了吗?」 「没问题,尚书官大人。马上就能走了」 「能让我搭车吗?」 「会弄脏您衣服的」 「没关系,谢谢」 对方重新搬动了一下货物,腾出一块空间。亚尔德先上马车后,接过传达官的手,把她拉了上去。女子没有抗拒,坐上了马车。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虽然想这么问,也并不觉得能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 「这辆马车,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不知道呢,我从早上起就没离开过」 就像在说,终于能回去了。虽然与亚尔德同样是黑发黑眼,但人种并不一样。这人是南方人。大概是皇女安排的帮手吧。 对于南方人来说,在北岭工作,大概不会觉得愉快。他们与北岭人相处得并不好,相互之间甚至用鸟头笨蛋,南方傻瓜之类来称呼对方。 「是吗,辛苦你了。因为你们的帮忙,节宴才能这么热闹,谢谢」 「不不,哪里的话……」 男子语尾含混着,驾起马车。 到达城堡后,女子先行一步,前往皇女的房间。虽然一想到得爬上五层,就觉得快瘫了。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无奈之下,亚尔德只好跟在传达官的身后。 不喜欢在天色昏暗之后,爬上漫长的楼梯。因为这会让自己想起往事。 还是想想其他事吧— —城堡的楼梯是直通型,很省力。不是螺旋楼梯,很省力。 不能想想楼梯以外的事情吗?就在对自己感到错愕的时候,总算是抵达目的地。打开门的,依旧是娜奥。 与宴会的食材、人手一起,上次中途掉队的年轻女官们也已经到了。不过,现在皇女房中的侍者,还是只有娜奥一人。 「有何要事?」 穿过娜奥的身旁,传达官迅速进入房中。一句道别也没有。在同乘马车之时,就感觉到身旁坐着的传达官渐渐变为非人的存在,所以对此并不惊讶。 或者说,在草地上遇见她时,所看见的一切表情、动作、语言,都不像是传达官。 ——她露出了人的气息。 这该如何判断,亚尔德不知道。包括传达官出现在城外这件事在内,有必要向皇女确认。 「在下碰巧见到传达官出现在祭会现场,所以将她带回来了。在下有事和太守商量」 「公主殿下已经休息了。她今天很累——您看上去也很累」 被锐利瞪着的视线并非出于好意。看来被娜奥讨厌了。 「请向太守通报一声」 「请明早再来。您,也该早点休息了」 大门在眼前关上,亚尔德稍微想了想。要是就这么静坐抗议,会有什么结局?肯定会病倒——那个豪华的盘子眼下还置留在亚尔德的房中。这次大概会是其他盘子遭殃吧。 亚尔德叹息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他可没有突破娜奥的防御后再与皇女对峙的体力。 像是爬行般一回到房间,就钻入床铺,一边被冷得直打颤一边瞌眼睡去。 2 祭典的第二天,按照习俗是解决纠纷的日子。 提出日常陷于胶着状态的家庭问题,寻求第三者的判断。虽然没有必须听从周围人建议的义务,但如果太抗拒,会被当成没见识的家伙。听说有些无法忍受蛮横家长的人,会提出移居其他村落或是 分家的要求。 今年以获得太守批准的形式比较好吧,姑且这么想,事先也跟尚书官们说过,但太守缺席。 娜奥以公主殿下很累为理由,甚至没有通报一下。 无奈之下,身为副官的亚尔德坐在缺少正主的椅子旁边,听取所有申诉。 事到如今,亚尔德才弄懂了北岭人大嗓门的渊源。 吵嘴大会,揭开序幕。 没有主持者,尽是自我主张。为了让别人听自己的申诉,全部一个劲地提高音量。回答者的声音自然也水涨船高。无意义的打岔,真挚的意见,当然还有名副其实的吵架,俱是大嗓门。 原来如此,万事总有其原因的。 亚尔德现在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而惊讶了。他把这理解为当地的习俗。如果是刚上任的新官,大概会吃一惊吧。 正因为相距遥远,才会有如此的大嗓门。很多人都是直到下次祭典都遇不上一面的对象,就算多少有些纠葛,也不用在意。他们寻求的不是自重自爱,而是自我主张。 提出的问题,几乎都是无聊的纷争。还有许多事让人不禁莞尔。 不过,其中也有些深刻的问题。比如,与麓村的经济差距造成欠债难还。 第一个提出来的,是一位女性。据她说,丈夫因为生病,去麓村医师那里买药,虽然保住了一命,却再也无法下地劳作了。为照顾丈夫,女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儿子和儿媳妇也在拼命工作,但欠 债却还在利滚利的上升。最后儿子儿媳妇只好离开北岭外出找工作。她一个人连家里的家畜都无法照顾,这样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这不是寻求裁断的发言。只是希望聆听自己惨状的呼喊。 虽然有人表示同情,但说着我家要更惨,炫耀不幸似的人也不少。 ——不妙啊。 麓村并不属于北岭郡。是邻近的郡。郡太守不是帝国贵族,应该是由当地的豪族执掌太守之位。 帝都与北岭之间的物流,都堵塞在了那里。对方似乎根据不同的货物,征收以通行税为名义的贿赂。本来帝国内部的物流,是不该征税的。如果向帝都申诉,自己这边应该会赢,但把事情闹大,会 埋下怀恨的种子。 首先,必须充实医疗,让他们不必远道去其他郡看病。 一边在心中排列事件的重要性序列,亚尔德一边叹息。 ——这算哪门子的闲职。 下次再被卷派系斗争,绝不多说一句,彻底旁观。 绝对会这么做,心里暗暗发誓,开口道, 「我会向太守呈报,从帝都派遣医生过来」 「那太好了,就算是为了尚书官大人也不错啊」 是格兰达克的声音。就像无人不知亚尔德体弱多病似的,笑声一齐爆发出来。 「感谢你为我担心」 「因为尚书官大人,让我大赚了一笔呢」 「你是以自己的才智赚到的,与我无关哟。关于赌博之事,我没有过任何提案」 一面温和笑着,一面将格兰达克的发言意义严格限定起来。被暧昧地说什么‘让我大赚了一笔’这种话,是会让他头痛的。 「那么,尚书官大人,偶尔也玩两把如何?」 「我天生不赌博」 「别这么说嘛,难得是祭典,玩两把嘛」 坚辞的话似乎会破坏现场气氛。亚尔德稍微思考一下似的撇过头,瞅了塞鲁克一眼。 「我听说,在竞弓比赛上赌塞鲁克的话,肯定会赢」 「尚书官大人!」 塞鲁克的声音传来。他大概吃惊了吧。 ——这或许有点意思。 「要押塞鲁克吗?哦,这下好玩了」 「不,我不会出场的……」 「你只有出场了吧。尚书官大人都说要押你了。那你当然会出场吧?」 没有退路的塞鲁克的脸色,眼看着就发青了。虽然为了赌博而出场是本末倒置,但塞鲁克的思考似乎并没有转到那个方向上。 「庄家是你吗?」 「正是我哟。因为不知道塞鲁克会不会出场,今年的赔率格外高啊」 「稍后给你赌金。期待你的表现,塞鲁克」 「啊……啊啊」 虽然塞鲁克已经揪起了格兰达克,但听到亚尔德的话,就突然变成老实了。奇怪的男人。 午后下起雨来,吵嘴大会也告一段落。 年青人们边淋着雨,边开始又唱又舞。他们的歌声中很多是方言,难以把握意思。 ——那些,是北岭原本的语言吧。 听着听着,便想写下来。但亚尔德并没有一幅可以无所谓淋雨的身体。登上陆伊发挥过保护主义派来的马车,他回到城堡。 回城的理由,还有一个。因为想见皇女。 从昨夜起,皇女就完全不露面了。就算前去拜见,出来回应的也只有娜奥,连回答也听不到一句。 从陆伊通过亲卫兵把握的状况来看,给皇女送去的是通常餐食与香草茶、还有汤药。从厨房调查的结果来看,药效比上次亚尔德病倒时喝的汤药弱得多。 皇女身体虽然确实有些不适,但大门紧闭可能是别的原因。 「女性会露出这反应,往往是在为男人不可理解的理由而大发脾气的时候……吧」 陆伊这么点评,据说他也被谢绝进入皇女的房间。 「我们两个,惹她生气了?」 「不,对象并不权限于你我吧。有些时候,对某个人的愤怒,会让人与整个世界为敌」 「莫名其妙 呢……」 「仅在这一点,女人要比孩子还能闹呀」 浅浅笑着,陆伊撩了一下头发。感觉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把皇女认可为女性的句子。 「女性的话,是你最擅长的领域吧。请开始分析吧」 「没线索呢,对方是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光是道歉承认是自己不好的话,似乎会火上浇油」 「怎么有那种道歉方式?」 「这可是标准套路哟?先承认都是自己的错,然后轻声问对方,为什么生气能告诉我原因吗,接着搂住她哭泣的肩膀……一点点慢慢攻略」 「受教了」 陆伊抿嘴一笑。他的那个表情,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实践的时候,希望能让我也旁观一下……嘛,其实我估计,殿下明天就会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房里的是公主殿下。错过竞弓比赛之类,根本无从想像呢」 竞弓比赛是在祭典的第三天至第四天之间进行。最后一天,是长老朗读供奉神灵之词的仪式,在奉词上,胜者的名字也会列入其中。 虽然问过神灵的名字,却没有答案。长老说,谁也不知道。在王国崩溃的时候就遗失了——神之名,还有其护佑。 「啊,说起来,她确实下令过,给我备好短弓,准备箭矢什么的,很是麻烦呢……」 「对吧?真是闹得天翻地覆哟,还说什么,赌上骑士团的威信,给我派代表出赛之类」 「谁是代表?」 「因为是殿下的命令。只好由我出场。我是外来人,就算在本地活动上输了也没问题吧……」 「事关威信啊」 「骑士团威信什么的,无所谓啦。虽然输得太惨我是不愿意的,所以每天都在练习。但短弓我用不太惯。还有团员说,第一次看见这么勤奋的团长大人呢」 亚尔德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没想到你还是个不认输的人呢」 「天知道,嘛,我会加油的。就算输也要输得优雅,不过羸的话也会很高兴,两种心理准备我都做好了」 「是吗,早知道就给你下注了」 陆伊疑惑地抬起眉头,亚尔德说了一下吵嘴大会上的那件事。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尽全力获胜吧」 「为什么?」 「要是放水的话,岂不变成假赛了?这样不好吧,郡的尚武官与尚书官联合起来玩假赛」 亚尔德笑了。 「期待阁下的奋战。无论哪边羸,都不会有什么不满吧。塞鲁克羸的话,能够获得金钱,你要是羸的话,能获得骑士团的威信」 「能否羸,还不好说呢。就算弓箭上占优势,但我还没习惯骑在鸟上。勉强不掉下来已经是极限了」 听说竞技第二天,是骑在鸟上射箭耙。 「作为特例,允许你骑马如何?」 「这里不是马匹能够适应的地形」 「确实。那么,在你开始练习前,还有一件事我比较在意」 亚尔德把自己在祭典会场上遇见传达官的事情对陆伊说了。骑士锁起眉头,盘着胳膊想了会后,嘀咕了一句那可不好。 两人所处位置是陆伊的私室。因为职务的关系,这间房位于三层,并且靠近通向上层的楼梯附近。这在尚武官中是个特别的配置。从这里可以轻易把握四层以上有谁上下楼的动静。 站在他房间门口的卫兵,与其说是在守卫陆伊,不如说是在守卫通向四层的通道。陆伊自辩说,他是在充当能够理解其中微妙之处的门卫。 「我没有收到传达官偷偷跑出去的报告。虽然那天晚上警备人手确实不足,但仅是五层的出入,应该不会看漏」 「从窗口溜走之类……也无法想像」 陆伊手抵着太阳穴思索着,突然抬起头。 「她没有披肩衣吧」 「对」 「那大概把她误以为是女官了吧」 迟迟到达的女官共有八名,作为服侍皇女日常起居来说,人数实在很少。 不过,娜奥却想把她们都赶跑。以自己一人也能照顾皇女为理,拒绝女官们的帮助。甚至不让她们进位于五层的房间。 听说娜奥似乎嘀咕过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到达,也有脸面对公主殿下’之类,她大概相当生气吧。 从外表看就是在帝都长大不习惯旅行的女人们,跟不上连士兵都发牢骚的强行军,其实也并不奇怪。但是因为娜奥自己能做到,所以自然瞧不上那些做不到的人。 被上面命令照顾公主起居,没脸回去的女官们都抱头痛哭,不肯回帝都。在亚尔德的一再请求之下,皇女才同意让她们进出五层。 但是只有最深处公主房间的进出,娜奥断然拒绝,再加上皇女也说了‘听娜奥安排’。年青的女官们只能做些打打水,扫扫地之类的活儿。还有就是照顾传达官的日常生活。 这些都是最近两、三天内发生的事。 哨所的士兵,不认识女官也在情理之中。说实话,连亚尔德也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不过,竟然把皇帝陛下交付给我们的传达官,随便放了出去。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会有麻烦。这不太好呢」 陆伊闭上眼,像是再次审视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般。不过,结论似乎相同。这不太好呢,他静静重复到。 「我应该在昨晚就通知你,真抱歉」 「不不,没有注意到传达官离开房间,是警备人员的过失。我应该为你能带她回来而表示感谢哟。我会提醒部下们,对女官们的进出也要严加注意。是不是为传达官配个私人护卫比较妥当?」 「我来向太守提议吧。而且我担心太守是否知道传达官的举动」 「今天就说吗?」 稍微踌躇了一下,亚尔德摇了摇头。 「不,还是明天吧。如果殿下还不出来,就算硬闯我也要进谏,到时还得麻烦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是说帮你闯进公主殿下的闺房?」 「公主殿下不想见我们,这只是娜奥的口头传话。为了确认真伪,只好失礼一次了。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当然,会正面承受皇女的怒火吧。不过那不值得担心。要是因为殿下的怒火而卸任太守副官之职,便再好不过了。 虽然亚尔德不知道比北岭更贫穷的降职地,但世间总是没有最穷,只有更穷。就算他不知道,也肯定有人知道,然后他大概会被当成触怒皇女的蠢货发配到边远之地吧。 这次等待自己的应该是朴素的隐居生活了吧。啊,真美妙。 不知是否看穿了亚尔德正在妄想自己的降职地,陆伊带着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注视他。 「嘛,也是呢……不过我不希望粗暴地对待女性啊」 「只要创造一个能进入的缝隙,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不必担心」 打开门,一边送亚尔德出来,陆伊一边嘀咕道, 「我以前就一直觉得……您真会枉费勇敢呢」 这是表扬?还是贬低?不过,无论是哪种,亚尔德都没有了彰显勇气的机会。 翌日,皇女出现在祭典会场上,入座早已备好的席位。和陆伊预测的一样,丝毫没有错过竞弓比赛的想法。 大概是比较在乎这种正式活动吧,进入祭典会场后,皇女选择的是与公主身份相称的衣装。因为拖着长长衣摆,别说是鸟了,连马也坐不了,行动时只能使用马车。 流苏般的金发配上暗色的衣服格外显眼,今天的皇女端庄典雅。虽然在第一天致词后就消失不见,没有足够公开亮相的时间。 今天算是补偿吧。 骑士团列队举剑,北岭的居民们瞪大眼睛远远眺望。皇女轻轻挥手致意,整理了一下长衣摆后,就座入席。 作为副官,亚尔德占据着其右侧的席位。虽说有席位,但椅子只有一把,所以他只能坐在毛皮毯上。头部位置低于皇女,视角反而很好。 虽然有人抱怨从没准备过这种东西,但为了显示太守地位之高,同时也为了能让大家看清她的相貌,亚尔德还是坚持搭建了这座观赏比赛用的木台。 木材在北岭是贵重物资,所以虽说是木台,其实也只是在木框上铺上皮革。在设置椅子的地方加固过,但还是不太稳,不能放置过重的东西。因此,台上只有皇女与亚尔德,小声说话可以不必担心 声音传到护卫耳中。 「太守,稍后能给在下一些时间吗」 「我不舒服,以后再说」 皇女的脸色确实苍白,脸颊的轮廓也缺了些圆润。 射箭很快开始了,由三人一组轮番上前,连射五箭,以速度和精准性来分出优劣。三人中一人胜出,进入下一回合。参加者从老人到小孩,为数众多,总之所有人连续上箭的速度都很快,快到令人 惊讶。 「可能的话,希望是今天」 「我说过不舒服了」 「看见您的脸色,在下能明白」 皇女,在这个早晨,第一次看了看亚尔德。 「……没想到会轮到被你说脸色不好」 与平时不同,视线并不那么有力。是身体不适造成的吗? 直到今天,都不曾在少女身上感到过的犹豫,此刻在她脸上显露出来。平时的话,绝不会这样——皇女的眼神应该更直接更干脆才对。 不知不觉,亚尔德锁紧眉头。皇女似乎受到感染,更板紧了脸。亚尔德悄声请求道, 「能让在下为您号一下脉吗?」 「你会号脉?」 「在下与多病的身体打了长年交道,累积的知识就算自称药师也未尝不可。请您把手伸出来」 皇女把视线转回竞技场,但手掌从扶手上无力地放下。亚尔德的手指搭上她纤细的手腕,探查脉向。 虽然不知道公主平时的脉搏是多少,但作为一位喜好武艺的健康少女来看,速度有些过快。亚尔德自己的脉搏要比正常从快得多。而现在的公主的脉搏竟然和他差不了多少。不仅如此。皮肤还有点 烫。 「您,有些热度」 「比今天早上好多了。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您似乎在勉强自己」 皇女迅速收回手掌,瞪着亚尔德。 「闭嘴,让我分心了。刚才射手的成绩看漏了」 明天才轮到陆伊的骑射,今天只有立定射箭。在亚尔德看来,不过是平淡无味的活动,但皇女似乎不这么认为。周围来观看的人们,好像也觉得是很有魅力的竞技。 人们各行其是就地而坐。看到射手的娴熟技艺,会场便会被欢呼和鼓掌声包围。 「非常抱歉。但是,如果您身体已经不适到无法稍后给在下一点时间的程度,您还是结束这里的观赛为好」 「有什么事,快说」 ……一会是闭嘴,一会儿是快说,真忙啊。 当然,亚尔德遵从了这个最新指示。 「昨晚,您的身体是否也觉得不适?」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操心」 「您同意过传达官的外出吗?」 看到皇女的侧脸上有些许紧张,亚尔德催促道, 「太守」 「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昨天我在这个广场上见到她」 皇女吃惊了,往下看着亚尔德。 「她出城了?」 「看来不是太守的命令呢」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皇女的脸转回箭靶的方向,用随意的口吻说道, 「那个传达官是新人,经验似乎尚浅。还没有恢复自己的本心。从陛下那里接手她的时候,我是这么听说的」 亚尔德在心中复吟了几遍听到的内容。 ——还没有恢复自己的本心…… 传达官的能力,因为与神赐予皇家的恩宠有很深的关系,所以其存在虽然广为人知,但力量的详细内容却是保密的。 从皇女的话语来推测,刚刚被正式录用的传达官,似乎无法维持自己的心灵。看起来像个人偶,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吗。 「不管她的话,连进食都不会。既然从陛下那里接手了,别让她遇上危险,就是我的责任」 「明白了。今后在下会注意的」 「为什么你要注意?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我的责任」 「辅助太守,是作为副官的职责。太守的责任,也就是在下的责任」 「我说的不是这种问题——哦哦,太棒了!」 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一断、皇女喝彩鼓掌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射手射穿了箭靶的靶心。射出这一箭似乎的是塞鲁克。 「干得漂亮。那种距离,那种精度,看到了吗?是五连射啊。难以相信竟然有人能做到!」 「那位,在下听说他很擅长弓箭」 「是吗,待会儿引见给我」 「您不是身体不适吗?」 皇女瞪着亚尔德。 「和你争论,我总觉得赢不了。为什么?」 「您的话令在下惶恐,但那大概是因为在下的年龄是太守的一部以上吧」 「在宫廷里,我和年纪是你倍数的老人也发生过争论,但我都赢了」 大概是在皇帝前面,他们嘴下留情了吧——这句话还是留在心里,寻找其他答案。 「大概是,对方年老昏聩吧」 「你说话的毫不留情面呢,是个有趣的家伙」 皇女笑了,但作为亚尔德来说,心情有点复杂。不过,他还是谨慎地把握着用词。 「不敢当,太守殿下也很出色」 「指什么?」 「干脆地承认无法获胜,是很难做到的。对太守这样出生高贵者来说,更是稀有的品质」 「你这张舌头……真能说啊」 虽然对方一脸愕然,但亚尔德并不在意,转回了话题。 「总之,还是等明天,决出最终胜负后,再将冠军引见给您。所以今天请您先去休息吧」 「你说什么呢,要是陆伊羸的话,岂不是很无聊」 考虑到赌上骑士团的威信,背水一站出场的陆伊,这可是足以令人潸然泪下的伤心话。 「那么就将亚军也一直叫上吧。其实,您早已见过那人。就在您到达北岭的当天,在大门前。还有……在下身体不适的时候,您也见过他」 说完这些,皇女似乎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在你瘫倒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男人?」 「正是如此。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 「是吗?这点上我觉得他比不上你」 「也许您说得对。因为在下并不适合成为武者」 「什么意思?」 「昔日,有人曾说过。害怕的东西越多,越适合成为武者。害怕并不可耻。因为那是磨炼自身的明镜」 「……皇祖」 看来就算讨厌历史,皇祖的名言还是知道的。大概是因为皇祖也是位武者吧。恩,一定是这样。 「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没有那种东西」 「肯定有。我想知道你的弱点,告诉我」 虽然想随便敷衍一下,但不假思索地,单词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梦」 「梦?你说的梦,是睡着时候,做的梦?」 「等殿下痊愈后,再细说吧。现在请尽快回房休息。既然您自己都说了,只要再睡一觉就会没事,那么您不尽快休息的话,会让在下困扰的」 「等我看完竞技」 皇女傲气地抬起下巴,转向前方。 ——嘛,也罢。 看来不像是很严重。 说不定,是心劳成疾。离开出生长大之地,来到异乡。虽然说是自愿,但不可能没有心理负担。到了如今,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这样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比起到达当天就病倒的自己,要优秀的多吧,亚尔德这样想。 3 祭典结束后,城堡变得安静多了。 尚书官中也有半数以上与族人一起回乡。因此人手严重短缺。那些驾鸟一两天就能到家的人,在夏季抽空会回到城堡。塞鲁克也是附近村落出身,虽然一直住在城堡里,不过数天中还是会有一天不 见踪影。 不仅是北岭的人,骑士团所属的尚武官们也有半数以上回到山脚。连带他们的马也一起下山。 有骑士提议从山脚那里补给马匹所需的干草。但是,购买的干草有多少要花在负责搬运的拖车马匹身上,购买必要的干草需要多少费用,为了筹出这笔费用,要先扣掉多少骑士团的薪饷,这么一算 后,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样的话干草岂不是要滞销了?陆伊笑到。总之,先接话。 除了极少数马匹外,所有马匹都回到山脚,去帮忙构筑山镇。把那些不喜欢鸟的士兵配属到那里的守备队中,虽然起了一个南麓镇的名字,但不管南麓还是北麓,城堡周围的山镇,只有这么一个。 以保卫帝国北部疆域来说,实在是过于脆弱的守备力。 「有北征的动向吗?」 「大概没有吧,您不久前也在帝都,对此是知情的吧?」 「我这样的末端官史,接触不到云上之人(宫廷贵族)的想法」 「眼下居住在云上的可是我们啊。所以想想下界的情况如何?」 两人正在城堡四层的某个庭院中,摊开地图确认各村落间的联络,着手安排巡回医师。 这个季节中,男人们几乎都去驾鸟寻找猎物,穿梭在山林中。老人,女子,孩子则留在村里。病人、伤者自然也不例外。 事情必须抓紧办。北岭的夏季短暂。而在冬季奔走于北岭各处并非明智之举。 亚尔德再次看着地图。 北岭郡西北走向的山脉高峻,想要走遍这些地方是不可能的。灵峰《天枪》也是组成山脉的峻峰之一。 虽然北岭郡也是由人能够居住且能通行的范围组成,但几乎都被裸露岩石的山地所占据。而郡境之外,南部是通往帝都的平坦地,东部是干燥的草原地带,还有东北部则连接着帝国威严尚不能覆盖 的地区。 虽然这里的守备力量必不可少。但险峻的峡谷,俨然成了国境的护卫。河流宽度狭流速快,还有许多落差极大的瀑布。此外,山谷幽深,穿越困难。 ——即便如此,过去还是受到过来自北方的进攻。 河的另一头,大概比北岭更贫瘠吧。生产力肯定无法支撑其人口。 「希望直到我退任,都能保持和平状态」 「说得好。不过,公主殿下的想法似乎是只要有可能,就想亲自挥军踏上征途」 「太守驾鸟的水平,似乎很出色了」 「那也就是说,离护卫被她甩掉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最近陆伊的水平也变得相当熟练,但要说所有从帝都来到这里的人中,进步最大的,无疑是皇女。 她似乎对驾驭巨鸟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尽是往外奔驰。拜她所赐,历史学习停滞中。 「最近,听说她在跟塞鲁克学习短弓」 「而且还很热衷呢。明年的祭典上,她肯定会提出自己参赛的主张。要不要打赌?」 「要是那样的话,你就不必出场了吧」 「我会骑马出赛的哟,明年一定要羸」 在第一天的比赛中,陆伊的成绩并不输给塞鲁克。但在听过接下来的骑射中,必须骑着鸟在面向草原的急坡上滑行这个赛事要求后,皇女命他弃权。‘骑马也不是不可能办到’之后陆伊曾勇敢地这 么表示。 最后优胜的是最大优胜种子塞鲁克。从这以后,皇女就对塞鲁克另眼相,而现在已经变得相当亲近了。 塞鲁克的年龄虽然是皇女的个倍,但怎么也看不出这点。感觉就像两个孩子,拿着玩具一起玩耍。没有丝毫暧昧气氛,反而是纯洁到令人恐怖的程度,真是头痛。 ——不,头痛倒也不会…… 乐于朝议游戏的大人们消失了身影,如今有个玩太守游戏的皇女在这里,并且,还有一个热衷于玩帝国臣民游戏的男人在陪她……看起来就是这幅样子。 一边感到危险性,另一方面倒也希望两人的友情能够茁壮成长。 「我觉得可以考虑任命塞鲁克为尚武官,作为太守的护卫」 「啊,他本人大概不会愿意吧」 立即被否定了,亚尔德皱眉道, 「为什么?」 陆伊从地图上抬起头,浮现出他的招牌荡漾微笑,答曰, 「这并不难想像,因为他也是个不服输的人」 「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他来说,身为尚书官的意义非比寻常。如果让他辞职的话,他一定会有一种『落败』的感觉。肯定是不行的啦」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落败的对象」 「如果无论如何都想让他换个职位的话,就请下令吧。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遵命」 「那样的话,岂不是没有意义」 亚尔德透出非常为难的语气,陆伊笑着回答道,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跟着公主殿下,管他是尚书官,还是尚武官」 真从容。他视线回到地图上,‘而且我也想出去玩玩呢’追加了一句毫无紧张感的话。 「要不要给公主殿下吹点耳旁风,视察领地之旅,如何?」 「那也不是不行」 「啊呀,还以为您会反对呢」 「请太守视察一下领地,这主意并不坏。不过,同行者只限于可以驾鸟者。所以我想护卫人手可能不够」 恩,陆伊眼珠朝上看着亚尔德。 「您的意思是,北岭的人,不能信任吗?」 由于马匹与骑士留在山脚下,所以也从北岭人中选用了尚武官。如果是以北岭人为主的话,能够驾鸟的尚武官人数是可以凑齐的。 「在是否绝对服从命令这点上,完全不能指望。这就和塞鲁克会不会接受调令一样,说不准」 「啊,是指这个意思啊。原来如此,不过总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要好哟,不会耍什么心眼」 稍后想了想后,亚尔德问道, 「要具体讨论一下吗?」 「还是免了吧。您来安排计划的话,肯定没得玩了。而且,由谁来照顾公主殿下?目前只有我一个啊」 「带塞鲁克去不就行了吗?」 「您饶了我吧。要是让他那样的跟在队伍中,反而会添乱吧」 听到他认真表示不满的声音,亚尔德有些惊讶。 「你讨厌那个男人吗?」 「并不讨厌哟。但也不喜欢他。公主殿下是小孩 脾气,要是带上不听她命令的部下,能办得了什么事?」 「视察的话,应该是——」 「没用的,没用的」 「那么,远游之事便取消吧」 「那个我会另行计划的,就不通知老师了」 亚尔德改变话题。 「山脚的开垦,正在进行吗?」 「……没有什么可喜的报告。开垦出来的石头要比土地多得多。尽是些丧气事」 「种子的准备已经就绪。请尽快选定并确保可以耕作的地点」 「‘这是尚武官的工作吗?’有人提出过这种不满的声音哟」 「服从长官的命令就是尚武官的工作。不依靠运输或掠夺兵粮,进行当地生产,是古典的战略之一。举例来说——」 「历史课程,请您对公主殿下负责就行了哟,老师」 「作为上位者,我觉得你还是学习一下比较好。你在学校的时候每次都逃课,遇上考试才开始头痛吧。考试并没有结束,只是换成了实践的形式而已」 「哦哦,我的肩膀有些酸了。去运动一下吧」 陆伊转了转脖子,故意似的伸了伸懒腰。就那样站起身,啊,他惊呼到。 「怎么了?」 「公主殿下回来了」 亚尔德也站了起来,从石墙的雉堞向下望去。反射着阳光的黑亮巨鸟,以绝快的速度飞驰而来。身材小巧的骑手一定是皇女。与她并驾齐驱大概是塞鲁克吧,他上身几乎没有晃动。朝塞鲁克正不时 回头的后方望去,亚尔德一声呻吟。不见护卫们的身影。 「把护卫抛在身后,比竞速吗?三天前我明明刚刚提醒过她」 「……样子有点不对。我去一下」 突然陆伊声音一变。他手撑一按,跳上在齐胸高的墙壁。朝目瞪口呆的亚尔德,骑士点头道, 「失礼了,先走一步」 轻巧地跳下三层,头也不回地在飞奔三层的屋顶上。大概是想省下绕楼梯的时间吧。亚尔德模仿不了这种技艺。只能收起地图,小跑向楼梯。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前庭,不知为什么事情而激动的塞鲁克用他天生的大嗓门,大吵大嚷。 「真不敢相信!绝不可原谅!」 皇女如同被两只鸟给夹着般站在那里。紧闭的嘴唇和颜色都很苍白,牵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不见陆伊的身影。 「请冷静一点,鸟会不安的」 受塞鲁克的情绪影响,鸟儿摇头晃脑,双足乱踏。这也是与骑手羁绊深厚的证明,亚尔德皱起眉头。 「怎么还冷静得了!您,您……您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在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见谅」 「有人朝公主殿下放箭!」 亚尔德挑起眉毛。塞鲁克将箭矢举到他面前。这是北岭中常有人使用的短弓箭矢。箭尾的羽毛是黑色,从大小来看,是由巨鸟的羽毛制作的。 「太守受伤了吗?」 「不,我把箭掸飞了」 虽然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反射神经,但要是塞鲁克的话,就不奇怪了。 「射过来的箭,只有一根吗?地点呢?」 「集会场……祭典的,广场附近」 「陆伊人呢?」 「带着部下,去抓贼人了」 原来如此,亚尔德朝门的方向看去。难怪大门被紧紧关上。 暗杀的危险性,直到此刻才回想起来。因为这里太和平,已经完全忘记了。 「同行的护卫们,去哪里了?」 「大家都去搜查放冷箭的人。我保护公主殿下先回城……我觉得可耻,竟然会有这种事。朝女人放箭的家伙,根本不配是我们北岭的人!而且,公主殿下做错了什么要让那家伙这么做!」 朝着激昂的塞鲁克,亚尔德沉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陆伊离开的时候给守兵留下过指示吗?」 「啊,那个……我不知道」 「他既然亲自出马,应该是把副官留下了。如果他给副官有留言那就最好不过,但如果没有,还是请你去找副官,把事情说明一下。好了……快去吧!」 塞鲁克像个孩子似的点头,朝着城堡里跑去。 亚尔德走到皇女身边,从她手上揪下缰绳。然后少女才刚刚发现他似的说道, 「你在干吗?」 「会被厩舍长责怪的。让鸟儿狂奔之后却不照料一下,就这样让它们站在这里」 亚尔德朝着前庭角落中不敢上前的厩舍少年点头示意他过来。少年一路跑过来后,急忙把鸟儿牵回厩舍。 失去巨鸟这块防御壁,皇女显得无依无靠。亚尔德在少女前面跪下,近距离说道, 「您没受伤吧?」 「没有」 「这就好。那么请您趁现在就决定吧」 「……决定什么?」 「您的愤怒有几许」 皇女眨了眨眼。终于,表情严肃道, 「愤怒?」 「塞鲁克刚才似乎推测,这是北岭人放的冷箭。也就是说,有人想用北岭的武器和方式来要您的命。而如果是伪装成北岭人的凶徒,那么这潭水就深了。您觉得能够探寻多深?如果这潭水的另一头 连接的是帝都,那么,您有没有大闹一场的觉悟?」 皇女俯视着亚尔德,深深叹了口气。 「你……觉得是谁干的?」 「不知道。但就算是北岭人做的,该给予多少惩罚,也必须由您来决定」 「你是说那些野蛮人想要我的命?」 「请您仔细想想,那一箭是否是在要您的命。如果北岭的射手是认真的,那么在塞鲁克掸落那支箭后,会那样就收手吗?」 可能是为了便于驾鸟,北岭的弓箭以短弓为主。因为那是与生活密切相关的技术,所以甚至可以说,北岭的男人,个个都是一流射手。 如果北岸人当真想要皇女的性命,不会做得这么不彻底。这是恫吓。 ——就算是外来的暗杀者,也一样。 作为一场暗杀来说,太粗糙了。 皇女锁紧眉头,稍微想了一下,很快点头道, 「是的,你说的没错」 「就当它是狩猎射偏的箭头,您意下如何?把它作为一个轻笑话,您可以笑着对民众说,下次要好好锻炼到能够自己掸飞箭头」 「就这么不追究了?」 被表情惊讶的皇女俯视着,亚尔德松了口气。看来皇女已经恢复了平静。应该能够期待她得出冷静的判断。 「这是为了彰显太守的器量不凡。很有可能是北岭人为了估量太守胸怀才射箭的。当然,我们会显示愤怒,向您要求彻底调查。对此太守能否回复一句‘无聊’,能否请您克制自己的怒火」 皇女朝亚尔德露出笑容。虽然还留着几分僵硬感,但大体上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奇怪的提案」 「因为在下只能想出这点办法」 「只要露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就行了吧?」 「正是如此」 「这是陷阱吧?」 亚尔德低下头。心想,她真敏锐。 「在下觉得,只要让人以为我们这里麻痹大意,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敌人也就会跟着放松警觉」 「你是在期待对方贸然行动吧,能抓住那家伙固然很好,但我还不想死」 「骑士团,会保护太守的」 「不是你来保护我吗?」 「在下就算拼上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您。 您的性命不能寄托于在下这种人的身上」 皇女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握住亚尔德缓缓松开的手掌,让他站起身。 「好,我明白了。就是射偏的箭头」 她的笑容没变,大概是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吧。 被人盯上性命的感觉,亚尔德并不了解。但肯定不会觉得愉快。恐惧,不安,愤怒,可恨……哪种心情占上风,取决于每个人自己。或许,认命也是一种选择。 ——是我的话,大概会认命吧。 但,若问是否希望皇女也这样,答案是否定的。这位少女,并不适合阴沉的绝望。 低头看着皇女的手,亚尔德静静说道, 「您的统治,并没有让北岭的民众感到不满」 皇女的笑声突然断了。 「……恩」 「太守,您做得很好。在下这么说,您大概不会喜欢……就算由于年若与女性身份而被人轻视,您也不会随便发泄怒火,您能很好的克制自己」 「是吗」 「大家,都敬佩太守。塞鲁克那么愤怒,也是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站在您的那边」 皇女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对亚尔德的话相信了几分。当再次开口的时候,少女凝视城门。如同看透了那些应该被关在门外的暗杀者般说道, 「父王曾说过。若有面前有百人,却想一概受到他们的爱戴,是愚蠢的想法」 「很含蓄的表达」 「以前我不是很懂。现在我明白了。虽然并不想明白……但明白了这点,我就已经是成人了吧」 缓缓的,皇女朝着亚尔德的方向转过视线。龙种特有的艳紫色双眸,看起来似乎有点湿润。 要是哭出来可就头痛了,亚尔德心想。 亚尔德不能理解女人心这种东西。陆伊说过,皇女还是个孩子,所以亚尔德也努力不把皇女当作女人来看。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她哭出来该怎么办?下次请教陆伊吧。亚尔德如此想到。 「父王还说过。即便只有百人中的几个人也没关系,只要有忠心的跟从者,想成为率领百人的首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不会放弃」 「您的觉悟令在下受深感动」 「真是个不懂人情的家伙」 「……哈?」 「我说的就是你。下次,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的是,哪怕豁出性命来也要保护你这种话!」 眼泪什么的,完全是骗你的。 正当亚尔德瞪大眼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皇女松开他的手,朝着从城堡中跑回来的塞鲁克,还有再怎么看也显得过多了些的士兵们,大声说道, 「太吵了!别慌慌张张的,不过是流矢罢了!」 4 从皇帝那里传来联络,是流矢事件发生的仅仅五天后。 听皇女说,长公主即将来访,兼带避暑。她将勘察皇女在当地的政行是否得当,如果太差会将她带回帝都……似乎是来监督皇女的。 没想到会是长公主来访,很微妙呢,亚尔德心想。 就像皇女就任郡太守是特例的大事件,原则上不会由女性就任公职。但长公主却也在特例之中,不过这次是以太守亲属身份进行的私人性访问。长公主是皇家已出嫁的未亡人,虽然身份尊贵,却不 好伺候。 对皇帝来说,长公主大概是很好使的棋子吧,但对接待的一方来说,却是麻烦的客人。 「您知道长公主殿下几天后抵达吗?」 「天知道。不过别担心,应该会在到达日的三天前,直接和我联系吧」 「直接?」 「我的姑母不需要通过传达官。只要皇室是之人,无论是谁,她都能以心灵感应联系对方」 神的恩宠,从订立契约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渐渐淡化。就算被称为最后契约的帝国,从皇祖算起上溯的契约时间也已经有数百年,往昔的力量应该不复存在了才对。从没想过,在这个世间,竟 然还有能够操纵如此力量之人。 皇女露出无瑕的笑容。 「哦哦,连厚脸皮的尚书官也吃惊了,不愧是我的姑母!」 对吧,被她寻求同意的陆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点头道, 「拉琪尔殿下,是皇家的骄傲」 看来皇帝眼中皇妹的利用价值,并不是仅仅是好用棋子的程度呢。 ——派她,来访北岭? 是单纯的对皇女的溺爱使然?还是有什么其他隐情吗?一边思考,亚尔德一边将视线转向陆伊。 「得举办欢迎宴才行。姑母要是喜欢这里就好了……她会不会为这里的偏僻而吃惊呢。你怎么看?」 面对热情洋溢的皇女,骑士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更柔和了。 「您不必担心。拉琪尔殿下总是站在公主这边的。她绝不会讨厌公主殿下统治的这片土地」 「也对」 皇女安心似的点头后,命令娜奥把厨师们叫来。 「太守」 亚尔德谨慎地开口到。 「什么事?」 「北岭的财政,并不宽裕」 「我早知道了。所以,由我个人——」 「这不行」 皇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瞪着亚尔德。 「为什么」 「您刚才说了,这次是兼作为视察太守行政得当与否的访问。请您以太守的身份去迎接长公主殿下。如果您无论如何都要以皇女的身份来迎接的话,在下只有奉还辅佐之职了」 皇女的表情扭做一团。脸颊变得通红。发怒了呢,一边这么想着,亚尔德一边深深低下头。在他的头上,如同刺刀般射来一句句怒吼。 「无礼的家伙!我才不是为了什么地位立场才说要举办宴会的!你给我弄清楚,我是真心欢迎姑母才想这么做的!」 预料中的理由。 「那么,请问。长公主殿下若是看到的一个表面挂着太守的头衔,实际却是个依靠陛下的庇护娇生惯养的公主,会不予计较视若无睹吗?她是一个无法察觉北岭的贫瘠,却对从帝都远道运来的美味 佳肴而高兴不已的愚蠢之人吗?」 皇女的嘴巴一张一张的,就像一条跳上陆地的鱼。她会不会因为呼吸困难而翻倒在地? 原以为娜奥会怒气冲冲地插嘴说话,没想到却意外冷静地旁观着。开始有些佩服她了。 「你……你这个无礼的家伙!」 终于从皇女嘴里挤出了一句话。虽然明白她非常愤怒,但亚尔德并不打算嘴下留情。 「长公主殿下是否知道,您从陛下那里接过太守之任时,附带的必须听取副官进言这个条件?如果告诉她,这是无礼的副官要求用粗茶淡饭来招待殿下,您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就不会有损皇女 殿下的脸面了吧」 「你别小看我!」 「在下绝没有小看您。刚才太守所言,皆在预测范围之内。在下想说的,只有这些」 总之,给她一次忠告。觉得已经尽了义务,亚尔德行了一礼后,没等公主许可就离开了房间。 如果不是皇帝直接任命的话,就算被拉出去砍掉脑袋数次也不奇怪呢,亚尔德心想。 他要是能坚守观望主义,那么此刻在这里的应该还是他的前任,他也不会因为皇帝的敕令而成为太守副官。应该为此觉得幸运吗? 「请等一下」 被皇女房间中出来的陆伊叫住,亚尔德住下脚步。 他发现自己与上次幻视中的男人站在同一位置上。之所以这么想是因 第三章 1 平淡的日子真美妙——这是亚尔德最近的真实感慨。 大嗓门魔王塞鲁克不在后,每天都变得此处静悄悄。仅仅少了一人,便如云泥之别。 真好啊,切身地感受到。 龙气惊人的长公主走了,难伺候的太守,总把过去林林总总挂在嘴上的贵族少爷也都出门了。 ——人生,果然不该轻言放弃啊。 甚至这么感慨。 长公主的随从们,除了在城堡中待机负责护送长公主回帝都的骑士外,大部分女官与侍从都先行一步回去了。此时邻郡的太守和他的部下们,听到高贵客人即将到来,大概正为接待的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吧。 在寂静的城堡中庭,听着等待主人归来的老将讲述往昔的故事,是亚尔德最近的乐趣。心情已经进入隐居状态。可以说理想变成了现实。 只限十天的,理想生活。 「好想就这样过日子」 漏出真心话后,杰沙鲁特不敢认同般摇头道, 「年青人这样想可不好」 不过,他的眼睛在笑。亚尔德也笑了起来,视线转回膝盖上摊开的记事本。 上面记述着从老将那里听来的,往昔阿尔汗城的风貌。虽然杰沙鲁特半信半疑地问过他,就算听了又能怎么样。但大概是随着陈述过往时,怀念之情的油然而生吧。没等逐一提问,他便主动告诉了亚尔德许多事。 阿尔汗是沙漠的主要行商都市之一,位置靠近东部。 不知该说是吃惊还是必然,在沙漠城市中,也残留着关于《怪鸟骑士团》的老故事。 「传说在太古之时,有一族人能够驾驶龙。其国名,也由此而来」 「是何国名?」 老将沉吟了一下,皱起眉头。 「抱歉,老朽想不起来了」 「不,没关系。您别在意」 又出现了龙,亚尔德心想。与那条撕裂天地的邪龙有什么关系吗。 「以前,那条商路被称为《太阳之路》,据说在东边的起点上,有一座太阳神坦达的神殿」 「太阳神坦达?」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的。我知道帝国之人,都是一神教的信仰吧」 「您不用在意。神虽然只有一个,但其显示力量的不同也就会有不同的名字。我想坦达这个神,也只是伟大神灵的名字之一而已」 杰沙鲁特点头道, 「有道理……不过,据说毁灭了那个坦达神殿的就是《怪鸟骑士团》」 「那支骑士团似乎是佣兵组织,是有人委托他们干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传说中,侍奉坦达的人得到一个毁灭的预言,他们试图将这个命运转嫁给他国,结果却反而招来毁灭。记得似乎是把背负毁灭命运的公主,送给《怪鸟骑士团》的首领。结果暴露了之后,引得首领庞然大怒率军攻打他们」 「这就是恶有恶报吧」 「是的,就是这种寓意的故事」 不过,杰沙鲁特继续说道, 「之后《怪鸟骑士团》也毁灭了」 「为什么?」 「因为南方的霸王进攻了他们。据说那场战争中,首领变身为龙迎击敌人。大地因此震裂,城堡坍塌,人民流离失所。最后奋战而死……那个首领说过,与其向霸王低头还不如毁灭」 「龙吗……」 与曾经听过的故事,有点不同。亚尔德捋着下巴,沉思起来。如果是这种发展的话,编一个南方霸王封印邪龙的故事似乎更好。 「那个首领似乎相当不招人喜欢。北方似乎也是因此而毁灭的」 「北方……是指北岭以北?」 「是的。据说为了击退霸王的军队,首领用冰雪封锁住了北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 眺望着高耸入云的《天枪》,思索——想要找出《怪鸟骑士团》灭亡的原因,就无法忽视周边诸国的状况。可是,那些与北岭关系恶劣,且从不接受无血缘关系者的北方蛮族,会告诉自己他们的故事吗? 「那是一个南方扩张势力的时期呢」 「霸王与魔王交换了契约」 「霸王的故事,我在帝国也听过一些」 「因为那里就是发源地,兰格鲁是霸王之城」 「霸王之后过了三代,才完成的统一吧?」 追溯着记忆确认后,杰沙鲁特重重点头道 「对于沙漠之民来说是恶梦的时代。南方原本就是信奉古怪黑暗神的诡异之地。不过,统治各地的藩王各自为政,所以没有出现统一的机会。但霸王突然现世,统一全境,到处扩张攻伐」 「连沙漠也不放过?」 「当然。坦达神殿就算未被《怪鸟骑士》消灭,也会毁于霸王之手吧。传说毁灭预言,其实来自于霸王信奉的黑暗之神」 「黑暗之神是怎样的神灵?」 「听说是邪龙生下的神灵」 沙漠中,似乎也有邪龙的传说。 「邪龙是指那条被《天枪》钉死的龙吗?」 「这个……《天枪》的故事,老朽疏漏寡闻并从听过。只记得传说中,那条龙想仿效众神溜到天界,结果事情败露,随着闪电一起被劈落于大地……当时烧焦碎裂的大地后来成为沙漠,其地底深处长眠着邪龙的尸体」 「死去邪龙的孩子,就是黑暗之神?」 「从骸骨中诞生的神灵,天生喜好死亡,寻求母亲的复活,并且憎恨杀死母亲的天。据说那个神的美貌惊人,且善于诱惑。而霸王是一位如同黑暗之神显灵般的美男人,被他喴到名字会让灵魂都脱窍」 沙漠中流传下来的故事,比亚尔德至今以来听过的所有一星半点的古老传说都具体得多。 ——但沙漠的故事,也纷失了许多内容。 沙漠的商队都市在十多年前毁灭。关于它的记忆还能保存多久?百年后,还会流传着阿尔汗的名字吗? ——真希望能流传下去。 为此,才有史官。亚尔德倾听杰沙鲁特的故事。 「南方至今依旧保留着黑暗之神的信仰。对于报上名讳这件事,看得相当重。因为那些侍奉黑暗之神的咒师们,能够凭借人名来施展邪术。据说,随便报出自己的姓名,会变成被操纵的人偶」 这点亚尔德也听说过。帝都那里,现在也有咒师挂着给人下咒的招牌来赚钱。 「只要不报出名字就可以了吗?」 「并不一定,老朽也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的……」 「说起来,南方人就算面对咒师以外的人,也不会报出姓名呢」 「听说报出姓名相当于是君臣誓言,臣下对主君报出姓名,便意味着献上自己的生命」 「原来如此」 以名字施法的咒术或许在沙漠以西也存在着,亚尔德心想。因为在几乎所有情况下,都禁止喴出龙种之名,且皇室成员的名字也不公开。不仅是皇帝和皇子,就连他直属上司皇女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长公主的名字之所以没有被隐藏起来,是因为她已是离开皇家之人。不过,却没有继承《黑狼公》家族。长公主的立场很暧昧。 在亚尔德思索的时候,杰沙鲁特似乎继续回忆着关于咒术的知识。 「记得咒师们好像可以用某种替换名字的法术。如果将老朽与尚书官的名字互换,这具枯瘦的身体会腾出来给尚书官,而老朽能得到尚书官的年青身体」 虽然亚尔德确实比杰沙鲁特年青,但他的身体过于羸弱,其实没有交换价值。 「并不是 明智的交换呢」 「不,老朽不是那个意思……在孩提的时候,每次听到这种故事,都会害怕得不行。还曾经为大漠之下的龙骸会不会跑出来作乱而担心过呢。现在说出这种故事来,好像是在骗小孩似的……真是不好意思」 「不不,我很喜欢这些故事,非常感谢您能告诉我」 亚尔德如此断言。他可不想故事听到一半就结束。 「都是一些没意思的老故事吧」 「哪里的话。霸王的传说,在帝国已经是个美化后的故事。能够听到阿尔汗流传的独特传说,我觉得非常有趣」 「大概是敌我立场不同吧。虽然是长达三代的暴君统治,但在南方人看来,那毕竟是他们曾经身为霸者的时代吧」 「不过,阿尔汗并没有屈服于霸王吧」 杰沙鲁特的眼睛徘徊在遥远的天际。 「……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份不屈。有时会突然心想,所谓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是宁愿付出那么多的牺牲,也要保护之物吗?如果早先就屈膝服从帝国的统治是否就不会有场灾难了?」 阿尔汗化为尘埃。城市消失于火炎之中。如今,在老将恶梦中,从沙漠地底爬出来的不再是邪龙的骸骨,而是过去共同欢笑生活过的亲朋好友们的尸骨吧。 他的侧颜,仿佛一座老化的雕像。 若是告诉他答案,会怎么样?——答案就是:即便屈膝,也是枉然。 皇帝从未考虑过除了毁灭沙漠城市以外的战略。 在漫长残酷的沙漠跨越中,没有后方的补给。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下一个城市,以最大限度的效率进行掠夺,在水源中投毒,接着赶往再下一个目标。 进攻的一方,也没有退路。背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沙漠,以及被他们投过毒的水源。就算万一能够逃回去,也只会受到无慈悲的制裁。逃跑便意味着是叛徒。 杰沙鲁特之所以能得救,大概是因为阿尔汗靠近沙漠的东端吧。如果不是这样,他和他的部下也会全部被杀死。 耐不住长长的沉默,亚尔德开口道, 「我的先祖,大概也这么考虑过吧」 老将眨了眨眼,仿佛已经忘记亚尔德就在身旁似的看着他。 「你是说古王国?」 「是的。降伏,且把所有支配权都交给帝国,迅速与之同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尚书局中,和你一样的古王国血统者还有很多吗?」 「尚书局这个机构本身,便起源于古王国。文化繁盛的古王国支配体制,被帝国整个囫囵吞枣地吃下去了……身为末裔的我,是听长辈们这么说的」 「哪里都一样吗」 一边在记录纸上写下今天听说的故事概要,一边‘是啊’地点头回答。 「虽然我觉得,原本是不能这样的」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留下历史,是胜者的工作。胜者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对自己有利的记载。但是,防止这些,公允地写下事实,才是史官本该做的事情」 「所以才想听老朽这种已灭亡之国的故事?」 「很抱歉与您的期待不同,这是我个人的兴趣。被高估的话,会让我为难的」 苦笑着抬起头,老将也笑了。 「你没有野心呢」 「并非如此,我可是充满野心」 「哦,那么你有什么样的野心?」 「隐居的野心」 「隐居……」 杰沙鲁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在被帝国融合变质前,至少想收集一些各地的神话与传说。不过我无法离开这个城堡。悔不该当初赴任时怀着什么美梦,以至于现在有种被骗的感觉」 「美梦吗?」 「原本应该是个边境的闲职。我还期待,不必推卸工作,也可以自由随意地分配时间,结果刚到不久,太守也跟着赴任了,还被任命为副官。真是倒霉吧?」 稍微愣了愣,杰沙鲁特笑起来。 「如果你准备开始隐居的话,请务必让老朽也加入。无论想听多少往昔的故事,老朽都愿意说给你听」 「这真是让人愉快的约定。在下会努力达成隐居目标的」 「那就请您尽快吧,因为老朽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了呢」 「在下也一样……那么,太阳开始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站起身,看到一个靠在走廊柱子上站着的人影,不禁停下脚步。 杰沙鲁特似乎早发现了。 「最近,她似乎经常到处走动」 「长公主殿下那边有什么传信吗?」 「每晚,都会定时通过传达官收到殿下的留言。殿下似乎玩得很愉快」 非一般龙种的长公主,将原本只能传送其兄长话语的传达官,调整为能够为自己使用。长公主称,在紧急的时候,可以让传达官带口信。这让亚尔德觉得不知所措。 杰沙鲁特却似乎早已习惯了,向他解说这是常有的事,可是, ——随意变更传达官的心灵连接,应该不存在这种能力。 「有没有异常?」 杰沙鲁特朝他的部下问到。传达官既然已经纳入长公主的保护之下,护卫工作自然也成了长公主骑士团的任务。 「没有异常」 一如往常戴着薄纱站立的景象,仿佛鲜明的白日梦。传达官周围的物体似乎丧失了轮廓,一切都在溶化般。 「带她回房吧。马上天就要暗了,别让她再出去了」 「是,阁下」 传达官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不假思索,亚尔德出声问道, 「怎么了?」 传达官的视线转向亚尔德。 蓝色的眼睛,清楚地在他脸上聚成焦点。 「想去哪里吗?」 传达官的嘴唇,彷徨着张开,闭上。接着又张开,终于,挤出一句话。 「看鸟」 亚尔德看着杰沙鲁特,老将点头道, 「不必顾虑老朽」 「我带你去厩舍吧,这边走」 伸出手,传达官困惑般看着他,接着,突然独自迈步走去。准确地朝着厩舍的方向。 跟在她身后,亚尔德悄声对杰沙鲁特问道, 「这也是常有的事吗?」 「不,很罕见。而且把公务交给这种经验浅薄的传达官,没有前例」 对传达官蹒跚的脚步感到不安,亚尔德快步走到她身旁。 接着,传达官的手一动,抓住了他的袖子。 从传达官身上,也能感到少许龙气。当然远远不及长公主,但依旧能让空气震动,歪曲事物轮廓。受长公主的影响,别说是习惯龙气了,反而变得更为敏感了。 到达厩舍后,杰沙鲁特的部下命令道, 「传达官殿下,想要观赏巨鸟」 厩舍长虽然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但看到亚尔德也在场后,点了点头,回到厩舍中。幸亏一起同行了,亚尔德偷偷松了口气。 突然,传达官松开亚尔德的袖子。 刹那间伸手去抓她,却扑了个空,手中抓到的只有那张覆面用的薄纱。传达官如同飞跃般,闯进厩舍。 「你们在发什么呆,快追!」 在叱咤部下的同时,杰沙鲁特也冲进厩舍中。里面顿时传来喊叫声。 亚尔德刚想跟在骑士们的身后进入厩舍,但巨鸟们发狂的啼鸣以及厩舍长的骂声,让他为之却步了。巨鸟们不会接受任何不能够与它们心意相通的人,绝对不会。 眨眼间,厩舍中便乱成一 团。挥翅与尖鸣,鸟儿们激动地发脾气。 必须将声音提高到不亚于这场骚乱,这对亚尔德来说是个沉重的包袱。 「杰沙鲁特阁下,请快出来!厩舍长,那个……所有人,都出来!」 虽然一堆人都乱哄哄的,但随着从里面闯出来的老将大喝一声,如同一口气卷走骚乱般,声音平静下来。 「我明明反复说过那么多次,不要进入厩舍」 厩舍长一边不满地说着,一边把传达官推到外面,瞪着亚尔德。 「非常抱歉」 「那么,这个姑娘怎么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突然就跑了进去——」 「不是指这件事,她是维夏」 传达官苍白脸上镶嵌的双眸,如奇迹般蔚蓝——仿佛某个轻浮的诗人歌赞北岭人般的诗句。 有种不好的预感,背上凉嗖嗖的。 「让无关人员回避一下」 「请放心,老朽已经吩咐下去了」 一边感谢杰沙鲁特的机智,一边再次面对厩舍长。 「是熟人吗?」 「这个女孩,是达尼的表妹」 啊是吗,那么再见。话到嘴边忍住没说出来。直觉告诉他不要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在回想起达尼是谁的时候,便明白了回避感的原因。那是个在朝议纠纷时,愚蠢到无药可救的男人。 「您是北岭出身?」 传达官沉默着。回答的人是厩舍长。 「她和塞鲁克一样崇拜帝国,于是离家出走了。看来是顺利地成了帝国的包工呢?连灵魂都被抽掉了吧?」 「成为皇帝陛下的传达官,是件荣誉的工作」 「她完全变样了……」 厩舍长仔细地打量传达官,亚尔德再次确认道, 「没认错吧?会不会和那个,叫维夏的人搞混了」 「鸟儿是有记性的。这里有几只失去原本主人的鸟。其中就有维夏的那只,让它来看一下就能明白。我去把它牵来?」 「不必,不必这么做」 就算看见了鸟的反应,也只会让谜团更深。 「要是知道表妹变成这样,达尼那小子不知会干出什么来……」 「你觉得通知他比较好吗?」 大概是听懂了亚尔德冷淡的语调吧。厩舍长眼球一转。 「他不问的话我是不会说的。这样可以了吧」 「帮大忙了」 「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吗?」 亚尔德与杰沙鲁特面面相觑。 如果是亲人的话,或许会看出什么来吧。不过祭典之后,达尼应该回村去了。 「大概,没人发现。传达官很少抛头露面。就算出现,也都盖着纱巾——」 初次看见她纱巾下的相貌是在什么时候?搜索着记忆,亚尔德皱起了眉头。是在她到达后不久。没人认出她。 「嗯……嘛,如果没有鸟的帮助,大概也认不出来」 言下之意是告诉亚尔德,她的变化很大。杰沙鲁特安慰般说道, 「传达官在习惯工作之后,会恢复正常人的生活。除了为皇帝传话之外,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她离家出走是在几年前?」 「让我想想……大概是五、六年前」 「看来她具备很不错的才能吧。成为传达官并不是件容易事。是否要告诉她的家人,等她恢复正常后,问她本人的意愿即可」 杰沙鲁特看着亚尔德,亚尔德看着厩舍长。老人耸耸肩膀,抓了抓头。 「她的父母大概在担心吧。不过,看到她眼下的这幅模样大概反而会更担心。就算要告诉她的家人,也得等她恢复之后再说……她会恢复正常吧?」 「会」 「那就拜托你了」 被熟稔地拍了拍背,亚尔德皱眉道, 「等时机差不多了,厩舍长去说比较好吧?」 「我和那个村子的家伙关系疏远」 「……可以请教一下理由吗?」 「那些家伙驾鸟的手法很粗暴,我不喜欢」 虽然是预料中的回答,但还有下文。 「不过,维夏不一样。她总是为鸟儿考虑,为鸟儿心痛……这大概也是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之一吧。寄放在这里的鸟,也是她亲手交给我的。因为她不想把鸟儿交给家里人。所以,这个孩子没有忘记鸟,来这里它也并不奇怪」 说着,厩舍长拿起传达官的手。如同对待鸟儿时般,动作轻柔。 传达官低头看着他的手,从张开的嘴唇中吐出单词。 「它好?」 「是啊,很好哟。我一直精心照顾它。太好了,你能回来看它」 「不……」 喃呢着,传达官看向亚尔德。他将手中纱巾披在传达官的头上。被人发现传达官是北岭出身的话,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徒增心烦。 「除了达尼以外,还有谁可能会发现?」 「你是说除了亲人以外?……塞鲁克和她很亲近。因为同是向往帝国的人以前常常一起交谈」 偏偏是常驻的塞鲁克吗? 这样的话,操心的事情又得增加了,带着郁闷的心情,亚尔德对传达官说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请您先回房好吗?」 传达官没有回答。表情愣愣的。 稍稍想了一下,亚尔德补充道, 「下次您想来厩舍的时候,请叫上我,由我陪同」 看了一下杰沙鲁特,老将认可他的话般点了点头。得到负责人的默允,就放心多了——虽然这么心想,但同时不禁为自己又接了一件多余的工作而苦笑。 冷不防,传达官开口了。 「你,是谁?」 一边为她能说出主谓句而惊讶,一边回答, 「我是太守的副官亚尔德」 稍微停顿了一下,传达收答道, 「好」 这样就算记住姓名与模样了?带着复杂的心情,他打量对方。在纱巾之下的美貌,看上去虽然僵硬却易碎。仿佛随时都会破裂一般。 ——北岭人,成了传达官…… 而且还是如此之快的晋升。杰沙鲁特的评价是,她具备很不错的才能。说得没错,皇家的恩宠,与北岭人代代传承的与鸟儿心意相通的力量,有很高的亲和性。 ——皇帝已经注意到了吗? 所以才把皇女送到北岭来?且把重要棋子的长公主也派遣过来,是想得到确认吗? ——为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背上冰凉起来。 2 太守与其姑母归来后,城堡一时间又混乱了。从出迎到再次送行,亚尔德忙得不可开交。 能够平安归来固然很好,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有些不自然。 虽然具体说不上是什么,但皇女的脸色很古怪。 从城门前迎接的时候起,就感觉不对。 皇女一脸阴沉,穿过城门后草草说了几句就回到房里不出来了。亚尔德简略地用‘太守不在时无异常’结束了报告。皇女只是点了点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稍后回来的长公主,依旧散发着强烈的龙气,让亚尔德头晕眼花。她一边把所有与之视线重合的人们迷得晕头转向,一边走向五层。‘先去传达官那里’她说着,带走了杰沙鲁特。 当然陆伊也像是她的拖裙般,紧随其后。 在陆伊的副官阿吉鲁前来递上‘无恙完成视察’的报告后,塞鲁克以能够诱发头痛的大嗓门跑来打招呼。无论哪个都无法对亚尔德感 到异常进行说明。 没有进一步烦恼的闲暇,在处理一个接一个涌出的琐碎问题后,时间到了晚上。被告之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所以决定不再举行告别宴会。可以减少面对那位殿下的机会真是太好了,能得出的感想只有这个。 长公主只在城堡中留宿了一晚。包括陆伊在内的数名皇女骑士团成员,收到太守的命令,护送长公主到山脚。与隔了好久终于骑上马的骑士们一起站在城门前,亚尔德作为太守的代表,为长公主送行。 皇女没有出现。只送来一个‘身体不适’的口头通知。听说与长公主的告别已经在她的房中结束了。 ——果然,有古怪。 亚尔德身后屈膝跪着的塞鲁克似乎完全成为了长公主的俘虏,出神地注视着她朝城中人们道别的身影。 长公主也亲切地与塞鲁克道别, 「这次受到你很多照顾。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 「是,也请长公主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接着长公主转向亚尔德。他一边冷汗狂冒,一边恭敬地行礼道, 「您不辞辛苦屈驾光临这片偏僻的北地,让太守以及属下所有人都深感光荣。希望您回到帝都后,偶尔能回想起北岭的景色风光……太守嘱托在下,将此微薄之礼,转交给您」 递出一个盛放着北岭护身符的盘子。白皙的手指将之取起。 「好可爱的礼物」 「这是殿下视察时所乘坐的那只鸟儿的羽毛所制。太守说希望您回程能一路平安」 「像是那个孩子的性子呢。代我告诉她,谢谢,我非常喜欢」 「遵命」 「以后,侄女……不,太守就拜托你」 视线,一瞬间交接。 长公主眯起眼睛,亚尔德刚以为她要笑的时候,对方却巧妙地整了整裙摆,转身踏入黄金龙纹章的马车中。关上车门,杰沙鲁特一声号令,队伍开始离去。 说实话,对于长公主的离开感到高兴的,也许只有自己。亚尔德如此认为。毕竟长公主是个能把一百人中九十九个人变成自己崇拜者的人物。太守的到任虽然增加了人手,但夏季城堡中的官吏数量远远不到百人,所以除了亚尔德以外的所有人都成了长公主的崇拜者,也是合理的算法。 城堡内飘散着一种茫然若失的气氛。连塞鲁克都在远眺天空唉声叹气,直叫亚尔德目瞪口呆。 前去报告送行结束,结果被娜奥挡住吃了个闭门羹。幸好,娜奥还是老样子。这反而让自己觉得安心了。 「请等一下」 正要关上门却被叫住,女官脸色不快。 「什么事?」 「有件事,只有请教娜奥女士才行」 「到底什么事?」 「视察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我没有什么好和你说的」 娜奥的表情僵硬。犹豫了一下后,亚尔德向前踏上一步。 「太守与长公主殿下之间,有过争执吗?」 从门缝中看见的娜奥,看上去比平时疲惫得多。这位女官,明明无法驾鸟,却坚持要一起同行,绝不肯让步。虽然她同乘在北岭人的鸟上,成功一路往复,叫人不得不佩服。但体力耗尽也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在下觉得太守的样子有点奇怪」 「请不要擅自猜测」 「希望是在下多虑了」 「当然是你多虑了」 「明白了,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 「请您保重身体。如果娜奥女士倒下的话,太守会担心的」 「……你也一样,尚书官阁下」 朝着关上的大门行了一礼后,亚尔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果然,不对劲。这点确凿无疑。 ——娜奥知道原因。但,她不肯说。 塞鲁克是靠不住的。如果从陆伊那边也问不出来的话,只有举手投降了。 三天后,陆伊结束护卫与南麓镇的视察后回城了。 「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他的回答。 带着疲倦的表情,靠在椅子上。不像是能提供助言的样子。他的行李随便扔在一旁,房间比平时更杂乱。 房门前负责警卫的士兵,甚至一度拒绝他进入。在坚持要求至少代为通传一下,才让进入房间。或许不该打扰他,亚尔德心想。 递过来的椅子与亚尔德房中的那把一模一样,都是长公主送来的礼物。站着不好说话,于是坐下来。总觉得,坐着不舒服。 被回拒了‘来上一杯’建议的骑士轻摇着酒杯。 陆伊很能喝。以前做舍监时,遇上过学舍里的年青人不知分寸的鲸吸牛饮,结果酩酊大醉,上吐下泻,最后要自己来收拾。但是,却从未见过陆伊喝醉不堪。 大概是刚刚洗浴过,半湿的色发贴在皮肤上,只见骑士一边郁闷地梳拔长发,一边眨眼间就将酒杯变空,又再次添满。 「这是在塞鲁克的家里得到的。他,是个不错的人呢」 「土酿酒吗?」 「是啊,为北岭干杯」 「一口一杯对身体不好」 无视忠告,陆伊继续清空酒杯。 「大约是在回城的前两天吧……气氛变得紧张了,明明是普通的对话,却感到有些害怕。原因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虽然绕圈子问过,但都不告诉我,好累啊……」 「你辛苦了」 「所以我才不喜欢陪孩子玩。您为什么不一起来啊?」 此刻的陆伊看上去更像个磨人的小孩。 「太守与塞鲁克意气相投,此行还算顺利吧?」 陆伊的手稍微停了一下。用某种微妙的表情回答道, 「塞鲁克稍微有些失控……老师您不在的时候,真是太厉害了,那个」 「哪个?不,先说失控是什么吧」 「虽然是个不错的家伙,而且还送酒给我」 说到这里,再次缓缓喝尽一杯。亚尔德拿起桌上的酒瓶掂量了一下。比想像中来得轻。 「能为我倒一杯?」 「这么好喝吗?那么我干脆带回去吧」 「行啊,那请吧。我去厨房里拿瓶又烈又难喝的烂酒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不要了。酒放在这里了,不过,喝完这瓶就算结束吧」 陆伊苦笑道, 「不愧是老师」 「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保持回答我问题程度的清醒。等打消我的疑惑后,就随便你了」 「好冷淡啊」 微笑中带着几分黯淡。忍受着与长公主分别之苦的心情,一目了然。 「我明天再来吧?」 「无须那样。我确实没有什么能够告诉您的。一开始原本很顺利,大家谈谈天说地,景色很好,天气也不错……道路虽然有点难行吧。还有就是,塞鲁克很吵。就是这样,没有异常」 陆伊的眼睛颜色很淡。映着灯火,看上去像是染了一层琥珀色。 「不过,发生了些什么吧?」 「大概是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表面上,与通过传达官告诉杰沙鲁特的内容没差别。从帝都招来的医生,虽然沉默寡言但工作认真,但技术似乎不懒。听说一行人在塞鲁克的村子里受到热烈欢迎,接下来的村子,也都友好的接待了他们。 长公主让人高高仰望,而皇女则是嘘寒问暖让村民倍感亲近,可以说她们都抓住了民心。 在陆伊看来,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事件。当发现不对的时候,气氛已经变得古怪了。仅此而已。 「感觉不对的,是公主的表情。拉琪尔殿下并没有流露出什么」 「长公主殿下,一点也没有特别的样子吗?」 「没有谁能够让那位殿下为之动容哟。她总是那么美丽又残酷」 够呛啊,早该想到,陆伊为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很心烦了。 亚尔德刚站起来,陆伊就用无依无靠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请别走」 「我不打扰你了。不喝酒的人,听醉汉说妄言,会有很多不便」 「为什么?您觉得烦了吗?」 「也有这种原因。主要是听到不该听到的,而且还不能喝醉后把所有事都忘个精光,这会让我觉得困扰。太守那边,我来想办法」 「您的意思是说,我也得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吗?您是想用这种借口遁逃吧」 只有苦笑了。 「想逃避的人不是我吧。你烦恼的是你的问题」 「好过分呢。还以为您是我的友人」 「这真是光荣……如果可以让我以友人的立场行动的话,我就先没收你的酒瓶,然后给门口的士兵下令,把你扔到床上,不到早晨不让你起来。意下如何?」 「请吧,如果您准备出去的话」 「这样再好不过了。那么,祝你睡个好觉,醒来后能精神饱满」 亚尔德在精神恍惚地望着他的陆伊前面把门关上,然后将刚才说过的话,按照原意给大门前站岗的士兵下令道‘这是作为太守副官的正式命令,无论陆伊说什么都不必理他,把他押到床上让他睡觉’。 士兵敬礼后,迅速进入房间。 ——这样就算了结一件了。 事后陆伊大概会埋怨自己竟然真会下这种命令吧。不过那只是小事一桩。 真正烦恼的是不知道皇女闹别扭的理由,摸不清她到底哪一块逆鳞被触犯了。这对亚尔德来说不是什么好现象。 就在刚准备回房的时候,被一个士兵叫住了。心想着是不是陆伊派人过来抗议了,却得到传达官正在召唤他的答复。 「找我?」 「她在呼唤您的名字」 原来如此,传达官应该是上次记住了他的名字。 「明白了,这就过去」 前方士兵提在手中的灯火,摇摇晃晃地扭曲着墙壁与地板的轮廓。 不喜欢在天黑之后走在城堡中,亚尔德心想自己绝对没有嘲笑皇女的资格。对于黑暗,现在依旧觉得害怕。 「副官殿下带到了」 打开门的应该是娜奥,今天少有地没瞪着自己。她似乎末从疲倦中恢复过来,从脸色上看,还是马上让她休息比较好。 刚走进门,皇女便问, 「怎么回事?」 「……哈?」 「为什么陛下的传达官会喊你的名字?」 声音很尖锐。再次感到,这不是平时的皇女。把此刻的她当作另一个人来对待比较妥当。小心翼翼地,亚尔德答道, 「您不在的时候,传达官阁下曾经抛下护卫独自跑出去过。那时,在下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并希望她如果下次有想去的地方,事先召唤在下」 「真的?」 「若是您有疑问,可以与厩舍长确认」 「你在没有我同意的情况下,带传达官出去了?」 「不,这是她第一次召唤在下」 皇女坐在椅子上看着亚尔德。平日总是站着,或者坐在窗口边,大概是无意识中想处于高度的位置。但今天不一样。 当亚尔德还了她一眼后,皇女移开视线。仿佛问心有愧的是皇女自己一般。 「在下原本打算详细报告此事,但殿下最近身体不适,没有时间接见在下」 虽然只是陈述事实,但听上去却像在责怪似的。果不出其然,皇女的肩头立即竖了起来。 这下可麻烦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是好。犹豫不决中,皇女率先说道, 「那么,你想带她去哪里」 「去传达官阁下想去的地方……但今天已经太晚了。可否让在下建议她明日再去?」 「准了」 皇女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亚尔德可以进旁边的小房间了。 以前昏倒的时候曾经睡过的房间,所以有些微妙的印象。传达官一看到亚尔德进来,就站起身,走过来。她没有戴纱巾。 「亚尔德阁下」 被突然加上敬称,亚尔德不由打了个趔趄。对于这位,也应该和皇女差不多,不能用以往的判断标准。 「您喊我来,是想去鸟儿那里吗?」 「是」 灯火中是一张不安的脸。此刻的她,不再像个人偶。 「现在去厩舍太晚了。太守已经答应在下,明天带你去」 「在呼唤我」 亚尔德一愣,但很快理解了。大概说的是鸟在呼唤她吧。 ——传达官与自己主人以外的生物连接心灵,会不会有问题? 退一步说,北岭人成为传达官这件事本身,恐怕就是史无前例的。今后等待这个女孩的会是何种命运,谁都无法预测。 就亚尔德来说,是希望命运的缰绳朝更安全的方向。 「您能否不去倾听鸟儿的声音吗?」 「不……」 「维夏阁下」 一喊到她的名字,传达官的身体就颤抖起来。 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有点犹豫。在渐渐恢复自我的现在,传达官显得无防备且易受伤。 不过,对方是皇帝的传达官。既然她被授予这个重任,那就应该相信她拥有的实力与天赋。 「您该去倾听,该去连接的是皇帝陛下的龙声,不是吗?鸟儿交给厩舍长来照顾是很安全的。您也是因为相信他,才把鸟儿托付给他的吧?」 传达官的嘴唇抖动着。不妙啊,亚尔德想,她可能要哭出来了。 等待回答间的沉默,几乎像是在拷问。 「是」 终于听到的声音,细微轻弱,仿佛咽气一般。为了让她放心,亚尔德露出微笑道, 「明天,我会带您去厩舍的。不过,您的心已经不再属于鸟儿,而是奉献给了陛下。您明白了吗?」 「是」 声音颤抖着作答,传达官后退。 自己是坏人呢,心想。先是对她说了有事就来找自己,结果找到自己,却拒绝她。简单地斩断了她想恢复以前模样的念头。 ——不过,必须这么做。 与鸟的交流,可能会给传达官的工作造成障碍。 虽然很可怜,但只有这样了。 「我会和厩舍长说一声。总之,明天再去。今晚请早些歇息吧」 不等回答,行了一礼后,退出房间。 皇女保持着与刚才相同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发呆。应该是累了吧,再次打量一下,发现她脸色也不太好。 不过她似乎马上发现了亚尔德,头也不回地出声问道, 「结束了?」 「是。在下以今天时间已晚为理由,说服了传达官阁下」 皇女拍了拍手,罕见地出现了娜奥以外的女官,皇女皱眉道, 「娜奥呢?」 「禀告殿下,因为娜奥看上去非常疲倦,所以由我暂时接任她,让她先去休息了」 「是吗,把那个留在这里,你也可以去休息了,还有其他人也一样。我不想再有人来烦我」 「遵命」 皇女 说的那个,是宴会上亚尔德交给她的琉璃灯。里面点着火。 「……那个人,想去哪里?」 传达官的北岭出身,皇女知道吗?不管怎么说,在她外出时发生的事情都必须禀告一下。不过,不是现在。 亚尔德走到皇女前面,跪下说道, 「是厩舍。请怨在下直言,殿下您的脸色不太好,这件事请容在下明天再禀告。今晚请你先歇息吧」 皇女缓缓开口道,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被你说脸色不好吧」 「是的,上次是在祭典的时候」、 「还给我号脉」 懒洋洋的语气。第一次听见皇女这么说话。 不安从后背上升腾而起。皇女是否得了什么恶性疾病?不,应该不会吧。 「别担心,我没得病」 仿佛看穿亚尔德心中的想法般说到,皇女稍微动了动身体。终于,视线交汇。亚尔德把在她归来时已经说过的那句台词再说了一遍。 「您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 皇女露出一抹笑容。 「角灯我也平安带回来了。还给你,怎么样,我说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才没那回事,亚尔德在心中当即作答。担心的事情,你带来了一堆回来。原因不明的闹别扭是其中最为头痛的。 「在下目前担心的是太守的身体状况」 皇女的脸皱起来。轻叹一声。是在笑吗?她无声地移开视线。 亚尔德只是觉得困惑。现在的皇女仿佛判若两人,没有丝毫霸气。 正当烦恼着是不是要寻问一下原因的时候,皇女转回视线,开口道, 「……你真是个啰嗦的家伙。好吧,明天休息。要不要带传达官去散步,你自己看着办。我会和女官们先关照一下的。这样行了吧?」 「是,请您好好休息」 行了一礼后,本想立即走出去的。但那个表情怎么有些眼熟?又不像是在发火。 「你也一样,带着那个早点回房去吧」 这相当于是在命令他‘可以退下了’。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向皇女告辞。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上床之后,才想起那个表情是什么。 ——那是希望被人识破时的表情。 以前妹妹隐瞒了做的坏事,却希望亚尔德看穿她而缠着亚尔德时,就是这种表情。 皇女对他隐瞒了什么,并对此觉得内疚——可是因为无法说出来,而焦急不已。 必须好好劝她把事情说出来。 虽然明白道理,却对如何解决一筹莫展。原因是跟长公主发生了争执吗?虽然不想被卷入龙种间的争执。但也不能让自己总面对一个身后总是藏着马蜂窝的公主吧。 ——真麻烦。 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传达官,任命自己为太守副官的皇帝,想要太守地位的皇女,派不上用的陆伊和塞鲁克——把这些人轮流诅咒一番。当然了,对那些在他降级调职后被提拔的同僚们,也一个不漏。 一想到与理想的隐居生活越来越遥远,诅咒的话语就不禁变成了扼腕叹息。 3 十天后。皇女的身体恢复了,但脸上依旧不放晴。 ——对太守察言观色,也是自己分内的活儿吗? 这大概取决于自己对副官之职的范围如何定位吧。就个人而言,希望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虽然不是撂担子的性格,但对有些事无能为力。 确实是无能为力。 唯一可靠的陆伊,还是一幅窝囊样。皇女的护卫工作几乎全推给了部下。他差不多都快变成另一个麻烦了。 「请列举皇祖平定的国家之名」 不过,也由于皇女变得老实的缘故,历史讲义顺利展开。但是否该为之高兴实在很难说。 「教主国,西王国……还有一个名字很怪的国家。迪拿?泰拿?」 亚尔德事先准备了地图摹本。在皇女回答的国家首都上画个圈。 「您只要记住各国的首都位置就可以了。迪拿有着与古王国一样悠远的历史」 「啊,古王国应该也是皇祖平定的」 「您说的没错。这样就有四个国家了」 「还剩几个?」 「三个」 皇女沉默着,眺望地图。 漫长的沉默,让房内空气沉重起来。 「……太守,有件事在下可以提问吗?」 「什么事?」 「您为什么讨厌历史?」 「记起来太麻烦,没意思」 应声即答。她看也不看亚尔德,心不在焉地打量地图。 「仅此而已吗?」 皇女没有回答。以杂谈解开心结的战术轻易落空。没办法,亚尔德只好继续道, 「剩下的是港湾王国塞卡利斯,诸岛联合,北门关阿达司特」 「各国都有他们的王吗?」 「诸岛联合,似乎称之为议长」 ‘是吗’她轻轻嘀咕了一句,结束对话。 沉闷到说不下去。 「其实第一位自称皇帝之人,要远远早于皇祖。此外,传说中在比之还要远古时,曾经有过一位女皇埃琪娅。普遍认为皇帝这个称谓的渊源便来自于她」 「女皇?」 终于有反应了。 「传说中,她是神之圣音中诞生的彩虹王国的支配者,能够操纵风与光,居住在出产世上所有宝石的矿石之谷中」 「这故事听上去像在做梦」 「那是神话时代的人物。不过,自称是埃琪娅子孙的人,至今依旧存在」 「肯定是宝石工匠吧」 「不,那是一群住在岛屿地带,能够操纵风雨的咒术师」 「那个闪闪发亮的宝石王国是怎么毁灭的?」 「佣兵团的指挥官因为怀着野心,背叛了王国。女皇无法忍受遭到背叛的侮辱,扔弃肉身离开地上世界。同时,她的王国也为之崩溃」 哼,皇女不屑一顾地点头道, 「果然是做梦般的无稽之谈」 「有人曾说过,这个世界是神所做的一个梦」 「你怎么想?这个世界是梦吗?」 「即便这个世界是神的梦,我也只会说自己是个人」 不知对亚尔德的回答是怎么想的,皇女长叹一声,如此评价道, 「活着,真是件麻烦事」 差点就表示同意,还好及时忍住。 「活着,才能感到麻烦」 「经常找死的人就算这么说,也没有说服力」 亚尔德微笑着,朝皇女行了一礼。 「恭喜您赢了一次,」 「……什么?」 「您在对话上赢了我一次」 「啊,是吗」 点头之后,皇女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闭上跟,接着,皱起眉头。 「一点也不高兴」 「那真是抱歉」 「你太奇怪了。明明输了,却还爽快地跟我说什么『恭喜您』之类,怎么能这样!这样让我一点也没有赢的感觉!」 「是这样吗?那么下次在下会注意的」 「……算了。仔细想想,你要是注重输赢,只会让我觉得更不舒服」 正在寻找合适回答时,皇女突然站起身。 「放心吧。你只要像平时那样就可以了。我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 「不过,刚才说的那些咒术们就算是继承操纵风的技术,那么光又怎么说?」 「数百 年后自称皇帝之人,别名就是《光之守护者》。据说,他通过与神契约,把女皇抛弃身躯时离开大地时的三种光给召唤了回来」 「那些光是什么?」 「那是谎言哟,太守。那个男人是个骗子」 「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神的契约。他也被称之为《人皇》。不借助神的力量,仅仅凭借人之身建立国度的这个男人,被另一些人也歌颂为英雄」 皇女大笑了起来。 正好此时出现的女官听到皇女的笑声,露出畏畏缩缩的样子。亚尔德看到后,出声问道, 「有什么事?」 「传达官,在传唤尚书官大人」 行了个礼,女官退了出去。 「第一位皇帝竟然是个骗子。太有趣了,所有一切,都是在胡扯」 这么说完后,她离开了房间。娜奥在紧跟上去之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亚尔德。 听说,这位女官是从皇女呱呱坠地时起便一直侍奉在左右。虽然是沙漠之民,但她的父亲将行商的据点建立在沙漠之外,所以才逃过一劫。 娜奥自己从没有提过的身世。她对亚尔德始终三缄其口——所以当娜奥主动对他开口时,亚尔德感到惊讶。 「您一丁点也不明白公主殿下的心情」 说完,娜奥朝皇女的方向追去。 ——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才头痛嘛。 比起那种意味深长的责难,就没想过直接告诉自己答案吗? 亚尔德收拾完教材后,走进传达官所在的小房间。 「您传唤在下吗?」 「想去,见鸟」 今天,她苍白的脸颊上有了些淡淡的血气,眼中也闪着光。 「昨天也带您去过了吧」 「不连接,鸟」 ——很努力啊。 虽然最怕应付这种死心眼,但这也是自己接下的工作之一。没办法。 「明白了。稍后就来接您」 亚尔德离开主塔,顺道去厨房领了一份午餐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半天就算结束了。过完剩下的半天就能睡觉了……他心想。 午餐是固定的馅饼。自从上次祭典被逼着品尝了以后,每天都会让厨房制作。 北岭特产的谷物混入小麦粉打制的面皮具有独特口感,但比起味道,更看重的是能够单手握着轻松进餐的便利性。现在也是一边手握馅饼,一边看着山脚那里传来的报告。制作报告的是骑士团随行的尚书官。 郡内居民的经济实力薄弱,这是邻近踏野郡太守采取的路障措施所致。利用北岭居民的无知,贪婪地赚取黑心钱。 必须采取手段,这点明白无误。但首先,得确认对方野心与智商的程度。为此派遣了尚书官,去调查情况。 那位土豪出身的太守,似乎热衷于升官出任,所以对于自己领地的执着非常强烈。这样的话,威胁把他撤任应该会奏效。 不过,邻郡太守如果与帝都的大贵族有联系,威胁便没有效果。 ——好想在帝都也有个情报源啊。 想到这里,对自己苦笑起来。 就算一时兴起增加了多余的工作,也会因为照顾不过来,而半途而废。 「快乐的隐居啊」 刚嘀咕着,就响起敲门声。 「请进」 进来的是在厨房和厩舍中担当助手的少年们。教两个少年读写计算,是亚尔德每天午餐后的功课。教材是账单与交易明细,目的是别让他们被狡猾的商人给骗了。 听说厩舍的助手是塞鲁克的亲戚,厨房的助手则是依斯亚姆的亲戚。但两个少年关系并不差。 接着,这次轮到士兵来找自己。 亚尔德让少年们回到各自的岗位,自己也走出房间。这次的任务是为太守送行。轮到她驾鸟散心的时间了。 要是知道‘郁闷’这个词是亚尔德对他的评价,塞鲁克会怎么想?不过有些时候便需要这个让人郁闷的家伙发挥作用。 为太守健康考虑,请她外出散心如何?向塞鲁克这么提案的正是亚尔德。 似乎觉得这是交给自己的重任。从那以来,塞鲁克一日不停地邀请皇女远游。 当亚尔德到达城门的时候,皇女与塞鲁克,还有负责护卫的三名骑士,正从厩舍方向过来。 看着塞鲁克挥手说‘我出去了’的天真样子,比起头痛,感觉更深的却是得救了,自己大概是累了吧。 皇女只是略微点了下头。 北岭短暂的夏天即将迎来尾声,昨晚下了一场雨夹雪。虽说希望皇女别带着这幅模样进入冬季,但依旧找不到突破口。 皇女的不快,未免持续得太久了。 「尚书官阁下」 抬起头,是陆伊的副官阿吉鲁。 「我陪您到楼梯口吧」 「非常感谢」 因为每天都这样,所以已经习惯了。在通往厩舍的路上,与传达官和两名护卫合流。 「亚尔德阁下」 看到他的脸,传达官安心般肩膀放松。突然露出普通人的表情。 在忠告她职务第一的时候,曾以为会被她讨厌。但看起来预测落空。 只会做一些落空的预测,便是虚度光阴的证明。 传达官北岭出身这件事,已经报告给皇女。如果传达官希望的话,就根据亚尔德的判断,带她去想去的地方,这是皇女的命令。如果不让她恢复平静,根本没办法做事,这也是皇女亲口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能让传达官总是心神不宁。 由于传达官想去的地方只有厩舍,所以几乎每天,亚尔德和护卫们都会随她一起去那里。将传达官拜托给厩舍长,之后静候即可。 在这十多天以来,厩舍的前庭似乎成了亚尔德的固定位置。椅子什么的一应俱全,而且还有厨房送来的饮料和点心。准备这些的都是阿吉鲁。能够注意这些细节小事,真不愧是陆伊的副官。 阿吉鲁是个喜欢聊天的人,亚尔德现在知道他年龄二十九岁,下级贵族出身,有四个孩子。孩子的性别从第一个开始分别是男、男、男、女。看着嘴里不停夸耀宝贝女儿如何可爱云云,让亚尔德深感皇帝溺爱皇女之说甚有说服力。 「看着传达官阁下,总觉得很可怜呢」 外表一副威严的长相,但少女般的发言却格外多。 「可怜吗?」 「是啊,一想到,要是我的女儿离家出走会怎么样,就忍不住同情她了!」 补充,他是个非常啰嗦的老爸。 「是因为现在无法与家人一起生活吗?」 「请别让我想起这件事!在帝都的时候,我已经拼尽全力用所有时间与孩子们相处。但分开太久,说不定他们已经忘了父亲长什么样!」 「既然您如此疼爱他们,那么应该不必担心他们会离家出走吧?」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尚书官阁下,肯定是在随口安慰我吧」 说中了。别去触及这点,引开话题。 「家务全部交给您的夫人,没关系吧?」 「如果我太太见异思迁,我就去死」 虽然他一脸认真,但话题怎么变成这个了? 「那个……您这样说对您夫人是不是太失礼了?」 「就算她没有那个心思,也总会有些人嗡嗡地缠着她。就像团长那样的……对周围也不能放松警惕啊」 原来如此,不假思索点头同意。这却造成阿吉鲁的妄想开始脱缰。我家宝贝女儿现在会不会被哪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给拐带等等,暂时任他说了个够后,看准时 机插口道, 「您的家人能被您这么挂念,一定很幸福吧」 「真想早点回帝国啊」 阿吉鲁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但马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尚书官阁下也快点结婚生子吧。人生,会因此而改变的」 「没有女性会选择我这种人吧」 「您真是没有自觉啊……帝都过来的女官中,您和团长的人气可是各分半壁江山啊!」 这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说法了? 本质不过是个对象的问题。就算对陆伊这样的大贵族献媚,也不可能有结果。另一方面,亚尔德在北岭身不由己也算是个人物,而且没有家世差距之类的问题,用来作为话题是再方便不过了吧……这么一解释后,得到的却是‘尚书官阁下的心是冰做的,竟然用精打细算来对待少女的纯情’这类激烈批判,所以亚尔德再也没有说过第二遍。 「与花之骑士平分人气,实在不敢当啊」 「团长也是的,到底打算独身多久……」 面对难以回答的问题,亚尔德微笑着一听而过,接着问出一个突然想起的疑问。 「来到北岭之前,您是在哪里任职?帝都吗?」 「是东方哟,主要是在各个沿海都市。因为那里海盗闹得很凶,我们作为游击部队时常到处转战」 听阿吉鲁说,他们曾经突破海盗的包围网拯救过都市。别看陆伊那幅模样,其实他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士。 「在下原本以为,你们是常驻帝都的部队」 「没有的事,偶尔休整一下后马上会再次出击」 皇女的骑士团竟然没有在帝都长时间停留过。这是因为陆伊与长公主的那件事余波未平的缘故吗? 「你们一定战功赫赫吧」 「也没那么多。团长吧……是个对出人头地没兴趣的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把功劳让给了别人。他在南方的时候,明明更有干劲的嘛」 几乎就是抱怨的口气了。不过,似乎还带着若干骄傲。 「你们还去过南方?」 「是啊,那里的太守是土豪出身,一门心思的专空子施行私法。给贫民征的税2倍3倍的往上翻,而且对土地边界斤斤计较,有时候还会演变成武装冲突……」 仔细打听后,发现这一系列的发展,似乎都是帝国故意安排的。放松管理,任由土豪经营领地,人为制造出帝国是善,当地权力者是恶的印象,然后与叛乱或武装暴动的势力联手。 在消灭当地豪族后,将之变成皇家领地,派遣皇子作为领主赴任。 皇女向皇帝要求领地,也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吧。明明是由自己的骑士团平定的土地,为什么要让给兄长们?她大概也是急了吧。 先不说普通公主的想法。至少亚尔德认识的这位皇女殿下,肯定会皱着眉头问凭什么。 总之,皇女的骑士团在帝都待的时间似乎连椅子都坐不热。比起陆伊没结婚的时间,亚尔德更惊讶的是阿吉鲁竟然能趁空生四个孩子。 话说回来,到处都是战争火种。能够眨眼间统一如此广泛的领土这件事本身,就是某种奇迹吧。如果能保持稳定传给子孙的话,就算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吧。 ——置身事外是越来越不可行了。 那位子孙的副官,当不了旁观者。 扫去心头的不快,亚尔德朝厩舍望去。那里面,传来鸟儿的啼声与挥翅声。 「这里,真和平啊」 「同感」 至少目前为止,心中补充了这么一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下个任职地是北岭的时候,我还在想那是哪里呢」 「说实话,在下来之前也只听过名字而已」 「能够知道名字就很厉害了哟!……我现在觉得,能来到这里实在太好了」 理由,阿吉鲁没有说。亚尔德也没有问,只是悠悠眺望着风景。 午后的阳光照着身子暖洋洋的,就在昏昏欲睡时,突然传来脚步声。急匆匆的、武装士兵发出的声音。 阿吉鲁很快做出反应。 「什么事?」 「团长让我赶紧来通知你。殿下,不见了」 一瞬间,没能理解士兵说的话。 张开嘴想提问的时候,又传来一阵骚动声。是塞鲁克。他骑着鸟过来了。 「尚书官大人!」 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看来士兵说的是事实了,亚尔德心想。皇女不见。塞鲁克也没找到她。就是这么回事。 「别慌张」 首先,必须先确认事态。但塞鲁克已经听不进去了。 「公主殿下……都是我不好,是我离开了公主殿下的身边」 亚尔德挑起眉头。心跳得好快。明明不是动摇的时候,心脏却擅自狂跳。 「冷静点,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说一遍」 塞鲁克闭上嘴,终于松了口气般低头看着亚尔德。 「对不起……我头脑充血了」 亚尔德抱着胳膊。身后,传来更多人跑来的声音。保密这个选择已不复存在了。 「下次,请安静点回城。给我时间决定是否有必要通知所有人」 「可是,公主殿下」 「先从鸟上给我下来。太守不见踪影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有其他人清楚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那就让别人来说」 「不……这都是我的不好」 「那么,如果你不冷静,就只会给我添麻烦。要不要再下令一次?立即给我从鸟上下来。抗命的行为,你不是初犯了」 塞鲁克一脸憋屈的样子,但还是马上从鸟背上跳下。看也不看过来接缰绳的厩舍长,抓住亚尔德的肩。怪力男,手脚轻点!心里这么想,但眼下的状况,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殿下一直不回来,我觉得奇怪,所以就去找她,可是找不到。我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 「不是有护卫跟着吗?」 「护卫……被甩掉了」 头晕。如果不是被塞鲁克抓着,大概会脚步打晃吧。 「为什么?」 「因为觉得有他们在不方便说话」 全部搞错。无论方法,还是优先顺序。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了?」 「殿下说,‘够了,我不回去了’」 「怎么突然会说这种话……」 顺口说出感想。塞鲁克痛苦地歪着脸,视线一动不动。当注意周围的时候,陆伊已经走到了塞鲁克的身边。 陆伊发火了。 「将公主殿下抛下跑回来,你正常吗!」 「陆伊殿下,请冷静点」 亚尔德急忙抓住陆伊的手臂。他的手掌已经握在剑柄上。 「您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 「不,我并没有那么冷静……总之,必须先知道,太守失踪时的地点,时间,还有方向」 「现在再去追,大概也追不上了」 塞鲁克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中响起般暗淡。 「所以,如果殿下不想回来的话,那么应该发生过什么……如果觉得难以说出口的话,我们就换个地方说」 「我也要听一下」 不同以往的强硬,陆伊插嘴到。结果,塞鲁克用对他而言非常小的声音说了起来。 「最近,公主殿下的样子怪怪的……我就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连你也发现了吗! 没理会亚尔德的错愕,陆伊斩钉截铁般说道, 「你这是僭越」 「不说出来怎么能够明白 吗?所以,我就跟殿下说,把话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然后,她告诉你了?」 「殿下说,男人是不会明白的,然后我们争吵……结果,没告诉我。殿下还说我什么,不明白生为男人是多么幸运,要是生为女人的话肯定会后悔之类」 亚尔德与陆伊对视了一眼。 ——心情恶劣的原因,是这个? 怎么事到如今才想起抱怨生为女子?不过,临时的领地与部下,一切都是皇帝交给自己的玩具,决有一天会收回去,她肯定意识到了这些吧。 姑母的存在,或许加深了皇女的烦恼。即便有力量,女人也无法反抗…… 塞鲁克的嗓门,徐徐变大。 「然后我就回答,就算是生为女人也没什么不同。公主就嘲笑说,野蛮人的生活不分男女吗……甚至还说,就算生为女人也不要生在北岭,然、然后,我就说……这么鄙视北岭、不理解北岭的太守,这里不需要!」 陆伊转过身。质问那些无地自容的护卫骑士们,皇女失去踪影的地点。 斥责塞鲁克,则是同样身为尚书官的亚尔德的任务。不过,反正这个男人是不会逃跑的。之后斥责也来得及。 「公主还说,自己才不要这种土地……」 「好了,那些话至此为止。等找到她,我会说教的」 塞鲁克眨了眨眼。 「说教?向公主殿下」 「虽然很想把你直接扔进监狱,但现在人手不足。你加入搜索队,去陆伊那里帮他们一起搜索。就说是我命令你去的」 刚刚迈步准备跑的时候,塞鲁克停了下来。 「搜索的话,可以用鸟」 「那还用说吗……?」 「不不,不是那个……是《雪鸠》」 没从听过的名字。 塞鲁克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他原本就不是个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开得出玩笑的男人。 「什么意思?」 顺着塞鲁克的视线转过头,看见厩舍长拎着一个鸟笼,里面是一只白色的小鸟。 「接受过训练,能够自由飞回厩舍的,有十二只」 曾经听说过。有些人为了通信方便,专门训练小鸟,让它们记住饲养窝,就算放飞它们也会自动回来。 塞鲁克说能行,厩舍长也承认的话,就证明北岭确实有这种技术。 帝国没有的技术。远距离通信是皇家所独占的。因为这是帝国权力的基础。 ——就算不告诉我,也并不奇怪。 如果自己是北岭人的话,也不会告诉外来人。 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坦白,应该感到高兴吧。这是皇女受他们爱戴的证明。 塞鲁克稍微犹豫了一下,看向厩舍长。老人点过头之后,塞鲁克压低声音说道, 「……有几人能与《雪鸠》心意相通。既能看见鸟所看见的,也能听见鸟所听见的……这个请您保密」 「原来如此,明白了」 点了点头,为整理脑中资料争取了时间。有能够通信的鸟。很好。能够与鸟心意相通?不仅仅是乘用的《地驰》吗? 之后再深思吧,亚尔德心想。现在时间不够。只要是能用的,就该通通用上。 「……能不能集合所有与《雪鸠》心意相通的人,让他们从空中展开搜索?这些鸟与受过训练能自己回厩舍的鸟并不重复吧?」 厩舍长点头。 「没错」 「那么,把受训练能自己回厩舍的鸟,交给陆伊阁下。让他们一旦有什么发现,就放鸟飞回来。这些鸟晚上也能飞吗?」 「能飞,但夜晚视线不好。精度会变差。还有可能被猛禽袭击,不过并不是绝对」 「懂了。塞鲁克,你快去集合会操纵鸟的人。赶快,注意悄悄进行!」 目送点头后跑去的塞鲁克在,亚尔德握住厩舍长的手臂。 「《雪鸠》的使用方法,请您来说明。就算实际上是由北岭出身者来放飞,但基本情况还是告诉他们比较好。对了,传达官还在里面吗?得让她回房去了」 厩舍长吃惊地看着亚尔德。 「我先把维夏带过来吧。不过,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 亚尔德苦笑。冷静能够感染给他人,方便解决问题。当然他内心其实也相当紧张。 「再怎么惊惶也于事无补吧……陆伊,过来听一下」 4 时间的流逝是件奇妙的事情。 原以为会停滞般漫长无比,结果却眨眼就过去了。 送搜索队出动后,便无事可干。 真到了万不得已,可以通过传达官与皇帝联系。还能通过长公主,搜索皇女。但这样一来,太守的位置肯定不保。还没到对外联系的时候,这点上陆伊也表示同意。 不知何时,太阳落入山的那头,周围渐渐变暗了。 先不说乘用的《地驰》,仅就《雪鸠》而言,夜视能力很差。无法完成侦察任务。 朝厩舍里探头望去,厩舍长绷着脸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 里面,与《雪鸠》心意相通的男人们,正在继续搜索。由于只有北岭人能进入厩舍,这倒是方便了悄悄集合人手。表面上,塞鲁克好像是被亚尔德下令关了禁闭。 此刻塞鲁克连亚尔德的到来都没注意,可见精神有多么集中。 「差不多,可以把鸟叫回来了。天色晚了,它们不仅派不上用处,还可能遭遇危险。那可是宝贵的鸟……不能白白失去」 「今晚找不到的话,只有等明天拂晓时再开始了。让人和鸟都去休息吧,我去让厨房准备点吃的」 亚尔德向厩舍长交代了之后,走到厨房,让厨师们为塞鲁克他们准备食物。 又没事干了。 无意识中回到房里,为琉璃灯点上火。一边心想就算拎着个灯在城内乱晃也于事无补,一边还是忍不住用手指握住提灯的把手。 ——你,并不相信我。 相信你让你自由的结果就是这个吗,真想抱怨几句。 不,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不是这样。 不是相信她。自己只是觉得麻烦,所以才没去管她。不负责任地把事情扔给明知不擅长处理的塞鲁克。 结果,塞鲁克办砸了,而且深感内疚。为此还坦白了北岭的秘密。 胸口好像有块沉重的石头堵在那里。这是,自己的错。 亚尔德垂下视线。角灯照亮的灯罩纹路,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恍惚中想起,这是沙漠城市中那些死去工匠们的技术。 直到昨日还在那里的东西,是何等容易失去。原以为自己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我并不明白」 喃喃自语着,一路提着角灯回到厩舍。没有人在。大概都去吃饭了吧。 在空空如也的厩栏里,只剩希洛巴一个。虽然原本就猜到大概没把它带出去。但当看到熟悉的那身灰色羽毛时,还是松了口气。 「能陪我走一趟吗,要悄悄的」 希洛巴倾着脑袋凝视亚尔德,看他动作生疏地为自己套上缰绳,绑好鞍垫后,不等命令,便主动弯腿跪下,亚尔德刚骑上去,便站了起来。 「去城门」 老实地按照厩舍长的教诲,一边与希洛巴说话一边前进。走到门口时,门卫出声道, 「您去哪里?」 「我去附近找找。说不定,殿下就在周围附近,只是不想回来」 门卫点头开门。仔细一看,原来是格兰达克。如果有两个人值班的话,说不定他会和对方打赌,看最后是谁把皇女带回来的 后记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对于能从如此隐居愿望满载的惰情作家手中夺到原稿的幻冬舍ics的内田先生的坚忍不拔深表敬意。多亏了他,才能挣扎着最后完成。 另外借此,感谢负责插画的kotoki先生。没用的主人公能看上去有型完全是拜插画之力所赐。连作者都瞪圆了眼,开始有种「其实亚尔德也挺帅吧」的错觉。 最后,非常感谢,看完本书的你——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二零零八年十月 妹尾ゆふ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对于能从如此隐居愿望满载的惰情作家手中夺到原稿的幻冬舍ics的内田先生的坚忍不拔深表敬意。多亏了他,才能挣扎着最后完成。 另外借此,感谢负责插画的kotoki先生。没用的主人公能看上去有型完全是拜插画之力所赐。连作者都瞪圆了眼,开始有种「其实亚尔德也挺帅吧」的错觉。 最后,非常感谢,看完本书的你——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二零零八年十月 妹尾ゆふ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对于能从如此隐居愿望满载的惰情作家手中夺到原稿的幻冬舍ics的内田先生的坚忍不拔深表敬意。多亏了他,才能挣扎着最后完成。 另外借此,感谢负责插画的kotoki先生。没用的主人公能看上去有型完全是拜插画之力所赐。连作者都瞪圆了眼,开始有种「其实亚尔德也挺帅吧」的错觉。 最后,非常感谢,看完本书的你——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二零零八年十月 妹尾ゆふ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对于能从如此隐居愿望满载的惰情作家手中夺到原稿的幻冬舍ics的内田先生的坚忍不拔深表敬意。多亏了他,才能挣扎着最后完成。 另外借此,感谢负责插画的kotoki先生。没用的主人公能看上去有型完全是拜插画之力所赐。连作者都瞪圆了眼,开始有种「其实亚尔德也挺帅吧」的错觉。 最后,非常感谢,看完本书的你——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二零零八年十月 妹尾ゆふ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对于能从如此隐居愿望满载的惰情作家手中夺到原稿的幻冬舍ics的内田先生的坚忍不拔深表敬意。多亏了他,才能挣扎着最后完成。 另外借此,感谢负责插画的kotoki先生。没用的主人公能看上去有型完全是拜插画之力所赐。连作者都瞪圆了眼,开始有种「其实亚尔德也挺帅吧」的错觉。 最后,非常感谢,看完本书的你——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二零零八年十月 妹尾ゆふ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不食人间烟火也能活下去的仙人般的存在。居住在一个巨大的书库中,里面塞满我想看的书。 用有点现实性的表现手法来说,那就是隐居吧。 隐居……哦哦,多久美妙的发音! 干脆直接地把自己的愿望给反映出来吧,心想着,于是试着将隐居志愿植入了本书的主人公之中。 被卷入派系斗争后,降职到边境,在赴任地点首先想的是,实现梦想隐居生活的第一步!……感觉是个非常没用的人。 遗憾的是,他被提拔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由于本性认真,所以对待工作总是全力以赴,结果自作自受,通往隐居的道路越来越远,越来越窄。他的梦想最后能否实现!?围绕快乐隐居的冒险故事,下集继续! 这么说来,觉得主人公有点可怜……下卷的原稿已经完成,预定在上卷出版的次月发售。当然了,在下卷中,主人公依旧朝着正统隐居派而努力。请务必多加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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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里的人口超过数十万。另一种说法则是百万。由于进出流动人数庞大,无法准确把握,这也成为税吏们的烦恼之源,或者说是黑色收入之源。 富人建立高塔,住在上层。这也是生活的智慧吧,因为地面如同煮熟般酷热。 “没有一丝风呢” 南方出身本该是习惯这种气候的骑士,也一脸厌烦地抹了把汗,向亚尔德建议道, “日落前大概能到……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在下没事” “这么热,对您身体的不好啊” “没办法,这是来自上官的命令” 命令你去哪里,无论刀山火海都得去。这就是所谓的官吏。 “我收到的命令是一切以您的健康为重。如果您觉得不适马上叫我” 骑士调转马头朝队列后方,大概是想整顿一下松散的队列吧。 亚尔德在马车中松了口气。 数天前换乘的马车,为应对这种气候加以改装过。增添了用于遮阳的车顶和支撑的木柱,不过没有车厢壁。如果阳光强烈,可以放下厚布来遮挡,如果喜欢通风,可以挂上薄纱,或者把布卷上去。 便捷固然是便捷,却不能摆出懒散的姿势。坐席十分宽畅,上半身横躺着也没问题。但能够不在乎他人视线自顾自休息的只有从小接受支配阶层教育的人。亚尔德是难以做到的。 相信刚才骑士说的日落前就能到达,只有忍忍了。不过,就算到达帝都,也不是就能舒舒服服得过日子了。一想到此,头就开始作痛了。 ——不行了。 表面上养病的命令不去提它,想要完成皇女下达的密令,肯定是不行了。 ——果然,不该懒活着。 那次,原本以为肯定是死定了。 陪着皇女过夜的时候,已经明白这是在找死。恩宠之力从傍晚开始,一直没停过,长时间驾鸟徘徊在不熟悉的山道上,再加上连防寒用具也没准备就露营。 无论哪一项条件,都可以轻松要自己的老命。 黎明时分,陆伊率他的部下赶到,等把皇女拜托他后,就失去意识了。几乎是瞬间,眼前一片黑暗,甚至没有时间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死亡。 之后醒来时,只是淡淡地认识到似乎还没死。 如果死了,脑袋就不会这么疼痛欲裂,恶心欲吐手脚发麻了吧。而且偶尔塞鲁克吵吵嚷嚷地来拜访然后被请出去,陆伊说着一些类似怨恨的牢骚,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那么还是不想死了。睁开眼迎来的,便是这种郁闷的现实。 换言之,亚尔德一边畏惧于现世,一边发现了留下一条小命的自己。 ——光是口头道歉可不成呢。 您可真是的。陆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说。 ——您可知道大家有多么担心吗。 不是通知过你们吗?亚尔德刚一反驳。‘鸟鞍上空空如也回来时,心脏都快停止了哟’便收陆伊的回答。‘塞鲁克的脸整个发青,娜奥尖叫,传达官一直喊着亚尔德不肯睡觉……’一句接一句的抱怨突然中断。 忍不住沉默的气息,看向骑士,对方一动不动。该再道歉一次吗?但是大概会被指责反正只是嘴上道歉。正当烦恼着的时候,陆伊抬起头。 从梳拢了一下长发的手掌下,凝视着亚尔德。他眼睛的颜色,看上去比平时暗淡了不少。 ——您是打算找死吧? ——在下的打算是让太守平安归来。 ——我的心中稍微涌出那么点杀气了。 眼睛没有在笑。 无奈之下,亚尔德只好道歉。然后是意料之中的,丝毫感觉不到诚意啊,您心底里没觉得自己做错吧之类的埋怨。 ——因为您的留言上写着,明天早上来既平凡又黑暗的爱好之地接我。所以我才等了一晚上哟。我可以认为这是一场有价值的等待吗? 那当然,亚尔德点头。 为了消除皇女的烦躁,时间是不可少的。刺客的存在也是值得担心的问题。如果被人趁乱混入的话,可就麻烦了。所以才写着等到早上再来。不过陆伊似乎误解了,他以为自己这是故意拖延救援。 没有想到那份上,亚尔德坦诚地说到,但陆伊似乎并不信。 告诉你太守烦躁的原因吧,打算转移话题,却被断然拒绝了。 ——不必了,我才不想听呢。 这样一来,发问的人就轮到亚尔德了。 ——长公主殿下是几岁出嫁的? 陆伊表情没有变化地答道, ——十六岁,怎么了? ——太守,已经十四了。明年就是十五。 亚尔德接着说, ——皇帝陛下的想法果然是—— 陆伊心烦地打断了亚尔德。 ——根据情况,有可能把我算入候选者。这是父亲告诉我的。您满意了? ——你讨厌这种婚姻? 骑士一如既往地笑了。这种漂亮到可疑程度的笑容,大概是他天生的面具吧。 ——那可不是能挑选的立场哟。无论是我,还是公主殿下。光想也没用。我有说错吗? 明明问的不是能不能挑选,而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龙种的婚姻与个人喜好无关这,这点亚尔德还是懂的。可是,明明对皇女没什么看不顺眼的,但陆伊却不肯考虑这场婚事。难道他真的打算为了长公主而贯彻独身主义? 这种隐私问题毕竟不好深究。 婚事的另一方当事人皇女,带着英姿焕发,干劲十足的表情来探访躺在病床上的亚尔德。在命令旁人回避后,开始谈话之前。她眼中生机勃勃,让亚尔德有种不好的预感。 往往这种预感,都会准到让自己困扰的地步。 ——你去帝都吧。 哈?不由傻掉了。 皇女似乎很愉快地俯视着他,嗯,点头。 ——吃惊了吧? 以为她在开玩笑,刚松了口气,结果她对严肃地继续道, ——北岭的气候对你的身体不好。医生这么说。 她说的是不久前巡回各村看病的医师吧。自己到底睡了多少久?问她医师已经回来了?回答是当然还没回来。 ——在视察的时候,和他提过你的事。医师说这片土地的寒冷,对于身体不好。然后一直在考虑对策。这次终于下定决心。 哦,迷糊地点头。皇女接着下令。 ——你去帝都。去那里养好身体,再给我回来。 无言以对。尽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头脑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尽管暗自吃惊,皇女却不满地挑起眉毛。 ——你稍微露点意外的表情好不好。另外,感恩涕零之类……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 就算按照她的意思说些好听的,也只会被无视。于是,把另一件在意的事情提出。 ——副官的职位,能够转让吗? ——没关系,有传达官在。 没把握皇女发言的意图,亚尔德的头脑暂时 空转着,不明其意。 ——我想犒赏你。你不是想隐居吗?那就让你隐居,高兴吧。 稍微思考之后,亚尔德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 ——也就是说在下能够退还副官职务?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就去帝都找父王直说。 说起来是轻松。向皇帝直说的话,等于是在请对方宰了自己。 ——您的意思是,在下带着副官之职隐居? ——在需要你智慧的时候,我会通过传达官找你的。 那根本完全,算不上是隐居。 所谓的隐居,是指基本与世间无交流的生活。那种用远程联系来处理麻烦事物的生活算哪门子隐居啊。 ——我的哥哥,会照顾你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 说起来,好像听说过皇女与同胞皇兄关系很好,甚至还把她的传达官也留在皇子身边。不过,皇子的府邸?那和理想的隐居生活越来越对立了。 ——我已经和哥哥说过了。他会照顾你的,所以你就去养好身体吧。 皇女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是不是有些太精神了? 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而皇女则凑近亚尔德,低声说道, ——无论什么都可以,帮我收集一些帝都的情报。 不由张开的嘴唇,被皇女的手指按住了。亚尔德感觉喘不上气来。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听懂了吧。我需要能够讨价还价的筹码。虽然北岭已经是我的东西了。但是,对于帝国来说,现在的北岭只是个易守难攻,就算进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地方。这样不行。帮我找出帝国的弱点,然后想出所有能够利用的对策。 轻巧地说出夸张的内容。 想出口反对,但皇女的手指紧紧压在他的嘴唇上。 ——教唆我的,可是你。 当然是这样没错,但没想过她会当真。不,就算她当真了,本以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己太天真了,终于注意到。她可是那个皇帝的女儿,下定决心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我受到弹劾,你的脑袋也会不保,你懂的吧? 手指终于松开了。 ——就算明知会由于教唆您而小命不保,在下也有可能去找陛下认罪。这种可能性您考虑过没有? ——比起哭着向父王求饶,你更乐意对我直接劝谏吧。不是吗? 确实,比起远道去帝都掉脑袋,还不如在这里违拗皇女被杀掉来得轻松。 被她出乎意料地把握了心理,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是不安还是焦急? ——现在不对我劝谏。这就是你的结论吧。 ——结论吗? ——如果觉得有错误,你会立即对我提出。如果走偏了,你会把我拖回来。不是吗? 视情况而定,大致上会那么做吧。 觉得她有些胡来。 不过,一味服从与生俱天的命运,并不是人该选择的道路。拒绝被安排好的将来,任何人都平等的拥有这种权力。 而且,他也没有资格要求皇女别把自己卷进去。正如皇女所说,教唆她的人正是亚尔德自己。 ——这对在下来说是个过于沉重的委托。 皇女握着亚尔德的手。双目对视,她说道, ——亚尔德,除你以外还有人能做到吗?只有你才行。 ——在下觉得自己是不行的。 ——如果连你也做不到,那我也就放弃了。你只要做你能做的,这样我就会满足。 ——太守,请您仔细想想。在下只是巧遇皇帝陛下才被任命为副官的渺小之辈。 皇女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 ——与父王无关。我相信你,才要求你的。如果看错了人,那是我自己的责任。决断者,肩负之。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有说过这种话? 亚尔德回视着少女的眼睛。虽然同样是直系的龙种,但力量远不及长公主的皇帝的爱女。她真的认为,能够逃脱命运? ——可以帮我一把吗? 声音固然冷静,但亚尔德知道这是她几近全力提出的问题。握着的手掌上也充满了力量。 ——您下令的话,在下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亚尔德的回答声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但皇女满意地点头抽开身。 ——别忘记了。你首先该做的是养好身体。等身体结实了后,再给我回来。 ——回来吗…… 皇女歪了一下头。 ——是啊,回家。怎么了? 看到支吾的他,大概察觉到什么了吧。皇女挑起眉毛,迎面给了一句‘真无聊’。 ——反正你在想的,肯定是什么自己没可以回去的地方,故乡已经永隔啦之类的无聊事,对吧? 因为不能否定,亚尔德沉默了。 皇女对他的沉默一笑了之。 ——你是我的副官。记住了,你该回到不是任何一块土地。而是我的身边。懂了吗? 每次回想起皇女说的话,心情总会变得无法言表。为什么不去反驳?为什么不去劝她放弃? 一时兴起给孩子点燃的希望,不忍心去立即浇灭吗?应该浇灭才对。 可是,做不到。 叹息着,亚尔德擦了一把渗出的汗水。帝都的闷热大概没人喜欢。把北岭作为避暑用的别墅地卖出去怎么样。 ——远大的野心呢。 从皇女骑士团的转战经历来看,帝国尚不能说已经确立了沙漠东部的霸权。 别墅之类的需求,是梦中的事情。 为了转换心情而抬起头,豪华镂雕的车顶却挡住了视线。 啊呀啊呀,亚尔德再次叹气。 出发时被委托的各种事情中,他唯一能肯定达成的,只有把礼物和留言送到阿吉鲁家人那里。 思索着这些的时候,一人行穿过披屋耳房地带,进入了古老的市衔。 在横渡沙漠之后直到降职的十多年间,明明都居住在帝都,却没有什么眷念感。 进入市衔后,是一排排的墙壁,高塔开始变得少见了。 一行人降低速度,朝着宅邸聚集的河岸方向前进。在那些加固了一遍又一遍的护岸工事之上建立的豪宅之一,便是他的逗留地——也就是维卢特三皇子的居所。 维卢特是‘三’的圣音,它本身只是代表皇子在皇家所处顺位的符号。 因为皇女只有一位,所以称呼上用皇女就可以了。但皇子却有很多位,所以需要通称。惯例上是选用数词。 高贵的出生也真不容易,再次感叹。因为对他们来说,被人用数字来称呼是很普通的。 前来迎接的,是头上以南方风格卷着裹布,身穿焦茶色衣服的瘦长男人。年龄与陆伊差不多吧,可能稍许年轻一些。 男人自称是三皇子的管家。 站在昏暗大门前的男人的眼睛,只有眼白部分看起来闪闪发光。 “在下是塔哈虏,非常荣幸为主人迎接各位” 跟在管家的身后,穿过一处花香呛鼻的宽阔中庭。 皇子的府邸,是各种大小塔的集合体。各个塔之间不仅底楼有连通的道路,塔顶层也以打穿墙壁的通道相连。通道是后来补加,并不是建筑原有的。这些各式各样的塔,是在皇家接管这一带时,一起入手的。 ——帝国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呢。 考虑到气候因素后,很快掌握了高塔的舒适生活后,改造即存的高塔,将它们相连从而解决空间狭小的问题 。 “请往这边走” 一座三层的小塔,似乎就是为亚尔德准备的隐遁地。由于皇子正在进晚餐,所以安排在明天接见他。 塔哈虏带着护卫的骑士前往尚武官的住舍,亚尔德被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对于皇子的管家来说,亚尔德应该是个麻烦的客人。帝都之人大概都把太守就任看成是一场过家家的游戏。而亚尔德是皇帝任命的陪玩人员。区区一介尚书官,给他热情款待也赚不回本钱。但是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 ——真是两相为难呢。 屋外的天色虽然还有些余晖,但室内已经完全是一片黑暗了。稍后再去整理壮丁搬来的货物,亚尔德开始实地检查塔中的情况。 大概原本是游玩用的建筑吧。与其他的塔之间有段距离,也没有连接的通道。所以建筑的古典风格得以完整保留。 原先的主人大概讨厌闷热的环境吧,虽然塔内并不宽阔,但各层的天花板都很高,窗户也格外大。底楼稍微向下挖掘过,地面上铺着陶瓷的细片。虽然各处都有颜色剥落,看上去极为古老。但是所表现的那种无限扩展的漩涡状纹路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出来。墙壁上也镶着陶片,看上去是一些曲线与直线缠绕的纹路。碰触一下,感觉凉凉的。 底楼有张睡椅,中层只有一张床铺,没有任何椅子。皇女到底把他形容成一个怎样的病号啊。如果显得太有精神,可能会被赶出去吧。 顶楼也摆着张睡椅。酷热的日子大概能躺在这里吹吹凉风吧。四周是齐腰高度的矮墙,精雕细刻的柱子支撑着突出的塔顶,檐端可以看见用于悬吊灯火的金属物件。 离塔不远就是条大河。码头位于主屋与亚尔德所在小塔之间。府邸与河岸以栅栏隔开,大门前站着哨兵。 ——坚固的防御力呢。 三这个数字与玉座的距离近到无法忽视。举例来说,甚至有传闻,皇帝会因为溺爱皇女,而将同母的三皇子立为太子之类。 遭到暗杀的危险性,与皇女也不可同日而语吧。 当然,亚尔德也肯定会受到怀疑。就算天真无邪的皇女稀里糊涂地相信的尚书官,其实是暗杀者,也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说到底,易地疗养这种借口本身就很可疑。把尚书官当作用完就扔掉的一次性人才,是帝国公认的普遍作法。 实际上,疗养也确实只是个借口,心想着亚尔德皱起眉头。他想起了这个借口之下隐藏的皇女命令。 就在俯看大河,思考今后对策的时候,从庭院方向转来招呼声。 “喂,塔上的那位” 视线寻找着声音的主人,朝庭院方向移动,接着看见三个人影。捧着灯与托盘的侍者,还有带着这两个侍者的小个子男人。 “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为你平安抵达道贺的。可以让我进来吗?” 灯光照亮了男子的肩膀,看到那上面的紫色,亚尔德眯起了眼。 “在下这就下来,请稍等片刻” 来访者是预料中的皇女的传达官。黑衣与紫色肩衣,虽然是冷静从容的相貌,但从上往下看,却觉得他个子更低了,和皇女差不了多少吧。(c注:肩衣,就是披在肩膀上的装饰性衣服) “我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小吃” 男人带来的仆人们,将叠在墙壁那里的餐桌迅速摊开,接着在餐桌上摆好托盘。各种颜色新鲜的水果盛放在高杯中,冒着气泡的蓝色玻璃瓶与碗具,还有在帝都中都可以称之为奢侈品的碎冰块。 “听公主殿下说,北岭那边很少有大个儿的水果” 打开玻璃瓶盖,闻了一下味道,亚尔德笑了。 “您还知道在下不会喝酒吧” “是啊。在逗留期间,殿下命令我在各方面都要照顾好你。我会全方位照料你的哟” 说着,传达官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呷了一口。 “不会让人来烦你的” 传达官一般来说可以看作是与其主人的皇族拥有相同地位者。本来,就算再摆摆架子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位皇女的传达官却轻松地坦言道, “殿下对我说啊,反正你也闲着没事,那就多运动一下” 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较好,亚尔德露出暧昧的笑容,问道, “您的自由时间很多吗?” “公主殿下,最近不怎么和她的哥哥通话。在帝都的时候,因为距离很近所以有事都是她亲自过来说,我被使用的次数之少,几乎可以积灰了” 传达官一笑,眼圈的皱纹就明显起来,一下子看上去老了不少。 “您成为太守的——皇女殿下的传达官,已经很久了吗?” “我是在公主殿下学会说话后就被任命的。关系还算亲密吧” 又不知如何回答了。 来之前下意识以为,会是一位和维夏类似的——也就是像个人偶般的年青女性,亚尔德不由苦笑起来。 传达官取过装冰块的碗。 “嘛,在化掉之前先吃吧。我也来一碗哟。如果不是陪客人,我也很少能吃到呢” 被劝着,亚尔德也尝了一块冰。在舌头上溶化后,留下甜美果酒的香味。 “味道真好” “长途跋涉你一定很累了吧。这种时候就该弄点甜的东西尝尝。放松随便些吧。反正只有我看着……哦,好像不是呢。你们可以退下了” 传达官将侍者们赶出塔。 对于负责联络的传达官,可以透露多少信息。在此前曾经问过皇女。 什么也别说,皇女回答。 ——不是不相信他……该说怎么呢,他就好像是我的亲戚。不过,如果他想得太多去找哥哥或者父王的话,可就麻烦了。 在听到这段说明的时候,不是很懂。实际接触后终于明白了。 对这个男人来说,皇女是他必须保护的孩子。肯定,永远都是。 这样一来,该如何交流机密情报?这么问了后,皇女说在完全附体状态下交谈的对话内容,不会保留到传达官的记忆中。 维夏刚到北岭时做的传达便是这种完全附体,这给传达官的负担很大。所以,不能频繁使用。 “吃完这口,我就和公主殿下交换。不好意思,因为我有些犯困了,所以要是能少点通话时间就太感激不尽了” 将盛着碎冰的匙子慢慢放入口中后,传达官闭上眼。味道真好,他嘀咕着放下匙子。当再次睁开的同时,空气震动起来。 龙气从传达官的身上奔走。他的眼睛,染成了鲜艳的紫色。 “你好像平安到达了嘛” “是的。您那里并无异常吧?” “除了冷到不像样外,与夏天没什么不同……啊,野蛮人的尚书官们都一群群回来了。他们把这个城堡当成是过冬的设施了吗!” “朝议还顺利吗?” 数个该解决的问题,在出发前就关照过陆伊与塞鲁克了。 对于皇女来说重要的是,好好把握尚书官们——也就是作为各村代表被选出来的地区实力派人物的想法,通过朝议取得他们的信任。亚尔德是如此向皇女建议的。 传达官现在与皇女一模一样地皱眉起来,明明相貌不同,却仿佛有血缘关系般相像。 不——应该说看起来就像皇女本人出现在这里似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再怎么打量,隔着桌子坐在那里的都是皇女。用力眯起眼才终于隐约看见传达官本来的模样。 看来自己对龙气的过敏加剧了。当初维夏为皇帝传话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厉害。 “进展不 顺利。塞鲁克吵吵嚷嚷的,依斯亚姆对他嗤之以鼻,格兰达克总是在旁边下注开赌。那家伙不让我投注,所以我讨厌他” “太守……” “听说是你命令他绝对不要让我参赌的” “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无须在通信中提起” 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亚尔德拿起一个水果。不知名的黄金色果实,沉甸甸地拿在手中。 “琐碎小事也应留心注意。这是你说的吧” “在下并不是要求您对所有事情都去留心” 皇女沉默了。 没办法,亚尔德稍微探出身子,悄声解释起来。 “听到在下到达的消息后,传达官就急忙来拜访,未免显得不自然。在下不想受到不必要的注意” “……我说啊” “哈?” “你那是徒劳的努力。今后你会一直受到别人的注意” 皇女的手突然一动,抓住了亚尔德的前发。 “这种发型,你不觉得很碍事吗?” “并不觉得” “骗人的吧?这边的眼睛不是都被头发遮住了吗” “在下的左眼,看不太清” 一边回答,一边被撩开左眼上的头发后,皇女的相貌变淡,传达官本来的相貌浮现出来。 是这样啊,龙气并不是以肉眼看见的,本身的视力反而会成为妨碍。在亚尔德理解这点的期间,皇女始终抓着他的头发。 “第一次听说” “因为是些琐碎小事” “那样的话你的死角不是比常人更大吗?必须小心点才行” “嘛,在下会小心的” 反正自己不会上战场,无所谓。 “我问过陆伊为什么头发留得那么长,他说是因为被人乞求不要剪去头发。塞鲁克好像是因为觉得留长太麻烦,所以就随便剪了。依斯亚姆是他夫人为他剪的。所以冬天的时候,随便乱长,而到了春天,胡子也会长到不像样,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真好玩” “……所以在下说,无须把所有事情全部提起” “在郡的南方边界,正在构筑防御工事。南麓镇那里,积雪似乎不严重,多少可以建一些吧。我决定派遣《雪鸠》和可以操纵鸟的人去驻扎山脚” “恩” “在修建防御工整的时候,抓到了几个行商人” “您问出他们走的捷径小道了吗?” “那称不上是道路。马车无法通行,货物只能靠人背着。我去实地调查过,那应该是通往北地蛮族的某处吧” 一边严肃地说明,一边大概是无意识地捻着亚尔德的头发,稍微有些痛。他松开皇女的——准确来说是传达官的手,往后抚按了一下头发。 “查到些什么货物?” “《青铁》,五把。全部没收了” 所谓的《青铁》,是指以特殊锻造技术打造的刀剑的总称。据说这种武器的性能是铁剑的数倍。本来是用于与神契约时所用的神剑。但现在制造方法为帝国所独占。 真上皇帝在穿越沙漠之时,一路严格保护了《青铁》工匠们的性命。或者该说《青铁》保护了他与他的军队。 由于锻造上耗时极大,所以难以量产。五把剑并不是个小数目。仅仅是《青铁》的流出就已经是严重事件了。 “仅仅没收的话,是否有些太宽大了?” “那些鸟头笨蛋,根本不明白禁制品的走私有多严重。没等我裁决,就擅自没收了事了……总之,这件事我会向父王报告的” “明智的处置。在下比较挂心的是他们的资金来源” “可能是挖到金矿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首先想到要买的居然是剑,这可不太有趣” “我想在北边也建一些防御工事……可是那边三天一场大雪,行动不便。材料倒是有现成的雪和冰块” 有可能存在漏网的商人,皇女皱眉到。 ——有点担心。 从北地而来的进攻,只作为可能性而考虑过。但现实性却突然增加了。 “能在那种天气运货物,可算是勇者了” “虽然只是个传闻,但在下听说,北地蛮族中,有能够操纵气候的术师” “如果真有的话,希望他们成为我的部下” 听到她爽快地这么说,亚尔德苦笑起来。 “在下还听说,他们只认同与自己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人” “无论哪里都有这些异端分子呢” 当然,北岭应该也是有的。不满于现状,一有机会就想举起反旗的人。 “总之,请您小心防范” “那是当然,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希洛巴还好吗?” “你不先问问塞鲁克的情况吗?他知道的话会哭出来的” “他一直精神抖擞吧” “也不是啊,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天,他还偷偷掉眼泪来着的” “在下会当作没听过这件事” “你真冷淡啊。我原本想也想掉几滴眼泪的,但看见那家伙的红眼睛后,就没兴致了。为臣者,不该让主人太操心吧?” 是谁命令我来帝都的,她难道忘记了。 “陆伊曾说过,从未见过殿下流泪的样子” “是那样吗?嘛,算了。明天见” “明天在下打算卧床休息” 皇女挑起眉毛。 “身体不舒服吗?” “在下是个需要易地疗养的重病号。所以得稍微装一下卧床不起” “别说谎。听好了,疗养并不是个借口,你给我好好的养生” 说完这句话后,皇女的气息便消失了。传达官趴在桌上。 匆匆忙忙地,亚尔德站起来。 “传达官阁下” 在他绕过桌子打算扶起传达官的期间,传达官恢复了意识。此刻的传达官,看起来很苍老。 “啊呀……这真是” “您没事吧?” 传达官擦了擦完全失色的眼睛,抬起头,盯着亚尔德直看。 “我吓了一跳呢” “为什么?” “……抱歉,请帮我把仆人叫进来” 传达官站起来,但摇摇晃晃的。他突然想起似的取出怀中的小瓶子呷了几口。大概是想摆出喝醉的样子来掩饰疲劳吧。 亚尔德急忙打开门,把侍从叫来。散发着酒味的传达官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侍从们熟练地扶着主人,离开了庭院。 留下的亚尔德,把传达官倒在桌上时掉落的水果从地板捡起来,接着走上三层。夜晚已经降临。 兰格鲁别名魔都。据说古老的过去,信奉魔王的王者在这里建都,那些使用诡异法术的咒师们在这里同台竞技,非人之物在这里昂首阔步。 ——并不是传说。 这里如今也依旧是魔都。 咬了一口黄金色的果实。离腐败不远的熟透的甜味刺激着舌头。 虽说被命令收集情报,却很茫然。该做的事情,无论目标还是手段都不甚明了。 ——首先,从问候家主开始。 没有必要刻意讨三皇子的喜欢。只希望被当成无害的存在。能不能顺利过第一关呢。 黑暗庭院的某处,传来某种鸟的啼叫。裂帛般的尖锐声音,带着不祥的阴影。 2 按照计划,亚尔德发烧,皇子外出,正式接见延后。直到抵达后的第十天才见到三皇子。 等待接见的人规规矩矩地排队,按顺序进入房间。进入后,寒暄一会 儿,接着退出。应该是这样。 “北岭太守副官,亚尔德阁下” 被喊到名字后,进入接见的房间。在地上屈膝,双手合拢低头。 “承蒙殿下接见,在下——” “客套话就免了,抬起头吧” 对方是皇家显贵。就算被主动搭话,也不能随便回答,不然就是不敬。对方不是皇女,这里也不是北岭。他沉默着,等待指示。 管家为皇子传话。 “皇子殿下的命令,把头抬起” 在房间深处位置最高的地方,摆着一张大椅子。首先看见的是绘有光轮与长长云霭图案的黄金椅子。 皇子与皇女长得很相似。听陆伊说,虽然皇子这几年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了,外人看见不会认错,但相貌确实很相似。 虽然外表相似——但皇子的气质,与皇女完全不同。 一碰即碎般透明感的肌肤,让人无法区分男女的中性美感,散发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气息的少年。这就是亚尔德眼中的三皇子。 金色的卷发比皇女更纤丽地披在肩膀上。柔弱细长的脖颈很显眼。大眼睛是鲜艳的紫色。颜色有些暗淡,大概是因为这间房的光线关系吧。 皇子的声音,柔和细腻。 “姑母殿下,在北岭见过此人吗?” 三皇子的脚下,坐着长公主。 她依靠在皇子腿上的模样,有种让人不禁想移开视线的妖艳。与北岭所见的她仿佛判若两人。大大敞开的白色胸口上,烟晶首饰闪闪发光。手指摆弄着它们,长公主缓缓回答道, “应该是吧” 她的回答声中充满甜腻的气息。 亚尔德混乱了。为什么长公主会在这里? 是为了自己?在这么怀疑后的瞬间否定了。姑母偶尔拜访侄儿,今天正好遇上。这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长公主没有去看亚尔德。她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的眼眸抬起,瞧着侄儿的脸。 “尚书官看上去都差不多。这些人啊,分不清楚谁是谁呢” “那我可困扰了” “有什么困扰的。有要事的话,找个身边的人去做不就好了吗” 长公主无声地站了起来,提着犹如在水面浮起的水泡般的衣裙,靠近亚尔德。 虽然不及北岭时那么厉害,但龙气依旧形成无形的压力袭向亚尔德。刚想跪拜,朝前屈身时,‘不行哟’皇女低声细语到。 “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我要想想到底是不是还记得” 没等塔哈虏传话,但长公主的叠扇就抬起了他的下巴。 没办法,亚尔德小声说道, “请恕在下失礼,在下有话想说” “无礼!” 塔哈虏立即斥责起来,但长公主阻止了他。 “没关系。此人在北岭与我交谈过。我允许他直言” “……在下并不值得您特别记住。尚书官的工作,谁都可以胜任。有没有在下,区别并不大” “那么,我收了你会怎么样呢?可爱的侄女,会不会生气呢” 甜美的声音。弯着一半身,打量亚尔德,她的头发接乎快碰到亚尔德了。眼前,可以看见她丰满的纯白胸部,如果仔细看的话,一半,不,甚至可以窥见更多风景。 眼睛朝着地板,亚尔德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样的话,应该会由另一人被任命为副官。不过……” “不过?” “在下是由皇帝陛下的勅命,接过此职位。在下听说,如果要去职,也需得到陛下的勅命才行” 长公主放声笑了起来。她站直身体,整了整长长的衣裙,转身面向侄儿。 “就算记住了也没什么意义呢。这是个无聊的男人” “姑母殿下,请您慎言。此人是我的客人。即便是姑母,我也不会原谅您做出让我无颜以对妹妹的行动” “我和妹妹,对你来说妹妹更重要吗?” “姑母殿下” 皇子刚一皱起眉头,长公主又笑了。 “开玩笑的哟。我最喜欢看你困扰时的样子了” 皇子看着亚尔德。 “别担心,你是我重要的客人。在这里好好养生吧” 亚尔德深深低下头。从他头上,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真是个好孩子呢” 等长公主走开后,才再次抬起头。提着衣裙缓步走上台阶的背影,让空气为之骚动,一路留下浓郁的花香。 站到皇子身边,长公主再次俯视亚尔德,‘不行呢’她嘀咕到。 “怎么了?姑母殿下” “原以为好像记得这张脸……但还是想不起来” 接着,她的手搭在侄儿的肩膀上,弯腰凑近耳旁小声私语了些什么。 一瞬间,皇子锁紧眉头,但很快表情变得柔和。 “明白了。就如姑母所言” “温柔的好孩子” 长公主的手绕在皇子的头上,轻轻抱了抱他。等长公主放开手后,皇子说道, “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管家。我和妹妹一样,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听说你以前工作繁忙。至少在我这里,悠闲放松一下吧” 塔哈虏没有复述主人的话。亚尔德的接见时间似乎结束了。 “殿下,可以召见下一位了吗?” “继续吧” 亚尔德鞠躬后,退出房间。走廊中比室内更暗。窗外的庭院阳光灿烂,看上去一片白茫茫的。强烈的对比,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虽然在意长公主到底私语了些什么,但那大概是故意做出来的吧。 ——想引起人的猜疑。 越是心中有鬼,越是会在意。不去想才是正确的选择。亚尔德得出了结论。 话说回来,自己做过什么引起长公主提防的事吗? 边思考边走着,突然撞到了走廊另一头过来的人。 “在下失礼了” “没关系” 对方低下头。一片暗红色填满视野。等对方抬起头,虽然光线暗淡看不清相貌。但从浓厚的黑发以红布裹紧,以价值不菲的布匹裁制成的奢侈衣物中,可以看见金褐色的皮肤。 发现自己在紧盯着对方瞧,亚尔德再次为失礼道歉。 “在下走神了,正好在思考些东西” 南方人轻轻点了点头,避开亚尔德朝里面走去。 ——那种红色…… 目送对方的背影,亚尔德皱起眉头。那应该是南方的古老咒术师们最喜欢的颜色。 听说那些咒师能够驱使鬼神,以人名操纵人,或者是下咒让对方死亡。 官方上,帝国并不允许他们的存在。但那种不祥之力被当权者所饲养也并不奇怪。 三皇子,同样也是权力斗争中心之人。 “咒师吗” 在塔中等待的皇女传达官皱眉到。他是前来确认与皇子的拜谒是否順利。 “经常有那种人出入吗?” “我曾经对塔哈虏说过,让那种人出入这里不妥当……” 皇女的传达官对皇子提意见是不合理法的。告诉管家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吧。 这是个善良的好人呢,亚尔德感慨到。 “在下见到的那个人是否只是打扮得像咒师呢” “头上卷着红布的南方人,只可能是咒师。因为冒充咒师,会在三天之内惨死” “……悲死,吗?” 传达官喝了一口散发香气的水,擦了把汗。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种死法,因为周围没人敢犯禁。但这也证明, 他们非常相信这种说法” “这样问或许有些冒昧……皇子殿下有没有明显的政敌?” 传达官皱眉深思起来,不久开口道, “大概和你想的差不多。继承大统者没有明确定下来,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 “有没有除了皇位以外的问题?” 传达官被水呛到了,差点喷出来,但还是屏住,咽了下去。 “我不清楚哟” 就不知道来说,这反应有些可疑。 “非常抱歉,在下尽是问一些奇怪的事情” “没关系。这就是你的职责吧” 一瞬间,还以为他知道了皇女派遣自己来帝都是为了摸索独立的途径。 不过,传达官的意思并不是这个。 “三皇子是公主殿下同胞兄长。如果三皇子身边有什么变故,很可能危及公主殿下。必须防患于未然” “变故吗……” 传达官耸耸肩膀。 “暗地里的斗争相当激烈。几乎所有皇子皆有各自的领地,却都选择留在帝都。这是因为谁都不愿意被别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钻空子” 比如,在皇帝驾崩时,趁机控制皇宫篡取帝位之类。 虽然传达官没有说到这个份上,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弄不好,可能会演变成内乱吧。 反过来想想,如果变成那样,皇女反而有获得独立的机会。拒绝一切干涉,隔岸观火也是可能达成的。 分裂是个不错的状况。至少比起与整个帝国为敌要好得多。 ——不过,皇女会希望这样吗? 父亲过世,卷入兄长间的厮杀中。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态吧。 “关于咒师被叫来的目的,您有什么线索吗?” “以前我见到那人的时候,塔哈虏说是为了请他驱除凶兆。屋檐下有鸟在筑巢之类的,据说随便摘掉鸟巢会有鬼神作祟” “鸟……?” “仆人们也害得不得了,说什么鸟会带着同伙来报复什么的。真是的,南方人的迷信太莫名其妙了。那种小鸟哪里危险了?” “那么,也许是在准备孵化后代吧” 传达官左右摇头。 “不可能,在快进入冬季的这种时候,没有什么鸟会育子” “啊……抱歉,您说得对,确实如此”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呢。听公主说,北岭已经大雪满山了,通向山脚的道路全部断绝” “与传达官阁下通话,对公主来说一定是很好的散心吧”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通过我与副官阁下的通话吧?嘛,公主殿下大概也是喜欢与同样的年青人说话吧” 亚尔德苦笑着,告诉有点不高兴的传达官。 “在下曾被太守说过『你哪里算年轻了』呢” “这说得有些过分呢” “在太守看来,三十六岁已经是老头了” 唉,惊讶声后,传达官僵住了。 往传达官空空如也的杯子中添满水,亚尔德问道, “……看不出来吗?” “完全看不出来哟,居然只和我相差八岁” 传达官是一幅与他年纪相称的外貌。比皇女正好大了三十岁。 “长公主殿下说尚书官看上去都差不多” “帝都的尚书官,大多是古王国的谱系。不过……长公主殿下没有明言你就是本人?我的意思是,她没有确认你与她在北岭见过的『副官』是同一人吗?” “是的” “这大概意味着,她不会给你提供庇护吧”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 这一定是贵人特有的委婉说法。不由叹了一声。 北岭遥远。亚尔德又是无名的官吏。所以冒名顶替也不是不可能。当然,皇女可以通过传达官来发现,但也有可能是皇女自己派了一个假冒者,这是说不清楚的——三皇子的部下大概是考虑到这点,为了确认,才把长公主找来的吧。 在谒见房中她的言行,是否表示不会干涉兄妹之争?比如即使皇子认定亚尔德是假冒的要给予惩处,她也不会提出异议。 但就算她露出明确庇护的姿态,也有可能招来另一些误解。比如,长公主与皇女暗中合作之类。 怀疑一切值得怀疑的,这大概皇子臣下们的做法吧。想要完全打消他们的怀疑是不可能的。这道理虽然明白,但真是麻烦。 “先不说样子是不是差不多……尚书官都像你这样实际年纪比外表大得多吗” “我是个散漫的人,所以才看上去特别年青吧” “那种应该叫超然物外。正因为你没有野心,公主殿下才觉得和你说话很轻松吧——” “这是误解,我还是有野心的——” “我听说了哟。你想隐居来着?” 轻松地被拆招,亚尔德气势顿时消减了。 “……是啊” “他是隐居志愿者,适当地让他尝尝那种滋味吧,公主是这么命令我的” “您能让我尝到隐居的滋味?” 不由认真地问到,传达官却喷笑起来。 “说实话呢,一介尚书官受皇帝陛下的勅命成为郡太守的——而且还是皇女殿下的副官,普通人应该多少会涌出一些以前没有过的野心吧。比如巴结公主殿下呀,讨皇帝陛下欢心之类。或者,像现在这样来到帝都的时候,去获得皇族的知遇,推销自己之类” “……” 面对过于正经的意见,无言了。 “不过,你看上去却没有这样做。如果是在伪装的话,演技就太出色了” 传达官肯定也在警戒着。来这里的会不会是一个走了天大的好运,心怀不相称野心的男人。还有皇子和他的部下们应该也是这样警戒的。 “……啊,好麻烦呢” 不由嘀咕了一句,传达官挑起眉毛。 “你说什么?” “不不……在下只是一个普通的懒人。就算得到权力,也只会觉得麻烦而已” “你是说,不求成为人上人?” 被传达官这么问到的时候,脑中首先浮现的是塞鲁克的脸。 那是一个无论什么事都依赖亚尔德的判断并试图模仿的男人。会首先想起他来,无疑让亚尔德觉得很郁闷。虽然未免有些薄情,但是把价值判断的基准全部扔给自己,只会给自己添负担。 “那种责任在下不想背负。因为在下是个光背起自己的人生就已经忙不过来的懒人” 传达官困惑似的笑了笑。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呢。说不定正因为过于没有野心,反而被长公主殿下怀疑了” “说到那位长公主殿下……她经常来这里吗?” “不怎么频繁吧。今天是为了确认你是否本人才被三皇子请来的吧” 果然,应该这么考虑吗。长公主今天并不是偶然来访。 “不过,详情我并不清楚。毕竟就算长公主殿下过来,也不会有人通知我的。我的立场就像是空气一样” “空气?” “在不传达公主殿下话语的时候,我只是存在于这里的一件摆设。对收集消息帮不上什么忙哟。如果是公主殿下的命令当然另当别论,但如果没有命令,连三皇子的府邸都走不出去呢” 稍微想了想后,亚尔德答道, “那么,就请太守下令吧” “……啊?” “远离帝都身处被冰雪隔绝的地方很无聊。想知道大家的近况,所以让您去找人谈心——请她这样下令如何。只要有命令的话,您就能够凭借着紫色 肩衣,如风随流通行无阻了吧” “可是…” “传达官的工作,只是传达主人的语言吗?在相距遥远的地方,变成主人的耳朵,为主人传达最新的第一手情报——这应该也是重要的使命吧。在下有说错吗?” 传达官睁大了眼,不久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了。 “你是在胡说八道” 刚以为他要拒绝,传达官却以严肃的表情接着说道, “我来试试为公主殿下收集情报吧” 3 第二天起,传达官就开始频繁外出。 不过时间上是从午后开始,午前肯定会来到亚尔德这里学习历史。 让皇女学习历史,很件苦差事。因为她本人一点也不想学。虽然拜托传达官协助,但传达官也没什么干劲。 通过传达官进行的讲义是件绕圈子的工作。所以必须努力将对话内容压缩到精简的程度。 于是,决定把概略都交给书本。指定从哪页到哪页,请皇女阅读。第二天,听取以此为课题的感想,并回答提问,接着再指定下一段。 在宣布就算身处帝都也要继续历史讲义的时候,皇女露出明显不乐意的表情。亚尔德为此不得不说服皇女。 首先,每天的定时联络是必要的。任务就是任务,自己可能会遭遇危险。就算是为了能最早察觉自己这里的异变,定时联络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次,以历史讲义为名进行的伪装最自然不过。讲义早在北岭就已经是习惯了。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进行而已。就算皇女身边有监视的眼睛,这个理由也不用担心被拆穿。 此外,还可以利用讲义传达暗号。 单纯的内容,对应章节。比如,讲到《怪鸟骑士团》,就表示亚尔德将逃离帝都回北岭。如果想传达复杂的内容,就以手边的书为密钥制作暗号。 皇女同意了。亚尔德把组成密钥的语言以及所指代的内容,一边说明,一边让她背下。 对于传达官,亚尔德觉得也有必要让他理解。 无法过来的时候,务必通知一下。可能的话,最好寄信过来,信里用关于历史的内容。年代越久远就代表越是被卷入了危险之中,在万事休矣的时候,使用皇祖的名讳。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这样一来,传达官自然而然也开始认真听亚尔德的讲义了,学生变成了两个。 其实,暗号只是个借口。真要到了那么危险的程度,可就麻烦了。 不知道上了亚尔德的当,传达官今天也隔着桌子端坐,认真谨慎地传达皇女的每一句话。 “殿下说,对灭龙都市卢古有兴趣,为什么不清楚具体地点?” “据说,太古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样子” 亚尔德摊开地图给传达官看。此刻传达官的视觉并没有与皇女共有。只要不是在附体状态下——正式用语是《临》这个单词——传达官只能在心里将内容变成语言传达给皇女。 手指着地点,补充说道, “在神还偶尔在地上世界现身的时代,在这片地区周围有一条如今已经消失的大河。传说中那条河流宽阔无比,看不见对岸。现在的努拉滚大河据说就是由它改道而成。但并不肯定。传说中灭龙都市卢古是横跨这条大河而建的” 停了一拍,传达官开口道, “殿下问,这是比北岭的古城崩溃还要久远的事吗?” 因为暗号的存在,她没有使用《怪鸟骑士团》这个词。 “是的,在北岭作为佣兵王国而繁荣起来之前,努拉衮大河已经通往南方的低地,周边地区藩王割据。 “……殿下问,卢古的毁灭原因如果是河流干涸的话,那么引起干涸的原因又是什么?” “伟大唯一且万能之神,其化身成百上千,各个化身都有各自不同的思想与活动。这点殿下是知道的吧。传说中,那些思想矛盾的化身为了确定谁才是正确的一方而展开争斗,天地为之轰鸣,其结果便是山川地貌的改变。此外,还有种说法是卢古所侍奉的神之化身在争斗中落败” “……殿下问,为什么书本上没有记载” “记载这些异闻传说的书本,厚到让太守不会有兴趣翻看的程度” 传达官喷笑出来。 “殿下说,提问结束” “那么,今天的作业是,接下去的五页内容” “已经告诉公主殿下了。你辛苦了,殿下已经离开了” 这就是说,传达官与皇女的连接已经切断。 “您也辛苦了” “这样一来,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呢” 传达官的话,是对亚尔德说的。 亚尔德被允许的行为,只有对皇女的讲义以及老老实实待在这座塔中。除此以外都被禁止。 就算要求外出,管家的回答也都千篇一律。也就是说,阁下是皇女殿下托付的重要客人,前些时间还刚刚病倒过,如果外出的时候身体不适的话,将不知道如何对公主殿下交代云云。 连续几次都碰壁,遭到拒绝。这样一来,亚尔德的立场已经是空气以下了。 让皇女去提抗议如何,传达官这么提议。但亚尔德没有答应。他想避免让人觉得自己能左右皇女的意见。 “看来不仅仅是品尝隐居的滋味了,这真的算是在隐居了” 被传达官这么一说,亚尔德笑了。 “正合在下所愿” “回答得好干脆呢……那么,这个就由我代为保管了” 拿过放在桌上的布包,传达官站起身。 这是阿吉鲁拜托他转交给妻子的礼物,但现在的样子似乎没机会转交了。所以拜托传达官,请他帮忙。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这件事在下实在找不到其他能托付的人” “放心交给我吧,那么先走一步” 传达官干劲十足地离开了。残暑明明那么厉害,却还这么有精神。 “我在上面休息,别来打扰我” 伺候亚尔德的仆人是个小个子的南方少年,几乎不曾开口。现在也是一边收拾着饮料杯子,一边沉默点头。 亚尔德登上三层,躺在睡椅上眺望大河。朦胧大气的另一头,模糊的水平线连接着褪色的淡蓝天空。 吹过河面的风有些潮湿。稍微移动了椅子,躺着也能看见码头。 ——要试试吗? 亚尔德打算看一下过去。 被关在这里是无可奈何的事。在这个条件之上,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最后结论是只有这个——自由追溯过去。 至少看看三皇子的府邸中有哪些人出入吧。正门有些远,所以首先从近旁的码头开始。 因为是察看不远的过去,所以还是可以期待不必被力量反噬。这里的人对于亚尔德的身体状况还是挺重视的。就算昏倒,也总会有办法吧。 ——该从哪里看起呢。 追逐皇女身影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那时是在拼命。 年幼时也曾那么拼命过。害怕父亲带自己去的那座塔,拼命地想要结束那段画面。 ——首先,是昨晚。 稍微集中意识后,周围开始变暗。看不透目光所指的码头。似乎力量只能影响自己的身边。 缓缓地,意识伸向远处。夜晚的气息一点点侵蚀着周围。 当黑暗到达塔底时,看见了人影。 抬头看着这边的眼睛,头上包裹着比夜色更浓厚更深层的黑色。无意识地拢了拢额头的头发,男人将发丝塞入裹布之间。 黑暗中,掺杂着一抹红色。 “我的 术,没有受到干扰” “真的吗?” 询问声,是塔哈虏的声音。看不见他。在哪里?亚尔德扩展视野。 ——找到了。 离咒术十步左右的距离,有个模糊的人影。集中意识看去,人影显现出塔哈虏的样子。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影。亚尔德又凝神看去。 不久塔哈虏身边站着的人影,轮廓清晰,露出相貌。是三皇子。他以没有丝毫微笑之色的冷彻声音说道, “我早说过是浪费时间。那个人不会操纵什么咒术。他身上古王国血脉浓厚。不可能用得了咒术” “可是,无法理解呢……为什么,皇女殿下要派这个人过来” “你就相信我妹妹的说法吧,是为了疗养” “……” 管家露出服从的表情,皇子的视线转向部下。表情与谒见亚尔德时的一样。温和地微笑着。不过,声音却不同。 “他妹妹看上的,尽量好好招待。不过,今后不能让他随便活动。被嗅到什么气味可就麻烦了。既然是个普通人,软禁起来就足够了,轻而易举” “遵命” “监视的术可以解开了” 卷着红布的男人,奇怪地嘀咕道, “不杀了他吗?” 深沉却柔和的声音。让人不由自地主就想同意他。不过,皇子淡然否定。 “没必要。不是刚刚杀过一个了吗。你的神似乎很渴望鲜血呢” “那个小人物,算不上是杀人” 皇子露出有些感兴趣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尚书官就不是小人物了吗?” “判断灵魂重量的是鬼神。如果不杀了奉献上去,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无谓的杀戮是麻烦之源。不久之后会有你施展身手的地方,这次就算了。不然,被鬼神称重的人就会轮到你了” 咒师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回头看着两位同伴。 “杀我是件很困难的事哟,殿下” 皇子硬质的美貌上,填满坚韧与冷淡。 “这次也没算白来,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目送着皇子与管家离开,咒师看着亚尔德——不,是看着塔。或者说,是在看着塔中的亚尔德吧。 笑意末减,男子缓缓开口。 吟唱起的词语,带着太古的韵响。 “吾名唯一不二,遵从古老誓约支配一切。以名下令,塔哟,闭上耳目变回石头,沉睡吧。吾仆之名,速速归还” 男人停了下来。 就像是在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叹息般,他的嘴唇动了。 夜开始脉动,大气开始发抖。 咦,正当惊讶的瞬间,咒师的身影,包裹他的黑夜,倒映星空闪闪发亮的远处河面,静静飘动的云,风吹树叶声,低鸣的鸟叫,遥远地响起的哀调歌声——刚才为止都没有进入亚尔德意识中被排斥在外的夜晚环境,轰隆一声涌来。 接着,耳朵疼痛地翁鸣起来。 醒过来了。 注意到呼吸都停住了,急忙开始吸气吐气再吸气。 ——不过是幻视。 虽然差点把自己吞没,但是过去了。 低头看着紧握的双拳,拳头正在颤抖。 ——冷静点。 全身充满轻飘飘的疲倦感,但反过来说,也证明只有这种程度的消耗。那应该是昨晚的景象吧。 思考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般模糊不清,亚尔德用力摇了摇头振作。 恩宠之力是很难控制的,这次应该当成是走运了吧。 现在,亚尔德知道了。三皇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究竟是什么秘密? 既没部下,也没门路——皇子走到这座塔附近说出真话的好运,不会那么多吧。 “我真的是在隐居吗” 嘀咕着,摸了摸脸。 竟然有这样操心劳神不得休息的隐居生活,从没听说过。 4 第二天,亚尔德告诉仆人自己身体不适,通知传达官,如果皇女方便的话,讲义在晚间进行。 传达官比平时更早一些拜访亚尔德,代皇女劝他今天就休息吧。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原本进度就比预定迟了’亚尔德不肯同意,他盯着传达官的眼睛说道, “请转告太守,在下知道比起历史讨论殿下更喜欢驾鸟远行,但从现在开始的这个季节,殿下应该努力学会如何在屋内生活。另外,让希洛巴也好好休息一下……” 传达官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看起很疲劳啊。声音也不太对。喉咙哑了吗?” “没有问题,稍微休息儿就没事了,在下一直是这个样子” “你一直这么不健康吗?” “在下隐居此地的乐趣,只有为年青人讲些老故事而已。作为正统派隐居者,是绝对不能失去这种乐趣的” “……作为正统派隐居者来说,你过于年青了吧。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外表” “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心哟,我的心是隐居者。如果正统派不适合的话,那就换成本格派隐居者好了” “这么沙哑的声音没有说服力啊……公主殿下有吩咐了:知道了你就老实睡觉吧,晚上再说” 亚尔德点头。 “今天您准备去哪里?” “昨天与公主殿下说了去拜访阿吉鲁夫人与孩子们的事情后,殿下命令我,去探望一下骑士团其他人的家。骑士们也都想知道家里近况如何吧” 传达官匆匆走了。 亚尔德靠回枕头上,心边祈祷头痛快点离开,一边闭上眼。 传达官再次造访亚尔德,已是日落之时。 与到达那天挺像的嘛,亚尔德心想。 暑气终于有些缓和了,今天开始吹起让人感觉到秋季的凉风。但气温还是不退。整个城市还是热烘烘的,降温似乎尚需一段时日。 传达官托着切成小块的水果与盛放碎冰的盘子过来了。 “您很喜欢冰块呢” “今天日照强烈。累死我了。不过,因为你说无论如何都进行讲义,我只好鞭打着疲惫的身体,来找你啰。连这点奖励也没有的话,我可不干……说正经的,你身体好些了吗?” “还算不错。我们去上面好吗?” “上面?” 看着将通往三层的梯子放下来的亚尔德,传达官露出可能的话还是免了吧的表情。 不过,亚尔德微笑着从他手上接走了托盘。 “来,请吧。晚风宜人。这个就由在下来端吧。在下已经习惯端盘子了” “你不拿书本吗?” “已经在上面准备好了哟,您不必担心” 传达官无奈地开始爬梯子。 宜人的并不仅仅是迟暮的晚风。无数的塔影在深红色的天空中,如梦似幻。 “景色真好” “……感觉不是以无机质的石头建成,而是有生命的物体呢” “啊呀啊呀,这像诗人说的话” 传达官看了看周围,注意到能坐的地方只有一张躺椅。 “我去搬张椅子来吧” “请您坐到在下的身边,在下的声音提不起来” “喉咙痛的话,暂时别说话了。先吃吧” 没有给他提出异议的时间,不容分说地传达官吃起盘子上东西。 亚尔德只吃了一块水果。因为放着碎冰的缘故,吃起很冰凉。甜甜的果汁浸染着喉咙。 庭院的某处,有只鸟在啼叫。平时都会听见 这种毛骨悚然的尖锐声音。 “这种鸟声,经常能听见呢。不过从没看见过有鸟儿出现” “听说好像是猛禽类的。有那种鸟栖息在庭院中,就听不到其他鸟声了。让仆人害怕的迷信源头能够减少固然很好,但那声音真难听” “确实……那么,我们开始吧” 看到传达官吃完后,亚尔德让楼下的仆人上来收掉盘子。 “要备点饮料吗?” “给我一份加香料的葡萄酒” “……您要是喝醉的话,可就无法工作了吧” “以防万一,给我那种完全煮透去掉酒味的酒吧。那可是很甜的呢。多加了香料,煮透后会散发醇香……厨房那边应该知道的。你就说是我点的,他们就懂了” 亚尔德苦笑着,转向仆人。 “就按照传达官阁下说的吧,拜托你了” 无言地鞠躬后,仆人走下梯子。 等待大门关上后,亚尔德重新转向传达,轻语道, “请马上,让太守——” ‘过来’两个字说出前,便闭上了嘴。因为感到了龙气。传达官睁开紧闭的眼睛的时候,瞳孔已经变成了紫色。 “你没事吧?” “非常抱歉特地把您叫来” 每当需要和皇女秘密对话的时候,就使用希洛巴的名字。这是事先约定好的。 原本没打算会用上的暗号,结果自己先用上了,真是头疼。不过,这是不想被包括传达官在内的其他人听见的内容,无奈之下才只好这么做。 “发生什么事了?” “三皇子,雇用了咒师……您知道咒师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吧?” 传达官蹙着眉,与皇女一模一样。 “我知道。以前我差点被咒杀过” 回想起北岭也发生过的暗杀未遂事件,亚尔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他赶紧振作了一下,继续报告。快没时间了。 “我的行动被监视了。皇子殿下有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发现喉咙的疼痛,让自己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事到如今对于这个话题还是会觉得紧张吗,亚尔德想要苦笑起来。 “在下看见了。所以,才只有直接与您联系” 不打算让传达官知道恩宠之力的事情。 “所以你才病倒了吗……你,没有把名字告诉过咒师吧” “虽然见过面,但没有自报姓名。仔细想来,也没有直接告诉过皇子殿下。只对管家说过” 据说咒师的法术,是以名字为媒介进行的。所以,昨晚开始,一直在仔细回想每一个听过自己姓名的对象。 回到帝都之后,只自报过一次。 “那么,雇佣咒师的人是塔哈虏吗” “这点还不清楚。现在监视已经解除。但殿下身边有咒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肯定不是为了监视我而临时找来的” 亚尔德的视野中,变成少女模样的传达官,叠着膝盖,胳膊肘撑着下巴思考起来。连她紧皱的眉头都一清二楚。 虽然这不过是他对龙气过敏而产生的视觉错误,但明明体格年龄,都不相同……真不可思议。 “我不喜欢这种消息,都想把你叫回来了” 那么最初就别派我来啊,抱怨差点脱口而出。 “在下也不喜欢。但是,当三皇子殿下的秘密暴露的时候,不可以让祸事殃及太守” 政治斗争吗,皇女低声说到。 这种可能性最高,但也不能断言。 “在下认为,可以让传达官阁下从明日起,打探一下三皇子殿下的利害关系” “让他去皇宫里打探吧,我会和父王说一声的” “请皇帝陛下同意传达官去皇官吗?” “我离开帝都很久了,很怀念皇宫。想至少通过传达官的耳目,看看皇宫的样子……这个理由怎么样?” “好主意” 大概会有人猜测吧,但作为借口来说足够了。 “好的,那么我来拜托父王吧” 皇女的传达官有两位。一位就是在眼前皇女附身说话的这位。另一位则在皇帝的身边。在皇女要联系皇帝的时候,会用另一位传达官。 使用维夏固然也可以,但皇宫的传达官是为了上情下达而配属的,除了紧急事态,随便连接是逾越的行为。 “不过,会不会有人觉得既然您怀念皇宫,为何不请求陛下让您回来?” “通往山脚的道路,已经无法通行马车了” “那就得等冬天结束了呢” 是啊,皇女随之叹了口气,她眺望着西面天空浓厚的颜色说道, “到了那时,就算不愿意也会被叫回去吧” “……无法逃避吗?” “想想为此北岭会付出多大的牺牲吧。我想不出不打仗就可以解决的方法” 在下正是为了寻找这种方法,才会在这里——亚尔德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具体的方案现在还没有眉目。 “您的父亲,是付出了牺牲的” “我模仿不了父王,没办法。知道得越多,越是觉得做不到像父王那样” “您向谁打听过了?” “我问过娜奥。她的亲人在组成商队穿越沙漠的途中,遇上了帝国军。除了一个人作为向导留下一命,其他人都……懂了吧” 叹息着,皇女继续说道, “我不是在指责父王。想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但我的状况不同。我现在轻举妄动的话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对吧,她摆出寻求同意的表情,对此只有点头。 “贤明的判断” “而且,对于北岭人来说,我不过是侵略者丢下的包袱。服从我,能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 因为皇女挑起了眉毛,这才发现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 ——当然没想到吧,这种。 龙种不该有这种思考方式。 从不觉得他们会考虑民众的牺牲而放弃自己想法。更不会把理由定位于自己是侵略者。如果这样思考的话,怎么还能支配异民族。 大概受娜奥的影响不少吧。除皇女以外的龙种是不会有这种思考方式的吧。 皇女认真地看着亚尔德,清楚地说了起来,语气好像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做不到” “那么躲藏起来呢?” “我已经试过了,不是被你抓住了吗?” 皇女笑了。笑容没有那时那么伤心——但也不是明朗的笑。 嘀咕着好想逃跑的少女侧颜,在他的记忆中依旧是那么鲜明。然而,皇女已经与那天不同了。 ——十四岁、吗? 所谓的年青,就是改变的代名词。 自己是无法模仿的,亚尔德想到。他一点也没有改变,所以仍然给出相同的回答。 “下一次,在下不会追踪” “……笨蛋。这种时候你该说的是,无论天涯海角都会侍奉在我身边这种话吧” “在下对自己的体力深感不安。如果变成太守的累赘,可就事与愿违了” “无聊,反正你又想说什么『塞鲁克一定会乐意侍奉您』之类的鬼话吧?” 不由笑了出来。 “您明察秋毫……如果是塞鲁克的话,您就不必逃遁了,可以一直作为北岭太守。因为他宣称过,绝不承认皇女殿下以外的主君” “说起来,他好像是这么说过吧” 塞鲁克听到的这话,大概会哭出来。 第五章 清醒过来时,亚尔德为完全不记得自己被人扶上床的过程而惊讶。 全身充满倦怠感。连抬头也做不到。嘴里粘乎乎的,张开时发生讨厌的声音。挤出来的声音十分嘶哑,仿佛不是自己在说话。 “我睡了几天?” “三天” 仆人回答后起身,走下沿内墙而建的楼梯。 亚尔德看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从室内的昏暗来看,应该是日落后不久吧。传达官还好吧,没有被被皇女骂吧。毕竟皇女刚刚才命令他照顾好自己,就发生了这种事。 皇女是对的,这种身体的部下,确实该好好疗养。 ——果然还是隐居吧。 换言之自己的愿望是正确的。这么一想,心情却不怎么舒畅。 身体乎冷乎热,浑身骨头痛。特别是腰部。后背也嘎吱作响。刚想转一下头部,脖子以及其上部、额头还有后脑部同时爆发出‘我才是最痛部位’的主张。 根据亚尔德的判定,后脑部获得了胜利。所以之后,后脑部的疼痛占据主流,除此以外渐渐隔绝。人所能感觉到的疼痛量是有限的,这是他从经验中学到的知识。 人的身体是种精巧的设计。 努力撑起身体,从水罐中喝水,由于手使不上劲,水洒到下巴上。意识转移到下巴上时,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要是能够渐渐抵消就好了。 昏厥前看到的东西,要是也能忘记该多好。 隔着久远的时间,仿佛知道亚尔德就在站在那里似的,径直看过来的黑色眼眸。 还有……那个声音。 ——切勿错过征兆。 神与之力苏醒,军队越过沙漠——这说的好像是帝国入侵吧。 对于预言或占卜,亚尔德并不相信。他相信的,只有人们在这个世上所做的钻营,以及所积累的过去。人的未来,不过是人的积累所带来的结果罢了。 而那些用夸张的言语列举出一些偶然或无法解释的抽象暗示,碰巧说中了后就大声张扬或者是煽动不安的职业人士,亚尔德视之为腐朽。 另外大部分预言者都喜欢对人指手画脚,这也让他觉得不喜。虽然有些人喜欢被指示做这做那,但亚尔德却不同。他讨厌被人命令去做些什么。 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为了俸禄姑且也就忍了,但除此以外不想受别人的命令。 冷静想想,那场幻视中所说的预言,并没有什么可信度。抽象的形容,很容易找到相似的事例。 人常会不小心就去努力相信预言。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踏上这种覆辙。 摩挲了一下疼痛的脑袋,亚尔德试着转换心情。 ——贾娅坝拉…… 延续三代的南方霸者之中,构筑了黄金时代同时也是黑暗时代的最后之人。被传诵为最强最邪恶的女王——贾娅坝拉。 由于当时没有留下记录的习惯,无从知道贾娅坝拉最后怎么样了。但据说是被年青人给打倒。所以有可能是幻视中出现的少年,用那把剑停止了女王的呼吸。 也许看见了很了不得的东西,事到如今才发现这点。要是能告诉自己准备在哪里下手该多好,那么下次就能去参观了。 ——再次幻视那么久远,大概真的会死吧。 没能抑住的笑意变成咳嗽声在脑中巨响,亚尔德皱起眉头。 要是能知道那是在多少年前该多好,一边思考一边环视周围。 ——这里是从那个时代保留下来的建筑吗? 内部装潢虽然不同,但确实是这座塔。大门与窗户的位置也一样。楼梯虽然昏暗看不见,但天花板的高度也是相同的。 水瓶很快喝尽。 心想仆人怎么还没过来,于是撑着窗檐站起身,朝外看去——不禁出声道, “喂……” 离亚尔德所在的塔并不遥远的另一座塔的大门边,看见了仆人少年。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男人用手抓着少年的喉咙,把少年和瘦弱身体按在墙上。 住手,虽然想高喊,但只是一个劲的咳嗽。 ——怎么会这样? 头晕目眩地沿着楼梯走下去,随手找了根棒子代替木杖。 没空去思考自己在干什么。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那里后,看见少年倒在地面,男人压在他的身上。 亚尔德原本想举起棍子却没那个力气,只是软软地捅了捅男人的侧腹。 转过头来的男人表情,瞬间变得胆怯。 “我,找这个仆人、有事” 虽然不得不一字一顿地说话,但总算是说出来了。 男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后逃走了。 用棒子撑着身体,亚尔德大口喘息。 ——那个男人认识我? 不得不稍微思考一下。 朝少年看去,他上半身从地上撑起来,手足僵硬。仆人的衣服乱皱皱的,一只脚完全露出到大腿中段。在渐深的暮色中,瘦弱的细足仿佛在陈述少年的不幸般有种微妙的生动感。领口周围都裸露出来,可以看见平平的胸脯。 亚尔德的视线在那里停止了。 仆人缓过神来急忙合拢衣领,畏缩着,身体弯成弓形。 ——是女孩吗? 头更晕了。刚才的事情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样子,帮不上忙呢。 他推开身边那座塔的大门,朝里看去。里面似乎是放东西的地方。不过,在前方可以看见连接其他塔的走廊。那里正好有个在点灯的仆人。 “有人吗?” ‘有’一边回答一边转向这边的仆人看见亚尔德,瞪大了眼。看来可以省掉自报家门的功夫了。 “替我把传达官找来” “遵命” “还有,拿点水来,快” “是” 亚尔德关上门,接着就依靠在墙上。之后,就只剩如何回到自己那座塔了。 面对这件困难重重之事,稍稍叹了口气,眼前突然就看见某些东西。 是刚才逃走的男人的脸。 原来如此,可以旁观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亚尔德现在站的位置,似乎正好是刚才仆人少女被按在墙上的位置。 “还没下手吗?” 被掐着脖子是无法回答的吧,亚尔德心想。这个男人大概觉得没必要听什么回答。只是单方面在发问罢了。 恐怖在膨胀,亚尔德呼吸开始紊乱。这是少女的感觉吗?就像在北岭看见的那个男人的幻影一般,亚尔德并不仅仅是能够看见过去,如果是强烈感情的话,他还会感同身受。 这种力量没有必要存在,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俯视着男人。遗憾的是,男人的强烈情欲,他也能感觉到。 “我早跟管家大人说过,这种胸口平平的小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处……要不要我来给你揉揉?会稍微变大点的哟” 男人另一只手动了。 亚尔德觉得恶心。这种东西不值得强忍头痛去看。他收回意识。 “回去吧” 仆人少女还蹲坐在地面上。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撑着棒子,从背靠的墙上离开,一步,两步,一边数着一边走。 摇摇晃晃地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少女追了上来,将他的手臂架在她自己的肩膀上。得救了,刚这么想,劲力一松,腿就发软起来。 通往塔的道路,犹如永无止境的险路。 “好像在走修行者之道呢” “……您说什 么?” “很久以前,有个想去拜见神的修行者。他走在一条自认为通往神之处的道路上,最后死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变得难受。不過心情卻轻松起来。比起好痛苦要死了不行了永别了之类的话,要好得多吧。 勉强到达塔后,‘可以松手了’亚尔德躺到睡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后才突然想起,这里的习惯似乎不可以随便问别人的名字。 果不出其然,少女缩起身子。 “不用说了。换言之……我不会伤害你的。请放心吧” 什么叫换言之,虽然越说越糊涂,但想表达的意思应该已经表达了。就像撒手不管似的,亚尔德横卧到睡椅上。 头痛朝侧头部转移。就像从内侧敲打脑壳,又如频率固定的大声呻吟。 当发现有个冰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时,半睁开眼,看到的是仆人的手。她好像把一块湿布贴在自己的额头。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少女收回手,轻声说道, “史莉娅” 湿布有史莉娅这种方言发音吗?差点误解,幸好马上注意到,这肯定是少女的名字。 “刚才……谢谢您” 想回答说别介意,但发不了声,只能暧昧地点了点头。 昏昏沉沉中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会儿。接着听到人的声音,醒了过来。 有谁扶着他的背,想托起他的头。 “这是汤药” 想回答些什么而张开的嘴巴,被一个散发着热气的碗具贴住了。 “喝吧” 几乎是无意识地,啜了一口苦苦的液体。感觉液体在喉咙里并不流畅,大概是喉咙肿了吧。看来热度暂时不会退下了。 勉强抬起视线,朦胧中看见了皇女的脸。他迷惑地眨了眨眼。是幻觉吗?皇女的轮廓一阵摇晃。 ——是传达官吧。 这样频繁地借身体给皇女,他不会有事吧。 亚尔德努力张了张嘴。以为至少能出点声音,但几乎就等同于吐息声。 “让旁人离开” 皇女点点头,让亚尔德的身体再次横卧下来,头部轻轻靠上枕头后,回答道, “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 “是太守……吗?” “是我。这次你看见什么了?非常古老吗?” 亚尔德吐了口气,闭上眼。 昏睡了三天,等于是在说明自己被恩宠之力反噬。真吃不消啊,一边想一边回答道, “相当古老的时代,类似于预言的东西” “……预言?” “大概是疲劳的影响,不小心就被过去给吞噬了” “是因为在父王那里,受到龙气的影响吧……还是说,咒师搞得鬼?” “想杀在下的话,不需要耍这种小花招” 皇女咬着嘴唇,瞪着亚尔德。 “……我在担心。兄长、父王,我都有些怀疑” “您……不用想得太多” “告诉我兄长在做不可见人之事的是你。如果你当成是我欣赏的部下,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下手” “是这样吗?” 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皇女稍微沉思似的,手撑着下巴,皱眉低头。明明对面的人是传达官,但怎么看都是皇女,真不可思议。 “原本是打算让别人以为你是不讨我喜欢被刻意疏远。但看来行不通” “可是,无论是皇子殿下,还是皇帝陛下……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与得损无关。觉得不喜欢就排除掉,仅此而已” 感谢这句很有说服力的回答。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却被剧痛逼出了眼泪。 “总之,这次……只是恩宠之力有些失控。您不必过忧” “可是,这很奇怪吧?” 皇女的眼睛在摇晃。不,摇晃的是自己的头。可自己明明是在左右摇头才对,自己觉得好像是在上下摇晃似的。 “你不是说过很少使用恩宠之力吗?以前有发生过频繁失控吗?” “没有” “而且我更担心的是……有谁发现你的力量。你的利用价值很高,如果暴露的话,肯定有人会不顾一切要得到你吧。而如果得不到,就可能会要你的性命。你明白吗?” 亚尔德沉默不语。 头好痛。如果他的脑壳内有个专职敲打者的话,刚醒来的时候还只是在轻轻敲打,现在则是一个劲的猛敲烂打。感觉头几乎快被敲裂了。 裂开的话,不知道脑袋里会蹦出什么东西来,恍惚间想到。 “在下有些头晕。太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别让传达官太疲劳了” “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下令,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也不得不答应。面对着这样的部下,皇女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在你的力量夺走你的自由前,来找我帮忙。我会做所有能做的事。所以,别隐瞒我。别人一个人去承担。懂了吗?” “是……不过” “我不想听肯定以外的回答” “懂了” 皇女点头。 “这样就好。那么再见” 亚尔德举起一只手,盖住眼皮。连睁眼都会觉得辛苦。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如果问的话,皇女会怎么回答? ——大概是约定好了之类的回答吧。 这是少女的那份洁癖使然,贯彻绝对不会幽禁自己的誓言。 听见传达官的大声喘气。 “您没事吧?” “这话不该问我,该问你才对” “之前的仆人,在哪里?” “在外面待着呢,我命令他别让人进来……那个仆人,怎么了?” 亚尔德将自己恢复意识后看见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以恩宠之力看见的那部分,被他借用目击者的视角讲了出来。 随着讲述经过,传达官的表情渐渐变得愤怒。 他站起身,将塔外的仆人少女带了回来。 “你是在尚书官到达时才买来的仆人吗。你是哪里人,原本的卖家是谁?” 少女小声回答。亚尔德没有听见,不过传达官点头头,开始说明道, “她是卖春馆出来的。大概是觉得她不好使,塔哈虏那家伙曾经找过卖主或中间商投诉。难怪我觉得她举止不对” ……举止?刚一倾头思索,就中途停止了。头痛欲裂。一边猜测传达官可能早就发现了这个仆人是女孩,一边提出另一个问题。 “没把她退回去吗?” “没被人出手过的话,应该还是处子。卖家能派得上用。不过,对方不肯给塔哈虏的退钱,把她退回去,塔哈虏这边就吃亏了” 在当事人面前,传达官毫不客气地说到。少女低头一动不动。 “所以,就把她派到我这里来了? “另外,听说她被拒绝退回的借口是『已经失贞』” “原来是这样” 亚尔德叹了一声,传达官在他身旁坐下。他脸上的疲劳之色也很重。 “问题在于,塔哈虏的做法。竟然把这种年纪小女孩派过来……” 亚尔德软绵绵地答道, “年纪大小好像并不重要吧?” 光是想到被别人操心自己的性欲问题,就觉得很恶心。 不过,传达官指责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亚尔德选这种小女孩送来,是在怀疑你和公主殿下的关系” “哈 ……?” 从没想到过的语句,让他一瞬间连撕裂般的头痛都忘了。 “这个女孩不是纯粹的男方人。她肤色很淡,头发也不那么黑。在昼光下看上去接近金褐色。身高和年纪,肯定都是对比公主殿下而挑选的。你可以更加愤怒一些” 亚尔德瞪大眼看着少女。 要说相似的话,却又怎么都看不出来。 “塔哈虏见过太守吗?” “怎么可能没见过。公主殿下以前常来这里” “……是吗” 头痛又开始觉醒。这次觉得眼睛也痛起来。 “总之,我不觉得她是单纯作为仆人给派来的。如果你对她出手的话,或许有某种陷阱等着你。因为塔哈虏是一个绝不会浪费金钱的男人。他给你设套到底会有什么好处……” “在下会让他这次的钱都打水漂” 与皇女的相处还算是顺利。在亚尔德看来,就好像是照顾小孩般的工作。而这位少女的年纪,也差不多可以做亚尔德的女儿了。会对这样的孩子出手这种事本身,便是扭曲的。 “要不要我为你换个仆人?” “算了” ‘我想也是’传达官点头说。 下次说不定会派个体形凹凸有致的女性来。换人也没有意义。 “可是……你居然会跑去救给你设陷的工具。真是高尚啊” 亚尔德苦笑。 “我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就算你知道,遇上那种情况,肯定也会去救人的” “……是吗,在下并不肯定呢” “你会去的,我肯定” 亚尔德闭上眼。他觉得自己并不坚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 “在下是个胆小的人,也是个容易害怕的。如果我做出让自己惭愧的行为,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在下只是不想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被内心的声音永远拷问” “话是没错……” 如果被一个和自己同样力量的人,窥见现在的自己——想到这点,只有干脆地选择一场问心无愧的人生。 “不是什么高洁” 长长的一声叹息,传达官转头看向少女。 “你出去吧” 仆人无言地走到外面。她会害怕吗,亚尔德心想。如果那个男人回来——念头刚转到此,那时少女所感受到的害怕感就觉醒了,呕吐感朝上涌来。这时,传达官突然凑了过来。 “我能明白”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这让亚尔德联想起刚才见过的幻视,所以下意识想后退。 “什么?” “公主殿下与你对话的内容我并不知道。但是,公主殿下的感觉,我却能够明白” 亚尔德眨了眨眼。 “……您的感觉是?” “公主殿下对你完全信任。并且……很珍惜你” 一边摩挲着阵痛的头,亚尔德一边嘀咕道, “那真是光荣……不过,为什么?” 叹息声喷过来。 “天知道吧,在殿下的眼中,你大概像我一样,类似于亲戚大叔……或者,哥哥之类?” “殿下真正的哥哥可有好多位呢” “殿下的处境已无法让她单纯地去信任血脉相连的兄长” 皇女说过怀疑父王与兄长,她那时的声音很沉重。 龙种是寂寞的一族。因为无法相信与生俱来的家人。 亚尔德刚一沉默,传达官就站起身来。 “这是传达官无能为力的差事。我们不过是影子,只会服从。别说是否值得信任,说到底我们身上就没有可以被怀疑的余地。而你不一样……所以,你是能让殿下信任的吧” “有怀疑的余地反而值得信任吗?这不是矛盾吗?” 抬起头,视线相交。 “人便是矛盾的生物哟。朝着奇妙的方向倾斜,才是人生” ‘我明天再来’说完,传达官离开了。 2 翌日,传达官没有出现。 亚尔德派人去问过。但只得到他似乎外出的回复。心想可能是对方为自己的健康状态着想所以不来打扰。但是一天后,传达官还没有出现。这就明显不正常了。 在恢复意识后的第三天,头痛已经降到普通程度。习惯和不健康身体打交道的亚尔德穿上官服,拂拭了一遍后走出塔,去见管家。 面对他这个擅自离开塔的客人,仆人们慌张起来。来源于头痛的不爽表情提升了慌张的效果。 被告之管家正在接待其他客人,于是被请到里面的房中。这间房是上次拜见三皇子时的等候室。面积虽然狭小,但窗户却很大。充满阳光的庭院一片白花花的,微妙地有种脱离现实感。 如果再暗点,眼睛就能轻松了吧。不知道是否是他这个冒出来的想法遭到报应。 景色开始褪色,好像开始浸泡于黑暗中一般。 不好,亚尔德心想。 ——是恩宠。 现在可不能昏倒,就在他拼命遏止自己时。窗口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虽然看上去像是黑色,但不会有错,那个肩衣是紫色的。月光下的黄金龙刺绣即便是黑暗中也依旧醒目。 传达官似乎在奔跑,他摇摇晃晃的,时间突然停止了。 给我逆转,几乎是无意识地念诵。一瞬间。 传达官的肩衣上,一道银光闪过。 亚尔德睁大眼睛。黑色,不应该是红色,看起来却像黑色的鲜血飞溅,视野越来越昏暗。 双手握紧。 必须扩大视野。需要知道是谁干的。不,不仅仅是这些。 为什么要杀他?必须回逆时间。 传达官倒下,不动了。 地毯上的精美纹路渐渐失去轮廓,饱吸着血液,开始发黑。 血液甚至流到了亚尔德的脚下。 低头看去却不看见自己的腿,一瞬间有种不协调感。视野抖动。现实开始恢复。过去渐渐远去。 “这样时机……无法……” 耳鸣不休,一切都变得遥远。 ——不行,让我听清楚。 亚尔德拼命默念。随即昼间的世界变弱,本已离开的过去景色开始清晰。 接着听到的声音,是另一个人。就像是在耳旁话说般,清楚听见。 “虽说他是公主的影子,凭借公主的名字无法拘禁他。但如果能把他完全控制住的话,在公主那边的进展也能加快吧” 柔和却让人后背发凉的声音。 在想到这个人是谁的同时,人影缓缓走入视野中。头上裹着红布,宽松的古式衣装。他弯腰蹲下,手指在倒地的传达官伤口上滑过。由于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咒师抬起头,回头说道, “已经死了。好漂亮的一击” 他视线前方站立的人物,亚尔德看不清。 “区区一个传达官罢了……” 回答的声音,越来越远。 不可能有那么远。传达官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被杀,然而,挥剑者却没有进入视野。连声音也快听不见了。 从另一头,表情阴郁的管家走上前。差点踩到血泊时,才停止脚。 “并不是怀疑阁下的本事。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公主那边,你能搞定吗?” 咒师沾满鲜血的手指朝着星辰举起,出神地眺望着夜空。 “不必担心。既然已经知道了名字,不久后,皇女殿下就将承受我的法术” “并不是简单杀掉了事。你明白吗?” 咒师缓缓点头。 “当然,我会送她走上毁灭的道路” “副官阁下” 突然,被拉回现实。身体好沉重。 朝声音的方向看扶持,接着房门打开。站在那里的是塔哈虏。管家的眼神如何千锤百炼的铁剑般冰冷尖锐。 “您擅自离开房间,会让我困扰。您的脸色……” “在下的脸色从没好过” 亚尔德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平静。周围人对他的评价是:就算动摇也没什么变化,事到如今只能相信这种评价了。 “可是,您前几天才刚刚晕倒过” “前几天……陛下有令,命在下今后去皇宫汇报工作。没想到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惭愧” 塔哈虏挑起眉头,似乎初次听说。 “那真是辛苦了” 是啊,亚尔德点头俯首。 ——好像快吐了。 并不仅仅是身体的缘故。一不小心放松神经的话,刚才看到的光景就会把他拉入其中。血的气味,现在还留在鼻孔中。那是昨晚发生的吗?不,是更早一些…… “在下想拜托传达官阁下,请他把在下晕倒不便行动这件事通知陛下。却找不到他” 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 “阁下没说错。传达官阁下还没有回来,所以我也无法联系到他” 塔哈虏的表情,纹丝不动。 “能否请您借辆马车给在下。既然无法转达,只有在下亲自去陛下那里说明一下了” “非常抱歉,今天是不可能的” “为何?” “因为马车无法使用” “是吗,那么,在下走过去吧” “不能这样。徒步去皇宫会让我的主君受辱。而且首先,您的身体不便。陛下那边由我来转达吧。您由于健康原因,无法去皇宫汇报这件事,我一定会转达到的” 张开嘴想反对,但还是改变了主意。 “那么……不胜感激” 对方不想让他离开这里。轻举妄动的话,待客之道便要当场结束了。 “请您回自己的房间吧” 塔哈虏看着亚尔德。 忍着回头再看一眼这个行凶之地,他鞠了一躬后退出这里。 谁杀了传达官再明白不过了。能让咒师用殷勤语气来对待的人,并不多。 ——可是,为什么三皇子要这么做。 如果以看不顺眼为理由杀了亚尔德,对三皇子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因为龙种眼中,平民的性命微不足道。 但是,对象如果是公主的传达官就不一样了。传达官是龙种的分身。仅仅是公主的传达官在这里殒命,就足以成为皇子的污迹。因为他有保护传达官安全的义务。 并且,并不仅仅是对传达官,连公主也算计在内。危害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同时也是自己的妹妹,这件事要是暴露了,后果将非常严重。 三皇子想要的是值得他冒这般天大风险的东西……恐怕,是帝位。 他已经设计好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 这种事本来轮不到他操心。无论站在帝国顶点的是谁,都没有关系。无名小吏本来就是这样的角色。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头痛。身为太守的副官。考虑到保护北岭与太守,他有行动的义务。 ——自己能做些什么? 眼下传达官无法随行,就算跑到皇宫,也见不到皇帝或长公主。说到底,他根本出不了这座府邸,如果硬要闯出去,就算被杀掉也不奇怪。对方连传达官的性命都敢夺走。 可是,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待着。 知道公主陷于阴谋之中,怎么能视若无睹地带着这个秘密的进棺材。 ——能做些什么? 亚尔德站在走廊中。 传达官死了,被杀了。安全绳断了。而且皇女恐怕陷入了咒师的咒术之中…… 冷静点,亚尔德命令自己。 无论什么咒术,应该都有解开的方法。必须找到它,通知北岭那边。 可是,该怎么去找。 ——派得上用处的力量。 看见的是已经结束的东西。无法改变。 ——所以古王国才毁灭了吧。 沉溺于过去的时光彼岸,拒绝活在当下。面对帝国,举起白旗,不战而败——国名与实体皆沦丧,连过去视的力量也埋没于时光中。结果,什么也没剩下。 如果是皇家的恩宠之力,就能立即通知皇女有危险。 由于不安与焦躁,心跳开始激烈,呼吸变得痛苦。 ——别惊惶失措的,蠢货。 他调整呼吸。 ——现在不是傻站着的时候。要是引起怀疑该怎么办。快走。 回想起救了那个少女仆人时,曾把那条道路大言不惭地比作往昔的《修行者之道》,亚尔德闭上眼。 现在这条道路,更加遥远。 坚定认为脚下的道路通向神明,不断前进的修行者虽然最后哪里都没走到。老龄与疲劳虽然杀死了他,却无法夺走他的信仰。 ——去做所有能做到的。 幻想那些自己做不到的,结果只会枉然。 回到塔里的时候,呼吸已经平静下来。对出来迎接他的少女仆人,问道, “你能去府邸外面吗?” 少女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很快摇了摇头。亚尔德接着又问, “有没有哪个仆人能去外面?” 少女再次摇头,回答道, “所有的仆人直到死亡都出不去” “那么这里是怎么采购物品的?” “会有商人将订购好的东西送来” 亚尔德摸了摸脸。虽然肯定会引起管家的注意,但这就是切入点了。 “商人何时会来?每天吗?还是隔着几天?有没有固定的时间或日期?” “不知道……需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不必,除非有我的吩咐,不然别对他人说起” “是” 少女激动地点头。果然不像皇女。如果是皇女的话,大概会问为什么吧。 “你替我暗中注意一下……” 被一口痰呛住,咳嗽起来。少女说了句‘我去取上衣来’后,朝楼上跑去。 亚尔德眺望着窗户外面,秋意已深。好像在他卧床期间,季节一下子前进了不少。风很冷。 握住少女为他小心披起上衣的手。 “不是这件” “……您说什么?” “我想要北岭的兽皮” 少女的表情变得不知所措。 近距离一看,她的眼眸确实不如纯粹的南方人那么黑。亚尔德的眼睛要比她黑得多吧。同样是黑色,古王国人的眼睛带些绿色,而南方人看上去比茶色更黯淡。 “我想要,北岭产的兽皮。费用我自己出。把商人叫来,我想确认一下品质” “明白” “我累了,先去上面休息会儿” 亚尔德登上两楼,从窗口处看着横穿过庭院的少女身影。接下来就看管家会不会拒绝了,试试才能知道结果,就算被拒绝也没什么损失。 抬起视线,看着正门的方向。之前没完成的事情,现在到了去做的时候。 看看出入这个府邸的人有哪些。可能的话,确认有谁是从大门处无所顾忌地进来的。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带他出去。 体力可能消耗殆尽,但只是不远的过去,应该影响不大。总之,先看看最近几天。 亚尔德 闭上眼。 确信只要集中精神应该能做到。因为在孩提时,曾经做到过。 兄弟姐妹之中有人瞒着母亲偷吃点心,为了找到犯人,当场追溯过不远的时间。至今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窗户中落下的阳光改变了方向,影子的长度与形状,深浅都开始改变。快点,再快点,这么默念,于是在他的视野中,时间开始收缩,从仿佛紧握手掌般收缩的时间中,找到那个偷点心的人影,一下子定格住。 与那时候一样。 凝神大门,亚尔德开始收缩时间。 回想起孩提时,仿佛握在手掌之中,收缩时间,逆流而上。阳光的角度变化,影子晃动。卫兵的身影摇曳,换了几轮岗,从早晨到夜晚,回到昨天。黑暗中出现数幢塔的轮廓,天空开始变亮。是昨天早晨。 幻视的大门距离有些远。勉强进入视野中,但声音就听不见了。但也是没办法,总不可能走到大门那边去做这种事。 现在看见了门前的人影。马车停在那里。卫兵改变站立的位置,隔着栅栏,他们在说话。 能不能想办法听见些什么,亚尔德试着努力倾听,一点点推进时间。 只有一个声音,能够听清楚。 “阿吉鲁” 这个意外的名字,让他吞了一口气。 ——再来一次,保险起见。 稍微逆行一些,重听一遍。 “阿吉鲁的……尚书官……答谢” 少年的声音。大概是还没经过变声期,声音尖锐。所以才能侥幸听见。 “……明日……” 亚尔德松开握住的时间。这样一来幻视的光景一下子就溜掉了。 听到楼下传来的响动,他大口喘着气。仆人回来了,得赶紧。 拿起架子上的本子,过目了一下昨晚写的备忘。加了一段短小的补充。再看了一遍后,折起纸。一边贴上封条,一边把仆人喊来。 当少女从楼下走上来的时候,那张传信纸已经用带动物油脂的防水纸包好了。 “今天,应该有人会来拜访我。从这府邸的那边过来——” “——大概,会被栅栏挡住。吃个闭门羹吧。我想把这个交给那人。你知道有没有地方可以悄悄地隔着栅栏把东西递过去吗?” 稍后想了想,少女点头道, “有” “带我去” “您身体不好” “没关系” 少女顽固在拒绝。 “被人发现,您会被强制带回的”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把这个交给那人” “我为您去交” 亚尔德有些犹豫。没什么时间了。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来。 “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 少女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接过小包。 “谢谢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向自己道歉。总之,先点头。 “那个人是年青的贵族。你就问是否是阿吉鲁阁下的亲人?如果回答是的,你就把这个包交给那人。并告之,请把这个送到北岭太守那里” “阿吉鲁阁下的……亲人” “如果那人问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你就说是亚尔德” 很遗憾无法把对方的详细相貌告诉她。因为亚尔德自己也没看清那人的脸。 少女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我一定会把这个交给那人” 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刚想开口让她别冒险。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恐怕,这是比少女想像中更危险的事情。自己明知危险还让她去做,而嘴上却要说什么别冒险,这岂不是太矛盾了。 所以,说出来的是谢罪的话语。 “对不起” 胸口抱着小包的少女摇了摇头,转身朝楼下走去。 听着门开的声音,亚尔德躺到床上。使用幻视之力的反作用,终于开始发威了。 虽想看着仆人的行动,但如果他从窗口眺望同样的方向,未免太容易引起怀疑。 遭到背叛的可能性也并不等于零。如果有胆量的话,可以用这个作为自由的交换,和塔哈虏做交易。 就算是为了少女也好,亚尔德希望她不要鼓起那种错误的勇气。因为那样做的话,少女肯定会被灭口。 那并不是普通的信件,而是暗号。 指定页数与行数,从指定页数增加二十二页后的那页上,抽取指定行数上的首文字拼接起来,这就是约定好的密钥。解读关键的那本书在自己里,只要知道替换的页差,就可以轻易解读。而如果不知道,就算获得暗号文,也休想解开。简单却实用的暗号。 二十二,是皇女与他的年龄差。当时告诉皇女时说,这样您就不会忘记了吧。而皇女则耸着肩膀说‘那可不一定’。 昨晚写的是:传达官没有出现,担心其安危。已确认三皇子参与了某项阴谋。请您注意别被卷入其中。如今,不光是这些。 ——咒师将诅咒您的名字。 添写的是这一句。剩下只有没署名的写上‘一定会回去’,接着封好信。 能不能回去,其实他一点自信也没有。 亚尔德大舒了口气,翻了翻身。 头好痛。太阳穴仿佛麻掉般作痛。一边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忘记的事情,一边揉着额头。 ——那本书。 如果刚才的信件落入三皇子手中,肯定会逼着解读。如果被他知道暗号的规则,给皇女送去伪造的信件可就麻烦了。 ——必须销毁。 只有烧掉吗? 天色还早,室内还没到生火的时刻。 一边惦念着头痛,一边站起来,取出琉璃灯。这个高价的精致品的底部有个装东西的地方,里面塞着备用火柴。由于很少使用,费了好大劲才把底部打开,里面滚出一个小纸包。 薄纸包裹着一个圆形的东西。打开一看,滚出一枚金币。是西帝国的古货币。沿着边缘刻有文字。 ——祝福长寿与健康。 这是皇帝在长时间长久后才发行的纪念货币。不仅含金量高,而且限量发行数量极少。找到合适的卖家,绝对能获得满意的价格。 现在的皇帝再继续守住几年皇位,或许也会铸造这种货币。 包纸上,还写着文字。压平皱褶,亚尔德打量着文字。 ——养好身体后,再给我回来。 苦笑。自己就这么没信用吗? 真难办啊,想嘀咕却变成了连绵的咳嗽。直到平息前,都无法点火。 仆人回来前,亚尔德刚好把书本完全烧掉,在塔顶上,随风把灰烬撒去。 不知道咒师会用些什么手段。如果能把灰烬复原,可就麻烦了。 “主人” 坐在三层的睡椅上,亚尔德望着点亮的琉璃灯,少女向他汇报。 “事情怎样?” “已经交出去了。马车中的人有话留给您” “马车中的人?” “似乎是阿吉鲁阁下的太太” 啊,是那位啊……亚尔德嘀咕到。副团长夸耀的,从无数求婚者中拼杀而出身经百战才终于抱得美人归的那位夫人吗? 反射性地张嘴想问,真的是位美人吗,幸好忍住了。 “她说什么?” “她说……一定会设法搭救您” 亚尔德挑起眉毛。似乎没听错。 “她说,搭救?” “是的” 连亚尔德自己也是直到刚才才清楚认识到身陷危局,而那位从没见过面 的贵族女性,何以也发现了这点? 想不通啊,烦恼之中亚尔德重新坐起。仆人接着往他肩上披上外衣。 “谢谢你,帮大忙了” 少女有点紧张地小小点了点头。接着说了句‘我去把晚餐端上来’便下楼了。 已经是晚上了吗?空中飘着薄云,风吹来有点凉意。太阳被挡住后,突然很有秋意已深的感觉,一边这么想着,亚尔德一边站了起来。 继续吹风的话,体力会严重消耗。 河的对岸好像在下雨吧,那边的云层非常之厚……刚这么心想,他就发现视野一隅中的动静,于是将视线转回院子中。两个抱着大件物品的仆人,朝着他这座塔的方向走来。 几乎是在亚尔德走到底层的同时,塔门被敲响。 两个男人大汗淋漓。鞠躬过后,有礼貌地说道, “这是您要的物品” “……哦,真快啊” 以绳子扎住的物件,怎么看都是兽皮。且是足以作为财产的高级品。 “皇子殿下有话让小人带给您。殿下说,‘身在帝都还不忘北岭的兽皮,这份忠心难能可贵。将此地视为北岭好好养生吧’” “殿下馈赠,在下不胜感激” 把东西重重放下后,男人们离开了。 亚尔德低头看着大捆的兽皮,心想这东西妨碍进出啊。不过,搬不动它们。 就在这时,少女端着盛有晚餐的盘子回来了。差点被脚下的东西绊一跤,幸好机敏地保持了平稳。 “主人,这是?” “别叫我主人了。叫我尚书官吧” “尚书官……大人?那个,这些东西是?” “想要兽皮的话,就有多少送我多少……大概是这个意思” 少女不知所措。 “别担心,吃饭去吧” “是” 兽皮是个借口,目的是与能够去北岭的商人取得联系。但结果只是让三皇子看了个笑话。表面上似乎还不打算撕破热情款待的脸皮。 ——利用这点,能否想些办法。 桌上摆着的晚餐,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嘴里送,少女担心地大声大声说道, “主……尚书官大人” “怎么了?” “外面” 将一勺汤汁送入口中后,亚尔德缓缓把匙子放回原处。 外面确实吵吵嚷嚷。而且,越来越靠近这里。 “……原谅……可是……” “陛下的……闪开!” ——陛下? 朝门的方向,亚尔德向少女下令。 “替我把玻璃灯取来” 少女立即跑上楼。有个不废话的仆人真是好。本以为她会问为什么。 很快门被推开,有人一步走进来——不过,闯入者差点摔倒,那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脚下的兽皮。 黄金龙刺绣闪闪发光的蓝色制服,是下位传达官。 所谓的下位传达官,是龙种专属的传令者。为了将龙种的命令传达到帝国各处,专职传达官是不够用的。为此,将一些没有特别力量的人,采用为下位传达官。 简单来说就是跑腿的,由于这类人几乎都是贵族出身,所以架势上倒也气势十足。 闯入三皇子府邸的传达官,正是这样一位头上金发稀疏,外表看上去贵族气势浓厚之人。 “我是真人皇帝陛下的传达官。北岭太守副官亚尔德就是你吗?陛下要召见你,立即跟我走” 这类人往往不会说自己是下位传达官,而必定会自称是传达官。 “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召见” 大概是一路奔跑过来的吧,从旁插嘴的塔哈虏上气不接下气。与先来的客人一样,他也差点被绊倒,吓一跳往后退。 “龙声便是帝国的法律,退下!” 意思是说,这是皇帝的要求,不准违抗。但塔哈虏还是不肯松口。 “这位是鄙府重要的客人。没有我主人的允许就将他带走,未免太无礼。而且,在这种时候突然有召见,实在难以相像。如果是紫衣传达官的话——” “你这是在侮辱本人!” 下位传达官的太阳穴上青筋爆出。夸张地挥着拳头,指着胸口的黄金龙喊道, “当我胸口获得皇家龙纹的荣誉时,就已注定不会说出虚妄之言!我倒想问你,那边的副官是否被你无视他的意愿监禁在这里?” “刚才的话并非是想开罪您,鄙府——” “闭嘴,让我问他本人” 传达官转个身面朝向这里。这位的后脑勺光亮无比,俗话说光头好办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亚尔德心想。 “你遵从陛下的召见吗?” “在下立即动身” “那么走吧” 亚尔德缓缓站起来。这次塔哈虏的太阳穴上似乎也爆出青筋。在让传达官闯入府邸,找到亚尔德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非常抱歉,能否移开这些物品。在传达官前面,在下不便做出横跨的丑态” 传达官点点头,就像在夸他会说话般的表情。不过,传达官当然不会亲自为他搬动物品。塔哈虏命令身后的尚武官,把这几捆兽皮挪开。 少女仆人持着玻璃灯,不知如何是好地僵立着。 “过来” 命令到。但少女只是瞪大眼不动。恐怕是不敢动弹吧。 没办法,亚尔德拉过少女的手,让她托着自己的肩膀。装着摇摇晃晃的,在少女耳旁轻声说道, “我带你出去” 接着,缓缓起身,命令道, “好好扶着……在下病刚刚好,腿脚还有些不稳。给传达官您添麻烦了” “别担心,马车就在外面。走吧” 跟着转身离去的下位传达官,亚尔德与少女仆人一起走出塔。 擦身而过时,塔哈虏低声嘶喊地说道, “如果你老实地待这里,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亚尔德不禁笑了起来。 留自己一条小命?连医生都对自己绝望,现在还活着只能归功于奇迹范畴的这条命,就算留下又能再活几年? 管家配合着亚尔德的步伐,越过少女仆人的头顶,再次劝说, “有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吗?” “在下的性命轻如鸿毛哟,塔哈虏阁下” “离开这里,你那条轻如鸿毛的性命就会随风被刮走” “即使轻如鸿毛……也会有想要挥动拍羽的时候” 塔哈虏停下脚步。 “你会后悔的” “在下会好好品尝,这份奢侈的后悔” 管家没有回答,亚尔德走向门口。 能够离开这里固然很高兴,但下位传达官是否真的像口头上说的那样,是为传达皇帝的命令,这点值得怀疑。有可能刚出狼穴又入虎口。但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再想离开就麻烦了。 传达官英姿飒爽地骑上马,亚尔德悄悄问少女。 “离开这里可能有生命之忧。你想好了吗?” 少女当即回答。 “我跟着您” “坐到前面去” 在那个被评价为不会浪费一分钱的塔哈虏跑来把仆人要回去之前,亚尔德催促少女上马车,随后跟着上车。 传达官的助手高高举起喇叭,吹响起来。吹奏似乎不太流畅,声音有点闷。 ——不会是假货吧。 冒充皇帝代理人可是死罪。从举止相貌来看,传达官应该是真货。但并不能排除万一的可能。 一 行人开始动起来。周围已经开始昏暗起来,晚霞的残余只将天空底部染了一抹赤红。因为这里周围是建筑的背光处。 对并排坐着的少女,亚尔德轻声道, “有机会的话,你就逃走吧” “我跟着您” “待会可没有照顾你的余力” 少女顽固地重复道, “我跟着您” 少女肯定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可依靠的人。所以她认定除了与亚尔德同行以外,没有其他选择也并不奇怪。 说不定自己又背上了个包袱,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决定暂时不去想。 以后,再考虑吧——如果有以后的话。 穿过那条宅邸遍布的街路后,马车停了下来。 道路前后被堵住了。响起数把刀剑拔出的声音。对于有过从军经验的亚尔德来说,这是挺熟悉的战斗序曲。 “真是性急啊……” 不等马车走得更远一些吗? 传达官冷静地说起开场白, “这是为真上陛下传递龙声的传达官队伍!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混账之举吗!” 说是队伍还真夸张了些。这边连护卫的尚武官也没有一个。 那位少年助手举起喇叭。 就在这时,亚尔德面前刮来一阵风。 马车摇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亚尔德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蹲着的男人。 一瞬间,视线相汇。 连叫一声的空闲都没有,头就被按住。强令他趴下。 沉重的声音响起,还有惨叫。 输给好奇心,战战兢兢抬起头的亚尔德,很快像个傻子似的抬头往上看。 如下雨似的,人跳了下来。 高处能够藏身的地方确实有好多处。但采用这么非比寻常的方式,恐怕是为了削弱对手气势的战术。亚尔德心想这肯定是因为人数不多的缘故。 可以媲美杂技演员般跳跃,翻筋斗捣乱的人影,虽然无法确切数清。但可以肯定人数不多。 那个跳到马车上的男人开口道, “传达官殿下,后方交给我的部下。我们往前冲” “好,我知道了。驾啊!” 车夫猛挥的缰绳声仿佛暗号似的,刚才还处于防御一方的袭击者们同时朝马车冲来。大概是被下了不准放他们逃走的死命令吧。 抓住马车边缘的贼人手指,被车上的男人随手挥剑砍掉。 溅出的血水,洒在少女仆人的脸上。 亚尔德慌张搂住少女的身体,拉着她朝马车席后面退去。 这期间,剑士激烈应战,把从马车侧面攀上来的脑袋砸昏,躲过背后冲来的男人的袭击一个扫腿踢倒对方,抬腿狠踩那人握剑的手腕。一声不详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哪里骨折了吧。 踢落惨叫的男人,接着便摆出剑势。收拾敌人顺序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动作。 身边传来空气割裂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刚好看见一个朝车夫扑去的男人被踢下马车。马车随即一阵摇晃,大概是碾到了男人吧。虽然不愿这么想。 最后一个爬上马车的男人多少有些聪明。不去管前面的剑士,突然朝亚尔德杀去。 看着朝自己刺来剑尖,感到不妙。但没有动弹的余力。在这一瞬间想到的却是护身符功效真实的话,自己的灵魂大概能回到北岭吧。 不过那把剑在刺中亚尔德的毫厘之距离,失去了势头。 袭击者被踢中腹部倒下。呻吟着想站起来,这次他朝剑士冲去,但对方却轻巧地躲过。 袭击者的身体转了一圈,看来并不只是躲过,还抓住他的手臂顺势扭转了一下。 转圈飞起的身体,从车夫位置的左前方掉下去,然后马车又是产生一阵不想去思考原因的剧烈摇晃,甚至担心会不会翻车。 挥剑甩掉血迹,男人以熟练的动作擦拭剑刃,收回鞘中。他半跪在亚尔德面前,微微一笑。 “你没事就好” 亚尔德吞了吞唾沫,一边想着暴跳的心脏怎么还不快点平静下来,一边回答道, “是长公主殿下想召见在下吗?” 长公主的骑士团长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请暂时作陪一下” 3 彬彬有礼,却不容分说地,亚尔德被蒙上眼。当被问到是否想让仆人同行时,他点头肯定——若是放着不管,可能会被暗中收拾掉——于是,少女也被蒙上眼睛。 开始是马车,接着是小船。能听见划橹的声音。其实就算不换乘,亚尔德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从坐船来说行了相当一段距离,取下眼罩的时候,已经身在皇宫中了。 如同迷宫般的建筑物的中庭。如果是白天的话,阳光大概会毫不吝啬洒落此地吧。现在已是夜晚。月亮升上了地平线。天空正下方,相当明亮。 一到晚上,皇宫的大门就会紧闭,严禁任何人进出。虽然知道有特别出入口,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机会用到。 “……人生真是不断的新发现” 亚尔德刚一嘀咕,长公主的骑士就微微挑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老骑士带着亚尔德和少女仆人走入庭院深处。 被夜香花的藤蔓缠绕的石柱四方亭,从黑暗中显露出来。花朵虽过了盛开期,香味却没有丁点散去。水流从齐腰高的泉眼中日夜不停地涌出,于下方汇成小流。铺着陶片的水底,沉眠着几何学的连贯纹路。 不可思议,亚尔德胸中浮现出这感慨。接着感慨变成‘真像是魔法’。 “在这里等着” 说完,骑士消失了身影。 就算想逃也是枉然吧,亚尔德环视周围。毕竟道路错综复杂,甚至没信心能走出这里。 与脸色胆怯的少女视线相汇,随意泛出一个笑容。 “放松些” 视线回到四方亭,感觉一开始看见这个建筑时的感慨开始加深——这里是紧密连接着非人之力的地点。 是因为陶片纹路的缘故吗?还是由于水池的气氛?或者是四方亭的布局? 仿佛被什么吸引般,亚尔德走入四方亭,坐在椅子上。被夜风一吹,后背阵阵发凉。说不定又要发烧了。 ——该说是正常的发展吗? 身体原本就羸弱,且还大病初愈。再加上今天的两次过去视,以及之前的逃走剧码。精神上固然疲劳,马车的晃动更是非常消耗体力。 仅仅是坚持着别倒下,就已经超过极限了吧。 不过,亚尔德苦涩地心想, ——即使这样,还孤立无援。 自己能做到的,只有看看过去而已。 最近,过去变得很容易突访他,为他拾起必要的画面。在沙漠西边时,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只能得出恩宠有了某种变化的结论。 无意识紧握的手掌中,感觉到丝丝清凉,视线朝下看去。 ——你能明白吗,帝国人。 回想起了厩舍长的声音与厩舍前那些——鸟儿们的啼鸣声,挥翅声,独特的气息,还有北岭干燥的风。 ——只要带着这个,必定能回来。 再次握了一下绑着希洛巴羽毛的小小护身符。亚尔德闭起眼。 先不说预言是否真实,恩宠之力的增加确实无疑。那么,这个小咒物应该也能增加效果吧。 ——必定能回去。 必定要回去,亚尔德对自己发誓。接着,对于这么发誓的自己感到错愕了。 太夸张了吧,苦笑起来。 他的任地是北岭郡,他的上官是郡太守。所以,需要 回北岭。仅此而已。 并且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寻找对抗咒师咒术的手段。 ——要试试吗? 如果说恩宠之力增加,无意识中也能看到那些幻视的话,那么主动去搜索会怎样?得不到必需的情报才奇怪了吧。 应该相信自己,相信恩宠之力吗? 皇宫建设于霸王之都兰格鲁的城址之上。这里应该长眠着关于咒师的情报。 闭上眼,默想。为了知道解开咒师那种支配名字的法术,他想要看见过去。 默想中,将意识变得更平缓,更纯粹。 ——名字。 当注意到时,已经集中在这个单词上了。 ——名字。 微微有些耳鸣,景色忽地一动。 恐惧突然蜂拥而来,亚尔德使劲压制住它们。随着心脏激烈跳动,胸口如同被刀刺般疼痛。可是,亚尔德也抑制住了。 必须看见。 ——名字的魔法。 闭开眼。周围归于寂静。庭院完全变了个模样。没有四方亭,绿色也欠缺。泉眼倒是还在,却没有泉水涌出。完全枯萎变黄的花朵,无人采摘,随风微微摇曳。 从被舍弃的庭院中抬起头。 ——飘浮? 就算再怎么凝视,都看不清楚。但是,半透明的那个影子,应该是人的模样。 影子缓缓降落。轮廓逐渐清晰,当脚着地时已完全是人的样子——不过,面对着看上去,还是仿佛透明一般。 降落在枯草中,人影环视四周。这是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南方人。手上抱着新月形的乐器。 ——他是上次……? 从皇城回来,突然倒下时幻视到的那个男人。说了一段类似预言的话后一下子消失。如果是同一人的话,这恐怕是相当古老的幻视。 抬头仰天,男人喃喃细语。 “风已止” 宛如枯叶摩挲般细腻的声音。 男人松开乐器,手掌触地。乐器砸落地面的刺耳声中,男人说道, “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只有去。他知道的话大概会笑我吧” 吐出一口气。 “若是,他的名字已经扭曲,便不得不去唤醒他。在耳旁呼唤,必须让他回答。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其他知晓他名字之人……更何况,是听他亲自报上名字之人” 这个男人不是人类——而是连实体都不存在的稀薄、异质的某种东西。 事实上,他的轮廓摇晃,开始解体。只有声音比刚才要更有力、更柔和、更坚决地响起。 “如果我的名字扭曲了,到那个时候,哈鲁维恩,请你唤醒我真正的名字。直到时刻到来前,隐藏身影。我的分身,我的半身之人哟……” 轻抚了一下,乐器便消失了。 男人的视线朝向远方。 “朝北走吧” 随着这声喃呢,男人消失了。宛如融入风中般。 此处,只留下丧失感。 “睡着了吗?尚书官” 亚尔德眨了眨眼。 转瞬间,幻视的风景被抹去。 坐在四方亭椅子上的人,已不是他一个了。 一如既往般一身白色的装束,长公主打量着他。面对面的鲜艳紫色眼眸,仿佛能把人吸进去般。 “你醒了?” 亚尔德从椅子上滚下去后,立即跪在地面垂下头。接着,他诧异地感到,体力的消耗并不如预想中那么激烈。 本来已经做好昏倒个三、四天的准备,毕竟那是非常久远的时间彼岸。 “抬起头。啰嗦的场面话就不必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哦,有一位呢” 长公主的视线,停在背后站着的少女身上。 “去那边等我,没关系的” 亚尔德指了指中庭的另一头,少女朝那里一路小跑而去。 几乎是无意识地再次低头,长公主如同厌烦般说道, “站起来” 亚尔德遵从,长公主抬头看着他道, “如果只是想给你命令,那就没有过来见你的必要,也没有记住你这个人的必要。眼下的情况不同。我呢,是来找你谈话的。不用那么警戒。因为我会帮你” ——帮我? 亚尔德大大吸了口气。 “请容在下直言——” “准了。不过,现在说话的人是我。这将是些对你而言深有价值的话,所以安静地听我说,懂了吗?” “是” “那样就好。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与你在一起的传达官,已经死了……你似乎知道了呢” 亚尔德没有回答,沉默着。 长公主直盯盯地抬头看着他。今晚的长公主似乎把龙气仔细控制住了。 亚尔德知道她的力量就存在那里,依旧是无比强大的力量。只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完全控制住了。就算站在近处,也不会刺激到亚尔德。犹如封闭在容器中一般。 大概明白再怎么回,亚尔德也不会回答。长公主突然握住他的手。 “那么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呢?陛下派遣给公主的传达官,失去了联系……哦,看来是不知道呢。我说得对吗?” 长公主松开亚尔德的手后,一边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一边继续说道, “也不是完全无法联系。不仅是传达官,就算我与那孩子的联系,也有古怪。声音能够传达,心也能够连接,但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对陛下也这么说过,但陛下说是我多虑了……” 长叹一声,长公主玩转着戒指。看着轻溜溜转起的戒指,亚尔德心想她是不是瘦了。 戒指是银色的,上面镶着小颗水晶。作为长公主的佩戴品来说未免很朴素。她一边不倦地转着戒指,一边继续道, “皇子们聚集在一起热衷争吵,忙得很呢。所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呢?那个孩子还有那个孩子身边的传达官,无法取得联系的理由。或者是,你那里的传达官身亡的理由也行” “在下不清楚” 看起来好像是话题在飞跃,其实长公主控制着对话。亚尔德是这么认为的。突然改变提问与话题,是在试探对手。 自己这边给出去的情报越少越好。姑且不说如果知道传达官被杀的理由该怎么回答,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必须避免将臆测说出口。 “用心谨慎呢” 一边心想这样就好,一边提问道, “您刚才说的古怪,具体是怎样的?” “嗯……譬如说,我与杰沙鲁特说话,但回答我的却是你。虽然不可能是冒充者。但是,却不想与现在的侄女说任何私密。你明白吗?” “……嗯” 通过长公主告诉皇女‘咒师已经盯上她’的选择,必须放弃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与她的骑士杰沙鲁特一起待在庭院一隅的少女。 “那个女孩是?” “三皇子借给我的仆人” “借给你?那孩子的做法,我可是很清楚的。糊涂又无情” “……那个仆人有什么问题吗?” 用少女也能听见的声音,长公主说道, “她有成为传达官的才能” 长公主站起身,优雅地穿过亚尔德的身边,走到少女面前弯下膝盖。 少女惊恐地朝后退去,她很快就撞上身后的柱子。 “别误解。我不是敌人,而是你的朋友哟。我想帮助你” 少女紧张地握着亚尔德交给她的玻璃灯的把手。在她的手上,长公主白皙的手掌覆盖了上去。 “不懂吗?我可以让你选择,不用被男人们殴打,不用在不情愿的时候被分开双腿的未来哟” 亚尔德不禁哑然。竟然从长公主的嘴里听到这种让他无法想像的话语。 “那盏提灯不必再拿着了” “……这是我负责保管的东西” “那是你的护身符吗?可是,能够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跟着我,我就教你如何保护自己的方法” 少女看了看亚尔德,随后看着长公主。 “我不会背叛主人” “你的主人是谁?是站在那里的尚书官吗?或者是雇佣你的三皇子?” “……我的主人是不会打我,也不会硬分开我双腿的人” 长公主笑了,悄悄瞥了一眼亚尔德。明明不必感到害臊,但亚尔德的脸还是有些发烫。 “很善良的主人呢,你想继续侍奉他?” 少女低头头。可能回答了些什么,但声音没有传到亚尔德这里。 能听到的,只有长公主的声音。 “不过这样不行哟。自己的主人必须是自己才行。等你明白这点后,依旧找到想去侍奉之人的话,我就会让你走自己的路。是的,你将能够选择道路。如果希望,我就教你——不能依靠别人的判断。由你自己决定的人生。将会从那里开始” 少女沉默了,长公主接过她的小手,轻轻从她手上取下玻璃灯。 这次,少女没有抵抗。 “若是想反抗命运的话,我就是你的朋友。不过,若是不想反抗,我就帮不了你。那么,你要反抗吗?与我一起走吗?” “……是” “很辛酸吧,至今以来。我不会说未来就不会辛酸这种话。但是,你已经明白了。自己能够选择这件事,这是非常重要的” 悄悄的,长公主的手臂环绕住少女的身体,把她抱在怀里。少女脸颊上泪珠滚落。 懂了吗?长公主在少女耳旁细语。 “就算是我给予你的东西,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以退回。就算事实上无法退回,但敢于退回的念头却是无碍的。这很重要” 长公主松开手,离开些距离看着少女。扶着她站起身,温柔说道, “稍等我一下。不必担心你的主人,我会帮助他的” 一下子转过身,皇女如同挑衅似乎问道, “怎么样,还觉得我不怀好意吗?你也差不多可以给我看看笑容了吧” “在下愚笨,请殿下恕罪” 回到四方亭,长公主再次坐下,她用下巴示意亚尔德也坐下。虽然不是能同坐一张椅子的身份,但因为累坏了,亚尔德也就感谢地坐下了。 “你似乎在担心那个女孩,所以我决定救她……虽然也想救更多不幸的女孩,但这很困难。毕竟我也只有两只手而已” 让少女成为传达官这种拯救方法虽然有点微妙。 但是,自己不可能让少女同行,其他也没有可以托付的熟人。只有接受了。 “她一定会深深感谢殿下的”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啊,我想得到的是你的感谢。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压低着声音,长公主将脸凑了过来。反射性地后退,长公主笑了。 “你真是个失礼的男人” “非常抱歉” “我可不是在强迫你哟,只是想和你谈些隐秘的话题……我听陆伊说过” 这是个没料到会在这里被谈及的名字。长公主盯着亚尔德的眼睛,说道, “我们欠过你的人情” “不,没有这样的事” “否定也没用。我相信他。他告诉过我‘欠你的人情’。所以,便是肯定欠你的” 轻音甜美,被她的长睫毛注视着,亚尔德的心脏开始加快——主要是受龙气的影响,但也必须承认不仅仅是受龙气影响。 “陆伊殿下认为对在下有所亏欠这件事,在下虽然知道。但在下并不认为他真的对在下有所亏欠” “与你怎么想的无关。我不过是相信陆伊的判断。眼下,你需要我的帮助。因为你那边的传达官已经死了” “传达官殿下的消息……您是怎么知道的?” 长公主耸了耸肩。 “我能够与所有传达官连接心灵。他们的死当然也逃不过我的眼睛。这件事大概姪女也知道了吧……如果她不知道的话或许更好。传达官的死,总是令人心疼” 从长公主这里得到确认,传达官的死作为无法动摇的事实传到传到心中。 不愿相信幻视的念头,似乎躲藏在心中某处。明明早就知道,神的恩宠是无慈悲的真相。 “您认为传达官殿下的死亡,会导致在下有性命之忧吗?” “是哟,正好那时收到宓夏的联系,知道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请问……宓夏是?” “阿吉鲁的妻子,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她来对我说,凭她的力量无法撬开大门。不过,即便是我,也没有能够打开皇子家大门的魔法杖。所以就派了传达官去” “长公主殿下您的话,没有打不开的大门吧” 怎么会呢,长公主笑道, “要我对那个孩子宣战吗?我可不想做他的敌人。对了,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为什么知道传达官已经死了” “在下与他有过约定,每天都会保持联系。如果中断了,那么肯定是某一方发生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的,只有这些?” 有些犹豫,但她应该是不会加害皇女的吧,亚尔德将最担心的事件说了出来, “皇女殿下,被咒师下咒了” “你为什么知道?” “殿下曾经说过,以前睡眠之中,好像被谁在呼喊,感觉很不舒服。那时,只以为是殿下在做梦……不过……” 嗯,长公主小叹了口气。 “是咒师呢。会那么做的应该就是咒师” 她的口吻,让亚尔德不由得想起那段古老的幻视。‘朕对那些无名小卒没兴趣。你给朕赶快查清那个主谋者的名字’,长公主也会这么说吧。 可是,她皱眉嘀咕道, “这可麻烦了。只有极少部分人,才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就连侄儿他们,也并非都知道” “您知道谁最有可能吗?” “想寻找犯人?找到,你又能怎么样?” 皇帝与长公主,还有皇子。无论哪边都不是亚尔德能够对付得了的。 “那么,能请殿下您帮个忙吗?” “我?在这个皇宫中,我是等同于不存在般的影子哟。什么也做不到” 意想不到的回答,亚尔德盯着对方的脸。 “您别说笑了” “虽然我能够自由行动,但没有任何正式的权力。如果不拜托陛下的话,什么也做不成。皇家的女子,便是如此了” “可是,如殿下这般拥有神之恩宠——” “我没有强制别人的力量。唯有借别人的好意,听从自己的期望。这就是我在宫廷中的立场” 长公主纹丝不动地看着亚尔德。 不能避开视线,亚尔德回视着她。接着,醒悟了。 ——她是在期待皇女吧。 所以为了皇女成为太守而对皇帝说项,也是因此才提醒侄女她已经是女人了。 对长公主来说,皇女恐怕是她既爱又恨,如同分身般的存在。希望与妒忌的丝线复杂缠绕,无法轻易解开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 “……您刚才说的,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是吗?你身上好 第六章 1 纷飞雪花让人感觉舒适的,只有最初的瞬间。 尊重术者希望尽快施法的意向,一行人身着防寒衣,抱着包袱,走入小屋。里面空无一人,术者是在外面?还是在楼顶?抑或在地下室?将报酬放在一角,坐到指定的位置。 刹那,景色转换。 一眨眼,便到北岭了。这实在是过于突然与轻描淡写的移动。 ——这是什么力量啊,太惊人了。 摇摇晃晃地踏出一步,扑哧一声,陷入雪中。杰沙鲁特抓住他的手臂,一连喊着尚书官大人,一边将他拉回来。 “你知道城堡的方向吗?” 亚尔德眨了眨眼。杰沙鲁特的眉毛已经开始积雪了。 “哈?” “那个笨商人说他不知道” “所以我才讨厌冬天嘛” 这样站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雪雕。亚尔德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打量周围。 没有想像中那么厉害,但还是遇上了暴风雪。 周围过于黑暗,能见度几乎为零。勉强能够看见折断的柱子——准确来说,是能看见被雪覆盖,尚能保留外观的断柱。 “大概,知道” 杰沙鲁特点点头。‘大概’这个词他也许不太愿意接受,但他没有说出来。 “拜托你了” “尽快哟” “别妨碍尚书官” 一边祈祷体力能够多保留些,亚尔德一边向周围张望。 寻找能够用来集中意识的对象,第一个想起的是巨鸟的身影。 ——希洛巴。 希洛巴的话,肯定来过这里。而且,应该回城了。 亚尔德寻找着那只羽色称不上很漂亮的鸟儿身影。一点点加速追溯时间。 无意训中手贴在腰际。护身符由于放在防寒衣的内侧,想要握住是不可能了。 ——帮帮我,希洛巴。 朦胧中,鸟的轮廓显现出来。 在它对面的,就是自己,还有……悬崖。如果不小心向边一边踏上一步的话,绝对是死定了。 巨鸟没有搭理亚尔德——朝这边走来。看来他们似乎正站在正道上。 “往这个方向” 为了贴近希洛巴的幻影,亚尔德迈出一步,但很快就被雪埋住了。 “老朽走在前面,喂,商人。你来背尚书官” “背是没问题,但背着这么高个的人,如果拖后腿我可不管……” 虽然抱怨着,但纳格宾还是背起了亚尔德。几乎在背上的瞬间,哇啊,他叫了起来。 “烧得好厉害,这下麻烦了” “早就知道了” 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但其实说话的人,是杰沙鲁特。 亚尔德将希洛巴的幻影稍许往前推进了些。 “稍微,往左。这里原本是鸟儿通行的道路,所以两边有斜坡” “尚书官大人好像说了再往左边点!” 杰沙鲁特听见了。 “知道了,老朽来背吧” “那样你的体力会不够用的” “分不清道路,再怎么保存体力也没用” 没去坚持要自己走,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那边,能看到一个突出物——” 手指着的,是留在视野中的过去景色。现在是什么模样,就不清楚了。总之,不能放掉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希洛巴的幻影。如果让它溜掉,可没信心能够再次捕捉到他。 “——能看见吗?” “有块不自然高出的地面” “是作战工事。古老的,防卫线。沿着那里前进,就是通向城堡的道路,大概……” 商人的视线仿佛洞穿了满天飞雪。但这种天气想要找出道路恐怕很困难吧。 让希洛巴再前进一些,鸟儿无视那道工事,朝着斜面跑了上去,作为路线来说无法参考,但城堡的方位已经知道了。 “这里没有道路,城堡在那个方向” 杰沙鲁特颔首道, “商人,快跟上。老朽可不会照顾你” “这算是过河拆桥吗?” 听到他恨恨的嘟囔,杰沙鲁特一笑了之, “我们有什么写明了要陪你一起到城堡的字据吗?不必废话,走吧!” 在视野范围的尽头,亚尔德停下希洛巴的活动,固定住。并不困难。就好像呼吸一般,不必思考更不烦恼该怎么去做。只是,随意就行。 不过,体力正消耗。他看见的是数十天前的景色。与追溯到明天或前天不同。 倾听着杰沙鲁特分开积雪的声音,闭上眼。 世界在摇晃。闭上的眼皮底下,希洛巴正近距离打量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尚书官阁下” 感觉胸口附近传来声音。杰沙鲁特在问什么。 “……嗯?” “这个方位正确吗?” 亚尔德恍惚地环视周围。焦点似乎在晃动,希洛巴的身影来飘移,好像有数个它在那里。 “没事,请跟着鸟前进” “鸟?” 商人的手拍了拍亚尔德的背。 “快走吧。虽然雪把周围的外貌都改变了。但这块地形,我有印象。大概能找对路” 杰沙鲁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暴风雪刮得更大了。而商人则不断地嘀咕着向亚尔德提问。都是诸如: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有没有什么能带到帝都去的北岭特产啊?之类的问题。 头脑转不过来,连一半问题都没有答上。但他还是不停地向亚尔德发问。尚书官大人喜欢的食物是什么?讨厌酒的话,有什么喜欢的饮料吗?说起来,上次送给您的酒瓶空空如也了吧…… 途中,休息了两次。商人从怀中取出个小瓶子凑到亚尔德嘴上。强烈的味道刺激了鼻子。 “请喝一口吧,这是药” 喜欢喝酒的人似乎都这么说。想把脸挪开,可惜没有成功,被强灌了一口气。果然是酒。 “走了” 越过杰沙鲁特背着他的肩膀,看见了一个斜坡。前面有处巨大的黑影。 ——龙? 眨着眼想让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一些,影子的轮廓变淡,如同羽毛般散开。 “是城堡……” 能看见好像窗口的灯火。俯视下方的城墙箭眼中,也能看见淡淡的光芒。 这是幻影吗?在注视之中,影像开始淡薄,眨眼便消失于暴风雪中。 不过,暴风雪对面黑黑浮现的,正是北岭的主城。虽然大半被大雪埋没,但肯定没错。 “啊!恶鬼兄,是城堡,城堡啊!” 亚尔德已经连抓住杰沙鲁特后背的力气都没了。要问为什么没掉下去,那是因为不知何时起,他被绳子绑在其背上。 冒险中带上绳子是基本常识,他想到。之前他确实考虑过带上绳子。虽然这次两手空空,但大概是有谁顾虑周全地想到这点了吧。 ——哦不,并不是完全两手空空。 商人拎着的玻璃灯,就是他的东西。淡淡的光晕让黑暗微微回避。黑黑延伸的影子的命运,大概是被夜晚吞没吧。但是正因为有光才会有影,这是亚尔德长大后才知道的。 已经不是孩子了,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 摇曳灯火的对面,是锈迹斑斑的窥孔,咯吱作响的门扉,还有镜中浮现的人影。 眼罩遮住的白色容貌,缓缓转向亚尔德的方向。手掌滑入长发之间,开始解下眼罩。纤细的手腕上拷着沉重的枷锁 。 铁链轻响。 “开门!” 受惊睁开眼,梦消失了。所见的是黑色的石制城门。 “开门!” 呼喊的是杰沙鲁特。他握紧拳头,敲着厚重的大门。以铁链吊起的大门是石头制成的,夏天的时候,一直敞开着。到了冬季才会关上。 “因为暴风雪所以里面人听不见吗?” “雪太大了” “门……” 亚尔德刚插话,两人便闭上了嘴。商人仿佛在逗他似的说道, “是啊,这是门哟。已经到城门了,尚书官大人” “没有,门卫吗?” 商人转了圈眼珠。 “好像有。不过,该怎么进去?我可不愿意在这里被冻死呢” “在下,来喊” “哈?刚才恶鬼兄全力喊过了哟,可是好像没人注意” 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亚尔德挥了挥手示意让他来。不过他的手挥得实在没劲。 “请放我下来” 杰沙鲁特解开绳子,亚尔德摇晃着站到城门前,手抵大门。 ——快过来吧,希洛巴。 据说北岭的骑士,能够与鸟儿心意相通。帝国人为了驾鸟也必须做到这点。 也就是说,鸟儿有能够读懂人们心灵的力量。 亚尔德没有帝都人的血脉。虽然在故乡也算是古王国中的一支名门家系,但心灵对话的能力是完全不用指望的。 神虽然赐予人类各种恩宠,但人并非神,所以无法使用复数的恩宠。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具有过去视能力的亚尔德,绝对无法掌握心灵对话。像北岭人那样与鸟心灵相通,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直在思考。之所以能驾御希洛巴,大概是因为那只鸟儿有很强的心灵对话能力,能够了懂亚尔德的想法吧。 它们是以心灵相通为前提才愿意载人的生物。所以不认为只有希洛巴是个例外的笨鸟。 希洛巴,肯定能听到亚尔德的心灵之声。 ——希洛巴。 额头贴在大门上。凉嗖嗖的,感觉很好。 ——拜托了,过来接我吧。 当然了,希洛巴到底能不能听见,亚尔德并没有把握。如果猜错的话,就是在白费力气。 可是,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 “来吧,希洛巴” 轻轻低语之后,慢慢坐倒在地。 商人慌张地抓住他的手腕。 “振作点!尚书官大人如果比我更早退休的话,我可是会困扰的。千万不能睡,喂,尚书官大人!尚书官大人!” 杰沙鲁特拎起亚尔德。 “商人,尚书官就拜托你了” “拜托给我?……恶鬼兄想怎么样?” “爬上去” “别疯了。这墙壁上装了尖钩,虽然这里看不清,不过确实在最顶上有尖钩。现在雪又大又冷,光想靠手指来支撑体重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呢,亚尔德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眯开一条眼逢。接着‘啊’嘀咕道, “来了” 门动了。 嘎啦嗄啦地响起铁链卷起的声音。石门抬起一条缝,缝隙下可以窥见一只尖嘴。 在其一旁,出现一只小脑袋。是厩舍长那里工作的少年。他看到亚尔德后,兴奋地大叫。 “厩舍长,真的是尚书官大人!” “其他还有谁?” “还有商人纳格宾和尚书官的护卫。只有我们三个!请快点让我们进来吧,这里会冻死人的……特别是尚书官大人!” 纳格宾叫喊着回答后,传来厩舍长的声音。 “又是你啊,别乱嚷。喂,过来帮忙” 少年消失不见,希洛巴也收回了铁嘴。可以看见它焦急着乱踏地的大爪子。 门还没有打开。 “原来是这样啊,您刚才是在喊鸟吧” “就算门卫不在,厩舍长是不可能不在厩舍中的” 商人佩服地点头道, “贤者的话语。来吧,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进去了。马上就能暖和地休息了。我去让厨房给您煎点药吧” “不……等在下先做完一些事” 感觉两位同伴似乎对视一下,亚尔德没有理他们。 从一点点抬起的大门下,又看见希洛巴的尖嘴了。很久没见,感觉好像变大了。 “您的身体做不了那么多事哟” “你想做什么?” 被左右同时问到,不由得想笑了。 “在下必须,面见太守” “不能延后些吗?” ——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亚尔德在门前横躺下来,出声道, “希洛巴” 亚尔德明白亚尔德的想法。从缝隙间挤进去,用尖嘴叼住亚尔德的领口,一口气将他拉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希洛巴又叼着他的领口,扶他站起来。 “……谢谢” 一边道谢,一边抱住它的脖子,靠在它的身上。几乎站不住了。眼晕耳鸣。商人的叫声,从门外响起。 “尚书官大人!?” 亚尔德看了持周围。在铁链吊机周围的只有厩舍长和他的助手两人。 “太守在哪里?” 从吊机上松开手,喘了口气,厩舍长好像在看什么形迹可疑之物般打量亚尔德。 “我怎么可能知道。所有人都在会议室,你去那里打听吧” “会议室?” 从脚边响起声音。一身雪花的杰沙鲁特正从那道缝隙中爬进来。 他运气不好地碰到了希洛巴的腿,被狠狠威吓了。但不仅没被吓到,反用眼睛瞪了回去。只见他站起来后,继续说道,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开会?” “是维夏召集的人。虽然也来厩舍里找我,但我告诉他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找我这个浑身鸟臭的厩舍长有什么事,把人赶走了。所以,才能运气好地救了你们” 亚尔德埋在希洛巴背上的头,抬了起来。 长公主凝视他的眼眸,溢满芳香的中庭,那天夜里所有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 ——那么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呢? 独特的语调,轻柔的声音与白皙的喉咙,纤细的手指上闪着银光的戒指。 “那个叫维夏的……就是陛下的传达官吧,这样说来,她是正在传达龙声吗?” 以前在传达官开始恢复自我的时候,杰沙鲁特也正好在场。所以他似乎是记忆了名字。 “我不知道什么龙声不龙声的。这几天,这里的人都在说什么皇帝这样那样的,烦死了。你……上次说过,维夏会恢复正常的吧?但她那样子我实在不觉得像是正常” ——陛下派遣给公主的传达官,失去了联系…… 脑子里光想着皇女中了咒术,却把传达官的这件事给忘。 “太守说什么?” “我才不知道呢,大人物那边没我出场的资格” 不安越发强烈,感觉很不舒服,快想吐了。 ——怎么办? 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自己是为此,才来这里的。 “衣服里都吹进雪花了哟,冷得不行啊……你们怎么了?” 终于钻进门内的商人,望着看去气氛邪恶的三人,吓了一跳。 一声大响后,石门关上。从起吊机那里跑来的少年拉住亚尔德的衣袖。 “有告示说,太守大人身体不好。现在是传达官大人全权处理所有事务” “告示 是三天前发的吗?” “好像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太守了” “不会吧……” 商人把话说到一半,就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啊?” 少年无依无靠般寻问的表情,与塞鲁克一模一样。 “做该做的事,纠正不该做的事” 亚尔德看着厩舍长。老人盘着胳膊,不高兴地看着他。他大概是突然跑出来的话,连防寒衣也没穿,鼻子和脸颊通红。 “维夏的鸟还好吗?” “以它的年纪来看,还算精神。不过最近维夏都不来看它,它正在闹不高兴呢” 亚尔德抓住少年的肩膀,命令道, “你快去把那只鸟带过来。在下要让它帮忙夺回它的主人” “尚书官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会议场” “老朽陪你去” 杰沙鲁特迅速撑住亚尔德的手臂。被希洛巴和杰沙鲁特从两边支撑着,亚尔德一步步走了起来。商人则无助地问道, “我该做什么?” “你跟我来。会议室的事情就交给官吏去做就行了” 背后听到厩舍长的声音,亚尔德他们已经朝会议室走去。随着离会议室越近,激昂的北岭人的大嗓门也开始听见。 “……所以……之类……要见死不救吗?” “谁……那种事!” “住口住口!” 不由得长叹了声,嘀咕道, “回到北岭的真实感,终于有了” 靠在希洛巴的身上,亚尔德进入会议室。杰沙鲁特后退一步,从后面扶住他。 里面是一群杀气勝勝的男人们,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力所能及的声音大喊大叫。 “这是在,闹什么?” 没有一个是冷静的。他们连亚尔德出现在那里的事都没发现。 看了一眼太守的座位,亚尔德喘息起来。 强大的龙气,让视野摇晃。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正支配着整个会议室。 ——是传达官。 准确来说,是寄宿在传达官体内的某人,完全控制了这里。 ——是谁? 如果操纵维夏的话,其表面必然会显现出现当事人的真实相貌,就好像之前皇女在传达官身上完全附体的那种状态。但亚尔德看见的,却只是那个北岭小姑娘的相貌。 亚尔德感到混乱,环视了一圈会议场。 耀眼的龙气,将亚尔德的视野染成白茫茫的一片。他眨了眨眼。现场人们的身影开始消失,不见了。 “你们还听不懂我的话吗!” 依斯亚姆的声音把亚尔德拉回了现实。往那边看去,依斯亚姆总是打理整齐的胡子,在他脸的下半部根根爆发。好像在开玩笑似的。 “现在不是这做这种事的时候。已经有个村子失去联系了。你们,好好想想这代表什么!” “别说蠢话了,敌人应该是从南方来的” “不对,是山脚下的骑士团把我们都给出卖了!” “骑士团出卖北岭能有什么好处?冷静想想清楚!” “我怎么知道会有什么好处!大概是被那些狗屎南方给骗了吧!听好了,我们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一步,因为不出去就死定了” “会被杀哟!” “那该去哪里?” 有谁在吼。 “给我们对策,我们要明确的对策!” 亚尔德朝身边的某人呼唤。但没人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希洛巴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扶在它脖子上的亚尔德都能感到这口气的巨大。 接着,它清啼一声。 一瞬间,会议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都转向希洛巴。 ——你们这些无条件把鸟放在第一位的北方佬。 这次,轮到亚尔德说话了。 “太守在哪里?” 声音不如意愿中那样响亮。但是,在寂静的会议室中却清晰地回荡。 依斯亚姆分开人群,走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下刚刚回来” “来得正好,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把郡太守置之不理,却想听在下这个副官的意见。为什么,太守不在这里” “可是——” 再次,亚尔德从胸口中挤出声音来。 “太守,在哪里!” 依斯亚姆愣住了。 “太守正在休养” 从太守的座位上传达官回答。她一边摆弄着扇子,看出不看亚尔德就回答观察家。 “副官,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传达官每说一句,龙气就会散乱。力量扭曲,分裂,然后收缩。摇晃粉碎的世界另一边,模模糊糊地看见传达官的身影。 “太守令在下在帝都疗养,现已回归” “远道回来嘛。那就在好好休息吧,送他回房” 扇子一指,她背后的骑士们就走向前。没有看见陆伊。也不见阿吉鲁。 “请您等一下。在下之所以离开帝都,是听说皇帝陛下派遣到北岭的传达官,失去了联系” 传达官笑了。 “你是在给朕说笑吗?” “大胆,竟然敢对陛下无礼!” 一位骑士把手搭在了剑把上。 “无礼的到底是谁!” 亚尔德拼命用力一步步走去。 地面在摇晃,天花板,墙壁,还有周围的人脸,一切都在激烈地摇晃。仿佛被卷入了大河之中。 不过,没有声音。 刚才的骚乱仿佛是假的一般,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亚尔德的声音,响彻其中。 “从陛下的传达官身上夺取本来的龙声,欺骗臣民,这等同于是在反叛帝国!” 传达官摊开扇子,遮住嘴。 “祸从口出,尚书官。给朕的传达官定罪是大逆不道” “祸从口出的是哪边呢。您刚才说过‘太守正在休养’吧,您为什么没有称呼她为‘女儿’?即便被扭曲,恩宠依旧是恩宠,真实之神赐予的力量,是不允许谎言的” “诡辩……” “你不是真上陛下。你是谁!” 传达官用扇子遮住嘴巴,无言地回视着他。 再推一把,亚尔德缩小了问题范围。 “如果是真上陛下的话,很容易回答这个回答吧。而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你,绝对不可能是陛下。你是什么人?” “朕听够了” 啪嗒一声,扇子合拢,指向亚尔德。 “逮下他” 传达官周围近一半的骑士,朝亚尔德冲来。亚尔德背后的杰沙鲁特抢先一步挡在前面。 瞬间一刀,将迎面冲来的第一个骑士的剑击飞。希洛巴发出大声威吓,尖嘴猛啄。 从背后被人拽回,亚尔德摇晃着。 “让鸟儿战斗,你在那里待着只会是累赘!” 是依斯亚姆。他把亚尔德拉回自己的身后。然后像是抛在一边似的,松开手。倒在地上的亚尔德勉强压住了呕吐感。 胸口闷得难受,快不行了。要不要试试当场晕过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睁开看。 ——啊,鸟过来了。 在一片混乱的会议室中,有只鸟奔了进来。它无礼北岭人和骑士们,朝着太守座位一路直线奔去。 传达官尖叫起来。 她背后的骑士们,挡到前面。 杰沙鲁特拳打脚踢,赤手 空拳用无愧于恶鬼名号的武技把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打得溃不成军。希洛巴也在一旁奋战。不断挡住想朝亚尔德方向冲来骑士。 想方设法让不听使唤的膝盖动了起来,有谁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抬了起来。是依斯亚姆。 “那只鸟是怎么回事?你干的吗?” “那是传达官的鸟” 心脏如波涛般起伏,光是说话就已费了最大力气。 “传达官的?” “她叫维夏,是北岭的姑娘” 明明她的相貌所有人都看到了,却谁也没有发现。无论是她童年好友的塞鲁克,还是她的亲人达尼……这些北岭人到底在看什么? 依斯亚姆朝太守座位方向转过头,皱眉道, “别让那些骑马的伤害鸟!” 太守座位附近的北岭人,同时行动起来。弯着腰朝握剑的骑士们走去。 “塞鲁克!” 依斯亚姆捡起把掉落的剑,扔了过去。 站在离太守座位不远处的塞鲁克,反射性地接住了剑。 看上去就像排练好的格斗剧似的。 奇怪的是,塞鲁克没有动。他呆呆地看着剑,然后望着亚尔德。 “你在发什么愣,塞鲁克!拿剑战斗!” 依斯亚姆松开亚尔德的手,走上去。亚尔德摇摇晃晃地回到希洛巴的方向。 那周围的骑士,尽数被杰沙鲁特收拾掉了。还在战斗的骑士,都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距离。 “杰沙鲁特,请保护那只……” 一阵激烈的咳嗽,让他终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杰沙鲁特的反应很快。他飞身一跳,一口气冲上太守座位。眨眼便击飞一把砍向鸟儿的剑。剩下的几个骑士都被吓住了,其中一个不小心翻落下去。然后立即被下面聚集的北岭人制服了。 可是,传达官背后守着的另一个骑士,被逼入绝境反而激起了凶性。 冷不防,他突然刺出一剑。 羽毛飞起,鲜血飞溅。 一瞬间后,传达官的扇子掉下,尖叫起来。 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叫声。 同时,亚尔德感到她身的龙气迅速变弱。 究竟是怎么走上去的,亚尔德已经不记得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出现在传达官面前。 ‘血止不住’听见有人在说,有谁已经去喊厩舍长了。紫色的肩衣上,可以看见斑斑点点的飞溅血迹。是鸟的血。 保持着尖叫的姿势,传达官僵硬不动。 亚尔德握住她的手。刚才还握着扇子的手。如此冰冷。 “维夏殿下” 没有反应。 苍白的脸颊上,也被血珠溅到。为了抬起手,不得不总动员所有的意志力但亚尔德还是为她抹去了血迹,以双手捧住她凉凉的脸颊。 “不能放弃自己” 凝视传达官的双眸。就像某位天真诗人形容的寻样,苍穹般的眼眸。可是现在,正失去光泽乌云笼罩。仿佛生不如死般。 感到有谁跪倒在旁边。实在懒得去看那里。只尽尽早结束这一切。 “尚书官大人……我……” 这是塞鲁克。亚尔德喃喃细语般回答道, “请你呼喊她的名字。救救她” 这,不是自己的工作。 名字的魔法既然增强了力气,那么好友或亲人的呼唤,应该才会有效。 “可是,我——” “太守,在哪里?骑士团长呢?” “陆伊大人……在牢狱里” 亚尔德抱着头。终于回到北岭,本以为只要在皇女的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自己的任务都算是结束了。 “把剑还给他,放他出来” 拍了拍身边骑士的肩膀,那个骑士,一瞬间露出‘为什么是自己’的表情,但很快就奔去了。比起遵从亚尔德的命令,让他快跑的似乎是希洛巴那边不停威吓的尖嘴。 真是好,一边心想,他一边轻抚希洛巴的脖子,然后朝捡起开口的骑士们问道, “我必须去太守那里。太守在哪里?” 骑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终于回答道, “……因为太守总是胡言乱语,又喊又闹,我们拿她没办法才——” “不必多说,她在哪里” “……牢狱” 没听见这个回答时已经全身发烫,现在更是脑内都快沸腾了。 “带路” 骑士们再次面面相觑。传达官倒下后,他们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好像对此前的行动感到困惑。 皇家的恩宠不仅仅是通信,历史上曾还有过操纵人心的记载——但那早在数百年前就遗失了。 ——这种事无关紧要。 他现在有更重要使命。 “我带你去” 说话的是依斯亚姆。 默默无语地抱起亚尔德的杰沙鲁特身上,传来鲜血的味道。 2 牢狱所在位置,是只有少数房间的四层。 途中,虽然与不明事态的士兵们发生争执,从会议室里追来的人们加入队伍,没花太多时间,就通过了。 那个传达官有问题,一个人说了,大家都开始点头。据说集团化便意味着随波逐流,渐渐失去自己的主张。 “如果不是依斯亚姆坚持反对的话,会议早就结束了” “反对什么?” 提问的是杰沙鲁特。亚尔德已经累垮了,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 “就是传达官大人的指示。反对出兵,反对派遣搜索队……还有什么来着?” “我记得他还反对让公主殿下休息。说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没有太守同时未免太奇怪了之类” “没想把那些骑士居然敢把公主殿下关入牢狱” 北岭人似乎一直以为皇女还在房间里休息。杰沙鲁特问道,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公主殿下出现怪样是在……五天之前吧?” “我记得也是五天之前。她说什么……自己会毁了国家,之类的” ‘不对’如同呻吟般依斯亚姆插话进来, “不是国家,是这个世界。她胡言乱语地说什么‘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毁灭’” “殿下是在朝议途中突然抱住自己的肩膀,然后蹲下” 还是,没赶上吗? 长公主说得对吗?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吗? ——那又怎么样。 做自己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走入大雪纷飞的中庭,杰沙鲁特担心地看着亚尔德。 “你能在走廊里等着吗?老朽会负责将殿下带过来” “不必”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杰沙鲁特没有再啰嗦什么。朝周围人说了一声‘走吧’后,迈开脚步。 仿佛是分开黑暗般,他们一行人朝前走着。 途中,出现了几个骑士,躲开了突然撞上来的北岭人。‘他们不是敌人’挥手示意的正是陆伊。 看到亚尔德后,并没有显得吃惊,大概是有人告诉过他了吧。反倒是在看见杰沙鲁特时,显得有些意外,挑起眉毛问道, “阁下为什么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命令老朽,送尚书官平安到达北岭” “推给了你一件麻烦的事呢” 微笑着,陆伊的视线转向亚尔德。 晕热的视野中陆伊看上去格外闪耀,原本已经个美男子的陆伊,竟然显得有些神圣。 “您真会乱来,竟然敢闯回冬季的北岭” “……在下要去太守那里” “别紧张,我会带你去的” “叫无关人士出去” “如您所愿” 从与陆伊重逢的中庭,到走到牢狱前的这段记忆完全遗失。大概是晕过去了吧。 在预定中,自己应该早就昏倒了。 “这里,由我来搀扶。阁下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陆伊彬彬有礼,却不容发说地从杰沙鲁特那里,接过了亚尔德。 望着眼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啊’亚尔德想到。 ——是那个梦。 当然,这不是梦而是现实。或者,还是在梦中?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能正确认识现实。 不是镜子,而是圆窗。铁门打开,里面没有玻璃,而是雪花在室内飞舞。 有谁点上了灯火。 纤细手腕上缠着漆黑的枷锁,那份漆黑仿佛浸染了眼睛。 “因为她乱闹,窗户……就算关上,也会被她再打开” 有谁在解释,但那声音从亚尔德的心灵表面滑过,没有传入心底。‘快解开锁’陆伊命令,深重的声音过后中,枷锁落地。 “所有人,都出去” 亚尔德刚刚轻跪在一动不动的皇女,陆伊严肃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做,但祝您一切顺利” 大门关上了。 亚尔德凝视着蹲坐的小巧身体。 留在地板上的灯火随风摇曳,混乱着他的视野。 影子跳跃,银色雪花起舞。皇女的金发看上去褪色得仿佛白骨般苍白。就像世界失去了颜色,堕入黑暗深渊。 皇女周围没有龙气,却有浓厚的绝望气息。 ——这种气息自己见过。 这份绝望之色,亚尔德见过。 想抬起手臂,却深重得无法动弹,仿佛拷着锁链一般。 “太守” 手指,碰触到皇女的手。如此冷冰。 在北岭第一次被幻视囚禁的时候,听到的是皇女的声音。打开时间的雾霭,传入他的耳中,至今仍清楚地记得。 ——她的手好像是冰块。 想起曾经握着她的手,将过去的影像展示给她看。皇女告诉过他‘好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喊自己的名字’——那时候,如果能注意到该多好。 『名借』之术如果完成的话,就没有恢复的余地。这点是公认的。 握着皇女的手,怎么也开不了口。这是怎么了?他扪心自问。自己这是在害怕吗。害怕皇女不能给他回应。 ——害怕也于事无补,试试吧。 想要知道有没有赶上,只有去试着呼唤。 为了将存放在自己这里的深重物品,还给皇女——为此,才回来了,回到这片土地上。 开始吧,亚尔德命令自己。 ——呼唤她。 亚尔德倾过身体,嘴贴近皇女的耳朵。 “弥莫薇殿下” 脸贴着脸,嘴唇微微擦边耳际。无论脸还是耳朵都无比冰冷。 也许不是皇女冰冷,而是自己太热了吧。身体仿佛烧起来似的。 晕眩感越加厉害,亚尔德靠在皇女的肩膀,重复道, “弥莫薇殿下” 能将她拉回来。 是发烧的缘故?抑或是为了对抗邪术而发生的现象?感到脖子好像被掐住了。如同被无数的尖刺折磨般,痛苦难受。手足前端失去了感觉,全身麻痹,身体如同铅一般深重。 这就是控制住皇女的力量。 能够剥离这种力量的精神力、体力,自己身上还有吗?他感到担心。 皇女很坚强,只要能让她恢复清醒,她就能自己对抗诅咒吧。只要赢得时间,只要能将咒师强加给他的绝望,引到自己的这里。 “弥莫薇殿下” 皇女的身体在颤抖。 ——就是现在。 颤抖而至的震荡,亚尔德揪住,并拉过来。 无法形容。就如同控制幻视的时候,只能用‘停’或者‘放’来表现一般。现在的他已经突破了现世的世界,踏入了咒术之中。呼唤着皇女的名字,他与之相连——所以,他拉住了。 同时,那份绝望的原拥有者所走过的人生,也一起压了过来。 如果是目睹过去,亚尔德早习惯了。但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从哇哇出生的瞬间到最后呼吸为止的一切,构成一个人的体验,瞬间被迫感受了一遍。 ——这就是,名字的咒术之力吗? 皇女被强加的名字,有及那个名字所具有的要素。激烈的后悔与执着,连亚尔德都快迷失自我了。 ——想要赎罪吗? 另一头,是深深的黑暗。被黑暗吞噬的细丝中隐约传来咒师的气息。去吧,他在这么催促:去重新来过吧。 “不对” 下意识,出声了。 ——你们帝国人能听到死者的声音吗? 厩舍长的声音在耳边苏醒。 北岭人是对的。事到如今才明白,死者的声音能够传到地上,给地上人以影响绝不是件好事。 依附在皇女身上的古老绝望,在找到附身者与自身的微弱共通点后,竖起爪牙,将之咬住。亲人的背叛,无论逃避的立场。一边喃呢着我们是相同的,一边夺去皇女的名字。 亚尔德高喊, “不对!” 绝望之形,人各不同。绝对不是因为一点相同,都完全一样。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世界的毁灭。 没有毁灭。世界就在这里,在这里继续着。 “离开这里!弥莫薇殿下,你和他不一样!” 在缓过神来之时,他已经放开了绝望的名字。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生。什么也感觉不到。 呼唤急促,亚尔德盯着那些被撕裂的咒术之力的残滓。 轮廓扭曲,裂开。名字的原主人,早已经丧命了。他想到,在这里的,只是低劣的复制品。 没有了依靠的附身物,便消失了。失去了皇女这个凭依,无法残留下来。 可怜人,这想法闪过心中。不仅在绝望之中丧命,还被咒师所利用……多么凄惨的命运。 “一切,都在遥远的往昔就已结束——” 接着,莫名浮现出一句话, “以后之事,就由以后之人来承担” 与其说这是他在说话,不如说是某人借他的嘴在说。 留下一声仿佛苦闷的吐息,咒术之力消失了。大概是顺着连接深邃黑暗彼方的纽带,回到了咒师身边吧。没想到会这么消失。 亚尔德长舒了口气。脑子拒绝工作,什么也不想。 朝还没有动静的皇女,亚尔德再次唤名道, “弥莫薇殿下” 自己赴上吗?抑或晚了一步?就算剥离了古老的名字,如果皇女失去了本名,又该怎么办? “弥莫薇殿下……” 在他手臂中,皇女的身体微微一动。接着,听到一个小声音。 “嗯” 几乎在同时,亚尔德感到困惑。 ——在我的手臂中? 亚尔德发现自己正紧抱着皇女。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完全没有印象。大致是对抗咒师力量时无意识贴近她吧,这该怎么说明? 麻烦了,该怎么抽开身才比较自然?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胸口传来皇女的声音。 “亚尔德?” “是的” 反射性回答后,心想自己的责任是不是完成了?差不多这 时候晕过去应该没问题了吧?——不不,就这么晕倒的话,会压到皇女的。 再坚持一下。换言之,别管自然不自然,先抽开身,一个人倒地。把这定为目标吧。 ——之后的事我才不管呢。 “真的是…亚尔德?” “在下刚刚回来” “……回来得太晚了” “非常——” “不准道歉。冷死我了,这是哪儿?” 世界摇晃着。是在颤抖吗?是自己在颤抖?还是皇女的颤抖传了过来? 亚尔德下巴靠着的皇女肩膀动了动,明白这是对方在抽身后退。 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的表情,尽数落入下方皇女的眼中。除了稍许有些憔悴外,这确实是他所认识的皇女本人。 ——赶上了。 事到如今,才涌出了真实感。 面对几乎快感动得流眼泪的亚尔德,皇女命令道, “我不是说了很冷吗,你快想点办法” “……把在下的外套借给您如何?” “我怎么能从病人那里抢衣服!” 自己其实不需要外套,亚尔德心想,喉咙,口鼻,耳朵,都一团炽热。 皇女长叹一声。 “总之,先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亚尔德设法将正散乱一片的思绪归纳起来,努力转化为语言。 “皇帝陛下的传达官,似乎被陛下以外的人操纵了” 皇女挑起眉头。 “怎么可能” “太守中了『名借』之术。差一点,咒术便要完全成功了——” “这我知道” “——传达官身上发生过什么。会议室中,她曾经支使北岭人,并散发过强烈的龙气” “你说曾经?已经结束了吗?” “应该是结束了……至少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还有什么大事?” “在下判断,北地蛮族将开始进攻北岭” 长段的说明让他喘不过气来。仔细盯着亚尔德的脸,皇女皱眉道, “说完了吗?” 虽然想说的还有小山般一堆话,但此时的亚尔德已经没有精力去判断,到底该说到哪个分寸上。 “应该是没了……” “那么,你休息吧,脸色好难看” 想回答,嘴巴却动不了。 扶着瘫倒下来的亚尔德上身,皇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一瞬间,她表情严肃地凑近说道, “不准死” 明明告诉过她不止一次,这个命令让自己很困扰。对此,她就不能有点记性吗? ——我很困扰啊,太守。 在没能组织起语言的默想之中,亚尔德昏了过去。 3 醒来时,在枕边看见了娜奥。 看到亚尔德睁开眼,娜奥以水瓶的瓶嘴给他灌了口水,嘴唇湿润起来。由于高烧而开裂发粘,无法张开的嘴巴,终于能动了。 “很遗憾” 娜奥一边将用于降温的湿布浸入水中,一边嘀咕。表情阴沉得好像接下来会说‘你有什么遗言吗’,不过她实际说的却是, “好像又捡了条命呢” 亚尔德不住咳嗽,娜奥站起身,消失在他视野之中。好像在与谁说话。 全身咯吱作响。躺着也觉得晕眩。倦怠感包围着全身,说不清楚哪里疼痛哪里难受。 总之,娜奥在这里,所以皇女大概是平安了吧。 或者,那只是场梦。 救了皇女,只是他的愿望所带来的梦境。也许现实是他刚刚到达北岭后,就突然昏倒。 不安让胸口难受,呼吸不畅。 空气流动起来。恍惚地睁开眼,与俯视亚尔德的娜奥视线相会。 “请振作些,想想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回来的” 是为了唤醒皇女才回来的。那个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这果然是在做梦吗……这么想着时,又晕了过去。 在下一次醒来的时候,恢复到能稍微正常思考的状态。 这次,疼痛的地方很清楚了。是脖子。从脖子后方到后脑部,有种肌肉坏死,肿起的感觉。还有些想吐。这也是激烈头痛导致的吗吗? 首先看见的是闭目静坐的杰沙鲁特。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似的。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亚尔德的苏醒。 “你还是再多睡会儿比较好” “状况怎么样?” “今天是你倒下后的第三天早晨。夜晚应该已经过去,但由于暴风雪周围一片黑暗,视野几乎为零。没有收到外面的联系。皇女殿下很好……你还记得多少?” “在下做的事情,大致还记得……” 杰沙鲁特扶着亚尔德的背,让他起身喝水。 “传达官大体上恢复正常了。不过,她说与皇帝陛下的连接已经切断。现在应该称她为原传达官吧” “鸟儿呢?” “你指传达官的那只?” 就像杰沙鲁特从亚尔德的表情上似乎看到了肯定,亚尔德也从杰沙鲁特的语气中,早一步知晓了结果。 “已经死了。听说是失血过多” 边答边让亚尔德重新卧到床上,盖上衣服,遮住肩膀。 “希洛巴呢?” 临时想起就问了一声,杰沙鲁特泛出些觉得有趣的表情。 “是你的那只鸟吗?虽然特别吩咐厩舍长,给它喂些好吃的。但对方却拒绝说‘鸟的食物由我决定,你们这些骑马的别来管鸟的事情’” 在厩舍长心中,骑士们的评价大概下跌得厉害吧。而且由于这件事,他对自己的好感估计也失尽了,心中掠过这个想法。 维夏的鸟,等同于是他杀的。 “您不休息吗?” “老朽昨天一直在休息哟。但是睡得太久,腰会痛。年青人大概是不知道的吧,等到了一把年纪就会懂了。尚书官你还好吗?” 亚尔德微笑道, “全身疼痛” “你一度性命垂危” 是吗,亚尔德只是嘴皮动了动算是回答。借娜奥的话来说就是‘很遗憾,好像又捡了条命呢’。 ‘对了’杰沙鲁特换了种语气, “有件事可以告诉我吗?你觉得传达官是不是也中了咒师的法术?” “不……大概不一样吧” 传达官连接心灵的对象,是皇帝就是皇帝,是皇女就是皇女,一旦固定下来就无法变动。在亚尔德的理解中,皇家的恩宠不是咒师的那种从外强加的东西。而是以压倒性质量的意志,将对方改造成自己的模具。 这次事件中,某人在将维夏改造成了一个新的模具。所以,原本皇帝的模具才渐渐变质,变得无法使用了吧。 先声明这些完全都是自己的假设,然后亚尔德才把自己的大致推测向杰沙鲁特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她与咒师没有关系吧” “皇家的恩宠,基本上是血缘亲属间连接心灵的力量。让非血亲关系也能稳定发动的,便是传达官这种机制……传达官被改造成了新模具的这种突发奇想,是因为在下近距离目睹了强加名字的咒术后才闪过的念头” “样子不对劲的,看来并不极限于北岭的传达官呢……你还见过其他人吧?” 低头看着朝亚尔德,与他确认。不过亚尔德忽然又闭上了嘴。 “老朽有些无礼了,让你说了这么说。很累了吧?要不吃点什么?” “不,在下还不饿……” “我去让厨房做点米汤吧” 说着上 站起身,他离开了房间。 他似乎这才想起亚尔德是个病人,不应该让他勉强。 周围格外寂静。大概是风变弱了吧,暴风雪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亚尔德闭上眼,呼了口热气。发现自己的热度还没有退。呼吸这么炽热,看来暂时不用指望退烧了。 寂静的另一头,隐约好像传来悲鸣。吃惊地睁开眼。 ——听错了? 那是维夏的悲鸣。 作为力量容器被摆布的她,让亚尔德觉得可怜。回想起她白皙脸颊上飞溅到的血珠,呆呆睁开的眼中映出的悲哀。 被唤醒对她来说,真的是种幸福吗? 这么说起来,自己似乎也是一样。恢复意识,真的让自己打从心底感到庆幸吗? ——好累。 ‘很遗憾’回想起娜奥阴沉的声音,就想笑出声来。被痰堵住喉咙咳了两声,设法忍住了。 从死亡边缘爬上来后,第一句听到的是那种话,很容易让人放弃苏醒。 不仅这样,还被责问是为什么才回来的。 闭上眼后,心想:她说得对啊。 ——必须对太守报告。 一面心想等杰沙鲁特回来后,请他代为向皇女传话,亚尔德一面昏昏入睡。 接着睁开眼,是被叫醒起来喝汤药。扶着他身体的是杰沙鲁特,而端着汤碗的是娜奥。 “慢些喝”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亚尔德恢复了意识,娜奥的语气相当温和。 被催促着喝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 “在下想见太守” “已经是深夜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能叫醒在下吗?” “现在每天都会叫醒你,只要是服药的时间。而你每次都会很快睡着” “在下有些应该转告给殿下的事情” “是吗,那么,就随便你吧” 捧着空空如也的碗,娜奥离开了房间。 “杰沙鲁特阁下,拜托你了,请一定要帮在下” “老朽觉得你还是再睡会儿比较明智” 一边回答,杰沙鲁特一边扶着亚尔德缓缓躺下。 “在下与明智早已绝交了” “那你还是恢复交往比较好” 亚尔德叹息一声,杰沙鲁特笑着回头道, “正好,换班吧。那老朽就不客气,先休息了” “辛苦了” 听到那声音,让亚尔德一惊后从床上跃了起来。刚这么做,头痛猛烈袭来,让他后悔不已。 杰沙鲁特鞠躬后退出房间,关上门。门的前面,有两个人影。高个的是陆伊,低个的是皇女。 “陆伊,让他睡觉” “遵命” “太守面前,在下不敢失礼” “我命令你睡觉,起来就当你是抗命” 陆伊一边将亚尔德的上半身按回床上,一边说明道, “您不是有想转告的事情吗?您已经没有在无聊的吵嘴上浪费的时间和体力了吧?脸色好苍白,您最好长话短说哟” 让亚尔德变老实后,他拉过那把上次长公主送来的椅子。皇女一坐下,便省去了开场白说道, “沿河,最下流附近的村子,失去了联系。这件事你知道吗?” 说起来,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好像是听过这件事。 “怎样……联系?” 北岭人在这种天气也能正常外出吗?不过就算回答是‘能’也不会太吃惊。刚想到此,陆伊就解释道, “好像是用《雪鸠》。就是在公主殿下失踪的时候,北岭人派出来寻找的鸟。各村都有饲养,他们好像能收到来自各村《雪鸠》的消息” “河下流的村子……是依斯亚姆那里的?” “您居然还记得” 陆伊佩服似的点头,他身后的皇女性急地把他拉了回去。 “其他人都一幅世界末日的样子……光说什么失去了联系,解释起来也不得要领。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前确认的,只有三个村子都失去音讯。分别是在我失常的三天后还有昨天” 一面思考自己睡了多久,亚尔德一面部道, “位置呢?” “国境上的沿河地区,朝上流方向” 亚尔德回想着地图,结论是流域的一半左右都被控制了吗? ——还没有到达湖泊。 依斯亚姆的村子周围,河流与另一条分支在那里交汇。这是发源于塞鲁克村落所在地湖泊的支流,这条支流可以说全部经过北岭的中心部。 “这就是你说的,北地蛮族的袭击吗?” 心想莫非要自己这个病号来解决这场麻烦吗,但因为本性认真,还是慎重思考了一下。 “在下不能肯定……但三个村子都失去联系的话,应该考虑这是人为因素所至” “应该派兵去调查吗?” “这种天气能去得了吗?” 回答的是陆伊。 “有自称能去的人。不过,很危险。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可能……最关键的是,公主殿下还没决定。于是我就建议,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就请教一下尚书官的意见吧。所以现在才在这里” “……被娜奥责怪的。刚刚从黄泉路上拖了回来,现在又想把你推回去吗之类” 皇女的语气相当沮丧,大概是被严厉责怪了吧。 “暴风雪有没有停的迹象?” “没有” 亚尔德舒了口气。注意力一集中,头关痛就会加剧。 “在下的判断,您最好别过于信任——在下现在还是个发烧的病人” “娜奥也说,现在你派不上用场。劝我放弃” 也不必说到这个份上吧。 “那就请您当作是病人说的胡话,听过就算吧” “开场白太长了” “由于暴风雪而无法确认,遂个失去联系这件事,很不自然。确实有可能存在阴谋。可是,无谋地出兵,极可能正中敌人下怀。而如果是坚守城堡的话,至少不会输。对方想让我们自乱阵脚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冬季结束,就可以从山脚招来援军” “我当然不可能出兵,只是想派人侦察” “就算是侦察,也只会看见对方故意留下来的东西吧。这样一来,接着就会中了对方安排好的陷阱” 对方的招数恐怕是暴风雪,亚尔德心想。暴风雪限制己方的行动。无论是路线还是能见度,都由对方控制。 “也就是说,您反对派人去侦察村子吧” 陆伊简单地总结了亚尔德的意见。 “是的” “对了,您刚才说有什么话要转告给公主殿下?” 陆伊在暗中示意,自己是否该回避。 亚尔德的视线离开皇女,抬头看着陆伊。骑士疑惑地挑起眉毛。 “这次的事件,在下认为,恐怕是三皇子在暗中牵针引线” 陆伊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拍。 “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在下亲眼目睹了三皇子的府邸中有咒师出入。不仅是我,连死亡的传达官也——” 喉咙被痰堵住,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对他表示尊重吧,皇女与陆伊礼貌地转移了视线。好了,亚尔德打起精神。 该告诉他们多少呢? 对于陆伊,必须让他知道某些事实。当亚尔德再次踏上黄泉路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知情者,可就麻烦了。 “在下曾偶尔听到,那个咒师说了些会将皇女殿下控制之类的话语——所以,才急忙赶回来 ” “偶尔听到?是真的吗?” “确实无疑,但来源不便公开” 皇女无言。只是大眼睛睁得比平时更大,紧紧盯着亚尔德。 陆伊手掌贴额。 “没有证据。情报的来源也无法说明……您知道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吗?说到底,这样做三皇子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是加害其他瞄准帝位的皇兄皇弟们还好说,但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妹妹做这种事” 就算让公主加入自己的阵营,也没有太大意义。皇子已经放弃了他的妹妹。 转而想最大限度的利用公主。 亚尔德的神经还没粗到会把想到事直接说出来,他斟酌着用词答道, “作为交换,三皇子能够获得某物” “您是说北岭?可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价值。您不是也这么说过吗?” “北岭不过是用于抬高他忠诚的诱饵。三皇子的府邸中,据说有红发的男人出入。那是些北岭以北的蛮族——” “亚尔德” 被皇女叫到,他应声转过头。 躺在床上,总还是觉得不太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恭敬的姿势,有些忐忑。 “兄长杀了我的传达官吗?” “恐怕是的” “蛮族的入侵,也是兄长的指示?” “这尚未查明,但……” “我不想听模棱两可的回答!” 皇女突然激起地站起来。椅子被殃及摔倒了。 “公主殿下,请您冷静” “一切不过是在下的推测,太守” “如果我不在这里,北岭就不会被攻击。对吧!” 没想到这点的亚尔德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原来如此,作为皇女来说会这么思考也不奇怪呢。以后需要注意。 “请您冷静,北岭与北地蛮族间的争斗历史非常古老,其间有无数次的拉锯战。绝对不是太守一个人该承担的责难” 皇女急躁地乱踏地板,‘够了别说了’她叫着奔出房间。陆伊走到大门边,吩咐待命的副官去追上皇女,自己则回到室内关上门。 扶起倒地的椅子,坐下。 “能再多说一些您的见解吗?” “只要你不介意听病人的胡言乱语” “三皇子打算陷害公主殿下,这件事您可以肯定吗?” “在下只能说,自己是这么确信的。对了,得向你致谢才行” “为什么?” “多亏长公主殿下鼎力相助,才能逃出帝都,得以平安回来,全赖杰沙鲁特的帮忙” 与亚尔德预料相反,陆伊首先有反应的,不是长公主,而是另一个人名。 “那个男人是怪物哟……传闻,他与恶鬼签订契约,为了获得不死的肉体,失去了人心之类” 看来,陆伊似乎也知道杰沙鲁特的前身。想想也对,毕竟是爱人的贴身护卫。 “那个是他在盗贼团时用的外号吧?” 陆伊微笑道, “他那外号的出处,就是这种传闻哟。虽然可能是为了在盗贼团里建立威信而编造的故事。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吃惊” “长公主殿下很器重他吧。把他借给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不,没有那种事” 一旦扯上长公主就会像个纯情少女般的陆伊,这次却格外利落地回答。 朝着愣住的亚尔德,他淡淡说道, “对于那位殿下来说,爱情与政治的价码是两回事。并且,优先的是后者。我对她来说,不过是稍许有些愉快的赠品而已” 是这样吗?没什么反驳的兴趣,便顺势接口道, “在下以为,他是被派来在太守被咒师完全控制的时候,收拾残局的人物” 陆伊胳膊架在床上,撑着下巴,哼哼道, “不好说呢,那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不过,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她援助过三皇子吗?” “‘她’是指拉琪尔殿下?” 亚尔德一点头,陆伊就苦笑了。 “无论是谁,她都援助过。不仅限于三皇子哟。给予所有人的爱,还有人情。催还的时候总是那么唐突……偶尔还会因为高额的利息让人不得不以命支付” “哈啊……” 这个男人的品味也挺古怪的呢……脑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陆伊便一笑道, “您是在想,我的品味真古怪吧” “哦,不,嘛……对了,暴风雪的事情还没说呢” “暴风雪怎么了?” “在下听说北地的蛮族,具备操纵气候的力量。特别是他们的神官被称为《雷霆使者》,能够自由呼唤雷电” 陆伊皱眉道, “您是说真的?” “在下本想禀告太守的……” 但没料到她刚才会反应那么激烈,看来搞错报告的顺序了。 “那就由我来转告吧” “此外,恩宠之力正开始变强。原本不构成威胁的咒师之力,以及将传达官被控制的力量,可能都是源自于此” “……您说的,有证据吗?” “没有” “真是的……您尽告诉我一些麻烦事” “所以说,暴风雪有可能会顺我们的意愿不久后停息。如果天空好转的话,可以视为陷阱。太守似乎在自我责备。但就算她出于罪恶感而发兵,只会徒增伤亡” 陆伊站起身,低头看着亚尔德。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悲哀。 “我懂了。恩宠之力变强的情报,我会转告殿下的。不过,想阻止她,就得靠老师您了。骑士的价值观是只要主君下令,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么,你是想让病人当说客吗?” “之所以要分成尚武与尚书两种官系,正是为了让我们彼此互补吧。龙种为了翱翔于天际,左右双翼必不可少。您知道在您离开的日子里,我独自奋斗了多久吗?” “听说,你独自在牢里休养” 是啊,陆伊泛出陶醉的笑容回答道, “我是为了抗议太守被囚禁而主动入牢的。但没想到感谢我的只有女官们” 一瞬间,忘记了头痛。 “你是主动进去的吗……” “女官们都带着慰问品来探望我。那些脏兮兮的男人没有来。这就是所谓的隐居吧?那么,我也想早日隐居了呢” “不……你还是保持现役更受欢迎” “总之,请您快点把身体养好吧。不然,我可要先隐居了哟” 那么告辞了,鞠躬后,骑士离开。 亚尔德一边头痛欲裂一边翻了个身。扭了扭腰,放松了一下后背的肌肉。总是躺着,全身都僵硬了。 ——这样谜题就有一个解开了。 陆伊主动入狱的理由,大致能够猜到。就算皇女陷入异常是事实,处在他的立场上也无法认同拘禁主人这件事。但如果抵抗的话,便是自相残杀,只会留下遗憾。 可以说,主动入狱是明智的判断。不过—— ——塞鲁克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那样宣布过不会认同皇女以外的太守,为什么却袖手旁观? 说起来,操纵那只《雪鸠》的是塞鲁克吗?这件事还没确认。 回想起手指被啄时的疼痛,苦笑了。至少怪力程度像是那个男人。 被啄到的是哪只手来着?一面回想,一面望着双手。但昏暗的室内看不清楚,在烦恼之中,渐渐睡去。 4 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亚尔德终于能下床活动了。娜奥似乎不太满意 他的举动。 “下次病倒我可不管了” 她的话中带着指责亚尔德应该再躺一段时间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放亚尔德出来,大概是为了皇女着想吧。 对于眼下封闭的状况,皇女似乎很烦恼。 不仅是皇女,城堡中的大部分官吏,都疲于现状。失去亲人的担忧,对未知敌人的恐惧,还有无法行动的郁闷。 一丁点小事就有可能引起争斗。 还是想些办法比较好,亚尔德觉得。 但是当朝议的会场中,送来第四个村子的鸟儿失去联系的报告后,状况已经严峻到不允许他悠闲思考的地步了。 “不是已经决定不出兵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声嚷嚷的是达尼。自从知道了传达官的真正身份是他离家出走的表妹后,他似乎对所有人宣称传达官已经不是他们一族的女人了。 “难道要改主意出兵了?就算出兵,也只能用我们北岭人吧。平地的人,根本适应不了冬季的北岭” “你所说的平地的人,可是有足足三个走到了城堡呢” 回击的是格兰达克。听杰沙鲁特说,他似乎在与人打赌,赌亚尔德要过几天才能出现在会议室,结果引来塞鲁克对他大打出手。 真希望他能把那份创意与精力花在其他领域。 “别说蠢话,无论是哪里人,都拿这种暴风雪没辙。出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依斯亚姆呻吟般刚一回答,达尼就嗤笑起来, “胆小鬼的借口” “如果你有自信的话,尽管去吧。我会为你收尸的。不过得等雪化以后” “只会闷躲在这里有个屁用?你难道是总想着躲在蛋壳里不出来的雏鸟吗?” “我要是雏鸟的话,你就连个鸟蛋也不如。除了煽动别人以外就没事可做的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孵蛋吧” 一边适当地省略粗话,一边进行会议记录。这工作有点像是皇帝的传话官呢,亚尔德想到。在帝都晋见皇帝,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的意见,只有这些吗?” 皇女开口后环视了一下周围。 然后周围姑且安静了下来,大概是某种程度上认同皇女的权力了吧。 ——不过,气氛比夏季时要糟糕。 有些人很明显带着反感与怀疑。 虽然成功阻止了敌人从城堡内部瓦解的作战,但是出现的龟裂没那么容易填抚平。 在他离开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皇女的精神失常是何种程度?直到入牢前的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如果体力允许的话,只要用过去视看一遍就行了。但现在实在没那个力气。 “至少在暴风雪停止前,维持现状。既然没有足够改变此方针的意见。所以,不会出兵” 淡淡宣布后,皇女起身离开会议室。 ——相当消沉呢。 就算知道自己兄长的样子不对劲,但真的遭到背叛,还是会很难受吧。更不要说还连累任地的子民也陷于危险之中。 如果皇女能厚颜无耻些的话,就不会有这么苦恼了吧。虽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她的感情相当纤细。亚尔德挠了挠头。接着,朝另一个正打算从远方出口离开的背影,招呼道, “塞鲁克” “唉” ——人不可貌相,本质纤细的人,这里还有一个。 他一脸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表情。但以亚尔德的直觉来看,这个男人基本上是在为一些无所谓的小事而内疚。 “在下有话和你说。等你有时间了,请到我这里来一次” “……好” “我赌塞鲁克会爽约,赌注是一杯酒” 格兰达克笑着插嘴。塞鲁克没有立即回驳,便足以证明格兰达克所言不虚。亚尔德泛出认真的表情,确认道, “只是嘴上回答,其实不打算过来吗?” “没有那回事” “真的?” “格兰达克,晚饭时你就着请我喝酒吧!” 被塞鲁克狠狠关照,但格兰达克还是笑眯眯的,亚尔德点了点头道, “你的那怀酒,在下请你吧。那么,塞鲁克,待会儿见” 亚尔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已经完全成为护卫官的杰沙鲁特与之同行。 房间中,已经备好了汤药。这不是亚尔德命人送来的东西。准备的也太周全了。 “喝了这个,在下会犯困” “这药就是为了让你睡觉用的。刚刚能下床走路,不宜过多活动” “等塞鲁克来了,能请你叫醒在下吗?” “好的”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决定稍稍睡上一会儿。 思索着杰沙鲁特打算再给自己当多久护卫,渐渐就模模糊糊起来。 再次睁开眼,是被摇醒的。 “塞鲁克来了” “谢谢,您能出去一会儿吗?” 杰沙鲁特把塞鲁克请入房中,自己则走了出去。 “请坐” 让塞鲁克入坐后,亚尔德自己也撑起身,坐在床上看着对方。 表面看来,虚张声势般很有精神的样子。以充满抗拒心的表情回看着亚尔德。 “您有什么事找我?” “那只《雪鸠》是你操控的吗?啄我手指的那只” 塞鲁克的脸上没了表情。喔呀,这个反应倒是意料之外。 “沉默不语,在下是猜不出答案的” “……那只,没有能够回来” 看来确实是他操控的。 “是被猛禽袭击了吗?” “都是我不好……心情一放松,就中途失去了连接……再也找不到了……” 他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有精神理由就在这里吗,亚尔德理解了。对于把鸟放在万事首位的北岭人来说,由于自己的过错而失去鸟的话,也难怪会沮丧成这样。 “有没有可能幸存?” “在低地区域,它活不了多久” “在你伤心的时候很抱歉还要这么问你……就算在这种气候下,《雪鸠》也能飞行吗?” 塞鲁克没有看亚尔德回答道, “如果我说能的话,你会让我去做吗?” “如果你决定去做的话,大家都会听从你的决定吧?” 塞鲁克的手抽动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吗。 努力保持平静,亚尔德继续说道, “帝国到来前,主导北岭的是谁?这问题在下始终在考虑。不是长老,因为他告诉过在下,他反对纳入帝国的支配” 等了一会儿,塞鲁克长叹一声。 “这是我的家世。我们一族是这里城主的末裔,就是这个原因,才被大家另眼相看 亚尔德眨了眨眼。 语速极快地,塞鲁克继续解释道, “先声明,我家不是王家。王家的城堡,是那个被诅咒的废墟。这里不一样” “……你们原本是相当有权力的家族吧” 恐怕是重臣,或者王家的旁系之类。 不过,那个深受毁灭预感折磨的男人,竟然有可能是塞鲁克的遥远祖先。 ——钻牛角尖的死脑筋,果然是一脉相承吗。 很简单便能想像出,像那个男人似的,因为相信世界毁灭而绝望的塞鲁克的模样。 “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帝国……那时候,我父亲的身子还很硬朗。所以,父亲统一了大家的意见。他对于作为使者而来的贵族心服口服,劝说大家 后记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四处奔波,从笔慢的作家手中夺下原稿,能完成如此伟业的编辑内田先生问我,「续篇长度能有几许?」 因为从一开始接到的委托就是「要能够系列化」,所以埋下了许多伏笔。那个……好像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啊。而且根据设定,追溯过去可以不断挖坑。 啊对了,就写到视点人角亚尔德挂掉吧—— “千万别让他挂掉!” ——于是,被瞬杀了。出招好快哟! 还有一次,是被问到关于今后的剧情展开。 今后吗……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大概就是这样吧。变成这样的话,可能会发生那种桥段。故事框架变大的话,可以用上这种手法……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呢,会怎么发展呢? 嘛,如果不写继篇,就没问题—— “没门” ——话说没说,又被瞬杀了。他在关键时机上出招真是神速! 所以,话题最后不得不向着继续写的方向前进。如果想看继篇的话,请为内田先生加油!努力吧内田先生! 这种事写在后记上没问题吧?四页的空间,光是写自己的事情可能填不满啊……找内田先生商量后,得到以下回答, “没问题哟,反正必须努力写的是妹尾老师吧?” ……嘛,话是没错。写书的确实是我,不过写作的干劲全部是内田先生补给的! “哦,明白了。我会不断提供补给的” 真是好人呢。好吧,加油写吧……啊呀,我好像是打算休息来着的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完了,完全被控制了。 而且,还被慎重警告,不能宰了亚尔德。 说到亚尔德,从上卷开始带来华丽插画的kotoki先生,听说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确实能从画中感受到爱啊。下卷的封面,也依旧把他画得那么有型。 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四处奔波,从笔慢的作家手中夺下原稿,能完成如此伟业的编辑内田先生问我,「续篇长度能有几许?」 因为从一开始接到的委托就是「要能够系列化」,所以埋下了许多伏笔。那个……好像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啊。而且根据设定,追溯过去可以不断挖坑。 啊对了,就写到视点人角亚尔德挂掉吧—— “千万别让他挂掉!” ——于是,被瞬杀了。出招好快哟! 还有一次,是被问到关于今后的剧情展开。 今后吗……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大概就是这样吧。变成这样的话,可能会发生那种桥段。故事框架变大的话,可以用上这种手法……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呢,会怎么发展呢? 嘛,如果不写继篇,就没问题—— “没门” ——话说没说,又被瞬杀了。他在关键时机上出招真是神速! 所以,话题最后不得不向着继续写的方向前进。如果想看继篇的话,请为内田先生加油!努力吧内田先生! 这种事写在后记上没问题吧?四页的空间,光是写自己的事情可能填不满啊……找内田先生商量后,得到以下回答, “没问题哟,反正必须努力写的是妹尾老师吧?” ……嘛,话是没错。写书的确实是我,不过写作的干劲全部是内田先生补给的! “哦,明白了。我会不断提供补给的” 真是好人呢。好吧,加油写吧……啊呀,我好像是打算休息来着的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完了,完全被控制了。 而且,还被慎重警告,不能宰了亚尔德。 说到亚尔德,从上卷开始带来华丽插画的kotoki先生,听说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确实能从画中感受到爱啊。下卷的封面,也依旧把他画得那么有型。 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四处奔波,从笔慢的作家手中夺下原稿,能完成如此伟业的编辑内田先生问我,「续篇长度能有几许?」 因为从一开始接到的委托就是「要能够系列化」,所以埋下了许多伏笔。那个……好像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啊。而且根据设定,追溯过去可以不断挖坑。 啊对了,就写到视点人角亚尔德挂掉吧—— “千万别让他挂掉!” ——于是,被瞬杀了。出招好快哟! 还有一次,是被问到关于今后的剧情展开。 今后吗……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大概就是这样吧。变成这样的话,可能会发生那种桥段。故事框架变大的话,可以用上这种手法……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呢,会怎么发展呢? 嘛,如果不写继篇,就没问题—— “没门” ——话说没说,又被瞬杀了。他在关键时机上出招真是神速! 所以,话题最后不得不向着继续写的方向前进。如果想看继篇的话,请为内田先生加油!努力吧内田先生! 这种事写在后记上没问题吧?四页的空间,光是写自己的事情可能填不满啊……找内田先生商量后,得到以下回答, “没问题哟,反正必须努力写的是妹尾老师吧?” ……嘛,话是没错。写书的确实是我,不过写作的干劲全部是内田先生补给的! “哦,明白了。我会不断提供补给的” 真是好人呢。好吧,加油写吧……啊呀,我好像是打算休息来着的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完了,完全被控制了。 而且,还被慎重警告,不能宰了亚尔德。 说到亚尔德,从上卷开始带来华丽插画的kotoki先生,听说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确实能从画中感受到爱啊。下卷的封面,也依旧把他画得那么有型。 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四处奔波,从笔慢的作家手中夺下原稿,能完成如此伟业的编辑内田先生问我,「续篇长度能有几许?」 因为从一开始接到的委托就是「要能够系列化」,所以埋下了许多伏笔。那个……好像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啊。而且根据设定,追溯过去可以不断挖坑。 啊对了,就写到视点人角亚尔德挂掉吧—— “千万别让他挂掉!” ——于是,被瞬杀了。出招好快哟! 还有一次,是被问到关于今后的剧情展开。 今后吗……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大概就是这样吧。变成这样的话,可能会发生那种桥段。故事框架变大的话,可以用上这种手法……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呢,会怎么发展呢? 嘛,如果不写继篇,就没问题—— “没门” ——话说没说,又被瞬杀了。他在关键时机上出招真是神速! 所以,话题最后不得不向着继续写的方向前进。如果想看继篇的话,请为内田先生加油!努力吧内田先生! 这种事写在后记上没问题吧?四页的空间,光是写自己的事情可能填不满啊……找内田先生商量后,得到以下回答, “没问题哟,反正必须努力写的是妹尾老师吧?” ……嘛,话是没错。写书的确实是我,不过写作的干劲全部是内田先生补给的! “哦,明白了。我会不断提供补给的” 真是好人呢。好吧,加油写吧……啊呀,我好像是打算休息来着的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完了,完全被控制了。 而且,还被慎重警告,不能宰了亚尔德。 说到亚尔德,从上卷开始带来华丽插画的kotoki先生,听说也挺喜欢这个角色的。确实能从画中感受到爱啊。下卷的封面,也依旧把他画得那么有型。 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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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我有一种明明创伤欲望不高,却越写越长的矛盾性质,拜此所赐,这部小说的上下卷花了我整整一年有余。并不夸张。 我呢似乎是常常被人以「寡作」「笔慢」等词来形容的作家。寡作先不去说,笔慢我觉得好像不算啊……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反驳的底气。ok,笔慢就笔慢吧!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吧。 哦不,别说是没问题,有一堆问题啊。 好奇怪啊,直到去年为止明明一个月就能写一本的……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写得这么辛苦呢。甚至有段时间,还以为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还是完成了,终于完成了。这样能休息了,尽情休息。 四处奔波,从笔慢的作家手中夺下原稿,能完成如此伟业的编辑内田先生问我,「续篇长度能有几许?」 因为从一开始接到的委托就是「要能够系列化」,所以埋下了许多伏笔。那个……好像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啊。而且根据设定,追溯过去可以不断挖坑。 啊对了,就写到视点人角亚尔德挂掉吧—— “千万别让他挂掉!” ——于是,被瞬杀了。出招好快哟! 还有一次,是被问到关于今后的剧情展开。 今后吗……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大概就是这样吧。变成这样的话,可能会发生那种桥段。故事框架变大的话,可以用上这种手法……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呢,会怎么发展呢? 嘛,如果不写继篇,就没问题—— “没门” ——话说没说,又被瞬杀了。他在关键时机上出招真是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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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说到插画就不得不提一下杰沙鲁特。上卷不过是路人级的老爹,由于他的设定画实在太棒了,而且下卷中他也相当活跃,于是我就提议,就让他上彩页如何……没想到彩页上的老爹酷到凌驾于我的想像啊,我好像迷上他了,这可怎么办。 续篇主角定为杰沙鲁特,三头六臂大显身手——「没门」好像听见从某处传来这句话,幻听真可怕呢。 有些偏题了。不过能够看到原本只是脑中有个模糊印象的角色,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上,这让我觉得写小说真是不错。 kotoki先生的画,就相当于是在没干劲的我的鼻子前方挂上的胡萝卜。提供给我重要的能源。非常感谢。 还有当然要感谢,耐心宽大地等待这本小说出版的所有读者们。如果大家能觉得本作对得起你们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继篇应该不久能送上,如果您喜本作的话,就让我们在下本再见吧。 有可能,会让您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我的笔头好像还是缓慢状态。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妹尾由布子 序章 网译版 翻译 秒速@轻之国度 这座城镇幸运地避开了战乱和灾害,保留下创建当初的模样。以不同于周围任何城镇的面貌,睥睨人世沉浮。 此城是帝国振兴之前的建筑——父亲一边用毛刷清理宅邸的基石,一边告诉亚尔德这些事情。 「这活不小心可不行」 无名工匠雕刻的线条逐渐地显露出来。看到那历经岁月后变得模糊的轮廓,父亲小心翼翼地挥动毛刷。他觉得似乎很有趣,不过即使提出要求,父亲也没有毛刷让给他。 「神的……这里看不太清楚,大概是声音。这是固定句式。聆听神的声音……之类的」 父亲拧着眉头,把脸凑近石头。跪在地上,衣服脏了也不在意。不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然后是上半身大幅后倾。 「啊,果然。这面墙壁的石头堆砌,本身就构成了文字。住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察觉到」 他抬起脸,努力去辨认父亲所看到的东西。 原以为是灰蒙蒙一片的墙壁,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是由两种颜色差别细微的石头构成的。如果把灰色作为底色,那沙色部分就会浮现出来,看起来……是有点图形的样子。 不过,那和他所知的各种文字都不同。虽然他已经记住了从afar到het的二十八个文字。 「幸好搬家之前调查一下」 一家人即将搬迁。他只知道,是要去个很远的地方。本来是准备在年前搬的,但刚生下他妹妹的妈妈身体不太好,于是就延到了年后。 「是文字吗?」 没法说自己看不懂,他看着父亲,轻声问道。 父亲的侧脸,让他感觉非常遥远。 「真实——也就是,伟大的神的御名」 「真实之神?」 「对。和帝国的神不同,是我们的神」 也许是自己的表情过于惊讶。父亲看着这边,笑着站起来,用没握着刷毛的那只手挠了挠他的头。 「要说相同,的确是相同的神。全部都是伟大唯一的神所拥有的众多的御名、姿态之一。我们的祖国古王国的神,是揭露真相的神。不过,那个轴依附于时间,方向是过去。帝国的神也传达真相,但轴和方向都是人的心。不能说是相似……与我们的神比较接近的,是同样依附于时间,但方向是未来的神吧」 「那样的神,在哪个国家?」 父亲眺望着远处,轻声道: 「很远很远……人们至今还不知道,那样的国家是否曾有过。不过我想是存在过的。与诉说过去的我们的神,相对的神……」 感觉并非是在回答他的问题。父亲仅仅是在整理他自己的思考而已。 希望拉回父亲的注意,他问道: 「但是,父亲,相反的能力,不是近而是远吧?」 「嗯……也有人这么认为」 「说到底是同一个神,近和远什么的,感觉没意义」 父亲笑了。 「是啊。……糟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差不多该回去了,万一再发热就不好了」 还不想回去啊,他想。 父亲很少会这样正儿八经地和他说话,因为父亲经常外出。 「在院子里转转,可以吗?」 「那要看是转多久了」 说着,父亲站起来。再次央求之后,他拿到了毛刷。 此刻他终于坦白了。 「那些文字,我不认识」 「是吗。那些,是我们祖国的文字」 「祖国……」 很少听到了一个词。父亲的表情很认真。 「你所学的,是越过沙漠传播的商队都市的文字。和我们所说的语言一样,起源并不在帝国」 「这是沙漠的语言吗?」 「追根究底的话,便是了。沙漠的都市国家群历史悠久,虽不及古王国,却远在帝国之上。当初每个都市都有各自的语言,然而商队却逐渐消除了语言差异。语言统一的过程中,出现了注音字母,也就是你所知道的二十八个文字。注音字母在标示变化的语言方面很方便,是注重发音的文字」 父亲转向刚才的墙壁,继续说道: 「那个不一样。上面刻着的是,神所赐予的文字的原形。不是注音文字,而是表意文字。所以,单独一个字就包含有深意」 「真实……」 「对,真实。也就是神的御名。意思至少有……希望这个家能够永久获得神的庇护和指引」 「这种文字,有多少个?」 「像繁星一样多吧」 「那么多?」 「是啊。可是,你知道星星有多少吗?」 「不知道。星星有多少?」 「不清楚。也就是说,多得数不清哦」 回答之后,父亲莞尔一笑。 父亲的笑话总是拐弯抹角的。姐姐应该能够好好地配合他的节奏。而哥哥,肯定已经掌握了多如繁星的古代文字。 「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翻一下书房左端架子上的词典。上面有刚才的文字。发祥于帝国的文字那方面的书应该就在词典旁边」 当然,回去之后立刻就去看。如果能够自由地书写以前的文字,肯定很有趣。 挥着刷毛,他走向前院。 在沿着石墙铺设的踏脚石上轻轻跳跃。 忽然察觉到踏脚石到中途起了变化,于是他回过头来。 「这些石头,也是文字吗?」 「恩?……不,不是文字。这里以前有个小门」 他停下来,看着石墙。第一次听说这里原来还有个门。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好像相当富足。上门乞讨的艺人就通过这个便门进来。因为乞讨的人没完没了的,这户人家就把门拆了,砌成石墙。也就是在暗示,这个房子换了主人了。大约,是你出生后不久的事吧……你的哥哥姐姐是在以前那个家里出生的」 他感叹着再次去看时,吓了一跳。 石墙不见了。 不仅如此,周围还莫名的昏暗。 仿佛是,夜晚忽然降临了。他抬起头,看到高远的天空中挂着星星。被风吹散的流云的上方,淡淡的彩虹架在月亮上。 陷入混乱的他低下头,看到面前有扇铸铁之门。而且,还有一名女性将手放在门扉上,向里面张望。门的高度到女性的胸口。她的脖子上,首饰闪闪发光。 「听说这里有个孩子出生了」 「是算命吗?」 「远离灾祸,通往幸福的指引」 「请稍等」 女仆人跑开了——是玛雅,他想。绝对是玛雅。但是,她好年轻。 门对面等着的女性更加年轻。皮肤浅黑,指甲用染料染成红色。大眼睛是暖和的棕色。用布扎起来的头发是暗淡的沙色,和隐藏在墙壁中的那个意为真相的文字颜色相同。 玛雅抱着布包回来了。一只小小的手从布的一端垂落。尽管玛雅是快步走过来的,婴儿依旧睡得香甜。 「但愿能看到好的未来」 女性向门对面探出身子,仿佛被吸引般,握住婴儿的手。也许是担心婴儿被夺走,玛雅紧紧抱住婴儿向后挪。催促女性快点结束。 「怎么样?」 「这个孩子的未来起伏激烈……沙漠的对面,遥远的东方……再往前就超出了我的能力了」 「你说沙漠?」 玛雅的声音变得尖锐。 这里看不到沙漠。但是离沙漠很近,所以无法全盘否定。 「就没有办法了吗?虽然不是长男,但也是主人疼 爱的孩子……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那是命运。沙漠对面是身为黑之王、暗之王的不祥之神力量所覆盖之下的暗黑世界……不过,这个孩子会到那里去」 「为了几个钱,你就胡说八道吗」 女性傲然抬起脸,瞪着玛雅。 「如果是想要报酬,就不会说不吉利的话了」 玛雅没有退缩,也瞪着对方。 「不要太小看人。我也知道,有些人故意说孩子未来有难,然后说为了避开劫难就得买他的护符,腆着脸皮要钱」 「你才小看人呢,居然把我当骗子。我们是受到太阳神兼预言之神『坦』托付话语的一族。预言者聆听且道出神的声音。我们仅仅是传播神之声的中介,并不能将其扭曲。今天天亮时太阳升起的方位,有谁能改变呢?神的声音一旦授予了,有谁能将其返回天上呢?」 玛雅重新将婴儿抱好,摇头说道: 「够了,请走吧。你想要多少?」 「给真实标价吗?你以为买下之后真相就会消失了?没用的哦,预言已经授予了……」 女性低头看着婴儿,表情略微有些暗淡。 「……去东方吧。在那里找出太阳,祛除笼罩在那片土地上的黑暗,照亮世界」 「走吧!」 扔下硬币后,玛雅跑开了。 女性看着她离去,然而微笑着轻声说道: 「真是可怜啊,小男孩。你和我就像是镜子的反面和正面。路已经敞开」 女性屈身去拣硬币,身影忽然变淡,接着就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颜色不同的石墙。 第一章 1 自己所看的东西,仅仅是被雪覆盖的悬崖吗。 ——简直就是故事中的光之回廊。 今天天气晴朗,且没有风。天空的确是奇迹般的纯蓝色。远处的山岭别有情趣,令人禁不住感叹。不过,眼前横亘的峡谷也美得让人忘记呼吸。原本就是奇岩奇石林立之处,表面冻上一层冰雪后,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雕琢金刚石一样,折射出绚烂的光之阁楼。 「请尽量不要从正面去看。太阳光这么强,眼睛很快就会受伤的」 听到领路的少年那现实的劝告,亚尔德回过神来。 的确,已经不是耀眼的程度了。 而且还有寒冷。明明风都没有,却冰冷刺骨。沉迷于景色而发呆的那一小会,埋在雪里的脚趾已经失去知觉。 「我会小心的」 一边感叹现实中竟有如此奇景,亚尔德一边往前走去。试图窥视深谷下的川流时,袖口被捉住。 「再往前就危险了,尚书官大人」 「离边沿还有些距离啊……」 少年一本正经地仰视亚尔德,说道: 「那里没有地面。仅仅是被风吹出去的雪冻住了而已。最近连续都是暖和的日子,说不定松软了」 ——暖和? 当然了,以北岭的冬季来衡量的话,气温算是高了。这个道理虽然明白,亚尔德却不能接受。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回答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如果让尚书官大人遇到什么不测,我就没法活着回城堡了」 啊,是么。亚尔德点头思考。因为体格上有差距,他应该是没法支撑自己的体重的……难道是打算一起掉下去么。多么悲凉的决心啊。 冬季用的外套是前任留下来的。老旧且有霉味。如果袖口破掉的话,也就不会拉少年陪葬了。亚尔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扭过头问道: 「埃吉尔认为如何?」 「我觉得大人快要掉下去了」 这位骑士露出开朗的笑容点着头,抓住亚尔德的另一只袖子。 「不会掉下去的」 「那可不好说。万一尚书官大人在这时候忽然头晕起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会头晕」 把『大概』这两个字咽进肚子里,亚尔德微微踮起脚张望。 即使不踮起脚,他也是一行人中个子最高的。就像是长得过高的草,细长摇晃的样子。 「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是请教阁下对于这里地形的看法」 「失礼。恩……和对面的高低差很大呢」 少年点点头。 「只有这一带,是对面比较高。其他地方就能从这一边俯视了」 亚尔德再次抬头,看向耀眼的峡谷对面。 「或许有绷起绳子的痕迹」 被暴风雪埋起来了也说不定。不过,万一雪融化了呢。当地的人不是说,天气『暖和』吗。 「找找看」 埃吉尔招呼部下。 亚尔德眯起眼睛,重新戴好头纱,以免眼睛被过于明亮的景色灼伤。 因为一不小心头纱就会被风吹走,亚尔德就在额头附近绕了一圈细绳。这奇怪的装束还被嘲笑了。问当地人他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说骑鸟时闭着眼睛也没关系。 骑士团大体上似乎也掌握了同样的技能。只有亚尔德这个无法读懂鸟心、受到鸟的同情才能骑乘的人要依靠道具。 ——奇怪的地域。 对于从征服和融合中诞生的帝国来说,能将自身特色的文化原原本本保留下来的民族很少。帝国在这方面并不过于宽容。 亚尔德心想——即使如此,这片土地自身也太奇怪了。 任由自己在生活的浪潮中漂流,结果就飘到了这无法用常识理解的边境。 赴任地点是帝国的最北端,大部分是寒冷的山岳地带。土地贫瘠,高价资源也少。必然性的,帝国没有理会北岭,以至于北岭被称作为放置区。当亚尔德接到调去北岭的命令后,所有人都认为是左迁。他本人也是同样看法……结果事情却发展到官拜太守副官。 「也从上空找找看吧」 埃吉尔说道。见亚尔德点头,他立刻下达命令。然后雪雾应声而起。黑色的巨鸟飞向空中,留下拍打翅膀的声音。 ——不可能的吧,这个。 仅仅是用鸟代替马作为交通手段这点,就已经足够诡异了。而且鸟和骑手还心灵相同,实在是匪夷所思。最近鸟甚至能在空中飞行,令人难以置信。 诡异的不仅仅是北岭。峡谷对面能操纵天气的北方蛮族也不差。 如果只是个笑谈也就罢了,然而这个冬季,北方人竟使用那种能力来侵略北岭。 虽然这次是击退了,但不能放纵他们的入侵。为了今后着想,亚尔德试图找出北方人的入侵地点。 「大人是不是在想,北方人从这里度过峡谷的呢?」 「我认为有可能」 「可是,以前……」 少年把话吞进肚子里。也许是觉得僭越吧。 他的名字叫阿尔萨尔。虽然是作为一名见习生在城堡的厨房工作,但他的家族世世代代自命为国境监视人,经常沿着峡谷巡逻放哨。 出生在这样的武斗派家庭的他竟是一名性格恬静且擅长算术的少年,令人大感意外。不过,城堡里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本事,所以亚尔德就拜托他做今天的向导。 「我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不多。之前不是说了吗,不管想到了什么,请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财富」 少年严肃地点头道: 「对面的悬崖太险恶了。暴风雪天气中渡河到这边来,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能够控制暴风雪呢?」 埃吉尔插话说道。 阿尔萨尔仿佛是喉咙被堵住。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即使可以消除天气的不利因素,那悬崖也很难攀爬。以前北方人从未渡过峡谷」 相对安全的过境场所不多。当地人对这种地方的巡逻自然不松懈。 所以,认为他们这次没有使用那些过境点才合理。 「既然以前从没渡过峡谷,那就更可疑了。我猜想,他们是用绳索滑过峡谷的」 「用绳子……」 「在没有暴风雪的情况下,这个方法既安全又简便,而且没有下到谷底的必要。当然了,只能从高处滑向低处,所以我在找对面悬崖比这边更高的地方」 如果北方人从神那里得到的恩宠之力比以前更强的话,战术自然也会改变。 而且这里和第一个遭到袭击的村子距离很近。与他的假设非常吻合。 为了安抚少年,亚尔德露出微笑。 「我想,正因为巡逻没有松懈,北方人才摸索出新的入侵路线的。这次的确是让敌人抢得了先机,为了不让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大家一起想办法吧」 少年表情僵硬地点头。 他是在为没有发现敌人奇袭而自责。虽然想告诉他这并不是他家族的错,但很难。因为阿尔萨尔责任心很强,非常较真。 「我们去村子吧。请带路」 「是,尚书官大人」 「在下和大人一起去」 埃吉尔把缰绳递给亚尔德。缰绳前端系着的鸟,看起来似乎有些困的样子。 宽容地接受无法心灵相连的外来者的这只鸟羽毛是浅灰色。像是被烟熏过般,不好看。但是,它非常聪明。厩舍长说过,只要有这只鸟在,亚尔德就能平安回到城堡。 亚尔德的看法与厩舍长相同。 「希洛巴,拜托了」 亚尔德看了看鞍后的笼子。今天外出的目的是将这个鸟笼送到下游的村子里。寻找渡过峡谷的场所,只是顺便。 看到少年的鸟展开翅膀,亚尔德慌忙说道: 「走地面」 「呃?」 少年没有掩饰他的惊讶。在短短的时间里,飞行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亚尔德边感慨边解释道: 「如果北方人是从这里渡河的,我想看看是怎样的路线」 「明白了」 少年让鸟头转向斜面。大概是从这里往上爬吧。幸好不是徒步。 「北方人的行李应该不多」 埃吉尔架鸟靠近亚尔德身旁说道。与沉睡在城堡里的亚尔德不同,他经历了真正的战斗,想必也见到了对手的军容。 「就只有人过来的吗」 「能背多少就背多少东西。必需品就地筹措」 埃吉尔压低声音,不让前面的阿尔萨尔听到。 少年也是守城组,没有参加战斗。但北岭所遭受的损害令他心痛不已。 ——请帮帮我们吧。 亚尔德依旧记得,守城的时候他跪着祈求。 ——对于身处安全场所的自己感到羞愧……。 束手无策的少年吐露真情的那个声音,亚尔德觉得不该忘记。 村子遭到袭击,村里人安危不明……这种消息与自身所熟悉的日常的崩溃和丧失直接联系在一起。亚尔德缺少这种真实体会。 并不仅仅因为亚尔德是外来者。即使遭到破坏的是自己的故乡,他或许也是同样的反应。 「被杀掉的鸟,也是充当军粮?」 「不清楚。在下认为,剥夺北岭人的移动手段是第一动机」 对北岭人来说,鸟就像是家庭成员。在这恶劣的土地上生存,鸟几乎等于救命稻草。这样的鸟被杀,北岭人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亚尔德的想象,距离现实应该还有差距。 在去村子的路上,少年让鸟停下来一次。 「这里是岔道口。向北走是去邻村」 并不提及自己看不出路在哪,亚尔德点头应了一声后看了看周围。 回首便能俯视疑为渡河地点的那段悬崖。寻找痕迹的骑士和他们的鸟,看起来就像是粘在雪原上的尘埃。 「那边的灌木枝就是标记么?」」 埃吉尔问。 少年楞住了。 「不,没有那种东西……」 骑士闭上嘴巴,骑鸟向灌木靠近。 虽然被雪或是风弄断也不奇怪,但这里毕竟是北岭。而且,这一带的树木木质柔韧,不容易折断。那种折断方式,不自然。 埃吉尔检查过断面后,回头向亚尔德说道: 「被切断的。可能是北方人的行为」 ——或者是有谁事先留下标记,帮助北方人……。 北方人对这一带的地理应该不熟悉才对。亚尔德微微眯起眼睛,不过马上就抬起头来,向处于困惑中的少年发话。 「走吧。冷起来了」 「是。尽快赶路!」 通往村子的道路平平坦坦,风景也不错。如果没有彻骨的寒冷的话,这趟远行可以算是一次享受了。 然而,抵达村子的那一刻,气氛彻底转变。 被烟灰弄脏的雪,倒塌的墙壁,散乱的家什用具。这里还是村里人被带走时的样子。 与北方人的那场战争中,北岭一侧的死者少得惊人。因为遭到突袭而没能反击,或许该说是幸运。如果反抗的话,牺牲者就会曾加。北方人或许是打算将俘虏作为奴隶来贩卖,并没有进行无谓的杀戮。 真正意义上牺牲的,是鸟。 被袭击的村子里饲养的鸟,大多都与厩舍一起被烧死了。 「我去喊下。……村长大人!」 阿尔萨尔将鸟留在村子的入口处,边喊边往村子里走去。亚尔德和埃吉尔骑着鸟在原地等待。 为了更好地观察村子,亚尔德拿开了脸上的纱布。这一带现在背阴处,光线并不刺眼。 木材在北岭是贵重品,所以没有木造的房子。地表多为岩石,以至于作为建材的土壤也不能说是充裕。有的尽是岩石。 于是,砌石技术就发达起来。 与建造规模宏大的城堡不同,民家是用大小与形状都不规则的石头建成的。越往高处,选用的石块就越是薄平,逐渐向内侧倾斜。屋顶是平缓的球面。表面被雪覆盖着,能看到石料的地方很少。听说冬季时雪会灌进外壁,这点很让人在意。不知是暴风雪的原因还是人故意为之。 呼喊村长的声音渐渐远去。 「真是个可靠的孩子」 「阿尔萨尔吗?是个好孩子呢。我的儿子要是也能成长得那么率真就好了」 埃吉尔是驻留北岭的骑士团的副团长。闭上嘴时是一副坚毅骑士的样子,但他骨子里是个为孩子烦恼且很爱妻子的人,最喜欢别人的恋爱故事,极度热衷于将谁和谁配对的媒人妄想男。 女官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适合出神远观的是团长大人,适合当朋友的是副团长』。他本人开心地告诉自己。 被认定为无害,有什么好开心的啊。 顺便被告知的还有一句,好像是『适合当结婚对象的是副官大人』。也就是指亚尔德。亚尔德认为,女官们互相牵制而无法说出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于是自己就被当成了挡箭牌。但当他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却被指责为不懂少女纯情。所以,最近亚尔德就用『那还真是荣幸』来敷衍。 「不用担心,毕竟是你的公子嘛」 「留在帝都有些不安,想要叫过来啊」 「所有家人?」 「可以的话,是想把内人孩子都接过来。不过,内人她大概不愿离开帝都吧……那里熟人也很多」 「哦,原来如此。尊夫人是已去世的<黑狼公>的妹妹。话说……」 <黑狼公>据说是真上皇帝的心腹、无可代替的好友。不过,真帝国建国没多久他就去世了。对亚尔德来说,乃是云霄之上的存在。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的亚尔德问道: 「<黑狼公>家,是哪位继承的?」 「大人不知道吗?先代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继承人,现在是陛下开恩,留着空位。陛下早晚会指定继承人,到时<黑狼公>的家名便会延续下去」 「若是如此,由尊夫人的血脉来继承,不是很自然吗?也就是阁下的孩子」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埃吉尔的语气很干脆,想必是同样的问题被问过很多次了。 「请恕我刚才失礼」 「啊,不敢当。即使是我,也要考虑到内人的想法……唉,真是复杂啊」 「可以理解」 继承法并不是亚尔德的专长,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家主过世之后才认领的养子也无法继承家门。且由于贵族的早婚的增加,因小事而离婚会造成大麻烦,所以后来就禁止离婚。这是旧帝国繁荣期定下来的法律。这些继承法是战争减少、贵族过多时的对策。 社会对寡妇再婚的不认可,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背景。以前亚尔德曾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因为资料太少而没能得出结果来,于是放弃了……。 想到这里,亚尔德轻轻叹息。 阿尔萨尔还没回来,声音都听不到了。村子寂静无声。 「好慢啊」 亚尔德的干劲总是不足。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想要把要做的事情尽快做完,回房间去。想要过慵懒的生活。可以的话,想要隐居。这就是他的小小的愿望。 「应该是没有危险……」 埃吉尔并没有提议说去看看,大概是觉得不能离开亚尔德。就未来而言,少年阿尔萨尔更有前途,不过目前身为北岭太守副官的亚尔德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 「每隔一定时间就巡视吗?」 「是的。村长孤身一人,让人担心啊。哪怕是有鸟在也好,倒也能放心些」 即使是击退了北方人,隆冬的北岭也没法立即开始重建。村民们都到亲戚家或是城堡里去避难了。只有村长,说是要保护自己的村子而拒绝离开,独自留在了村子里。 但凡遭受袭击的村子,大抵都一样,必定会有个顽固老头守着。连鸟都没了,他能做什么呢。守护村子不过是梦话。 尽是糊涂虫——这是亚尔德的真心话。 埃吉尔首先看到了村子,小声提醒亚尔德。 「来了」 是糊涂虫来了么。亚尔德在心里补充。 这个村的糊涂虫是一位面相不悦的老人。好像是城堡里的尚书官伊斯亚姆的叔叔,凶恶的眼神一模一样。 亚尔德下鸟。埃吉尔也照做。 见扶着阿尔萨尔的肩膀走来的村长停下脚步,亚尔德合起双手,深深行一礼。 「突然造访,还请原谅。在下是北岭郡太守的副官亚尔德。您就是法鲁村长吧」 老人哼了下鼻子,算是回答。 擅自将其判断为肯定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此行的目的,首先是探望阁下」 「老朽不去城堡」 亚尔德点头。 「是」 「也不去亲戚家」 「我明白」 「老朽哪也不去。绝对」 见老人如此强调,亚尔德开始觉得好笑。 「知道。阁下作为村长的决意,非常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是了不起的村长,村子哪能变成这样」 严肃的口吻。还好刚才没笑出来。 「对于救援的不及时,太守也懊悔万分」 「是想丢下我们不管吧。以为锁着城门,灾难就会过去」 「伯父!」 阿尔萨尔试图阻止村长的出言不逊,反而使村长更加激昂。 「你也是。彻底迎合帝国的骑马混蛋们。城堡里的生活怎么样?比天天沿着峡谷巡视要轻松多了吧。不好好执行祖上流传下来的工作,结果就是这个。你明白吗!」 「法鲁村长,这并不对」 这次是亚尔德插话。 「有什么不对。你不知道……」 「并不是阿尔萨尔怠慢了监视国境的工作。敌人选择了与以前不同的路线。法鲁村长应该也知道,他们操纵天气的能力比以前更强了。以前的袭击,想必村长还记得。他们有如此精确地操纵雷击吗?有随心所欲地制造暴风雪,或者让风停止吗?」 村长的表情变得扭曲。 「确实,有奇怪的地方……」 「原本是对人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奇异力量,现在却开始充满这个世界。不论敌我,都在增强。靠以前的方法已经无法保护北岭了」 阿尔萨尔睁大了眼睛。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亚尔德身后的埃吉尔也同样。因为这只是没有确凿证据的假设,所以亚尔德很少提及。 而现在说出来,是为了消除老人心里的疙瘩。知道北岭遭受突袭而反应不及的原因后,他的尊严就能保住。 「笼子拿来」 从埃吉尔手中结果笼子后,亚尔德将其送到村长面前。 「<雪鸽>的话,已经有一只了」 「追加两只」 村长动容了。就像是被吸引般,握着吊钩嘟哝: 「可是……老朽一个人就三只<雪鸽>……」 就传递心意而言,鸟胜过千言万语。北岭人都是鸟痴。 「如果察觉到异常,即使很微小,也请村子派<雪鸽>飞到城堡报信。如今能够飞翔的情况下,只要有通知,我们就能立刻赶过来。太守说她佩服您留在这里的胆量,期待您的表现。并且为回应您的气概,下次必定来救」 接着,亚尔德从怀中取出纸来。鸟痴笼络作战,第二步。 「城里厩舍长让在下带来了繁殖计划书。与往年不同,今年将增强繁殖力度。依照太守的命令,受害严重的村子可以优先选择雏鸟。这是预定交配的鸟的血统一览表,请过目」 村长几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接过亚尔德递来的纸。 用不着读出来的亚尔德在心中感谢北岭的高识字率。 「城里的鸟也在里面啊。不知道阿卡依能不能产卵」 村长的语气像是在说老朋友,不过那肯定是鸟的名字。人不会产卵。 「在下是外行,说明起来出错就不好了,所以详细请看上面写着的内容。好像是,产卵之前这里的再建也无法展开。首先是搭厩舍,对吧」 亚尔德莞尔一笑,村长也似乎受到感染般露出笑容。 「什么时候放村里的男人们回来啊」 「那就得看天气了。当然,也要尊重他们本人的意志」 「也是。……好吧,老朽就在这里守着,看有没有异常情况。这样可以了吧?」 「感激不尽。您还缺什么吗?只要是能筹备到的东西,我派人送来」 村长微微抬起笼子和繁殖计划书,表情由笑容转为沉重。 「不,有这就足够了。不过,马上快要到凿冰的日子,所以老朽才问村里人什么时候回来。请和村里人说下」 「好的。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亚尔德合起两手行礼。 「劳驾」 心领神会的希洛巴折起脚等他骑乘。虽然想要潇洒地跳上鸟背,亚尔德却没那体力和运动能力。 说声出发,让鸟头转向来的方向。 「还是走地面吗?」 听埃吉尔这么问,亚尔德点点头。 「刚才的标记让我有些在意。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走空中大概发现不了」 在回去的途中,亚尔德忽然想到了个事,就问阿尔萨尔道: 「凿冰很麻烦吗?」 「嗯。要在天气没转暖之前把冰切好,然后运到城堡。每个村子都会派出一名代表来完成作业……今年因为没有鸟,怎么去凿冰场所还是个问题……啊,在城堡反而更近呢」 「运到城里?」 「放在冰室里,好像是饮用水的储备」 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城里有水井,亚尔德并没有为饮用水担心过。 「可能是有过水荒吧……」 亚尔德小声说道。没有人回答。年轻的阿尔萨尔大概不知道以前的事,而埃吉尔并非当地人。正当亚尔德想着过几天去问厩舍长时,阿尔萨尔问道: 「那个,尚书官大人……」 「什么事?」 「法鲁伯父对您说了失礼的话,非常抱歉」 「我并不介意。仅仅是那种程度就了事,还算是幸运的」 「那种程度……」 「更乖僻更怀恨也没什么好奇怪。而且还是独自呆在村子里,坚持不走的老人」 「可是,这里遭受袭击的时候,尚书官大人并不在城堡里。完全没有责任,却受到了责备,不觉得生气吗?」 「我在不在城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是以郡太守代理的身份和他见面的。而那个时候,太守 在城里,然而却素手无策」 「但是……」 「所有村子都分配到<雪鸽>了吧?」 这时埃吉尔插话进来。亚尔德松了一口气,转向他那边。 「是的」 「尚书官大人是从南开始依次拜访,那么……」 「从北开始是由赛鲁克来负责的」 赛鲁克乃当地名门的年轻少主,同时也是一丝不苟的尚书官。由他带着礼物上访,想必村民们也无话可说吧。 「哦,原来受害比较严重的区域全部都是大人负责的」 那是当然了。赛鲁克心直口快,而且沸点又低。虽然他没有恶意,却老是捅出娄子来。敏感地域怎么能交给这样的男人呢。不过,亚尔德不能把理由说出来,因为会被阿尔萨尔听到。 「我不是北岭人,不知道村子以前的样子,所以看到被破坏的村子也用不着心痛。虽然对不住阿尔萨尔……可必须有个人来带路。抱歉」 「没关系!」 阿尔萨尔奋力摇头。 「……没事吧?」 亚尔德禁不住问了一句,却看见少年一脸迷惑的样子。 「大人指的是什么?」 这么努力地摇头,头会不会痛啊。亚尔德露出暧昧的笑容。 「下个村子大概还要听牢骚,不过我并不介意。本来就是准备来听他们的怨言的。请你你不要担心。还有,我再说一次,这次事件的责任并不在你们家族。保护北岭是帝国的义务。对吧,埃吉尔」 「当然。不过,我和阿尔萨尔意见相同。由当时不在城堡的尚书官大人承担责任来赔罪,感觉不合理。拜托伊斯亚姆阁下不就可以了吗,毕竟他是本地人」 「正因为当时我不在城堡,而且又是外人,这事才容易解决」 「是么」 如果是这个村的代表伊斯亚姆来这里,那位老人言辞应该会更激烈。或者是干脆不予理睬。 最小限度的牺牲,要归功于伊斯亚姆的忍耐。那个时侯,如果随便就出击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村民被杀,然后是向城堡求救,接着又是村民被杀……极有可能演变成这种局面。所以伊斯亚姆不该受到指责。 「……总之,这事应当由我来负责」 「……尚书官大人还真是无谓的勇敢呢」 「经常被人这么说。不过我本人并不觉得那是无谓的」 埃吉尔开怀大笑。 「不会让大人的勇敢变成徒劳的。感谢大人对皇女骑士团的信赖,我对这剑发誓,绝对遵守与大人的约定,驱除任何敌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埃吉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团长大人教我们说,骑士许诺就得这样。可要做到团长那样,好难啊」 那是当然了。亚尔德心里想。陆伊的格调可不是轻易就能模仿得来的。 「陆伊有一位便足够了。放心吧,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2 北岭是块不同寻常的土地,而帝国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国家。 在沙漠的西侧,各种文化百家争鸣,追权逐势。众国的兴衰不断重复,却未能有统一全土的力量出现……直至帝国兴起。 大约六百年前,高原呈带状分布着许多小国家。这些小国虽然是小势力,却不懂得团结,互相窥视、互相牵制。国境线上小规模冲突不断,致使边民疲乏,憎恨政权。帝国乘机拉拢民心,利用他们来实现情报操纵。 放出假消息让敌人率军去找不存在的对手,然后在守卫最薄弱的时候一举攻下城市。另外还有捕获著名智将鲁哈姆的一系列战役。如今都是人们喜爱的故事。 吸收小国的同时,帝国首次报上国号,国王称作为皇帝。之后就是公认的正式帝国史。 从那以后几十年间,帝国版图迅速扩大。宛如魔法般灭掉帝敌国,清除掌权人物。 虽然帝国的战斗力很强,但大规模会战却极少。情报操纵和谋略战才是帝国的专长。 将其转变为现实的是皇族从神那里得到的力量。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在瞬间传达意志。拥有此能力的并非只有皇族嫡系,以训练过的神官为中介的话,情报网就能铺得很广、很深。 在这情报网面前,抢得先机几乎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被称为皇祖的初代皇帝驾崩之前,力量之强可谓异样。不战亦能得胜。 ——帝国倒也罢,那些没有表现出抵抗气概的诸国也够奇怪的。 据说,以前的传达官拥有左右周围人们心情的力量。但事实上,即使是全盛时期,传达官也无法强制人们从心底感到厌恶。降伏的国家,到底还是自愿降伏的吧……只能这么解释。 不论如何,旧帝国就这样扩大了势力。旧帝国没有攻下的,就只有沙漠的都市国家群。而成就穿越沙漠伟业的则是如今在位的真上皇帝。 不过,即使踏破了,他却没有统治沙漠,而是将沙漠作为广漠无人的缓冲地带,在沙漠东侧建立新的国家。这就是真帝国。 也就是说,帝国分裂了。 真帝国称呼沙漠对面的帝国为旧帝国,尽可能不去提及乃是心照不宣的共识。亚尔德觉得,这倒也没什么,不过至少让自己调查一下这边的历史吧。 尚书原本指的是历史,尚书官也就是史官。可是这个词的意思很久以前就扭曲了,如今的尚书官沦为了被呼来喝去、什么事都做的书记。 亚尔德可不想什么事都做。他什么事都不想做。 所期望的不过是安稳悠闲的余生。也就是,想要尽快隐居。 然而现在,亚尔德爬着楼梯想——总之,想要休息。 跟太守说自己身体状况不好,怎么样呢。 用不着做手脚,身体状况经常不如意。亚尔德虚弱得惊人,不管做什么都会马上倒下,发高烧。最近也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数次,有绝对的说服力。 ——不求多,一天即可。不,一天也太没志气了,怎么说也要三天……。 「尚书官大人!」 亚尔德皱起眉毛。这声音也太大了。回头看时,又被喊了一声。 「尚书官大人!」 俯视沿着楼梯往上爬的赛鲁克,亚尔德叹了口气。 「……阁下也是尚书官呀」 「现在还不是一个尽职的尚书官……」 声音终于稍微小了些。 「今天不是工作了吗?」 亚尔德从南面巡视村子的时候,赛鲁克正从北面巡视。分发<雪鸽>的预备,叮嘱他们发现异常要通知,就是赛鲁克的任务。这工作并不难。 「恩,正是来报告的……」 「有什么必须立刻处理的事吗?」 「不,并不是这样……」 「那明天朝议上再报告吧」 想说的话连续被打断,赛鲁克似乎有些不高兴。表情闷起来。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可以的话,让老朽来听听看吧」 回头一看,杰伊沙鲁德就站在上面不远的阶梯上。这位老骑士自封为亚尔德的护卫,名副其实的神出鬼没。不知不觉中就被他靠近,完全没有察觉。他藏匿气息的手法太高明了。 「然后由老朽向尚书官大人禀报,如何」 看赛鲁克似乎没意见的样子,亚尔德急忙问道: 「朝议时报告来不及吗?」 「不……」 「即是如此,就不必再多经一道手了」 「明白!那我先走了!」 赛鲁克转过身,掀起的风压几乎让亚尔德站立不稳。然后他一步四 阶地下楼梯而去。转行当尚武官多好。亚尔德边想边把视线移回到杰伊沙鲁德身上。 这位老骑士是他的救命恩人。然而,不管他本人表现得多么像亚尔德的护卫,原是侍奉长公主的骑士。长公主并不会无条件地站在公主这边,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 所以不能让他控制住赛鲁克。 杰伊沙鲁德微微扬起眉毛,露出笑容,俯视亚尔德。 「给大人添麻烦了么」 「哪里哪里。可以让我过去吗」 「请随意」 杰伊沙鲁德走到阶梯的边沿,让亚尔德从他身边通过。亚尔德并没有确认那老骑士有没有跟来。随他高兴。亚尔德本来就无权对他下指示。 爬上三层后深深喘口气,亚尔德倚着墙壁稍微休息会。为什么这座城不建在平地上呢。不,建在斜面上也无所谓,天险岂有不用之理。 然而,亚尔德再次开始爬楼梯时想,为什么太守的房间远在天边啊。 上任的时候安排给太守这个房间的虽然是亚尔德自己,但总之,他想——应该把太守的房间安排在底层。 稍微让步些,二层也可以。亚尔德想要减少花费在阶梯上的时间。但年少的主人重视副官的意见,时不时要请他出主意。 ——跟太守说,不要把男性喊道自己房间里来,怎么样呢。 事到如今这根本就没说服力。如果太守来找自己,也不行。那样君臣之间就没区别了。 终于爬完阶梯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开门迎接的并非女官,而是骑士团长陆伊。 「久候多时了」 感到意外的亚尔德低下头。 似乎有麻烦事了。通常手法好像逃不了……从阶梯上滚下去如何呢。 然而,还没把想法转化成行动,亚尔德就被拖进房间里。 「太慢了」 在室内来回踱步的少女停下脚步,转向亚尔德。今天的装束像是少年见习骑士,不过这位小巧玲珑的少女正是他的直属上官北岭郡太守,也是真上皇帝的掌上明珠。 正想要谢罪时,亚尔德忍住了。反正会被说是,听起来没有谢罪的诚心。 「敢问是何事」 皇女走向房间里头的椅子,鼓足劲坐上去。坐就坐着罢,她还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身子向前倾。 「听了吓你一跳。陛下传来了密令」 陛下就是少女的父亲,真上皇帝。 「怎样的密令?」 「把北岭从郡提升为国」 「国啊……」 亚尔德赴任的时候,北岭被称作为自治区。自治区看似自由,自治权并没多少。只要帝国有心,就能随意摆布。 与皇女担当太守相呼应,北岭升格为郡。为希求领地的小女儿的任性而焦头烂额的皇帝,当然不会送出重要地域。让公主到北方边境赴任,再把北岭升格为郡,这样皇族亲自治理也够体面。此后,帝国赠与的预算多少也涨了些。 如果是成为国,交由北岭处理的部分会非常多——但是,当然了,中央的财政援助基本也就没了。 也就是说,原本就是捉襟见肘的财政,雪上加霜的可能性很高。不,是确凿无疑。 「我是北岭王」 皇女的眼中满是兴奋,看来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点。看了看陆伊,他也是一脸悠闲。 没人有危机感么。 「正式赐予陆伊将军之位」 只要皇帝本人不反对,领地内的人事任免都由王负责。陆伊当将军,应该没问题。 「恭喜」 「你也有哦」 没等亚尔德表现出惊愕,皇女说道: 「亚尔德,你就当我的宰相吧」 虽然知道自己的嘴张开着,却无法合上。而且,不知为何,没有空气进入到张开的口中。怎么回事啊。 「请等一下」 「不行、做不到、谢绝和隐居,全部都驳回。即使这样还是要说的话,随便说好了」 皇女忽然先发制人。但这对亚尔德来说并不是沉默就能解决的事态。 宰相是尚书官的最高负责人,尚武官的场合则是将军。像亚尔德这样的普通尚书官是不具备被选拔为宰相的地位。 「能力不足,无法胜任」 「你的不足之处只有体力吧。执行公务时注意身体就是了」 皇女点着头,对自己的决策很满意。在亚尔德看来,到处都是不妥之处。亚尔德不肯罢休。 「请考虑任用新官。帝都中比在下有能的人才比比皆是」 「比你有能的人,我没兴趣。我的副官非你不可。王实质上的副官就是将军和宰相。所以,你就是宰相」 皇女肯定是料定了亚尔德会推辞,于是在说出一连串话后,笑着给出致命一击。 「你是我的翅膀。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哦」 「但是……在下连位阶都没有」 尚书局中有位阶分类。论资排辈是基本的,但亚尔德不擅于混官场,以至于左迁至北岭。在尚书局中完全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位阶没有提升。 若是担当地方政体的实质斡旋者,倒还可以。郡太守的副官也勉强属于容许范围内。本来就已经够诡异了,但担任太守副官是皇帝的勅命,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任。 「知道」 「而且,一国宰相应由贵族担当……自古以来,臣为君之镜。如果在下这样身份卑微的小官作为代表抛头露面,会影响太守的声誉」 怎样解释她才会明白呢。 成为国之后,名誉就会变得重要。虽然终究不过是帝国内部的一部分,绝对服从皇帝的命令,但让一介尚书官作为其代表出行,就非常不妥了。 再者,本来就因为是年少女孩而被轻视的皇女,让卑微尚书官做宰相的话,立场就更危险。会被认为是游戏的延伸。 然而,仅仅是皇女的笑容更灿烂而已。 「嗯。所以,我就求父王陛下」 背脊发冷,或许要发高烧了。 「……什么」 「让你成为贵族」 感觉呼吸就像是停止了。 不,实际真的是停了一会儿。大概,灵魂稍微出窍了。 心里想着『不必费这心』、『太为难在下了』、『不行』、『谢绝』和『隐居』什么的,张口却说不出来。 「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呢」 陆伊虽然是打趣的口气,却能从中感受到微弱的同情。他也知道,成为贵族并非亚尔德所愿。 当然,皇女也知道,所以不准他谢绝。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让在下成为贵族一事,是不是欠缺考虑呢」 呼吸痛苦中好不容易说出的话,被干脆地无视了。 「不仅要授予你爵位,也有给我的命令。让我出席三月的新年祭典」 「三月……」 不就是下个月吗。准备时间半个月都不到。 「于是就有鸟的问题。去帝都不骑鸟是不可能的,因为山岭还被封锁着。虽然有你从帝都回来走的那条近路……但差点把你害死,所以那条近路不能用」 那条路不能使用是另有原因,不过,被误解了倒也正中下怀。 话说回来,还有半个月不到就要去帝都向皇帝问安,跻身贵族行列……这些事占满了亚尔德大脑。 朦胧中听到陆伊说道: 「能飞的怪鸟藏也藏不住,不如就风光地展示出来吧」 于是亚尔德终于明白了皇女的苦恼了。 不是路线 。是要不要宣扬传说中的<怪鸟骑士团>复活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亚尔德当然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发生的事太突然了。北岭半个月就从郡升格为国,而自己则变成贵族……思考在这停止了而已。 即使如此,皇女似乎是在等他的意见。亚尔德就说出自己想到的东西。 「虽然可以把鸟安置在南麓镇,再骑马去帝都……却也藏不了多久」 亚尔德和皇女赴任的时候,鸟还只能在地上跑。能飞是最近的事。 虽然没有特意下缄口令,但由于交通被封锁,鸟的事情也传不出去。但季节一变就麻烦了,会被看到。 「在下觉得,反正会暴露,所以由我们主动披露更好」 皇女点头。 「是啊。嗯,这事就先这么定了」 还有什么吗。再受到更多的冲击的话,恐怕真的要灵魂出窍了。究级的隐居。 皇女靠在椅背上,看着亚尔德。 「回到升格为国的话题。至今为止,成为国的地方有几个,知道吗?」 亚尔德最多也就想到一个沃野国,应该就在江口附近。有没有其他国就不知道了。亚尔德如实说道: 「在下寡闻,不知有几个」 「有两个。大皇兄是沃野王,二皇兄是博沙王。这次,三月的建国纪念之际,成为国的并非只有北岭。皇兄们都将成为王。于是就有个小问题……」 皇帝的儿子共有七人,目前正在为争夺帝位而明争暗斗。这么说,皇帝终于考虑继承人的事了。 「恭喜太守」 「嗯?」 「这不是,与皇子们待遇相同吗」 皇女对自己的女儿身并不高兴,平时总是穿男装,挥剑又披甲。央求皇帝给自己领地,也是因为想得到哥哥们那样的待遇。 为了得到现在这个北岭太守的地位,皇女不惜触怒龙颜。所以说,与皇兄们同时享有同等待遇,是大跃进。 「可喜可贺」 听陆伊这么说,皇女点点头。 「这也是你们的功劳。今后也尽心辅佐」 「骑士团的剑已献给了公主殿下。我们为公主殿下而战,直到剑折断为止」 陆伊流利应答。对骑士来说,剑断也就意味着死亡。 亚尔德觉得,这种场合下的誓言,陆伊大概是知道很多,而且还教给了埃吉尔等部下们。亚尔德可不想受到他的熏陶。于是根据现实回答: 「问题是什么?」 「父皇这么说的——连接诸国,作<天地轮>。没有具体说明。知道的吧?」 「好像听说过」 「连你都不知道么。亚尔德呢」 「在书中见过。神赐的恩宠之力非常强的时期,皇族成员同时将心连接在一起交谈的技艺,就是<天地轮>。就在下所知,留下的记录多达五次。最初是在皇祖亲政即将结束的一年间。那时……」 见亚尔德的说明似乎会很长,皇女马上打断他的话。 「可我并没有那么了不起的力量啊。当然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感觉是比以前强了些」 被称作为恩宠的异能,是通过与神订下契约,契约者和其一族得到的能力。不过,也许是血统随着时间的淡化,或者是力量本身就会不断衰减,恩宠有弱化的倾向。 皇家的恩宠也不例外。 皇祖与神订下契约之后经过了数百年,恩宠的力量已是很弱了……但最近发生了异变。所有的恩宠之力急剧增强。 原因还不明了,但只要是拥有恩宠的人,不管是谁都能察觉到力量在增强。也因此,皇帝才决定要作<天地轮>的吧。力量不足而无法参加的人,或许会失去继承资格。 ——失去继承资格……。 亚尔德试着挖掘记忆。 皇女倚在扶手上,歪头问道: 「……在想什么难题呢」 「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天地轮>与继承人的决定有深厚的联系」 陆伊严肃地问道: 「那是指,公主殿下也是候补吗」 「不清楚……大概是预料到太守会抱怨把自己排除在外,就把太守也算进去吧」 皇女撅起嘴。 「我还没那么任性」 「在下失言了」 皇帝对这自尊心极高的女儿的重视,是确凿无疑的。即使皇女没那种心愿,做父亲的也会顾虑女儿的感受。 不过,不知道她本人是否能明白。 「可是,为什么连接心灵和继承人的决定有关系呢?虽然能知道恩宠的强弱,但恩宠的强弱并不是问题啊」 陆伊问得很对。亚尔德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人集中到一起,自然会产生站在中心,引导大家的人物……」 皇女无趣地断言道: 「那肯定是大皇兄了」 「想必太守的各位尊兄都敬重大皇子为长兄。但当各自都作为一国之王,进入<天地轮>的话,未必还是这样」 皇帝给了他们不用顾忌长幼顺序的机会。虽然不是明确表示『不让大皇子继承』……但至少是『帝位不会白给』。等于是发出号令说要靠自己争取。 「……原来如此。陆伊怎么想呢?」 「决定继承人的是陛下,并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陛下是公认的慧眼识才。这里的副官殿下就是证明。公主殿下只要尽到王的责任就好」 「嗯」 皇女接受了般,向亚尔德看去。亚尔德也看着皇女,心想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 有句话虽然不想问,却不得不问。 「太守,可否容在下问一个问题」 「什么」 「太守希望得到帝位吗」 皇女睁大了眼睛。 鲜艳的紫色眼眸是龙种特有之物。贵族都是龙种的血脉,只是纯度不同。据说,紫色越深,就越接近皇族血统。陆伊的眼珠颜色是淡淡的浅蓝色,有时看起来是灰色。 皇女的双眸显然是直系龙种的色彩。 「我是女人啊」 「在下知道」 陆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被皇女和亚尔德同时一瞪,他干咳了下。 「呃,失礼。公主殿下的确是女孩子家」 「你觉得女人也能当皇帝吗?」 「在下是问,太守想不想当」 亚尔德以眼角余光看陆伊,见他似乎在忍着笑,脸都红了。 皇女在思考亚尔德的问题,没有余力顾及其他,所以未注意到部下不敬的态度。认真考虑之后,简短答道: 「……不知道」 「不知道吗」 「没有想过」 「真的?」 皇女稍微想了想怎么表达的样子,然后耸肩说道: 「因为,在我心中,大皇兄就是父皇的继承人。其他可能性没有想过」 然而,皇女低头小声说了句: 「好像也不是这样」 「正是」 关系到帝位的话,骨肉亲情只是飘渺虚幻的东西而已。今后的争斗想必会很激烈。 「让我稍微思考一下」 皇女的声音有些黯淡。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被亲哥哥背叛的事情。因为觉得有那必要,亚尔德有意让她想起这事,但内心也有愧疚。 「太守」 「不是说了吗,让我思考一下」 「如果不追求帝位,就考虑下要推举哪位皇兄吧」 皇女合上嘴,表情变得严峻。 「决定的人是父王, 跟我的想法没关系」 「这可未必。太守拥有统领一国的权力,麾下有<怪鸟骑士团>,众皇子不可能视而不见」 即使没有被当做竞争对手,皇女也是皇子们最先想到的便利盟友。他们必然会笼络自己的妹妹。 「可是,我……」 ——不希望看到哥哥们争斗。 皇女是想要这么说吧,却有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少女凭一己之愿就能阻止的事态。用不着亚尔德解释,皇女也明白。 皇女虽然只有十四岁,却足够聪明。所以才痛苦。 「无须现在就决定。要支持哪位皇子,可以通过<天地轮>来判断。不过,有一点一刻也不能忘记——到最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皇女沉默了。 她脸皮还不够厚,没法毫不在乎地把别人当做垫脚石。然而,为了生存,今后必须要那么做。率真的性格反而会拖累自己。 ——可以的话,真想代替她承受。 即使想要保护她,她也不会轻易同意。仅仅是认可表面上的美好,就聪明过头了。 皇女本性坚强。体力当然要胜过虚弱且有知难而退倾向的亚尔德。思考方式灵活,心却非常坚定。 ——或许,没有保护的必要。 有时候,亚尔德会想,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呢。来到北岭是偶然,成为了皇女的副官也属凑巧。然而,现在为皇女效力却是自愿的——应该就是这样。 这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要做到不迷惘,是很难的」 不知何时脸色恢复正常的陆伊走上前去,在皇女的面前膝盖着地。长发滑过肩膀,遮住了他的侧脸。 「在下相信,公主殿下能够做到」 「能做到什么?」 「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周围如何,请不要在意。公主殿下就是公主殿下。在下和副官大人都心里明白。永远追随」 是吧——陆伊扭头向亚尔德看去,脸上的笑容极具笼络人心的力量,让亚尔德不由得点了下头。 正因为这个,陆伊才被女官们称作为『适合远观的团长大人』。距离拉近之后,并不太想和他交往。 「……我想一个人思考下。你们退下吧」 「遵命」 亚尔德行一礼后走了出来。然后看到下面的阶梯时,就觉得浑身无力。 果然从这里滚下去要来的轻松。一死了之。 「小心啊」 官服的袖口被陆伊抓住了。 亚尔德低头看着袖子心想,当上宰相后绝对要把官服的袖子改短,不管有谁反对。 抬起头来,看到陆伊面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 「快要死的表情比平常更甚呢。有那么惊讶吗,封爵一事」 「不是惊讶不惊讶的问题,那个我办不到」 「会被公主殿下驳回的哦。另外,如果体力有余裕,现在马上学习的比较好。可以的话,我来帮忙吧」 「做什么?」 「向老师讲解『贵族的常识』这种东西。哪家和哪家的姻缘如何,历代的怨恨,财力如何,弱点是什么,忌讳的话是什么……烦得很」 听的人才觉得烦呢。 「我可以选择死吗」 好想对那位说自己活不过三十的大夫说,负起责任杀了我吧。 「那也会被公主殿下驳回的」 是啊。亚尔德心中想。 想到滚下楼梯的时候,立刻实行就好了。 3 接下来的半个月,忙得不可开交。 随行人员的决定和选拔自不必说,连鸟离开北岭能生存多久的问题都被送到了亚尔德那里。前者也就算了,后者为什么要问外来人士呢。 「以<怪鸟骑士团>传说中的七日为参考吧。不过,七这个数字在神话和传说中经常出现,未必真切……」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知道啊。亚尔德很想发飙。 把他喊去厩舍的是厩舍长。北岭的最高掌权人或许是这位老人也说不定。 「说是离开北岭就会死去。谁也没试过。已经几十年……不,几百年了」 厩舍长望着助手和助手牵着的鸟,口齿不清地说。 鸟在冬天运动不足,所以要这样牵着那前院走走。即使会飞了,这点也没多大改变。 「不过,心灵不是相连的吗。感觉到不适,告诉骑手不就行了」 「要事先和鸟说下,让它们不要逞强」 「那就拜托了。说起来,<雪鸽>怎么样?知道能活几天吗」 「那些是动物。每一只的体力都不同。比如说,就像是让赛鲁克和尚书官大人在相同条件下……」 亚尔德摇手,打断厩舍长的话。 「我明白了」 「聪明,老朽喜欢」 「我保证,鸟的安危仅次于太守。感到不妙就立即采取实际措施,不会顾及面子问题。这样可以了吧?」 厩舍长将视线移回亚尔德身上。 「你的命也好好珍惜」 「放在鸟之后考虑好了。话说回来,北岭的人也一起去,大家都会注意鸟的,放心好了」 「他们会说,鸟会受到粗暴对待不去骑马人的国家。不要骑鸟去,会被买走之类的」 很有可能。 「除非是皇帝的勅命,买鸟之事我会拒绝的。即使是勅命,我们还有太守呢。太守是陛下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唯一的公主殿下」 「哈哈,原来如此……皇帝宠着她啊」 「所以不会有问题」 「厩舍呢?鸟跟马可是合不来的」 「这个我和陆伊公子打过招呼了」 他家有几乎不用的别墅,答应将鸟安置在那。 「团长也去啊……你们的公主殿下、团长还有尚书官大人……副团长不去吗?」 「很可惜,他要留在城里」 虽然埃吉尔很想去见他那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但城堡必须有人来守。 至于无法和陆伊交换,是因为正式的活动必须由骑士团长出席的规定。而且从平民登上贵族舞台的亚尔德也需要保护者。 陆伊是真帝国贵族阶级中势力第二的<金狮子公>家的少爷,由他来当保护者,可以让亚尔德免遭寻衅。家门不是很尊贵的埃吉尔在这方面无法代替陆伊。 「说起来,赛鲁克很啰嗦呢。他也想要去帝都」 啊。亚尔德暧昧地点头。赛鲁克是帝国派,对帝都怀有憧憬。自然想去了。 「那也是很可惜啊,但留守又少不了」 「伊斯亚姆那贱骨头,被选上的反而不想去」 他是反帝国派,厌恶帝国,不想去也可以理解。但是,心直口快的北岭人当中相对冷静的人,非他莫属。 为皇女挑选随行人员是件困难的差事。折腾到最后,决定以少数精英的阵容去帝都。人选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无法变更。 「真可怜。其实我也不想去啊。让他忍耐一下吧」 「帝国这个国家,量产可怜人呢」 「这个定义,或许不坏」 「话说,法鲁那家伙写下想要的血统寄了过来。老朽觉得,给他<雪鸽>可不是用来干这活的」 一时想不起那个名字,亚尔德稍微思考了下。以<雪鸽>和血统来搜寻对象,终于想起他是南边村子里守着的村长。他肯定是闲得发慌。 「大概是没有其他要考虑的事情吧」 「说想要克拉尔的孩子。许是昏了头了,那么年轻高傲的鸟,怎么可能按着人 的意思去做呢」 克拉尔是皇女的鸟。 一下子就想到了主人是谁,亚尔德皱起眉。居然在人名之前先想起鸟名,这下可没法嘲笑北岭人了。 「交配能顺利进行吗?」 正巧,马上就是巨鸟的交配时期了。鸟们不会按照人的意愿来选择对象。性情不相投的话就不理睬,性情太相投的话就会把人给忘掉。也就是,没法骑乘了。因为过于危险。 厩舍长说过,鸟陷入恋爱就看不到周围,这点和人是一样的。 以往会将骑乘用的鸟和繁殖用的鸟分开。虽然也重视鸟的意愿,但今年却没法这样。 鸟减少得太多了。 在北岭,巨鸟的减少关系到生死存亡。不依靠鸟的话,有些地方在夏季也处于交通断绝状态。输送是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但狩猎之类与生活密切相关的活动都要用到鸟,所以数量不够。而且,多位骑手共用一只鸟,很难做到。 对骑手不挑剔的鸟,及时性情温和,脑袋也有不良倾向。厩舍长严厉却又温情地如此说过。 「顺利不顺利,指的是克拉尔吗?那家伙不行,至少今年不行。万一你们地公主殿下整体只想着男人,不就糟糕了」 「怎么回事?」 厩舍长重新抱起手臂,抬头看亚尔德,似乎觉得很有趣。 「你是第一次经历繁殖季节呢。如果骑手和鸟都不够成熟地话,发情会传染」 「发情……」 以及前面地『整天想着男人』,都不是可以用在皇家公主身上的表达。不过,厩舍长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只要是男人就往床上拖,很糟糕吧。保险起见,哈曼也得避开交配」 「哈曼是?」 「帅哥团长的鸟。团长虽然不像是会受到鸟影响的小孩,但哈曼不行,他太年轻了。年轻雄鸟一旦发情,就完全没法骑乘」 「真麻烦……」 「还有,我想让希洛巴参加繁殖,你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亚尔德和鸟并不心灵相通,所以鸟发情也没关系。终于找到了心灵不相通的好处,虽然有些奇怪。 「我不好判断啊」 「希洛巴因为担心你,没法分出精力来养育后代」 「……是么」 亚尔德隐约觉得,希洛巴是不是把自己错当成雏鸟了,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那家伙年纪大了,再不交配,以后就不行了。今年是能确保产卵的最后一年」 亚尔德意识到自己正怔怔地盯着厩舍长看,于是说声抱歉,移开视线。 「我觉得,希洛巴的话,可以一边照顾我一边养育后代」 「那就去说一下。经过你的劝说后,那家伙说不定就有产卵的打算了」 「话说,有个单纯的问题想问下」 「什么?」 「希洛巴是雌鸟么」 这次轮到厩舍长凝视亚尔德了。 「你不知道?」 「我是外行,分辨不出来」 「哦……是么。原来如此。是雌鸟」 「抱歉」 「道歉的话去向希洛巴说去。大概会害她心情不愉快」 「……能想象得到」 「她曾今失去过骑手」 「是么」 听说,城堡的厩舍中也安置着原主人无法饲养的鸟。比如说,以前离开北岭的女孩子……。因为触及不太愿意回忆起的记忆,亚尔德稍微有些狼狈。 厩舍长的心似乎也在过去徘徊。伴随着叹息,老人淡淡说道: 「那个是不彻底按自己的意思驱使鸟就不罢休的男人。希洛巴忍耐了很久……却在岩壁上失控了,把他甩了下去。偏偏他撞到了要害」 厩舍长含糊地继续道: 「一场意外吧,大概」 「所以才选我啊」 希洛巴之所以让亚尔德骑乘,是因为亚尔德不仅无法支配她,就连她的心也无法读取。终于明白了。希洛巴的选择并非异想天开,而是有理由的。 见亚尔德佩服的样子,厩舍长皱起脸来。 「自己的鸟有故意甩下骑手的前例……你怎么不抱怨呢」 亚尔德苦笑。 「不是一场意外吗?说起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外地人骑鸟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但抛开这个不说,突然提出要借一只鸟来骑乘的自己,看起来应该非常没礼貌吧……。希洛巴仅仅是允许我骑乘,就已经是奇迹了」 「哎呀哎呀」 厩舍长左右摇头。 「你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杀掉的。而且,对方还觉得是你自己想死,于是就成全你」 「放心吧,被杀之前,我就会死掉的」 「请不要比希洛巴先死。两次送走骑手就太痛苦了」 「你也是,厩舍长。让希洛巴觉得可以再次让人骑乘,是拜你的照顾所赐。你是北岭第一养鸟人」 「那倒没错」 厩舍长自豪地点头,然后望着牵鸟散步的助手。 「老朽一人能为鸟做的事情,没多少。最近老朽想了想。要是老朽死了,鸟怎么办。开始觉得该更加认真地培养助手……有个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才算得上合格」 亚尔德不知道厩舍长的确切年龄。看起来和被称作为长老的尚书官差不多,或许还要比他大一些。虽然很精神,却年事已高。 ——对于北岭来说,将会是个沉痛的损失。 北岭依靠鸟生存至今。但是,今后远不是这能比的。 巨鸟得到了翅膀。翅膀带着鸟们来到北岭外。仅限于狭小地域的输送力一下子飞向世界。 鸟的重要性无疑会大幅提升。 「老朽死之后,请替老朽照顾那小伙子」 「太看得起我这不中用的人了」 「你能获得任何人的信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里不中用了」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话,亚尔德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厩舍长口吻严肃地继续说道: 「不再信任人的鸟,却允许你骑乘。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品担保了」 ——这样啊。 很有鸟痴风格的判断基准。 所以厩舍长对自己的评价格外高。今天还真是发现多多的一天。 「得去跟希洛巴道声谢呢」 「劝她产卵的事更要紧,不要忘了」 「我尽力。不过,她可能不喜欢别人的指示」 这一点,自己和希洛巴差不多。 厩舍长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总之,尽量让希洛巴产下卵来吧。克拉尔不能交配。还有……」 不加制止的话,他恐怕会罗列出无数鸟名来,亚尔德赶紧告辞。因为还有其他要去的地方。 骑鸟飞到帝都要花多久,还不清楚。谁也没试过。天气因素也要考虑。有人说悠着走,中途休息几次,也有人说不消半天就能抵达。 不论如何,干粮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亚尔德就托厨房的厨师长估算费用和重量,但因为随行人员数度变更,最近不去催的话就不给重新计算。 已经不会有大变更了,得去叮嘱厨师长以现在的人数估算。派人过去也没结果回来,亚尔德只好亲自跑一趟。 在去厨房的路上,差点被喊住,亚尔德摆手制止,摇摇晃晃达到时,头又痛起来。 厨房入口处堆起了人墙,进不去。 进不去也就算了,人墙是怎么回事?里面大概是出什么事了。虽然想要就此回去,亚尔德却还是往里面瞅了瞅。 看到的光景超越了亚尔德的理解。 不知为何,格兰达克头上顶着一只锅子。身旁的伊斯亚姆同样顶着锅子。 两人的对面是厨房里的助手阿尔萨尔。左手持金属勺子,右手持细长的菜刀。 亚尔得觉得阿尔萨尔似乎是武斗派出生,很善于使用武器。但持刀的姿势不对。菜刀看上去就是具备杀伤能力的凶器……可这里是厨房。 尚书官不允许佩戴武器,所以格兰达克和伊斯亚姆两人是赤手空拳。于是亚尔德明白了他们头上顶锅的理由。 问题是,是什么让少年拿起武器的呢。 「不要再说了」 阿尔萨尔的声音在变调,虽然有些嘶哑,却异常地有魄力。 「就算堵住我的嘴,什么也改变不了」 格兰达克的话说得很勇敢,但他头上顶着锅也就算了,人还在往后缩,样子衰透了。 即使如此,语气中气势很足。 「鸟回不来了,死去的人也同样。我们去帝都的时候,谁敢保证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你觉得伟大的骑士团能保护我们?如果真这么想,就用锅子去洗洗你的头吧。我替你去井边把水打来」 「以为自己留在城堡里就能防守得住吗?这个冬天你不就在城堡里么,结果还不是束手无策。你没有责怪别人的权利」 「我从一开始就支持出城营救」 「出城就能救大家?」 「阿尔萨尔,别闹了。已经解气了吧」 伊斯亚姆劝诱般说道,但他的努力却因格兰达克而化作泡影。 「看对自己不利,就不让我们说了吗,大叔?我看你是打算留在帝都吧,反正村子里没你的位置!」 「该闭嘴的人是你!」 阿尔萨尔重新拿好菜刀。怎么回事?那菜刀已经彻底变成了武器。 略微看出了端倪,亚尔德分开人群,像里面靠近。说了声抱歉,所有人都回头看他,然后就给他让路。一眼就能看出是不同人种这事,竟也有好处。 轻松地穿过人群,亚尔德开口道: 「有什么不满,就说给我听。但那危险的东西先放下来」 看到亚尔德的瞬间,少年身上紧绷的气氛就消失了。 「对不起……」 顶着锅的成人们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既然如此,别有一句顶一句不就行了。不过他们是北岭人,这方面不能指望。 「你们也把锅放下来。无关人员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别浪费时间」 谁也没动。亚尔德叹口气,扫视人墙,在好事者的最前列发现呆呆的赛鲁克。心想,在干什么啊,既然看到了,那就赶紧阻止。 「赛鲁克,请监督大家工作去。耽误午餐时间的话,会发生暴动的」 「啊,啊啊,明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干活吧!」 赛鲁克的大嗓门一响起来,这里的活力终于回来了。也就是,嗓门大的北岭人开始了杂谈,忽然就噪杂起来。 亚尔德靠近阿尔萨尔,慎重地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剥下来,放在料理台上。阿尔萨尔手指僵硬,似乎握了很久。 「请过来,在这会妨碍到大家。你们也是……不是让你们把锅放下来的吗」 结果,亚尔德把三人带到了自己位于二层走廊尽头的房间。对于没选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亚尔德一直很后悔。 「怎么回事。请说明一下」 三人沉默不语。 亚尔德坐在椅子上。隔着桌子,视线顺序扫过三人。三人脸上都没有愧疚的表情。 伊斯亚姆是比亚尔德年长的北岭人,曾是当地的权势人物。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是因为没有立即派遣救援,丢掉了一些支持。 据说以前他反对接受帝国的支配,亚尔地赴任时依旧是反帝国姿态。不过,自从皇女带着骑士团出现之后,他似乎明白了,反抗是无意义的。 格兰达克是赛鲁克的好友。看待事物的眼光很独特。既不像伊斯亚姆那样理智地接受帝国支配,也不像赛鲁克那样耿直。 「你们不说,我就随便猜了啊」 「好啊。你的猜测大多是正确的」 努力不让自己的不耐烦写在脸上,亚尔德回答道: 「想让我觉得,选你随行是错误吗?可惜,帝都你是去定了」 「……看吧,猜中了」 阿尔萨尔表情变了,紧握的手关节发白。亚尔德若无其事地将镇纸拉过来。因为手边杀伤力够高的东西,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伊斯亚姆阁下,请带阿尔萨尔出去在外面等着」 伊斯亚姆和少年出去后,亚尔德感觉肩膀终于轻松了些。 格兰达克有些神经质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当作游戏对象的他,现在却没有那种独特的距离感。 「这么不想被疏远吗?」 「……什么?」 「不想被来城堡避难的同伴疏远,不对吗?」 格兰达克没有回答。 无奈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没有立刻去救援,是为了减少牺牲,这个你应该也知道。但实际受害的人们在自己身边的话,就无法接受。因为接受就会被疏远。你不愿意被别人认为是帝国的走狗。所以觉得被选做为随行人员是个麻烦……对不对?」 格兰达克大概是因为没有出去救援而受到了伤害。虽然本人也没注意到,却在无法处理疼痛的情况下吐露出来……。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由不得他无意识中撒娇。 格拉达克沉默了很久。就在亚尔德觉得他答不出来的时候,他笑着说道: 「看吧,你的猜测比我所想的还正确。没必要说明了」 「我想听的是你的看法」 「那就请忍住。大人指出的越多,我就越是无法思考」 虽然这个意见很过分,但也有让亚尔德豁然开朗的一面。亚尔德耸肩答道: 「时间充分的时候再那么办吧」 「大人有不忙的时候么?」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亚尔德心想。没有干练的部下,那就只好培养了。 就连厩舍长也在培养助手。亚尔德也必须培养个接替自己的人才。不然,死前累死累活,死后一切就都崩溃。 『忙碌到死为止』这个前提,应该要踢下峡谷,让其和雪融水一起冲走。为了能丢下一切去隐居,得先培养个助手,到那一刻之前要忍耐。亚尔德边想这些事边说道: 「努力不被疏远,本身是没错。但以贬低谁来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就不对了。选你做随行人员,是因为你处事冷静。虽然不要求你觉得这是你的光荣,还请不要一脸不情愿」 「我所不满的是,赛鲁克那么想去,为什么不带上他」 格兰达克是认真的。没选赛鲁克,是因为他太冲动了。该闭嘴的时候不闭嘴,搞不好就犯了禁忌。格兰达克不明白吗? ——明白的吧。 但格兰达克天真地认为,即使犯错,也可以化险为夷。他不知道帝国的恐怖。说起来,北岭人都是如此。 「北岭离不开赛鲁克。大家都追随他,信任他。但他有不足之处。以后北岭从郡升格为国,肯定会有各种变数出现。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辅佐他。所以,现在你要努力」 「不是这个问题。赛鲁克不能去的理由是什么?」 亚尔德很想叹口气,但忍住了。 「帝都是个阴暗且危险重重的地方,他会受不了的」 「那大人就让我去忍受?」 「你不是他的好友吗,那就成为他的锅吧」 「……为什么是锅?」 第二章 刚从皇宫回到陆伊的宅邸,亚尔德就倒下了。不过大家都预测到了会有这种事,于是亚尔德不曾有时间和地板加深友谊。 进行各种活动的时候,亚尔德一副灵魂出窍的状态,不知道有过什么。 醒来时已是翌日的傍晚。佣人去喊陆伊,陆伊马上就出现。带着罕见的疲惫表情。 「太守……不,北岭王知道我倒下的事么……?」 皇女当然还在皇宫内逗留。以陆伊为首的骑士团成员虽然可以住在皇宫内居住,但他们觉得不应离开因环境陌生而不安的鸟,于是从北岭来的人除皇女外都住在这座宅邸。 「知道。皇宫来了传呼,我拒绝了」 「没能敷衍过去么?」 「公主殿下本来就是派人来确认有没有倒下。没法敷衍的」 「早就猜到我会倒下啊」 亚尔德对此有意见,但陆伊随便点下头后继续说道: 「希望会面的人都能排成列了,老师」 「请说我还没醒」 见亚尔德呻吟,陆伊笑了。 「大部分都被我打发了,不过……」 为什么是转折呢。亚尔德料到接下来还有话,准备应对。陆伊稍微把脸凑近些,低声说道: 「老师是不是曾许诺要雇佣杰伊沙鲁德?」 楞了一下,亚尔德马上想起了来帝都途中的对话,嘴里漏出声音来。 「也许该说是被迫许诺」 「哦,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这是该不安呢还是该安心」 亚尔德叹气。 「他要是真想这么做,没人能阻止得了。所以我别无选择」 「我明白。老实说,我也没能赶走他。他还在这宅子里住着呢。不过,能用吗?脾气如此古怪的人」 「我不是长公主殿下,没有支配恶鬼的自信」 陆伊淡淡的眼眸中闪过阴影。 「能支配恶鬼的话,就不是人了」 「他是不是还按长公主的意思行动呢?」 「不清楚。话说,老师对他知道多少?」 「阿尔汗的降将,原本为<黑狼公>效力,因为这层关系成为了长公主殿下骑士团的团长……。另外,在当上阿尔汗的将军以前是盗贼团头目,被称作为<沙漠恶鬼>」 不知道这个控制商路、恶名远扬的恶鬼是靠怎样的门路,居然正式出仕,当上了沙漠都市国家——著名的水都阿尔汗的将军。阿尔汗灭亡后追随<黑狼公>,<黑狼公>逝世后成为了其夫人长公主的骑士团团长。他和亚尔德共同行动,也是出于长公主的命令。 「够了。不错啊,知道那么多」 「你还知道哪些?」 「他从一开始就是帝国的间谍。确切的说,是先代<黑狼公>的间谍」 说先代,是陆伊对自己的顾虑。虽然高兴不起来,但为了区分,自己也得用同样的称呼。 「受到先代的指示,打入故国内部吗?」 很有可能的事。杰伊沙鲁德曾说过,对故国没有好感。而万事通纳格宾也提起过这种可能性。 「嗯。这事已经从<金狮子公>那得到了证实」 虽然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口气却很疏远。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悲剧将军啊」 名义上,杰伊沙鲁德计划夹击帝国军。然后在关键时刻阿尔汗守军却闭门不出,导致杰伊沙鲁德被孤立,矢尽剑折后被俘。皇帝爱惜其勇猛,饶了他性命。 陆伊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心不在焉地说: 「据说,杰伊沙鲁德只愿为先代尽忠」 「可是,先代已经逝世了啊」 「所以现在是野放状态。谁也不知道恶鬼的愿望」 ——名。 杰伊沙鲁德告诉亚尔德说这就是他的愿望,但具体他没说。 「虽不及先代,我会努力的」 沉浸在思索中的陆伊听到亚尔德的话后惊讶得直眨眼,然后露出微笑。 「知道了。那就让他住下。借钱啊亲戚啊让女儿怀孕了啊,随便找个理由就行。老师不必费神,安心修养吧。明天必须去见公主殿下」 「我尽量」 「还有,<金狮子公>那里,也得去打个招呼。我想他不会拒绝」 「对于受到陛下如此刁难的人,想必他也有兴趣吧」 陆伊笑了出来。 「叙爵是刁难吗?我了解老师的为人,所以老师这么想我可以理解……但陛下呢?」 「应该是存心刁难」 「但是,老师做了什么事,让陛下要刁难老师呢?」 亚尔德把头埋在枕头里,拉上被子,被前往梦之国的欲望支配了。不过,他还是勉强答道: 「穿越沙漠的时候……无意中顶撞了陛下。我看到士兵们破坏建筑,把书堆到一起要烧掉。因为觉得那行为太无意义,不由得就上去阻止了」 陆伊睁大了眼睛。 「向陛下谏言?老师真是命大」 「我还以为陛下忘记了……」 「没忘记么」 「好像是。北岭有陛下的非正式传达官,这事知道么?」 「不知道。……好过分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软禁了,没有机会说」 「一般人只会说护理或是疗养……不过话说回来,可能的确是被关起来了」 「通过那位传达官,陛下提到了穿越沙漠时候的事。所以我只能认为,陛下还记得」 「真是不得了……怎么说到那个话题上去的?」 「陛下说,对我很恼火」 陆伊笑了两声,眼神中别有深意。 「因为引诱了陛下的女儿?」 「……不,不是」 好像是有这么说过,但这是误会。 「不会错的。当父亲的对女儿身边的男性感到恼火,理由大抵就是这个。嘿嘿,这可真有趣」 哪里有趣了。不,如果不是当事人,大概会觉得有趣。但对亚尔德来说却是灾难。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为传达官求饶了」 话说出来之后,亚尔德才发觉说漏嘴了。这事情还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包括陆伊在内。虽然希望他没注意到,但骑士团长并非如此愚钝的男人。果然,陆伊敏锐地问道: 「怎么回事?」 「你和太守在跟北方人交战而离开城堡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 「哦?这话怎讲。老师应该是濒死而睡着才对,难道是装病?」 「的确是快要死了。不过,三皇子似乎没那个耐心等,就利用传达官来让事态的推移加速」 亚尔德说得越多,陆伊的表情就越可怕。已经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程度了。 「是这么回事吧。为了让老师停止呼吸,三皇子再次控制那个叫维夏的传达官,试图加害……?」 「对」 「那老师怎么获救的?那个时候的老师,用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杀死啊」 陆伊声音很冷,让亚尔德不由得想为活下来而道歉。 「是陛下,通过自己的传达官,赶走了三皇子」 「原来如此。那个传达官盯得很紧嘛。我们疏忽大意,但陛下却没有」 「因为……他不适合战斗,所以留下来了。纳格宾,那个商人」 「跟那没关系」 陆伊马上就否定。语气不容反驳。一声叹息之后,继续说道: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可以找个借口跟我们通行,也可以悄悄尾随。……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 要求情?他不是完成了使命么」 「那个……陛下说要将维夏处死,不由得就……」 并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亚尔德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陆伊的眼神简直就是冰。 「老师袒护她啊!真是服了。传递主人以外的话语,对传达官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重罪。这事为什么不早点说」 「没有那个机会。那事之后我又发高烧,昏迷了很长时间……不过,的确该告诉你」 陆伊的职责是保护皇女。城里如果发生危险的事,他有必要知道,然后想出对策来。 「于是三皇子就被派到沙洲么。这下终于明白了。三皇子想做什么,陛下原来知道啊。可能知道得比我们还多……。如果听到刚才那些话,公主殿下说不定就能死心了」 「死心?」 「没察觉到么。公主殿下认为,三皇子是被人陷害的」 「那个……」 虽想反驳,亚尔德却找不出话来。因为这也正是自己所担心的。 「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三皇子就是对公主殿下的名字下诅咒的人。有的只是模糊的旁证。操纵传达官的事,也没证实。公主殿下期望这些都是误会,但刚才的话就是铁证」 「可以的话,这些事不想告诉公主殿下」 陆伊挑起眉毛。 「为什么?」 如此直接的质问让亚尔德感到困扰。 「这些事情中没有什么新信息吧。在那之前,我也被三皇子的咒师盯上过」 「没有新信息的话,让公主听一下也没关系。而且,今后也必须防着别人通过传达官来暗杀这招。老师也太天真了」 受到严厉指责,亚尔德愈发沉入被子中。 「我错了」 「关于公主殿下对三皇子抱有错误期待的事,本想和老师商量的……但没想到,连老师也这样」 『真是让人操心的两个人』,陆伊小声说着,站了起来。 「我没考虑到,太守……不,北岭王也会遭遇同一手法的可能性」 「老师傻了么?」 亚尔德愕然张口,仰望陆伊。不知为什么,陆伊似乎发怒中。 话语接连不断地落下来。 「不这么说老师就不明白,要等到出事了才甘心么。问题的本质是,老师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但如果失去老师的话,北岭就完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老师忘了吗,公主殿下并不需要『其他的谁』。能让我和公主殿下立刻就彻底信赖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的。问题就在这里,老师知道么」 冰冷的一瞥,让亚尔德寒到心底。 「我明白」 「老师不明白」 即刻否定后,陆伊深深叹口气。 好像是想要冷静下来,但即使做了深呼吸,招牌式假惺惺的柔和笑容还是没回来。他的这种表情很少见。 「总是,老师先休息好。来打搅的人通通由我来打发」 这一天,果然没人来拜访亚尔德。 翌日,为了进皇宫,陆伊准备了巨鸟,因为怕坐马车去亚尔德又倒下。这点亚尔德无法反驳。 「今天没有正式庆典,人不会多,所以张扬点也没关系。有必要向世间展示一下,我们自由控制巨鸟的能力」 不过,去的人只有陆伊、亚尔德、厩舍的塔卢琴,外加一名骑士。共四人。塔卢琴和骑士为照看鸟而随行。被好奇的贵族围观到没什么问题,但万一畏惧传说的南方仆从伤害了鸟可就麻烦了。 据塔卢琴的报告,至今为止鸟还为出现什么不适,食欲也够旺盛。考虑到鸟不吃北岭以外的水和食物的可能性,饲料多少带了些,不过似乎是白担心了。 亚尔德抚摸希洛巴的嘴。希洛巴撒娇般,将亚尔德的手略微推回去,然后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俨然是在为亚尔德的身体状况担忧。 跟平时一样,让希洛巴叠起脚来,跨上鞍座。亚尔德抚摸着希洛巴的后脑,轻轻说道: 「我没事的,大概」 骑鸟从陆伊的宅邸去皇宫,只是瞬间的事。没有飞上高空的必要。正当亚尔德想要再飞高些以便眺望时,就已经到了。 希洛巴控制巨大的身体,尽可能优雅地落地。 今天似乎事先通知过。穿着黄金龙图案骑士团制服的南方人为鸟确保了场地。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去年秋天把亚尔德从北岭接到三皇子宅邸的骑士。 视线对上后,骑士笑着行礼。 「大人很精神嘛」 因为很少有人对自己说这话,亚尔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实说昨天刚倒下,就太丢人了。 「阁下也很健康,最好不过了。从那之后一直呆在帝都的吗?」 「上头吩咐我留在这帮助尚书官大人。那个时侯,什么忙也没帮上,非常抱歉」 这事亚尔德到现在才知道。 「不要太亲昵。这位可是<黑狼公>」 陆伊这一提醒,骑士立刻站正。 「失礼了」 「不必介意。抱歉,让陆伊阁下久等了。可以过去了吗?」 「公主殿下就在前面等候」 「明白。塔卢琴,鸟就交给你了」 少年第一次见到皇宫,似乎被那威容怔住,不过听到亚尔德的声音后就回过神来,精神抖擞地答道: 「嗯,放心吧」 还有骑士在,应该没问题。 没有通报官,亚尔德跟在陆伊身后向皇宫深处走去。 「可以把这当作是私下的拜访吗?」 陆伊向亚尔德瞥了眼。那视线让亚尔德不由得想要道歉。昨天的怒气好像还没消。 「什么意思」 「我对贵族的惯例和习惯不太了解,你就当是带了个婴儿吧。这次拜访有多少正式成分,我完全不清楚……」 「老师受到公主殿下的传召而来。虽然不是什么秘密拜访,但也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事」 「原来如此」 穿过几条走廊,钻过一间无人的小房间,不久后到了一个秀美的庭院中。 亚尔德不知道,这是不是以前见过的那个庭院。有池有凉亭,怒放的花品种和那时不同,不过可能是季节的原因。 皇女静静地倚在凉亭的柱子上,视线垂落,似乎在看池。头发今天也绑在头顶,用发簪装饰。虽不及前天,却也是华美的打扮。 ——仿佛是在埋没在装饰品中。 白皙的脖颈就像要折断般纤细。 「公主殿下」 看到两名部下后,皇女的表情明亮起来。微笑着招手。 「来这边。喝的已经准备好了」 皇女提着裙摆走进凉亭下。里面椅子的座面以柔韧的藤蔓编织,是南方独有的工艺。柔软地支撑住人的体重。亚尔德呼了一口气。 陆伊也在他身旁坐下,但表情依旧僵硬。皇女敏锐地发觉了这点。 「陆伊,怎么了?」 「……没什么」 「是么?亚尔德怎么样,一天恢复了没有?」 「我一直是这样」 「是啊。……时间不多,我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完吧。首先,是关于亚尔德你」 皇女手肘支在小桌子上撑着头,压低声音说道: 「没想到居然是<黑狼公>啊」 皇女叹息,露出略微疲倦的表情,不过马上有恢复精神,接着说道: 「我问过父王了,以前<黑狼公>的领地将原封不动地赐给你。空位的时候,好像是当做皇家领地来对待的。离沙漠很 近。不靠海,是山地。跟北岭的距离比帝都要近一些……但前提是骑鸟。山很多,城里的整顿似乎不完善」 亚尔德的脑中浮现出真帝国的地图来。以前皇女问有多少个国的时候调查的。二皇子治理的国应该就在跟沙漠附近。 「博沙国那边吗?」 「应该和博沙国接壤。总之……领地的继承和确认是有必要的。虽然在帝都各种各样的杂务不少,你随便应付一下就脱身吧,然后将精力放在领地的安定上。陆伊,你暂时留在帝都,辅佐亚尔德」 亚尔德楞楞地看着主君的脸庞。皇女的表情非常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在下不是要当宰相给王效力的吗?」 「那当然。但是,空有名分的贵族无法在一国宰相的位置上充分发挥才干。你不仅没有家人,连亲戚之类的都没有。突然发迹了,那些以前和你身份等同的人一下子适应不了你的差遣。为成为名副其实的<黑狼公>,我命令你以全力尽快地处理那些问题」 相当精辟的分析。亚尔德暗暗赞叹。 「遵命」 低头的亚尔德的身边,陆伊开口道: 「公主殿下真乃是高瞻远瞩。不过……」 「什么」 「那期间,北岭怎么办?」 「我来应付」 这次的回答过于粗略。陆伊和亚尔德愕然对视。 「冒昧说一句,突然发迹而来不及培养能干的部下这点,王也一样呢」 被亚尔德这么指出来,皇女点点头。 「是啊。但是,我并不是没有部下。北岭人中,也有忠实的部下。而且,最大的敌人北方蛮族已经退却。因为他们的武器是控制暴风雪,冬季结束后应该不会来袭击」 「最大的敌人,是身边的人」 陆伊冷冷说道。 淡蓝色眼眸是严肃的,有着触怒皇女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真是少见啊。 今天的陆伊果然跟平时不一样。 「我并不想要皇帝宝座」 皇女满不在乎地答道,但陆伊没有手软。 「怎么应付殿下的哥哥们?」 「随他们去斗好了」 「难道殿下还不明白,无法置身事外这点吗?」 「注意不要被卷入就行」 「那想法太天真了」 毫不留情地断言后,陆伊看向亚尔德。亚尔德以为要和自己说话而做好心理准备,但陆伊又转头向皇女说道: 「在下并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也没有将公主殿下推上皇位、享尽荣华富贵的想法。这点上<黑狼公>也同样。但是,知道公主殿下被利用后,在下就无法坐视不管。如果殿下还有认为可以不被卷入的想法,请舍弃吧」 皇女紧闭着嘴,看向亚尔德。亚尔德心想这下该躲不了了吧,但又猜错了。 「斡旋如果够高明,我觉得可以」 「周围人怎么看,殿下知道吗?别人说,<黑狼公>深得公主欢心,这次的叙爵也是陛下娇惯公主的行为。这些话都没错……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将<黑狼公>留在帝都的话……<黑狼公>将会成为那些试图进入帝国中枢的人的众矢之的。殿下觉得,受到排挤的<黑狼公>能构建起有力的人脉吗」 亚尔德觉得,即使是现在,十人中就已经有八人,不,九人在排挤自己了。烦得很。 短暂的沉默后,皇女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啊……将自己的副官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也不好吧。即使不这样,夸张的流言已经传开了。我可不想走到哪流言就跟到哪」 「哦,也传到公主殿下的耳中了么」 陆伊的表情柔和下来。微笑的样子就像是绽开的花朵,他看着不解的亚尔德耸肩道: 「传闻说,老师是公主殿下特别宠爱的臣子」 「哈?」 亚尔德着实被吓到了,声音多少有些惊讶。 皇女皱起眉头。 「『特别』什么的,不用在意。在宫廷中喜好八卦的人当中,只要有男女两人,就必定会传出桃色情节」 「呃……」 亚尔德哑口无言。 没那种事。什么也没做。皇女和自己的年龄差距几乎比得上父女,而且她还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一介尚书官怎么可能对皇女出手。 「……但是,如果我是那种轻薄的人,早就被王制裁了啊」 「你还不明白啊。他们就是说,因为我喜欢你,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拒绝。所以不会治你的罪」 见皇女如此认真地解释,陆伊笑喷了出来。虽然以干咳来掩饰,但他无疑是在笑。 亚尔德却笑不出来。回想起皇帝喊吾的朋友那时候的眼神,背脊就发凉。 皇帝相信了传闻么。不,应该不会。 亚尔德重整气势,尽量想些现实性的东西,说道: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虽然是一时,想必公主殿下感到不快。那在下还是尽早去领地的好。……这样流言也应该会消却」 「但是,总不能说为了消除流言而前往领地去吧。那就等于是怂恿别人闹下去」 「来吵一架如何」 皇女打从心底烦躁的口吻。看来,留在皇宫的这段时间里,喜欢流言的人让她非常苦恼。 「找另一个男人当候补就行了」 亚尔德的提案让陆伊和皇女面面相觑。 「陆伊吗?」 「在下不行」 陆伊是认真的。为恋人守节操到这种程度,可他却是跟每个贵妇人都有流言传出的人。 「用大家都不认识的新面孔……也就是,北岭王如此热心于北岭的经营,是因为迷上了当地的男人。诱导那些肤浅而喜欢瞎猜的人往错误的方向理解」 「……伊斯亚姆已经结婚了」 「格兰达克不像是会认真做到最后的人」 「没有必要宣扬。只要具备了让周围人误解的场面,就可以了。对了……<雪鸽>也带来了吧?叫赛鲁克过来。他是那种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不愿为公主殿下以外的人效力』之类的……」 亚尔德想了下赛鲁克会说的羞耻话语,但失败了。那个男人总是凌驾于他的想象之上。 「……总是,赛鲁克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肯定会被误解」 「的确……」 陆伊抱着头。皇女皱起眉。 「到头来,还是得和谁传出流言来啊。这样的话,你不也可以么」 「从立场考虑,在下不能传出太多的流言来。赛鲁克因为掌管内政,在帝都传出流言也没关系。他是安全的人选」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最糟糕的人选」 陆伊开起玩笑,但被亚尔德无视了。 「……关于宠臣的事,先到此为止吧。我必须尽快回北岭去,以后的事情得要说下。简单而言,就是如何将北岭置于权力斗争之外」 皇女的表情暗淡下来。 陆伊坐正后,点点头。 「在下暂时跟随老师留在帝都,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服从主君的任何命令是骑士的职责,守护主君也同样。离得这么远,在下无法成为北岭王的剑和盾。而且,公主殿下也有各种认识上的天真之处」 「你是怀疑哥哥们吧。这个我已经知道」 「并不是这种单纯的事」 亚尔德委婉地插嘴,立刻被皇女瞪了。 「单纯?」 「对。殿下有着单纯的认知。请想一下,就像在下以前说过的那样,出生 在皇家就和权力宝座脱不开关系。即使想要放弃一切逃到远方去,贪图权力的人会相信么。不管他们各自的想法如何,已经……」 「这个我知道!」 「……知道就好」 话锋被避开后,皇女似乎有怒气没处发泄,气愤地把脸扭向一旁。即使长了一岁,仍旧是小孩。 陆伊问亚尔德: 「有没有不支持各位皇子、避开争斗的可能?」 「那个,应该可以做到……。但是,应该尽早让别人知道,殿下和三皇子的关系并不友好。毕竟之前比较亲近」 皇女转过头来。 「为什么?」 「三皇子如果想要得到皇位,就必须使出非常手段。如果公主殿下被认为是三皇子的协助者,就麻烦了」 三皇子被指定为皇位继承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点他本人和周围人都知道。所以他很难得到贵族们的支持。若想得到皇位,只有依靠谋略和暴力。 而且,他有那个资质。 「那位皇子的想法比较偏激。煽动北方人进攻北岭、使用咒师……同样的手段应该会用在其他地方。这次多亏了陛下的阻止」 「你本来就讨厌三皇兄啊」 听皇女这么嘟哝,亚尔德困惑了。问题并不在此。 然而,皇女的想法他也知道。受到皇帝那样的惩罚后,无人袒护的三皇子被孤立,身为亲妹妹的皇女肯定是不忍抛弃他。正当亚尔德犹豫着该如何说服皇女的时候,陆伊开口了。 「老师要是喜欢想杀自己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皇女挑起眉毛。 即使被非常不高兴的皇女盯着,陆伊也不为所动。 「<黑狼公>的确是问题的中心人物,但这个暂且先放一边。据杰伊沙鲁德说,去年从三皇子宅邸逃脱时曾遭到武装集团的袭击。贼人意图谋取老师的性命。这肯定是三皇子的命令。还有,旅途中还遭到了咒师使魔的攻击。公主殿下觉得,是其他人偶然在这个时候雇佣咒师攻击老师吗?」 「皇兄他……」 「在北岭也是。企图暴露之后,三皇子仍旧没放弃,控制传达官的身体意图亲自下手。他是看老师在生死线上徘徊,想要推老师一把——当我们和北方蛮族打仗的时候,老师差点死掉」 皇女的眼睛越睁越大。难以置信般看向亚尔德。 「怎么没听你说过」 陆伊感慨般叹气。 「老师真是的,要不是说漏嘴,这事谁也不知道」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亚尔德无奈之下回答道: 「忙这忙那的,没找到说的机会。这个,跟陆伊也解释过……」 「明白了吗,公主?」 见陆伊打断自己的话,亚尔德松了一口气。然而,皇女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陆伊淡淡的眼眸看着皇女,而不是亚尔德。笔直地,没有动摇。 「要特别防备三皇子,莫因感伤和同情而犹豫。请一定要做出正确的判断」 「……知道」 皇女把两肘撑在桌上,两手抱着头。亚尔德担心,她是不是哭了。 陆伊将视线从皇女身上移开,若无其事地问亚尔德。 「话说,怎么让世人知道,三皇子和公主殿下不和呢?」 「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高贵的人不是有各种特有的、委婉的表现手段么」 「我想想……送花吧」 「花么?」 「有种花的花语是永别,在拒绝的时候赠送」 「是当地的花?」 「现在正好是这花的季节。素朴、寂寥的白色花朵。夏季也有夏季的花……不过我还是喜欢这个。据说是有名的悲恋结尾时的装扮」 因为口述传承的职能集体已经灭亡,南方神话和传说只留下了一些片段。亚尔德饶有兴趣地问道: 「谁说的?」 「可爱的黑眼女孩子」 「卖花女孩吗?」 见陆伊点头,亚尔德失望了。什么有名的悲恋,很可能是为了提高花的价值而编造出来的。 「总之,对任何人都适用。大量买进就能造成话题。虽然有人会觉得送花是离开帝都前往北岭的临别招呼,但他们应该会猜出我们故意送花的意图,也就是公主和三皇子决裂了。这么办怎么样,公主殿下?」 「随你怎么处理」 皇女还没抬起头。 似乎不好再说下去了。陆伊好像也是同样的看法。他在皇女的身旁跪下,拉过长长的袖子,印上一吻。 「一切都交给在下来部署。公主殿下就为出发做准备吧,后天必须回北岭了。鸟虽然也重要,但公主殿下的贵体不可有万一」 「不是说了么,随你怎么处理」 「愿吾剑之主平安」 陆伊边起身边往后退的动作完美且优雅。他退出了凉亭。 心想若是被仍在这说不定就要在皇宫中徘徊致死,亚尔德学陆伊的样子,跪下来。 然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不快点搞定就要遭难了,亚尔德抬起头,与皇女合上视线。她的鼻子是红色,似乎在忍着不哭出来。虽然想要尽早离开这,但亚尔德却又觉得必须安慰一下皇女。 「公主殿下真是仁慈」 「为什么这么说」 「公主殿下为区区在下的生命担忧。三皇子对殿下做出来比谋取性命更不人道的行为,殿下却原谅了他,想要当作没发生过一样……但听说在下曾差点丧命时,殿下发怒了」 「我可不愿乖乖被杀掉。你总是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所以我不替你担忧怎么成」 「弥莫薇殿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皇女睁大眼睛。因为太突然而愣住了。皇女像小女孩一样点下头。 「……嗯」 「既然为在下担忧,也请顾虑殿下自己。成为北岭王也就等于是成为北岭的形象代表。虽然很艰苦,以后站在王的立场上舍弃小我的场合只会多不会少」 皇女稍微坐正些,清晰地答道: 「知道」 亚尔德微笑着点头。 「即使如此……也请坚持殿下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道路。这是大家的期望」 学骑士的礼仪感觉有些怪,或许贵族都要那样做——烦恼之后,亚尔德最终还是将嘴唇在皇女的长袖上轻轻点一下,然后静静地站起来。 站起时的晕眩让脚下发软,但好歹没出丑,保持着威严退出来了。走廊中看到了等着的陆伊。 「娇惯她的话不要说」 「听见了啊」 「见老师迟迟不出来,我就来看了下,只听到了最后那句话。真是的,不要太宠着她」 「这点我不否认,不过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在北岭」 「时间和场合不一样吧。她必须认识到,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像是婴儿」 「婴儿就必须听大人的话」 「对婴儿来说,大人就是满足自己欲望的仆人。首先话就说不通」 陆伊叹息着耸肩。 「接下来是去见宓夏夫人。她应该就在前面等着」 「……埃吉尔的?」 「妻子。是位美人」 「呃,没问这个。为什么要见宓夏夫人?」 「她跟我提过好多次了,说要会会老师。而且我觉得,老师大概也想见她,就答应了。只是穿过一条走廊而已,不会停留太久」 安排是这样的:宓夏和女官在庭院散步时,陆伊和亚尔德“恰好”从边上的 走廊经过。 「这座城中究竟有多少庭院?」 「没数过。自己能进出的,都记在脑子里了。前面向左拐」 穿堂风吹过的走廊中,有白色花瓣飘舞。应该是宣告春季来临、最先绽开的花。天气还没暖和过来,这花就匆匆凋零了。 埃吉尔引以为傲的妻子正坐在花期之后的树下。头发如小孩般散乱,笑容无忧无虑。见到陆伊后,那笑容更是灿烂,然后看向亚尔德。 皮肤浅黑,眼眸是爽朗的茶色。波浪卷发比起金色更接近于茶色。其落花装扮的样子,给人的印象异常深刻。容貌,不,表情很清晰。 陆伊随意地行一礼。宓夏立刻掸去花瓣,站起来。她个字不高。 「花瓣就像下雪一样,看了一会儿。北岭还很冷吧」 「把夫君丢在那寒冷土地上的我,在夫人心中是不是冷酷的人呢」 走进的宓夏抬头看陆伊,露出略微顽皮的表情。 「夫君说,团长是铁做的,只有脸像花一样」 「铁么?这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知道跟冰想比那个更冷」 「冰更冷吧」 「跟冰靠在一起,铁就冷了」 「但遇到火不就变热了吗?冰遇到火却会融化消失。变热的冰就不是冰了」 陆伊笑着看向亚尔德。 「原来如此。铁比冰更善于随机应变」 见他们似乎是在揶揄亚尔德冰山尚书官的称号,亚尔德依据事实回答道: 「说我么?我可是经常发热哦」 「……请务必保持冰的状态。老师,这位就是我们骑士团副团长有名的妻子」 在近处看,越发觉得她有魅力。 若论纯粹的外观,亚尔德没见过比长公主更美的。长公主拥有无懈可击的美貌,仅是这样,就难以接近。然而,宓夏不同。感觉她非常有亲和力,让人马上就放松戒备。 「这位是<黑狼公>」 「哦,就是您啊?」 因为是事先安排好的会面,不是亚尔德还会是谁?不过,宓夏的表情和动作中感觉不到一丝的做作。 ——也就意味着,这位夫人的演技非常高明。 毕竟是比亚尔德本人更早地察觉到危险,救助亚尔德的人物。小看她的话会吃苦头的。 「去年给夫人添麻烦了。若不是夫人相救,我现在……」 就是河里面的浮尸——亚尔德把话咽了下去。对于初次见面的女性,这样的话并不礼貌。 宓夏微笑着转过身,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向对面招手。 「你过来。干嘛藏在那种地方啊」 亚尔德这才发现,有个少女躲在灌木丛那抽芽的新叶之间。应该是女官。 「是殿下托我照顾的女孩」 「……嗯?」 「据说是殿下从三皇子宅中救出来的呀」 说起来,是有过机缘巧合之下从三皇子宅中带出一名随从的事。算不算是『救』,就不好说了。至少,她那非常危险的处境是亚尔德造成的。 「啊……一直留在夫人那边的吗?长公主殿下不是说,让她当传达官的么」 宓夏垂下视线。 「她是有那才能。但年龄上,现在开始训练有点晚了。而且本人也表明,不愿当传达官,希望像以前一样侍奉殿下」 「怎么回事?」 陆伊非常感兴趣地插嘴。亚尔德没理会,笑着对宓夏说道: 「救她的不是我,而是长公主殿下。殿下对她说,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这话很对」 「哦,可是她认定殿下就是恩人。喂,过来啊」 宓夏再次向少女招手。 少女站了起来。跟亚尔德的记忆相比,她个子稍微长高了些。 依旧是纤弱的样子,不过因为装束的原因,亚尔德差点没认出来。头发也稍微长了些。 名字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丝丽雅」 「嗯,主人」 「看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主人……不,殿下,也……很精神,呜……」 丝丽雅的声音哽咽住。两手忽然按住嘴,眼眶湿润,随后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惊讶的不只是亚尔德,还有宓夏。 「没事吧?」 少女无言地行一礼,然后跑出了庭院。 目送她离开的三人中,最先开口的是陆伊。 「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不是看到了吗。仅仅是打个招呼」 「不是说刚才。唉,老师肯定又胡乱挥洒善意了。就是因为这样,老师才让人头疼」 宓夏调解般解释道: 「那孩子一直在担心……觉得殿下的病刚好,会不会太勉强。现在终于看到殿下健康的样子,绷紧的心就放松下来了」 「就像是来看幽灵一样」 宓夏扬起眉毛看着亚尔德,表情似乎在说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亚尔德俯视宓夏,率先开口道: 「夫人,如果有时间的话,过几天可以两个人慢慢聊吗?虽然自己也没料到会得到<黑狼公>之名,不过既然得到了,就得好好珍惜,发扬光大。不能被人说是继承的只有虚名。夫人是先代的妹妹,有些事只能找夫人商谈。而且,关于今后,非常想听一下夫人的意见」 不想被责备的话,只能抢先发动攻击。 宓夏悠然眨下眼睛,就像第一次见亚尔德般看着他。 然后,点头道: 「求之不得呢。一定要来哦」 2 两天后,亚尔德为给回北岭去的皇女送行而来到皇宫。 依照制造新的流言男主角的作战方案,必须让别人看到皇女在皇宫中带着男人走动的场面。于是,一行人先来到皇宫,然后与被蒙在鼓里的赛鲁克汇合,最后一起飞回北岭。 把赛鲁克叫来的借口是为陆伊带一只备用的鸟。来的时候骑的鸟因为期限的原因,必须送回北岭去,但为了在危急时刻能够尽快联系上北岭,身边要安置一只鸟。这就是理由。 事实上,这样的确更为妥当。厩舍长说过,对骑手不挑剔的鸟脑子很笨,但有些情况下,只要飞得够快就行。 「老师能骑乘的就只有希洛巴,很不方便呢」 「能顺便带上我就行」 皇女的克拉尔就让他骑过。 「以后训练一下吧」 陆伊两手捧住自己的鸟的嘴,额头贴在鸟鼻孔上,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他笑着看向亚尔德。 「我的鸟说,不胖的话,可以让你骑」 「感激不尽」 「我觉得,只要不病倒,老师还是胖一点的好。瘦的话,就是抬起来轻松些」 「话说,身上肉少,会撞到骨头。我努力长胖吧」 「往不病倒的方向努力么?」 「应该是」 乖乖回答后,亚尔德朝陆伊视线移动的方向看去。 皇女现身了。 后面跟着几名女官和贵妇人,但她本人是平时的男装。感觉自己所熟悉的主君回来了,亚尔德略微松了口气。 看女装的皇女时,心痛地难以忍受。 亚尔德自己在官服上套一件陆伊准备的外套。应和家名,染成了黑色。不过因为太匆忙,上面的装饰比较少。这样亚尔德也没抵抗感。 看到这两人,皇女从屋檐下走出,笔直地靠过来。带来的女性几乎都停下了脚步,只有一人跟在皇女身后。 「辛苦了」 「那边的各位是来送行的吗?」 「嗯?哦,不是要观众吗,我就选了些想看看北岭人、新<黑狼公>,顺便也看看花之骑士的人来。我吓她们说,不想被鸟啄的话就不要走出屋檐下」 陆伊苦笑着向皇女身后站着的女性看去。 「我是顺便么。这位是?」 「名义上是顺便,其实却是真正的目标。公主殿下和花之骑士是什么关系啊,家中有妙龄女孩啊,自己什么什么的,这些绕弯子的试探我已经听了上百次,烦透了。这位是我的传达官」 皇帝以外的皇族各自有两名传达官。其中一名留在皇帝那边,另一名可以安置在任何人处以便联络。 ——补充上来的么。 皇女的两名传达官中,有一个已经死去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被卷入陷害皇女的邪术中,详细不明。 总之,是少了一位。而替补就是这名女性。 「让她跟着老师么?」 皇女点头回答了陆伊的问题,然后转向传达官。 「记住这两个人。面前的是骑士团团长陆伊,后面的是我的副官<黑狼公>」 传达官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上下。黑衣上披着紫色肩衣,扎起的金发上盖着薄纱。亚尔德感觉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声音也和气轻柔。 「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 前任是个中年矮个子男人,走起路来急匆匆的。忽地想起他喜欢冰的事,亚尔德看着鸟嘀咕: 「今后也许可以做冰来卖」 「……什么?」 「冰。如果能以这个速度稳定地在北岭和帝都之间往返,是不是就可以卖冰了呢。在夏季可以卖出个好价钱……城堡的冰窖中每年都存着冰。虽然是备用的饮用水,也可以来卖。只是做的时候要费一番功夫,别把枯草之类的杂物混进去」 「可以现在开始做么」 「对」 「陆伊,去问下他们」 听到皇女的命令,陆伊行一礼后走开了。亚尔德忽然回过神来,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 「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接下来的作战,在下不好留在王身边」 皇女笑了。 「现在所有人都紧盯着花之骑士。而且,马上赛鲁克要到了,到时大家的耳目全部会被他吸引」 「耳朵也是?」 「他的大嗓门,难道你忘了?两人间的悄悄话不适合他,但给大家看热闹,他是不二人选。话说,亚尔德……」 「在」 「不准死,知道么」 「在下会努力的,不过人终有一死。而且在下还是病弱之躯」 「你不懂啊。说『遵命』就行了。向我保证不会死,让我安心。那就是你的职责」 皇女的话大抵都正确,于是亚尔德无奈地答道: 「遵命」 然而,不论什么命令都华丽地接受,是骑士的文化。以这把剑起誓之类的,并不是亚尔德的风格。而且他也没佩剑。 「还有,应该恢复每天的联络呢」 皇女忽然回到了现实。 这也是合理的命令。虽说身负四大公家之一的名号,亚尔德作为贵族还是未知数。必有有人想要利用这个不安定而靠近他,把他卷入什么阴谋中。亚尔德身上聚集的目光,远胜于去年。 上次是从同样的书的不同页中抽取文字做成密码。这次应该也用同样的手法。虽然可以通过传达官来事先即时联络,但准备多种联络手段无疑更保险。 「再准备书吧。对应的书,以后让陆伊带回北岭去」 「就这么办」 亚尔德环视周围,然后问道: 「陛下的传达官……没有同道吗?」 皇女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传达官,还有皇帝安置在皇女身边的传达官。 「这事等雪融化之后再说。你也知道,父王那边有我的传达官。有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鸟」 皇帝和皇女之间的联络本身不存在障碍,但亚尔德还是眯起了眼睛。 ——该不会,拒绝了吧。 皇女觉得,失去传达官的责任在于自己。甚至曾说过,传达官能不要就不要。委婉地推迟,说不定……想到这里,还未及提问的时候皇女就抬头说道: 「啊,差不多要到了」 亚尔德也跟着抬头看。帝都的天空比起北岭来略微要黯淡些。看不到鸟的踪迹。 ——能感觉到鸟的接近么。 就连亚尔德也知道,与多只鸟心灵想通的能力非比寻常。至少,陆伊和埃吉尔明确说过他们办不到。这大概和恩宠之力的强弱有关。 如果在战斗中用鸟的情况下,敌人中有人持有这种能力的话,这边就会很头疼。无法发动奇袭。所以要在面对龙种和传达官时要特别注意。 想着这些事情看天空,不久就发现了黑点。正要确认是不是鸟的时候,那个点已经变大,然后变成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 赛鲁克骑着的巨鸟在高塔林立的帝都上空盘旋,似乎是在找降落地点。这样在帝都上空飞太久的话很可能会引发骚动,幸好赛鲁克马上就下定了决心,从塔之间的缝隙降落下来。越来越大的鸟看上去极有迫力。之前十只以上的鸟编队飞来时,难怪有人会被吓到。 地上的鸟就像迎接赛鲁克一样发出鸣叫。 赛鲁克一着地就从鸟背上翻下来,笔直地跑到皇女跟前。边上的人他完全不理会。 「公主殿下!」 声音的确很大。皇女向亚尔德瞥一眼,然后稍微拉近与赛鲁克的距离。 「来得好。累不累?」 赛鲁克跪在皇女面前,抬头主人。那表情很精神。长时间的飞行对他来说,绝对是享受。 「我没事。马上带公主殿下回北岭」 「很好。我也想早点回北岭去」 皇女这话也许是出自真心。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且笑容也很纯粹。 「那赶紧启程吧」 「别急别急。我在那边准备了一些点心,不要浪费了,吃点帝都的名小吃再走。不过也不能花费太多时间,不然有可能又被留下来」 「只要一个命令,即使是抢,也要把公主殿下抢回北岭去。公主殿下是比我生命都珍贵的宝物」 赛鲁克一脸严肃。 亚尔德感叹,即使是准备好剧本的演戏大概也达不到他的效果。这是直率的胜利。看观众们,她们都是一副『不得了了,夫人!』的表情。 皇女睁大眼睛,随后笑了出来。 「还真是可靠。总之先到那边去吧。那边的各位也一道吧,点心的量是足够的」 跟部下们说一声后,皇女率先回到屋檐下。当然,赛鲁克忠实地追随。陆伊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一名骑士跟了上去。赛鲁克在皇宫里应该不会鲁莽,但并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我去那边了……老师呢?」 「留在这里,不让人靠近鸟。姑且是高位的贵族,发言应该有一定的权威」 「哦,那好吧。失陪了」 陆伊飘然转身,走进建筑里。其他骑士也跟了过去,只剩下北岭人。 亚尔德向伊斯亚姆和格兰达克说道: 「你们也必须去哦。去吧,让她们认识认识」 「让女人们?」 「北岭的产物有不少是奢侈品。在皇宫中,能接近龙种的女性当然是家财丰厚」 「可是……」 「而且,如果赛鲁克说了奇怪的话,也得敷衍过去才行」 「没等我们过去,他就已经说了 不少了吧。要赌么,副官大人」 「我不赌。再不过去展示你们的随机应变,贵妇人们就要以为北岭全是赛鲁克那样的人了」 伊斯亚姆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格兰达克笑了出来。 「这样也很有趣啊」 「我可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两个人磨磨蹭蹭的。亚尔德几乎是把他们踢进了屋子里。 因为和皇女传出了不雅的流言,亚尔德觉得自己还是保持距离为好。随便同席的话,那些脑袋里只有花前月下的贵妇人会因为妄念而将自己的言行歪曲理解。亚尔德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不进入她们的视野,祈祷她们能忘记自己。 剩下的人只有帝国人的骑士一名、厩舍少年和亚尔德三人——不过扭头一看,亚尔德发现自己错了。 皇女的传达官静静的站着。 存在感稀薄,很容易被忘记。不过,传达官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因此这名女性就是优秀的传达官了。 「非常抱歉」 「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没去,阁下也去不了」 传达官没说话。似乎没有闲聊的意思。 亚尔德走向塔卢琴。因为职责所需,这个少年只能和鸟一起留下。 「虽然很想让你去,但不能那样做啊。抱歉」 塔卢琴摇了摇头。 「有名的小吃,我已经吃了不少了」 「那就好……什么时候吃的?」 「杰伊沙鲁德阁下给的」 「哦」 亚尔德只能模糊地应了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实在是心细。若要控制北岭,就得从鸟开始。而要控制鸟的话,就得从厩舍开始。 塔卢琴非常兴奋地讲述杰伊沙鲁德拿给他吃的点心的名字和味道之类。 「名字忘了,不过又甜又咸的,很好吃。……那个……尚书官大人?」 「什么事?」 塔卢琴正色问道: 「我还能来帝都吗?」 「应该还有机会」 少年松了口气的样子。 「那就好」 「为什么?」 「不干活的时候,杰伊沙鲁德阁下带我出去了……」 老人似乎在以迅猛之势为自身博取好感。 「你是想四处参观下吗?」 「嗯。因为,鸟能飞,不知道塔的位置怎么行呢」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亚尔德吃了一惊。 「塔的位置啊」 「刚才,赛鲁克不也费了一番功夫吗。这里的天空比较复杂……那个……」 「和北岭不一样呢」 「对,就是这样。团长大人宅邸的周围调查过了。数数那些塔有多少层,大致高度就明白了。不过,仅仅是知道附近的,没什么用。因为鸟飞这点距离只是一瞬间的事」 ——原来如此。 不愧是厩舍长看中的继承人。亚尔德心怀赞许地向少年承诺: 「既然调查了,不记录下来岂不可惜。帝都的地图,我买了送你。跟陆伊说下,让他带回去。但愿下次能调查到更多」 「谢谢!可以的话,下次我想从上空观察」 心情虽然可以理解,但畏惧巨鸟的民众却是个问题。为了调查气流和塔的高度而让鸟飞来飞去,很难做到。 「这个,不是凭我个人意志能获得许可的事」 「这样啊。真可惜」 「鸟能飞的地方又不只有帝都的天空。其他地方也能去」 「更远的地方也可以?」 「当然」 少年陶醉地看天。期待胜过了不安。蓝色的眼眸中已经映着彼方的天空了。 ——世界向北岭敞开了门。 然而岁月的历练告诉亚尔德,这不完全是好事。相反地,亚尔德有种甚至让胃都感到疼痛的危机感。 从鸟获得飞翔能力的那一刻开始,北岭就失去了选择。无法保持古老的价值观和生活、继续装作与外界无干系。 流通兴盛起来的话,不仅仅是物体,人也会进入到北岭。社会也会变化。北岭之前未曾经历过的事,无法用惯例来裁决。然而,排除习俗而强行导入新秩序的话,会招来反感。亚尔德对此很了解。 说不定,有人就是想借用这种民众的反感来夺取政权。陷害皇女和其部下,让别人来掌握政权——现在的北岭有这价值。 而且,让北岭拥有这价值的还是自己。 目前虽然还在冰雪的保护之下,但不久后山岭就能通行。而且纳格宾说了,就算是去年,祭奠上出现的商人人数都要比往年多。肯定有细作混在里面。 「尚书官大人……啊,<黑狼公>殿下,这样叫可以吗?」 陷入思考的亚尔德忽然被拉回现实。对于塔卢琴问题的意思,亚尔德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回想起了自己被强加上了<黑狼公>这个名号的事。 「正式的称呼,是要这样。不过,怎么说呢……在我的意识中,自己一生都是尚书官」 旁边听到这话的骑士轻轻笑了出来,然后慌忙干咳一声。 「失礼了」 「不,没关系。自己也觉得,说了奇怪的话。但是,这是真实想法」 「那么,将其作为通称,如何呢?」 「通称?」 「是。十二公家的各位公卿虽然都用家名称呼,但这样没法与先代和先先代区分。因为称呼本名是不敬,在正式场合之外,都用通称来称呼」 亚尔德对贵族的习俗一直没什么兴趣。通称这事,若不是骑士提起,他还真想不起来。正式记录上虽然有贵族的家名和本名,但没留下通称。 塔卢琴迷惑地问道: 「那就像以前一样,叫尚书官大人就行了吗?」 「不,通称的话,应该叫尚书卿……不过这只是玩笑,不必当真」 骑士慌忙添上这些话,大概是害怕被误解为对亚尔德侮辱。对于天生的贵族来说,尚书官不过是尘芥。 亚尔德微笑着答道: 「通称应该不是自己决定的事吧。周围人自然会为我取」 骑士惶恐的模样。而塔卢琴不知道话中隐含的意思,天真烂漫地答道: 「尚书官大人这个称呼,也一直要求取消的呢」 「啊……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跟同僚说『你们不也是尚书官吗』的事,好怀念。 「那,尚书卿大人?希洛巴好像还磨磨蹭蹭的,请大人好好劝说,让她回去」 「嗯,好的」 虽然有叫希洛巴不载亚尔德回去,但它好像还没法接受。 ——因为是雏鸟么。 如果觉得有必要照顾亚尔德的话,距离相隔那么远肯定会不安。 亚尔德知道,虽然自己无法读懂希洛巴的心,但希洛巴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自己的想法。一边努力将刚才所想的未来不安因素从心中赶走,一边走向希洛巴。视线合上后,希洛巴很不高兴地让羽毛竖起来。即使心灵不相通,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希洛巴」 亚尔德把手伸向巨鸟的喙。看上去虽然很冷的样子,摸起来却是温暖的。希洛巴不情愿般地摇头,发出生硬的鸣叫,然后放弃似的老实下来。即使从正面推它的鸟喙,她也不动。 「以后再来接我。这段时间就在北岭好好休息吧」 想起了厩舍长的话,亚尔德试着叮嘱希洛巴。 ——不用照顾我的这段时间,养育一个自己的孩子,怎么样? 不知 道这意思有没有传达给希洛巴。巨鸟没有动,琥珀色的眼睛中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亚尔德觉得,巨鸟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与晚霞的红色和白天的蓝色、黎明的银白色不同……虽然不同,这却是天空的颜色。在记忆中,虽然褪色,却绝不会消失的,追忆的颜色。 亚尔德回想起儿提时代的情景。记忆中最古老的居所的轮廓。黄昏时天空的颜色。还有,父亲的声音。那个要塞都市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 沙漠附近有好几个灭亡已久的都市国家。帝国利用其遗迹,建造了数个据点,当作侵略沙漠商队都市的补给基地,或是前线基地。亚尔德和家人不停地从一个要塞移居到另一个要塞。 父亲是本来意义上的尚书官,对历史很详细。在挖掘古代都市的时候,他是顾问。有没有留下诅咒或祝福,有怎样的记录,是谁建造的,或者是谁灭亡的。 他是个怪人。就自己的观察,父亲是个坚持贯彻自身理念的人。在官场中,这肯定很辛苦。亚尔德现在深有感触。 至于推动帝国事务的为什么是古王国人后裔,现在感觉能理解了。如果统领官吏的是帝国人的话,应该不会那么重视史官的意见。 ——不过,沙漠东侧怎么样呢? 真帝国的历史还很短,古王国人的人数不多。目前尚书局的高层虽然是由继承古王国血脉的人占据,以后还是个未知数。 感觉希洛巴的头动了下,亚尔德才想起自己正在劝说过程中。带着几分苦笑,他轻轻说道: 「看到你的眼睛,就想起了沙漠」 巨鸟的翅膀有跨越沙漠的力量么——想到这个,亚尔德就感到一阵恶寒。如果有人对鸟的能力看得过高,命令鸟飞到界限之外的土地呢?亚尔德仿佛看到了鸟在遥远的沙漠尽头衰弱等死的场面。 ——也许该先和尚书局说一下。 趁着探寻过去、重视历史的古王国习惯深入骨髓的老人们还支配着尚书局的时候,跟他们详细说明下<怪鸟骑士团>的事,会怎么样呢。七天的期限是弱点,因为大家都知道,效果应该会不错。 亚尔德松开鸟喙,在它的喙根处至颈后挠来挠去。希洛巴好像很舒服的样子,把头偏过来,将体重交给亚尔德,希望他再多挠一会。亚尔德陷入了使出浑身力气来支撑希洛巴的脑袋的境地,顾不上考虑以后的事。 踉踉跄跄中勉强满足了希洛巴的请求时,皇女带着部下们从宫殿中出来了。当然,送行的贵妇人也是。 皇女有些累的样子,赛鲁克则是轻松愉快的表情。亚尔德和陆伊对上视线,陆伊露出复杂的笑容。 ——还好没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天然剧场的冲击似乎凌驾于想象之上。贵夫人们就像是捕获了猎物的猎人般。 皇女向她们命令道: 「大家都回里面去吧。鸟不镇静的话有碍飞行。今天过得很开心,谢谢各位」 坚决而郑重地打发走看热闹的贵妇人后,皇女环视周围。 「亚尔德」 慌忙和希洛巴告别,亚尔德从鸟之间穿过,跑向皇女。 「我们也走了。再说一次,身体最重要,知道不?」 「公主殿下的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说遵命」 「在下遵命」 皇女紧紧盯着亚尔德,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不过,马上又放弃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后转过身。 「走了。准备好了吧。伊斯亚姆,号令」 「骑乘!」 伊斯亚姆嗓门之大不劣于赛鲁克。就在声音要消失在虚空中的时候,骑手们跳上了各自的鸟背。 陆伊拉亚尔得的手。 「得要给他们让出路来」 摇摇晃晃地往庭院边上走去时,伊斯亚姆发出了下一个号令。 「出发!」 回程领头的似乎是赛鲁克。虽然坐的是陆伊的鸟,看上去却像是原本的搭档。 赛鲁克在鸟背上改变姿势。鸟那粗壮的腿轻巧地蹬地。展开翅膀挥动一次,巨大的身体就飘在了空中。就像是魔法。 那是当然了。亚尔德觉得。 ——就是魔法。 翅膀反射阳光,熠熠生辉,一口气加速。鸟儿们接连让翅膀鼓起风。 皇女跟在赛鲁克后面。伊斯亚姆、格兰达克……塔卢琴,都驾鸟出发了。 黑色羽毛闪耀着光芒,在帝都上空盘旋。目送重组编队的鸟悠然飞走,亚尔德呼出一口气。 身旁,陆伊小声道: 「走了呢」 「是啊」 「我们用这个回宅邸么?」 这个,指的是赛鲁克骑来的鸟。陆伊握着的缰绳的另一头,是迷惑的眼睛。表情天真浪漫。 「累了吧,能坐两个人吗?」 「没问题。力气应该有」 陆伊不是杰伊沙鲁德,根本就想不到要帮亚尔德爬上鸟背。而这只鸟也不是希洛巴,不给放低高度以便亚尔德爬上去。 亚尔德看着面前耸立着的黑色巨大身体,嘟哝道: 「今后的日子要辛苦了」 3 将在帝都要办的事情列出来、确定优先顺序,是件麻烦的事。亚尔德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周围的人觉得理应要做的事情,有很大的差别。 因为要庆祝叙爵,陆伊自行给亚尔德订了一套『贵族样式的衣服』。于是,亚尔德不必再在这件事上分出时间来。 首先,要在帝都置办<黑狼公>的宅邸。虽然领地那边有先代留下的住处,帝都的住房却已经卖掉。虽然在帝都的宅邸几乎没有机会使用,但贵族世界中,有些东西省不了。跟皇宫的距离和位置,还有宅邸的面积、楼高,都要有政治上的考量。佣人也必须雇。而物色一个留下来看家的人,据说是最困难的。 就像皇女所看破的那样,亚尔德没有人脉。 在帝都的只有尚书官时代的熟人。也就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被迫左迁的那些人。如今也不好向他们开口。 但是,亚尔德没空犹豫。留在陆伊宅邸的时间越长,跟<金狮子公>家过分亲密的嫌疑就越大。 将非常有耐心地等待面会机会的杰伊沙鲁德叫到房间里来的时候,亚尔德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老骑士一见到亚尔德就露出笑容。 「果然就像老朽所说的那样呢」 「一代贵族,没能当上」 「老朽是指,没法随时抽出时间来」 这个啊——亚尔德叹气,示意杰伊沙鲁德入座。 「是啊。抱歉,让阁下久等了」 「哪里哪里。这个老朽很清楚。更何况,这次召见比预料的还要来得早」 「我非常想要你的帮助」 杰伊沙鲁德不慌不忙地弯下膝盖,依旧带着微笑,问道: 「这也就是说,殿下愿意实现我这老骨头的出仕愿望了?」 「如果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的话」 「根据回答,也可能拒绝么」 「天知道……有种满足一下好奇心就行的感觉」 「老朽觉得,殿下那名为好奇心的容器是无法“满”足的……殿下想问的是?」 如果能将这个老骑士收作部下,那现在大部分烦恼都能迎刃而解。他侍奉过先代<黑狼公>,知道跟地位相匹配的东西和宫廷期待的平均值,也能负责张罗指挥。 同时亚尔德也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纳格宾曾说过的,杰伊沙鲁德左手和右手能做出不同的事。这话应该是真的。 然而,手再多也不够用的现在,亚 尔德需要的反而正是杰伊沙鲁德这样的人物。 ——绝对忠诚就不奢求了。 但即使如此,也必须要摸清楚能信任他几分。 「阁下曾许诺,总有一天会说的事情,现在可否说出来呢」 「哦,是什么呢?」 「简单的问题啊。为什么想要做我的部下……阁下希望得到什么」 陆伊为亚尔德准备的房间是在完整地保留了古代建筑样式的一座塔中。窗户朝西,安着厚实的玻璃。下午的光照很充足。 亚尔德让杰伊沙鲁德坐在窗户对面。这样,自己的表情就会隐藏在逆光中,而对方的表情却能一览无遗。另外还能让后辈晒晒太阳,很是舒服,舒服到快要睡着了。 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据陆伊说,是特地叫人送上来的。这样即使亚尔德昏倒,也不至于摔痛。挖苦和好意各半,很像他的作风。 「老朽在找东西」 杰伊沙鲁德的眼眸中饱含阳光,看似黄金色。像是希洛巴的眼睛。另类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感觉自己的心思却被他看穿了。 「阁下说过,是名吧」 「正是。难得殿下还记得」 「大名已经传遍天下的将军,再来为我这徒有虚名的公卿效力,能得到什么名誉呢……我想不通,于是就记住了」 亚尔德在杯中注入香茶,在杰伊沙鲁德面前放上一盏。香茶本是熬煮香草的朴素茶饮,但陆伊宅邸里用的东西,仿佛都是不同世界的。这香茶也和庶民的茶完全不同。芬香扑鼻,且口感醇厚。 杰伊沙鲁德将视线下移到茶杯上,答道: 「老朽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愚人」 出乎意料的回答。 「什么意思?」 「那奸商说的……老朽和恶鬼定下了契约的传闻,殿下知道吗?」 「知道」 「是事实。老朽和鬼神换了名字」 「啊……?」 亚尔德张着嘴,合不起来了。 感觉接下来会听到了不得的事情。非常想听,但同时又不想听。也就是说,兴趣是有的,但有种听了之后会被卷入麻烦的预感。 然而,即使是就此打住,把杰伊沙鲁德送出房间,亚尔德自己的问题也得不到解决。事到如今,再多那么一两个麻烦也没什么关系。大概。 亚尔德等待后续。 「帝国人怎么称呼的,老朽不清楚……沙漠那边是叫鬼神。并不是人。可以说是魔物吧……和南方人所谓的妖精差不多,但略有不同。鬼神居住在魔界和人界的夹缝中,拥有身体,能使用魔法」 「像是沙漠传说中登场的魔物呢」 「是啊。老朽差点被咒师覆名的事,记得以前也说过」 好像是,杰伊沙鲁德在仪式完成之前把咒师找出来杀掉了。 「差点被套上自杀的命运……?」 「正是。咒师喊老朽的名字,喊着喊着,老朽就变得奇怪了……理应没有那种力量,却穿越了幽冥之境。然后就有鬼神来找老朽做交易」 杰伊沙鲁德就此打住,不再说了。 接下来的事,即使不听,亚尔德也能猜出来。不过只能猜出一半。 ——用什么来做交换的筹码? 依靠换名,杰伊沙鲁德躲过了咒缚。咒师的咒术可以抑制人本来的名字,再扣上一个新的名字。因为换名了,咒术应该就移到了鬼神的身上。 双方各取所需,交易才能成立。将咒术转移到自己身上,鬼神从杰伊沙鲁德那里得到了什么呢。 「所以老朽得以找出咒师来,也问出来委托人是谁。不仅如此,老朽还得到了一部分的鬼神力量。看起来是个老头子,腕力可不比小伙子差。从不得病,伤也好得快。甚至还拥有了略为不可思议的素养。骗过咒师的使魔,靠的就是这个」 略为自豪的表情忽然变得暗淡,第一次露出自嘲的神色。 「可是……从那之后,老朽就失去了原来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有没有谁知道阁下以前的名字?」 杰伊沙鲁德摇了摇头。 「没有。老朽做事非常彻底。那时的老朽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为免遭邪术所害,名字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老朽是盗贼团的首领……这也是咒师想取老朽性命的原因。不过,总之,超过百人的部下,没有谁知道老朽的名字」 刚想问『家人呢』,亚尔德把话咽了回去。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取回名字,这事情早就了结了。 即使没问,杰伊沙鲁德也给出了回答。 「而且老朽孑然一身。来自阿尔汗的最底层,没有家人,连父母和兄弟姐妹的长相都不知道。没有名字,在城里做杂务,避人耳目地生活……这些不说也罢,离开阿尔汗城的时候,老朽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虽然引起了兴趣,但还是留到以后再听吧。 「起名前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是的。不过只记得,就像是得到神喻般,想出了名字。那时候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人。通过起名字,老朽成为了一个人」 「想必阁下是迫不得已,不然也不会放弃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中肯定包含着特殊的感情,但杰伊沙鲁德还是放弃了。可见咒师的咒术是多么可怕。 杰伊沙鲁德忽地从回想中解脱出来的样子,露出落寞的微笑。 「那时还真是欠缺考虑。虽然老朽活了下来,却把作为人的名字给了鬼神。现在的名字,原本是鬼神的。老朽能感觉到,这个名字现在仍和鬼神有关联……。鬼神曾对老朽说过,人的身体没法装下鬼神的全部。所以,整个都调换过来是不可能的。记忆、性格、魂都不变,只是魄替换了一点点」 ——魂魄二元论么。 按这种学说,人的灵魂分为两种:魂为阳之气,魄为阴之气。亚尔德并不熟悉宗教理论,所以只略知一二。魂控制着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人格,魄是更为深层的、人之不变的本质。 如果这个理论是真的,那说话的杰伊沙鲁德表面是人,而内里却不是人。 杰伊沙鲁德继续道: 「鬼神之名的确沉重。随着时间的流逝,老朽有种被吞没的感觉。虽然已经回忆不起在幽冥之境遇到的恶鬼的样子、声音……但老朽明白,自己越来越像那恶鬼了。如若只是老朽一人被吞没,倒也能自嘲一番就罢……然而,恶鬼想要的并非老朽。猜想恶鬼是要将老朽这身体作为路标,企图降临到这个世上」 回过神来,亚尔德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开口了。 虽然料定会听到了不得的话,但事实远远超过了预测。 「也就是说,那鬼神利用本名所拥有的牵引力,试图来到这个世界?」 「对于异界之物而言,名字意味着其本质。因为拥有身体,鬼神这存在和人相当接近,但即使如此……也不是老朽自己取的名字能比拟的」 亚尔德这下明白了。 同时,去年在帝都幻视时听到的话在脑中响起。 ——魔物们意欲接下残余的未被履行的契约。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理应暖洋洋的后背上,窜过一阵寒气。 世界和神的联系已经被切断——这是在那次幻视中听到的。然而,世上没有永远。 ——不久后,神就会回归。拉着连接世界和自身的锁链,突破界限。 预兆应验了。 「阁下是想取回自己的名字吧」 「正是」 ——血与惨叫、死和破坏、绝望的早晨。 亚 第三章 三月份里,亚尔德好歹是处理完了在帝都要办的各种事务,赶在四月之前出发去自己的领地。 皇帝将之前赐给心腹的领地作为天领纳为己有。现在又大方地全部让给了亚尔德。 ——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是先代的老样子。 家名是继承的。骑士团长还是原来那位,他带来的随从有很多是先代的部下。就连在帝都,先代的影响也压得亚尔德喘不过气来。 而且,作为善于抚慰异民族的先代<黑狼公>的继承人,亚尔德要前往他曾治理过的土地。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虽然不求得到胜过先代的评价,但却必须有被比较的心理准备。 既然已经成了贵族,亚尔德就得靠土地的收成来养活自己。考虑到要支援北岭,税收必须高效。因为自己经常不在领地,所以要找个可以安心托付的部下。 现地有自先代开始,经历了天领时期的代官。当然了,这个男人是杰伊沙鲁德的旧识。 在帝都时亚尔德看了账簿。成为天领后,这里的税收略有减少,很有可能是那位代官中饱私囊。如果这是真的,就必须制止。然而太严厉的不行,太放纵了也不行,度要掂量好。 因为实在太麻烦了,亚尔德真想抛开一切。可要逃就没地方逃,空想就打住了。 <黑狼公>的领地在帝国诸多领地中离沙漠较近,在山脉和沙漠之间,跟同样在沙漠边缘的博沙国接壤。那是二皇子治理的土地。因为离得近,有必要去打声招呼,顺便也刺探一下状况……一想到这个,亚尔德就心情忧郁。工作量一个劲地在涨,跑都跑不了。 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天空,颜色和北岭大有不同,显得格外冷淡。 虽然料到要花一段时间来适应土地,没想到天空也这样。宅邸也是,总觉得是在别人家里。 房子倒是造得很完美,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帝国占领之前,甚至南方人的藩王来此之前的时代。跟亚尔德尽量避开过去姻缘的希望正好相反。 南方人喜欢建塔,而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有这个嗜好。不过,抛开基底不说,南方的塔顶多为圆形。在他们的神话中,好像有天圆地方之说。 然而当地并没有天圆的说法,也没有将天圆的观念融入到建筑的习惯。他们的塔从上到下都是四角形,塔尖的几何形装饰是其特征。素材主要是石头,但因为当地的石头较轻,于是塔的构造就粗糙。这样就会漏水,所以用泥灰来固定,每年都要补刷一遍。塔壁使用混合了石粉的灰色泥灰,塔顶和窗边用防水性较高的纯白泥灰。用颜色差异来装扮边沿是当地的风俗。 图纹有许多种,以前是每个氏族用一种。到如今,传统图纹已经被废弃了。本地佣人在回答亚尔德的问题时如是说。这座宅邸的饰纹也是新的。跟亚尔德一样,先代也不是本地人领主,这是没办法的事。 听亚尔德说要看看传统图纹,佣人就带着他四处转了转,向他介绍每座塔的花纹。亚尔德像以前一样,将佣人的话记在账本上,花纹也大致画上。然而佣人却说不对不对,从亚尔德手中拿过笔,在墨盒中沾了沾笔尖后,刷刷地画上了纹样。 这位佣人原本似乎是工匠。亚尔德心中暗喜,把各个图纹的意义、起源,还有相关的氏族之名、来历都问个遍,把佣人的回答记录了下来。城镇的草图也请他画了一张,在上面标出各个塔的图纹,边走边看实物。 护卫骑士们一副见了怪人的表情,但亚尔德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兴趣,希望他们能理解。在这不存在历史这种东西的土地上,亚尔德找到了揭开过去的线索。所以,被当作怪人又有何妨。 身为古王国人的亚尔德在这里也非常醒目。但人们只是盯着他看,并没有搭话。能和当地居民随意交谈的人只有那原本是工匠的佣人。 即使没交谈,也可以观察。就亚尔德所见,街道和市场遇到的人中,南方人占三成,沙漠之民占三成,剩下的四成是以前未见过的民族。肤色泛黄,头发从红色到深棕色都有,黑色较为稀少。眼眸的颜色虽然有所不同,基本可以概括为茶色。不像沙漠之民那样戴长长的头巾,也不像南方人那样用布把头发卷上去,就让头发露在外面。他们应该是受到南方人驱逐,失去原来家园的人。佣人也有着茶色眼眸。 到此之后的三天里,就这样度过的。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代官为了仲裁领地内的纠纷而外出,尚未回来。杰伊沙鲁德则是去迎接他了,准备带他见亚尔德,顺便也向他说明情况。亚尔德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殿下」 听到有人喊,亚尔德将视线从窗户移回室内。 隔着桌子坐着的皇女传达官,露出模糊的笑容。 「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累了吧,公主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吗?」 定期联络兼历史课的途中,亚尔德好像发呆了。要说累的话,的确是累。 「不,我没事。只是稍微想了想这片土地的事情……」 传达官柔声问道: 「有什么在意之处吗,公主说」 明明是将皇女的话原样传递过来,但经过传达官之后,感觉像是在跟别人说话。 「嗯……有在意的地方,但并非王所想的那样。是有关此地之神的事」 亚尔德合上书本。 「今天剩下的时间就讲这个吧。此地接受南方人的支配已经很久了,原本受到信仰的神似乎已被遗忘。不过根据我的猜测,那应该是跟水有关联的神」 亚尔德拿出那本账簿,摊开给传达官看。 「这是我收集的城里流传下来的古老图纹,每个氏族用其中一种,在古代应该是神官用的——虽然被抽象化了,这只水罐纹样像是从容器中喷出的水」 看着亚尔德指的地方,传达官为难地皱起眉毛。 「这要怎么跟公主殿下说明呢……」 「有机会的话,让王自己看吧。比如我回北岭的时候」 「好的,我转达给公主」 传达官与主人心灵相通,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在瞬间传达意图。只不过,意志的传递必须以语言的形式,所以是有局限性的。 当然,进入『临』的状态后,龙种完全控制传达官的身体,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是那个氏族的旁支,鱼跃图纹。这边是其他氏族的,但也是神官血脉,所以是水滴图纹」 「神官以外的氏族是什么样,公主问」 亚尔德微微一笑,心想皇女真聪明,知道仅凭特例来判断是危险的。这大概是皇女的直觉。 「嗯,最多的是这个图案,以及其延伸。这是剑,这边是剑和盾,这也是剑。这大概是弯刀……」 「公主说用弯刀的是沙漠之民」 「也许跟沙漠的商队都市有关。要是能调查一下沙漠有没有留下类似的弯刀就好了……」 沙漠都市已然成为了过去。城镇无人居住,都是被埋没消失的命运。 「殿下」 再次听到人喊,亚尔德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次没那么走神呢。 「失礼了」 「公主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有什么要紧事吗?」 「已经,不在了」 亚尔德拧起眉头。昨天也是这样,唐突地中断了连接。 「今天还想问一下北岭的现状来着」 「公主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传达官站起来。 「我不知道……可以离开了吗?」 「嗯。辛苦了」 亚尔德也站起来,目 送传达官出去之后又立刻坐下。 ——猜不透。 虽然自己也常被人这么说,但那位传达官也不差。尽管觉得不能将她和前任做比较……可就是会想起来。想起来之后就必定会寻找他们之间的差异。 从传达官配备的速度来看,应该是有受过训练、出于预备役状态的传达官。不过,皇女和这次的传达官之间似乎没有太深的羁绊。 ——也许是不想要深刻的羁绊。 想起长公主说的那句话,传达官的死对于主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还有皇女的话也在耳边回响——不要传达官的选择也可以吧。 可实际上,皇女没有选择的权利。皇家的支配力量离不开恩宠之力和传达官。 将必不可少的传达官仅仅当作是传话者就太浪费了。给他们行动上的自由的话,可以更好的发挥出恩宠之力。事实上,去年亚尔德从帝都逃脱,正式受了传达官的大力相助。 然而,这必须让皇女和传达官多交流才行。现在的样子是不可取的。 皇女不想用传达官,不想跟传达官变得亲近,这感觉当然也传递给了传达官。所以传达官不会自主去为皇女尽力。为了解开皇女的心结,首先亚尔德自己要和传达官亲近起来。 但是,要怎么做呢?介绍认识之后已经很久了,可亚尔德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抱着头趴在桌子上。 「真烦……」 为什么自己想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必须做的事啊。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了。 在杰伊沙鲁德带代官回来之前,想自己感兴趣的事就行了。嗯,就这么定了。亚尔德在心中如此说道,看向刚才给皇女看的账簿。 ——水神。 这片土地长期处于南方人的支配之下,古神之名和传说好像都遗失了。不过,文化根源或许和沙漠比较接近。 说起来,沙漠的商队都市都满足于单个城镇。帝国自不必说,在沙漠东侧,以前南方王国是一个劲地扩张。这大概也是立足之地的特色。 南方有广袤的平原,土壤因江流而肥沃,能供养的人也多。加上水运的便利,交通网早早就发达起来。 沙漠不同,有水的地方只有几个点,用线连接起来就是商道了。所以,沙漠之民围水建城,死守都市。信奉名字各异的神明,使用恩宠的力量保护城市。 那些神明大多不为人知。帝国与沙漠相遇的瞬间就是敌对关系,友好地交换来的情报少之又少。有些都市宣扬他们的神,比如说信奉医师神的西华,但毕竟是少数。 阿尔汗就是保守秘密的都市之一。王族的恩宠究竟是何种力量,至今无人知晓。 ——父亲知不知道呢。 沙漠西侧囤积了大量记录。有书,有印刷技术——在这些普及之前也有流行的誊写。虽然大量要更新的史料让人头疼,如今亚尔德只觉得羡慕。 虽然真想知道的话可以用窥视过去的恩宠之力,但每次必定要晕倒,不能随便用。 ——如果有控制这力量的方法就好了。 不让力量失控,仅仅是适度的量就行。龙种和传达官在使用恩宠能力之后,并不会晕倒。 如此简单的道理,居然到现在才发觉,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自己不愿找到安全使用力量的方法。 ——因为对力量的恐惧。 确切地说,是对恩宠之力带给自己的未来的恐惧。亚尔德无法忘记被幽禁的先祖。恩宠是诅咒的力量,可以的话,亚尔德不想使用。 没多久之前,这样是没什么问题。自己骗自己,就当恩宠的力量不存在。 然而情况变了。 增强的恩宠之力不能忍受无所作为的沉睡。所以这正是自己主动面对的时候。又不是胆小的小孩子,身为一个成熟的成人,只要接受力量就行了。 深深吐口气,亚尔德再次看窗外。 自己仍旧害怕那个。 只要闭上眼睛,眼睑内马上就会浮现出那副光景。狭小的房间,呛人的香味,水滴声。 为了家族的安全而奉献出力量的祖先,与幽禁他的皇祖的对话,是亚尔德一生的束缚。皇祖为了查明暗杀者的真实身份以及幕后主使而来到塔上。祖先握着皇祖的手,沿着时间溯行,揭开真相。他的声音现在还留在亚尔德耳边。 ——真相的代价,太高了。 漆黑的深处,可以看见一面闪光的镜子。镜子中映照的人影向皇祖问道: ——切掉我的舌头不就行了……陛下觉得呢? 表情阴郁的皇祖并不在那。 长长的白银发丝摆动,宛如蜘蛛网那样摊开。蒙着眼睛的先祖面对着自己。头发银白的他看似老人,但皮肤却很光滑,就像是雕像。冰冷、美丽。融入黑暗的身影是银色,全身带着光芒。 ——应该知道吧。神赐予的恩宠之力根本就无法摆脱。 惨白的嘴唇冷冷说道。 那声音响彻世界,永不消散,将亚尔德包围。 ——于你而言,世界等于是打开的书本。遗失的过去和隐藏的真相都无法从你眼中逃脱。为何不好好珍惜?尽管用吧。 视野从一端开始被染黑。长发也沉如黑暗中,越来越黑。只有镜框在闪耀着银色。连着锁链的手沉重地抬起,揭开蒙着眼睛的东西—— 亚尔德突然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有个人的脸,吓得叫出声来。差点就摔下椅子。 对方也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但好歹是站稳了,没逃走。 「丝丽雅?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听到主人在呻吟」 「哦……刚刚应该是做梦了」 亚尔德用手搓了搓脸。还以为自己在思考,没想到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打扰了主人,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 挤出生硬的微笑,亚尔德抬头看丝丽雅。 这名几乎是被硬塞过来的女孩子当然不能留在帝都,于是就带到领地来了。 感觉就像是多了个良家大小姐,而不是雇了个佣人。丝丽雅依旧瘦弱,但并不寒酸。服饰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本人的心态。以前还以为她年纪比皇女稍微小一些,现在看上去似乎要稍微大一些。 「在这里休息,对身体不好。请回房间吧」 没有自信的说法方式也变得流利了。声音有点小,很柔和,听起来舒服。 「没事,我已经清醒了」 如果没醒过来的话,大概就看到了刚才那梦的延续。 ——有那么害怕吗。 深深地叹气。前面的头发随之飘动。亚尔德以为头发太长而抓起看了看,感觉还在容忍范围内。 「听说,主人晚上也为公务忙碌到很晚……」 刚想说没这回事,亚尔德改变了主意。 「谁这么说的?」 「这里的夫人」 夫人指的应该是代官的妻子。据杰伊沙鲁德所说,她非常能干。亚尔德到达领地那天与她见过一照面,之后就没遇见过。她是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从那推动这个宅邸的运转。 「我被监视了么?」 开玩笑般问道。 「不,夫人向经常来的商人抱怨,说主人熬夜导致蜡烛紧缺……但也说她佩服主人对公务热心」 丝丽雅似乎是越说越感觉自己是在背地里说代官妻子的坏话,困惑地闭上嘴巴。 「于是就跟蜡烛商人讨价还价吧?」 丝丽雅提心吊胆地点点头。 亚尔德这下明白了,所谓的能 干并非虚言。 「那个……主人知道的吧,夫人问蜡烛商人,要不要<黑狼公>指定供应商这块招牌」 亚尔德微微挑起眉头。这稍微有些过分,待会必须要确认一下。 「话说,你来这是有什么事吧?」 「门开着,我过来看了下。发现主人……伏在桌子上。以为主人是身体不适,所以我就……」 意识到她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心,亚尔德不由得想笑。自己不过是打个盹,居然就被误认为是身体不适而晕倒了。 「睡着了而已,没事的。你可以出去了」 「……是。那个,主人……」 「嗯?」 「请问要喝茶吗?」 虽然之睡了一小会,醒来后却觉得口干舌燥。喝点什么也不错。 「嗯,拜托了」 「知道了」 「不要什么滋补不滋补的,味道好就行」 如果杰伊沙鲁德在,他肯定会煮味道可怕的茶给亚尔德喝。幸好他出去了。趁现在……想到这个,亚尔德回想起睡着之前在思考的事情。 ——有必要问下皇女。 当丝丽雅端来点心和茶的时候,亚尔德写完了密文,正用一只手拿着书在检查有没有错误。 边喝茶边吃点心。强烈的香料味道令舌头麻痹,但仿佛是薄雪轻柔地融化在口中的口感,相当不错。 「真好吃」 听到亚尔德的感想,丝丽雅脸颊染上红晕。 「是夫人教的」 「这里的夫人?」 「不,是宓夏夫人」 说起来,宓夏夫人是说过多了个女儿之类的话。有种温暖的感觉。 「你做的吗?」 「是的。要再去拿一些吗?」 亚尔德点头,把手中的纸递给丝丽雅。 「抱歉,先去把这个送到传达官那里,然后去再去拿点心吧。跟传达官说,把上面的内容原样传达给北岭王」 2 吃完后来追加的点心后,裹着龙气的传达官走了进来。怎么看都是皇女本人。 亚尔德站起身行礼。被皇女控制的传达官转身关上门。 「好久不见,王」 皇女转过身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在下没说过吗?」 「什么」 「在『临』的状态中,在下看到的不是传达官,而是龙种」 皇女皱起眉头。 她个子比传达官略低,体型也更紧实,但置换过来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亚尔德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不仅仅是我吧,能看到的」 「是的。大概,每一位龙种都能看到。皇帝陛下的样子,也曾真切地见过」 「所以才发现纳格宾是陛下的传达官么」 「不。我只看到了陛下,但看不到陛下是在谁身上显现。退烧后才意识到,那人是纳格宾。因为只要想想那时在城中有哪些人,就不难推测」 「你差点被杀的时候么」 因为不想谈这方面的话,亚尔德试图改变话题。 「在下一向处于濒死状态」 「看到了吧?」 「是的。看到了陛下」 「不,我问的是,来杀你的传达官」 是三皇子。然而如今却答不出口。 「看到了」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不说出来!」 皇女把手放在额头,叹了口气。 「唉,我来不是为了这个。你是认真的吗,亚尔德,想要学传达官训练的事」 「在下不会为了个玩笑而用那么复杂的密文来浪费王的时间」 密文必须在书上跳着页数看。关键数字就是两人的年龄差,二十二。双方都有同一本书时才能解读。 「但是,传达官的训练强度很大,死人的事都有过」 「并不是原样照搬他们的训练。我有过去视的能力,再怎么训练也不会发现心话能力」 「那为什么」 「力量的使用方法」 亚尔德劝皇女入座。皇女不坐下的话,他也得站着。 皇女坐下后,亚尔德隔着桌子坐下。两手交叉。 「我想通了,在如今恩宠之力增强的情势下,不使用力量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想学习传达官的做法。怎样才能在不损耗体力的前提下使用恩宠之力……」 「也就是说,在使用恩宠之力时不给你的身体造成负担么」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皇女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亚尔德绕在一起的手,尔后说道: 「又失控了吗?」 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亚尔德一时答不上来。正当他想随便搪塞一下的时候,皇女的思考速度更快。 「听说,你在跟<金狮子公>见面之后就倒下了」 「那个是……」 「失控了吧」 「……是的」 亚尔德在心中埋怨陆伊那个长舌男。 陆伊知道亚尔德拥有恩宠之力,但应该不知道是过去视。古王国的恩宠之力,只要学习历史就能了解到,但可惜的是,陆伊在学舍并不用功。 「看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被皇女瞪了。 「说」 「在下自己也不太清楚」 「说出来我们一起想,不用遮掩」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亚尔德越发不能确定,跟<金狮子公>交谈的人是不是三皇子。 亚尔德拜托宓夏来观察三皇子身边的动静,特别是四大公家的动静。从去年的事情中,宓夏看到了三皇子的危险性,所以在听到监视跟皇女同母的三皇子的请求时,没有问为什么。亚尔德对此很感激。 在帝都逗留的时候,传话人以运送丝丽雅行李的名义来给亚尔德报告。三皇子还留在帝都附近,频繁出入皇宫,而且被人看到也不以为意。跟贵族的来往也增多了。似乎是在声张,自己对地位没有野心,只想要保全性命。 另一方面,<金狮子公>为视察领地而离开了帝都。所以他有什么企图,亚尔德也无从知晓。<银鹫公>有瓦解十二公家的意图,但没有确凿证据。<灰熊公>好像是在领地一心扑在马的饲养上。想到这个,亚尔德便命留在帝都的管家留心马匹的交易。 管家也是杰伊沙鲁德介绍来的。是沙漠之民,出乎意料的年轻,跟亚尔德差不多。杰伊沙鲁德说,他并不是盗贼团时代的同伴,过去是清白的。万一有人查他的底细,亚尔德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刚到领地之后,管家那里就传来了报告,说<金狮子公>好像是去拜访<灰熊公>了。这种事情很不寻常。 「亚尔德」 「在下想不明白,请恕罪」 「所以我们一起想啊。赶快招供吧,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现在还不能告诉王」 皇女的视线没有移开。 「反正跟三皇兄有干系吧」 「……王的直觉太敏锐了」 「部下不肯报告,除了猜我还能哟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 皇女的口气虽然轻快,但却骗不了亚尔德。在发现跟三皇子有关联的时候,皇女的表情明显暗淡了。 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事到如今也藏不住了。 「那在下就说了。在<金狮子公>的宅邸,在下看到<金狮子公>隔着窗户与外面的人交谈。那人应该就是三皇子,但因为天色昏 暗,且看到的又是侧脸和背影,声音也很小,所以不能确定」 「说了什么?<金狮子公>」 「问对方相不相信自己的支持」 「疑似皇兄的那人怎么回答的?」 「但愿能相信」 皇女无言地陷入思考。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亚尔德决定将让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告诉皇女。 「那人答过之后便离去……但目送他离开的<金狮子公>却充满了恶意。我之所以晕倒,应该是受到那恶意,或者说敌意的影响」 「恶意?」 「<金狮子公>说,『你就挣扎吧』」 「也就是说,<金狮子公>是三皇兄的敌人还是盟友,尚不清楚吗?」 亚尔德点头。 「是的。看上去,<金狮子公>似乎是在煽风点火」 「什么时候的事?」 「体力并没有消耗很多,所以应该是新年祭之后」 「也就是皇兄被送到沙洲的事决定之后吗」 「总之,不能期待三皇子能安分守己」 「是啊……我想我应该改变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么」 皇女用手托腮,看向窗口。 「嗯。皇兄的毅力令人佩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放弃。如果是堵上性命也要得到帝位的话,也算是了不起了」 这或许的确是积极的思维方式,但亚尔德并不喜欢。 「如果只是自己性命,倒也罢了」 「皇兄能够若无其事地牺牲别人的性命。他意志坚定」 「是么……」 「对某样东西的欲望强烈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在下也不清楚啊」 大概是看出亚尔德真的在困惑,皇女笑出声来。 「可是,你有想要的东西吧」 「去年已经回答过了」 「隐居吗?我只能说,你要长寿哦。活得久了,就会时来运转」 「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嗯,以前想要你的忠诚,不过已经得到了……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以前还没想过尽忠不尽忠,但自己不会背叛这位主君。这大约就叫忠诚心。 「应该是的」 「对于这个回答,我不得不知足啊,因为对象是你。另外,刚才的话告诉陆伊,可以吧?」 「……嗯」 「我觉得,你藏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 亚尔德有种被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女说教的感觉,但又无法反驳。如果是没说中要害的意见也就算了,可皇女说的基本正确,让亚尔德很为难。皇女依旧托着腮,再次看向窗外。这个样子看上去格外幼小。 为了转换话题,亚尔德问道: 「王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还没说呢」 「秘密」 轻描淡写地避开这问题后,皇女转向亚尔德。仿佛是轮到她来问一般,笔直地看着亚尔德说道: 「眼下你想要的是我的许可吧。如果学习传达官的力量控制方法,能够让你不受恩宠之力的摆布,是不错。但真的学得来吗?不会反过来缩短寿命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反正在下的寿命也用不着珍惜」 皇女的手触碰到亚尔德的手。 「不行」 「在下觉得是个好主意啊」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性命要珍惜」 亚尔德露出微笑,心想皇女又来提这个事情。 「珍惜生命的自己,在下想象不出来」 皇女用力握紧。仿佛是认为只要握着亚尔德的手,亚尔德就不会死去,不会扔下她离开。 亚尔德抬起头,视线与皇女重合。皇女专注的眼神甚至令他感到刺痛。 「不想死的心情并不是耻辱」 「耻辱么」 「你动不动就放弃。虽然一直被人说是活不长,也情有可原。但你觉得自己反正命不久矣,就把这话老是挂在嘴边,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而已」 所谓的无可辩驳,就是现在的情况。 亚尔德隐约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在乎性命、没什么欲望,说好听点就是贯彻清白无垢的人生,但其实不过是临近放弃时的无力挣扎。这丑陋的、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东西,被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主君给看破了。 见亚尔德默不作声,皇女冷冷说道: 「但我是不会接受的。不论你如何敷衍自己,如何迷惑周围的人,可你绝对不会放弃。你也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久、更自由的愿望,并不是耻辱,也不是罪」 皇女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亚尔德心想,她又哭了。还以为陆伊说的公主从不哭泣是真的呢,这都第几次了。 「王」 「干嘛」 「用不着这么气势汹汹的,在下也明白。王比在下自己更了解在下」 「认输了么」 「认输了」 皇女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就好。如果不是白白折寿的话,我允许你向传达官学习。传达官那,我会说的」 「在下感激不尽……可是,王……」 「什么」 「唯有一件事,王理解错了」 「说来听听」 皇女想把手缩回,这次却被亚尔德握住了。亚尔德略微凑近些,看着皇女的眼睛说道: 「在下也知道,自己常常在死亡线上徘徊。但即使是在下,也不会轻易放弃这身体的,除非有对等的交换价值。这点希望王知道」 皇女一时无言,不过马上就鼻子哼了一声。 「有没有交换的价值,你自己能不能判断还是个问题。我来帮你决定吧,到时首先要找我商量」 「遵命」 「绝对哦。这是主君的命令」 皇女的眼眸中泛起涟漪,紫色变得淡薄,宛如黄昏的天空般越来越远。亚尔德慌忙想要阻止。 「王,在下还有事情想问……<天地轮>,还有北岭……」 「明天再说。机会还会有的」 说完,皇女的气息就消失了。 隔着桌子作者的是一脸呆然的传达官。亚尔德将手轻轻抽回,向传达官说道: 「传达官阁下」 「……公主她……」 传达官用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但身体摇摇晃晃的。亚尔德见状,边伸出手扶她,却被迅速闪开了。 「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刚才皇女殿下在『临』的状态」 「知道」 口气不甚友好地回答之后,传达官再次坐下。『临』果然很消耗体力。 这样的话,向传达官学习也没什么意义。亚尔德边想这个边看传达官。 听说,最近成为传达官的多是帝国人和其他人种生的混血孩子,然而从年龄来推断,这名传达官肯定是出生于沙漠西侧的旧帝国。 「为了成为皇女的传达官,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训练吧?」 「当然」 似乎是脱口而出的回答,传达官自己也被吓到了。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亚尔德,就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 「王应该和你说过了……关于我想学习恩宠之力的运用法的事情」 「您没有那个才能。如果是期待着和公主殿下直接以心连心的话,请放弃」 她的口吻虽然悠然自得,但其中隐约夹杂着不快。 ——也许是让她不高兴了。 紫色肩衣的沉重,亚尔德无从得知,只能猜测。因为立即就补上来了, 说明身为候补的传达官有不少。即使经受了令人生无法重新来过的长时间训练,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正式传达官的。这名女性也是如此。因上任意外离职而获得了出场机会,在此之前不知沉寂了多少年。 看到外行试图撇开她,直接与皇女对话,她当然会生气。 「我并没有那个想法。只是……」 「没必要」 「啊?」 「不管公是什么情况,我都没必要知道。公主殿下命令我教您传达官训练的基础、呼吸法和制值法,我只是遵照命令办事」 所谓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现在亚尔德的情况。亚尔德放弃解释,开始提问。 「呼吸法倒还能理解,制值法是?」 「控制力量的值的方法」 「抱歉,力量的值是什么?」 传达官垂下视线,发出叹息。 「殿下在拿鸡蛋的时候,用多少力呢?」 「力?……啊,原来如此」 「猛地大力抓的话,鸡蛋就会碎掉。但是,不用力的话就会摔落,还是会碎掉。找到适度的值,就是制值法」 「我懂了。谢谢」 「不用道谢。我只是执行公主殿下的命令而已」 对于凡事都看做与自己无关的传达官,亚尔德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要了。对于阁下选择遵从命令的决定,我表示感谢」 「没有选择」 「选择了啊」 「主人的命令是绝对不可违抗的」 传达官站了起来。见她还有些摇晃,亚尔德制止道: 「请多休息一下再回房间吧。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如果可以通报,我会求皇女命令你休息」 「……好吧」 亚尔德站起来,打开门张望。因为杰伊沙鲁德的命令,亚尔德的房前必定有护卫站岗。亚尔德让士兵给传达官送茶和点心来。 回到室内,见传达官呆然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头脑空白的样子。 亚尔德也坐到椅子上,但不知道该把手放哪。想要翻下账簿,但因为有旁人在,注意力无法集中。然而又不能丢下传达官离开。 试着努力忍受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亚尔德放弃了,叹息道: 「命令这个词……在尚书局很少听到」 每天只要完成指定的工作就可以,需要重新下达命令的情况几乎没有。即使没有指示,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然就麻烦了。 然而这种环境中既然存在党派斗争和权力争夺。 「也会有别人来求意见,或者发号施令的时候……但很少。而且都没人会去执行这些命令」 亚尔德被卷入麻烦,遭贬谪的原因就是这个。 传达官不知有没有在听,无言地低着头。 「跟是命令就必须执行的军队不同……不过想想就会发现,所谓的『命令就是绝对』仅仅是口号而已。有叛逆,也有怠惰。但这样就糟糕了,所以要宣扬『命令就是绝对』。之所以必须这么说,大概是『命令其实并非绝对』的原因」 停顿一下,亚尔德继续道: 「所以,我才向你表示感谢。你选择了服从皇女的命令」 门口传来一声打搅了,然后只见丝丽雅端着盘子走了进来。丝丽雅将茶和点心整齐地放在传达官面前。 「请用茶」 传达官开口道: 「训练的话,这名女孩更合适」 丝丽雅楞住了,一脸茫然。 传达官继续道: 「她有那个才能」 刹那间,丝丽雅的表情变得僵硬,两手用力抱紧空盘子。 亚尔德的视线回到传达官身上。 「公主殿下命令你教我,而不是这名女孩。如果你是个只会按照命令办事的人偶,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也不会说出来」 传达官看向亚尔德。亚尔德感觉这是两人第一次对视。然而,她马上又垂下视线。 「……失言了」 「没关系。我认识的传达官除了你还有两位。都是主张走自己的人生道路。我觉得那很好……我支持他们」 「但是,死了吧」 僵硬的口气令亚尔德吓了一跳。 传达官的视线已经不在亚尔德身上,似乎是在望着远方的某处。 她缓缓起身,意欲朝门口走去。亚尔德慌忙离席。 「送你回房间」 「不必……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才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时慢吞吞的语调,却见她推开门走出了房间。脚步尚还有些摇晃。 亚尔德向卫兵使个眼色。 「去。护送传达官到房门口」 卫兵追传达官而去。 看着卫兵离开的背影,亚尔德发出叹息。 事情又麻烦了,然而原因在于自己,没法埋怨别人。 倚靠着门框想了想,也没想到什么缓和传达官心情的妙计。 「那个……传达官大人去世了吗?在三皇子宅邸的……那位?」 低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的丝丽雅,亚尔德点点头。 传达官死了。丝丽雅所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还有丝丽雅没见过的那个北岭女孩。 「刚才那是主人的希望吗?」 「嗯?」 「就是……让我去当……传达官……」 「你不是不想成为传达官吗?我听宓夏夫人说了。这个不会强迫你的,放心吧」 「但是,如果主人觉得有必要的话……」 钻牛角尖的表情。亚尔德离开门框,把手放在丝丽雅头上,稍微用力地摇了摇。 「谁也没这么说啊。长公主殿下的话,你忘了吗?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 「……嗯」 「而且,我不是龙种,无法配备传达官。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想要传达官呢?明白了的话就出去吧,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 将丝丽雅赶出房间后,亚尔德回到原来办公的地方坐下,看向窗外。 天空的颜色果然冷淡,不能给亚尔德的心带来抚慰。 3 「非常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眼前伏在地上的男人便是以前沙漠中鼎鼎有名的盗贼团成员之一。杰伊沙鲁德以前说过。 他并非战斗成员。任务是潜伏在商队中,收集情报,为盗贼团领路。 沙色头发,中等身材中等身高,没什么特征的中年男人。名为石冉佳。在担任盗贼团干部的时代,外号三枚舌。另外,他的妻子的外号好像是雌鸟。来由是,她能像下金蛋般增加资产,且又步速快语速快,吵得很。以前他的夫人还比较瘦,如今是站起来都困难。 这个男人比较面善,但越看越感觉他不可信。骗人的机巧应该很高。他们夫妇合称黄金之手,但让金子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所以背后必定有财产被剥夺的牺牲者。 「在哪的,做什么事情,都报上来」 「地点是沙漠边缘,一个叫穆修斐的村落。说是耕地贫瘠,种不了庄稼,于是小人就去查看。还有就是发生了杀人事件,抓到了犯人,小人予以裁决」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亚尔德皱起眉头。 「耕地贫瘠的事呢?」 「当地人说已经不行了。即使努力耕种,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少,税都交不上了」 「一年比一年少?」 「正是。所以小人便去实地勘察」 土地已经疲惫不堪了。 ——也许是盐害……。 背上略微有些凉意。如 果是盐害,今后的收成就没指望了。 「对策呢?」 「总之,今年先休耕一年」 「不,我指的是应对收成下滑的对策」 石冉佳耸耸肩。 「很难解决。那个情况,连正常播种都很勉强」 这明显的搪塞之词令亚尔德做出一个决定。不,亚尔德并不如此积极主动,也许该说是嘴巴自发地张开,吐出话来…… 「这不能算是对策」 「啊?」 「不是对策,而是你的感想而已。我问的是对策」 亚尔德站起来,走向跪在地上、一脸迷惑的石冉佳,在他跟前蹲下。 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有对策?」 「呃……不,正要开始想呢」 「那就尽快。虽然觉得不需要再强调,还是声明一次——我是<黑狼公>」 「这个……小人知道」 「那就好。我同时也是北岭国的宰相」 「是的」 「北岭国穷困,需要我的援助。而援助的财源,就是这里的收成。也就是说,收成只能多,不能少」 「呃,可是……」 「但收成已经减少了」 亚尔德把手中的册子哗啦哗啦翻给石冉佳看。这是亚尔德在帝都抄录下来的账目,上面是天领期间收成一览。幸好亚尔德有个熟人,可以使他不管走到哪个衙门都能随意浏览记录。 在尚书局也遇到害自己被贬到北岭的原同僚,虽然与此人的再会一点也不高兴,但亚尔德觉得应该要忍耐。因为对方比自己更加不愉快。 「先代去世之后,领地的收成一直在下降。而这段时期中,你一直是此地的代官。对不对?」 「如公所言」 「只能让收成减少的无能代官,我雇佣不起」 听到这个,石冉佳急忙趴倒在地,额头几乎要在地面上摩擦的样子。 「小人办事不力,无可辩驳。可是,连续耕种的话……」 「谁跟你说要连续耕种了?」 「那,要怎么办?」 「找到解决方法,并且执行,就是你的职责。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只好另找其他人才……怎么样?」 石冉佳可怜巴巴地看着亚尔德站起身来。 「什么……怎么样?」 「你这个代官,是能继续当下去,还是当不下去呢?如果留任的话,今后俸禄的多寡,就要看你表现了」 「挂钩啊」 「收成有提升的话,你的收入也会增多。啊……说到挂钩,你最好是尽快去提升我的公众形象。尊夫人事后也承认,同意让蜡烛商人使用<黑狼公>指定供应商的招牌。这块招牌的使用费,我猜尊夫人已经收取了吧,但为什么没向我报告呢?难道是塞进自己钱包了?另外,尊夫人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使用<黑狼公>的名号。杰伊沙鲁德,你对此怎么看」 老骑士淡然答道: 「此等行为当属欺瞒」 「没错。你怎么看呢,石冉佳?」 石冉佳的脸色变得煞白。 「呃……小人知错了……可这只是无知的女人做出来的事情,请高抬贵手」 「我认为这是严重的背信行为。也让尊夫人体验一下用别人的名号换取金钱的滋味吧。今年一年,那位蜡烛商的原料由尊夫人出资购买。扣掉蜡烛商的加工费,我的名号使用费,剩余利润归尊夫人。卖不出去则由你夫人全赔。契约也有,就是这个」 亚尔德从怀中取出纸来给他看。这是自己匆忙写下的东西,让人送到蜡烛商那交涉的。不,仅仅是通告对方而已。 石冉佳的脑袋随着契约摇摆,转动眼珠。仿佛是滑稽的人偶。 「你们就好好提升<黑狼公>的公众形象吧,不然就赚不到钱了。另外提醒一下,原料费敢动用公款顶替,就等着入狱吧。入狱还是轻的……如果以前做得事情被抖出来的话,那就是皇帝陛下来审理了,我也帮不了你们。当然,中饱私囊只是个假设」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亚尔德低头看代官。只见他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感觉这幅可怜的表情跟他很相配,非常有意思。 「误会啊,殿下。如若小人夫妇有那种行为……」 「有的」 「小人承认,税收收入的确是每年在减,税率也没有提升,这是小人的失职。然而在了解领民的生活状况后,小人无法申请增税」 「愚蠢。谁说要增税了。难道要我明说吗?」 代官闭上了嘴。如果这时亚尔德追究起天领时期代官夫妇私吞税收收入的话,就无法挽回了。他似乎理解这点。 亚尔德挥了挥最上层的纸。 「账簿记得不错。如果能保证将这才能发挥在正确的方向的话,你可以当我的部下。你有那实力,剩下的就看你有没有为我效力的意思。我的骑士团长说,现今的代官是个优秀的男人,今后也能管理好领地。若非如此,在抵达此地时我就把你捉起来送往帝都了」 石冉佳向杰伊沙鲁德撇了一眼。不过,喊杰伊沙鲁德名字的不是代官,而是亚尔德。 「杰伊沙鲁德,这个男人不懂当机立断吗?」 「在老朽的同党中,这种人活不长」 听到同党这个词,石冉佳表情为之一动。他似乎不知道,亚尔德了解杰伊沙鲁德过去的事。虽然是去迎接石冉佳了,但杰伊沙鲁德好像没有对他作详细说明。应该是让他靠自己来博得生存机会。 「那就即刻决定」 「请等一下。这不是小人一个人的事……要和贱内商量商量」 「为了等你,你以为我浪费了几天了?不能再等了。别把公私混淆。保证忠实地为我效力,能,还是不能?」 石冉佳吞下口水,点头道: 「……如果殿下认同小人的话,小人今后也继续担任代官为殿下效力」 亚尔德露出微笑。 「很好。那就请起草增收的计划书吧。可以的话,明天给我」 「明天……」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是尚书官,强项就是看文书,所以不要以为能敷衍得了我。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若犯,别怪我不客气」 「遵命」 「下午蜡烛商人大概会来拿原料费,请勿挪用公款」 「当然」 「另外再向尊夫人传达一声,今后请勿擅自使用我的名号」 「遵命」 「你可以走了」 「是」 夸张地叩拜之后,石冉佳旋即起身,趁着亚尔德还没改变主意,赶紧退去。 亚尔德深深叹口气,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靠过来的杰伊沙鲁德。 「制伏他了呢」 「本想更温和些的」 「不成。那个男人有得意忘形的倾向。待他太和善的话,只会助长他的嚣张跋扈」 这个想想就心烦。 「此人真的可用吧?」 「比以前稍微差了些。不是那么机灵了」 对于杰伊沙鲁德那毫不留情的评价,亚尔德不由的苦笑。 「上面没有人管着,他就开始放松了吧。话说,他去视察的那片土地无法耕种的事,是借口还是事实?」 杰伊沙鲁德去接代官,所以应该是见过那片土地。只见他摸着下巴说道: 「应该是事实。连年耕种,不然土地休息的恶果」 「代官的土地知识似乎不够啊」 「有可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这么说,处理计 划也得由亚尔德来负责了。 「不可思议啊」 「殿下指的是?」 「我还以为,贵族们过着优雅而空闲……悠然自得的生活。就是……跟隐居差不多那种」 「殿下想过那种生活?」 「我想要隐居」 听到亚尔德毫不犹豫的回答,杰伊沙鲁德严肃地硕大: 「老朽好不容易才出仕。殿下若是隐居了,老朽怎么办?」 「一起隐居吧」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 「隐居的地点就选北岭附近好了。能借到鸟的话,想去哪都没问题。不过北岭太冷了」 「在领地的山岭那边,建座别墅如何?」 「不错,可惜没那闲钱」 「从石冉佳那家伙身上收刮,如何」 「他绝对会察觉到,然后连接逃走」 「放心好了。当过老朽部下的人,还没有谁成功从老朽的手掌心逃脱过」 稍微想象一下,感觉有些恐怖。跟杰伊沙鲁德交谈的困扰之处在于,他经常会说一些不能算是笑话的危险笑话。 于是,亚尔德想起了另一件事。 「杀人事件,是发生在那无法耕种的村子里的吗?」 「是的。那一带流动人群不少,没有固定的居住者……似乎是有个根据地在沙漠的盗贼团」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恶鬼只对商队感兴趣。几乎从未袭击过村落」 也就是说,也曾袭击过。 「那么,那盗贼团被抓住了吗?」 「抓了个没来得及跑的喽喽。将其处刑后,杀人的事就算是了结了」 「唉」 正想问『这个男人真的有才能吗』,亚尔德转而一想。 「……莫非石冉佳和盗贼团之间有什么交易」 「很有可能」 「也许是以前落草时的同伴」 「不。以前的部下中,仍旧活着的人的动向都在老朽的把握之中。没有谁胆敢瞒着老朽杀人抢劫」 「这个我不太明白,你觉得……对盗贼团放任不管,可取吗?」 杰伊沙鲁德似乎在考虑。 「调查当地的具体情况后再作决定也不迟……殿下讨厌盗贼团吗?」 「以我的常识而言,是的。也许盗贼团的存在也有着什么意义吧,但若说讨厌还是不讨厌……我只能说讨厌。因为我不是神」 「神啊」 「是的」 亚尔德抬头看杰伊沙鲁德。这个男人是沙漠之民,对于西侧的宗教官,虽然有所了解,但没有实感。 「好像是古王国的第二王朝时期,有位修行者,心中产生了疑问:全智的神如果真是全智的话,为什么允许这个世上有不幸存在,为什么对不合理的事坐视不管……」 「修行者么」 「是的。为了找到神,他开始流浪。他坚信,神无所不知,如果神有心回答他的问题的话,必定会在前面的目的地等着他」 沙漠应该没有这样的传说。因为在沙漠中流浪,不过是白白送死。 「走了许多年,他死了。直到死的那一刻还是没有见到全智的神。弥留之际,他发现自己错了——不是神的自己,岂能对善恶妄加判断。人的一生转瞬即逝,以狭隘的知识所看到的世界,跟全智的神所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 见杰伊沙鲁德一脸茫然,亚尔德微笑道: 「比如说,致使我被贬到北岭的那位,无疑是让我左迁的意图。然而我却成为了北岭的宰相,继承了四大公家之一的<黑狼公>。这不过是个违背了常人价值观的浅显例子。对于神来说,悲伤和幸福是等同的,仅仅是必须存在的光景而已。如果能将是非善恶、好坏对错一并接受,应该就接近于神了。但我做不到。世上尽是我不愿见到的事」 杰伊沙鲁德点头道: 「殿下的意思,老朽明白了。可是,信奉认可一切的神,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全智的神跟现世毫无关系。虽然身为创造者的神对现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他并不会回应我们的祈祷。所以他也没有出现在修心者面前。修行者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普通人却办不到。人们需要神,把名字各异、力量各异的神招唤到这个世上……于是得到了恩宠的力量」 「原来如此」 「这也没有招到全智的神的反对,因为他认同一切」 「认同一切啊」 杰伊沙鲁德重复道。对于这位老骑士波澜壮阔的一声,全智的神也是认可的吧。即使他背叛、伤害、杀死了许多人。 神认可这个世上的一切——用这个来安慰自己的人也许不少,但偶尔也会有意见。 全智的神应该创造个更美好的世界。严寒和酷暑之类的极端气候没有存在必要,可以的话,病痛也不要。尤其是那难以忍受的呕吐欲和头痛。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创造出来。 神根本就不担负创造出这个不是乐园的世界的责任,仅仅是以不冷也不热的眼神看着。所谓的认可,换言之就是这样。 「老朽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说起来,阿尔汗所信奉的神的名字以及力量,知道是什么吗?」 杰伊沙鲁德点头道: 「清净神耶利」 「第一次听说呢」 「是秘神」 「呃……抱歉」 「殿下不能道歉,请考虑到自身的立场」 「我会努力的……不过,我好像是个无谓的勇敢、无谓的个子高、无谓的恭敬的人」 「谁这么说的?」 「陆伊。在教我贵族的言行举止时,反复如此教训我」 杰伊沙鲁德笑了。 「原来如此。然而,那个国家已经灭亡,他们的神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秘了。殿下无需介意。……据说,阿尔汗涌出的水原本无法饮用,是毒水。为了缓解人们的干渴,清净神便将血传到地上……那就是阿尔汗的王族」 「是用恩宠之力将水净化吗?」 「是的。对王族的成员来说,不净是禁忌。他们住在水源上方围着高塔建起的城中,在那度过一生」 「有着净化的力量,也要被幽禁?」 「为了不让力量流失。衣食起居都有详细的规定」 「你知道得很多呢」 「老朽就是为了处理不净之物而呆在城中的。本来的话,背负不净的老朽自身也应该被处理掉了」 ——原来如此,是这种出身啊……。 古时将不净的部分强加在特定的人身上,然后将其消灭的文化多次被记载。在帝国核心地区,这个概念比较稀薄。然而在皇家宽大地放任不管的异文化中,可以看到这一现象。 「还好没被处理掉……你的人生真可谓是波澜壮阔,写成故事的话一定受欢迎」 「说句失礼的话,老朽认为殿下的人生也非同寻常,更适合写成故事」 亚尔德发出苦笑。短时间内从一介尚书官到皇女副官还有<黑狼公>的位置的确是非同寻常,但发高烧就会卧床不起的自己,是当不了英雄传说的主人公的。 「结局如果是幸福地过着隐居生活就好了。话说,我们刚才谈什么来着?」 「是否要放任盗贼团」 「哦对。派人去调查一下吧。查明受灾的真实情况……还有和代官或者其部下有无关联,盗贼团的所作所为是否在容许范围之内」 杰伊沙鲁德点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老朽想起来了,阿尔汗毒水的由来」 「是什么?」 「据说是邪龙的血。不知以前有没有跟殿下说过。邪龙被从天界击落,于是地面化为焦土,沙漠由此诞生——那邪龙的心脏,就沉睡在阿尔汗的地下」 「竟有有这样的传说」 头一回听说。亚尔德心想,果然还是要多调查一下沙漠的传说啊。难得现在处于地理上的优越位置,真想赶紧去打听。这时杰伊沙鲁德问道: 「殿下有何感想?」 「什么感想?」 「阿尔汗灭亡之后,净化便中止了。邪龙的血会怎样呢。如果骗小孩的诅咒将会杀人、初始的魔法将会再现的预言是真的,莫非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4 将厩舍已经准备好的消息传达给北岭后,第二天就有两名骑士从北岭飞来。 鸟是北岭的镇国之宝,但并不是装饰。只有熟练运用之后才有意义。此次出行就是驯化训练。 长距离飞行的体力分配只能靠经验来掌握。而冬季的鸟本来就运动不足。北岭的真正春天还要两个月才能降临,山路不通,但可以飞行。为了不迷路,必须选出不容易受季节和天气影响的标记来。回北岭时可以完全交给鸟,不用担心,其他方向就必须由人来指挥了,骑士也有自身的训练。 帝都和<黑狼公>领地都在增设厩舍,中继基地也是有必要的。 如果能让鸟记住位置,就能单独将鸟派遣过来。只要领民们看惯了在<黑狼公>宅邸附近出现的鸟,危急时刻使者飞来时也不会引起恐慌。 「这座城寨布局真不错」 埃吉尔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考虑到鸟的体能状态,他和部下将在此停留两晚。 「从上空看,得出的结论么」 因为是鸟首次造访领地,亚尔德亲自来到厩舍迎接。跟帝都不同的是,领民们并不恐慌。亚尔德松了口气。 「是的。可惜这里离江流稍微有些远……不过那条江有泛滥的危险」 「我认为这里可以承受住一定程度的水淹。备用的船只也有」 「所以就把厩舍建在城墙上么」 「我无法保证,鸟们泡在水中也会觉得高兴」 埃吉尔笑了。 「要不要试试,看鸟会不会游泳?」 「请等气候转暖些再试验吧」 今天看不到太阳,风也很冷。亚尔德很想下去,但埃吉尔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此地塔也很多呢」 「这也是将厩舍建在城墙上的原因之一。不过,考虑到守城战,我打算城里也得建个厩舍。宅邸的阳台可以用,高度是够的,但最多只能并排停两只鸟」 虽然不想考虑战事,却不能不考虑。埃吉尔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个假设,答道: 「建个简单点的厩舍也没关系,反正不能停留太久。说起来……虽然晚了些,叙爵之事,恭喜恭喜」 亚尔德微微睁大眼睛。一想才意识到,这是新年祭之际离开北岭后第一次跟埃吉尔交谈。 「谢谢」 「殿下依旧是不高兴的表情呢」 这话没错。但因为立场的关系,亚尔德不能公然说出真实想法,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才是。比起跟我见面,其实更想和帝都的家人相会吧」 「怎么可能!不,我当然是想跟家人相会。但六日前已经去过帝都了」 然后埃吉尔站正姿势,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听内人说了,养子的事情」 「两人商量了吗?」 「是的」 「有什么想法?尊夫人说全看我的意思……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埃吉尔稍微犹豫了下,随后看着亚尔德的脸,明言道: 「我个人认为,对于我儿子而言,<黑狼公>家这个负担过大」 「负担啊」 不曾料想埃吉尔会有这种想法,言语中也许透露出了亚尔德的意外之情。埃吉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现在用的是父亲的家名……但这家名原本应由兄长继承。只不过,穿越沙漠的时候,掀起了一股随意使用家名的风潮,我也学着别人用了。下级贵族大多如此。大家都是给陛下陪葬的弃子」 他的声音中带着自嘲,然而说的话却让亚尔德无法跟他一起笑。 ——从未想像过。 听他这么一说,却能理解。 出兵之时,人们都以为皇弟是为求荣誉之死。知道真正目的为穿越沙漠的,只有极少一部分名家的家主。下级贵族都被蒙在鼓里。 那时的埃吉尔应该还是少年。能不能算是战斗力还是个问题。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背负起家名,加入殉葬骑士的行列中。为了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家名的名誉和荣耀。 「……坦白说,我经常往先代府上跑,为的是飞黄腾达。如果能得到那位殿下的认可,就能提升我那虚伪的、没分量的家名。当时那就是我的愿望。然而……现在已经变得不明白了。沉重的家名是枷锁。即使是我的家,名誉也得用儿子的命来换。如果成为四大公家之一的话……」 埃吉尔说到这便打住。亚尔德不知如何作答。 头晕目眩。 亚尔德回忆起了——那天自己坐在最后面那辆马车上,看骑士们耀眼的盔甲被沙子渐渐埋没。感觉自己就是被抛弃的棋子。这是将死之人的行军。 ——忘记了。 不去想,任随记忆风化。 低下头,亚尔德看到城墙往下延伸的阶梯。地上的人们在浓重的影子之间穿梭。 一步一步走过的过去,自己究竟忘记了几许。虽然回忆不起来,但阶梯就在那里。过去在等待自己。 ——现在看到的仅仅是墙壁上面而已。 「失礼,对公说这种话……」 回过神来的埃吉尔一副惶恐的样子。亚尔德抬手制止,露出微笑。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坏,只是感觉被缺乏想象力的自己给打败了。 听陆伊讲授贵族礼仪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自己也身处贵族社会之中了。 「不必介意。你的看法和我相同啊」 亚尔德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催他下去。 「刚见面就谈麻烦事,而且就在路边上谈起,真是抱歉。丝丽雅想要见见你呢,想知道宓夏夫人看上的对象是怎样的男人」 「哦,那个女孩子啊。我听说了,相貌和性格都不错。怎么样,冰之尚书官也要迎来融雪的季节了么?」 「你又来……」 「内人经常跟我说,那个女孩对尚书官……失礼,对殿下一心一意。在她即将受到非礼的时候,殿下救下了她。而且是发高烧卧床不起的时候」 「发高烧的时候怎么可能救人」 埃吉尔扬起眉毛,晃着手指说道: 「对殿下而言,救人跟发不发高烧并没有关系。反正都会去救,只是能不能成功的问题」 「我不是那么努力的人」 「这么想的只有您一人而已」 埃吉尔这人还不错,但有时会很烦。回到宅邸后,亚尔德命佣人们招呼埃吉尔和他部下,自己则去找传达官。骑士和鸟安全抵达的事,必须要通知北岭。 跟传达官的关系,不近也不远,完全没有进展。修行也不能说是顺利。仅仅是掌握呼吸法就很不容易了。传达官的呼吸非常慢,感觉她就像是停止了呼吸,死去了一般。这个亚尔德学不来。制值法也比较难,只是龙气的流动看得比以前更清晰了。龙气笼罩着传达官的身体,但来源并不是她自身。感觉不像是这个世上东西。 ——这就是封印减弱的征兆 么。 去年幻视时得知的预言如果是真的,那应该就是这样。为了消灭女王,神的力量被封印。肯定不是仅仅封印恶神而已。一切恩宠之力都被从根源剥离,虽然没有消失,却也变得虚弱……如果封印解除的那天正在靠近的话。 请明示应对方法吧,亚尔德心想。而且要告诉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联的、能称的上英雄的人物。不,英雄肯定已经出生了,正在学习必要的知识,为那天做准备。 亚尔德期望如此。 总之,当恩宠力量失控时可以依靠自身体力来挺过去的假设是正确的。然后就是应该探索得到力量的方法,但因为皇家的神和古王国的神不同,即使跟传达官学习,也不可能掌握她的能力。 另外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在制值法的训练中,按步骤进行的话,传达官会发动心语术。那时,传达官一脸复杂地说道: 「我接受的教育让我不要去触碰一般人的心。但是,我向殿下传达什么的时候,会被明确的墙壁堵住,然而殿下向我传达什么的时候,我却能接收到……就像是单向流动的水」 没有打开心扉的传达官说这么长的话,是一件非常少有的事。相当异常。 亚尔德觉得,这大概和牵着皇女的手就可以把幻视看到的景象传递给她的原理相同。将幻视之力献给皇祖的祖先,肯定也得到了将看到的景象传达给他人的力量。所以,虽然亚尔德很容易被龙气冲混头,但却能看到其作用。 ——依照誓约,我们一族以忠诚和力量为交换,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护与养育 皇祖可以说是遵守了先祖用一生换来的誓约。所以亚尔德的家族延续到了自己这一代,虽然没出什么显赫的人物——想到这里,亚尔德皱起眉头。 被过分提拔的人,有一个。就是自己。 叹口气,亚尔德敲了敲门。 「传达官阁下」 传达官就在屋里,黑衣外面套一件紫色无袖上衣。虽然房间就在亚尔德隔壁,但亚尔德从来都没听她屋里传出过什么响声。仿佛她一个人时连呼吸都没有。 「请联络北岭,报告骑士两名及鸟两只安全抵达的消息」 「是」 「另外,我希望你能出席今天的晚餐,记住骑士们的长相和名字」 「知道了」 传达官那温和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就那么生分呢。 「那么,就拜托了」 亚尔德匆匆撤出传达官的房间,准备前往城墙上的厩舍,因为鸟的状况令他牵挂。然而途中却被代官叫住了。 「殿下,您在这啊」 初次见面时给石冉佳个下马威似乎是正确的,现在的他恭敬顺从。只是,背地里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是各个村落的户籍,全部完成了」 接到亚尔德的户籍翻新命令之后,石冉佳立刻派出部下。而且在可疑之处调查两遍,非常谨慎。进度似乎很快,所以他应该有能力出色的部下,而且他自身判断力也不错,知道拿个人才该用在哪个地方。这个男人有用人的才能。 亚尔德觉得,自己的缺点在于,任何事都想一手包揽。应该多向石冉佳学习……不过,大概学不来。 「耕地面积的调查也逐渐出来了。农作物……恕小人浅薄,不知」 亚尔德翻了翻他递过来的一叠纸,上面写的似乎是当地的农作物,有几个名字没见过。约两成是未知作物。 「除了帝都,还有其他进种子的地方吗?」 「这一带耐旱的作物……」 石冉佳指的正好是亚尔德不知道的那些名字。 「在帝都买不到。因为是这里的特产」 「种子有储备吗?歉收时应急用的」 「这个……还没去查,应该有」 「去查一下数量和成色。年久的种子可以在播种期贱卖,然后在收获期买进新种子。买卖的价格和交易商,请多加注意。双方都有需求才能卖,别让对方赚转卖利润」 「一切按殿下的意思去办」 「还有,为了以防万一,得去开拓稳定的采购点。博沙国如何?」 「明白,小人这就去查。另外,关于水渠,现已有三人提供了方案,图纸就在公的房间里。后天,他们本人将对各自的方案作详细说明。这样可以吗?」 「很好。你去安排下」 「遵命。还有,蜡烛的事……」 「卖得出去吗?」 「就像是开春的洪水般畅销啊」 见他满脸堆笑,亚尔德差点也跟着笑了出来。真是滑头的男人。 「尊夫人想必很高兴」 「很努力啊,打算要收回出资的三倍利润。这几年来很少见她如此投入」 「不要用什么极端的贩卖方式为好,即使短期能盈利,却做不长。公家的招牌借给你了,可别玷污了这家名,知道吧」 「那当然。贱内日夜想着如何提高殿下的声誉呢」 声誉要好到哪种程度才能让蜡烛卖得像开春的洪水,亚尔德是一点也不清楚。比起这个,开春的洪水这个词更令他在意。 「话说,洪水的季节是在春天吗?」 「是的。应该是山上的化雪水,江流的水位突然暴涨,很难提前察觉。这大概和冬季的积雪量有关,如果山上忽然转暖的话,就会形成洪水……」 亚尔德微笑。 「今年也许可以预测」 「呃,……啊,这个啊。因为可以和北岭联络啊。不知道预测准不准。洪水来与不来的差别是很大的」 「精度不好说……必须要观测积雪的量,以及跟往年的气温差,然后把结果保存下来才能比较。今年不能期待」 石冉佳的脸上露出『不是吧!』的表情。 「怎么可以这样!让我白高兴一场」 「殿下」 身旁传来了呼声。亚尔德扭头一看,是杰伊沙鲁德。他面上略有难色。 「有自称是博沙王使者的人前来造访」 亚尔德扬起眉头。博沙王也就是二皇子。没想到他会先派人过来。 「为何而来?」 「他们说,要直接向殿下禀报」 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一想到这又将是个麻烦,亚尔德的心情就暗淡下来。 「你觉得呢?」 代官摇了摇头。 「小人不知。虽然在此地任职已久,但从二皇子封博沙王至今,从未派使者来过」 那就更是来者不善了。亚尔德看向杰伊沙鲁德,只见他严阵以待的表情。 「可能是来暗杀殿下的刺客」 「……杀我有什么好处么」 杰伊沙鲁德和石冉佳看了看对方,然后石冉佳说道: 「各种各样的,有不少」 「比如说,可以让尊夫人撤回出资么」 「她从不杀人」 见他回答得这么严肃,亚尔德无言以对。其实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不论如何,不得不见啊」 「请放心。老朽不会让他们动殿下一根汗毛」 「仅是使者的可能性很高,你不用如此较真」 「保护一个人比刺杀要难,不较真就会被钻空子」 对方可是二皇子的使者。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话,说不定就发展成一桩大事了。 「不必为我担心」 杰伊沙鲁德无言的看着亚尔德。石冉佳代他说道: 「保护殿下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殿下太不重视您自身了。虽然知道殿下不喜欢这样,但我们必须保护您」 后记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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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为大家送上正统隐居幻想『翼之归处』的第二作。 不过,有这种体裁吗……也许,标榜正统只是我的自大而已。那隐居幻想怎么样呢。 真是无关紧要呢。抱歉。 嗯,这次主人公的隐居愿望也没有达成的可能。 虽然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做事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太认真了,但本性难移。越发受到皇女的信赖,被皇帝怒视,被部下仰慕,亚尔德是个大忙人。事与愿违的发迹,使他从第一章开始就接近昏倒。与追求荣华富贵的世间常识相反,他仿佛是被推下地狱深渊的心境。 简单地概括,也就是『老样子』。 虽然很可怜,但他越是凄惨,读者们也越是开心,也就是所谓的『越不幸越耀眼』的主人公,所以今后我也会让他像傍晚挂在天空、随时都会消失的明星般闪耀光芒。 说到老样子,我这作者也是。尽管没什么干劲,故事却写了这么长。 原本真的是打算将故事控制在一册之内,写下了提纲。 然而从上一作就担任负责人的内田编辑在讨论的时候看了提纲就问: 「这些内容……一册装不下吧」 呃,不,就是一册!虽然想要申辩,但那时隐约也察觉到,收纳在一册中也许真的太勉强了。糟糕……难道说……? 总之,从我开始动笔到得出结论的那段时间里,内田先生每次电话都会问: 「怎么样,能写成一册吗?」 ……结果超出了。正如内田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册太勉强。内田先生真是厉害。而做这工作已经十几年的我,也是相反意义上的厉害。 不管提纲中列出的故事量有多少,想收纳在一册中的意图是真的。无法区别愿望与现实,还真是头疼。若是被亚尔德老师知道了,会责骂我的吧……啊,想象出他的语气来了。 错把愿望当成现实的还有一事。 其实,这次我是以『将陆伊当作封面人物!』为目标来列提纲的。因为前作中他的出场意外地少,所以这次准备让他出尽风头,即使放在封面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绝对不(仅仅)是我想看全彩的陆伊而已。 然而,就像各位读者们所看到的那样,上卷被武斗派老人和主人公抢去了。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是想方设法,最后终于给故事找到了最好的着地点,但回想起当初的目标,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现实也不坏。不,应该说是很美妙。被杰伊沙鲁德那犀利的眼神电到的人应该不少吧。 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ことき这位插画家。谢谢你。今后也拜托了。 现实虽然残酷,虽然偏离了作者的预期,但只要完成的作品有趣就行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有个好结果。努力写好这本书,让各位读者对下卷充满期待。 下卷将在八月出版,这次的封面真的要留给陆伊了。内容嘛……偏离了本人好不容易写下的提纲,失控了。故事的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具体还请看下卷。 那么,再会。 二零零九年七月 妹尾ゆふ子 第四章 网译版 翻译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1 皇女似乎在装睡。 她当然不可能睡得着。证据就是亚尔德从露台回来的时候,她的头忽地一动。看来,是在张望动静。 ――如果她一定睡在这里,是不是要由着她呢? 有些犹豫地,朝她那里走去。真帝国的皇女殿下如果在《黑狼公》的床上过了一夜会有什么结果?虽然此事不胜惶恐倍感荣幸,可要是一旦泄露出去,恐怕会成为致命的谣言吧。一想到传入皇帝耳中的可能性,真想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逃。 低头看着皇女。刚才身上披着的藏青色外套,似乎在她胡乱挣扎的时候,从肩膀上滑落了。白色睡衣的袖子,有一半都露在外面。 三十多岁的男子俯视着横睡在眼皮底下的少女,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如此画面,亚尔德感到非常疲惫。怎么看都像是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吧。 对于把他逼入如此状况的所有一切人与事,他决定通通诅咒。皇女自不待言,还有说了一些奇怪俏皮话的陆伊和懈怠了鸟儿繁殖时必要安排的厩舍长也应该一起诅咒。当然,皇帝也会加入到诅咒名单中去。不过,名单上把他贬职到北岭的过去同僚的名字,依旧稳固最上位。 虽然不是什么能够自满的,但亚尔德其实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不过他也只是满肚子装着怨气,却很少展开报复行动,所以是无害的存在。 「请殿下起床」 皇女没有动。她是不是不知道在男人房间里睡觉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没把亚尔德当成是男人? 低头看着那张朝着墙壁方向的白皙侧颜,不知怎么的就感到来气。要问原因,自己也说不太清。大概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吧。 「如此陋室,怎能让殿下在此休息。传达官曾经使用过的房间中,已经备好一切接待殿下的准备」 皇女还是不动。 心想这事需要一个契机,几乎与此同时烦躁也达到了顶点。他长叹一声,朝着大床的一头,弯下腰。 「我要来袭击了哟?」 皇女跳了起来。睁圆眼睛,瞪着亚尔德。想为她捡起掉落的外套,刚一伸出手,她就朝墙壁方向后退。 苦笑着,亚尔德收回手。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步步紧逼。 「您醒了呢,会不会觉得冷?」 「……你在捉弄我」 「因为在下觉得,殿下需要保留一些危机意识」 皇女噘起嘴。 「不过,你不敢有那种心思吧」 「如果觉得被小瞧了,就放马过来啊」,被皇女这么一说,一瞬间真的起了歹念……险些如此。以后不应该在出手前先说什么我要来袭击了哟之类的开场白。无论在腕力还是在体力上,都有十成十认输的自信。 「您命令过在下『不准送死』,您已经忘了吗?如果起了那样的歹念,可能会被吾王亲自动手制裁吧。在下认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送死」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会像宫廷里流传的那样,我会乐意接受也说不定。就当是撒个谎,说句『就算拼上性命也想要你』来听听如何,你连这种程度的气概也没有吗?」 那种东西,当然没有。我身上最丰富的,也就是歪理和倦怠心。 「『讨厌去亚尔德那里』,刚刚被您如此指名,岂敢再做出那种行为?在下不会如此莽撞」 皇女一下子语塞了。看到她低下头开始沉默,不禁为难起来,这算是在欺负她吗? 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小心注意不要显得好像是责怪似的,说道, 「很遗憾,除在下的领地以外没有任何能安置吾王的地方。如果在下身处陆伊的立场,也会做出相同的事吧。如果您觉得不快――」 「不对」 抬起头皇女脸上的表情很紧张,不得不让亚尔德感到困惑。 「……不对?」 「我讨厌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亚尔德垂下视线,皇女的手掌叠放在他不经意搭在床边的手上。刚想抽回手掌,却反而被牢牢拉住了。而且用力之大,险些把他拉倒。真想被自己袭击吗!虽然心里这么想,到底是说不出口。 亚尔德闭一眼,深呼吸后,问道, 「殿下,有什么烦恼吗?」 「有大烦恼,我明明是北岭王……北岭背负在我的肩上,却这副狼狈相。失去理智,被迫转移……」 再怎么没用也不能这样,皇女嘴里嘀咕。原来如此,亚尔德弄明白了。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吗? 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无法收拾局面,被遣送回保护人那里。原来如此,无法忍受这样,难怪会说讨厌去亚尔德那里。 理由明白了,亚尔德也就松了口气。这种事的话,处理起来便轻松多了。 「那么,吾王暂时给自己放一段假期如何?」 「……假期?」 「皇女殿下,还很年青。您在这个岁数,却背负起民众的希望,这足以证明您的优秀。不过,您也一定很累了吧。那么,就算享受一下假期,也不会有人提抱怨的」 皇女一愣,很快生气了。 「别说傻话!身为人上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假期」 「不管是人上人还是人下人,人不休息都会死。这说得并不只是身体,心灵也是一样,如果不休息的话,就会坏掉。请您理解」 从放松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随即亚尔德拿起一支未点燃的烛台。由于不知道皇女何时会来,室内的灯火只维持在最小限度。从烧短了一截的蜡烛上借来火苗,点上新的烛台,顿时房间变亮了许多。这是那个御用蜡烛商提供的商品,合同上的价格几乎是成本价。 「那样……不好吧。肯定会有人抱怨的」 「让他们闭嘴就行了」 「可是――」 「在下会让他们闭嘴的」 皇女张大了眼盯着亚尔德猛瞧。蜡烛的火光下映出的眼眸,呈现出与平日不同的颜色。 要说实话,其实想马上谈工作的话题。已经有数天,没有正经联系过了。想要直接寻问皇女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眼下就算拖得再晚些,也没什么不同吧。 「……怎么让他们闭嘴?」 「嗯,命令杰沙鲁特,他会想办法的」 「就算是杰沙鲁特,也无法堵住父皇的嘴巴吧」 这可不好说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话到底说不出来。亚尔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后回答道, 「如果是那样,就由在下来负责。虽然无法以剑威胁真上陛下,但在下会想办法磨嘴皮子,说服真上陛下」 一丝笑意掠过皇女的脸颊,却很快消逝。 「别说傻话」 「陛下能体谅您的」 仅仅是让她与皇子们平起平坐,就足以证明皇帝对小女儿的宠爱之深吧。没有注意到这份父爱的,恐怕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皇女自己吧。 皇女的视线在室内徘徊。烛光的增加,让视界变好了些吧。不过在尽是书架的房中,没有什么有看头的东西。 「万一陛下不能体谅,在下会负责说服他,直到他能体谅。不仅是对陛下,无论是谁,在下都会设法摆平的。所以,请吾王暂时放下肩上的担子」 提醒着自己注意不要使语气显得强硬,但皇女是怎么感觉的呢?听到亚尔德说的,她闭上眼,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因为有《天地轮》」 「哦……对啊」 那也许是为了不让龙种偷懒的手段。或者,也可能是用来测试意志 力有多强,对于玉座的执着有多深的工具。无论是哪种可能,只有这件事是亚尔德无法替她去做的。真是棘手。 拾起掉落的外套,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请您至少在不连接《天地轮》的时候,好好休息。就如刚才在下所言,您作为北岭王,是非常优秀的人物。即便不在您的身边,在下也能够明白。可是,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迅速燃尽。如果不能学会松弛有度,会让属下困扰的」 皇女一脸认真地听着,但随着话题的进行,她露出愕然的表情。 「等等,这说的,不是你自己吗?」 亚尔德倾了一下头。过度努力以至于燃尽的人物形象,自己会匹配得上? 「就我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点燃过,才是正确的形容吧」 「……不,那样会让我困扰的」 「是吗?可是如果没有点燃便无从谈起燃尽,不会给您造成任何――」 「不是这种问题。我说困扰就是困扰。对了,你也试着给我燃烧一下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你血液沸腾的事情?」 「如果是高烧的话,很容易便能让血液沸腾」 「那还是算了吧」 「明智之举」 皇女接过外套,却没有披在肩上。穿着一件薄薄睡衣,不觉冷吗?亚尔德光是看着就觉得冷飕飕的。从客观考虑,这样的打扮也是有问题的。 一边翻弄拉扯着膝盖上的外套,皇女一边嘀咕道, 「……你是想娇惯我吗?」 「在下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应该提出的建议。您若是那样觉得,便说明如今的殿下,有被娇惯的必要」 「亚尔德」 「在」 「我是不是、还很怪?」 皇女的视线摇摆不定。眼看她就要换成跪姿,急忙伸手扶住她。 也不看亚尔德的脸,她心不在焉地嘀咕道, 「脚下轻飘飘的」 「那么,请您就这样躺下」 「不,你带我去传达官的那间房」 「不必勉强……让杰沙鲁特背您过去吧,在下马上把他招来」 「讨厌」 「……哈?」 皇女再次一屁股坐在床上。握着亚尔德的手,皱紧了小脸。 「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睡这里」 她的样子突然变得怪怪的,亚尔德心中一惊,心想也许是她放松的缘故。能解除紧张是再好不过了,不由感慨大老远的把皇女从北岭带到这里的陆伊是何等辛苦。 「明白了,那么如您所愿」 「那个,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不能结婚」 再怎么说这话题转换的幅度也太跳跃了。照这种节奏来陪她一个晚上,亚尔德可没这种觉悟。 「您的意思是?」 虽然可以避开这个讨厌的话题,但是不把皇女坦言这种话题的理由弄清楚,心里会觉得不顺畅。 「姑母……」 「长公主殿下?」 「嗯……在新年祭的时候……她说,我的底牌只有结婚这件事,必须好像随时都可以嫁人的样子,尽可能地钓更多的男人上钩,除此以外,我作为北岭王,是没有活路的。所以,一旦结婚,就全完了……吧」 不安的眼眸,看着亚尔德。 你怎么看?皇女没有这么问。但是却不能不回答……刚想开口,亚尔德却变了主意。 想起了格兰达克说过的话,『想让别人会学思考,必先管好自己的嘴巴』。 长公主的话有一定道理。女性是政治联姻的重要棋子。在接下来可以预料的帝国内乱期――如果真的到来――想要一边保护北岭一边突破乱局,对于女儿身的皇女来说,结婚是最强的底牌。这是毋庸置疑的。 婚姻同时也会是弱点。寡妇无法再婚。在留下子嗣前,若是夫君早逝,无法继承其家产和地位。弄得不好,会连北岭的主权也会被夺,然后遭到舍弃。这是最坏的打算。 站在这点上来看,长公主的建议是正确的。如果想以美色为武器同男人们周旋,长公主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参照――但皇女能做得出来? 「如果不做就不行的话,我能做到」 皇女自己也考虑过吧。但是肯定没有自信。声音听起来柔弱得紧。 没有代替方案,无法即刻否定,也不想鼓励说什么您肯定能做到。抬起头,看着保持沉默的亚尔德,皇女呢喃道, 「鸟儿们,真好」 以为她又要换话题,但似乎并非如此。听到接下来的话,便完全懂了。 「……只认凭自己的心意,选择所爱。一旦遇上认定的对象,就会变得很不得了哟。就好像整个视野一刹那明亮起来,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所有一切看起来都闪闪发亮」 简单来说,对于恋爱的憧憬高涨了吧。原本被告之禁止结婚就适得其反地勾起了她的兴趣。即使不是这样,她毕竟是思春期的少女。陆伊所说的脱缰气息肯定也是反应之一。你们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啊,真是很想对鸟儿们抱怨。 而且,皇女还在这时候寻问他的意见。 「你怎么看」 ――看什么! 心底里虽然想这么反问,但是当然不能这样。即便样子有些古怪,对方毕竟是他的主君。而且,这番变化的原因并不在其本人的身上。这可以算是一种事故。 亚尔德慎重地回答道, 「以喜好去选择对象,在下认为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是吗?」 「如果找不到那么中意的对象,又该怎么办?与父母选定的人结婚,有些相处得也很好――」 说到这里,才发现就算劝说她『结婚是件好事』也没什么意义。不知该把这个话题引向何方,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皇女一脸感触良深似乎说道, 「也有些相处得不好」 「就算是彼此喜欢的二人,也会有变心的可能。不能一概而论」 「我还是不结婚比较好吗?」 「在下认为这件事,等您有了最想要的对象,再想也不迟」 皇女的肩膀似乎稍许放松了些。 「是吗……说的也是」 「总之,今晚请您先睡下。明天,说不定会有什么全新的想法浮现」 「你,不结婚吗?」 惯用的回答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住。因为自己命不长久这种理由,还是不对皇女说才更明智。 「暂时,没有预定」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关于恋爱,陆伊能成为您的好老师。哦不是,或许副团长更合适呢」 皇女微笑起来。 「你又想这样把话题引向自己以外的他人了吧」 「如果引起您的不快,在下深感抱歉」 「我原谅你了,但是,你能不能陪在旁边和我说话,直到我睡着?」 「您是说真的吗?」 不满地撅起嘴,皇女回瞪着他。 「这是你自己说的,如今的我有被娇惯的必要」 「请恕在下直言,其实在下又累又困」 这是亚尔德的底牌,与结婚不同,可以多次使用,极为便利。问题在于其伴随着失效的高危险性。 「没事吧?有热度吗?」 「现在还能挺得住……能否允许在下陷入让您担心的状态前,先退下休息吗?在下如此不中用,真是非常抱歉」 「传达官的房间在哪里?把带路的叫来,你也快点休息」 面对突然间变得听话的皇女,亚尔德忍住苦笑,回答道, 「就在邻室……您的脚还听使唤吗?」 「笨蛋,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借着亚尔德的手,下床后,皇女稳稳地用自己的腿站立。心中虽然留有若干担忧,但走路似乎没有大碍。给她的肩膀披上外套,皇女抬头看着亚尔德。 她一脸担心的表情。 「在下已经习惯了」 原是打算让她安心的话语,却似乎起到了反效果。皇女瞪视着他。 「我不想失去你」 「愧不敢当」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不胜惶恐」 虽然明白她是一片好意,但为什么自己会一副吵架似的态度。 凝视着亚尔德,皇女长叹了一声。 「虽然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是只有这种话,怎么也……」 2 传达官平时几乎不会走出自己的房间。多亏这样,换包成皇女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后选择一位口风紧的负责运送伙食兼照顾日常生活的女官,便高枕无忧。正好让史莉娅来负责吧,这么心想,亚尔德就把少女找来,说明了一下情况。觉得这是一举两得,还能减少她遇上吉斯凯尔的几率。虽然那次事情已经结束,但是以防万一。 少女似乎很感激,甚至她还鞠躬道谢,不由吃了一惊。 被交了一堆工作,却还干劲十足的人,亚尔德很是无法理解。难道认为工作尽可能轻松为好,整天想着偷懒的自己,很奇怪吗?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到干劲,皇女果然是在第二天把休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真希望她能把自己用来说服她的时间和体力还来。 皇女无从得知部下的烦恼。招了招手把亚尔德叫到跟前,沉默地塞给他一张纸条。 『一恩宠之力会排斥谎言』 二《天地轮》会让声音失去特征。 三有人弹劾二皇子谋反』 二皇子一手笔书很漂亮,皇女的字也不逊色。亚尔德则是一手堪比他器量更狭小的字体。皇女的字大刀阔斧,能为观者带来愉悦的心情――不过,上面书写的却不是什么愉悦的内容。 皇女把纸条收回到桌上,再次提笔疾书。偷偷瞄了一眼,看见如此内容。 『这里会不会有人偷听?』 「……不能说肯定没有」 亚尔德提笔,写出一行蝇头小字。 『三皇子在皇宫中散播「二皇子意图谋反」的谣言』 写完后才烦恼,这么写是否真的合适。但后悔已经做过的事也没用。不敢确信告诉她是否正确。可是,也不认为就该对此沉默。 皇女抬起头,看着亚尔德。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打断了后,亚尔德拿起纸。虽然说出来也是个很恐怖的话题,但在纸上留下证据,则更加危险。必须先处理掉。 「总是闷在屋子里,想必您会觉得郁闷吧。要不要借塔卢琴的鸟儿出去飞一圈?驾御方面,您能行吗?」 「我是没问题……但你怎么办?」 「如果您能允许在下同乘的话,在下将不胜光荣」 「好,你去安排」 经过一番准备后,亚尔德房间的露台上再次飞来鸟儿。没有装饰物或地毯之类的实在是太好了,昨晚陆伊骑的那只鸟在露台上留下了粪便。虽然收拾过,但气味好像还是挥之不去。担心塔卢琴的鸟会重蹈覆辙,绝不能容忍再来一次。所以急忙叫上皇女。 皇女和平时一样穿着男装。个子与塔卢琴差不了多少,要是头发再收拢一下,远远看上去大概是分不清楚的吧。 塔卢琴把缰绳交给皇女,互换了上衣。肩宽似乎有些不合,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它的年纪很大,所以无法飞得太猛。与平时公主大人驾的库拉露相比,耐力大概不到一半」 比起骑手更重视鸟儿的说明,确实很有塔卢琴的风格。 「好的,给你也添麻烦了,抱歉」 「您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呢」 皇女苦笑道, 「回到北岭的话,又会被打回原形吧。来年之前,必须想个办法」 「我会和厩舍长商量的」 「拜托你了……亚尔德,上来」 为了有效利用高度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亚尔德在房中预置了踩脚梯凳。虽然不高,却格外好使。没想到在骑鸟的时候也能帮上忙,梯凳的便利性不能小瞧。 等亚尔德吭哧吭哧爬上鸟背,皇女轻巧地从他前面跨了上去。『我去去就回』,她朝塔卢琴关照了一句。 「祝您长风万里」 最近,这种道别方式似乎很流行。 鸟儿摊开翅翼,挥动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后便腾空而起。因为很久没飞了,被这么简单就飞起来,吃了一惊。 虽然风一开始寒冷刺骨,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习惯了。心想鸟儿对于骑手的保护力量,究竟有多强?比如,面对地上射来流矢,会怎么样? 「是个不错的城市」 从上空俯瞰,街道整齐美丽,仿佛是件艺术品。高塔的各彩漆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蜿蜒在淡绿色平野上的达古旺河,犹如一条银色的光带。 「在下还是第一次从空中看这片领地」 「哦……你来这里的时候,是骑马的吧?」 「准确来说是马车。这不重要,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这里不必担心被人偷听」 「嗯,情况基本就和我写的一样……说起来没怎么和你谈过关于《天地轮》的事吧?」 「确实」 「虽然不清楚是谁,但有人在弹劾二皇兄,说他意图谋反」 既然涉及恩宠之力,便不可能是谎言。可是,同时也有可能会有口难辩。 「二皇子,没有申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当然,他说了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没办法证明,这是其他人替他说的。即便他接着说『我是二皇子』『我是清白的』,也无人能证明有没有他人在中途替他发言。就算所有人依次声明『我没有替代二皇子发言』――比如,人数如果不足,可能是有谁为陷害二皇子,故意闭嘴。回答的数量如果与人数正好,也有可能是皇子独自回答二次就行。因为自己不算是替换自己」 「原来如此……完全无法根据声音来辨认对象吗?」 「所有人听起来都是一个声音」 心想这样可就变得麻烦了。现状可以说对于二皇子非常不利吧,但是该不该为此窃喜却并不好说。 「如果……在下向吾王报告,二皇子意图谋反。您相信后,在《天地轮》时也能说出来吗?假设在下说的是谎言,但您并不知情」 「……大概是能的吧」 「这个话题,是在何时出现的?」 皇女一边回忆,一边缓缓答道, 「开始的几次,是父皇主持的。那时候,还挺平静的……之后,父皇命令由我们主持,从那开始的第三次,出现了有人谋反的话题。一开始没有明确地提出是谁,只是个含糊的报告……点名二皇兄意图谋反,是最近几次时才出现的」 「皇宫中,三皇子似乎也在表达这样的信息。并非很直白,而是以比喻的方式,来暗示――二皇子意图谋反」 明白皇女的肩膀绷紧了。骑手的紧张似乎也传给了鸟儿,它挥翼的样子稍微有些改变。 「是三皇兄,策划的吗?」 「不必如此急着结论化。不过就算不是亲自安排的材料,也可能是利用现成的情报」 身处帝都附近,时刻置于皇帝的监视之下,没有靠山,三皇子已是山穷水尽。只要是能够用上的东西,无论什么他都会有吧――当然,三皇子自己策划的可能性也很高。 突然,皇女转过头。 「您怎么了?」 「你说得对。如果你现在向我断言,所有的幕后黑手都是三皇兄,我肯定会信以为真,然后在《天地轮》上说出来。就算没有证据,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会相信并说出来吧」 「明白了,那么,在下如果想要捏造议论话题时,便如此做吧」 皇女挑了挑眉毛。 「那个……也是。如果必要的话,就那样做吧。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在下明白,深感光荣」 她想表明的是比起兄长更信任臣子吧。很荣幸也很慌张。 在这个话题更深入前,亚尔德急忙继续说道, 「总之,可以假定,如果有可信任的情报提供者,或者是某些伪造的证据,那么从结果上来看,便可以说谎」 二皇子的使者,可能是在通过《黑狼公》寻找把皇女拉入己方阵营的方法。不管谋反传闻的真伪,友方肯定都是必要的,且迫在眉睫。 真麻烦,这么心想着,亚尔德捋了捋下巴。在无法联系上皇女的那段时间里,还整天想着更多了解关于《天地轮》的内容,但是这样看来,还是别知道的好。虽然自私了些,却是真心话。 「二皇兄,正在增强军力。这是他自己都承认的。至少,自称二皇兄的人这么说完后,没有谁予以否定」 「目的,他有说明吗?」 「他说是因为沙漠的遗民变成凶恶的强盗,在博沙国的各地作乱。为了扫荡他们,才追加征兵的」 「臣下的领地中,也来了博沙国的使者」 「是说来追踪沙漠盗匪吧」 「是的,臣下的领地也受盗匪之害,据属下报告这股盗匪也来自沙漠方向」 「这样就能对上了」 「可是,所有水源地,应该都被毁了。如果以沙漠为根据地,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这是一个疑问。运水是件很麻烦的工作,在运输途中,水会不可避免地流失。比如自然蒸发,以及为运输人员解渴」 真上皇帝的穿越沙漠是偏离人道的行动。将商道命脉,不成文规定中绝不出手的水源,全部毁灭。那些水源都被投入了剧毒,应该数年之内都无法使用。 不过,也许有些水源已经恢复了。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有那么久吗?心想着,十五岁的皇女是不知道穿越沙漠行动的。皇子们当时也多在幼年,应该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吧。 这样的他们,也许不久后便得被迫支付起穿越沙漠时所留下的负债。现在不是闹内乱的时候啊…… 「怎么了?亚尔德」 「在下刚刚在想……曾经是否有办法阻止陛下穿越沙漠……」 「说起来,我听陆伊说过的哟。你在穿越沙漠的时候,向父皇谏言,被父皇记住了名字」 亚尔德皱眉道, 「在下没有想到,陛下居然还会记得」 「恩恩,那么你都说了些什么?」 「……再伟大的君主,也无法让时光逆转」 皇女轻笑后,头转回前方。 「幸好你不是能够自由操纵时光的魔法使。如果能的话,你肯定会去阻止父皇穿越沙漠吧?要是那样,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 「如果变成那样,皇女殿下大概会在沙漠另一边出生吧?」 三皇子和皇女的母亲嫁给皇帝,应该是在穿越沙漠之前。不过,皇女一笑,否定了他的话。 「在沙漠以西,父皇要想保住性命,应该很困难。在我出生前,恐怕就会血流成河,甚至可能比穿越沙漠更糟糕吧。而流出那些鲜血的,将不是沙漠属民,而是旧帝国的子民」 皇女说得对。正因为有穿越沙漠,正因为有这场仿佛对半均分土地般的战争,内乱的萌芽才得以泯灭。如果旧帝国爆发内乱,诸领地军阀割据的话,那才是地狱。大概必须做好战争打个十几二十年的准备吧。 ――也是因此,皇帝才穿越沙漠的吗? 第一次想到这方面。就算放在首位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不希望内乱肯定也是支持他做出穿越沙漠这个毅然决定的理由之一。 「……在下失言了」 「别那么一本正经的,好了,让鸟儿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再次向下望去,发现皇女似乎让鸟儿沿河向上流飞翔,目前所在位置是遍布陡峭的悬崖与奇形怪状岩石的溪谷上空。 「这些岩石的颜色真有趣」 在橙色渐变至桃色的岩石间,泥水流淌而过。泥流在下游堆积,变成养分充足的耕地。 「虽然同样是山地,北岭并不一样呢」 皇女在一处视野良好的山崖上,让鸟儿降落。 「要是带点食物出来就好了」 「干粮的话,我带着哟。塔卢琴给我的」 皇女从腰袋中取出的东西,虽然冷冰冰且硬邦邦,却毫无疑问是北岭的馅包。想起以前从厨房拿来刚出炉的热饼,呼呼地边吹气边吃。微微咬上一口,馅子是肉与豆粉的搭配。相当有嚼劲。 亚尔德刚刚动了动下巴,「对了」皇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视线飘忽道, 「厨房那边的人在担心你呢,听说他们时常唠叨『尚书官殿下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亚尔德皱了皱眉,回答道, 「我的骑士团长,对药膳很执着……」 「啊,我去帝都的时候也被他招待过,那个粥太难吃了!对了,要不要来点喝的?我正好也带着」 皮袋中的应该是稀释过的酒。为了预防身体变冷,给每位骑手都配发了一份。 「在下不会喝酒」 皇女「哦」后,抿了一口酒。脸色看上去无碍,没问题吧?为什么世人都喜欢喝酒呢?无法理解。再说这里又不是北岭,没冷到必须靠酒来取暖的地步吧……是不是想法暴露在脸上了?皇女看了看亚尔德后,稍微有些畏缩,只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天地轮》的时间是……?」 「规定是每天傍晚。二皇兄在日落时会构筑基盘,其他人进入其中。昨晚,我大概是在结束了《天地轮》后,才被带上鸟的……《天地轮》进行时,不会被鸟儿拖累。肯定是无法同时进行两方面同步吧。虽然原理我不是很懂」 「您与在下这里的传达官的同步,似乎不太顺利」 「那是因为我必须自己建立连接吧。与鸟儿们的连接,还有《天地轮》,都有种被曳着走的感觉。不过,也不相同……差异还挺大的。鸟儿们,单体每只都有压倒性的存在感。《天地轮》的连接,是以召唤恩宠为基础而构筑的。所以,只能看到整体,个人却很薄弱……我说不太清楚」 因为包肉饼咀嚼起来很费劲,所以亚尔德轻轻点头以做回答。皇女的下巴也好牙齿也罢肯定都很结实,只见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或者说是在囫囵吞枣? 趁着消灭嘴中食物的时候,亚尔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天地轮》的连接人数,您知道吗?」 「……不清楚」 「比如说,是否可能让传达官也进行同步?」 皇女瞪圆了眼。似乎从没有考虑过。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吗? 「我想是不行的。《天地轮》中存在术式。只有事先编入其中的人员才能参加」 「那 么,即使皇帝陛下混在其中,您也无法发现吗?」 皇女的眼镜越瞪越大。这次似乎并非不可能。 「那倒是……可能的吧。毕竟一开始是父皇主持的。所有人都是跟他学的术式构筑法。在相同的构筑上,只有父皇和我们能够连接……而父皇随时都能进入」 「那个,最初的术式本身可能也有问题。皇帝陛下,未必就设置了长公主殿下无法参加的布置。或者,也可能对传达官的某人留下了后门」 「你说姑母……?」 「并不局限于长公主殿下,只要是被皇家授予恩宠之力者皆有可能性吧。另外――」 皇女紧张起来。 「还有什么?」 「您说过,之后构筑术式基盘的是二皇子。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所构筑的与皇帝陛下所教的是完全相同的东西?二皇子如果具备足够的知识,减少或是追加参加者,不皆是有可能的吗?」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就要看今后了。可能性的有无,会造成推测幅度的变化。在下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皇女慎重地考虑着回答道, 「二皇兄在我们兄妹之中算是恩宠之力很强的。听说还接受过相当多的锻炼。所以,你刚才说的,我觉得是有可能的……」 「二皇子构筑术式基盘的规定,是皇帝陛下提出的吗?」 「是的」 「那么,有可能是某个视二皇子占据优势的人,想要首先把二皇子整下台」 「怎么会……」 「您玩过商队双六游戏吗?」 皇女眨了眨眼。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所谓的双六,是以掷出的骰子前进棋子,并在每一格的棋盘上,设置或赚或亏的事件,最后拥有最多资金者胜出的游戏。与普通双六不同,商队双六还带有纸牌。每掷一次骰子,各人都能得到一张纸牌。是否使用全凭玩家心意。这些纸片中设置了多种多样的效果,比如从任意对手中掠夺资金,或者让行市暴跌使得手持任意物品的所有玩家蒙受损失,凭借抽取的纸牌和使用方法,可以左右胜局。市面上还有许多其他异曲同工的双六。但是提到双六,最正统还是商队双六。皇女的话,大概用非常精致的棋盘和棋子玩过吧。 在尚书局中也很流行。由于主流是赌博双六,亚尔德不怎么玩。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商队双六并不是仅仅依靠战略就能获胜的游戏。与现实一样,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不过,光凭运气,是无法一直赢的。 「您见过从序盘到终盘,始终一路占尽优势的人吗?」 「没……不过我见过只要我在序盘占优势,就想方设法让我保持到终盘结束的人」 「结果顺利吗?」 「我说了不想那样获胜,然后把那个贴身女官被解除了职务。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 龙种也不容易啊。不过,亚尔德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他重新转过方向舵。 「从头到尾顺势一路获胜之所以非常困难。是有其理由的。开局就获利者,会引起大家的警戒。受到所有人的攻击而完蛋――擅长游戏者,都讨厌在序盘就受人瞩目。不动声色地发财是获胜的秘诀」 「可是,你说的是游戏吧」 「所谓的游戏,皆不过是现实的缩影罢了。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实预演一般的东西吧。身处战场之时,指挥官脑中会浮现出游戏的棋盘,士兵们会想起幼时挥舞树枝的游戏。就是这么回事」 皇女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不久噘起嘴,嘀咕道, 「我可不会去攻击二皇兄」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加入这场游戏。 她本人,没有打算在同一张棋盘上摆好棋子。或者说,就算摆好了棋子,大概也在用错误的规则在玩游戏吧。 皇子们则不同,骰子已经掷出。 皇女还在以活下去就行为目标,玩着低难度的游戏。皇子们却不能这样。 若是得到不王座,便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你会想什么呢?」 「哈?」 「身处战场的时候,尚书官会想什么?」 亚尔德微笑着回答道, 「会回想起历史上留名的众多战役」 「你回想的好像不是什么游戏!」 「是吗?要说如同游戏的话,历史这门学问本身亦是游戏。不知起始和终焉的眺望。刻薄者称其一无是处」 皇女歪起嘴,怎么看,都不像是认同的样子。 「不知起始和终焉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见过历史的起始,也没有人见过历史的终焉,并为史书画上句号。因为历史的尽头,是在世人灭亡时,才会到访」 「与人生一样吗?」 「就是那种东西」 人无从意识到自己的诞生,亦无从在死后总结一生。如果能好像反而会很麻烦。一想到必须反思年青时的血气方刚,就不由烦躁了。 历史则无碍。即便是年青时代的血气方刚,也是他人的事例,可以愉快旁观。事不关己,轻松无比。 「你不是能够看见起始的吗?」 「在到达那个时代前,在下就会力竭而亡」 「啊,那会让我为难的……话说,最近你的恩宠之力有没有暴走过?」 「没有」 「是吗?看来是传达官训练有成果了」 亚尔德眺望着飞翔在溪谷中的鸟儿们的身姿。水鸟,猛禽类,候鸟群,在悬崖上筑巢的小鸟们――这里栖息着各种鸟类。土质大概很肥沃吧。 遗憾的是,地形不适宜人类居住。 「这样并不好」 「为什么?」 「训练是为了有效使用恩宠,而非为了不使用」 「没有使用的必要,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这样也方便守住你的秘密」 「话是没错」 虽然皇女说的对,但今后,肯定会有不得不用到恩宠之力的时候。就算是现在,想用的话,总能找到用得上的地方。当他不在的时候,博沙王的正使与副使谈过些什么?知道代官带正使去的地方,就能偷窥他们的对话。去被盗贼袭击过的村子,就能追踪盗匪逃窜的方向。 ――应该选一个试一下吧? 因为没有晕倒的时间,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如果要选一个的话,大概会选追踪盗贼吧。但这件事一个人不顶用,带着人手去的话,又需要说明。 引起别人的警戒,就糟了――这对亚尔德也来说一样。原本就因为被突然授予《黑狼公》家名而备受敌视。要是有人将他奇怪的行动与古王国被赐予的恩宠传说联系起来,那么游戏就至此。 现实的诅咒,会追上他的肉身凡躯。 向皇帝学习,穿越沙漠,拉开压倒性距离的话,能得逃掉吗?如果商道的水源比皇帝预料中更早恢复,会怎么样? 如果那样的话,可就不是什么逃跑的问题了。 「你在想什么?亚尔德」 「在下正在想,博沙王大概是一位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人吧。如果说有什么会让皇帝陛下胆寒的东西,那么肯定要数支配漠以西的恶梦了。被派至负责守备那个方向,肯定证明他深深信任二皇子」 「这可不好说。皇宫中的人都说父皇讨厌二皇兄哟,还说把他派到边境去,肯定也是出于反感」 这种传闻不应该会流传到皇女的耳中。大概是疑念出现在脸上了吧。明明没有问过什么,皇女却耸了耸肩,回答道, 「上次就说过了吧。那些老家伙,以为我 这种黄毛丫头没长眼睛和耳朵。虽然不至于口无遮拦,但那些不该在龙种前面提的流言蜚语,我可听了相当不少」 「在您成为北岭王之后,这种事恐怕就不再有了吧?」 「是啊,想想的话,多少还是被小瞧些,更容易收集情报」 「不能一概而论,在下认为今后能传入您耳中的将不再是愚蠢者的流言,而是智者的建议」 「那我期待着」 亚尔德站起来。 「傍晚前,赶得回府邸吗?」 「哦,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嘴上这么说,但皇女却坐着一动不动。 「今后《天地轮》中的对话,您能否尽可能地告诉在下?」 「我试试吧」 听到这混淆着叹气的回答,亚尔德低头看向皇女。她果然累了吗?虽然很想让她再休息会儿,但只有《天地轮》爱莫能助。 「您没什么干劲?」 皇女抱膝而座,轻声说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皇女看上去,就像初次见到时那样瘦小。被她当面指问是否是父皇的部下之后,还不到一年吗?那时候被寒冷弄得红鼻子的皇女相貌,曾经与哭鼻子的妹妹的脸重合过…… 如今,皇女的鼻子还是有点红红的。这里地势高峻,寒风刺骨。不是可以长待的地方。 仿佛在向那风述说似的,皇女面朝天空说了起来。 「为什么,必须争斗不可。我,不懂……你能告诉我吗?亚尔德」 被她知道自己在同情她的话,皇女肯定会暴怒的吧。可是,这种只能称之为怜悯的感情充斥着亚尔德的胸口却也是事实。 因为身为女子,便无法成为玉座之争的主角。从一方面来看,这是幸福的。可以退一步,站在不用担心小命不保的地方,隔岸观火――虽然这需要一个善于周旋的前提,但肯定比她的兄长们要轻松。 不过,这份后退的余地,却让少女痛苦。她不是那种能从安全地带旁观的狡猾性格。可是就算她上前劝阻他人别再争斗,也只会被轻蔑地说什么够天真,女人就是这种样子之类的吧。 然后,她的皇兄们便会开始自相残杀。固然不是出于本意,但是他们真的有认真思考过逃避的方法吗?为了满足支持者们,或者说为了肤浅的权力欲,所牺牲所践踏的东西,他们真的明白吗? 事事努力以兄长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少女,所得到的回报就是蔑视? 虽然烦躁,但是要从那种轻率的差别对待中保护皇女,是不可能的。亚尔德所能做的,最多只有确保皇女的人身安全,寻找保持主权的所有手段,为皇女准备更多的选择。而根本性的问题,他却鞭长莫及。 干着急呢,他苦笑了。自己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自大了? 人都很容易误以为能够左右他人的行动。可是,现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在下能告诉您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做」 终于皇女抬起头,视线转向他。 「该怎么做?」 「这是只有吾王才能做到的……请您,始终不要改变」 皇女眨了眨眼。 「不要改变?」 「置身于争斗之中的人心,很快会疲惫不堪。一旦紧张地以为周围都是敌人,那么所有人看上去都会带有敌意。持剑怒发冲冠逼近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是镜中映出的自我身影,如果不发现这点,人便会疯狂」 那是西边皇帝踏上的道路。他的侄子们没有吸取教训,继续踏上那条不归路。 ――不希望皇女,也变成那样。 强烈的冲动不假思索地催促着亚尔德说下去。 「请您成为那片孤独景色中的光,带着能映照出冰冻之心以外之物的力量,为了让他们回想起镜中之外那片活生生的世界与自由的天空――请不要改变。因为这样或许有一天,您能拯救您的那些兄长们」 皇女沉默了一会儿。风中绽开的卷发,在寒冷而红彤彤的脸颊周围飘摇。紫色的眼眸中,映着亚尔德的脸。缓缓落下眼皮,再次睁开。皇女的视线转向下方的溪谷,还有无尽的长空。 随后,她听见了此刻为止都不曾传入耳中的水声,此起彼落的鸟啼,以及风的呢喃。 「……世界好美,亚尔德」 「是的」 皇女伸出手,亚尔德接过她的手,扶她站起来。虽然亚尔德觉得皇女不需要自己扶也能站起,但陆伊在场的话,大概会说这是义务吧。 闭上眼,皇女轻声说道, 「就算闭上眼,我也会记住。与你见过的景色是如此美丽……」 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睫影。近距离看着,胸口微微有些波动。这张可爱,或者说是无畏的表情,偶尔会显得成熟。就如现在此刻。 熟悉却又陌生。 ――对于自己的主人,又知晓多少? 性格大致把握住了,所以能预测她的行动。她虽然很聪明,却也有着与其年纪相适的幼稚言行。不过,常常会做出出乎亚尔德意料的行动。 皇女不会让他失望。就算是让他吃惊,也从没让他觉得丢人。皇女是位不可思议的少女。 长叹一声,皇女睁开眼。 「已经没事了。我说了一堆任性话,抱歉」 「您说了任性话吗?」 「嗯,说了」 皇女松开他的手,重新梳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明明已经是必须回去不可的时候,却怎么也没动静,这或许算是任性吧。不过这种程度,只会惹人怜爱。 不管如何,亚尔德改变了话题。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请您通过传达官,向北岭下令。派遣目前可以使用的速度最快的鸟儿前来这里」 「你想干什么?」 「在下要去探明盗贼的老巢」 使用过去视的恩宠,便能快速有效地找出来。 虽然不确定与二皇子的使者所追捕的罪人是否有联系,但只要俘获后交出去,最少能成为赶走使者的借口。 「夜晚时分,鸟儿不会很醒目,从上空跟随过去的身影,危险性很小。不过因为是使用恩宠之力……骑手,在下希望拜托陆伊」 「我就不行吗?」 「要是被他知道在下没有护卫相随带着吾王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在下会被陆伊诅咒的,就算他没有动手,在下也会引咎自缢」 「懂啦,懂啦。我只是说说而已。一边说着危险性很少,一边又说什么危险的地方,你说的前后矛盾」 皇女交叉双手,伸了个懒腰。 「您说的对,不过臣子就是该知危而进,主君则该避祸就福。吾王绝不能――」 「够啦。等今晚的《天地轮》一结束,我马上叫人准备。陆伊那家伙,肯定会婉转且华丽地抱怨什么『在我回去前你早说啊』之类的意思。他的抱怨话,就交给你去应付了」 「不必担心,一切在下会负责」 皇女抬头瞅了一眼亚尔德,嘀咕道, 「话说回来,把《金狮子公》的长子与《黑狼公》作为侦察兵来用,肯定会被别人以为我乱出牌」 「那么,使用隐牌吧」 所谓的隐牌,是商队双六中,为了叠加效果而打出的不会当即生效的牌。牌的用途,除了出牌者以外无从知晓。这样能让其他玩家疑神疑鬼,增加游戏的乐趣。不过,这次只是借指暗中行动。 「碰头地点就定在郊外,先拜托塔卢琴送我去那里。那个孩子能迅速把握那周围的地形 ,寻找适合鸟儿飞降的地方」 「我后天把陆伊叫来,不影响你吧?」 「没有问题,啊,请等一下」 因为皇女正想催鸟儿站起,亚尔德急忙出声道, 「在下这么说,实在非常抱歉。但是鸟儿一旦站起,在下是无法跨上去的。如果是希洛巴,看见在下的脸,就会自己先坐下来」 「……我觉得幸好希洛巴找到了交配的对象哟。如果它的状态还能用的话,你肯定会独自去『危险的地方』吧」 「呵呵,您真会说笑」 这次皇女虽然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3 皇女顺口说要一起去碰头的地方,对此亚尔德慎重且坚决的回拒了她。 保险起见,对塔卢琴下了封口令,严禁他向任何人透露与陆伊的会合地点,且出发时间定在皇女连接《天地轮》的时间带。这样,她大概会放弃了吧。 「还是让属下从陆路跟随吧」 杰沙鲁特很执拗。一开始要求骑在鸟上同行,但被塔卢琴拒绝了。因为鸟背上坐不下三人。 在鸟儿的事情上,想让北岭人而且是厩舍的人员让步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一点杰沙鲁特明明也是理解的,却还是不依不饶。当然,塔卢琴也寸步不让。 明明之前吃进了那么多的怀柔招数,但是一旦事关鸟儿,就像是另一笔账,不知该说他是可靠还是可怕。 对塔卢琴死心的杰沙鲁特,直接找上亚尔德。 「属下骑马随行」 「没有意义。动静太大,引起注意会让人为难,而且我也不想在等待上浪费时间」 「只要告诉属下地点,属于可以先行――」 「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被博沙国的捕吏看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能找到盗贼的痕迹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巧遭遇盗贼,你觉得我像是会开战的人吗?」 「这得视情况而定」 亚尔德以手贴胸,起誓道, 「我不会开战的。而且换乘上飞速快的鸟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逃得掉……对了,这几天没有发生过袭击,确认无误?」 「确认无误」 亚尔德望着地图。在遭受袭击的村子旁记下日期,并排还写着与上次袭击的间隔时间。从时间上来看差不多要再次发生袭击了。如果在现场遭遇的话,就不需要用恩宠之力来追踪了。 ――不,就算遭遇贼匪,还是得用上恩宠之力。 要是被发现引起警戒的话就难办了,等对方消失后再追踪才比较安全。而且,这是个好机会。因为追溯的过去并不遥远,对于身体的负担也很会很少,训练到底有没有效果,可以实际感受一下。也是个向陆伊坦白恩宠之力的契机。 听到露台上传来挥翼声,亚尔德叠好地图,收入胸口。刚抬起头,就和老骑士视线交汇。对方还是一脸不死心的表情,他在担心什么? 「虽然觉得不会有事,如果我没有回来,吾王就拜托你了」 「不必拜托,请下令就行了」 「如果我死的话,还谈什么命令不命令的。只能依靠你的善意……对了,你可以把那个名字交给吾王。她是必定能回应阁下信任的人。也许你借了恶鬼之名得到力量。但是,也只是得到力量而已。你的本质还是人,这点请务必不要忘记。其他就轮不到我担心了。大家就拜托你了」 「殿下,这样老朽越发不能让你单独出行」 「我只是夸张地回应一下你夸张的担心而已」 亚尔德披上外套,走向露台。 大鸟旁站着的塔卢琴看到亚尔德后,屈膝先了个礼。这是谁教他的呢,这种动作可别再流传开来。 「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这家伙也很高兴,它说这周围的风对翅膀很温柔,所以飞起来很快乐」 「是吗,那么,出发吧」 杰沙鲁特走上前,为了让亚尔德容易骑上去,双手搭了一个踏台。看到亚尔德顺利跨上鸟背后,用不快的声音关照塔卢琴道, 「一切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是」 「殿下,老朽等您平安归来」 「你安心休息吧」 鸟儿展翅,杰沙鲁特退后。 听说是耐力很差的老年鸟,但振翅的力量却不少。卷动包裹着风,轻蹬一下露台,眨眼便腾空而起。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视界不是很清晰。但是对于秘密行动来说,这样的天气却是正好吧。不必担心被无关者目击,也不会有来自敌人的盛大欢迎。 最担心的是降雨。虽然降雨不会影响鸟儿的飞行,但问题在于亚尔德。本来如果是能与鸟儿心灵相通的骑士,是不会受寒冷空气的影响,同样也不会受到雨水的侵袭。但亚尔德却不在此列。他只能望云兴叹,不停祈祷千万别下雨。 ――下雨的话,播种的季节就近了。 这周围地区,在洪水季节过后,才开始播种。一方面是因为种子被洪水冲走是极大的浪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被雪山融水冲刷过的土地会很肥沃。 『达古旺』这个词,听说在南方的古语中有『暴水』的意思。达古旺河的河道似乎曾经多次改变过,这应该与都市的兴亡有很深的关系。虽然调查过记录,但是那种历史文件却不存在。这是厌烦文字记录的南方人,施展统治力的结果。真是够讨厌的。 根据找到水路设计图时听到的说明,达古旺河要比看来来深得多,虽然水量巨大,河道却很狭隘。这周围柔软地基与坚硬地基参差交错,水流一边深深削掘地层,一边流过柔软的地区。这股细流一旦激增水量,就会具有连坚硬地基也能贯穿的破坏力。这似乎就是造成洪水的原因。 坚硬的地基在河流沿岸形成倾斜的平坦地,被用来作为耕地。洪水会把充满养分的柔软泥土带到那里,但是洪水带来的并非都是好事。家居和家畜也会被冲走,时而会出现死者。水量的激增,很难事先预测。 如果运河能够修完,就能回避暴水带来的不利,而独享有利的一面。 视察近郊耕地的时候,视界突然晃动,周围瞬间被一片金黄的穗波给覆盖――这是最近经历过的唯一一次恩宠的暴走。如果是预测未来丰收的预祝之力该多好,可是他能看见的只有过去。 「好像已经有人先到了」 听到塔卢琴的话,回过神来。 会合地点接近沙漠的边缘。在一片低矮岩山中间,离村落也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不引人注目。还有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避雨的岩棚。 「你地点选得不错呢」 虽然只是实话实说,塔卢琴却非常高兴。因为厩舍长不太夸奖他,所以还不习惯吧。 「非常感谢您这么说!」 「不不……该道谢的是我」 地上看不见鸟儿的身影,考虑到对方是陆伊,肯定是把鸟儿藏得很好吧。 ――不过,瞒不了塔卢琴。 只要感知到鸟儿的存在,就能间接知道骑手的存在。亚尔德认为轻而易举地与复数鸟儿连接心灵的能力,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会变成得恐怖。 平安着陆后,亚尔德刚刚手忙脚乱地从鸟儿上下来,就听到一个声音。 「久违了呢,尚书卿」 从稍微上方的岩棚处,骑士低头看着这边。这就是所谓的婉转且华丽地表示『在我回去前你早说啊』的问候吧。别说什么久违不久违的,明明三天前才交谈过。原来如此,作为简单扼要来说,这不算是太难听的挖苦……大概是吧。 虽然是无关正题的事情,但他长发飘逸地走在岩石间的样子,帅气到非现实的程度。 敌人大概也会迷上他吧。美貌到这种地步就成武器了。 「辛苦你远道来一趟」 「只要是大公的召唤,公主殿下的命令,我随时都愿意效劳。那么……需要飞往哪里?」 亚尔德取出地图,摊开给他看。 「去这个村子」 朝地图探头的不仅仅是陆伊,还有塔卢琴。少年在亚尔德指出目的地后,抢先点出了目前所在的岩山位置。 「今晚月亮和星星无法引路,只能一边看着地形一边飞翔。这片低矮岩山的尾部,长长延伸。就像是沙漠与绿地的边界似的,很好辨认。沿着这里走,就能看见达古旺河的支流。目的地就是支流边的村子。驾鸟的话,一会儿就能到」 陆伊微微挑了挑眉毛。 「没有人带路」 亚尔德急忙接过话。 「这边的是只老年鸟。经过村子后,不知道还得飞多久。所以我让他先回去了」 不出所料,塔卢琴插嘴道, 「还是让我把你们带把村子――」 「仅仅是找到这里,给它的负担就已经很重了。让鸟儿回我的宅邸休息去吧――还有你自己也好好休息」 「可是」 「你要明白,这只鸟儿关系到北岭王的性命」 塔卢琴闭嘴了。 并不是打倒斥责他,语气也许有点严格了。亚尔德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万一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必须让北岭王逃走的情况该如何是好?正因为有鸟儿和你在,我才能安心离开吾王的身边。你明白了吗?」 「……是」 少年涨红了脸。早就觉得这孩子是个一旦被交予重要任务便会热血澎湃的类型,看来是没错了。希望他别热血过头,一边这么心想着,亚尔德一边叠起地图。 「那么,你先回去吧」 「祝你长风万里」 听到陆伊的道别,少年迅速纵身跃上鸟背,回答道, 「也祝您……武运长隆」 武运什么的还是免了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在说出道别话前,少年就和鸟儿一起消失在夜空中。大概是负重减轻的缘故吧,速度好快。陆伊不由惊讶道, 「……那种速度居然是老年鸟啊,真令我吃惊」 「塔卢琴作为骑手是一流的」 「听厩舍长说,他似乎已经掌握了所有不会给鸟儿造成负担的技巧呢」 陆伊盘起胳膊,转过头来。 「然后呢?能否请教您把我叫到这里来的理由吗?如果是单纯寻找盗贼根据地的话,不必指名我吧?」 「因为我需要的是一个口风紧,可以信任,实力强,不必多做解释的骑士」 「我的部下,全部都是这样哟,哦不,嘛……也有几个不太靠谱的家伙」 「总之,除了吾王以外,能让我放心坦白恩宠之力的人,就只有你了」 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张开着嘴,陆伊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亚尔德耸了耸肩,看到他这副模样,反而难以开口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村子,在大约十五天前受到了盗贼的袭击,有村民死亡」 「十五天前?」 「我的力量就是这种方面的」 对于说出口,有些抵抗。虽然决心坦白,但在与自己意志无关的地方,出现了排斥。其根源大概是恐惧吧。 想要打消却也无法打消,再怎么封印也会渗出。就像是烙印在灵魂上似的难以消除。它肯定会伴随自己一生吧。只希望这一生的时间不会太长。 「走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陆伊虽然看起来不太能接受,但还是把鸟儿从藏身处牵了出来。他似乎终于记得亚尔德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跨上鸟背,牵着鸟儿走到低一层的岩石上。事关他人,便重视方便甚至于美学,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帝国人。 「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啊?」 「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鸟,可真是非常无趣呢」 「……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说也罢」 「这是相当重要的哟,事关斗志」 「就当是为了皇女殿下如何?」 听到他哼了一声,到底不至于连哼哼声都会显得华丽。 「那可不能归入女性范畴」 「好吧,那么,你就把我当成女性如何?反正我没有什么男子汉气概,将就着总行了吧」 「那还是请等您拥有了女性气质后再说吧……不,不行。收回前言。您的女性风格,我实在不愿想像,请绝对别变成那样」 「被你这么说,我反而想努力试试了。下次再有这种机会,我会先做些准备」 陆伊的废话停止了。寂静真好,亚尔德这么心想。夜晚与静谧相得益彰。 就如塔卢琴所说,这道岩山,正好是沙漠与绿洲的缓冲带。沿着称之为山脊来说有些名不副实的低岩前进,不久,看到了一条细长的河流。这是达古旺的支流。 这条无名的支流,在将进未进沙漠的地方,转入地下消失不见。听说干流发洪水的时候,不会给这条支流带来灾害。但同时也意味着周围的土地失去了天然施肥的机会。 「看见了,就是那里吧」 「应该是的。请在村子的尽头着落」 这片地区有一个习惯,组成村子的人家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耕地则遍布在其周围。土地所属的划分意识,似乎很薄弱。名为村落的共同体,一起耕种,一起收割。然后,分享果实。 据说这里的居民中,流浪到此定居的人数要原居民更多。而这也是上代《黑狼公》安排的。原来如此,因为对于土地的执着淡薄,缺少所有权意识,才能推行这样的政策。 由于沙漠民族与支配这周围地区的南方藩王间,持续着以百年为单位的斗争,结果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土地荒废。穿越沙漠的功臣上代《黑狼公》竟然被赐予这种荒野,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上代《黑狼公》将皇帝在穿越沙漠中造成的难民集中起来,赐予他们土地,积极努力地推动垦荒。从石冉佳翻找出的旧记录中,似乎可以看到至今以来无从得知的上代《黑狼公》的身影,这是很有趣的事。 不必凡事都依靠过去视的恩宠,有些事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不过,眼下却不同。 ――非使用不可。 村子的尽头,也就是耕地的尽头。大概是不必担心洪水的关系吧,这里已经完成了春天的播种。稍微踩踩地面便会尘土飞扬。以麦秆编织成的网绳压住了被风一吹就会飘散的表土。听说,有没有这东西,差别巨大――而想出这个办法的,也是上代《黑狼公》收留的难民之一。 「盗贼好像逃往沙漠那边了」 「在十五天前?」 点点头,亚尔德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去了北岭的传达官曾经说过话,在耳边苏醒。 ――深吸一口气。不能着急,首先,从呼吸开始。 「听说《金狮子公》家的皇室血脉并不强……试试看来吧,请把意识集中在龙种的恩宠上。如果你有过训练的经历,我学到的呼吸法对你应该也会有效」 「什么意思?」 「也许和鸟儿连接心灵差不多……把手给我」 陆伊的手放在亚尔德递出的手掌上。与男人手牵手之类的玩笑,陆伊到底是没说出来,虽然一脸紧张的表情,但藏在骑士表情底下的其实是兴奋和期待,纯属好奇心范畴。 所以,不是为了陆伊,而是为了放松自己,亚尔德微笑起来。 「我所能见的一切,敬请欣赏」 ――必须让自己的内在化为空洞,成为容器,成为收纳的容器。 吸气,呼气,传达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导过,还亲自示范。 ――容器形成后,力量就会到来。 传达官所说的那种力量,亚尔德从没有捕捉到过。无论怎么让呼吸变得悠长,甚至是到快昏厥的地步。 然而,现在。 甚至没有去留意那种力量。 从彼方,白银色的光芒如游矢般飞射而来。一头扎入他内在的空洞溢满那里。世界一片灼热,被那光炙烤着。 明白银光便是力量是在被溢满之后的事了。 为什么?从何处而来?怎么来的?……这些疑问被亚尔德压回心底。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的话,能够充分使用恩宠之力。 他把视线投向村子。 ――十五天前。 回忆起把握时间的感觉。指尖,一点点聚焦起力量。周围变亮又变暗。村民们掀掉防风用的网绳。表情疲惫地走来走去。太阳从西边沙漠露出来,又回到东边的山地。风吹,小雨逆向蹿上天空。银色的雨点变成一根根细针,刺入云层。 被逆转的世界吞没,亚尔德时而化为轻风,时而化为随风而动的砂粒,在空中飞舞。 ――十五天。 他重新集中注意力,把散入时间之中的意识,努力汇集起来。 沙漠扬起沙尘。是盗贼团。他们倒退回来了。亚尔德拉住陆伊的手,问道, 「能看见吗?」 「大概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沿时间逆行了十五天」 亚尔德头也不回地注视着盗贼团回答。马群后退着冲入村子。村子方向的天空一片通明。是火灾。是贼人放的火吗?或者,惊惶失措的村民打翻了油灯而引起的呢?记得这场火灾中出现了死者。 亚尔德停下盗贼团的动作。 也许能够确认杀害村民的主犯,虽然有些犹豫,但优先顺利来之前就定好了。不再让无辜的村民出现牺牲者。 「我们跟上去吧」 「了解。对了,如果松开手的话,我是不是就看不见了?需要再重新连接?」 「不知道,因为我从没试过」 陆伊沉吟了下,很快下定决心。 「我集中精神驾鸟,只要有您的指示,应该能追上吧。我松手了……起飞!」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挥翼声,却如此遥远。在松开陆伊的手后,亚尔德也随之失去了与现世连接之物。身体感觉开始变淡,真实的时间在闪烁后,消失。 「老师,您能听得见吗?」 亚尔德放开了停止的时间。刚才的光还停留在他的体内,仿佛在召唤他似的。盗贼开始动了,超过了他们。亚尔德催促着时间,手上握住的东西,突然飞向虚空。 沙尘动了,可以看见汗水淋淋的马脖子。在风中挥舞着血刀的骑手,踢了踢马腹。沙尘滚滚,宝贵的表土,散入风中。 陆伊的声音,援着亚尔德的意识。 「方向往何方?」 「左边,大约一手臂」 「……这是什么指示啊」 鸟儿远远比亚尔德预测中快得多,甚至险些来不极推进盗贼团的时间。第一次认识到无论是加速时间还是放缓时间都是需要花力气的。至今以来,都是一团糟似的绕在一起。但现在却明白了,在哪个部分需要分配多少力气,能够主动去意识到。 「原来如此……」 这就是定值法吗?终于理解了。 「什么原来如此?」 「稍微有些偏了,让鸟儿的鼻尖往右一点」 盗贼团发起袭击的夜晚,似乎无云。沙漠被星光映衬成一片银色海洋。 好美,亚尔德心想。连沙尘看上去也好像布满魔法的光泽。 陆伊的声音插入到这片幻视的光景中。 「盗贼没带上多余的装备。如果没有与补给部队合流,那么在移动距离上就快接近极限了。请您看仔细了」 亚尔德再次加速时间。沙尘变薄,马群露出身影。大致上有十骑以上,三十骑未满的样子吧。沙尘之所以会变得稀薄,是因为他们进入了岩石地步吧。远方有一片凹凸不平的黑影,马群消失于其中。 「您说他们进入了岩山?」 「……不,那里……不是山」 陆伊压低了声音道, 「不是山?」 「有炊烟,有人。提升高度」 俯视着遥远的地面,为是否该结束过去视而有些犹豫。这里不一定就是终点。如果不过是中转地的话,必须继续跟踪下去。 「那里是废墟」 陆伊的轻呼声被风吹得四分五裂,似乎漏听了一句。 亚尔德眨了眨眼。然后,啊,低喊了一声。 力量,断开了。 突然,沉重的疲倦感袭来。过去的光景虽然瞬间退去,但现在的景色也几乎看不清。并非仅仅因为此刻是夜晚,视线的焦点对不起来。眼泪渗出,亚尔德用手指揉了揉眼睛。脑袋深处,开始阵阵刺疼。 「老师?」 头晕耳鸣,好像有谁在堵住自己的耳朵似的,就算用手指捅了捅耳朵,也一点也没用。 手,被陆伊抓住了。 「您没事吧?」 「抱歉……也许,相当地,有事」 「降落吧,如果您在鸟背上吐了,这只鸟可就再也不肯让您坐上来了」 为什么他明白自己快吐了?虽然很想问问理由,但是忙着和涌上来的呕吐感作战,没功夫开口。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在来到自己的领地后,还从没呕吐的记忆。大概是气候很养身吧。孩提时代也是住在沙漠近郊,古王国原本应该也毗邻沙漠。 记得那是在第一王朝,古王国历多少年的事?亚尔德一边挖掘着记忆,一边抗过了第一波呕吐感。这样稍微能放松些了。不,又来了。要是撑不住,被鸟儿讨厌的话可就麻烦了。 据说即便湖泊干涸,沙漠化不断,古王国的王却不采取任何对策。因为只要有恩宠之力,即便置身于荒芜的土地,也能享受往日的美景。 历史上留名的古王国的王们,都是一些超级身强力壮的家伙吗?亚尔德不过是观看十五天前的光景,就沦落到这番田地。而且,这次还是借助于外部引导的力量。 ――力量,是从沙漠方向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没有从容思考的余地,再次忍过一次呕吐感后,从鸟背上滚了下来,一边心想着饶了我吧,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子。接着,啊呀,醒悟到,什么时候已经降落了? 总之,确认已经回到地面后,再也不能忍了。 「水」 吐了一阵子后,陆伊递来水筒。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大意了。如果是亚尔德一个人的话,别说食物了,就连饮用水也没有,唯一有的只是地图。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学乖呢。 「您总是晕倒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并非……都是。也有部分是因为天生体弱」 亚尔德小心翼翼地含了口水。嘴里又苦又酸。想去掉这怪味道,一口气把水咽了下去,结果却被呛到又吐了一地。 要忍耐,一边心想着一边问道, 「侦察得怎么样了?」 「我从上空飞了一圈。他们即没做什么高明的隐蔽,也没有派人警戒。至今以来居然没被发现,实在有够奇怪。使用北岭骑士团的话,轻松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是北岭的问题,擅自使用飞鸟的话……」 「之所以把 第五章 1 为了安抚陷于恐慌的沙漠之人,多花了点时间。 在帐篷中的八人中,除了骚乱中死掉的一人外,其余都发誓服从《黑狼公》。当然,预言者也包括在内。 希望别只是表面上的服从,虽然有点担心,但亚尔德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宣誓。 配置沙漠之人的地点必须慎重挑选。要兼顾各族的人数,还得考虑其各自的传统文化。些许的习惯差异,有时候会造成决定性的不知。帝国的历史便是此类麻烦先例的宝库。 举身边的例子来说,就连拥有相同文化的北岭人,在狭窄空间中共同生活也会露出焦躁。在不到半年期间就变成这样了。与集居无缘的文化,肯定会促进不和。 不过,眼下让他们先迁移才是亟待解决的事情。总之,决定让所有人朝达古旺河上游前进。险峻的山岳地带,用来藏身并不坏。有人愿望的话,也可以直接定居在那里。 决定把盗贼骚乱的所有责任推给死掉的红手套男人――炎之手。把他交给二皇子的使者,就说这个男人是所有事件的主谋。《黑狼公》领地中也有盗贼作乱,使者也是知道的。所以抓捕盗贼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就算失手杀掉……大概会遭到抗议吧,作为过失,对方是能接受的吧。 不过,遗体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带回博沙国去。用盐腌着首级如何?杰沙鲁特去找阿吉鲁商量过,还是用从北岭带来的雪冻住后送过去吧,阿吉鲁如是说,或者还是脸部烂掉的比较好? 被他们寻问后,亚尔德回答说――用味道不重的那种,对于使者们来说也比较轻松吧。 真是累人的对话。 把收尾工作全部交给他们,亚尔德回到府邸。与沙漠民众的对话虽然是有必要的,而且对他们的习惯也很有兴趣,但亚尔德的身体却只有一个。而且,那还是个非常虚弱的身体,不能浪费体力。他的工作在别处。 塔卢琴被罚停饭一顿,他正是精力十足的年纪,应该能忍得住,不过塔卢琴对这个惩罚没什么后悔的反应倒是让亚尔德有些郁闷。罚饭是不是没什么用?……想想,其实自己也没什么食欲。因为太累了。 「大公,您没事实在太好了!」 出来迎接的石冉佳,似乎消瘦了。在窝藏沙漠王族的事情被亚尔德知道后,他原本胖乎乎的圆脸完全一变,表情总是惶惶不安。如果骂他,看上去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坏人似的。 「正使在哪里?」 「吉斯凯尔大人,正在他中意的女演员处休息」 找茬把他叫来,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还是算了吧。 「那么,明天,你去通知他,就说已经讨伐了他们要找的罪人。如果希望的话,可以为他们交给他们首级。另外,给副使同样的通知」 「明白,那么,那边的情形如何?」 「让他们发誓服从。对了,关于坦达神殿的传说,你知道多少」 石冉佳眨了眨眼。 「坦达吗?不,我不是很清楚……」 「有个自称是预言者的人。我想尽可能多的知道些关于坦达神和预言者的事情。帮我收集一下」 『我们总会有畅谈的机会』,预言者是这么断言的。希望避免在不知对方根底的情况下与她再次会面。 「明白」 「其他还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啊……对了。公主殿下说过等您回来要向她报告」 「报告什么?」 「那个,就是您回府的事情。差点忘记了呢,得马上去才行」 等等,伸出的手抓了个空。石冉佳已经走到走廊上。 亚尔德叹了口气,这么一来睡眠时间肯定又要减少了。时间已是深夜。连日来的重务,压得体力处于极限。明明没有陪皇女折腾的空了。 不出所料,当他来到走廊时,隔壁房间的大门已经开了。从门缝中偷偷望着外面的是史莉娅。脸色战战兢兢的,但一看见亚尔德后,就立即松缓下来,松了一大口气。 「主人」 「安静,别吵醒吾王。等她明天起床后再向她禀报」 「这太残忍了,殿下说过如果您回来后不立即向她禀报,就要解决小人」 石冉佳这张惶惶不安的善人脸,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讨厌过。 「要解雇我的代官?她应该没有这样权力的。听好了哟,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重新雇用你的」 「您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大公,这也太」 那张惨兮兮的脸把史莉娅给骗到了。 「我这就去通知」 「啊,等一下」 伸出的手,这次赶上了。抓住史莉娅的手腕,把她拉回来后,少女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别去找她,算我拜托你了」 「可是,殿下非常担心您……我也……万一主人有个什么」 亚尔德苦笑道, 「我看上去就那么没信用吗?不仅是吾王连我的仆人也不信任我」 「大概是因为您深受众人的敬仰吧」 听到石冉佳得意洋洋地这么说,亚尔德落下肩膀。内容姑且不去说他,声音实在太响了,如果不快点把这个男人驱走,皇女就要被吵醒了。 「如果没其他事,你快点去睡吧」 「是,那么小人就从命了。史莉娅,你要我为作证哟,我可是非常努力地想禀报公主殿下的」 「好的」 「太好了,那么,晚安,大公」 目送石冉佳恭敬地鞠躬,离开走廊,亚尔德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回到史莉娅,心中一惊,她怎么在哭? 「怎么了?抓疼你了?」 心想着应该没那么用力,一边松开抓住的她的手腕。少女左右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不是的……非常对不起,我一看到主人,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只是这样」 「是吗,让你担心了,抱歉」 从努力露出微笑的史莉娅背后,传来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既然回来了,就快点来报告」 是皇女。 亚尔德感到脸上肌肉在抽搐。心中吐露着其他的话语,再见了,睡眠时间,与被子的再会,又要延后了。 「夜已经深了,不如把报告留待明早――」 「这是命令」 被严厉地这么一说,明白最后的抵抗也以失败收场。把手落在史莉娅的肩膀上,示意她退开。 「史莉娅,你也去休息吧」 「我去端茶来」 「不,没必要。你出去吧」 「……是」 与鞠躬离开的史莉娅交错而过,亚尔德走入房间。 室内蜡烛稀少,比走廊里更显得幽暗。皇女的上半身穿着平时的男装,坐在露台边缘上的石质长椅上。皓月虽然已经落山,群星却在夜空下,让屋外比室内更明亮。 亚尔德闭上生,走向露台。 「您不冷吗?」 虽说是早春时节,夜晚还是很冷的。石头上也布满寒气吧。可是,皇女的一瞥似乎显得更冷。 「太慢了」 「非常抱歉」 「我都听到了」 「那么在下的说明就可以省略多了」 「……你这时候应该说非常抱歉」 「如果这句话能让在下当作所有的回答,那么便如您所说」 皇女落下肩膀,一幅受不了的表情。 「坐吧」 没有脱去外套的时间实在太好了。一边这么心想着亚尔德一边往皇女身边坐下。不出所料,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寒气仍 然能渗透进来。 皇女的头,大概在他肩膀左右的位置上。 「你……」 话到这里就断了,没有下文。如同催促般,亚尔德接口道, 「在」 「你连女官的名字都能记得吗?」 「……哈?」 「我记不住女官的名字」 「娜奥女官的名字,您不是能记住吗?」 「娜奥是我的乳母。不是普通的仆人」 「如果您说的是刚才那位服侍您的女官……她曾经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去年,她因为代替拐杖搀扶我,所以也被卷入了那场骚乱之中」 「是兄长的……」 「机缘巧合之下,曾经拜托宓夏夫人代为照顾,但总不能一直麻烦宓夏夫人,所以我收留了她」 慎重考虑后,将至今为止的大致情形说了出来。原本是三皇子的官家为了陷害色诱亚尔德从娼馆买来的少女,而这样做的原因又是基于猜测他与皇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到底是说不出口。根据占卜,她似乎有《银鹫公》的血脉……这件事,也是多余的吧。 「你挺耿直的嘛」 「常被人这么说。不过……在下听到了一件意外的事呢。在北岭服侍您的女官,她们的名字您都不记得吗?」 被迫与皇女同行的女官们,几乎都是出自有些名头的贵族家系。之所以会跟着皇女来到北岭这种边陲之地,大多是家里无法给出名分会成为家族瑕疵之类的情况。不过,此举应该还有政治上的意图吧,连名字都记不住,侍奉的意义可就泡汤了。 「那些个,很麻烦」 「哈?」 「如果不公平对待,就会被以为宠着谁……所以,不去叫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就行了。有事的时候,就找正好在场的人」 「原来如此……受教了」 皇女皱起些眉头,嘀咕道, 「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 嘛,也是啊。要在这种话题上削减睡眠时间,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目前没有什么需要报告吾王的事情,只能说基本上一切都在按预定进行」 「是吗」 还以为她要盘问一番,但皇女却低下了头。大概是思考该说什么吧,沉默格外漫长。 金发随着光线的强弱变化不停,好有趣呢,忽地这么想到。亚尔德自己是黑发,如果日光强烈,最多会显得有些茶色。说起来,小妹曾经试图把发色弄得明亮,但努力过度,变成了一头蓬乱的白发。当时觉得染发真是件傻事,现在才明白,她大概是憧憬这样的头发吧,想要一头亮丽头发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亚尔德把手指埋入沐浴在星光下带着淡淡光晕的皇女长发中,轻轻试着梳了一下。 与吃了一惊抬起头的皇女视线相汇,他微笑着说道, 「即使在下不报告,吾王应该也早已知道了吧。您去过沙漠那里吧?头发上有沙子哟」 「唉?不可能,我明明有清理――」 亚尔德的笑意更深了,皇女表情一沉,接着发怒了。 「你骗我!」 到底是谁先骗谁的啊。 「在下明明向您说过那么多次,千万不要跟着同行」 就如同塔卢琴无法对皇女的愿望说不一样,侍奉皇女的骑士们,似乎也无法期待他们作为抑制力的作用。 努力不去叹息,亚尔德向皇女问道, 「那么,您觉得如何?」 「我去虽然去了,但发生了些什么,却不太清楚。又听不见下方的对话……」 「我只是告诉他们,服从的话就救他们」 「箭……没伤到你吧」 亚尔德锁紧眉头。虽然皇女一幅为他担心的表情,但此时不是嘴下留情的时候。 「《天地轮》您是如何处理的?」 规定是在日落之后开始。那些潜伏的射手们收到攻击号令,是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在那种时候那种地点,根本没有回到这里准备《天地轮》的时间。 皇女心情不爽似的耸了耸肩。 「嗯」 「什么嗯?您到底是怎么做的?」 「在鸟背上」 亚尔德顿时感到头晕眼花。差点要从长椅上掉下去了,拼命努力才撑住。 「您竟然做那么危险的事!」 「有骑士陪着我,并不危险」 「我要给他惩罚,是谁?」 「没有必要,是我命令的」 「就算是主君的命令,也有不能遵命的时候。不明白这点,就不胜任做一个骑士。所以,我要惩罚他,是谁?」 皇女紧闭嘴巴,不告诉他。哼,亚尔德说道, 「您不说也就罢了。我会自己确认」 「亚尔德,这都是我自己不好」 「吾王您也必须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是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能结束的。不过,因为您不适当的命令而需要受处罚的,不是您,而是服从这命令的部下」 「……我知道了,所以别惩罚骑士了」 「不行,这样无法作为儆戒」 如果今后还有这样的情况,绝不能让皇女置身于危险之中。光是把她带出去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竟然还来不及回来赶上《天地轮》,真是岂有此理。 「我――」 「当然,王也有错。可是,您是我们的主君。无法给您惩罚。所以骑士会连您的份一起受到惩罚。今后,你就会慎重的思考自己的行动吧」 皇女的表情就像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似的,她不是那种会庆幸自己逃得惩罚的性格,所以这招才会有效吧。 「……无论怎么样都要惩罚吗?」 「惩罚是必要的。请您别想偷偷放水。这也会是不当的命令,对此请好好思考。顺便说一句,在下这次也犯傻了。应该挑选一个更懂事的骑士――或者不带上阿吉鲁副团长」 原以为阿吉鲁应该没那么姑息皇女的,再加上需要一个统领现场的指挥,所以就请他来沙漠了,没想到看错人了。 「阿吉鲁,可是斩了想杀你的那个人哟」 「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去做。仅此而已」 「可是……」 「不必多说。您知道吗,在下今天非常劳累。在这里陪您打交道,也许是对在下愚蠢的一种惩罚。不过,就算是惩罚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您要说的只有这些,就请让在下休息吧」 斩断话题后,皇女浮现出受伤的表情。糟糕,亚尔德心想,这可不好。 ――我怎么没有大人的样子啊,笨蛋,冷静! 皇女确实做了件蠢事。但是,对年纪不到自己一半大小的少女发火,也不同样是件蠢事吗? 「……非常抱歉,在下说得过分了」 「不……别在意」 皇女低下头,似乎又在寻找该说的话语,不久,他低声说道, 「没事吧?」 「您指什么?」 「这不像你」 「……所以说,您指什么?」 「我没有帮上你的忙吗?」 完全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努力不让焦躁感渗入到声音之中。 「王,您不必给属下帮助,应该是属下给予您帮助才对」 皇女叹了声,抬头看向亚尔德。 「你还是老样子,依旧那么不懂察言观色」 「非常抱歉」 「就连我这样的小丫头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你也没有说出来吧。但是,你其实想救所有人吧,亚尔德」 「… …哈?」 「以前,你曾经说过。父皇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穿越沙漠。从父皇的立场来看,这是合情合理的决定……不过,你还说了,为什么自己没能阻止」 皇女说的,让亚尔德吓了一跳。自己对这个少女说过这种话? 「在下冒昧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后悔吧。后悔十多年前,眼睁睁见着沙漠属民在面前被杀却无能为力。所以这次才想救他们,如今的话,你是能够救他们……不是吗?」 这次轮到他寻找语句了。 思索了一会儿,又气又惊之后,才终于承认,能够说出来。 「是的」 皇女说得对。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偿还吧。 一想到自己是为了如此私人性质的欲求,而将多少人置于危险之中,就不禁害怕起来。这种事,应该放手才对吗?――现在还不算太晚。把所有人,全部押送到帝都。只要做好被骂做无耻之徒的准备即可。 不过,不知道亚尔德的想法,皇女继续缓缓地,静静地,说了下去。 「我呢……老实说,对那些叛逆者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我害怕的,只是你为了那些家伙而有生命危险。不过,搭救那些家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对此我也是能理解的」 皇女握住亚尔德的手,小巧的手,非常温暖。作为贵族妙龄少女的手来说,有些硬质。这是挥剑、驾鸟的战士的手。 对于生命的珍贵并非无知,少女了解孰轻孰重,也明白该放手时的果断。更知道拯救一方,就意味着必须舍弃除此以外的东西。在这一点上,肯定远远比亚尔德更有经验。 皇女长叹一声。 「所以,亚尔德。你可以更加依靠我,多利用我的血统和出身吧。你不明白吗?……我不喜欢总是被人从背后守护着,好像欠债似的」 无言以对。 再怎么搜索枯肠,也找不到适用的话语。什么不能轻易许诺,什么教唆自己利用主君太过于肤浅之类,虽然想到很多,却都不适合眼下的情况,最后都抛弃了。 亚尔德刚一沉默,皇女便抬起视线,试探般看着他。仿佛在担心会不会挨骂似的。 叹息后,他低下头。 虽然困意连绵,但必须再坚持一下。 「原来如此,王的想法,在下明白了」 「……真的?」 「是的,或者该说,直到您说出之前,都没发现的在下,实在很愚蠢」 明明知道她不是个会老老实实接受保护的少女。一不小心,把愿望错以为是现实。人为什么就这么愚蠢呢? 「我觉得你并不愚蠢」 「不,在下是笨到无药可救的那种人。不过,总之,明白了。非常感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点醒在下」 如果为皇女的安全着想,就不能把她藏得远远的。必须明白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上策是给她一个能感到责任感的任务,把她留在适度的距离位置上。 ――很好,学了一招。 「有件事,只能您才做到,可以拜托您吗?」 「什么事?」 「请您联络二皇子,请他务必协助我们」 皇女眨了眨眼。亚尔德的话似乎让她感到意外。不过,她很快回应道, 「理由是什么?说说看」 「首先,请您原谅在下的冒昧。如果要保护幸存的沙漠遗民,就会给您惹麻烦,这我早就知道了。如您所说,我确实是无法舍弃曾经因为舍弃过而追悔莫及的东西。不过……太过于危险也是事实,所以在下希望分散他们」 「你是说把二皇兄也卷进来?」 「是的,二皇子需要友方。《天地轮》中的援手,以及原沙漠民族的驯化。无论哪个对于二皇子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提议吧」 皇女皱起眉头。似乎稍微考虑了一下,很快微微点头道, 「好吧,不过,该怎么跟他说?总不见得说,请帮我们窝藏叛逆吧」 「首先,通过皇帝陛下身边的传达官,给二皇子事先知会一声,就说会在《天地轮》中拥护他。然后,《天地轮》进行时,反驳那些弹劾二皇子的声音。二皇子没有谋反的意图,之所以增加也是因为沙漠盗贼出现结伙大规模行动……报上自己的名字,拥护皇子,虽然有些危险――但无法避免」 没有再旁观下去的从容了,无论怎么封锁消息,秘密都会泄漏。一旦窝藏沙漠王族的事情暴露,亚尔德就完了。当然,发誓绝不抛弃他的皇女也会完蛋。虽然不至于被取走小命,北岭的支配权被收回,软禁在皇宫里将是肯定的。 「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会被意图陷害二皇子的人给敌视。恐怕……会被那些准备枪打出头鸟的人当成靶子」 「没关系,我才不想被那种人当成友方。真想快点一战灭了他们」 亚尔德按着太阳穴。现在可不是能说好困的时候。 「王哟,你的话太缺乏深思熟虑了」 「至少让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说说真心话」 在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少女就不会说真心话了?亚尔德对此非常怀疑。 「……之所以请您报上名字,拥护二皇子,是有其理由的。其一,是为了让二皇子相信您」 「这我知道,事先联络,也是这个目的吧」 「您明察。在下是您的副官,接手上代《黑狼公》领域,与博沙国为临,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样您自报家门之后,再说知道沙漠盗贼的情况,也就有了可信度」 「只要作证说,在我臣下的领地中也有盗贼作乱就行了吧」 「是的。可能的话,您与二皇子联络的时候,也同样这么说。这样,使用恩宠之力便能确认,说的内容是否相符」 只要使用恩宠之力,就无法撒谎。如果皇女不是真心的,也就无法拥护二皇子。 皇女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试试」 「二皇子那边,也许会问您为何提出援助。届时,请您回答说,理由会在直接拜访时,当面告诉之。《黑狼公》将就如何加强沙漠的防御,去他那里拜访」 「你,要去二皇兄那里?」 「您若是讨厌的话,在下就独自前往。如果您也愿意,便请同行」 「当然要一起去」 亚尔德苦笑。如果不一起去的话,可就困扰了。因为必须在适当的距离里,给她点事做。 「非常感谢――不过,您同行之事,请对二皇子保密」 「听上去很有趣呢」 「请您在明天的《天地轮》开始前,先与二皇子联系。另外提醒传达官注意,别被陛下知道」 「懂了」 皇帝没那么好说话。这点,亚尔德还是懂的。 二皇子又怎么样呢?――如果在天平的一边放上叛逆者们的话,另一边就必须摆上相称的人情债。人的生命与人情,根据判断的个人不同,价值也会不一样。要是能像砰砣那样,以一定的重量来计算就轻松多了。 「只有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虽然觉得刚才拜托她的事已经够麻烦的,但皇女却以干劲十足的表情追问。 对此自己竟然觉得欣慰,这倒是有些意外。如果是去年的话,大概会觉得很麻烦吧。 ――嘛,现在当然也不是不麻烦。 只是虽然麻烦却也感觉开心,不过,说到感觉的话,还有个更深刻的问题。 连绵的睡意。 「那么……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说吧」 「在下入睡前,如果您能握着在下的手,讲故事给在下听的话,就实在太好了」 皇女眨了眨眼。 「你是认真的?」 「只是想稍微放纵一下」 皇女愣住了。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很快脸上升起朱红色。又生气了?亚尔德心想她可真是够忙的。 「不准捉弄我!难道你还在记仇吗!」 「您在说什么呢?莫非您觉得自己做过什么足以让在下记仇的事吗?」 笑着回问,亚尔德站起身。 「别扯开话题,我――」 「您已经给在下足够多的帮助了」 「我什么也没做嘛」 「不,您已经做了。您理解在下,相信在下,交付在下的意志,让在下深深感动。不过,可能的话――」 「什么?」 「――请您再多给在下一点信任,比如,不必跟着去沙漠那里参观」 皇女皱起脸。 「那是因为你平素的态度有问题」 「看来您还是在误会呢。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我不打算白白舍弃生命。您竟然认为属下是个不会事先准备好保命手段的傻瓜,这实在让我意外」 「够了,你说的我都懂了」 「如果您能理解,自然最好不过……真的懂了?」 「啰嗦!」 「既然您说了在下平素态度云云之类的话,那么这种程度的确认可得坦然接受才行」 皇女站了起来,抬头朝这里望了一会儿,突然又爬上长椅。被她挑战似的回瞪着,终于注意到皇女是为了稍微提高她的视线才这样做的。 ――好孩子气的举动。 刚一愣,皇女便双手叉腰。 「不过比我年龄稍微大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是稍微哟,皇女殿下的年龄即使再翻一倍,也赶不上在下的年龄」 「不过是区区二十二岁的差距,我离二十二岁只有七年而已」 「那是一段堪比您目前一半年龄的岁月」 皇女不依不饶。 「等再过八年,我要让你再也说不出什么您的年龄还不到在下的一半之类的话……可恶,你这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脸……真叫我火大!」 「很遗憾,这张脸是天生的」 「我告诉你,你对我的事情根本连那么一丁丁点都不知道」 「非常抱歉,在下是个无知的臣子」 「谁理你,快走!」 「遵命」 从露台回到房间,在退出房间前,亚尔德又一次看了一眼皇女。她还站在长椅上。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皇女傲慢地问道, 「干嘛」 「与您说话,让在下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 「啰嗦,快滚回去睡觉!」 「您也请尽早歇息。祝您一夜好觉,梦醒无忧」 鞠躬退出到走廊中,事实上,少女做得要远比她自己认为的更好。 人有所谓的天赋。 亚尔德年纪也不小了,头脑也还算是灵活。自认在可能的范围内还算比较会周旋。然而,鼓舞人心这种活儿,实在是无能为力。 皇女则能下意识就做到。作为人上之人来说,可算是一种难得的资质吧。 如果她身为男子,亚尔德一想到大门另一边留下的少女――如果她身为男子。 ――就能瞄准帝位了吧? 她的资质会为她聚集人才,然后被某个势力拥戴,就算是末子,也会陷入危险状况吧。幸好她是女孩。不得不收拾掉各个皇兄,犹如走钢丝般命悬一线的未来,实在不适合皇女。 ――乱想什么呢。 太累了,居然开始胡思乱想了。为了尽早休息,亚尔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2 博沙王的正使提出面会要求,是在午前的早些时候。不必立即去理他,亚尔德把会面延迟到午后。与代官结束了许多商议后,听从建议小睡了一会儿。因为身体感觉有点发热,有种晕倒的预感。 就算突然高烧也并不奇怪,对此有所认识。不过,同时也明白,此刻不是能休息的时候。真麻烦。 虽然睡了个午觉,却一点没有消除疲劳的感觉。为了从床上爬起来,需要经过一段相当的挣扎努力。 为了能在有事的时候用鸟,把塔卢琴留在了身边。不用期待他会做些沏茶端水,换洗衣服,刷平衣服皱褶之类的技术活儿。不过要是伶俐的仆人,就不会把主人从床上叫醒了,所以说这样其实也不错。 因为是换好衣服再洗得脸,所以袖口周围被不小心弄湿了。反正待会要见的是吉斯凯尔,没有必要太在意这种失礼的小细节吧。 亚尔德刚走入房中,使者就站起来。 「请坐」 虽然是出于礼节才这么说的,吉斯凯尔却早已经一屁股坐下了。比起傲慢,用敷衍这个词来形容他似乎更适合。 「您在这里的生活还满意吗?由于诸事纷扰,在下一直没有能够招待您的机会,真是非常遗憾」 亚尔德眯起眼看着对方。为该怎么开场考虑过各种方案,看来是多费事了。对方明明什么也不在乎,为什么只有自己不得不花心思去设想? ――要忍。 活着是一件麻烦事,为了活下去,坚持的忍耐是必不可少的。忍耐是需要奖励的,这种时候,亚尔德会在脑中描绘梦想的隐居地来奖励自己。在那云雾缭绕的深山幽谷之中,静悄悄伫立的木屋,只有风吹过时树叶的摩挲声会传入耳中,偶尔也会掠过鸟兽的啼鸣吧。 不过,只有叫唤亚尔德的声音,绝对不会听见。 希望生命结束之前完成隐居心愿,为此,只有先来完成这麻烦的任务。 亚尔德不得已地回到现实中,说出能够想到的最无机可乘的话语。 「那么,阁下还有什么要事吗?」 「你说讨伐了盗贼,有什么证据?」 「如果要首级的话,在下已经备妥」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人就是我们追踪的对象?」 「有证言,他承认自己在博沙国凶行」 「首级不会说话」 吉斯凯尔自大地断言。亚尔德心想,说得不错,如果首级会说话,那可就变成鬼故事了。 「在下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还没有与身体分开。在下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 「总之,让我继续调查」 「没有必要」 「你随便决定我很难办的,调查有必要」 亚尔德以膝盖上握合双手。 「这话真是有趣」 「有趣?」 吉斯凯尔嗤之以鼻似的笑起,瞪着亚尔德。平日的那幅怠惰感一扫而空。一边心想着原来他还有这么一幅表情,一边回答道, 「很有趣呢,在下已经说过罪人受到处罚,作为证据会把首级交给阁下。那么阁下还有什么理由必须留在本人的领地中」 「没有证据证明那就是我们要的犯人」 「在下说过了,那就是犯人」 「只凭大公的一己之言,不能作数」 亚尔德微微挑起了眉毛。 「阁下似乎误会了什么呢」 「什么?」 「没有证据,但却是事实。既然是本人说的,那就是既定的事情,吉斯凯尔阁下」 吉斯凯尔语塞了一刹那。 「我是博沙王正式派遣的正使」 「是啊,阁下追踪逃犯而来,为博沙王代传需要协调调查和逮捕的委 托,本人确已敬悉。我的部下在追踪盗贼的途中,失手杀掉了对方。所以把首级交给阁下,阁下带着回去,足以复命」 「所以我不说了,没证据能证明那就是――」 「阁下这是在置疑本公说过的话吗?」 吉斯凯尔闭上了嘴。如果说怀疑的话,就是明显的侮辱。被遂走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不怀疑的话,就必须拿完证据返回博沙国了。无论变成哪种情况,吉斯凯尔都再也待不下去。而他似乎很想留在这里。 亚尔德想知道其理由。所以只能把他逼入死角。为了让紧闭起嘴的贵族开口,他继续说道, 「换一种问法吧。就算本人是个突然发迹不知情形的贵族,《赤犬公》家是支持大皇子这种事,还是有所耳闻的。然而,阁下却报上《赤犬公》家的名字,又称自己是二皇子的部属。这不是很矛盾吗?」 「不矛盾」 「那么,请阁下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吧。你是为什么,才想留在这里的」 「为了让我的主人满意」 「阁下,是为在谁操劳?」 这不是一个有难度的问题吧。除了『为二皇子』的答案以外,没有其他在面子上可以过得去的回答。不管实情如何,都不认为会听到除那以外的其他答案。 明明如此,吉斯凯尔却没能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贵族将视线转向背后的骑士。 「你不让无关人退下吗?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男人」 「要是受到阁下的伤害,会挨主君骂的」 「主君?你才是,在为谁辛劳?」 「我侍奉的是北岭王。阁下不可能不知道」 吉斯凯尔凝视住亚尔德。仿佛能从他脸上瞧出谎言痕迹似的。 接着,他重复道, 「让无关人退下」 亚尔德叹了口气。 挥了挥手,护卫的骑士不声不响地退出。听到关门声从背后响起时,亚尔德问道, 「阁下想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说真话吗?」 「打算说谎的人,是不会以『你觉得我会说真话吗』这种来开场的」 吉斯凯尔似乎不是普通的蠢货,但也不像是卓越出众的男人。他没学过什么像样的对话术吧,如果说谎,亚尔德自信能看穿他。 吉斯凯尔一脸阴沉地说道, 「是神的预言」 勉强忍住随时会锁紧的眉头,亚尔德像是催促他说下去似的点了点头。 吉斯凯尔稍微探出些身子。 「博沙国中出现了预言者。我们追着盗贼来这里,也是因为那家伙这么预言过」 「……寄存神之语的人,会说出指示盗贼逃亡地的话吗?」 「别问我,我讨厌预言者」 没想到居然会意见相同。 「那么,二皇子相信预言,结果,阁下便被派到我这里吗?但是,这虽然能解释阁下来我这里的理由,却说明不了阁下想停留的原因」 「预言不止这些。我在这里会遇上某人。那个人物将是一扫沙漠盗贼的关键存在」 更加压低了声音,吉斯凯尔继续道, 「那个人会这么问我――阁下,是为在谁操劳?」 反射性地想捂住嘴巴,感觉这句话好像刚刚说过。可能的话,真想当成没这回事。 「……这种事,不是常常会被人说吗?」 吉斯凯尔摆出非常不爽的表情,却又忠实于使命似的,认真回答道, 「这种话,怎么可能有人会说」 嘛,也是。对于任职明确的贵族,提出这种问题,只能被认为是在挑衅。而亚尔德当然就是在挑衅。对方如果发怒便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他估计这样应该能看到某些进展。 却不想,事情会朝这种方向发展。 「可是……」 「我立场的可疑,是众所周知的。家族所属的派系与所在任官的地域不同。当然可疑到不行。不过,反过来,谁也不会来过问。如果问的话,就可能同时得罪两方。这才叫聪明」 换句话说,问出这种问题的你就是笨蛋。亚尔德耸了耸肩。 「世上的聪明人真多,这是件好事」 「预言者说过。如果想确认,就反问对方,『你才是,在为谁操劳?』,如果那个人又说,『我侍奉的是北岭王』,那么肯定没有错,就是此人……直到遇见此人为止,我当然都不能离开这里。追捕盗贼不过是副使的使命。交给我的命令是,把预言中的人带回去。大公,请您协助我王」 在话说完前,贵族离开椅子弯腰跪下。刚才的傲慢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他对着暴发户低下了头颅。 亚尔德无言以对。找不到能说的话――预言者左右了二皇子的行动…… 二皇子是真的相信?还是用来作为赶走吉斯凯尔这个男人的借口?或者,各占一半?又或许有其他什么理由? 「你相信预言者说的?」 「不是我相信,而是二皇子殿下相信,我奉命行事。既然是命令,我可没得选择」 他还真想得通。 「预言只有这些?」 「好像是的」 「如果我说不的话?」 「为了让你不能说不,所以我才来的」 吉斯凯尔抬起头,与亚尔德刚一视线相汇,就非常讨厌地扭曲起脸。他到底是想让自己同行,还是不想啊?如果问的话,他大概会回答,不是我想让你同行,而是二皇子希望吧。 受够了。 「有一件事,让我先告诉你吧。我也讨厌预言」 「……在我作为骑士正式佩剑的时候,有个来卖祝福的人。我老头子是个小气鬼,没给钱就要赶对方走,然后那个人就这么说,骑士殿下,您总有一天会毁灭您的主人……」 吉斯凯尔站起来,俯视着亚尔德。 「所以,我也不喜欢预言」 「那人,是预言者?」 「鬼才知道他是谁。但不管怎么样,没人管用我。就连我家老头子都求我别去大皇子那里任职,叫我改投二皇子」 《赤犬公》家的人会在二皇子那里就任的真相,竟然会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到底是在为谁操劳?你还没有回答」 「我说过侍奉的是二皇子吧。虽然老头子叫我继续努力,但我想差不多该换换主人了。二皇子作为主君来说并不懒,我可不想毁了他」 亚尔德刚一发愣,吉斯凯尔就用无聊的口吻宣告道, 「如果大公您不老老实实地去二皇子那里,我就请北岭王雇用我」 下巴差点掉地上了,幸好努力忍住。这算是什么威胁? 「那种事,我可不会答应」 「我身上带着成捆的能让北岭王难以拒绝的介绍信呢。想把我推给人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丑话说在前面,《赤犬公》家可不是无力的弱势家系」 这太愚蠢了,蠢到让头都开始作痛。 「请别这么做,怎么可以自己断绝自己的未来。那种诅咒,请你忘了吧」 「鬼才忘得了」 「输给别人定下的话语,你真能忍受?阁下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不相信日积越累的努力才能创造自己的未来?被诅咒囚禁,自己去实现那诅咒的未来,这是何等的不幸。请你放弃吧」 「说得轻巧――」 「谁说这很轻巧?说到底,将祝福变成诅咒,将未来当作私物的行为,这是寄存神之语者该做的事吗?相信那种事,且还想去实现它,你为什么还没 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说到这里,亚尔德按住额头。头不是快疼起来,而是已经疼起来了。为什么要为这种男人发火,为自己的单纯而失神。 「――我,当然不相信那些」 「那么,请你朝不相信的方向前进,拜托了」 吉斯凯尔毫不客气地死死打量着亚尔德后,换了种语气,问道, 「你肯去博沙国了?」 没能,立即回答。 早就决定去博沙国,因为那是为了看清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物所必要的行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种发展。 如果就这样答应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相信预言似的。这就不符合自己的本意了。 亚尔德望着麻烦的使者。虽然对方说了这种荒唐无稽的事,但反过来,也能说明不像是假话。吉斯凯尔这个人,亚尔德已经有些认识了。刚才的那段说明,让他心中的许多石头落地了。 想要培养出这种只会靠着一时冲动和直觉来行动的人,只要告诉他你的未来早就已经注定便可以了。眼前,便站着一个完美的实例。如果只有注定好的明天会到访,那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吧。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去想做算计――如果一切,都早已注定。 然后,就会培养出这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愚蠢的不幸男人。 「出现在二皇子那里的预言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遇见过吗?」 「是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身材不差呢。但我却一点出手的兴趣也没有」 ――不会所有人都得救。 黑发预言者的声音,就好像当场听见似的浮现在耳旁。沐浴在夕阳下,染上赤色的身姿,还有那恍惚的表情。 ――这是早就已经注定的。 预言变成现实的瞬间,对她来说恐怕是至福的时刻吧。这能理解,对方想怎么感觉幸福那都是对方的自由。 但麻烦的是,今后她的幸福,似乎与自己密切相关。这是能推测的。 「那么,我也遇上过他」 吉斯凯尔笑了。 「被她说了什么讨厌的未来吗?」 「感觉她好像为我的寿命作保」 「感觉吗?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 「原本,我就必须向二皇子问候才行。面朝沙漠的博沙国与我的领地,有着共同的问题。要说会谈地点的话,比起请博沙王来我的领地,还是由我亲自拜访更为妥当。难道还有错吗?」 「什么意思?」 「预言者说的,不过是实现也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推动一把,才将你这个使者送到这里。甚至还附上罪人逃入我领地的诱饵,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那个所谓的预言还没有实现,才会是怪事。你不这么觉得吗?预言者,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所以,作为条件,才加入『我侍奉的是北岭王』这句话――在我的领地中,肯定会回答侍奉北岭王的人是谁?」 听到亚尔德的话,吉斯凯尔眨了眨眼,看起来他动摇了。 「可是……」 「预言者,也许有某种能力。这点我承认。但是,没有必要相信那就是绝对的力量。不,是不能相信」 吉斯凯尔像是思考似的闭了会儿眼。马上又睁开。亚尔德心想,他有双大眼睛呢,难怪会觉得他相貌还算不错,是这双眼睛的关系吗? 「如果要去博沙国,还是相信预言者的话比较好。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重视你,把你当作能为二皇子出力的宾客」 「我讨厌预言,这点早就应该已经说过。说得再准确些,我讨厌被别人随便决定的将来。那么,请阁下回博沙国吧。我会吩咐部下,给你行些方便」 吉斯凯尔抬头看着站起身的亚尔德。 「如果我说想侍奉你,你会怎么做?」 瞥了他一眼,贵族微微有些畏缩。似乎是内心的冷意渗透到视线中了吧。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传称为冰之尚书官的吧。自己凭什么必须要雇用没教养只会愤世嫉俗品味又差劲的三流贵族? 「我会拒绝,告辞」 在对方说出更麻烦的事情之前,亚尔德急忙走出房。给守在走廊门口的一个骑士下令:把吉斯凯尔客气地送出府邸。接着,去找自己的代官。 与石冉佳在中庭不期而遇。 「我把他赶跑了」 「您是说吉斯凯尔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总是挂在脸上的那副慈眉善目些许皱了皱,石冉佳望着亚尔德。 「大公,您似乎有些生气呢」 「我们性格不合」 「您是说您与吉斯凯尔大人?」 就算狠狠瞪过去,对这个男人也没半点效果。 好的好的,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他抓住亚尔德的手臂,迅速转回朝屋内走去。如果个子够高的话,大概会来抓住肩膀吧。不巧的是,亚尔德的个子老高,而石冉佳的个子则忒矮,虽然肝子倒是圆滚滚比亚尔德大上数圈。 「小人了解。副使大人,小人也会万无一失地请他离开,请您放心。所以,您还是多多休息会儿吧」 不过,并不打算顺水推舟。亚尔德停住脚步,问道, 「你和杰沙鲁特相处的时间很长吗?」 代官耸了耸肩。 「要说长也算是长吧。不过,在曾经的盗贼团首脑中,我算是短的哟」 「那些人――」 「都死了」 「没有其他还活着的?」 「好像是的呢」 盗贼是赌命的买卖,但变成这样的理由恐怕不止这个吧。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因为人小从不去危险的地方吧。老大原本是盗贼的事情,虽然算是个秘密,但还是有人知道的。不过,知道我也曾经是他同伙的人,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我才活下来了吧」 完全人畜无害似的眨了眨眼,男人笑了。 亚尔德盯着这张脸猛瞧。杰沙鲁特算是一个,这个男人也同样是个会说谎的人。所以,唯有静静下令道, 「不准对我撒谎」 「……大公,您真是位让小人为难的人呀」 「常被别人这么说,所以给我讲真话」 石冉佳小声叹息。 「因为小人出卖了同伙哟,老大说要去阿尔汗,脱离盗贼团之后呢……所有人,都堕落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和他们待在一起,总有一天会被抓住。对他们大失所望后,向官员密告,将盗贼团一网打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说的哟」 亚尔德左右摇了摇头,这故事听上去好假。 「你不是有个三条舌的别名吗?再来编个故事听听吧」 「哦哦,这真是过分的要求哟。对了……那么,这样说您觉得如何?在盗贼团的所有人中第一个遇见上代大公的,其实是小人。上代大公说想给恶鬼付买路钱,寻找中间人。虽然付买路钱也算是种常识吧。不过帝国人可是很罕见……因为恶鬼的地盘在沙漠的东侧,帝国人很少来这里」 「然后呢?」 催促着他说下去,石冉佳微笑着,露出仿佛怀念往昔似的表情。 「我原本是打算赚笔小钱,所以一开始狠狠抬高了要价。那位花钱爽气的老主人呢,居然按照我说的价给我了。于是就想再多要点,这个那个的向他纠缠,然后老主人这么对我说,『付了这么多,只作为买路钱可不行,多余的就当作见面费吧』,当时剑就架在我脖子上啊。没办法,只好为他做带路人,在老主人见到老大后,第一句话问『你就是恶鬼吗?阁下的大名如雷贯耳。有没有兴趣和我颠覆一个国家?』」 说到这里,石冉佳耸了耸肩,说什么接下去就是他们两人单独对话了,小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类明显的借口。 「这好像说明不了你活下来的理解」 「盗贼团可是不是那种说洗手不干就能洗手不干的地方哟。当初决定跟着老大一起走的,只有几个人。他说要去阿尔汗当官,愿意跟着他的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这种人在盗贼团中可不多」 「你呢?」 「小人不一样哟。做中间人的,不会与其他人一起住。在小人准备下一次牵线搭桥时,传来了老大把以前同伙的脑袋作为礼物,送到阿尔汗当官的消息。小人听到消息后觉得情况不妙,便脚底抹油溜了。也因此,在帝国的大部队到来时,逃过一劫」 如果还待在沙漠,确实会没命吧。 「除了那几个和老大走的人之外,盗贼团的其他几个队长在拒绝跟老大走的时候,便通通被干掉了。因为他们都是些脑袋不简单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还是脑袋简单些才能活得更长久吗?……这个故事编得还算可以」 「小人的意思是,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教训。好了,三条舌的本事也就能说这么多了哟,这下您可以放过小人了吧。话说回来,您为什么突然会想起问这些?」 因为担心预言,这理由说不出口。 如果神之力增强,感觉不远的未来,杰沙鲁特可能会与那个赐给他名字的鬼神再会。如果非人者居住的世界的边界开始崩溃,鬼神一定会寻着它自己名字的引导,找到杰沙鲁特。 没有把以前的名字告诉过别人,那么别人知道的可能就真的是零吗?――刚想到此,便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杰沙鲁特不会依靠任何人。他的名字,恐怕真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关于那些窝藏的人」 「嗯?」 「他们都知道杰沙鲁特就是以前的恶鬼。姑且目前为止是全部交给杰沙鲁特。但我想换成其他人」 「可是,想让那些人听话的话,老大是最适合的人选哟。而且,他现在也没那么大的杀气了」 亚尔德凝视着石冉佳慈眉善目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恫吓,支配是他擅长的吧。可是,我的部下绝不是杀人的盗贼」 「您现在才说这个恐怕……」 「正是因此,我才说的」 石冉佳困惑地缩了缩了,轻轻向亚尔德摊开手。 「可是……小人和他都是盗贼。虽然小人没有亲自弄脏过这双手,但却一次次做过其中穿针引线的角色。我也是杀人犯的同伴」 「不是这样」 打断对方的话,亚尔德抬起视线。在包围中庭的二楼的窗户上,映着天空。琉璃窗中的天空,看起来如此狭隘。 「我对你们所寄望的是未来。请帮我做些身为杀人盗贼的一伙所做不到的事情。侍奉我,便是如此」 石冉佳瞠目结舌,不过很快表情一整回答道, 「明白了,如果是您的命令,小人会尝试去这么做。不过,从那段过去中逃不脱的并不仅仅是我们,大公您也一样哟」 「是啊」 亚尔德说到,早就知道了。 因为知道,所以才想拒绝。 人为什么要囚禁于过去?把还没有造访的未来作为即定之物来接受? 虽然不知道理由,却知道是这么回事。也正因此,才会这么说。 没有比怨恨,更难以消解的东西。 上代大公试图窝藏的亡国王族们,不想轻易就接受援助,也是因为杰沙鲁特背叛者的身份使然吧。这肯定是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这次之所以能顺利进行,是因为站在站在浪尖的是亚尔德这样一个,即非盗贼死党,外貌看上去也不像帝国侵略者,同时预言者在后推波助澜的关系吧。 无法忘记过去,使得他们被过去束缚。也因为被束缚,所以未来也就定下。其中的心结,是无法解开的吧――虽然知道,亚尔德也无计可施。 「早就知道了」 嘀咕着,他低下头。 就算没有预言之流,人也是如此的不自由。 3 在日落之前,亚尔德来到皇女的房间。刚看到他的脸色,史莉娅就劝他回去。 「您还是回房歇息一会儿吧,这里结束后,我会通知您的」 皇女好像已经进入《天地轮》的准备阶段。 「放心吧,我会保证不出声的」 「您这样,还不如回房歇息」 「我得到过公主的允许,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来见她。你没有听说吗?」 「那个……可是,您的脸色这么糟糕,如果被公主殿下知道我置之不理的话,会挨骂的」 史莉娅似乎学会怎样迂回地提意见了嘛,把拒绝的理由,推到亚尔德的主君身上。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 「怎么能让主人负责」 「这样挺为难的呢……那么,你就代我挨训吧」 「唉?」 亚尔德微微一笑,把史莉娅从房中推了出去。《天地轮》进行时,拥有恩宠之力的史莉娅如果待在同一间房中反而不妥,平时总是让她出去,所以没什么问题。 亚尔德是不会妨碍到皇女的,因为身怀过去视恩宠的他,与皇家的恩宠没有半点关系。与其说是不会妨碍,倒不如说是无法妨碍才比较准确。 「这样我会难做的……主人!」 被关在门外的史莉娅有点可怜。不过,亚尔德想亲眼看一次《天地轮》。不仅是因为应该确认同席会不会有问题,同时也是因为错过这次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皇女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像是确认亚尔德进入般微微动了动视线,不过也仅此而已。之后就没任何反应了。 敞开的窗外,天空染上了一层火烧云的赤红。天空还挺明亮,是因为太阳尚未完全落山。 也就是说勉勉强强赶上了吧。 亚尔德调整了一下呼吸,心里祈祷别撞上龙气,坐到房间的角落后,观察起皇女的样子来。 乍看之下,皇女好像只是沉默地坐着,但这只是表面上。光芒在其全身上下驰走。特别明亮的是额头,仿佛寄宿着星辰一般。 仔细看去,包裹皇女身体的光流,每一条都带着不同的颜色,亮度也不同。将所有光流如同搓成一根绳似的光,最为显眼,颜色接近于透明,相当明亮。 ――是二皇子吧? 如果控制全体的是二皇子,那么也就不奇怪了。皇女的光,凭直觉就能分辨。虽然并不那么明亮,却散发着暖洋洋的光芒。虽然还想分辨出三皇子的光,却似乎行不通――虽然肯定是感到强大的那些光条之一。三皇子曾经窃取皇帝的传达官,远距离控制北岭的朝议。他所具有的恩宠之力,应该绝不会弱小到哪里去。 原以为长公主会在一旁窥视,看来并没有这回事。像她那样强大的力量,肯定会一目了然。 光条的流动勿明勿暗,且时快时慢。并非全部同步,是因为对应各人的发言,才能看到的现象吧。 第一眼就感觉像是皇女的那根光条,维持着稳定的光量,缓缓流动,但逐渐开始明灭闪烁,速度也开始变化。 ――是在为二皇子辩护吧。 光条有时同时亮起,讨论的进行似乎并不怎么有序。那条像是二皇子的光线稳稳地支撑着全体,但是说不定,这已经尽其所能。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积极地参加讨论。先不说关于光条身份的猜测是否正确,能够从各条光上感到个性,真的是很有趣。 应该早些来的。这 样的话,有皇女的配合便可以尝试许多事。 ――不,还不算晚。 以后,《天地轮》会持续一段时间。提供观察的正确性,有的是时间。 恐怕,除他以外的人,是无法这样从视觉上把握皇家恩宠吧。如果能的话,早就出现类似的小道传闻了。 先祖到底结缔了什么样的契约? 从古王国主动向帝国投诚,到被吞并的这段历史经过平淡无比,史书上的记载也是一笔代过。不去力争作为国家的主权,交出所有一切――条件应该是非破坏,非暴力,保证生命财产,还有平等。 除此以外,应该还存在一个只局限于亚尔德一族和皇帝之间签订的约定。 他所知道的,只有孩提时的记忆中铭刻的那场恶梦,以及恶梦中成为囚徒的先祖说过的话。 ――依照誓约,我们一族以忠诚和力量为交换,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护与养育。 这段话,可以解释的幅度太大了。肯定还有不是这么含糊的,更加严密的契约……但随着恩宠之力的薄弱化,契约本身大概也被遗忘很久了吧。 已经没有人知道。 窗外的天空,失去了光亮,只有火烧云的夕红不断变深、变浓。以这幅天空为北景,端坐一动不动的皇女,身影渐渐变亮,让人觉得好似非这个世界的存在。 ――神之力。 突然这么想到。 人不能拥有的神之力。这种力量的变强,就说明危险迫近了人世。 ――血与悲鸣,死与破坏,绝望之晨。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仅仅是想多了?还是应该这么想?这样会是正确答案还是错误答案…… 在犹豫中,他等待。 如同退潮似的,光条从皇女全身消退,娇小的身体看起来比平日更幼小,看到她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亚尔德静静起身,打开门,朝守在外面的史莉娅点了点头。 「结束了」 「那么点灯……」 「还是我来吧,我还有话对王说」 接过火种正想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那个……我去端茶点来。平时都是这样的,殿下说过结束之后,身体会很冷……所以,我去端些热的东西来,主人也请一起吃点」 亚尔德一笑,史莉娅也羞怯似的,鞠了一躬。看见她拎着下摆,快步在走廊里跑去后,命令护卫别让其他人进来,便关上门。 手拿着火种,室内昏暗得越加厉害。点起墙上的灯台,把蜡烛放在小桌上。摇曳的烛光照耀下,皇女的脸色很是苍白。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少女肩上。 「……是亚尔德吗?」 「是的」 「我知道你在房间里」 「诚惶诚恐……要不要在下为您号脉?」 皇女眨了眨眼,仿佛这句往左让她终于回到现实中来似的,抬起头,看向亚尔德。 「可以是可以」 「那么,在下失礼了」 屈膝半跪在地,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跳得好慢。 脉搏的间隔非比寻常的慢。《天地轮》进行时,也许要比这更慢。不,并不限于《天地轮》,龙种每次使用恩宠时,他们的脉搏就会变慢,让心脏强制沉眠。 ――简直像是假死似的。 手指指腹一边探着脉搏,亚尔德一边开始祈祷别出事。恩宠之力的负担,看来并不只有自己。神之力对人之身来说过于沉重了。她的那些皇兄们会为这个年幼的小妹着想吗? 外面传来史莉娅的声音。 「我端茶点来了」 不等回应,门就开了。史莉娅刚踏入房间便瞬间止步,好像担心什么似的问道, 「您的身体……?」 亚尔德心想她眼中是个什么样子?这幅模样就算被误以为亚尔德身体糟糕到跌倒在皇女的脚边,其实也不奇怪。 不过,皇女似乎以为史莉娅在问她。 「没事,茶点放那边」 「是,那个,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次是亚尔德回答了。 「不,没有。退下吧,直到我叫你,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在他松开皇女的手站起来的这段时间内,史莉娅毕恭毕敬地关上了门。 皇女抬头看着亚尔德,问道, 「干吗突然来号什么脉?」 「您的脸色不好,在下担心」 「被你这样的人说实在是……」 被她含着苦笑地命令坐下,亚尔德隔着小桌与皇女面对面。从没见过的小点心,盛在模样可爱的精致盆子里。香草茶热得仿佛会烫人,这么热,却丝毫不减茶香,真是不可思议。 「请恕在下唐突,敢问状况如何?」 「二皇兄,似乎在怀疑我。虽然我说会帮助他,但他好像不怎么动心」 亚尔德呼呼吹着茶碗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光是没有清楚拒绝,就让她难以理解了吧。皇女表情黯淡。 二皇子的反应,对于亚尔德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突然提出施援,不引起怀疑才叫奇怪。因为本来就是没什么接触的兄妹。不过,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拒绝。 「他并没有拒绝吧」 「嗯」 「这个结果很好,《天地轮》中谈得又怎么样了?」 无精打采的皇女,看上去格外娇小。不经意地,就用上了鼓励的语气。 「因为像平时一样,有人明嘲暗讽地说二皇兄以讨伐横行沙漠的盗贼为借口,扩增兵力,意图谋反,于是我就插嘴了。说北岭宰相《黑狼公》治理下的领地与博沙国接壤,同样也深受盗贼之苦。征兵并不是借口之举,《黑狼公》向我报告,希望负责与博沙国的联系。这样说就可以了吧?」 「很好」 「可是……」 皇女抬起低着的头,噘起嘴巴。 「您怎么了?」 「他们说你是个胆小鬼,过度害怕」 亚尔德眨了眨眼,皇女似乎心情变得恶劣了。 ――什么啊,原来是为这种事在没精神啊。 「您为在下辩护了吧」 「说你是胆小鬼什么的,北岭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在下倒是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不准这么平淡冷静好像在说别人一样!」 「在下会努力的」 皇女长叹一声。 「总之,我照你说的做了。向二皇兄提出,接下来《黑狼公》会前去造访。不过他好像不怎么欢迎」 「吾王是决定留在这里等在下回来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要去!」 亚尔德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茶后,指出道, 「如果这点程度的小事就打破您的平静,在下可无法带您同行」 「什么叫这点程度的小事!……你很勇敢,他们凭什么这样随便说你!」 自己被人用勇敢这个词来形容的时候,一般都会被加上「枉费」这个前缀。嘛,这样也好。 「您的维护让在下深感光荣,不过皇家之人,有时虽然会把自己认为是第一流的尚武官,却从不会把自己视为第一流的尚书官。既然在下是尚书官,被人说没有能力、不敢战斗、不知危险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这些话的皇女,表情越来越难看。要是哭出来可就棘手了。这样子应该不至于掉眼泪吧。不不,不好说呢。皇女的思考方式估计不论,仅就她的感性而言,实在难以把握。 「亚尔德」 「在」 「不准这么平淡冷静好像在说别人一样!我刚刚命令过你」 「非常抱歉」 「你给我稍微傲骄点」 犹豫了一下,但不想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决定采用万能的回答。 「遵命」 轻松倒是轻松了,却无法避免敷衍痕迹过于明显。皇女一副非常不服的表情。亚尔德急忙转开话题的方向。 「对了,吾王是如何看待外交的基本?」 臣下的名誉引起的乱子,常常是在这类局面中。既然皇女很在意亚尔德的名誉,那么不更深刻地理解这类问题,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我……我没有像皇兄他们那样学习过政治」 「在下并不想听正确答案,只是希望知道吾王是怎么想的」 「感觉你好像是在故意问一个我肯定会答错的问题」 「不学习却碰巧得到的正确答案没有任何价值,左思右想反复验证的才是学问」 皇女叹息着,答道, 「我觉得是,保持平衡」 突然,说出了一个并不算坏的答案。 「您独具慧眼」 「……没学习就说出的正确答案是没用的,我刚刚才被你这么说过吧」 「不不,吾王已经通过自学领悟了,您真是出色」 大概是在皇宫中,少女听过不少吧。据她说有许多不把她这个小丫头当成一回事的口无遮拦者,那对于练习耳力来说倒是个不错的环境。 趁着皇女被表扬后表情松缓开来的时机,亚尔德见缝插针地又问道, 「您知道为了保持平衡,什么是必不可少的吗?」 「那是……对了,就是知己知彼吧?」 「获得正确的情报是重要的大前提」 正因为情报的流通速度之快,皇家才会如此之强。而且,第二强的已经是北岭。不过,并不是说有情报就好。情报的用途,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得出正确的判断。 「你要是问我以此前提该怎么行动……我只能说,见机行事」 「所谓外交的基础,其实是避免孤立」 「孤立……」 「一旦孤立,就算被群起攻之,一败涂地也很正常。变成那样,不会有任何人会伸手援助。所以孤高自持,可算是下策」 「原来是这样啊,和商队双六一样呢。一开始赚太多,也会变得孤立吧」 「是的,当下,被孤立的,您认为是谁?」 「那是,二皇兄……」 给表情显得还没有想通的皇女一些思考的时间,亚尔德喝了口茶。温度终于开始适中了。 「您的皇兄长们的争斗,应该并非吾王所愿。为了保持平衡的近道,便是您主动与二皇子结盟」 皇女脸上,泛出理解之色。 「看上去好像是作为二皇兄一个人的友军,其实,并不是这样。对吗?」 「您说的对。在这场骚乱收宫之后,只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北岭准备给各种纷争提供助力」 「可是……」 「您在担心什么?」 「这么一来,岂不是走上以前的老路了吗?你说过,过去的北岭之所以整个成为佣兵团,是因为除了士兵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输出的东西。难道你想让我把子民的生命当作商品来出售吗?」 太聪明也是个问题呢。亚尔德忍住叹息,直荡荡地面对皇女的眼睛回答道, 「其他,还有可以出售的东西吗?」 「只要寻找,总能找到」 「如果说打破平衡状态的是力量,那么让其恢复的也是力量。北岭所具备的天赋力量,既非经济实力也非政治力,只有军事力而已。这是就是北岭这片土地的宿命。吾王无须烦恼。就算是皇女殿下以外的其他人成为这里的上位者,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 「不对」 皇女断言,不服输地回瞪着他。 「您说哪里不对?」 「因为我来到这里,三皇兄才会盯上北岭。煽动北地蛮族,说我这里好对付。所以才不得不让鸟儿们飞翔起来。如果鸟儿们不会飞的话,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力」 「您应该为具备军事力而高兴」 「可是——」 「王哟,有件事您必须明白。这是基于所有思虑的大原则」 「什么?」 「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沉默了。 既没点头也没否定,看起来似乎在专心思考接受亚尔德说的这番话。 「……战争消耗、破坏所有一切东西。人什么也得不到。为了培养优秀的战士,您知道需要花掉多少经费吗?浪费战士的生命,是绝不能容忍的。战争的花费高昂无比。你死我活的争斗,代价无比高昂。稍微有些反思便会明白那是笔划不来的买卖。可是为什么世上的战争却从没停止过?那正是因为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皱眉思考,不一会儿问道, 「可是,战争可以得到国家、地位、财富,不是吗?」 「确实会有误会,通过战争能得到权力和利益吧,但是凭借暴力得到的东西,早晚肯定也会失去」 「是吗?」 「如果当事人在结束一生前,没有失去的话,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幸运吧。但就算再晚,死后也会受到制裁。偶像毁灭,一族人被清洗。那些曾经紧跟在后的人,都脸色苍白地急着撇清关系逃之夭夭。历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不说死后灵魂不能得救之类的吗?」 亚尔德耸了耸肩。 「灵魂的问题,不在我的所知范围内。非常抱歉,在这点上我力不从心。在下能够说的,只有历史所得出的事实」 「有些人,只要活着的时候快乐就好」 「那是因为他们愚蠢吧」 「……原来如此」 「人,是非常愚蠢的。所以,不用期待放任不管,战争就会渐渐消失。所以,我们只有主动介入。而期间需要的是外交实力。军事力,您可以当作是一种资本。失去鸟儿机动性的军事力,北岭便没有外交性的价值」 皇女垂下眼。短暂的沉默后,朝着亚尔德的眼神中,渗着一抹悲凉。 「天空,也没有自由呢」 「是的」 「真的只有人心中才可以存在吗?」 亚尔德微笑了。这是他去年告诉她的。那时,皇女当场反驳说我才不要那样。心中的自由,就算存在也没有意义。 「至少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皇女小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没说出来的意思了。必须把二皇兄从现在的状况中解救出来。趁此机会,全力展示翼之骑士团的实力,对吧?」 「您说得对」 「要让我们北岭的力量,被狠狠地抬高价格」 亚尔德点了点头。 皇女看着他,又叹了一声。 「该做的事,我都懂了。可是,让二皇兄头痛的那些盗贼的根源,是那些沙漠叛逆吧?这不等于是已经解决了吗?」 「恐怕不是。袭击博沙国的盗贼,在下觉得可能是另一群人」 「啊……是吗?说起来距离确实相当远呢」 二皇子治理下的博沙国与《黑狼公》领,虽然接壤。但是,都拥有范围相当广阔的荒漠和无人地带。 「听流亡来的人说,博沙国中对于沙漠属民的警戒非常强,还有借着管理的名义,施暴和搜刮金钱,造成难以生活,游民不断增加。上代窝藏的王族与那些人似乎没有关系。在博沙国主导行凶的,似乎另有其人」 「那么,会变成战争 第六章 「不需要表面文章的问候」 这就是二皇子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 及肩的长发,流水般顺畅,没有一丝不整。大概是见惯了皇女、长公主、三皇子这类的卷毛一族吧,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上皇帝应该也是豪华卷毛之人――这么一想,啊,原来是这样啊,亚尔德理解了。 ――这也是冒出他并非皇室血缘之谣言的起源之一吧。 个子很高,大概比他的父皇还高。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到了足以娶正妻的年纪了,但听说还是独身。 他的亲族大概不会对此沉默的吧,一边如此心想,亚尔德一边抬头看向皇子。刚刚屈膝准备行礼,却突然被说不需要问候,就这样站起来,没问题吧? 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站起来了,双手相叠鞠躬。希望这样能对方能妥协一下。 「这次突然造访,能受到您的接待,十分荣幸」 「我这里无法根绝那群卑鄙的盗贼,甚至还给你那里添麻烦了,我的手下真是不中用」 「在下希望能为您讨伐盗贼助势,所以从吾王那里调来了北岭的士兵」 虽然觉得话题的进度有些匆促,但二皇子也没什么不快的回答道, 「北岭之翼骑士团能过来帮忙是再好不过了,我的部下们也会高兴吧。虽然有些唐突,我希望今晚就关于讨伐盗贼的具体策略进行协商。不过,马上我要进行《天地轮》,没时间了。等结束后,我们先进餐。在此之前,请好好舒缓一下旅途的疲惫」 「感谢您的美意」 二皇子先离开了。一个貌似带路的男人,悄然走上来,『这边请』,示意朝另一个出口走。亚尔德和陆伊,还有除了值班照顾鸟儿的二人以外,其他四位北岭骑士团还有扮作随从的皇女,再加上珐如邦都无言地跟在后面。 「《黑狼公》阁下,《金狮子公》家的陆伊阁下,已在主楼为两位备好房间,其他的各位骑士,也备好了舍间」 所谓的主楼,就是要塞中心的建筑。 二皇子的居城,是横亘在草木无生的岩山中间,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建筑。听说,原本这里的是一处边关,在距今十多年间不断进行大规模改造,才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皇帝,果然是在害怕沙漠。 这么感慨。在本应是无人地域的沙漠,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设防。 「你们两人一组交替值班照顾鸟儿。可以为我在厩舍中准备好被褥吗?」 听到陆伊的要求,男人点头道, 「三皇子殿下有令,一切听从阁下的吩咐。食物也是送到那里吗?」 「送过去」 「遵命。漫长的旅途,想必各位一定觉得很累了吧。已经准备好蒸汽浴,请务必享用,这是吾主的一片心意」 陆伊与亚尔德同室……可以算是吧,有多达四间的附属邻室,这才是真正豪华到浪费的地步。普通人从房内物品的朴素外表上,根本难以想像其昂贵的价值。这些都曾经是商队都市繁荣鼎盛时期的遗物吧。如今十分稀少的沙漠产工艺品,成排地摆放着。 地上铺的厚绒毯,也是由特殊的编织机再经熟练工花费数年才织就的商品。而且,那种编织机和工人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犹豫着要不要踩下去,没有理会站在入口处止步的亚尔德,陆伊径直走进室内开始检查起来。同行的珐如邦机灵地在一旁搭手。 「你真熟练呢」 皇女这么一说,珐如邦就回答道, 「我的母亲是个很敏感的人」 原来如此,他的母亲对污秽很敏感,所以一起生活的他,对检查这些很在行也就不奇怪了。 「在我们洗浴的时候,你们两个不要离开这里」 听到亚尔德的话,陆伊不失时机地插口道, 「『不要让那边的矮冬瓜被人抓到』,您得这么准确下令才行」 皇女的心情急速恶化。看见珐如邦寻问似的目光,亚尔德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 矮冬瓜,感觉把这个词说出口似乎很有趣,但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立场,还是忍住了。 对于把皇女交给珐如邦感到不安,但反反复复把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入浴接近于是一道命令,因为身上的鸟味必须想办法处理掉。 浴室,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地方。看着周围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老实说,冷静不下来。身上冒出的汗水,大概有一半是冷汗吧。 沐浴在蒸汽中,躺下来,被仆人擦拭身体。虽然不喜欢被别人碰触,但眼下的情况也回拒不了。被砂子弄得狼藉的头发,也被仔细洗净了。亚尔德姑且不去说他,陆伊的长发洗起来似乎很麻烦。视线刚刚与他相遇,骑士就用柔和的声音昏昏欲睡般说道, 「大公,您还是再长些肉比较好呢」 对于自己的瘦个儿身材虽然有自觉,但又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才变成这样的。 「我和吾王约定过,不能长胖」 昏昏欲睡的眼睛,啪得一下睁开了。 「这又是怎么……」 「都是你的错哟」 甩手示意仆人已经够了,在浴袍的上面披了件外套,走出浴室。拽了拽湿湿的前发,心想得剪了。浴袍的领子都湿子,显然证明头发过长了吧。 也许泡得有些太久了,轻飘飘地走在走廊中,陆伊却追了上来。 「什么叫都是我的错啊?」 刚想反问这是说什么,很快回想起来。 「因为你总是动不动就抱起我,于是殿下就说至少想抱我一次,所以我只好说会注意不要变胖的」 「……这莫名其妙啊」 「我也这样觉得。话说回来,我在担心我们是不是能找到回房的路」 「没问题。只要走过一次的路,我就绝对不会忘记。不过,要说抱的话,应该是老师您抱公主殿下才对吧」 「抱起公主殿下之类的可怕想法,在下从没有考虑过」 「不不,您一定要试试。请多多锻炼吧。身体变得健康也就不会容易倒下了,也许不错呢?」 哪里不错?为了锻炼身体而运动的话,肯定会在途中就昏倒。 「还有另一个因为你的错,才不得不订的约定」 「什么?」 「是你的那只鸟儿,它不是答应过,如果我不胖的话,就让我骑一次」 「……啊!不过,那家伙肯定会忘记。因为它虽然是只好鸟却很笨」 「我会向那只鸟告密的」 陆伊快乐地答道, 「老师您不是无法与鸟儿心灵相通的吗?」 「有必要的话,可以拜托吾王传话」 「好卑鄙哟,竟然仗势欺人」 「那么,我去拜托厩舍长传话」 「厩舍长,其实才是北岭暗中的权力人士吧?」 把时间消耗在蠢话题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房间。走廊像个迷宫,如果没有陆伊的话,大概要为自己拒绝他人带路的无谋而后悔吧。 刚进入房间,仆人就送来饮料和替换的衣服。借口换衣服让自己的随从帮忙,赶走了仆人。亚尔德捧起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匹。如果不穿的话,会显得失礼吧。轻飘飘摊开的,怎么看都像是袖子管。看来以后无论去哪里,都逃不掉这一身。 「幸好没把替换的衣服塞入行李之中呢」 「我们身上鸟味是不是重啊?」 皇女嗅了嗅自己的衣管。 「没什么味道啊」 发现珐如邦不动声色地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差点喷笑出来,堪堪忍住了。 随意往窗外 看去,已经近日落了。亚尔德走近皇女,小声说道,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狭窄的地方,更容易集中精神吧。请使用那边的待客室」 「你呢?」 「换好衣服就去」 陆伊「喂」一声,对珐如邦出声道, 「我来教你作为帝国骑士随从的心得,过来」 当决定使用骄慢态度时的陆伊,会进行得很彻底。珐如邦似乎生气了,但很快表情从脸上消去,走向邻室。 皇女压低声音,嘀咕道, 「那个男人是恩宠持有者吧」 亚尔德吓了一跳。自己和她说过?不不,没有说过。当事人也不像是会说出来的样子。 「您为什么知道?」 「《天地轮》准备阶段的气息调节,好像能可以接触到他人的心灵。平时的话,还不明显。除了自己的传达官以外都感觉不到。就算有恩宠之力特别强大的――比如说姑母,也不会感到她的存在。《天地轮》中,却反过来,会变得对身边的龙种过敏……你还有那个男人,给我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什么样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出口,皇女抬起头看着他。 「好像是高耸的墙壁,这样形容比较接近于我的感觉。你们让我觉得,我的气息无法通行」 这么说来,亚尔德回想起,传达官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仿佛是墙壁一般』。 「没有给您带来不便吧?」 「有个固定不会动的东西,并不坏哟。虽然吓了我一跳,不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撞上墙壁的话,谁都会吃惊吧」 「您说得对」 一边回答,亚尔德一边玩味着皇女话中的意思。并非是发现珐如邦是恩宠持有者。那个位置上有恩宠持有者,皇女以外的龙种或许也能发现。这种可能性,此刻正摆在眼前。 ――能分辨得那么清楚? 对其他神灵的恩宠之力,感觉有如墙壁,是因为神的恩宠只能享有一种,而龙种的恩宠之力又是连接心灵的力量吧。虽然道理能懂,却从没想到过。 皇女的恩宠之力并不算强,但听说二皇子是诸位皇子中具有最强恩宠之人,如果是他的话,是不是能感知到亚尔德的存在,发现《黑狼公》身怀恩宠―― 「亚尔德」 被喊到,突然一惊。没有时间了。 「让您陪着在下说一些无聊的话题,非常抱歉。请您开始准备吧」 「不进行《天地轮》的话,就不会发现。没事的」 注意到皇女抬起头视线中的关心,亚尔德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确实,和您说得一样」 「我说什么了?」 「『不过是区区二十二岁的差距』,根本成不了骄傲的理由」 「别勉强,如果觉得不妙,就说我有急事找你,逃往北岭就行了」 皇女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暴露自己身怀的恩宠,已经如同束缚亚尔德人生的锁链。对他来说甚至死亡也不谛是一种究极的出口。 可是,不能总杵在眼前的坑前,战栗颤抖。已经决定必须跨过去。 「就算万一被怀疑,在下也可以设法辩解。这点请您相信,而我也会同样相信您」 「……明白了」 皇女在这次的《天地轮》中,必须攻击三皇子。这是两人说好的。 十多年来,在一族中渡过最亲密的时间,本应是比谁都更信任的兄长却背叛了自己。她现在可没有为亚尔德这个害怕不确定的未来和数百年前往昔记忆的没用部下操心的功夫吧。 亚尔德刚把皇女推入最里面的房间后,便朝陆伊前往的房间偷偷看了一眼。那边的家具也华美到让他冷静不下来。 当事人陆伊,正舒适地坐在豪华的椅子上。水色质地,金线刺绣的衣服,如同订做般合身。甚至可以说凌驾于他在新年祭时穿着的那件衣服。二皇子的财力之雄厚,由此可见一般吧。 「正在使用里面的房间,能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别让人进去吗?」 「交给我吧。哦呀,您还没换衣服吗?会冻着的哟,喂,过来帮忙」 珐如邦似乎对被人用下巴指示有反感,但还是让亚尔德在椅子上坐上,用毛巾为他擦拭起头发。 为亚尔德准备的衣服,布匹的分量格外多,分不清哪里是袖口,看上去重量似乎会压得肩膀很难受,这个虽然普通却是切实的问题让亚尔德觉得头痛。藏青色的长衣配白色外衣的组合,也不怎么喜欢。如果颜色反过来的话,倒还能接受,因为这样污迹不太显眼。心情就像在接受举止测试。 珐如邦将一块似乎很高价的试衣镜,搬在亚尔德跟前。为了方便移动,镜脚可以折叠。不过,材料到底是金属的,分量不轻吧――光是想着镜框外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不想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不习惯的衣装,超越滑稽或者是适合之类的印象,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这就是周围人眼中的自己吗?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动了动手,刚确认了一下袖子有多长,陆伊就开口道, 「把他也带去餐会吧。至少比让那边的仆人同行,要好得多。二皇子的幕僚中,也有很多上位贵族。长时间同席时,部下间也会相互打量」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出入过宫廷的话,很有可能主从都见过皇女。可是,没有随从同行,会显得不自然。带珐如邦去是最为妥当的吧。 「不过……你意下如何?」 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出他的名字,以视线对视着问了一下,珐如邦点头道, 「我去,如果是军事会议的话,我能帮上忙」 「不准随便开口!」 陆伊立马插口,这让青年锁起了眉头。骑士以严格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餐会的时候」 「沙漠的事情,还是我比较――」 「你给我脑子聪明点,在这里驻守的人可不是对沙漠一无所知。这是其一。其二,在贵族对话中插嘴是无礼行为。所以,如果有什么发现,就悄悄对我说」 身子坐在豪华的椅子上,陆伊向亚尔德露出他一如既往的诡异笑容。 「这样就行了吧,大公」 「将军――」 这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心想着,亚尔德叫出了陆伊的职位名。心情有些奇妙。 「――能不能给他一点表扬?」 「给不给表扬,取决于有没有真正的价值。他的智慧,我还没见识到。所以……得看他以后的表现了」 抬头看向紧闭嘴巴站着的珐如邦,陆伊说得好像是在为他估价似的。但,青年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似乎想通了,陆伊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可以表扬他的忍耐力」 「老师,您的标准有点低呢。大概是太习惯北岭人了吧。那些家伙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忍耐这两个字」 也许吧。如果塞鲁克也受到这样对待的话,他会先把周围这些他工作上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家具、物品全部扔上天,然后朝着厩舍一路狂奔,骑上鸟儿就擅自回北岭去了。 然后大概,中途会反省接着又折回来。 顺便说一下,其实亚尔德觉得他根本不用再折回来的。 「这点我无法否定。不过,听听他的意见总能让人放心吧。在军事上,我帮不上忙。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 陆伊微微一笑,没有什么说『那就不期待你了』,他似乎只是不想让亚尔德偷懒。 亚尔德的视线转向珐如邦。 「会不会有人认出你的真正身份?」 「……至 今为止,我没有向其他人坦白过自己的身世。在上次的帐篷中,是我第一次在除了母亲以外的人面前做出可能被推测身世的言行」 青年的语气虽然控制得很好,但深处却似乎隐藏着强烈的感情。 与怯怕污秽的母亲一起,隐藏着身份,生活了近二十年多年。那些难熬的日子,并不难想像。 就算会紧张也并奇怪,有些同情有些佩服,不过,亚尔德的思考又偏向了其他方向。 那一天,不可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其中接近于初见见面的人应该很多吧。整合这些人的,就是那个预言者吗――她是逐个拜访他们,说服他们,然后再告诉他们『不会所有人都得救』吗? 那时感到的正体不明的恐怖,还有碰到非人之物般的异常感苏醒过来,脊梁上直冒寒气。 亚尔德强行把自己拉回现实。 「是这样吗?我一点也没发现。那时你很堂堂正正」 「我自己则是觉得心脏都快破裂了……总之,这里大概没有人知道我的出身吧」 「会不会因为外貌特征被发现?」 提问的是陆伊,接着珐如邦的语调变得不客气了。 「我的发色,不是王族特有的」 「眼睛呢?」 「……青绿色,确实比较少见」 「那就始终低着头」 迅速下达解决方案,陆伊看了看亚尔德。 「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二皇子的幕僚中不可能有很多沙漠属民,肯定是一群帝国贵族。另外,那边的,放着不管,没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亚尔德匆匆走向领室。 好窄……虽然这么说,但面积足够进行小运动。只是,大概用途定位在随从使用的关系吧。家具很简洁。没有装饰的小床和架子,再加大箱子。地上铺的只有床边上的一张圆地毯,窗口小小的,没有玻璃。朝内开启的门上,篏着铁制的栏栅。 「太慢了,把那个箱子推到门口,防止有人突然进来,快来帮忙」 没有道歉或是反对的时间。 两人合力,推动箱子。注意到皇女气喘吁吁,顿时担心起来。为了使用恩宠之力,必须使呼吸缓慢到极限。 「请坐下」 刚扶她在小床上坐下,‘啊’,皇女一声低呼后,僵住了。亚尔德也半蹲着动作停止。准确来说不是停止,还是不能动了。 皇女的身体中光芒射出。 ――是《天地轮》。 没有做好十分准备,就被卷进去了。皇女表情有些微微扭曲。胸口大大起伏了一次,然后就像呼吸停止了似的。 心想着应该只是看上去像吧,同时也不安起来。运动之后,马上就进入,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不过,光条顺利缠绕在一起,并不断有样报的光条进来。看来总算是无大碍。 太过接近,反而难以看清整体景象,所以他走到被搬到门前的箱子上,找准坐下,开始试图分辨如同縒成一股绳似的扭转相汇的各道光。归整全体的那条光,比以前看起来更耀眼。分辨出见惯的那道皇女的光……三道,四道,数着数着,突然一惊。 ――九道? 皇子有七位,再加上皇女,光束应该总共有八道。事实上,上次就是八道。 重数了一遍,也是一样。还是九道。 如果有办法和皇女沟通就就好了。没有人知道增加了一人吗?或者是皇帝也参加了吗?有通知吗?没有吗? 虽然焦躁,但总之,除了沉默观察以外,便无计可施。自然不可以随便出手,打扰她的集中状态。参加《天地轮》是皇女的义务。 看着看着,开始觉得恩宠之光好像囚禁少女的网。这是把她隔绝起来了吗?就这样,在这间小房间中,只以恩宠之力与世界相连,连自己是认谁都忘记…… 就像铭刻在他记忆中的情景再现。半开着的窗,映出淡淡残阳下的天空,就仿佛是那块镜子。被黑暗包围的房间中,点亮灯火,朦朦胧胧地浮现出现来的,映照出蒙着眼罩的苍白侧颜的镜子。 突然,亚尔德感到奇怪。 ――为什么,会有镜子? 先祖失去了视力。应该不需要什么巨大的镜子。那么,为什么,那里会有? 想站在同个地方,再次窥视过去――对产生如此念头的自己感到吃惊。可是如今,他确实切实地想知道。想再次去那崩溃的塔楼。与一无所知,单方面被暴力般的力量卷进去的时候不同,甚至有一种再次观看,甚至能与恐惧的过去诀别的感觉。 不过,那光景已经无法触及。在他的力量面前,虽然时间的流逝变得没有意义,但距离却是绝对的屏障――而那个人,却连这个都可以轻易飞越。 ――我能看见的一切,请您观赏吧。 少年时代的自己所见到的过去之中,先祖直接抵达皇祖差点被暗杀的时间和地点。他大概熟知恩宠之力的使用方法吧。 如果自己也有个指导者就好了。像龙种那种系统地学习、训练。 亚尔德重新打量覆盖皇女的光条。 如果假设收束整体的是二皇子,那么那道增加的光……是不是距离很近? 亚尔德在昏暗的室内,重新仔细地打量起盘成一团的九道光。龙种的恩宠之力能跳跃距离。 可是,就算是神与之力,也无法不限距离传达。如果距离不受影响的话,与沙漠另一头也能连接了。 在皇帝最害怕的兄长,西边皇帝的身边,应该有他的传达官。一想到每天会被『哟,弟弟哟,你这个造反的叛徒』这么在耳中说,亚尔德便皱起了脸。这个例子举得好差。西边的皇帝,不可能会让背叛自己的弟弟的传达官留活口。 ――传达官的死,总是令人心疼。 长公主的声音,在耳边苏醒。她在西边皇帝的身旁,应该也留下了传达官。亲族间的争斗,必然把传达官卷入进来。 传达官之间,会感到同伴的死亡吗? ――不过,确实已经死了吧。 亚尔德长叹。自己没有龙种的恩宠,实在太好了。他被赐予的过去视之力,与死亡或逝去都无缘。他的感觉能捕捉到的东西,都是已经逝去的,完全为时已晚的东西。 ――要是预言者的话…… 她看到的死无法避免。无论再怎么紧急,也会从手臂中失去。便是这样的未来。 望着盘转的光,亚尔德对于恩宠之力这种无情之物开始思索起来。 神,真的爱着人吗?不,恩宠之力并不是神希望的东西――是人自己希望,才获得的。 那份力量,将人逼入绝境。 明灭的光,代表讨论变得激烈。皇女的光当然不在中心。皇女只是点了把火,燃烧而起的材料,早已经准备好了吧。 就连贵族暴发户的亚尔德,也听说三皇子在宫廷中暗中活跃的事,剩下的六位皇子们,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在难以决定使用时机,暂时保留,皇女提了出来。在贵族的府上看见过三皇子。这样他们便没有必要再沉默了。这光的紊乱,是他们在争相打出手上的牌,为了争夺优势位置的证明。 突然,亚尔德注意到――这或许才是《天地轮》的目的。 无论有再怎么优秀的幕僚,重要的是皇子能不能自己见招拆招地随机应变。无法求助别人,全部交由当事人自己判断。 ――来展露你们作为上位者的才能。 皇帝话中的意义,事到如今才知道。 皇子们自身的人格,将显露出来。皇帝准备了这样的机会。等同于在命令他们挑选下注投靠的对象。 这是一次让他 们选择该向谁托付名誉与性命,还有未来的机会。这才是,《天地轮》。 2 在餐会席上,大量贵族被逐一介绍。他们都是二皇子的部下。当场便放弃了想要全部记住他们的念头。 桌上食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并且摆放得很有品味,本来有必要适当地称赞一下主人的品味,但光顾着注意不要让袖子拂到,不要打翻酒水,无力再顾其他了。 上位贵族都在模仿龙种吗?很少以名字来称呼彼此。当然,亚尔德也只报上《黑狼公》这个名字,通称大公。恐怕私底下,有人会叫他尚书卿吧。 不过,上位者会给下位者指名。这就是知道名字,便能支配对方的咒术。 有意思,亚尔德心想。 帝国历史上从未留下过名字咒术起效的记录。在渡过沙漠后,才第一次遇上咒师以名字下咒的事态。然而,却仿佛事先就知道一般,龙种隐藏名字。在君臣的誓言中,臣下把名字告诉主人也是惯例。 回想起来,在北岭,对名字的使用也很注意。大家都叫亚尔德为尚书官大人,是因为觉得他是帝国派来的大人物吧。陆伊也没有人喊他的名字,只叫他团长大人,亚尔德也至今不知道长老的名字,甚至厩舍长的本名,也从没听人喊起过。朝议时,以名字互称的人,是因为他们都是对等的存在吧。 亚尔德再一次观察了一下周围。 位置附近都是一些随便喊名字会失礼的人物。亚尔德位于细条长桌一头二皇子的右邻。排在亚尔德下面的是陆伊,他们的对面分别是博沙国的宰相与将军。 博沙国有一名宰相,两名将军。要塞两侧中右翼东北走向的岩山是右将军的管辖范围,左翼向南走向则是左将军的管辖。无论哪边都在棱线位置设有碉堡,常驻士兵监视沙漠。虽然对于面对沙漠的监视实力很感兴趣,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受到袭击的,正是岩山上的碉堡。 碉堡中备有发送信号的手段。岩山中断的地方是要冲。这里有个更大的碉堡,似乎还有传达官驻留。听到这里,亚尔德有些惊讶。龙种规定各自只有二名传达官。能够拥有大量传达官的,唯有皇帝本人。 「此事得到了陛下的亲允」 坐在亚尔德正面的博沙国宰相,是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虽然怎么看都是个纯粹的帝国贵族,却似乎不是武者。恐怕,原本是学舍的博学之士吧。二皇子原本的师傅,《银鹫公》雇用的学者,就这样直接晋升为第一家臣吗?很少有醉心于学问而非武艺的贵族,学舍其实才是接纳这类人的地方。 老大身边坐着左将军是位身强力壮的男性。右将军看上去与陆伊的年纪差不多,位置就隔着桌子与陆伊面对。 幸好没坐在自己的旁边。右将军用大嗓门,随口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有时说着说着就自己笑起来。等没话说了还在笑,那笑声也很神经质,让人不舒服。说实话,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坐上将军的位置,对此感到疑问。 二皇子的话,应该不必担心人才的问题……右将军,在实战中能派上用吗? 「碉堡所属于各自最近距离的要塞。碉堡与碉堡之间的通信,传到要塞的时间……说一个呼吸间可能太夸张了,但要比各位想像中快得多」 因为碉堡的通信是配备传达官的即时通信,这是帝国风格的重视情报传达速度和精度的守备配置,如果没有效果,就有必要重新审视。 根据到此为止的对话来说,就算在接到遇袭的报告后立即出发,也赶不上,别说是找到钉死要塞守备兵的敌人,就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简直,像是魔法。 也许,有某种恩宠之力有关系。刚想到这里,就心烦起来。这里的恩宠之力,似乎也变强了……能这么说吗?不然该怎么解释?把预言者叫来? 亚尔德轻抵额头,想把眉间的皱纹抚平。不快表情的理由要是被误以为对菜肴的味道或是接待质量的不满,可就不好了。 「是什么样的通信手段」 「夜间是火炬,白天是旗帜和风筝」 「风筝?」 陆伊意外地惊讶了一声,老人似乎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表情就像是在说,对啊,不知道吧。 「湖之国,曾经用来作为联络手段」 「哦,大公真博识。说得没错」 反射性地插口接着就后悔,但老人似乎没有生气。看到陆伊一脸『那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亚尔德说明起来。 「这是沙漠西边的故事。有个以湖之国的名字留在记录中的地域,那里的气候很少下雨,只有风从不停止。与邻国的防卫线上,每隔一定距离设有碉堡。据说碉堡与碉堡之间的联络手段,便是风筝」 「哦,如果有敌人踪迹,就放什么颜色的风筝之类?」 「是的,这里的气候,看来也合适风筝」 这是北岭无法使用的手段。北方人的进攻都在暴风雪的季节。火炬,旗帜,风筝,哪种都派不上用。视野异常糟糕,而且对方还能控制暴风雪和落雷。 老人一边以优雅的动作进餐,一边点头。与亚尔德一样穿着长袖飘飘的衣服,但动作中没有一丝累赘,十分稳当。这也是习惯的关系吧。 「碉堡是帝国到来之前就有的,在补修后继续使用。通信也是沿用原本这片土地上领主的方法,我们没有花什么功夫」 「您的意思是,虽然通信正常,却无法挡住攻击?」 左将军郁闷地回答了陆伊的问题。 「他们的手法很巧妙,在收到发现敌人的报告后,我们立即朝那里集中兵力。可这样一来,防御变得薄弱的地方就马上遭到袭击,守备士兵全部被杀……所以才往大公那里派遣捕吏」 「恩,在下这里已经处决了盗匪首领的嫌犯。贵国使者应该已经快把首级带回来了吧。在下出发前,贵国的使者就已经做好回国的准备……这真是不好意思。在我们决定出发的时候,使者已经先行一步,无法请他与我们同行」 驾鸟而来的亚尔德他们,比骑马回来的吉斯凯尔要快上数倍不止。所以在途中是可以再带上他的,但那不是个让亚尔德愿意特地去找到带上的对象。 「可是,袭击还是在发生,不仅如此,还变得更频繁了……」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支援。 首先怀疑的对象是杰沙鲁特。虽然怀疑自己的部下,心情不是很好,但毕竟那位老将有过前例。 可是,他似乎被同乡者讨厌憎恨。这里离阿尔汗很近,并不觉得会有愿意相信杰沙鲁特的人。 应该把盗贼视为上代《黑狼公》拯救之外的另一批人。不仅是杰沙鲁特,包括帝国人的怀柔手段,对他们都不可能有效吧。 被失去的过去所束缚,却又自由的人们。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被圈禁于古老仇恨笼罩下的现在,并被引导向杀戮的未来。 要这么说的话,这边也差不多。亚尔德看着包围桌子的贵族们心想,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利害。 要说共通点的话,只有在这里的都是纯粹的帝国人,这其实也很不正常。本地人离权力的位置太过遥远。 「碉堡中有多少人?」 回答陆伊的是老人。 「要看规模,一般是六人」 「一旦出发支援,就会遭到袭击吗?一般会留下几人留守?」 这次是左将军回答道, 「二人,因为碉堡中的都是些刚刚征兵上来的新手,一旦遇袭就全完了。可是,也不能用骑士替换他们。这些新手无法骑马作战……难以指望」 「一开始出现的敌影是陷阱吧」 「是的 ,他们故意制造出砂尘滚滚的样子。但也不能不做防备」 「原来如此,敌人也不傻呢」 陆伊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沉默降临――就在这时,右将军发出神经质船的笑容。 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开玩笑地说道, 「说不定那些家伙其实脑子空空如也呢」 脑子空空如也的人是你吧,在座的所有人肯定都这么认为――不过,没有谁会冒失到把这话说出来。 「真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老人彬彬有礼地引回话题,吾王哟,他朝二皇子呼唤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男人,这是亚尔德对二皇子的印象。从初次见面开始,始终是同一幅表情。作为上位者来说这样的并不懒。但作为交涉对象来说,就难以搞懂,很棘手。 「难得北岭王一番美意,不如请《黑狼公》带来的士兵负责侦察如何?从空中应该可以发现敌人的根据地吧」 二皇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对,那么能拜托你吗?大公」 「如果殿下希望,最快明天就可以开始」 「连十骑都不到,最多也就只能做做侦察了吧」 挖苦般低声说话的人是左将军。 从视野的一隅中发现陆伊的嘴角开始上扬,亚尔德吓了一跳。这笑容极为可疑。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您说得的对」 笑容不曾消失,陆伊举起酒杯。早知道就该数数这是他的第几杯了。 左将军似乎困惑了一下。被挖苦的对象,用神魂颠倒般的笑容来面对,会这样也不奇怪。不过,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得放松,在听到接下来的话后,当即绷住了。 「可是,要是带更多的士兵来也是会招忌惮的呢。只要有二十骑,也许就能控制这座要塞了。要是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就非吾王的本意了」 对吧?用这种表情朝我这里看,只会让我头痛啊。 随着陆伊的视线,所有人都往亚尔德这里看来,这就更头痛了。而且,二皇子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算是拷问吗! 因为亚尔德没有当即回答,空气停滞了一下。突然,右将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心中暗念大家快往那边看!可惜,所有人的视线依旧集中在亚尔德身上,无任何帮助。 「夸下海口,在下可是会为难的」 没办法,说出几乎与真心话没任何区别的句子后,再次向陆伊确认了一下后,亚尔德的视线转回二皇子的方向。 「飞鸟是北岭的重宝。所以当然不可能随便带着到处乱飞。这次,可以视为援助的程度。如果希望见识北岭的真正实力,请明示将会成为战场之地的地方。那样,北岭也能组成标准队伍来助阵吧。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吾王允许的前提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二皇子的回答,有种奇特的强烈感。 表情还是没有变,声音中也没有带什么感情。过于轻巧地过去,说不定反而证明刺激到了对方。 与皇女不对,与三皇子、皇帝也不同。没有那种一瞬间踏入心灵的感觉,彼此间的隔阂很明显。 现在,二皇子直盯盯地看着亚尔德。即使有阻隔,进入视野却是不成问题的。 「就像你听到的,我们是单方面防守的一方,无从找到对方的根据地。所以希望大公的鸟儿们,能帮助找到。之后,再考虑对策……那么,换席吧」 餐后的点心在另一间房中进行,就是这么回事。亚尔德起身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别让长长的袖子碰到空空如也的餐盘,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靠近陆伊,在他耳边小声道, 「禁止饮酒,懂了?」 「被人劝酒的话,无法拒绝呢」 瞪着平淡回答的骑士,亚尔德说道, 「要是你喝酒,我就揭穿你」 「揭穿什么?」 「被拉琪尔殿下甩掉一事」 「……您是魔鬼啊,老师」 「而且还是冰做的吧?」 被带领着,两人朝别一间房走去。拒绝了珐如邦的同行。所有护卫,都被留在原来的房间,在末席用餐的人,向另一个方向退室。莫非接下来才是正戏?――只限一小摄人的危险话题。 心想着得打起精神了,一步踏入后,亚尔德当场傻掉了。 刚才进餐的地方虽然也很豪华,可是比起这里就显得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了。墙壁上镂雕遍布,特征性的几何学纹路,从柱子到天花板的连接弧上,镶嵌着天青石。 ――是沙漠的式样。 曾经研究过那个纹路代表祈祷。沙漠民族,都希望向神永远祈祷,其韵律被工匠转换成图形。据说这种不见接缝的连续镂雕,每个城市都有独特的纹路。 可是,制作这种镂雕原型的人们,已经灭亡了。壮丽祈祷的艺术,没能保护他们。祈祷现在等同于诅咒,亚尔德从整个房间感到异样的压迫感。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幻视之中。在另一种意义上必须打起精神。 房间中央,煮着热水,年轻的少女们,握着长柄的木勺子,将热水盛到木碗中。每一次盛入,都会芳香四溢。 ――是花茶。 因为不是酒,一半松了口气,一半又紧张起来。感觉微妙。这种茶有严格的喝法。姑且照着陆伊现学现做,虽然无法做得很流畅。说实话,真想马上找个借口离开。接过木碗应该是左右哪只手?明明想着出右手,却出了左手。真是太不像样了。 二皇子没有入座,样子像是在等谁。顺着视线朝房间里面望去,结果吓了一跳。 里面的墙壁,其实是一面透珑雕刻的屏风,屏风的另一面,是一道不弯身就无法通过的小门。而现在,正有一个穿过那道门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穿过祈祷的纹路,能够看见的是一身素白的衣装。盘起的白银长发的碎发,轻飘飘地落在曲线柔美的脖子上。光滑的肌肤,仿佛从内侧在发光似的。甚至连落在锁骨间的影子,都像是银色似的。水晶的饰物轻摇,响起‘丝丝’的擦衣声。漫长的衣裙扫过地板。 绕过屏风,白色人影站在二皇子的身边。紫色的眼睛扫过亚尔德后,接着朝站在他身后的陆伊望去。 一瞬间,感觉她好像动摇了一下,这大概是错觉吧。这位可不是那么可爱的女性。 「抱歉,来迟了」 长公主拉琪尔的声音,比记忆中更柔和动听。 她完美的容颜转向亚尔德,微笑了。瞬间有种屋中所有灯光全部消失,只有长公主成为唯一光源的错觉。当然,不可能会这样。这里明明有许多更年轻,相貌也不差,不,是比起平均水准明显要漂亮的少女们在这里,然而却已经看不清了。 ――怪物。 龙气似乎更强大了。从她全身上下,感到一种包围着的无法形容的力量。 美丽妖艳的视线,捕捉到了亚尔德。让他没有任何逃避般完完全全的彻底捕捉。 「久违了呢,《黑狼公》。能够再次见到您,真令我高兴」 3 「你说姑母来了?」 「确实来了。会不会是被发现了?在下的意思是……您在这里的事会不会被她知道了?」 皇女皱眉,露出似乎在思考什么的表情,但对于亚尔德的怀疑,给予了否定。 「我觉得应该不会。对了,陆伊呢?」 「被长公主殿下叫走,似乎有事要谈」 所谓的餐后小歇,似乎就是向长公主报告现状的会场。官方上,身为龙种以外便别无其他身份的长公主,是没资 格列席军事会议的。虽然亚尔德觉得这种做法很蠢,但这就是帝国的规矩。 二皇子使用了超过规定数量的传达官,所以恩宠之力优秀的长公主前来查看状况,表面上是这样,其实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吧。不过,也没出现什么新话题,他早早就被解放了。 「……这次,大概要被姑母挖过去了吧。反正他一定还迷恋着姑母」 亚尔德眨了眨眼。 「您知道?」 迟到的疑问,曾经被告之皇女并不知道长公主与陆伊之间的关系……不过去年夏天,那么多的一起行动,没发现反而奇怪吧。 「在帝都,新年祭的时候,我听说的。姑母――」 话没说完,皇女就闭嘴了。 亚尔德稍微换了个姿势。长公主曾经暗中邀请陆伊一起从幕后操纵帝国。她对自己的侄女又会怎么说? 两人交谈地点是在上次的那间休息室中。珐如邦站在通往走廊的大门前,说要负责看门,就随便他去了。 灯光很弱,在休息室中原本就没有点烛的地方。唯一的光源是自己带来的那盏烛台。亚尔德心想只比较夜晚的月光亮度,倒是自己的宅邸更胜一筹。 这样的光量,就算低头向下,也看不清皇女的表情。金色卷毛的对面,只能看清脸部轮廓的程度。 「姑母似乎请他一起生活」 这比亚尔德听说的要有魅力得多。那张脸,那种声音,如果被这么一说……绝大部分的男子都无法拒绝吧。 「你问过陆伊吗?那家伙怎么说的?」 「他说……被长公主殿下甩了」 皇女长叹一声。 「哪边都不想当坏人呢」 「……哈?」 「要说甩了对方,那就是自己的不好了吧?而说被甩的话,就是对方的不好。也可以看当是给对方留面子,但我不这么想。他们只是想把自己受伤的责任,推给对方」 亚尔德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皇女。 奇怪怎么没有回答的皇女,正好抬起头。看见亚尔德呆滞的表情,觉得更加莫名其妙,眉头一皱,问道, 「干吗?」 「不不……」 「有话就说清楚」 「在下只是觉得……您真是个女孩子啊」 这种话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但想不到其他可说的。皇女的洞察力,日益敏锐了呀。特别是推测人心中的柔弱的那部分,特别准。 「别什么怪话……总之,陆伊的事情,凭动脑子是没用的。只有交给他自己决定」 「如果他被挖走的话,您会愉快地送他离开吗?」 皇女撅起嘴。 「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他能幸福的话」 「您希望他幸福吗?」 「那个男人呢,偶尔会露出好像背负着全世界所有不幸似的表情然后笑着。我真是受不了」 是啊,亚尔德心想这说得好准。确实,陆伊有这样的一面。 「吾王,您真是位温柔的人」 亚尔德刚一微笑,皇女撅起的嘴就又打了个结,眼睛向上问道, 「你,就不温柔吗?」 「也是啊,如果为他个人着想……在下也希望他能幸福」 「然后,比起个人,更重视全体。你好像会导出这样的结论」 「您明察」 皇女吁了口气。 「给我闭嘴。再听下去,我有种会生气的预感」 「贤明的判断」 皇女不存在有力的后盾。虽然她的父亲是最强的后援,但当那种权力失落的时候――换句话说,考虑到皇帝驾崩后的事,头就痛起来。 野心与实力并存的贵族,会想扶持皇子中的某位吧。如果没有人愿意成为皇女的靠山,就只有给她创造一个。正是因此,皇帝才让亚尔德继承《黑狼公》的爵位,甚至喊他『吾友』。不过,说到底这是非正常的人事调动。一旦皇帝薨逝,亚尔德的身份也就等同于是水中月,镜中花。 能够成为皇女坚实靠山的是陆伊。但他要是被长公主给挖过去,可就万事休矣。 就算这么说明一下,陆伊也是无动于衷的吧。根据他自己的说法――皇女从没因为他是《金狮子公》家的人,才想把他留在身边。也正是因此,他才选择留在皇女这里。而和有那种想法的长公主分道扬镳。 ――虽然看上去浮夸,其实相当顽固呢。 他的决定,不会简单就改变的。 「你对龙气很敏感的吧?见到姑母前,什么也没感觉到?」 「没有感常到,惭愧」 应该认为没那么敏感而庆幸吧。要是能感到,头痛呕吐的几率明显将剧增。不仅是周围人,亚尔德也会困扰。 「就算龙种使用恩宠之力,也一样吗?」 亚尔德搜索了一下记忆,感觉到龙气的范围相当有限。至少,无法察觉房间外的龙气。 「在下觉得应该没什么不同」 「是吗,我还以为下次《天地轮》的时候,能让你确认一下第九道光是不是姑母呢」 皇女原本不知道第九道光的存在。 按照预定,皇女抛出了目击到三皇子出现在某个大贵族府上的话题,一边心想如果被追问那个大贵族是谁该怎么回答,一边等待其他人的反应。虽然她可以用沉默来应对,但她还是在拼命思索该如何回答。 不过,话题没有朝着皇女预测的方向发展。 ――是《金狮子公》吧,这情报我也收到了。 有人如此回答。当然,不知道是她的哪个皇兄。而且,还有人接口。 ――维路特(圣数三),似乎还在宫廷里散播过谣言。说什么老二在做叛乱的准备之类,真是个只会偷偷摸摸的家伙。 ――话说回来,维达(圣数二)在增军也是事实吧。就算不是老三,也会有人怀疑。 ――难道还有人没在增军吗?渥诺姆(一),罗达克(四),维克多(五),史维斯(六),梅托(七)……众所周知,无论哪边,都在采购武器,招兵买马。哦不对,并不算是众所周知呢。 ――老三没有增军呀。 ――他要是敢征兵,会被父皇吊起来吧。所以,才只会来靠耍嘴皮作战。 ――这能算是聪明的做法吗?祸从口出啊。不适可而止的话,总有一天会因此而丧命的吧。 ――他是打算捡回一条命吧。大家都在增军,比起丢命,还是想捡回一条命吧。 ――听说,老七没有增军。 ――老七和老四、老五是同母的兄弟。不觉得应该注意一下吗。 ――嘛,等一下。没有必要因此就把三人绑在一直吧。别随便弹劾别人。 ――反正,不久就会决裂。虽然没有比血更浓厚的东西。血的浓厚也会让人忘记客气。毫不客气地让别人怀恨。大概当事人还不知道吧。危险呢,好危险。 ――怎么可以说出来呢,好亲切。 ――当然要亲切啦。我们是七兄弟。虽然很不幸,但为了活到最后,引导年轻的卷入混沌漩涡的末弟,也很正常吧。因为没有比血更浓厚的连接了。 ――这连接,比起斩断还是忍耐才更明智呢。罪孽深重啊。 ――不是罪孽,而是必然。 根据皇女说的,会议大致就是这样进行的。目前为止的所有《天地轮》中这次是最累的,皇女这么表示。某种程度上算是把心底话都说出来了,这种意义上,也算是让心里少了些堵……但还是好累。 原来如此,皇女难怪变老实了。 这样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第九道光 引导的结果。当然,三皇子很可疑吧。 皇女的弹劾完全落空。虽然不是没有丝毫结果,但话题的予尖却偏之甚远。 「第九人是长公主殿下的可能性很低。陛下是位胆大心细的人。在下并不认为,陛下他会让亲妹妹,无条件地随便进入《天地轮》」 「是吗?」 「如果情况有变,也许就有必要把长公主殿下隔离开来,如果是陛下的话,大概会这么想吧。可以认为,陛下目前只是想默默关注」 长公主出现在这里,可能是作为皇帝的耳目。当然,二皇子谋反的谣言,皇帝也是知道的吧。长公主的话,就可以无视皇家正式的立场,自由行动。习惯的高墙难以突破,比如无法参加军事会议。但没有能够拒绝她个人『请求』的人。要是发现了什么,可以立即向皇帝传送情报。真是理想的间谍。 不过,她可不是个光凭皇帝的想法就去行动的女性吧。比如去年,一边打着来探望侄女的旗号来边境视察,另一方面却又暗地里挖骑士团长。人一旦起疑,就没完没了了。如果是长公主的话,似乎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下觉得也有可能二皇子重组术式,把长公主殿下作为第九人接入进来」 「那不可能。二皇兄讨厌女人」 这倒是初次听说。反复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宓夏的报告中也没有提到这件事,亚尔德锁紧眉头。说起来,二皇子没有什么轻浮的传闻,个人性的情报几乎没有流出来过……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这在下确实不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准确来说,是被皇兄亲自说的,他说『女人真无聊』」 「哈……」 「听说,他讨厌女人的原因似乎是大皇兄的母亲。那个人,我也不喜欢。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 同情的口吻。说到大皇子的母亲,就是那位恶名昭著的拉哈玛王妃吧,不过话说回来。 「长公主殿下就另当别论了吗?」 「那个呢,他自己说的,讨厌女人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养大他的奶妈,第三个原因就是姑母」 「居然是讨厌长公主殿下,这倒很罕见……」 「你难道喜欢姑母吗?」 「在考虑喜欢还是讨厌之前,在下就会被龙气放倒了」 皇女笑了。 「嘛,算了。不用去管第九人是谁,还是想想有没有办法确定哪道光说出何种发言,才更重要」 「您能速记吗?」 「不能,就算能,也写不了。《天地轮》进行时,身体的感觉会变得薄弱,无法自由行动」 这可不能当作没听过,不自觉地声音变得严肃了。 「吾王哟,事到如今这话在下虽然也想不说」 「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总之闭嘴」 「不行,请您造成别再鸟背上参加《天地轮》,这点请务必做到」 要是出事的话,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危险所能形容的。这要比曾经想像的危险得多。 「懂了,懂了」 「请您认真听我说,下次要是您再做同样的事,在下就向您辞任」 「我不会同意你辞官的,别胡来」 胡来的到底是谁啊。 「在下以前曾经说过,臣下是君主的明镜。映出您胡作非为的样子,也是在下的职责。您的胡来,为周围人添了多少麻烦,吾王应该理解吧」 皇女脸上是藏不住的不耐烦。 「……什么职责,应不应该的,你尽会说些义务的话」 「所谓的人生便是由义务加义务再加义务构成的」 「那自由呢?」 「那东西请您留在自己的心中吧」 夸张地长叹一声后,皇女命令道, 「那么,我的镜子哟,来映出军议的内容让我看看」 「其实并没有细致讨论到能称上是军议程度的话题」 亚尔德将餐会上出现过的话题简单归纳了一下,告诉皇女,二皇子拜托他希望帮助寻找敌人的根据地。 「要是这种状况长久继续下去,会显得二皇兄很无能」 「听说二皇子是能骁勇善战之人,所以在下觉得现状有点奇怪……也或许是因为沙漠属民的作战非常巧妙」 「大概是有位聪明的指挥官吧」 ――比如,能够看到未来之人。 希望别那样才好。 皇女似乎在考虑更加现实一点的问题。她一边嘀咕着『马可能是个问题』,一边抬起头来。 「他们搞错了战场的选择方法。骑士的强大在于骑马。在岩山的斜坡上,没有马匹能够畅行的道路。这大概是出于防御目的吧,但对敌我双方来说都是不便,与北岭完全不同」 北岭没有对道路进行过修整。原本是打算万一皇女与北岭相处的不愉快的话,就向她献策,开出一条从山岳地带通往山脚的道路。不过,实际上,皇女已经作为北岭的主人被北岭人接受了。那么,不需要道路也没问题。只要控制着鸟这种运输手段,面对没有这种手段的侵略者,就会成为有利的因素。 「听说碉堡的士兵,几乎都是刚刚征来的新兵。不管怎么说,向我们提出的只是确定敌人根据地一事。那么,只要我去曾经受到过袭击的地方――」 「没有这种必要。你的力量,只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就行了。有没有地图?」 如果陆伊早上才回来,这话题会熬个通宵吧。虽然心里这么想,却很难向她开口这么忠告。不过,亚尔德的体力也确实快到极限了。 「……去让珐如邦取来吧」 打开连接邻室的门后,亚尔德吓了一跳。 陆伊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喝了酒。从外表上来看,喝了相当不少。 「回来了?」 听到皇女的招呼声,骑士立即站起,优雅地鞠躬。动作没有走形。啊呀,疑惑着重新打量了一番,果然他的目光发直。很久没见到这副模样的陆伊了。能想得出来,肯定又发生了什么……该不该问一下呢? 「我在等你回来哟」 「那真是失礼了,我心想着不要打扰公主,所以才安静地等在这里」 皇女转头向亚尔德。 「他,也算是我的镜子?」 「因为吾王也嗜爱饮酒」 「说得本骑士好像是个酒鬼嘛」 「不是好像,你就是酒鬼」 亚尔德刚一走进,陆伊就马上抱起桌上酒瓶重新坐下。 「老师,总是动不动就抢走我的酒」 「我虽然做过舍监,却没干过教师。这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吗?」 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对手地盘上,突然醉倒真的好吗?虽然明知会听到『我不会醉倒』的回答,却想问问看。 不过,陆伊别说是注意到亚尔德心中的想法了,反而闹别扭似的回答道, 「这种说教的语气,正是老师独有的」 因为背后传来笑声,亚尔德狠狠转回头,皇女急忙调整了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吗?」 「那个,就是……所有」 「您觉得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为什么要对我发火」 「在下发火,只是向您质问」 「这种地方,也像是老师哟」 被他从背后插嘴,亚尔德的心情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 再怎么干工作也一点都没少,打算做到最好,现实却超过了自己所能应对的范围,同一件时提醒多少次都被不成耳旁风,提醒他们注意的自己到底算是什么,说到底 自己这么认真工作,能离隐居生活越来越近吗,等等――从现状来说,想隐居这件事就算被当作纸上谈兵也并不奇怪。就算如何辩解是因为随波逐流才接下的工作,也没有人会相信吧,缺乏真实感。 应该扔掉一切,逃到世界的尽头吗?马上――对了,现在的话能做到。 他从一时大意的陆伊手上夺过酒杯,朝杯子里瞪了一眼。在半透明的混浊酒液中映出的自己的脸,怎么也隐藏不住的不快。 「你看,果然抢走了」 听到陆伊的声音,表情似乎变得更加不愉快了。就如同在说『干不下去了』 就算身体无法摆脱,精神却应该是可以逃走的。虽然闪过醒来时可能很难受的念头,但已经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再见了理性。 「那么,我来做些不像老师做的事吧」 一口饮尽酒杯,喉咙好像点燃似的火热起来。这热量通过身体的中心向下冲去――稍许过后,热量又冲向脸,到达头部。心想好像要冒烟了,视线扭曲起来。 「亚尔德」 不知何时,皇女出现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皇女惊呆了吗? 「你脸好红」 「这就是所谓的醉酒」 亚尔德回答到,他是想回答的,但对于对方有没有听清就没什么信心了。 「你身体歪着哟,摇了,摇了」 陆伊的声音,完全不带醉意。亚尔德一口气闷掉一杯酒的行动,大概把他的醉意都刮跑了吧。能简单恢复正常,自然再好不过。 但是这边,却不做那样。接下来才是正戏。 视野已经有一半以上变得模糊,耳朵也好像被堵住似的听不清,心脏快从嘴里跳出,好久没有这样大口喝酒,已经完全忘记这种感觉了。在这种意义,这算是新鲜的体验。 好苦,心脏快受不了,呼吸不能,已经不行了,刚这么觉得,就失去了意识。 4 在一种如同被高高抛起般的无力感笼罩之下,亚尔德睁开了眼。 莫非这次要死了?身体如死去般,没有感觉。若是放开自己身为自我的意识,就彻底完了。 周围尽是虚空。并不是黑暗,却连黑暗都不存在。当然,也没有什么光明。 什么也没有。 虽然曾经也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却从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无所有的空间。在这中虚无中融化,分散……这就是所谓的死吗? 皇女会发火吧。 『我还没命令你怎么可以去死』,似乎听到她这么说。 『亚尔德』,因为听到皇女的声音,他就回答了。『在,吾王』――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过去了多久? 远处有光。仿佛惹起乡愁般――令人怀念,令人温暖,而且带着一抹悲哀的光芒。 亚尔德被那光吸引。不是以自己的意识行动,不知不觉就到了光的一旁,朝其中看去。 刚才那光其实是面镜子,巨大的镜子。就像幼时曾经幻视的那片风景中出现的那样――就在这么想,镜子的边缘形状颜色,都开始变得与那座塔中的房间里放置的镜子一模一样。 被幽禁的先祖,痛苦的皇祖,都不在。也没有药的味道和水滴的声音,只有镜子在这里。 亚尔德看着镜子。 镜中,没有这边的景色。能看到的是半透明的,琉璃般制成的台阶。向着无限深渊般的下方延伸。时而,反射着光,从台阶上闪过。 在这台阶顶端,镜子的脚下,有个人影。背朝这里而坐。长长的白发,无依无靠地随风飘着,额头周围,绑着一条白布。不,那是遮眼布吧。 是那个人,是那个以一族的平安为砝码与皇祖交换约定,奉献力量被幽禁起来的那个人。 然而几乎在同时察觉到,这不是他。 模样不过是借来的东西,以亚尔德能理解的形式。只是从他的记忆中捞起的,被选中的东西。 本质,非人。 ――是神。 无情且无为,只会展示过去真实之神,奥路姆斯托。以古王国的文字来表示的话,只写作一个词『真实』。 会感到怀念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在亚尔德体内,流淌着这位神明的力量。 神的脸微微一动,亚尔德的视线不自觉地朝那里转去。在那瞬间,光芒溢满开来。 因为充斥的光,影子便无处可遁。这是甚至让人感到压力的强大光亮。 当光渐渐收缩起来的时候,大地被火光笼罩,地上一片废墟。抬头看着高高升腾而起了深红色火焰,人们不安恐惧。火焰之中,浮现出的漆黑影子如此巨大,以至无法看清整体。「是龙」,响起一个喃喃自语声。 邪恶的龙,从天界堕落。 抬头望去,天体的运行没有发改变,天空被寂静与规则所支配。这是让人潸然泪下般的美丽夜空。天界与地上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你来了呢」 感觉突然耳旁响起声音,亚尔德为之一惊。可是,镜子的这一边并没有人。 他再次向镜子的另一边看去。浮现出来的是曾经见过的人影。 布裹起的黑发,其下能看见一对黑色眼眸。并且,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声音。 「由于那个,世界才会扭曲,是吗?」 想忘也忘不了。去年,在帝国幻视过的那个男人。那个在亚尔德心中,刻下不祥未来的人物――那么,这片光景比去年曾经见过的景色要更加过去?还是更加未来? 南方人站立的位置是在水边。亚尔德虽然不曾见过,却不知为什么知道那就是海。海上有雪花飘落。在如同一片淡彩描绘出的风景中,唯有男人的存在是如何沉重,如此明了。 他提问方向上站着的人影,却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在冰冷的表情上浮出一丝笑,沉默地回视着南方人。 他的容貌要说孩子未免显得成熟,要说成年未免显得稚气。如同古象牙般的光滑肌肤,一身白衣。发色很淡,接近于白色。双眸像是天空不高兴时的灰蓝色。虽然明亮,但那份亮质却近似星光。如此遥远,且冰冷。 「是那样吗?」 南方人重复了一遍问题。静静飘落的雪,消解了他声音中本来带有的从容。雪之中,万物无声,皆被吸收而尽。 经过一段让人对回答不抱期待的漫长沉默后,白色的青年终于开口道, 「看着便能明白吧。那个,诞生了所谓的魔界。也因此世界扭曲无法恢复」 「我想知道击退魔王眷属的方法」 「没有」 态度冷淡,但是,南方人没有放弃。 「应该有的。直到最近,都不还没有出问题。那道裂缝,明明是从很久以前便已存在」 「那个只是在遵守与人交换的契约。你与之为战的那个叫贾娅坝拉的――」 「我没有和她战斗」 白衣青年无视了南方人的嘀咕。 「――被复仇蒙蔽了眼睛的女人,在错误契约之下诞生的女子。她将把地上化为魔界,蹂躏生命,恣意妄为……既然她主动要求,欲望深厚的魔物当然不会违逆。因为契约就是这样的东西」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那份契约」 「没有」 再次即答。 「怎么会……应该有什么方法的」 看着南方人,对方淡淡一笑,遥指远方。 「那里,是世界的裂缝。从母神堕落开始,世界就被撕裂。天地两界之外,又诞生了地下魔界的第三界。天界断绝,地上的声音传达不到天上。无论怎么祈祷,怎么骚动,都无效。 即便拥有黑之神子般的力量,也无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那,当然……」 「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冰姬是北方大地之主?那位公主被大地选中,成为大地中神力的焦点。所以,她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支配万物,但要是离开那里一步,就会变成普通的无力少女。沙漠的众神也相类似。对于凝聚神力成神的他们来说,说到底是无法离开土地的。他们的力量也会随着越都市越远便越弱……因为力量,是从大地之中诞生的」 是啊,南方人低语。那声音,有让世界震动的力量。明知那是镜子另一头,从遥远过去响起的声音,却能让这边的亚尔德为之心潮澎湃。 垂下黑色的眼睛,南方人再次出声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 「天地撕裂后,充满大地的所有力量,也就是诞生诸多新神明的神力源泉,就存在于魔界。存在于『理』之内的人,无法修正『理』本身。如果消灭裂缝,便会灭亡」 波浪冲刷着黑色的岩石。从飘落的悬崖上,雪被冰冷混浊的海水卷走,成为海的一部分。南方的头发还有衣肩,袖口上,都飘落了雪花。但很快融化,失去形状。 「就算这样,应该还是有方法的」 「方法嘛……」 白衣青年的声音,与风声相似。坚定却又稀薄,柔和却又锐利,包含着相反的东西,其存在本身显得危险。 「贾娅坝拉是契约的核心。只要她活着,遵从契约,魔物们就会源源不断出现。可是,杀了她,魔物便会失去控制恢复自由。换言之,必须杀了她,但最好是趁着裂缝关闭的同时。裂缝一旦关闭,魔物就会失去力量,消失殆尽吧」 「所以,请你告诉我关于裂缝的方法啊!」 南方人差点发火。白衣青年,却依旧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紊乱。 「地上,也有出生于天界之神。虽然真的是极少数。他们要么是天地撕裂之时滞留在地上,或者是在太古之战中战败被封印……理由各种各样。你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 「怎么分辨他们?」 「地上的神明都成对存在,就连堕落的,最后也分为两部分……从那以来,神力凝结而生的神,都必定成双。他们无法具备相反的要素。因此他们纯粹,强大且弱小」 南方人无计可施般摇了摇头。 「我听不懂啊」 「寻找不成对存在的神,寻找力量不受土地范围束缚的神。以你自满的声音,诱说他们即可」 「希洛巴利安」 刚想离开的青年,动静为之一顿。朝面无表情转过头来的他,南方人问道, 「那你呢?你是地上的神?还是――」 风向一变,刮起了横风。不安地吹拂起衣摆,白发与雪花击打着青年的脸。 「你应该知道的。我非人非魔,也非神。三界之中没有我的居身地。就像妖魔栖息的异界是这个世界模糊的镜像,我也是一样,不过是拥有名字的影子罢了」 「可是――」 「你罢手吧」 就像在教导孩子的口吻。 「人的世界,就交给人去处理」 「大家都以为魔物们的出现,是贾娅坝拉的错。谁与谁勾结,谁在叛逆女王,诬陷,告密,宫廷无法正常运转……如今,光是一些有力者聚会,就会变成掉脑袋的后果」 「随便他们」 「不行,必须将这些告诉他们」 走投无路般的声音,让听者都感到痛苦。然而,亚尔德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贾娅坝拉在遥远的往昔就被打倒,世界获救。魔物在传说中消失身影。他大概找到了吧,那关闭裂缝的方法。 如今自己是在下意识的寻求,向能够教导自己知识的某人,向能指点自己的某人,寻找协助者与理解者。 亚尔德心想所以才会这样吧。在时间之流中刻下的他的渴望,吸引了亚尔德。以过去视的力量,被引导而来。所以,他才看见了这个男人。听到了他的诉求。 没有人能够无视这样苦苦哀求的声音吧――可是,白衣青年的回答没有改变。 「人的世界,就交给人去处理」 「你也有一半是人吧!」 「但我从没有作为人而活着」 淡淡的语气,却让南方人语塞了。短暂踌躇之后,他回答, 「我和你不同」 仿佛大雪融化般,白衣青年的轮廓渗入大气。最后只留下一个含笑的声音。 「你的灵魂依旧是那么炽热,诗人」 南方人也渐渐远去,沉入黑暗底部。 寂静支配了周围。 亚尔德沉吟着刚才见到的一幕。道理说得通,在去年的幻视中,南方人已经找出了打倒女王,关闭裂缝的手段。 这肯定是真相吧,虽然难以相信。 ――真相,没有什么非得让人相信不可的必要。 甚至连被知悉的必要也没有。不相信,不知道就会困扰,那是活在当下之人们擅自决定的想法。 可是,只要亚尔德也活在当下,就无法回避这样的状况。 ――恩宠之力的增加,证明魔界的盖子正在打开。 南方人的身影虽然消失了,但声音依旧在耳中回响。『世界会毁灭』,他在这么诉说,『所有人都会死』。这样的灾难,会到来吗? 恶名昭著的死之女王,骷髅城的女主人,弑亲的贾娅坝拉曾经率领魔物试图统治世界――在古代传说中,确实是这么流传的。没想到那不是什么比喻的表现,而是真正的魔物。要是这么说出来,谁会相信?魔物之流不过是吓唬孩子的故事,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是,错了。 杰沙鲁特所说的鬼神,恐怕也是魔界的魔物。他会在那时迷陷,也是因为世界的境界开始模糊了吧。提出交换名字,是魔物一方――他们以此撬动封印。 ――老朽有一种感觉,它们似乎是在以老朽的身体为路标,试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杰沙鲁特在希望成为自己的仕官时所说过的话,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事态正在逐渐发展。在谁都没有注意的角落中,悄然发展。 过去,作为契约核心的贾娅坝拉早已经死了。这次出现时,魔物们是自由的。从一开始便完全自由。 毛骨悚然。 那个南方人曾经成功过。所以,肯定有方法。正因为有方法,那个男人才对时空彼方的自己,留下那样传达的话语。 ――我在增加机会,未来的某人听见这段传言的机会。 那个某人,就是自己。所以接过了这段话,便不得不寻找解决方案。 亚尔德感到无话可说。 就算向神申诉,要求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没用吧。 奥路姆斯托只会眺望过去。别说是未来,连当下这个瞬间,他都不会理睬。甚至有学者称他为无神谕之神。 没有哪个神比他更确实地听到来在人的祈祷。从祈祷转化成语言的那瞬间起,就成为神的东西。不过,他不会救人。总是背对着现实,只眺望着过去。所以,古王国不得不在帝国的铁蹄前屈膝跪下。因为只顾着眺望过去的所有遗产,以至于怠慢了与今天和明天的联系,他们没有抵抗帝国的势头。崇拜过去,崇拜过去视之力……然后,失去了未来。 ――自己,必须做。 可是,为了什么? 这能算是自己心底的希望吗? 亚尔德迷茫了。虽然对迷茫的自己感到可悲,但剥离出来的心,无法自欺。 这镜子,不过是用来探察过去的外框。为了眺望神的 后记 这是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翼之归处』系列的第四本。 这个系列似乎有刺激潜在「隐居愿望」的效果,是啊,好想隐居啊,好多人跟我说看过本作后,冒出如此念头。 主人公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随着理想越来越遥远的故事发展,开始有些轻微绝望。自问自答地问自己这种样子还能指望隐居为吗?表面冷静却又会偶尔冲动,一把年纪却还有点孩子气,主角也许会被认为是这样的人。 自己曾经是孩子的时候,感到大人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曾经深信过了二十岁的人,很快就是大人了。可是,如今年过四十的自己,却并不那么认为。我周围同龄辈的人们,就算在该表现出成熟样子的时候能这么做,但一些小事马上又会把她们打回原形。 换言之,能够适应现状控制自己,装出大人样的就是大人。装不出来的,则是孩子吧。社会性这种东西是通过经验的累积越获越多的,虽然年龄越是大,装大人的人便越是多。但与年龄并没有绝对的比例关系吧……这就是我最近思考的「大人/孩子」观。 亚尔德老师的社会性……我感觉似乎不能算太高。他不是以经验,而是以知识来处事。然后,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把孩子的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另一方面,皇女从小在宫廷得到锻炼,年经轻轻却经验丰富。不想被小瞧所以常常摆出大人的样子。但是之所以偶尔露出与年纪相应的表情,是因为对象是亚尔德。我是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创作的。 话说,在被别人表扬出书比预料中要快的同时,也听到上下同时出版的建议。 能够让读者想尽早地读书,是件十分光荣的事。可是,很对不起。两册同时出版是不可能的。初稿虽然是能完成的。其实第一、二集都是上下册一起创作的,这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校对……两册同时出版这种事,过去曾经也搞过。但体验过后,切切实实地感到再不能这么搞了。两月出版,以我的能力来说是上限了。 说到底啊,搞成上下卷这件事本来就有问题哟。我想要的是能够又薄又轻能够哗啦哗啦翻过去的一本哟! 这些话我深情地向内田先生哭诉,结果他爽朗地一笑之, 「哈哈哈,好像也是呢~~」!感觉他好像在叫我死心吧。 「不过呀妹尾老师,你还是死心吧」 好吧,明白了。我只是想不知不觉陷入梦境而已。 可是呢,今后,「一本一集」的故事,各位故事能接受吗?应该不至于死心吧。内田先生,大概还是会说死心吧。这种地方,我真想与他意见统一! 这么一来,最少也必须上下集的组合,就这么逼不得已定了下来。一想到上下还算好的,要是刹不住车不小心弄成个上中下……这、这实在太恐怖了。可以想像的活灵活现的增厚本的未来真是恐怖! 嘛,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走。梦话要等睡着后再说,写一本还是两本的担心等开坑后再想。开始动笔后,说不定能发现,写个一本也很耐读――好吧好吧,对不起,死心了,明白了。现实是很严格的。 没有结果的逃避就到此为止,对这次依旧提供了美妙插画的kotoki老师,再次表示感谢。封面也不错,卷首画更是太妙了,拿到原画之后,我一直当作桌面。这是作者的特权。 非常感谢!啊能写小说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如果也能觉得看这本小说太好了的心情,那将是我幸福。沉浸在读书的时间中――通过书本前往那个书中的世界。 虽然创造世界是作者的特权,但反过来说,前往那个世界旅行,便是读者的特权了吧。这本书如果能带给你走入那个世界的世界,我会非常高兴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妹尾由布子 这是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翼之归处』系列的第四本。 这个系列似乎有刺激潜在「隐居愿望」的效果,是啊,好想隐居啊,好多人跟我说看过本作后,冒出如此念头。 主人公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随着理想越来越遥远的故事发展,开始有些轻微绝望。自问自答地问自己这种样子还能指望隐居为吗?表面冷静却又会偶尔冲动,一把年纪却还有点孩子气,主角也许会被认为是这样的人。 自己曾经是孩子的时候,感到大人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曾经深信过了二十岁的人,很快就是大人了。可是,如今年过四十的自己,却并不那么认为。我周围同龄辈的人们,就算在该表现出成熟样子的时候能这么做,但一些小事马上又会把她们打回原形。 换言之,能够适应现状控制自己,装出大人样的就是大人。装不出来的,则是孩子吧。社会性这种东西是通过经验的累积越获越多的,虽然年龄越是大,装大人的人便越是多。但与年龄并没有绝对的比例关系吧……这就是我最近思考的「大人/孩子」观。 亚尔德老师的社会性……我感觉似乎不能算太高。他不是以经验,而是以知识来处事。然后,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把孩子的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另一方面,皇女从小在宫廷得到锻炼,年经轻轻却经验丰富。不想被小瞧所以常常摆出大人的样子。但是之所以偶尔露出与年纪相应的表情,是因为对象是亚尔德。我是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创作的。 话说,在被别人表扬出书比预料中要快的同时,也听到上下同时出版的建议。 能够让读者想尽早地读书,是件十分光荣的事。可是,很对不起。两册同时出版是不可能的。初稿虽然是能完成的。其实第一、二集都是上下册一起创作的,这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校对……两册同时出版这种事,过去曾经也搞过。但体验过后,切切实实地感到再不能这么搞了。两月出版,以我的能力来说是上限了。 说到底啊,搞成上下卷这件事本来就有问题哟。我想要的是能够又薄又轻能够哗啦哗啦翻过去的一本哟! 这些话我深情地向内田先生哭诉,结果他爽朗地一笑之, 「哈哈哈,好像也是呢~~」!感觉他好像在叫我死心吧。 「不过呀妹尾老师,你还是死心吧」 好吧,明白了。我只是想不知不觉陷入梦境而已。 可是呢,今后,「一本一集」的故事,各位故事能接受吗?应该不至于死心吧。内田先生,大概还是会说死心吧。这种地方,我真想与他意见统一! 这么一来,最少也必须上下集的组合,就这么逼不得已定了下来。一想到上下还算好的,要是刹不住车不小心弄成个上中下……这、这实在太恐怖了。可以想像的活灵活现的增厚本的未来真是恐怖! 嘛,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走。梦话要等睡着后再说,写一本还是两本的担心等开坑后再想。开始动笔后,说不定能发现,写个一本也很耐读――好吧好吧,对不起,死心了,明白了。现实是很严格的。 没有结果的逃避就到此为止,对这次依旧提供了美妙插画的kotoki老师,再次表示感谢。封面也不错,卷首画更是太妙了,拿到原画之后,我一直当作桌面。这是作者的特权。 非常感谢!啊能写小说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如果也能觉得看这本小说太好了的心情,那将是我幸福。沉浸在读书的时间中――通过书本前往那个书中的世界。 虽然创造世界是作者的特权,但反过来说,前往那个世界旅行,便是读者的特权了吧。这本书如果能带给你走入那个世界的世界,我会非常高兴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妹尾由布子 这是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翼之归处』系列的第四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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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呢,今后,「一本一集」的故事,各位故事能接受吗?应该不至于死心吧。内田先生,大概还是会说死心吧。这种地方,我真想与他意见统一! 这么一来,最少也必须上下集的组合,就这么逼不得已定了下来。一想到上下还算好的,要是刹不住车不小心弄成个上中下……这、这实在太恐怖了。可以想像的活灵活现的增厚本的未来真是恐怖! 嘛,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走。梦话要等睡着后再说,写一本还是两本的担心等开坑后再想。开始动笔后,说不定能发现,写个一本也很耐读――好吧好吧,对不起,死心了,明白了。现实是很严格的。 没有结果的逃避就到此为止,对这次依旧提供了美妙插画的kotoki老师,再次表示感谢。封面也不错,卷首画更是太妙了,拿到原画之后,我一直当作桌面。这是作者的特权。 非常感谢!啊能写小说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如果也能觉得看这本小说太好了的心情,那将是我幸福。沉浸在读书的时间中――通过书本前往那个书中的世界。 虽然创造世界是作者的特权,但反过来说,前往那个世界旅行,便是读者的特权了吧。这本书如果能带给你走入那个世界的世界,我会非常高兴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妹尾由布子 这是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翼之归处』系列的第四本。 这个系列似乎有刺激潜在「隐居愿望」的效果,是啊,好想隐居啊,好多人跟我说看过本作后,冒出如此念头。 主人公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随着理想越来越遥远的故事发展,开始有些轻微绝望。自问自答地问自己这种样子还能指望隐居为吗?表面冷静却又会偶尔冲动,一把年纪却还有点孩子气,主角也许会被认为是这样的人。 自己曾经是孩子的时候,感到大人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曾经深信过了二十岁的人,很快就是大人了。可是,如今年过四十的自己,却并不那么认为。我周围同龄辈的人们,就算在该表现出成熟样子的时候能这么做,但一些小事马上又会把她们打回原形。 换言之,能够适应现状控制自己,装出大人样的就是大人。装不出来的,则是孩子吧。社会性这种东西是通过经验的累积越获越多的,虽然年龄越是大,装大人的人便越是多。但与年龄并没有绝对的比例关系吧……这就是我最近思考的「大人/孩子」观。 亚尔德老师的社会性……我感觉似乎不能算太高。他不是以经验,而是以知识来处事。然后,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把孩子的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另一方面,皇女从小在宫廷得到锻炼,年经轻轻却经验丰富。不想被小瞧所以常常摆出大人的样子。但是之所以偶尔露出与年纪相应的表情,是因为对象是亚尔德。我是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创作的。 话说,在被别人表扬出书比预料中要快的同时,也听到上下同时出版的建议。 能够让读者想尽早地读书,是件十分光荣的事。可是,很对不起。两册同时出版是不可能的。初稿虽然是能完成的。其实第一、二集都是上下册一起创作的,这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校对……两册同时出版这种事,过去曾经也搞过。但体验过后,切切实实地感到再不能这么搞了。两月出版,以我的能力来说是上限了。 说到底啊,搞成上下卷这件事本来就有问题哟。我想要的是能够又薄又轻能够哗啦哗啦翻过去的一本哟! 这些话我深情地向内田先生哭诉,结果他爽朗地一笑之, 「哈哈哈,好像也是呢~~」!感觉他好像在叫我死心吧。 「不过呀妹尾老师,你还是死心吧」 好吧,明白了。我只是想不知不觉陷入梦境而已。 可是呢,今后,「一本一集」的故事,各位故事能接受吗?应该不至于死心吧。内田先生,大概还是会说死心吧。这种地方,我真想与他意见统一! 这么一来,最少也必须上下集的组合,就这么逼不得已定了下来。一想到上下还算好的,要是刹不住车不小心弄成个上中下……这、这实在太恐怖了。可以想像的活灵活现的增厚本的未来真是恐怖! 嘛,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走。梦话要等睡着后再说,写一本还是两本的担心等开坑后再想。开始动笔后,说不定能发现,写个一本也很耐读――好吧好吧,对不起,死心了,明白了。现实是很严格的。 没有结果的逃避就到此为止,对这次依旧提供了美妙插画的kotoki老师,再次表示感谢。封面也不错,卷首画更是太妙了,拿到原画之后,我一直当作桌面。这是作者的特权。 非常感谢!啊能写小说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如果也能觉得看这本小说太好了的心情,那将是我幸福。沉浸在读书的时间中――通过书本前往那个书中的世界。 虽然创造世界是作者的特权,但反过来说,前往那个世界旅行,便是读者的特权了吧。这本书如果能带给你走入那个世界的世界,我会非常高兴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妹尾由布子 序章 网译版 翻译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身高相差一个半头。 虽然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心中却是如此羡慕又如此不平。总觉得这差距好像永远填补不了。 而当事人正一脸吃惊的俯视着他,还叹了口气。 「你从生下来就这么不可爱啊」 「不准欺负弟弟」 从旁边横插进来的姐姐,是个看上去很伶俐的孩子。在比大哥年幼的他看来,明明姐姐总是说些傻话,却不知为何总那么自信与骄傲,好像认定大哥会顺从她的命令。 当然,这种自信总是被现实背叛。 这一天,哥哥轻描淡写地无视了姐姐后,把一句特别让他难受的刺耳话扔了过来。 「你啊,即烦人又碍事,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姐姐叫了起来, 「住口!」 他咬紧嘴巴,忍受这些刺伤他的话语。这种程度早已经习惯,大哥总是这么对他。 「我叫他出去,他却只知道弄乱书本来打扰我。明天就是考试了,现在可没空陪你们玩」 「你们?」 哥哥很聪明,但他却不懂如何应付姐姐,只会惹的姐姐发火。 然后怒火爆发的姐姐,便会用出王牌。 「妈妈!」 受不了你啊,带着这样的表情大哥将头转回书桌,就好像是在享受姐姐把母亲叫来前这一小段宁静的时光。 所以他也重新翻开手头的书本,躺在地上,仔细翻看。 这本书中有很多看不懂的字,父亲告诉他这是字典。是解释文字意义的书,是的,文字都有其意义。 日常所使用的文字是用来表示发音的东西。这种起源于沙漠的文字,原本其形状应该也带某种含义,学者们似乎热闹的为之争论过。 不过总之,目前没有任何意义,文字只代表发音,仅此而已。 这种文字,不需要字典,只要有张字母表就足够了。 他所看的字典是解释古王国文字的东西。释义部分用的都是现今的语言,所以大致能读懂。 不过,他撑着下巴思考,小腿弯着在空中摇晃。 ――是谁定下这些文字是这种意义的呢? 应该是有人来决定的。因为大家都认同,所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哥哥,决定文字的人是谁?」 回答是一声长叹。事实上,大哥同样不擅长应付弟弟,他似乎还没发现,光凭一声叹息无法扑灭弟弟提问的劲头。 「那是了不起的人吗?是皇帝陛下吗?」 大哥转过头,朝弟弟翻开的书瞥了一眼后,回答道, 「那本不对,皇帝陛下的文字在这边」 「这边?」 他站起来,朝大哥手上看去。明明是自己说这边的,大哥却嫌烦似的挥手赶他,接着呻吟似的说道, 「别碍事,你给我消失」 摇摇晃晃的他,被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了。是妈妈,刚想到这里,大哥却毫不客气地朝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 话说到一半突然没声了,真可怜,哥哥没打算让妈妈听到,这下子真要麻烦了。 不出所料,一个严肃的声音朝大哥劈头降下。 「你刚才在说什么?」 大哥在呻吟。 「不是的,母亲」 「你居然对自己的亲弟弟说「给我消失」,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明白了吗」 「对不起,只是被他妨碍我学习了,所以就……我不是有心的」 ――啊呀? 母亲的话似乎带着一股沉重感,大哥的道歉也比平时更小心谨慎。刚转过头,视线便与躲在门影中的姐姐遭遇。 就连借妈妈威风的姐姐,似乎也从刚才的对话中感到某种不自然。这是,怎么了?姐弟的视线纠结一下了,但很快被分开。 母亲插入到两者中间,半跪在地上,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别在意」 「好的,妈妈」 ――在意什么? 因为大哥要他消失? 下意识没去确认,他点点头。母亲站起,牵着他的手。 「好孩子,一起去吃点心吧」 听到背后传来大哥的短叹。把莫名其妙的紧张留在书斋中,他被母亲带着走向餐厅。 这是个古老的宅子,房间很多,当然不可能都有人住。所以保养的不是很周全,有些房间尘埃四壁。母亲对此似乎不太在意。这是因为有个精力过盛的婴儿――他们最小的妹妹――把母亲的精神体力都压榨到点滴不剩,就算有剩余也被姐姐给借来用光了。 姐姐当然也跟着来了,她拉着母亲的袖子,仔细地地问道, 「点心有很多吗?」 「很多哟」 母亲心不在焉地回答,母亲的心似乎早已经在婴儿那里了。 「要不要为哥哥留一份?」 看上去似乎挺大度,其实姐姐对吃的东西非常斤斤计较。要是瞒着她吃东西,一旦被发现,她就会大闹一场。 「没关系,尽管吃吧,你要和弟弟好好相处哟」 母亲带两人走进餐厅后,自己却很快应走了。 「妈妈去妹妹那里了?」 「不好说」 姐姐回头稍微想了想,但很快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吃光哟?妈妈说了没关系的」 当然这不是在寻问他的意见,姐姐已经认准了方向,就算反对也没用。不过,姑且还是表达一下意见吧。 「妈妈也没有说给大哥留一份」 「为你把妈妈找来的是谁?多亏我你才得救!」 这么宣称后,姐姐往餐桌跑去,朝点心盘子里看了看后欢呼起来。 悄悄瞄了一眼,发现那是街角店上卖的沾满砂糖的油炸点心。那应该是姐姐最喜欢的吧,不过同样也是大哥最喜欢的。 「我更喜欢玛亚做的点心」 「是啊……那真好吃,可是,没办法嘛,玛亚辞职了,搬家的时候,没跟我们一起走。妈妈说那是因为玛亚年纪大了」 这件事,他也知道。姐姐大概是以为弟弟什么都不知道吧。半跪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桌子,像是享受点心的香味般闭上眼,鼻翼一动一动的。 「姐姐,全部吃光会让大哥生气的」 「妈妈说了,可以吃的」 「可是,妈妈没说不要为大哥留一份」 「那么你去把他叫来啊?哥哥肯定会这么对你说,『烦人,一边凉快去』……你也是知道的吧」 「还是分成三份吧」 「为什么?我讨厌他。老是摆臭架子!以为自己是谁啊,好希望他快点回学舍去。长假什么的,真该诅咒」 觉得必须辩解几句,于是试着寻找兄长的优点。 「因为哥哥很聪明,甚至还在学舍中被推荐,所以是我们比较傻吧」 「你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我没上过学舍就是傻瓜?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就算再聪明女人都进不了学舍」 姐姐的话为他带来不小的震惊后,他问道, 「你想进学舍?」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自己不是个男人,学习什么的我才不喜欢呢。我最爱的是点心,听说学舍那里可以每天吃到不同的点心。如果能让我吃点心的话,去学舍也不是不可以」 「女人不是不能进吗?」 「是啊,另外小孩也不能进。所以你也没戏。我只能用这些点 心来将就将就啦。反正大哥回学舍后每天都能吃点心。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应该多吃些,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说到底,都怪他自己不来。刚才是妈妈叫我们一起来吃点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那种情况下,大哥当然不可能说我也要吃,然后一起跟来吧。这种事姐姐应该也懂吧。 可是,姐姐似乎很满足于自己的道理,开始数起盆子里的点心个数。 姐姐不会彻底公平,但是,也没有霸占所有点心的野心。姐姐似乎觉得必须给在场的弟弟好好分配一下。 「我比你大,所以我要多点」 自说自话的宣布后,她用布包好自己的那一份,离开了餐厅。大概是去她中意的地方慢慢享用了吧。餐厅光线不好,姐姐似乎不喜欢这里。 看了看剩下的点心,他没有动手。 妈妈和大哥的反应有些古怪。不仅如此,连自己都有了股不说清的感觉。 就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 呆呆盯着点心盆子,突然被『喂』了一声。 「我的那份呢?」 「留了」 大哥表情阴沉。 「都怪你,害我挨母亲责怪了」 那是因为姐姐多管闲事,大哥应该也是知道的。 不过与姐姐直接争执不明智,肯定又会招来大人介入,最后还是让姐姐继续得意。这道理大哥也知道。 所以,弟弟成了他发脾气的对象。 「真少,你吃过了吧」 「没吃」 「不准撒谎,这向来是整袋整袋买的吧。数量我知道,这里的少了很多」 刚想说是被姐姐拿了,却突然觉得这么说很傻。要是大哥去找姐姐,姐姐又会去叫妈妈。反过来,如果大哥没去,则只会对这里的弟弟发发火就结束了。 不过,还是不喜欢被人说自己撒谎。 「我没有撒谎,这些点心没有玛亚做的好吃,我不会吃的」 盯着他,大哥眯起了眼。 「玛亚辞退,都是你的错」 话题转入意外的方向。 「不是因为我们搬家吗?」 「搬家的原因就是你,有个奇怪的占卜师不小心对别人说了你有什么特殊使命,你不知道吧,我们可被你害惨了」 「占卜师?」 好像勾起了些回忆。 老家的墙外,本该拆除的大门。站在那里的是抱着婴儿的玛亚,啊呀,他眨了眨眼。 ――咦? 「母亲也是因此大病一场的」 记得搬家前,母亲确实身体不好。每次去见她,总是能看到母亲无力的笑容。可是,在握住他小手的时候,却非常有力,甚至很难让她松开。 「是因为占卜?」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信的」 大哥端着点心盆走出餐厅,没有目送大哥离开,他把手放在罩上,默默凝视着明明白昼却显得昏暗的室内。 从远处,传来声音。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继承了叔叔的血脉。 ――这不是你的错。 ――我告诉过你的吧,叔叔被士兵带走时的事,那时候我们一家所有人,都被检查过有没有特殊力量…… 矇眬浮现的人影是母亲,模样憔悴。她低头坐在椅子上,仿佛那些逝去的时间化为重负,压在她身上。 ――没事的,你的叔叔在被查明没什么太大的力量后,不是也放回来了吗。 ――回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叔叔了。 含泪的声音。这不是第一见到母亲哭,可是,这样的哭腔……不一样,这是哀伤痛苦至极的泪花。 ――把那些都忘了,没事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碰我们的儿子。 ――叔叔被他们灌了无数的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名字都忘了……再怎么喊他,他都不回答。叔叔曾经是个好温柔的人,安静,亲切……可是,曾经的叔叔已经不在了,就为了什么恩宠之力,这种早就应该消失的东西,叔叔变成了那种模样。 ――别担心,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父亲的手扶在母亲肩上,母亲握住他的手,又哭了。 ――那个孩子,有时候会傻傻看着一无所有的地方。我知道的,因为叔叔就曾经那样。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但知道那就是在使用恩宠。那个孩子……也是恩宠持有者。 母亲抬起头,望向父亲的眼神很尖锐。 ――你难道要说,这是我的错觉吗? ――如果这么说能让一切都结束,也未尝不可。可是,如果错觉只是给自己找的借口,那么问题是得不到解决的吧。叔叔的事我们必须当作教训引以为戒。但拘泥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无法改变未来。 ――我该怎么做才好。 ――总之,先弄清事实,是你的错误,又或者不是,之后的事之后再考虑。 母亲惊愕地捂住嘴。 ――该怎么去弄清? ――那还用说吗。 ――可是,恩宠什么的……只是名字听起来好听,却根本不是神的恩惠,那种特殊的力量,同于是诅咒!不要,我不要让那个孩子去尝试。 身影渐渐远去,餐厅中再次剩下他一个。 不,不对。 ――始终只有他一个。 独处,却又非独自。 这样的事,觉得是第一次,却又不是第一次。 被他忘记的,至今为止不自然的事情,一个个回想起来。 一反常态表情严肃的父亲,古塔,高烧不退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 他反复回想着朦胧的梦中记忆。 如果那不是梦…… 房门打开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 「啊呀,只有你一个?」 衣服的摩挲声中,母亲的声音带些微微的颤抖。 抬起头,视线相遇。 「颜色不好哟,你又发烧了吗?」 推开朝额头轻抚过来的那只白皙的手。接着,他问道, 「母亲,恩宠之力是什么?」 第二章 1 亚尔德的心情,看来是没什么机会恢复如初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问原因,答案便是他随波逐流的人生,顺水推舟的结果。 要是知道未来,自己会再用心点去面对吗?亚尔德苦嚼着不知是第几次冒出的后悔。 不会走向这种结果的道路,真的存在吗? 光是从一介平民晋升为贵族就已经是让他措手不及的大事件,没想到还会继续发展,变成与皇帝的妹妹复婚这种事。而且,选择权竟然还在亚尔德的手中,这太非比寻常了。 ――这种事,鬼才能猜到! 最初的冲击过去后,肚子里开始冒火。为什么这种乱七八糟的命运总会找上自己? 贵族门第,继续权顺序原则上是当家的儿子、弟弟、侄子、表兄弟。 除儿子以外继承家庭的情况下,寡妇必须回娘家。帝国贵族文化,不允许亲人间共妻。万一被发现,会是相当大的丑闻,甚至等于丧失贵族身份。寡妇必须回娘家,也是出于这种文化下的习俗。 所以,死了当家丈夫的女子成为下一任当家的妻子,一般来说,绝不可能出现。 而这次,亚尔德与上代《黑狼公》无任何血缘关系,这点上倒是不必担心。 但在帝国贵族以及富人层中,再婚也是被相当鄙视的行为,实质上不可能出现。对此长公主却轻描淡写地解决了问题。 ――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再婚,而是重修旧好哟。我曾经是《黑狼公》的妻子,现在只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谁有资格多说什么? 既然得到皇帝的私下同意,表面上大概不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吧。真上皇帝的权威是绝对的。 据长公主说,过去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前例。就算她是捏造的,亚尔德也不会吃惊。因为在横越沙漠时一路带过来的记录书籍,数量少到可怜。 虽然不会吃惊,但也不会高兴。 叹息着,亚尔德望向窗外。 天空依旧清澄。与北岭人的眼眸一样,奇迹般美丽的蓝色。对于清楚北岭高处不胜寒的亚尔德而言,这是能让他感到寒意的颜色。 在踏野郡的滞留时间虽然很短,但那边的天空颜色却完全不同。没想到在那边,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去留意天空。 ――就和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只是提议,决定权在你手上哟。不会要求你立即做决定,好好考虑一下也不迟。 不过,长公主朝侄女瞥了一眼笑道, ――不过呢,别到处乱说哟。就算你接受,我也不想让他人知道是由我主动提出的,更不要说万一你拒绝会怎么样呢。我也是有矜持的,你明白了吗? 一点也不明白。 亚尔德心想该提问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对于飞黄腾达没有一丁半点的渴望。只是想过安静和平的隐居生活。好想抓着皇帝的脖子用力倾诉一下,不不,就算是抓着他衣角也行啊。总之不管手段如何,要让他同意,要让他亲口说『《黑狼公》的隐居,朕答应了』。 虽然这才是亚尔德的真心愿望,但大概是实现不了的。别说他的真心皇帝不会理解,就算理解也不会放他走。皇帝横行无忌的笑容,从脑中栩栩如生的浮现出来。如同宝石的眼睛,肯定能看透亚尔德讨厌的未来,并以笑容命令他, 『给朕工作到死』 脑子空空也如的亚尔德,只知抚摸膝上的雏鸟。重量虽然压的他腿发麻,但心想着再忍一会儿,就一直坚持下来了。这热乎乎软绵绵偶尔会发出奇怪声音朝这里抬起头的小生物,实在叫他难以放手。 ……刚这么想,咚,一只掉地上了。 「啊,对不起」 也许还是别坐在椅子上比较好。等雏鸟再长大些,想把两只一起放在膝上可就难了。现在这样勉强把两只放在膝上,非长久之策。就像刚才那样,不小心就会有一只掉下去。 ――在地上辅些毛毯什么的席地而坐吧。 说起来,这椅子是长公主的馈赠,为庆祝皇女成为北岭太守,去年拜访时带来的。当时身为尚书官兼太守副官这种微妙地位的亚尔德,也得到了一只。 因为椅子方便坐立,倒是没想过它的由来一直用着……现在则是希望尽可能的把一切能联想到长公主的东西都从日常生活中给清理出去。 雏鸟拍着翅膀试图重新上来,刚想弯腰抱它一下时,这次另一只却掉了下去。果然同时让两只坐在膝上太勉强了。 「尚书官……大人,那个」 「嗯?」 转过头,塞鲁克正站在门口。带着一副微妙的表情,看着这里。 「那个,怎么说好。嗯,您还是别太宠雏鸟比较好」 「我没有宠它们哟」 「不不,您就是在宠它们啊」 「是吗?」 塞鲁克闭上嘴,大跨步走上前抓住两只雏鸟。 连惊恐的时间也没有。 「给我去希洛巴那边待着!」 以手肘顶开窗户,一把将两只雏鸟扔出窗外,亚尔德大惊失色地站起来。 「你在干什么!」 「老是在您的膝盖上待着,它们学不会飞翔的」 「它们还是雏鸟吧」 「您再这么把它们宠下去,它们会变胖的。如何使用身体,应该趁着还是雏鸟的时候掌握。现在太宠着的话,以后吃苦头的还是它们自己。而且……它们不怎么去厩舍的话,希洛巴好像挺可怜」 话说的没错,亚尔德语塞了。 「……你说得对」 「对不起,我不是想责怪您」 「没事」 心里难受的不止是亚尔德,希洛巴要比他更难过。有雏鸟陪着,能稍许减轻些痛苦吧。 长叹一声,亚尔德坐回椅子上。 「你来我这里,不是只为了把雏鸟扔出去吧,有什么事?」 「明天开始就是祭典节了……尚书官……大人,听说您不来,大家都很失望」 亚尔德苦笑后答道, 「有没有我在,问题都不大。另外,你和以前一样叫我尚书官就行了,不必在后面多加个大人」 「有问题……两方面都有!」 「是吗?」 「称呼是很重要的事,比如,那个……就算尚书官大人不在意,但也要考虑到其他人会怎么想……对吗?」 没想到会被塞鲁克给教育了,明明是个单细胞,却在这种小细节上这么有常识。 「说的有理」 「而且,祭典节就应该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准备工作您也帮忙了,却不能当日出席,很奇怪吧」 「准备工作方面,我没出什么力」 毕竟一到北岭就意识昏迷。那之后被强迫疗养,最多也就是朝会的时候露过几次脸。与去年的辛苦相比,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您帮忙修正了会议记录」 「我只是觉得有些地方可能有笔误,所以确认了一下而已」 「……您经常说『只是』」 「哈?」 塞鲁克心急似的念叨着,「所以啊…」他嘴里不清楚地嘀咕着什么,又狠狠抓了抓头。 「我觉得您好厉害,可是您却一直这么轻描淡写,从以前起就是这样」 「不不……我不太明白到底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很厉害」 「会议记录我也看过,可是一点也没发现有笔误的地方」 「知道会议的内容,反而难以发现笔误哟。我是因为没有参加朝会,所以看到记录才会发现有矛盾的地方」 「所以啊!我说的不是这 个问题」 真想问他那到底是什么问题,但这样只会让对话没完没了下去。所以亚尔德忍着把话题导向另一个方向。 「只有这些事吗?」 「不是的……有件事想找您商量一下」 说到这里,塞鲁克稍微停顿了。 正因为他这个样子,所以亚尔德才觉得这是个气势十足却临门一脚欠缺的男人。 「什么事?」 「是关于娜奥」 亚尔德稍稍挑起眉毛。 从那天起,娜奥就一个人关在房里不出来。不像反抗,可是,对过去发生过什么却绝口不说。皇女去看她,她也只是颤抖着一个劲的道歉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之类。 当然,知道内情的只有当时在场的少数几人,表面上的原因是娜奥病倒。但不管怎么说,时间也太长了。 说起来,应该向珐如邦问清楚,预言者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因为本能的不想听,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 塞鲁克还在那里支支吾吾。亚尔德一边心想着真麻烦啊,一边催促他, 「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关于公主殿下」 「吾王?你刚才说的不是关于娜奥女士吗?」 「所以啊,也就是说……对了,娜奥这次是不是病的很重?公主殿下的脸色一直不好,就像是……哪里不对劲。娜奥的事虽然也是原因,但在踏野,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 「踏野的事,都在朝会上讨论过了」 「除此以外,我想应该还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来问的」 因为她的副官被她的姑母要求复婚,这种理由说不出口啊。而且说出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真要说出来,塞鲁克会是怎样一番表情,倒也不是不想看看。他对长公主似乎有种纯粹的崇拜感,肯定会大受打击吧。 心想着,脑中冒出一个可以向塞鲁克透点口风的事。 「踏野太守的亲戚,向吾王发出追求了哟」 「什么?难道是那个混蛋对公主殿下做了什么?」 「大概是做了一些让吾王不高兴的事吧」 身为领地的支配者,被人赤裸裸的盯上,皇女当然不可能愉快。 事后听皇女说,在演剧结束后,那个人还对她还纠缠不休,于是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所以太守表弟那一连串的发言,既是真心话,也是出于泄恨目的吧。 真是肤浅的人啊,亚尔德心想这么简单就放弃,他大概成不了什么大事。 「那么,吾王是怎么样答复那家伙的?」 「没什么答复不答复,因为不是什么正式的求婚,只不过对吾王调情而已」 「调情……」 塞鲁整个人傻住了,他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比真相更激烈的情况吧。不过亚尔德没有点醒他的义务,而且让他有些危机感也许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正好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你不打算结婚吗?」 虽然这个问题亚尔德也频繁被人问到过,但塞鲁克应该比他更烦吧。与直到去年为止还没有任何家名的普通尚书官亚尔德不同,塞鲁克的背后可是有需要守护的族人,那是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二十九岁还独身,实在是不太不自然。 不出所料,泛出一副听腻味不耐烦的表情,塞鲁克耸肩道, 「尚书官……大人,自己不也是嘛」 「这不是回答啊」 「那您为什么不结婚?」 「我的话,肯定会让女方变成寡妇,所以这个决定很艰难」 就算是接到不少正式婚谈的现在,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不同。说实话,想不通长公主的打算。万一有什么闪失,只会让她马上又变成寡妇……她是不是小瞧了亚尔德体质的虚弱? 说起来,除了寿命以外,长公主是怎么看亚尔德的?要说亚尔德有什么男性魅力,肯定不靠谱。作为政治家尚是个未知数,而作为官吏……也没什么特别非他不可的地方。 难道,自己从叙爵以来就一直陷在某个局中?这个疑问突然闪过脑海。 是皇帝的主意?以身具稀世恩宠之力的妹妹,来掌握亚尔德? 其中也有长公主自己的意愿吗? 比如她想要可以登上台面的地位,仅仅是皇家女性的身份没有任何权力,这么一想似乎也说的过去。 不过,《黑狼公》妻子的地位,就能让她满足了? 推开刚才关着的窗,塞鲁克嘟囔了一句。 「您别说些让我郁闷的事啊」 「忠言逆耳」 「是吗?」 「我能理解,被人问为什么不结婚是挺不愉快的呢」 「我倒不是不愉快,只是觉得烦」 「我想其他人大概都很奇怪你为什么不结婚。又或者不知道理由的只是我这样的外来人吗?」 塞鲁克嘴角露出笑容。 「天知道呢,有些人还说我床上生活可能有问题来着」 「哦哦」 不由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结果被瞪了一眼。 「您不会是相信了吧」 「不不,我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格兰达克肯定会乐于赌上一把的」 「我曾经因此十天中没和他说一句话」 ――真的赌了? 出于己身的安全考虑,还是别去问他最后是用什么方法来确认的。亚尔德可没有格兰达克那样的胆子。 「格兰达克也是独身吗?」 「……那家伙被逃婚了」 「……哈?」 「他结过一次婚,但是,女人逃了」 亚尔德抵住额头,头开始隐隐作痛是因为这场与塞鲁克的对话吧。 「逃婚的女性,会不会受到舆论上的……鄙视?」 「更多是被逃婚的男人被鄙视」 「再婚呢?」 「大概不受影响,从格兰达克那里逃掉的女人,应该已经再婚了」 与帝国的常识差异巨大呢。起源于贵族的习惯,在富裕层中也传播的很广,女性的再婚是被当成一种禁忌来对待的。 要是被宫廷里知道,北岭肯定会被更加瞧不起吧,野蛮人,未开化什么的词肯定是少不了。 「我不熟悉北岭这里的习俗,你能不能告诉我……婚姻与离婚手续是怎么样办的?」 「祭典的时候,不是有群跳舞唱歌特别欢乐的人群吗?那就是婚礼。这是我们这里公认的证据。离婚的话,妻子得到丈夫的同意后回娘家就行了。只要娘家肯收她,就没问题」 「有没有娘家不肯收的情况?」 「有」 想也不想的接口后,塞鲁克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 「要么一个人流浪,要么去婆家。不过……就算一个人流浪,只要有鸟儿陪着就没问题」 北岭式安慰法。 就算人的社会不接纳,只要有鸟陪在身旁就没问题。总能在山间活下去。 这样似乎也不错。 ――只要体力允许。 与希洛巴一起消失,直接进入梦想的隐忧生活。不过亚尔德自力更生寻找食物的知识与技术都未够班。一旦昏倒在山上铁定是死到不能再死。所以这不是隐居,而是找死。 「你说的流浪者,在村里无处可待吗?」 「啊,差不多吧。很多人在祭典时会出现。但也说不准……如果连续三年不见,就可能已经死在哪里了」 「原来如此,还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来请教的人应该是我吧」 苦笑着,塞鲁克却没拒绝。或者说,是一幅等你来问的表情。 「夏至祭典上供奉的物品是什么?」 虽然早有此问,但一直没什么空,至今都没能确认。亚尔德对这件事其实很感兴趣。 北岭有神长眠于此,兹尔涛可以算是这里的守护神吧。过去与在北岭建国的王者订立契约,赐予恩宠之力,给鸟儿们带来翅膀的,正是这位神明。 北岭人知不知道兹尔涛?清不清楚他的名字?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塞鲁克的回答简单明了。 「那只是用来庆祝夏天到来而已」 「……哈?」 「去年我说过的,由来什么的我不清楚,大家也都差不多。我们喜欢夏天,夏天来了就很高兴,所以当然要庆祝夏天啦。那些道路冻结的地方能恢复,大家能碰面都是多亏了夏天」 ――该说情理之中吧。 神明的事情,丝毫不放在他们的心上。 这样也挺好,被神啊魔的弄的快烦死的亚尔德甚至有些羡慕。 不过,为鸟儿取回羽翼的还是神。兹尔涛回应皇女的理由目前尚不明确,神的想法是人无法估量的吗? 不管怎么说,总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吧。 ――得向吾王进言。 在这个祭典的时节,腾出点时间去兹尔涛那里,向神表示敬意。再拜托知晓内情的陆伊,准备点供品什么的。 「公主殿下不愉快的理由,可以告诉我了吧」 塞鲁克似乎还没放弃,亚尔德苦笑着答道, 「阁下坚持独身的理由我也还没听到呢」 「……因为很难挑啊!」 突然间,就想通了。 塞鲁克血统不凡,大概相当于是帝国的龙种旁系吧。因为他是家族的正式继承者,上门介绍亲事的人大概是多踏破门槛吧。 而且,这个男人总在关键时刻缺乏决断力。在婚事这种人生大事上,他大概做不了什么主。 「那就不要想着怎么挑,而是想着怎样拒绝又如何?」 「那更加不好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拒绝其实是在给对方自由」 「自由?」 「只有等你清楚的拒绝,才能寻找新的对象……这样的女性难道没有吗?」 塞鲁克似乎语塞了。 他皱着脸想了一会儿,终于轻吁一声,喃喃说道, 「您说的对,我考虑一下」 ――他有没有想过和皇女结婚? 塞鲁克是喜欢皇女的。 至于这种喜欢是不是男女间恋爱的那种喜欢,与爱情向来无缘的亚尔德难以判断。总之,塞鲁克对皇女的感情是正面的,这是肯定无误的。 北岭的传统也不错啊,试着结婚一下,如果不喜欢塞鲁克的话,皇女可以回娘家――至少在北岭,即便离婚,皇女的评价也不会在众人中下降。在宫廷里,也不成什么问题。结婚对象是野蛮人这件事,表面上会被当成没存在过。最多也就被人背地里说些什么而已。 得到皇帝同意的可能性也不低。北岭的价值与往日不可同语,既然是名门之后的塞鲁克,作为皇女的结婚对象,并不差。 「娜奥女士的事情,别问我,直接去找吾王谈谈如何?」 「这个……不成吧?」 ――优柔寡断的家伙。 冲动的时候明明一幅谁都挡不住的样子,一旦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就萎了。所以才和皇女的关系没什么进展吧。 「有什么不成的」 「可是,我……我去年被公主殿下讨厌了」 亚尔德眨了眨眼,他说的这是什么呢。 「去年?什么去年?」 「你忘记了吗?尚书官」 刚才为止的努力都白费了,不过塞鲁克似乎没注意到他又恢复了以前对亚尔德的称呼。 「到底什么事?」 「那时候是尚书官把公主带回来的。你看,公主殿下……我和她吵架了……感觉好像整个北岭都被她给否定了似的,所以脑子里突然就控制不住…」 使劲想了想,才终于明白过来。他是在说皇女失踪时的事。去年,皇女曾经忐忑不安担心被招回帝都,最后对塞鲁克乱发脾气失踪不见。那时候的事这个男人居然还记得,而且还一直放在心上。 差点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虽然塞鲁克一幅认真烦恼的模样,但为什么就不明白这根本是瞎操心呢。要是皇女知道塞鲁克的烦恼,首先会想到的不是同情而是对于一直造成误会的反省吧,个叫人郁闷的男人啊 他还是不适合成为皇女的丈夫,这么心想着,亚尔德鼓励起塞鲁克。 「没事的,吾王是一位善解人意之人,不会讨厌你的」 「那,那就好」 「去年的事,也是因为你太为吾王担心,所以才不慎失言的吧。你不必在意」 「所以我才觉得这事不成啊。我要是向公主殿下打听娜奥的事,说不定又会变成去年那样」 就塞鲁克来说,这次的着眼点算是蛮准的。确实是这样,万一说出什么胡话,又气走皇女,可就麻烦大了。在鸟儿已经恢复飞翔的如今,皇女的行动半径可是广到没边啊。她应该不会这么不负责任的消失吧……希望不会。 「是吗,那么,我也无可奉告。娜奥女士的事情,吾王确实挺在意的。但我们只要一如既往就行了」 「一如既往――」 「平凡的日常,有些时候也是支撑心灵的重要支柱。要是发现他人在为自己担心,对当事人来说并不只会觉得感谢。吾王大概会觉得,一定是自己没用造成的,会冒出『让臣下多操心,好窝囊』之类想法。所以,装着什么也没注意是很重要的。塞鲁克,如果你不打算去向吾王主动打听情况,就不能摆出好像注意到什么样子」 塞鲁克愣了一会儿,不久苦着脸,点头道, 「明白了,我试试看吧」 是打算试着去向皇女打听情况呢,还是打算试着沉默呢,估不到他呀。总之,塞鲁克似乎是下了决心。 终于搞定了,亚尔德刚松了口气,杰沙鲁特却走了进来。 「大公」 老骑士一边出声,一边视线朝塞鲁克扫去。意思大概是叫他出去吧,可惜意思没传达到。 苦笑了一下,亚尔德对塞鲁克说道,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私人事情要谈」 「唉?啊,哦哦……打扰了,我先走了」 塞鲁克刚一退出,杰沙鲁特就开口道, 「北地来了使节团」 心脏猛跳,同时也种害怕感,因为这消息的确认等于惹上了无法甩开的大麻烦。 为什么今天没立即回《黑狼公》领?好想把等祭典准备完成后才回去的自己给揍一顿。 「其他人,都知道了吗?」 北地与这里的关系极端恶劣。积年累月的仇恨先不去说他,去年刚刚发生过鸟儿被屠杀事件。北地人光是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让不少人立即红起眼睛杀气弥漫。 「都知道了,刚才,公主殿下接见了一行人」 没有把自己叫去,倒是挺让亚尔德意外的。 杰沙鲁特压低声音继续道, 「他们要求交换人质,并愿意先提供人质留在这里」 「……这么说来,是和平使节吗?」 稍微松了口气。从北地蛮族大量杀害鸟儿后,才刚过去半年。那时候北地的入侵部队全部被消灭,鸟儿遭屠杀而群情激愤的北岭人对他们毫不留情的挥出复仇之剑。 冤冤 相报何时了,这是亚尔德最担心发展。不过,没想到北地人会首先露出愿意结束这样仇恨的姿态,这是相当不容易的。 「似乎是的。不过,对交换的人质,他们有指名」 杰沙鲁特的报告,让亚尔德皱起眉头。有种讨厌的预感,却不能不听下去。 「是谁?」 「塞鲁克」 2 对北岭人来说,夏天是个快乐的季节。于是要庆祝,再于是有了祭典――塞鲁克的解说,没有错。 不过,这只是祭典的一个方面。 亚尔德向皇女提议,对兹尔涛那里表示一下敬意,毕竟是他让鸟儿们取回了羽翼,「那就今晚吧」女王当即答复。 「虽然我不喜欢那个神」 皇女哼哼后,笑道, 「不是为了什么神明,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去那里。我们同乘库拉露,让希洛巴尽可能的多休息一会儿」 也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好吗……好想这么诉苦。明天启程回《黑狼公》领,真的没问题吗?感觉有点悬。 ――嘛,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反正回去了也没什么好事。虽然很想掐住代官老婆的脖子,让她把那个丢脸的演剧给停掉。但回去后,等着自己的肯定是堆积如山的工作。 而且,想的那么远,搞不好比真遇上事的时候还觉得累。说到底,北岭宰相,皇女副官的责任是逃不掉的。 皇女转过头,朝一旁侍立的骑士命令道, 「陆伊,你也跟着来」 「遵命,那么只待《天地轮》结束后,我们就出发吧,这次不用准备宴会真好呢」 「宴会……?」 皇女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快。 「那些家伙好像只吃自己带来的东西」 是怀疑会遭到毒杀吗?又或者是出于信仰或独特的习俗?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态度都有问题,实在不算是什么有诚意的使节团。 「他们会留下一人作为人质吗?」 「是的」 「那今后的伙食怎么办?」 「天知道,你怎么想?」 ――好可惜。 这本该是自己精心想出来的乖僻台词『谁理你啊!死蠢!』登场的最好时机。不不,还是算了吧。 要是对方因为拒绝北岭的食物进而饿死的话,可能会被当作杀死人质的恶性事件,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一句『谁理你啊!死蠢!』能应付的。 「是打算把人质作为弃子吗?」 亚尔德刚问,陆伊便回答道, 「我刚刚调查过,人质似乎是北地名门的第一继承人」 「第一继承人?」 ――没有拒绝的余地。 难怪指名塞鲁克,虽然也料到对方会准备家世不俗的人物。但原以为是最多就是次子、三子就了不得了。 北地的情况,很多都不为外人知晓。唯一清楚的是,那是一片由数个豪族合作又或者是割据控制下的地方,他们有北地诸领或北地联合的称号。 所以,就算有特定一族希望和平,选择交换人质这种比较稳当的手段,也不能乐观地以为这就代表北地全体的意见。 不仅如此,一旦处理不当,其他的豪族也跟着上门来索要人质,进而比较起人质身份高低的话,就有危险了。 够麻烦啊,老实说,亚尔德实在是很想用『谁理你啊!死蠢!』来应付局面。 「塞鲁克已经知道了?」 「还没……这么问可能有些晚了,但您为什么知道?」 「我的骑士团长听到的」 皇女皱起脸。 「这本来不是别人能随便听到的,但那个男人就算听到,我也不会吃惊」 「非常抱歉,在下御下不严」 对亚尔德的谢罪,皇女不介意地说道。 「日落后很冷的,记得多穿点」 也因此错过了问她为何没叫自己出席会议,如果没有杰沙鲁特的报告,也许就连使节团的到来也还蒙在鼓里。 也许是在亚尔德昏倒的时候,皇女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情况下处理事务。如果是这样,真应该欢呼。如果不是――可就想不明白了。 带着疑惑,亚尔德向皇女告辞。傍晚前,他得去通知随从们明天不走了。尤其是得让杰沙鲁特消停会儿,最近老爷子一直和塔卢琴在关于借用鸟儿的问题上纠结。 塔卢琴对凡是杰沙鲁特指东他必然往西。今年入春时,老骑士曾经用剑威胁过鸟儿,从那以后塔卢琴就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反感。虽然杰沙鲁特根本没放在心上,言行举止一如既往,但看上去事态似乎恶化了,又或者这也许是一种正确的对应法吗?虽然明白人际关系中没有单纯的对错,但如果搞得太僵却会叫人为难。 厩舍长没打算介入,亚尔德虽然也不太愿意介入。但不经意就能看见塔卢琴板着一张脸,今天也是如此。 去厩舍露了个脸,顺便向希洛巴打声招呼,告诉她自己要乘库拉露去办点事,让她别不高兴。不出所料,希洛巴的羽毛稍稍有些耸起,但没表现出更加拒绝的意思。两团小毛球似的雏鸟,在亚尔德脚边欢跑着迎接他,虽然很可爱,却也是个麻烦,有两次差点跌倒。 据厩舍长说,希洛巴的幼仔似乎把亚尔德当成了表哥之类的位置,比起不向它们沟通心灵的母鸟,不仅容易理解而且还不会对雏鸟啰嗦的兄长,要更容易交往。 『哦是吗』亚尔德只能这么回答,『这两个小家伙肯定愿意让你搭乘的哟』厩舍长这么表示。反过来说,就是这两个雏鸟的成长方式与一般鸟儿有所不同吧。 一边感到若干责任,一边轻抚着希洛巴的鸟喙,逗她高兴。拿出厨房切好的砂糖分给雏鸟,结果被两只激动的小家伙给一头撞倒在地,接着为杰沙鲁特和塔卢琴调解了一下,刚刚吃了些食物,就被强行带回房间,硬着头皮被迫吃了怪味粥……没什么闲心放松一下,时间就匆匆而过。 旧城遗迹,以鸟儿的飞行速度很快就能到达。虽然这里曾经是北岭繁盛时期的主城,但崩溃后的如今,却被当成受诅咒的地方,令当地人不敢接近。 从裂石间穿过,亚尔德小心地前进。今晚月明风清,皓洁的月光洒满在地,虽是晚上却很亮堂。 亚尔德喜欢这里,寂静无声,能让他的思绪在往昔中奔驰。虽然一不小心灵魂会被幻视给牵引,但也不懒――如果有体力和时间的话。 在这片崩溃旧城的地下,长眠着北岭的守护神。呼唤他能不能得到回应,取决于对方 ,亚尔德也不清楚兹尔涛会不会出现。 要是能明白神的想法,那才叫怪了。 正因为神非人,所以才是神。也因此,亚尔德从来不相信那些自称知道神在想什么的人。 ――这一点上,预言者倒是可信些。 理解神意,自己就是神之类的话,她是不会说的吧。身为神之语容器的她不会允许自我超出己身职责所在。既是洁身自好,也是冥顽不化。 ――是什么时候,对她留下这种印象的? 虽然她可信,却与她水火不容。这是自己的感受,对方又如何呢?也是这么想的吗? 又或者,对她来说自我思考这种事也是禁止的吗?――作为神的容器,不思,不想,只是活着而已? 「要用血吗?」 听到皇女这样问后,亚尔德清醒过来。 和之前说的一样,随着日落气温猛降。袒露在外的脸被冷风吹的甚至有些发痛,叫他不禁怀疑夏季是不是真的有到来。 「以在下愚见――」 「不要啰嗦」 「神不会看人」 抬头看向亚尔德的皇女,脸上也被寒风吹的红红的。 「不会看人是什么意思?」 「神大概是以血来判断的吧」 皇女眨了眨眼,很快,啊的一声轻呼。 「是吗,是用血啊!」 「人的一生在神眼中不过是须臾一瞬,即便与人交谈,聆听祈祷,又或者赐予恩宠――都不过是白驹过隙的短短刹那。所以,恩宠之力才会通过血脉在一族中传承。在神的时间中,人不过是过眼云烟」 得到恩宠之力的,不是个人。而是与神交涉者的一族人。代代以血脉传承力量。神将力量借与人时,所认的恐怕就是血脉。 要是以灵魂来相认,恐怕一代人后力量就会消失。神与人之间,时间的流逝太过遥远。 「他好像说过,你的血让他觉得不愉快之类的」 「这位神与古王国之神,可能缺乏良好的关系」 「是这样吗?」 「所以,在下还是别跟着比较好」 「你好烦,我才不管神是怎么想的,我需要你」 一旁默默听着的陆伊,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公主殿下,这种发言还请您节制。听上去就好像是在向本国宰相发动感情攻势」 皇女的脸迅速涨红起来。 「陆伊!」 骑士脸上挂着他一如既往的招牌笑容。这是在捉弄她呢,亚尔德心里清楚得很,就不知道皇女是怎么想的。 因为决心要快点结束这话题,亚尔德一边耸肩一边插嘴道, 「在下早已不小心被吾王攻陷了」 皇女突然转过头,要说的话,像现在这样认真地侍奉这位要强的不成熟的聪明的主人,确实是相当不小心造成的结果。她的那句『我要你成为我的翼臣』让亚尔德无法拒绝。所以确实算是被她的感情攻势给攻陷的。 虽然周围没人发现,但其实,亚尔德是个相当马虎的人。 「要是在下更聪明点,任凭吾王再怎么说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而是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出发了」 皇女的表情变僵硬了。 「明天,你要走了吗」 「不,在下决定延期出发」 「……是吗」 陆伊笑容满面地开口道, 「您看,和我说的一样吧」 「什么?」 「老师是绝对不会对公主殿下弃而不顾的。对了,要是需要血的话,还是用我的吧。虽然我不是皇家之人,但也算是远亲。应该有效吧?」 亚尔德虽然点头了,皇女却抓住陆伊的手臂,阻止道, 「这是我的责任」 「无须让公主殿下玉体受伤――」 「不行,我来」 皇女口气变得强硬,打断了陆伊。她转过头来望着亚尔德时,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幼稚之色。 ――龙气。 皇女的轮廓被黄金的火焰簇拥。呼唤神的意志,引动了她内涵的力量吧。又或者,她已经开始呼唤神了? 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被龙气给震到,亚尔德一边退后半步,一边轻声说「遵命」后低下头。 从剑鞘中瞬间拔出的剑刃掠过手指,接着皇女甩了一下手掌。月光下钝银色闪闪发光的碎石堆上,血珠溅落;散发着彩虹色的光辉,如同一颗颗小小的星辰。 「兹尔涛哟」 皇女没有大声呼喊,也不是在低语。只是以在场者都能听到的音量,平淡呼唤。 风停了,掠过山谷间的呼啸声也停了,这是让当地人惧怕,被俗称恶灵呻吟的声音。 「由衷感谢您借给我力量,让鸟儿的翅膀取回御风之力」 随意垂下手,又是一滴鲜血落下。亚尔德觉得,这是光,也是生命,这血才是神之力。 不合时宜的感动,突然从胸口涌出,击中亚尔德。 ――活着,便是一场奇迹。 能活在这片大地上――仅此,一切都能得到抚慰。 遗迹的轮廓冒出苍白色的光炎。就像在怀念往日的姿态,虚幻的柱子耸立,半透明的城市在虚空中显现。 皇女半跪在地,手按在石头上。月光下,失去本色化为银白的卷发,覆盖了她的侧颜。 「……还有,我想问您。听说魔界的通道将要打开,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 『又是你吗』 脚下突然响起的声响,让亚尔德大吃一惊。虽然皇女冷不丁冒出的提问也让他感到吃惊,但两者无法相提并论。 「不好意思,又打扰您了」 带着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口吻,皇女继续说道, 「兹尔涛,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人真是欲望深重。表示感谢后,只会再次提出种种索求』 「正因为有欲望所以才能前进,这就是我们人。会停下来的,大概也只有死亡之时」 地面震动。 整个乱石堆都在呻吟仿佛要雪崩了一般,亚尔德缩起脖子。对于人类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死亡的生物,兹尔涛有完整的理解吗? 『你的意思是欲望深重的自己,正是人该有的样子吗』 「能回答我了吗?人的寿命是短暂的,珍惜时间吧,神」 『你太贪心了,渺小者哟』 皇女的弱点被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这是偶然吗?还是该说不愧是神呢。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种,但故意这么说出来,这位神也真是不客气。 不过,皇女冷静地答道, 「我不否定,您能满足我的贪心吗?还是说不能满足?」 『魔界的通道,将会打开』 神轻描淡写的回答了。 远处的群山似乎在扭曲,月色好像比平时明亮了数百倍。同时视野模糊,世界的一切都在远去。 ――神正在苏醒。 兹尔涛的力量让亚尔德的五感失衡。对于身具其他神恩宠的亚尔德来说,等同于拷问……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神力间的不相融。去年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在召唤神的前段他就耗尽体力,陷入意识不明之中…… 『魔界的支配者拥有与神比肩的力量,却像人一般欲望深重,他们一心在渴望』 「渴望什么?」 『复仇』 一种堪比暴力的压力,碾压着亚尔德。堵住他的胸口,让他难以呼吸。 可是,皇女却没有任何不适,恐怕陆伊也一样,他们与神共有着这个领域。呼吸心跳,一切都与神同,生机比平时更加蓬勃强大。 「它们要对什么复仇?」 『对所有一切。他们跟随陨落的母神,他们憎恨嫉妒羡慕导致母神堕落的天界,还有天界中知晓往昔女神模样的众神。他们幼小――既是渴望爱的孤儿,也是诱惑者,更是拥有灭世之力的存在』 「兹尔涛,怎样才能对抗他们?」 『在它们毁灭世界前,先毁灭它们』 神的语气轻飘飘不惹尘烟,听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感情,但是,反过来,却又带着种诡异。 「就没有救赎的方法吗?」 『苍龙王曾经救赎过,效仿他即可』 「他好像早就死了吧」 『叫奥路姆斯的眷族,使用力量』 「……兹尔涛,就不能直接教我吗?您的声音是装饰吗?」 面对皇女的挑衅,神回之以地动山摇。 亚尔德感觉天旋地转,这到底是他个人的错觉,还是真的世界在旋转?他无法判断。 皇女的声音响亮,她就像是一团光。此刻的皇女就是龙气的化身。 「兹尔涛哟,您的愿望是什么?要和魔王联手吗?又或者只是想旁观吗?我不会要求您助我一譬之力,但至少为了这个世界就不能做点什么吗?虽然我不过是无力却欲望深重的人之子。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世界被毁灭,身为神的您又是怎么样呢?」 震动停止了,神的气息再次消失。 皇女刚刚站起来,亚尔德却趴下了。感觉好恶心,快要吐了。 「亚尔德」 天摇地转,别说是上下左右了,就连前后也把握不住。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把彷徨在天际快要飞散的思维,全力收拢聚集起来。 冷汗在额头上冒出。全身一片冰冷。就像冰块,古老深厚的溶不开化不来的冰块。 ――你能和神对话吧。 独特的语气,吟歌般的抑扬顿挫,预言者的声音近在身边,又或许是近在耳边般响起。 ――有一种命运,即使再怎么回避,也避不开。人只有沿着那条既定的路线走下去,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才不知道。 预言者的脸在黑暗中浮现。黑发,光滑的额头。淡色的嘴唇,无情地说道, ――众神超越时间存在,人则是沿着时间存在。仅此而已。你明白了吗?我侍奉的神述说未来,你侍奉的神述说过去。有什么区别?哪边都一样,皆是早已经定下的东西。 不对,亚尔德想回答,他想质问那位把话语权交给预言者的坦达神。 为什么要述说未来,如果是既定的事情,有什么必要非得说出来不可? ――知道会成功,便更易于选择方向。 那时在黑森森的房间中,亚尔德与预言者对峙,他质问对方的企图。 ――那么,要是明知会失败,又该如何? ――这个世上没有失败这种事哟,大公。你也是知道的吧?神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向着该成为的方向在发展。所以,坦达神才会委托我,说出什么样的话,容易让人行动起来。说出什么样的告诫,能让人不抵抗的接受命运。 强烈无比的抵触感,让亚尔德反问道, ――你自以为是看透这个世界的神吗?看透直到终点的所有一切? 黑暗的房间,比深夜更无光。 预言者背对着小窗,洒入的光线让室内飞舞的尘埃仿佛金色粉末似的闪闪发亮,预言者的黑发也如同镶了一层金边,她的脸应该是在一片阴影之中。 可是,亚尔德却记得,她在微笑,她身上的饰物淡淡发光。一个呼吸的停顿后,她的嘴唇一动回答了。 ――不是这样。 一尘不变的笑容深处,第一次传出一丝苦恼。直到这时才发现,她除了是神的容器外,也是一个人,无法彻底舍去人的身份的她,也会有矛盾感吧。 力量会改变人,世俗的权力也是一样。如果是未来神的预言者,想要保持自己的心性大概并不容易。所以,亚尔德才说出这样嘲讽似的话来。 结果,这样幼稚的挑衅好像打动了预言者。虽然对方的声音凛然听不出半点动摇,但身上饰物的晃动声,似乎代表了她心中的震动。 ――你觉得坦达神所交给我的未来是无限的?我只知道直到我生命终结之时的事情,而那并不遥远。 无语。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恢复记忆的现在。 在她眼眸中,看见了深切的愿望。其内容与本质都不清楚,只知道预言者在强烈的渴望着,绝望着,接受着某种东西。 过去与未来,彼此背道而驰,却又是力量性质相同的两人。亚尔德对预言者产生了共鸣,那是第一次。 「亚尔德!」 皇女的声音撕裂了预言者的脸。不愧是龙种,声音甚至能探到迷茫的意识底部,不给人半点消停的时间。 「……在下没事」 勉强挤出声音,亚尔德抬起头。 没事,人没有倒下,重振了一下精神,亚尔德站起身。 皇女望着这边,没事的,心中默念了一遍,必须没事。 预言者的相貌在记忆深处化开,只有声音留下。 ――我没什么时间了,拯救主。 3 祭典开始了。 心想着本来应该已离开北岭了,却还是和去年一样坐在皇女身边,观看射箭比赛。 今年的气氛有些紧张,这是因为隔着皇女的另一边,坐着来自北地的使节团代表。 他们也挺有胆量。 明知自己一行深受当地人憎恨,却还敢抛头露面。在可能遭到弓箭袭击的状况下泰然自若,虽然觉得佩服,也有所困扰。 如果使节受到伤害,问题必将恶化。变成那样的话,不得不收拾残局的肯定是亚尔德。 一个劲地祈祷千万别出乱子,对于比赛胜负反而没什么兴趣了。但这样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观众们比平日更起劲的热闹着。 「进行决赛,是非常罕见的」 听到皇女的解说,这才发现比赛还没分出胜负。 苦练技艺的陆伊,与北岭首屈一指的射手塞鲁克似乎不相上下。这么一来,他们要轮番射到某一方出现失误为止。此刻亚尔德很想与陆伊好好谈谈有那些练箭的时间,却不干其他正经事的问题。 另外现场不见踪影的格兰达克肯定是在某个地方殷切地开局设赌……哦,应该停止收钱了,决赛开始了。 先射的是塞鲁克,一射就轻易射中了耙子的中心。 明明是个嘴笨的单细胞男,一旦拿起弓箭,整个表情整个人都完全大变样,仿佛进入了某个深远的真理领域。 「塞鲁克阁下是位名射手呢」 使节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如被打磨过的古铜般的头发令人印象深刻,相貌有种尖锐感。仔细想想,应该是与塞鲁克同辈,但冷静的言行举止与塞鲁克根本是天壤之别。 不过要说到冷静,皇女也相当不凡。虽然觉得她的胆量有时候过大,但这种能面对任何状况的胆量,也确实让亚尔德羡慕就是了。 今日的皇女一身女装。『反正去年也是这么穿的,比男装看上去好看些』皇女本人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身打扮确实引人注目,但旁边就是保不准何时就会反水的敌人,这套衣服未免太不利于行动。这么指出后,皇女回答说『这件衣服有不少藏暗器的地方』,随后从袖子里瞬间摸出把短刀,比起『真可靠』之类的感想,亚尔德更想关照她的是『请别把状况变得太难以收拾』。 终极愿望则是――老天保佑什么也别发生。 皇女轻轻举起手,赞了一下塞鲁克的本领。要是她轻飘飘袖子中藏着的短刀被使节看见了该怎么办?亚尔德提心吊胆。放下手,皇女落落大方地点头,回应使节刚才说的话。 「那是他的长处之一,另外他还很擅长教人」 「请务必让他给我指点」 这么回复的是比使节坐的更远处的青年。这位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吧。体格虽已经是大人,整个人感觉却很年轻。一头比使节淡色的金发,表情开朗,看上去不像是被当作人质留下来的人。 是精明人,还是傻瓜?又或者是擅忍之人呢? 「那大概不行吧,雷兰多。与你交换后,我会带他走。如果不行,你就跟我回去」 「哦,好的,叔叔」 ――好假啊。 虽然不知道杰沙鲁特是怎么查出来的,但根据他的报告,这位叫雷兰多的青年 ,确实是他们一族的第一继承人。但是他的立场却很微妙。现在手握实权的是担任使节其叔父,换句话说就是上一代族长的亲弟弟,这位叔叔把碍事的小子巧妙推给北岭,要是一旦被弄死了就再好不过,这种打算实在是太明显了吧。 自己这边能做的,只有把雷兰多给洗脑成亲北岭派,然后再平平安安把人送回去。 不过,就算有一个雷兰多对北岭亲近,但他回到故乡,没有协助者的话,也就没什么意义。 ――塞鲁克啊…… 人望,他是有的。天性善良便是塞鲁克的特色。对于是否给别人添麻烦很敏感,所以做事上倾向于不惹人厌,大概能交到不少朋友吧。 不过,他与阴谋诡计不相容。不用指望他会去按照指示刻意接近谁。这么一来,就有必要为他配上一位能暗中构筑人脉,在雷兰多重返故里之时一举获得支持的人才。 ――不过啊,选格兰达克能行吗……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北岭人不靠谱。去年冬天的袭击,让鸟儿死伤惨重。连一年都未满的如今,实在不觉得他们能冷静的把事情当作过眼云烟来对待。 话说回来,让塞鲁克当人质这件事本身,真的没问题吗?其本人的想法也还不清楚。皇女的想法是等射箭比赛结束再说,所以一直没有把使节团的要求内容告诉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由我来教」 皇女的话,让雷兰多瞪大眼。 「公主殿下,会用箭吗?」 ――在装傻呢。 北岭王是位不让须眉的武者这种事,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 不过,仅看今天皇女的打扮,大概都会觉得她是朵温室花朵吧。这套衣服比帝都那时穿过的要更显成熟,收腰挺胸的款式。领口开的有些大,让男人们的视线集中过来也不奇怪。 ――接下来该轮到说亲了吧。 要是提出与雷兰多喜结良缘的请求,该怎么回答?皇帝会答应吗?皇帝对于皇女的婚嫁对象,大概设想过很多吧。不过目前为止,都没露出什么口风。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太可爱,不愿她嫁出去?普通的父亲,虽然很容易陷入这种心情,但帝国的那位皇帝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只有这件事,完全无从推测。 当事人皇女正向雷兰多的方向,倾过身,像是在揭晓谜底似的说道, 「我也是向塞鲁克学的,弓箭很有趣。我的本事虽说比不上塞鲁克,但自认也算是相当不错了。如果不是必须坐在这里不可,我很想亲自上场」 她的姿势,凸现了其胸口谷间地带,她自己是不是明白这点呢。不出所料,雷兰多的视线向着皇女脸蛋的更下方飘去。 一片欢呼,原来是陆伊的箭也射中了,这一箭同样身中靶心。亚尔德心想干脆成立一个杂技团吧,肯定能大赚特赚。陆伊的话,光是站在那里,也能让观众云集,再顺便弄点什么北岭王御用蜡烛之类的就更好了。 「听起来不错,贵国的女性,以往都是这样吗?」 对使节的问题,皇女微笑着回答道, 「如果你说的『国』是指帝国的话,我只能说答案各种各样太多。我们帝国,是由诸多民族组成的。各民族都有独特的才能,不同的文化共鸣繁盛,不能一概而论。有些民族中女子习武是种禁忌,还有些民族中女子成为战士是传统。至于说到北岭国,想必你们也是清楚的吧,会骑射的女子不在少数」 「那皇室中人呢?」 「追溯历史的话,在旧帝国中,二世皇帝的女儿曾经被称姬将军并闻名遐迩,据说她特别擅长用枪。现在流传的枪舞,起源据说就是这位姬将军为了让部下们学会如何在马匹上用枪,让舞者模仿自己的动作而创造的。此外,四世皇后是位用弓的高手,有『长弓姬』的别名,据说她曾经一箭射毙过谋反袭击皇帝的军队指挥官」 亚尔德刚这么一插嘴,北地两人组就沉默了。皇女笑着点头道, 「北岭宰相喜欢历史,要是弄的不好,被他找到长篇大论的机会,就会像刚才那样子呢」 「我对帝国的历史也很有兴趣」 雷兰多勇敢地回答,皇女大声笑起来。 「公子的好奇心很强呢」 「是的,无论是北岭的事,帝国的事……或者是公主的事,我都很想知道」 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叫人目瞪口呆的话来,说真的,亚尔德被这位人质候补吓到了。因为对方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很真挚。 ――这样的人,塞鲁克比不过呢。 表示好意,如果太过于赤裸裸会显的没品味。阿谀奉承,则不对皇女的胃口。不过雷兰多的发言,却正好点中关键。 皇女似乎也有些吃惊。 对她没有像少女一样两颊飞红,是不是应该感到佩服。如果换成长公主的话,大概会送出一个秋波,又或者是暗示些什么的动作吧――想到此,亚尔德才回想起,对方提议与自己复婚的事情,顿时兴致全无。 那不是命令,只是提议,且决定权在亚尔德手中。所以,不得不深思熟虑。 可是反复思索后,亚尔德还是不明白,这场婚姻――用长公主的话来说就是重修旧好――能为长公主带来什么好处? 反而亚尔德这边好处多多。一旦正式将长公主娶为正妻,便能巩固他根基不稳的薄弱立场。当然也会招人嫉妒,暗中非议。不过同时身份也会上升到不敢让那些人与他正面为敌的程度。长公主与真上皇帝极为亲近,而在贵族社会中,真上皇帝的权力,可谓是绝对的。 把同僚暗中仰慕的恋情对象给夺走,还有长公主为人的恐怖之处,这些先不放入思考范围之内。所谓的贵族婚姻,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很遗憾的是,亚尔德现在也是贵族。以贵族的观点来看,这场婚姻并不懒,或者该说是一段良缘。 但是,不可能只是一方得益的联姻,这也是贵族婚嫁的常识。所以,亚尔德对当事人长公主的损益着实思考了一番。 ――或许,这不是为了长公主着想而提出婚姻吧。 希望亚尔德的地位上升的人,是谁? 想都不用想,答案很明显――只有真上皇帝。 皇帝,想要保全皇女。这么一想,便说的通了。赐予副官亚尔德权力,是为了给皇女一道可靠的后盾。 皇帝对亚尔德没野心的性格把握的很深。即使没有给他全面的信任,但至少相信他会在被交给的职位上认真工作,且不会为个人飞黄腾达而去利用皇女。 说到底,决定皇家婚嫁的是皇帝。长公主也明言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恐怕,那不是默许,而是密令吧。 长公主也是皇帝控制的女人,早就有了成为政治工具的觉悟吧。不过她大概也没想到会变成二次结婚这种事情。而且对方还只是个顶着贵族名字的异族人,实在找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来。 ――可怜啊。 明知现在不是同情的时候。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同情起来。不能再婚,对她来说既是诅咒,同时也是种解脱吧――虽然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也避免了去迎合讨厌的人。 先别说身为贵族的立场,亚尔德讨厌被她卷入。不是出于什么道理,也不是因为什么损益,纯粹是讨厌。 如果亚尔德拒绝,长公主就能保住目前的立场。现在选择权,就在亚尔德的手中。 所以,为难。 左右他人人生的权力,他才不想要。自己的人生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再背负别人的人生,怎么可能做的到。 ――不行了。 长公主的话,要是听到他人来背负自己 的人生这种话大概会挑起眉毛,笑起来吧,就算成为某人的妻子,她的人生还是她自己的东西。 不过,选择的是亚尔德。长公主没有那份选择权。这其中差异巨大且沉重。 皇帝大概也有所犹豫吧,又或者是在探试也说不定。不管怎样,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让亚尔德感到重负。要是命令的话,思考大概会转个大弯后回到起点。 ――要是命令,我会同意结婚吗? 只有结了不是吗?他心中自问自答。要是命令便没的选,正因为不是命令所以才两难。 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够可耻。 「亚尔德」 听到小声呼,于是清醒过来。皇女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在下走神了,非常抱歉……有什么事吗?」 「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城里去吧,你脸色好难看」 「很遗憾,在下的脸色一直都是这个样,请您不必担心」 说实话,身体确实不太好。比平时更难受,大概是没睡好的关系,早上总觉得浑身倦怠。光是坐着就软绵无力,非常犯困,但却以怎么也睡不着。这样一来疲惫感越积越多。 「北岭宰相阁下,身体不舒服吗?」 猜不透眯起眼睛朝这里打量的使节心中在想什么。这位雷兰多的叔叔,自称是酋拉路库。正式的全名是,酋=阿路库?拉=陆斯?阿=陆夫。拉=陆斯是家族名,最后的阿=陆夫是代表他的『等阶』,这些是亚尔德从纳格宾那里听说的。 商人昨晚到达后,马上就来拜访了亚尔德。表面上是对给他垄断冰块销售表示感谢的访问。而实情则是情报收集与交换。虽然没有公开身份,但纳格宾其实是皇帝的非正式传达官。给他的情报,会直接传入皇帝的耳中,且还是不耗时间的即时传递。 北地使节团的到来,以及提出的人质交换的要求,很快就会由皇女亲自汇报,这些纳格宾是很清楚的。 随意说了些开场白,商人告诉了他一些关于北地的知识。 ――在北地,人的『等阶』是相当重要的。 就算家名相同,等阶却各不相同,决定等阶差异的,好像是恩宠者的实力。 ――听说关键在于『被大地喜爱的程度』,北地人的想法,俺实在不懂呢……您看这『被大地喜爱』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虽然歪着头这么回答,但直觉却似乎有些明白。亚尔德曾经在幻视中听说过,在北地,这个世界不该存在的力量不是以神的形式出现。所以,力量会直接赐给被选中的人,而那人便会成为北方大地的支配者…… 如今恩宠之力不断增强,北方大地赐予的力量大概也在变强吧。不过,却不可能一视同仁赐给所有人,所以才有了『等阶』。 阿=陆夫,在等阶中排在第三位。雷兰多的正式全名是,雷=安多?拉=陆斯?阿=勒。阿=勒是第二位的等阶。身具这个等阶的人似乎很稀少。如果加以训练,就能成为《雷霆使者》。 雷兰多此刻正热情地注视着皇女,先不说他会不会成为亲帝国派,至少变成亲皇女的一派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说回来,《雷霆使者》被送来当人质这件事本身就很棘手。如果他接受过作为术者的训练,那么操纵天气,呼风落雷便不在话下。把这样的人留在北岭,实在不能安心吧。 不过,据说一旦成为《雷霆使者》就必须舍弃家名,无缘世俗的权力。作为家族继承人的雷兰多,应该不是《雷霆使者》。『至少没受过正式的训练,您可以这么期待哟』商人如是说,听上去似乎还算可信。 不过,既然《雷霆使者》是第二位,那么第一位又会怎样?第二位就有《雷霆使者》的天赋,第一位的加以训练后又会怎样?听到亚尔德这么一问,纳格宾左右摇头,皱着脸答道, ――和训不训练无关,最上位的是阿=巴鲁斯,如果有人报出这个名字,最好小心。因为这个词中有北地之主的意思。 真的有这种人吗?亚尔德问后,商人缩了缩脖子回答道, ――虽然极为罕见,但似乎现在就有一位,虽然都是些传闻。 听到纳格宾的话,亚尔德难掩心中的震惊,就像是原以为传达官就代表皇家恩宠之力的强度,结果遇上了长公主,才发现错的远了……为什么又冒出长公主来了,亚尔德好想抱头。重修旧好的问题似乎在心里扎根了,动不动就会产生联想。 比起这场婚姻,北地的家族内斗被推到北岭来,不过是些小问题……虽然很想这么说。 ――问题不小啊。 「在下大病初愈,让吾王多操心了」 「脸色看上去确实不太好」 听到雷兰多这么说,亚尔德有些吃惊。没想到他的视线还会留意皇女以外的人身上,要是这话就这么直说出来,他会怎么回答?压下想尝试的冲动,亚尔德把话题转回到了之前。 「在下的事,请不必在意。与历史上留名的女杰相比,皇女殿下是丝毫不逊色的。弓与剑的技艺均不在话下,甚至还曾亲自制裁过意图不轨者」 皇女点头补充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十五岁来说的很久以前,会是怎么个以前法。三十七岁的亚尔德很难想像。 雷兰多皱眉道, 「意思不轨者竟然会有接近的机会……」 「皇家的敌人很多,但幸存下来的却很少」 把这位北方公子充满同情的话轻易给截断,皇女再次朝使节转过头道, 「但是,这里却不一样。在这里你们的敌人多到根本不能与我那时候相提并论。说实话,我无法保证贵公子的生命安全」 「作为我方来说,能做的只有信任皇女殿下。并且期望您也能同样相信我们,放心交换人质」 雷兰多要是有个好歹事情就要闹大,亚尔德心情郁闷。 这位公子如果在北岭意外死亡,塞鲁克也就会跟着没命。接下来便会是一场大战吧。 果然还是拒绝他们比较好吗? ――可是,如果人质交换能换来和平的话…… 这份可能性叫人难以取舍。如果不用再担心与北地的纷争问题,那便会轻松很多。光是小心翼翼避免卷入皇位继承权的纷争之中,就已经够头痛了,还要再加上世界毁灭啦魔界通道打开啦之类的麻烦事,谁理你啊!死蠢!要是能这么扔下一句就卷包袱去隐居该多好――想着想着,发现自己的思考朝徒劳的方向偏离了。 隐居,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在祭典结束时,我会给你答复,着急不是明智之举」 「明白了」 听到使节的回答,皇女站起身。视线朝周围观众望去,同时她压低声音说道, 「希望阁下能言行一致,我也不希望多流无畏的鲜血」 使节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此前他大概只把皇女当作一位高傲的小丫头了吧。 不巧的是,这位高傲的小丫头手中握有权力,并且知道如何使用这份权力。要是小看她会吃苦头的,这位使节真的明白了吗? 随后皇女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大声说道, 「今年的竞弓比赛也很精彩!各位的弓弦声让春天更明媚,让夏天更快到来」 不知何时比赛分出了胜负,冠军还是和例年一样被塞鲁克夺得。抬头望着主席台这边的自豪表情就和少年一样纯真,与举箭射击时判若两人。 说起来,向他建议干脆拒绝不想要的结婚对象,他有没有真的去做? 不动声色的朝观众中扫了一遍,看看有没有对塞鲁克送去热情视线的女性,瞧了一会儿却不太 得要领。脸上若干闷闷不乐的陆伊此刻正站在塞鲁克身旁,所以很难说清女性们到底是在看哪边。或者说,好像都在看陆伊。 就算是败也有败的风情啊,对于女性们的视线,塞鲁克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没有在意,这不知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能够让北地来的客人也见识到我们弓手的优秀,我觉得很骄傲」 听到皇女言及使节,会场的气氛有些变了。 塞鲁克的表情紧绷,陆伊则是放下手中的弓,从仆人手中取回自己的剑,大步朝这里走来,途中回头招呼塞鲁克道, 「你走在我前面吧,塞鲁克」 听到这句话,塞鲁克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动起来。他也放下手中的弓,不过没有佩剑。现在才发现明明是祭典节,塞鲁克却穿着一身尚书官的官服。因为一直瞧惯了,所以才没注意。 竞弓的胜者,会由皇女亲自授予花环。因为这样能让选手觉得很光荣,如此提案的人是陆伊。 ――地上的祭典啊。 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感想。 塞鲁克身着黑色官服在皇女前面低下头,皇女从主席台上弯腰将花环挂在他脖子上,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真是耀眼的情景。 在祭神的比赛中给胜者授予花环,凡人之躯的皇女,看起来就像这场祭典的主角与中心。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注意的时候,凡人的支配者偷偷盗取了本该是神的尊敬。 ――然后,失去。 所有都在变化,都在流失。正因为这是恒例,所以历史这种东西才会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回顾走来的路,对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能为我介绍一下今天的英雄吗」 使节笑容满面的向皇女要求,皇女点头道, 「这位技术精湛的弓手,是来自赤湖的塞鲁克」 北岭人没有姓氏。郑重其事介绍的时候,会在人名前加上出身地,比如来自某某地的谁。 「哦哦,阁下就是塞鲁克吗」 无视夸张附和的使节,皇女继续介绍道, 「塞鲁克,这边是来自北地的使节酋=阿路库?拉=陆斯?阿=陆夫阁下,另一边的是他的侄儿雷=安多?拉=陆斯?阿=勒」 「请叫我雷兰多」 雷兰多周到的补充,被他的笑容影响,塞鲁克紧绷的脸稍微有了些缓和。 就在这时,使节插口道, 「能有幸见到你,实在是机会难得。请塞鲁克阁下,务必来我们北地」 「使节阁下」 皇女的声音尖锐起来。使节却没有在意。他的视线直盯盯的对着塞鲁克,与他的侄儿呈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亚尔德差点吃惊的叫出声来,同时也醒悟道, ――这家伙,是打算来硬的。 此前为了不让塞鲁克不安,一直都没把这件事告诉过他,现在却弄巧成拙,那么,身为当事人的塞鲁克会不会接受。 「作为交换人质,我的侄儿雷兰多会留在北岭,相应的我也会带着阁下回北地,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阁下有没有勇气去敌国作人质呢?」 4 「当然去」 塞鲁克即答。 你这家伙的脑子里大概什么也没想吧,亚尔德很想这么说,虽然是很想,但毕竟众目睽睽,再加上自己的立场,所以只有忍了。 现场一片嘈杂。听到刚才对话的人,向没听到的传播,如同波浪般人声席卷。有些人甚至开始大声抗议,但随着皇女一声大喝,现场无声了。 「都给我闭嘴」 区区一句话,就让啰嗦的北岭人乖乖闭上嘴巴,可以说皇女的权威已经得到广泛的认同了吧。 同四周瞪了一圈,皇女继续说道, 「派不派人质,决定权在身为北岭王的我手上。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会在祭典结束时给予回复。这件事上不准再有任何人插嘴,胆敢开口者,别怪我不客气」 话刚说完,陆伊的手便放到剑柄上,皇女背后站着的阿吉鲁等骑士们也纷纷效仿。 「您说的真可怕」 依旧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使节这么嘀咕,但皇女看都没看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服从者都给我关起来,没有例外」 接着,皇女终于转头朝向使节,她挑起眉毛,微微眯起眼说道, 「我不想多流无畏的鲜血,但如果不是无畏,那流再多也无妨。对于不把我说过的话放在眼里的人,没有资格与我进行对等的交易。阁下现在该做的是得到我的信任。如果我不信你,那么即便有任何约定也没用,更不用浪费时间去招待阁下,去听阁下废话。我会把你的头砍下来插在枪尖上挂到北地的国境上做装饰」 这下,使节的颜色终于变了。刚看到他想开口,亚尔德急忙插嘴道, 「吾王话中的真意,就由在下向使节详细说明吧。使节听过后想必能明白」 「可是――」 「请让在下为吾王分忧,看看使节阁下是否值得占用您的宝贵时间,吾王继续愉快地享受祭典吧」 皇女皱起脸,似乎想说这种状态下还怎么愉快的起来。 这我当然懂,虽然懂,还是请您装着很愉快吧。虽然很想说出来,但皇女此刻正被众人注视,被现场的无数北岭臣民们注视。 「吾王,请您多停留一会儿,好给北岭的勇者们赐话――弓技精湛者,不止冠军一人。这是个难得的北岭各地的臣民聚焦起来的机会。请您务必让他们有机会拜见龙颜,倾听龙声」 皇女有些不满地嘴巴打结,但还是很快点头道, 「好吧,交给你了……塞鲁克」 「我在,公主殿下」 震耳欲聋的回答,看他那副倔强的表情,很像是会马上说出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有没有勇气去做人质之类的话来,这份干劲,皇女笑着接受了,然后仿佛完全没在意刚才的对话似的说道, 「为我介绍一下竞弓比赛的参赛者,好像有几个生面孔,我要表扬一下他们的奋勇」 被皇女漂亮的调转话题给牵引着,声音恢复了往常。 「大家会很开心的」 「是吗,那你为我介绍吧」 皇女从主席台上朝塞鲁克招了招手,虽然塞鲁克开始有些不太明白,但很快醒悟过来上前帮忙。要是男装的话,她大概会轻巧的一跃而下吧,但女装却无法做出这种行为来。 最后是塞鲁克双手抱着她的细腰将她抱下来,皇女坦然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反而把塞鲁克闹了个大红脸。 「看来,公主殿下对于驾驭男人多少有些心得了呢」 被身后传来的自言自语声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才发现陆伊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公主的护卫工作呢?」 「交给阿吉鲁了」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这边看上去更需要护卫吗? 虽然有他在很可靠,但问题的严重度性被加大,让亚尔德高兴不起来。 同时杰沙鲁特也已经准备就位,老爷子带着稍有风吹草动就一刀砍了使节和他侄子的冷血表情,向对方施加着无形的压力。这也让亚尔德高兴不起来。 亚尔德想活的更和平一些,为什么事态总是朝着杀戮的方向发展? 就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的,陆伊苦笑道, 「您准备回城吗?」 这样才比较容易保命啊,亚尔德点了点头,让骑士团备好车子后,远眺了一下两位北地人。随行人员的观众席,就在主台下。虽然亚尔德没有下过什么命令,但北地人全部置在监视范围内 第三章 1 北地诸领在北岭更北,当然寒冷。不过,却对北岭更有春天的感觉,到处飘扬着夏天即临的气息,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海拔不同吧。 与高山峻岭的北岭相比,北地以低矮的平地为主。要说地形上有什么险关,也只有与北岭国境相邻的地方。冰雪融化后的急流轰隆轰隆的冲过深邃的溪谷,两岸没有任何渡桥。 使节团来时的路线,是绕途南下,在草原地带渡河后,再踏上大路,通过南麓镇后,登山入北岭。危险度低但很耗时日,是一条很迂回的路线。 回程则从北岭这边的高山悬崖上,以绳索吊着笼子滑行过去。听说无论是人还是货物都是这么运过去的,亚尔德觉得挺悬。 作为友好的凭证,也提出用鸟。不出所料的是,并不是每一位使节团成员肯接受。只有亚尔德和塞鲁克再加上使节团里的一个年轻人,一起乘鸟过溪谷。 「就这样一下子飞过去多好啊」 听塞鲁克这么说,亚尔德安慰道, 「使用鸟儿的话,可能会让使节团的人们感到不安」 「为什么会不安?连鸟儿的好处都不知道的家伙,怎么还算是――」 「塞鲁克」 亚尔德夺低声音,语气严肃不失时机的打断了塞鲁克。塞鲁克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回应道, 「――您又要说,当地有当地的规矩,我们应该尊重吧」 「知道就好」 降落在野兽都不走的险峻陡坡上,接着是一段对亚尔德来说相当艰苦的行程,一番跋涉后总算是活着走到了工整的道路上。 ――这路修的还可以啊。 比南麓镇通往北岭的路要好的多。而且,准备的马车还装有避震装置,就算是长时间乘坐也不会觉得疲惫。 说起来,去年晚夏,被召唤到宫廷里去的时候,坐的三皇子的马车好像就是这种的。当时听说三皇子喜欢新奇之物,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北地传来的机关。 马车的设计上,背地的技术力也许超过帝国,并且,只要在用到车轮的地方可能都更胜一筹。渡过溪谷时用的滑车,其实也是相当不凡的技术。 牵引马车的马匹,要比帝国骑士爱用的马小一些。皮毛很厚,特别是在马蹄周围,有一圈装饰般的蹄毛。马掌很大,似乎便于雪地奔跑。 当地特色啊,土地给生物们带上特征。而人,也从属于土地。出生成长的土地特征渗入人的习惯之中,无法轻易遗忘。 ――文化亦如是。 北地的问题大概在于严寒,建筑方式、服饰、料理、活动等皆是为了对抗严寒而形成。肯定有某些外人不能理解的习惯,又或者是难以接受的规定。经过数百年的岁月,不断新生灭亡又变化之物,这便是文化。 下坡路有多条,马车开始进入树木茂盛的森林地带。满眼绿色的风景,与北岭真的是大不相同。 「这里的树木真多呢」 朝同乘的使节搭话,却听到预料之外的回答。 「不进行适当的修整,枝干会因重量而扭曲,不够粗壮,成不了好木材。这周围没有经过修整,让阁下见笑了」 沿河而下,是草原地带。由于北地人只与同族进行交易,所以在草原地带上应该有北地出身者,从中斡旋展开交易吧。 听使节说,草原地带上大树很少。虽然有栽培果树,但不可能砍倒果树来卖,而且果树的木质本来就不好。 原来如此,树木是北地的重要商品。亚尔德用感慨的语气道, 「你们这里真不容易呢,北岭的树木不多,所以我很难想像」 「大公来自沙漠另一边吗?您出生的地方是否树木也不多?」 如果北岭与北地进行木材交易的话,运输就得靠鸟儿了。这样的话,需要把友好关系加固到多稳才行啊,一边心里这么嘀咕,一边回答道, 「我出生长大之地在沙漠的边缘。虽然也有树,但那里的树都是一些只有树干向上突兀的生长,树枝和叶子都干枯蓬乱的树木」 「突兀的生长?」 使节苦笑起来,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使节身旁坐着的《雷霆使者》开口道, 「沙漠中有邪恶的根系。在其边缘成长的树木,也是受到恶神气息的影响所以才扭曲变形的」 马里满满坐着五个人。背朝着行进方向的使节与《雷霆使者》,还有与他们面向而坐的亚尔德与塞鲁克,还有珐如邦。纳格宾谢绝了同乘。『马车里坐不下宽度太大的人』,商人指着自己的肚子如是说。 本来的话,杰沙鲁特肯定会要硬坐进来,没变成这样,亚尔德实在是谢天谢地。 杰沙鲁特没有被允许同行。准确来说,是他被拒绝踏入北地。 这大概是那位最强老人第一次没有当场发飙,此前鸟儿不听话不肯让他搭乘是因为害怕他的关系,这当然也是一种不便。 不过这次却不同。 决定每一个同行者能否进入北地的是《雷霆使者》。他有独断的权力,政治性的意图动摇不了他的判断基准。那种超然的态度,也许有些人会觉得是种傲慢。亚尔德则是有一种很深的阻隔感,曾经给他有过相似感觉的只有传达官……又或者是预言者。 他一个个看过了亚尔德他们,并问了他们的名字。不把名字告诉他,就不放人进入北地。因为事先就听说了,所以对此有所觉悟。但是当被男人问到名字的时候,还是有种打从心底里传出的动摇感。 ――《黑狼公》亚尔德。 报上大名,视线对视的时候,男人挑起了眉毛。接着看见珐如邦的时候,表情也有微微震动。 大概发现他们是恩宠者了吧,毕竟连雷兰多公子都注意到了,不被《雷霆使者》识破才叫怪事。 当然,杰沙鲁特的特殊背景也一样藏不住。 『他不可』,这位《雷霆使者》就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这么一句,杰沙鲁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没有报上自己的大名。 ――为什么不可? 听到亚尔德的问题,对方平淡的回答道, ――不能让恶神的眷属踏入北地。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他会一直这么站在你前面的。 ――你可以下令他禁足。只要能让此人放弃去北地,再怎么做都不为过。 杰沙鲁特对于《雷霆使者》与亚尔德的问答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岿然不动。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放弃。 ――给我些时间,我来说服他。 亚尔德急慌抓住杰沙鲁特的胳臂,「有个秘密任务交给你」,低声告诉他,总算是成功让老骑士的身体后转。 ――这次你不用跟我去。踏野郡的那件事我要交给你去办,你可以和吾王商量之后,解决那个问题。 杰沙鲁特罕见的没有闹脾气。「谨遵大公吩咐」他低下头,说道, 「请您平安归来」 要是不平安归来,说不定会被他干掉呢,心中浮现出相当矛盾的感想。 当然,塞鲁克不出所料顺利通过。担任护卫的六名骑士,轮番接受了《雷霆使者》的检查后,也获得通行认可。护卫都是从骑士团中挑选的帝国出身者,这样总比带上积怨已久的北岭人要好。 护卫骑士中也没有南方人,如果有的话,恐怕也惹来麻烦。毕竟北地人眼中,南方是恶神信仰的土壤;至今仍有咒师徘徊,诱惑人们。 走上大道后,骑士们纷纷骑上马。当然,准备马匹的是北地这边。比起使节团一行骑的马匹来说,腿脚要短得多,大概原本是从事劳作用的品种吧。肯定是沿途的领民贡献出来的。 纳格宾正和某位骑士同骑一匹马,『雷霆使者』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位商人也是恩宠持有者。 被拒绝同行的只有杰沙鲁特。 恶神与其支配下的地下魔界,似乎被北地人彻底厌恶。莫非,亚尔德突然想到。 ――预言诗中的拯救之手,就在北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比起最近才知晓恶神存在的亚尔德,他们要对这位敌人清楚得多。要是能学相关的知识,会对今后大有帮助。 尽可能装着天真的问道, 「你所说的沙漠邪恶根系,是指堕落母神的传说吗?」 「那是恶神,其名是禁忌,不能言说」 朝亚尔德投过来的视线很冷淡,还是别勉强自己装天真了。 「那是指母神的名字吗?我没有听说过」 「言及恶神时,我们称其为黑之神子」 综合亚尔德的贫乏知识来看,应该是指堕落母神所生,憎恨着天界的地下之王。 ――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神? 比如,赐予古王国恩宠之力的奥路姆斯托是过去之神。预言者代言的坦达是精于预知的未来之神。把治愈之力作为恩宠赐予的西华则被称为医师神,过去曾把阿尔汗变成水之王国的清净神是净化之神。 可是,黑之神子又或者黑暗神子的神之力,却无从判断。 「那是,南方崇拜的神吗?」 没有回答,使节就像是听见不愉快的话般耸了耸肩膀,告诫亚尔德, 「这种事最好别再提起。虽然被击退,但黑之神子并没有倒下也没有消失,只是在沉睡。在其睡眠变得浅晰的如今,是个不可忽视的危险存在」 ――睡眠变得浅晰啊…… 如果地下魔界之王的力量激增,魔物们的力量也会跟着激增吧。胃好像开始抽筋了,真希望他别一点点把这种消息拿出来刺激自己。 不过,常常把世上没有神挂在嘴边的北地人,居然会相信又害怕恶神的存在,这很奇怪啊。疑问的念头挥之不去,于是亚尔德开口问道, 「你们承认恶神的存在吗?记得你们之前说过神是不存在的」 「关于神这个词的意义,我们和你们这些外来人的理解是不同的」 回答的还是『雷霆使者』,视线在空中碰撞后,『雷霆使者』缓缓说道, 「所谓的神,是过去居住在天界以真理的力量引导人们的存在。可是,神已经离去了。现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不过是从神话时代起,充满这个世界的力量残渣罢了。虽然如此,人还是把那些身具力量的东西错误地称之为神,并崇拜它们。但是,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神。而是魔,魔便是恶,是该排除的东西」 神学理论不是亚尔德的强项,自认从没去认真的思考过神的本质。 对亚尔德来说,一提到神首先脑中浮现的便是奥路姆斯托。他对这位神明既无崇拜也无恐惧,只把他当作不请自来的力量源。 ――奥路姆斯托是位不会干涉的神。 必定会聆听祈祷之神,奥路姆斯托。可是,却从不回应祈祷。因为他的神力只会流向过去。现在说他是魔,亚尔德也没什么真实感。当然,这种力量对亚尔德来说是挺麻烦的。可是,并不认为这种力量到了『恶』的程度。力量便是力量,过去便是过去,这就是亚尔德的认识。 而且感觉不到神的意图,所以是善是恶也无从说起吧。 可是,同样身具恩宠之力的预言者维娜艾为神代言的时候,其口气与亚尔德截然不同。无论是神情还是与神的交流方式,都有天差地别的感觉。 珐如邦同样也崇拜着神。但他与神的交流方式,较之直接与神对话的维娜艾是不同的,同时与亚尔德这样无视神存在的人也不一样。珐如邦为了得到清净神的庇佑,必须时刻保持身上的洁净。过去阿尔汗的王族之所以能过着纸迷金醉的生活,是因为那些奢侈品原本都是人民奉献给清净神的东西。 而对北地人来说,无论对象是谁,恐怕都不配冠上神的名义――他们认为只有北地人才是特别的,所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嘛,已经见怪不怪了。 世事皆如此,不用去指责,随便他们吧,亚尔德命令自己。他们的世界观先在一边,其他还有事要问。 「原来如此。那么原本的神明,也就是天界之神,有没有可能在地上的某处依旧存在?如果有的话,请务必――」 要处理世界的裂缝,就得借助与裂缝流出的力量无关的神,也就是源于天界的神力,这是亚尔德在幻视中得知的。所以,他想追踪一下线索。但『雷霆使者』却无情地说道, 「不存在。地上与天界的联系早已断绝,神不会再对这个世界施以怜悯」 亚尔德偷偷看了一眼珐如邦,另一边的塞鲁克则不必担心,就算听见神不存在之类的话,对他来说大概也跟听到夏天开祭典好高兴啊之类没什么区别。 不过,珐如邦却不同。 珐如邦还是一身女装。亚尔德原本不想坐在这样拥挤的马车中,却被珐如邦紧紧拉住袖子,没办法之下才同乘的。如果这里是帝都的话,《黑狼公》中意寡妇的流言大概会如野火燎原般传播开来。 ――然后,与长公主的复婚,也会被当成情理之中。 不小心就想起了讨厌的事,说起来那事还没做决定,打算是继续拖下去,现在光是眼前的问题就够他精疲力竭的。 好想大吼大叫在地上打滚撒泼,沉默的在摇晃的马车中乖乖坐着,需要不小的忍耐。 能做到这样,也许是因为周围人中有很多比自己更辛苦的人存在。譬如珐如邦,身为亡国王子的他,明明不是他犯下的过失,却要被人民疏远,并被时间的权力挂上叛逆的污名。代替有洁癖的母亲,与普通人打交道,隐藏出身,时尔逃亡。眼下陪着从平民跃升上来的半吊子贵族前往异国。不过,为什么是女装? 亚尔德不明白珐如邦心情如何,但他能够想像这一定是需要极大的忍耐力才可做到。 因为就在身旁,戴着面纱低头的青年侧颜,隐约能看清。但坐对面的使节,大概只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吧。 ――看来他很冷静啊。 暂时可以放心了,亚尔德接着把注意力转回『雷霆使者』。 「为什么阁下能如此确信?」 「天界与地上的连接,原本就存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天界观察世上情形之镜,就是天界使者长眠的不冻湖。传说中,对湖许愿便能传到天上,让众神知晓。不过,那湖已经无法沟通天界了。因为湖的主人,断绝了连接」 谈及神话,『雷霆使者』的口气就变得温和,用词也变得客气。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是在什么时候的事?」 「大公,您问的太多了」 使节虽然这么插口,但『雷霆使者』却无视他回答道, 「那是冰姬统治时期。冰姬察觉到黑之神子意图利用人之子入侵我们的土地,于是冰姬冻洁北方大地,阻挡他的前进。可是之后,黑之神子又利用另一批人之子,入侵了我们。这一切都是为了通过天之镜打通前往天界的道路。所以,湖之主为防止黑之神子的计划得逞亲手断绝了与天界的连接」 「冰姬是谁?」 「她是冻结大地,毁灭大地之人。既是被忌讳者,也是救国的英雄,是前所未有的大地选中者,是我们的诅咒,也是我们的骄傲。我们效仿冰姬的故事,即便此身毁灭,也绝不让恶神的眷属踏入北地半步。无论他们以怎样魅惑的样子出现,说出怎样煽动的诱惑,都动摇不了我们的心。北岭已经堕落了,和以前一样,我 们不会有任何惊讶」 虽然觉得塞鲁克似乎要开口了,但这次居然不用亚尔德转过去阻止他,塞鲁克一直沉默着。 换句话说,就是连塞鲁克都无法随便发言的紧张气氛支配着马车之内。虽然能让这位天然呆的男人闭嘴是件好事,但这种无法动弹的紧张感却只能说是不幸。 ――胃又痛了。 直到马车到达目的地为止,无人再说过一句话。 2 因为每次向亚尔德搭话都是动辄得咎,所以塞鲁克的啰嗦劲似乎转向了纳格宾。第二天,商人得知了马车中的那件事。 「塞鲁克阁下不行啊」 「你指什么?」 「各种方面哟,可以说是全方位吧,该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破绽吗……啊呀,虽然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怀疑,这次确信了。要是把他留在这里,北地人肯定能从他嘴里把所有想知道的都打听出来哟。而且他本人大概完全不会有丝毫察觉」 「……你好像很中意他嘛」 商人表情意外的转了转眼珠,接着凑近过来,小声问道, 「话说,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啊,可以请教一下您吗?」 「什么事?」 「您的那位随行人员,是位女性啊!您竟然会带着女性,这实在是,太叫我震惊了。莫非春天到了?」 特地压低声音要说的居然是这些,亚尔德冷淡回应道, 「春天早已过去,就连北岭都开始进入夏天了」 商人皱起鼻翼。 「那个,您这是在随机应变吧?」 「不是,我只想快点结束郁闷的话题。如果有效果更加好的回应法,务必指教。我会用得上的」 「您真冷淡啊」 纳格宾夸张地感叹后,转头看向走来的珐如邦,嘴里『嗯嗯』嘟囔了几声。 此刻他们正在陆斯家族的城堡庭院中散步。『拉』这个词在北地的意义相当帝国的大公。换句话说,拉=陆斯就是陆斯大公的意思。 不过,拉这个词只有用在家名中的时候才有大公的意思,个人名字中用到,则是另一种意义。对外人来说,北地语是很复杂的语言。 担任使节的酋拉路库,是陆斯家族的暂任家主。刚到达城堡后,便被他告之,『使节的职务已尽,以后可以称呼本人为摄政阁下』,从他的语气中,亚尔德清楚的感到其中支配者的傲慢,以及听不进反对意见的强势。 ――雷兰多公子的年纪,已经到了差不多可以继承族长之位的时候了呢。 必须找到愿意扶持公子,并能抑制酋拉路库的同盟者。抵达后,虽然立即见过了一族中的实力派,但对初次见面的人,不可能立即就谈那么隐秘的事情,所以第一天只是见个面便结束了。 塞鲁克开始的时候一脸紧张,但仅仅一个晚上后便习惯了。这个神经和脸皮同样厚的男人,在早餐结束后,虽然和亚尔德一起在逛庭院。但很快被陆斯家族的年青人们围着,往中庭方向去了。 护卫的骑士们在面面相觑后,分出三人追塞鲁克追去。亚尔德目送他们离去,对剩下的三名骑士点头说道, 「你们也随意散步去吧,总是绷紧神经,会累着的」 真要在这里遇袭,怎么抵抗都没用。 而且,塞鲁克或者亚尔德遇难的可能性很低――如果在到达第二天就下杀手的话,根本不必远道把他们一路送来。所以该担心的也就是塞鲁克会不会一时激动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这才是亚尔德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长期来看,必须小心塞鲁克被弄成傀儡。 自己这边打算对雷兰多用上的手段,很可能对方也想到了。虽然目前北岭的君主是皇女,但如果对方打算推翻皇女让塞鲁克取而代之的话,该怎么办? ――虽然塞鲁克只要没被调包,是不会反抗皇女的…… 人心易变。 亚尔德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自己这样的人总会不经意的去怀疑本该去相信的东西,小心翼翼做好防范。真麻烦啊,就因为自己这种性格,工作才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消停不得。 就在为此而郁闷的时候,纳格宾轻声问道, 「对了,那位叫什么名字?您是在哪里捡到她的?」 「……我看上去像是带女人来游山玩水的人吗?长途跋涉来此地,甚至拜托你也一起同行,可不是为了和女人卿卿我我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多的体力」 「也是呢,不过啊,您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总是说『没有其他可靠的人选,拜托帮帮我』……实在拿您没辙啊」 「除你以外,确实没有可靠的人选」 认真的回答后,商人困扰的笑道, 「请别这么夸我啊」 「这次最好是别被卷入麻烦事中,不过似乎每次都会变得很麻烦」 「您试过去尽力回避吗?哦,不过呢……」 别有意味的笑着,商人轻轻拍了拍亚尔德的肩膀。 「干吗?」 「还是没有变啊,您良心的价格。不过被卷入麻烦事好像是您的宿命啊」 「那么,到时又得麻烦你了,因为除你以外,没有可靠的人选」 「请不要这样说啊」 「不过,这次对你来说是有利无害吧。我会说服他们与你交易,只要你也有他们想要的商品」 「他们的木材啊……」 商上马上回答,这次他没有露出说笑的表情。 「有问题?」 「木材可以顺河而下,在下流交割。再运到帝都,价格就能节节升高了……啊呀,前面好像没路走了,这是条干沟吧」 「没有开闸放水呢」 从上面低头看着下方深深挖掘的干沟,试着想像了一下开战时的样子,很有可能是藏在等腰高的石壁后放冷箭。虽然不太会被敌人入侵到中庭,但作为假想敌的防备措施却做的很好。 商人叹了口气,转过身。 「光有好的商品,还不够啊。运输方面也得花不少钱」 「冰块的运输,我可以把鸟儿借给你」 「那真是太谢谢您啰,这可帮上大忙了。不过呀,木材这种东西……就算两边的状况转好,也很驾鸟飞过来吧。这么一来,还是只有在下流进行交割。运输要是能更省力点就好了,凡事不尽如人意啊」 「我明白,如果能瞬间移动的话,真是非常方便」 商人闭嘴不说了。 去年,从帝都回到大雪封山的北岭,亚尔德都是依仗这位商人才得以成功。商人的底牌,是某位拥有大能力,可以进行瞬间长距离移动的熟人。 据亚尔德的推测,这种力量恐怕是握在皇帝的手中,所以他不打算探究详情。当时的那人是谁,又或者是种怎样的力量,虽然不是不想知道,但这些似乎都不是他可以关心的问题。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明白了,我不会乱说的,即使对吾王也不会说」 「……您真是位守规矩的人呢」 「因为除此以外我就没长处了。所以,想至少帮你做成这笔生意」 「就算能在下游交易,但运输上成本很高。想要在现有的商家中脱颖而出,大概很困难。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争取到更低的批发价」 对皇帝来说,确保与北地的通道,意义重要。就算是用交易的方式,也能派上大用。而该如何在其中争取最大利益,便是纳格宾该头痛的事吧。 「姑且我会试着为你交涉一下。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减免你的道路通行费。这样一来,你应该能比那些北方商人更有利」 「……话是这么说」 亚尔德环视了一下周围,深深吸了口气。 「再怎么看,这里的树都太多了」 城墙里面,也都是树。城墙外则是广阔的森林。从三楼房间的窗口往外眺望,满眼是一望无际的绿色。 这么多树就算照顾不过来也很正常吧,毕竟数量压倒性的摆在那里。 「每一棵树都流淌着北地的力量……吗」 商人罕见的怪声问道, 「难以相信?」 「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大概是事实吧。帝国的神官们也分不清崇拜的到底是神还是人」 「啊,这还请慎言」商人朝亚尔德半眨了下眼,亚尔德耸肩答道, 「与平民是无缘的存在呢,皇家之人都是被崇拜起来的神」 「您说了一句好危险的话呢」 「就因为我是会说这种话的性格,所以才被左迁到北岭」 「就您这样,居然还能在帝都当上那么多年的尚书官啊」 「虽然是尚书官,但经常从一个部门被莫名其妙的调到另一个部门」 也是拜此所赐,当了这么多年差还是一介普通的尚书官。 「您自谦了……说起来,这些北地人个个难以捉摸呢,价值观好像与我们差距太大」 「不过,他们早已经是帝国的一部分了」 「……哈?可是,这里……」 亚尔德颔首道, 「这里是领地之外。可是,经济上又怎么样呢?正因为帝国修整道路,促进货物流通,所以木材的销售才能打开。当然了,真帝国的建国前后,做生意的方式也有所变化,他们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吧」 「只要钱动起来,货物也会动起来,人当然跟着动起来。一旦动起来,变化就自然而然会产生……就是这么回事」 纳格宾的望向远处,视线飘忽起来。 要说有什么亚尔德看不透的,这个男人也可以算入其中。越是接触越是看不透他,明明不像流着帝国的血脉,却具备传达官的才能。这就是个异常。可能他祖上哪一代曾经混入过帝国贵族的血脉,隔了数代之后,恩宠之力才在他身上显现吧。光是从外表上来看,实在难以想像他会和传达官有什么关系。 他是在何时被发现身怀力量的?又经过怎样的训练?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他成了皇帝的秘密传达官? 虽然很有兴趣,但亚尔德知道提问是非常莽撞的行为。 「世上尽是一些弄不清楚的事情,有时我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亚尔德发了句牢骚后,纳格宾微笑道, 「要是那些对不懂之事听之任之的人说这种话,我是不会担心的。不过换成大公您的话,会对那些弄不明白的事情,钻牛角尖似的一直思考下去吧,想想就觉得恐怖呢」 「你的出身是哪里?」 「我吗?我是沙漠出生哟」 「是哪座城市?」 纳格宾少见的露出讽刺的表情,回答道, 「哪座都没关系啦。反正已经变成一地灰烬了。把毁灭的城市名字挂在嘴上有什么用啊,只会浪费口舌」 「毁灭的就可以忘记吗?我不这么认为。应该趁着还有人记得的时候,留下记录」 「忘记才是一种救赎」 这么嘀咕后,纳格宾的视线再次远飘,就像在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漠楼阁。 「可是――」 「只要还记着,就不得不去憎恨,不得不去仇视。这有什么好的?我是个以得失为前提行动的人,所以,对不起,那些事我还是觉得忘了最好」 商人转过头向亚尔德慎重道歉。 「对不起」 他是在为什么道歉?不―― ――他是在向谁道歉? 能在那场歼灭战中幸存下来,且还侍奉皇帝,一定是舍弃了某些东西吧。因为舍弃,所以才能得到如今的地位。 「刚才我说了些失礼的话,其实……是我在害怕那些城市被人遗忘」 对于可能在历史中遗失的东西,自己太过敏感了。 ――所以才害怕。 亚尔德静静的说道, 「时间不会逆转,有形之物会毁灭,生命会死亡。这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些东西就那样被遗忘,却让我害怕……纳格宾,害怕失去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是吾王教会我的道理」 纳格宾眨了眨眼。刚才还在视着不存在此地之物的视线,困惑地转向亚尔德。 「……哎?您是说公主殿下?」 「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命不长久,所以,对于生也不执着。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坏习惯。也就是对于自己的命不怎么珍惜。不过,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历史的兴趣让我获得了心灵上的安宁」 「您是说历史?」 「我大概觉得自己死后,什么也不会留下吧」 「哦哦,您是说在历史上留名之类的?」 亚尔德微笑起来。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吗?」 「……抱歉,确实不像」 「因为对自己的小命早已经放弃,所以对个人的光荣之类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如果不存在的东西就可以遗忘的话,我这个人的存在也未免太短暂,不是吗?」 「那个,您还活着吧」 「是啊,还活着。但和别人相比,还是更接近于死亡。如果我死的话,你会忘记我吗?就算记得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哟」 商人为难似的看着亚尔德。 「请不要欺负老实的商人啊」 亚尔德咧嘴一笑, 「我可没有欺负你,好吧,请你忘记我吧。时间的洪流,便是这样的。也许是想逆流而上的我,有些不正常吧」 商人泛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是赤裸裸的欺负人啊」 「记录下每个人的生命轨迹,这大概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伟业吧。而我们人所能做的,最多只有把历史流传下去。等哪天你改变心意了,请一定要来找我,让我好好听听你的故事」 「好吧,等我哪天准备不做买卖回老家隐居的话,就全部告诉你吧」 「你们都是不隐居就不告诉我呢,杰沙鲁特也说过这样的话呢」 「我可不要做恶鬼的隐居搭档,想想就可怕」 缩起脖子的商人对面的树丛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亚尔德皱眉道, ――小孩? 是个年纪大概在十岁左右的少女。及腰的金茶色长发仿佛上衣似的覆盖着她的上半身。衣襟很严实的淡灰尘色衣服,一张苍白的小脸。 商人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后,转过头,「啊呀」他嘀咕道,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公」 被人在身边突然叫了一声,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明明还离这里有段距离的珐如邦,现在却紧紧跟在他旁边。 珐如邦压低声音说道, 「请快离开这里」 ――有什么不对劲的? 珐如邦有能察觉不净之物的力量。可是,北地这里应该不会有这类东西出现吧。所以……心想着的时候,少女轻盈的走了过来。 亚尔德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刚才,好像足不点地啊。 难道看错了? 仔细打量,发现少女手扶着的不是大树树干,而是古老的石柱。春天发芽不久的明亮绿色不是树叶而是藤蔓,它们紧紧缠绕着柱子。这里是古建筑的遗址吗?折断的石柱,细心找找,又发现了数根。少女靠着的是 根最高的柱子。 风吹动藤蔓,就像被细藤推着般,少女走上前。 「如果你」 轻微的声音,额头整齐的前发,下面是一双与头发同样金茶色的大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亚尔德。 手臂突然被用力拉住,回过神来才发现,珐如邦挡在了他与少女之间。虽然外表上看来没带任何武器,但寡妇的衣服,不是那种贴身的紧密服装。以前皇女穿的那种能藏起短剑的飘飘然长袖固然很可爱,但要是这件衣服的话,无论哪里都可以随意藏入不少武器。 话说回来,突然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不好。 「别乱来」 压低声音这么命令。珐如邦虽然点了点头,却没有就此退下的意思。 少女无视他的所有动作,只是视线一味盯住亚尔德,接着只听她说道, 「……如果你是风灵告诉我的那个人,请你待会儿在这里,倾听我的话语」 ――待会儿? 为什么不是现在? 「这位小姐」,商人从旁插嘴道, 「还没请教您的芳名呢,您是哪家的孩子?」 「陆希露」 接着,她看着亚尔德,补充道, 「该说的,我已经在这里说完了」 3 与少女的对话,半途而终。 像是发现什么吃惊的事,少女突然抬起头,接着落下视线后无言的转身就走。步入树萌后,消失不见。 带着混乱的脑子,亚尔德回到了城堡,是酋拉路库派家臣叫他来的。 我再去散会儿步哟,商人嘴上这么说,但也许是想去追踪那个少女吧。不过也只能和他慢吞吞告别分开了。 亚尔德决定不再去想那时候的事,而是集中注意力应付眼下的交涉对象。 正对面坐着的是酋拉路库。其旁边是一位有些年长他的男性。介绍的时候说是酋拉路库的表哥。北地人一般都会很有礼貌的报上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大量记住这些名字便是一件失礼的行为,这是他昨晚发现的。幸好一般来说每次见面,对方都会主动自报家门。 酋拉路库的表兄头一头赤发,名字是拉兹拉夫。正式全名是拉兹=乌鲁?卢=乌路?阿=陆夫。纳格宾说过北地的等阶要比家名更重要,所以一开始就心中稍微确认了一下。阿=陆夫是第三等阶,和酋拉路库一样。 「你说通信方式?」 对方先提出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下。所以亚尔德决定把塞鲁克留下做人质的条件先提出来,这条件便是保证通信。 「是的,在下认为可以定期派使者来往两地」 姑且让塞鲁克也同席。事先关照他尽可能少开口,塞鲁克当然是一脸不满。总之,不能让对方认识己方的意见有分歧,如果有反对意见,稍后在别室中再听他说,但在会场上必须要意见一致,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一定保证。虽然开会前这么反复关照过塞鲁克,但他到底有没有理解就吃不准了。 「可以,但是,不能用鸟」 「没错」 拉兹拉夫点头附和。他的家名不是拉=陆斯,而且名字中的不是『拉』,而是『陆』,不仅是旁系中的实力派,更是年长者,所以必须给对方一个面子。这么心想的亚尔德微微低头,表示遗憾。 「真是可惜了,在下原本以为北地的各位很快能习惯」 「习惯?你要我们习惯让那种鸟飞在北地的天空中?哦,抱歉,失礼了。不过,我们不打算去习惯」 酋拉路库的回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种程度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亚尔德早就决定这一步要退让。首先让对方否定提案,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亏欠感。这都是为真正的提案打下的基础。 「虽然在下觉得那是十分方便的方式……但既然各位不愿意,鸟儿的事就此作罢,换成马匹来取而代之,觉得如何?」 「你是要我们这边准备马吗?」 「这样的话对贵国负担太重。所以在下建议,马匹由北岭负责,不过需要在两国边境上架设桥梁」 一旁的塞鲁克听到后大吃一惊。不过,北地人似乎比塞鲁克更吃惊。 「架桥」 说完这句后,他们就群体沉默了。 其实也不奇怪,北岭这边因为有鸟儿,所以想什么时候来北地就可以什么时候来。没有桥梁的话,对北岭来说是件好事。 作为友好关系的证明,提出架桥的本该是北地这一边。然而,却被北岭宰相先行提出来。这就像在主动舍弃己方的利益,对方不奇怪才叫怪了。 「不过,边境上的山道需要修整。凭现在的样子很难让马车通行。至少要保证能让车辆通行的程度。这件事,可以由双方一起负责进行。当然了,如果不希望北岭国子民进入北地的话,由贵国自行负责也行,在下尊重各位的意见」 酋拉路库沉默后,拉兹拉夫开口道, 「要能让马通过,就不能是圆木桥。吊桥也是不成的。必须是非常稳固牢靠的桥才行,如果桥面有缝隙可以看到桥下,那无论什么马都会害怕的不敢通过」 「这在下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同意在那山谷间架设桥梁吗?」 「架设桥梁的目的就在于让马通行。如果是无法让马通过的桥梁,在下觉得即使架设也没有意义」 亚尔德自认是说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拉兹拉夫完全沉默了。酋拉路库也没有开口,值得表扬的是,塞鲁克也紧闭着嘴。 这么一来,亚尔德只能自己继续说下去。 「架设桥梁方面虽然有些技术问题,但都是可以克服的吧。人的智慧,不可估量。接下来要说的是在下的一些私人话题。在下的领地中,正在进行治水的工程。为了回避洪水,开凿灌溉用的水路,建造堰塘和护堤,为此召集了各种技术人员。当然,也有架设桥梁的人材。听取那些人的意见后,在下对于桥梁也算有了一个初步了解。在下相信,只要双方都愿意,那么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架设桥梁。时间是必要的,大概还会用到以前从未用到过的方法吧,还有材料的搬运,费用的计算,人手的确保,最艰难的是必须与恶劣气候作斗争。不过,只要彼此精诚合作,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在下觉得重要的是满腔热情,还有对于建桥渴望的人心」 酋拉路库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考虑架桥,需要很多时间吧,对于当前的定期联系应该派不上用」 「请怨在下直言,阁下提出的两国友好,是今天或者明天就会破裂之物吗?是在这样一座桥梁架设完成前,就会反目成仇的约定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把不能马上派用处的东西,作为人质交换的条件,我觉得不妥而已」 亚尔德微微眯起眼,摄政官阁下似乎没有强硬的表示反对。心中决定再推一把,于是说道, 「当前的不便在所难免。暂时可以靠马匹穿越山道,由北岭来负担也可以。不过,等架设完桥梁,道路开通后,往来就会变得容易。人心之间的距离也会缩短。在彼此子民的心灵上开路――这是北岭王的愿望。化解积年累月的误会,认识彼此的原貌,为此需要有一座桥梁,一条道路」 拉兹拉夫沉吟着,捋着他漂亮的红胡子,视线落在桌子上。 「我们不需要桥」 「不,还是建造一座」 「酋拉路库!」 指责般的口气,但酋拉路库不为所动。他以一族族长的口吻,宣布道, 「难得北岭主动提出,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稍微等了一会后,亚尔德问道, 「拉兹拉夫阁下,是否也能接受?」 「不――」 就像在斩断他表兄的犹豫般,酋拉路库插口道, 「决定的人是我」 「您不必急着回答,在下回国前给予确认就行了。毕竟吾王也曾经等到祭典结束才给予阁下回答」 酋拉路库有一瞬间嘴巴扭曲了一下。不过,很快收起表情后,说道, 「不必等那么久,已经决定了,这是个很好的提案,一切就拜托贵国了」 「不行,什么架桥――」 亚尔德无言的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阻止这对表兄弟间的争论。虽然椅子的拖拉声很难听,却效果十足。 「请各位继续讨论吧,上情下达是件好事。我们的北岭王希望的,并不仅仅是眼前的关系。真正的友好,恒久的和平,需要双方更多人的理解」 虽然笑容满意的这么,但心里想的却是这话听上去好假。北地人大概也这么想吧。虽然只是外交措辞,事实上,如果真的能变成那样,当然再好不过。 鞠躬告退后,塞鲁克也学着亚尔德,走出了房间。在他刚离开房后,突然紧握着双拳,发出一声怪叫。虽然他本人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突然之间还是把亚尔德给吓到了。 「……你干吗?」 「好厉害,您好厉害哟,尚书官大人」 「你能不能小声点」 塞鲁克的大嗓门,不止走廊另一头能听的见,连厚厚房门的另一边似乎也能传进去。 陆斯家族的城堡是石造的。明明木材丰富,城堡却不是木质结构。虽然北地的石材并不匮乏,但堡内天花板的高度足以亚尔德怀疑这里建造的最初目的是不是供巨人使用的。走廊也十分宽阔。就算有全副武装的战士骑马进来舞刀弄枪也不成问题。虽然不能算是利于防守,但反过来说,倒是便于随时出击。又或者在敌人入侵城堡内部时,先设下让敌人不得不下马的陷阱,然后骑马将入侵的敌人单方面屠戮。 ――比如设置下面透空的桥梁。 城堡中庭有干沟,也许就是用来派这种用的。在己方出击的时候,放下牢固的吊桥,又或者放水后设浮桥也可以。受到敌袭的话,把简陋的浮桥作为陷阱。在敌人慢吞吞渡桥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在这么思考的亚尔德身旁,塞鲁克感慨良深的嘀咕道, 「恒久的和平……公主殿下考虑的这么远啊」 刚才耍嘴皮子的场面话他不会当真了吧?亚尔德愣住了。 ――再怎么单细胞也该有个分寸吧。 刚才说的上意下达,暗指的是酋拉路库与拉兹拉夫之间关系的不稳,双方似乎都不卖对方面子。 虽然酋拉路库以决定者自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承认这点。拉兹拉夫肯定觉得自己与酋拉路库的关系是平等的,酋拉路库能往他希望的方向统一所有人的意见吗?又或者只有做做表面文章逞逞威风的本事?亚尔德打算隔岸观火。 北地提出和谈的背景,至今还是没有想通。可能性过多,想要找出合理的推测,需要的是对方的真心话,而不是表面上的装样子。 ――尽管吵吧。 心想……要是告诉塞鲁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为了看清陆斯家族的内情,希望他们彼此怀疑相互拖后腿,所以才说了那段煽动敌人的错词,如果自己人会对此感动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送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后,亚尔德答道, 「要是北地的人,也能这么希望就好了」 「是啊」 从并肩而行的塞鲁克侧脸上,泛出认真思索的神情。就连这个单细胞男也觉得那太理想化了,其他人更不可能相信吧。 这么一想,倒觉得有些麻烦了。毕竟把这个连塞鲁克都不敢相信的美好未来,游说到让北地人相信才是亚尔德此行的任务。 「打开此地和平之路的任务,就拜托给你了」 「……诶?」 「作为人质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对于北岭人来说,这里的人心,就像是荒野一般吧。而你是吾王选中的,去开拓这片荒野之路的人」 严格来说,是北地这边单方面指定塞鲁克,所以北岭其实没有选人质的余地。不过此时,还是选择性遗忘吧。 「荒野之路」 塞鲁克激动的重复了一遍亚尔德的话。本来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下随口说的,没想似乎很是打动了塞鲁克。 「以后这里可能会有很多你生气的事,不仅如此,甚至还可能有意图谋害你的不轨之徒。可是,不要忘记,就算暴雪之夜无法看见星辰,它们依旧在云的彼端闪闪发光。你的任务就是不要输给眼前的恶劣天气,寻找星辰。这是一件艰巨的任务」 没想到自己说假话居然这么流利,不禁开始佩服自己了。但是,考虑到对象是塞鲁克,这大概是无意识中为了让他理解,而自发编织的台词吧。 天然呆似乎有强制影响他人的效果,把塞鲁克收为人质的陆斯家族,要是因此而全部变成天然呆的话……似乎很可怕。 「就算看不见引路的星辰,我也会不迷路!」 听到一个讨厌的词,亚尔德有些吃惊。塞鲁克大概不是那个意思,但引路的星辰这个词,让亚尔德首先联想到的却是预言者维娜艾。 在心中大喊快忘掉快忘掉。 「这里的年青人,对你似乎格外热情……不过其实也是在勉强自己吧」 塞鲁克出声道, 「是啊……是这样没错。就和我们无法忘记鸟儿被杀的仇恨一样」 虽然不说他应该也知道,但保险起见,亚尔德还是决定再次提醒他。 「把人和鸟儿相提并论不是明智之举」 「哈?」 「在北岭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在这里却不行。如果把他们眼中的怪鸟与他们的家人等同起来,恐怕会有人受不了吧。杀死鸟儿,与杀死人,在程度上完全不同,这是北地的常识」 「纠正那种常识,就是我的任务吧」 「……啊?」 这次轮到亚尔德愣住了。塞鲁克用力点头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尽管交给我吧,我会让他们知道鸟儿是多么聪明多么好的伙伴」 「没有实物也可以?」 「只要让他们相信我就足够了」 塞鲁克斩钉截铁的如此表示。 「这样也好」 亚尔德只能微笑了。 ――他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困难啊。 如果北地人能对塞鲁克产生信任感,觉得他说的话可信,那便事有可为。不过,他首先要面对的是一道高墙一条深坎,父母兄弟亲朋好友被杀的仇恨是强大的阻绝。要消除他们脑中北岭人等于敌人的认识,真的可行吗? 需要努力的不止是塞鲁克。 「……这或许也是一个试探北地有没有和平意愿的机会」 改变他人的想法,不是一件容易事。只凭说服者的努力,是行不通的。 「什么意思?」 「假设,我想给你金币,但你却不想要,那么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想去给你,都是浪费时间。如果对方只是强装笑脸,那么找个能让对方体面收下的借口就行。而如果对方是真的想要,那么就必须考虑如何转交的手段。但是……就像不知道金币价值,很难让对方明白货币交换物品的道理。在没有商贸的地方,很难让人明白什么是做生意。刚才我问你没有鸟儿在如何向他们说明,也是同一个道理。并且,对那些怀疑赠送金币行为本身的人,是难以让他们接受的。甚至会被诽谤为别有用心 吧。对方既然憎恨金币,那么肯定金币价值者也许会一同被蔑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塞鲁克沉吟了一下。 「嗯,大概能懂,大概…」 「不要想着去改变对方。就算你一切顺利,也至少有一半是对方自己的功劳。你要懂得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力量。此外,就算你做到了最好却什么也无法改变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变成那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所造成。也有对方的原因。这些就是你该理解的」 又是点头后,塞鲁克露出些笑容。 「真有趣」 「什么?」 「您是要我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倒还不至于完全不可能」 被拍了一下肩膀,亚尔德差点被拍趴下,塞鲁克总是不知道控制力气。 「不过,尚书官大人却总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塞鲁克感触良深的说,亚尔德歪着头没听懂。 「你是指什么?」 「朝议的事哟,去年的时候,大家还在那里愤愤不平说什么『谁会去服从那样的小丫头』,最后却都被您说服了」 「那不是我的功劳。因为吾王是位聪慧的殿下,所以大概才会认同她」 塞鲁克长叹道, 「嗯……也是啊」 「当时吾王还只是太守的身份呢」 「尚书官大人也只是普通的尚书官」 「作为前一任的接任者,会突发性晕倒」 降职当初还以为这次能平平淡淡过完下半生,现实却不如人意。 「我……我看见您努力的样子,被深深打动了」 「努力?」 塞鲁克用一种发火般的口气答道, 「您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露出自己什么也没做的表情!可是,我觉得您真的很厉害。刚来北岭的时候,明明脸色苍白身体很差,却比上一个尚书官要热心的多,先是重新检查了会议记录,还重新编写制作目录」 「……因为之前没什么像样的记录嘛」 也不是什么特别费脑子的事,文字量很少,简单的工作而已。考虑到亚尔德如今需要处理的文件,无论在质与量上都远远不及。 「您一直认真的出席朝议,还仔细记录。大家……大家明明只是在吵架」 「你们原来有自觉啊」 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但塞鲁克没在意。 「先不说去年,至少现在我是懂了。北岭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可是就算来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您也坚守自己的工作。所以,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没用,所以我才想向您学习,好好工作,努力能帮上忙」 ――真没想到。 第一次发现原来塞鲁克是这么看待他的,本以为塞鲁克对自己有原因不明的敬重是因为他向往帝国的关系,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我只是做了一些本分的工作,被你会这么高看,我觉得是因为你身上有可贵的品质」 实话实说,塞鲁克却喷笑出来。 「您又要这样把所有功劳归结于自己以外的原因了」 「事实如此」 「只会谦虚可不好,您还是别这样吧」 要是这么说的话,只会表扬也不好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亚尔德还是决定沉默。因为说出来也是浪费时间。反正塞鲁克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他好像把我的所有事都往好的方向上想。 说不定塞鲁克正在努力追赶的是他心中虚构出来的那个亚尔德。他把亚尔德当成了理想中的目标,来自异国的孤高尚书官。 被当成脱离现实的完美目标,亚尔德心情很复杂。 「……有些恶心啊」 「嗯?」 「不是……哦,那些年轻人好像又在等你了」 看见走廊深处的人影,亚尔德催促着亚尔德。 「你去邀请他们玩商队双六吧」 「是要加赌注的那种双六?」 「不是的,怎么可以随便参赌呢」 要是你背上一屁股乱七八糟的债,可就麻烦了。大概因为曾经被格兰达克耍的很惨,塞鲁克不喜欢赌博。这样反而觉得安心后,亚尔德送上忠告。 「要想分辨他人是否可信,只要看输掉或者赢局后的态度就行了。游戏是现实的缩略图。认真玩游戏的人,一般是可信之人。而把游戏只当成游戏者,对于损利得失是计算的十分现实的。如果得不到好处,就会换掉亲切的面孔」 「原来是这样啊」 「并不限于双手,你需要做的是好好观察」 塞鲁克仔细地听着。他能这么不把话当成耳旁风是种幸运吧。亚尔德慎重的挑选语句,告诫塞鲁克。 「对方越是不想露出来的地方,越有隐藏的真相。看看仆人和下级士兵,进出城的人的服装,带着的东西,牵的马,看他们的体形和表情,就能推测他们的生活状况。不管是作为敌人还是朋友,如果不了解对方,便无从谈起。去了解这里的大地,了解这里的地势。你要成为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北地的北岭人。吾王正是为此才同意把你派来做人质的」 塞鲁克点头道, 「我明白了」 拜托他的其实是一些间谍的工作。恐怕塞鲁克没有这样的意识吧。目送着爽朗挥手朝北地青年大步走去的塞鲁克背景,亚尔德微微有些羡慕。 4 您可以随意在城中参观,只是,严禁进入的地方,请务必避开……被这么叮嘱。不过,事实上城中到处都有监视,总是很快被拦住,就连接近城门也办不到。 ――嘛,理应如此呢。 北地使节团在北岭滞留的时候,也差不多受到相同的待遇。被限制行动,也是出于彼此安全的考虑。 从这一路上来看,北地的城堡周边都没有依附的城镇,这一点上和北岭主城差不多。说到底北岭人原本就很少在一个地方群居。只有无力去狩猎的人,会在冬季守在家里,等待家人归来。因为这样,所以城堡周围没有依附的城镇也就不奇怪了。 话说回来,北地又是什么原因会这样呢? 北地的城堡占地确实很广。不过,还算不上城镇的规模。最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家族的宅邸吧。虽然仆人和士兵是必要的,却没有看见任何领民。马车通行的道路倒是修的很好,但沿途别说是城市了就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从看到的来推测,陆斯家族支配的人口委实很少,与北岭比起来强大之处在于家族的团结。要想攻占这座人口集中的城堡,时间上不无须很久――不过,这是在不考虑『雷霆使者』的情况下。 早上在中庭散步的时候,亚尔德也思考过关于『雷霆使者』的事情。 听说陆斯家族是个『雷霆使者』辈出的名门。北方大地赐予这家族的力量似乎很强。虽然这种力量在亚尔德看来该称之为恩宠,但这个词对于坚信神已经不在世上的他们而言,恐怕等同于侮辱吧。 不管怎么说,都可以认为这座城堡是在异能者的保护之下,绝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容易攻占。没有依附的城市,家族规模不大却可称得上是少数而精锐。 特别是力量强大到被称为『雷霆使者』的地步,就算能操纵雷电之力的只有最上级的那一小群人。但只要扰乱风向,鸟儿的飞行就会受到影响。下雨的话,速度会降低,视野也会变糟糕。天气是战斗的重要条件。如果一族之中几乎都是能力者的话,可以轮番换人,这样就能坚持拉锯战了。而如果合力的话,也可能在瞬间发挥出爆发般的战斗力吧。 ――要避免武力冲突。 北岭不得不主动攻击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塞鲁克被杀的时候。人质被杀可不是一两句台面话能遮盖下去的。 无论如何都要让塞鲁克活下去,不惜一切。 「树这么多,打起雷来大概很可怕吧」 亚尔德将手掌贴在附近的树干上。抬头望见的树梢很遥远,而另一头的天空则更遥不可及。灰色的云层渐渐密布,天空没入深处的蔚蓝之中。 「雷和树有关系吗?」 珐如邦低声问。 「雷很容易打在树上」 说完,亚尔德看了他一眼。在逐渐昏暗的景色中,他的银白色头发看起来很明亮。虽然面纱能挡住他人窥窃的目光,但到底难掩住那些银丝。 女装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啊,这一套打扮简单就藏起了他原本阿尔汗王族的身体特征。 之前借口要两人一起逛逛,然后在他人果然如此的目光护送中,顺利离开。而塞鲁克则嘀咕了一句『格兰达克要输光了』,让亚尔德莫名其妙,想不通格兰达克到底在赌什么。 珐如邦抬头望着树,轻声说道, 「看到这么多高大的树木,总有一种压迫感」 北岭没有大树,珐如邦居住过一阵的《黑狼公》领中虽然有树,但都是一些往横里长的。可是这里的树木,棵棵高耸挺拔,带着一种庄严感,让视者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 北岭人的话,大概会觉得这里的天空很狭窄吧。 「沙漠中,没有雷劈中树的事发生吗?」 「听说雷会落在高塔上,那好像是被称为引雷塔的东西」 「哦哦,是避雷针呢」 珐如邦歪起脑袋。 「可是名字不是叫避雷,而是叫引雷吧?」 「把雷引过来,然后避开建筑和人哟。那是故意引雷落下,然后将其导入地底的装置。这样一来,其他地方就不容易受到雷击了。不过,在这里也许是不必要的东西……」 「因为树太多了?」 「所以才有『雷霆使者』的吧」 轻声说完,亚尔德再次抬头望天。在听说北地人能操纵雷霆时,第一想的就是他们能自由唤来雷电攻击。不过,会不会其本质可能是一种用来避开雷电的力量?会不会他们是为了从落雷中保护家族或者守护森林才磨炼技术的? 「因为害怕雷电?」 对珐如邦的问题,亚尔德点头答道, 「能够操纵气候的不可思议之力,不觉得可以有各种用途吗?比如在沙漠中,可以唤来降雨,在南方则能吹来凉风,而在北岭又怎么样呢?」 「比如入夏的凉风?祭典的时候,感觉大家的心情都飘飘然的」 亚尔德又点头道, 「一方土地有一方的习惯。最好莫过于亲身去体会。先不谈我现在的推测是否正确。说不定连当地人自己也不知道取这个名字的意义何在」 通用语以外,『雷霆使者』在北地的方言中应该另有念法。那应该是传承着此名纯粹原意的词语……刚这么一想,袖子突然被拉了拉,不得不停下脚步。不用说当然是珐如邦拉住了他。 作为外交谈判的负责人,亚尔德必须穿上这么一身奢华的衣服。让别人高看他,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对于长到不像样的袖子,也只有忍了。 说起来,不管是官服也好贵族衣服也罢,袖子为什么都这么长?他实在难以理解。唯一不长的只有武官的衣服,亚尔德当然不可能去找来穿。 所谓的衣服,就是向社会展示穿着的人是个怎样存在的手段。官吏有官服,贵族有华服,能让人清楚分清对象的身份。所以亚尔德认为这么一身打扮,是对周围人的一种尊重。 换种说法则是他已经死心了。对于服装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打扮违反常识,被他人追问理由反而很麻烦。所以他的结论是,既然没有特别的偏好,穿上适合身份的衣服是最轻松的。 不过先不说以前身为普通尚书官的时代,现在到底能不能说是轻松可就微妙了。成为贵族后,有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衣不得体甚至会直接影响皇女的评价,对此亚尔德真的既嫌麻烦又无可奈何。 一边心想,一边把袖子从珐如邦的手中挣脱出来。 「请不要拉我」 「冒犯了,但是,您的方向错了,应该往那边才对」 亚尔德叹了口气。 他正前往早上散步时与少女相遇的地方。对于方向他不是很清楚,只能跟着感觉走。如果没有珐如邦陪着,恐怕就得无疾而终了。 不过,事到如今珐如邦才问道, 「为什么您想去那里?气温已经开始转冷了,如果长时间在户外走动,对您的身体不好」 「我努力控制时间」 身体固然是应该好好对待的,但总待在城堡里会有一种封闭感,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所以早晨的时候才出来散步,珐如邦就没有类似感觉吗? 「就在那里」 朝珐如邦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树林的石柱群,爬山虎的叶子随风摇曳。 酋拉路库的部下也许正在监视着他,不过至少在亚尔德视线范围内,除了珐如邦以外,没有他人。 无人的草丛,古老的石柱,还有风。 少女说过。 ――如果你是风灵告诉我的那个人。 ――请你待会儿在这里,倾听我的话语。 「你有没有听过风灵这个词?」 「没有」 「我也没听过呢」 少女说话不流利,虽然北地人也会说源于沙漠的通用语,但北地真正的语言其实另成一派。通用语是少数世家子弟的才能学习,普通人只会说北地语。 那位少女也学过通用语。既然在这里遇见,就算打扮的再朴素,也是陆斯家族中的一员吧。风灵这个词,她是以通用语中的『风』和『灵』硬凑起来的,不属于正常语法范畴。这是少女发明的吗?又或者是权限于北地使用的方言吗? 「明明说是被大地选中,但他们的能力却都是风或雷之类与大气关系良深的东西。总觉得不可思议。我想如果那是……比如说,能让植物快速生长的力量,才更配叫作大地之力呢」 「哦」 珐如邦似乎挺困惑。这就要怪亚尔德经常没头没尾的突发感想,有些时候连亚尔德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而听他说话的珐如邦就更可怜了。不过把想到的说出来,能起到整理思绪的作用,所以只有请珐如邦再继续忍耐了。 「你听说过关于冰姬的传说吗?」 「如果是居住在常春庭院中美丽公主的传说,倒是在酒馆里听诗人说过一些」 「我觉得,还是这种培育植物的力量更实用些。『雷霆使者』则是……大概雷电很可怕吧,又或者比起接近大地的力量,还是操纵气候的力量看上去更显得高贵且强大吧。不管怎么说,风在北地都肯定是很重要的……」 如果那位少女能等在这里,就轻松多了吧,现实却是空无一人。 这么一来说,只有去确认一下了。 亚尔德站在少女曾经所站的位置上,手扶在柱上。随后,轻声吩咐道, 「别让其他人靠近」 「是」 ――好啦,很久没用这招了。 不能在这里晕倒,所以要谨慎且准确的让时间倒流。 亚尔德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又吐出来。深深的,慢慢的,直到感觉自己化为空洞。这种呼吸法亚尔德只要一有时间就练习,现在几乎不用刻意去想就能用出来。 ――让我听 听吧。 如果那位少女真的是特别的异能者。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不过,那位少女的言行都令他难忘。无论是风灵这种陌生词,还是那种模糊的指示。 如果少女真的曾经在这里,把想对亚尔德传达的内容,通通说了出来。 这种假设如果是事实,少女肯定事先就知道亚尔德的力量,知道他是过去视的恩宠拥有者;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大概受某人的指使而来。所以当然应该无视她才对,怎么可以去回应呢? 可是,亚尔德做不到置之不理。 明明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从以前起就没有变过,可是现在却感觉不到害怕。 只是,想要知道。 柱子周边,在朦胧中回到了白昼。少女的身影突然浮现。比记忆中的更鲜明。 亚尔德退后一步,刚才过近了,只能看到少女的头顶,很是困扰。 少女面向石柱,像是对柱子说话似的抬起头,脸上稍许露出些羞涩,接着开口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的语速很快。 ――发音怪怪的……亚尔德。 比起雷兰多,酋拉路库,拉兹拉夫这些名字,亚尔德听上是显得有些怪吧。 ――我呼唤你,亚尔德。告诉,你会告诉我。风是这么说的。我和风灵说话,知道时间的彼方。 少女的声音细微,就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然而,亚尔德却听的很清楚,声音好像在他心中响起似的。 ――但是,自由的风灵,不会被时间束缚。 这句话就像是某个暗号似的,突然一切都明亮起来,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少女脸颊上的小小雀斑,睫毛尖端闪光的光芒,以及影中可见的金茶色眼眸。 就像太阳,亚尔德心想。与鸟儿的眼睛很相似,这是黄昏的琥珀色,包含着丰收之秋的温暖阳光。少女的嘴唇,有些干裂。 ――时间彼方的顺序,风灵不知。古老与新交,混乱无比。但我不同,我知道顺序。 我快混乱了,亚尔德只觉得听这位少女的话如坠五里雾中。 少女的话,仅从字面来看,其内容应该是说她能看见现在以外的时间流动,但这种事可能吗? 述说过去真相的神奥路姆斯托,以及述说未来之神坦达。会有不受双方领域限制的时间旅行者吗? 少女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用词。 ――对你,也有必要。往昔的契约,古都的故事。帮助受囚的风,恢复自由。这样,风也会帮助我们…… 少女看着柱子,噘起嘴。这是不满的表情。剪短的前发下,额头上皱起细纹。 ――我会告诉你。接下来,我会遇见,遇见你。风灵,风灵告诉我,在将来,在很快的将来。你会听到,我说的。你会无语,但是,旁边的人会对你说话。 少女歪着头。 ――保,保重?这个词,我不懂。 感到手上都是汗,刚才不知不常见中抓住的爬山藤蔓,在手中滑落。 少女看着亚尔德,仿佛知道他就在那里似的。 ――你会来,来这里,说话。和刚才说的旁边的人,说话。不让别人接近。 呼了口气,少女改变了一下身体的方向。风吹动她的发梢,光散乱开来,面对耀眼的光,亚尔德闭上眼帘。已经可以了,就这样结束吧,心想着。可是,有什么东西把正要回去的他拖住了。是少女的力量吗?她双眸中寄宿的光芒,强烈到无法直视。 就像太阳,亚尔德心想。独一无二的存在。如此压倒性的力量,让少女的身影维持在那里。 ――听到的话,就呼唤我的名字。呼唤我,风灵会搬送你的话语,送到我这里。我的名字是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在这个城堡中,没有人会喊我的名字。你的呼唤,一定会,传达到。 在少女的幻影消失前,亚尔德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风掠过亚尔德的脸颊。把他吓了一跳,虽然他说不上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普通的风。 珐如邦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可疑东西似的,低声道, 「有种古怪的感觉」 「刚才,风――」 风有些怪,没等这话没说出来,亚尔德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好。 好晕。自认没有用多余的力量,且比以前熟练多了。可是即使这样,还是透支了吧。 「我们回去吧」 虽然语气亲切,却像是在命令。珐如邦的表情很严肃。幸好大半都被面纱给挡了,不然近距离看到的肯定是一张可怕的脸。 摇头晃脑的,亚尔德走了起来。随后,他回想起来。 ――刚才那的名字,难道是那个被纳格宾提醒注意的北地最高等阶? 既不是阿=陆夫,也不是阿=勒,少女清清楚楚说的是阿=巴鲁斯。 不仅如此。 卢=乌路,应该是此前交涉时与酋拉路库同席的其表兄拉兹拉夫的家名。再加上,陆=希露?卢=乌路,亚尔德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过了。 ――是雷兰多的妹妹。 她不是我的妹妹,那位公子当时是这么强调的。是被他家收为养女的,不是妹妹的妹妹。莫非雷兰多之所以挺身而出不惜自己性命也要保护她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血缘,而是因为少女拥有阿=巴鲁斯这个等阶? 如果连这个等阶的少女也能被作为人质,那么酋拉路库恐怕已经完全掌握了一族的主权,可以认为无人敢反对他吧。 该去拆他的台呢?还是该去与他合作?无论哪种选择,所需的情报都太少了。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亚尔德问自己,塞鲁克已经被煽动的火候足够了。当前,他能打听到的情报,只有对方故意漏给他听的那些吧。不过就算只有这些,也得请他说来听听。然后寻找其中隐藏的部分。 底牌太少,也就不必想的太多。 「我要去找纳格宾谈谈」 对此珐如邦的回应十分符合常识规范。 「那得等您先回到房间之后」 5 「所以小人不是说了吗,请不要这样啊!」 纳格宾一声惨叫。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心里这么暗想着,亚尔德握住商人的手,脸上一幅快断气般的表情继续道, 「只有你能靠得住」 「……您是故意的吧?您是故意在整我的吧!」 「怎么会呢,你好好想想,我怎么可能把这事托付你以外的人」 低头看着从躺椅上挣扎着挺起身子的亚尔德,商人哀叹道, 「您是说真的吗?」 「我向来都是认真的」 「话虽这么说」 商人委婉的推开亚尔德的手,坐到另一边隔着圆桌的椅子上。看他势大力沉的往下一坐,似乎打算把椅子都给坐穿。 清咳了几下,亚尔德端正坐姿。如果是皇女在场话,恐怕会立即命令他躺下吧。不过,躺着说话实在不方便。 「纳格宾阁下,说起来告诉我关于阿=巴鲁斯情报的不正是你吗?记得你说过,那是拥有统领整个北地之力的强者,还特别关照我要注意。既然要注意,就必须知道那个阿=巴鲁斯是什么样的人物。其人的性格还有周围的状况。都要尽可能的掌握才对。我说的可有错?所以现在只有拜托你去调查一下。可你这么害怕 后记 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系列第三集上卷,终于完成了。以册数来说,这算是第五册。 依旧是肾虚体弱从开场就掉链子的主人公,还有他诅咒名单的首位换人,敬请欣赏。不过,在上卷结束的时候,感觉好像又该换人了。幸亏是便于重写的脑内名单,真是太好了呢。 说正经的。 虽然至今以来坚持两本连发的写法,但到底还是守不住了。非常抱歉,这次下集无法立即出版,且延期到何时能出书,我现在还不好说。 虽然我本人没想到会这么费时间,不过周围人倒是传来『等一年不算什么啦』『二本连发的速度,就你来说算是快的』『三卷要是今年出完,才算是意外吧』。 不不等等,我笔头的没那么慢吧!……大概。 为什么这么费时,虽然有各种原因,但追根究底,我觉得是作者猪脑袋停滞不前才是原因所在。为了挤出合理的『后续发展(别名?极度脑补)』,用了意料之外的许多时间。 能爽快流畅的写出有趣故事的日子……快点降临吧,一边这么幻想着,却一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说,那种日子大概是不会来的,可是,真希望她能来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让各位等了这么久,请大家原谅。 向我表示希望塞鲁克能一直这么天然呆下去的内田先生,画出美妙胸沟的kotoki先生,还得麻烦你们继续陪我折腾。变成这样意料之外的漫长里程,实在是非常抱歉。 总之希望上集能让大家看的愉快! 2010年7月 妹尾由布子 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系列第三集上卷,终于完成了。以册数来说,这算是第五册。 依旧是肾虚体弱从开场就掉链子的主人公,还有他诅咒名单的首位换人,敬请欣赏。不过,在上卷结束的时候,感觉好像又该换人了。幸亏是便于重写的脑内名单,真是太好了呢。 说正经的。 虽然至今以来坚持两本连发的写法,但到底还是守不住了。非常抱歉,这次下集无法立即出版,且延期到何时能出书,我现在还不好说。 虽然我本人没想到会这么费时间,不过周围人倒是传来『等一年不算什么啦』『二本连发的速度,就你来说算是快的』『三卷要是今年出完,才算是意外吧』。 不不等等,我笔头的没那么慢吧!……大概。 为什么这么费时,虽然有各种原因,但追根究底,我觉得是作者猪脑袋停滞不前才是原因所在。为了挤出合理的『后续发展(别名?极度脑补)』,用了意料之外的许多时间。 能爽快流畅的写出有趣故事的日子……快点降临吧,一边这么幻想着,却一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说,那种日子大概是不会来的,可是,真希望她能来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让各位等了这么久,请大家原谅。 向我表示希望塞鲁克能一直这么天然呆下去的内田先生,画出美妙胸沟的kotoki先生,还得麻烦你们继续陪我折腾。变成这样意料之外的漫长里程,实在是非常抱歉。 总之希望上集能让大家看的愉快! 2010年7月 妹尾由布子 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系列第三集上卷,终于完成了。以册数来说,这算是第五册。 依旧是肾虚体弱从开场就掉链子的主人公,还有他诅咒名单的首位换人,敬请欣赏。不过,在上卷结束的时候,感觉好像又该换人了。幸亏是便于重写的脑内名单,真是太好了呢。 说正经的。 虽然至今以来坚持两本连发的写法,但到底还是守不住了。非常抱歉,这次下集无法立即出版,且延期到何时能出书,我现在还不好说。 虽然我本人没想到会这么费时间,不过周围人倒是传来『等一年不算什么啦』『二本连发的速度,就你来说算是快的』『三卷要是今年出完,才算是意外吧』。 不不等等,我笔头的没那么慢吧!……大概。 为什么这么费时,虽然有各种原因,但追根究底,我觉得是作者猪脑袋停滞不前才是原因所在。为了挤出合理的『后续发展(别名?极度脑补)』,用了意料之外的许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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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表示希望塞鲁克能一直这么天然呆下去的内田先生,画出美妙胸沟的kotoki先生,还得麻烦你们继续陪我折腾。变成这样意料之外的漫长里程,实在是非常抱歉。 总之希望上集能让大家看的愉快! 2010年7月 妹尾由布子 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系列第三集上卷,终于完成了。以册数来说,这算是第五册。 依旧是肾虚体弱从开场就掉链子的主人公,还有他诅咒名单的首位换人,敬请欣赏。不过,在上卷结束的时候,感觉好像又该换人了。幸亏是便于重写的脑内名单,真是太好了呢。 说正经的。 虽然至今以来坚持两本连发的写法,但到底还是守不住了。非常抱歉,这次下集无法立即出版,且延期到何时能出书,我现在还不好说。 虽然我本人没想到会这么费时间,不过周围人倒是传来『等一年不算什么啦』『二本连发的速度,就你来说算是快的』『三卷要是今年出完,才算是意外吧』。 不不等等,我笔头的没那么慢吧!……大概。 为什么这么费时,虽然有各种原因,但追根究底,我觉得是作者猪脑袋停滞不前才是原因所在。为了挤出合理的『后续发展(别名?极度脑补)』,用了意料之外的许多时间。 能爽快流畅的写出有趣故事的日子……快点降临吧,一边这么幻想着,却一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说,那种日子大概是不会来的,可是,真希望她能来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让各位等了这么久,请大家原谅。 向我表示希望塞鲁克能一直这么天然呆下去的内田先生,画出美妙胸沟的kotoki先生,还得麻烦你们继续陪我折腾。变成这样意料之外的漫长里程,实在是非常抱歉。 总之希望上集能让大家看的愉快! 2010年7月 妹尾由布子 第四章 网译版 翻译 clsyz 1 心想,这下走投无路了。 要问这种状况下,亚尔德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向酋拉路库直言商人的失踪,又或者是选择沉默而已。 亲自去追踪商人,并不现实。 要说寻找踪迹大概也能找到,就像过去追踪皇女那样就行了。可是,这里没有他双脚代用品的希洛巴。而且也没有会默默目送亚尔德离开的听话门卫。这里只有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来上一句‘对不起,前方是禁区’阻挡他行动的卫兵。 ――要我乖乖的听话吗? 回想起皇帝对自己的称谓,亚尔德同时感到抵抗与绝望,终于切身体会到被那个男人称呼为吾友等同于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上代黑狼公肯定也是难以脱身吧――又或者是个能与皇帝势均力敌的狠角色? 不管怎样,此刻在这里的不是上代黑狼公,而是早春时才刚刚叙爵被赶鸭子上架的贵族暴发户,原本就体质羸弱再加上用了过去视后此刻更是完全透支的废材。得想些办法,能自己这废材也能派上用的办法。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纳格宾按照皇帝的意思走上绝路吗? ――要是, 要是有个听命于自己的手下该多好。 希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感到空气一动,亚尔德抬起头。房门开了。 “听说阁下正在这里” 门口出现的是带着贴身侍卫的酋拉路库,没想到选择权多的一方会主动寻上门来,这倒是自己失礼了。 “这不是摄政王阁下吗,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大公没注意吗,今晚月色很美,不如我们一同去散散步如何?” 突然怀疑起皇帝对这个男人的了解程度。就亚尔德而言,并不觉得能判断出这个男人的深浅。而通过对话机会更少的商人,皇帝究竟能不能对这个名叫酋拉路库人物有准确的判断呢? ――是不是有些太小瞧他了? 商人与拉兹拉夫一起离开的事,酋拉路库已经知道了,可能还派人去跟踪了。明明如此,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过来邀请自己赏月,无疑是在提出某种交涉。 亚尔德心想,还有戏。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真到了走投无路再放弃也不迟,放弃选择只会过早不会过晚。 “若是您不嫌在下这种不懂风月之人――” 边答边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往膝盖上用力,同时应付袭来的头痛。虽然感觉不舒服,但这种程度早已经习惯,总能设法忍住。 自己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大概很难看吧,时机正好上前搀扶自己的珐如邦在耳边轻声耳语道, “请别勉强自己” 我也不想勉强啊,可是如果不这样,事情就没其他转机了。 “大公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酋拉路库的疑问,亚尔德答道, “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我与您同去” 珐如邦低声要求,不知是否听见了,酋拉路库大度的点了点头道, “可以,跟我来” 被带到的地方,不是平时散步的那个中庭,而是另一个像是后花园般的地方,因为四周被建筑包围,所以这里的天空很狭窄。 比起月色,几乎埋没整个庭园的花朵似乎更有看头。 入口处争艳怒放的大朵大朵的白花在月光下一片皓洁,宛如银质。缠绕亭子的葛藤植物上垂着青紫色花萼,其下火红与深黄的小花摇曳。就像一个个点燃的吊灯。 “真是太……” 酋拉路库看着寻找合适词语的亚尔德,苦笑着答道, “要弄出这幅布局,实在很费功夫。没办法,夫人就喜欢这样” ――夫人? 说起来,女性几乎没有被介绍过。原以为是对方警戒的关系,所以没有往深处想,直到现在才终于觉得后悔了。 女性在人数上本应该是压倒性多数的,与北岭之战中丧命的几乎都是男性。明明知道,竟然忽视了。 雷兰多与陆希露的母亲,上代陆斯大公的夫人,如今在哪里? 从亭子中出现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身影,看上去比亚尔德年长,赤金色长发,身上是一条黑色长裙。 “这位是莱=曼朵·拉=陆斯·阿=勒,现任陆斯大公莱曼朵殿下” 酋拉路库跪拜行礼。 亚尔德差点跟着效仿他,幸好注意到了自己身为四大公家的当家对他人行臣下之礼实在太奇怪。 ――被摆了一道。 北方,过去是由女王支配的大地。与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女性名字的帝国大不相同。 要让把男性社会当作常识的帝国人想像一下女性当家的情形,是在勉为其难。把下一任当家和摄政者推到前面,目的就是让人误会吧。 酋拉路库果然没那么简单――又或者没那么简单的是这位当家女人吗? “很高兴终于见到大公你了” 说实话,她长的既不算是美女,也不算丑,一张没有特别显眼特征的脸。不过声音却不同,轻细、带着稍许磨砂般质感的声音,让人听着会油然产生一种舒服感。 不过,她的寒暄就这么一句便结束。如果是她这样的声音,亚尔德倒也愿意听她用婉转绕圈的开场白说上一顿。无奈对方是个长话短说的主人,亚尔德只好点头回礼。 “这是在下的荣幸” 莱曼朵做了一个请他进入亭子的手势,在代替拐杖的珐如邦陪同下,亚尔德走入绿色亭顶的覆盖下。 里面有把长椅子。莱曼朵坐在其上后,抬头看向亚尔德。意思似乎是叫他在旁边坐下。 “你去外面等着” 下令后,珐如邦顺从听命。他大概没有感到对方有杀意吧,也有可能因为圣方是女性所以轻视了也未知可否。 一想到这位当家搞不好与皇女一样在袖子里藏了小巧的暗器,亚尔德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己早该发现的,毕竟自己侍奉的也是女性,至少应该把可能性考虑到的。但直到对方主动现身才发现,这一局无疑是自己败了。 “能否告诉在下,事到如今您才突然召见在下的理由吗?” 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后,莱曼朵轻声笑了,笑声充满魅力。 “大概是因为今夜月色很美吧” 话是这么说,但进了亭子后哪看得见什么月色啊。难道月色不是单纯的借口,而是暗示什么的单词吗? “在下粗人一个,就算看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阴晴圆缺之美” “月圆时赏其色,月缺时赏其形,大公不觉得很是有趣吗?天空是呼唤憧憬之物,属于天空之物承纳不了大地之主的力量,因此其绝对,也因此其孤独” 莱曼朵不知为何垂下眼帘,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明明说的是憧憬,为什么要闭眼低头。刚才的那番话难道不应该是一边眺望亭子外的夜空一边说的吗? 小小犹豫了一下,亚尔德返问道, “夜空之月真的孤独吗?即使有那么众星环绕?” “是啊” 睁开眼,莱梦朵缓缓的朝亚尔德抬起头。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在夜风的戏弄中飘动,她饱满的唇色与发色相似。 “所谓的月,莫非是指您吗?” “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会像月一样,高挂在天空” “那么阿=巴鲁斯是月吗?” p17 虽然是个稍具危险性的赌博却还是说出来了,不过莱曼朵只是眯起眼,丝毫不 动感情的答道, “那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 她用的不是“被禁止”,而是“禁止”。这是身为此地主人,习惯了支配、命令的意识使然。 “为什么?” “非必要的力量是灭亡之源” 难以接话,亚尔德无奈地等待。 沉默中的等待,让他难挨。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纳格宾已被追兵追上,一言不发的被夺走小命。 真到了那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按照皇帝的指示,一行人中至少会有一个被放回北岭。就算亚尔德运气不好被干掉,皇女也只会收到一分死亡报告而已。 她大概会生气吧,亚尔德心想。 你不守约,她大概会这样大吼吧。 ――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亚尔德打算活着回去,因为那是他极少做出的承诺。 终于,莱曼朵开口了。 “你随行的商人,教唆拉兹拉夫后,似乎逃出城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亚尔德自认这句谎话说得非常差,但莱曼朵却没计较什么。 “你被当作弃子了哟,不觉得生气吗?” 这倒是个新颖的视点,亚尔德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您说得不错……不过比起对他生气,我更为他担心” 莱曼朵发生诱人的笑声。 “担心那个叛徒?”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不同。我是受北岭王之命,而那位商人则是受皇帝陛下的命令办事。不管怎样,都谈不上是叛徒” “大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当然,我也重视自己的小命” 莱曼朵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 “如果杀了你,那位可爱的北岭王大概会率军北上来杀掉我们所有人吧。虽然我们不会乖乖被杀,但也确实没有太大赢面” 以为她会谈谈月色如何,却突然冒出大煞风景的话来。这算什么意思?亚尔德心想,突然记起长公主的教导――以落差攻陷男人。 先不谈攻不攻陷,话里确实有吸引力,连自己都被勾起了兴趣。原来如此,作为手段来说或许是挺有效的。不愧是老少皆杀的长公主,一边佩服的同时,一边也从心里觉得死也不能和她结婚。 不论如何,复婚一事,唯有敬谢不敏。 虽然从血统来看,那确实是一位再好不过的选择,且绝世美貌连瞎子也看的出来。不过,对于习惯性去解读对方心理的亚尔德而言,从没有一次被他算计到的长公 主,已经是远远超过能引起他兴趣的层次了。要把这样的女性当作妻子,与她并排而立,等同于是给自己背上超过己身负荷的重物。 哪怕会挨皇帝训斥,也绝对拒绝。好,就这么定了,一边在心中握拳发誓,一边回到眼下的问题中来。 “和平是吾王的心愿” “我也一样” “去年冬天的战端是北地挑起的吧” 莱曼朵的眼睛微微眯起。 “原本那是不会发生的” 说完,她就一言不发了。 没有辩解,也没有说明,更不要说是谢罪了。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傲慢的外交,明明是输家。 不过,目前的亚尔德没有能反驳的立场。虽然对方刚才好像示弱了,但亚尔德可没天真到会无条件的把那话当真。 干脆让自己有一个天真的脑袋该多好。这样一来,与这位擅长落差攻势声音动听的女性会面,说不定还能乐在其中。 可是,现实的亚尔德却是个悲观多虑的怪僻家伙,乐在其中无从谈起。 “但是,袭击确确实实发生了。在下认为,您似乎有必要为此负责。又或者,有谁――” “我们为什么正在用沙漠的语言说话呢?” 莱曼朵唐突的打断了亚尔德,虽然她提了一个很有趣的设问,但亚尔德当然不会就此被转移话题。 “是出于何种缘因,您才决定发动那场袭击?” “你有憎恨过沙漠的语言吗,在你的出生故乡用的不是这种语言吧,你有没有学过故乡的语言?有没有为了不被沙漠语给吞并而保护故乡的语言?为什么大家都在用沙漠语呢?” “……大概因为商队的重要性吧。商业的力量紧系着文化的传播。我们大概就是例子吧。当然语种本身的易懂,文字种类的简洁都有些影响。但根本上来说还是实力,财富的力量让沙漠语广泛传播,虽然只是在下的鄙见” 无奈的回答了莱曼朵的提问,没办法谁叫亚尔德最喜欢进行这类说明呢。这大概是他对自己最不信任事项中排到第三位的事情――绝不放过任何解说的机会。明知是个怪嗜好,却怎么也改不过来。 莱曼朵对亚尔德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远处,低语道, “孩子时,我被逼着去背诵沙漠的故事,就是为了学会这种语言” “是国王梦中穿越沙漠之类的故事吗?” 提了一个著名的传说故事,对方微微点头道, “是的,还有就是『诗华百夜』” “是关于智慧女神翡翠之门的故事?” “女神什么的,明明不存在” 声音明显生硬了。 ――不好。 在北地,神这个词似乎等同于禁语。幸好对方没有计较下去。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必须去学会那么遥远土地上的语言。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与我都有一种隔阂感。可是不知不觉中,那种隔阂感却消失了” 说完,莱曼朵眼神迷茫,她看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从这朵到那朵。 接着,低语道, “我们因为语言而发生改变,活在世上也许就是这样吧。往昔成千上万的死者声音,被生者的力量遮盖而消失。若是,明月――” “明月不会说话,死者亦然。您应该也听过这句话吧,sai、sadi、sayarimu” 如死者般寂静。 这么说着,亚尔德脑中冒出却是北岭厩舍长曾经问过他的某句话。 ――你们,听得见死者的声音吗? 帝国的臣民姑且不论,自己能听见的啊,记得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以过去视的恩宠之力,可以听到那些已经去往沉默世界之人,曾经留在生者世界时的声音。当然了,如果这也算是死者声音的话。 就在亚尔德的意识快沉入记忆深渊时,莱曼朵的声音把他拖了回来。 “呵呵,那句我也背过” “是为了学习语言吗?” 莱曼朵点头后,叹道, “好心人被自己的善心背叛的事故,我不喜欢。沙漠人编出这种事故的理由是什么?真的令我不愉快” 莱曼朵说的是那句惯用语出处的故事。事故很残酷,某个差点死在路边的男人被一个好心人救起,但被救的男人之后却落草成寇反过来杀了那个好心人夺走他的财富,这是个不想让人回想起来的事故。 “这个故事其实是迷宫都市中流传的解谜故事” 莱曼朵眨了眨眼,好像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是什么?” “曾经有一座守护知识之门的迷宫,据说门的另一头存在永恒的真理。迷宫入口处有守卫,为了卜算挑战迷宫者的资质,而准备了这个故事,据说守卫首先会向挑战者讲述这个故事” “怎么卜算?” “应该是看对方的反应” 哦,莱曼朵皱起眉头, “像我这样觉得讨厌故事的人,会被怎么 评价呢?” “在下不是守卫,所以卜算不出来……不过,您的评价应该是一位心地善良,拥有正义感的人吧。因为您把解救那个男人视为对,把恩将仇报视为错,所以才会觉得不愉快” 对亚尔德的推测,莱曼朵没有接受,她摇头道, “我只是不原谅背叛而已” “说到背叛,拉兹拉夫阁下也算是吗?” “对于他,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始终都在背叛我” 莱曼朵回答后,稍微笑了笑。亚尔德却笑不出来。 “您不是在问我会不会为背叛而生气吗?为什么您自己却能笑出来?” “我当然不是没有生气,只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所以忍不住觉得好笑” “没有期待,是一件寂寞的事” “明知会被背叛,那还有什么好期待的?而且不是过去的背叛,是如今正在我眼皮底下的背叛。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但也是有限度的。这次不能再原谅他了” 从她的语气中,亚尔德感到一丝感伤。也许是想多了,但总觉得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伤感。 酋拉路库和拉兹拉夫还有莱曼朵,再加上已经亡故的她的丈夫,他们也曾经一起渡过年华,看见听见同样的事情,为之而泣为之而喜,述说对未来的期待。然而如今为了排除拉兹拉夫,莱曼朵不得不割舍掉那些回忆。 在这点上,自己倒是轻松太多了。别说是少年时代的玩伴,连所有的家人都在沙漠的另一头。所以不用去承受这种与孩提时代同伴们分道扬镳的烦恼与痛苦。 要感到背叛,首先必须相信对方。莱曼朵肯定曾经信任过拉兹拉夫,在她的心底一定有难以割舍的东西吧。 ――对纳格宾,自己有多少信任? 他勉强算是可信任的人吧。不过,让纳格宾选择行动的不是他本人。与他的意志无关,那是由皇帝所决定的。 亚尔德向纳格宾传递的情报,当然也会被皇帝知道。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实上他还亲口向纳格宾说过请将此事向陛下转达之类的话。所以,就算从纳格宾这边情报外流,也不会有遭到背叛的感觉。 斟酌情报的皇帝,通过纳格宾做出了那样的行动,虽然让自己觉得吃惊,但该为此负责的是皇帝,而不是纳格宾。 这么一来,虽然会变成皇帝可不可信的问题,但这个设问本身就很蠢。对那个男人期待信义,根本是不可能的。 相信他,那是自找苦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功利思想占满脑子的皇帝,应该也有单方面对他献上忠诚的人吧,但亚尔德到底是无法效仿的。 信任是彼此的,相互交换的心,分量要对等才行。 “说实话,在下说不定真的在生气” 亚尔德低声的说到,虽然声音很低,但传到坐在一旁的莱曼朵耳里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亭子外的珐如邦和酋拉路库大概是听不见了。 他这是在赌。 “――我生气的不是商人,而是皇帝陛下的所做所为” 就像北地不是铁板一块,帝国也同样有各种派系。让她知道自己对皇帝有点想法,不是什么明智这举,也可以说是昏招。 就算这样,也好过全部按皇帝的布置来演下去。 没有事先指示,甚至连说明也没一句,唯一有的只是依赖于亚尔德恩宠之力的单方面命令,就是如此随便的东西。如果没有恩宠之力,又或者没在那个房间使用恩宠之力,皇帝的命令他是听不见的。 这可不是说笑的。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不同。 刚才说过的这句话,深深的沉沉的装入心底。不是消失,而是化为难以动摇的基石。 北岭有北岭的想法和利害,不过,还是应该重视帝国的权利,服从皇帝的指挥――以前大概会这么想吧。 现在,却不一样吗。 ――不一样了。 变化已经找上门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岭与帝国,皇女与皇帝。至今以前来都觉得不必要去选择的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被逼着面对过了。 父皇与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从被皇女质问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时刻,还是到了。 皇帝践踏的不是其他,而是皇女的自尊心。 亚尔德的北地之行,是为了体现皇女的决心。轻视亚尔德,同样意味着把北岭王皇女的存在视若无物。 要让皇帝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女是一个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的人。 若问这是否是现在该做的,老实说,亚尔德也没自信。恐怕没有人知道答案吧。对这种问题只有等成为既成事实后,才能马后炮的说些无关痛痒的评价。 即使这样,他也下定了决心。因为他感到时刻终于到了,没有再等下去的余地。 “在 下不知道那个商人是如何煽动拉兹拉夫阁下的,不过,在下,并且在下侍奉的北岭王对此事并不知情。此事恐怕是真上陛下直接下令的,利用在下一行访问北地的机会制造祸端,且现在还负罪外逃。在下实在愧对陆斯大公的信任,只有请您务必抓住那个为非作歹的商人,最好是生擒――” 莱曼朵打断了亚尔德。 “你想要什么?” 简洁的问题,但难以回答。如果我能准确把握自己想要的,那人生肯定会轻松许多吧。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必须回答。 “北岭王的想法,在下应该已经传达给您了。愿贵国与我国之间能架起一座桥梁――” “你们那边的皇帝,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如果皇帝陛下尊重吾王的想法,也许就不会发生此等外逃之事了。真上陛下的深谋远虑,在下区区一介北岭国的宰相,大概无从揣摩。所以,如果能让商人坦白他是怎么说服拉兹拉夫阁下的,一切大概就能明了。也因此在下再次恳请您,请务必生擒那个商人。在下不奢望您能将他交给在下处置,但是至少希望能有机会当 面询问他” 既然手上没有能保证商人小命的手段,那就只有请陆斯大公代劳了。彼此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是利害一致的,能期待生擒商人。这便是第一步。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所以最好是一步步的引导对方朝自己希望的方向,一点点让对方让步。 过了一会儿,莱曼朵带着温柔的声音说道, “听到你说希望生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想看着对方在你面前被杀掉呢” 亚尔德挑起眉毛,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到底几分是认真的?觉得看不透她。 “死亡带来的只有沉默。在下希望那个男人说点什么,而不是让他沉默” 莱曼朵的脸转向前方,平静说道, “我可是很笨的呢,比起听懂别人的话,最先理解的反而是声音中的印象。所以,比起你的说辞,我更清楚的是你的感情……你似乎并不是…没有生气” 冷静想想,自己确实在发火。在房中看见那段冲击性的过去画面后,怒火其实早就压过了恐惧。 他坦率的点头道, “您说的对” 对方的侧脸略微摇了摇,是在笑吗? “你是在为你的北岭王生气吗?” “在下是为自己” “可是,那不是为了保住小命而生气。我听说,北岭宰相是个喜欢找死的人,但同时,小命却意外的硬朗” “哪有此事,让您见笑了” 莱曼朵站起来。 果然是个娇小的女 性。就算站着,也没什么威压感。低头俯视亚尔德的笑容犹如雕像,透出一种冷漠感。这种表情是在无声的宣布,给亚尔德的时间已经用完了,虽然不让人愉快,却让人不得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你准备了让脑袋冷静的时间。酋拉路库,把这位带回房――请他在房里等待通知。不能像以前那样让你自由行动了,我很遗憾” 亚尔德也站起来,因为力度有些把握不好,头一下子刺痛了起来。 “比起让脑袋冷静,在下更希望能让脑袋别这么痛” “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让他们为你准备一些汤药吧,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准备的药呢?” 站起身后,高度上俯视的人是亚尔德这边。不知道这时候露出疼痛扭曲的表情是否合适,最后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的回答她, “看来需要取得信任的反而是在下,如果您真的相信在下,应该就不会不让在下随便行动了吧” 莱曼朵抬起视线,平淡的面对亚尔德的视线。 “拉兹拉夫手上如果有对他效忠的人,也许会袭击你。又或者是那些在去年冬天战死的家族们……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这里已经有人试图加害你了。虽然我想再增加警卫,但你也知道此刻我这里人手不足。为了保护大公的生命安全,有必要请你始终待在房间中” 这真是让人心灵温暖的实话。 ――那么,该怎么做呢? 其实不管想怎么样,亚尔德都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这样,也需要思考。因为不思考就可能会错过。 提议、威胁、动摇。为了救下商人,必不可少的是什么?说不定简单的贿赂反而更有效果。不过,该用什么贿赂? 能说动眼前这位夫人的底牌,自己真的有吗? 莱曼朵看向亭子外,珐如邦被士兵们包围了,大概是他想朝亚尔德这里过来吧。 “别胡来” 这么下令,可是珐如邦却一幅娇弱的样子摇了摇头,朝这边跑来了。一边为他的演技高超而吃惊,亚尔德一边也努力的上前接应他,顺便在接触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在被软禁前逃得掉吗?就算只有你一个也可以” “逃回北岭吗?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说得也是。 努力无视因突然动作而加剧的头痛,亚尔德向莱曼朵问道, “您打算如何处置商人?” “先抓住他,如果他不抵抗,就留他一命” 可是皇帝满心希望商人被他们杀掉。要是抓捕的时候这么说,商人大概会乐于抵抗到底的吧。 听到被命令去死,会是怎样的心情? “在下恳请您务必生擒此人。他是皇帝直属部下,应该能成为重要的情报源吧。如果只能听到临死前的惨叫,未免太可惜了。” 莱曼朵看了看他,笑了。 “比起自己的小命,你果然是更为叛徒着想呢,黑狼公” “这是因为目前情况下,那是与在下的小命息息相关之物。说起来,商人与拉兹拉夫阁下的目的是?” “大公,不知道吗?” 不管知不知道,莱曼朵都没再说下去,这不是对亚尔德的质问。 反正我无所谓,她的态度就在这么说。 “请让在下一同参与追捕” 莱曼朵挑起眉毛,有一瞬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露出来的是一张如同冷漠假面般的脸。 接着,笑容又一点点在脸上渗开。如同冰块溶化似的,缓缓铺开。 “参加了又能做什么?那是一声不响就走掉的人吧。就算再遇见他,难道就有什么可交流的吗?你是打算说服他回来?你能向我证明比起你们那边皇帝的命令,他更愿意听从你的话吗?” “在下没有那样的力量。只是觉得看见熟人,总比看见都是陌生人的追兵要好一些” “就算看见你――” 说到这里,莱曼朵停了下来。话说一半真叫人困扰,亚尔德于是追问道, “就算看见在下?” “你的脸色……就像死人似的。先别管是不是跟着去抓人了,请先回房躺下休息吧……只要是人看见了都会这么说” 叹息的反倒是亚尔德。虽然没考虑过脸色之类,但想来也知道很难看。从刚才开始,感觉只要一放松就会被头痛给完全放倒似的。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要是死了,我会为难的。刚才已经说过,我没有信心能打赢怒火中烧前来复仇的北岭王军队,请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我的丈夫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最后死的却很轻巧” “莫非,是在北岭亡故的吗?” 莱曼朵用她美丽深邃的声音答道, “不是的,他就死在这里,是我动的手” 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说得非常平淡。 该怎么接话才好,就在亚尔德难以决定的时候,莱曼朵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他想杀我。恐惧让他愤怒,愤怒让他判断力下降,可怜的男人哟――大公,死者不会平静,在我的心里,烙印着那个男人最后的惨叫” ――为什么? 上一代陆斯大公有什么害怕莱曼朵的理由吗?能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的,是什么东西? 比如,借助酋拉路库或拉兹拉夫的力量,莱曼朵打算把上代陆斯大公赶下台之类的?……那倒是会让人恐惧加愤怒吧。但是,这不过是站不住脚的臆测罢了。 该盯紧眼前的事实,亚尔德命令自己。如果不这样,想像力似乎会狂飙起来。头好痛,又想吐了。 “阿=巴鲁斯――” “这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了” “――与世俗的权力应该是无缘的吧?就算是陆斯大公家的人,也不会例外。可是,那毕竟是难以舍弃,同时也是令人恐惧的力量吧” 莱曼朵沉默不语,亚尔德没有在意继续道, “在下听说这里没有神灵,取而代之的是雷霆使者,阿=巴鲁斯也算在内。可是,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人而已。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心灵,又或者说灵魂,还是人吧。恐惧也好,愤怒也罢,都与神无缘 ” “你,想说什么?” “如果说恐惧招来愤怒与判断失常的话,特别排斥阿=巴鲁斯的您,不也同样会变成那样吗” “……你很无礼” “如果您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未失常,那么请告诉在下,为什么您把阿=巴鲁斯的存在视若无睹” 没有人会呼唤自己的名字,少女曾经这么断言,且语气习以为常。 大概是因为这样子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吧。是谁做出这种决定的?又是为什么目的? 从莱曼朵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的嘴唇纹丝不动,既没有颤抖,也没有咬住,只是静静的紧闭着。 亚尔德再次问道, “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从亭子外传来的声音。 “提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黑狼公” 是酋拉路库。 就像暗中说好了似的,莱曼朵转过身。拖着长长的裙摆,在织物的摩擦声中信步离开。红色光泽的长发摇曳不定。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莱曼朵是不是真的杀了她的丈夫。如果是在这里动手的话,可以用恩宠之力来确认。 ――别傻了。 那位娇小的女性是否杀了她的丈夫,对眼下来说不过是个小问题。 “好吧,在下回房,但是至少让在下告诫一下随从们不要反抗” “大公真是个思考周到的人,不过您的随从已经都被我们控制了” 夸张的鞠了一躬,酋拉路库笑起来。 真想给他脸上一拳,亚尔德心头冒起一股冲动,但很快消失。因为脑中的陆伊悠然的提醒他,您的拳头会破皮的哟。 这种时候,就算把拳头打破皮,也于事无补。而最后,肯定又会变成某种奇怪的传闻――黑狼公之北地破拳篇,就算是代官的那位老婆,大概也难以编排出什么合情合理的故事吧……不,说不定真的编排出来,非常讨厌的预感。 放弃把拳头打破,亚尔德客气的回答道, “那样倒是方便在下了,摄政阁下的出众能力,让在下仰慕” “听说黑狼公在帝国中是得到广泛赞誉的能吏,能被您称赞,让我喜出望外啊” 请住这边走,对方招手示意,亚尔德开始跟上。如果没有珐如邦在一旁搀扶着,恐怕根本动不了。 说起来,从三皇子府邸上逃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史莉娅搀扶,才好不容易能走路。不过那时候,在与外面的杰沙鲁特会合后,被莫名其妙的带去了皇宫。 亚尔德抵着额头,轻声说道, “阁下谬赞了。在下的工作总是堆积如山,收拾不清。而且……头痛得这么厉害,根本无法好好思考” “我去安排一下汤药” “您太客气了,如果能平安回到北岭,在下一定会向北岭王禀报阁下的亲切” 酋拉路库的表情没有变化,原本以为能从他脸上的变化,看出到底打不打算放自己回去。 暂时无言的走了一会儿后,亚尔德问道, “塞鲁克,没有闹吧?” “在向他说明了商人行踪不明,请北岭的客人待在房中不要外出后,他就高高兴兴的与我们一族的人玩起了双六” “大家能这么亲切的陪同他,感激不尽” 先不管塞鲁克,就不知跟着自己来的六名骑士现在怎么样了,刚想到此,对方倒是主动说道, “您随行的护卫骑士,少了一个” “……是否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您误解了,大公。我是指那个骑士也消失了。恐怕,是作为商人的护卫一起同行了吧” 酋拉路库看上去不像在说假话。 难怪商人会宣称自己没有护卫之类,北岭骑士的职责是保护亚尔德和塞鲁克。商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附带品。 ――又或者是护卫中混入了知道皇帝传达官身份的知情者。 皇帝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纳格宾当作弃子来用的。虽然替换的传达官,在神殿中多少都是有的,但那种明显不属于帝国血统的异族人应该不多。纳格宾大概算是相对重要的存在吧,很可能皇帝给骑士暗中下令保护他。也许,向拉兹拉夫说明内情后,让骑士同行了。 亚尔德微微皱起脸。 ――如果是皇女的命令,那倒问题不大。 但如果是皇女的骑士团中,有皇帝暗中布下的棋子――皇帝借纳格宾之口,向那人下令,在适当的时机,连同商人和拉兹拉夫一起干掉,让北地人发现,演变成外交问题的话。 有能阻止的手段吗? 我怎么知道啊,死蠢。 ――那种事,鬼才会知道! 来历不明的传达官的小命,为什么要由自己来扛?为什么又是传达官?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总是这样。 亚尔德还记得,那位轻拍自己膝盖的皇女传达官手心的温暖,还有被维夏忽然拉住时她手心的冰冷,两人都已经消失在黑暗,给亚尔德留下莫名的温度感却始终没有忘记。 ――小人好想忘掉哟。 纳格宾语中的意思,并非不懂。到了他这个年纪,想忘记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会害怕,比起牢记,遗忘要远远更让自己害怕。 所以只有拼了。为了不再让自己想去遗忘,为了救下纳格宾,用尽所有手段。眼下想着的只有这个。 亚尔德看着酋拉路库的眼睛,问道, “拉兹拉夫阁下会把纳格宾带去哪里呢?” “说反了吧,大公。是那个可恶的商人在教唆我的表弟才对” “请恕在下原话奉回,虽然那是位经常性漂泊在外的行商,但在下并不觉得他了解此地的地理环境。如果要去哪里,负责带路的肯定会是拉兹拉夫阁下。问题在于,去了哪里。我也想知道,如果您有什么发现,还请不吝赐教” 其实,亚尔德早知道答案了。但酋拉路库也知道吗? 夜晚的城堡内,到处是黑暗。这里的天花板很高,甚至连走在前方的士兵手上的灯光都照不到。一行人足音,士兵们身上护甲发出的刺耳声,好像都被远方的黑暗吞噬了。 过了好一会儿,酋拉路库才终于开口道, “大公知道冰姬的事故吧” “大致上知道,只算是简介的程度” “过去曾经是冰姬庭院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了” “庭院?” 无视亚尔德的反问,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刚才的院子是仿造冰姬的庭院而建,甚至在遥远的南方,也有出现冰姬庭院的歌词。人们称之为常春之庭的那个庭院,是冰姬等待恋人的地方。这个事实,却未广为流传” 这是什么故事?亚尔德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听过的,是得到强大魔力的冰姬,为了反击南方的侵略者,而将国土冻结的传说。说起来,这个传说中的对应方式,似乎非常极端。 酋拉路库无精打采的继续道, “冰姬始终在等待,等待那个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的远征战士,就在个常春之庭中” “那么,她的恋人最后回来了吗?” “冰姬与她恋人的约定,没有在歌中出现过……重要的约定总是这样,您不觉得吗?不被世人知道,只有拂过耳旁脸颊绕过耳畔的风才知晓” 亚尔德含混的点了点头,他可从不知道酋拉路库会有一颗诗人般的心。这种回答怎么看都太散文性了,当然成不了答案。抵着疼痛的头,试着用自己的话整理了一下内容, “所谓的约定,都是非常复杂的东西。能遵守的约定,是因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而不能确定是否做得到的约定,又或者提出有多加限制的条件,其实才是真正诚实的约定” “不能做得到也算是诚实?” “在下的意思是说结果并不代表一切。当然,结果也是很重要的,但从一开始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会给人带来变化。耍些小聪明就能把约定敷衍。而挑战自己极限的约定,才会拼尽全力吧。会在不知不觉中去努力,还会给周围人带来影响。在这种意义上,比起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约定,要远远诚实的多吧” “真是含蓄的意见呢,不愧是黑狼公” 听到他带着喜悦的声音,微微吃惊了一下。 ――莫非,他另有所指? 也许刚才看漏了酋拉路库的意图。因为找不到回应对方诗意语句的台词,不甘心之下注意力的重点放错了地方。 对话到此结束了。 亚尔德被带到一间与以前有所差别的房间。行李似乎都搬过来了,里面的东西肯定被打开检查过了吧。虽然没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东西,但感觉上实在不能算是舒服。 “这间房,就算士兵不足也足以抵挡一段时间” 房间本身并不狭小,却有种压力感。这是因为窗口少且小。走到一扇窗前,亚尔德的手搭上窗户的铁框。虽然窗框很冷,但亚尔德的手却更 冷。就像没有血液在流动似的。 ――差不多该昏倒了吧。 虽然这里地毯厚实的无可挑剔,但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倒在床上。换句话说就是能让自己躺下来的地方。 算了,随便吧,这么心想着,亚尔德推开窗。窗外面朝着一道空壕。从这里掉下去的话,高度足以致死。想要攻进来固然困难,但要逃出去也同样很麻烦。 回过头,刚好看见酋拉路库让士兵们退下,朝这里看过来。视线相遇,这位摄政官似笑非笑的朝亚尔德问道, “话说,如果与黑狼公约定,担保您的自由,作为代价,您可以保证些什么呢?” ――哦哦,原来如此。 绕了个大圈子,是想订下秘约啊。还以为酋拉路库突然变成了诗人,白白吃了一惊。 “看来我们刚才谈论的不是关于哪种约定更为诚实的话题呢” “事到如今您还要装傻吗,我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在山谷架桥更加胡闹的提案了” 对此唯有苦笑,亚尔德清咳了一下,反问道, “目前,在下的自由已经危险到需要担保的程度了吗?” “一切都取决于我们陆斯大公怎么想的,而鄙人具备的发言权,足以左右大公的想法” “雷兰多公子,威胁到陆斯大公的地位了吗?” 酋拉路库只是冷笑着哼了哼。 他们都被名为权力的魔性控制住了吗?想要掌握陆斯大公地位的莱曼朵,借着向她发挥影响力以此握紧实权的酋拉路库。把原本的继承人雷兰多派遣到异邦,也是出于更长久占据权力宝座的想法使然吗? 突然回想起纳格宾说过的话。 ――不良库存啊。 他们争夺的权力,是得到了也甩卖不出去,一旦放手却有可能小命不保的东西。 门的另一边,酋拉路库微笑着。他大概很清楚自己手上权力的强度与价值吧。权力本身,没有出售的必要。用来交易的是以权力得到的东西,这才是对权力者而言的商品。 “我可是从没想过要取黑狼公的性命呢,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把酋拉路库说的话推回去似的,亚尔德含糊的摆了摆手。 “很遗憾在一不知道做何约定,才能让阁下觉得满意” “同盟” 当场就得到回答,其中的意义也立即想通了。 ――是要进攻北地的其他家族吗? 北岭诸侯的团结度,比事先预料的还低,甚至可以说不存在。不然也就不至于开一场会都要花上这么长的召集时间,更不谈轮流与各个家族接触了。 “如果是互不侵犯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 酋拉路库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微微耸耸肩,左右摇头。 “那和刚才您所说的一样,是个早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算是挑战自己的极限,不会对我们彼此的关系带来任何变化” “过于急骤的变化,会让许多人跟不上吧” 无视亚尔德,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是吗?那么以作为友军出兵为同盟条件……这样有深度的约定,您意下如何?” 亚尔德心想果然来了,和自己猜的一样。怎么自己总是猜中一些不太好的预测啊,真是奇怪。 亚尔德闭上眼。 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北地亦然。其中,有缝隙可钻。 但缝隙不是能无条件欢迎的。以为有机可乘,可就大错特错了。同理,自己这边的缝隙也如此。 要是仅仅认为能把北岭从帝国剥离,不会进入帝国的庇护范围,那倒还算可以接受。但要是想把北岭逼进与帝国全面对立的境地,又该如何呢? ――太危险了。 为时尚早,脑中冒出这句话。 擅自动兵是大忌。这与早春时为二皇子而派出巨鸟部队的情况完全不同。既不是守卫帝国的领土,也没有来自皇子的委托。缔结同盟,介入他国内乱之类的行为,皇帝会允许吗? 皇帝与皇女的利害总有一天会对立。不,也许已经对立了。皇帝想让皇女始终是他掌上的明珠,但皇女却想着滚出他的手掌,这是确定的事实。 所以,时机与方式会尤为重要。如此重要的环节,有必要特意去配合北地某个家族的要求来安排吗? 没有必要,亚尔德如此判断,他心中已经下了定论,没有这种必要。 不过,完全把话说死未免可惜了。北地是北岭的邻居。可以当作敌人,也可以当作友方。不是被他们掌握,而是去掌握他们――对手是连真上皇帝也视之为危险分子的酋拉路库,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亚尔德睁开眼,与酋拉路库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映着灯火,明亮的犹如在发光,无从揣测其中隐藏野心的巨大与黑暗。 一旦拿到他的商品,无论情愿与否都会被逼付款。虽然想与之保持适度的距离,但他已经逼上门来了,对方不是傻瓜。甚至可以算是相当难应付的敌人。难怪皇帝会对他保持警戒。 轻叹一声后,亚尔德开口道, “北岭是有魔法的土地” “……什么?” “就像北地是由大地溢出的力量来支撑一样,北岭依靠的是只能称之为神力的契约力量” 酋拉路库嘴角翘起。 “黑狼公不会以为凭胡说就能逃出这一劫吧?” “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摄政官阁下” 对此亚尔德表情严肃。 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也许是亚尔德第一次如此严肃的说话。先不管敌我利害之类人世间的道理,想逃脱神力,是不可能的。 “阁下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没有神明的吧。可是,北岭有。即使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最初的约定早被遗忘,即使这样,也无法逃脱。我们就是如此――” “什么神不神的” 没去在意被打断,亚尔德继续说道, “――如果阁下希望得到北岭的力量,如果希望改变与我们的关系,那就必须同样接受北岭的魔法” 酋拉路库的表情变得难看了。 “什么意思?” 神应该不会在意人世间的东西,但对亚尔德来说能利用的就要去利用,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这边。 “请批准北岭巨鸟在两国间的通行许可” 2 出发前,亚尔德告诉过皇女,他将暂时与北岭失去联系。 虽然拖得越久,对他的信心可能会跟着动摇,但还是希望皇女能坚持相信自己。当时亚尔德是这么说的,对他而言,确实是真心话。 不过,同时他也感到为难。 诚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通过纳格宾与皇帝取得联系,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和皇女即时联络。不过,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想用这条途径。 在纳格宾逃亡的当下,亚尔德不禁庆幸自己还预备了其他手段,不然就完蛋了。 因为嫌频繁联络会增加工作量,所以他只向极少数人公开了联系手段。知道那手段的极少数人只有护卫骑士团的队长和北岭厩舍长。 甚至连皇女,他都没有告诉。 ――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被雷霆使者发现…… 不过,曾经阻止杰沙鲁特入国的异能者,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那只混在骑士货物中貌似老实乖巧的白色小鸟。 “能看见您无恙实在太好了” 骑士团队长刚看到亚尔德就鞠躬。打量了他,确认至少对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亚尔德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发生无畏的争斗。 他胳膊下挂着的布袋中 ,应该有雪鸠。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队长回应似的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雪鸠无异常――七天的限制,似乎至少对雪鸠没有影响。 除了感应力异常以外,雪鸠大概与普通的鸟儿没有差别吧。不然雷霆使者也不该没有任何反应才是。 “这个” 递过去一张没有折叠过的纸片,点头示意对方看一下,队长的视线跟着朝入手的纸看去。 没有写什么重要的内容,就算被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看到也没问题,而且送到北岭,被那边的其他人看见也没关系。 “三只吗?” “酋拉路库阁下答应我,同意北岭派出三只巨鸟和一名骑手” 没能让对方更多让步。 既然想要同盟,就得习惯巨鸟。面对最初断然拒绝的酋拉路库,亚尔德晓之以理的劝说他。若是希望北岭出兵,总不见得以徒步形式来援吧,在架桥没有建成的情况下,马匹也无法使用。 阁下想要的是步兵吗?亚尔德提问,酋拉路库无言以对。 信赖关系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东西。积年累月的仇恨摆在那里,仅仅是压制反对意见就很辛苦了。即便这样,如果依旧希望同盟的话,那么首先不习惯巨鸟可不行。 可以当作尝试性的运用,亚尔德这么表示。让少数巨鸟飞过来,看看民众的反映。如果陷于恐慌状态,那么战场上的效果也指望不了什么。毕竟不仅让敌人恐惧,连 己方的同盟者们都怕得逃掉了可就不好办了。事实上,在帝都时,曾经发生过南方籍仆人逃跑的骚乱。同样的事情,北地敢打包票说不会发生吗? 不仅仅是人,北地的魔法会拒绝不同属性的力量。被北岭的神灵赐予力量的鸟儿们,能在北地的天空上飞翔吗?这件事对双方来说也需要确认。同盟之约,在这些事都确之后再进行也不迟。 理由说得通,酋拉路库是个半吊子的谋士,讲道理的方式对他还是适用的。 结果,总算是摆平了他。当然,此事也告知了陆斯大公。对于现状摸不清头脑的,反而是担任护卫的骑士们吧。 “商人失踪的事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还被质问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您这里写的,一行人中有人行踪不明是指?” “就是指他” 为了搜索商人,申请派遣巨鸟与骑士,纸上是这么写的。且得到陆斯大公家的许可。 队长微微皱起眉头。 “这样真的可行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躲藏在森林中,很难从上空发现的。而且鸟儿可以降落的地方,也很受限制” 亚尔德苦笑了,陆伊挑选的骑士,看来都是精锐。 “你说的没错,但是,巨鸟不仅可以提高搜索范围与速度,而且对方应该也不会对天空保持警戒” “三只――再加骑士一名吗?” 说到底,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紧张的不是巨鸟而是人,他们不想看见骑士数量增加。当亚尔德提出一只鸟配一名骑士的时候,酋拉路库坚决表示,只能接受一名骑士,不然就当没有这回事。 酋拉路库对交涉看来也不算是完全不懂。 招手把骑士叫到身边,亚尔德低声说道, “雪鸠的存在,我没有明说,只是暗示他们,骑士队长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与北岭通信。只要是简单的内容,冥想就能传递到北岭。对方觉得我们没有通信手段也不敢随便踏入敌方地盘,所以很轻易就相信了” “您是说――” 骑士哑口无言,这也不奇怪。 身披紫色肩衣的传达官,是传送龙种话语的特殊存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无人敢许冒名顶替。 “这里的人不知道传达官,只听说过帝国有能使用这样能力的人。所以,我只是利用了这点而已,当然不是叫你冒充传达官。万一出事,我会负责” 龙种的能力早已经众所周知,隐藏是没有意义的,巨鸟也一样。不过,雪鸠就不同了。所有人都被巨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雪鸠也被秘密带往各地,并且每天都会返回北岭。相当于是定期往来的信使,当然了,紧急情况下也会传递重要的通信。 总有一天会暴露,但亚尔德希望尽可能推迟它暴露的时间。 “不必这样,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看到骑士认真的回答,亚尔德微微摇了摇头。头痛还是那么厉害,差不多该睡觉了,但这么痛真能睡的着吗,这倒是个问题。 “队长,我和你哪边地位高?” “那当然――” “当然是我吧,天塌下来当然是高个子的顶着,所以你就别跟我争了” 承担事情的责任,悠然引退……这梦想,一瞬间在亚尔德脑海中划过。那真是彩虹色的未来啊,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冒充传达官的罪名一旦成立,那可就要被强迫从生者的世界中引退了。 真是好难搞啊。 “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在冒充传达官,明白了?” “是” “不过,有必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说是要进行某些仪式,弄些什么动静出来吧” “您的意思是?” “随便弄弄就好” “是” 话到这里,亚尔德突然想起件事,于是问道, “你的酒量如何?” “人称酒桶” “酒桶?” “人如其名,酒再多我也都装得下” 亚尔德心想,生物学真神奇,人类的结构居然会如此不同。那种喝一口就能让亚尔德徘徊于生死边缘的东西,眼前这个男人居然能当成水来喝。 “那去向他们要些来” “哈?” “让他们备酒,就说是为了集中精神,需要在塔的最高层准备个房间。让他们把酒送上去,这样既需要人手,又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吧。然后,我会趁机放出雪鸠” 骑士第一次露出笑容。 “请交给我吧,我想到一个好注意” “什么注意?” “是我们帝国的仪式,大家轮流转杯喝酒。这是骑士团拼酒时的保留节目。以此提高凝聚力,统一全员的精神,大家每人都能喝到酒。中间还能唱唱歌,因为是帝国也认同的仪式,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不会是用来量产酒鬼的吧” “我来召集参加者” “那就交给你了” “是” “好啦把雪鸠给我吧” 抱着装有雪鸠的袋子,骑士稍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您能行吗?” “松手吧,它早被训练过,应该能独自回到北岭的厩舍,要不让你现在把需要传递的内容直接告诉它?” “不行……雪鸠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而且很快就会忘记。再加上,我与这小家伙的心灵联系,没那么顺畅,还有就是它的夜视能力――” “夜视能力完全不行,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点了点头,骑士取出雪鸠。 雪鸠的鸣声轻微。挥翅的声音也不太大,是一种非常安静的鸟儿。厩舍长曾经说过,它身体小巧,飞行耐力却很强。遗憾的是在黑暗的地方,几乎看不见东西。虽然 可以凭借方向感飞行,但在障碍物众多的森林中是没辙的。飞行速度会变成灾难,当它发现前方有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回避了。与它心意相通后能共享视野,但要是碰上障碍一样完蛋。 厩舍长还说过,雪鸠的脑袋不太好使。不像巨鸟那样能独立判断自由行动,不过它能连续不休息的进行长距离飞行,出 生的厩舍一定会死记,就算隔开再远的距离也能回家。 这就是雪鸠朴素单纯的归巢本能的力量。很可能从怪鸟骑士团在各地远征的时代起,雪鸠就已经出现被人饲养了。 使用飞鸟进行通信,并不是没有前例。当然这也是因为亚尔德熟知历史,才知道这种前例,一般来说不算是常识范畴。 帝国中,迅速的通信手段是皇家独占之物。为了高效调动军队,帝国修建街道,完善驿递制度。不过,要说不通过人的通信手段,帝国恐怕从没有考虑过。 关于雪鸠的事,尽可能的不希望被帝国知道。这么一来,自然变成皇女的骑士团有多少忠诚度的问题了。 不久前,曾经不动声色的向陆伊试着打听过,陆伊给自己的回答是‘不好说’。 ――确实很难回答吧。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用漂亮话来糊弄过去的。不沉溺于骑士的字面理想定义,以现实性的角度做评价。这种方式,的确有帝国人的风范。 所以既然陆伊都说不好说了,那情况大概就真的比较复杂吧。骑士团的成员向皇女奉剑效忠,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当然问题不大。可要是到了必须在皇帝和皇女中选择一方的局面下,他们会做怎样的选择,可就不好说了。也许队伍中原本就有暗中效命于皇帝的骑士。 ――效命的对象可能还不只有皇帝一个呢…… 其他的皇子,又或者受命于其他贵族者,也可能潜伏在其中。要想完全排除这些可能性,是不可能的吧。 雪鸠有返回厩舍的能力这件事,骑士们都知道。而且他们还知道雪鸠多少可以用感应力进行沟通。所以,要是骑士团中有内奸,那就恐怕早已经泄露了。 就算这样,还是希望尽可能的保密。一旦敌兵发现空中有雪鸠的身影,放箭的话可就死定了。 ――敌兵啊。 哪边会成为敌人呢,又会在何时呢? 就是现在吗? 队长静静安抚咕咕发声的雪鸠,并在它的脚上绑好通信件。 亚尔德这时才心想,要是自己能和鸟儿心意相通就好了。他这种想会经常性改变,有时候觉得心意相通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通也没事。今天似乎是前者。 要是能与雪鸠连接,就能确认它有没有平安回到厩舍。这么一来,多少能安心一些。 途中很可能被猛禽袭击,而在北岭以外的土地上,还有可能被人射下来当晚餐。 雪鸠绝对不是最保险的传达消息的手段。 从队长那里接过鸟儿,亚尔德少许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不是该从窗口边放飞?不行,还是等这边的警备注意力放松到最大时再放飞也不迟。 “拜托了” 亚尔德这么一说后,队长扶胸鞠躬。 “交给我吧” “能替我向外面的卫兵转告一句话吗,就说我觉得身体不适,暂时不希望有人打扰” 顺带拜托后,队长爽快的答应了。 身体不舒服并不是假话,但最大的理由还是没信心让雪鸠老老实实的安静待着。 队长刚走出房间,珐如邦就在门这边挪过一张椅子堵住门。他的动作无声无息,那张木质的椅子明明看上去分量不轻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 “这样就不容易被人打扰了” “原来如此” “大公请休息吧,那个东西由我来照顾” 那个东西是指雪鸠吧,要是把它当东西来对待,我可不会放心交给你的,刚这一想,不禁感到有些晕。 不管承不承认,看来自己都在朝着鸟头笨蛋的方向直线前进。这也算是北岭神的庇护吗,又或者是诅咒? “让我考虑一下” 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亚尔德往床上坐下,把鸟儿放在膝盖上。为了不让它乱飞,小心翼翼的从左右以轻微的力量包住它的翅膀。不知道被这样小心对待的雪鸠会做何感想。 ――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想。 鸟儿的想法,不懂才是常理。 听骑士说,虽然他们能明白鸟儿的想法,但那和人的想法是不同性质的东西,有些内容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厩舍长似乎连那种异质的思考也能同步,凭借直觉去理解。能做到这种份上,只能说是异常了。 人是人,鸟是鸟。归根到底是不同的生物吧,亚尔德觉得两者能心意相通,简直是奇迹。 感觉手掌中雪鸠的温暖,心中推测着如此小身体的血液与力量,是否就存在于翅膀中。 鸟儿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在天空飞翔,是怎样的感觉? 当然了,亚尔德也在希洛巴的背上体验过飞翔的感觉。可是那与凭借自己的力量飞翔是不同的。如果能心意完全相通,与鸟儿同步所有感觉,倒也能算是自己在飞,但亚尔德估计是没戏了。 视线愣愣的随意一转,与坐在门前的珐如邦的目光不期而遇。 ――要说弄不明白的,他也算是一个。 他对自己亡国王子的立场是怎么想的?对侍奉他人就没有任何疑问吗?他的远离尘世深居皇宫的母亲是怎样在那场战乱中活下来的?亚尔德至今都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一言半语。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要侍奉自己。 因为预言者称呼亚尔德为拯救主?仅仅是这个理由,未免太儿戏了吧。 视线相对。 “预言者,说了什么吗?” “您问的是何时的事?” 珐如邦平静回答。 p51 这家伙真难对付,亚尔德觉得珐如邦和杰沙鲁特有某些相似之处。虽然知道他们都会为自己尽心尽力,也算是可以信任的。但在他们心底的最深处,却是谁都不相信的。 大概骨子里的价值观,与自己有本质上的不同吧。虽然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形容,而且说到底亚尔德对自己的价值观是怎样的东西,也无法确切的表达出来。 突然想起莱曼朵说过的话。 ――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让我都有一种隔阂感。 原来如此,沙漠人是这样异常的存在吗?差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禁有些后怕。要说到异常,莱曼朵似乎也不差。北地的文化,亚尔德几乎都不知道,那要远比沙漠更陌生。 “我是指在我倒下之前” “您的意思我还是不懂,具体是何时?” 听到他这么淡定的回答,不得不苦笑起来。 “就是最近,我从自己的领地上被希洛巴带回北岭的时候” 珐如邦微微一耸肩。 “我很久没见到那位大人了……随大公前往博沙国前是最后一次与预言者见面” “那时候,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她说,为拯救主献上力量是我的使命” 那个拯救主的称号,可能的话,亚尔德不想听到。不过,同时他也有份解谜般的好奇心――所谓的拯救主,到底是要去拯救谁?又或者对谁来说是种拯救呢? “拯救主到底是什么?” “大公就是预言中的拯救主” “所以我刚才不是问了吗,那是什么预言?” “您想问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无言以对。 他确实讨厌知道未来,也曾经这么对珐如邦说过。 可是,问题不在于个人的喜恶。述说尚未发生事情的神,如同回顾记忆般透视未来的坦达神的力量,亚尔德从不置疑。赐予他过去视恩宠之力的古王国之神奥路姆斯 托与坦达,是互为表里的存在。对亚尔德来说,预 言者说出来的话都无比沉重,都是无法逃脱的东西。他很清楚神力是真的,他也知道预言者绝对不可能说谎。 要是随便向预言者提问,很可能会被逼上绝路。以自己的个性,一定会变成那样。而且反正无论多么不想知道,也总会被逼着知道吧。真要有必要,预言者肯定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有什么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烦都烦死了。可以想像那一定会是个让自己想拔脚就跑的局面,不过,大概是逃不掉的吧。 没办法,亚尔德决定先把另一个问题提出来。 “你还记得你的父皇吗?” 珐如邦罕见的露出动摇的表情。 “您是说我的父皇吗?” 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反问过来,对珐如邦来说是很少有的情况。犹豫一下,亚尔德还是点头道, “对,就是你的父皇”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很小,还不到能记事的岁数……回想起来,我的母亲,竟然能带着我逃出那里,真是不可思议” 珐如邦的母亲,也就是阿尔汗的原王后对污秽的东西过敏,甚至到了连日常生活都有障碍的地步。这样一位女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从不留活口尽数被屠的王宫中幸存下来。可是现实却是珐如邦就活生生的在这里,他的母亲也完好无损的活着。 ――是不是杰沙鲁特暗中做了安排? 听说沙漠的老将从一开始就是潜伏在阿尔汗的间谍,难怪是他与王后暗中有接触?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似乎很低。杰沙鲁特曾经说过对阿尔汗没有任何留恋,记得他好像说过在他落草为寇前,曾经对他亲切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对故国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眷恋。 那么,是上一代黑狼公的命令吗?想到上一代,就联起了复婚这档子事,受不了啊,亚尔德叹了口气。 “你的父皇有没有可能也逃过了一劫” 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无法证实,能有点希望总是好的吧。 不过,珐如邦左右摇了摇头。 “我听说,父皇进入了真源之中,无论是都市的崩溃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让他知道” “真源?” 珐如邦压低声音回答道, “就是水源” ――隐含污秽的水之源泉吗? 据传闻,阿尔汗的国王是祭祀王。大概对政治和经济漠不关心吧,为了保持圣性和传达清净神的旨意,没有余力关注其他事情。 ――他是想去平息神的愤怒吗? 不仅仅是天灾,还有人祸,阿尔汗的统治者们也许感受到了来自神的信息。所以才在大难当头之时却没去理会现实,不,也许正因为是大难当头,所以才更重视祭祀吧。 珐如邦低声继续说道, “我在其他地方曾经听说,父皇是为了去向邪龙祈祷” 意外的回答,清净神的恩宠并不是为了毁灭邪龙心脏,而是为了净化其流出来的血液而存在的。相当于死敌关系的邪龙本应该是与之水火不容才对。 向清净神的敌人能祈祷些什么?说到底祈祷真的能传达到吗?对象可只是一颗心脏而已。 珐如邦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 “那个是污秽之物……却也是不死之物” 原来如此,亚尔德明白了。 子民、领土、甚至连信奉的神都一并被只求活命的国王抛弃了。 “有谁把这件事泄露给了民众?” 珐如邦无声的点了点头。 王族被憎恨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因为无能导致的国家毁灭。王后和王子能幸存下来,都是因为国王的祈祷传到邪龙那里,家人继承了邪龙的恩惠之类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可能暗中流传。 “你是听谁说的?确定那不是编造的事吗?” “臣子中……曾经是父皇心腹的男子有一个女儿远嫁到南方,我和母亲曾经去那里投靠过,在几年之后,那位男子却来到这里。母亲见过那位男子,那时候我才知道了父皇的所作所为。他大骂父皇是叛徒、污秽之王,该被诅咒,并把我们赶了出去” “你也真不容易” 这安慰话听上去假惺惺的,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 为什么自己周围总是一些成长经历特别的人呢,就不能有几个被双亲关心爱护,普普通通长大的人吗? 又或者说,普通家庭普通长大的概念本身就不过是一种幻想吗?那样的话,可真是令人悲哀。 “大公,您会怀疑吗?” “怀疑什么?” “我……也接受了污秽心脏的保护” “怎么可能,我是全托清净神的恩宠才能逃过被毒杀危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怀疑。关于你父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那人瞎编的” “……感谢您的好意” 虽然这么回答,却听不出什么感谢的味道。 珐如邦流露出的那种与其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对一切都死心了。早已放弃,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做什么希望。这大概才是他心中的真实吧。 不过,臣子说的话,似乎也不能全信。就算国王确实去了真源,但有谁敢说自己肯定知道国王的意图? “即使那人没有说谎,你的父皇也许只是没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别人而已,也许你的父皇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可是…” “过去无法改变,但你的心,可以走向更好的未来。即使你的父皇曾经犯下罪过,但也大可不必觉得自己也受了污秽的影响。要说你该做的,那应该是反过来想才对。相信你的父皇是一位优秀的人,事实怎样,已经无人知晓。所以你可以在心中想像自己理想中的父皇身影。心中坚信,无论别人怎么说,那一定是一位优秀的 人。就算没有他人认同,就算这样,也一定会成为你心中的支柱” “……谢谢” 声音中还是残留了那么一些不以为然。 ――好吧,我没辙了。 亚尔德帮不了什么大忙,最多也就是给些指点,在他心中打入一根楔子,程度上也就相当于是一个记号。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也无妨,相信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他改变的契机吧。 又或者他推倒心中之墙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放弃与自己涂抹着色的过去妥协,就那样背负着恶意活下去,也并不奇怪。 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没做什么能让你感谢的事,其实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吧,已经好多次被你救了一命” 珐如邦端正坐姿,说道, “那是因为大公您接受了我们,帮助了我们” “我只是接手上一代黑狼公的承诺而已”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珐如邦突然笑出声来。疑惑的朝他看了一眼,“属下失礼了”,他说完清咳了几下后,又道, “想对大公道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呢” “是吗?” “确实是的,无论说什么,大公都会把功劳归到他人头上……让人去感谢他人” “因为我最擅长的只有耍耍嘴皮子而已,想要在嘴上让我认输,起码需要练个百八十年” “您不觉得否定来自别人的感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吗?” 亚尔德歪了一下脑袋。原来如此,这么来说确实有点怪。 “也许是我讨厌被人感谢吧” “……这好像不能成为答案” 被人感谢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什么困扰。 可是,感谢总是与期待相连。无论本人愿意与否,感谢者总会对感谢的对象产生:这是个好人,下次还会帮助自己吧之类的想法。 这 第五章 1 有一首叫《无论何处天空依旧》的歌,姐姐总喜欢哼唱在嘴上。 无论何处天空依旧 湛蓝、深邃、无际无边。 无论何处我心依旧 纯洁、坚强、永远永远 据说原本是名诗人所作诗中的一节。姐姐喜欢的其实是根据这节诗改编的戏剧。戏剧中有一对在命运捉弄下各奔东西的恋人,而这首歌多次重复穿插于其中。亚尔德没有看过戏剧,也没有兴趣看。但因为姐姐关系,不知不觉便记住了。 最近总会莫名其妙的回想起这首歌,可能是因为他飞翔在真正的天空中。真希望告诉写出这诗句的诗人。北岭的天空与帝都的天空,明显大不相同。不仅颜色不一样,气味也不一样。 天空,是不同的。 对自己来说,天空已不再是抬头仰望的东西――切身体会到。 就像现在,渐渐开始明亮的天空,在以前大概只有蓝色一种感觉。 “这里的天空,与北岭的颜色也不同呢” 不知是否在回答亚尔德的自言自语,希洛巴小声轻啼了一下。 是表示同意还是反对呢?亚尔德无从得知。 ――有反应就不错了吧。 “你也这么想吗?” 试着小声问到。 希洛巴的缺陷,对亚尔德来说不是问题,因为他原本就沟通不了鸟儿的心。不过,对希洛巴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她不善于和同伴交流,会心情不快,也不奇怪。 巨鸟是聪明的生物,不过它们的聪明,并不是指只依靠理性来支配。 虽然人亦如此,不过鸟儿要比一般人想像中更感性化的存在。它们不仅有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有些时候甚至无法完全控制感情。 甚至会因为心情低落而生病。如果是厩舍长,肯定能举出数不胜数的例子吧。 稍微以手顺着希洛巴的脖子顺抚了一下,想着告诉它,只要它平安无事就好,能再与它一起飞翔非常高兴。 这样就足够了,其他都不奢望。 ――好想过这样的生活。 叹了口气,把天真的想法扔到一旁。 要与希洛巴飞翔,就必须让北岭保持安定。如果皇女失去作为统治者的权力,亚尔德能不能自由驾鸟可就不好说了。因为有七天回归的期限,要是被赶出北岭,希洛巴是不可能跟来的。 现实,是严峻的。 努力完成身为北岭宰相的工作,且必须同时寻找避免世界走向灭亡的手段。如果不能都做到,那么亚尔德的小野心是根本没法实现的。 想到这里,亚尔德又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隐居竟是如此困难至极的事?本来应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野心才对。原以为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自己能不能活到攒足小金库而已,现在那份计算完全被颠覆了。 该下咒名单一览表的最上位争夺如火如荼,且上下位变动瞬息万变。那些妨碍自己隐居的家伙当然该被诅咒,但是隐居的真正最大妨碍者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此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更不负责任的去做事,更自由的去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这样是不是更好? 换言之,就该把‘谁理你啊,死蠢’痛快的说出来……话虽如此,但至今以来都还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得不叹气。 遮挡视野的东西开始消失,沐浴在黎明的朝霞中,感觉阳光下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心想这大概算是奢侈的体验吧,就算只有一小会儿,让自己忘记一切烦恼和担心吧。 做不到。 “阿尔萨尔” 隔空招呼了一声后,少年驾骑的鸟儿朝这边靠近。两者间的距离变得相当近,近到亚尔德开始担心鸟儿的翅膀不会撞到一起。 要让鸟儿说的话,大概会说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蠢事,别把我们当傻子啊。虽然如此,亚尔德还是不安的很。 身体下意识朝一边倾斜想要避开,幸好总算是强行纠正了身体,亚尔德继续说道,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吧?” “没有” 不能耽搁太久。 为了寻找商人,陆斯大公的部下应该已经散开了。他们一族的恩宠之力很强,就算发现上空有什么异常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不被莱曼朵发现,也可能会被其他族人发现。 为了与阿=巴鲁斯――陆希露见上一面,他才回来的。 亚尔德终于决定了。 ――只有呼唤她了。 “如果发现异常,立即通知我”、 名字的魔法,是极为古老之物。把名字与其持有者看做是本质上相同的东西,这种原理朴素且单纯。 正因如此,才能加诸于其他的魔法上。 去年,咒师放出的追击者,把写有亚尔德名字的纸错以为是本尊将之捕获,也是基于相同的原理。说到底名覆之术本身,就是将名字的力量强加于人。 就连神明,也不得不遵从这种魔法的法则。因此,兹尔涛才回应皇女的呼唤,缔结了赐予鸟儿翅膀的契约。 陆希露把名字告诉了亚尔德,也是因为其中带有魔法的力量。 主动报上名字,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力量。 “陆希露” 亚尔德释放了少女的名字,转交给风。 ――若是呼唤,就能传达到。 只有相信自己的声音能直接传入本人耳中。虽然也有可能引起陆斯大公的注意,但既然是她本人这么要求的,应该总会有办法吧。要是没办法,可就麻烦了。虽然飞翔是件愉快的事,但总不能一直这么飞不着陆吧。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听到自己的轻声细语,亚尔德不禁想笑起来。声音得更清楚更响亮才行。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呼喊道,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请为我指路……我是亚尔德” 最后报上大名是临时起意,没想到的是,这却好像某种暗号对上了似的。 风开始流动。 从后向前。足以让鸟儿的羽毛都竖起来的强风,猛然刮了起来。 阿尔萨尔小叫了一声,看来发现异变的不仅仅是亚尔德。 这道风在他们的前方组成形状。 虽然怎么想都不正常,从后面越过的风竟然在他们变成肉眼可见的形态――现实却只能这么形容。 那是一只四足的野兽。尖尖的耳朵,柔软的尾巴,卷着云在飞腾的脚尖,还有其上尖锐的爪子。 光从体表特征来看,就像只狗。不过考虑到这只生物全身银光闪闪还能在天空飞翔,所以基本上不可能属于狗类了吧。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空飞翔,一身银毛朝这边转过头来的长脸,真的很像只狗。不过,体形比狗大得多,比希洛巴的雏鸟们还要大。虽然比不上成年巨鸟,但大致有小马驹那么大。脚很长,动作像鞭子似的柔韧。并且,存在感强大,叫人很难想像这个生物居然是一下子从虚空中凭空出现的。 这头奇妙的野兽,微微放缓了速度。缩短距离。希洛巴脖子一动,亚尔德这才缓过神来。不过,阿尔萨尔比他的动作更快,已经行动起来。 “向右!” 并排飞的阿尔萨尔的鸟儿开始右回旋,亚尔德也慌慌张张的拉动希洛巴的缰绳。 要是刚才那样飞下去,会撞到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 银色的野兽配合着他们也开始改变方向,看上去不像是在阻挡他们前进,只是显得好奇。 看到阿尔萨尔正准备兴趣起弓, 亚尔德急忙阻止道, “快住手” 刚一回头望去,就看见银色的野兽张大了嘴巴。尖牙之间垂着舌头颜色深邃,如血液般深红。 听到轰轰作响的风声,耳朵麻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野兽的说话声。 “前来迎接” 双眸十分的明亮,就像宿着一片光。这让亚尔德脑海中浮起了‘辽远’这个词。无从想像的虚无、永远、无极……这些与日常完全无缘的词都从它的眼中透露出来。 “迎接谁?” “吾主派吾,前来迎接呼唤其名者” “谁是你的主人?” 野兽‘呼’的发出一声大喝,那大概是类似于在笑吧。 “跟上” 野兽凌空一蹬,风就跟着动了起来。天空裂开,这就是亚尔德的感觉。希洛巴的身体摇晃,阿尔萨尔大声叫道, “风不对劲!明明飞翔速度极快,却好像是从后面向上推似的” 被这么一说才发现,气流并不是单纯的在他们前面开道,而是不断从后方吹来。 且不像是刚才那样插身而过,正在不断的推动他们。所以,希洛巴才会这么摇晃。 “是你干的?” 野兽没有回答亚尔德的问题,也没有朝他这里看上一眼,只是闷头前进。 ――没办法。 就算被带去的是莱曼朵那里,又或者是其他谁那里,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了。 因为风推动他们的力量已经不允许他们反对了。 “跟上去吧” 亚尔德告诉阿尔萨尔。 能让如此强大的异兽服从命令的,就算不是那位以人身出现的神阿=巴鲁斯,也应该是接近于她的存在吧。 “可是……” “反对也没用,只会让鸟儿白费力气……希洛巴,跟上那只狗” 比起被牵着鼻子走,还是主动追上去要更好。无论对鸟还是对人来说都是这样,要是觉得没有行动的自由,心也会跟着失去自由。但要是自己选择的行动,那就该尽可能的去相信。 希洛巴的姿势稳定下来,阿尔萨尔的鸟也提升了速度。 这才发现,刚才仿佛推着他们走的风已经停止,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决定似的。 ――应该是知道了吧。 对方是能在空中飞翔能说人语的狗。说不定还能看透人心,就算不是这样,至少拥有看见鸟儿动作就能判定这边想法的洞察力,也不奇怪。 对方飞翔在空中开口说话的时,就已经够奇怪的了,眼下想再多也没用。 亚尔德决定不再瞎操心,到达目的地为止,就这样跟着才最省力气。 下方经过的森林,如绿色的洪水一般。溢满大地,埋没一切。万物都带着一股幻像的感觉。遥远的群山,漩涡状的云。在森林的断开处,能看见一条银线,那是河。草原看上去一片白一片紫是因为现在是花季吧。没有闲心去确认每一朵的样子,花海一整团的掠过视野远去了。 也许是因为低空阳光,又或者是柔软的覆盖着地表的朝雾,再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亚尔德熟悉的土地――眼前景色中,似乎有一种超过语言所能形容的独特魅力。 野兽开始缓缓下降,这周围的地形与北岭类似,不同的在于裸露在外面的岩石颜色不同,北岸的岩石是黑色的,但这里以白色为主。就像是粉碎光的碎片捏出来似 的,到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岩石景色,与冰雪封锁下的季节景色相似,却又不同。视野中这样树木林立的景象,在北岭是不可能的。 布满岩石的地形中途消失,地表再次被森林覆盖。并且,在浓密的绿色另一边,可以看见闪闪发亮的湖面。 风的吹动下泛起微波的湖面呈现白色与银色交夹,就像是为了将光芒保存于地上似的。水波间可见的碧绿色,让人可以想像与阳光到达不到的湖底间的距离。 白色石块堆积成塔,就建在湖的中央。从塔底向外突出的栈桥被风吹抚,水波撞上栈桥碎成飞沫散开。白银的野兽突然下降,以它为中心水波翻滚。这般银色螺旋般的光景,让亚尔德不禁失神了,同时也感到了畏惧。 这里存在的是纯粹的魔法。 日常的法则不通用。那是魔法的存在,也是隔断他常识的东西――恐怕,它的主人也一样。 ――没有一点人味的少女吗? 皇女听到的来自雷兰多公子的评价,突然开始有了些现实感。 “要下去吗?” 阿尔萨尔的声音中带着畏惧。他也许也知道了,接下来要去接触本不可触及之物,不过,亚尔德还是决定叮嘱一下, “接下来,可能会遇上非比寻常的异常之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 “那么,降落吧” 简单回应后,希洛巴似乎也明白了亚尔德的想法,开始飞降。 栈桥的宽度狭窄,如果不单独下降,便无法着陆。虽然也想过为了方便随时逃跑,先骑着鸟在周围绕一圈看看情况比较好,但这样做的话明显将是非常失礼的态度。 以有些难看的姿势,亚尔德从鸟背上翻下来,成功的稳稳站在地上。虽然长时间坐在鸟背上会变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但下来后要立即站住还真有些困难。就算是眼下,也觉得膝盖好像随时都会弯下来。之所以没弯下,是因为阿尔萨尔不失时机的从一旁扶住了自己。 野兽默默看着他们,其轮廓始终在晃动,不自然的摇摆。仿佛是火炎构成,亚尔德心想到。这团火虽然不带热量,却明显让人知道不可触摸。要是真有人敢碰这野兽……结果会怎么样? 野兽张大嘴说话, “主人在等着” 亚尔德朝高塔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有道门,但是,似乎上锁了,还用厚重的铁链条牢牢绑住,沉重的门锁有一个、二个……共七个。其中的东西就那么宝贵,又或者是那么危险的东西吗?不管怎么说,生人勿近的感觉再明显不过了。 “看上去不像是在招待客人,倒更像是在防贼” 听到亚尔德不客气的感想,野兽是歌咏似的答道, “门锁是谜题,答案是钥匙” “你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犹豫了一下,亚尔德直接坦率的说道, “看样子,像是大个的银毛犬” 野兽露出牙齿。这算是在笑吧,但怎么看都觉得恐怖的很,没当场被吓得跌倒,足以自豪了。 “非犬,吾乃狼也” ――反正差不多就是了。 亚尔德又没近距离打量过这只狼,当然不可能知道它和狗有哪里不同。再说它又能飞又能说人话,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生物。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是狗还是狼都没多大差别。 不过,既然对方显得介意这点区别,亚尔德心想还是姑且道个歉比较好。 “……在下失礼了,不过,外表不过是一时之物” “没错,吾与汝,一样。躯壳不过是一时的容器” “在下是人,而阁下是非人之物吧。你的本体是什么?” 银狼微微眯起眼说道, “不该停留于此者,听好了”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表达,却想不起来其中的意义。像是看透亚尔德在想什么似的,银狼又道, “解开谜题,无回答不予前进。提问,吾的本体为何?” 乱提问题反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差不多也该学乖了吧。对方本体什么的,原本没必要去过问的,不小心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自己反倒要去解开这个问题。 野兽的外形在摇曳。它不是不可触及之物,突然就这么想到,然后他抓住了记忆的丝线。 沙漠以西,曾经与家人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次,看着从窗口边洒落进来的阳光,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如金粉般闪闪发光。古老的书本散发着独有的味道,那是兄长从书库中带来记载有奇怪文字的书。不知该怎么看,于是问了兄长。 看了弟弟手上的东西,兄长鼻子皱了起来。 ――看不懂吗? 因为看不懂所以才问的呀,在这么回答前,兄长抢先一步告诉了自己。 ――那是《不可触及之物》吧 他显得稍许有些得意。 ――什么意思? ――别烦我,自己去想。而且那根本不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给小孩子看的,这里兄长加重了语调。哦,随口一声回应,似乎让兄长的气势受挫了,不过兄长还是没忘记炫耀自己的知识。你好烦,真麻烦,一边嘴上抱怨,一边却没有失去这个对弟弟显摆的机会。 ――这本书把《诗华百夜》中所有出现过的名字全部挑选出来,然后分门别类讲解它们的由来。 不高兴的,却得意扬扬的兄长的表情,亚尔德记不太清了,反而是书上精美的装饰文字让他记忆犹新。如水亦如风般流丽的线条所绘的图形,简直超越了文字本身。 ――这个是,夜。 ――这里哪里的文字? ――《诗华百夜》你应该学过的吧。 ――……沙漠? 如果是沙漠的文字,亚尔德也是知道的。因为平时最经常使用的文字原型,便是沙漠的文字。 没有回答,兄长翻过书页。 ――这里写的是,天空苏醒。 被他一教,就会读了,或许该说是能看懂文字的模样了。简朴的文字,隐藏在装饰中。以此,让装饰本身变得有意义起来。 记忆中兄长的模样渐渐远去消失,只有书留了下来,书、文字……语言。 文字的卷边是一种照亮地平线般的赤红色。上方是淡水色。背景上涂满的蓝色从上往下渐渐变淡,最下方几乎淡得看不见。书页上是一根根起点与终点不同颜色的细条,这些细条有些绘成飘忽的云彩,有些绘成被大风卷起的细砂,还有些是地平线另一头升起的阳光。 如果《天空苏醒》是清晨的话,太阳就是《天空之眼》,夜晚则是《闭眼之后》…… ――我懂了。 这些是沙漠独特的语言转换。在外人看来,沙漠就是一个交易路线分布零散的都市国家群,是一个对得失斤斤计较的民族。但并不仅仅是这样,他们也会喜欢奇特的,美丽的东西,也会让日常生活中带上这些奇异的色彩。给予到处可见之物特别的名字,诞生出诗意的婉转说法。 “你的本体是,风吗?” 自称狼的野兽沉默着,只是轻轻甩着尾巴。 记得陆希露说过,她会告诉风灵。 “是不是该称你为风灵?又或者风妖?……好像还有希达卡这种称谓” 告诉自己这个称谓的是商人,目前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男人给予的知识,在亚尔德的心中记忆犹新。 野兽眯起了眼。鼻子上皱起了怎么看不像是友好的皱纹,银毛也有些微微耸起。 “其为低劣咒师的语言也” 冷不丁升起一股寒意,亚尔德身体抖起来。 水波猛烈拍击栈桥,飞沫溅到衣摆上,打湿了那里。这样杵在这里身体会变冷,也必然会导致身体的恶化。 本来来到这里,就已经很勉强了。亚尔德没有时间了。 “你的主人是阿=巴鲁斯吗?” “无回答不予前进” 野兽用独特的声音这么说完,一阵风吹过栈桥。接着,野兽消失了。 如果没有阿尔萨尔在旁扶着,说不定就要从栈桥上掉下去了。黎明才刚刚到来不久,光是想想水的寒冷彻骨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啊” 看到阿尔萨尔脸上浮现出不解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亚尔德朝白塔走去。距离看去,铁链更显得粗大,门锁更显得沉重,给人一种万分小心的封印这里的感觉。 不是从里面上锁,而是从外面锁上。 陆希露真的在这里面吗? ――答案是钥匙。 亚尔德把手放在锁链上,接着闭上眼。虽然体力方面没有自信,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暂时让我安静一下,我要想一想” “是” 调整呼吸,一瞬追溯时光。最近对过去的追溯,感觉好像就在翻书页。又或者类似于下楼梯。大概是抓住的每一个片段,就好像是一页或者说一阶的关系吧。这样的想像,似乎有利于顺利进行。 不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规的方法,因为无人能给他指点。 倒映着天空的湖面,在亚尔德的背后在朝阳下生辉,又或者在夜空下沉寂。星光在脚下熠熠闪亮,让人分不清天上与地下。亚尔德一边感受着手上失去凭依不断下沉,一边开始追溯时光。 不久,这里变了模样。 是莱曼朵,娇小的背影,离栈桥渐渐远去。桥边的小舟,在镜子般的湖面上留下蓝黑的影子,静止不动,周围没有一个人。 又是一页翻过,亚尔德让时间朝着过去流转。 莱曼朵的身影移动了,白色的指尖,抚摸着锁链。 ――这铁,真冷呢。 她出声自言自语。 ――这些被人远道运来的铁,来自于一个无论对我,还是对你,又或者是对这片北方的大地来说都是无关的地方。原以为凭这铁就够了……却还是困不住你吧? 没有回答,莱曼朵的手指落到了门锁上。 ――你是打算要我变成拉巴斯洛克之王吗?然后,自己做伊扎莫陆德?可是,我和愚蠢的拉巴斯洛克不一样,我可不会和没有胆量的男人犯下一样的错误。 有些嘶哑的动听声音,诱惑般的魅力,大概是这声音使然,莱曼朵的表情似乎能让看到的人都被吸引住。这是怎样一种笑容啊,明明笑着,却如带毒般的蜜糖,在甜美的深处藏着致死的苦味,如此危险的女性。 低声的,她重复, ――如果不老老实实的待着,你就没有活路。那些蠢男人们大概会想着如何好好利用你吧……我是懂的。那个,不是人能操纵的东西。因为就算以我的力量,也会非常危险。 莱曼朵的手上,可以看到一把钥匙。这是用来开锁的吗――又或者是用来上锁的? 红发被风吹拂而起。 ――不会再有食物送来了,如果想活下去,就走出这里。不过,这道门只有你自己才能打开,因为无人能帮你。 钥匙划过一个弧线飞向天空后,只留下卟咚水声和水波扩展的同心圆,消失不见了。 ――之后的事由你来做决定,如果不愿乖乖在这里等死,那就出来与我一战。以你的力量,毁灭北方大地。把那些混帐诸侯如雪花片吹飞冻结,觉得怎么样?……有 你这样的力量,服从者不再是人,而只有妖魔。成为废墟的女王,享受君临无人宫殿的孤独吧。如果是妖魔的话,你是能完全相信它们的。 沉默了一会儿,静止无声。听到的只有风与水的声音,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抬起眼,莱曼朵呢喃道, ――人是不可信的,人会背叛,无论是什么人。 这句话说得温柔无比甚至有那么一丝爱护的味道,说完后,莱曼朵转过身。从栈桥上敏捷的跳到摇晃的小舟上,想必她少女时代 定然是一位活泼的女孩吧,亚尔德悄悄想到。 和如今不同。 她的背上包袱太重。眼神中的是绝望,声音中的――焦急追寻失去之物的悲哀。 没有桨手,小舟却在湖面上如滑动般越行越远。 亚尔德放开了力量,解释了停留于过去中的意识。伴随着浮起的感觉,世界变得明朗。压力转弱,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在。 ――没有钥匙。 这就是答案。那把钥匙不知道沉到湖底的哪里去了。要大海捞针似的找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公” 被人担心的喊了一声,亚尔德轻轻举起手。知道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恐怕脸色也不好看吧。 想要正常开口说话,就必须调整平均呼吸。稍微过了一会儿,亚尔德对少年回答道, “我没事” “……那就好” 脸上带着难以认同的样子,阿尔萨尔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事,你稍微退开些” “可是” “放心我不会掉湖里去的” 大概不会吧,心中接了一句,亚尔德再次摸着锁链。非常冷冰,如果太阳再爬高些,锁链兴许会变得暖和些吧。 两人说话声停下来后,周围又静悄悄了。这时连风也几乎静止了,洗刷着塔脚与栈桥的水波也显得很平和。 如果莱曼朵说的是真的,这些铁链是从远方运来的话,对于享有北方大地祝福的异能者们来说,就算会觉得格外冷冰,格外疏远吧。 那么,反过来说除此以外的东西,会怎么样?比如隶属于北方这片大地的东西?会感到温暖又亲切吗? 大概会有吧。既然有刚才那种能懂人语的银色野兽,应该不会少说话的对象吧。而且,他们不是友人而是奴仆。人外之物被契约或誓约等约束着。如果阿=巴鲁斯对隶属于北方大地的东西拥有绝对的支配力,那么不用去刻意缔结契约,也照样能指挥它们。魔物们大概会主动上门来侍奉她吧。 如果被绝不会遭背叛的忠实奴仆们包围,人类的世界对她来说还有必要吗? “……不是的” 不由开口。 不应该是那样。 “陆斯大公错了……你听得到吧,陆希露” 大门的另一头,有存在的气息。 即使是错觉也无妨,亚尔德继续说道, “正因为陆斯大公拥有不完全的力量,所以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力量的恐怖。可是,也是因此,她才错了。即使你具备强大到能威慑人世的力量,可是把你从人世的生活中隔离开来,又有什么意义。就像她自己说过,让你君临无人的宫殿,那并不是在述说应该降临的未来。你终究是人,陆希露。别管是不是阿巴鲁斯,你生 来就是人的模样,作为人长大。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北方大地的主人,那么首先应该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 停顿了一息。 希望背后站着的阿尔萨尔不会为自己突然变成演说家而吃惊,悄悄想了想,同时在声音中加重了力度, “你是否该离开这座塔,这个问题的答案明白无误。请出来吧,然后,活下去” “……我讨厌争斗” 轻细的声音。 轻细到甚至让亚尔德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那么要不要争斗,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我说过的,那是诅咒,没有必要去服从,而这是你的自由” 刚才幻视到的,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这从疲劳度上就能大致明白。 恐怕莱曼朵有高速移动的手段吧。至少在她的领地中,那样非常识的手段肯定能畅通无阻。没桨手的小舟会自己行驶,就算走过森林时树木都为她让道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不,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很奇怪。 ――明明拥有如此的力量。 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 是觉得只要把女儿关进塔中,总之不进入视野范围就没问题了吗?远离人群,远离温暖,这有什么用? 而且,关起来的只是一个小孩子。 亚尔德在等。 希望自由这个单词,别让少女听起来觉得空泛就好了。无论是谁,都会受自己所属的集体影响很大。不仅是行动,思考方式也一样。想要完全从中解放,任谁都不可能做到。 拿亚尔德自己来说,他也无法从恩宠之力和官吏的立场中逃脱出来;而皇女则受其与生俱来的权力与责任的束缚;杰沙鲁特的恶鬼之名,又或者珐如邦身上灭亡故国阴影,这些他们都无从摆脱。 谁都生活在不自由之中。 可是,在这种地方生活,恐怕甚至会丧失不自由感。 “请变得自由” “我知道的” 陆希露的说话口气和刚才没变化。不同的是声音变得弱了很多。 “您知道什么?” “风灵告诉我的,未来” 一个冷战,同时差点叫起来。尽力压制着声音,亚尔德答道, “别人口中的未来……那种东西,不过是精巧的伪物而已。明天是自己积累起来的。而不是别人说出来的” 脑中浮现出预言者的脸。 ――这世上没有失败,神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向着该有的模样发展。 真的是吗?亚尔德想到。 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神也觉得不该这样发展吧?神不会思考世界的走向并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操舵吗? 可是,会带来某种变化的,事实上却不是神,而是人。 “我知道的”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比起刚才声音要响了一点。大概是亚尔德说的话,让她不满了吧。 反对是越大声越好。只要还有感情的波动,就代表没问题。努力小心去倾听对方,亚尔德回答道, “在下明白您是知道的。可是,知识是知识,现实是现实。知道与实际经历过是不同的。您经历过吗?” 少女没有回答。 正因为这位少女能知晓北方大地的一切,所以才希望她能明白。如果不能划分自己与他人来进行思考,那就会被蜂拥的情报量给压倒,恐怕总有一天会迷失自我吧。 “所谓的现实是属于现在,这个瞬间,这个地方。自己去感受,去思考,去行动――经历过这些累积便被称之为经验。就算告诉别人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遥远的知识。与您自己的人生似是而非。虽然在下不敢说从他人处得到的知识是无意义的。但至少那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东西” “安静” 明显是要他闭嘴的语气,听上去真的有几分像是要亚尔德如死者般安静的气势。 亚尔德沉默后,陆希露坚决的继续说, “我在呼唤,呼唤你” “请出来吧” “你进来,给我进来,亚尔德” 手下的锁链热了起来。又或者是变得太冷所以反而感觉热起来了。 啊,当他发出声的时候,锁链以及把锁链固定在门两旁墙壁上的金属件和铁锁,都已经溶化掉在他脚边。 “大公!” 阿尔萨尔大喊。 “我没事” 反射性回答了,却不敢确信。 大门开了。平缓顺滑的,连一声咯吱声也没有。大门内,看不见人影。感觉好像听见了衣物摩挲声,或许是风声水声之类的让自己误听了。 塔中只有漆黑无比的浓密黑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陪您一起进去” 回头,与表情难看的阿尔萨尔目光对视了一下。这表情自从上次他在厨 房里用菜刀锅瓢上演全武行以来就再也见过。 这次阿尔萨尔身上可是带着真家伙。虽然菜刀之流也拥有不俗的性能,不过到底比不上以杀伤为目制造出来的刀剑。 非常难以带他一起进去。 “被招唤的只有我,你在这里等着” “我也――” “这是命令” 阿尔萨尔缄口不语。不过,突然上前,挡在亚尔德和塔之间。 “大公的性命,是公主殿下托付给我的” “也就是说,你得负责让我平安回到北岭吧” “……是的,那当然” “那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好好看着鸟儿” “它们就算没我照看也能照顾好自己” 亚尔德心想阿尔萨尔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要逊于鸟儿――事实也确实差不多……怎么可以连自己都这么想呢。 话说回来,好像很多次面对这种突破自己人的阻扰要比突破敌人阻扰更困难的情况,真麻烦啊。对手是武斗派厨房助手,强行突破好像不成啊,还是只有用说的了吗。 “你退下,该进去的人只有我,这是我的任务” “平安回家才是大公您的第一任务” “不对哟,如果是那样,一开始我就不该离开北岭一步。既然来到这里,我就有必须完成的重要性超过自己性命的任务,怎么可以轻视自己的任务” “我陪您一起去” 阿尔萨尔顽固的又说了一遍。 诚然陆希露有可能对这位少年网开一面,但万一要是不然,被扔到外面的湖里可就头痛了,所以还是决定阻止他。毕竟排除不请自来的客人时候,还是别期待主人会有多少手下留情才为好。 “被招唤的――” 突然,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亚尔德。 从脑中,又或许是从耳旁、背后、肩膀、腹腔中,就好像从所有地方又好像不从任何地方传来的,不会被任何人听到般的声音。 不,甚至不算是声音。纯粹的语言,超出语言的某种东西。 ――亚尔德。 呼唤声,毫不留情的动摇着他。 听惯的自己的名字。却好像带着非同以往的沉重。他的一切都仿佛凝缩在这个简短的语言中。无论是思考,还是感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而,现在,这个瞬间。 “――她找的只有我” 亚尔德随手搭上阿尔萨尔的肩膀。这个时机选得正好,作为手的支撑点,轻轻抓住,接着往后一堆,自己走上前。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趁着对方发愣的间隙,他一步走上前。 感觉阿尔萨尔的手似乎掠过他的长长袖口,但没被抓住。 ――亚尔德。 声音开始转强。 明明像在体内响起,又仿佛在外部存在。所以,必须去,无论如何都必须去。 ――亚尔德。 视野变得模糊,世界消失了现实感。此刻,只有呼唤声才是他的一切。 其他万般皆不见。 2 当站在少女面前的时候,脑中响起了某种东西迸发的声音。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走到了这里,在讨厌的高塔里一步步的往上走。 这里已经不是塔的入口,这当然明白,但似乎也不是塔的顶端。 感到好累,呼吸辛苦。毕竟,身体才刚刚康复不久。爬楼这种运动,就算是身体健康时的亚尔德也很困难。不过眼下也不是提出健康话题的时候。 阿尔萨尔不见踪影。 “那个……在下的随从呢?” 勉强说出一句话,却没有回答。 大概是被关在门外了吧,看来只能这么想了。 少女仔细的打量着他。高度上没有太大差距是因为所站阶梯位置不同。金茶色的细发,含着黑暗略显黯淡。灰色的衣服在眼中反而显得明亮,从周围的景色中凸显出现。 光源是少女举起的手指尖闪动的光。正体不明,至少,不像是烛台或是角灯之类寻常的灯火。 那是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马上反应过来提这种无聊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这一点不久前刚从那个自称是狼的东西身上学到了。 张开的嘴没有立即闭上,而是说了一句惯用的无可厚非的句子。 “能够见到您,深感荣幸” 陆希露皱起了脸。 “难懂,语言,不明白” 要让自己说得再浅显易懂也是可以的,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开场白。所以亚尔德回以恭敬的一鞠躬。 头痛感离自己尚远。心想还能坚持住,还没到需要倒数的时候。而且什么都还没做,也许现在才刚刚站在起点上,眼下便是这样的阶段。 这样与阿=巴鲁斯面对面,该问的该说的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脑子似乎都被冻住了,不好使了。 招唤声的残滓依旧束缚着他。 从少女的手中忽地飞出一团光,光团停留在半空中,一边颜色在黄色、橙色、红色之间变化,一边闪闪发光。 早知道刚才就该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太让自己好奇也是个麻烦。 少女走下了一阶楼梯。她随意握住了亚尔德的手,这才注意到她是为了缩短距离才下来的。 她的动作,不知为何让亚尔德觉得心痛,却不知道理由。 “冷” 陆希露的手柔软温暖,这是孩子的小手,稍微有些湿。 “是您招唤的我吧?” 为确认这种不说也知道的事情,感到些讨厌,陆希露却平淡的点头道, “我叫你,在这里,有事。看得见,古老,你,看得见?” 突然被一针见血的被问到了核心。不过,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来糊弄她。从接到陆希露留言的那一刻起,他能看见过去的事实就已经曝光了。 “这是在下的秘密哟” “秘密” 陆希露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理解了多少,但也没其他办法。亚尔德点了点头,虽然在场没有其他人,但他坦白的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非常轻。 “在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看见过去,但有极限。如果时光追溯得太远,在下的身体承受不住” “追溯?” 这个词似乎少女没学过。苦笑着,亚尔德答道, “如果是遥远的过去,在下无能为力” “昨天和明天,比昨天更昨天,比明天更明天。风灵是这么告诉我的。风灵不会被时间束缚。懂了?前与后,顺序,风灵不在意,不能在意,会混乱,你,顺序,懂了?”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她想说的应该是,风灵超越时间而存在,能够告诉少女各种各样的过去和未来,但不能说明事情的推移和展开。没想到都是支离破碎的情报,派不上什么用, “大概能懂” 刚一回答,陆希露就露出笑容。看到她这么高兴,亚尔德微微后退一步。 虽说对方看上去幼小天真,但对方的位置可不是能随便应付的。一举一动是不是另有意图,目前还缺少足够的判断材料。而且,无论是不是另有意图,这位少女都肯定是个危险的存在。 小心不要随着对方的节奏走,一边这么想一边问道, “它们告诉了你什么?” “风在这里缠绕,解不开” “风……?”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陆希露点点头, “古老的风,风不动,不消失。可是,一直,在这里。我,来解开。怎么解,需要知道,帮我” 亚尔德为难道, “在下对咒术不太清楚” “名字” “名字?” 陆希露握紧了亚尔德的手。 “我,知道名字。可是,古老的风,不知道。有和谁缠绕,肯定,使用过。有谁使用过名字――” 陆希露焦急的寻找着想说的词。明明是知晓北地一切的存在,却没有可以说出来解释的词,也难怪她会变得焦急吧。 “我问风灵。但是缠绕的时候,风灵们不在这里。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是北地的东西,可是,却与这里缠绕,纠正,错误” “不属于北地的东西,被囚禁于这里?” “是,有谁来过。不知道,原因。灵风没有跟我说。灵风知道人的出入,可是不知道。不管是不是比现在还过去,它都知道。可是不知道理由,不知道顺利,就不知道道理” 亚尔德点了点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陆希露的小手,轻声说道, “在下明白了,作为交换,在下也有一件事想拜托您,陆希露” 少女无言,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发现看着他的是一张像在鼓励他说的小脸。 “我知道,风灵告诉我的。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 一瞬间,愣了愣。接着苦笑起来。全知这种东西真是难应付。比较起来,坦达的预言者可就要弱得多了。 “以前当在下发现自己身具看见过去的力量时――母亲首先告诉我的是,那种力量如果暴露,在下就会被抓起来,再也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然后,她还告诉我。不 仅如此,这世上不存在没有秘密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其他人愿意放心与之生活的,哪怕是家人也一样。所以不能轻易使用力量,万一使用的话就要小心不要随便说出来” 少女眨了眨眼。明亮的眼眸,即像藏着睿智的学者,又像本能去吞食生命的野兽。 经过漫长沉默后,少女嘀咕道, “已经晚了” “并不晚” “晚了,没有和家人一起。我,一个人” 陆希露撅嘴抬头看着亚尔德。 只能无言以对,心想自己居然给出这么肤浅的忠告,面对少女的境遇,为什么会开口说这种话? 自己也不明白。要是皇女在场的话,大概会说他不过是年纪大几岁拽什么呀。然后双手叉腰,寻找比亚尔德更高的位置,站上去俯视亚尔德。 可是,陆希露不一样。她不必寻找比亚尔德高的位置,她只是用强硬的语言说道, “理解懂了,谢谢” “并不晚” 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亚尔德跪在陆希露面前。既然对方不选择俯视,那么这边选择仰视就行了。再简单不过了。 要告诉她,愚蠢的是仗着年纪大去说教的自己,而不是忍受孤独的陆希露。 “希望,是生者的特权。哪怕昨天已经过去,我们还有今天、明天。你不是风灵。每一天的积累关系着日后的下一步,您应该能理解的。这就是所谓的活着” 包括刚才说的在内,这些话不知道她能理解几分。不过,陆希露点头了。 俯视着亚尔德,她的声音细微,却坚定的回答道, “懂了” “非常感谢,那么,言归正传” “条件――” 这时候亚尔德急忙打断了陆希露。 “即使您知道,在下也希望此刻在这里用我自己的语言告诉您,您是否能答应,请听在下说过后,再判断也不迟” 抬起头,看见少女用力点头。 在摇曳的光辉照耀下,她脸的轮廓如同有一层黄金色,又或者是深红色的镶边。 勿地心想,接下来自己要拜托她的事情,与少女知道的内容真的是同样的吗?自己能说出完全不同的内容来吗?如果说出来结果会怎样? 不过,亚尔德还是抛弃了这种想法。 不管未来是否注定,自己只要想着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既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有这些。 “您能为北地与北岭间的友谊助一臂之力吗?” 稍许思考了一会后,少女说道, “男人给一位口渴的旅人水喝。族人在给男人留下一句谢谢后,便又走上自己的道路。不久,族人变成盗贼,再次遇见给他水喝的男人。盗贼笑着说,如果你不给我水喝,我就会在那时候死掉,也就不会变成盗贼了吧。男人说,哪怕你践踏了众多生命,以他人的绝望为食,但只要看到你还活着,我觉得这便是我的幸福。盗贼夺 走了男人的财物,并让男人安静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 这是沙漠的古老故事。大概是为了学会语言而记住的吧。少女一边流畅的讲故事,一边看着亚尔德, “――如果,盗贼能在那时悔悟,又或者是放过男人的性命,盗贼也能得到幸福,也能得到友人吧。可是,盗贼得到的只有变安静的恩人,不会说话的财物,无法放松辨。不怀好意的同党,还有,将绞断他首级的无数罪状” [萨伊,萨戴伊,萨利亚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这句惯用句的由来便是这个故事。 这也是莱曼朵讨厌的好人没好报的故事,不可否认这个故事的内容,确实不怎么让人愉快。因此觉得沙漠人的思考方式异常的,恐怕不止莱曼朵一个吧。 以这个故事打比方,大概不是因为陆希露喜欢这个故事吧。她带着不高兴的表情说道, “我不是盗贼。感谢的,不是只有语言” “在下懂的” “但是,我是我。只是我,懂了?” 早就听说被大地选中者的生活,注定与世俗权力无缘。这亚尔德明白,可是――即便如此,阿=巴鲁斯应该是北地的精神象徵。所以,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要是被酋拉路库知道自己与之会面,肯定会大怒。 得到她的友谊,应该不会没有意义。 “那么首先,请成为在下的朋友” “朋友?” “那是盗贼没有得到的东西” 亚尔德边回答,边想起了杰沙鲁特。当初给之所以给他起了萨利亚姆这个新名字,是因为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一点都没想到过这个故事,杰沙鲁特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非常讽刺的名字。 亚尔德自己也许是在无意识下,想到的这个名字。从结果上让恶人活得更长的好人,以及恩将仇报的盗贼,一定要说杰沙鲁特属于哪一边的话,那大概是后者。不过,亚尔德给的名字,是属于被盗贼杀害的好人。乍看之下好像是个傻瓜,但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活在自己道义之中的人物吧。 这是一个讲述以给予为幸福的男人的故事。不是掠夺与被掠夺,人为了活着充实,就必须抛下负担,无名的男人就是这样给予人生以光辉的。被摘下的生命之炎,至今仍在故事中活着。 要是杰沙鲁特也能明白这点就好了。但这并不容易吧。就算是亚尔德,按他的心情好坏,有时候也会嘲笑这男人的做法很愚蠢。 不过,眼下没有那份心情。也许是因为说这个故事的人是少女的关系吧。 “在下也需要向您展示诚意” “嗯……?” 是又没听懂吗?看着皱眉的少女,亚尔德笑着站起来。手随意伸入袖子中后,才发现自己会有这样的动作是因为那里有点重。指尖的触感让他知道了那个有分量的物体是什么。 “您不想知道,在下是否能帮助您吗?首先是这个……您饿吗?” 从袜子里取出的是油纸包着的便携馅饼。这是经由 厨房再三改良,即使冷掉也能入口,且口感适中,据说在材料和料理方法上反复尝试后才成功的产物。可能的话,虽然想让少女趁热吃,不过,以亚尔德的能力是不可能了。就算阿尔萨尔在场,没有炊具,估计也没辙吧。 “什么?” “这是食物哟,北岭的食物,如果您不介意的,不妨尝尝” “食物”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接过馅饼。她随手接过去的动作,再次让亚尔德感到心痛。这次他明白了原因。 陆希露不习惯。 刚才摸到自己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单方面的缩短距离,却不会去观察对方的反应。陆希露没有犹豫是因为她缺少这样接触的经验,这其实也不难想像。不说孩子该怎么样,但至少像陆希露这样年纪的少女,本不该会有这样随意的举止。 p123 “接受他人东西的时候,是要道谢的” “道谢?” “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谢谢?” 像是提问似的升调的语尾,无疑是在表达这句谢语中其实没有什么感谢的意思,只是说出来的反问罢了,语句不过是谢谢的发音的罗列。 “是的” 即使这样,亚尔德还是点着头。首先,从让她记住这个词,说出来开始。 让孩子孤独,没有任何好处。 即使这孩子拥有非人的力量,也不该受这种对待,因为那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情。 在爱护下成长,才会变得能给予他人关爱。 这么一想,关爱他人的心,或许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可以说,能超越朴素生存本能的自我保护,也是由他人的影响才会产生的吧。 从孤独中固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与人的交往能学到的东西,却要远远更多。 “感谢是很重要的” 听到亚尔德的轻语声,陆希露又一次表情认真的点头道, “感谢……不会只用话说” 接着,她打开包着的油纸,随口吃了起来。 刚才亚尔德幻视到的――莱曼朵对少女说的冷漠的话说,是多久前的事?这里肯定多少有点备用食粮吧。因为少女看上去不像很衰弱的样子。不过,似乎也不像吃饱的样子,馅饼眨眼间就被吃光了。 在莱曼朵告诉她不会再送吃的时,少女是怎么想的? “过来” 这句说完,陆希露开始朝楼梯上走去。 刚才停留在半空中的光飞回了少女的手掌上,这次亚尔德没闲心去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摇曳不定的光线,让很久以前的记忆浮现。 那座不知名的先祖曾经被幽禁的高塔。被父亲牵着手,丝毫不知那会是第一次被真正的幻视袭击,怀着不安与疑惑爬上高塔楼梯。无论怎么样都阻止不了记忆的狂涌。 背上渗出汗水,不是因为很久没有这么辛苦的爬楼梯,而是感觉到了恐怖的气息。 风吹过楼梯,亚尔德的头顿时一冷,过于紧张而忘记的头痛也开始冒出来。 还不到时候,已经看够了,就算永远出不去也没关系,所以放过我吧,一边在心里恳求,一边又想自己在干什么?面对撞击脑袋的疼痛,恳求能有个什么用?对方不可能会为自己考虑,还不如命令自己去忘记才更明智。 喘不过气来,亚尔德的手扶在墙上。墙面的温度要比他冰冷的手更冷。 “亚尔德?” 被这么一叫,手脚不由自主就动起来。这也是名字魔法的效果吗?稍微上面一些地方,灰色的衣服摇晃着。以为近了却又远了,为了赶上,亚尔德只有拼命不断爬楼。 ――这么点楼,比起北岭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试图激励自己,可遗憾的是,来这里之前,身体的状态已经坏到差点挂掉,别说是北岭的楼梯了,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离开过一步。 在北岭就职,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便是那里的楼梯。就算身体健康,亚尔德也从没有一次不间断的爬过楼梯,不过,大概是因为习惯了爬楼吧,他中途休息后再接着爬的次数比起以前来说已经减少了很多。 不过此刻却不是,身体胖了。疲劳让身体力不从心,呼吸急促。 可是,刚一停下就有一个声音会呼唤他。 “亚尔德” 年青人体力充沛真是太羡慕了,也不对,换成自己的话,就算再年青也一样没体力,一想到以后岁数越来越大,体力将越来越差……这可真是太惨了,还不如死掉的好!亚尔德一边这么诡异的想着,一边爬楼。心脏跳得太快,已经到极限,脚重得一点也动不了。 这可不是一句‘身体胖了呀’可以一笑了之的情况。 “亚尔德” 被呼唤名字,觉得好像又能动了。而且这不仅仅是感觉,脚真的在动,不断在爬上楼梯,这实在是有些恐怖。 不久,亚尔德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应该是沿着塔外壁的阶梯,被一道破碎的门堵住了去路,走不通了。 ――还要再上去吗? 说实话,亚尔德已经升起了就在这里告辞回老家的念头,不过刚刚爬上来又要让再爬下去的话,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够。亚尔德能做的也就只有大口喘气打量周围。 塔的内部是中空结构。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空虚的塔,他找不到原因。为了建造这座塔应该动用了相当规模的材料、时间、人手,还有动用这些东西所需的权力和财力,那么不可能没有意义。 “看,那个” 陆希露伸出手,她指尖的光团飘浮着飞出。然后光芒一下子变亮,亮得亚尔德不得不闭起眼。 听见了尖锐的声音,好像是少女在下什么命令。白色的视野缓缓变暗,不久,亮度稳定在合适的程度上。 “看” 不可能看得见,如果一定要说能看见什么,那便只有某个浮在半空中的东西――这样想并没有错。哦,是至少前半段没有错。 “……那是什么?” 一个灰色的旋涡出现在那里。 光的亮度如果不够的话,那东西就会混在塔内沉淀的黑暗之中,任谁都发现不了吧。可是,现在却清晰可见。构成旋涡的是人的身体,准确来说,是人的部分躯体时现时隐,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就好像把人的动作分解成几段,以不完全的形式再现出来。 对于这种东西,确实就算再怎么好奇也没用。亚尔德确实很好奇,但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缠住,困住了” 看上去好像也是呢,话说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刚想这么问,亚尔德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个笨蛋。陆希露要他做不正是回答这个问题吗,抓住整体的片断,弄清那东西的本体。 为此,才把他找来的。 “从风灵那里听到过什么情报吗?” “不知道是在缠住的前面还是后面,是新的还是老的。风灵说,听到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亚尔德眯起眼,试图分辨灰色旋涡中时隐时现的身体躯干。时而像是披着毛衣的肩膀,时而像是皱起的衣服,时而像是从衣服间露出的黑发,里面像是戴着戒指的手。 啊,亚尔德心中一惊,没错。 ――那只手,是男人的手。 总觉得有些失望。要是女性的话,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就是了。但心中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久违的感到,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看不见,名字不知道” “从黑发来看,在下觉得不像是北地人” 既然不属于北地,陆希露当然也就不知道名字吧。 突然想起件事,亚尔德问道, “刚才外面的锁链,是怎么消失的?刚才塔门上的锁是消失了吧?那好像不是北地出产的冷铁打造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多余的事了,但思考总是比行动晚一步。陆希露则认真的回答道, “……哦,那个,不该属于北方。我否定了它” 这么说来,不属于北地的东西,只要陆希露否定,就会那样消失吗?喂喂,这好像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啊,刚这么想,少女就转向亚尔德,继续说道, “一般,不会这样做。为什么这次做了,我不懂” “您不懂?” “不懂” “是吗” “我懂,比较好?” 听到她稍许有些不安的提问,亚尔德微笑着答道, “人都是不懂自己的” “你懂?理由” “去做一般不会做的事,当然是因为那件事并不一般。恐怕您那时的感情很激动吧” “感情” 陆希露皱起眉毛。 “人是很容易被感情所支配的,特别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容易” “我……” 少女寻找着词句。 ――我不能犯错。 回想自己那位身在北岭的小主人,亚尔德升起同情感。 “总之,在下是因此才得以进入这里,才能帮上您的忙,才能获得您的感谢,而不是表面的话语” 陆希露眉间的皱纹退去,她黄金色的像是阳光视线,朝半空中飘浮的不断变化的旋涡团望去。 “能行吗?” “只要知道那人的名字,您就能解救他是吗?” 少女点头, “嗯” “明白了,在下试一下” 现在好像不是能抱怨头痛呼吸不过来的时候。 体力方面,嘛,勉强应该能坚持一下吧。 上次是真的差点挂掉,所以没什么自信。总之,如果是短时间的话,还能顶得住。出发前服下的药,应该还有些效果。但药效过去前,必须先完成这件要紧事。 呼气吸气,这是集中精神的第一步。皇女的传达官教过他的技巧中,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最简单就能用上的。 重复练习后,能让呼吸变得深长,接着就能集中精神了,传达官是这么教的。准确来说,光是一套呼吸还不能集中精神,这其中的顺序是在呼吸的同时展开恩宠。 大概是刚才爬了不少楼梯的关系,一开始怎么也没办法调整好呼吸。不过很快,亚尔德就完成了准备。 灰色的旋涡变暗,藏入黑暗中。亚尔德把朝向过去的时间开始加速、追溯。 周围的气息转瞬消失,就连那位拜托他的少女,亚尔德也感觉不到了。 有的只有时间,压倒性的时间。 坐在时间楼梯上的奥路姆斯托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时候,镜子另一头的静谧的固结的即定的累积的过去,其中的一小部分,亚尔德主动去分了过来。对此有所自觉后,胸口有种异常的高扬感。 穿过镜子,自己,此刻,正在走下那楼梯。 灰色旋涡的样子变化了。 纠缠在一直的东西解开的瞬间。 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没错,是他。明明是自己做出的确认,却仿佛是他人做出的一般遥远。坦达预言者的声音,在更远处响起――有些命运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避。 命运。 因为一切早就注定,所以亚尔德才会知道他吗? 明明还没有掌握恩宠之力,所以不可能是有意识的去集中焦点,可是,在时间的彼岸,就是看到他了。某个时候就像是梦中,如同飞蛾被火光吸引一般,朝那个方向扑去。无从抵抗,然后便到达了他的身边。 头上缠着布,亮丽的黑发,平坦的额头。如同夜晚一般,却以不知为何明亮的眼眸。比他的容貌更难以忘记的是―― ――真狡猾。 这声音具备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心中。 声音说道, ――是啊,你很聪明。这我承认。你说既然没有直接招唤他的方法,就借用外力。这确实是个好点子,不过,却很可怜。 温和、宽容的声音。能发出这样声音的人,亚尔德只认识一个。虽然那个人只在他的幻视中出现过,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认识。 声音说道, ――我活得很长,所以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一些无用的小知识。我的一部分,我的名字,已经远远的藏起来了。所以,你无法支配我。 ――被我逮住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反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却非常残酷,在听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后,这个声音实在不让人觉得舒服。平板,没有深度。明明身处上位,却没有从容感。 声音中带着些滑稽,悲哀,还有某种自尊。声音继续说道, ――我没有事情要找你,我要找的是东边的那位。快给我把他叫来。 冷淡,强硬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习惯与他人说话。从根本上缺乏为对方着想,只是单方面说自己的事,不会努力去解释以获得别人的认同。 ――我不要。 寂寞的证据,声音温和的这么说。很快,回答就来,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终于看见了这个争执的对象。此人就在站在亚尔德不远的地方。个子很矮,年纪虽然不能称之为少年,却还不是成年人。如火焰燃烧般的红发极具印象性,从他的小躯体中,散发着强烈的劣等感与达成欲。其深处隐藏着的是希望与绝望,自信与不安,以及如秤砣般压落的不满。 声音就像是他的不满直接具现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快的荆棘刺痛着耳朵。 ――给我招唤! ――刚才说了吧,我不要。可以说不的自由,我还是有的。虽然在这里我无法行动,无法行动的话,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那你就给我招唤。把东边那位叫过来,就还你自由。 黑发男子飘浮在空中。他周围如旋涡般的风徐徐开始变色,如同把他覆盖住般动了起来。 男子缓缓开口,就像在悠然歌唱般, ――连我的名字都没完全清楚的你,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北之大地也衰败了呀,又或者,让你成为阿=巴鲁斯是某种错误?要不要由我来顶替? ――那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需要的是我。 底气不足的声音,依旧让亚尔德联想到荆棘。虽然刻意摆出冷静的样子,其实,支配这个红发年青人的是强烈的不安。为了与这种不安战斗,他只有生出荆棘。不断的生出的尖刺,让敌人也越来越多。无法罢手,甚至没有发现原因。他没有理解,他是孤独的,并被这种孤独推向绝望的深渊。 黑发的男子,对此却非常清楚。 ――放开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说服,其实已经放弃了。 年青人左右摇头,红发晃动。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种复仇的机会吗? ――既然你觉得做出这种事会招来我的报复,那么应该有所觉悟去承受相应的结果。真是愚蠢啊,阿=巴鲁斯。你应该说服我,不是以陷井,而是以诚意的话语。这样做,危险性要少得多。 ――你要是不服从,我把你封印起来就行了,才没有什么危险。 恐怖支配着年青人,那是能让胸口作痛的强烈感情。然而 ,其本人却没有自觉。他还以为自己能支配眼前这个存在。 他的心中有矛盾,有一个被巧妙的隐藏起来,没有进入他眼中的扭曲。 ――今后,吹过北方的风大概会紊乱起来。会生成无法预测的雷云,大雨和冰雪会砸向大地,数百年不倒的大树会折断,河流会泛滥。 ――你在诅咒? ――不是,这是必然的结果。你让这些扭曲的风,不通过他们本来该去的地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仅此而已。 ――快给我招唤。 红发的年青人又说了一遍,这当然不是在说服。既不说道理也不威胁,只是单方面在说自己的要求。年青人什么也不明白,甚至让旁观的亚尔德忍不住想去给他点建议。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已经被某种东西覆盖,被缠绕进灰色的旋涡中。 ――连命令我都做不到,就算把他叫来又能如何?想被毁灭吗? ――剑,需要石头。 ――剑? ――东边的那位,应该有合适的石头。 听到这里,黑发男子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眼睛变得深邃,深不见底。 ――难道,你想锻造那把剑? ――剑已经铸造好了,需要的是石头。只要有嵌入剑柄的石头,就算完成了。 所以,红发年青人命令道, ――给我把东边的那位叫出来! 强烈的不安,涌向亚尔德。 释放这份感情的是设置陷阱的一方。从被囚禁的男人那里,则什么也感觉不到。宛如,非人之物,某种异物的东西。 ――想逃离风之囚槛,就乖乖听服从我。放弃反抗吧,阿斯拉托。 被称之为阿斯拉托的南方人泛出微笑,静静答道, ――我的本体,已经不是光凭那个名字可以束缚的。该放弃的是你才对。 黑色的视线,穿透亚尔德,就像是看到了不可能在场的亚尔德。 当然,这不过是错觉。 男人闭上眼,嘴边的笑容早已不见。 年青人叫道, ――那么你就接受这回报,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呼啦,风变强。眨眼间,塔内灌满了旋风,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风――在亚尔德的感觉中就好像是这样。 包围男人的风轮开始缩小,灰色的旋涡形成,覆盖住了男人,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愚蠢的家伙。 红发年青人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幻视破碎。 等缓过神来,亚尔德发现自己已经跪下,朝着地上剧烈喘息。这地板真是太冷了,心中不由想到。自己的手居然能撑住这么冰冰凉的东西。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亚尔德一边看着地板,还有在地上摊开的自己手,如果没有这只手的话,恐怕现在接触地板的就是自己的额头或者鼻子了吧。 接着理解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没有手在撑着,大概就倒下了吧。 陆希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亚尔德” “……那人的名字,一部分,在下知道了” “一部分?是谁?” 接近体力的极限,如果突破的话,陆希露大概就会开始呼唤他的名字吧,如果变成那样,亚尔德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八成是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脑中一角闪过这样或许也不错的想法。 “这是阿=巴鲁斯做的” “我,没有做” 亚尔德左右摇头,接着,后悔了。 头好痛,猛烈的疼痛,疼得他甚至要吐出来。 “不是您,是您成为阿=巴鲁斯之前的事……他说了,以我之名下令” 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耳旁响起。看上去像是果断的行为,但亚尔德知道,在背后推动他行动的是其所无法承受的恐惧。 他有理由恐惧。 “他说,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陆希露再怎么向风灵询问也得不到答案的理由,如今也弄懂了。那时候,塔内灌满的风都用于捕捉男人。眼前这个浮在半空中的旋涡,构成这道囚槛的风,应该是知道一切的。 不过,却说不出来吧。 风之囚槛,囚禁的不仅是男人,还有构成囚槛本身的风也一样被禁了。随后,因为失去了风,破坏了大气的平衡,天气紊乱――其结果,肯定是把北地逼入了绝境。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与世仇的北岭结成军事同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命令自己快起来,但手足却颤抖得厉害不听使唤。身体末端的感觉正在失去,只有身体中心部感到难受,头部、胸部、腹部都好痛,还有脖子简直好像打了一块木板进去似的僵硬。 ――要是没有感觉就好了。 “亚尔德,很痛?” 她的头探过来。小手贴在亚尔德的额头上,那只手冷丝丝的很舒服。 “那个阿巴斯是个男人” 陆希露的手从亚尔德的额头移开。 不行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好像快吐了。拼命吞下口中感觉恶心的唾液,要是这一口不吞下去,接下来胃里内可真要翻出来了,想要把那些东西压下去,以他自己过往的经验来看,不可能压得住。 现在好像不是和呕吐感斗争的时候吧,虽然连自己都觉得太不靠谱了,但当前最大的问题确实是这个。诚然要是吐出来会变轻松,但那样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拼死忍耐的结果,总算是扛过了最大一波呕吐感……直到此时,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缓过神来才发现刚才撑在地板上的手已经离开地板,上身也成功挺直了。但想要站起来还是没力气,靠上墙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动作了。 陆希露投出去的光,眼下还维持着光度。灰色的风之囚槛,清晰可见。 少女微微一歪头,然后俯视着亚尔德。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是光之翼。从她的脸颊到下巴,是一条彩虹色镶边的光边,她的眼睫毛中同样栖息着光芒。黄昏色的眼眸明亮,同时却又昏暗,芳醇却又寂寞。 “男人的阿=巴鲁斯,那是,父亲” 瞬间,呕吐感什么的忘了个精光。 ――她说什么? “陆希露的父亲,母亲的丈夫,很久以前的。被称为陆斯大公的,原来的母亲。母亲,是陆斯家的主人。父亲拥有阿=巴鲁斯程度的力量,被风灵爱着。知道,许多,过去与未来,许多,许多”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少女认真的说道, “不过,不知道顺序” “什么的顺序?” “毁灭日期,诞生日期,不知道是比现在前还是后” 全智这种东西凭个人是没有用的,知道过去的亚尔德是这样,知道未来的坦达预言者是这样,这位属于北方大地,掌握北地一切命运的少女亦是如此――他们有失去自我,沦为被滥用道具的危险。 少女的眼神变得尖锐,她盯着风之囚槛,撅起嘴。 “陆希露” “不能原谅,那个,不能在这里,怎么样,都不可以,不应该在,不正确” “稍等一下,请慎重” 先不管施术的人是谁。 风之囚槛并非不能在这里,可能是不得不在这里。 应该是有理由的,可是理由被拒绝说服的年青人在心里处理掉了,没有告诉其他人。 他是被风灵所钟爱的人,所以不可能不明白风灵集中于一处的不自然。可是,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第六章 1 亚尔德呆呆的轻抚着被子上的毛球。 虽然不出意料,刚回北岭就晕倒,其实这样也不坏,躺在床上恢复身体的亚尔德心想,只要自己倒下,就不必为任何问题烦恼了,因为就算想烦恼也烦恼不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我怎么知道,死蠢!之言的具现化状态。 不过,要为此再来上一次晕倒,可就敬谢不敏了。 ――太难受了。 痛苦难受恶心,光是回想起来就要哭出来了。再次晕倒敬谢不敏是真心话,可是只要还活着,这样的晕倒,别说是再次了肯定会再再次再再再次发生。所以至少不去往好点的方向去想,可就真的挺不下去了。 “……它怎么又混进来了” 娜奥“去去”的挥手驱赶,雏鸟拍打着翅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从窗口飞出去了。 然后,留下的亚尔德不知为何被狠狠瞪着,明明什么都没做。 “它似乎挺中意我这里的” 为什么自己非得找理由不可啊,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还是这么做了。 娜奥皱起眉头。 “这样很不卫生” “可是,它擅自闯进来我也没办法” “擅自?” “它是从窗口进来的” “我离开的时候是把窗关上的” 把茶具放在桌上,娜奥走到窗户边,从窗户向外看。然后,朝着窗口下面,再次“去去”地驱赶起来。似乎雏鸟不吸取教训,在外面窥视着再次闯入的机会。 这窗是谁开的,又为什么开,要是娜奥能主动问该多好,亚尔德不由心想。 但是娜奥就不问,只是无言的关上窗,平淡的确认了一下灯火的燃料是否足够后,继续摆弄起茶具来。 “有骑士从北地回来了” “骑士?” “用这里人的说法就是,鸟回来了” 说到这里明白了,那应该是第二批派去交涉的骑士们和他们的飞鸟返回了。 这也意味着对商人的搜索打上了句号,派遣那批骑士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助搜索商人。 ――那个男人还好吗。 亚尔德保护了商人的生命,并把他平安带回北岭。不过与之同行的拉兹拉夫却连个面也没见到。还有皇女的一名骑士也失踪了,那之后,有什么消息吗? 身为阿=巴鲁斯的陆希露走出了高塔,并与她的养父拉兹拉夫一起汇合,莱曼朵会如何对待这件事? “如果有人要向大公做汇报,我要求他们以书面方式提出。文字要简洁,如果长度不会有碍于大公的身体健康,我才会转交” 亚尔德苦笑了。娜奥既没杰沙鲁特老爹子的武力,又没皇女那般的权力,可是,在管理病人健康方面,是北岭最大的权威人士,所以,几乎没人敢反对。 托她的福,从没完没了跑来找帮助的来访者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收不到任何情报,感觉有些干着急。 我可真不知足啊。 “我想去个地方” “大公要是有个万一,公主殿下肯定会伤心的。在公主殿下回来前,让您恢复健康,是我的使命所在” 她把一个茶碗递给起身的亚尔德,接着端来一个小碟子,里面摆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亚尔德一口吞下药丸,以最快速度用茶冲下去。之前曾经吃过苦头,这种药苦到难以想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公主殿下有联系吗?” 娜奥放下小碟,向茶碗里补充茶水。 “没有特别联系,只是定时与传达官殿下联系而已” 亚尔德好不容易硬撑着返回了北岭,可皇女却不在。 听说她是去阻止四皇子的处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亚尔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意识了。 详细情况,还不明白。 就连留守的依斯亚姆,皇女也没有告诉他详情,只说皇室内乱就匆匆离开了。皇女好像说了只要她去,事情就有转机之类,亚尔德却并不看好这点。 皇帝确实很宠皇女,但还没到会去改变自己决定的地步吧。 事态似乎尚不到定论阶段,指责二皇子集结兵马意图不轨似乎成了契机,四皇子一方搞不好会失去立足点。如此露骨的去拖二皇子的后腿,就算有银鹫公插手也不奇怪。 ――如果有什么变数,那应该是来自五皇子…… 与之会面时的不快感,会影响自己预测的精度吗?确实有可能。 “杰沙鲁特有什么联系吗?” 娜奥看着空空的茶碗,问道, “您要再来一碗吗?” “不用,足够了” “无论哪里都无特别报告” “陆伊那里也是?” “无论哪里” 不仅是皇女,连杰沙鲁特和陆伊都没消息。 杰沙鲁特去调查私矿,陆伊一开始陪皇女去了帝都,不过眼下应该在博沙国,两边人都没有回来,也没传回什么紧急的消息。 亚尔德返回的事情,通过传达官,皇女已经知道了吧。不过却没有告诉杰沙鲁特和陆伊。毕竟表面上亚尔德一直待在北岭睡大觉,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四处通报他回来了,特别是现在,如果陆伊和杰沙鲁特不主动找上门,还真的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系的手段。 没办法把握情况,竟然会如此让人着急,亚尔德实在没想到。 事已至此,只有派骑士通知他们北岭宰相身体恢复的消息,就算会有麻烦的报告送来,又或者要寻求对策……也只有忍了吧。 不过,真的好吗? ――到底怎么样啊? 悠闲睡大觉的机会,可不多。不应该趁机好好偷懒一把吗? 看着不知该如何折腾身体的亚尔德,娜奥平淡的说道, “刚才已经说过,如果有必要的文件,会请他们用书面方式提出,如果是不惜危及大公生命也要立即传达的紧急要事,才会允许他们当面陈述” “……对不起” 娜奥竖起眉毛。 “您为什么道歉?” “在下似乎有些着急了” 听到亚尔德的坦白,娜奥表情未变的答道, “就算再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娜奥女士,真是忍辱负重。对我这样怪癖的病人,也能应付得当”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果然她觉得自己是个有怪癖的人啊。 嘴上说自己怪癖什么的,其实是为了伪装成听话的好病人,但娜奥却没有否定他的客气话,稍微有些打击。 ――不对,不是这样的吧。 被她认同应该高兴才对吧,怪癖有什么不好?谁理你啊,死蠢,不能忘记这才是自己的本质属性……遗憾的是,这些话面对娜奥实在说不出口。话说回来,该怎么与她接触,倒是有些好奇。 娜奥的反应一概冷淡。 亚尔德返回北岭的时候就是这样。 记得当初避开众人悄悄进入厩舍,不巧被正好在场的塔卢琴看见,当时塔卢琴可是相当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厩舍长也用他的方式表示了担心。之后,厩舍长和阿尔萨 尔,大概还有纳格宾一起,把自己从屋顶上转移到了房间里,而在那里迎接亚尔德的娜奥,则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刚想对她说两句感谢她能为了自己走出房间之类的 话,娜奥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送到床上去。 生气了,所有人都注意到。 说起来,娜奥原本就对亚尔德没什么好感。毕竟亚尔德有多次乱来的前科,最后为他在健康上擦屁股的 都是娜奥。要是她有好感,那才是怪事。 把亚尔德搬上来的男人们,快手快腿的完成了受命的事情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窗口走了,就像在逃亡。 被扔下的亚尔德,因为早已经昏了过去,所以还算好的。不然,肯定是要当场面对沉默+打量+下药的三重拷问。 一觉醒来,终于能进行常人程度的思考与对话,确认状况后才知道,原来杰沙鲁特去了私矿后,把房间伪装成好像亚尔德一直在养病的正是娜奥。 向她道谢,对方只回了一句‘不必谢’,感觉好像是被突然拒绝似的。 被拒绝的印象,大概不是错觉吧。不过也不能就这样老老实实的一直躺着。 从床上挺起身,头虽然还是晕乎乎的,但热度已经退了,身体正在恢复。这样下去,再有两、三天应该就能回去工作了。不过这么一来,大概就没有机会与娜奥平静对话了。 “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那不是我的工作” “不过你刚才不是把鸟儿赶走了吗” “因为那个不卫生” “生病的人,胆子会变小……有人在身边,会觉得可靠。独自去渡过时间,会感觉非常不安” 娜奥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出现。还以为她大概会奇迹似的发发善心,但不是的,娜奥只是淡淡指出道, “鸟儿是做不了大公说话对象的吧” “是啊,因为我读不了鸟儿们的心。不过,与鸟儿在一起会觉得轻松。而要是人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对话的方式” “是吗?” 娜奥的回答就这么一句。 亚尔德放下茶碗,重新躺下。 “刚才的药,会让下犯困吧。直到在下睡着,请稍微作陪一下如何?” “……大公,只要下令不就行了吗” “那可不行,娜奥女士可不是我的属下,您是皇女殿下的药师,也是医生” 叹息般,娜奥说道, “您似乎一点都不明白所谓的贵族是什么” “我并不想明白” “即使这样,您应该至少有所了解” 亚尔德微笑道, “为了公主殿下?” “是的” “娜奥女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殿下呢” “大公又怎样?” “哈?” 稍微犹豫了一下,娜奥说道, “不也一样吗?在这点上,大公和我差不多” “在下应该没那么彻底” “那么,我也是的,不算彻底” “您可真顽固啊,娜奥女士” 娜奥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沉默的站着。对她来说,亚尔德不是个可以随便交谈的对象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眼下两人间的距离稍微近了些。 “请坐” 这听起来像是命令吗? 不管怎样,娜奥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样就能再让她逗留一会儿。 “那么,就当是一样吧。无论是娜奥女士,还是在下,在这点上都一样,在下同意” 这话听起来好假,不过娜奥保持沉默。 亚尔德继续说道, “在此基础上,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还是沉默。 窗外,传来翅翼声。雏鸟们似乎正在打算进来。娜奥应该也听见了,表情却无变化。 “您是否得到了来自西华神的恩宠之力?” 大概是猜到了亚尔德的这个问题吧。娜奥平静的,以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是西华的子民。医疗之神,治愈之神,掌管生命者,拯救之手――各种各样的称呼,总之,我生于信奉西华的一族,传承知识,接受训练。我能肯定的是自己身为西华子民的身份,因为那是我的出生与成长” 娜奥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沙漠中吹过的干燥热风。黄砂尘烟的景色,广漠的不毛大地与天空,永远不会遗忘的那次横穿沙漠之行。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危险世界。 “您数次把我从死亡深渊中救起” “那是我的工作” “也是为了公主殿下?” “是的” 试着再深入一步。 “就算是您的工作,如果没有匹配的力量,也是无法完成的,您不这么想吗?” 西华的恩宠――又或者是邪神的力量。 娜奥沉默不语。 “普通的药师,也能做到您这样吗?” “要看药师的本领” “在下提问的方式可能有问题,重新来过吧。不借用非人的力量,也能做到与您一样的程度吗?” “我不知道” “……是吗” “讨论复杂的事情,有碍大公的健康” “我就是喜欢复杂的事情啊” 娜奥又叹了口气。 “不明白的事情,就算再怎么问,我也无法作答。我的力量到底是西华的恩宠,还是邪神的诱惑,我也不知道。对公主殿下,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原来如此” “我希望是西华的恩宠,但恐怕不是” 她说的非常平淡,亚尔德差点就错过了。 “您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不知道” 娜奥的回答简单。说起来,她很少含糊不清。要么直言不讳,要么就是沉默。 这一点上与皇女很像。话说回来,皇女无论对什么事都一幅断言的样子,沉默倒是很少有的。 “您的意思是,如果是恩宠之力,应该能清楚明白?” “这也是原因……西华的别名是伤病治愈之手,大公是否听说过,为了获得恩宠的修炼中,有一环是必须亲身去体验危险的疫病” “传闻是听说过” 杰沙鲁特告诉他的,西华的子民,要能逃脱绝症,所以要进行相应的修炼。 “我从没患过那些病” 娜奥的声音中,不带感情色彩。 不会生病这种事,一般来说应该感到高兴。但如果生病也是修炼的一环,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为了获得特别神选治疗者的资格,首先就必须去生病。 娜奥安静的抬起视线,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刚才一直低着头。 她直视着亚尔德的眼睛,说道, “我连生病也不会” “那是――” “体力不支时感到的手足沉重感,发烧时的病痛,这一切都是治疗者必不可少的经验。正因为体会得到,才能去治疗。那便是西华的方式。可是,我却摆脱不了健康。我不明白病人的痛苦,就变成为了治愈之手” “那真的是必须的吗?一定要知道伤病的痛苦吗?” “是的” “甚至不惜自己生病?” “大公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对大公很冷淡。那是因为你的在痛苦、难受,我都不懂。我知道那些真正的治愈之手是什么样,绝对不是我这个样。对他们来说,治愈的方式,首先是从与病人共享病痛开始的” “说起来,你好像说过……很遗憾我又活了下来之类的” “是说过” 如果明白亚尔德濒死的痛苦,恐怕这种话就说不出口了吧。不过,如果是同情他在死亡线上折腾那么多次的话,也是有可能这么说的。不过娜奥的话中,没有带着这类的同情。 那时候亚尔德有种被鄙视的感觉,可以说那时候的娜奥看他,就像在看一个不珍惜 身体却又赖着不死的找死鬼。 这样不体贴病人的治疗者,对患者来说确实难以欢迎。不过,她肯出手治疗自己,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对病痛的不了解之类,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亚尔德实话实说道, “不过,仅凭知不知道病痛,就能判断是否具有恩宠之力了吗?”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那并不是一件小事,大公,对西华神来说,那便是一切” “你是说,一切?” “是的” “难道药物与医术的知识都无关紧要吗?” “那是基础技术,刚才也已说过,那些与特别的力量无关” ――不好对待啊。 没想到娜奥居然是个这么会说理的人。作为理论战的对手,相当的强大。 “你身上的特别力量,是在出现的当时,就立即判明的吗?” “是的,我是在修行中发现。我们那时候负责照看瘟疫病者,比我实力差的人一个个都病了,唯有我没有事,就在我诅咒为什么自己不生病的时候,那个声音出现了” 娜奥发出微微的颤音。 停了好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我相信那个声音” “那声音是什么?” “我记不太清,似乎不是语言……可以说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吗” “你感至了什么?” 娜奥吐出一品气,再次低下头。 “声音问我,想不想要治疗他人的力量” 她是怎么回答的,自然不必问了。 “肯定是想要的吧” “我立即就这么回答了,想要。然后那声音中传来了光。事到如今也许说什么都晚了,可是在当时的我的眼中,那就是神。那是西华神承认了我的努力,然后那东西……扑了过来” 娜奥的声音在往下沉,虽然还保持着冷静,眼中却失去了光泽。 这也难怪。 大概把自己关的房里的时候,想了很多吧。过去自己面对的考验与诱惑,为什么当时没有去战胜。 “那没什么值得羞愧的” 哎?娜奥小声惊呼,同时反起头,看到了她的眼睛。 亚尔德又说了一遍, “那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你只是希望治疗病人,那就是你的本心” “……你和公主殿下说了一样的话” 啊?这次轮到亚尔德惊呼了。娜奥笑了,久违的笑容,说起来,她很少笑。 笑容很快收敛消失,恢复了一直认真表情的娜奥说道, “我不是什么出色的人,这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即使如此,只要能为公主殿下尽力,我就会努力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早就已经决定了吗?” “因为被哭着拜托,我无法拒绝” “被公主殿下?” “她握着我的手说我是她不可少的,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使用力量,那就不必使用” 说到这里,娜奥站起身,把茶具往盘子上重新摆好,她的动作平静又随意。虽然她的懊恼不会结束,但至少此刻她恢复了自我。 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崩溃了。 “这就说完了吗?” “再深入去,就是我的公主殿下的秘密了” “秘密” “您好像说过,秘密这种东西有再多也无妨吧” “哈?” “大公,应该是对公主殿下这么说过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眼眸有些沉,大概是药开始起效了吧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说过很多次,大公一点都不理解公主殿下” “揣测高贵皇族的内心,对我这样的下人来说未免太有难度了” 娜奥停下动作,仰视着亚尔德。 “刚才那种蠢话,希望您不要再说第二次” “这是,蠢话吗?” “您不会真的以为,公主殿下是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吗?” 娜奥的声音很冷,似乎很生气。 得缓和一下气氛,亚尔德反射性的点头道, “是啊,那个,换言之……哦不,你说的对,不过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有些无法消除的差距,那才是公主殿下在意的事情” “哦,是的……你的意思是?” 娜奥叹了口气。 “您还是趁早休息吧,切记刚才那种话,绝不能当着公主殿下的面说” “哦” “还有,有一点我需要让你明白。大公您之所以不可替代,并非出于什么高贵的身份地位,而是出于一颗少女心” “啊,这我不明白” 看着立即作答的亚尔德,娜奥也同样迅速的回复道, “那就拜托您努力去明白吧” “……我会努力的” “这世上有些事仅仅努力是不够的,必须得出结果才行。想必您应该也是明白的,那么失礼了。我会与传达官定时联系的,直到有回复前,请您多加休息” 北岭最强的其实是这位娜奥女士吧?有没有这种说法啊?想着想着,亚尔德的意识渐渐沉入沉眠之中。 2 总觉得,不对劲。 来自皇女的定时联络,自己听到的总是一些单方面留言。直到这时候,亚尔德才回想起来,皇女似乎习惯以临的状态来对话。 所以,才觉得不对劲。 要求与皇女直接对话,却被传达官以皇女殿下公事繁忙为由拒绝了,甚至没有向皇女请求一下,就当场拒绝。大概是早就被关照过的吧――无论亚尔德说什么,都别理他。 还真滴水不漏,大概有什么不便被他发现的内情吧。 皇女的第一命令大概是严禁亚尔德离开北岭。 虽然王与将军都不在的情况下,由宰相亚尔德留守是理所当然的,但至今以来的事实证明,这种理所当然非常不靠谱,有种被关起来的感觉。 离开北岭有七天的极限,所以鸟儿会回来替换。而且皇女自己怎么能长期不在北岭呢?疑问已经掩之不去,但还是没想到竟然只有库拉露回来。 在帝都待如此长的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带来情报的是纳格宾。 “听说是守在四皇子的屋子里” “……你说的是吾王?” “准确来说,她是挡在四皇子房间外面,如果她不在的话,陛下肯定会那个……您懂的吧?为了不变成那样,她主动当起了门卫” 难怪回不来。 “那么,你怎么看?”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商人莫名其妙。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如果吾王回到北岭,四皇子的小命真的会不保吗?” “您竟然敢这么谈论龙种的事情……” 虽然亚尔德教训踏野郡太守的亲戚时,说过不准对龙种出言不逊之类,不过,现在可不是玩暧昧的时候。 “在下失言了,以后会注意的” 反正只要意思清楚传达就行了,性命攸关的事情,对应方式也自然要变。 说实话,四皇子的生死,亚尔德没什么兴趣。那又不是他的熟人,以后也没打算变成熟人,不过,围绕着帝位的争斗总会出现,考虑到对方是皇女兄长的关系,无法忽视。虽然仅此而已,但也正因此才更觉头痛。 “小人怎么知道啊,真上陛下的想法,小人可实在摸不清” “是吗?” “当然是的!完全一点也不知道。也提供不了任 何能作为您参考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哟” “是吗?” 亚尔德又怀疑似的问了一句,商人夸张的耸了耸肩,大眼睛轱辘转了几下。 “小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像大公您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可真不多” “我倒不这么觉得” “您想做什么,小人真是完全看不透啊” 哦哦,亚尔德点头道, “那是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哎,您是说真的?” “要说有什么无可动摇的野心,那应该只有隐居这么一件事了” “一般来说,那好像不算是可以称为野心的东西……” “说的是啊,话说回来,我还没从你那里得到像样的回答呢,到底怎么样啊?真上陛下的怒火,有多么厉害?” 纳格宾嘴里支支吾吾的,眼光瞥了一下房间的角落。 那里坐着的是珐如邦。 北地的商人搜索结束后,他和其他飞鸟一起回来了。 担心黑狼公的安危,夜不成寐,如果没有自己在旁照顾……终日以泪洗脸后,北地那边就放人了……这是来自珐如邦自己的报告。 这会变成怎样的流言蜚语,亚尔德实在不愿想像。 实情据说是塞鲁克找他谈话,问他要不要当陆希露的侍女,这情况实在太诡异,所以只好找个理由走为上策。 也就是说,陆希露顺利与塞鲁克接头,塞鲁克把她当成了保护对象……明明出自自己的指示,却完全感不到安心,这也真是件怪事。 ――其实是塞鲁克成了陆希露的保护对象吧。 另一种意义上这才真相,不过,却丝毫也不觉得这样就能安心了。 话说回来,来自沙漠的寡妇这种伪装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幸运的是交换的人员不少,总算是蒙混过关让寡妇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了,珐如邦终于恢复了他的男儿身,他自称是受黑狼公雇用来自黑狼公领地的护卫。 其实,对这种有可能被当成反贼乱党的亡国王子出现在北岭,亚尔德是极力希望避免的。可是当他恢复了正常判断力与思考力的时候,珐如邦已经带着理直气壮的表情,就任护卫了。要是这时候发脾气硬要把他送走,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吧。 --不过,珐如邦还真是个不好捉摸的人。 杰沙鲁特此刻又不在,阿尔萨尔有厨房的活要干,让珐如邦担任护卫还真挺适合。不过亚尔德依旧看不透他。 他是为了什么才跟随亚尔德呢? 因为预言者说的那些话?又或者真心觉得接纳沙漠遗民是件大恩?――其他还有什么吗? 完全搞不懂。边这么心想,亚尔德边看向珐如邦,然后命令道, “你退下吧” 无言的一鞠躬后,珐如邦朝门出走去。商人目送他离开后,视线朝亚尔德这边转回,悄声道, “那个,不妙吧?” “什么不妙?” “那个眼睛哟,眼睛” 说起来,好像是听说过他眼睛的颜色很罕见之类。那么商人话中的意思,莫非是察觉了珐如邦的出身吗。 “你看上他了?” “……您别说这得这么轻描淡写啊,当然不是啦” “他穿女装很像的哟” “这我早知道了” 原来如此,寡妇的身份早曝光了,那么接下来关键在于,是否皇帝那里也收到了报告。 “他在我黑狼公的庇护下,不会乱来的,我也不会让他乱来” 亚尔德抬起头,回视着商人。然后,在商人脸上浮现只能说是微妙的表情后,问道,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您问的话,我可就真的说了哟,小人不会说谎,您明白吗?”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问,你就不说吧,非常感谢” “您怎么这么缺少紧张感啊” 商人像是抓狂似的,猛的举起双手,却又中途无力的放下。亚尔德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如果像自己一样,心中有一张诅咒人物名单的话,自己的名次搞不好已经排在前几位了。 虽然为他感到可怜,但也不会就此劝他别说了,亚尔德不奢望自己的排名会跌落。 “那么,真上陛下心情甚好?我在这里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吾王几乎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想必您很担心吧” 稍微想了想后,亚尔德答道, “是的” 皇女之所以回避直接联系,大概是有什么被亚尔德知道了会不好的事情。 传达官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虽然拜托骑士给黑狼公领地上的代官发去了书信,但代官那里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情报。 另外,宓夏那边的宫庭情报也没什么指望。就算收到了,亚尔德也不便擅自打开写给阿吉鲁的信件,再加上阿吉鲁代替前往博沙国的陆伊,担当皇女的近卫,目前身处帝都。丈夫在帝都,却还往北岭送家书的妻子世上恐怕不会有――这也是宓夏联系中断原因。 顺风耳的杰沙鲁特正在私矿那里展开战斗回不来,从报告中来看,战斗的形势似乎不容乐观,与他交战的是帝国正规军的一支,而领军的是五皇子,看来他与踏野太守之间暗中的瓜葛还真是非比寻常。 虽然内情无从得知,但大概是太守把自己见不得光财产中相当一部分献给了五皇子,以及庇护保证生命安全吧。又或者把事情全部推到管理私矿的商人身上,把责任从太守身上撇清,以求保全现在的领土和地位。 一般而言,后者是不太可能的。游说皇帝介入调停的可能性很低。亚尔德并不认为五皇子有那份才智。 不过,即使可能性很低,也并不就等于零。有机会击溃恶邻踏野太守,就应该好好利用。能趁机抓住五皇子的把柄,就更好不过了。 为了取得确凿证据,请再给老夫一些时间……对送来的消息,亚尔德除了表示同意外,也实在没什么可做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收到消息,说是皇帝直属的骑士团被派来,五皇子的指挥权当场被夺。为了区区一个矿床,却要磨蹭那么久,也难怪皇帝会火大了。 这样一来,踏野太守算是完蛋了,亚尔德对此很确信。对前往当地轮换的骑士,亚尔德嘱咐的只有一句,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其实因为负责那边的是杰沙鲁特,就算没有亚尔德的嘱咐,也不用担心会出问题……只是亚尔德实在忍不住。 他已经闲得快出毛病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对情报的需求已经到了饥渴的程度。 而就在这时,带着可口诱饵的纳格宾出现了。虽然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却同时被一种冲动驱使着,管他是什么陷阱,总之快把知道的通通交代出来。 大概是从亚尔德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商人急忙说道, “那事情的由头是马” “你说马?” 就好像北岭人对飞鸟的关爱接近于病态一样,帝国人牵扯到马的时候也会变得有些不正常。对骑士来说,那是战场上可以托付生命的东西,这点上来看似乎也不奇怪。不过,他们对马的关爱程度某种程度上也是超出常识范畴的。 换句话说,身为异族的亚尔德来看,那是相当奇怪的。在商人眼中,大概也同样如此吧。 “灰熊公在穿越沙漠时,带了不少名马,这您也是知道的吧?那位大公的伯乐之名至今仍广为流传” “是的,我知道” 根据被陆伊强行灌输的新晋贵族的基础知识中,确实有这么一号爱马如命的灰熊公。在西边的旧帝国中,皇帝曾对他们 一族曾经进行肃清,不仅是人甚至连马也没放 过。灰熋公在确认那是出自皇帝亲手下达的命令后激愤不已。据说他就是在那之后向皇弟表示,如果要举起反旗就算自己一个,而且还是在宫廷之中,当着众人的面 堂而皇之说的,当时在场的眼珠子几乎掉了一地,那便是个如此让人叫绝的人物。 皇弟考虑到那样下去不仅是灰熊公连自己也肯定成为肃清的对象,于是在远征沙漠时也带上了灰熊公。然后在千辛万苦穿过沙漠后,把最适合培养马匹的土地交给了 灰熊公,请灰熊公就任培育良马的弼马温一职,不知道对此灰熊公本人是不是真心接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尔德问过陆伊,到底灰熊公是不是真心接受的?陆 伊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表示,反正现状就是他成了弼马温。 换句话说,灰熊公的工作就是增加从沙漠以西带来的名马的子子孙孙。据说,那工作不仅要记住马名,连马的父母亲属关系图都得倒背如流。 虽然那是亚尔德不能明白的世界,但看看北岭人对鸟儿的反应,多少能推测一些。比如,用好像在说亲戚家孩子似的感觉,又或者更热情一些的讨论哪匹马的孩子怎么怎么了之类。 商人压仰声音继续说道, “听说马好像被偷了” “你是说灰熊公的马?” “准确来说,是灰熊公买卖给金狮子公的马被四皇子强夺了,据说四皇子吃准了牧场的小官不敢拿他怎么样,把包括灰熊公早答应送给金狮子的小马驹在内的总五十匹马,全部占为已有。然后扔下钱就走了” “……钱不够吗?”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灰熊公好像根本不要,把钱退回去了……然后那个派去退钱的使者倒了霉,被砍了脑袋” 原来是这么回事,点头想了想,亚尔德问道, “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消息的来路虽然不怎么正规,但绝不是大公您想像的那样” “不是吗?” 目前情况下,这位商人的情报来源很少。至少表面上,他的消息范围只能城里的佣人,还有脸熟的北岭人闲聊中能得到。 不过,要是作为传达官的话可就 另当别论了。 在那种情况下,向商人传达的情报,全部由皇帝加以控制。纳格宾在北岭的事情,恐怕早就被发现了,那么,该让亚尔德知道多少,也是由皇帝来决定的。 可是,商人却予以否认。 那么,是谁,为了什么才给他的情报呢? 第一想到的是皇女,但那可怕性过低。皇女不想联络亚尔德。如果是身处监视之中不便直接联系的话,以迂回的方式转送情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可能性太低。 首先,纳格宾不是皇女的传达官。皇女的恩宠之力,应该还没强到能向自己以外的传达官传递消息的程度。 接下来想到的,是一位不太愿意想起的人。 “莫非你的情报源是……长公主殿下?” “我可什么也没说哟?不过啊,能做得到这种事的,除了长公主殿下以外,还真不做他想呢” 改变龙种与传达官之间的固定联系,单方面切入这种事,对长公主拉琪尔来说确实不在话下,但实在不太愿意想到这种可能性,说得再确切些,不是不太愿意,而是非常不愿意。 然而,现实总是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她用的是恩宠之力?” 以防万一,还是问了一遍,商人点头。这么一来就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既然是以恩宠之力传达的情报,虽然可以耍一些小手段,但归根到底内容都是真的。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灰熊公的马被四皇子抢了,且那还是金狮子公预定的东西――就是这么一件事。不管哪边都是四大公家,是贵族中的大贵族,然后都成了四皇子的敌人。 ――是否还牵扯到与二皇子之间的纠纷? 如果纠纷的对象是二皇子的话,反而好办一些。那位皇子是位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的人,与他交涉并在平静气氛中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对手却是金狮子公。不不,仅仅是金狮子公的话还好办,那是个走一步算十步,注重实利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是会让步的吧。当然,四皇子的评价,肯定会掉到历史最低点。 问题在于……灰熊公。 在帝国贵族的评价中,马是一种特别的存在。而灰熊公的马,又格外特别。 一般来说,对贵族的评价高低,取决于其在军队中的地位。然而,灰熊公虽然身为大贵族,却不担任什么将军参谋之类的职位,他只是皇帝直属天领的马场监察官。 天领与灰熊公的领地相邻,事实上,皇帝就是把一块不用征税的放牧地借给了他。 所以,灰熊公是个富豪。马匹是财产,同时也能争钱。亚尔德曾经作为尚书官,担任过收税的工作,所以他知道灰熊公作为监察官表面上的收入有多少,当初他还同 情过这位灰熊公,觉得光凭这些收入也就够温饱而已,贵族式的奢华生活完全无从谈起。当时还觉得帝国对贵族的未免太小气了,现在知道真相后,才觉得根本不用 给灰熊公什么俸禄吧,反而应该要求他支付天领的租赁费,纳入帝国收入之中。 灰熊公不仅是个富豪,还是实权派。 要是他不肯向某个贵族卖马,那位贵族也差不多算是完蛋了,陆伊当初是这么告诫亚尔德的。虽然亚尔德表示自己要不要马都无所谓,但那是因为他骑不了马,而且还是异族,又是被称为尚书卿的怪人。而正统的帝国贵族,都应该拥有灰熊公的好马。 四皇子不是贵族,而是龙种。可是,要是没有黑熊公的好马还能心平气和……当然是不可能的吧。四皇子肯定是高高在上俯视贵族的,对于世间的价值判断基本,当然不会和亚尔德一样。 而灰熊公呢,是一位敢对西边的疯帝公然叫板的人物。大概是一条筋的直性子吧,对这种人要是和他讲什么损益得失反而会起到反效果,能说服他的,只有对马的理解和关爱。 要说皇帝会站在哪边,当然肯定是灰熊公这边无疑。要是因为四皇子是自己的儿子就偏袒他,那肯定是个假货。就算再怎么昏头,皇帝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长公主通知自己这个消息是出于什么目的? 要是列一张捉摸不透人物一览表的话,排在首位的肯定当属长公主。而猜不透她的想法,肯定不是因为亚尔德对女人心的把握不够。而是更加根本性的无法理解。 “是她让你告诉我的?” “这我可就说不准了,不过,长公主让小人知道这些,总不见得是要借小人之口转告真上陛下吧,我能和大公关系亲近是因为,嘛……您是懂的吧” “要是有什么麻烦,可就全仰仗你了” “您就饶了小人吧” 亚尔德笑了,感觉这样的笑容对自己来说真是久违了。 “这段时间你要多保重,你也才经历不少麻烦事吧” “不少麻烦事呢……” “不少麻烦事啊” 商人叹了口气,亚尔德也效仿了他。 这么一来,不知为什么对方露出难看的表情。 “大公您叹什么气啊” “我的人生可叹的事情太多,你不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哟,有您这么出人头地的主人公,叹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你演剧看太多了吧” 这么一反击,商人呃一下语塞了。原来如此,看来他还真看过那个遭亚尔德唾弃的演剧。 “呵呵,话说那个编的真是不错啊 ” “请你看清现实,在你眼前的我别说挥剑了,拿起剑来只有跟着剑跑的份,说砍人了,极可能是自己砍自己然后趴在床上不起的软弱男人。明明没干什么苦力活,就 已经这样趴在床上了,那种非我本意的出人头地,你当真觉得我会开心吧?我想要的可不是什么出人头地,而是隐居。世间的一切动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慢悠悠的 生活才是我所愿。可是,却一直找不到门路,想要安隐生活,就必须丢掉现在的地位和官职,你觉得我要是辞官会被批准吗?就算我叹息叹到死也没用啊,这还要说 吗” “……您好大一段雄辩啊” “只要事关隐居,多少我都能说”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商人耸了耸肩。 “被您这么一说,连小人也想去隐居了” “隐居这想法很好,你一定要去试试。可惜,我尚未有机会体验” “感觉好像上了您的当” “长公主殿下也在帝都吗?” “啊……” 在回答‘是’之前,似乎缓过了神来,纳格宾的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形。没去理会,亚尔德继续道, “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话,就说我会前去打扰她的” “哦……诶?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 “不就是那个您的健康状况吗” “健不健康,我不敢保证,所以就不多说了。可能的话,我想与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私底下见个面,免去那些麻烦的手续” 虽然皇帝曾经叫他‘吾友’,还给他直言晋见的权力,但也不可能想见就能见。亚尔德提出见面的要求,如果不传达到皇帝那里,那么就只会被漫无止境的拖下去,这种不高明却有效的找茬,他经历过好几次了。 “不不,您稍微等一等,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还是把那些无聊无用无意义的修辞词给省掉比较好” 商人像是吸不到空气似的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垂下肩膀,嘀咕道, “这不对啊,刚才还在说什么不会我为难之类的事吧” “啊呀,我这样可算是相当自重了哟,你不懂吗?” 商人的脸上就像写了‘你这算什么自重啊’,不仅光是表情,商人甚至忍不住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 “……我就是不懂了” “你要是再闹的话,我就只好把一些更麻烦的事情拜托你了,而且那些还是你拒绝不了的。所以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刚才的提议,便最是明智不过的了” “还有比那更麻烦的吗?” “要不要我给你详细说明一下?不过让我多费口舌的话,当然你也不能当成耳旁风,听过就算了,得要接下才行” 纳格宾猛吸了一口冷气。 “大公您啊……” “嗯?” “真是难懂啊” “我觉得也是啊,明明自重了别人也不了解我,我可真的是个难懂的人哟” “您到底想干什么呀?”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没什么愿望,一定要说的话――” 亚尔德顿了顿,稍微想了想。 自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这不是假话。 “北岭王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您是想实现公主的心愿吗?” “是的” “那么,大公您得长命百岁才行” 听到商人的回答,亚尔德一笑了之, “那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这可不好说呢~~您要是少死撑着点,又或者少闯入危险的地方,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算是在劝放弃见真上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吗?” 商人眨了眨眼。 “不不不,没那回事” “那么,该怎么办呢,要向你说明一下什么才是更麻烦的拜托吗?听了说明后,你能不拒绝我吗?” “不,不必了。小人还是愿意接受简单点的拜托。不过啊,不管哪样,都拒绝不了您啊” 反正横竖都是一条路可走,看着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商人,亚尔德点头道, “说的是啊,那么,就拜托你了。就说我会在后天傍晚晋见” “唉,可是,至少等我确认那边的――” “请他们调整一下吧” 纳格宾的回答是一声惨叫。 “您是说要我去让他们调整吗?!!” “其他还有人吗?一切都靠你了,拜托了哟” “……求您还是别太相信我吧”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因为我也常有类似的体验” 这句真的是大实话+真心话啊。被别人依靠有多麻烦多累,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您要是能体谅小人的难处,那就放过小人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很自重了” 这次商人只是无力的垂下肩没说什么,似乎已经死心了。听听他长叹一声站起后,就像怕再被找麻烦事似的,草草告辞退出了房间。 看到擦肩而过走进来的珐如邦,亚尔德出声道, “你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便携食物” “准备多少?” “二名骑手,二天的份。出发时间在日落前,还有,向娜奥女士也说一声,请她准备一些方便远行时服用的药物” “那我呢?” “你停下,这里有工作留给你” 得让珐如邦盯着娜奥,身怀与邪神水火不容之力的他,可以在娜奥被恶神完全控制时,立即发现异常。知道这点,对娜奥自己来说应该也能放心一些,虽然同时也会招致她的不快吧。 “可是” “你明白吗?你光是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不要说去帝都了” “再危险我也――” 赶在珐如邦说出傻话来之前,亚尔德打断了他。 “你似乎只考虑自己,这样我很难带上你”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对低头沉默的青年,亚尔德又补上一刀, “如果黑狼公领地受到怀疑,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沙漠遗民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们?如果只是我个人的话还算好的,要是连吾王都牵连进来,就没有人能再庇护你了。你想过这些吗?” 碧绿的眼睛会是灾难之源,难得纳格宾给了暗示,当然不能无视这份情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珐如邦还是想反抗, “我应该保护大公” “是因为预言者这么说过?” 他嘴巴打结了,珐如邦低下头。大概实情就是这样,但如果承认,会招来亚尔德的反感,这他也是清楚的。 ――结果,还是预言吗? 这里没有坦达神的气息,那时候在北地曾经如此清楚出现的神,如今却仿佛泡影般感觉不真实。 连被附身过一次的亚尔德都不能完全相信,那么其他人真的会相信吗?一边为失去的每分每秒而怜惜,却又说着既知的未来,试图干涉现在,对这样的神,亚尔德实在谈不上喜欢。 哦,要说不喜欢的话,这形容似乎不确切。虽然对那神也有几份同情,可是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厌恶。 明知预言对人心的影响,却毫不踌躇的使用力量,这样的傲慢让亚尔德不爽。 而且,就算神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以预言为根据来解释自己行动的合理性这种做法,实在为他所厌。 就算不说个人的喜好,仅仅是靠那不着边的预言,当然不能同意珐如邦的同行。 “要是带你去了帝 都,一旦你的身份被人察觉,我可就死定了,那岂不是与你的本意相反吗” “可是,如果与您同去会有危险,预言者应该会告诉我的” “难道你以为她会把将要发生的灾难全部一个个向你解释清楚吗?预言者没那么有空,神也没那么闲,也不可能有那么闲” “可是――” “我觉得坦达神是个太啰嗦的神,可能的话我希望他安静点。不过,即使这样的啰嗦神也不可能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他只会在关键的时候,需要正确选择的时候, 需要给心注入胆量的时候,才会降下神旨。神并不是否定人以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去判断去行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单纯只是想与我同行,却不考虑危险性硬要跟着 去帝都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我看来,你是拒绝去思考自己的想法,把责任全部推给预言者。这是糊涂胆怯的丑陋行径” 严苛向他喝斥后,珐如邦的脸色变了。 亚尔德稍微放低了一些声音。 “好好想想,不要放弃思考的自由。现在你需要的是好好思考,我命令你留下,因为这里有留给你的工作。但你出言反对,那么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相信应该带上你同行的理由吗?你能说服我吗?” “……不能” 看到终于承认失败的珐如邦,亚尔德挥了挥手, “明白的话,你就先走吧。放心吧,我会再找个本事厉害的护卫” 3 心不在焉的亚尔德,坐在阳台的长椅上。哦,要说是坐的话,身体未免有些不太端正,但要是说趟着的话,又没有那么完全,就是这么一幅似坐似躺的样子。 要是就这么睡着,脖子腰腿肯定会痛吧,虽然如此,但一边在舒适的晚风吹拂下,一边眺望落日,确实有种昏昏欲睡感的强烈诱惑。 一旁小桌上,放着一杯淡淡香气的热茶,和摆着点心的小盘子。把急匆匆拿着账单来报告的代官赶走,严命谁也不要放进来后,才有了这份悠闲的时光。 不像北岭那样总是有守卫在外面盯着,窗户大门都紧闭,在风中静静消磨时间更是想都不用想的――当然啦,北岭的风和这里天差地别,吹个小风什么的就能冻死亚尔德。 亚尔德很清楚,这份自由的时间很快就要到头了。 “主人” 听到这一声轻呼,亚尔德从靠背上抬起头,朝房门方向看去问道, “什么事?” “我把晚餐送来了” “时间尚早吧” “厨房里的人关照说,您需要少食多餐” “哦是吗” 首先端上的是热羹汤,史莉娅把带着小盖的陶壶放在桌上,然后扶了亚尔德一把,帮他起身后,她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您好像又瘦了” “我不觉得啊” “可是您的手……好像比以前更加皮包骨头” “那是因为你在拿自己做比较吧?比起女性的手,我当然是皮包骨头了” 把亚尔德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比较的史莉娅,忽然发现自己这样做是极为失礼的,脸立即红了起来,放开手,弯身道, “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看来是我让你担心了” 不是那样的,嘴里轻声说后,史莉娅端起盛着点心的盘子。 “不是这个意思” “嗯?” 揭开羹汤的盖子,朝里面打量的亚尔德抬起头,看着史莉娅。事到如今才发现去年大意的以为她是少年的自己真是够马虎的,再怎么看这都是个女孩子。 “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些,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说……” “一直在想?” 这是说在亚尔德不在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等他回来该说些什么话吗? 看着低垂头的史莉娅,不禁有些藏不住苦笑。她外表看上去已经是大人了,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小孩吧。 “是吗?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没有的事” 按照道理来说,亚尔德现在相当于是史莉娅的保护人。因为有他在,史莉娅才能住在这里,如果他经常不在的话,大概会让史莉娅很不安吧。 眼下这座大公府邸中有很多都是从上代就在此工作的仆人,且与史莉娅的习惯风俗大相径庭。看到她这么个从外面来的,受大公偏袒的新人,肯定会有人觉得不舒服吧。 不过,就算问史莉娅,估计她也不会说是谁吧。因为她就是这种自己去忍受的性格,亚尔德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那个……” 亚尔德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史莉娅稍微支吾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您能平安归来,我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 这就是她苦思出来的迎接词吗?面对这句平凡的迎接词,微妙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少了我这样麻烦的病人,就没那么多事要做了吧” 结果,还是这么随便糊弄了一句,结果史莉娅低下头,嗯了一声道, “主人不在了,很好多事都很困扰,没事可做,总觉得……闲不住” “你太勤劳了,要是我的话,就算没活可干,也总能打发时间” “是吗?” “就是啊” “那么主人要是一直打发时间就好了,不会被北岭招唤,也不用去帝都飞来飞去的,就这样悠闲的生活,那么,我……大家也都会觉得放心” “可是就算我在这里,也有各种事要处理” “只要您下令的话,我来帮您堵住门不许别人进来。主人如果想休息的话,这里是没有人会违逆的。应该说,大家会高兴才对。就算是代官先生,我也不会让他来打扰您。要是再有像刚才那么多的文件,我就把他赶走,我会一直守在门前” 好蛮力的方法啊。 苦笑着,亚尔德回答道, “是吗?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担心我会倒在某个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当然是啊” 当即回答之后,大概是觉得似乎说得太多了,史莉娅又露出为难的表情,紧接着又严肃的低头看着亚尔德。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却不想她指着食器接近命令似的说道, “请快吃吧,我会看着您全部吃完的,这是大家的要求” “准备真是周到啊,对了,能为我再准备一个餐盆吗?一个人吃晚餐,有些无聊” “唉?” 远方天空中浮现的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有客自天空来,就算你在房门前守着,也挡不住他啊” 史莉娅皱眉望着窗外,等发现亚尔德正看着她,才慌忙低下头,脸变的红红的。 “非常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他是我叫来了,要是被你赶走了我会为难的……好了,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些吃的,侍奉我这样任性的主人,算是他们倒霉吧,就说我说的,他们尽管抱怨好了” 鞠躬转身正要走进度,史莉娅突然停了下来, “总是对别人的优先考虑,自己的事却放在后面,这样的绝对不算是任性。主人,请您尽管对我们提任性的要求吧” 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说的就是这个吗 “那是你误会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 “可是” “我不会做自己不认同的事,这是真心话哟” 看上去像是要反驳似的,但史莉娅最后还是无言的离开了。 过一会儿后,从露台降落的客人 到访了。 “沙漠那边,就连天上也是沙尘,真是受够了” 掸拂了一下脱掉的外套,放在屏风上,接着取来让鸟儿休息的用具,再次返回露台。大概是看到桌上摆的膳食,知道没有立即出发的必要吧。鞍具等装备必须取下,虽然那是为了鸟儿,但从根本上说还是为了人自己。不骑的时候,就立即把装备卸下,这是对鸟儿的礼貌,厩舍长是这么说的。 也就北岭才会对着鸟儿用礼貌这个词。 结束了卸装备后,回到室内的陆伊转动椅子,面向亚尔德。 “不先漱漱口吗?水在那边” 因为不知道鸟儿什么时候到,在间房的露台上常备着水壶。定时换水也是史莉娅的工作。就算亚尔德不在,她应该也没那么闲。 不过应该没有为骑手准备用水,陆伊耸了耸肩答道, “哈曼说感觉到一股来历不明的强烈敌意,到底是谁啊” ――敌意? 哈曼是陆伊专用的那只鸟的名字。虽然鸟儿能觉察人意,但拉开距离后,依然能觉察的对象,是极为有限的。 在思考是何人散发的敌意时,陆伊从亚尔德藏酒的地方,自顾自取出酒瓶和杯子,看他一幅驾轻就熟的样子,连劝阻都没来得及。 “也许真该让她把你赶走,你知不知道那瓶酒要多少钱啊” “视进货的渠道不同,价格也有所差异吧,不过行情价确实很烧钱就是了,您说要赶我走?为什么?” “刚才仆人想说服我让她把所有打扰我休息的人通通赶走,而就在说的时候,你来了,如果真能赶得了,我也想让她试试啊……你所说的敌意,大概就是这个吧” 陆伊动作流畅的倒着价值不辈的好酒,干尽一杯后,舒服得呻吟了一声, “活过来了。您说的我懂了,就是上次帝都的那个小丫头吧,听说好像她有传达官的天赋之类,能让鸟儿受惊,也就不奇怪了” “她大概有贵族的血统” “……您说的没错” 陆伊苦笑着,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 “不不,我只是刚刚和哈曼聊了几句,对了,她本人知情吗?” 根据占卜,史莉娅似乎有银鹫公的血脉,这份情报是阿吉鲁的夫人送来的。考虑到她身上传达官的天赋,无论父母是谁,总之肯定有贵族血统。 “我推测她的父亲可能是帝国人……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哦,陆伊一边倒着第二怀酒,一边皱起眉头。接着,朝房门那边瞥了一眼,然后注意力又转回到好酒上。 “这样也好,也许吧” 就在陆伊嘀咕的时候,房门开了。 虽然陆伊向来对女性很亲切,但基本上仆人不在他的视野中。大贵族的公子哥从小就养成了对仆人这类存在无视的习惯。 不过,当然不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比如现在他在装着不经意的打量对方,这倒也算是蛮有意思的。 “大公还没用餐……” 听到史莉娅的小声嘀咕,亚尔德急忙拿起小勺。把另一个盆子放在陆伊面前后,史莉娅鞠躬离开。 看到握着勺子的亚尔德,陆伊偷偷一笑道, “老师,您受欢迎的方式总是很独特呢” “……什么意思?” “比方说,热衷于管理您身体健康的仆人总是不断出现之类的?” 亚尔德有种胸口堵住的感觉。 “你是指杰沙鲁特?” “对啊,以那位老爹子为首。哦,不对,或许公主殿下也能拼一下吧。还有刚才的小丫头,真的是不胜枚举呢” “……那是因为我需要健康” “说得好,请为之努力吧” 陆伊笑着,几口就把自己面前盆子里的食物吃得精光,同时把酒杯也清空后,一边继续倒酒,一边问道, “话说,是今晚就出发去帝都吗?” “不,今晚你先休息一下。就算你撑得住,我的体力可不能保证。我才从北岭到这里。马上去帝都的话,我可没有信心能动得了” 举起怀子,陆伊又露出笑容, “哦哦,这是个很明智的判断” “这样你就能喝个够了吧” “知我者大公也,不愧是我的老师……看来能请教一下细节情况了。飞到博沙国找到我的骑士,说得不够明白。只说您要求我同去帝都,本该在北岭好好养病的您,为什么要去帝都” “还是让我先问吧,本该和王同行的你,为什么会去博沙国?” 回到北岭后,通过轮换的骑士得知陆伊的情况,但所知道的只有他奉皇女之命去了博沙国,其他便一概不知了。二皇子那边既没有传来什么作战的消息,也不像是为 了派人监视那里。虽然陆伊的实力之强是众所周知的,但如果有哪个想不开的直接举兵攻打二皇子的领地,单凭陆伊一个人是不可能派上多大用的 可是,陆伊耸了耸肩,答道, “这种能打击我食欲的话题还是先放一边吧,北地那边的情况如何?” ――什么叫能打击他食欲的话题? 虽然觉得这不该先放一边,但关于北地那边一连串事情,确实需要向陆伊细说一番。所以亚尔德决定由于由自己启头,作为使节进入北地时,昏倒被送回来的事已经和皇女说过,所以陆伊大致应该知道经过,不过反正时间有多,还是由自己直接细说一下比较好吧。 进餐按照之前史莉娅叮嘱的那边,以少吃多餐的方式进行,这顿晚餐正好适合亚尔德讲述漫长的故事。 餐后,关照送茶来的史莉娅,不要让再让人来打扰自己,惹得史莉娅板起了脸。等少女离开房间后,陆伊笑着指出道, “她大概以为大公您要准备彻夜长谈了吧,她是在担心您哟,老师” “……我不准备熬夜” “那您追上去告诉她如何?就说我不会熬夜的,放心吧。她听到估计会喜极而泣的哟” “你喝多了吧” 本想提醒他适可而止的,但骑士却毫不在乎的继续喝,“这点酒不在话下”骑士一笑道, “一根筋的方式,会有些沉重。单方面的好意,有时候也会伤害到别人。那个女孩子还不懂这些道理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付出的感情,肯定是要回报的。感情就是这样一回事,无偿的爱,不过是吹出来的东西。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这种鬼话,那就绝对不可以相信这种人” “受教了” “感情,就是一场交易。没有能彼此交换的东西,便没有存在意义。人所递出的好意,就和剑一样。那是一把剑柄朝着对方,剑尖朝着自己的剑哟,如果知道将之退 回就会伤到对方的话,那么越是温柔的人越会犹豫。明明不想回应,却又勉强自己。敌意是坏东西,善意是好东西。但感情才不是这么单纯之物。如果是为对方着 想,有的时候就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善意” 说到这里,陆伊似乎忽然发现自己说多了。泛出微笑,视线朝酒怀落下。 就像在与酒说话似的,他结束了话题, “纠结于自己的爱情,从根本上来说,最在乎的其实是自己。即使如此,还是宁愿投入爱火之中吗?这算什么啊” 与此类似的话语,亚尔德曾经听过。 ――你连自己也不爱,所以,不会理解爱。 虽然那是个不太愿意想起的人,但这句话应该还算是含蓄的,她算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好说啊,我也不懂。不知爱为何物的华之骑士,好像很难想像啊” “是吗?偶尔,我也会怀疑,自己对于爱情到底知道多少” “那肯定要比我强得多了” 对此,陆伊嗤之以鼻, “以老师的爱情观来做判断基本,这可真是不好说” “是吗?” “不过,如果是亲情,老师可比我清楚得多吧。刚才您说的话,让我更加觉得如此。老师您肯定认为,大人就该好好养育孩子,给孩子一个像样的家。您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您知道什么是亲情,并且相信亲情呢” 这该怎么回答啊,亚尔德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自己第一句想到的说了出来, “你应该也知道什么是亲情吧” 想不出其他该说的话。 陆伊挑起眉毛,表情就像是听见了非常意外的事情。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你是因为憧憬父亲,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骑士之路吧。你难以忘记对母亲和兄弟手足,也是因为对家人怀着亲情” “那是已经失去的爱” “可是,失去的不等于不曾拥有过” “……是啊,虽然总是遭到背叛” 虽然语气平淡,但他心中隐藏着的激烈情绪,亚尔德是清楚的。 不过,却忍不住想去反驳。这大概是知道了陆希露之事的关系。被血亲兄长说成是‘不像人’的少女,虽然确实缺乏常识,言行也很奇怪。可究极原因,不正是因为缺少家人的关怀不是吗? “即便你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可是对现在的母亲,还有无血缘的弟弟、妹妹给一些温暖又如何?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所以我只说一次——孩子是无罪的。你其实也不讨厌那两个孩子吧” 陆伊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以为把他搞火了,却没想到他带着温和的表情说道, “公主殿下,曾经说过” “哈?” “老师太过于正确,以至于让人火大” 他果然生气了,不过,这也不奇怪啊。 没办法,老实说自己的感想吧。 “正确的事,并不一定总是正确” “什么意思?” “也许应该牺牲一下正确,我很多次都这么后悔过” 陆伊嗤之以鼻。 “不正确的老师,那一定是别人冒充的” “把人逼入死角,让人生气的正确,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您就那样挺好,正因为您那样,大家才能安心。虽然偶尔确实让人挺生气的” “比如现在?”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这次带着快乐的笑容,陆伊答道, “是啊,就如现在” “这种实话不说也罢” “说得是啊,不过,有些事情,即使明白,但不被他人点破就无法醒悟哟。所以说呢,您还是就那样吧,老师” “那么,我可以再多说一句正确的话吗” “什么话?” “喝酒至此为止” “……拿您没办法啊” 叹息着,陆伊重新坐好。好险,眼看着他的手就快摸到第二瓶酒了。 “比起让我破财,不如谈点其他的事吧” “其实我这边的情况很简单,我只是被赶走了而已” 看到亚尔德沉默不语,陆伊再次长叹一声, “老师似乎不太明白啊,向真上陛下提意见这种事,等同于找死” “……我明白的” “不,您不明白。因为您是少数能保住小命的人,您恐怕不知道公主殿下眼下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亚尔德皱起眉头,原以为皇女是为了保住四皇子的命,才留在帝都的。现在听起来,情况恐怕是皇女与皇帝直接对上了。 “陛下已经正式决定四皇子的刑罚了吗?” “老师啊,要是对陛下正式宣布的东西唱反调,那就成乱党了。在老师喜欢的历史中,应该不乏前例吧?” 并不一定会变成那样。如果光是唱反调就被当成乱党的话,一般只有在那种手握绝对大权的君主身上才会发生,不过眼下好像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这么说来,陛下还没下定论吧” 脸色显得不耐烦的陆伊握着酒怀,一边将空空如也的杯子在桌上转起来,一边继续说道, “之所以迟迟不下定论,是为了不让公主殿下沾上乱党之嫌” 只是为了公主殿下哟,他补充了一句。 “只是为了公主殿下?” “就是为了公主殿下。光是拖到今天还不正式下令,便足以看出陛下的想法了。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阻止,四皇子的脑袋与身体早就挥泪分家了。四皇子既没有公开支持他的势力,他母后所在的家族也无法插手” “他的母后呢?” “以那位的性格不像是会反抗陛下。不过,听说她似乎离开了宫廷,算是最大程度的抗议了吧,听说好像是去了最小的七皇子那里”—— 为什么是七皇子? 比起与皇女年岁相差无几,离皇位最远的七皇子,为什么不去找五皇子呢?那相对来说还有一些可能,想到这里,才回忆起来五皇子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那位殿下正为了教训躲在帝国的大旗下中饱私囊的商人,出兵私矿中。表面上虽然是这样,其实五皇子私底下与那些商人的后台踏野太守有着密切联系,搞得不好,就可能被牵连进去自己也变成阶下囚了,他的母后莫非是知情的? 注意到这些似乎都是出于自己的安排后,亚尔德心情变得有些恶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真的只有用这种方法吗? 看皇女的行动,就明白她不要任何人死,不想骨肉相残。但自己却无视她,认为那是不可避免的。 结果呢? 皇女为保护兄长,挺身而出,陷入危境—— 这算什么。 看到愣住的亚尔德,陆伊问道, “四皇子犯下的那件事,老师您知道多少?” 只从纳格宾那里听过一些传闻,这么说后,骑士板起脸, “重点被一笔带过了” “什么意思?” “灰熊公方面的回应,他完全没有说。灰熊公声称要亲手把四皇子当作盗马贼给正法哟” “不会吧” “那位大公也许真干的出来” “可是,对象好歹也是一位皇子吧?就算是灰熊公,也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吧” “那是因为四皇子做得太过分了,所以,陛下下只有下令处刑了” 啊,亚尔德叹了一声。找不到其他可以形容的词。虽然他有这样的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 就为了这种面子上的冲突,不仅是皇女的立场会变得危险,甚至连小命也可能不保,这种事怎么可以原谅。 “谁都不敢去赌真上陛下有多少耐心” 虽然陆伊如此评价。但真正该项关心的是皇帝是在忍耐什么吧。是灰熊公那叫人哑口无言的一条筋呢,还是不明白自己立场的四皇子的愚蠢呢,又或者是对皇女亲情的深厚呢? 恐怕,真上皇帝要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因为这种愚蠢的问题导致自己的掌上明珠陷入危境之中吧。 “所以……就老老实实的被赶走了?因为不想赌一把?” “被赶走?您是指我吗?是啊,没错哟。我可没有反抗,因为那是公主殿下亲自下的令,‘你给我去二皇兄那里待着!’,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没能阻止吾王吗?” “我后悔没能阻止。其实,我当时完全不知情,就被莫名其妙的赶走了。 后记 让大家稍微,不不,是让大家久等了,我已经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了。 写到皇帝陛下的乱出牌之后,上卷就没了。而下卷隔了一年才出来,作为专业写手真是失败。 应该弃坑隐居去,隐居起来,好让亚尔德同学羡慕死。 可是,没填完坑就隐居,是不可原谅的吧。 成为作家可能是个错误,但放弃成为作家也是个错误。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作家,如果能让时间倒转回到那个时间点上,也许就能解决问题了吧。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只有这么继续努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笔头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快。为了预防再次出现出版间隔这么大的情况,以后上卷的出版时间会在下卷差不多能完稿时再推出。 必然可预测的是,下一本第四集的出版时间会延长。 每次都写下一本又要延了,下一本又要延了……固然不是假话,却也不是能炫耀的东西。要是能变成假话就好了,也这么悄悄希望过。 在不知原稿何时能完成的模糊日程表中,为本作绘出精美插画的kotoki老师,非常感谢您。封面上的金发一族很是养眼,不过彩插的珐如邦才是我的心头肉啊,感觉这孩子应该拿来当主角啊。 坚持不懈等待原稿的内田先生,让您费心了。本集终于能印出来,彼此都松了口气……但这不是最后一本。 下次也请多多关照。 我会努力不辜负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 在您捧起本书的那一刻起,事故才开始了转动——文字的表达得到想像力的庇护,才能作为一个世界开始运行,开始生机勃勃——就算原本的故事都一样,但在每个读者的心中,应该都存在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创造世界的魔法使,不是作者,而是读者。我就是这么想的。 该怎么解读作品,请大家为本作赐予生命。 还有就是,如果能乐在其中,便是我的荣幸。 二零一一年八月 妹尾由布子。 让大家稍微,不不,是让大家久等了,我已经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了。 写到皇帝陛下的乱出牌之后,上卷就没了。而下卷隔了一年才出来,作为专业写手真是失败。 应该弃坑隐居去,隐居起来,好让亚尔德同学羡慕死。 可是,没填完坑就隐居,是不可原谅的吧。 成为作家可能是个错误,但放弃成为作家也是个错误。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作家,如果能让时间倒转回到那个时间点上,也许就能解决问题了吧。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只有这么继续努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笔头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快。为了预防再次出现出版间隔这么大的情况,以后上卷的出版时间会在下卷差不多能完稿时再推出。 必然可预测的是,下一本第四集的出版时间会延长。 每次都写下一本又要延了,下一本又要延了……固然不是假话,却也不是能炫耀的东西。要是能变成假话就好了,也这么悄悄希望过。 在不知原稿何时能完成的模糊日程表中,为本作绘出精美插画的kotoki老师,非常感谢您。封面上的金发一族很是养眼,不过彩插的珐如邦才是我的心头肉啊,感觉这孩子应该拿来当主角啊。 坚持不懈等待原稿的内田先生,让您费心了。本集终于能印出来,彼此都松了口气……但这不是最后一本。 下次也请多多关照。 我会努力不辜负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 在您捧起本书的那一刻起,事故才开始了转动——文字的表达得到想像力的庇护,才能作为一个世界开始运行,开始生机勃勃——就算原本的故事都一样,但在每个读者的心中,应该都存在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创造世界的魔法使,不是作者,而是读者。我就是这么想的。 该怎么解读作品,请大家为本作赐予生命。 还有就是,如果能乐在其中,便是我的荣幸。 二零一一年八月 妹尾由布子。 让大家稍微,不不,是让大家久等了,我已经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了。 写到皇帝陛下的乱出牌之后,上卷就没了。而下卷隔了一年才出来,作为专业写手真是失败。 应该弃坑隐居去,隐居起来,好让亚尔德同学羡慕死。 可是,没填完坑就隐居,是不可原谅的吧。 成为作家可能是个错误,但放弃成为作家也是个错误。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成为作家,如果能让时间倒转回到那个时间点上,也许就能解决问题了吧。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只有这么继续努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笔头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快。为了预防再次出现出版间隔这么大的情况,以后上卷的出版时间会在下卷差不多能完稿时再推出。 必然可预测的是,下一本第四集的出版时间会延长。 每次都写下一本又要延了,下一本又要延了……固然不是假话,却也不是能炫耀的东西。要是能变成假话就好了,也这么悄悄希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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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每天看着这种荒芜的景色生活,心情应该会是怎么样呢?若光是追忆昔时的繁荣,就只会让人更加不愉快。 对未来的希望渐渐地消逝——这种氛围充满着四周。这里完全就不是能让人落地生根,繁衍后代的相应之地。 但是,姐姐就住在这座宅邸里。 不知是等得不耐烦了,抑或完全就没有等待的意思,姐姐又说道。 “你喜欢古物的吧?这里各种各样的都有哦。” “就算现在追过去,我也一定会迷路的。” 听到他的回答,姐姐一下就改变了心意。 “也是呢……这座宅邸道路很是复杂,你就别打这念头了。我也不能总是过来帮你的。” 他缓缓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横躺在床上的姐姐。 她的脸色似乎有点差。虽然在昏暗的室内,这只是他的感觉。 “要起来的话,很辛苦?” “脚使不上劲……而且最近老是想吐。 “这没办法呢。”姐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着。 “这么严重么?” “每次都是这样呢。唯有这点我是无法习惯。真是的,当女人真是吃亏。” 当一听到姐姐怀孕的消息,母亲当场就决定要过去看姐姐。 平时,母亲并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母亲偶然也有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允许别人反对的一面。 乘着这股劲,母亲还叫刚结束学业、在等待尚书官任命的他一同前往——“正好,你也一起去吧。” 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到达的路程。 父亲也吃了一惊,“要是不在家的时候官职的授命下来了怎么办?” “让送过来我们那边不就好了”,于是母亲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必要的话。”母亲扬了扬眉,看着父亲提议道。 “——提前拜托的话不可以么?让授命直接送到那边的府邸。” 父亲张开嘴,好不容易才从口中挤出“这种事……”这几个字来,但接着的否定之词还没说出口,母亲就已经说道。 “——可以的。之前你可是很说得很好听,说这种事是可以办得到的啊。作为特殊照顾呢。实际上,这只是请你这样做的日子来临了而已。” 见到父亲还想反驳,母亲一下打断继续说道。 “——那些人肯定是认为那孩子是生不出继承人的。你反驳也没用。我明白的。就算没有直接说出来,那孩子也一定是明白这一点。但是呢,对我来说,那些人才是让我的女儿流产了两个孩子却依然毫不在意、愚蠢而又薄情的无用之辈。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一点告诉我女儿,为了她不要把这一切都想成是自己的错……放着不管的话,她一定会这样想歪的。我并不想对此袖手旁观,我也相信我们一家人都是这样想的。是这样的吧?” 母亲的的语气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强制要我们的同意。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只能够点头赞成了。偶尔才能出门的妹妹,听到母亲的话之后,也要求同行。但是,母亲却没有理睬她。于是他就提议让妹妹代替自己去,但母亲却这样回答——“让人想到自己只是个代替品这种事,对谁来说都不会好受的。是不是?” 作为替代品的妹妹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切实感受到了母亲的愤怒。 于是他就一起被带到姐姐远嫁的那个地方。对这一家的拜访,就由此开始。 姐姐已经过了门多少年了呢?对方是有钱人,一家之中有许多人被送去了尚书局的中枢,并不与政治权力绝缘。而听说他姐姐的丈夫,并没有为权利而奔波,而是胸怀让古王国的首都复活的大志。亚尔德当时也曾认为,这不错啊。 而实际上,这只是在他亲眼看到前的想法而已。 ——妄念啊。 国家灭忙而首都残留下来的情况并不少见,就算是经历过屠杀或掠夺。 但是,这个首都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惨祸,只是静静地被抛弃,成为了无人的废墟。不去究明个中原因,就算再怎么构思复兴计划,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就算挖开坟墓,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回忆再是美丽,到头来也不会化为现实。这不过是已经永久离弃了这片土地,再怎么追求也只会自取灭亡的幻想而已。 思绪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相同的地方。 ——死气沉沉的城市啊。 体现着“破灭”这个词的这个地方,将姐姐囚禁着。 “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啊”,这一句话已经涌到了喉咙,但却始终没有说出来。这不是自己应说的话,就交给母亲吧——就在这样决定之后,自己的口中却不自觉说出了别的话。 “想生一个男孩子么?” 姐姐的双眼似乎一下睁大了。过了一小会,她笑了。 “这种问题,当你遇到你想问的女孩子的话……可不要这样呢。” “不要问?” “有点不一样。就是当你想问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不要抛下她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姐姐你……” ——后面的话却依然只是到了口边——姐姐你就是身处在这种状况么? 虽然他想问是不是想要自己帮忙,但恐怕,这个也不是姐姐所冀望的。 和姐姐谈话,很辛苦。她的言语之中总会暗藏着无法言喻的要求。若没有察觉并去回应她,她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虽然不如母亲发怒时可怕,但论麻烦程度的话,则是姐姐更胜一筹。现在他依然记忆犹新,因为她就不会让自己切换心情。 于是,他就尝试着别的回答。 “真是困难的要求啊。首先,要和女孩子相遇,这一点就不容易了。” “会遇到的哦。这种事总会有的……对了,困难的并不是相遇,而是不要让她这样想呢。” “这种事总会有”的例子,不就是眼前的这状况么? 他是觉得姐姐也许是想生个男孩,但这一点他就没有认真去考虑过。 生男得益,生女吃亏,类似这种不平等的说法,他是有所耳闻。这理应只是抱怨而已,他以前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不同了。 作为女人,对他姐姐来说,她本身已身陷不能说的诅咒之中。 他巡视了一遍室内。 在厚重的壁挂之上,织有丰富的植物和水果的图案,上面还织着一位坐在花园之中的少女。她的目光如古时的那些图画一样,虚无缥缈,无法得知她在看着什么地方。她的口角向上扬起,大概是想表现出她的 笑容,可是却看不到笑意。在她的膝盖上抱着的那头兔子,大概是象征着繁殖。 这幅壁挂犹如在说,赶紧快我生下来。在这幅壁挂面前,这座宅邸的主人缓缓出现,向着这边。 ——这次不生下来的话,那就麻烦了。 语气丝毫不带感情。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这一切如果只是他的想象的话还好。但是,忽然在太阳穴产生的疼痛告诉他,这并非是他的想象。 “……挖掘过去,是一种丑恶的行为啊。” “你指的是?” “没什么。只是作为史官,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自己应该怎么做而已。” 姐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看着一个小笨蛋一样,跟往时没区别。 “和面前的人在说话,却又独自沉浸自己的世界中,首先你要对这个想点办法啊。” “接着,是要对女孩子亲切点么?” 姐姐越发呆住了。 “我的话,你就总结成,这样?” “大概,就是这样吧。很困难的要求呢。” “简单的事,才不会拜托你呢。困难的事才有去做的价值啊。” “比起那些什么价值,我更想轻松地活下去。” “又说这种话了呢。请稍微改变一下你这想法吧。你啊,总是这么缺乏野心。” “野心的话,会累的。随意就可以了。” 这一次,姐姐可不只表情就了事。只听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吓着了呢!明明连丝毫有野心的先例都没有,哪会可能知道什么疲累!” “想象,妥当地推测一下就可以了。我是明白的,那肯定是相当劳累的事。” “你这种样子,那么来到这里,也是相当疲累的吧?原本,你就不想来这种地方的吧。” 他耸了耸肩,回答道。 “算是吧。” “那么,为什么来了呢。” “母亲大人之命,无法拒绝啊。” “像以往那样,推卸掉啊。” “怎么说呢……” 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窗外。风刮得很猛,外面街道的轮廓,似乎都要被吹起的风沙所抹消。 “什么怎么说,还不是因为你意志不坚定么?” “仅仅说,因为是一家人,就能感受到相互之间的羁绊。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原因。” 这句话算不上什么提问,姐姐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等,就自己道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总会有的。没有任何的原因,也不为什么。就算是麻烦,就算是劳累,就算是会病倒,我都会来的。所以,必要时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才不会叫你来呢。” 果然会发展成这样吧。姐姐的性格,要她去哭缠弟弟,简直就是不可能。 他一不说话,姐姐就顽固地又复述了一遍。 “绝对,不会叫你来的。” “也是呢。” “……什么叫也是呢。反正我不会叫你来,是在小看你。本来,就算你来了也会累倒,不也是丝毫帮不上忙么?” 他笑了。 他并不讨厌自己的姐姐,心中也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但是,两人谈了这么久,自己累了,对方也恐怕一样,尤其是在她身体不怎么好的这个时候。 “我稍微出去散步一下。” “又马上想逃避了啊。你可不会一直都能这样顺利逃开的哦。” 姐姐的话在他背后响起,但是他还是离开了房间。那里是战场,是他姐姐的,并不是他的。 他拜托在廊下侍候的佣人带他去庭院。于是,丝毫不用担心迷路,他就走到外面了。在没有遮挡、视野良好之处,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吧。当有用得着自己的时候,就应该会有人过来找他的。 在宅邸前面的这个广阔的花园,它的样式似乎也是按照古王国的样式建造的。 在古王国的花园,水场很多。(译注:水场,野鸟,野兽饮水的地方)。传说中,有能将过去视的视界映照在水面之上让别人也可以观看的技巧,但在与恩宠之力有密切关联的技术已经泯灭的今天,是真是假也已经无法判断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一个沿袭了古王国样式的庭院当中,当然有人工挖成的小河。这个宅邸的主人也似乎设法谋求再现当时的打理手法,这里的水非常明净清澈。阻碍将视界沉淀下来这种技巧的,正是流水。为了保持澄清的透明度,就连河底的石头都要精心反复洗净——在水草,藻类都被完全清理干净的这一条小河之中,没有孕育着任何的生命。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叹了一口气。 徒劳的做法呢。虚有其表,又有何意义? ——窥一斑而见全豹。 所有要复兴这个废墟的那些努力,不都是性质相同的行为么?所带来的光只有外表,其内在依然是空洞,没有意义。 抑或是内藏着别的打算? 没有恩宠的话就毫无意义。这些流水是在期待着姐姐将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么?又或者…… “逃不掉的。” 自言自语地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就跟她姐姐逃不出身为女子这个诅咒一样,他自己也逃不出赋予给自己的那个恩宠的诅咒。 即使注意不去使用这个能力,但是这个力量依然偶尔会在他的脑海中抬起头来,玩弄他。深怕被别人知晓的恐惧,也时常缠绕着他。 如果有人问他,希望不拥有这种天生的恩宠之力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肯定。虽然现在并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会被这样问到呢? 他身怀恩宠之力的这个秘密被揭露后,才会有这个问题。如果有不用诅咒恩宠,不用渴望死亡的那一刻的话——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幻视过的一幕。那个发着闪闪金光的男人,质量与触感,都齐全而鲜明。那个男人屹立在他的面前,告诉他。 ——你在怨恨自己的出生啊。 是越过流水、猛烈地吹在身上的风的冰寒,还是唤醒起这一段记忆的恐怖,让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呢…… 他抬起头望向宅邸。她的姐姐被囚禁在这里,究其根底也是因为这恩宠之力。正因为有这样的血统,她才会被求婚。 ——这一个诅咒,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 脚已经僵硬了。 实际上,他持有恩宠之力的秘密若被人知道,其祸害所波及的恐不会就他一个人,而是他的一家。 想逃跑的冲动,无济于事的谛念,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撕扯着他。他的目光,又再搜寻着重建之前的那些废墟。那些半埋在砂砾之中的石壁,仅仅数年前才败于风化之力的遗迹,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不也是逃走了么? 也许,他们忍痛抛下了神的契约与无法逃避的宿命,然后他们最后所走到的,不就是与帝国的融合之道么?不与恩宠之力扯上关系,古王国的末裔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活下去。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他抬起头,看着大门口。砖道上出现了骑马的影子。听说这里来客稀少,这恐怕是送来官职授命的使者了。 尚书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尽职卸任并不难。不望晋升,随波逐流才正是他的处世之道。不让自己泛起波纹,避免让自己受到瞩目。这样做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恩宠之力被发现了。 既然没办法逃避,那么只能够隐藏起来不被发现地活下去么? ——又或者…… 在心中得出那一个答案之后,他起 步走回宅邸。 第一章 1 “好热……” 觉得一说出来就输了,因此一直忍耐着的这一句话,就简简单单地被格兰达克说了出来。 的确是,非常的热。而且这不单纯是炎热,而是令人不快的酷热。 要想找度过最可怕的夏天的最佳之所,就是这里了,真帝国的都城兰格鲁。 当然并不是因为适宜居住才会选择这里。这并不是亚尔德喜欢住的地方。然而话虽如此,这里仍然有连税吏都无法把握得清楚的人口。他们选择定居在此处,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亚尔德他自己就一直长时间忍耐着莫名其妙的不快,并将难以理解的这一部分抛之脑后——那是因为自己身为尚书官,身在尚书局任职,而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所以没办法。如果自己能选择任职的地点的话,那肯定会是与飞黄腾达无缘的边远地方最好,但自己身在底层,当然也没有如此的权力。 湿度混重的空气,似乎想要将所有水分全部绞尽耗绝。空气纹丝不动,即使有风,也是湿闷之极。而且天气变热后,亦会增加难受之处。城市地区各种各样的独特异味,会随着风到处飘散,有时甚至会让人抱怨,要是没有这风就好了。当然,一没风时人们就会希望,快起风,快起风。如此的矛盾心情是实实在在的。 要表现夏天的帝都,“残酷”一词大概就足够了。 对于习惯寒冷冰凉气候的北岭人来说,出声抱怨也是没办法的事。亚尔德深表同情。 但是,抱怨之言一出,那些为了能无视不适所作的努力,就随之化为乌有。在心中重复吟唱着“不热,不热”成千上万次,也只会败在眼前这真实的酷热之下。 实际上,亚尔德也觉得越来越热了,他不禁想去瞪格兰达克一眼。 “给我闭嘴。” 犹如为他的心思辩护的声音响起,他吃惊地抬起头,于是就正好见到皇女从鸟儿上跳下来。 因为相当吃惊,令亚尔德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这次的帝都之行,他并没与皇女同行,所以那个应该是传令官。但是,那个人现在怎么看也是皇女。是不是她冷不防地进入了“临”的状态呢?说起来,就算传令官能骑鸟,但是让其单独骑乘的话也太危险了,但若是皇女的话会怎么样呢——他的脑海里涌起一连串的问题,脚的动作就没有跟上。轻轻地支撑住双膝一软正要跌倒的亚尔德的,正是希洛巴。 亚尔德轻轻抚摸着她巨大的鸟嘴,对着走过来要将鸟儿们牵进鸟厩的少年说道。 “她应该挺劳累的,喂她点砂糖。” “遵命。” 这个少年听说是没落贵族的末子。照顾鸟儿最好的是北岭人又或者拥有贵族血统的人,所以就雇佣了他。虽然对他身为贵族子弟却甘心打理厩务感到意外,不过在四大公家族中做官,看上去至少也能保住体面……这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东西啊,亚尔德拍了拍额头。渗出来的汗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出身,交友关系,金钱问题等方面调查过之后,才决定请他管理家事的。应该值得信任的吧。 ——但是,贵族的事难以明白啊。 马儿对于贵族的地位,似乎与鸟儿之对于北岭人,并没多大差别。鸟厩的工作说不定正也有其相应的地位。考虑到这一层后,亚尔德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自己从刚才开始,又在考虑些无关痛痒之事而让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眼前皇女的背影渐渐模糊,渐渐变回紫衣传令官的容貌。对方放慢脚步,顺势走多两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当传令官转过身面向这边的时候,她已经回复了传令官的姿态。 不单是容貌,就连行动的习惯也不再是皇女。传令官是不会不等待指示就进入宅内的。只见传令官就这样伫立在毫无遮挡的日光之下,等待着指示。她的身体有点摇晃,是因为长途跋涉,或者是刚接受了皇女“临”的状态吧。“临”对身体的消耗很大,须得让她好好休息。 亚尔德抚摸了一遍希洛巴的羽毛,才转身走回宅内。双腿的行动依然有点不便,恐怕是因为在长时间的飞行后,脚变得僵硬了。 亚尔德赶上传令官,摇摇晃晃地穿过低头并立的佣人们。在门前等待着的管家,深深地低下头行了个礼。 “欢迎归来,大人。” “随行的有四名。还有,传令官大人。” 亚尔德觉得管家望向自己背后的视线中似乎混杂着惊奇之色,于是回头一看,只见那几个北岭人正挥舞着阔大的双袖,互相啪嗒啪嗒地扇着凉。 一定要提前提醒,让他们进皇宫时别这样做才行。 “为他们准备冰块吧。大人也需要么?” “不用了,我还没什么问题。” 娜奥要亚尔德注意保暖。就算不听她的话又倒下了,她也不会怎么说亚尔德的,不过这样反而更加恐怖。而且,在帝都就要和杰沙鲁特汇合了,一时疏忽让身体的状况恶化的话,那些称作药膳、拥有着可怕味道之物就会陈列在饭桌之上。 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自己顾虑这种事难道不好么? “大人神速呢。” 老骑士的身影迅速就出现了。他锐利的目光向一行人扫了过去。总感觉他的目光里带有责备之意。北岭人们也马上停止了挥袖。 “论快的话,还是你吧。我之前还想着你仍没到呢。” “只是比预想中顺利而已。” 难道不是抛下部下,以累垮马匹之势自己赶回来么?亚尔德心中浮起如此的疑念,不过就算确认了也没什么意义,他肯定会以“正如大人所言”,“大人果然慧眼”之类的话敷衍过去的。 “已经去过皇宫了?” 杰沙鲁特是真上皇帝亲自提拔、授予贵族的人物。回到帝都之后,按惯例他理应马上去觐见的,但是老骑士却爽快地回答道。 “才刚刚脱下行装。大人也还没有去皇宫吧?那个时候,请让老朽与您同行。” 亚尔德想到自己和他也是一样。一想到要与皇帝会面,背上马上涌起一阵寒意。 让暑热消退了不错啊,如果自己能有这样的胆识说出这样的话就好了。不过,亚尔德还无法如此想得开。而且,就算皇帝怎么可怕,炎热依然是炎热,依然会让自己头晕。 “不过,我还没有脱下行装呢。” “殿下吩咐过,必须让你先休息一会。”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正好在场的管家也插嘴道。谁也不对亚尔德的体力有丝毫的信赖。贤明的判断呢。但是,身份辈分也应该遵守啊。 “我们呢?” 一边用手当扇在脸旁扇着风,一边走过来的格兰达克一行人,即使放任他们不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那位丝毫不避酷日的传令官,就很有必要让他尽快进屋内了。 “你为传令官大人带路。” “遵命。”管家低头应答后,旁边的杰沙鲁特出声了。 “就由老朽为大人引路吧,这边请。” 杰沙鲁特所带的地方,乃是面向中庭的一间房屋。 不在固定的房间休息,乃是杰沙鲁特决定的。他的理由是,不要让黑狼公回府后的所在之处轻易就能被确定下来。他的如此用心虽觉得多此一举,但杀手或强盗的袭击还是有可能发生的,因此亚尔德也就没有阻拦。 在长椅上一坐下来,亚尔德就不自觉似说话又似叹气地“呃”了一声。想去接装满清水的杯子的手,也动不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已疲惫之极。 “事情的结果,和表面上的通报一致么?” “太守的首级确认了。因为就在当 日检查的,所以并不会错。砍下来的是陛下的手下。” 大概就是与身体分了家的太守的首级,没有腐烂也没有受损。亚尔德不让自己去想象出具体的情形,接着问道。 “我听闻他的亲近也是如此。” “太守的追随者也被斩首了,但好像再也没有收到别的命令。如果要将他分散在草原的一族全部讨伐的话,恐怕现在还不能指望回来呢。” 为了攻取隐藏起来的矿床而让杰沙鲁特上阵,于是他就一直没有机会从战场上回来。 他说,在一开始,统领指挥的是五皇子。虽然北岭有高度自治之权,但毕竟是帝国的一部分,共同参与战斗的话,指挥权当然就落到了身为龙种的第五皇子手上。这时,要搜集五皇子和太守勾结的证据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当机立断,以小量的部下与最少的物资损耗,周旋其间不断收集证据。 之后,皇帝的直属骑士团就出现了,宣称其带来了敕命,要求全军都听他们指挥。 面对敕命,五皇子也不得不从,更何况是他麾下的杰沙鲁特。 “连老人家也要么?” “老朽没有带鸟儿去,真是幸运,如此的程度。” “原来如此。” 杰沙鲁特无法乘鸟。亚尔德听闻这一次的出兵,一旦有什么事才会用雪鸠联系,再派出骑士团。能骑乘的鸟儿数量剧减,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虽说雏鸟的培育很顺利,但是要能够骑乘的话,还是需要时间的,快的话一年,慢的话则两年。 “马匹的饲养顺利吗?” “是的。这一次的出兵,只用了南麓镇饲养的马,总算是撑过去了。原本,采购进来的马匹大多是草原马,很难说得上有军用马的素质。” “马匹吗……” 亚尔德皱了皱眉。 鸟儿的食量小到甚至让人担心能不能养活其巨大身躯,所以花费并不多。雏鸟的时候食量是惊人,但是大了的话,依靠少于人的食量依然可以活下去。 但是,马就不同了。若是要保有可供军队使用的马匹数量,那么附近的草几下就会消耗干净。无论如何饲料都是必须的。 还有就是,要军用的话,马匹的体格、习性也是重要的条件。农耕马习性温纯,一到嘈杂的战场就会受惊;草原马如其名,在草原地带栖息的这个马种,比起帝国骑士们乘惯的马要矮小不少。虽然敏捷,但据闻持久力并不强。也就是说,草原马似乎并不适合重武装的骑士所骑乘。 “敌人的也是草原马,所以就能够匹敌了。” “对方拥有地利啊。” “大人说得没错。他们从矿床冲出去后就无法围得住,让他们四散逃跑了。” 他们原本就是在草原生活的骑马牧民。要追击他们,必须要做好长久战的觉悟,补给的重要性也会增加,军费亦不能儿戏。概括地说就是,就是取得胜利的成本将会大大增加。 在确认讨伐了太守及其侧近之后就撤军,恐怕就是当时的准备并不充分的缘故。 ——虽然这么说,这一族迟早都会被赶尽杀绝吧。 亚尔德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腰背之上,再这样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摔倒。 “我听闻五皇子也是身亡了……” “我是听说的,并没有在现场。突破包围网逃生的殿下,被追上的士兵,以精确的投枪。” ——真的是死了啊。 和之前被要求服毒自杀的四皇子不同,自己和五皇子曾经交谈过。 那位皇子,又成过眼云烟了。亚尔德不得不心有感触。 “世事奇妙啊。” “请问此话怎讲?” “不,我只是在想,经常有人说我活不过三十岁,就在我浑浑噩噩地撑着活下去的时候,比我年轻,理应比我长寿的人们,却忽然殒命。” “大人是会长寿的。” 亚尔德抬起头,于是就和伫立着,满脸认真之色的老骑士的视线交汇了。 在亚尔德反驳之前,老骑士继续说道。 “大人您自己觉得浑噩,这只是因为您是这样说的。既然现在浑浑噩噩也能活下去,那么今后大人一定会长寿的。” p31(图) p32 “浑浑噩噩能长寿,新说法啊。” “当然,只要大人没被谋害。” 亚尔德重新望向老骑士。 ——果然是如此么。 第五皇子的战死,只是官面文章而已。 他的同母兄弟,四皇子的自杀,实际上也是皇帝强行要求的。皇帝不会天真到不惩罚五皇子就罢手。勾结地方中饱私囊,而且,是隐瞒青铁矿床。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是儿戏。而最不妥的,恐怕还是其手法。虽然手中有青铁矿这一张强大的手牌,但却没能带来胜利。 “这是陛下的想法么?” “恐怕是了。虽是斥候,但那个也是陛下的骑士团的人。发现殿后军队的同时,然后……我想本来就有如此的计划。” “但是,出现了漏网之鱼这种情况是——” 亚尔德说到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那些人之所以轻易能逃脱,乃是因为皇子的死,让追兵缓了下来。那些被皇帝授意的部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亚尔德委婉地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讨伐太守及其余党,只不过是次要的目的?” “陛下的龙意难以揣摩,但恐怕情况就是如此。” ——确保矿床,处理掉不再有用的皇子,确实做到这两点就够了? 比起指定继承人,这不是更危险的办法么?不对——虽然心中很讨厌,亚尔德心中的思绪却没有停下来——危险,仅仅只是针对皇子们。 对皇帝来说,这是更安全的办法。一旦决定了继承人,就会引起各种徒劳的争端,把皇帝卷入其中的可能性也很高。再者,若在发表继承人之前就泄露了出去的话,那么其他皇子的支持者势力的反扑,也会一口气涌来。 装作还没有决定继承人,然后将没有才能继承帝国的儿子除去,并不可说是无效之法。 ——当然,这只限于皇子们还不愿意去反抗的情况下…… 这下才真真正正让亚尔德背后发凉。 “凉快了不少呢。” “那就好。帝都的暑热,对大人来说是个残酷的考验。” “对谁,都是一样吧。” “老朽这副老骨头还没问题。” “你看看~”他的脸上露出清爽得让人起疑的表情。只见杰沙鲁特将他的视线移向中庭。 “怎么了?” “那似乎是驯养雪鸠的。” “啊,的确是有新建鸠舍这么一回事。” 雪鸠可以清楚地记住自己安全吃到食饵的场所,也就是鸠舍。这种记忆是刻在它们身体的深处,以后是无法更改的。雪鸠不如巨鸟聪明,只会飞回固定的场所。 当然,黑狼公府邸上的雪鸠,大部分都是在春天繁殖期时从北岭带过来孵化的雏鸟。亚尔德被授爵后就马上和厩舍长商量,着手准备。雪鸠的种类也有数种,那些更耐寒,心灵联系能力高的品种,却是难抵暑热。这就是之前皇女出走的时候,塞鲁克他们用来搜索的那种。反过来,确认在北岭以外的地方也能生息的品种,心灵联系能力却不高。不过就算如此,它们能耐寒,也能够送递文书。厩舍长说,把它们带到低地,在那里从破卵出生开始培育,应该也能提高气候的抗性。 所以,现在黑狼公府邸的位置已经印在了雪鸠们的记忆之中。至于鸠舍的外观或 者府内位置的误差,则基于可能的细微修正进行施工。以前设置在中庭一角的鸠舍各种不便,于是亚尔德就下令改在府邸的上层进行修建了。 似乎就在亚尔德在北岭或者在北方倒下几乎魂归天国的时候,这些鸠舍就完成了。 ——自己不可以糊里糊涂地夭折啊。 自己一死,这些鸠舍也会变得白费心机。 在鸠舍里有很多只已经学会飞回北岭的雪鸠。亚尔德考虑到,在传令官,抑或驿递等联系方式无法使用的时候,这也可以作为有效的辅助手段。糊里糊涂被杀害了的话,这些雪鸠的任务就是传递亚尔德的讣告了。 适度的糊涂,的确像是自己的选择之道呢。不过,原本自己就不可能故意作出如此选择,也就是说,想再多也是白费。 ——为糊涂而糊涂,这样么? 亚尔德用袖子擦了擦汗水。只有在这种时候,亚尔德才会觉得这飘飘的长袖有点用。 “那么,我们去参见陛下的龙颜吧。” 2 他们并没有得到接见。因为希望觐见皇帝的人,早已排满队了。 以四大公家主之一的身份压下去,要插队也是可以的。不过,这只不过是礼节上的要见皇帝一面而已,又没有特别的要事。若是不用觐见就能过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亚尔德一边望着杰沙鲁特叮嘱传话的官员,确立自己来过拜见的事实,一边在考虑之后的空闲时间该怎么度过。 等老骑士一回到身边,亚尔德就出声了。 “看来到了相当多的熟面孔呢。” “老朽的熟人,这个意思么?” “因为接受论功行赏的,大多是武官。” 亚尔德要由北岭来到帝都,原因也是如此。 关于四皇子的那件事,亚尔德没有劝止皇女。身为她的副官、北岭相的亚尔德是有责任的,相当可能会受到惩罚。同时,踏野太守私藏矿床一事,虽然亚尔德没有战功,但是发现是亚尔德的功劳。先考虑奖赏吧——亚尔德得到的是皇帝如此的许诺。 即使到了皇帝的褒奖,但内容真的会让亚尔德开怀么?亚尔德虽然想着不该放过这个让皇帝讨厌自己的机会,但他并不能猜出皇帝的心意。也就是说,再多想也只是浪费时间。 第四,第五皇子相继殒命,贵族社会中的势力关系,势必会有大的变动。这一次的论功行赏,是再推一把,还是压下去呢? “都是些想办法制造借口来凑热闹的人。连与此次赏罚无缘之辈也来了。” 杰沙鲁特的评价依然是不留丝毫情面。 “这一次也有灰熊公部下的人。四皇子五皇子的那些遗臣,在处置出来之前应该是无法安心的。不过,前提是对他们的处置不是幽禁。” 就如北岭王一样么?亚尔德勉强地将这一句话吞了回去。 皇女因为庇护四皇子而受到她父亲皇帝的责罚,要求在其领地内闭门思过——表面上是如此。但这说不定皇帝有自己的考虑,希望自己的爱女能远离政治纷争。 “老朽刚才见到了侍奉白羊公的骑士。有数名聚在了一起。” “是想要打探动静呢。白羊公家怎么样了?” 诞下三个皇子之多的锡安拉王妃出身于白羊公之家。现在的白羊公是锡安拉王妃的叔父,在亚尔德的眼中,也就是个不过如是的野心家。“不过如是”的这个评价,是亚尔德看不出他有将皇子们当作傀儡的意图。 现在孪生的两个皇子殒命,能够依仗的只剩下第七皇子的今天,白羊公的野心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呢?锡安拉王妃亦已经不在皇宫。有人说这是她自身之愿,也有人说是被皇帝驱逐,到底是哪一个并不明确。 “也有人胸中雀跃不已。” “怎么说?” “战争。被战争的狂躁魅惑的那些人,尽管跨越沙漠之行早已结束,但他们无法回到平静的生活。” 杰沙鲁特的话很容易会变得危险。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种恶习需要矫正。今后如果开战,很可能会发展成同族相残。”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这可不是在宫廷内所谈论的内容啊。就在亚尔德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 ——不如说,这不才是在宫廷内谈论的主流么? 将同族的人也全部当作敌人,算计,利用,陷害,排挤,将他们当作垫脚石向上爬,穷尽自己的谋略。而为此而准备的战场,或许就正是宫廷。 当然了,杰沙鲁特大概很久之前就对这种事非常了解了。他早就在宫廷出入,侍候皇帝与皇妹。 亚尔德心想,从这位老骑士看来,自己是如何的幼稚与愚笨呢?什么时候他对自己断念也不足为奇。但是,杰沙鲁特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人所言极是。” “大概的也好,我想知道现在有什么派系。” “老朽现在就去探听一下。” “那么,我去一趟尚书局。那里还有事需要解决。那里只有尚书官能出入,所以你就在府中等候我回来吧。” “那老朽先行一步了。” 当场就这样决定下来了。这是避免出现欺瞒。不过一想象到杰沙鲁特站在尚书局门前的光景,亚尔德心中就涌起了强烈的违和感。 必须不能让他等太久……这是亚尔德对自己脑内的光景最率直的感想。不如说,亚尔德自己先到大门处等候,这样看起来要更妥当。 “我知道了。一会见。” 在杰沙鲁特表示要送他之前,亚尔德就自己先往尚书局而去。 当然,身边有护卫骑士跟随是没办法的事。到时候,骑士大概就会守在尚书局的门前。这个确实让亚尔德感到浪费。如果将这无所事事地站着等候亚尔德的时间用来收集骑士们之间的传言,才会更有效率。 世间上是有那种在等候主人的时候,也能让闲聊变得热烈的骑士。不过,至少在杰沙鲁特所教导的黑狼公的骑士团里,是不存在此等人物。 骑士团既是亚尔德的剑,也是亚尔德的盾,所以,守护黑狼公,是骑士存在的第一义律。“不能履行这个职责,算什么骑士!”这是杰沙鲁特灌输给部下的单纯的基本理念。自己的行动,理应首先考虑的是会不会违反这第一义律,会不会削弱这第一义律。而且,听闻他甚至还有如此的补充:就算是黑狼公本人之命,在关系到黑狼公大人人身安全的场合,也可以无视。 这到底是……亚尔德曾经抗议过。 ——关于大人的安全,若考虑到大人您是何等的不放在心上的话,这种程度还是不足的。 杰沙鲁特一脸无须再多言的认真的神色,打断了亚尔德的话。无比的魄力啊。 从那之后,关于这方面,亚尔德就放弃了。 尚书局并不近,但就在亚尔德左思右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到了。 虽说是严禁带剑之地,但尚书局也并不是没有守门的人。除了夜里外,都有数名骑士在门前的小屋处监视着出入的人。不过,尚书局的运转没有丝毫武装的理念,所以他们是没俸禄的。警戒尚书局这个任务,是由大贵族派出部下轮流担任。虽然表面上这是骑士之誉,但那些老骑士无法去担任那些消耗体力的任务,放在家里也是闲,所以实际上,他们到了这里后,都是在端着杯子谈天说地。 只具名目的任务才是幸福啊,亚尔德心想——自己的话,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引退的。 无论如何,让杰沙鲁特站在这个地方,太过可怕了。虽然刚才一瞬间不小心想象了一下,但亚尔德决定要将其忘记,所以没问题的。 总之,亚尔德 对着护卫说道。 “尚武官到这里就可以了。” “遵命。属下会在此等候。” 这一名护卫骑士,他和屋内那些嘈杂的骑士们年纪看起来相差并不远。他比杰沙鲁特年轻,但亚尔德与他相比,说是小毛孩也并没什么问题。 “很热,进屋等候吧。” “得到大人的殷切关怀,属下实在不胜感激。” 骑士虽这样回答,但却完全见不到任何想动的意图。他大概是打算至少看到亚尔德进了屋子。 “我去了。” 亚尔德总算咽下那一句“在下先告辞了”。 一面对着骑士,亚尔德就会不自觉地对方身份摆在自己之上。亚尔德明白,在龙种以外的人面前,自己必须要树立威信。不过,他觉得对于长期作为无为官吏的自己来说,要这样做,意外的不容易。 总之,亚尔德穿过了大门,走进了尚书局。 ——自己走过这一处,有多少年了呢? 敞开的门里面,无论是哪一间房屋,见到的都是穿着相同服饰,围在堆积的文书书籍之间干着活的尚书官们。到处都摆放着镇纸,这是为了防风。这里的新人,都有追着被风吹起的纸张的经验,从而明白到镇纸的重要性。 不过,今天镇纸似乎派不上用场。非常遗憾的,没有一丝的风。 亚尔德心想,在傍晚来的话会不会舒服一些呢。但在他刚走进更里面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请问,是亚尔德大人吗?” 亚尔德从声音猜到了是谁。不过在他转过头,看清站在幽暗的长廊深处的人的时候,心中还是想叹一口气。 麻烦的人啊,但却还是遇到了。 “好久不见。见到您还是如此精神,实在是太好了。” “您也是啊……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他应该熟知亚尔德骨子里的病弱,而现在亚尔德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他所指的就是这个吧。 对方是管辖尚书官的工作时间,态度以及成果的部门之长,名为塞雷。他就是那位审议,承认,评定亚尔德病倒请假多少天,应该削减多少俸禄的报告书的主管人员。所以,亚尔德被削减俸禄,某个意义上也是这个男人的功劳——总之,就是一个严厉的人。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眼神,但是唯独语气却是很委婉。他问亚尔德道。 “今天有何贵干呢?” “并不是想来问候阁下的。” 因为觉得很麻烦,所以亚尔德就向对方显示出“如果没什么事了那就这样吧”的态度。但是,塞雷却丝毫没有在意,哈哈笑道。 “只是想请教一下大人被授爵一事。大人现在这样子,简直就如在说旧巢已无用,不许拜见……要是来问候的话,现在是不是稍稍晚了点?” 这清晰地混杂着厌恶的言下之意就是,亚尔德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说这些话呢? “恐怕是您忘记了,受到阁下等无事滋扰的是我这一方。” 果然不愧是尚书局的长老,也到了健忘的年纪了呢。这一句话亚尔德没有说出口,至少,还是要尊重年长的人。 问候啊什么的,当年亚尔德可是被左迁去了有“一去不回”如此高评价的边境。“啊,承蒙您照顾了”……如果是说着这种话在尚书局露脸,只会在尚书局惹人讨厌吧,不是么? 总的说来,塞雷是那次牵连亚尔德的派系斗争之中,获得胜利的那一方的黑幕。对亚尔德来说,他健康长寿并没什么,总之就只想避之则吉。 谁会想来见你啊。 “有无事由,无关紧要。大人被迁往艰苦之地,这一切亦是为了在边境之地散布我古王国的智慧之光,以及要使让天下众国知晓,要使野蛮人归化,哪有必要去使用武力。” 他明显在装糊涂。面对这一番言辞,亚尔德实在无法生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的论法和这老人并不是没有相似之处。就算不去编织谎言,也能巧妙地错开论点,抛出好话,这就是共通之处。而说到范本,眼下正是。 ——假惺惺的。 亚尔德心想,这番话就算让塞鲁克他们听到,也很有可能让他们完全忽视了自己已被当作野蛮人,实在很难不去感叹其厉害之处。 “将吾王的子民称作野蛮人,这是算什么呢?” “失礼了。不过,这也是在帝国的荣光撒播,让北岭郡成为北岭国之后才是如此。一切都是大人您将睿智带往了彼之地所赐。” 那个混乱,互相喊骂的会议记录,哪一点有睿智啊?简直就连影都没有。 “这是吾王善政之故……阁下是想这样说么?” “善政,非是尚武官之职。构筑平时安定的基石的,正是尚书官。正是有大人您在构筑其根基,所以才有今日之繁荣。这就是在下想表达的。” “现在也并不是繁荣。” “今后的繁荣已然约定,一样的。” 未来之事,有谁知道呢?亚尔德还是忍住了,没有用这句话来回敬他。因为一和他谈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既然是问候,那么问候完就赶紧了结。 就在亚尔德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塞雷忽然一下靠近过来。他布满皱纹的额头很是宽广,头发少到跟看不准发线的位置。 你这秃子好烦!给我闭嘴!如果这样说的话会怎么样呢? ——看来是不会有美好的展开啊。 让他说完,然后装聋扮哑,赶快结束这谈话吧。心中决定下来后,亚尔德低头看着对方的头。因为两人身高之差,亚尔德在看到他的脸之前,无论如何都会先看到他的头。 “谦恭的男人,一点都没变呢。” “呃?”亚尔德几乎漏出声来。就亚尔德自己来说,他本来是打算说出些无礼的话的,不过就刚才的那几句还是不行么? “阁下言重了。” “在下之前在想,您会不会被称作‘公’就自以为是,忘记了自己曾身为尚书官的身份呢……当听到自己被叫作尚书卿之时,心中会不会认为是对方弄错了呢?” “这是我获得了与身份不相称的荣誉。” 亚尔德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对方的态度忽然变了,很可怕。 塞雷是尚书局局长利连母方的伯父。年轻的利连能抛离年长的塞雷获得了更高的地位,大概就是出身不同的原因。 古王国出身的人,大部分都成了尚书官。不过虽是隶属尚书局,要想出人头地,一定程度上还是需要靠出身。塞雷嫁入利连家的那位妹妹,是以嫁妆获得了地位,为她的家族作出了贡献……亚尔德听到的是这样的。这种程度的情报,在尚书局中算是常识。连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亚尔德都知道,说是基础知识也完全没有问题。 既有那样的家世与财产,却要迫得一同去穿越沙漠,这是为何呢?也有人感兴趣并对此各种臆测。利连是因为女人而失势,塞雷在家族内的权利斗争中落败等等,这些传闻也都是属于基础的范畴。 皇帝的这一次穿越沙漠之行,在当初被认为是自杀行为。被要求同行,为了家主之位而作出牺牲的,并不是只有骑士。尚书官的情况也并没有多大不同。 挑选尚书官“牺牲”的选拔就在尚书局中进行。他们会慎重地排除那些权势家族的直系男丁,但同时,又为了免受那些“谁谁谁不会被派去沙漠的”的非议,他们会去仔细挑选旁系,或者是次子,第三子的那些人。然后,就让他们接受任免令。 塞雷是四子,并不出奇。但是利连却是长子,所以就更成为流言之源了。亚尔德的话,不说家世,他的身体可是孱弱到 随时归西都不奇怪,而且,他还是次子,他被选上谁都不会觉得奇怪,丝毫就没有出现过传言。 嗯,亚尔德忽然想知道,塞雷是怎么看待自己被选中去穿越沙漠这件事的呢? ——不痛苦么? 当时的塞雷远比现在年轻,还不会轻生之念吧,估计还会想去抱紧权力之座。然后却被剥下此念,被选入与死无异的送死之旅。 他当时应该是万念俱灰吧……啊,亚尔德开始有点同情他了。 不过,塞雷却并不知晓亚尔德心中的想法,稀薄的眉毛之下的双眼,盯着亚尔德。只听得他说道。 “局长大人他的志向正在变薄。” “志向?” “是的。他已经忘却了古王国的自豪感……大家都很清楚。看样子,大人您并没有忘记自己也是出身古王国。” 这老人家到底打算想将话题带到哪里啊?亚尔德只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与生俱来的贵族的思想,在下当然是没有的。” “为这个国家运作的,是尚书局。不论是在沙漠的西边还是东边,我们古王国才是国家的鲜血,驱动帝国的心脏。表面上屈从于帝国,抛弃古王国,也就只有名分而已。究其本质,我们乃是通过帝国树立了真正的支配。我们就在这个沙漠的东面,做到了这一点。就算是分隔东西,我们都同是在古王国的思想之下运作的机构。” “……原来如此。” “在帝国,在尚书局配备以来,就算在经过了悠长岁月的沙漠的西边,也几乎没有人能在尚书局以外获得地位。然而,在这沙漠的东边,我们得到了您,这是上天的眷顾。” 亚尔德看着塞雷的光头,口中抵抗着吐出“吵死了光头佬”的诱惑。这是个挺不容易的试炼。 “这也是与在下身份不相称的荣誉呢。” “所以,在下刚才就说了,您是个谦恭的男人。尚书卿,您还没有足够的自觉啊。请不要放下志向。既然有在眼不见的地方就能改变这个国家中枢的能力,就要认识到这一点。当然,我们也会全力支持您的。” “啊?” “您要维持表面的权力,多少都需要一些可以作随机应变的准备。您很聪明,您是明白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么?” “当然了。” 对方在谈话中就为自己轻易许下了诺言,但亚尔德却没有丝毫觉得高兴。而且,若是这对话要往亚尔德讨厌的方向移过去,那就更是如此。 ——这塞雷的独断究竟要到什么程度啊。 就如同他胸无大志的评价一样,身任局长的利连,大概对增强古王国的势力并不怎么积极。他是一个十分安于现状的家伙。 古王国并不是屈从于帝国,这种主张本身也并不新颖。虽然塞雷刚才那认真的样子有点可怕,但是古王国的人,无论是谁,心中都或多或少抱有这种想法。 就连亚尔德,也有多少这样的矜持。他认为,轻率地并吞了不少的国家急速成长的帝国,能够续行国家机能,历经多代也没有分崩离析,乃是尚书局井井有条的治理的缘故。 但同时,亚尔德也认为,这又怎么样? 古王国之名,早已被舍弃。就算将其重新捡起来,拭去尘埃,煞有介事地置于心中,也只不过是徒增难看而已。 “为了不让自己的愚蠢的行为使那些特殊的措置成为必要之举,在下会竭尽全力谨慎言行。” 亚尔德打算就此行礼告别,但塞雷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一声响亮吓人的大叫响起,堵住了老尚书官的嘴。 “哎呀!我的好朋友!” 3 如此毫无顾虑大声吆喝的尚书官,亚尔德只想到了一个人。 得救了,但似乎也来了新的麻烦……亚尔德心情变得复杂。总之,这是中断塞雷的谈话的好机会,所以亚尔德转去了说话声传来的方向。 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的人,果然就是亚尔德心中推测的那位。一头纯正金发的尚书官达拉谨——出身贵族的异类。 “是不是很久没见了啊,最近忙啥呢?出人头地了?啊,对了,这里和发迹无缘,本来想着你也是如此的,想不到你却好像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那么在下就先失陪了。” 塞雷似乎已经决定要躲开了。他应该考虑到,在纯正的贵族阶级出身的人面前,不能再谈刚才的那些话题了。 “哦哦,塞雷大人,原来您在的啊!刚才完全没觉察到,我实在是太失礼了!这也肯定是这个男人异常的身高所致。不过您那边也看不到我的吧。哪里,不用勉强的……哎呀多留一会啊。” 一放下向着那个急急离开的背影挥动的手,对方就抬头看着亚尔德。他的个子比塞雷还要矮。他以前大声告诉过亚尔德,他在小时候的一次堕马之后,就停止了发育。 “拜这所赐,我就进了尚书局了哦。”那时的他开心地笑着,完全没看出丝毫逞强的影子。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阁下似乎一点都没变呢,真是太好了。” 脑海中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言辞,于是就只好像刚才塞雷一样打招呼。 “嗯,你也是一点都没变啊。如此的发迹,待人接物却依然一如既往,这不是罕见之上的傲慢了么?不过,这也是你之所以是你啊。” 他口中说着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手也抓住了亚尔德手腕。亚尔德本就不指望他是那种谨慎,只会拉着别人袖子的人。他本来大概是想用手搭上亚尔德的肩,只是他的身高好不容易才到亚尔德的胸,所以做不到。于是,就抓住了亚尔德的手腕。 “手……” “去喝杯茶吧。来,到我的房间去。你是少数值得进入我房间受我招待的朋友啊。”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啊!亚尔德压下质问他的冲动,问道。 “现在,阁下的所属是?” “不要这么直接啊。无论我现在身在哪里,我的房间都是一样。我现在是属尚书部。准确一点说,现在也还在尚书部。我只会做我喜欢做的事,去哪里这一点都不会变。大概我身边的人都非常了解我这一点,所以也不会强制要求我调动。说实在的相当的惬意啊。” “达拉谨阁下。” “啊,你又来了。我不习惯站着闲谈呢,特别是你又这么高。脖子不会痛么?” “失礼了。” 若不是知道他并没有挖苦的意思,刚才的对话可是相当近乎僭越了。对方姑且是个贵族——一想到此,亚尔德又叹了口气。 自己也是贵族啊,而且还是地位很高的那种。 听到亚尔德在叹气,达拉谨眉头一扬。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看吧,不仅仅是我,站着说话,你自己也是不舒服的啊。你那仅存的体力,可不能在尚书局的走廊处全浪费掉啊。赶快来我的房间吧。能坐下来休息一下,而且我房间朝北,很凉爽的哦。” 突然被人拖着走,亚尔德几乎打了个踉跄。不说脚步的大小,走路的势头肯定是在达拉谨的那一边。 “冬天可会很冷呢。” 达拉谨怕冷,听他说骨头会痛,关节也会响。因为他说话的声音一向都大,所以谁都知晓。分给他的房间是朝北的,这也是他被讨厌的体现之一吧。 “哎呀,你这人悲观的!现在是夏天,就应该惬意地享受凉爽!” “承您贵言。” “但是,你是不会这样做的。真是的,给人添麻烦的男人啊。” 亚尔德心想,说自己给达拉谨添 麻烦,不如说困扰的是自己这边吧?不过,对方恐怕不会承认这一点。 “这样么? “怎么了,脸上这么一副没辙的表情啊。去考虑一些快乐的事,不是更好么?禁欲主义不是不可以,可是人生来马上能记住的就是快感,以及它的另一侧,不快。简单地说,空腹是不快,饱腹就是快感,类似这样的分类。人经过不断历练,将快感和不快不断细化,人的感觉就会越来越丰富,于是就能尽情地享受人生。所以,快感并无不是,并非是应该唾弃之物,而是应该率直地去追求、接受的东西。只是,其内容以及手段就需要颇费思虑就是了。” “那个‘所以’,飞跃过头了吧。” “是么?追求快乐的人生是必须的,所以道理是通的啊。并没什么问题吧。” “只是,原本我就没有否定快乐与快感……” “那么你就去给我好好地去纳凉去啊。冬天的苦寒,现在考虑这些没意义。” “话虽如此,但不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推测将来的能力,不才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应该去掌握的东西么?” “……我的朋友哦,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亚尔德低头看着这个饶舌的尚书官。反正说不过了,他就随便地将忠告什么的塞过来么? “请说。” “你怎么说也是黑狼公吧?至少不要对我这么恭谨啊。” “……失礼了。” “都说别这样了。还是说不听啊。” “这样啊。” “真是令人头痛的男人呢。啊到了。门是开着的,欢迎你常来呢,不用客气,进去吧。” 达拉谨放开拉着亚尔德手腕的手,站在门边,向亚尔德行礼做出“请进”的动作。他那果断利落的动作,让亚尔德想到,他不愧是天生的贵族啊。若在这种场合,亚尔德无论如何都会有点犹豫——是应该让对方先进去呢,还是自己先进去好?就算是在让开后,他还会不自觉地考虑自己在左抑或在右才符合礼仪。 陆伊姑且已经将基本礼仪都教过他。不过,“最重要的是,”陆伊露出如同鲜花盛开的笑容。 ——是果断。果断地去做。这样做的话,黑狼公的举止才会成为礼仪,让在场的人都遵从老师您。 亚尔德申诉道,这个才是最难的地方啊,但是陆伊只是在笑而不语。 听到这番对话的皇女就建言说,你当是在跟我上历史课就可以了。亚尔德听到后马上反驳,历史是历史,礼仪是礼仪,两者不可混淆。而且,我跟你说历史的时候也没想要变得高高在上。皇女呆住了。 ——那不是叫高高在上,而是指“有没有怀着坚信不疑的想法去行动”的问题吧? 原来如此,皇女说得没错。不过,亚尔德是对历史能够坚信不疑,但对礼仪的话就做不到。所以做不到的还是做不到。而且,亚尔德觉得自己对历史的感触,与作为贵族的自信,这两者并不是一回事。 屋里一片昏暗。利用南方王国的遗留建筑物乃是常事,尚书局的房间无论哪一间都是面向中庭。不过,从这里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的,是大树的树干。与其说是面向中庭,不如说增建这房间时只是为了不砍掉这棵树。说起来,之前通往这里的走廊也是,总给人点拼凑的印象。 “新建的房间么?” “专门为我而建的哦,为的是隔离我。突击工程哦,三天就完成了。” “厉害啊。” “的确,我也是吃惊的不得了。” “但是……为了隔离?” “也有其他的一些理由。他们也不容易,我想要他们告诉我是怎么样才能勉强凑出预算的,他们却逃开了。” “能让你放弃的逃跑速度,也是没办法啊。” “唔,争论的话我自信可不会被轻易打败,不过跑的话就怎么也不行了。” ——难道真的是逃跑啊? 达拉谨是用怎么样的气势去问人的?亚尔德虽然不愿意去想,但是还是想象到了。 “嘛,和你相处很不容易,这个我明白……不过,就算如此,隔离也太……” “你还是没变啊,恭谨的语气说着损人的话。” “这句话不要再说了,已经听饱了。” “哈哈,我失礼了。不过,不过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外表就没怎么变啊。虽有点变得老相,不过要说变了的话,我还是想要变秃变胖之类的大胆的变化啊。” “不,我也并不是希望别人说我变了的。” “没错吧?你就不要作什么改变,这样就成了!” 见亚尔德严肃地点了点头后,达拉谨就将身体探出了窗外。刚想问他在干什么时,就看到他从水井处汲水。 “这里原来有水井啊。” “方便吧。有作得一手好机关的职人在,他帮我下了些工夫,现在水轻易就能汲上来了。” “预算从什么地方来的?” “当然是尚书部出的了。我是尚书部的勤务,细到挖井,都是很精确的。” “连挖井也是从预算出么?” “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一点,他们必须得学会啊。那么,招待客人用的香草放哪了呢?我之前买了些不错的。” “用尚书部的预算?” “你这简直就是说我真可悲啊。” “听到尚书官相互之间为了报仇而使用局里的预算,还去称赞其‘干得好’,我可是没有这种感性的。” 不过,如此辛辣的评价,也不能撼动达拉谨分毫。 “不过,接待来客也是公务吧?用井水沏出的清香,要比用煮过的水沏出来的要柔和得多。这个你是知道的。无论是不是高级的香草,都能发挥其真正的价值。说起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坐下来啊。你不坐下来的话我也无法坐下来啊。尚书卿。” 亚尔德堪堪将道歉之言吞回了肚子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见此,达拉谨也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有什么能效劳的么?” 听到亚尔德的问题,达拉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感谢你的好意呢。不过,效劳什么的就算了。你心中不是在想着,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之类的事么?喂喂,怎么这表情啊。” “阁下的问题难以回答呢。” “那么不回答也没问题啊。说句老实的吧,在你被送去北岭的时候,我在想,这样不就不能再看到活生生的你了么?换句话说,你这样就会一去不回了吧?自己应该负有怎么样的责任呢?我甚至烦恼过这些问题啊。” “让阁下操心了。” “不过似乎我的担心成了多余了啊。” “嗯。我也是在努力地去做我自己应分的事。不过……” 亚尔德的话停住了。 达拉谨也没有出声。不过,他终于微微一笑说道。 “等得太久的话,香味就会过重。连不想要的东西也从水里出来了呢。譬如苦涩。” “呃?啊,香草的。” “没错。语言这东西呢,你想到什么即管说出来。不然的话,会变苦的。” 正是这种主张才会惹出麻烦啊。亚尔德心中虽是这样想,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达拉谨倒茶的手。 是等着对方将茶碗递过来呢,还是必须自己伸手去取呢?在亚尔德纠结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将此看在眼里的达拉谨的手势依然是悠然之极。而他的语气,似乎也染上了这一份的悠然。 “会腐朽的哦。那些不说出口的话,会烂在肚子里,放出腐臭的气味。从臭味就能分辨出这种人。所以贵族很感激香茶,乃 是认为可以遮掩腹中那腐败恶臭啊。” “请不要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告诉我一些不正确的东西。” 果然还是注意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吧,达拉谨微笑一下回答亚尔德道。 “你是个愉快的倾谈对象呢。唯一一个离开了尚书局会让我觉得寂寞的人,我的朋友哦。”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碗应该用哪只手?亚尔德看对方的表情,看来用右手的正确的。 “……那么,那位讨厌用局里的预算应酬的人怎么样了?还是那个样子么?” “只是发线有些许后退,小肚子更大了这点变化而已啦。里面还是和之前的一样,我可以保证。” 面对一脸自信下断言的达拉谨,亚尔德苦笑着回答道。 “你是一个了解他的人呢。” “可以说,我和他可是互相知心知底的关系啊。正因为是强敌,所以我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吧。” “昨日之敌乃今天之友,不能成为这样的关系么?” “你在说什么呢。昨日之敌到了今天也是敌人,而且到了明日也依然是敌人,在彻底击败之前都一定是敌人。当然你是我的朋友,昨日的朋友也是今天的朋友。放心好啦。” 放心是指什么啊?再说,这朋友的定义不觉得有点奇怪么?击败之后就成了朋友了么?说起来,自己有被他击败过么——亚尔德一边想,一边呷了口茶。 在越过了沙漠之后,亚尔德就认识达拉谨了。贵族出身的尚书官容易受到疏远,再加上他是一个喜欢做出些麻烦举动的人,所以不知怎么地就成了让亚尔德去应付他,然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他认定成朋友。 亚尔德重新搜索了一下记忆,似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被达拉谨击败的事,记忆中自己是没输过,不过没有赢过他什么的。 在争论中要赢达拉谨,很麻烦。因为他主张的,都是正确的言论。亚尔德就对自己过度地抱着这些言论而感到腻烦。但是达拉谨却不会如此。 爽快与腻烦共存的男人,这是亚尔德对达拉谨的评价。 “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成了你的朋友了?” “什么时候?要注意这些枝梢末节干什么呢。现在,我们是朋友,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不是的。 说起来,现在他们之间存在有友情这种东西么? 亚尔德想了一下,可是还是不明白。 “……嘛,也不是敌人。” 亚尔德谨慎地回答道。他妥协了。 对方则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扬起着鼻孔。这就是腻烦所占他六成的那一部分吧。亚尔德边想着边回答道。 “但是,你和那个男人之间,乃是从以前开始就是敌对的关系呢。而到了现在才因为这个将你隔离……还会有其他原因吧?” 现在成为他们讨论话题的那个人,就是将亚尔德送往北岭的那个男人。 简单概要地说的话,当时就是达拉谨宣扬着他的正确论调直接闯入了派系斗争之中,亚尔德糊里糊涂就去调停却被卷入其中,最终就干脆代替了无法处分的达拉谨被左迁——这就是当时亚尔德那可悲的结局。 因为绝对不想回忆起来,所以亚尔德最近喜欢用指示代词。那家伙,那个男人,之类的。 “什么?这很简单啊。他怕的是我的家族。而当我的家族衰落了,他就再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了嘛。所谓的卑劣,就是这个了。” “家族?” “喂喂,你说什么呢。说起来,你明明也是个贵族啊!看你的样子,是现在才去想我是哪一个家族的人啊。” “是的,正是如此呢。” “我之前应该告诉过你的啊。没办法呢,这次你就别再忘记了。是白羊公哦,我的家族是。” “啊……这样么。” 第四,第五,第七皇子的生母,锡安拉王妃的本家,白羊公家族。在不幸失去了双子皇子的现在,白羊公的权势正处于滑落之中。不妙的谣言已成野火燎原之势,锡安拉王妃也已经不在宫中,再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剩下的第七皇子,年纪还小……一旦如此的话。 ——就马上完全翻脸了么? 白羊公家族暮色渐浓,于是宿敌们找麻烦的势头也一揭而起……就是这个原因啊。 “阴沉着脸啊。” “我是明白了,不过不太想去认可。” “所以啊,请你摆一下架子。” “嗯——啊,有件事想问下你的意见。” “嗯,是什么?” “鬼知道啊,类似的话说出来也没问题么?” “这句话你不就是根据场合,对手而说的么?” “啊,明白了……确实是呢。” “没事吧?不累吗?” 让他担心了呢。 “与往常无异哦。” “你的与往常无异就是等同于不健康啊!算了。说起来,你来尚书局是为了何事?我能帮上你的,无论什么事。” 有心的话,的确,达拉谨似乎是什么都能做到。用局里的预算反过来找对方麻烦之类的事,亚尔德的确是做不到。 “那么,简单的说一下就是,收养养子可不可以不经过陛下的允许?我是想确认这个问题。” “不要说这种无法无天的话。是贵族吧?” 达拉谨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是的。可以么?” “可以。不过没有什么意义。就算你作成了有效的书面公文,被陛下废除的话就完了。私自收养被知道的话,嘛,你只有做好有九成五的可能都会完蛋的觉悟。而剩下的五分,则是看你能不能取悦陛下了。” “取悦……” “我不建议你去这么做,也不想插手进去,要做的话请你自己去做。我只能帮你写公文。” “也就是说没有结交的价值呢。” 写公文亚尔德也会。不过这个很是麻烦,所以他肯帮自己写的话也算是帮忙。 “在朋友要做出愚蠢的行为时,以理谏之,但对方还是不顾劝阻坚持的话,那就提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帮他的地方,这不才是美妙的友情么?” ——这男人就是这德性。 他说的话都没错,却完全不能麻痹大意。 在尚书官中能让自己感到头痛的人物,大体上都是跟自己相似的。真是可悲啊。 “我只是想确认程序而已。向陛下提出的时机必须要考虑。我想如果公文上先通过的话会不会更顺利一点。” “啊,劝你放弃。在得到陛下的允许之后,再去准备公文才是贤明的做法。这是深刻了解养子收养的我的意见呢,不会错的。” 不用这样两个鼻孔都朝天吧。 “……深刻了解是指?” “因为我的家族是有许多子嗣的家族啊。像锡安拉大人这样,也只能说是还不够努力啊。嘛,没想到,就是现在,证明了并不是生了皇子就成的。没能好好地培育啊,那两位皇子。真可惜。” “涉及龙种,请慎戒轻率之言。” “虽是这样说啊,我们认识好长时间了。在小时候她很可爱地说过,将来要当哥哥大人的新娘什么的啊。” 就算是产下了龙种的王妃,但是拿这种事作话题也是不妥的。亚尔德于是尝试着去改变话题。 “老提旧事,是人老的证明啊。” “不会老的人存不存在呢?不存在的啊。我也老了,当然的,不会不承认这一点。然后呢,就是这样了。希望孩子们能够可爱地成长——然而锡安拉大人呢,只 会漠然地说,‘你们要好好相处呢’之类的话而已,对自己的儿子们。不把‘互扯后腿可不能活下去’这个实践而来的道理也教会他们,是不行的啊。” “……所以,可以注意一下发言吗?” “马,那件事。就是弟弟干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达拉谨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 “先说一下,动手的是弟弟的部下哦。要将马痴卖给金闪闪的马献给兄长,将写着这样的内容的书信,套上了哥哥的名头。” 这次亚尔德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了,不过他只能张着口,发不出半点声音。 ——谋略么? “于是我就试着去调查了一下。啊,说是调查当然也只不过是打听流言这种程度而已。总之由收集到的信息推测来看,实际上在马痴的马场里抢走马匹的,也是弟弟的部下。前置手段很简单。因为将得到了良马的情报传到哥哥的耳中的话,哥哥立即就会要求弟弟将良马让出来。于是,弟弟的部下就骗取了兄长的名头,将马痴的马抢了过来,然后就按原定计划,将马匹送给了蛮横不讲理的哥哥。弟弟的部下连性急的哥哥会斩了马痴的使者这一点也算计到了,可谓是策划周详。不过,还是不够深谋远虑,最后处理的手段也太天真。就如连我的口都没有堵住啊。谁也不会来问我这件事,来问我的是只有你,不过这样的话,会泄露出去也不足为奇。” 果然,他说归说,名字都隐去了。哥哥是第四皇子,弟弟是第五皇子,马痴是灰熊公,金闪闪是金狮子公。 “事情原来是这样子的么?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达拉谨眼眉一扬。 “为什么?为了和你加深友谊啊,尚书卿。我能献给你的,也就是情报之类的了。” “……啊?” “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啊,果然。那么,我就直话直说好了。我也爱惜自己的性命。在我的家族被裁决之日,我也会牵连在内。从现在就能见到的这么一个未来,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我能哀求谁来救我一命呢,于是,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你了。” 这一次,才真真正正让亚尔德说不出话来。 ——现在的事态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皇帝的龙威之怒,是相当不得了的。这一点,亚尔德算是清楚的。 意外的是,皇帝有时却怀有感情——要说这一份感情是对谁的话,不,无论说是对谁,他都会一笑置之。但是,亚尔德还是觉得,皇帝并不是无情的。 “原来如此。不过,我不甚得到陛下的欢心。一旦到了那种时候是会出言相劝……但很可能造成反效果的,请做好觉悟。” “靠不住的男人啊。” “这一点上,还是没变。” “不过,我的朋友哦,我是知道的。你是看起来靠不住,却是意外的能担待的男人。” 达拉谨的情绪似乎突然高涨起来,他那宽厚的手掌拍在机案上。他的讨厌度要上升到八成了。 “……这只是误解吧?” “可能是误解,不过,现在你让我相信了。我的心是需要支撑的啊。” “要作为支柱的话,去找更靠得住的人更好,我并不适合。” 达拉谨呆住了,他摇了摇头。 “你啊,难得有如此的身高,给我变得可靠点啊。” “就算有怎样的身高,有人可是评价我是烂泥扶不上壁……” “这算啥啊。就这么任别人说,你是打算怎么样啊。所以你才摆不了架子,你必须要努力啊。” “我并不希望改变他人的评价。” “消极的男人啊,还是没变呢。” “我开始受不住禁止别人说‘还是没变’这句话的诱惑呢。” “那么就放手去做好了。” 不是自负,而是理所当然的口吻。亚尔德听到后深切地感受到。 ——真真正正的贵族啊。 不理禁止与否,自己想做就去做,他从骨子里就彻底是个贵族。 亚尔德心中所想从口中漏了出来。 “你似乎并不适合当尚书官啊。” “您——” 达拉谨忽然改变了称呼,只见他用那混杂着紫色的蓝色双眼盯着亚尔德,继续说道。 “怎么想先放一边,我只想用这相同的话回敬您一句,您并不适合当尚书官。” 4 “那一个流言,我也略有耳闻。” 远望着游廊的仆人点亮着灯火,宓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那溶在黄昏夜色中的侧面,渗透着疲倦之色。 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么? 现在室内也笼罩在傍晚的昏暗之中。虽然灯火一个又一个点亮,却无力抵挡那迫近而来的夜晚。 “已经是变成了流言了么?” “嗯……在宫廷里,白羊公家的人非常多。不,正确的说的话,是曾经非常多。有不少人和锡安拉王妃一起逃离帝都了。” ——逃离么。 这是说他们并不只是“离开”首都,而是因为不可逗留而离开宫廷。然而,达拉谨的批评是正确的。那一个疏漏的计谋,似乎已经由家人泄露出去了。 “杰沙鲁特,骑士们的动作呢?” “听闻白羊公家的骑士们中有几个人以护卫锡安拉王妃为名,离开了帝都。其余的都没有什么显眼的举动。” “不如说,是动不了?” “是的。” 和贵妇人不同,成年男子的所属是定了下来的。若是白羊公家的亲属,他们是不用为自己的官运烦恼。三位皇子的骑士团无论哪一个,都是接收他们的最大之处。而双子皇子都不在的现在,他们骑士团的处境也成了浮萍一样。不过,就算这样说,他们也不可以随便地去找个地方安身。 他们只能谨慎言行,等待着骑士团解散,或者编入其他的骑士团。贸然作出什么举动的话,就会被处置。 “流言那方面怎么样了?” “似乎说的是品德那个方面。” “品德?” 宓夏耸耸肩,用扇子掩着口说道。 “是关于您那位骑士团的团长的流言。你不会要我说明说吧。” 原来这样啊。在亚尔德心中明白之前,本人就已经对宓夏行了一礼承认了。 “公主真是明察。” 宓夏的目光一闪,老骑士轻轻地扬起眉头。 侍奉过先代黑狼公的杰沙鲁特,他在非正式的场合里,都称宓夏为公主。这不悦的气氛中,亚尔德想起了阿吉鲁以前苦笑的样子了。 宓夏不说,能让杰沙鲁特亲切相待的人少之又少。这是源于长时间的紧密相处吧——不过,这并不是指他会因为宓夏而嫉妒那类的情感,而是和听从先代黑狼公,以及现在的亚尔德的意志的人的那种志同道合的感觉。 不过,宓夏脸上回应老骑士眼神的明朗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在她移开扇子的时候,嘴边已经没任何笑意。 之后是晚饭。 向先代的妹妹表达敬意,以此为名,要和宓夏见面并不麻烦。太频繁的话是会有流言,不过现在则是没什么问题吧。 在现在的皇宫中,充斥着关于双子皇子之死的各种可疑的流言。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去猜测白羊公一派的去留。黑狼公喜欢的是幼女还是熟女这类议论,根本就没有插足的余地……大概。 “身体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哎呀……” “夫人的表情,是不想被我说啊。” 宓夏露出了笑容,但笑容很快又 如水中的气泡一样瞬速地消失了。 ——差一点啊。 先代黑狼公的妹妹宓夏,她在皇宫里拥有广阔的人脉,但却没有卷入深深浅浅的各种特定的派系之中。构筑这种关系网般的交友关系并不容易。在这过程中,她会有想真心相交的朋友吧。或者,她是对自己表露出来的那虚伪的好意,产生了罪恶感。 能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人,估计就是她的丈夫阿吉鲁。不过,他更多的时候因为任务而不在帝都。在皇宫里她应该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想到这些,亚尔德就希望,至少在现在,能让她开怀一点。 门的另一侧响起了人声。杰沙鲁特马上动了。过了一小会,捧着托盘的仆人走进了房间,在亚尔德面前放下热茶,在宓夏的面前放下浸着冰块的冻茶。透亮、精细的碟子上,摆放有简单而飘着香味的油炸点心,模仿应节风物、犹如艺术品般的豆馅熬制的糖果。 “啊,好漂亮。” 宓夏开心地拍了拍手,将送东西过来的仆人叫了过来。 “这种糖果我记得呢。这不就是以前跟随哥哥的人,还是其亲属送来的东西呀?帮我去问一声好。” “遵命。” 在仆人出去的同时,宓夏就将熬制的糖果放入口中,露出高兴的微笑。 “啊,这个味道,真怀念啊。” “我马上着手准备,让公主可以带回去。” 杰沙鲁特不等宓夏回答,就开门去吩咐廊下的护卫。宓夏耸了耸肩,又笑道。 “连拒绝的时间都不给我呀。” 亚尔德吹着从茶碗中缭绕上来的热气,问道。 “皇宫的氛围,就差成这样么?” “锡安拉王妃被驱逐后……人心惶惶呢,都怕触怒陛下。” “那么,锡安拉王妃呢?” “听闻,陛下已经厌恶了她,说‘将两位皇子教得如此愚蠢,这种女人以后再见亦无用’——虽然我希望只是传闻,不过在场的数名女官,都分别如此告诉我。还有,金狮子公的夫人,也是……” 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亚尔德吃了一惊。那位不怎么靠得住的女性,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 “是夫人的朋友么?” “嗯。是我亲近的朋友。“ 亚尔德想了想,这也不是不可能。宓夏的丈夫阿吉鲁,乃是在金狮子公的长子当队长的骑士团里担任副队长一职。考虑到皇宫的人际关系的话,她是不能不与儿子部下的妻子打交道的。而且若只是名义上的父子关系,那就更需要注重体面了。 话虽如此,从刚才宓夏的语气来看,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止如此。 “那么,那位夫人也是在场啊。” “很遗憾……她完全就应付不来。说起来,原本就是因为她儿子的马匹而引起的问题,也怪不得她。” “嗯。” 说起来,成为骚动之根源的那些马匹,乃是为金狮子公的儿子准备的。也就是说,亚尔德将记忆挖掘了出来。 ——那位儿子么? 缠着陆伊,要陆伊和他一起玩的那位天真的少年。 那个孩子已经成为过咒术师的目标了。刚在名门望族出生,就遇到各种各样的大难。她的母亲不堪应付,也是没办法。 “这只是发生在远方,在逃离帝都后发生的事,最多不过是无法确定的传言……听说锡安拉王妃精神错乱,对七皇子以利刃相向。” 留意着冷热,小心地呷着茶的亚尔德一下咕嘟地吞下一大口茶。事态就已经向这种方向发展了? p75(图) p76 宓夏继续说道。 “听说,七皇子抱紧了锡安拉王妃,然后说,母亲大人,我们死在一起吧。” 简直在如演戏剧啊。若是那位代官的夫人的话,很可能就可以编造出大受欢迎的剧本。 “……这个有多大的可靠性?” “什么都说不上。总之,这一个流言在皇宫里正传得很厉害。” “这样啊……现在这情势,白羊公家族的人做好了被处刑的思想准备也是理所当然了。” 听到亚尔德的话后,宓夏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抬起头,说道。 “然而,反倒是妮尔雅拉大人……” “六皇子的?” “嗯,没错。” 妮尔雅拉王妃,她是在皇帝越过沙漠之后不久后娶的王妃。她是南方的大势力藩王的女儿,作为绥靖政策的其中一项嫁了过来。南方人对宫廷政治并不感兴趣,那些被称为藩王的地方领主,只要能守住他们各自的领地就心满意足。这就是他们的态度。不过,从宓夏的报告听来,这位妃子是个唯一的例外。 虽然身在派系之外的宓夏能窥得的情报少之又少,不过这样反而让她觉得妮尔雅拉王妃是认真的。她说,这位皇妃可能在非常拼命地为六皇子能得到帝位而在出谋划策。 “这几天,传言泄露得更加之厉害。听闻她说出了已经厌恶了皇宫啊,毕竟是流有帝国血统的孩子,连对儿子也不能抱有爱啊之类的话——这是在以前完全想象不到的状况。” “……局势不稳呢。” “嗯。看似内中有什么在涌动……她讨厌儿子的行为会连累妃子遭受处罚这种做法,她这样做大概是想将她的这种想法婉转地告诉陛下吧……我是这么想的。” “她是想劝谕陛下要宽容么?相当绕弯的做法呢。“ “因为这很危险。” 对此,亚尔德只能苦笑。这的确是风险相当高的行为。 “在允许向陛下直言进谏的场合,也是如此呢。” 说到这个,亚尔德自己也是被允许直言进谏的。不过,对于生了孩子的女性,似乎应该更加宽容地去相待才是。 “被允许的,只是揣摩陛下的心意,然后回话——就此而已吧。” 宓夏毫不留情地将实情指了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不大,不过目光却很坚定。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妮尔雅拉王妃,其实她走的是近路哦。” “呃?” “听说,四皇子他求过饶。紧紧抱着陛下的脚。陛下却一脚踢开他说,你已经是毫无用处,为什么还不明白。” 亚尔德将茶碗放回机案上。没失手掉下去实在是太好了。 “这个是事实么?” “我不知道。因为都不是我亲眼所见的……流言已太多,真伪也难以确认了……不过说到我的想法的话,确实像是他们会说的话,陛下会,锡安拉王妃也会。” 亚尔德尝试回忆起锡安拉王妃的容貌。不过太难了,因为亚尔德和她就几乎没见过面。 “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么?也就是说,是陛下……” “不……金狮子公的夫人去探望的时候,这个谣言已经传起来了。说她卧伏在地的原因,也是被陛下踢了。夫人是听到这个谣言之后,想去尽量安慰一下她而去探望的。不过,女官却说锡安拉王妃心情不好而没见成。没办法夫人只好离开。可是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锡安拉王妃自己却从房间里出来了,说无论如何要再去哀求陛下一次……听闻夫人没能拒绝同行的要求,于是就两人一起再去见陛下。” “那时还在世吧,四皇子。” “嗯,那时候,还没有。” 于是,后面就是皇女尽力的时候了。 忽然,亚尔德想起了锡安拉王妃对皇女的努力的评价。 虽然皇女本人并没说,但根据周围的人说,谈起皇女在第四皇子房间前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将皇帝的 第二章 1 亚尔德呆呆地看着天空。 这一片地区的季节,在初春播种前,以及秋天结束后都会有一次豪雨。初春的雨主要是大量地集中在上游,然后和融雪汇合,不时会席卷平原地区。不过,秋天的雨水范围却是更为广阔,并且雨量相当平均。人们都说,那如雾一般的雨水就是在预告,冬天已不远。 天空中薄薄的云相互交缠,似乎在呼唤着雾雨。 不过,亚尔德听到的,却不是寂静的雨声,而是那位有着善人之外貌,却是盗贼出身,软硬不吃的代官石冉佳。 “这准备货款的付款通知文件,请问怎么处置呢?大人要过目么?” “交给你了……等等,数目增加得很厉害啊?” “是的,增加了两倍有多。顺便,铁匠那边也有请求。” “铁匠?啊,武器么?” “是的。因为要重新制作之前已经添上了纹章的武器,这部分的钱。” “价格已不能再低了吧?没去蒙骗别人吧?” “是的,小人是不会再这么做的。” “那交给你了。” “遵命。之后,再就是……水渠公事的报告书,这是再申请的部分。还有就是向过往行人征收过路费中,处理失当的一件事。” “头领携款逃跑了的那一件么?” “是的。收到报告,说人已经抓捕了。现在正在护送中,三天后到达。准备和其他诉讼中的案件一起,让大人裁夺。” “三日内。” “遵命。那么,关于这一件事,这边的报告书,要由大人的命令……” “啊,想起来了。是关于过路费的调整,以及这名头领的下属的编成么?” “是的。” “放在那里就行了。” “遵命。另外,这是别的府邸的估价单。总觉得,资材搬运费用的估算并没有列上去……打回头么?” “让我看一下。放在那里吧。” “遵命。接着是,哦……北边的村那边,送来了书面文书,希望大人能够亲移贵步去裁断。” “又是土地诉讼么?” “大人明察,正是如此。” “先去调查。然后派遣官吏丈量土地,与台账对照。” “之前就在想大人恐怕需要过目,所以小人已经作了一份抄本。因为在六年前台账有一次更换,所以之前与之后的都抄来了。” “原来如此。这次的台账更换,有继承的么?” “小人这就去详查……这里是耕作权的买卖。” “放在这里吧。” “遵命。之后呢。” “还有什么事了?” “蜡烛商有了新的构思,想加工新的御用蜡烛贩卖,想征求大人的许可。” “准了——不,等等。构思,是怎么样的构思?” 亚尔德的目光留意到了桌上堆积起来的文书,以及正从右边走往左边的石冉佳的身影。 “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亚尔德一看递过来的纸张,不禁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声叫了出来,这一声的含义他也不明白。 看到蜡烛商这一份要满溢出来的创作之魂,亚尔德只能够哑口无言了。 石冉佳递过来的纸并不止一张。亚尔德战战兢兢地慢慢浏览,于是就在第二页那里看到了。正值黑狼公御用商人正式更名为尚书卿御用商人之际,特意准备的全新商品——上面得意洋洋地写道。 尚书卿御用专门店的印章,已经作好了。 在亚尔德成为黑狼公的时候,石冉佳的妻子提出的生财之法,并不限于生产蜡烛。比起欺瞒亚尔德然后被撤下招牌,以这样的形式结下契约再卖会更加妥当。在那次得到亚尔德时候承认后,她认为所有的商品应该带有黑狼公御用商人的印章。事情就变成如此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印章就成了信用的象征。 也就是,还在赚着钱啊——以这次隐居的“骚动”。 因为亚尔德要隐居了,所以就出现了属隐居后的印章。思维如此之迅速,当然就是石冉佳的那位夫人了。听到一个消息,马上就写好下一步的剧本,太可怕了。而且,这个剧本看起来还大受欢迎。谁会买啊!虽然亚尔德很想抓狂,但这既然是对方的财路,自己也不好出声阻止。 当然,做出那个舞台剧的家伙们肯定会买的。他们会将尚书卿御用商品一起都买下来。因为是在公演时再卖出去的,因此他们得到的会是批发价。听闻,若他们贩卖仿造品,就不再给他们剧本。听闻这效果不错。真是可叹啊。 ……那个舞台剧的事,就先不去管了。 亚尔德发现蜡烛样子变了,是在隐居开始之后。 最初,蜡烛商只是做印有“黑狼公专用”印章的蜡烛。但她配合公演卖蜡烛的主意却没有成功。那个舞台剧也招呼了代官的妻子去看,却成就了火上加油的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配备到舞台剧中的名场面之中——舞台剧中的亚尔德,有时会向女演员献上鲜花,有时会以意义深远的目光四处张望。光是想起来,亚尔德就觉得很烦躁。当然,他本人就算知道那些花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些花会是什么形状,更完全不知道他们献花是什么世俗方面的知识——配合登场的鲜花的颜色的,大概就是六色组的蜡烛,不止是颜色,还混入了香料。然后,不止这些事先宣传的蜡烛,最终连雕刻蜡烛这种精致的商品都做了出来。自此开始,亚尔德实在猜不出这些商品会展开到什么地步。 就犹如那些不会变化的品种,却产生了新的品种一样。 有一段时期,连生产刻有亚尔德肖像的蜡烛方案都出来了,但却被杰沙鲁特驳回了。还是那一个可怕的理由,若这个成为了咒杀的道具可就不好办。 关于蜡烛上的画,杰沙鲁特似乎仍然不服。不过代官的妻子主张说,只要不像就没问题了。于是附上这个古怪的条件之后,代官夫人的要求就被批准了。 最好要跟亚尔德不相似。在这条件之下,蜡烛商不但没有泄气,似乎反而激起了其艺术创作意欲。今回也是。能做出带有这种图案杰作的匠人到底有多少个啊,亚尔德很想挠头。 说回来,精致地涂着彩色图案的蜡烛,为什么会有人要啊?亚尔德从这里开始就无法理解了。怕浪费,不就不舍得用了么?蜡烛身上能见到“隐居纪念”的文字,这果然是用作纪念之物么?侧面画的恐怕就是尚书卿,也就是想画的是亚尔德。不过,已经不是相似不相似的问题了,而是完完全全成了别的人。这个人的五官大部分都不像是古王国人,而是土生土长的,帝国贵族的骨格。这样一来,错综复杂的尚书官像就会在世上出现并流传了么?想到这里,亚尔德心情不禁复杂起来。 这页的下面仍然有纸。亚尔德继续看下去,于是就见到上面写着的是各种黑狼公时代的各种刻绘蜡烛组合的提案。那一个以热情,华丽的笔触描绘出来的肖像……非笔墨和言语所能形容。五支并列起来,亚尔德当平尚书官的时代,在北岭被提拔成为皇女的副官的事件,被授予黑狼公,被任命为北岭相,然后是被获准隐居回复尚书卿,请欣赏这半生的生涯——蜡烛商在上面如此写道。字写得不错,但却因为乘着兴头开始在上面附了文字图案等装饰,所以变得极其难认。画这幅画时的蜡烛商,也是在兴头上的吧。要解读的话,还稍稍需要些时间。 “请欣赏尚书卿的半生”的刻绘蜡烛。 这样很愉快么?亚尔德开始思考。蜡烛商是乐在其中吧。这本身已经是自明了。但是,蜡烛商以外的人呢?有谁 呢?会有买的人么?而且这个又有什么价值啊? 完全搞不懂。 自己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说起来,难得被准许隐居,但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依然一点都没有变,这算啥啊。太难理解了。 “卖得好么?这种东西。” “当然卖得好啊,根据不同的贩卖方法。” 石冉佳自信地说道。 “但是这种看上去如此费事的商品……无法量产的吧?” “我听说也在增加匠人了,但能制作多少出来就不用说了……情况就是如此。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有稀有的价值。” “蜡烛的?” “是尚书卿御用的,蜡烛。” “……随你们好了,我觉得。” 心里话又不小心说漏了。 “那么,这个就批准了。” 说时迟那时快,石冉佳就将蜡烛商的杰作从亚尔德的手上取了过去。一副生怕亚尔德改变主意之势。 “这个就这么赚钱么?” “对此乐在其中的百姓也是有的哦,大人。” “对蜡烛么?” “是尚书卿御用的蜡烛。祈祷隐居蜡烛也会有的。” 世上有这种东西的么?似乎是有了。 “是承载大家的祈求,祝愿我愉快的隐居得以实现?” “大人英明。大人心中所望,已经通过那个舞台……通过那个,大家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大家都在心中祈愿,希望大人的身体能够得到休息。” “于是就去买蜡烛么?” “是祈祷蜡烛。” “之后就是庆祝了吧,那个——” “会是新的蜡烛呢。” 清爽地接过亚尔德的抱怨的,是陆伊。不事先通报一下就从平台那边进来,礼仪去哪里了啊。陆伊口中连骑士的行礼之言也没说,就大步走过来,凑过去石冉佳那边,看了看他手上的纸张,然后笑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新品么?看起来相当不错啊。帮我向蜡烛商下订。” “遵命。” 亚尔德的口像傻子一样,张着不懂得闭上了。当他察觉到这一点时,他甚至觉得没啥必要闭上自己的嘴,于是干脆出声说道。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 “这个蜡烛商,做得一手好差事哦。有收集的价值呢。” “不是已经搞错了,变成了奇怪的差事么? “哈哈,一点没变啊,老师您还是那么话不留情。” 陆伊爽快地将头发向上一拨,笑了起来。然后,他拍了拍石冉佳的肩膀。 “抱歉,我要和这位隐居的大人有点话要说,你可以先出去一下么?” “遵命。” 见到石冉佳的这份顺从,亚尔德真想质问他,你到底侍奉的是谁。石冉佳抱着蜡烛商的图纸出去后,恐怕就会飞一般冲向厨房,将得到亚尔德准许一事向妻子报告吧。之后就是蜡烛商的大显身手了。 还是应该去撤回这个准许好一点。亚尔德心中犹豫着,但还是摇了摇头。只不过是蜡烛而已,自己眼不见就心不烦。确实能赚钱的话不就让他去赚好了。陆伊收集起来的那些,挑个机会一把火烧掉就可以了。 幸好,只是蜡烛而已,无论多少都能烧得起来。 “……那么,有什么事么?时候差不多了,再不出发的话,就会耽误去北岭的行程了。” “出去之前来大人您打个招呼啊。要劳烦隐士大人移玉步这种不明事理的行为,我是做不到的,于是自己过来了。” 陆伊微笑道。他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瓶酒。好可怕。 “我可不会允许在长距离飞行之前饮酒这种行为哦。” “分一点酒喝也可以嘛。那边已经相当冷了。” “为了取暖的话,喝些便宜的酒就可以了。鸟厩那边应该已经准备了的,虽然只有少分量。” “真冷淡啊。” “什么东西都是需要开支的。” “隐居费用么?” 亚尔德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机案上那堆积着的文书。 “就算没有隐居,我也没有可以乱浪费金钱的地方。” “您是说请我喝酒,也是浪费钱财么?” “当然。还给我吧。” 亚尔德伸出了手。只见陆伊皱起了眉头。见到他的神情,亚尔德依然没有退让之意。放这里的都是笼络会谈对象的高级酒,花了大本钱的。 “真冷淡啊。” 陆伊只是将相同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却没有把酒还给亚尔德,反而径自地就坐在椅子之上。他似乎还未想出发。没办法,亚尔德也只有坐下来。 “那么,你要对我说的,是什么事?” “那位公子的事啊。” 眉头不由得皱了。察觉到这一点的亚尔德心情变得有点复杂。 亚尔德也明白,不要以个人的好恶作为判断的基准。但是,那位公子——换句话说,就是来自于北方作为人质逗留在北岭的那位雷兰多,亚尔德也明白,自己是怎么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当初,亚尔德推测他是为了保护他的妹妹陆希露,那名在北方大地称作被选中的人,拥有接近土地神的力量的孩子而甘愿当作人质的。不过,他当真是这样一位如此值得钦佩的兄长么? ——哪有可能。 若是考虑到他是要保护妹妹,那么陆希露的处境,理应是更加糟糕的吧。何况,不是他自己这样告诉皇女的么——阿=巴鲁斯是一位没一个地方像人的少女。 到底,“像人”指的是什么呢? 知道妹妹受到何等对待之后,还抛弃了她的雷兰多,才是更加的不像人吧。 回忆起那位不懂得如何与人取得距离的少女,亚尔德的胸口就觉得一阵苦闷。孑然一身的不说了,她明明是有血亲在旁的,但为什么—— 现在说的并非陆希露的事。亚尔德将心情切换过来。 “那位公子,他怎么了?” “有点,对皇女殿下献媚过头了。” “……你没有被陛下的过度保护传染了吧?” “若是陛下的话,在抱怨之前,就会这样子了哦。” 陆伊把手移到脖子边晃了晃。陆伊的意思是指,他大概会被皇帝杀掉。亚尔德也深有同感。如果与北方爆发了战争,皇帝就会用麻烦的北岭人将蛮族拖住。在战事紧要之际,引兵逆河而上,攻占对方的大本营。然后再在这有利的条件下要求停战。若然顺利的话,北方会成为属国或者直接被帝国并吞,北岭从国降格为郡,变成直辖领。最后,将皇女带回身边。如此一来,鸟的支配权也会落入皇帝的手中。亚尔德一口气地顺着想象下去,皇帝很可能是这样策划的呢。 实在不愿意去想啊。 “……嘛,我们的北岭王也是适龄的姑娘,那位公子也是处于合适的年龄,他大概是对吾王有兴趣吧。没什么好奇怪的。” “您太阳穴附近在抽搐哦,老师。” “是么?若是这样的话,不是因为现在有一个意图用模糊的情报陷我于不安的家伙,蛮不讲理地想拿走我的酒么?” “因为,他在弓术的练习之类的时候,让皇女殿下示范。然后胡扯什么‘力量的运用没有丝毫的浪费,真不愧是殿下。请务必让在下学习’之类的。” 自己的太阳穴有没抽搐先不说,这件事不禁让亚尔德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 “好小子,干得不错嘛,这样的感觉呢。” 陆伊代亚尔德道出了心中所想。正是如此。 “那么,酒瓶什么时候可以放下来呢?” “老是拘束于小节,可不会受女性欢迎啊。” “这正是我之所望。” 亚尔德伸过手,将酒瓶没收过来。陆伊并没有拦阻。从这点来看,大概他并不是真的想把酒瓶拿走。 就算是这样,也只是碰巧……亚尔德不过是这样认为而已。陆伊的目光略带哀愁地追着酒瓶。只听得他小声说道。 “以前我跟老师您说过了吧。” “是哪一件事呢?” “以既成事实来成为皇家的一员。持有这种野心的男人,难保没有啊……这个。” “要说有或者没有的话,是会有的吧。不过,以那位公子的立场,这——” 会怎么样呢? 就在亚尔德思考的时候,陆伊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题。 “考虑到他身为人质的这一点,他的立场很靠不住。这的确是呢。不过,若是有亲人在身边,反而会让其感觉到危险,不是么?这样他就不会硬来,从而会产生离开的念头。” 离开?到哪里?心中所想的已经到了嘴边,但亚尔德这次还是忍住了。 “王是怎么想的呢?” 皇女的性格,应该不会允许那种不合己意的人对自己过分亲昵。但是,陆伊却耸了耸肩膀,回答道。 “这种微妙的话题,为什么非要跟我谈啊。还是拜托老师你好了。” “这很奇怪吧。恋爱这种话题,你的经验不知比我丰富多少倍啊。” “哎呀哎呀,身为我的人生的导师,却问出这种问题。这也是老师的职责么?” 说谁呢。我又什么时候,成了谁的人生导师啊? “我教吾王的,乃是历史。” “能让公主殿下乖乖地听课,是因为教的人是您啊。” “确认吾王的想法,跟教育是不同的好吧。” “若只是单纯的确认的话。但是,这并不是终点。您明白么,老师?之后的才是开端。确认了公主殿下的心情是怎么样后,就是指导了。绝对会变成这样的。” 亚尔德叹了一口气。不能继续下去啊,这个话题。 “这个冬天我不回北岭了。吾王就拜托你了。” “您这是认真的么?” “没有交通手段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说,不回北岭过冬没问题么?” “我已经不是北岭相了呢。” 既然已经获准隐居,那么就不能再继续留任在职位上。为了成为北岭相而被赐予的黑狼公的这个爵位既然已经失去了,那么也就不再需要北岭相这个职位。 在官面上,相位空出之后,管理尚书局的,就由一位被称作北岭的长老的人来担当。前些年,在皇女作为太守刚到北岭到任之时,朝议之上纷乱不堪,在那个时候委婉地平息北岭人怒火的,就是这位老人。现在他虽然也有继续出席朝议,不过听说很多时候都在打瞌睡。对北岭之事已不放在心上了吧。不过,说起他的实务处理能力的话,只能说,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会让人相当担心。 “不过,您还是公主殿下的副官吧?” “吾王是这样对我说过。” 之前,亚尔德总算没在皇宫晕倒。当他回到府邸正要放松下来的时候,皇女却爆发了。当然,只是通过传令官。不过,事后传令官对他说嗓子作痛,所以当时是相当厉害。 亚尔德自己呢?总之,当时就已处于意识半失未失之之际,所以一丁点记忆都没有留下。只不过,他清楚地记得,皇女对他宣言,要任命自己作为她的私人副官。因为亚尔德当时被皇女抓着衣襟使劲摇晃,本来已经很厉害的头痛也随之越发猛烈。在如此体验之下,想忘记也难。 “身为副官,必须得回去啊,老师您不是这样想的么?” “我已经奏上吾王,冬天要在这边过了。考虑到我的身体,吾王也答应了我,完全没问题的。” “啊,身体问题呢。确实是个问题呢。” “是啊,北岭的冬天关系到我的健康问题啊。” 陆伊苦笑着回答道。 “被抓住这一点了,我真是太弱了啊。不过,鸟厩长说过,一旦入冬,就不可再作长时间的飞行了。趁现在,不回北岭露一下脸么?” “你这么说的话,二十日之前左右,已经往来过一次了。” “雏鸟们,一定很寂寞的。” 对此,亚尔德不由得有点心动,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二十天之前的那一次,他就被冲过来的雏鸟撞倒,后脑和左肘都撞伤了。它们那种欢迎方式对自己来说有点危险。自己一坐下来,它们就将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在床上的话就马上跑上来,让亚尔德头痛不已——它们的大小,已差不多不允许它们这样干了。 “替我好好疼爱它们吧。” “真冷淡啊。” “因为我是冰之尚书官呢。顺便,尚书官的冰之类的,会不会好卖呢?” “冰是由纳格宾专卖的吧。不和他商量一下可不行啊。说起来,那家伙还好么?” “我想他的日子挺不错的,应该。” 表面上只是一个商人,实际上却担任着皇帝的传令官之职的这个男人,从夏天开始,一直就在亚尔德的周围转悠。虽然对此他口头上含糊不清,但似乎是皇帝的命令。 终于要监视我了么?想到这一点,亚尔德心头也有点苦涩。不过,他虽是传令官,但并不是正式的,没必要很重视地对待他。所以,亚尔德就决定不管他了。不过,若是做过头的话,皇帝可能会抱怨的,所以,处置要适当。 “他也是被老师您扰乱人生的人之一啊。真可怜呢,他大概是想回到帝都的店里的吧。” “你相当体贴呢。” “老师,您不是也想回到北岭么?” “你是被吾王买通了么?” 亚尔德觉得陆伊在纠缠自己,于是语气可能就变得有点不耐烦了。不过,这似乎对陆伊并不起作用。 “对奉上自己的剑的人,不存在买通一说吧。我是骑士哦,会执行公主殿下的每一个命令。若是她命令我带你回来,我就是绑了老师,将您吊在鸟爪子上,也要将你带回去的啊。” “……可不可以,用普通一点的方法运送么?” “因为,老师会抵抗啊。” “不不,我会老老实实的。请好好地对待我。” “嘛,公主殿下并没下这样的命令,请老师安心。既然无法下命令的话,那么可以拉着尚书卿的袖子,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求你了’怎么样?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公主殿下凶狠地瞪着我呢。” “楚楚可怜……” ——皇女么? 亚尔德想象不出来。不过,她凶狠地瞪着人的样子,倒是能清楚地浮现在眼前。若是她的视线能砍下人的脑袋的话,陆伊恐怕现在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不过,陆伊本人却完全没感受到身上的丝毫危险,只见他拨了一下长发,寻求亚尔德的同意继续说道。 “老师不觉得这不错么?公主殿下就没露过这种表情,一定会很有效果啊。” “的确,这稀有价值是非常高,但是不可能吧。” “没办法了,只好提前训练,一直到入春好了。” 你打算训练什么啊?求人的方式么?还是如何摆出可怜的样子?又或者是两方面都训练么? 这种事让雏鸟去学就好了。不,连去学的必要也没有,就应该任由它们。不要再增加什么可爱的东西了。 为了迎接自己, 皇女冲了过来将自己一下推倒。想象到这个情景,亚尔德的头一下就痛了起来。看来自己是出问题了,皇女和鸟儿可是不一样的啊。 “对自己侍奉的王,用‘训练’这种词可是不当的,将军。” “一旦入春,皇女可能会借着鸟儿的势头逼过来啊。到时候怎么办呢?” 听到陆伊说出如此毫无根据之言,亚尔德断然回答道。 “既然要不得不借着势头,那么就表示这见面原本就并非是必须的。我既然身为师长,到时候会如此奏上的。” “这样啊。那么,我会帮老师转达的。不过就算如此,老师还是太冷淡了啊。” “我觉得我一直都是这样。” “不,看起来比平时心情更差呢。” “嗯。心情的确是不好。” “明明自己隐居的夙愿得意实现啊。” “这种——” 亚尔德再一次望向那堆积如山的文书。若是能用手将它们全扫落在地上,然后走出这个房间的话。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并不是隐居。” 他口中尽力地否定。而且,他的声音很小,努力地避免别人听见。无论怎么说,这也是真上皇帝特别的眷顾而赐予的隐居,若是他说漏嘴,说出这并不是隐居之类的,恐怕很可能就会被‘隐居’,离开这个现世了。 “贵族的隐居,很多时要么被继承人赶了出去,要么就是家主卸职,在暗中活跃。肯定会这两种情况的其中之一的。不过老师并不打算走这两条路就是了。” “不说被赶出去了……” 必须树立继承人,才是当务之急。 “嘛,没办法呢。不得不承认,比起北岭,教育继承人才是眼下的第一要务。” “……他是个能干的孩子呢。” “刚才,他过来为我告别呢。很久没见过他了,长大了啊。他是次子吧,以后说不定长得比阿吉鲁还要高。” “原本的,次子呢。” “没错,这点很重要。现在是黑狼公了。” 皇帝准许亚尔德隐居,换言之就是命令他隐居。如此一来,不赶快成立继承人,家名就会消失。对亚尔德来说,守着“黑狼公”这个家的意识并不强。但是,若皇帝又一时高兴,将这个家名以及领地给了谁的话,到时候该怎么办呢?从先代开始就躲藏在领地里的沙漠之民的存在,若是被皇帝知晓的话? 无论如何,继承人都是必须的。 当亚尔德再一次去探问阿吉鲁和宓夏的态度时,这一次,双方一下就谈妥了。他们心中大概也有维持“黑狼公”这个家名的危机感。他们是相当重视家名的,在这一点上,亚尔德与他们相比,连拍马都赶不上了。因为他们一生出来就是贵族。 亚尔德首先通过由达拉谨帮忙,将养子收养手续的文书准备妥当。然后就在忙这忙那的时候,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文书上是如此,不过还没有公开发表。” “这件事,只能等到新年祭了。虽然年龄上长男更适合……少主的年龄,未到十二岁?” “是的。” “有去学舍么?” “不,我听闻他并没有去学舍学习。” 集合了贵族师生的学舍,十二岁就可以入读。不过,阿吉鲁说过,他的俸禄要将儿子们全部送入学舍的话很是困难。长男总算送进去了,但是要把次子也送进去,就实在是…… “还是尽可能让他进去读书比较好啊。因为在那里能学会各种东西。” “我打算在新年的公开发表之后就将他送进学舍。” “那不错。” 只是学问的话,亚尔德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可以教他的。不过,关于贵族社会的常识,亚尔德就完全无能为力,或者应该说,亚尔德想向他学习。 在学舍里,他能学会这些。顺便,也能结交到人脉。而会结交到怎么样的人脉,就看他自己了。 “在进入学舍之前,我打算让他在这里住。不了解领地的领主,只会是无为。” 虽说在长假中会回来,但是一旦入了学舍,在那边生活的时间应该会多一点。亚尔德心想,必须在这个冬天里让他熟悉这个领地。对亚尔德自己来说,也是同样如此。对他来说,成为领主时日尚浅。代替时常不在的继承人,照顾他的领地的各个方面,亦是隐居的职责所在。就算隐居了,更深入地了解领地是很有必要的。 “没办法呢。那么请在冬天的这段时间里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过呢,我可照顾不来公主殿下啊。特别是关于恋爱的方面,完全不行。” “为什么呢?” “若是被公主殿下喜欢上了可就麻烦了。” 陆伊微笑着站了起来。见此亚尔德也站了起来。不过,他要说的话却被打断了。 “那个……” “因为谈论恋爱,就会向那个方向发展。我不想靠近公主殿下。有什么万一的话,即使是强暴的风雪,我也会过来接老师的……不,还是将公主殿下带来这边好点啊。嘛,我会想办法的。 “那么我告辞啦。”一说完,陆伊就转身迈开大步走出屋子,骑上在平台处等候他的鸟儿,呼一下就飞上天空。 这一切迅速得没有给亚尔德任何回神的时间。 没能和陆伊道别,他就这样骑鸟飞走了。追在背后的一个黑影,估计就是从设在围绕街区的碉堡那里鸟的厩中飞出来的骑士的鸟儿吧。要回北岭的,应该并不只有陆伊。 “……这莫测高深的。” 亚尔德沉吟着,抬头望向天空。 脸颊上传来冰冷的触感。亚尔德伸出了手,让掌心也承载这股湿气。秋天的蒙蒙细雨,开始了。 自己能伸手触摸自由的那一天,也会来临的吧。自从皇帝宣布自己隐居之后,各种各样的工作就只是不断增加,都压在自己头上。虽已被人称作隐士大人,但亚尔德唯一想回答的就只是,“谁在隐居啊”而已。 哪里能够忍受得这种只有名义上的隐居?!无论如何,将来绝对要实现理想的隐居!虽然亚尔德自己心中许下了这样的许诺,但无论如何还是难以释怀。 ——梦想,触及了之后就不再是梦想了吧。 这与即使能飞在空中,也无法完全摆脱地上的烦恼一样。 2 秋雨绵绵,阴郁的天空一直持续。早上没有阳光,空气冰冷,说这是冬天也没什么问题。换言之,非常的寒冷。 不过,亚尔德却在默默地走着。亚尔德觉得,若一下疏忽说出“冷”这个字,恐怕就会让人穿上厚重到自己动都动不了的防寒衣物。 亚尔德散步的地方是围绕着中庭的走廊。虽是有屋顶,但只有一边是墙壁。若被露空的一边飘过来的雾雨吹在身上,不觉得冷才是奇哉怪也。然而,隐士大人说冷,乃是他发烧的征兆,被杰沙鲁特敦敦教诲的骑士们可不会考虑别的情况。 无论冷热,他都习惯了默不作声。这时候,不就连说话都越来越没有必要了么?若自己能达到这种境界,说不定就真能够隐居了……亚尔德心中涌起了这种无稽的想法。这一半是因为自己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不过,因为这寒意,现已渐渐清醒。 隔开走廊与中庭的,是成人膝盖高度左右的级差与数不清的柱子。柱子所支撑的是二楼的地面。这一座宅邸,有数个庭院,不过无论哪一个,都有走廊盘绕。 可能是因为洪水比较多吧,亚尔德心想。一楼的设计容易让水流过,二楼则是确保地面的面积。想出来的这种施工方法,不就作为了一种建筑文化而扎根于土地上了么? 领地首都的街道,果然是花了大量的工夫,让其不会被水淹。这种洗练出来的盘绕走廊——似乎是这么叫的——这种建筑方法已经普及,哪一处的宅邸都是如此的做法。几代同堂的住宅,在建筑物中央处也有中庭以及盘绕走廊。 中庭可以用作饲养家畜。一般会是猪,鸡,山羊。在黑狼公的府邸的里,也有将中庭视为自己领地,趾气高扬的大公鸡。亚尔德决定停下来不踏进去。被它踢几脚会痛的。 胡乱地引入中庭,以首都为首,旧南方王国地域情况都一样,但南方的中庭很多是可以从屋子直接走进去的,也能偶尔见到家畜。因此,整体的印象给人就相当的不同了。 现在,亚尔德眼中的中庭并没有家畜,只有一名少年在一个人挥着剑。他的金发都粘在一起。可以看出,他的练习已经持续了相当的时间。 这名少年,才是下一任的黑狼公——也就是亚尔德的养子。 亚尔德并没想到的是,收养一名养子竟要花费这么多的钱——若是考虑到当时自己在被授予黑狼公的情形,自己就应该预想到。 对家世大的贵族,仪容仪表都有相应的要求。因为是暴发户所以欠缺威严的这种批评,亚尔德本人不在意就没问题了——这种想法可不行。因为臣下会感到丢脸,被人取笑,若最后发展成争吵斗殴,那就麻烦了。 皇女的体面也必须考虑。本来她就被人诟病,“明明是女人,却要受命为王,何等的自以为是,理应奉还王位”,“小孩子的游戏也应该给我差不多一点了”之类的,亚尔德也想避免别人轻视自己这个平民出身的副官。因自己的出身对皇女的身份造成不必要的贬低,这并非亚尔德的本意。 面对面的时候,亚尔德也常被别人这样说。对此,亚尔德曾这样回答,“是么,不过这是仿效您的衣着,在您光顾的同一个店子里,照着一样裁制而成的啊。”当然,他并没有说假话。因为他叫管家去调查过,然后拜托那家店的店主,要用朴素而且最高质地的布来裁制。当然,亚尔德命令了绝对要对那些贵族保密。 亚尔德举出贵族们平时爱光顾的店名,然后说长衣,靴,戒指等等身上穿的各种东西,都是在这间店那间店买的。本来是想学习贵大人您的品味,但自己生来的气质还是无法掩盖啊云云。给了对方这样一个台阶下之后,那些出不了声的贵族们几乎就都躲开了。 开销很厉害。因为掩口费也算入了价钱里头,所以比市价都要贵。管家脸都发白了,而杰沙鲁特却提出了可怕的提议,若亚尔德希望,就威胁对方让对方价钱收便宜一点。不过,亚尔德还是按对方的价钱买了。 因为亚尔德心想,这种蠢事,不是笨蛋的话怎么能够做出来啊? 只有一个跑去裁制比亚尔德的更加上等的衣物来对抗亚尔德的笨蛋。当亚尔德称赞道“真是不错呢”的时候,对方却一反常态回答道,“看出这个的您也是相当的厉害啊”云云,向亚尔德展示他的笃爱之意,倒是让亚尔德困惑不已……嘛,这个就不说了。 成为了暴发户的养子的话,世人的目光也会变得严厉吧。总会有一些绞尽脑汁在背后说坏话之辈。就算是齐备了衣装与铠甲,头盔等,该避不开的还是避不开,只不过能避开的范围稍稍扩大一点而已。 ——十二岁么…… 亚尔德心想,从现在开始,请好好的快高长大吧,那个阿吉鲁的儿子。他现在身子瘦弱,还像个孩子。不过,到那个时候,他的肩阔,胸板大概都会变得很厉害。 想到要为他频繁改衣服以及其花费,亚尔德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听到了亚尔德叹气的声音,少年发现了亚尔德。他放下剑,端正姿势向亚尔德行了一礼。这种情况下,亚尔德当然不能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于是亚尔德走下通往中庭的步级,来到继承人的面前。 “早安,父亲大人。” “早上好啊。本来没打算打扰你的。” “哪里的话。” 亚尔德低头看着他的养子,感觉束手无策。 是个好孩子呢。率直,也很维护亚尔德。只不过,怎么说呢…… 想来想去之后,亚尔德圆滑地回答道。 “基南,你喜欢剑术啊。” “是的!剑乃是骑士之魂。” 他立刻回答道。不过,他似乎想起来这话题并不适合完全不会剑术的义父,小脸上马上露出明显的不知所措的神色,目光也移到一边。 他的这一份细致的关怀,可以说是继承了宓夏。这虽是宝贵的品德,但太过露于脸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亚尔德心中不禁为他打气,说道。 “是呢。为了能在紧要关头能运剑自如,现在勤奋地去练习是件好事。” “嗯!” 就算直接跟他说不用在意自己,也只会更让他不知所措吧,那不如换下话题。亚尔德心中一边思考,一边开口道。 “我因为是尚书官出身,所以无法向你解说骑士的心得。剑是否为骑士之魂,这个是非我所知的领域。不过,你出生在骑士之家,作为骑士的儿子被养育长大,这一份自信是不会忘记的吧。只是,我对你的希望是——” “嗯!” “——有挥动这把剑的勇气的同时,也有不去使用这把剑的勇气。强大乃是力量,强者不免会骄傲。这个不但自己会意识不到,而且必定会出现欺负弱者之事。若骑士之魂是剑,那么就请记住,要让它凛然高挂,不要让污秽之物去玷污它。” “嗯!” 不好,稍稍有点过头了。基南的眼睛已经在闪闪发光。亚尔德非常记得这种目光,换言之,很像塞鲁克。 “……吃过早饭了么?” “不,还没有。” “那么偶尔一起去吃吧。” 亚尔德平时的进食一般都是送到他的房间里,他极少去食堂。今天,他察觉到自己活动太少了,于是就出房间走走。 “是,非常乐意。” 他们回到走廊,和侍候在那里的护卫汇合。因为基南也有护卫,于是人变得相当的多。 基南接过递过来的毛巾,擦擦头上的汗水。他的头发都粘在一起,衣服似乎也湿透了。 “拿些替换的衣服过来。我在这里等。” “遵命。” 亚尔德当然没有湿身。于是就这样带着护卫去食堂。基南也很快就回来了。他是跑得相当急,还在喘着气,发边还没有干透。 在那里,亚尔德看到了杰沙鲁特。 “大人,要老朽跟随么?” “正想叫你的。” “突然插队了,非常抱歉。” 杰沙鲁特礼貌地低头行礼。基南似乎有点吃惊,不过很快他就点了点头。 “很欢迎呢。” “不胜感激。” “自先代的忠臣,不可能不欢迎您的。” 这是相应的对答。不过在稍稍之前,杰沙鲁特对基南来说还是如同云端的存在。关于突然要摆出威严的经验,亚尔德可是这位少年的大前辈。他又想起了种种辛酸之处。 这真不容易啊。 地位的突变,若是处理不当,就很可能会失去别人的信任。地位的差距所带来的威望,会改变自己的品德,可能会招致性格的转变。 亚尔德成为黑狼公之后,也经常频繁被人说没有变,乃是因为发生改变才是人之常情。当手中得到权力之后,人就不得不发生变化。对亚尔德来说,则是渐渐不去在意蜡烛的价钱,平时走动也带着长长的一队护卫,对杰沙鲁特下命令也变得理所当然。这些都是他相应身份所产生的变化。 当然,身边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若亚尔德不是黑狼公,就不会和蜡烛商打上交道,护卫也不会常常跟着他,杰沙鲁特也不会要叫自己为大人,也不会要自己吃那些味道少见、微妙的药膳——不,亚尔德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起来,杰沙鲁特的那些事,自己在一介尚书官的时候就已经体验到了。 ……总之,杰沙鲁特要剔除在外。他很古怪,特别是味觉。 不管怎么说,生来不是贵族的话,就是件麻烦事。将这名少年强行扯进这样的生活当中,最后若是被皇帝知道,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忧。这个责任也打算扛下来的自己,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能有逃避的方法就好了…… 从授命一年不到就要去隐居,果然还是没法想象。亚尔德想过自己不会活得长,所以作了相应的准备,但这隐居和死去有点不同。亚尔德隐居了,但当代黑狼公之位变为空席,这种事可不能允许发生。不尽快确立下一任的话,继承人就会被恣意强行指定。若是提出的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某些人,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譬如“金狮子公”,“银鹫公”,“灰熊公”这四大公残余下来的三家的人,或者推荐某一个皇子,要拒绝是非常困难的。亚尔德想尽可能避免在这种条件下收养养子。 与先代黑狼公有血亲的宓夏,同时也是皇女的骑士阿吉鲁的妻子,这可谓是侥幸。拜这所赐,亚尔德能收到这一位不属于五个皇子中任何一个势力,不属任何一个家名的养子。之前亚尔德一直担心,但皇帝并没有横加干涉。至少到目前为止,情势的发展可说算是顺利。 基南,对亚尔德来说可谓是幸运之子,但在旁人眼中,他应该也是一个非常走运的少年。 ——这一点亚尔德是明白的。 不过,亚尔德叹了口气。虽现在是情势顺利,但其实原本就非常之不平常。一介尚书官被授命为大贵族,一年不够又被皇帝宣告隐居,就从没有过这种事吧。也就是说,将来也很可能会有出人意料,脱离常理的命令在等着亚尔德。不过,这种事就根本没办法作什么准备。总之,就是只有天知道。 亚尔德很讨厌皇帝反复无常地随意摆弄他。在准许他隐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亚尔德怎么也无法忘记。完完全全的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心中要诅咒的人物第一位,应该就要将皇帝摆上去。不对,对方既然是皇帝,那么可要防备他的反诅咒。就在亚尔德思考着这些多余的东西的时候,酒菜就送来了。 亚尔德坐在桌子的一边,杰沙鲁特和基南则坐在对面。隐居的人坐在一家之主的上座似乎是通例。亚尔德越来越想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隐居了。不过,隐居就是隐居。 亚尔德用汤匙搅拌着热汤的时候,才突然想到,现在围在这张桌子的人之中身份最高的自己不第一个发言,其他人谁也无法说话。于是他停下手中的汤匙,开声说道。 “杰沙鲁特,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不要说拜托。大人直接下命令就足够了。” “因为是职分之外的事,所以是拜托。” 老骑士眉头一扬。 “明白了。请问是什么事呢?” “我想请你简单地教基南一下咒术。” “您说的是,咒术?”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教会他使用咒术,而是希望让他掌握基本的知识,可以察知危险。不可以给对方什么,有什么地方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将这一类的心得传授给他。” 杰沙鲁特望向基南,少年也看着老人。然后,两人一起将目光转向亚尔德。 首先开口的是杰沙鲁特。 “比起老朽,老朽觉得有更合适的人选。” “若是装着传授咒术的样子施咒,那就麻烦了。” 亚沙鲁特并非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亚尔德至今仍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能相信的部分则是可以深信不疑。老骑士是希望能够实现旧主的遗命的。这样的话,他是希望能够有一位友好的“黑狼公”能长久治理这一片土地的吧。 亚尔德也是。能救的话他还是想救下那些从沙漠逃过来的人,也希望基南能够长寿。自己和他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原来如此。大人的想法老朽明白了。请问少主人,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么……要教我的话,我一直想老人家教我剑法。” 杰沙鲁特眉头又一扬,望向亚尔德,似乎在向亚尔德询问。 “既然他想,那也没所谓的。” “虽然大人这么说……进皇宫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平时在帝都内,大多人佩戴的都是直剑。而在战场上老朽使用的,是专门带有弯曲的利剑。这和少主人一直学的直剑相比,重心完全不同。到目前为止的练习都必须要忘记。不过,作为帝国贵族的嗜好,我还是推荐学习直剑,才符合道理。” “……这样啊。” 看到基南失望的样子,于是亚尔德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这个,可不可以也和咒术一样的方法教他呢?使用弯剑的人也认得刀法,不也是有用么?” “原来如此。若是教授敌对时的立回的话,老朽能领命。” “基南,这样好么?” “嗯!” 杰沙鲁特他也是会使直剑的吧,亚尔德也可以命令他教基南直剑。但是,基南明年就要进入学舍了,在那里会有教官教他。若是染上了一些古怪的习惯那就麻烦了。 羹还没有喝完,下一碗就送了过来。侍者是珐如邦。最近无一例外地,仆从侍奉亚尔德工作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若生逢其时,他也是一国的王子,现在竟然要做这种事……虽然亚尔德是这么想,但他本人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当然,要是他对自己说要复兴国家,亚尔德也会很困扰。不过现在看来,他对现在的境遇完全没有不满,但亚尔德总是有点无法释怀。 现在,他正放下新的一碗羹,并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亚尔德面前的碗,似乎在确认剩下多少。对事事都太过于机敏,亚尔德觉得这亦是个问题。 “请大人慢用。” 基南和杰沙鲁特都已经喝完了,但请亚尔德不用急,这样的意思。这似乎是厨房的严令,一定要让隐士大人慢慢吃。在送出热气腾腾的羹的时候也是,似乎已经考虑到如何在亚尔德喝完之前不会完全冷下来。若是冷了,那么就再上暖的之类的。对欠缺体力的人,似乎有让他慢慢地吃热食的方针。 不用这样在意自己啊,亚尔德本人是这么想的,但厨房的意见是绝对的。无论怎么说,厨房是由那位代官的夫人掌管。就连杰沙鲁特,也曾经抱怨过无法随时去制作药膳。所以,她的这份统治力请务必坚持下去。 对了。亚尔德忽然想到,杰沙鲁特出现在食堂,似乎是因为有什么事。必须要问清楚他。 “说起来,有什么事?” 杰沙鲁特点了点头。 “诚然。有两件事要向大人禀告。” “第一件是?” “帝都那边来了使者。皇妹殿下将要移驾到这里。” “为什么而来?” 亚尔德脱口而出地直接反问道。杰沙鲁特只是“呃”了一声。 连这个男人,也无法猜到皇妹的想法么? “她什么时候到呢?” “已经向沿途街道发出命令了。” 这也就是说,宿驿已经接到了皇妹一行人的行程报告。她的行踪总是那样的反复无定。喜欢的地方就长住,因为不喜欢于是就要让对方不愉快也要长住……这类的事她也敢大胆做出来。 哪种情况都没所谓了, 赶快来,然后赶快离开。求您了。这就是亚尔德的心里话。不过她若是不来,亚尔德就更高兴。 “需要做好准备。提前去跟代官说一声。” “遵命。” “那么,还有一件事是?” “在进食的时候无法说明这一件事,希望大人饭后能挤出宝贵的时间。” 讨厌的预告啊。这不肯定就是麻烦事了么? 亚尔德将目光移回眼前的羹处。总之,自己应该趁着自己心情好的时候享受食物。饭后的事,饭后再说。 切成细细的肉带着稍稍浓郁的味道,适当地加入一些捣碎的蔬菜,再以温暖的包子皮卷起来。这似乎是那位代官的夫人听到亚尔德喜欢北岭的包烤(译注:将鱼,肉,蔬菜等包入日本纸,蜡纸或铝箔中置于烧箱或油炸锅里烧烤,亦指用此法烧烤的菜肴)后,就从北岭交班的骑士的随身食品中拿来了研究。再配合当地的料理进行研究,就做出来了眼前的菜肴。本来似乎连类似皮的部分也是切细,混在一起再吃的。将表皮部分弄湿,与包烤相比,吃起来的感觉和味道都相当的不同。 不过,这样更容易入口。而且,味道很好。 现在,这个也成了亚尔德喜欢的菜肴了。 没办法,现在只能放弃追问正事了。这一次,他向基南问道。 “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习惯了么?” “嗯。” “这里和帝都,气候不同,故文化也不同。有腾出些时间去街上走走么?” “没有,还未……” “尽量自己亲自出去走走。用自己的眼去看,自己的耳去听。你要注意,只由他人的意见所构成的世界里,是住不了人的。不过,当一个人的地位越高,要做到这一点就越难呢。” “嗯。” 亚尔德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再开口问基南。 “去过孤儿院么?” “没有……还没有去。” “若是雨势不大,我今天下午打算去孤儿院。你也一起来吧。” “明白。” 羹的温度已适宜入口。亚尔德呷了口羹汤,再将汤里配的菜肴放入口中。那些煮透的肉和蔬菜,似乎用匙汤匙一搅就会散开。因为菜肴中的美味大部分都已经溶入了汤之中,所以不和汤一起吃的话,那味道就只能说是相当抱歉。亚尔德试过好几次,不会再这样笨了。 最后,热的香茶送了过来。早饭就这样结束。 “那么……”亚尔德再一次开口问杰沙鲁特。 “可以说给我听了么?” “遵命。是有关流民的事……” 从他的语尾发音变得含糊不清看来,恐怕是并非想公开的话题。与食堂相连的房间实在过多。 “看来要花点时间呢。去我房间说吧。那么基南,午后再见。” “是,父亲大人。” 亚尔德站了起来,同时心中涌起了奇妙的感觉。自己被叫做父亲的那一天,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 呃,自己成了父亲后,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虽说可以参考以前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做的一切——但自己和他相处时,基本都成了文字,历史之类的话题。 ——嘛,历史是必要的吧。 为政者,应要常常考虑未来。但不能以史为鉴的人,是不可能描绘出有为的未来的。 但是,文字这东西,让他大概能够读写就很好了。再之后的,若是他本人愿意的话,去学也不错。这个问题,若是部下有能人就更好了。就算将来要成为下一代皇帝的心腹,但需要基南的并不会是文献的知识,而是别的吧。 上位者所必需的,是如何活用知识的见识,这比起知识本身更重要。要培养见识,某种程度的学习是必要的。而要让亚尔德说的话,要学习的正是历史。 在想着这个那个的时候,亚尔德就回到了房间。 “其他人退避。” 警卫的骑士都已留在门外,但珐如邦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留在房间里。亚尔德以眼神询问,只见杰沙鲁特轻轻点了点头,并不介意他在场。不如说,可能他在场的话更合适。 “有什么问题么?” 亚尔德一坐下来就马上问道。不舒服的话题,就让它赶快结束。亚尔德的这份心情,在态度上表现得太明显了。然而,杰沙鲁特却丝毫没露出一点介意的神色。 “关于居留地的听取调查结束了。” “……啊。” 居留地指的就是沙漠之民——不,应该说是王国的王族们——所躲藏居住的地方。黑狼公的领地从沙漠到山地,有相当的面积,但人口都集中在平原部分,以及河的流域附近。在看完地图和台账之后,亚尔德决定让他们去河的上流居住。亚尔德跟他们立下约定,若他们不满意,可以帮他们另找地方,但禁止他们私自自己走动。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离开族群的人。 负责跟他们联络的,之前一直是由北岭的骑士团担任。但从秋天开始,就由杰沙鲁特,也就是黑狼公的骑士们接手了。地方巡查是警戒巡逻任务中的一环,并没有不自然之处。不过怎么说,情报的传递太慢了,和使用鸟儿是完全无法相比。 亚尔德看了一眼珐如邦。青年的表情少有地发生了变化。看来他对这个有兴趣。 ——这些话或许应该不让他听到的。 “想知道过去故人的消息?” 听到亚尔德的话,青年稍微有点吃惊地动了一下眉头,然后就伏下了眼睑。 “不,我以前也向大人说过了,我并不是和他们一起生活的。” ——但是,依然很在意,这个意思么? 特别是身边已没亲人,所以对那些与自己有相近命运的人,有一种亲近感吧。 不管怎么说,亚尔德还是先点了点头,让杰沙鲁特把话接下去。 “他们生活的情况如何了?” “似乎还是有想回到沙漠的人……但目前还算是安分。” “物资有没有不足?” “关于补给品方面,我会和代官说的。” 杰沙鲁特的意思是这样吧,这不是麻烦亚尔德的问题,所以不需要亚尔德操心。杰沙鲁特十分了解怎么和亚尔德相处。因为他明白,若是报告给亚尔德听,就会让亚尔德耿耿于怀。 ——若是在预算的范围内处理好就算了。 不能处理的话就不要自己去处理。若是石冉佳,大概会替自己安排。亚尔德决定相信他,将心情切换过来。 “过冬有没有问题?” “或多或少有点。目前为止都是用帐篷分散居住的,但能够抵挡积雪的建筑,除了集会所之外并没其他了。” 亚尔德又想起在今天初春之前自己一直在北岭城内的情形,心情也变得暗淡起来。即使同是北岭人,但长期住在一起的话,还老是会出现纷争喧闹,令亚尔德头痛不已。由不同城市,不同文化熏陶大的人长时间处于同一屋檐下的话……会怎么样? 唯一庆幸的是这里的冬天并没有北岭那么长吧。 “仓库呢?” “一开始就建造好了。” “也可以让他们住在那里。用帐篷能设法隔开他们么……” 杰沙鲁特打开了流民隐居处的地图。那里应该记有修建的规模,建筑作业的记录。关于要怎么传达黑狼公希望他们定居的意图,当时亚尔德下令说,花钱吧。 虽然越过沙漠已经过了十几年,但这还不是可以彻底忘记的古老的传说。若他们被发现,还是会被处刑的。将他们和市井的平民混居在一起还是相当危险。不过,一直这样隔离下去也不是办法。这 正是亚尔德头痛的地方。 “集会所和仓库是挨着建的,来往也容易。” “那么,这个冬天就按此办法挺过去吧——珐如邦,这样会不会出问题呢?你知道么?” “……大概是没问题的。” 青年的口吻有点微妙。亚尔德抬起头。 两人视线一相交,珐如邦有点困扰地歪了歪嘴。然后,他就转过去面向杰沙鲁特,问道。 “老人家有老实呆着么?” “哪位老人家呢?” “那位睿智的守门人。” “……啊,辛历鲁城那位么。从报告里看,人数并没有缺少,也没有胡乱行动的人。只有这些了。” “怎么回事?” 亚尔德的语气可能比他自己预料的还要严峻。珐如邦脸上神色一暗,已经张开的口又再闭上了。然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开口道。 “我想起来了……指引之星告诉过我,他或许会回到门那里的。” ——又是那个预言者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亚尔德大概是不想去记起来。珐如邦是知道亚尔德并不怎么喜欢那个预言者。 “对方有告诉你是什么时候么?” “明确的时间是没有……” “模糊的时间么?” “不远的将来,我感觉是这样的。特别是,这件事未必就一定会这样。” “你是说?” “……她说,未来的事,不能说得太多。” “……啊。” ——这样么。 和亚尔德一样,珐如邦也从预言者那里听到过把——她自己并不剩下多少时间。 她自己无法利用幻视看到自己的寿命会在哪个时候走到尽头。作为神谕的代言者,以这种形式替太阳神坦达说出神谕的话,或许是能够言及遥远的未来之事,但这也正是神谕,并不是她本人之言。 ——真实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太阳神坦达托预言者说的未来,到底会有多远?亚尔德对此并不是不感兴趣,不过现在应该停下谈论这无关之言吧。这只是添加了未来之事不能说这种注释的预言。 “确认一下比较好呢。” 虽然不大愿意去想,但既然预言者说过,那么那个老人就肯定是离开了居住地,回到沙漠去了。 “我去做些安排。” “不——” 亚尔德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 ——知道的话又怎么样? 阻止的了么?必定要离开的人,光是制止有意义么?还是让护卫跟着他? 所以亚尔德很厌恶这个。知晓未来,是人之力所不能及的。 “——这件事不用急。若是有太过奇怪的举动,让流民的存在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就麻烦了。只是,向下一次的负责巡逻的人,要提前嘱咐一下细致地确认成员。” 3 隐居并不是一直都窝在黑狼公的宅邸里不出去的——这只是表面的理由。 即使一步也好,亚尔德还是想更接近真正的隐居。首先要退居边远之处,设立避开尘世之所。亚尔德下了很大的决心。 杰沙鲁特竟然没有反对。 “大人能保重贵体的话,实在是让老朽非常愉快。” “当然,这也是为了静养嘛。” “的确是好办法。” 地点选在哪里,只要能够让他同行,对他来说大概都不是问题。 斟酌了各种条件之后,亚尔德就选定了一座让人感觉是荒弃了相当长时间的土豪的府邸进行改建。这座府邸在距现在住的府邸骑马两天的路程的河的上流流域。附近都是波浪一般的丘陵地带,而府邸就建在其中最高的山丘上。缠绕在落叶林之上的那些常绿的蔓草,为四周的景色献上了色彩,残留下来断开一片片的古老的堤坝,到处描绘着灰色的线条。夏天时那滴着水嫩的艳绿之色的草原,现在也被染上了落叶的枯黄之色,散发着寂寞之意。 喜好是一方面,至少亚尔德相当喜欢这一片土地。 “不错啊。” 皇女似乎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当然,为皇女提供视界的乃是传令官。当亚尔德说要去监督藏书的搬入,皇女就马上要求同行,如此就这样决定了下来。决定的是皇女,而同行的是传令官。被摇摇晃晃的马车晃了两天,亚尔德也是相当疲倦,传令官脸上的神色也同样如此。 虽然觉得她可怜,但不保持这样的距离的话就无法交谈了。或者说,这已是接近得要道歉的程度了。在今后也只有习惯和传令官这样相处呢——就算自己隐居了,就皇女的副官这一个职务,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奉还给她的了。 高塔上没有崩坏之物则是继续使用。屋顶上遮了一半面积,如同小屋一般覆盖着的,乃是为预定使用鸟儿的季节而准备的。将鸟儿安排在高处也有缺点,但这种场合下,亚尔德还是认为好处更多。 在危急的时候,就可以从屋顶逃走。杰沙鲁特也赞成亚尔德的看法。 “合殿下的心意么?” 皇女——实际上是传令官,在屋顶上踱来踱去。亚尔德心想,她在北岭,那环境是相当的封闭的吧?迎来严冬时期的北岭,就根本没什么出城的机会。即使没要吹雪,那寒意也是彻骨的冰冷。刮起风雪的话,那一片土地,简直就可以夺人性命。 “我想从上面看下来啊。” “这里的高度,殿下还不满足吗?” “没错。……因为我已经知道,更高的天空。” 皇女在屋顶边上托着腮说道。她的语气饱含着实感。栏杆的高度刚好能让她把手肘放在上面。 “地上的事,请也不要忘记。” “若是能忘记的东西,我倒想忘记。……就这个时候,就稍稍让我宽心吧。” “是。” 亚尔德虽想下去整理书本,但却不能将这位如同皇女一般的传令官一个人留在这里。没办法,亚尔德只好也留了下来。 ——帝都城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呢? “绝对要继续当我的副官!”抓着亚尔德的衣襟说完这句话过后,皇女反而就变得不怎么和亚尔德交谈了。最近的定时联络也在皇女参加完“天地轮”之后,内容始终都是皇子们的动静或者帝都的传言,完全就没有关于北岭。虽约好了会有历史课,但她毫不犹豫地切断联系的情况并不少。 ——不在城内的话,皇子们会有什么举动? 受第四,五皇子的不幸事件的影响,第七皇子的情势非常之险恶。眼下,他在各处活动时脸上的神色都是若无其事,乃是因为他太温厚了——这是皇女对七皇子的解释。“我的七兄长呢”,皇女一有机会,总是会一边回想着一边对亚尔德说——“以前,他对我就很亲切,一直对我都是笑容可掬的。” 这位温柔的第七皇子,为两位双子兄长的死去而伤心。他收留了来投靠他的母亲。他们两人同是违抗了皇帝的意思。他们不会愚蠢到不明白这一点,是亲情的天性胜过了道理吧。对那些失去了主人的骑士,他们也顺利地再聘用了他们。也就是说,许多的人以及财产,流入了第七皇子的领地。 这些行为,被说是有反意也不足为奇。 ——第七皇子自己,也是明白的吧。 亚尔德想不明白这一点。若是他是想开战,行动也太温和了。若是想在适当的时机想出什么打开局面之策,但他们却并不具有这样的深谋。 不管第七皇子打的是什么算盘,情势再这样发展下去,皇帝是不会一直默不作声的。 亚尔德并没 有提醒皇女不要轻举妄动,但皇女似乎已经很小心自己的言行了。在第四皇子的事件当中,她大概是吸收了教训。 “真是广阔啊。”皇女小声地沉吟着。 “天空太广阔了,大地也是相当的广阔。亚尔德,你是这样觉得的么?” “是的。” “明明是这么广阔,大家都各自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可以不用这样互相争斗的。” 果然啊。亚尔德心中想道——虽说当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并不能无视那不稳的气氛。皇女她心中的那份安稳是越来越稀薄了。 “就是这个原因,在下也已考虑在这里构建居处了。” “你不喜欢争斗的吧。” “因为在下不想受伤。” “这个理由么?” “只是身体病弱,我还能应付。而那种会导致自己受伤的干劲,是完全不会出现的。” “这样啊。” “在下并不喜欢痛楚。” “似乎是呢。” “自己是如此——” 亚尔德的话没有说下去。 皇女略为等了一下。她没有看亚尔德,只是扬了扬手。 “不要说一半不说,让人很不舒服的。继续呀。” “——自己是如此,只是,他人的痛楚,在下也不是怎么喜欢。” “啊……是呢。” “在下是尚书官,并不会去战场,但去为出征的骑士送行,祈求他们无事归来的经历,有很多。” “不是都是发起了烧,然后倒下么?” 被她当面直说,亚尔德只好苦笑。 “是呢。吾王亲身体验的机会,并没有多少,在下认为真是的幸运。刚才在下说的,是越过沙漠时候的事。” 当时那微小的牺牲只能说是奇迹,但也并不是全员都能活着横渡沙漠。亚尔德他就亲手用线划掉了不知多少个骑士的名字。身属骑士团的尚书官,需要记录骑士受伤的部位,连评定他能承受什么程度的任务的评定也要在日志上记录下来。不过,亚尔德负责的是物资运送。特别是粮食的惯例,重要的是人数。 和各骑士团的负责尚书官联系,将死者的名字用线划掉,修改粮食分配的数额。在划线的时候,亚尔德就会想,那个人是怎么死的的呢?在下次战斗开始时,他目送着出击的骑士,心中就会想,会有多少人回来呢?在战斗结束之前那一段悠长的时间里,亚尔德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亚尔德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等待的痛苦。 “……是么。不小心又忘了呢。” “呃?” “在与我相遇之前,你有你的人生啊——啊,不对。” “不对?” “嗯。我没说准确。不是在我与你相遇之前,而是在我出生之前,这种感觉呀。” “这样啊。” 在横穿沙漠的时候,皇女还不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出生前的事,她是不怎么喜欢听的吧——学习历史这方面,到现在感觉她还是不怎么投入的样子。 “偶然能切身体会到呀。你啊,我是怎么也追不上的。” 皇女一说,亚尔德就想起了过去皇女强烈主张自己意见的那一幕。 “在下的年龄是王的一倍以上这件事么?” “嗯,没错。” “不过,您不是说过么?再过数年,就算年龄差距没缩小,您的年龄,就会刚好是在下的一半。再之后,在下就不能再摆什么年龄是您的一倍以上这种架子啦。” “……啊,是这样说过。” 亚尔德觉得她带有笑意,不过,皇女的表情并没有变,脸颊的线条连动都没有动。似乎心中还是相当的忧郁。 “在下必须要活得长啊。” “至少活到是我的年龄是你的一半的时候呢。看来你是这样想的吧,你的话。” 她说得很对。 看着在风中眺望远方的皇女的侧脸,亚尔德轻轻地问道。 “和去年的冬天比起来,城内是相当的平静吧?” “嗯?啊……嘛,没错呢。今年塞鲁克并不在。” “有这么大的分别么?就他一个人的不在。” “不是。” 皇女好不容易露出了笑容,不过她的视线,又往远方飘去。 “您是觉得寂寞么?” “……怎么说呢。” “那些避难的人也逐渐离去了,您不觉得怀念么?” “没有呀。在分别的时候,光是让他们不吵架就竭尽全力了。” “原来如此……您辛苦了。” “——只是,也是呢。他们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心中的是‘太好了’这种念头呢。不,和这个有点不同……怎么说呢,那个。” 亚尔德眨了眨眼。 “握手么?” “对啊。那个记住了鸟儿的系谱的老人也在吧。他和鸟厩长两个人交涉起来,为怎么去获得好血统的鸟卵而开始了激烈地争辩——” 若只是单单记住了鸟儿的系谱,很多人都能做到。但说到能和那位鸟厩长吵起来的,那么就只有那一位了。 “啊,是的。” “——那个老人啊,在他最后去视察村子的情况的时候呢,因为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所以我也稍稍地帮了下忙。就在那个时候,握了手。他对我说,手,是不会忘记的。” “手,是不会忘记?” “嗯。他说,虽然村子现在已恢复到能让那些避难的人回来住了,但还是未能恢复以前的生活。要继续修补损坏之物,修建新的设施……在这种不便的生活中觉得疲倦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就可以回忆起来,与这一只手一起付出的另一只手;这就不会忘记没有舍弃自己,并帮助了自己的人。” “有人说,手刻有一个人的人生。” “是这样的么?” 皇女翻开自己的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地观察起来。 她那只手还很年轻。不过,亦是一只积满经验的手——本来她不应该积累的经验。发挥资质,挥动利剑;送去毒酒的,也是这一只手——现在,皇女看到的,恐怕就是自己的手,而不是接收她意识的传令官的手。 “在下听说过,比起脸,手更加难以掩饰。” “嗯。不过,我自己看到的也只是一只手呀。雷兰多他—— ——她说了。 亚尔德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却是在亚尔德的胸中浮现出来的感想。 接着想到的,乃是陆伊,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哦。这是相当不负责任的态度。骑虎难下,没办法了,亚尔德只好问道。 “那位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他说我的手很漂亮。” 自己该怎么回答好呢?回答她说得好?那也太蠢了吧。这小子他想干嘛呢?又不能这样说出来。 “您把手给他了么?” 听到亚尔德烦恼一番之后问的这个问题,皇女瞄了一眼亚尔德,将手收了回去。 “也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陛下下过命令,雷兰多也要参加新年祭。故他邀请我教他宫廷礼法而已。” ——谋士啊。 若是陆伊,则会说,“这小子挺能行的嘛。” “不过呀,我的手,并不是贵妇人的那种手吧?不柔软,而且我觉得手的骨节也有点突起了。以前陛下赐给我的戒指,已经脱不下来……因为我听陛下说过,这是母亲大人的遗物,所以我想,母亲大人的手,一定是刚好适合戴这只戒指的一双纤细的手。于是我就给雷兰多看了,告诉他,真 第三章 1 皇妹的心情非常好。 “请看那边,那边云的形状,是不是有点像皇宫的屋檐啊?” 和她共同经历漫长的旅程之后,亚尔德明白了。 皇妹,天生就是一个外交家。 每一处细微的景色,各种时令风光,都没能逃过她的双眼,无论何处,她都能发现有趣之处。在这点上得须称赞她。说要达到尊敬的程度,似乎也没问题。她以此为切入口,可以让人们将没问到的东西也告诉她。当抓到对方说到的要点之处时,皇妹紫色的双眸就会一睁,然后“嘛……”回应对方。有时是笑,有时更会洒下同情之泪。 难以接近的美貌与高贵的身份这些障碍,她能自如地将其消除得无影无踪。必要的话,却也能马上构筑起来。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会有些微的变化。只有这一点,谁也不得不注意。 本来,她就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搭话的身份。 不是投身入怀,她让人对她抱有的乃是憧憬之念——若要亚尔德不合身份地装作诗人来形容的话,她让人刻在心中的,就是那犹如黎明时分美梦的记忆。 在去年皇妹祝贺皇女就任太守来北岭的时候,她能够如此轻易地掌握了北岭的心,亚尔德对此也是感到非常吃惊。但在如今近距离接触之下,亚尔德终于理解了。 她所展示出来的,只是认同而已。就算听着自吹自擂之言并给与称赞,不会给对方什么具体的好处。当面对的是各种难以解决的难题,她也只会说“啊,真是不容易呢”,“很惨啊”等等之言来表达自己的同情,而不会提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但即使如此,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理解,接受她。不说什么口中抱不平了,连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仅仅是能让她倾听自己的话而已。 即使展示力量,也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一个道理乃是皇妹行为的根本,大概谁都能觉察得到。 美丽,温柔。她很清楚,她被希冀的就仅此而已。她的举止如世上人们理想的女性,这正是她的武器。她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在这一之上周旋。 ——皇女呢。 若是她和皇妹做出同样的行为,亚尔德会觉得违和。但是,若是皇女能不改变自己,不是在手段上,而是只是在行动的本质上参考皇妹的话,不就会有非常大的效果么? 若是亚尔德这样去做,只会是让人恶心。若是陆伊,如果对象限定为女性,则是合适到让人觉得可怕。若是纳格宾,就会成了商人的商谈。杰沙鲁特的话,完全想象不到呢。塞鲁克看样子能非常自然地就能做到,但与其说是利用别人,不如说相当可能反过来被人利用,这反过来也是问题。 脑里尽是想这些无聊之事,只不过是自己在精神上的逃避而已。亚尔德有这样的自觉。但是,眼前的状况即使不去乐在其中,也不能无端责备亚尔德。 皇妹的脸从窗口那边转回来。她的目光,移到了坐在亚尔德旁边的第二皇子身上。 “反正修建的话,明明城寨的屋檐也能修成这样的。映着这样的景色,一定会非常漂亮。” 第二皇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因为屋檐的形状无法赢得战争。” “哎呀,让敌人见识到己方的威容,也是一个不错的手段啊。” “现在已经足够了。” 还有一点,虽然已经预想得到了,但现在是切切实实地感受着。 ——和这两位同席,好累。 第二皇子表现出了彻底的冷淡。但对待皇妹,并不是冷淡的态度就可以解决的。原来是这样啊,皇妹就曾如此说过,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对方是不会奉陪自己的。 的确,理想中的女性这件武器,在讨厌女人的人面前可以说是最不能起作用了。 “民众是需要梦想的。” 这次第二皇子连回答都没有。 皇妹似乎一开始就没期待他会回答。她没有丝毫在意,继续说道。 “美也是种力量哦,知道么?” “请恕孤陋寡闻。” 亚尔德心想,皇妹现在不是就在让你明白么?不,肯定没错了。她就是要让第二皇子烦躁,然后自己乐在其中。 虽然外表披的是理想的女性这一层衣装,但里面却是——不能说是男性,但也并非单纯的女性。她是皇妹,被冷落的话,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好想逃开……看到旁边脸上写满如此表情的亚尔德,皇妹微笑道。 “尚书卿啊,你又是怎么想呢?你理解梦想么?” 鬼才知道啊!亚尔德心中满满想爆发出来之意,但好不容易绞出了这么一句。 “要看梦想的种类了。” “哪一种梦想好呢?” “值得赞同的梦想……也就只有这类了。” 这时,亚尔德忽然想起了皇女的那一句话。“美丽的梦想呢。” ——可以说,这就是怀着梦想么? 在深究这个的对错之前,自己有对皇女她作为支配者的资质深思过么?对此,又有多少的确信呢?自己那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没想到蕴含了自己的真情。果然在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乘着气势啊。 所以也可以说,只不过是如此程度的梦想罢了。 “赞同……的确很像你呢。无法理解的梦想,就意味着不被承认。” 从亚尔德这一句迫不得已的回答中,皇妹简单地看破了他的本质,并一下就说了出来。所以,和她在一起,真是非常的累。 “因为在下气量狭窄。” “哎呀,你会错意了哦,尚书卿。你只是偏好正确之事,对不正确的东西,也会先尝试去理解的吧。所以……啊,我们说的是梦想,而不是尚书卿你呢。百姓必须的,并不只是美,只要向百姓传达,在那里拥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就可以了。这一方面,就算是让人误会了也没问题的哦。所以,这才是梦想。” “建筑物,也会是梦想?” “当然,可供使用的这个条件要满足的哦。我们不能生活在梦想之中。就如二皇子您所言,梦想并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呢,就说梦想对现实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么?我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哦。百姓梦想得到龙种的力量,这不就是我们的力量所支配之下的影响么?比起建筑,我们去考虑一些更接近我们身边的地方吧,没错,我们的衣着也是与梦想相通的哦。百姓的视线能到哪里,他们的心就会到哪里。” 第二皇子的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 “梦想无法为你防御风沙哦,姑母大人。” “是呢,你很聪明呀。不过,为了防御风沙而修建城寨的,是谁?没有那些切割石材,搬运石材,然后将它们堆砌起来的人的话,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呢。” “他们是有收取薪金的。” 他以言外之意,来暗示这并非梦想,是他的慎重吧。但是,皇妹却把他没说出来的那部分也一起回答了。 “梦想并不能吃呢。但是,世上也有别的东西,单以金钱是触摸不到的哦。” “请问是什么呢?” 面对礼数周到,但却冷冰冰询问的第二皇子,皇妹微笑着回答道。 “你啊,应该是明白的哦。我想,在我的侄子中,迟钝到不明白我的话的,已经再也没有了哦——至少,你是不同的呢。你并不是愚蠢啊。” “姑母大人,我并不喜欢好像猜谜一般的对话。” “我当然是知道的啦。” ——好想逃。 在亚尔德的难受已经达到极限的时候,皇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次,她又再望向亚尔德,一脸相当天真无 邪地神色问他。 “呢,是这样么?” ——什么啊! 但亚尔德还是礼貌地回答道。 “在下认为皇妹殿下是非常之聪颖的。” “是可以这么说……不过一和二皇子倾谈起来,总觉得自信就会无影无踪呢。” “若是有不够聪颖的人,恐怕现在也不会赐予他同席的荣誉吧。” 皇妹微微侧着螓首。 “啊呀,这一次的出行,原来是因为我够聪颖才可以实现的么?虽然提议的人是我,但尚书卿你啊,应该是不想答应的呢。” 如今亚尔德脑中唯一想着的就是想减少与皇妹同席。因为身心都完全闲不下来。 皇妹虽然已将散发的龙气完全抑制住,但她若在至近的距离将恩宠之力释放出来的话,亚尔德绝对会发烧倒下的。一下不好,说不定还会呕吐。而且,亚尔德不知道这种事何时会降临。皇妹知不知道自己的龙气能轻松放倒亚尔德,亚尔德并不清楚,但也不可以去问她。她的表情,她说的话,都会让人不禁胡乱猜度,所以让人倍感疲惫。 在踏入博沙国不久,就遇见了某一个认识的贵族,更增添了亚尔德的劳累。赤犬公家的那位吉斯凯尔,乃是担当迎接亚尔德任务。 就因为那个好色的贵族向皇妹的女官出手,让皇妹大怒,于是就在第二皇子居住的城寨旁边的村子中逗留了十天以上,并摆出不来迎接的话就不会动身的姿态。 亚尔德心想,吉斯凯尔的那件事,会不会是故意的呢?那个贵族并不是一介蠢人,第二皇子当然也不是。二皇子应该是知道这一点才利用他的。就算这是第二皇子内里要他适当搞出些乱子,亚尔德也不会惊讶。若不是这样,对他的处分就不会只是数日的禁足了。 第二皇子的误算是,大怒的皇妹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拜这所赐,于是就不得不出现了眼前迎接了皇妹,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这一幕。他本人也是彻底厌烦了吧。不过对亚尔德来说,也是非常困扰。 皇妹的为人是想到做到。第二皇子理应也知道这一点,故也是顺着她的意,不想和她作什么无端争执。而亚尔德自己是一早就已经放弃了。 亚尔德一直小心翼翼,努力不让自己站在她的前进方向之上。总之,亚尔德似乎已经劳累过度了。他糊里糊涂的,没经过什么思考就说道。 “我认为,正因为皇妹殿下的聪颖,才没有在沙漠的那一侧丢掉了性命。” 亚尔德的这一句话,让已经不一般重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在说完的瞬间,亚尔德便察觉到了这一点。皇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她的龙气却跳动了一下。第二皇子的眉头也往上一扬,脸上的表情俨然在说,你张口就说什么呢。 只听的皇妹轻轻地回答道。 “是呢。那时相当的不容易。不大想回忆起来呢。” “非常抱歉。没有考虑殿下的心情。” “没事哦。的确,我在那时候,无时无刻都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呢?不,或许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怎么才能不被人摆布呢——那时我一直都在想的,尽是避免引起别人注目的办法。” 她瘫软身子,叹了口气。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继续说道。 “实际上,说不定那时的我已经变得有点奇怪了。想啊想,在筋疲力尽之后,我只想到,只要能逃出那位大人的手心,就算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陛下却激励了我。他告诉我,要我活下去。于是,那时开始,我寻找的就不只是避世的办法,而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出个办法才行。我躲在书库之中,读了许多许多的文献。在那里,能让尚书卿羡慕的东西,一定会有非常之多。” “为什么要去书库?” 第二皇子问道。他似乎对皇妹的话感兴趣。皇妹耸了耸肩回答道。 “若是战斗的话,就必须要赢的吧?要用剑赢过那位大人雇佣的骑士,我花费一生的精力也不知行不行呢——当时我的一生还剩多少时间,还是未知之数哦。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处刑的人就站在我的枕边,也完全不足为奇。你长大的地方距离帝都很远,所以这种气氛你是不会明白的吧。” “是不明白。” 第二皇子的回答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这位第二皇子,完全不会表露出任何认同,和皇妹完全相反。 梦想不能当饭吃,大概就是他行动的原理。他有兴趣的,肯定只会是迅速且现实的行动。 “不过侍奉你的人,会认同这种噩梦吧。若是要夺走幼主的性命的人来了的话。” 啊,第二皇子点了点头。皇妹似乎猜对了。 “说起来,姑母大人敦敦教诲我的,也就只有退路这东西呢。” “因为,那是一个死亡就预示着输的游戏。逃跑就是活下去,换言之就是为获得最后胜利的条件哦。就算用剑在正面相迎,我也没有希望。所以,我就想到知识可以作为武器。就算沉默不语,与皇宫的墙壁融为一体,但我还是收集着一定的情报。这个是切实必要的,但我认为在那里并没有打开局面的法子,于是我放弃了哦。” 因为皇妹说话的内容变得具体了么?第二皇子“嗯”地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而那个打开局面的计策,就在书库里了?” “是哦。在商队城市的各种各样的文化,以及对历史的学习之后,我发觉沙漠的对面,世界原来是如此宽广。这些都是书本教我的哦。以前,谁也没有将这些教过我,肯定连想都没去想过。谁也一样,都为眼前的东西忙个不停,拼尽全力——不过,我是知道的。在我们的目光能到达之处还要远的地方,世界是无比的宽阔——” 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的目光,也似乎飘到看不见的远方…… 这种感觉的话,亚尔德也明白。虽然已经快要忘记了,但却是能回想起来。思绪第一次在为世界的宽广驰骋的时候,那种心情。 但是,皇妹之后说出来的话,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向陛下建言,推测都市的弱点的,是我。当然,实际上在各个商队城市走访,调查与使用各种通融手段的,乃是最先的黑狼公。正是因为有了那个人,情报的详查就可以做到。但是,他的行动之所以高效,乃是因为有了我调查的情报。我为这一点而自豪,也不为过呢。为了切断追兵而想到下毒的,虽然并不是我,但是找到有效的毒药的,也是我——在帝国的书库里,有着大量我必须的东西啊。” 真是可怕的直白。 亚尔德偷偷地看了下第二皇子,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他在皇子之中也算是年长,身在真帝国中枢的时间也很长。那种程度的事,说不定已经是知道的。 “当然,解毒的知识也是知道的呢,姑母大人。” “这个说了的话,我就会没命的哦。所以,请不要问啊。” “明白了。……请恕我失礼,我在这里有点事,要先在这里下车了。随后再见。……车夫,停车。” 皇妹对着正往窗外叫唤的二皇子微微一笑,问道。 “真是贵人多忙呢。是不是你一下去,这辆马车就会被袭击呢?” “若是要姑母大人和尚书卿的性命,我就不会特地带你们到这里了。这是浪费时间。那么,我先告辞了。” 马车重新行驶后不久,皇妹就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亚尔德。 “关于书库的那些事,我以为对你来说,会很羡慕我呢。” “是呢……在皇宫的书库,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入的吧。” 因为亚尔德并没有被配属 到中央,所以那个书库开放到什么程度,允不允许阅览,甚至开不开放,这些都完全不知道。说不定皇妹追求的知识,是放在对平民来说乃是连其存在都是要保密的书库中呢? 皇妹的视线移到了窗外。 “在调查那些残缺不存的古老的记录的时候,我找到了皇祖的日记。” 皇妹的这番话太过于自然了。亚尔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咦,日记么,是个相当勤勉的人呢”,但危急关头总算忍住了。之后想到的,“好珍贵的历史资料呢”,但却又觉得过于不敬。 最终,就在他还未能回答上来的时候,皇妹继续说道。 “只是都是些片段。不过呢,古王国被帝国并吞时候的记录却留了下来,在那里,写着他还和拥有强大的恩宠之力的一族之长结下了契约。家名是,帕鲁列。古王国的名字发音都很有趣,所以我还是记住了……虽然一直没有想起来。” 皇妹的视线,又在移到亚尔德的身上。 她的眼神犹如在说,你是明白的呢。亚尔德只是沉默。这未必值得大惊小怪吧。 “去年,我到北岭访问的时候,又再听到了那个名字。告诉我的,是陆伊哦。他说,在北岭和过去的恩师再会,那个因为我们的罪被牵连,被剥夺了家名的男人。当时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同了。若是有能帮到他的地方,自己就要去尽力一试。在我问陆伊那个人想不想取回‘帕鲁列’这个家名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我的,在真帝国里,帕鲁列这一个家名已经没任何东西残留下来了吧,听说连家累都没有——当时我就觉得我记得这个名字。到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的时候,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呢。”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下连想也没去想过。” 亚尔德如此回答道。这是完全没有任何虚假的事实。 不知道皇妹有没有相信亚尔德的话,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在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出发离开了北岭了。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记起来了而已。让我起疑的,是因为陛下呢。因为你让陛下很烦躁。当时三皇子也是如此哦,说什么那家伙不赶快杀掉的话事情会很麻烦。” “像在下这种人,会很麻烦么?” “是哦,尚书卿。因为就算想要直接下手,也是做不到的。在向他人下这命令的时候,最终也是会回心转意而罢手。所以都错过了杀掉你的机会。” “……的确,很像是错过了的样子呢。” “陛下也好,三皇子也好,都是杀不了你的。于是,我就想起来了,是因为你是皇祖的日记中那个帕鲁列的子孙么?虽然我已经不怎么记得准确的记述,但皇祖交换的契约,乃是守护帕鲁列一家。只要恩宠之力是为皇家所用,那么就要保护这一家族,并要照顾他们,如此的一个契约呢。” 怎么可能,亚尔德嘟囔着。因为,他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 皇妹微笑道。 “只要你忠心地侍奉我的侄女,皇家的那些人,就不能杀你了呀。虽然可以命令部下,但是在尝试之前,陛下就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了。” 对亚尔德来说,这种尝试还是敬谢不敏好了。因为尝试而丢掉性命什么的,亚尔德可是完全欢迎不起来。 他想到,命令部下出手是有可能的。第三皇子利用维夏的时候,是亲自“临”的状态,所以就失败了。皇帝也是一样,本来他应该命令纳格宾就好了,但他却是用“临”的状态,所以就错过了收拾亚尔德的机会。龙种都有亲自下手的倾向么?拜这所赐亚尔德捡回了性命,但今后又会如何呢? 自己这隐居之身,满不满足侍奉皇家这一个契约的条件呢? “当陛下回心转意后,就觉得杀了你太可惜。陛下对你的评价很高哦,尚书卿。” “……不过,若是如殿下所言,在下的活着就会让他们觉得是麻烦把。这样的话总有一天,在下还是很有可能被杀的。” “这个我不能否定啊。” “在下并不是家累,真是太好了。” “哎呀,你就没考虑过改换家名么?” 皇妹笑了。亚尔德现在肯定是一副相当的傻相。 改换家名。当亚尔德察觉到其中的意义的时候,时间已过了相当之久。 “不要给我露出这么古怪的表情啦,我不想笑到皱纹增加啊。” “理由原来是这个么?” “以前呢,我也对你说过了吧。你忘记了我的建议了么?对你来说,你需要保护的东西有很多。新的家名也好,还是应当继承那个家名的那位少主人也好,都要给我好好地记住。” “的确。刚才是在下失言了。请殿下不要介怀。” “是呢。要我忘记也可以。当二皇子说出什么自以为是的话的时候,你是会站在我那一边的呢?” 皇妹你还需要什么帮手么?心中虽然这样想,但亚尔德还是顺从地低下头。 “遵命,殿下。” 2 博沙,就是面临沙漠之意。 如沙漠的一部分,却又不是沙漠,如此的一片土地。 在洗尘宴结束之后,第二皇子示意想和亚尔德在别室再重新谈一谈。亚尔德将目光投向皇妹,询问她要不要同席,但是她却没有用视线回答亚尔德,而是移到了第二皇子那边。 “尚书卿不会喝酒哦。因为关乎到他的性命,所以请答应我,不要让他喝酒。” “我明白了,姑母大人。” “尚书卿也是哦,请你有所自觉。你现在已经很疲劳了,实际上还是去休息一下比较好。若是一旦喝了酒什么的,肯定会倒下的。就算别人力劝,就算要自暴自弃,也不准喝。明白了么? “要早点结束哦。”添上这犹如母亲一样的嘱咐之后,皇妹首先从席上站了起来,然后如理所当然一般,被第二皇子的重臣们簇拥着走出屋子。 总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是看着可怜的人——当然,可怜的人是那群重臣。 他们会被皇妹套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的情报吧。面对人群,皇妹是异常的在行。因为他们会不自觉地相互攀比。在旅途中,亚尔德就被利用过作为攀比的推手,不得不在近距离见识过一番。 这世上之事,总觉得是按着皇妹的愿望而设计的。亚尔德深有实感,所以,他才想避免去挡她的路。 ——话虽如此,现在看来也不是同情他人的场合。 在那一边的人,说不定也会认为要陪伴第二皇子的亚尔德很可怜。 杰沙鲁特并没被允许同席,在外面待机中。亚尔德想到,这样的话周围不都是第二皇子的部下了么?但在室内,已经有人被留而来下来。是珐如邦。 亚尔德的眉头只是动了动,他不发一言地坐在椅子上。从雕刻着几何图案的窗檐之间,可以看到冰冷的夜空。虽然晴朗无云,但这样的夜晚才会格外的寒冷。房间中充满冰冷的空气与静寂,淡淡的月色所驱不尽的黑暗,将所有的轮廓溶于其中。 “那个持有净化之力的女人。” 第二皇子一开始说话就直奔主题。 就算在这个看什么都模糊不清的屋子里头,他给人的那个锐利的印象还是没有变化。锋利的紫色之眸,扫了珐如邦一眼。 “是这个人的母亲。” “若是这边那位寄身在殿下处的那位女性的话,我是有听闻过她。” “我去问他本人,不会错了吧?” 珐如邦低下头,回答道。 “遵命。” 珐如邦的母亲,是原阿尔汗的王妃。虽说从她当时的生活方式来看,就能想象到她是怎么带着儿 子从被攻陷的城市逃出来的,但之后却不行了。些微的污秽也会让她产生嫌恶之心。不要说让她适应市井的生活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和她认真说过话——这些,都是珐如邦告诉亚尔德的。 实际上,亚尔德也没直接跟这位原王妃会面过。总之亚尔德相当的忙,没有机会。 “关于那位的母亲,有件事是总该要说的。首先,她怀孕了。” 爽快地说完后,第二皇子先看了一眼珐如邦,然后看着亚尔德。 “你的样子不是很吃惊呢。反倒是尚书卿,满面吃惊之色。” “在下知道怀疑殿下的话并插嘴相问非常失礼,但这是确实之事么?” 亚尔德一问完,只见第二皇子大方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似乎是侍奉她的人发现她的月事停了。我去一看,她的腹部已经涨得相当厉害了。” “是殿下亲自去的么?” “是的。虽说我想不到虚报这样的消息有什么意义,但这也不是一下就可令人相信之事。在巡察的时候,我就顺路过去了。” 若是一看就看出了体型的变化,那么就不是最近才怀上的了。报告或许已经是迟了。负责照看她的人,除了照顾她外还应该是负责监视她的,这已算是失职。 “还有一件。她失踪了。” “……呃?” “差不多十天了么?不,是九天?” 第二皇子对着黑暗处问道。只听得有人回答。 “是八天。” “八天么。虽然我想这个行动不便的女人很难逃得远,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这个女人……失踪了?” 第二皇子换了一下翘着的修长的双腿,右手在自己的肩膀附近扬了扬。于是,黑暗中就出现了一名近侍,把一个似乎是白色的物体递给了他。 这物体是折叠着的,似乎是纸。 “就是如此。这是她的留言。” 第二皇子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来,递到亚尔德跟前。 “那在下就拜读了。” 亚尔德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原来是折叠成四层的纸。 纸的原料再加上造工的差异,反映出来的质地会有相当大的不同,在市面上的价格也是。亚尔德接过来的纸张,质地并非上乘。纸张的表面粗糙、难于书写,但价钱便宜也容易买得到。 亚尔德打开一看,果然,其中的部分文字可以看出不自然的地方,但即使如此,该怎么说呢……感觉是装着是自己写的样子。应该说是,不协调么?笔法与美术字比较相近,但因为没有考虑到文字的均衡,所以完全就没有美术字的那种美感,只是单纯的难读而已。 这些修长延绵的曲线,构成了道别之言。如云吹雾散地离开,这一句惯用句,包含了后会无期之意。 ——我如云雾被吹散一样离开了,成为支配者的影子。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就字面看的话,完全捉摸不到她的本意。 要成为谁的影子,是指要和那个人同行,并不离不弃。意思应该就是这样的,这个并没什么问题。 ——支配者? 是指谁呢?这也是什么的惯用表现么?但是在亚尔德的知识里头,并没有头绪。 亚尔德将纸递给了珐如邦。只有亲生儿子才能看得懂也是有可能的。 “有什么线索么?” 看完纸抬起头的珐如邦,比以往还要镇静。他的面上没有表情,但更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似乎将一切都隐藏在面具之下。 “没有……不过,我的母亲,并不会写字。” 第二皇子眉头一扬。 “真的?” “是的。我所知是这样的,我并没见过我母亲写过字。” 珐如邦将话说得更谨慎。他的目光又落到纸之上。 “派多点人手去搜索。” 第二皇子的手挥了挥,在他背后侍候着的其中一个部下行了一礼,然后就走出了房间。大概是马上去执行皇子的命令。 若是原王妃不会写字,那么这就是捏造的留言了。于是,失踪也可能变成了非她本人意愿的拐带事件,并非单纯的逃跑。而且要考虑到,这背后会有什么企图。 “残留下来的阿尔汗人里面,有一个男人宣称他能多少使用一点净化之力,所以,现在这个男人就被安置在阿尔汗……不过,他是否真的能够净化,就并不是我所能判断的。因此,我想首先去找这个人。我知道尚书卿一路上鞍马劳顿,虽然非常过意不去,但我还是想请你明天也一起去阿尔汗一趟。” 亚尔德觉得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丝过意不去的神色。 “在下认为没必要连大人也一起去。” 珐如邦马上出声回答,但亚尔德却制止了他。 “不,没所谓的。那么我也走一趟好了。” “不行。皇女殿下曾严厉地嘱咐过在下,就算是大人你自己想连日赶路,也必须要阻止你。这是北岭王下的命令。若是有什么怀疑之处,可以去找骑士团的团长大人确认。这是在大人你出发之前,殿下所对我说的话。” 他的这一段话就犹如预先练习过的一样,一口气地说了出来。就在亚尔德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第二皇子开声笑道。 “我明白了。若是违抗了妹妹的命令,我大概就会被怪责了吧。那么就不要当天出发。这样可以了么?” “非常感谢殿下的体贴。” 珐如邦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膝向第二皇子行了个礼。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亚尔德心中非常想问。虽然他还想问,就没有人尊重自己的意思么?但问这些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太没有意思了。 亚尔德决定转换心情。 “关于失踪的那位女性的事,我还有一些话想要问。” “一会,我会让负责的部下去尚书卿的房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出去。” ——还有别的事? 亚尔德吃了一惊,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潜在黑暗之中。二皇子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房间。珐如邦也被赶到屋外。屋内于是就更加的寂静,冰冷。 当其他人的声息一消失,第二皇子就马上开口了。 “我不知道北岭王对你说过多少。我的七弟,很危险。” “危险……是指?” “我七弟统领的地方是沿海地区,河口也在他的领地之内。” “是的。” “包括帝都,往平原地区的水运,已经开始停止了。” 第七皇子是最近身亡的第四,第五皇子的同母之弟。他的立场本来就微妙,现在还竟然做出如此的举动。 “……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么?” “这一点,我也想问呢。尚书卿你怎么看。” “虽然在下觉得不可能是这样……难道会是单纯的报复么?” 亚尔德虽然并不直接知道第七皇子的为人,但把皇女之言概括的话,觉得他不就是一个与年龄相应、耿直的少年么?对他来说,第四皇子被杀,乞求饶命的母亲被赶出皇宫,不念亲情的父亲——皇帝,这些都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吧。他的其他的兄长都是如此,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为四皇子动一根手指头。其中,曾经将第四皇子当下一任的皇帝而敬重的第一皇子,在这件上没有出声为第四皇子求情。第七皇子应该对这个非常生气。 就算他的情势好,但第一个轻举妄动也并非是好事。对七皇子来说,他必须要明白这一点。或者,就算他本人没能够看到这状况,他的臣下不也应该去劝谏他么? ——他的手 下,已经没有人才了? “无论如何,大皇子肯定会生气的吧。虽然他并不是那种会被这些乱来的做法挑衅的人,但七皇子不收手的话,事情的发展就很有可能到无法预想的地步。这样下去,就算引发战争也不足为奇。虽然大概还有一点时间——” 亚尔德仰望着天空说完,二皇子就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接过亚尔德的话。 “——要帮哪一边,要提前考虑一下比较好。” 亚尔德不能疏忽地回答这句话。 无论哪一边怎么样,若是事情真是如此发展,自己这一边也不可能去帮七皇子。当第七皇子拔剑开战的时候,他的剑尖直接指向的,就算只是第一皇子,也会被看作指向真上皇帝。因为,他没有听从皇帝的指挥。 战争的形式就会是变成那样。不会错的。 但是,皇女会怎么想呢? 再者,她是不会想和第七皇子开战的,这是她的诚恳之愿。但那个时刻真的来临的话,他就必须要为她出主意。 “……不过,若是上游的物流停止了,下游不会困扰么?” “情况似乎并非如此。原本,沿海地区的产物就很丰富,和内陆的物品交易虽然昌盛,但因为四弟五弟以前的部下们大规模逃出帝都,奔向该处,所以当地的交易增长得格外厉害。虽招致了物价高涨,但因为这是获利的好时机,所以商人们并没有出现不满。而且,我听闻他与东方海上的各岛群割据的海贼结下了盟约。因此,沿海地区之间的水运安定,那边的消费也兴旺起来。” “在下之前听闻的是,那边一直在和海贼交战的。” 的确,以前有一段时间,沿海地区的守备曾经请求皇女的骑士团出兵。这是来北岭之前的事,所以亚尔德并不知道详情,但他记得自己无意中听到陆伊和阿吉鲁谈论过,说他们是一群棘手的敌人,不可轻视的武装势力。 “理应是这样的。七弟是对这些海贼进行了怀柔政策,还是一举把他们击溃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要将他们收为部下,无论如何似乎也要相当大的财力,像雇佣佣兵一样雇佣他们。” ——第二皇子对自己说这些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亚尔德慎重地回答道。 “在下可以问一下么?殿下的打算是什么呢?” “对我来说,我有谁也不帮的权利。守护沙漠,是博沙的使命。因为真上陛下对我说过,要把这看作自己的第一使命,所以只要陛下还在位,博沙的存在意义就是防备外患。至于内忧,就只能袖手旁观了。” “……原来如此。” “北岭应该是无法这样做的。与北方蛮族的战争,只不过是北岭的问题,并不是陛下心目中可以动摇帝国的东西吧。” ——换言之,对皇帝来说,西面的亡灵追过来的恐怖,是如此之强烈。 亚尔德重新一想,这个过去的诅咒之强,的确让他吃了一惊。因为,相隔如此之远,时间也经过了这么久,皇帝还是没法和西边的帝国做出诀别。 “不过在冬季,也不能随便出兵。” “是呢。若是在冬季一切都结束了就好了。” “难道不会如此么?” “冬季并非是物流繁盛的季节。所以,就没有马上成为了问题。” 只要一被拖延,影响就会越来越大。第七皇子就越发难以收手,大皇子也无法袖手旁观。 “会在春天?” “嗯,可能性很高。” “在不可收拾之前,不去劝谏一下七皇子?” “隐居的尚书卿是想亲自去么?” 亚尔德一下语塞了。第二皇子大概是不想插手的。一开始他就说过,这不会损害博沙的利益。贸贸然地去插手的话,就会被牵连进去,吃亏。 话虽如此,亚尔德和这位七皇子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是忽然去拜访他,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得益。 “在下也没有什么和他会谈的交情。” “的确呢。你照顾好我的妹妹就成了。” 说完,第二皇子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 见第二皇子露出如此明显的不快的神色,亚尔德马上端正自己的身体。自己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举动么?但是自己现在并没有做什么啊,口中也没说话。 不过,第二皇子自己很快就把理由说出来了。 “为什么要把姑母带过来?” 一瞬间,亚尔德就明白了。 “是在下被她带过来的。” 这才是事实。 但是,第二皇子却无视了亚尔德恳切的诉苦。 “这位姑母大人,会散播灾厄之种。并不是指她用什么咒术之类的,只是,光是她在场说话、微笑,就可以使事态变得奇怪。” 亚尔德对二皇子的话深有体会。 “并不只是灾厄,在下想她所带来的还有变化。” “你太天真了,你还不懂那个女人。” 自己能理解皇妹的那一天,自己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不过,反驳这个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亚尔德咳了一声,委婉地表达自己的遗憾之意。 “就如在下之前所说的,这次到殿下的领地,乃是为了调查这‘世界的裂缝’。遗憾的是,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的,只是皇妹殿下而已。” 在马车之中,亚尔德就大致地向二皇子说明了情况。这个自然的支开外人的机会,当然不可以错过。 那个时候,二皇子的反应很冷淡。“真没想到,要说的竟然是这种事。”他的反应完全出乎亚尔德的意料之外。 “那么,如果我提起兴趣,是不是就可以赶走姑母了?” ——说什么傻话啊…… 能把皇妹赶走的人,这个世界上存在么?最多,也就动真格的皇帝了。 稍微沉吟了一下,亚尔德回答道。 “皇妹殿下感兴趣,是因为她持有稀有的恩宠之力。将魔界之盖会打开这一个预言,作为现实去接受,是因为她能切身感受到吧。” “恩宠之力的增强么?若是指这个的话,我自身也有实感。你也是么,尚书卿?” 他的语气若无其事。但是,视线却是很严厉,似乎不想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就算想去掩饰似乎也无补于事。想到此,他不禁叹了口气。 最近,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亚尔德持有恩宠之力似的。 “我不知道。” “不够爽快的男人呢。” “因为在下想生如男子汉,但却无法做到——脑海中首先会浮现出这种回答,乃是在下暧昧的性格。” 第二皇子顿了一下,然后评价道。 “自称作暧昧啊,这样?” “不是这样么?” “算了。你有没力量,你有什么样的力量,和我没关系。目前。……因此,我想问一下,关于那个预言什么的可信性。” 亚尔德心中很庆幸,二皇子说与他没关系,但这可不是什么可以直接欢喜地回答一句“是这样么”的话题。 亚尔德谨慎地回答道。 “太阳神坦达的那位预言者,的确说过确实的事。” “你相信她?” “是的。” “根据是?” 亚尔德是知道那个预言者是真的。因为,亚尔德的恩宠之力之源,过去神奥路姆斯托,是与坦达相对应的神……但是,他却不能这样说。自己以过去视看到各种各样的场景的事,亚尔德也不想说。 “因为她的预言是基于 过去之事。虽然很可惜,因为当地没有史书,在下无法追溯历史,但调查了神话以及口传记录之后,在下就明白了一定的程度。在过去,世界裂开的事也是存在的,在南方相传的女王的那些轶闻,也可以说是印证了预言的内容。” “女王?” “弑亲的贾娅坝拉,以这个名字流传下来的女王。鬼神服从她,成为她的军队,大河变为血之河。现在都城的对岸,这位女王所筑的城的遗迹,似乎还现存的样子……叫做‘骨之城’。” “鬼神的军队?” “并不是比喻,若是真的是召唤出非人的存在,那就说得通了。南方被统一成为一个大王国,仅仅经历了相当短的时间。女王的祖父,父亲,还有女王三代就统一了大河的流域。以征服者,霸王著名的初代的王,传说曾借助了魔王的力量。” “魔王?” 确实是难以相信,如此的语气。但亚尔德还是继续梳理并说明道。 “第二代的王,是从众多王子的继承人争夺战之中胜出的。传说,他的军队已有鬼神的守护——而且,这是他在征服了的地方娶的妻子,保证了国王的地位之后的事。而以那位母亲的性命作为交换生下来的,就是女王贾娅坝拉。恐怕正是她的母亲,施行打开魔界之盖的契约。然后,没有定下怎么闭上,她就身亡了。” “……女人么?” 吐出这一句话之后,第二皇子就站了起来。要结束会见? 多少总得坚持到最后。亚尔德并没有站起来。 “殿下稍微相信一些了么?” “不,完全没有。不过,对恩宠之力在增强这一现状,总觉得可以算是解释,若是这个世界的裂缝是真的话。但是,就算情况真是如此,关于魔物的说明也必须要去接受了。原本,究竟魔物是怎么样的存在,详细我根本就一无所知呢。” “那是——” “不过,对尚书卿来说可说是好消息,最近,遭遇非人的怪物的传言传得越来越广。” “好消息什么的,在下觉得就算是搞错也不会是好消息……事情是怎么样的?” 在第二皇子出声回答之前,稍稍沉默了一阵。 他俯视着亚尔德的面容,因为背着光线,并不能看得清楚。但不变的,是他依然给人的那种冷静的感觉。淡淡地闪着月色的金发,被光线朦胧笼罩的面上的轮廓,完全就没有一丝的表情。 “是假的就好了,但都是事实。虽然未算什么大事,但必须要作出一些对策。若是魔界之盖在慢慢打开,那么就要去寻找将其关闭的办法吧。虽然我不能保证会帮到什么地步,但在眼下,我会协助你的。沙漠之盖这东西,恐怕也是在沙漠里吧?” 面对第二皇子的询问,亚尔德慌忙回答道。 “这个,现在是很难确定。” “若是可能性很高,那么这就是我的职责。抵御从沙漠而来的威胁,守护帝国的领土,正是身为博沙王的我的职责——这就是我的想法。因此,我会给你便宜行事的。” 实际上,亚尔德是很感谢他,但是,背上却不自觉地爬着一阵阵的寒意。 ——太实在了。 亚尔德现在才觉得,若是他完全不相信并无视自己,自己反而会更轻松。不过,亚尔德还是站了起来。 反正,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除了直接面对以外,别无他法。 3 似乎是斟酌过亚尔德回到房间的时间,一名男子遵从第二皇子的命令,来到了亚尔德的房间。 “是你么?” 来人正是吉斯凯尔。 禁足处分再短也要有个限度啊。 “因为殿下说要一个不客气的人,所以就由我负责了。因为发生过那件事,我才刚刚将这件事接过手。目前为止的经纬也没有经过自己亲自调查。” “这就麻烦了呢。我必须要再去请求二皇子君派一个熟悉事情原委的人来。” “不会再有像样的人了哦。” 见亚尔德看着他,吉斯凯尔苦笑着说道。 “大人的脸上似乎在责难说,无论是谁,都要比你好吧?” “猜得很准呢。” “正是因为我猜得准,才会派我来的吧,尚书卿。”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叫了珐如邦过来,并招呼吉斯凯尔坐了下来。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接手到的情报么?” “在下认为大人已经全部知道了——” 吉斯凯尔首先将第二皇子说的内容重复了一次。然后,只听得他继续说道。 “陪伴这位失踪的女人的,是照顾她衣食的人。那个人并没有注意是否有人出入过。估计是认为那个废墟已经是完全无人烟了吧。” “在那里住着的人,全部都让他们离开了么?” “是的。基本都是剩病弱的老人了。” 过去,阿尔汗虽以沙漠中的水都驰名,但该处的水却被污染了。长期饮用的话,不仅身体,连心脏也会病变——亚尔德听到的是这样的。实际上,躲在阿尔汗居住的人,健康状况都甚忧。亚尔德自己也亲眼目睹过。 被污染的原因,听说是因为在地底深处的邪龙的心脏,但应该不会只是这一个原因。横渡沙漠的时候,水源都有被投毒,阿尔汗不可能例外。 ——帝国的人,比起传说的邪龙的心脏,更相信自己使用的毒药么? 当然,第二皇子也是如此。 若是知道毒的治疗方法,就能使身体的症状消失么——但是,皇妹说,她是不会教解毒的方法的。这个不会是虚言。 若是简单地就能解毒,那就无法阻挡西边的追兵了。关于所投的毒,一定是被重点保密的。当然,想到皇妹肯定会将自己知识的来源的那些书籍处理掉,亚尔德就觉得相当的失落。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就是因为如此,阿尔汗就成了无人的空城。吉斯凯尔继续说,关于监视,二皇子并没有下到具体的命令。 “嗯,为什么那皮包骨的身体会变好,现在一想,原来这就是原因呢。” “皮包骨……” “将那个女人护送到阿尔汗的是我。那时她的身体好像就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她那个样子,男人见到她还能提起兴趣,我感到相当好奇呢。” “吉斯凯尔阁下。” 明明她的儿子就在旁边,但他还是这么不客气。 亚尔德想责备他于是直呼其名,但吉斯凯尔却依然没说半句道歉之言。没办法。这个男人,可是连对着黑狼公都不会客气的。对珐如邦这没有地位又年轻的异邦之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通行记录的话,只有负责往那个废都运送食物的人,还有巡逻的兵丁。在距离阿尔汗大概两日的路程,稍稍偏过去商队商路的地方,有井。那这个水源之处,有士兵六名,骑士一名在这里驻守。换班应该大概进行了十次左右——她失踪的报告,也是从出发去阿尔汗换班的途中的骑士传来的。” “阿尔汗仍然有住人的理由,有没让他们知道?” “只让派去沙漠的骑士知道。仅有的数名。都是来历清楚。名单我也有。” 不需要亚尔德指示,杰沙鲁特就走了过来,接过了吉斯凯尔手上的纸。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后,递给亚尔德,同时在他耳边说道。 “都是泡沫。” 也就是说,里面没有四大公家的人,连十二大公家的人也没有。贵族是贵族,是家世门第。虽然亚尔德怎么看都是些不知道的名字,但还是看一看吧。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都不认识。 “在大人提问 之前我先说好了。照顾那个女人的,乃是一对南方的夫妇。” 听到吉斯凯尔的这一句话,亚尔德马上抬起了头。 “当然,那对夫妇的出身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是通过可靠的途径介绍而来的。听闻男方的母亲,曾经是阿尔汉重臣的女儿。虽是嫁往了南方,但那位母亲,似乎总是想有一天能回归故国。她教会了她的孩子故国的习俗,因此懂得了阿尔汗独特的方言,正是适任的人选——请问大人怎么了?” 嫁往南方,阿尔汉的重臣的女儿。 亚尔德望向珐如邦,珐如邦也看着亚尔德。与平常不同,亚尔德看到他脸上有动摇之色。 ——都想到了? 亚尔德将目光放回吉斯凯尔身上,问道。 “名字是什么,你知道么?” “丈夫的名字叫做阿吉拉特,妻子的叫莉亚娜。” 亚尔德和珐如邦又再对望了一眼。年轻人点了点头。 记得在北方的时候,亚尔德曾经听人说过。逃离陷落的阿尔汗之后,珐如邦就和她的母亲往南方而去。他们寄身的所在,就是阿尔汗的重臣的女儿所嫁的家门。然后,那位重臣自己姗姗来迟,大骂他们是背叛王的人,将珐如邦他们赶了出去。 吉斯凯尔开口问道。 “请问是怎么一回事呢?可以请您说明一下么,尚书卿。” “那个人,可能是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你是怎么想的,珐如邦。” “我和我的母亲,曾经叫照顾过我们的那一家的这个孩子,阿吉。” “那么,有没有遭致他们的怨恨?” 听到吉斯凯尔这完全不客气的提问,珐如邦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我的印象中,既没有让他们心存感激,也没有遭致他们的怨恨。不过,人心难测。” 吉斯凯尔哼了一声。 “耍什么小聪明。”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应该留在阿尔汗。” “去会一会他。” 亚尔德一下决定,吉斯凯尔的眉头一动。 “不得到我的君主的允许的话……” “那就麻烦你去请示了。我并不是说想见他,而是说,要去会一会他。我已经下了决定了。让我们得以便宜行事,才是您的目的吧。” 吉斯凯尔耸了耸肩。 “那我就去安排吧。话说回来,大人的架子已经相当足了啊。” “因为隐居了。” “啊,是这样啊。既然隐居的夙愿得以实现,那么就应该在大人的领地里好好安寝啊。” “是呢。” 但是,自己在领地时的实际情况却是,要为养子考虑将来,直面财政难题,被蜡烛商珍稀奇妙的企划烦恼,皇妹难以拒绝的到访以及被她戏弄,还有被皇女奔袭等等,再没有比这更多让亚尔德无法安稳下来的事情了。本应不是可能是这样子,但梦想既然实现了,就会成为现实,而现实是无法随心所欲的。 以后,到底自己该去希望怎么的一种生活呢?这也是亚尔德的烦恼之处……不过,将这些说给吉斯凯尔听也无补于事。 是该一笑置之,还是继续不知所措呢。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能为亚尔德带来解决的办法。 “大人去阿尔汗的预定,是不会更改的吧。” “是的。” 吉斯凯尔挠了挠头。 “怎么了?” “没什么,也是呢……那个,大人可以骑马么?大人是不惯骑马的吧,但那里马车是无法通行的哦。” 也是。因为上一次是骑鸟进去的,所以亚尔德完全忘记这茬了。 沙漠中并没有道路。能供车轮走的,基本都只有在城镇里。若是穿越沙漠时全程都可以使用马车,那么这残酷的沙漠也太儿戏了点。过去在商队通行的路上,有部分是铺有石头。是往昔巨人的足迹,还是不知什么地方的都市的神明所作,来由是不清楚,但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过那些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虽然在阿尔汗的周边也有,但是在阿尔汗陷落之后,已经被皇帝慎重地都破坏掉了。 当然,是为了防御西边追来的敌军。但再细致也应该有个限度。 “我能骑脾气温顺的马。这方面就要拜托你了。” “不让人陪乘,没问题么?” “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骑马的经验。而且,目前谁也没发觉我不擅长骑马。” 正确地说,应该是就算被发觉了亚尔德也不会在意。诚然,亚尔德并没有专门去磨练过马术,因为那些时间都能拿作去阅读。但身为贵族,不擅长马术可不行。想到此,亚尔德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连平时可以若无其事做出无礼举动的吉斯凯尔,也注意到这一点,那么能不能骑马,这恐怕对贵族来说是相当之重要的吧?所以他才会在这一点上体谅亚尔德。而且,其体贴恐怕还会在亚尔德想象之上。 “我失礼了。” 他大概是误会了亚尔德的表情了。吉斯凯尔直接就向亚尔德道歉,让亚尔德的心情越发微妙。 也会有出身于帝国贵族的名门世家却不擅长骑马,又或是因为疾病或受伤等原因而不能骑马的人吧。他们所受到的压力,不就会相当的大么? ——昨日之敌也是今日之敌。 亚尔德忽然又想起了达拉谨的话了。对那个男人来说,或许贵族社会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连尚书局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尚书卿?” “……请务必不要去在意。不如说,阁下能够不去在意我不擅长马术,就已是很感谢了。马匹的准备上,若是不理解这一点,我恐怕会相当困扰呢。” “明白了。交给我好了,我手头上有相当适合尚书卿的好马。明天左右就带过来。” 这番话让亚尔德心中感激。一说到马,吉斯凯尔的语气,就总觉得……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是温顺的马儿么?” “那家伙很会照顾人,性格温和。稍微上了点岁数,但更加靠得住。虽然多少有点不灵便,但骑乘的话秉性是相当是不错的。而且目光灵敏,并不比年轻的马儿差,是一匹好马呢。” 于是亚尔德尝试去改变话题。 “阁下也一起去阿尔汗么?” “这是我的职责啊……对了,有件事想先要确认一下的,你知道有关地下的知识么?” 吉斯凯尔所问的,是有关阿尔汗的知识。但青年只是暧昧地摇了摇头。 “虽说我是在那里出生,但是并不是在那里长大。我所知的,只是一个干旱的废墟而已。” “你的母亲呢?” “我的母亲是知道也好,是不知道也好,我对这都是一无所知。” 吉斯凯尔的脸崩得紧紧的。他似乎不擅长应对珐如邦。亚尔德虽然说不出原因,但总觉得情况就是如此。 “将军您呢?” 吉斯凯尔问向杰沙鲁特。杰沙鲁特流利地回答道。 “老朽听说这东西是存在的。但具体就一无所知。” “这究竟是?” 亚尔德涌起兴趣一问,杰沙鲁特就严肃地回答道。 “是地下迷宫。传说为了阻止邪龙的复活,在迷宫道路中都刻有神圣的文字。而迷宫自身,也是模仿美术字体或祈祷的字体所作。” “啊……” 这么一说,亚尔德就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记述。 老骑士看着吉斯凯尔,反问道。 “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 “您应该是明白的。就算监视怎么大意 ,若是那个女人在地上逃跑,迟早都应该被我们发现的。但是我们却找不到她,所以,是不是会是这种情况。” 过了一会,吉斯凯尔就告辞离开了。他说这是命令,要让亚尔德可以早点就寝。 竟然连这个都有吩咐,亚尔德不禁目瞪口呆。将吉斯凯尔送出了出去后,亚尔德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分别看看杰沙鲁特和珐如邦,问道。 “你们有没什么想到的?” “没有。” “珐如邦呢?” “我也没……只是,我觉得我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亚尔德眨了眨眼,睡意似乎也被驱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 从珐如邦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刚刚所表露出来的些微的动摇,现在也完全消失不见。 “若是在地上找不到的话,是不是已经去了地下呢?” 原来如此啊,亚尔德小声的回答。 沙漠里,常用“去了地下”来表达死亡。 4 给传令官准备的房间与亚尔德的一样宽广。 “出去。”亚尔德命令一下,女官就退出了房间。她已经在准备休息了,虽然心感抱歉,但说疲倦与眼困,亚尔德也是一样,不,就算是被女官还要疲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明明自己现在光是行动就已经会影响到身体,但劳神之事却一件接一件。 明日确实就要马上出发去阿尔汗了,这是正常人干的事么?若自己在半路就从马上掉下来,那就麻烦了。 “有事想要吾王报告。” “请。” 传令官也仅仅是在棉睡衣之上披了件外套,看起来有些许单薄。虽是为了自己,但亦是为了传令官,要尽早结束事宜了。 “寄住在二皇子处的那位阿尔汗原王妃,似乎怀孕,并失踪了。” 一概括地说出来,就感觉事情变得相当不同了。刚想到此,龙气就动了。 ——事情不就是这样么? 传令官的外貌,已经替换成了皇女的五官。亚尔德虽常常感叹这进入“临”的状态的速度,但这是传令官的才能呢,还是皇女的恩宠之力意外地强大呢? “怎么回事?” 视线,以及声音的敏锐,都是平常的皇女。 实际上,在接吻袭击事件以来,皇女的态度就变得古怪了。现在她恢复到平常的状态的话,对亚尔德也是件好事。 “就如在下刚才所禀奏的。” 亚尔德将从第二皇子处听来的内容说了一遍,顺便将吉斯凯尔的话也说了。说起来,皇女没见过吉斯凯尔。总觉得不知该怎么说明这个人。虽然没必要说他的为人,但亚尔德觉得应该告诉皇女他好女色的这个缺点。于是他就只说明了吉斯凯尔是个喜欢调戏女子的男人,而实际上也向自己这边皇妹的女官出手了。 “怎么兄长要用这种下流的男人?” “除了下流外的其他地方的才能,是重宝吧。” “并不是虚有其表的意思?” 亚尔德无法辩驳。于是他改变话题。 “因为就连那个男人,也不想对那个王妃出手。” “但是,她却怀孕了。” “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他将珐如邦他们在阿尔汗陷落后寄身于南方人一家的事告诉了皇女。皇女眉头一皱。 “有详细问过珐如邦么?” “还没详细问过。” 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不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的青年。他可说的话题大概很多,所以,不肯轻易开口说的事就更多。 因为他成长过程中的那一份异能。他知道,自己一旦说错了话,就会给他带来危险。 “他是隐瞒着什么的样子么?” “看上去,我觉得跟往常没变。” 在听到母亲怀孕,失踪,他的表情还是几乎没有变。回溯时,亚尔德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当察觉照顾阿尔汗原王妃的是上述那一家的人之后,他的面色变了。” “……哦?” “在二皇子的部下问他是不是遭致怨恨之时,他的神色却没有变。” “但是,大概是有什么内情的。” “大概跟原王妃的失踪没什么关系吧。我试试去追问一下。” “就这样照办吧。” “那么,”亚尔德整一整坐姿,开始了正题。 “二皇子给了一个忠告。” “兄长?” “他似乎在忧虑,在不久之后,七皇子与大皇子就会陷入相争的境地。” 皇女并没有马上回答。 于是亚尔德打破沉默,继续说道。 “他要我转告您,殿下要先想好,在那个时候要站在那一边。” 皇女还是一言不发。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向皇女问道。 “七皇子将河口到上流的水运都停下来了,请问这事知道么?” “……从天地轮知道了。” “这样么。提起这件事的,是殿下的哪位兄长,您知道么?” “是七哥自己。不仅说了自己的名字,还作出了宣言。他说他会封锁河口,并将海上以外的所有水运停下来。” “那个是——” “他并不是说排行,而是说了自己的真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家的人都会隐讳自己的名字。以排行来称呼皇子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亚尔德听过,皇女的名字,也并不是所有的兄弟都知道的。 公开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就在亚尔德想不到什么头绪而烦恼的时候,皇女告诉了亚尔德正确的答案。 “他说,他已经不再是第七皇子了。” “……原来如此。” 皇子已经只剩下五人了。提起第四,第五皇子的死,就是他自己的做法?但没想到他竟然以封锁河口作为临别之赠。 “没有皇子劝过他么?” “有人对他说,要他别做傻事了……我想大概就是大哥了。” “就这么一句么?” “也有人问他的目的是什么。” “回答是?” “没有回答。” “七皇子他知道咒术师的事么?他知道名字被人知道之后会出什么事么?” 第三皇子应该也听到了第七皇子的名字。他手下的那个南方人的咒术师,可是非常优秀。 “就算我的兄长不知道,但他是有配备躲避诅咒的传令官的吧。” 第一次听到。 “那个是什么?” “被诅咒的时候,作为自己替身的传令官。因为传令官要拟型我们的心,我们依附在他们身上的话,他们也就会成为我们的替身。公开使用的那些传令官,都是些不够聪颖之辈。因此,他们没有紫色的披肩,也没有扇。” “原来如此……” “我事先声明,我没有替身传令官。我拒绝了。” 亚尔德心想,当然是如此了。若是有躲避诅咒的传令官,之前皇女就不会轻易就中了咒术,几乎失去了心灵。亚尔德想说,这个就不要拒绝啊,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在下知道了。” “……你不问么?” “问什么呢?” “为什么,我没有跟你说这些。明明我的七皇兄要做出如此鲁莽的举动,而我还却不发一言。” 啊,亚尔德含糊不清地应和了一声。这个不好回答,他低头看着皇女。 寄身在传令官身上的皇女垂着头。她那失落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如此的虚幻缥缈。 “是您不再相信在下吧。” “呃?” “以前,在下也对您说过。分离会产生不信任,距离越远,时间越长,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就会越远。在下离开北岭已久,也辞去了官职,要如过去的北岭相,或如您的副官那样相信在下,并非易事吧。” “没有这样的事!” 终于抬起头的皇女,似乎面满怒容。 “那么,请您告诉在下。为什么呢?” 漫长的沉默。虽然这样等着是挺浪费时间,但他想起了自己也被格兰达克一说,自己就马上给出答案的事了。于是亚尔德还是等了下去。 最终,皇女嘀咕着,告诉了亚尔德。 “我自己也不知晓。” “不明白么?” “大概……是害怕吧。” 对皇女来说,这是一句难以承认的话吧。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说出来了,迈出了第一步。 “以前,您说过怕黑呢。” “现在已经不怕了!完全不怕了!” “是因为更害怕的东西出现了呢。” “……也许是呢。” “您明白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皇女却没有让亚尔德等待。 “我害怕我的兄长们自相残杀。还有,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一切的大家。然后,我自己也……也不知道我自己会变成怎么样。” “在下也估到,总有一天他们是会争斗起来的。这会让人害怕?” “你不会害怕。你只是讨厌这种事。因为你是明白的,所以才不害怕。” “您说的‘我自己’,是指?” 略微踌躇了一下,皇女还是回答道。 “我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变得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事……” 是这么一回事么。皇女差不多要放弃了。 “殿下有考虑过去阻止你的兄长们相争么?” “这个……都已经不可以说出口了。其次,陛下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吧。我若是死了,北岭会怎么样?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这样宽大对待那群笨蛋的君主了。” 这又正如皇女之所言。 “请殿下务必珍惜自己的性命。” “就算你这样说,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啊?” “七皇兄是不会轻易地改变他的这个决意的吧。更何况,大皇兄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我不认为三皇兄会调停,若是他插手的话,那里面就肯定有什么可怕的计划。六皇兄他,还是没变。二皇兄他似乎认为这事已经是无可避免,于是,我就……我就觉得我只好放弃了……就算跟你说,又能怎么样?对你下令的话,你或者就会替我去阻止,会为我做些什么,去寻找阻止的办法吧。但是,我没有去吩咐你,你也不会想去做这种事。因为,你身上有别的更重要的使命。” ——原来如此。 亚尔德轻轻叹了一口气,跪倒在皇女的脚边。 “非常感谢殿下的体贴。” “好,坐下吧。” “不过,您的考虑有点不够准确。” “什么?” “您不是说过,到死,我都是您的副官么?当时我有拒绝么?” 亚尔德抬起头,只见皇女双眼睁得大大的。 “不……你的神色,我以为你已经是彻底厌烦了。” “我现在不过是隐居而已,还能够倾听您的烦恼,起到作用,这一点上我还是可以自负的。殿下不需要在意那些枝梢末节之事。什么都好,将您听到的事告诉我就行了。你的感想,你的想法,务必也请告诉我。通过这样的倾诉,殿下的心,一定会轻松起来的吧。比起自己一个人烦恼,将烦恼由两个人一起分担,不是更好么?” “但是——” “的确,在皇子们的争斗中对殿下给与帮助,对我来说是做不到的。但是,这不是因为有比我作为您的副官更重要的使命,而是我这个人力所不能及之处。就算以黑狼公的名头,七王子会接见我么?他只会满腹的思疑。就算只是去说服七皇子的部下,恐怕时间也已经不够了。” 隔了一下,皇女回答道。 “但就算是这样,我却想,你这个人的话,说不定会为我去做些什么的。” 亚尔德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做的,但又却猜到自己会这样做,于是心中涌起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他回答道。 “我只不过是在隐居而已哦。” “不说什么只不过的,你不得不承认你现在就是在隐居啊。” “是的。殿下对我有如此高的评价,我感到非常荣幸,但办不到的还是办不到。这件事,不是谁也无能为力了么?不是别人,就算是真上陛下亲自敕令,我也不觉得七皇子会撤下封锁,就算是他听从了陛下的命令……不,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吧。” “是啊。” 皇女的回答有气无力。 “我认为,世上有的事,谁也防备不了的。” 皇女没有回答。果然呢。 ——果然,事情变成如此了。 代替那没能救下来的兄长们,皇女所希望的,不就是第七皇子可以平安无事么?事到如今,这个也成了无法实现的梦。 “这个,并不是吾王的错。” “你的话……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安慰我的。” 皇女眠着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殿下不是喜欢被人安慰么?” “不是。被人安慰,然后心情就会变得好的自己,我很讨厌。” “原来如此。那么,……要我就去海边,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去尽力么?” “不,别这样了。没用的。” 皇女站了起来。 究竟那一部分是皇女,那一部分是传令官?亚尔德并不清楚,他伸手牵住了皇女的袖子。在不是被人牵住而是去牵别人的袖子时,长袖可是相当的便利。 “吾王。” “你的意见就不用说了。二皇兄的建言也是。事情一旦到那个地步,我就会站在大王兄的那一边。事到如今,我的七皇兄已经是没救了。要集合战力,选的人也尽量去选白羊公家的关系者吧。以前,你教过我,用北岭的力量来制衡皇兄们的力量,但是眼前的情况,我觉得再这样做也已是毫无意义。若是只有我去相助,我和我的七皇兄也只会一切被消灭而已。更何况,我们也再没有其他的依靠。既然如此,为了真帝国的安宁,我会为大皇兄作助力,让这场愚蠢之极的战争,一开始就可以结束。” “事情未必一定会发展成如此地步的。” “没错。但事情一旦如此,我就会这么做。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操心,放心吧。” 亚尔德开始思考,他不得不深思。 虽说自己无能为力,但他还是想寻找一下有没解决困境的可能性。 自己能在七皇子如此粗暴出拳前有所察觉就好了。应该是有一些预兆的。王妃被驱逐出皇宫,就同于被皇帝抛弃,骑士团被解散,恐怕是怨愤满胸,还有死去的皇子们的那些遗臣。在首都已经没容身之所的他们,在被七皇子聚集起来的时候,一切就相当于已经定了下来了。 ——自己就应该事前就去考虑的。 就算没有预测到封锁河口这些具体的手段,但七皇子要举起反旗的可能性之高,自己本应是预想得到。要是如此,对策也能预先考虑了。 只是让北岭的军力展示出支持陷于不利的皇子的态度的话,是不能 第四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江戸前ルナ(wuling) 这是与预言者久违的会面。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到畅叙久别重逢之情的程度,但真去较真两人的关系的话,亚尔德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不知如何相处的人吧。 “是您么?” 于是,从亚尔德口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完全说不上是问候。 预言者并没责怪亚尔德的无礼。她点了点头,然后飘然地向亚尔德的背后行礼。 “久违了,皇子殿下。” 不愧是那位皇子,早已赶到背后了啊。 自己也应该要对皇子行礼。不过,这个正确的判断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来的就只有醒过来之后一直被什么东西驱赶着的感觉。 “请问,阁下的神明的愿望是什么呢?” 听到亚尔德的问题,预言者便将视线移回亚尔德身上,回答道。 “在下又怎么可能知晓呢?在下只不过是神要叙述神谕时短暂寄寓之身而已。神的想法,在下实在是……” “那么在下改变一下问法。请问之后的打算是?” “完成应该完成之事。” “你来到了这里,也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你的神,让我们这么做的。” 她也是被引导来到这里的,被知晓未来的太阳神坦达——这样一想,亚尔德和珐如邦刚才感应到神气的状况也就说得通了。因为神寄身在此处的预言者身上。 见到对方没有出声,亚尔德继续说道。 “肯定有原因的。现在,你和我,身在这里的原因。” 风摇曳着预言者的秀发。将亚尔德吸引过来这里的那些如同魔幻般的景色虽然已经全部消失,但预言者身上却依然带着虚幻的气息。 “要前往真源。” “从这里……可以通往真源?” “是的。虽然有迷宫,但在这里的阿尔汗之贽,他应该知道怎么走。因为他以前就是住在这个通往真源的地下,由这里走出地面的。” 亚尔德顺着预言者的回过视线。杰沙鲁特虽然站在他的身近,但在阴暗的光线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记得吗?” “不……记得不是很清晰。” 亚尔德又再望向预言者。只见她正弯腰观察着在阻路的大石下面的入口。她站直了身体,以确信的口吻说道。 “有请那个人带路。” 亚尔德心想,只能往前走了吧。老实说,他对自己的体力相当的不安。 “请问殿下意下如何呢? 亚尔德回过身,眉头一扬。在此处的殿下可并不止一位。连装束齐整的皇妹也到了此处。 “走。” “我也要去。可以么?” “遵命。” 预言者非常恭敬地低头回答道。但亚尔德觉得自己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心里说的是,“随便了。” 现在对她而言,重要的是亚尔德一个人。 “有危险么?” “有的。” 预言者的回答实在很淡然。之后她向两位龙种继续说的话,则有可能是她自身的担忧。 “在下所知道的未来,只不过是狭窄的范围之内的未来。因此,在下很难保证各位是否能够无事平安。若是不想以身犯险,那么留下来会更好。” 第二皇子却立即拒绝了她的建议。 “没所谓。保证未来,这种事本身就不值得去相信。” “既然能看到未来,那么这个迷宫你不也能带路么?” 皇妹的这个问题,已经和自身的安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只是想忠实地满足她那天生的好奇心。 预言者淡淡地回答道。 “在下即使能看得到终点,但并不是能看到路上的所有之物。那时的在下知道那个人会为我们引路,已十分足够了吧。” 为了能打破眼下这略显拘谨的气氛,亚尔德对杰沙鲁特说道。 “事情似乎就这样了。带路就拜托你了。” “遵命。请大人跟在老朽的身后。珐如邦,你在大人的背后。” 当然,珐如邦也在这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赶到。 预言者的目光一动,扫了一下珐如邦一眼,但却没有向他搭话,就好像她才刚刚注意到这位和真源渊源不浅的青年。 杰沙鲁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过预言者手中的琉璃灯,走入了昏暗的通路之中。他轻松地避开倾斜突出的那些崩塌的岩石,厚实的身体就这样钻了进去。 亚尔德弯起碍事的高大身躯,一边确认着脚下不牢固的地方,一边跟在杰沙鲁特的背后。 地势缓缓开始倾斜,不过并没有沙土堆积。意外的是也不见有瓦砾。里面虽然狭窄低矮,压迫感很强,但亦不是狭窄到完全伸展不了身体,所以也不算太难走。 在觉得轻松的同时,亚尔德也感到了不自然的地方。 ——这里就好像有人一直在打理一般。 珐如邦跟在亚尔德的身后。在他的肩后面勉强可以看到预言者,但再后面的人亚尔德便看不到了。后面跟着的某个人提着灯,使亚尔德处于逆光的位置。 “你知道这一条路么?” 听到亚尔德的低声询问,珐如邦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完全不知道。” 又再往前走了一小会,杰沙鲁特便站住了。似乎是出现了岔路。 不过,老骑士驻足的时间非常短,他马上又发足前行。他的步伐,比刚才在那一条直路时更加坚决。 亚尔德想问老骑士是不是知道路,但他还是忍住了。亚尔德不想去妨碍他。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怎么走,他们都能够到达终点——那个应该要去的地方。 但是,这个“真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北方被软禁的时候,从珐如邦的话听来,真源似乎就是阿尔汗的水源之处。直接说的话,就是传说中现在依然流着鲜血的那个污秽的心脏的所在之处。 回想起来,阿尔汗本身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城市。涌出来的丰裕的水,不但滋润了这个城市,还通过地下到达其他的地方。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清澈贵重的水,原本却是污秽之物呢?王族、重臣是应该知道的,但平民呢?他们是不是只知道要得到水,王族是不可缺少这么一回事? 至少在亚尔德看过的书里,并没有记载着水是污秽的这一情况。连长期身处更为充实的书库之中的皇妹,似乎也不知道这回事。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没有传到遥远的沙漠西边。但是,如今来到了离阿尔汗更近的沙漠的东部,情况却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真见到那个跳动着的巨大心脏,会相当恶心的吧……就在亚尔德思考的时候,杰沙鲁特已经不断地走过一条条的岔路。 这条通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挖出来的呢? 刚才预言者说,杰沙鲁特就是由这里回到地上的。那么说,他就在真源所在之处生活过么?不对,预言者刚才说的是“通往真源”。也就是说是连接真源的道路? ——刚才还听到预言者说杰沙鲁特曾经是贽…… 亚尔德对杰沙鲁特曾经身负一切的污秽,本应要被杀死这一点毫不怀疑。他那极端的性格,虽也有与魔物交换了名字,“人”的性质被减少的原因,但大多还是因为他的经历吧。 亚尔德现在的脑海中,依然遗留着刚才梦中的回响。 ——噻、噻叮、萨呀历。 之前那个低声吟唱里的人,确实曾经走过这段通路。 那时,他 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亚尔德心想。身为“污秽之物”,想的却是要将那些废弃的贵重之物拿去卖,并付诸行动。他的信仰之心肯定是相当薄弱。他不知道在真源之处的是什么这等本质的问题,恐怕是因为他对此完全就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得到现世的财富。亚尔德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这一条通路,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某种形式泄露了出去。结果,杰沙鲁特就得到了通往地上的逃生之路。 过去,自己偶然赐予这个老骑士的名字,不是别的正是“萨利亚姆”(萨呀历)。对此,亚尔德不禁涌起些许害怕。那时自己身处的地方与这里相隔的距离,自己是不可能以幻视看到的,莫非…… 亚尔德一个劲儿继续往下走,心想,自己还是不习惯这种昏暗的地方啊。要走这种又黑又古老的地方,真想无条件拒绝。而且这里还相当狭窄。那种非比寻常的压迫感,大概是来自于狭窄的环境以及自己正身处地下的意识。幸好,亚尔德的腿现在还能挪得动。不过,原本亚尔德之前是骑马而来。他并不惯骑马,现在已是非常疲倦,而且之后也没有好好吃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倒下去也不足为奇。 ——嗯,到时候再算吧。 若是亚尔德会突然倒下,预言者会提前告诉自己的吧……不,还是会一直一言不发? 忽然,杰沙鲁特开声了。 “快到了。” “真源么?” “不,老朽所知的地方。应该不是真源。” “果然还是记得呢。” 亚尔德并没想去责怪他,但杰沙鲁特却低声道歉。 “老朽已为大人带路了。虽并非本意,但还是没对大人说实话,十分惭愧。” “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却没有忘记,这种事并不少见。而且,或许是不想去记起来。因为这并不是你想回来之地。” 杰沙鲁特的肩抖了一下,似乎是心中紧张。 “是的。” 老骑士的回答很短促,脚上丝毫没有的放慢。虽然下一个岔路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不过看来他已经没有丝毫的犹豫。 亚尔德对跟上来的珐如邦说道。 “告诉后面的各位,快要到了。” 跟在珐如邦后面的是预言者。亚尔德不知道有没必要告诉她,但对延绵跟在她背后的那些人来说,告诉他们一声能多少让他们心中有个底。 顺便,他向珐如邦问道。 “有没想出什么头绪?” “非常抱歉……” “没事,不要在意。” 亚尔德忽然问起珐如邦,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自己也觉得这只是一个没用的提问。 在逃离阿尔汗的时候,珐如邦大概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有些残缺的记忆不足为奇,但原本他自己当年是不是由这里逃走也并不清楚。 ——他们哪一个心中会对阿尔汗抱有依恋呢? 那一个被当做生贽养育长大,后来逃走了的男人,以及那一个明明就没有记忆和责任,却被过去的臣下谴责,承受着民众怀着怨恨的视线的男人。 或者,换一下说法比较好。他们两人当中,哪一个更加怨恨阿尔汗呢? 忽然,光线变弱了。 杰沙鲁特手持的灯火熄灭了?亚尔德一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看不见墙壁,也看不到顶部。数步之外连地面也出现了尽头。 “迷宫就到此为止。” 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乃是处于连光都无法照到尽头的一个广阔空间之中突出来的一处狭窄的边缘。光线变得昏暗,乃是因为没有石壁与地面反射灯光的缘故。 亚尔德不能停下脚步太长的时间,会堵着后面的队伍。但实际上亚尔德正双腿发软。继续向前走的话,就会掉下去。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亚尔德才深信这一点。 周围变得昏暗是一个原因,但比起这个,眼前带来黑暗的这个空间,却更让人害怕。这无由的恐怖侵袭着亚尔德。 “……珐如邦,以防万一,告诉后面,再向前走就要掉下去了。” 即使连走神的亚尔德也没有掉下去,但这终究是危险之地。 “请往这边走。” 在杰沙鲁特的引领之下,亚尔德往左边迈开了脚步。亚尔德心中决定了,心中不要去想自己正在一处狭窄、危险的地方行走。他将意识都集中在扶着石壁的左手之上。太在意脚下的话反而就会容易跌倒,故亚尔德决定不去在意。 就一次,亚尔德往下面瞄了一眼,但依然什么也没看到。也就是说,这里到地面的高度,一旦掉下去会完蛋……亚尔德越不想去想,意识却越向那一边靠拢。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倾斜。这样的话,很可能就会出现性命危机。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亚尔德向杰沙鲁特问道。 “有没有通往下面的梯级?” “没有。不过,这里的尽头有锁链。大人,就由老朽来背您好了。” 这几乎就是在说,让亚尔德你自己下去的话,绝对会掉下去的。 不过,没有梯级,连梯子也没有,竟然是用锁链作为通行的手段。就算真如杰沙鲁特的记忆一样,那锁链不也会因为生锈而变得靠不住——杰沙鲁特好像看通了亚尔德心思,他继续说道。 “老朽带了预备的绳索,请大人放心。” 跟往常一样,亚尔德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就没带任何东西,但杰沙鲁特却准备周全,似乎连绳索也带在身边。绳索所带来的各种便利,亚尔德去年应该已经切身感受到,但这一次自己依然是两手空空。如此不会吸取教训,对此亚尔德自己也只能无语。 之后,又不知走了多久。 锁链就在杰沙鲁特记忆中的地方。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生锈,但却比意料之中的要细。看来似乎就不是给人的通行而准备之物。 杰沙鲁特虽已经决定要背亚尔德,但这条锁链能够负担如此的重量么? 话虽如此,亚尔德亦丝毫不想自己一个人下去。不管怎么说,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己那靠不住的力量与体力,实在不想去托付给运气。 “支撑得住么?” “在那边也有预备的吊钩,可以与绳索并用的。” 像绑救命的绳索般,杰沙鲁特将绳索的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事到如今,亚尔德能做的事,就只有祈祷这个预备的吊钩足够坚固而已。 准备妥当的杰沙鲁特说了句“请”,然后转过身来将后背朝向亚尔德。亚尔德只有将自己的体重完全放在他的背上并抓紧他。 为什么自己可以拿主意的地方会越来越少,被人紧逼的感觉越来越浓呢?就好像被逼入绝境一般。 “会有点摇晃,请大人紧紧抓好。” “明白了。” 这事关自己的性命,并不需要杰沙鲁特的叮嘱。亚尔德虽预想着自己会病死,但坠下身亡这种死法并没有想过。亚尔德觉得两者所需的心理准备还是有点不同的……就在亚尔德想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之时,杰沙鲁特就已经顺着锁链滑下去了。 之后的事,亚尔德只能闭起双眼忍耐。 不,或许睁开双眼会好一点。因为若是将自己的视觉封闭了,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譬如,崩塌的石块翻滚掉落的声音之类……在石壁上碰撞跳动的声音可怕地渐渐远去,但自己还能听到,还好;一会亚尔德又开始考虑这里到地面的距离;接着潮湿腐旧的空气让他想起了那个夜里古塔上的记忆;说起来自己似乎闻到了少许奇怪的味道呢;话说,刚才杰沙鲁特说有点摇晃,但却晃得这么厉害啊,光是抓紧杰沙鲁特就已经这么疲累了 ;自己之前被马鞍摩擦的地方疼痛又开始彰显存在感了……总之就是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下去的过程让亚尔德感到似乎是永没止境,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 “到了。” 亚尔德感觉到杰沙鲁特弯起了身体,于是亚尔德总算自己从他的背上剥离下来——似乎是血气不畅,手已经完全僵硬了。 “没问题了。” 听到杰沙鲁特向上方一喊,亚尔德就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绳索的一端开始摆动起来,但光线无法照倒那一头。 转过头来的老骑士似乎是见到亚尔德一脸憔悴之色,少有地,他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 “老朽不确定有没有可以让大人休息的地方。” “没事……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么?小时候……那个还没有名字的时候。” “是的。” 杰沙鲁特回答的声音很淡然,不带一丝的感情。 亚尔德也许是想激励一下杰沙鲁特。他说出了自己给杰沙鲁特起的那个名字。 “萨利亚姆。” “在。” “你已经不再是没有名字的人。和你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不同。” 杰沙鲁特双眼一瞪,然后长长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拜大人所赐。老朽的呼吸顺畅了。” 没有被赋予名字,就意味着不被承认为人。这里的空虚感,强调着这一点。 就如同刚才深不见底一般,这里看不到顶部,刚才通路的边缘也看不到。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一想到曾经有小孩子被关在这种地方,亚尔德就觉得很不舒服。 “还好,那时迫不得已给你起的那个名字在此时起到了作用。” “并不只是眼前,大人,是一直起着作用。” 听到杰沙鲁特那坚决的口吻,亚尔德只有苦笑。 “即使没有那个名字,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知道么?‘杰沙鲁特’现在毫无疑问还是你的名字。” “这一点……老朽之前实在没考虑到。” “那就去思考一下。这两个名字,无论哪一个都是你自己争取回来的。请一直记住这一点。” 不过,这里还是太过宽阔了。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让人惴惴不安。在灯光所及的范围里,能看到的就只有地面,以及他们顺着下来的铁链和石壁。眼前的石壁也仿佛是无边无际,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 “那条铁链是——” 亚尔德住口了。因为他见到了珐如邦下来了,他身上还背着预言者。 脚一落到地面,预言者马上撤回抱着珐如邦的手。一直以来她身上都是缠绕着一种超然的气息,但如今似乎变得淡薄了一点。果然还是因为太过劳累吧,就算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坠落而死,但害怕终归还是会害怕的。 预言者转过了身子,犹如在说,在这黑暗之中,她是知道要去的地方。 “走吧。之后就由在下带路。” 下此断言之后,她就拿起放在地面上的琉璃灯。 “没有这个的话,跟着来的那些人——” “我们继续前进需要它。” “等一下不可以么?” 预言者看着亚尔德。她的目光似乎钉在亚尔德的身上。 “那么在下就说清楚吧。无论是谁,要来都没所谓。不过,那只限于自己跟来,不阻碍我们而已。因为从现在起必须要去那个地方的人,只有我们两人,而不是他们……那么,在下先走了。” 不容许反驳的强烈语气。 ——她是看到了吧。 之后静候着他们要发生的事,她是知道的。 预言者迈开脚步,亚尔德他们亦跟在她的身后。在预言者的斜后方,是亚尔德,而杰沙鲁特和珐如邦似乎是并排跟在他的身后。 p23(图) 奇妙的四人组。一个是看得到未来的预言者;一个是看得到过去的隐士;一个是与魔物交换了名讳的老人,过去的生贽;还有一个是身受清净之神的恩宠,生逢其时的话理应是个王子的年轻人。 若是说讨厌预知未来的亚尔德唯唯诺诺地跟着带路的预言者身后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那么被背负着污秽的命运抛弃的男人,和以他的牺牲所构成的那一个共同体的顶点所生下来的青年并肩而行,亦是非常古怪。事到如今,亚尔德只能承认这一点。不过,自从来到这一片土地之后,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变得显著了。 前后左右都被黑暗所笼罩。和刚才的压迫感相反,现在唯一感觉到的是一种似乎连自身就要被吸进去的虚无之感。让人不自觉地觉得,自身是不是也属于这黑暗的一部分,现正慢慢被什么无法名状之物逐渐改变呢?亚尔德不禁如此想道。 亚尔德挪动着双腿。虽然疲倦,但却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那一条铁链,原来应该是为了运送水和食物的吧。 如今才确认这些事并无意义。而且,因为拘泥于过去而让恩宠之力失控的话就麻烦了,于是亚尔德决定不去再深究。无论真相是如何,第二皇子的那些部下们也会察觉到那一条铁链是无法让这么一大队的人下来的吧。他们肯定钉好楔子,垂下预备的绳索,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才会让皇子和皇妹下来的。 后面的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追上他们,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预言者手上的琉璃灯的灯光能照到的只有脚下。顶部不说,路上连一丁点建筑物的影子都没看到。回头一看,远处可以看到几点灯光。虽然昏暗、细小得令人不安,但怎么说呢,亚尔德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这未来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知晓未来,想必会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但是,若是知道了确定下来的未来是不幸的,而且没有躲避的方法,还会为此欣喜么? 她所得到的幻视,强烈而且难以动摇,甚至能在这黑暗之中为众人引路。 ——原来如此,是地面么? 她没有高高举起琉璃灯,仅仅是提着而已,乃是因为她看着的是地面。仔细瞧的话,就可以见到地面上似乎描画着图案。一眼望去无法辩读。难道是沙漠的装饰文字么?用不同颜色的石材组合堆砌,这种手法的确比起颜料更加耐久。当然,花费的工夫会很大。 说到工夫,要建造这么大的空间,到底有什么必要呢?人手,技术,时间……还有可以行使这一切的权力。 “这里,是阿尔汗的起始之地。” 好像是看透了亚尔德的心思,预言者小声说道。 “起始之地?” “沙漠是人难以生存的残酷之境。这个空洞,要说其根本的话,传说乃是神明之间战争的最后所产生之物。真伪在下也不清楚——只不过,王家的传承就是,兴起阿尔汗的人们一开始定居之处,就是这里。” 亚尔德想到了珐如邦,正要回头,但最终还是没有转过头去。反正,他是不知道的吧。他是阿尔汗人,但又可以说不是。即使他与阿尔汗虽有血缘之亲,但历史却已断绝。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西亚大人告诉我的。” 亚尔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是察觉到亚尔德的疑惑,预言者继续说道。 “她就是珐如邦的母亲。”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在阿尔汗沉没在战火之中之前。” 预言者并没有停下脚步。亚尔德依然没见到第二皇子和他的部下追过来的踪影。要是没有人受伤就好了。亚尔德一边在脑海的一角考虑着这些问题,一边又在 追问道。 “为什么?” “因为有预言。沙漠之中,坦达的预言者说的话是非常受到重视的。因此,我才能够让苏西亚大人和她的幼子逃了出去。” “呼~”亚尔德听到了剧烈的呼吸声。那应该是珐如邦呼气的声音。亚尔德也吃了一惊,但肯定不及珐如邦本人。 “是你救他们出来的?” “这只是遵循坦达的神的懿旨。” 预言者回答着亚尔德的话,步子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追问下去好不好呢?亚尔德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只是堂堂正正地出城而已。为了保护小王子,这是必要的。” “是在被包围之前吧。” “是的。之后,就将他们带到应该带到之地,然后就分别了。虽然苏西亚大人说要我在迎接的人来之前留在她身边,不过我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你——” 话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蹿了出来,然后就没了下文。 你不是可以救下更多的性命么?还有城市——但问了又怎么样? 她当时并没有那样做。与她相关、她能做到的事,就只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下来的那一部分而已。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然后去做。就算困难,亦要去完成。做不到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吧。不如说,那些做不到的事,就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但亚尔德心中还是涌起了怒意,闭口不言。 果然呢,自己和太阳神坦达以及其信徒是无法相容的。 这时,杰沙鲁特开口问道。 “那么,先代黑狼公知道王妃和王子的所在,就是——” “是在下送了消息。在下所帮忙的,就仅尽于此。” 这件事与先代黑狼公有关,亚尔德一点都不奇怪。身为沙漠的恶鬼的杰沙鲁特,他有一定的人脉。既然是先代的命令,即使他怨恨阿尔汗的王家,大概也会给母子提供保护。 而当事人珐如邦,却一直一言不发。 他以前似乎并不知道预言者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恐怕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时他应该对预言者至少说一句道谢之辞,但预言者所说的话却完全无法能让听众感激她。她的那一份淡然,就跟尚书局里面那些一堆一堆如山那么高的文书一样——谁去完成也是一样,只是将它们单调地按公文格式填满。即使合乎道理,亦没有让人投入感情的要素。 最终,对话就这样中断了。 之后的沉默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呢?在走过一段让人错觉是无穷无尽的距离之后,预言者终于转过身子,用手举起琉璃灯说道。 “可以看到出口了。请抬起头。” 被她这么一说,亚尔德才察觉自己刚才几乎都是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没办法,光线所能及的就只有地面。现在亚尔德的头以及后背,都已有些许疲倦。 “这里是……?” 杰沙鲁特不由得出声问道。 这里和地上入口处的那一条通路一样,石壁已经崩塌了。大概本来就已被堵塞住,但在那些崩塌的石头深处,却可以见到有一条通路,比通往地上的那一条更加狭窄。 “这里是通往真源之路。” 预言者的声音很响亮。她的说话方式改变了。 “由斥候们动手。” 背后传来第二皇子的声音,于是亚尔德便知道了他们已经赶上来。 但是预言者却无视了第二皇子的提议,大声警告说道。 “来了。快拔出武器!” 2 根本就没有问她“什么来了?”的时间。 从地面上冒出了黑烟,黑烟之中出现了半透明的不明之物。只能用“不明”来形容了——犹如巨人,或者说是半人半兽,总之就是样子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并且不只是一头。在琉璃灯的照明范围之内,到处都是这种样子的异型之物。 “魔物!”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组成方阵!” “保护好殿下!” “确保好退路!” 在怒喝交鸣之中,杰沙鲁特动了。亚尔德的身体被硬扯了过去,塞进了那条通路之中。 “快跑!” 杰沙鲁特大叫着,继续将亚尔德往里面推。在漆黑之中,亚尔德感觉到自己不断地被推往深处,不过事到如今,亚尔德也已经什么也做不到。 这次的通路并非斜坡,而是梯级。亚尔德以为这样被推着的话自己一定会掉下去的,但这时却又是杰沙鲁特,不差分毫地揪住了他的脑袋。在掉下去之前揪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一点杰沙鲁特也计算在内了。不过,亚尔德也讨厌这一点。 “一半是幻术。” 杰沙鲁特告诉亚尔德。 “什么?” “这虽是咒术师的伎俩,但另外一半是有实体的。那是魔物。” 说到咒术师,亚尔德就联想到了第三皇子,但那个皇子果真注意到在这沙漠边缘所发生的事?窥准时机实行袭击之类的手段,他真能做得到? 亚尔德挪步下着梯级,心中想道:要说可能的话还是可能的吧。通过天地轮就可以得知了亚尔德要来博沙国,这并不奇怪。就算亚尔德只算是跟随,但皇妹是与他同行的。可能是她透漏过自己正在博沙逗留之类的信息。 另外就是,咒术师的力量到底能够影响多远。至少,他身在帝都而可以夺去在北岭的皇女的名字。看来,距离并不是什么大的阻碍。 “那些东西可以打倒么?” “可以。不过恐怕并非易事。它们的思考方式,动作,都与人不同,是很难预测的。与它们交战并非易事。” “原来如此……那么二皇子与皇妹殿下他们——” “请不要去顾及他们了,请大人先考虑这里之后的事情。” 当然,亚尔德现在要注意脚下就很吃力了。因为被杰沙鲁特凌厉的势头推着,不注意挪动脚步的话,就会跌倒。 预言者又怎么样了?亚尔德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来。总之,他现在就是竭尽全力顺着梯级往下走,偶尔要扑倒的时候脑袋就会被揪住。不行了,已经喘不过气了。就在亚尔德刚涌起这些念头的时候,双脚就感觉到违和感。 ——到平地了么? “等等!” 几乎就要扑在地上,不过亚尔德终于叫住了杰沙鲁特。亚尔德缓缓地伸脚往前一探。果然,似乎已经是平地了。不过就算如此,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说不定是到达底部了。” “狭窄么?” 亚尔德张开双臂。 “还好。” “那么,老朽走在前面。” 杰沙鲁特和亚尔德换了位置。老骑士说了句“老朽先去稍微看一下”就先走前去了。说是去看一下,但在这黑暗之中又能看到什么啊? 站在这漆黑的空间之中不动,亚尔德马上就觉得,比起刚才不知终点的梯级,现在的情景更加让人害怕。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做,所以就会思绪纷涌,而亚尔德又过于擅长往坏的方向想。 譬如,杰沙鲁特就这样一去不回该怎么办。 忽然,后面传来了说话声。 “马上就到了。” “真源么?” 预言者身上的饰物在响,而她的声音在更近的地方响起。 “是的……不过,那里并非最后的目的地。” 已经够了!亚尔德真想这样回答她。不过,从预言者的语气听来,亚尔德估计再勉强自己也要 去。 “那最终的目的地又是在哪里呢?” “真源只不过是到达该处的途径。为了去利用“乖邪”飞过去。” “飞过去?” 亚尔德首先联想到的是巨鸟的身姿。不过,在这种地下之中是不可能有鸟儿。首先,那是北岭的生物,现在应该正被冰雪困在北岭。 但是,预言者并没有直接回答亚尔德的问题。 总觉得这不会是一个什么令人高兴的神谕。 “追捕者就是咒术师么?” “是的。” “越接近真源,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强大么?” “接近真源的是我们,而并非咒术师。而且,真源不一定会站在咒术师的那一边的。” “此话怎讲?” “以为自己可以召唤那些力量,但却反而被吞噬的情况有时亦会出现。真源就是如此的东西。” “……原来如此。” “大人。” 杰沙鲁特的声音响起。 “前面似乎都是平地,亦没发现魔物的气息。我们走吧。” “好的。不过,我还是想有灯火照明啊。” “那么就点灯吧。” 听到预言者的提议,亚尔德吃惊地反问道。 “怎么点灯?” “用火将琉璃灯点亮而已。” “啊……原来如此。” “之前我是为了不被追踪才灭去灯火。我又不是会用魔法点火。” 她后面附加的那句话总觉得有点戏谑的感觉,亚尔德也相当的意外。预言者的这种说话方式,亚尔德是第一次听到。亚尔德觉得,在这通往真源的漆黑之中似乎也现出一丝明朗之色。 很快,预言者就将重新点亮的琉璃灯递给亚尔德。亚尔德本想直接递给杰沙鲁特,但他却以“为了以防万一,老朽需空着双手”为由拒绝了。亚尔德并不希望这个“万一”的时候会来临,但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就变成了由亚尔德提着琉璃灯。 一行人继续前行,谁也没有说话。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杰沙鲁特说他想要听清周围的声响。现在可不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时候。 亚尔德差不多已经筋疲力尽,已经连回头的力气都没剩多少。在自己这种状态下,即使被带去真源,或者到达真源后面那个迷之目的地,他也只会成为一具累赘的长形硬骨头架子而已,能起到什么作用? 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呢?时间感与距离感变得模糊,这种感觉可是久违了。空气中带着湿气,总觉得不舒服。周围一点都没变,依然是一片漆黑。然而,亚尔德却开始隐约地觉得自己见到一条颜色不断变化、犹如彩虹般的物体,这或者是一段一段复杂的祈祷图案的断片,其模糊的轮廓在逐渐渗透浮现,并不住旋转。看到这种东西,亚尔德对自己的知觉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因此,当亚尔德看到前方隐约出现灯光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 不过,他觉察到杰沙鲁特做出了戒备的姿势,他就明白自己弄错了。那是真的灯光。 风在流动。预言者开声了。就在亚尔德的耳边,接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没事的。那个是那边也发现我们的暗号。” “那边?” “嗯。因为已经来到了这里了。” 预言者说的话不明所以,乃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认知已经快要在亚尔德脑海中成为定识。 “谁?” 预言者无视了亚尔德的提问,离开阿尔德的身边走了上前。 “我先过去了。对方会很快明白我们的状况。请你慢慢再跟过来。” 预言者亦没拿走琉璃灯,就这样小跑着过去,没有留下给亚尔德阻拦的时间。 杰沙鲁特目送着预言者,轻轻在亚尔德耳边问道。 “那个女人信得过么?” “至少,与未来视相关的事她应该是没说假话的……” 尽管亚尔德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回答,但实际上,他是非常想就这样坐倒在地。什么都没所谓了,亚尔德连一步都不想再走。 珐如邦握住了他的左腕。 “哪一条路都是一条直路,只能够继续往前走或者回头。大人,走吧,请将你的手放在在下的肩膀上。” 亚尔德没有拒绝的余裕。他将手臂环在珐如邦的肩膀处,把身体依傍他的身上,摇摇晃晃地开始向前走。杰沙鲁特并没有提出要由他来背,果然还是要让身体随时行动。 他如此的戒备,换言之,他并不相信预言者。 预言者的身影渐渐远去。亚尔德很羡慕她在这里还有小跑的体力。自己若是没有骑着马摇了一整天的话或者可以稍稍……亚尔德希望能这么想。不过,还是干脆点承认的好。走了这么多的路,又那样上上落落,要自己再这样跑大概是做不到的。 现在若不是靠着珐如邦,自己肯定连直着身子走路都无法做到。 不过,自己的走路姿势好不好,已经是没有余力去顾及了。因为不到达那个该去之地,是不会让自己休息的。 亚尔德诅咒着自己的体力;若是太阳神坦达不是秃头的话,亦要诅咒他一番;还有那个在这种讨厌的地方设下圈套袭击他们让他不得不逃跑的咒术师;接着是在身后毫不容情催赶自己的杰沙鲁特也要稍微诅咒一下;再添上一开始让他从隐居之处踏上征程的皇妹以及允许他到访阿尔汗的第二皇子;那个让他左迁到北岭的家伙,大概就是这一切的元凶了,事到如今,亚尔德亦想要诅咒他。将这些负面思念的集合起来,亚尔德总算走到那一边。 在亚尔德主观印象之中,走过的这一段路让他感觉犹如永远。走的时候脚步虽然踉踉跄跄,但好歹终于能站起来。不过却又马上陷入了不靠珐如邦支撑就无法站稳的状态。 亚尔德心想,这怎么回事啊——看来自己发烧了。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是因为过度劳累。不过,这里似乎还不是可以休息的地方。亚尔德以昏花的双眼向前方凝神一看,只见有一个人躲在预言者的影子之中,大概就是在一直等候他们的人吧。 ——那个是什么人啊? 身高犹如小孩子一般,但却一副老人般的脸孔,手也很大。亚尔德顺着往下一看,只见他的双足也是很大。至少,肯定跟预言者的双足一样大。 “太多了!” 虽然说话声很尖锐,但说的却是清晰的共通语。他的腔调太过圆润,让亚尔德感到更加异样。 然而,相对于这种违和感,预言者的回答却是无比的世俗和现实。 “金钱的话,我有给你的吧。” “我说的不是指报酬,而是人数!你是一心要暴露吾的姿态么!” “愚蠢。” 这次回答的是杰沙鲁特。对方吓了一跳,抓紧了预言者衣服的下摆。只见杰沙鲁特低头盯着他继续说道。 “你的样子,以前就见过了。你应该也见过老朽。这样的话,就不存在暴露不暴露一说,双方平等。” “你……你说什么!” 这个生物探出脑袋了大叫,然后又缩了回去。 亚尔德依然呆若木鸡。幻觉……应该不是幻觉吧,但不是的话这东西又是什么?亚尔德完全没听说过这种生物。 杰沙鲁特平静地回头看了亚尔德一眼,断然道。 “它是沙漠中的小鬼。” “……小鬼?” “是的。这个老朽并没有跟大人提起过呢。这在沙漠的传说之中有提及的。化身为人,可以一夜之间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的小鬼,在眼前登场了。” 亚尔德 想去支撑起已经乱成一团的脑袋,但因为身体在摇晃,所以就算用手支着脑袋,亚尔德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发着烧上路是第二次,上一次亦是非常严重。当时是为了呼唤皇女的名字赶回北岭。那个—— “啊。” 忽然间,亚尔德将两者联系上了。 因为发出了愚蠢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亚尔。连小鬼也是一边抓着预言者的衣服,一边探出身子窥视。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低头向小鬼问道。 “你是不是有一个叫纳格宾的朋友?” 一夜之间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虽然和之前的那件事有所不同,但一瞬之间从平原移动到高处的这种能力,不可能是指其他。 杰沙鲁特所说的“见过”,就是指那个时候吧。在离开亚尔德去侦察的时候,纳格宾应该正和小鬼在交谈。 “什么朋友啊!只不过是看在钱份上!” 自己应该去同情那个被舍弃的纳格宾么?又或者他跟商人一样,被人比作金钱时会喜不自禁? “虽然极其讨厌被人看到,但它本性不坏的。” 听到预言者为它辩护之后,小鬼又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预言者衣服下摆的后面。不过它那超群的大脚却依然露了出来。 杰沙鲁特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虽小,但亚尔德还是听到了。他的意思恐怕就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差没有明说出来而已。若是达拉谨,肯定会用善恶的定义来大声顶撞对方吧。这里没有桌子,说不定他还会拍墙。 ——达拉谨? 亚尔德心想,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他?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恐怕是因为对方那低矮的身材。这算是失礼吧,还是自己这样想才是真正的失礼呢?既然心中将对方看成矮乃是失礼的行为,那么这两者就没什么区别吧。 就在亚尔德发呆地考虑着这种事的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珐如邦开口了。 “真源就是这里么?” “国王陛下祈祷的场所的入口就在前面。阁下要去看一下么?” 预言者投向珐如邦的视线没有一点暖意。她接下来的话也依然冰冷而尖锐。 “若是阁下要去,那么请自便。不过,我们要先走一步了。时间已经不多。” “没有这回事吧?” 即使亚尔德插嘴,但预言者的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珐如邦阁下的问题。他父亲祈祷的场所,母亲祈祷的场所,我都可以告诉他。他若是想知道,在下将会如实奉告。不过,这些事跟将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在下说得清楚一点吧。在下是能预见到之后将要去的地方。不过,阁下并不在那里。话虽如此,但并非绝对——或许只是在在下能预见的情景中,阁下并没有站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若要分道扬镳,或许正是现在。” 亚尔德又再插口道。 “请问,那位王妃还活着吗?”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微笑。亚尔德心想,那可不是让人安心的微笑啊。 “太阳神坦达只是对在下说过,若是珐如邦阁下希望,就告诉他那些事。若是在下转告给他,珐如邦阁下就可以追寻到他母亲的下落。不过,也就眼前转告给他才会有意义。那么请选择吧,是过去,还是未来。是选择自己的血亲,还是选择百姓?” 珐如邦缄口不言。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恐怕是在强迫自己去尽力忍耐。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了。 “那么,我问你。你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 没有任何迟疑,预言者立即回答道。 “迷宫之城辛历鲁。” 亚尔德只觉光芒消退,浓厚的黑暗瞬间扑面而来。 3 “关于辛历鲁的故事,我也略知一二。” 现在是黎明么?亚尔德对时间的感知已变得模糊,因此无法确定。不过,他在浑身发冷。周围变冷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自己身体的不适。又冷,又热,对这种充满矛盾的现实,亚尔德已经彻底厌倦了。 亚尔德坐在守着营火的杰沙鲁特身旁,将冻僵的手伸过去取暖,然后再缩去薄被之内,不断循环。一躺下来就开始咳嗽,所以他睡不着。 天空一片昏暗。不止是天空,沙漠也是一片漆黑。 不过,刚才在地下的那种压迫感消失了,如今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顺便自己的身体也恢复吧。不过这种顺利的展开是不可能的,亚尔德的烧并没有消退。他感觉到自己喉咙在痛。自己的热度也会继续上升吧。经验告诉他,自己身体的恶化一般都是顺着这种步骤。 “我是从那些作为儿童读物的书本中得知的。问答与迷宫、图书馆……翡翠之门……” “还是请大人别再说话……” 杰沙鲁特也是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嗯,关于亚尔德身体情况恶化的经验。 他的顾虑周到,并不限于带着绳索。在他绑在腰间的小袋中,不但有晒干的果皮、药草之类,竟然还有一个小碗。亚尔德相当的吃惊。这些东西再加上在水场的所拾之物,杰沙鲁特就能煎熬出药膳。虽然在喝之前,亚尔德就已经预想到那种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味道,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感激涕零。虽然这也可能是自己在发热之故。 这不是单纯的食粮,而是为了亚尔德而带的东西。若是抱怨味道,那么连亚尔德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话虽如此,但那种猛烈的口感,亚尔德还是完全无法否定的。 就如杰沙鲁特所说,与其退烧,还不如增强亚尔德的体力,让他对抗热度。故亚尔德吃了那些煎服药之后并没有退烧,但是身体却感觉比喝之前舒服了不少。 “我想将思绪整理一下。” 亚尔德似乎尝试想去分辩。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为想说些什么而作出的理由。可能只是因为心里不安——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 “请大人不要勉强。” 亚尔德点了点头,开始咳嗽起来。痰卡在了嗓子里,让亚尔德相当难受。 “辛历鲁乃是一座迷宫都市。传说它守护着睿智……没错吧?” “是的。老朽听闻的是,追求智慧的人来到这座都市,在与守门人问答之后,要么得到进入迷宫的准许,要么被拒绝。只不过近来这种流程已经形同虚设,那里变成了抄写书籍的人汇集的地方。甚至有这样一个笑话,说那里流淌着的水已经变成了墨汁。” “实际是,那里的水清澈干净,可以提供纤维原料的芦草茂盛,利用其做纸的技术非常发达。” “大人说得没错。” “那里,曾经是我向往的城市……我以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去那个地方。” 亚尔德微笑道,接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在那之后,亚尔德似乎短暂地失去了知觉。因此,他就被那个小鬼用它的能力跳跃到了远方,本人的意见完全被无视了。 被同样的力量往远方瞬间移动两次,但亚尔德却无法仔细观察过程,可谓是非常遗憾。明明这一次都亲眼目睹了这讨厌被人见到的小鬼。 据预言者所说,那个在真源附近力量渗出得最多的地方——她口中似乎称为“乖邪”——作为出发点,就能以更少的力量,让小鬼的那个特技发挥得更好。若是传送的场所有乖邪相连接的话,传送似乎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也就是说——亚尔德用他那个刺痛的脑袋思考着——北岭的话,就是那个崩塌的城池遗址吧?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传送的,指的就是这一层的意思。 进一步说,纳格宾的那些间谍活动,恐怕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小鬼的这 个移动手段。虽然要金币一枚并不便宜,但他表面虽是商人,实际上却是皇帝直属的传令官。只要皇帝觉得必要,多少钱也会拨出来。在前些年的冬天,他既在杰沙鲁特的监视之下,又为了躲开别人的耳目而匆忙出逃,无法和皇帝的部下接触,那时肯定饱受资金短缺之苦。 小鬼到底还是“小鬼”,它大概不会受命于皇帝的敕命这种东西。它要求的是黄金,也大概只是因为它非常喜爱黄金而已。 亚尔德很想知道这方面的详细,不过从对方那种厌恶之意来看,他觉得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真是可惜。 被传送到的地方,乃是一个水场。在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水井。非常的不起眼,即使经过恐怕难以发现。听闻这处亦非在商队经路之上。 预言者说,这里是商队或者那些走散的人等待救援的地方。从这里到辛历鲁,大概有一昼夜的步行距离。 本来,这里储备有食量,能为他们提供食物的,不过如今辛历鲁已经毁灭,巡视、补给这个水场的人也不在了。现在勉强残留着的,只有一些引火之物与毛毯之类。 这些井水并没有受到污染,珐如邦保证道。 珐如邦现在正背向营火侧卧。虽然没看到他下决心的一幕,但到底他还是没有先选择他的血亲,而是选了这一条路。 忽然,杰沙鲁特挤出了一声苦笑。 “说是近来什么的……那已经是十年前,不,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事情是这么遥远之前么? 亚尔德重新回忆了一下。这些事已成为了相当遥远的记忆了。不会是昨日之事,但却没意识是那么多年之前。 越过沙漠,就好像一场遥远的梦。在沙漠的另一侧生活,更是遥不可及。但是,这段不可触及的距离,却能在瞬间追朔而上。就好像是翻开厚厚的书本,不是一页页地翻,而是一下翻到作了标记的地方。越过岁月,越过距离,自由地追朔而上。 如今,亚尔德将其中一个“标记”作为目标,开始搜寻记忆。 ——当年,在自己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无论对哪一座城市,都是使用火。但是,辛历鲁的火,却特别令亚尔德印象深刻。因为这一场火,大得让人吃惊。大概是因为纸张太多了。在位于军队最后方的货物队出发的时候,火势还没有这么吓人。 在他到达的时候,那些著名的图书馆以及抄本的房屋群,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勉强救出来的书,只有仅仅十本左右。这些书,好像是从想要逃跑的居民身上没收回来的。在士兵们正要将书投往火堆中的时候,被亚尔德夺了过来的……仅此而已。 亚尔德曾经想追着那些在灼热的风中起舞的纸片,将其收集起来。但是,这种事根本就做不到。因为一攻陷一座城市,就必须要马上出发。因为供养兵马的补给物资,除了从城市中掠夺外就别无他法。运送辎重的队伍,从坏灭的都市中将那些能运得走的东西运出来后,就要赶追先行的军队,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去徒添军队的辎重。 充其量只是十本书而已,若没有自己的那些尚书官同僚的帮助,亚尔德也只能扔掉。 当时那种无力感与绝望,亚尔德久久都无法忘怀。如今回忆起来,心情亦似乎跌落在无底的深渊一般。就和当年一模一样。 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二皇子以及皇妹,不知他们怎么样呢……” 虽然亚尔德不认为他们会如此简单就殒命,但凡事都有万一。不过,杰沙鲁特的回答却大出亚尔德的意料之外。 “恐怕他们正在大声呵斥、激励搜索队。” “搜索队?” “为了搜索大人而设的,搜索队。” “这样啊。”亚尔德小声沉吟道。事情当然会变成这种样子。亚尔德心中不禁向那些不管是遇到冒出的魔物还是遭遇建筑物崩塌也不得不前去搜索自己的士兵们道歉。 “很怀念在北岭看家的时候和你倾谈的那段日子呢。明明那一段过着隐居生活,向你请教古老传说的日子只是去年的事。” “是啊,大人也来到那种如此边远的地方。” “虽然我并没有打算成为‘大人’的打算,不过最终还是能够顺利地隐居了。” “恭喜大人。” 现在正是点一支祝贺隐居的蜡烛的时候啊。说起来,那些完成品自己还没有亲眼看过。 “虽然极不像我想象中的隐居。” ——若是仅仅以“行踪不明”,事情就得以了结的话。 在达成隐居愿望的今天,下一个的目标,或许应该就是“行踪不明”。 “那么,从现在开始,大人要追求理想的隐居生活吗?” “这也不错呢。首先,我希望不再有部下跟着,你和我说话时不用这么拘谨。” “老朽现在和大人说话已经是十分之随便。” “我的性格可能就是这样了。不,已经是给人添麻烦的程度。但是你不同。” “老朽只是替大人守护贵族的体面而已。” “不要再叫大人了。” “希望大人之愿有朝一日得以实现。” 杰沙鲁特的语气非常死板。大概,他是不会答应自己的。虽然很遗憾,但是亚尔德认为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我现在还睡不着,你去睡一下吧。” “虽然大人这么说……” “明天你是要背我赶路的。所以,去睡吧。这是命令。” “不能让大人一个人。” “那在下和他在一起吧。” 插嘴的是预言者。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看起来她不但没有半分睡意,连疲倦之色也看不到。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本来以为杰沙鲁特不会简单地答应的,但是他却乖乖地躺下了。她难道取得了老骑士的信任么?至少,杰沙鲁特大概认为现在能放松对她的戒备。 当然,预言者若是有心加害亚尔德,机会有很多。譬如杰沙鲁特留下亚尔德自己去前面探视的那个时候,就是个好机会。 ——或许,那时杰沙鲁特是在试探她。 因为当时珐如邦在亚尔德的身边,有了一定程度的保险。而且当时亦没有灯光,杰沙鲁特是否真的走远了,没有人知道。若是预言者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杰沙鲁特应该能一下就回到亚尔德身边。他行动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现在想起来,他竟然能带着这么多的杂物,行动却依然如此无声无息。 就在亚尔德在脑海中继续列举还有没有其他机会的时候,预言者小声说道。 “火堆,真是好东西啊。” 她的话太出亚尔德的意外,以致亚尔德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亚尔德从没有想过预言者会说出这种不含什么意义,换言之就如闲聊一样的话来。 预言者的语气、表情,就和她嘴里说的话一样。似乎在火堆的旁边,她感到了安逸。 “特别是夜里的火,可让人的心得以休憩。因为它的温暖,还有光明,都让人眷恋。” “因为人基本是在日间生活,光明的确是挺重要的。” 连亚尔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回答犹如在写散文一样。但是,预言者却没有露出丝毫介意的神色。 “传说,光明乃是属于天界之物。在过去,世界并没有地上与地下之分。天界是永远的白昼,下界是永远的黑夜之类的。” “……总觉得,这会很让人厌倦啊。” 预言者不由得笑了。 “是呢。” “阁下喜欢过去的传说?” “明明是坦达的信徒?” 预言者耸了耸肩,将手中树枝的一头伸进火里。火光摇曳,她面容的轮廓也在摇曳。光影交错,亚尔德似乎看到了本应无法看到的虹光。她戴着的几个手镯互相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微笑,但是她却没有抬起头。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阁下是知道的吧,对太阳神坦达来说,过去所意味的就是不断失去。因此,成为坦达的预言者的人,要保存坦达大人所触摸不及之物。这也是义务。在如今,对沙漠的众神灵以及他们的传承者知晓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在下了——在还活着的人当中。” “……在下并没有考虑周详,失礼了。” 预言者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本来就并非我之本分。只是如神明护佑我们一样,我们也会心中祈祷,希望自己的威力可以对神明有所帮助,希望我们的这个祈祷能传达到神明之处。” “这样啊……” 自己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自己去为神明提供助力。 预言者继续细语道。 “你和你的神明,并非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吧。从过去到未来……这是活着的人唯一的前进方向。你的总是处于太阳神坦达的另一面。因为对神来说,未来才是记忆所在之处,与人对于过去的观念相类似。但是你们各位不一样,神明是你背后横着的影子,而这个影子的一端,则犹如不住消退的深深的黑暗……就算回头也看不到。” 亚尔德听着预言者的话,不发一言。 的确,奥路姆斯托并不会护佑他的信徒。他的信徒只是能看到奥路姆斯托所支配的过去。但是,此时看到的,却不是神之姿。在亚尔德发着烧时看到的那些幻视中,亚尔德的确目睹过神,但那肯定也只是他们一时的姿态而已。深深地刻在亚尔德的过去,并且与奥路姆斯托所结下的渊源,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听从他的话而已。 “就算是太阳神坦达,也可以去回顾过去啊。” 话说出口,亚尔德才惊觉。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终于将目光放在亚尔德身上。亚尔德想道歉自己的失礼,不过,那的确是亚尔德直率的想法。他迎上了预言者的目光。 “可以面向过去。这样的话不就渐渐能取得平衡么?面向过去的神,面向未来的神,以及处于其间的我们。我们一面走向未来,也同时回顾着过去,看自己目所能及之处。因为我们并非是神。” 预言者不发一言地看着亚尔德一会,终于,她又把视线移向地面。 “您真是坚强呢。” “没这回事吧。” “不。在下知道的,您很坚强。” “那么这一句话,在下亦奉还给您吧。坚强的,是您。不然,就不会知晓了未来也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在下只是——” 亚尔德伸出手,放在预言者的手之上。 “在那个重要的场合,你提供了机会让珐如邦去选择。谢谢。” 预言者低头看着亚尔德的手,一动也不动。终于,她小声回答道。 “不,在下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亲自作出抉择的沉重,是不会这样做的。” 预言者抬起头。她那漆黑的眸子之中,映照着摇曳的火光。原本让人联想到夜空的这双眼睛,现在就让人联想到拥有众多繁星的银河。 好像是不想被亚尔德窥探到眼睛的内侧,预言者低下了头。 “是这样么?” “在下曾经以为,您是一个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将自己委身于神所告知的未来的人。不过,如今在下觉得误解您了。您一直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抉择。这样会有痛苦,会有烦恼。作为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与没有神的眷顾的在下不同,和不知晓未来的任何人都不同。” 亚尔德将用力握了握预言者的手。他觉得,她的手,相当的纤细。那些轻轻发出响声的大手镯,与她的手腕极不相称。她的肌肤非常的冰冷。即使亚尔德发着烧,但是两人体温的差别也太大了。 “很坚强呢。……不过,不用逞强也没问题的。” “哎?” 预言者一下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又再交缠在一起。亚尔德心想,果然啊。 ——和之前遇见的她,不一样。 虽然无法指出什么不同,但是,现在的她绝对是变了。这个想法在亚尔德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变化。 “即使软弱,也没问题的哦。因为即使我们被赐予了力量,但我们不是神,是人。” “那——” “从现在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在神的角度来看是妥善的,但人是做不到的。你不是在强行要求自己么?” “——就算真是这样,但已经没其他办法了。” 预言者的语气露出了放弃之意,淡然地承认了。 “请不要这样。” ——心中悲痛难忍。 和过往的预言者完全不一样。以前,她身上并没有这种一直受苦于自己的异能的氛围。以前,她一直是十分满足的。 ——因为恩宠已经变成了诅咒。 亚尔德心想,她一直没变那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大概就能将她继续看成一个无法理解的人,继续敬而远之。 如今,她不再是单纯的神之器。不管原因是什么,她已经变回了人。 预言者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好像戴着一个面具。 “指引之星有指引之星的职责,但你也是人,维娜艾阁下。” “我明白。” “我们现在正在攀登通往未来的梯子。我不想认为在梯子尽头等着的东西,在我们上去之前就已经决定下来了。我想相信,人生,是由我们自己的决意、自己的行动来构筑。实际上,未来并非是固定的,这样说也没问题。因为,我们在不断改变。就算用太阳神坦达的知识来看,这些也是已经确定下来之事,亦无关紧要。” “并非如此吧?” “不,的确是无关紧要。反正逼近的未来将会如何,再怎么去想亦无意义。神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是神。但是,人不知道未来是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将来,就只能自己去思考,去活下去。某种意义上,这不也是种眷顾么?您为珐如邦所做的,正是如此——通过神明,对未来之事您比谁都了解,但您依然让他自己去决断。” “就算这一切,也是太阳神坦达的意思呢?” “是太阳神坦达,让他本人去选择的么? “怎么会呢。”亚尔德几乎就要嗤笑道,但勉勉强强忍住了。不过,预言者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她苦笑着反问道。 “……你认为,不会么?” “不会吧。” “你对坦达很了解呢。” “感应到神气自己就会倒下,我的了解也就如此程度而已。……在初春时和你见面,被托付神谕时候的事,到现在还不太想回忆起来。” 预言者小声地“啊”了一声。 “你会倒下,那时我是知道的。” “我会不会倒下,谁都能预测得到的啊。即使没有坦达的恩宠。” 预言者将另一只手也压在了亚尔德的手上。 “果然还是在发烧呢。很热啊……请去休息吧。” “因为是你冷。” “不……是你热。” 但是,预言者并没有拨开他的手。她是想取暖么?她的手冷成那个样子,或许亚尔德滚烫的手,让她感到舒服 。 虽然不像火堆那样会发光,但是亚尔德的手很热。不但毫无用处还给人添麻烦的发热,现在起到作用了么?亚尔德一边思考着,一边小声道。 “我曾听你说过,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亚尔德感到预言者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非常抱歉。” 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啊。自己是不是不要再多言呢?然而,亚尔德还是问了。 “是在不久的将来么?” “……并没有确定是多少天之后。只是。” “只是?” “太阳神坦达下达新谕旨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就明白到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自己能看到的景色也是。” “自己能看到的?” “自己想看就能看得到,这种情况非常稀有。因为必要之事,是由神来传言于我的……但是我有时却能够自己看到。” “……我明白了。” “还未成为现实、关于未来的幻视一直减少,并没有再增加。” 亚尔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用歪理反驳她,大概能够推翻她的推测。但是,亚尔德做不到。因为这样,对于要说服的她,还是对于要说服她的亚尔德,都是无法接受的。 一阵沉默过后,亚尔德向预言者问道。 “你还害怕吗?” “大概……” 预言者只回答了一句,就收口了。是“大概,害怕吧”还是“大概,不害怕吧”呢?预言者并没有说下去,就一直沉默下去。 啪,啪。营火发出着响声。这个晚上,没有一丝的风,静寂笼罩着整个沙漠之夜——宛如死者的世界。 “我害怕。” 听着亚尔德的细语,她并没有回答。 我害怕啊,亚尔德心里重复着。正因为自己害怕死亡,所以才害怕见到预言者。 一切活着之物在未来迎来的,都是死亡。而通过预言者的存在,死亡的轮廓会变得清晰,失去了其神秘。 所以,亚尔德害怕。 一半,是他联想到自己的死。但并不止如此。 ——很没出息呢。 寒意从他背后涌起。伴随着灼热的气息,亚尔德继续说道。 “害怕是可以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有人对你这么说?” 亚尔德点了点头。 “她说,不想死,乃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必要感到羞愧。” “……真是一位不错的朋友呢。” “我也这么认为。” 预言者微笑着回答道。她移开了亚尔德的手。 “请不要这样。就算是能够看到未来,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那一天来临的话,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仅此而已。在太阳神坦达的心中,我也亦会消失。” “与你相遇过的人,你都让他们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他们是不可能忘记你的。” “……就算是太阳神坦达所下的神谕,也会有限制之处的,你知道么?” 寻常来说,恩宠之力无法说出不实之言。这种事,她应该不用专门提起来。亚尔德皱起了眉头。关于太阳神坦达的预言,他并没有什么详细的了解。因为直到最近为止,他预言者这个人的存在都没怎么认真去考虑过。 “不,请恕我孤陋寡闻。” “请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和幻视是一样的。” 亚尔德整理一下自己转不过来的脑袋,开始细细体味预言者的话。 ——她是指关于在她死后,将要来临的未来是不能说的? 不知道预言者见到亚尔德在发呆是怎么想的,她又再露出了笑容。 “这次,真的请你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长途跋涉。你的身体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你之前已经保证过我会长生,这不是已经已成定局了么?” “长生?……啊,第一次相会之时说的。不过,你不是不希望我的保证么?而且……非常抱歉的是,那只是我看不到你背叛沙漠之民而遭横死的情景,这一层意思而已。” 少有的,她的语气透出一丝取笑之意。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去哪里?” “到祈祷的时候了。虽然我认为没问题,但是我的祈祷,亦有可能会给你负担。以防万一,我还是去稍远一点的地方好了。请你务必要好好休息。看守营火的事,就交给珐如邦阁下吧。” 预言者弯腰摇醒了背向他们躺着的珐如邦。低声说明一下之后,她就离开了火堆。起来的珐如邦脸上虽有少许未清醒的神色,但依然首先向亚尔德来了一句“请大人早点休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抱怨亚尔德,劝亚尔德早点休息。 亚尔德目送着向着昏暗的沙漠渐渐走远的预言者,还是没有躺下去。 ——辛历鲁么? 那个被烧成废墟的都市,到底有多少的智慧能残留下来呢?被烧掉却依然没有消失的东西——举个例子,石。都市的骨架。亚尔德开始想象,表面的那些雕饰剥落后,露出了内部那些珍贵而美丽的石头的情景 会有东西留了下来的。烧焦了亦没有变质,被藏起来的东西。 那会是魔法,还是奇迹?或者,是无法躲避的诅咒? 亚尔德的思绪开始了飞驰。眼前安静燃烧的火堆,唤醒了他脑海里沐浴着辛历鲁的业火的记忆。朱红色的火炎,在正在离去的预言者昏暗的背后摇曳。 ——她正向着已被决定下来的死亡走去…… 大概,已经没有人能留得住她了。原本,人就是不断步向死亡。不止人,世上所有享有生命之物,均无例外。 神明之所以永恒,乃是因为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不会属于这个世界,但却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窥视着这个世界,影响着这个世界。 ——自己立志于历史,说不定是希望自己亦可以身为神。 亚尔德呆呆地看着营火。不知不觉,亚尔德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4 “隐藏在辛历鲁迷宫之中的,乃是智慧之门。” 对亚尔德的疑问,杰沙鲁特的回答只有这一句。这简直就是说一切已经说明妥当。但这只是提了名称,完全就没提过任何个中情况。 “请问,那是什么东西?” 亚尔德被杰沙鲁特背在背上摇摇晃晃,说话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 风轻云淡。在这一片地区的气候,大概可以说是适宜居住。 预言者回答了亚尔德的问题,但她并没有望向亚尔德。 “传说,那是智慧女神神隐的圆石之门。” “神隐什么……?” 亚尔德听不太清楚。这次再回答的,是杰沙鲁特。 “传说中,智慧女神为了保护自己的智慧不让恶神发现而离开了这个现世。智慧之门,就是通往那一侧。” “啊……这个啊。是翡翠之门的故事吧。” 听到亚尔德的话,预言者点了点头。 “是的。在传说中,过去由于从天而降的邪龙而产生的黑暗之神,不仅地下异界,连地上的世界也要占为己有,于是就去追求可以统治世界的秘法。” ……那个是指和南方王国的那位霸王联手的黑暗之神么? 南方人对国家与领土之类概念没多少兴趣,这点上是比不上北岭之民,但他们的历史之中,却曾有一个统一全境的王朝。虽然这个短命王朝只传了三代,但是其开国皇帝的霸王之名可是留传至今。他将兰格鲁定位王都。手下有许多的咒术师。在组成他无敌 第五章 1 亚尔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一股昏暗的漩涡一下扩散开来,他就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了。消失的不仅仅是视觉,其他所有的感觉都似乎被剥夺了似的。 亚尔德太过震惊,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呼吸也变得不畅顺。 ——一片黑暗。 难道是杰沙鲁特被魔物吞噬了么?由他的手,自己一下就走到人生的终点了么?亚尔德心中涌起了这种想法,不过一下又将其抛之脑后。 没可能的。 这是在门里面,或者说是在另外一侧——但是,这一侧会是怎么样的地方呢? 他以前只是漠然地认为,那是不位于这个世界的场所,但是没有人对他详细说明过。他自己也没有想去问。 ——这里是,哪里? 他忽然回过神来。因为他感觉到有人用力握他的手。 他马上明白到,那是握着他的手的预言者。他清晰地感觉到预言者手上传来的力量。被预言者激励之后,他抬起了头。只见黑暗中浮现出预言者的侧脸,就犹如从云间窥得的月儿一般清澈,带着冷澈的光华。 “……问吧。” 预言者的低语就好像被强风一下攫走了一般,一下就远去。 “指引之星。” 亚尔德一出声,预言者就看着他。她的嘴唇在动,稍稍隔了一下,她的低语流到了亚尔德的耳边,犹如轻轻的抚摸一般。 “我们必须要去。” “去哪里?” 亚尔德环视了一遍周围。 ——什么都没有。 亚尔德忽然想到,他战战兢兢地往下面一看,然后就后悔了。那里什么都看不到。 “走吧。” 答非所问。预言者的回答又再轻抚亚尔德的耳朵。然后她的手动了。于是,从她手里握着的亚尔德手掌开始,然后手腕,肩,身体的各个部分在黑暗之中依次地浮现出来。 亚尔德吃惊地抬起头。 “来。”预言者又拉了拉亚尔德的手。 一拉之下,亚尔德就站了起来——他察觉到自己正在比预言者稍高的位置低头看着她。自己也并不是浮在虚空之中,脚下是踏着的是类似于地面的东西。他也看到了那一双一直妨碍自己的长袖现正被风吹得噼啪噼啪地响。 他眨了眨眼。他看到了视野的角落处的刘海,也感觉到头发擦着耳朵。 徐徐出现的景色是沙漠。开头只是淡淡的灰色,然后渐渐地染上黄色,驱走了周围那暗夜般的黑暗。接着,光芒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毫不留情地支配了整个视野。这一次,是白色的光芒染满了整个世界。 太过于刺眼,亚尔德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指引之星。” 他一喊,马上又感觉到手被扯了一下。 “不要被迷惑。这一切,都是幻象。” “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但身体却还是怎么都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只是因为看不到。原因并不是这个。 亚尔德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剥露在空气中一般。什么都无法隐藏,只有将一切都完全展露无遗。一动就很可能会受伤,一碰就很可能会碎裂。不,的确会如此。 “自己”在崩坏。 就在亚尔德就要被不安击溃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预言者的说话声。 “走吧。” ——不行,动不了。 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不过,她应该是听到了。 “你不是也要去的么?” 这句话的语调在结尾处提高了。非常温柔地。 不是以往的那种确认已知事实的语气。她刚才是在问亚尔德的决意。 自己必须回答她。 “要去。” 非常简洁地,他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言语的重量,忽然让亚尔德重新取回自身的实感。从发出声音的口、舌、喉咙开始,身体的所有部分都被重新构筑起来。不仅仅是那一个暴漏在外的心以及随时要崩溃的灵魂,还有组成“亚尔德”这一个人的血肉,好像也得到了重生。 亚尔德觉得预言者似乎在微笑。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还是感觉得出之前犹如在苛责他一样的压倒性的强光,已稍微变得柔和了。 “我是指引之星。身为道标之人。” 预言者的说话声包围着亚尔德,在他身边一圈圈地螺旋转动,一直从脚下飘到头上。 她的声音,如微风一般,轻轻地,为温柔地包裹着亚尔德,然后消失。 “相信我。” 被她的声音触动,亚尔德睁开了眼睛。 世界的姿态再一次在亚尔德眼前展现。 这次就不是沙漠,而是荒野。被深灰色的云覆盖着的昏暗的天空,草木不生的荒芜的土地。无尽开阔的视野,但遥远的地面处雾霭重重,没法看得清楚。 在这荒漠似的景色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门。 似乎是用什么青色的金属制成,或者又可能是石制。门的两旁支撑着着门的两条粗大的柱子上,乍眼一看似乎攀爬着植物,但细看的话,就会发觉那原来是精致的雕刻。再定着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见到这些雕刻表面镶有宝石,从娇嫩的新芽到长成的大片叶子,色彩在变化,就连那些枯萎的藤蔓,各种细节丝毫毕现。 原来缺乏色彩的印象,瞬间就被这鲜艳之色所替代。 “这是幻象。” 预言者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亚尔德心想,也是呢。从漆黑之暗到白热之光,从欠缺颜色到满目鲜彩,在不停地在变幻。这就是证据。 但是,那鲜艳之色是何等的美丽啊。而且—— “真是寂寞的景色呢。” 他一发出声音,门就发出了响声,然后开始崩塌。最终变回尘埃,随着舞动的风消失。 剩下的只是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门,以及支撑着门的柱子。 ——这就是女神的门么? 现在,在自己眼中所倒映着之物,恐怕就是幻影。 因为这里是异界,与亚尔德他们所知的现实,与他所生存的世界的事物的法则不同,概念不同。因为为了理解这些不同之的东西,他们要将其归埋在自己所认知的狭间去接受。然后所展现出来的,就是幻象。 这样一想,刚才对亚尔德的侵袭,正显示了他精神的薄弱之处。亚尔德越发觉得自己不中用了。 预言者她并没有动摇。是她知道了未来的原因么? ——我是知道的。仅此而已。 往预言者的侧脸一看。她依然是很冷静,脸上没有表情。 似乎是觉察到亚尔德的视线,她抬起了头。 “看到门了么?” “看到了呢……不过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梯级呢?” 的确,门的前面的确是有梯级。若说那梯级的高度是符合常,门就是超乎想象的巨大。让三个人叠起来走进去也似乎没问题——想象这种情景,是没意义的吧,根本就没有让人叠起来的必要。 或者就是因为自己在想这种无聊的东西,所以总算冷静了下来。 “看得到。” “那必须要等到门适合我们的大小才行。”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绝大的并不是门,而是那些梯级低矮么?因为距离感并不是很清晰,所以亚尔德很难做出定论。 “所以,必须要进行对话。” “问与答么?” “并不一定需要问与答的。那只不过是图书馆的人自己的愿望罢了。因为他们想去求知……所以,就往问答的方向倾斜了。” “啊……是这样的啊。” 若是有提问,就会有回答。答案可以从门之处得到。通过这样,图书馆就可以发展。门或许是无差别地寻求智慧,但辛历鲁的人不一样。需要问的,并不是门。为了求得答案而要求问问题的,是辛历鲁的人。 风在吹。预言者的头发被吹起,身上的饰品互相撞击,“叮铃叮铃”地发着梦幻般的声响。亚尔德听着这些声音,问道。 “那应该说些什么好呢?” “……只是,和它说话就好了。因为门很孤独——门对语言的对话很有兴趣。” “就是这样?” 于是,亚尔德也渐渐明白到重视问与答的意义了。问与答,一个人是做不到的。问的那一边与被问的那一边,都缺一不可。问与答能有效地刺激门,这大概就是辛历鲁之民所获得的经验与法则。 但是,漫不经心的对话能引起门的兴趣么?一开始去考虑该用什么话题后,亚尔德反而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预言者开口了。 “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跟不跟你说好。” “什么呢?” 见亚尔德催促,预言者低下头。 “我第一次见到幻视——见到未来视的时候,仅仅是一个小孩子……你呢?” “是呢……我也是在小孩子的时候啊。不过我不知道该不该用‘仅仅’来形容。” “你还记得么,那第一次见到的幻视。” “我想我是不记得了。” 在看到“那个”之前,亚尔德只觉得自己是看到些模模糊糊的、非日常的光景。而决定性的幻视就是看到那个古塔上的夜晚。可能是因为那一幕印象太强烈了,在这之前的幻视,亚尔德都只剩下些模糊的记忆。 “这样啊。对我来说……第一次看到的未来视……非常的印象深刻。” “是什么内容呢?可以告诉我么?” “那是一个夜晚。” 预言者顿了一下,才小声回答道。 她那时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子呢?亚尔德想象不出来。想到年幼的少女,亚尔德无论如何首先联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妹妹。但是,与“自制”这个词无缘的妹妹,与平时看起来一直自我克制的预言者,这两者之间就完全看不到共同点。能说得上的,最多也只是黑色的头发,性别都是女的之类。 “明明是夜晚,却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明亮。我发现自己在看着一个火堆。不仅仅看到光亮,还感觉到温暖……非常,非常地温暖。我的心变得很平静。” 说起来,之前在野营的时候,预言者是谈过与火堆有关的话题。 “从以前开始,你就喜欢火堆呢。” “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心变得平静,那是未来的我。” “这样啊。” 和亚尔德的幻视相当不同。 ——是自己在现场不在场的区别。 亚尔德使用过去视的能力的时候,大多数的情况下并不在当场。因为他只是客观地旁观着自己不在的那个时候发生的事。虽有必须身在该地点的限制,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能力。因为能够确认到自己无法体会的过去。 ——一定是这样了。 所以也就是说,若是她自己命数将尽,那么就不能再知晓未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死后的事,那么就是说那并不是她幻视到的情景,而是太阳神坦达告诉她的未来。 这能力也真是不容易啊,亚尔德重新想道。只能以主视角出现。亚尔德的过去视虽然也能看出在场的人的感情,但是那到底只是属于他人的感情,和预言者的那种亲身感觉体验应该会有非常大的不同。 “然后,我就听到了有人说话。那个声音说,就算是太阳神坦达,也可以去回顾过去啊。”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一句话。 “那是——”亚尔德几乎脱口而出。但是,他只是稍稍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非常平静地,预言者继续说道。 “那个声音对我说,我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将自己委身于神所告知的未来的人,我一直都有自己的思量,我很坚强……” ——什么?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没等亚尔德否定,预言者的话继续冲击着亚尔德。 “不用逞强也没问题的,因为我们并非是神,在神的角度来看是妥善之事,我们做不到也并不奇怪。” 预言者转了过来面向亚尔德,然后迎上了他的视线。 她看着呆如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亚尔德,说道。 “这些话,一直在支撑着我。” ——太犯规了。 亚尔德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他却又说不清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这是的确是真的。事到如今,即使对方这样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预言者继续说道。 “我曾想过,要自己变得坚强。不去努力变得坚强,也没所谓。这种想法,很过分。但是,我就曾有过这种想法。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否定了,我想反驳对方。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最近,我终于明白了。这些话,就一直在支撑着我。” “我说……” “嗯?” “请恕我愚钝,说那些话的,就是我吧。” “当然,是你啊。” 回答完,预言者就露出了笑容。她现在的笑容,自己有见过吗? 现在的话,似乎可以稍稍想象得到她的少女时代样子了。 预言者的笑容没有消失。只见她又移下视线,继续说道。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年,她的表情,又或者是她整个人的氛围,都似乎变得年轻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呢?我一直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知道我总会有一天会遇到他,但是,是哪一天呢……我不知道。那个人只有那一次出现在我的幻视之中。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出现过,我也没有再听到过他的声音。” “这样啊……” “我是在那次见你之前,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必须要去和黑狼公谈一谈’,这样的幻视一次又一次出现,然后看到和你实际见面、交谈的情景——啊,原来就是那个人么?” “真是抱歉,是我。” 亚尔德无论如何都想道歉,自己是害怕没能回应到对方的期待么?这件事很早就已经过去了,就算预言者对她幻视里的人抱有过剩的期待,由亚尔德道歉并不合乎常理的。在很有可能左右了她一生的重要幻视中登场,并不是亚尔德的责任。 当然,他是应该要对他自己所说的那些内容负责任——话虽如此,他以为听这番话的对象是成熟的女性,就没有去想过会让女童听到。 “不,正因为是你,太好了。要将沙漠之民托付给帝国,我非常的不安……让我舍弃这一份不安的,并不是因为我相信未来,而是我相信那一个人。那一个人……不,你的话,我是相信你的。 “那一个我看不到的未来也是……”她低声地说道。 “那么在下有遵循您的期待么?” 诚惶诚恐地问完后,预言者抬起了头。 “我在想,对你所赠与给我的东西,我应该以什么给与回报呢?你给与了我自尊心,让我作为我自己活下去。是你教我的,比坦达的预言者更艰难的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那 是因为是你自己要这样的活下去啊。” “哪一个为‘因’,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的吧。因为是你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我才能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正因为我这样活下去,才能得到你的评价。两者都是‘因’,都没有错。是吧?” “……是呢。” “我一直都想遇到你。幻视中的情景变成现实——营火的光与热,那个时候所听到的话语,那一个夜晚。我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我也曾希望这一幕不要到来。因为,变成了现实的话,那就不能再期待了。” “不想变成过去?” “嗯。这样的话,就觉得好像要失去一般。恐怕,对太阳神坦达来说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呢。” “那样的话……”亚尔德平静地问道。 “实际上是怎么样了呢?是这样么?” “不。并没有失去。” “这样啊。” “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忘记的。” 亚尔德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亚尔德只好回答道。 “在下感到非常荣幸。” 预言者笑了,然后她转身子面向门。她的侧脸,并不像以往那般没有表情,而是透露着宁静,满足——或者说,已经是无欲无求,这一种的境界。 不知为何,亚尔德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他正想向她继续搭话。 但是,预言者却先出声了。 “门开了。” 2 与其说是门开了,不如说是世界崩塌了。 所有的景色在裂开,然后碎裂。 没有任何的响声。 非常安静地,却又以非常无情的速度,门之外的所有一切在飞快地消失。天空,云朵,还有那看不见边际的荒地,都在眼前消逝。 在破碎的天空深处,可以看到无垠的深黑色的夜空,还有拖着青白色尾巴的星辰——紧接着,这一切又再碎裂,一个犹如覆盖着一切的巨大月亮出现了。眼前的满月以凌厉的速度被侵蚀成月牙,最后就只剩下昏暗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起,门就变成了在他们的身边。梯级有点高,门本身是相当大,但也不再是几个人重叠起来的高度。扛个人在肩上大概能走得过去……亚尔德又发现自己在想一些多余的事。 这可以说自己仍然是冷静么?还是只是动摇得太厉害呢? 手一下被握紧了,亚尔德于是将视线回到站在身旁的预言者身上。明明是一片漆黑,但是她的身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的侧脸轮廓,她的黑发,雪白的颈也是——只见她雪白的喉咙,还有嘴唇,动了。 “我们要问!” 她的声音,她的话,在四周回荡。明明没有具体的形态,但却好像拥有了质量似的,切开了风。言语腾飞起来,撞击在门的表面,然后飞散。 虽然亚尔德并没有实际看到,但他知道,言语已经正确地起到了作用。这并非是推测,是知道。 被撞击的门的形状发生了变化。 以“巨人”来形容亦未尝不可了。青黑色的皮肤上长着刚毛,犹如金属铸成一样的姿态,滚滚燃烧着的双眸。倒竖着的头发是白色的,额头处长着一支角。那一只犹如月牙一样的角闪耀着虹色的光芒。 ——啊,原来就是这个么? 在辛历鲁的小巷处他所看到的,就是这只角。 ——也就是说,这就是……睿智之门么? 就是这个犹如魔物一般的存在么? 那一双赤眼,先是凝视着预言者,然后凝视着亚尔德。巨大的口张开,可以看到里面尖锐的牙齿。 “你们想着的是能得到答案之类的么?” 声音意外的柔和。亚尔德本来以为会是如钟鸣一样的说话声——不,亚尔德甚至怀疑过对方会不会说人话,所以现在一下就没有回答。 当然,回答的是预言者。 “当然了。” 她的声音充满着自信。就如同刚刚撞击门时一样的坚强。 “你们想要问谁?” “智慧的女神。” 对方笑了。这一次的声音,才如钟鸣一样。不是敲打着鼓膜,而是像嘎啦嘎啦地摇晃着地面一样的声音,非常的刺耳,让耳朵很不舒服。 “你看得到智慧女神么!” “看不到。” “那么,你看到什么。” 预言者没有回答。她反问。 “请问,你,又是什么。” 的确,对方一点都看不出女神的样子,亚尔德心想,这里不应该是女神所在的地方么?还是这只是单纯的幻象,要试探提问者的觉悟? “就如你所见,我是魔物哦。” 以甜美的声音回答之后,魔物又再大声笑了起来。这一次,就如同要撞碎大钟一般。 因为预言者没有出声,于是亚尔德问道。 “为什么,魔物会在这里?” 魔物的声音又再变了。宛若撒娇,犹如蜜糖一样的甘甜。 “你们是来找什么的呀?是来找女神的吧?” 实际上,亚尔德觉得自己像被包容着一般。他觉得,言语在此处是拥有力量的。言语不再是言语,而是一种感情,能够直接听到思念,或者意志。 ——若是输给了这种“言语”,那么不就无法逃离了么? 言语就这样成为捕捉听者的牢笼——而被害者会有怎么样的命运等着他,简直想都不用想。 预言者又坚定地回答道。 “不,我们来找的并不是女神,而是问题的答案。” 虽只有短短一瞬间,魔物失去了气势。但是,它马上又说话了。非常缓慢地,要让他们听清每一个字地说道。 “女神不在。因为她已经被我吃了。” 预言者放开了亚尔德的手。只见她往前向魔物逼近了稍稍一点点距离,淡然地大声道。 “愚蠢。尔等区区魔物,想法简直错得离谱。就算你吞下了女神,也不能将其化为自我之物。你就只能无法动弹地待在这里继承着女神的职责。” “你说什么?!” “你必须回答提问,不论是怎么样的问题。而且也无法说假话。” “区区假话,我多少都可以——” “虚妄之言,你是无法说出口的。” 预言者伸出手指着魔物的鼻尖,继续说道。 “就如同我们被赐予的恩宠之力类似,你被问的时候是无法说假话的。” 魔物笑了。 “你既要这样想,那就这样想吧。若是作好了被吃掉的觉悟的话。” ——被吃掉? 可怕的话说出来了。它的样子,说它得到了女神的力量会回答问题,还不如说它会随随便便将来人从头到脚一口吞下肚,这样更有说服力。不,用“嚼碎”这个词似乎更适合。啊,细节就不用去在意了。 预言者抬头看着魔物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出声了。 “神啊……” 她指的是哪一个神,亚尔德并不知道。是她所侍奉的那位太阳神坦达,还是面前这位被魔物吃了的女神呢? 预言者的目光变得坚定,又再提声说道。 “我们找的不是这贪食的魔物。那位让我们以为被魔物吞食了,实际上是隐藏在魔物身体里面的女神,失礼了,我们要问!” “不是以为哦。” “你是在被女神利用。原本,魔物就是魔界之物。魔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所寻求的女神竟然就隐藏在自己的领土之内。而且,利用魔物吞食自己的身体,然后隐 藏在其体内,简直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吧——听好了,魔物!” 预言者的额头开始明亮起来。 ——就好像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但是,样子有少许不同。在她额头显现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已经渗透了她的轮廓,让人开始觉得,她是不是要消失了。 这种情况,就犹如她本身成为了星辰一般。 “听好了!这是我的神所要下达的神谕。是初始的,却又是最后之言!” 预言者的身姿溶在光芒之中。 她的说话声,已感觉不出那是声音,亚尔德只感觉到,那是光;已经不是耳朵可以听得到,只是单纯地将话中的意义倾泻出去。 “修莱娅哦,出来告诉我吧!我以我之力,一时让汝寄于吾身!所以,请赐予我的子民智慧之光!” 光芒在眼前一下铺开,驱走了四周的黑暗。亚尔德,还有同样无法动弹的魔物,都被这压面而来的耀眼白光所吞没,溶在其中。 在这比白色还有明亮之中,亚尔德的视界出现了。 一位女童的身影,在白光中渗透出来。 轻拂着肩头的银色长发,如同打磨光滑的乌木一样漆黑的肌肤。覆盖在她苗条的身体上的,乃是一排排闪烁着虹色之光的宝石装饰。生长的植物系着绚丽灿烂的璎珞,从小小的嫩芽长成绿叶,藤蔓伸展,花蕾绽放,满开之花滴下花蜜,闪亮着金光的枯叶化为枯黄,最终凋落化为尘埃——从出现到枯死,没一刻的停留。这就是女神的衣装。在她整齐的银发之上的花饰,也是不断地出现,消失。 但是,这一切在女神睁开眼睛之后,印象马上就开始磨灭,飞出了视界之外。 在刘海之下女神的闪闪发光的双眸,闪现着翡翠一样的颜色。不过,这只是像翡翠的颜色而已。女神的双眼之中,深不见底的漆黑得似乎要溢满出来,但却同时饱含着无法抑制的光芒。那一双眼睛,就犹如一个世界。 p143(图) “问吧!” 女神说道。她的声音低沉,与她女童一样的外表并不相称。明明只是低声细语,但却是非常响亮。 “请告诉我神的名字。”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亚尔德就脱口而出。不是自己发出声音,而是自己的想法被强制说给对方听的感觉。 这种不由分说,自己的意志被赶到一边袖手旁观的感觉,与在北方时体验过的相类似——在自己成了太阳神坦达的神之器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翡翠的双瞳睁大了。是靠近了自己,还是女神巨大化了?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再开口说道。 “为了能堵住世界的裂缝……为了防止魔界之盖的打开,可以帮助我们的神的名字。” 自己就如同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一般,只能牢牢地盯着它们,只能感觉到它们。 “选吧!” “……选?” 选什么?预言者对着疑惑的亚尔德说道。 “符合条件的名字太多了,这个意思。问是一个提问,回答也只能是只有一个回答。” 亚尔德只听到预言者的说话声,她的身姿,身姿她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可能是因为对方命令自己选择的原因,亚尔德终于能够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预言者呢? 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原本,要看女神之外的东西就非常困难。 “我看不到你……” “现在,请只去考虑正确的提问。” “你也一起想。” “不,这是救世主大人您的要做之事。” “但是——” 亚尔德一下语塞了。符合条件的名字太多,难道是指有那么多的神明会协力帮忙么? “——也就是说,天界出身,母神堕天以前就存在的神的名字,全部都是候补么?” 女神没有回答。 亚尔德不由得有点生气了。他向着不见踪影的预言者叫道。 “这样两个人一起来到这里有意义么?有意义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抛下我?” 还是没有回答。 ——不行,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自己来到这种不明不白的异界,就是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回头怎么去抱怨她都好,现在自己必须要对付这位不会变通的智慧女神。 思考了怎么去清晰明解地提问一会,亚尔德就放弃了。既然如刚才那种情况一样,自己心中的想法会被抽出来,那么那些细节的部分就不怎么重要的吧。说起来,对方能不能思考或理解人的语言,还是个疑问。 自己应该要去配合的重点,并不是斟酌言辞。而是“问”的本身,愿望的本质。 ——提问和愿望是有相似之处的啊。 忽然间,亚尔德脑海中灵光一闪。 “问”,就是愿望得到回答。无论是再怎么不知所措,无论正确的答案再怎么毫无头绪,只能提问——就算是这样,在询问的人心中,应该都抱有正确的答案。 这一个理想,就是愿望。 增强自己的意志,让自己的愿望变得清晰。难道如此就是向神的提问? 一定就是这样。 亚尔德抬起头,凝视着似乎又再稍稍远离了一点的翡翠的双瞳。看着她的面容周围纷乱绽放的花朵,看着枯萎无力垂下的藤蔓,感受着果实散发的芳香,风吹叶的低声细语,植物之中流淌的水的声音。 女神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女神——一切一切,都在此处。 他向这个“世界”寻求答案。 “请告诉在下,会倾听到在下的心声与愿望的,其中一个神的名字。” 女神的声音响起。仿佛一枚落叶落到水面之上,徐徐荡起一圈波纹,摇动着亚尔德的存在,然后消失。 这一圈波纹的残响,震动着亚尔德的视野。 “你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 就算是他所知道的神,但女神不指出具体是哪一位的话就没有意义。 就在亚尔德刚想开口抱怨的时候,预言者的声音响起了。 “询问者,有两位。” 这样行得通么?不过女神眼中露出了肯定。 “北地之湖,通往天处之镜,名为伊扎莫陆德的精灵,是会全力相助的吧——一旦接受了来自大地主人的恳请,就不会拒绝。但是,这样恐怕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堵住裂缝。” 预言者的低声呢喃亦在动摇亚尔德的存在。他拼命地将似乎要消散的自我与思考聚拢起来,问道。 “暗之御子,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问题,只能问一个。” “回答也是——不过,我第一次提问的那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像答案的回答。” 女神注视着亚尔德。她目光的压力,如同要压死亚尔德的压力,让他不由得畏缩起来。 “报答已经十分足够了。” 女神,如此回答道。 根本无法反驳。胸口苦闷,喉咙在痛,呼吸也无法复习。想去用手压着痛的地方,但连手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就好像亚尔德的自身存在已经被压倒性的女神吹飞,消失了——不,这样就不应该感觉到痛苦的。 这时他又听到了预言者说话了。 “走出魔物的肚子,亦是靠吾神的力量。如此的机会再没有第一次了。这样还可以说‘报答已经十分足够’么?” 她的声音,亚尔德也觉得仿佛很远似的。 但是,隔了一小会,女神的目光变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 之内,充满了夏草的芳香,就犹如身处草原之中,自己成为了摇曳的草儿。 女神闭上了眼睛。她的头发被不存在的风的吹拂下摇曳着。仔细一看,她的秀发也犹如流丽的装饰文字一般。写的是什么,现在亚尔德读不懂。不过亚尔德知道,随着每一次秀发的飘扬,就会有一条世界的真理出现,然后消失。 明明知道,却不明白。 ——自己看到的,只限于自己能理解的东西。自己的知觉可以做得到的那些翻译,亦已经结束。 自己听到的东西亦同样如此吧。女神的身姿,女神的话,亚尔德都无法全部把握。但是,感觉到自己能看到,单从这一点来说,自己就已经理解了。自己听得到,也一定是自己应该知晓的信息。 他又再一次问道。 “御子,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想,那是欠缺之物。” “欠缺之物?” “去思考吧。世界裂开之后所产生的神明,全是成对的。然而,御子却……” ——原来是这样的么? 奥路姆斯托与坦达就如女神所说的,被称作邪龙的那位母神在堕天之后,理应也会产生一位与之成对的神灵。但是,只有魔王是不一样。神明是成对存在的,这一点亚尔德连听都没听过。 “欠缺之物一直都在探求可以填满自己之物。” “那个是?”亚尔德想问,“可以填满暗之御子之物,那个是什么?”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却没能变成语言。果然,别的提问就没有答案了。 再一次睁开的女神的双瞳之中,映照着亚尔德的身姿。拜这所赐,亚尔德取回了自己的外形轮廓——之前已经消失在预言者所发出来的白光之中的外形轮廓。 “你们所期望的结局,并不只限于那位智者的想法之内。好好体会吧!好了,要结束了。” 占据着视野的女神的身姿,渐渐开始远去。终于,亚尔德可以选择去看女神以外的东西了,他往四周望去。 但是,他看不到预言者的踪影。 “……指引之星?” 没有人回答。 沉默,寂静。此时,女神的身影也逐渐在远去。翡翠色的一翦秋水,现在也好像打瞌睡一般难以睁开。 女神又喃喃细语道。 “去吧,人间的孩子们。这里并不是你们可久留之地。我的真正解放之日若是来临,或许还会再会……” 尾音在回响,光芒在暗淡,气息在远去——接着,亚尔德终于知道了自己目前为止最幸福的东西。 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刚才就身在至福之中。 沐浴在女神的注视之中,与女神详谈的体验,已再没有其他方法来形容了。刚才并不是单纯地被女神的存在压倒。女神清楚地认识到亚尔德的存在,并接受他。若不是这样,大概他们之间就无法对话。 被神接受,然后,如此短暂的时间就结束了。知道这一切之后,亚尔德感觉到身体里充满着虚无感。完美无瑕之美,真实,还有应该存在其中的正确之道——失去这一切的虚无感冲击着亚尔德。就如同要留住在手缝之间洒落的黄沙一样,没有任何的办法。 ——原来也有这样的神啊。 与一直背向着自己,不作过任何反应的奥路姆斯托,还是与曾经将他当作“器”的坦达,都是不同的。可以说的是,女神对他们的态度,并非极端。虽说不上是平等相处,但至少承认了对方,展示出要理解对方的态度。 在与女神相对的时候,亚尔德并没察觉到这一点。果然,女神的存在对于一介凡人的亚尔德来说,是无法完全把握的。但是,稍稍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就明白了这一点。 女神承认了他。 ——被神承认,是不是就是意味着自己的存在被认可了么? 自己可以留在世上,自己的出生亦不是不被允许,自己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错的,是理所当然的——毫无理由地,心中思绪喷涌。 这个,正是自己的至福感的真正面目。 女神往黑暗中渐渐远去,已成为轮廓不清的阴影。亚尔德像小孩子一样,心中涌起了要追赶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是追不上女神的吧。对话已经结束了,已经不再是现实,已经成为了过去,已经形成了记忆。眼前女神的影子只不过是自己美好的幻想。 比起这个,预言者呢? “指引之星,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明明光芒已经开始变暗淡,但是自己的同行者却没有回来。 亚尔德开始不安,于是叫她的名字。 “维娜艾!” 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他又再喊了一次预言者。 “快回答我!维娜艾!” 他开始跑。在他的背后,甜美的声音响起。 “逃不掉的哦,询问者。” 那是魔物的说话声。 亚尔德总算忍住回头的冲动,发足狂奔。他的脚尖,他的脚跟,连脚踝都陷入了黄沙之中,就要跌倒。 ——这是幻象。 这里和他生活的世界不同。感觉像沙子的东西并不是沙,而是魔物要阻碍他行动的陷阱。 忽然,他回想起了女神的记忆。沙沙作响的夏草的芳香,风光明媚的草原在胸中复苏,他一下就蹦了起来。广阔的天空,流淌的流水,生命……在胸中浮起来的这些词语,都暗示了这些都是女神天生的方方面面。女神的智慧,就是肯定存在于世间的万物的心。 这其中含义亚尔德并不明白,但是他却如此确信。 就好像睡梦中能够理解,醒来了却觉得不合道理的东西,只能苦笑置之一样——现在,他现在得到的、相信的东西,在走出这里之后或许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即使如此,现在非常之有意义。 女神就是世界。魔物之辈是难以项背的。 只要他能回想起那一双翡翠的眼睛,他就不会消失。就算整个人被吞下去。 ——但是,无法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 女神的视线,确实是具备有加护的力量,但是不能过信其效果。在沉溺在魔物的呼唤之前,自己必须逃出这里。 亚尔德顾看四周,前后左右,还有上方,下方。 在四周变换莫测让人眩晕的景色之中,哪里都见不到预言者的踪影。 “指引之星!” 远处的光芒仍然在。那个亚尔德虽有想过可能是魔物的陷阱,但他还是往着光芒处奔跑。很快,身体变得沉重,气息也换不过来,心脏已经在向他诉说着自己的界限。 亚尔德绞尽最后一丝的体力,继续往前奔跑。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是自己的身体负担不住?亚尔德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一停下来就没有然后了。 魔物的笑声在空中回响。沉重的云层涌起,周围开始变得阴暗,然后马上却又电闪雷鸣。不祥的亮光在闪烁,周围的景观在飞速变化。无边无际的沙漠变成了奇岩林立的大山,亚尔德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在这种地形之上他无法奔跑。 这也是魔物的力量吧。自己再不逃跑的话……他心中焦急,但却想不到办法。 ——只是,这次有回来的必要。 不活着回到门的那一边,难得从智慧女神处掌握的信息,就会付诸东流。 周围越来越黑暗。亚尔德所追着的那道光亦一直远去。不仅如此,亚尔德还觉得那道光越来越衰弱。一闪一闪忽明忽暗,暗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 “维娜艾!” 亚尔德大叫。 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向下坠。 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了。亚尔德又开始发足奔跑。没有地面,用“奔跑”这个词来形容似乎有点微妙。但是想要前进的心情强烈地驱赶着亚尔德的意识,所以他心中想着的就只有奔跑。就算是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也解释成这是一切障碍物都消失了。 为他引路的那道光芒,依然还能见得到。 “维娜艾!”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预言者的名字。一边跑,一边伸出自己的手。 一时之间,他自己也混乱了——自己是为了逃离此处而奔跑,还是为了要伸出手去救预言者呢? 伸出去的手,碰到了另一只手。 “我在这里。” 亚尔德见到仅仅只是一只手。而且,只有手镯往上到手肘的一部分,再往上就已经溶在了黑暗之中,别说轮廓,连存不存在也无法清楚。 “我只看见你的手。” 他心里的想法直接脱口而出了。 预言者似乎苦笑了一下,道。 “就算只是这样,能看得到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么?” “你也听到我的声音呢。” “嗯。” “这样啊……” 预言者的声音非常平静,或许可以说有点像女神的声音——明明只是低声说话,但却又非常清晰,非常坚强,足以撼动亚尔德。 只听得那个声音又再说道。 “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太阳神坦达大人所留下来的神谕吧。” “……在现在这种时候么?后面的魔物……” “没事的。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到门的那一边。” “这也是预言么?” “嗯,是的。这也是预言,你会平安无事回到门的那一边。” 预言者说的话还是一样,但亚尔德忽然觉察到其中所蕴含的事实。 魔物的笑声又再响起,化为比四周的黑暗更乌黑的暗云,接着电闪雷鸣。金光闪过,果然,看不见预言者。 亚尔德看到的只有茫茫的荒漠。 “——你会怎么样?” “在这里分别吧,救世主大人。” 预言者的声音很平静。 亚尔德忽然明白了。 ——她是知道的。 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她早知道自己要去门的这一边,还有,自己无法回去的事。 亚尔德用力握着她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子?我们一起回去吧!” “就在刚才,隐藏女神的时候,太阳神坦达以我的身体为‘器’。” “嗯,这个我知道。” “要将女神藏起来,是需要庞大的魔力。我现在已经是无法恢复回人的姿态了,所以,回不到那一边去了。” “……怎么会?” 太阳神坦达是不会这样做的。但是,亚尔德却无法这样断言。然后,被神当做“器”来使用这种事,亚尔德也是知道的。除了那位坦达所赐,就再没其他人了。 光是发声说话,就对身体造成了如此的负担——要用神的力量,将别的神包容隐藏起来这种事,人的身体是无法支撑得住。这一点也是能够推测得到的。 只是,亚尔德不想去承认。 “最后之言也赐予你吧。神褒奖你,说你干得不错。” 缓缓地,亚尔德伏下视线。现在,预言者的手还被他握着,预言者还在那里。但是,现在连手镯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手腕。 “……维娜艾阁下。” “我并不是死去,只是留在这里而已。” “维娜艾阁下。” 他叫着预言者的名字,手也握紧了。 声音也是,混入了力道。 “你忘记了我的话了么,指引之星。你不用这么逞强。就算是哭,就算是喊,也没问题的。” 预言者露出了微笑。虽然亚尔德看不到,但他还是感觉得到——他感觉的到,她那达观之念所支撑的淡淡的笑容,在黑暗中浮现。 “可以稍稍……示弱一次么?” p159(图) “请。” “现在,我觉得,我的心越来越轻,也害怕着最后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害怕着就这样结束。” 亚尔德不知道如何回答。 淡然地,预言者继续回答。 “在现实追上一个又一个的幻视,未来成为过去的过程之中,渐渐,没有成为现实的幻视,就只剩下那一个——一开始的那一个幻视。那之后的未来,就只有太阳神坦达直接指引的未来。所以,我一直都很害怕。” 没办法,一直直面着无法逃避的死亡,就算是何等英雄的人物,也是无法承受的吧。 但是,就在亚尔德说出安慰的话之前,他听到了吸气的声音。随着呼气的声音,他又听到了预言者继续说道。 “我很害怕。……感觉到死期在逼近,而且未来也无从知晓……非常的害怕。” 意想不到的话,让亚尔德想都没想,脱口反问道。 “未来?” “嗯。但是……现在已经能够放松下来了。果然,越受到你的赞扬,我就越变得坚强。 不知所措之下,亚尔德只好照直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果然很坚强啊。” “既然是您说的话,那么可能真是如此呢。至少,我必须变强,强得要能够让你逃出去。” “……感谢。” 亚尔德并不想这样回答。 但是,他还有其他可说的么? 痛骂坦达,安慰预言者,然后一起死在这里。亚尔德说不出来。自己不能被一时的同情所左右而忘记原本的目的。 ——有回去的必要。 “总有一天,你或许会咒骂我的。” 从预言者的语气中,亚尔德无法窥得她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这也是预言么?” “不,不是。不过,我觉得是有理由的……但是现在并没空闲去烦恼这些将来的事呢。好了,让我完成自己的使命吧。作为指引之星的,最后的使命。” 在预言者的催促之下,他迈开了脚步。 魔物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空间里虽然到处都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但雷鸣也已经变得很微弱。地面的感触也回来了,景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预言者的手开始慢慢变得稀薄了。 ——明明自己还握着她的手。 明明握着之后就没有放过手。 随着周围越来越明亮,预言者的手却渐渐失去轮廓,变得透明。 “就这样前进吧。” 耳边响起了预言者的说话声。 明明自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自己感觉得到声音就在耳边,但同时,这个声音却开始变得模糊,变得遥远,变得遥不可及。 “不要忘记。让我变得坚强的,是你。” 亚尔德转过去,但依然看不见预言者。不仅如此,因为刚刚转身的动作,预言者的手就抽开了,再也无法再抓住。 “维娜艾。” 没有人回答。 亚尔德又在呼喊。 “维娜艾!” 惊雷轰鸣,就如同呼应他的叫声一般。 “以为可以逃得掉么?愚蠢的家伙们。” 魔物的声音响起,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 接着,脚下就裂开了。 3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面之上。映入眼的, 是石板路面上的沙。沙子跑进亚尔德的嘴里,在牙齿之间“叽嘎”作响。 “……!” 他听到有人在叫喊。 头好痛。不是以往的那种头痛,而是似乎被碰撞过的那种。 他想用手撑着地面支起上半身,但却发现完全动不了。手完全没有一丝力气,就好像长时间拿着过重的东西一样。 ——之前一直没有拿着什么东西啊。 他放弃了,不再想支起身,而是翻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头不被撞倒。 他又听到了远处有人说话。 啊,他想起来了。 ——那是杰沙鲁特。 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谁,他还无法想起来,但却先想起了其他人的名字。 真奇妙呢。不过,这也很符合自己啊。 “……!” 他又听到了有人在大叫。 反正,肯定是在叫自己快点起来。在努力之下,他低头看到了自己那只不中用的手,然后,他就想起来了。 ——手。 之前应该一直握着什么东西的。一想到这的同时,他就记起来了。 直到刚才,这只手还一直握着预言者的手,非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他想去做一下“握”的动作,但却失败了。他的手就好像麻痹了一样,没有知觉。 ——正是因为这样。 自己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紧紧抓住之物。 ——预言者呢? 一下忽然想起来后,亚尔德飞身而起——但依然没有成功。他不仅手无力,身体的每个部分亦是如此。 就好像刚刚才重构完成一样。 他发现自己一直呆呆地看着前面。因为他是躺在地面上的,所以眼前看到的是天空。 天空很狭窄,因为两边都矗立着高大的建筑物。风沙飞舞的天空,看起来一片灰黄。 ——这里是辛历鲁。 亚尔德想起来了。现在,自己已经回到了辛历鲁。 但记忆还是有点混乱。 ——从哪里回来? 从门的那一边。 “智慧之门”。这个词在亚尔德脑海中浮起。同时,一阵强烈的空虚感侵袭而来。那鲜艳的翡翠之色侵染了视界,所有的意识似乎也要与记忆同化,又想再一次,回到那心满意足的至福的空间之中…… 去寻求那个遥远的彼方。 “大人!” 杰沙鲁特。他正想回答,却忽然想到。 ——没问题么? 对方真的是杰沙鲁特么? 刚才的是他所熟悉的老骑士的声音。但现在可以叫他的这个名字么?自己之前虽对他下过命令要他迎上去战胜魔物,但后来怎么样呢?亚尔德并不知道。 ——如果已经给魔物支配了的话……? 亚尔德一边开始按时间顺序整理自己的记忆,一边拼命地去活动自己的手,扭动自己的身体,最后终于成功地撑起了上半身。 然后,他又一次想起了预言者的话。 没事的,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到门的那一边。 通过她所得到的太阳神坦达的保证,乃是预言者还是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换言之,就是到门的那一边的那个世界为止。如今预言者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坦达的恩宠也应该消失。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亚尔德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前景就是一片黑暗。 ——他的人生会不会就在眼前终结呢? 让他认真地思考这种想法的情景,正在他眼前展开。 那个据说不能看到第二次的虹色的暗黑漩涡,街巷的轮廓,好像慢慢溶化一般,正一滴一滴被往外侵蚀。 在漩涡的中心,亚尔德看到了一段尖锐的物体,将那道弧光扭曲——就好像要刺穿隔开两个世界的皮膜。 来了!亚尔德想大叫。 但是,别说动口,他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只是“……”地喷出一口气息。 虹的螺旋裂开,世界开始扭曲。亚尔德听到了尖锐的声音。他想,这是空气被撕裂了。犹如天空坠落一般的冲击撼动着大地,那一段新月形状弯曲的尖角,随着一声巨响,出现在这个世界。 在角的旁边,使劲地摇挣脱出来的,是银色的利爪。爪的形状,亦像角一样。那手指的黑色,并不是普通的乌黑,而是黑得好像要将所有的光芒都吸进去一般。先前在异界中并无留下太强烈印象的魔物的样貌,异常地美丽,却又美得如此的不祥。光滑的额头与高高的鼻梁阴影下,是闭着的眼帘。魔物的造型,就犹如名工巧匠雕刻、打磨出来一样优美——只是,它却不是不会动弹的雕像。 ——是自己啊。 是自己割裂了世界,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想来到这个世界的魔物降临到这个世上。 ——将这东西带回来的,是自己。 从裂缝处吹过来的异界之风,吹拂着魔物丝绸一样的银发。 大概是吞吃了女神,所以魔物也继承到那种样子。从那位拥有乌木般的肌肤、白银般的头发的少女身上继承而来的黑与白。但是,继承的仅仅是颜色,那种闪亮的光泽却没有继承得到。 它的颜色,只不过是掠夺回来之物,并非魔物的本质——即使是何等的美丽。 另一只爪子迅速地伸了过来。就在亚尔德的脸的旁边。在不可思议的角度,不可能的位置出现的这只爪子,瞄准亚尔德,直向亚尔德伸过来。 眼下的状况,亚尔德已经完全无法逃跑或躲藏了。 魔物的手很巨大。像亚尔德这样的体型,三个亚尔德似乎也能轻松抓得住。要让魔物的全身都冒出来的话,这里似乎相当狭窄。一想象到魔物被卡堵在建筑物之间的情景,亚尔德就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只要它打个哆嗦,这些建筑物就肯定会崩塌吧。 不可思议地,亚尔德没感到恐怖。在身体麻痹着的同时,他的心也僵硬了,连感情滋生都没有余地了。拜这所赐,自己的临终时的情景不会太难看。 但是,就在魔物的爪子即将碰到亚尔德之前,一件赤红之物从半空飞了过来,刺入了魔物的手指。 魔物的大口张开,“噢噢噢”地发出一阵咆哮。 “大人!” 亚尔德扭过头,看到了疾奔而来的杰沙鲁特。 在疾跑的同时,杰沙鲁特的手高高举起,又再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纸? 看上去只是简单叠着的纸张,离开杰沙鲁特的手之后,就变成了朱红色,以凌厉的势头往魔物飞过去。这一次,插在了银爪的根部。 只见杰沙鲁特缩短距离,以裂帛的气势向魔物砍去。 魔物的一只手指,简单地就削断了。 ——这是什么啊? 空气在震动。 魔物在高声咆哮——但是,这似乎并不是痛苦的叫声,而是以人的耳朵无法辨识的音域在呵呵大笑。这是亚尔德最相近的感觉。 只见从根部处又长出了一只手指。而那只被削落的手指,渗出着液体,发出着令人难受的臭气,如同蠋(译注:蝶与蛾等的幼虫的俗称)一般在地面扭动。接着开始歪斜,溶化成不规则的形状,似乎就要变成别的东西。但途中它的动作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最终静止不动,化成蒸汽消失了。 接着,一张张纸缓缓地飘下来。 “什么人?” 出声发问的是魔物。和之前在异界时听到的一样,非常妖艳甜美的声音。 “您的同类哦。” 回答的声音,回答的语气,都很有杰沙鲁特的风格。老骑士 站在亚尔德和魔物之间,他的背影丝毫都没能让人感觉到一丝的劲道。若是手中没有握着的已出鞘的剑刃,就简直如在信步悠闲。 话虽如此,正是因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危险的杰沙鲁特,就算在散步的同时顺便退治了魔物,亚尔德亦并不意外……或许。 “我可没有被人横刀夺走猎物的兴趣。” 魔物睁开了双眼。 它眼中的,是火炎。亚尔德心想。它的目光,也是灼热的,蕴含着将一切烧成灰烬的力量。 “说先后,老朽是排在你前面。” 杰沙鲁特的回答大出亚尔德意料之外。魔物皱起了眉头。 “你先发现了却又被他逃走,那就是你的失误吧。” “既然这样给老朽追上了,就要交给老朽处置。” 魔物哼了一声。 “你认为我会让你这样做么?” “你怎么想,老朽不知道。” 跟魔物那妖艳的声音比起来,杰沙鲁特的说话声音很粗鲁生硬,很刺耳。魔物的说话声如同要将一切溶于其中。杰沙鲁特的说话声则与之相反,好像要将一切都削落、斩断一般。 ——无论哪一边,都不是人的说话声。 现在的他,与“萨利亚姆”这个温厚的名字完全不相称。单单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杰沙鲁特的后背,稍稍地注入了劲道。 “叮!”一声响,杰沙鲁特的剑消失了。不,他的剑正用双手高高举在了头顶,格开了魔物的爪子——等亚尔德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稍稍需要一点时间。 “原来如此,是同类啊。” 魔物的头已经出来了。它那巨大的脸孔的两侧,是两只动作不自然的胳膊。为了突破、撕裂世界的结界,它的头和双手都前伸着,但是,位置依然有违和感。其古怪之的地方,就是魔物是微微侧着头,就好像是在搁浅在浅滩上一样,难以自由活动。 魔物侧着脸冷笑一声。 “但是,你是无法和我相提并论的哦。” 杰沙鲁特并没理会对方的挑衅,他一蹬地面。 亚尔德刚以为他要斩向魔物,但他却从前倾的姿势忽然一下向后跃并抱起了亚尔德,让亚尔德吓了一跳。 “抱歉。” 同时,惊雷响起,沙尘飞舞。 亚尔德察觉到在那飞散的沙粒之中,路面上铺着的那些石板已经被劈开后,才知道刚才从似乎犹如天上倾泻而下的银光,乃是魔物的爪子所划过的轨迹。若还留在刚才的地方,杰沙鲁特和亚尔德也会一起被刺穿,或者是会被那巨大的手掌打扁。直到烟尘稍稍褪去,亚尔德才把握到刚才的情况。 魔物的眼依然在燃烧着。就连它的目光,都似乎可以喷出火焰。 杰沙鲁特抱着把握不住事态的杰沙鲁特,继续往后跳。 “守门人!” 杰沙鲁特一大叫,马上就听到了回答。 “两个!稍等等!” 声音不远,但也不近——察觉到大概是在自己头的上方,亚尔德抬起头。这时,杰沙鲁特又再远远跃出。 沙尘华丽的起舞,周围变得一片白蒙蒙。 “嗷~~~”,魔物在咆哮。它的叫声撞在街巷之中,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响亮,就好像不久之前在异界时耳边的雷鸣一般,轰隆隆地作响,席卷四周。 现在,魔物一半的身体已经从异界挣脱了出来。它双手插在地面,顶着角的头昂起。它沐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果然很像一座雕像。 现在,女神还在那头魔物的体内么?被称作智慧之门的,就是这一头魔物么? 在自己小时候埋头阅读的故事中登场的智慧之门,是用翡翠制成的。所以,它的别名才被叫做翡翠之门。但是自己在异界所看到的,不管是门的形状,还是颜色,都不是书中描述的样子。呈现出翡翠之色的,乃是女神的眼睛。银白的头发,乌木般的肌肤,翡翠的双眸——和魔物完全不同。 现在魔物的双眼冒着凶光,睥睨着四周。 被放回地上之后,亚尔德回过神来。因为杰沙鲁特刚才稍稍粗暴的动作,亚尔德只觉痛疼在腰间游走,不禁轻声呻吟。但老骑士却没有回过来看他。 杰沙鲁特重新摆好手中的曲刃,一蹬地面一跃而起,接着再一蹬墙壁。 亚尔德完全呆住了。 这不就是飞檐走壁么——的确,不这样做的话,不说魔物的头了,杰沙鲁特大概连魔物的肩都够不着。但话虽如此,真的要这样做么?他很想问杰沙鲁特。 借着这个势头,杰沙鲁特跳上了半空,往魔物砍了过去。过于惊人的速度,连空气都变色了,看上去就好像燃烧起来了一般。 魔物大笑。 它张开大口,哄笑道。 “痛,好痛!” 它的语气听起来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杰沙鲁特已经在空中扭过身体着地了。然后,又再往后跃。只见魔物又再举起了手。 “痛,痛,痛,好痛!” 以凌厉的势头横挥过的手,砍过杰沙鲁特的身体——看上去是如此,但老骑士却在爪子打到的咫尺之前已经像蜘蛛一样攀上了墙壁。不过他似乎也是无法这样长期停留,又再从墙壁弹起。他在空中敏捷地扭动身体的样子,就像猫一样。 总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人,对手也是一样。追着来回飞跃的杰沙鲁特,魔物的脸朝向了正后方。枭么?刚涌起这个年头的一刹那,那个脑袋就这样扭了一圈转回来。果然是无法用枭解释。魔物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被常识束缚住的话,是无法把握状况的。 到了此情此景,亚尔德终于察觉一点。 ——自己必须要逃。 无论哪一边赢,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在决出胜负之前就很可能已经被波及,从而丢掉性命。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比起刚才,知觉稍稍有点恢复了。 预言者告诉过他,自己有回来到门的这一边的必要。她的确说得没错。但是,光是回来并没有意义。因为他并不是去门的那一边游山玩水的。他的这一去一回,是背负着使命。 ——虽然得到的神谕非常的模糊。 最终,他还是无法从女神的口中知道那个具体的名字。 不过就算是这样,亚尔德知道了那个神的名字是自己知道的神明。就算这样并不能完全堵住裂缝,但知道了会有神明出手帮助,也可以算是收获吧。 自己不能在将这个信息告诉别人之前就回归黄土。 亚尔德抬起膝头,尝试去弯曲一下双腿。 ——好,脚能动了。 参加战斗是不行的,亚尔德正想要一下子跳起身来利落地跑开,但似乎完全做不到。 身后就是超越于人的领域的搏斗,自己还在为能够抬起膝头、手指能够活动而欣喜,这也太过于那啥了。但是,遗憾的是,这就是现实。 亚尔德尽量悄悄地用手肘和手撑起身子,就这样爬着往后方移动。 杰沙鲁特那毫不间断的攻击,有可能是为了阻止魔物完全来到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裂开的地方,现在成了锁着魔物半身的枷锁。 “好痛好痛,好痛啊好痛啊啊啊!” 魔物的咆哮震击着耳朵。那势头威压住亚尔德所有的思考。无论怎么说,这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完全无法将这声音从意识之中驱赶出去。 ——快去想! 反正,自己只能这样一下一下地移动。自己这样继续爬,也就比坐以待毙好一点而已。既然自己的身体帮不上忙,那么不就只能靠自己的脑袋 么?整理记忆,将线索联系起来。自己有没有忽略了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用的主意。 杰沙鲁特在亚尔德的身前着地。虽然挡住了魔物的爪击,但却被弹飞了。 亚尔德正想出声叫唤,但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的时候,杰沙鲁特就已经从腰间取出什么东西,向魔物掷过去。 是类似短刀一样的东西么?不,那个是—— ——咒物么? 刚开始见到亚尔德的时候扔的,也是这个东西吧?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折着的纸张,但似乎是做了什么工夫,可以深深刺入魔物那闪着金属光泽的肌肤。 亚尔德心想,和刚才被切下来的手指消失一样,似乎可以对魔物的再生能力,或者说魔物的行动力有抑制的效果。与它的巨大的身躯不符,魔物的行动相当的迅速。但它的行动偶尔让人感到有些不对劲,估计是因为被那个咒物刺过的原因。短时间里,在狭窄的范围内削弱魔物的能力,因此无法发挥魔物本来的力量。 亚尔德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继续思考。 ——他刚才叫了守门人呢。 回答杰沙鲁特的声音,的确是那位白须飘飘的老人家。既然这样,杰沙鲁特现在还不是敌人的可能性就非常之高。 但是,亚尔德还是挂怀着一件事,就是见不到珐如邦——自己说过,杰沙鲁特要是变成魔物,就要他自己解决掉杰沙鲁特。那个年轻人现在没有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守门人那个回答是什么意思? 手渐渐地开始痛了。自己或许该试下能不能站起来。 就在这时,杰沙鲁特又飞身而下。他一下抓住吃惊地抬起头的亚尔德手腕,但脸还是朝着魔物那边,叫道。 “快跑!” 不是尝试能不能站起来,而是一下就到了本垒,而且要求全力以赴。 ——总之,亚尔德正想站起来。 幸运的是,有杰沙鲁特的拉扯,站起来的这个第一阶段,一下就突破了。之后就必须双脚用力,找到自己的重心。不过,没必要站直。多少是有点步履蹒跚,但往前身体向前倾后腿就自动往前伸,自己纪念性的第一步,应该能踏得出去了。运气好的话,为了支撑住自己往前倒的身体,第二步也能迈出去。 亚尔德的运气似乎相当好,虽然是相当不妙的姿势,但亚尔德总算可以迈出了步子。虽然即使以偏爱的目光来看,亚尔德现在怎么也叫不上“跑”,但大概总比“爬”要好。他现在完全背向了魔物与杰沙鲁特,所以无法得知现在的战斗情况。反正自己怎么也不会明白的,袖手旁观也不见得安全。说到底,无论哪一边要是直接冲着亚尔德来,他都是避无可避的。 现在,尽量远离那个地方才是重要的。 “守门人!” 杰沙鲁特的叫喊之后,头顶上再一次传来了回应。 “一……个,……下次就好了。” “明白。” 杰沙鲁特低声回答的声音意外地近,亚尔德吃惊地转过头。于是就见到杰沙鲁特就在他的身后,他也正隔着肩膀看着自己。 杰沙鲁特的口角提了提,然后他就一推亚尔德的后背。亚尔德扛不住,一下向前冲了三步。因为为了不扑倒,只好不断地向前迈步。 亚尔德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啊,心中不禁感叹。 眼下这种情况,说自己是在跑,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脸皮是有点厚。 正在跑的时候,这一次是魔物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痛好痛好痛,好饿,好饿,好饿哦!” 它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就如同小孩子的哭喊一般。 嗞~,似乎是有什么划过,说时迟那时快,杰沙鲁特从亚尔德的旁边滑开了——似乎是又用剑挡下了魔物的爪子的一击被打飞。接着杰沙鲁特又抓住了亚尔德的手,拉住了他。 这次亚尔德以为要跌倒了,但似乎运气还在他的这一边,亚尔德总算又迈出了一步。这样下去,今天的运气不就要用完了么?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一个岔道。要继续直走,还是转左转右呢?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跑过去……亚尔德一边想,一边拼命地迈着步子。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移动了相当的一段距离。 终于,他跑到了岔口。杰沙鲁特追上了他。 他跑到亚尔德肩旁,回过头去对着魔物大声宣告。 “肚饿的话,去吃自己的手指吧。” 这是真的么?亚尔德回头向后一看,只见魔物的手指已经不知断了多少只。这一次却和刚才消失的不一样,不过也不是落在地上不动,而是在地面来回攀爬。老实说,它是不会想吃这些东西的吧——不,问题不是这个。 魔物与异界接触的地方,是可以移动的么?现在魔物依然只有上半身过来了这一边,但如果亚尔德没有看错,它已经从一开始出现的地方移动了相当一段的距离。就算是手指被切断,似乎就完全没有忍受不住的样子。 “这家伙得到了回答。” 魔物指着亚尔德。这只手之上只剩下了一只手指。其他的似乎都被杰沙鲁特切断了。它一直叫着痛似乎也不无道理—— 魔物淡定地用手插入地面,然后继续前进。亚尔德只能见得到它的腹部以上。它要从那个位置慢慢地靠近过来,那大概就是没有从连接点处出来的意思了。 ——因为门的原因么? 既然担当着连接这一端与那一端的任务,那么它也就无法完全出来了。说起来,在那边也是如此,魔物也无法行动自如。 “所以,我要吃。吃掉你,将答案拿回来。” ——魔物的本性是,贪食…… 所以,它吞吃了女神。所以,现在它也想吃了亚尔德。 它似乎认为吃了亚尔德就可以得到答案。从一开始,魔物就是为了将不属于它自己的问题的答案据为己有,才要追着提问者。不想放过腹中女神的任何的智慧。 从旁人看来,亚尔德现在是被魔物燃烧的双眼发出的目光所贯穿,身体连动都动不了这种状态吧。实际上,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亚尔德却没有连思考都硬直了。不如说,在这边醒过来以后,亚尔德的脑袋正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密度在思考着。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是眼睛!” 他转过身子,一下抓住了站立着的杰沙鲁特的手腕。 “是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并不是借来之物。” 银白的头发也好,乌木般的肌肤也好,这些一定都是从亚尔德在异界看到的女神的身上所继承过来的属性。角虽然并不属于女神,但那只角是魔物本身的一部分,同时亦让亚尔德感觉到异样——恐怕,显露出两个世界连接起来的门的机能的,就是那一只角了。 魔物的外貌中印象最深的,而且又不是属于女神的,那就只有那一双好像燃烧着的眼睛。 “老朽只想请教一件事。” 杰沙鲁特一边悠闲地重新摆好架势,一边说道。因为他的动作,亚尔德手离开了他的手腕。 只听得老骑士继续说道。 “不等指引之星,没问题么?” “她,她不会回来了。” 似乎对亚尔德简洁的回答很满意,杰沙鲁特点了点头,脚一蹬地面。亚尔德还以为他又会飞上墙壁,但这次却不是这样。 他借着助跑,将身体的去势全部汇于剑上,向魔物掷了过去。 魔物当然举起手防御,但是剑却贯通了魔物厚厚的手掌,直插进它的左眼。接着,只见真红之光闪耀。 那并不是剑,而是刚才杰沙鲁特 第六章 1 帝都很凉爽。清凉之意直透心肺。换句话说,就是寒冷。 “这里啊,还感觉不到春意。” 听到亚尔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陆伊呆住了。他回答道。 “这里已经相当的暖和了吧?” “哪里暖和了啊。” “因为今年的冬天很冷,又长——” 陆伊忽然就停了嘴。亚尔德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 骑士好像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回答亚尔德道。 “——那时真的不在这个世上啊,老师你。” 虽然痛切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亚尔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起来自己也收到了积雪很厉害的报告。直到现在亚尔德才想起这个来。现在自己的体感也是大同小异,但就算如此,那也…… 亚尔德所乘坐的马车跟夏天用的不同,是相当密封的。所以,现在虽然不是太冷,但刚进去马车的时候还是相当的冷。 沙漠的夜晚理应更为寒冷。不过,有那么多、那么好的书摆在自己面前,亚尔德哪有可能会去抱怨自己的身体是热还是冷呢?而现在,大概是因为自己对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抱着什么希望和期待,所以一丁点的寒冷都觉得受不了。 不过,亚尔德还是觉得,穿正装乃是种不方便的习惯。夏天热,冬天冷。现在应该正好是穿正装不那么辛苦的季节,但现实就是,只顾着华丽的薄薄的上衣完全抵御不了寒冷。真想在外面穿多一件外套。 比起外套,若是可以的话亚尔德更希望的是被褥。最后,最理想的当然就是回床上睡觉。不过,要是要睡觉,哪就不用硬是要来到帝都了。 “……真想去隐居。”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在说,“你在说什么呢隐居。” 同乘的成员有陆伊,基南,传令官。第一次去皇宫因此很一直很紧张的基南不说,就连一般没什么表情的传令官也呆呆地向着自己……是我的错,请原谅。 ——不,换个角度思考一下。 让气氛缓和了下来,也不错啊。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做得相当不错啊”这样夸自己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是故意,但结果是好的就没问题了……好在自己是这种思维活跃的性格啊,亚尔德从心底感叹着。 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从小窗看出去,原来是骑着马并排而行的杰沙鲁特。 玻璃部分是镶死的,上面不远处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地方。将这里的木板拉下来,窗口就会被堵住。木板是两块叠在一起的,只将一枚放下来,马车里也会变得漆黑一片。从外面是看不到马车里面,就算玻璃被石头扔,被箭射也没有问题。 干设计的人,大约都是爱操心的。或者说,是买马车的人爱操心吧。就譬如过度担心亚尔德人身安全的这位老骑士。 因为打开的地方在窗口的上方,所以坐着的时候很方便就可以看到马背上的杰沙鲁特。这大概也是设计者的意图。 “前面似乎开始拥挤了。” 杰沙鲁特一报告完,陆伊也接口了。 “无论哪里,护卫都在增加吧。应该不是往年能比的。” 当然,黑狼公家也没有例外。和马车一起走的,不单有杰沙鲁特,还有黑狼公的骑士团在前后加强护卫。武装配备方面,也是在不失礼仪的范围内动了真格。也就说,这是一支随时都能战斗的队伍——除去亚尔德和传令官两人的话。 府邸的守卫也应该留下了十名以上的骑士。亚尔德问是什么时候增员,原来是他在辛历鲁等待的时候。似乎是要定期来往的北岭骑士,向管家、或者留在帝都的骑士团副团长送文书,将他们调来此处。 亚尔德心想,要是自己不回来了,他们打算怎么办?看来自己回来还是很有必要的啊。就算亚尔德不在,黑狼公家还有基南在。亚尔德问,“那俸禄怎么办?”答曰,“战事一打响的话,报酬就会有了,请大人不用担心。” 必须要赢啊,亚尔德只能如此呢喃道。 ——赢下来,而且还必须要活下来,不然报酬也就没有意义。 死了的话,一切就都要结束了。但是,将这个告诉杰沙鲁特大概也没什么好处。他肯定会面不改色地这样回答,“那么就不用支付报酬了。” 战争要打起来了。 这种感觉,亚尔德到目前依然是难以接受。 不过,自己就从没有像这次那样离开尘世这么久,跟不上情势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光从那小小的窗口看出去,也能看得出帝都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马车现在行进中的地方是贵族府邸聚集的一带,但无论哪一处都是大门紧锁,护卫森严。偶尔还看到那些以前只是金属栅栏的门的内侧亦被封上了木板,门也经过了强化。幸运的是,黑狼公府邸似乎并不需要怎么改造。这座府邸原本就是爱操心的杰沙鲁特选定的地方,建筑物本身就不说了,围墙、大门也是相当的牢固。买入这作府邸之后,大加修整的是屋顶上的那个鸠舍,还有那个花了功夫让鸟儿方便出入的露台。 据管家说,里面储备了侍奉自己的原来那些使用人,还有新雇佣的骑士以及他们的从者所有人可以吃三十天的食粮。为防备水井被污染的情况,冰室里还塞满了北岭产的冰块等等。似乎已经作好了各种的准备。 “大人,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是花时间,但是询问亚尔德身体状况乃是杰沙鲁特的应办之事。 若是自己回答“想回去睡觉”,杰沙鲁特会的反应会怎么样呢?虽然亚尔德对杰沙鲁特的反应不是没有兴趣,但亚尔德决定还是稳重点好。 “没事。” 亚尔德又再觉得,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在说,这位隐士说的“没事”是没有意义的啊。那该叫自己怎么回答好啊,不行了,要死了,自己这样大叫,行了吧? 只有杰沙鲁特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要是对亚尔德隐居的戏言都要起反应,那还怎么活下去啊,不是么? “换步行的话还有相当远。干脆换马么?” 提议的是陆伊。你还没明白啊,亚尔德心想。 ——所以啊,换马是不行的。 就算骑马,也只会继续消耗亚尔德那剩下的一点点体力。没有吉斯凯尔说的那种温驯得可以让亚尔德骑的马,还是免谈的好。 “……回去吧。” 一回过神来,亚尔德才发现自己说出口了。这次,杰沙鲁特的眉头也动了一下,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亚尔德决定不管了,大致上算是自暴自弃。 “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徒耗体力。回去,然后用鸟儿。” 陆伊笑了。 “老师啊,你偶然也会这么出人意料的呢。” “偶然就够了。杰沙鲁特,你骑马先行一步。” “请让鸟儿也将老朽提着好了。” 预想之内的反应,但不能那么勉强希洛巴。从沙漠飞往帝都,也是两人一起。而且,也必须想办法安置传令官和基南。若不是鸟儿不足这个问题,他早就将基南带回北岭,让他学会骑乘鸟儿,以备急时之需。但现在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陆伊接过语塞的亚尔德的话茬,说道。 “就这样做吧。传令官阁下就由我来保护。小主人您和您的部下同乘就可以了。还是要分一下队伍的,因为并不够鸟儿让所有人骑乘,马匹亦要有人看管。一部分人就继续前行。杰沙鲁特,也联系一下府邸那边。” “明白。” 杰沙鲁特回过马头。陆伊也一下站起来,越过呆若木鸡的 亚尔德头顶将木板盖住。然后好像没事发生过一样重新坐下来,脸上浮起毫无破绽的笑容,说道。 “老师,放弃吧,让杰沙鲁特同乘好了。”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似乎是说反驳杰沙鲁特也只是浪费时间。为了遮掩自己的叹息,亚尔德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不反对我使用鸟儿呢。” “哎呀呀,您这位提议的人在说什么呢。” 自己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想过真会这样做,只是借着气势说漏嘴而已么? 陆伊继续面带笑容说道。 “这样不好么?相当爽快呢,在队伍的头上飞过。可以帮我跟传令官阁下、公主殿下那边说一声么?” 传令官基本都会接受亚尔德的要求,这一次似乎也作为进阶篇接受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调匀呼吸。 亚尔德一直都在想,自己就无法像陆伊那样么?因为自己长大的过程中,就没有被培养去举手投足之间发出命令,理所当然地让别人遵从自己。或者说,自己是属于听从命令的那一边。 ——而且,在全体的考虑上也是。 现在,亚尔德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情况。当然,现在自己习不习惯顾虑护卫们的情况还是有差,但队伍怎样处理的问题,他就连想都没去想过。这就是自己的缺点,亚尔德心想,这并不是可以乱说什么适不适合的地方。 ——真想隐居。 明明已经在隐居了但还是想隐居。 完全没察觉亚尔德正在为他自己矛盾的心境烦恼,不,或者也可能是察觉得到的,只听得陆伊继续说道。 “从上空一看,各家的队伍的规模也能知晓。全体的阵势也能观察得到。” “阵势……” 亚尔德不由得脱口重复了一遍。陆伊向着亚尔德点了点头。 “已经开始了么?” 这次出声问的是基南。说起来,亚尔德想到,必须要为这孩子买一匹马了。比起去学骑乘鸟儿,这个应该更优先。不过,现在才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这个问题,小主人你不指出具体是什么的话,我回答不了啊。” 基南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重新问道。 “战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小主人是问战争是不是开始的话,还没开始呢。只是现在已确实在备战中。知道谁,在哪里作了怎么样的准备,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情报呢。” “是的。去获得正确的情报,进行妥当的推测,然后迅速作出结论与适当的指示。无论欠缺其中的哪一环,胜利都会离你而去哦——黑狼公,你现在还年轻,这一次就请小主人在旁好好观望。聆听年长者的指示,好好观察,好好思考。比起让身体参与,更重要的是要去了解,去感觉,让这一次的经历成为自己成为武者的食量。” 虽然其中也有叫基南不要焦躁动武参与的意思,但不知道基南能否听得进去。 少年的神色,满是期待,更胜于惊恐。 “并没有必要去建立功名,这个意思。” 亚尔德一插口,陆伊就笑了。 “的确是这个意思呢。基南,你身为黑狼公家的家主,可能是会觉得受着束缚。若是我在你的那个年纪,一定会更加的焦躁的,我自己可以想象得到。但是呢,比起获得战功,你还有必须要达到的目标。明白么?” “……请告诉我。” “无论是在什么小事上,都不要犯下过错。大贵族并不需要增加自己的功绩。倒不如去注意怎么去不犯错。金狮子公就是一个好例子吧。因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呢。” 传令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女殿下说,皇宫有准备鸟厩,快点过来。” 皇宫中大概已经准备好鸟儿休息的地方。皇女以外的人可以去黑狼公府邸,但鉴于情势,现在北岭国的一行人都逗留在皇宫中。陆伊如此说明道。 ——也就是说,已经准备好随时开战了。 亚尔德并不适应当贵族,但他更不适应战争。现在他能努力做到的事,也就只有不呕吐、不晕倒、不发烧,不让周围的人费心而已。 马车一个大调头后开始加速。大概因为在完全挤得不能移动之前就调了头,所以过程并无什么阻碍。这样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回到府邸。 “离第一次使用鸟儿还不到一年,但帝都的民众已经习惯见到鸟儿飞行了么?”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陆伊耸了耸肩回答道。 “是呢。踏实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啊。我们的那些仆人也没有再逃跑的了。” 去年,从传说化为现实的怪鸟的身姿,引起了大骚动。 ——而变化的过程,通常都是没有意识到的。 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能够一直持续,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无论经历了多少次,人总会忘记。即使怎么吸取教训,即使要去切身体会,在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一回到府邸,作好了准备的鸟儿已经在中庭等候了。 杰沙鲁特当然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将盔甲都脱了不少,一身轻装,分明就是一心要骑鸟。 亚尔德叹了口气,抚摸着希洛巴的嘴说道。 “抱歉啊希洛巴,拜托你了。” 希洛巴用嘴的前端轻轻往亚尔德的手摩擦了几下。 曾经有一段时间完全不能和其他人交流意识的希洛巴,听闻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旁边陆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估计也是希洛巴是告诉了陆伊什么。 亚尔德想去确认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在这时,杰沙鲁特开口了。 “鸟儿,说什么了?” “轻装上阵,似乎是觉得你小看它了哦,希洛巴告诉我。” “原来如此。认为老朽无礼了么?但是,老朽若不去尽量减轻重量,大人可不会原谅老朽的啊。” 将责任简单地推诿给亚尔德之后,杰沙鲁特便在希洛巴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要在干什么啊?只见老骑士将额头靠在鸟儿巨大的嘴前。 “老朽知道你不想靠近老朽。老朽也和你合不来。但是,互相都在努力地忍耐,这完全是为了保护大人。你知道,老朽是大人的剑,大人的盾,只不过是他的武器。而你是大人的翅膀,老朽也会忍耐。都明白吧。” 希洛巴鸣叫了起来,似乎要将杰沙鲁特的头撕碎。但老骑士不愧是老骑士,他的本体越发成谜。他的样子,似乎头掉下来也能够拾起来装上一般。 杰沙鲁特站了起来,希洛巴则警戒地盯着他。与其说是他们达成协议,不如说是天敌相遇,互相都想要抓住对方摆好架势前的一瞬间。老实说,亚尔德的胃不舒服了。 “希洛巴。” 虽然叫了它一声,但亚尔德之后该说什么好。没想到,自己也会对着鸟儿说不出话来。 希洛巴没有理会亚尔德的困扰,只见它将目光斜向地面。也就是说,叫亚尔德骑上来。 亚尔德不敢违抗,骑上鸟背。等亚尔德骑上来后,希洛巴便站了起来。亚尔德感觉到它在保持着平衡,好不让亚尔德掉下来。真要谢谢它啊。然后希洛巴就看着杰沙鲁特,又在叫了一声。 “抱歉。” 不知他的这声招呼是对亚尔德说还是对希洛巴的。无论是对哪一边说,老骑士已跨坐在亚尔德的身后。 在让亚尔德胃痛的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陆伊已经让传令官骑上了鸟儿。大概是把她抱上去的。而在另一边,基南也似乎完成了自力骑上鸟儿这一伟业。 “由我来带路。” 陆伊说完后,就跳上鸟背,坐在传令官的身后。 “出发!” 号令一发出,希洛巴就自己飞了起来。亚尔德握紧了缰绳。 眨眼之间就远离了地面,帝都独特的塔群之景在眼前延展。在来帝都的时候,亦见过这份景色,亚尔德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能习惯了。但是,眼前壮丽的光景会不会失去了魅力呢? 兰格鲁的美,是混沌的美。是人在这里出生,生活的美。 实际飞上天空之后,亚尔德明白到,就如同以前塔卢琴所说的,塔的位置在什么地方,空气的流动是怎么样,理解这些知识是非常重要——话虽如此,亚尔德完全是依靠希洛巴,所以不能指望在天空就可以作单纯的直线飞行。他只是糊里糊涂地抓紧希洛巴而已。而熟练的骑手,却可以考虑到那些知识,选择让鸟儿轻松的路线。 现在这一个任务是由陆伊承担。 好像跟他自己无关似的,亚尔德心想,将军阁下还真是忙碌啊——要去迎接失踪的隐士,把他硬拽回帝都自后,最终还要带着他飞向皇宫。最后的情况肯定是预定之外的。 他是在帝都长大,对帝都的道路驾轻就熟。话虽如此,地上和天空,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但他已经将地上和天空的状况琢磨完毕,在头脑中生成了一个立体的地图了吧?这种事,亚尔德完全做不到。他能够看懂地图,也不是方向白痴……但对空间位置的把握却并不擅长。 说起来,陆伊曾说过,路只要走过一次,他就能记住。在博沙国的城寨逗留的时候,在那里好像迷宫一般的建筑物内部,他也能信步而行。 亚尔德心想,对练武的人来说,这个也许是必要的素质啊。手执指挥权,统率军队就更是如此。熟知地理可是带兵的基本。 在鸟儿短暂的飞行之后,就开始往皇宫的中庭处降落,而亚尔德刚还在考虑着这种问题。也就是说,就算从上空俯瞰下去,自己还是对皇宫内部的构造一无所知。亚尔德开始仔细思考。 ——不知道构造的话,也无法作什么护卫的计划了。 譬如,在万一的时候让皇女可以逃出来的路径之类的,还是提前掌握比较好。但是,这需要无论在哪个位置出发都能够适用,这也是个问题…… 亚尔德一路上都考虑着这些问题,拜这所赐,落到地面的时候,亚尔德的眉宇之间清楚地刻着皱纹,满面阴沉的神色。 “怎么了?怎么这表情?” 大步走过来的是皇女。她没有像去年一样身穿女装。在这一点上,亚尔德首先就吃了一惊。 “久违了,殿下。” 见到亚尔德要老实地跪下,皇女摆了摆手。 “不要多礼了,快点过来,我有话要说。” “殿下的这副打扮,合适么?” 皇女眉头一扬,露出了傲慢的神色。见到她露出这副表情,亚尔德心想: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啊。 “这已经非常足够了。不要连你也像那些女官一样向我发牢骚。” 陆伊从旁插嘴道。 “公主,我把大人送来了。” “辛苦你了。” “时间匆忙,非常抱歉,请问公主殿下,我现在可以再骑鸟儿上天空么?” 皇女点了点头。 “去吧。但是,没什么时间了哦。” “明白。告辞了。” 行完礼后,陆伊就大步走向鸟儿,敏捷地骑了上去。就好像换班一般,传令官走了过来。皇女没等传令官过来,就迈开了步子。 “怎么了?” “呃?” “现在,你的神色,就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自己脸上露出了这种表情么?亚尔德马上集中精神回答道。 “因为太久未能拜会殿下的尊颜了。” “我的样子很有趣么?” “不,不是这意思。” 有趣的并不是皇女的脸。 从自己失踪到被发现,还有回归。就算已经进行了联络,亚尔德预想两人的对话应该会更加激动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如此。就算刚才陆伊向皇女提出请求,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去质问他的用意。 相信人,接受人。相信人,让其自由。 ——有度量。 自己对着一个小姑娘涌起这种想法,而且还觉得开心,对此亚尔德感觉很有趣。 “怎么了?” “非常感谢殿下信任在下会回来。” “……真是的,你真是无药可救。” 皇女回答着亚尔德的话,但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的步伐虽是相当的急速,但因为两人步幅有差,所以亚尔德跟着皇女并不费力。“ “单是能让无药可救的人也遵从殿下,就说明殿下拥有气量。” 皇女没有回答,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脚步变得更急。一进屋子没走两步,就见到由北岭的骑士守着的门口。一看到皇女,他们马上把门打开。就犹如第二皇子在指挥一样,一切都非常迅速。 皇女看都没看跟在亚尔德身后的杰沙鲁特,继续说道。 “允许你的骑士同席——辛苦了,谁都不准进来。啊对了,陆伊回来的话让他进来。” 命令是向守门的骑士发出的。骑士行了一个礼,就安静地将门闭上了。 这个时候,皇女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房间很少有,在地上却没有面向中庭。这恐怕是为了秘密谈话而准备的房间。亚尔德依然未能把握皇宫的全貌,即使这次是从上空进的皇宫,但依然不知道这里是皇宫的什么地方。 “坐吧。” 亚尔德听从命令,在皇女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杰沙鲁特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传令官似乎也被拒之门外。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因为她要转达皇女的话的对象——亚尔德,正在此地。 说起来,基南怎么样了呢?自己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理应要注意他的情况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门已经被锁上。 虽然不是出生在大贵族,但身为贵族,作为贵族被抚养长大的基南比亚尔德更熟悉礼仪作法。就算是第一次来皇宫,但他本身就基础,但愿他一切顺利。然后,亚尔德将养子的事先放在了一边。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你失踪的这件事是隐瞒着的。” “是的。” 而事实上,的确是隐瞒着的。不用去确认,亚尔德也知道皇女大概就要说正题了。果然如亚尔德所料,皇女从亚尔德没想到的角度开口了。 “大概会有过来试探的人。你就当接受到我的命令,去了迎接难民就行了。” “难民?” “因此,你就当是去了自己的领地的边境处慢慢巡查。实际上,我也跟代官商量过,也有叫他作了准备,虽然是有点远。北岭是不行的,博沙国的土地贫瘠,也容纳不了太多的难民。草原的话,虽说太守余党的追捕已经结束,但民心并不在帝国。若帝都一乱起来,正好就很可能会出现难民蜂起起的状况。大量的平民是带不动的。” ——开战已经是无可避免了啊。 对事已至此还有这种念头的自己,亚尔德有点感到自己不中用。就算自己的确是刚摆脱行踪不明的情况回到现世……自己是时候要去拿定主意了。 “不能开放皇宫么?” “这里么?” 刹那间,皇女眨了眨眼,但是马上就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若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很少人愿意离开自己生活惯的土地吧。更何况是要去如此之远的地方。” “我会尝试跟陛下说一说,不过,我觉得陛下会这样说,皇宫的构造并不适合战斗。” ——守不住么? 皇宫地方很大,而且是毫无章法的大。皇宫并没有全体的设计思路,而是光会顺势增建建筑物。没秩序,没计划,和帝都一样。 亚尔德再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皇宫并不是为战事而起的城堡。 “船也是无法使用吧。” 亚尔德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但皇女一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七皇兄他,他会坐船来。” 若是第七皇子收编了海贼的传闻是真的话,那么这就应该看作他真的是要带领水军而来。因为帝都直面大河,平时使用船只的民众很多,皇帝姑且也设有水军。但是,作为战力却是相当的难以让人放心。 皇家的军队主要是以骑马的军队,骑士的军队组成。他们大概想把主战场带到帝都外面的平原。当然,第七皇子则希望把战场移到河面上。 “总之,要带希望到你领地的人。人数再少,我也想要救下来。” “明白。” “到那时,我希望由你带他们过去。” 亚尔德隐隐觉得皇女会这样说,所以他清楚地回答道。 “请恕在下拒绝。” “这是命令。” “在下手中虽然没有骑士的剑,但也没有带路人的手杖。连道路都不知道,又怎能保护人民。在下帮不上这个忙。” 皇女大概也估到亚尔德不会同意。她丝毫没有动摇,回答道。 “说到帮不上忙,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吧?” “在下觉得,在下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决定这一点的不是你,是我。” 就在两人互相瞪眼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失礼了。” 开门进来的是陆伊。 “怎么了?” “下流的船队在增加。那些船只,在今天早上之前并没有出现。再迟,大概也会在上午到达。 听到陆伊的报告,皇女深深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向陛下——不,陛下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皇帝不可能不监视着第七皇子的动向。放出间谍,派遣传令官,恐怕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情报。 那个男人在从政之前是个军人。得到了军队以外的人支持,他才能活了下来。不但有优秀的统率能力,作为指挥官也很优秀,所以才能越过沙漠。还有,皇家的战争肯定是从情报战开始打起的——从皇祖之时便是如此。 陆伊毫不留情,继续对闭口不语的皇女说道。 “目前的状况,就算第七皇子在今天拔剑出鞘,也不奇怪。请殿下做好觉悟。” “我明白了。亚尔德,准了。” “请问是什么呢?” “刚才我提的计划放弃。我之前想让你带他们离开,是想人会集中起来的。但事到如今,仇恨很可能已经结下来了。若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下决心要逃跑的人也会变多。既没办法作出迅速的行动,而且护卫的兵力大概也不够。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逃离战事毫无帮助——不如说,反而很可能会让战场更加混乱呢。虽然可惜,你也留在帝都吧。然后,用你的判断去保护民众,拜托你了哦。” “……遵命。” 事态的发展一直比亚尔德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去赶上它!亚尔德如此地命令自己。 ——赶上它,然后再去预测。 再往前,就已经是战场了。 2 这次参加新年祭是第二次。所以,亚尔德并没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见惯了这场面的话,那么,待会又会出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亚尔德能做的就只有想象了。 簇拥着皇帝的亲族的队伍人数大幅度减少了。因为皇子也消失了两位,而身为他们的母亲的那位女性,也不会出现。而随着皇子的数目的减少,皇女站得就更接近中间。 第七皇子一个人还在皇帝身边不远的地方。虽然他坐在了既定的位置上,但他给人的印象跟之前相比已有相当大的变化。以前他脸上那悠闲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犹如戴着一副坚硬的面具。 去年的时候,御座右边第一位的是第一皇子,然后是一母所生的第四、第五、第七皇子并排而坐;在左边,则是剩下的第二、第三、第六皇子和皇女这样的顺序。但如今按这顺序的话,两边的人数就不均衡了,所以今年第三皇子就移动到了右边。 现场也看不到白羊公的踪影。大概他的席次已经被迁到相当后排的地方。失去皇子的傅伯这一地位后,以白羊公的家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 亚尔德虽然隐居了,但是他的身份仍然还是皇女的副官,所以站立的位置和去年一样。 代表黑狼公家的基南则是站在别的地方。当然了,是属于贵族之中最前列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银鹫公、金狮子公也在那里。与他们并排而立的,大概就是“马痴”灰熊公了。只见他留着短发,金褐色的胡须有些许花白。而他一直紧紧咬紧着牙关,似乎证明着他乃是骑手一族——这是属于吉斯凯尔教会亚尔德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马匹知识的一部分,不过,他的下巴的确是很不错。不是修长,而是宽阔。 和去年一样,那些穿着闪烁耀眼衣服的官员出现了。 “请肃静。真上陛下驾临了!” 皇家的人都一下站了起来。当然,皇女也不例外。 说到不同之处,皇女的样子恐怕才是最明显的变化。不仅没有戴那些沉重的头饰,没有绑束腰的腰带,衣服也没有长长的裳裾,而是一身纯净的男装。当然,质地大概是最上乘的,不过没有给人华丽的印象。一言概之的话,就是相当的朴素。在仪式之上,她这样穿很可能会被人诟病太过于草率马虎。而强调着豪华的,乃是她腰间佩剑的剑鞘。她的剑鞘上面镶着大颗大颗的宝石。不过,里面的剑绝对是实战能使用之物。 ——说到不同之处,她长高了之类的变化才是好的变化啊。 他低头看着皇女,心中想着这些无聊的问题。是啊,要是现在的状况可以让自己悠闲地抱着这些感想就好了。 皇帝出现了。他拖着几乎是他身长三倍的下摆走了出来,缓慢地往玉座走去。 皇妹站在玉座的后面,一直等着她的皇兄。今年她似乎还没有散发龙气。根据情况,她也有可能会全力散发龙气。或许现在马上逃开才是上策。 忽然,皇妹的视线移了过来,瞄了亚尔德一眼。紫色的双眸眯了眯,皇妹又再将视线回到皇帝的身上。 ——就当她只是在确认自己平安无事好了。 单凭一个眼色,是没办法去臆测个中的含义的。亚尔德自己若不是这样说服自己,恐怕脑内可怕的想象就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走到玉座旁的皇帝和皇妹对望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景,亚尔德眨了眨眼。 皇妹也露出了笑容。好像在共谋什么的相互一笑,的确是亚尔德在这对兄妹的身上第一次见到。 皇帝转了过来,从容地扫了一眼会场。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犹如在下雪一般。 飞舞的雪花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让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就像这样的感觉。 “在过去的一年——” 皇帝开口了,驱散了寂静。 像这样感受到龙种说话时的力量,真是久违了。让身体颤抖,让内心动摇,一下就到达了灵魂的深处。 “——相当的不幸。在今天,新的一年开始的这个日子里,还无法期待这条锁链能够被砍断。” 亚尔德眨了眨眼。 恐怕大厅里所有人都同样是吃惊不已。 为了预祝新年的集会,忽然就作出了凶事的预告。 皇帝的目光一动。 “青浪王。” “在,陛下。” 第七皇子马上面向皇帝。他那柔软犹如绒毛一样的头发,还残留着少年的稚嫩。不过他的声音低沉,证明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的体格也比去年更像成人。 “有传言,你要对帝国掀起反旗。” “请问陛下相信这一个传言么?” 他的回答并没谦逊之意。第一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第三皇子脸上则露出怜悯的神色。亚尔德也想看到玉座这边的皇子们脸上表情,但亚尔德这边只能看到侧面,他又不能去东张西望。 皇女是以怎么样的表情接受这一切,亚尔德也看不到。 “朕不相信这一个传言。” 简短地回答完后,皇帝张开手臂。 他的动作很慢,首先是右手,然后再左手。 “但是,在各处搜集情报,真实就自然而然会浮出水面。有无数耳目听命于朕——” 第七皇子没有吭声。他只是迎着皇帝的目光,身体一动也不动。 “——青浪王,你有辞去王的封衔的打算么?” “有。” “哦?” “我会将帝国封的王位、封土拱手奉还。但相对的,我想要自立,想要建立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我要舍弃真帝国。” 第七皇子昂昂然地宣告。 亚尔德以为士兵们马上就会动手,但是却没有人动。似乎是皇帝制止了,用他举起了的手。 “朕也可以这里斩了你。” “我若是不回去,也只会有其他人站起来的。这干脆就是个好机会,让大家更加团结,发誓报仇雪恨。” 皇子的面额掠过一丝朱红色。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他大概是对事情的发展作好了觉悟,不过,他的确是好胆识。 “你并没有舍弃你的领土吧?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据为己有,不是么?” “我不认为有回答的必要。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不再是你的部下。跟随我的所有人亦是如此。我们,不承认真帝国。” “你打算要毁灭么?” “我要将大家从这扭曲的支配之中解放出去。” “有谁希望这样?” “我。……我已经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之后,在战场上相见吧。” 没有行礼,第七皇子就转了过去。 他的部下跟着他。 “让他离开。” 皇帝的命令就犹如跟在皇子的身后,又如为他开路一般。亚尔德看出,贵族们左右两边让开,并不是对皇子的动作有什么反应。无论如何,贵族们是听从皇帝的命令——亚尔德觉得,是皇帝说的话让他们让开的。 仔细一看,一部分的贵族也跟着皇子离开了大厅。对他们的行动,其他人似乎也遵守着皇帝的命令。 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在这里杀了他们不好么? 虽然会变成复仇之战,但战事就不一定会变得更加激烈。 第七皇子一死,担旗之人就没了。白羊公是个缺乏决断的男人,并没有对抗皇家的器量。就算他真心归降,亚尔德也并不奇怪。说到他不会根据周遭的状况下决断,只会随波逐流,大家应该都会同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传闻皇子的母亲精神错乱,有的是人员离散的理由,没有留住他们的理由。 就连皇帝也会知道这一点吧。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从他看着第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时的表情中,亚尔德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大概也不相信那个皇子说的话。 皇帝谁也不相信。但是,他说过,他爱皇女。而对他这位最小的儿子——难道就不爱他么? 等皇子和他的部下离开之后,皇帝重新扫视全场。 “战斗的钟声已经打响了!伟大的唯一神(ひとつ神),请赐予我们加护。让我们紧抱神的所有的名字,神的化身,神授予的恩宠!要知晓!往后再没有侥幸,往后不能再犯下过失!作为帝国的子民,去战斗吧!竭尽全力地活下来,我的子民哦!我的骑士,成为我的剑!成为我的盾!去战斗!去取得胜利!” “是!!!”呼叫声在到处响起,接连不断。 皇帝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拔剑!” 呼喊的同时,皇帝自己也“嗖”地拔出佩剑。 金属摩擦时那种独特的声音响彻大厅。响应皇帝号召的声音也同样此起彼伏。感觉上持续的时间长得可怕,但其实只是瞬间之事——等亚尔德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拔出了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场上没有带兵器的人,也就只有亚尔德自己、其他的礼部官吏,还有皇妹等人。不知怎么地,和皇妹的目光相交了,只见她嫣然一笑。 仍然没有使用龙气的样子。 ——不需要么? p263(图) 这是开战前的团结士气,已没介入的必要。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皇帝高声大叫。 “痛饮敌人的鲜血!” “痛饮敌人的鲜血!” 叫声震切大厅。平时那些步伐不一致的贵族们,现在都在一起大叫。 “叛逆者死!” “叛逆者死!” 皇帝高高举起手中佩剑,大叫。 “夺取胜利!” 下面的回应,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了。“哦哦哦”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无数剑刃挥舞。 在亚尔德前面站着的皇女虽然也拔出了剑,但却没有挥舞。皇子们也同样如此。虽然他们也将剑拔了出来高高举起,但他们并没有怎么去挥舞,似乎也没有跟着大叫。 不过,贵族们的呐喊仍在继续。当皇帝剑指天空的时候,众人就更加亢奋了,似乎连空气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龙气一样。 每当贵族们的士气上升,龙气便会产生轻微的荡漾。当荡漾的龙气几重叠加之后,就变成了巨大浪涛。对亚尔德来说,他只觉得整个大厅都在晃动,不知身在何处,只想逃离这狭窄的矩形空间。 老实说,非常的难受。 即使皇妹没有释放她的力量,这里亦不是亚尔德适宜久留的地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祈祷呕吐与倒地之前,皇帝会让他们安静下来。 皇帝将举在头上的剑放下,左手扶在剑刃上,水平端起。 “将我的剑,托付于第一皇子!” 这是任命最高责任人的意思——讨伐第七皇子的军队的最高责任人。 第一皇子将自己的剑交给了骑士后,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 “起身,沃野王。” 第一皇子默然地站了起来。 虽以前就有人说他酷似皇帝,但在今天,他与父亲相似的部分就格外地显眼。在金黄色的卷发下面看着皇帝的那双眼,非常之严厉,似乎不会饶恕任何人一般。 ——和那时的皇帝一模一样。 和越过沙漠的时候那一个为了活下去而舍弃了祖国,选择去蹂躏沙漠的都市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这就是作出了觉悟的表情。至少在现在,第一皇子他应该作出了担当这一切的决心。在未来等着他的,是兄弟残杀的恶名 ,还是重新将分裂的真帝国恢复统一的英雄之名呢?无论是哪一边,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取剑吧。” 皇帝已经没有握着剑柄。他双掌捧着剑,递向第一皇子。 一瞬之后,第一皇子已经握住了剑。他双手握着剑,立在胸前,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贵族,宣誓道。 “我发誓!在打倒叛逆之前,决不让此剑回剑鞘安息!让我们一起去取得胜利!” 大厅的空气又再一次沸腾起来,亚尔德开始对自己体力感到不安了。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只会被慢慢抽干净。 皇帝举起了手。 “今年并非和平的一年。但是朕可以保证,这是胜利的一年!” 一瞬的静寂之后,又再欢声雷动。比刚才还要翻倍的兴奋的漩涡席卷而来,亚尔德只觉自己犹如在激流之中飘荡的小舟一样。而且,他的还是会被一个小小波浪掀侧的一叶扁舟。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衣袖,往下一看,就遇上了皇女的目光。 “你没事吧?脸都变铁青了。” “眼下岂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殿下并不需要挂心。” “杰沙鲁特,将你的主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休息。将传令官也带过去。” “承蒙殿下的关怀,不胜感激。” 于是无视了亚尔德本人,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亚尔德身体状况这一个问题上,所有人是不是都太过于意气相投了吧? ——干脆,让自己变得更有名好不好呢? 让那一个该死的舞台剧在国内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因为重视尚书卿的身体而握手言和的话,战争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就在亚尔德考虑着这种荒谬的念头的时候,他就被拖出了大厅。 3 虽然刚才第七皇子离开皇宫时就如宣战布告,但战事并没有马上开始。 皇帝那一边,首先是查封了第七皇子那一方的贵族们的府邸,没收了他们的领地。在他们各个领地与帝都之间的通路上,都有传令官及时发放命令,禁止他们物资和人员的流动。 亚尔德听闻帝国花了不少精力去修理道路。道路四通八达,因此近道之类的并不发达。而搬运物资不可缺的马车,在铺装过的道路上就可以高速行驶,但那些没修正过的就另说了。车轮会下陷,会脱轮,也有最后道路变得狭窄不能通过。让帝国的士兵能迅速行动的驿递制,同时也限制不利帝国的人的通行。 这样一来,第七皇子的手下也就无法轻易行动,粮草的运送也会变得困难。 第七皇子那边,也应该会估到这些问题。他的手下大部分是由雇佣的那些传闻中的海贼王组成。掠夺是他们的拿手本事,物资当然是从现地调配。而皇帝那边,为了防卫沿岸的据点,就不得不将战力分散。 战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始,亚尔德无法预测。 “河川能够自由往来,那么街道的封锁的意义就不大了。” 出声的,是那位北方的公子雷兰德。亚尔德心想,木材的贩卖似乎要使用河川,他重视水运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吧。 自己该不该附和一下他呢?就在亚尔德犹豫的时候,雷兰德又继续自顾自说道。 “明明只要使用阿=巴鲁斯的力量,那些军船就能一举扫清。”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座塔的塔顶。就算在有无数尖塔的皇宫之中,这里也是第二高。在清晰地看到大河之上并列的船团后,他发出这样的感想,也是很自然吧。 但是,对亚尔德来说,他的心情就不是那么好。 北方的现人神,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是雷兰德公子的妹妹。亚尔德在北方遇见的这名少女,因为自己的异能而被疏远,被自己的家人抛弃、隔离,连名字都不允许提及。 对雷兰德这个只顾自己而利用被他抛弃的妹妹的提案,亚尔德不可能抱有好感。 “怎么做呢?不过我听闻,阿=巴鲁斯的力量,不是只能在北方才能强力显现的么?” “大河还是大河,因为所有的河川都是一体的。也有的河流是从北方流到这里。让河流发水,以怒涛之势沿着河流席卷而下的话——” “这种程度,掀不起什么波浪的吧。” 眼前的大河,连对岸也朦朦胧胧看不清。亚尔德心想,不用明指出来,他就自己会明白的吧。谁知雷兰德却没有理解。 “若是使用水妖,也可以以汹涌的波涛将军船翻侧。” “虽然距离远看起来很小,但那些都是相当大的船只哦。要是出现了可以让那种船也沉没的波浪,连帝都都会被淹的。这一边也会损伤惨重。” “你不知道水妖的力量。那种的船一点都不费事。而且,它能够甄选目标。不是它的目标的话,连一点飞沫都不会沾到。” “原来如此。那么在北方被命令的水妖,不说它要先顺着河流来到这里,它又怎么选定船只呢?在大河的什么地方浮着怎么样的船,你的公主妹妹知道么?而且,我觉得从北方到这里,命令到底是无法传过来的……” 的确,在北方,阿=巴鲁斯大概是无敌的。但是,亚尔德不认为她的支配力还能到达与北方隔如此之远的南方的帝都。若是她做得到,北方早就能征服了这一带,划下享受荣华时代的一幕了。但是,现实却没有这样的传说。 雷兰德不服似的歪着嘴,但没有继续反驳。 说到不服,大概他本身就不希望和亚尔德一起留在此处。 雷兰德他似乎对自己的武艺挺有自信,他应该是想让皇女看到自己威风的一面。贵族的世界就是如此。即使在北方诸侯之中,不参加战斗的男人就会被人看不起,这并不奇怪。从他作为客人的立场来看,大概对主人的危机袖手旁观亦属于违反礼仪。 但是,以客待他只不过是表面而已。他本来的职责乃是充当人质。 若是公子有什么万一,那么塞鲁克的人头就危险了。若是塞鲁克在北方被杀害,马上就会爆发战事。两边不仅有着多年的积怨,而且在去年的袭击中双方刚刚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方都有不能饶恕对方的理由,复仇之炎一点即着,而且可能会变成拼尽全力的歼灭战。 自己绝对要避免这一切发生。 因此,亚尔德就让雷兰德以保护病弱的自己这一名义,让他留在城中。这样也就顾及了他的体面。 公子应该也明白这层道理的吧,但若是这个隐居的家伙不在的话——他似乎还打着这种主意。 ——哎,年轻就是这样的啊。 对毫不年轻的亚尔德而言,他可是想着怎么可以不用出门。他就是这样懒惰。不过亚尔德也在想,大家都不希望见到对方的脸,反正要待在一起,那么就应该要过得心情舒畅一点…… 因为想心情舒畅一点,所以就把他带到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若不是这样,谁会想来这么高的地方啊。话说回来,既然上来了就必须要下去……一想到要下去,亚尔德的双腿似乎就要脱力了。 为了将注意力从艰难的回头路上移开,亚尔德决定将话题移回战事之上。 “公子,你有船上战斗的经验么?” “说有的话,有。” ——说没有的话,没有。 亚尔德自己在脑海中转换了他的说法之后,继续说道。 “我听闻敌人是身经百战的海贼。公子若是率领着军队,打算如何应战呢?” 雷兰德微微眯起双眼,没有出声。 或许他在想象水妖什么的袭击军船的光景。 过了一会,雷兰德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什么率军的立场吧。刚才说话多有得罪,请您不要挂在心上。” 亚尔德哑然了。 刚刚他不是说完那些英勇的台词么?不说内容了,连语气都忽然变得非常客气,令人难受。他是怎么了?亚尔德还没多想,“大人,”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是杰沙鲁特。 “传令官阁下到了。” 皇女的传令官就在旁边等候,她应该会直接叫亚尔德才对。那么,肯定是其他龙种的传令官到了。是谁的传令官呢?亚尔德一边思考一边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自己见过,似乎又没有见过,身穿黑衣,披着紫色肩衣的传令官站在楼梯处。亚尔德看着他沿着楼梯走上来。在这过程中,传令官完全变成了亚尔德熟识的样貌——皇帝的样貌。 ——他竟然还有空过来! 虽然亚尔德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指挥战事的是第一皇子。或许皇帝就意外地有了空闲的时间。至少,表面上他不这样做的话,皇子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皇帝手边声音一起,他右手的扇子就打开了。传令官在表现龙种的意志的时候,会用到小道具。这把扇子在亚尔德的眼中,就是预告着不详的预兆。 “在下是为传递陛下的懿旨而来。” 虽然说话的声音已经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这样想的,恐怕就只有亚尔德一个人。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如此宣告,那么就只能以皇帝来相待。亚尔德行了一个礼,然后瞄了一眼雷兰德。这位公子也和亚尔德一样低头行礼。 与皇帝的宠臣,并且准许带剑与直言的亚尔德相比,从蛮族而来的人质与亚尔德行同样的礼可是相当的不妙,所以亚尔德摆动着放在背后的手,祈祷他能察觉。 好在,这位公子的脑子还算灵光,虽然动作是慢了点,但还是作出跪拜之礼。 “这位是?” “这位是北方各诸侯送来这里的客人,雷兰德公子。” “哦?” 亚尔德转过身子面向雷兰德。能让身为异邦人的这位公子认清现实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公子,这位是在传令官身上显露龙身的皇帝陛下。虽然公子可能对帝国的这个风俗并不熟悉,但请将这个当成是陛下亲自御驾降临。请行礼。” 雷兰德微微抬起了头,但他还是忍住了。只见他低着头说道。 “在下是从北方来的雷兰德。” 传令官大方地点了点头。 “允许你直言。雷兰德公子,朕听北岭王提过你。你说,为了增广见闻,希望与她同行。” “是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你就无法自由地增长自己的见闻了。真遗憾呢。” 明明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语气却微妙的客气,让亚尔德很不舒服。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也只有亚尔德一个人吧。比起刚才的雷兰德……要可怕得多。 话说回来,让事态变成如此的,不就是这位和自己儿子吵架的皇帝么?若是亚尔德能对皇帝作出“你有资格胡诌什么真遗憾啊?”这样的裁断,他就会说“你跟我收声!”,然后将这传令官推下楼梯。 若是自己能这样做,心情一定会变得很好。就在亚尔德继续想象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浮起了陆伊那爽朗的笑容,甚至听到他在说,“老师若你这样做,岂止手指会戳伤,还会因为反作用力在屋顶上掉下来的哦,劝你还是别样做的好啊。” 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具体得可怕。 “能来到此地,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据朕听闻,北方的人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 亚尔德眨了眨眼,看着雷兰德。雷兰德的姿势没有变化,依然深深地弯着身子。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传令官往前踏上一步。亚尔德只好向旁边退开,让出空间。 在雷兰德的面前,传令官“啪”的一下闭上扇子,然后用扇尖指着他的头。 “抬起头来。” 雷兰德没有动。亚尔德低声叱喝道。 “公子,请抬起头来。” “……失礼了。” 雷兰德低声说完,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很平静。 越过他的鼻尖,扇子顶在了公子的下巴,让他的头抬得更高。只听得传令官命令道。 “可以说话了。” 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点严厉。是皇帝生气了……不可能的。 “对我们北方的人来说,南方是被诅咒之地,是被恶神的血玷污,不洁的土地。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这种说话,便是来源于此吧。” 雷兰德面不改色地就把极其失礼的这些内容说了出来。是他有这样的胆识,还是他不清楚此所作所为所代表的意义? “那么,在你的眼中,南方又是怎么样的呢?” 传令官的扇子并没有动,依然顶着雷兰德的下巴,让他昂起头。公子并没有推开他的手。 ——不是很习惯了么? 忽然,亚尔德涌起了这样的感觉。那一位陆斯公的话,大概会会对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他对陆希露的行为,亚尔德怎么也无法原谅。 ——或许只有陆希露一个人没有习惯。 亚尔德心想,就算为了能够好好生存下去,变得处世圆滑,但这样的话,雷兰德不也在根本之处受到了伤害么?把自己的受伤当成理所当然,他这样自暴自弃也并不奇怪。 不作无意义的抗拒,努力地避免刺激对方,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大概是驾轻就熟了。特别是在感觉到对方权势的时候。口中说着不留情面的内容,但态度却非常抑制,这是他本人所取的均衡之势吧,而且肯定也是在试探对方。 传令官的动作表情也都没有变化,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 “和你所听所闻相比,南方如何呢?以你自己的眼睛所看的土地,到底是不是不洁之地呢?” 全场沉默了一阵。今天的风势也很强,但可能是因为风向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新年祭那天寒冷。不过就算是这样,光站着不动也会影响血意循环,亚尔德的指尖渐渐开始变冷了。 亚尔德本想不惴冒昧插入对话,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说这样无法增广见闻的,正是刚才皇帝通过传令官亲口所说的。若是从这里着手,就可以指出对方道理的缺陷之处——但是,自己说的正确又不一定会赢,赢又不一定会是正确。 皇帝对雷兰德的要求,就是要让雷兰德表现自己,从他的话中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雷兰德微微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我们的陆斯公,自诩为北方之盾。面对邪恶的魔王,作为守护同胞的厚壁,他从未犹豫过。但是,在下在北岭生活的时候,便开始怀疑他是否正确。我们不去观看外面的世界,也不去聆听外面的世界,以此为善一直这样过来。拒绝,隔离。手若是碰到了就好像要腐烂,要掉下来一般。这一段完全不去求知的岁月,是不是错了呢?在被批准一起同往帝都的时候,在下是心怀希望而来的。在下在想,世界比我们想的,不是要美丽得多么?” 说到此处,雷兰德就停了下来。 他自己把头昂得更高,目光也笔直地迎着传令官,断言道。 “——但是在下的希望被背叛了。果然,这里是个不洁之地。” 传令官的眉头动了一下。亚尔德眼中所见的,是皇帝的神色。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但似乎也没有觉得有趣。他的这副样子像谁呢?亚尔德想了想,是第二皇子。比起容貌,现在他们两的表情更加相似。 传令官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化,质问道 。 “不洁是指?” “恶神之力布满着大地。不,不仅仅是大地。水也好,风也好,一切一切都让在下感觉到恶神的诅咒。” “诅咒么?” “犹如在说,毁灭吧。” 传令官的表情第一次变了。他的嘴边浮起了笑容。 “这样么?神是这么憎恨这片的土地啊。” 他的这一句话奇妙地意味深远。就最近,亚尔德总是听到皇帝以这种语气说话。 ——对第七皇子。 他在问第七皇子“你打算要毁灭么”的时候,皇帝不就是这个表情么? ——想要被毁灭么? 难道他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亚尔德心中一边猜,一边望向皇帝的侧脸。这时皇帝正好转过来面向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而且皇帝这次还露出了显眼的笑容。这也是亚尔德讨厌的表情,因为亚尔德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投向何处。事到如今,又不能避开皇帝的目光,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这时,那一个显现着皇帝的容貌的传令官开口了。 “尚书卿,你认为哪一边是正确的呢?这个人所说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的神诅咒着这一片土地;还是相反,说神是爱着这一片土地的。” “……非常抱歉,像在下这样愚钝的,是没有足够能力去作出判断,请恕在下无法回答。” “没所谓。就以你所知的回答即可。” 现在似乎轮到亚尔德出场表演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又不是艺人,放过自己吧。但皇帝之命又不能违抗。 “在下听闻,在北方,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恶神的神明,当地称为黑之御子。怎么说呼,都不是让人联想起光明的名字。所以,这神明未必是一位让人喜悦的神明——但是,无论是诅咒抑或是爱,若是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一位神明,是不是与人相当相似呢?在下是如此认为的。” “与人相似,是指?” “神与人之间的第一重间隔,在下认为就是力量。对人来说无法掌握的,正是这非人的力量。所以神才成为了神。力量本身并没善恶,也没有是非之分,是人通过自己的见闻,通过自己的感觉,去判断他是否应该去尊重,抑或对他应该敬而远之——是对自己有利,还是对自己有害,只是据此而作出判断,不是么?陛下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传令官傲然地点了点头。 “力量并没善恶之分,却有利害之别。这和神明并没太大的差别呢。” “就如陛下所说。就算陛下不使用龙种的力量,陛下还是陛下,光是您本身就拥有着力量。然后,尊敬陛下的人就成为了温顺善良的帝国臣民,不尊敬陛下的人就会走上叛逆之道。” “对神明,也是根据人的认识?” “陛下英明。在下想不需要再累述了,但神毕竟是神,力量的大小不说了,其本质肯定也是凌驾于人之上。是人以己之理,谓其善和恶。无论是哪一边,称呼的产生,就意味着关联的产生。换句话说,就是无法将其无视。之后,从这份关联中类推出来的神的特征,就是刚才在下所说的——与人相似,拥有情感。” 现场又是一片沉默。 传令官身上寄宿着的皇帝的身姿开始模糊,然后消失了。 “啪啦”一声,传令官重新将扇子合上。 “开始了。在下身上还有陛下的其他命令,先告辞了。” 亚尔德还没有问对方什么开始了,传令官的身影就消失了。亚尔德与身旁依然跪着的雷兰德互相对望了一眼。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变得沉重。 低头一看,拉着自己的长袖的,乃是皇女的传令官。 “战事,开始了。” 雷兰德与亚尔德又在互相对视了一眼。怎么办?两人脸上都写着相同的神色。战事开始了,那么自己又该干什么好呢?他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战事中承担职责。 就连穿越了沙漠、经历过许多残酷战斗的亚尔德,当时也只是也主事运输的队伍同行,说到工作的话,就是一心一意地管理辎重。至少现在似乎还没这个必要。 ——有什么可以去做,反而会更轻松。 隐士和人质这对组合,比隐士和未亡人的组合还困身。若现在身边的是皇妹,“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去做些有趣的事吧”,然后就飞奔而出。但雷兰德就不能了。在他是否是这种性格之前,他是不允许自由行动的。情况变得混乱另说,现在亚尔德连带着雷兰德出皇宫都不可能。 “地点是?” 亚尔德一问,传令官回答道。 “沙洲的堡垒。” 去年,第三皇子的短时流放之地。从这座塔应该能看得到。亚尔德刚想到此,杰沙鲁特就已经更快一步行动了。 “杰沙鲁特,情况怎么样了?” “隔着些许的距离,所以无法看得清晰——只看到那里被船只包围了。” 战场是可以选择的。亚尔德曾听陆伊这样说过。迫于情势开战之类的情况,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不去选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战的话,那么就要做好战败的觉悟。 这样的话,这次选定战场的就是第七皇子那一边了。因为他把善于水战的海贼王军队纳于旗下,率领着兵船沿着大河逆流而上。 “桥的情况如何了?” 在沙洲的那座堡垒处,应该架有长桥连接大河大河两岸。这是由南方人所砌的石桥。因为这里被定为真帝国的首都,所以两座桥都被修补过,作为街道使用。这些东西,都是在第三皇子被流放的时候,亚尔德浏览文书得知的。 “……冒起着相当厉害的烟雾。或许已经被截断了。” 那么,帝都增援就很困难了——亚尔德连这一步都考虑到了。 “……鸟儿的话。” 皇女的话一定马上考虑到鸟儿的。就算桥被攻陷,若是使用鸟儿的话,就能增援。一想到此,亚尔德马上快步走向屋顶的一角,往杰沙鲁特观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 黑影在上空盘旋。有六个。在这种距离依然能够看到,所以不会错了,那是北岭的巨鸟。既然派出了六头之多,那么皇女就不可能只有自己留在皇宫里。皇女绝对在其中一头鸟儿的上面。 就如杰沙鲁特所说,桥在冒着烟。船被隔开了。桥就当然看不见,城堡也是无法直接看得清。因为在沙洲的城堡之中,并没什么高塔。烟从哪里冒起来的,从这里也是无法判断。可能已经起火,或者是城堡那一边在以火箭应战。 “怎么能让公主去那种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旁边的雷兰德,高声叱责道。 “没有人让她去的吧。” 虽然有可能是接受了第一皇子的命令,但平时不使用鸟儿的人,是不可能随便就想到这一步的。也就是说,是皇女提出的。应该这样考虑,是她自己要去。 “殿下说,我要出击了。” 回头一看,只见传令官已经来到自己的身后,几乎贴着自己。 ——这个人精神的话,就证明皇女无恙。 忽然,亚尔德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传令官的死会让龙种受到冲击,倒过来也会是一样的吧。不,或许程度会更厉害。所以,只要传令官她一直这样面无表情地站着,那么皇女就没事。 “北岭王亲自出阵么?” “是的。” “掉下去了!” 听到了雷兰德的大叫,亚尔德一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急速往下落。 “……那个,没事的。” 一看动作,就 能明白,那不是鸟儿在坠落。那是在调整高度。就在此时,这头鸟儿又再飞高,在箭矢射不到的上空盘旋。 ——大概是在搬运物资之类的吧。 不如向着敌船作落粪攻击,这样能降低对方士气,不是更好么?就在亚尔德心中冒起这个不雅的念头的时候,雷兰德又再高声喊道。 “这次是两头!” “其中一头进入了城堡。” 杰沙鲁特指出道。的确,其中一头直降了下去。而另外一头则马上恢复高度。它低飞大概是为了吸引对方火力。 “……到底在搬运什么呢?” 除了冰块之外,亚尔德只想到一种东西是必须确保到达的。 ——难道是! “北岭王还有没有什么口信。” 他将目光移回传令官的身上。只见她脸上的神色稍稍变得僵硬。 “殿下说,我会做得很好的,相信我,等我。” ——那个悍妇啊! 诅咒皇女秃顶的话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亚尔德去想了其他的方式。为了在没准备的时候不会词穷,用于痛骂的词语,似乎要稍稍补习一下了。 p285(图) “这怎么回事!” 雷兰德激动地对着传令官吼道。护卫的骑士马上挡住了他。 “请您冷静。” “快回答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传令官没有出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为了提防状态大变的雷兰德抓住亚尔德,杰沙鲁特移动到两人之间。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亚尔德向传令官问道。 “为什么北岭王要去那里呢?” “为了表示我们并没有抛弃它。” “那个城堡么?” “是的。” 亚尔德将视线回到大河之上。 直到没多久之前,亚尔德甚至连那地方存不存在都不清楚。但是在粗略调查之后,现在该处的大概规模亚尔德已经心中有数。那里虽说是个沙洲,但是面积却意外的大。常驻的兵将有六百名。战时或许还会增兵,但即使如此,那里现在的兵力还不知到不到一千。 想要登陆的话,对岸是空的——因为那里就是流血的女王贾娅坝拉的首都的遗迹,并没有想住在那里的奇特之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供掠夺的东西,所以那里也没有守备的军队。 ——那么这个沙洲的城堡,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从陆上进行的攻击,是没办法对敌方的船队造成什么沉重的伤害吧。” 雷兰德插嘴道。亚尔德望了一眼杰沙鲁特,于是老骑士便帮亚尔德回答道。 “诚然如此。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会想攻陷那里。对方是打算一开始就控制住帝都周围的河道吧。而且估计也会进行物资的掠夺。” 雷兰德皱起了眉头。 “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是北岭王的决断。” 对几乎已经放弃似的亚尔德,雷兰德更加粗暴地说道。 “你大概是这么想的吧,隐居之人什么的就不应该说三道四。但是,尚书卿你不是公主的副官么!出什么事的话,不应该挺身而出阻止她的么!” “就如公子之言。但是,阻止她的时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既然情况变成这样,那么皇女大概就不会回来了。就算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有时间给亚尔德去劝阻她,亚尔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劝服她回心转意。 最近,皇女这种多余的智慧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在她乱来的时候,越来越不给亚尔德阻止的时间。也就是说,她是知道自己在乱来,所以也更会小心翼翼…… 但即使如此,眼前又是一次极大的危机——本以为之前在第四皇子的门前“努力”的那件事已经让她吃到了苦头,但看来自己想错了。在皇女的字典之上,肯定没有“吃苦头”这个词。这字典不良品,要换啊。 “但是,这样下去……在那里,公主会……公主会白白牺牲!” “请你不要说这种不详之言。” “……失礼了。” 公子似乎也很动摇。但亚尔德也没什么余裕去管他。 ——那个会不会可能只是战略上的据点呢? 若考虑到就在之前发生在亚尔德身上的各种异想天开之事,亚尔德觉得这个城堡与如此古老、如此巨大的首都这么接近,就算有什么咒术上的意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杰沙鲁特的出身并非在南方的王国,而他这么多年闯出来的那个恶名乃是在沙漠。他不知道也并不奇怪。雷兰德似乎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他大概只是把这个地方单纯地看作一个城堡。 亚尔德望向传令官。只见她迎过来的目光很平静。 ——皇女还平安无事。 只有这一点亚尔德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现在,这一个解释是必要的。 亚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转换一下心情。 “北岭王若是发生什么事,马上就能知晓。我这样想没问题吧,传令官阁下。” “是的。” “我明白了。现在难得北岭王传谕开战,那么我们就要完成我们应做的事。杰沙鲁特,请你确保公子的安全。也有可能大河上的作战是掩饰,城内也可能会发生战斗。若是城内情势变得不稳,那么就做好向我的府邸移动的准备。” “遵命。” “公子的话,请你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 “就算在这里眺望,也无法知道战事的详细动向。在下面反而更容易接到消息。在我来迎接公子之前,请公子耐心等待。若是陷入逃路只剩天空的事态,我这隐居之身还是可以从下面再上来的。那么,公子,待会见。” 但是,雷兰德并没有动。不仅如此,他还吐出一句不得了的话。 “……不是要将我收拾掉啊。” “怎么会。公子是北岭王交待留在这里的重要的客人。让公子你平安回去,乃是我的职责。保护公子的理由有数百个之多,但却没有一个失去你的理由。话说回来,要处置你,从这里将你推下去就能完成的事,哪有必要还故意让你自己下去呢?我只是担心有人怀着让战事更加纷乱复杂的目的而去危害公子而已,别无他意。” 虫豸是让人不快,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它捏死。 不知他怎么理解亚尔德的这番话,只见他指着沙洲的方向大叫道。 “尚书卿真的别无他意么?公主你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这样么? 雷兰德想一直看着事态的发展。就算不知道结果如何,至少,他都想一直在旁观看。一直看着皇女战斗的场所。 亚尔德将视线移上高空。一是为了自己对雷兰德的情绪冷静下来,同时也为了给雷兰德一点观看战场的时间,即使是很短。 “就算我是这样想。公子,你的话应该是会知道的。战斗并不是只会在最前线发生。对在后方能做的事只有祈祷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战斗。前几年你的一族在北岭袭击的时候,请问你在干什么呢?” “……我是反对出战的。” 他的这个回答,似乎在亚尔德的预想之中,也似乎在他的预想之外。 在那次战死人数极多的战事之后,亚尔德却发现了有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受伤。他当时就感到很奇怪。他当时想,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去深究了。但是,在他当时所考虑的几个可能性之中,其中就有雷兰德并不属于主战派。 “既然你不想战斗,那么就去做人质吧”,于是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推理之绊12345 【尽是些遮遮掩掩的话题,真是无聊】 虽然嘟囔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无法掩饰语气里的强硬。 现在周围沉浸在喧闹之中,这也不是什么会被追究的话,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如果传入别人的耳中,是会引发问题的发言。 【给我闭嘴】 【不要】 对方即答了。说不定最初就知道会被斥责吧,既然如此真希望她不要开口。 再一次,他训斥了跟随者。 【你明白的吧,见学者没资格发表意见】 【虽然这是常识,但该不该遵从常识就是另一回事了】 向这边抬起的视线和声音一样,既纯粹又强力。 他往手里注入了力量。握着的是妹妹的手腕。尽说歪理,态度嚣张。真是相似的兄妹啊,虽然被姐姐这么评价。但姐姐也总是主张歪理,结果,其实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很像吧。 但是,从有多会处世这个角度来说,几人的区别还是颇为巨大。姐姐至少对自己总是喜欢采取反叛的态度心有自觉。 【真不应该把没见识的人带出宅子啊】 【你是说会有辱家名吗?】 【家名?谁会在意那种事,比起那个,更会给社会添麻烦】 他拉起妹妹的手。 【不要,还没有结束】 【已经变成不需要等到结束的情况了,你放弃吧】 【但是】 【既然添了麻烦,我就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了。明明是你答应会乖乖听话,我才带你来的。既然无法遵守常识也无法遵守约定,那最初带你出来就是个错误。不过,你安心吧,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因为做错判断的,是我】 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说明,妹妹没有反驳。没法反驳,可以这么说吧。高个子的他踏着大步子走的话,身高相差很多的妹妹就不得不跑起来追着他。 所以才故意走得快,不准备给对方说话的空闲。如果妹妹无论如何都要用歪理战斗的话,可以应战无妨,但也要选个合适的场所。 当走到围绕街道的墙壁下时,他终于放缓脚步。但也没有停下。拉着妹妹的手,走上了楼梯。 依靠内壁搭建的楼梯,没有什么扶手。虽然非常宽阔,但也不是可以打闹的地方。妹妹应该也知道这点。一点都不反抗,只是沉默地登梯而上。 当站在墙壁上时,连自己也已经气喘吁吁。也没有那斥责妹妹的力气了。 这样就好,两人都需要安静一下。闭上嘴,舍弃话语,去眺望一下伸手不及的景色,那被称作沙漠的不毛大地,以及在此之上无穷扩展的天空。 在日照强烈的中午,走在墙壁上的人很少。就连在高高耸立的了望塔上的士兵,也在偷懒睡午觉吧。这里是不快,又和平,且安全的场所。 一放开手,妹妹就慢慢走起来。没有马上追过去,他眺望着妹妹。 妹妹穿着白衣,边缘的刺绣虽然有染色,但远距离下看不清。因为是用轻薄的布料缝了好几层做出来的,好像要融化在阳光里一样,带着浅浅的黄色。明明在屋内看起来就像冷色调,这么想着。 被风吹拂着伫立的姿态,就好像从热空气中诞生的阳炎一般。只是光照稍有不同,没想到看起来就这么不一样。 平时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模样,变得截然不同。不论是肌肤的颜色,还是眼神里的光辉。 飘逸的黑发,戴在头上的花的头饰,两者都随风不断变换形状。用手指抓住搭在眼睛上的黑发,妹妹将其绕到耳后,虽然想用花头饰夹住,但马上放弃了。妹妹有点笨拙,帮她扎头发的是母亲,她知道要是搞不好弄散了,凭自己是没法复原的。 看着马上又飞起来的头发,妹妹脑子里也以差不多快的速度在思考吧。他这么想到。明明是歪理派,又很讲究直觉。以前也有过因为话题转变太快,光跟上她就很费力的情况。 但是妹妹的本质并非在于随风摇摆的头发,而是沉静的眼睛。既顽固,又坚定。 他走近了站着不动的妹妹。自己从远处看起来会怎么样呢。他穿着褪色的黑官服。靠近淡淡光芒的黑色,是光会被暗覆盖就此消失呢,还是光会把暗撕裂呢,就好像阴天的早晨也很明亮一般,暗只能服从于光吗,想着这样的事。 先开口的是妹妹。 【父亲大人,是不会和那种蠢事扯上关系的吧】 根本没想到,妹妹会求自己把她带去演说会,这么说就是撒谎了。自己知道她有兴趣。 她是个奇怪的孩子。 兄弟姐妹,所有人都被叫做怪人。就算是想伪装成普通人的姐姐,果然还是有一点奇怪。这些已经变成传言了。不用说完全不考虑世间评价的哥哥,连他自己也毫无疑问是个怪人。但是妹妹有一点不同。 在四人中,她和父亲最像。 【当然,不可能毫无关系的啊】 【骗人】 【要是你不信就不说了】 【……真是的!】 俯视着狠狠皱起眉头的妹妹,该怎么办呢,他思考着。该对妹妹说什么,说到什么程度。反正一说妹妹就会对现实的无聊和无趣妥协,适当地放弃了吧。 想象着对话的流程,但不论反复检讨几次,不管如何都不能挫折妹妹的好奇心,只得出这么个结论。 没办法,他只能直率地回答。 【只要进了尚书局,就有出席那个的义务】 【那么,哥哥也……还有大哥也?】 他虽然完成了义务,但只是不想引人瞩目。对于他人的目光完全不当回事的哥哥,光明正大地利用装病的借口一再缺席,遭受了不好的评价。但不想说到这个份上,这时他转向妹妹,只是向她点点头。 要说有没有义务,那只能肯定。对于那份义务,哥哥有没有履行,如果被这么一问就有否定的必要了。好在妹妹没问到那里。 【但是那种事…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什么事是浪费,什么事不是,这种事没人知道的】 【…你这样子,也能当姐姐的对手吗?】 这个是预料外的问题,想了一会后,他干脆地回答。 【当然,能当。但那个人是不会在演说会会场对内容挑三拣四的,根本没有理论的必要】 说到底,姐姐多半对尚书局的演说会根本没兴趣。对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对象履行忠义或是卖个人情,要是有这种具体理由倒另当别论。 妹妹张口结舌,或许正在思考反驳的方法。 【哥哥的这种地方,真是让人讨厌】 【那还真是抱歉了】 【完全没有抱歉的样子】 【没这种事,发觉不了会让对方心生厌恶,只是相信着自己的正确就口无遮拦,我也觉得这习惯不好】 【……】 你故意的吧?对着一目了然表情回望的妹妹,他说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趁现在说完吧。回去后不想你说些多余的话】 不要让母亲无谓地担心,虽然这个想法是传达了,但妹妹还是收不住怒气,用歪理回应了。 【什么是多余的,什么不是,这种事谁知道啊】 【我觉得你有足以判断这点事的智慧,才带你去的。你正在做的,就是背叛我信赖的行为。你要首先理解这一点。然后你想想刚才的发言,除了发泄你的怒火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 【想想吧,听了你的话,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在那个地方说出口,没法 断言不会被任何人听见。要是被听见了,你准备怎么办?】 妹妹张开嘴,但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是没想到这里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白了诚如您所说,你以为对方会害怕地这么说吗?浪费时间,或许是这样吧。但是,你有什么打消惯例的具体手段吗?要批评很无聊是你的自由,让对方听见也可说是你的自由。但是,既然你从心底觉得那无聊的东西应该废止,那你就应该为了能使其废止思考并行动。至少,要让听的人同意,哪怕一点点也好,让他心中的天枰往你期望的方向倾斜,为此增加砝码,你要这么去考虑。你那觉得说闲话不好的正义感,有跟没有一样,还是放在家里吧。你说出口的,不过是恶言罢了。为了自己吐一口气,只是这样,有错吗?】 随着他话语的推进,妹妹的脸色可怜地阴沉了下去。要不是看惯了,让人都忍不住想道歉了。想着这也是一种才能啊,他把手放在墙壁的边缘,看向远方。 妹妹的表情很丰富。只能这么表达。没有从这个词语里能联想到的装模作样,但也不是说,就不会让别人看她脸色了。 不如说,反而更厉害。 比如说,要是妹妹甜甜一笑。那大部分的人也会展露融洽的幸福氛围。结果,就连辛辣的意见,也让听的人有种开心的印象。妹妹不知道说过头会有什么危险就这么长大成人了,多半也是因为如此吧。 父亲也有这么一面。在尚书局过着危桥,却时至今日都没有决定性的失足,毫无疑问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父亲的笑脸就是率真到能让人这么想。和妹妹不同,父亲深知自己的这种资质,也在利用着吧。 很遗憾,哥哥和自己都和父亲不像。没法用笑脸蒙混毒舌。不,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两兄弟根本是表情匮乏。 【哥哥的话,能做到吗?】 【我有小心谨慎】 要说能像说教妹妹那样做到,这有点说不准。毕竟,自己有察觉不到对方的厌恶就说出强烈话语的倾向,说不定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就树敌了也不一定。明明没想批评对方却使之不快,然后察觉糟了的事也不少。 有小心谨慎,虽然这不是撒谎。 这样么,妹妹这么轻声嘟囔。这种程度的回答就让她认同了,换言之妹妹也有用她的方式去思考。 【演说会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吧?和古王国的时代】 妹妹会对演说会感兴趣,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虽然这么想,但没想到真是如此。但是,没有预测中标的满足,无语了,和这样的心情也有微妙不同。也不是失望。要他把难以名状的心情说清楚的话,或许只有脱力,最为接近了吧。 【这才真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啊。你是读过[月下的言行录]了吗】 【虽然读过,但当时却没觉得有什么】 【读了什么?】 【…[砂之语言]】 他挑起了眉毛。 【你偷偷拿了哥哥的书吗,没经允许?】 【因为,就算拜托他也不肯借给我啊】 【就算拜托也不肯借,所以就能擅自借,没有这种道理】 【大哥就算休假也不会回来的吧。光是放在房间里排着,书也很可怜】 【用你的话说,收在富翁的宝库里的金钱也很可怜……所以肆意借来用也不成罪了吧】 妹妹闭上嘴,张开,又闭上,最终放弃般嘟囔。 【能在辩论上赢过哥哥的人,在这个世上存在吗】 【吵架的胜败不过是小事,比起那个,为什么要读[砂之语言]啊】 【因为书名很有趣】他诅咒起[砂之语言]的作者为单纯的议事录起了个这么洒脱的名字。说到底,那本书在好几年前就是自己的诅咒对象。 【你是觉得内容也很有趣吧】 妹妹微笑起来。 【就算是哥哥,其实也觉得有趣不是嘛?那可是古王国直至被吞并进帝国为止的议事录哦。大家那么认真地相信着语言和智慧叙述着,为了得出理性的判断齐心协力。最终得出了就算成为帝国的一部分,国家也并没有毁灭的结论。虽然现在我们理所当然般地生活在帝国之中,但要是没有当初他们的决断,我很好奇会变成怎么样】 【……也是啊】 会变成怎么样呢,有时会这么想。 本来,连一次都没有交锋,就把国家交了出来,从常识来看并不寻常。趁帝国仍有外敌的时候投降,利用有利条件侵入其中,和其融为一体。这就是,古王国当初做出的决断。 确实这是深具历史意义的重要内容,恐怕这个决断对其他国家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然,这个决断并非轻易做出的。听说尚书局所有人齐聚一堂的演说会,持续了好几天。 [砂之语言]就是当时的议事录,是为了传承给有着悠远历史的古王国的末裔。作为基础文献,直至今日仍被重视着。为了对付尚书官的录用考试,因此被强迫记下全篇抄录版,成为了大部分学生的诅咒对象,也就是这么一本书。 所以他也诅咒这本书。无论是多么有趣,在被强迫背诵下来的瞬间,书就变得无趣了。让人厌烦,没必要的话连看都不想看。 但是,这和妹妹没关系。需要学习,然后接受尚书官录用试验的,只限于男性。 在哥哥房间里的应该是完整版。因为是相当珍贵的东西,要是知道妹妹擅自拿出来的话,想必会惹他生大气吧。不,因为是哥哥,多半不会因为价值高低就提升怒火的程度。总之,他一定会生气。 【没人读的书很可怜,没有这种事】 【很可怜的】 【那不被使用的钱】 【我也觉得很可怜】 【……就当你说得没错吧,但因为可怜所以可以擅自借,这是不对的。这点我是不会退让的。你知道了吗?】 要是连这点程度的事都不肯承认,那就越来越不能把她带出宅子了。 【这个嘛…我算是知道了】 【什么算是啊,是我知道了吧】 妹妹没有回答,看来她还想再犯啊,他这么想着。虽然别人家的财宝非常安全,但只有哥哥的书确定会被妹妹袭击了。 喜欢书这点,兄妹都很相像。没有被这个爱好传染的,只有姐姐。 妹妹不用烦恼考试,不用被谁强逼,可以只是随自己的心意选书,读书。然后结果就是,变得单纯只是喜欢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至于姐姐,因为没被强逼,所以没有读书的理由,而且是近距离看着书痴的哥哥长大的,觉得读书这个爱好毫无用处。知道对哥哥这么说也没用,所以当看到弟弟的他读书时,至少要读点对生活有帮助的书啊,就会这样提出无用的建议…结果,姐姐的建议不用说他了,也没让妹妹记住。 姐姐虽然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但他和妹妹身体虚弱,小时候睡着的情况很多。会觉得读书有趣,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书本是痛苦时刻的好朋友。不论是发热还是疼痛,眼睛追着文字时都渐渐忘却了。 哥哥和姐姐一样,似乎没生过病。或许是因为这样,哥哥把书当作物品对待。 当然,他也知道书是物品。但是还是觉得好像老朋友般怀念。恐怕,妹妹也是。只要看到她对待书的态度,就能知道了。 和渐渐在虚弱的身体上找到平衡点的他不同,现在妹妹也经常生病。所以妹妹经常宅在家里。被少许冰冷,寂寞的色彩包围着。 【总之,演说会现在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吧。现在不是尚书局和政治上的大动作有深刻关联的时代了。像写在书中的那种铿锵有力的演说 ,我入局至今从未听说过】 【今后,会一直这样吗】 听着不服气的声音,他笑了。 【这就代表很和平,有什么不好的】 【这也代表会变得渐渐形式化。如果说那是义务的话,换言之会要所有人强制参加浪费时间的行程吧?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总有一天,或许会派上用处。也可能不会。那种事,没人知道。诶,因为很无聊,我也想过真不想再参加了,但也没站在能决定继不继续的立场上】 【……说着这种话,就什么都不会改变了】 妹妹的语气,不经意间变得严峻。 【是啊,我什么都做不到】 【骗人,哥哥的话是能做到的,只是不想做罢了】 【是啊】 【明明做得到却不去做,不就是怠惰吗】 【我不太想变成勤奋的人啊】 【……想说身体吃不消吗?】 【身体是一方面,我也没有这种毅力。我并不想去改变别人。尽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保持这样的话,就足够了】 【就是这样,国家才会渐渐灭亡的呢】 【怎么会】 他摸了摸妹妹的头。 【干嘛,为什么说怎么会啊】 【不会因为你哥哥怠惰,国家就毁灭的啊。有多少堕落的人,相对的就有多少诚实又不懈努力的人在吧…】 【决定交给也不知道在不在的某人去做的当下,国家就可说已经灭亡了啦】 【那是[月下言行录]吧】 妹妹左右摇了摇头。因为摇得太厉害,头饰不安定地晃动,让他担心会不会掉下来。长长的三股辫也被来回摇晃,啪地敲响了他的袖子。 【不对,是我这么想的。是.我.在这么说!】 对妹妹来说,他或许是让人心烦的存在。 不用担心考试,可以随心所欲地读书,也代表妹妹无法接受考试。不会被毫无意义的演说会的参加义务束缚,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成为尚书官。 在她的身体中,存在着古老书本上记载的理想景色。尚书官,尚书局都应该具有格调,在危难之时做出出色的行径,这就是妹妹的认知。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的尚书局只留下了个空壳。但妹妹不接受这种理由。 她觉得能够改变,只要,能进入尚书局。 但是,就连非常能看穿人的父亲也没能做到本质上的改革。要为组织本体带来改变,如今的尚书局已经太过巨大。尚书局就好像能无穷无尽成长的生物一般。没有高洁的思想,也没有理想,简直好像觉得停止生长就会死去一般,只是一味地成长,遵从着本能。 一一不,不对。 不光是尚书局这样。 【帝国已经过时了】 【过时?】 【领土的扩张,支撑着帝国的成长。但是,已经快没有能扩张的领土了。如果能延伸至这片沙漠的对面就另当别论,但这实在是不可能的吧。和商队都市群的战斗,补给问题很难解决。就算是不习惯的沙漠作战,靠大军压制的话也能赢下局部战争。但是,战线拖得越长,维持应该就会变得越困难】 要和沙漠中的旅人们为敌,当然不能指望他们还能提供补给。然后,沙漠中可没有铺设道路,能让人搬运能养活大军的食物和补给物资。 【你在说什么?】 【是在说帝国已经只能停止生长的话题。就算在停止生长的内部活蹦乱跳,也无可奈何吧。所以,现在尚书局的姿态,就算想成颇为妥当,也没什么问题。不如说,这样子才正常】 望着沙漠的视线转回了妹妹这边,看见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来她似乎从没这么想过。 【但是……】 【但是?】 【帝国也不是非得一直战斗下去不可,不是吗?】 【只要这个国家的本质不发生改变,那不战斗就意味着结束。比如,不去侵占崭新的领地,贵族就不能增加受封地。那么,贵族的孩子要怎么办?只有能够继承土地的必要人数,不断增长。这是,无法摆脱的制约】 战争是在扩张领土的同时,也在减少贵族阶层的人数。因为一味增加,最终吞噬殆尽的贵族们的饥饿,会转向何处,又有什么能满足他们呢? 【那么,会怎么样?】 【会顺其自然吧】 实际上,事态已经开始发生恶化,他是知道的。皇帝诬陷亲族,把其投入牢中的传闻,在这个边境还可以当作他人的事。即使如此也有着不可怀疑的真实性,最终会变成动摇帝国全体的事态吧。 就在一个月前,这个郡的太守被遣送回了帝都。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察觉危险已经迫近的人也几乎没有吧。一一毕竟,太守府也不在这里。这个城镇,位于帝国版图的末端,处于面向沙漠的出口一般的立场。就算是郡太守,也让人只有遥远的伟人这一印象。 根据听闻的消息,皇弟似乎亲自率领着军队。作为哥哥的皇帝给他的全都是这样的任务,是想让弟弟站在被贵族批判的风口浪尖,还是因为有了皇弟和太守共谋想要推翻皇帝的传言所以以此惩戒,或是皇弟自己想要转移皇帝的矛头才带头把贵族们称之为反叛到处讨伐……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传言,但那也过了热度,渐渐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谈话中了。 但是,他感到很惊恐。因为察觉到时代开始毫无办法地转动了。 因为失去了外敌,帝国就开始逐渐奔溃了,从内部。 对此心中有数,就算尚书局有取代帝国的举动,也不值得惊讶一一因为,这才是古王国最初的目的。 但是他对这种主意毫无兴趣。 帝国虽然濒临危机,露出了破绽,但仍活着。但是古王国又怎么样呢?不是早在远古,就已经灭亡了吗。 徒具形式的概念,恐怕是无法描绘明天的吧。只要看看演说会的惨状就能略知一二。若是期盼古王国的复兴,就算能掌握政权,毫无疑问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只不过是吃尽倒下的帝国的最后的根基,这一自尽行为罢了。 古王国早就是帝国的一部分了。如果帝国将毁灭,作为影子的古王国也只会毁灭吧。 一一如果要希冀,应该期望一个崭新的国家。 突然脚上一阵激痛。 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被妹妹踩了。虽然她没什么力气和体重,但该疼的还是会疼。 【快给我停下】 【偶尔,我觉得轻蔑也是必要的】 用不着问轻蔑谁,从被踩的脚就能想到。 【这样啊】 【……就这样在一旁看着,然后结束一切吗】 【那也是,顺其自然啊】 他把脚拔出来,妹妹就皱起脸。鼻子上都有皱纹。 【哥哥就没有那种为所欲为的气概吗】 【你看我像有吗?】 【拉着我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有的】 这句回应说得不错。 【因为我确信这样做是正确的,换言之……我只想做正确的事】 【是不是多余的,没人知道,所以正不正确,不到最后也谁都不知道的吧?】 【这是当然。即使如此,在做什么的时候,也有确信这是正确的必要。从各方面去考虑,当知道这是应为之事时,就能确信,然后付诸行动】 【然后你想说,这种事对你而言非常少见吧】 听着妹妹不客气的指控,他点点头。确信后才能正确,如果要颠倒顺序就该被唾弃。就算在旁人看来他又优柔寡断又有气无力,但他只有这件事不会退让。 【我觉得这样才对】 大大地叹了口气,妹妹低下头。 【哥哥会有确信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的一天吗】 【这才是,顺其自然的事吧】 【……比如说,不论是支撑将要毁灭的帝国,还是让其改头换面,你都讨厌的吧】 【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工作】 【那么,若是哪天要在那个地平线的对面建立新的国家的话,你会出自己的一份力吗?】 说得还真是夸张啊,他这么想。 沙漠的对面一一经过商队都市去向沙漠的西边,如果能去到对面,那里也有当地的人,过着各自的生活吧。就算要兴起一个新国家,也没那么容易。当地应该有当地的政策。将其铲平,或是吞并作为君主降临,结果还是和现在眼前即将毁灭的帝国毫无不同不是吗。 【这就要看会建成怎么样的国家了】 【不对哦,哥哥,是要建成怎么样的国家】 【……诶,这个嘛,总之能活着到达沙漠对面的体力,我觉得我是没有的。然后就算再这么叙述建国的理想,也不知道会赋予我多少权限。连我这种人的力气都需要的话,可想而知那个集团缺人才啊,只能觉得未来一片昏暗了。虽然遗憾,但只会变成这样】 回去吧,虽然这样说着伸出手,但妹妹无视了。 【就算是这样,如果能站在领导国家的立场上,哥哥会想要个怎么样的国家?】 【这种目标,应该只能根据那个时候,那个场合的需求决定吧】 【又说这种话】 虽然妹妹听了不高兴,但他也不是随口乱说的。不如说是认真考虑后的结论。 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有益的,不是在远处就能决定的事。不去现场看看现实是不行的。在这个方面,他是很讲究现实的。 【至少,我觉得我不会再举行演说会了】 虽然是为了让妹妹走起来才说出口的话,但也对啊,他想到一一演说会是没必要的。 如果自己想做什么的话,是不会采取那样迂回的方法的。[砂之语言]虽然是那样的内容,但其背景都经过了慎重且周到的考察。不是能根据当场的讨论就转换意见,去同意或是反对它的。 如果是父亲的话,大概能做到。但自己是不行的,不擅长那种事。 如果无法让人行动的话,是没法改变这个世间的吧。他擅长的,最多是给谁当参谋的角色吧。如果不是侍奉有能且有力的君主的话就毫无用处,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重用他呢。 真是太蠢了,他这么思考。 帝国要真不行了的话,也有下一波崛起的势力吧。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身处其中的画面。就算开始腐朽,今天的帝国还很和平。要站在扰乱这片和平的那方,是不可能的。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想站在直到最后都维持现状,让安定的生活哪怕延长一点点的那方。 他看向沙漠的对面一一没错,就连在这片沙漠对面的住人,也一定希冀着一天天的和平能持续到永远吧。他们真的会想要崭新的国家吗? 一一不可能。 和平,就如同砂之阁楼。就算看起来很美,支撑它的根基却很脆弱。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轻而易举地奔溃。自己并不想站在去摧毁它的那方。想去守护它。 来,他再度伸出手。 想要让迈不出步子的妹妹走起来,看来还要再说点理想的话题,这么想着时,突然妹妹笑了。 【如果能遇见就好了。渴求哥哥的人。能让哥哥鼓起劲的人。能好好差使哥哥的人。】 听了妹妹的话,他稍微想了想,回答道。 【我可不太想见到】 【因为怕麻烦吧】 干脆地指控后,妹妹笔直地看向他。黑玉般的眼眸里充满了确信。支撑着妹妹那突发奇想的本质的,是她坚定不移的精神。 毫不动摇的目光,宛如她的心之镜。 【但是,我觉得哥哥能遇见那样的人就好了】 【感觉被你诅咒了一样】 【一定能遇见啦】 他垂下肩, 【我的妹妹,难不成有预言的力量吗】 【我可看不见未来】 听了妹妹的回答,感觉一瞬间时间静止了。 一一不会吧? 至今为止从没想过。在一族里,拥有过去视恩宠的,莫非不只有自己一人这种可能性。知道他力量的应该只有双亲。换言之就算妹妹有恩宠之力,父母也可能不告诉自己吧一一? 不论是稍久之前的妹妹的身姿,还是走到这个场所为止的一连串过程,只要他想就能看到一一虽然要有意识地操控很困难,需要不小的努力。 过去视的力量既是恩宠也是诅咒。并非是适合个人的能力。要是被知道他身负恩宠,不光他一人,还会连累他的一族。 所以,他尽可能地装作没有这个能力。就是如此麻烦的东西,要是妹妹也有的话……? 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的时候,妹妹继续说。 【所以,要从过去学习啊,从读书之中】 一一啊啊,是这个意思啊… 还好自己表情匮乏。不论是他的动摇还是怀疑,都没被妹妹发现吧。 【是写在书上了吗,写着终有一天我会鼓起干劲?】 【我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但哥哥也还处于被叫作小伙子的范围内吧。所以我觉得只是还没有出现而已,那个能好好驱使哥哥的人。因为,怎么会没有呢,那个看穿哥哥能成为名臣的人,一定会把哥哥找出来,一定有那样的人】 【……别说了,我不是那块料】 终于牵起他的手,妹妹笑了。 【诶呀,我觉得你很合适啊,哥哥。所以,要是能遇见就好了】 第一章 隐居的早晨起得很早。 并不是自己想要早起,只是被迫早起。换言之明明还不想起来,却被没道理地吵醒了。亚尔德很不满。 毕竟做了个很糟的梦。 最初很美好。是雏鸟们用翅膀夹住亚尔德嬉闹着的梦。雏鸟比现实中小巧,只到亚尔德膝盖附近。但渐渐地变成了成鸟……不,长得比亚尔德的身高都高多了,结果亚尔德被雏鸟们的羽毛包裹,完全看不见周围了。 即使如此直到最后,雏鸟们的声音都既高亢又柔弱非常可爱。但是,压过那个可爱的啼叫声响起的,是某个听过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声音很大。 最初还以为是塞鲁克,但那个大声男,应该不在北岭。 就在这时亚尔德渐渐醒了。不好,要快点回到满是羽毛的梦中,虽然这样想着,拼命地紧抓被子盖到脸上,但已经无法把被子的触感当作雏鸟的羽毛了。 总觉得难以认同。换言之,不想承认刚才的是梦。 【喂】 再换言之,不想承认被这把粗壮的声音吵醒的现实。 大嗓门在门外吵着。这样不好,请你小声。还听见这样的劝谏声。但为了保障隐居者安眠的部下的奋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没办法,亚尔德睁开眼睛。充满视野的是被子。虽然非常柔软,布满了绒毛,但被子就是被子。 现实就像被子,边用刚睡醒的脑子想着,亚尔德抬起了上半身。 【虽然很温暖,但不够治愈……】 要鸟,鸟不够。为什么这里不是北岭,那个梦不是现实呢。想把被子和鸟交换。让现实梦幻起来,不,不对,是让梦想成真。 【隐居殿下】 事到如今,大嗓门到底是谁也知道了。 【杰沙鲁特呢?】 要是那个怪物般的老人身在房内,那个大嗓门的声音也传达不到亚尔德的耳中了吧。最近他对确保亚尔德的睡眠时间充满了干劲。 也就是说,昨天隐居的早晨也很早。虽然把亚尔德吵醒的是别人。 既然这样醒过来,那看来杰沙鲁特不在啊。但他不可能不留下代替的护卫。 身份变高的结果,就是警卫的士兵二十四小时待命,就算是亚尔德睡着了也一样。不如说反倒是醒着的时候能命令人退下,但要是睡着了,无需顾虑隐居大人的想法的风潮不断扩散,比起命令更要优先保护其性命安全,被杰沙鲁特这么教育的男人们,只会自顾自地行动。 所以亚尔德也不管有没有人在了,就这么问道。 当然有人在了,能直接用刚睡醒的脑子自问自答,已经那么习惯这种状况了。 【团长正和代官协议中】 用还未清醒的脑子,亚尔德想起了代官的脸,接着,又想起了文件的大山。 原来如此,杰沙鲁特是不满代官拿来给亚尔德过目的文件量,去探究那些文件的紧急性了吧。或者是时间段的问题一一昨天的早起,就是被迫奉陪代官。不能在您一到达就要您工作所以拖延了一晚,但其实有必须尽早裁决的案件……这么说着找上门来,至少等吃完早饭再说,在他人这么和他交涉时,亚尔德醒了,结果就随了代官的愿,一大早就是处理文件。 别说早饭了,工作变为了优先事项,变成了把早饭都送入房间里的局面。结果没能从房间里踏出一步,一天就结束了。照这个势头努力个三天的话,就能把您不在期间的文件全部解决了一一呆呆目送这么说着把文件堆过来的代官离开,最后倒在了床上。 仔细想想的话,第二天也重复相同的窘境这种事应该立刻驳回。因为亚尔德没这么做,所以杰沙鲁特才去做个了断的吧。 诶呀呀,他歪了歪头。明明刚睡醒肩膀却很僵硬算怎么回事。要是做了个噩梦还好说,但被雏鸟的羽毛包围明明是个太美妙的梦境不是么。 【隐居殿下!】 对于那个大嗓门,他不禁皱起脸。一想到就是因为这个那个梦才结束了,就好恨啊。 一一虽然实际上在梦中也没多美妙……仔细一想,就算是在现实中,那样也会让自己肩膀僵硬。 从帝都回到自己领地之前,亚尔德经过了北岭,在那里度过了几天。 到达北岭的那天,刚在厩舍露了一下脸,就被雏鸟夹住,快沉溺在那片羽毛之中了。会做梦就是因为那份记忆吧。 杰沙鲁特似乎预测到雏鸟会做出危险行动,在厩舍长把雏鸟牵出来之前,就挡在了厩舍和亚尔德之间。但突进而来的雏鸟却没做出与其正面冲撞的愚行,而是各自左右分开,展现了绕道而行的灵机应变。 那之后也发生了夹住亚尔德一步也不退让的攻防战,最后雏鸟使出了连带杰沙鲁特也夹进来的绝招,被厩舍长大大嘲笑了一番。 这是个大事件。要不是被杰沙鲁特支撑着,还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虽然不至于骨折,但还是要有会挫伤的觉悟。 用厩舍长的话来说,应该是在雏鸟的时候太宠它们了才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有被塞鲁克这么警告过的记忆。原来如此,他就是害怕会变成这样啊,事到如今虽然总算认同他了。 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么,想要对他这么主张。 虽然不及梦中巨大,但雏鸟已经具备了不落于成鸟的体格和力量,有必要的话还能带着人飞一一这是厩舍长的说法,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换言之杀伤力也堪比成年鸟了。和成鸟的不同,应该只有持久力和经验了。 换言之就算只是单纯的爱情表现,也有堪称危险的瞬间爆发力,在大得不像话的身体里不断循环…这样子的话,病弱如亚尔德,简简单单就会被送去那个世界。 逃离雏鸟后,杰沙鲁特一脸认真地说一一虽然这些家伙体格很大,但还好体重比较轻,否则可不能让它们触碰到殿下分毫。 因为是这个老骑士,所谓不能让它们触碰,就代表会在雏鸟触碰到亚尔德之前杀之,就算有这种意思也不奇怪。不敢确认。 一一好可怕。 雏鸟们只有被风一吹就会飞起来的体重真是太好了。 过段时间就会习惯的,厩舍长说着,对丝毫不隐藏怀疑态度的杰沙鲁特继续说。雏鸟们,会记住如何放轻力量,所以没关系。 亚尔德比杰沙鲁特更早认同了。原来如此,虽然不觉得自己能习惯那个情况,但雏鸟在增长经验后,确实可以变得对自己手下留情。雏鸟们一定会学到对待亚尔德的方法,就相信着交给它们吧。 现在比起那种事。 虽然遗憾但如今亚尔德身在自己的领地,已经无法回到刚才的梦境中了,必须先解决这个情况。 【这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和隐居殿下可是肝胆相照的伙伴。就是说,就算你当作我们一心同体也无妨。因为是一心同体,我怎么能不在隐居殿下的身边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明明对方还在门外,却能听得那么清楚。 叹了一口气,亚尔德扶住额头,然后就那样用手梳了梳头发,有点太长了啊,这么想着。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剪的了。 【要做准备了】 这么说着,他从床上爬起来。 在他洗脸换衣服的期间,门卫还能拦住的吧。不,只是守住门的话,能努力守到亚尔德临终之时吧,问题不在那里。要是被那个大嗓门一直吵下去,就让人头疼了。 必须要尽快处理掉他。 做完起床的准备后,亚尔德脑子也清醒了,也做好了和声音的主人对决的心理准备。 【噢噢,隐居殿下!您总算出来啦!】 刚走出房间,大嗓门就用更大的声音袭击亚尔德的耳朵。本来他还想对亚尔德勾肩搭背,但警卫插进两人之中,轻而易举地把他推了回去。 身份高也不错啊,这种时候就会这么想。就算自己的袖子很长,也能不被任何人抓住,让它空飘着多好。 【你太吵了,达拉瑾】 就算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也不会气馁。论厚脸皮的程度,在亚尔德的熟人里也是首屈一指。 【因为这里太安静了嘛,用我的声音来增添一点色彩也不错啊】 以尚书官来说很少见的贵族阶级出身的这个男人,看穿[白羊公]一家的没落已成确定之事,所以快速地逃离了帝都……似乎。是受不了被卷进肃清吧,这件事亚尔德也听他亲口说过,所以知道。因为下一次到帝都时他已经不在了,也有点在意他的行踪。 没想到竟逃到[黑狼公]的领地来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达拉瑾似乎说着自己是隐居殿下尚书局时代的挚友……就这样向代官毛遂自荐了。 你哪是什么挚友啊。 这个暂且不提,反而是代官接收了达拉瑾一事,让亚尔德觉得真是惊天动地。虽然长着一张善人脸,但做尽坏事的代官,最擅长骗人了。而且很少被骗……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就算达拉瑾的声音再怎么大,为人再怎么强势,本来还放心地觉得代官不会轻易折服。 但听说那样的代官,轻易地就决定试用达拉瑾。 虽然达拉瑾也没那么可疑,但亚尔德一质问为何就相信了他时,代官一脸意外地回答。 一一哈,因为那个大人,总觉得很像大殿下会交的朋友……他给人这种感觉。 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啊,想追问到底。这个又烦人又厚脸皮,光会扯大道理的大嗓门,到底哪里像自己的朋友了。觉得意外的是我好吗。 【如果你只会制造噪音的话,那么我很想辞退你。我喜欢安静】 就算辞退达拉瑾,亚尔德也不痛不痒。虽然在他行踪不明时确实有点担心,但既然平安无事地逃出来了,也没有继续照顾他的道理。对方是造成亚尔德左迁原因的人物。虽然顺势变成了现在这样,但还是觉得保护他很奇怪。 他马上就察觉了亚尔德的不爽,但还是一样厚脸皮,说道,那么。 【我就安静点吧。一起吃早饭吧?嘴里有东西就说不了话啦!】 【我没打算和你一起吃】 被迫在达拉瑾的大嗓门之中吃饭,只会让亚尔德没胃口。如果引起了消化不良,就会被杰沙鲁特按在床上强迫睡觉。 【那么我就在吃完饭再来吧】 【若是有要事的话,我就空出时间吧】 【噢噢,那真是帮大忙啦!那么之后见】 那么简单地就走了,是达拉瑾认为这个时机正好吧。 先提出一起吃早饭,被亚尔德拒绝,然后在被拒绝的情况下,又提出更加现实的要求一一就是说,他最初的打算就是让亚尔德饭后留出时间给他。 明明很会精打细算。 目送着左右摇摆着离去的背影,亚尔德叹了口气。 不想做就坚决不做,那就是达拉瑾。在尚书局的时候就使出真本事的话,他也不会简单被卷入。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一一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还能反省一下立马改正,也不能要求别人一定要怎么样。特别是对象是达拉瑾的时候。 摇着头,亚尔德走向了食堂。虽然拒绝了达拉瑾,但围着餐桌的结果还是杰沙鲁特和代官这种毫不华丽的老面孔。 基南被留在了帝都。虽然决定把他送进学舍,但这件事却没有着落。因为没有几个老师还留着。 理由就是,[白羊公]家的人几乎被从帝都一扫而光了。 没有引人注目的功绩就越过沙漠而来的[白羊公]家,似乎把大量的族人送进了学舍。其他也有因为人数巨减,发生问题的部门。但总之,学舍的问题特别严重。 自己也曾在那里工作过。用似乎这种不明不白的说法,是因为当时的亚尔德对家名这种东西毫不在意,这也是没办法的。到了如今,就算知道那次骚动时的学长果然也是[白羊公]家的人啊,也只能回答一句‘啊,是么’。 一旦在学舍任教,就算是面对大贵族的孩子,也能耀武扬威一番。而且甚至不用害怕学生毕业后来找麻烦,[白羊公]家之名就是如此可靠一一那现在的情况当然严重了,亚尔德想。 在他记忆中的那些过分老师,其实谁谁谁就是[白羊公]家的人,虽然也没有仔细去确认过,但那些没教养的人却站在教育的立场上,觉得他们并非出于实力只是依靠家名,也无可厚非吧。 无能的人从学舍消失,不失为一件幸事。但是因为人数不足没法上课,可就没意义了。话虽如此,也不能让南方人来教育贵族常识,在混乱还未消退之时,连人才也无法好好发掘。听说就算学舍贴出征人启示,也无人问津。 不管怎么说,人手不足。哪里都在这么说。 因为在那条大河上赢得了单方面的胜利,帝国恢复了和平……但,还不能太过乐观。 一一死太多人了。 确实,友军是没出多大损伤。但是,把敌人的主力全都一扫而空了,换言之就死了那么多人。 看见那个三只角的异形之姿的目击者,相当多。可以说爬到高处避难的都毫无例外的看见了。 很多人都逃走了。听说他们是为了从魔物的恐怖之下逃走,亚尔德想着逃去哪里不都一样吗,这么一说,但代官纠正了他的感想。 一一帝国可是被当作会使用魔物哦。人们都说消失的士兵们,总有一天会化作魔物的军团回来地上。不死不败的军团恐怕会再度来袭吧。 对眨了眨眼的他,代官静静宣告。 一一他们都觉得或许会回到弑亲女王的时代吧。 【早上好】 是被叫来的吧,杰沙鲁特和代官早就等在食堂里了。他们都回应着问候。 【您早,殿下】 【您早】 一边坐上位子,亚尔德一边考虑着帝都的事。 率领着魔物的军团,让大地被血染红,用人骨筑起城寨的女王贾娅贝拉。如果会回到已经化身为传说的那个女王的时代的话,那也不是不能理解想逃跑的心情了。 实际上,也没大差一一贾娅贝拉的时代会终结,是有人把这里和作为魔物故乡的异界的联系切断了。然后现在,这个封印松弛了,世界又将再度联系在一起。 换言之,女王时代将再临。而且这次,没有能对魔物发号施令的人。 侍从在亚尔德面前放下羹汤。是个本土出身的少年。珐如邦为了监视水源,身在博沙国。 因为呆呆地把汤送入口中,差点烫伤舌头,亚尔德回过神来。 【看来你们两个协商过了吧,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无特别问题】 回答的是代官。用一如既往的善人脸,苦笑着说道说不通道理的骑士团长真是让人头疼啊,这样要人同意他的作风才是本性。代官就是这种人。 【比起那个,似乎在殿下房间发生了什么啊】 这次是杰沙鲁特说的。 【啊啊……确实他相当吵啊】 【我没能帮上忙,毫无辩解的余地】 担任护卫的人,似乎要接受说教了。减少大殿下大人睡眠时间的闯入者,要二话不说地赶走,如果赶不走就传令给我,杰沙鲁特似乎会这样叮嘱。可能这样还不够,他或许还会在亚尔德的房间周围施下什么 咒术。 停下往调羹上的蔬菜吹气,亚尔德回答道。 【对方似乎也有什么急事……不必那么介意】 【必须介意】 【已经决定在饭后留时间和他见面了,这样就能解决了】 【今天不是允许会面的日子】 但要不能在今天解决,明天也会被找上门来吧。光想象一下眉头就紧皱起来。每天都被那个大嗓门吵醒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再见后,还一次都没好好坐下来谈过呢。欸,我会随机应变的】 杰沙鲁特的过度保护让人头疼,要说头疼什么,就是会让人不禁想象依靠他会多么轻松啊。要是把一切都交给老骑士,亚尔德就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吧一一世界的缝隙,魔物的侵略,不用考虑这些事的日子。 要是不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真想这么做。但自己的良心太吵耳了,既斤斤计较,还一刻都停不下来。 【殿下,可否询问一件事?】 亚尔德一点头,杰沙鲁特就眯起眼睛。实话说,很恐怖。 【……你准备和那个人交好吗】 【不,不怎么想。我不准备白白收留他】 现在光是身为[白羊公]一族,达拉瑾就身处被官差抓捕也不能抱怨的立场。但这里是[黑狼公]领。在被抓捕后决定如何处置他的,实际上是[黑狼公]的当家,亚尔德。当然表面上亚尔德已经隐居,但现任当家基南身在帝都。领地的决定权全都握在亚尔德手里。 就是说,亚尔德和以前一样,根本一点都不闲。 明明都隐居了,这么想的时候也少了。觉得逐渐习惯这种一点都不轻松的隐居状态的自己很恐怖。因为还没有死心,隐居地的一切准备都在进行,但帝都发生了那种骚动,不论人手还是预算都不足,事情并不顺利。 想索性,让达拉瑾去隐居地,至少让他做点整理藏书的小事。但如果那样,每当亚尔德想喘口气的时候,必定会面临他的大嗓门。所以只能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您有什么打算吗】 看着毫不隐藏兴趣盎然样子的代官,亚尔德耸耸肩回答。 【要让他出卖自己的族人。和最小的皇子同谋的,也不会全都在那时的船上吧】 只要有交出了情报的功绩,就算从帝都判下了处罚,也能为其辩护这个人有所贡献。反过来说,要是这点安全策略都不布下,不止是达拉瑾,连亚尔德或许都会受到什么处罚。 所以这件事是不能退让的。虽然亚尔德并不想完全灭掉[白羊公]家,所以情报的正确性无关紧要。但如果不展示比起白羊公一族更服从于皇家的态度,那就糟了。这点比起对亚尔德来说,对皇家来说更重要。 【那个人的要事,究竟是什么呢】 【就算不去想,也马上就能知道了,这件事就放下吧……你们之间的商量,算是谈妥了吗?】 代官骨碌碌转着眼睛,一下子垂下眉毛。想知道能那么自然地做出这种表情的方法…如果亚尔德也能那么自然地酝酿出那种纯真又让人不禁同情的气氛,或许就能活得更轻松了吧。 【不啦,只是被训斥了,你再给我拼命点工作。但是啊,我也已经不年轻了。看点小字眼睛就会迷糊,前些天还弄伤了腰,结果就在床上睡了十天。是不是趁早让自己休假比较好呢,这么想着】 亚尔德停下动着调羹的手,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副什么表情。 一一说想,让自己休假? 换言之,这个男人想要隐居。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隐居,毫无疑问他想要完全不会忙碌的隐居。 【你还年轻吧】 亚尔德反射性地脱口而出后,代官露出更加可怜的表情。 【您的这种说笑真是让人困扰,小人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大殿下不也已经隐居了嘛】 【我的隐居是陛下亲口准许的。对此说三道四等同于对陛下的旨意唱反调】 【不不不不,那种大不敬之事,像我这种人是绝绝对对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大殿下年纪轻轻就隐居了,既然如此,从年龄上来说,那我也可以放下工作一一】 【我不允许】 宣言后,亚尔德吸起调羹上的食物。 绝对,不允许。光想着自己能轻松,还早了一百年。或许一百年有点长,但要想隐居,至少也希望他等到亚尔德临终之后。 【……殿下,这件事另当别论,我觉得培养后继者是必要的。此人能用到何时,有些说不准。因为他似乎雇佣了可疑的人,已经出现了老眼昏花的现象了】 杰沙鲁特口中的可疑人物,似乎就是指达拉瑾。代官慌慌张张地辩护道。 【小人可好好调查过他的身份。确实他是大殿下的同辈,也查到了为了庇护他,大殿下还专程去了北岭】 【……虽然看上去或许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 亚尔德光是要这么说明就竭尽全力了。 【总之,殿下和少主人不在的期间,需要有能处理政务的人。我想要先选出几个候选人】 【说得是啊。虽然想选和少主人兴趣相投的人。但因为少主人尽和尚武官亲近,擅长文件工作的人,小人没什么头绪一一】 【交给你了】 好像要遮断代官的话般这么宣告。对方低下头,好的,这么回答道。 合适的人物,亚尔德根本心里没数。和基南多少亲近点的,亚尔德也只能想到史莉亚。也不能把史莉亚培养成将来的代官候补吧……这么一想,想起来了。 【去迎接史莉亚的鸟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现在逗留于此的骑士中,已经告知他们,以公主大人的许可为准了】 作为皇妹和魔物之间的桥梁,对那个女孩来说似乎负担太大了。听说事情刚告一段落,她就昏睡了过去,让第二皇子的部下大惊失色。还好,接到了性命无碍,也不见意识有异常的报告。因为恢复到了能自己走路的状态,想要尽快回到亚尔德身边一一将她的愿望传递来的,是第二皇子的传达官。 现在,亚尔德身边不仅带着皇女的传达官,还有第二皇子的传达官。这可说是非常例外的情况。 今后想和[黑狼公]领加深联系,第二皇子提出了这种要求,不能拒绝。 像以前那样,取得在皇帝身边的皇女和第二皇子各自的传达官的联络,然后向皇女传达,最后由皇女传达给亚尔德身边的皇女传达官,像这样传递情报不就行了。听了亚尔德的说法,第二皇子露骨地挑起眉头。 一一这种做法太天真了。传达官之间,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能互通想法。我妹妹也一样。和你之间,不能随时都保持联络。你不明白吗?我想要为保护国家而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选择的最合适的同盟对象,就是你。就是这么回事。你考虑一下也能明白,你也一样,只能选择我。 除我之外,你还能选择哪个皇子?言下之意就是这样。 不选择任何一个皇子,亚尔德想要这么回答。但第二皇子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 一一战争还很长,尚书卿。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始。 什么战争,想要反问。但明知故问这种蠢事还是不做了。 是分裂国家的战争一一皇子,现在还留下四人。 2 从窗口看出去,能看见药草园。 这间房间并不是用来办公的,而是私人房间。虽然不如皇宫里那般严格,但在这个宅邸里,也有着像这样的规矩,并被普遍遵守着。 并不是亚尔德决定的,恐怕也不是先代决定的吧。像这种规矩,是在不知不 觉之下产生的。 像这种默认的规矩,亚尔德并不喜欢。偶尔会觉得发寒。 没人负责,只是跟随集体的意志,敢唱反调就会被视作异端一一像这种漠然的规矩,真的很恐怖。 虽然也不用特意去废止,但还是让人头疼。自然而然决定的事,一般有着会变成这样的理由。但那个理由并不明确,也不能验证。不知道是该随着时代改变而去废止,还是应该从此以后也一直坚持。 对于这种没法理论的东西,亚尔德很不擅长。 【呀啊,尚书卿,感谢您的召见】 以达拉瑾来说,这已经很讲礼貌了。从门口笔直走来,夹住桌子站在了亚尔德的对面。礼貌地行了一礼后抬起的身体,和坐着的亚尔德几乎差不多高。 【坐下吧】 听了亚尔德的邀请,他坐向椅子。脸部微微一皱,是因为触动了旧伤,还是现在身体抱恙呢。 虽然有些烦恼,但还是决定不提及他的表情变化了。达拉瑾自尊心无谓地高,也不想被人同情吧。 【你已经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了吗】 【定居在沙漠这边之后,还是头一次离开帝都呢。我觉得应该更早看清的。帝都这个地方,要住的话真是最差的选择了】 就是说,这么继续说着,达拉瑾微微一笑。 【真是不错的街道啊,尚书卿。只要看了街道,就能知道统治者的人品,也能知道器量】 【虽然我已是隐居之身,但你能中意真是太好了……然后呢,要告诉我什么事?】 亚尔德快速切入了正题,刚把帝都贬到最低,又马上说到统治者的品格,这样可不能随意去附和他。 达拉瑾,嗯地摸了摸下巴。 【我就直说了吧】 【只要不会给我带来麻烦,随你怎么说】 【……麻烦事吗,你不觉得我这个存在本身就很麻烦吗】 【诶,这也是啊】 找不到否定的理由,亚尔德肯定了对方的话。这么一来,达拉瑾就笑了。 【你真是诚实啊,一点都没变!】 【因为你也有话直说,所以我才配合你一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很有你的风格】 【然后呢,你要直说的事是什么?我也不想每天早上都被你吵醒。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想立刻解决掉】 达拉瑾端正坐姿,嗯地点点头。 【那么,我就说了,我想要增加俸禄】 亚尔德上挑眉头,看着曾经的同僚。然后轻轻握起左拳一一然后,达拉瑾差点站起来,椅子也被推动了。 【您有什么事吗,殿下】 杰沙鲁特突然,现出身姿。 因为要和他争论同席不同席的事也太麻烦了,请允许我使用隐形,完全忘记了就这么许可了他的请求。虽然还以为是能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弱一点的东西……但从达拉瑾震惊的程度来看,看来他完全没发现吧。可见杰沙鲁特越来越不像人类了。 对亚尔德来说,只是用和平时一样的方式,叫了掌控着自己背后的杰沙鲁特,所以没什么奇怪的。 【去把代官叫来】 【立刻就去】 回答后,杰沙鲁特的身姿就煞地消失。这次亚尔德也用眼角瞄到他消失的样子。虽然不及再次弄响椅子的达拉瑾那般,但也对杰沙鲁特的神出鬼没感到吃惊。 刚才的是什么,从达拉瑾没问出这种话来看,他也是个宫廷之人。 换言之,对于现场地位高的那方一一现在就是亚尔德了,对待对方时不能过多追究,这才是贵族社会的礼仪。 【你有什么不满吗】 【那个……啊啊就是说,我需要买很多东西。毕竟啊,不得不穿着一身衣服就立刻从帝都离开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手头很紧】 既然如此,或许以亚尔德个人援助的形式,暂时把钱借给他比较好。 俸禄这东西,一旦上涨了,就很难再下调。对象是达拉瑾就更难了。交涉到最后,或许还说不赢他。轻易约定给他涨俸禄,是下策。 一口气想了那么多,亚尔德点点头。 【原来如此】 【您也能理解吗】 【我也有过贫穷的时候,也应该为你着想一下】 【感激不尽】 【我还没说要给你涨俸禄哦,首先,有一件重要的事】 【是什么?】 【我也还没说过要雇用你】 就算代官以,因为他很有大殿下朋友的感觉……作为暂时录用的理由,但最终决定录不录用的还是亚尔德。那份文件就那样淹没在亚尔德私人房间的桌子上,还没有签名。 【什么…?】 【要开始话题,必须从那里开始】 沉默了一会后,达拉瑾叹着气说道。 【我没想到你是个那么冷淡的男人啊】【是这样吗】 在北岭亚尔德可是有冰之尚书官的别名的,但达拉瑾不可能知道。 达拉瑾知道的,只有还只是个尚书官时候的亚尔德。虽然从那时起,就没有人评价我是个热心肠的人啊,亚尔德这么回忆起来。虽然也没被说过冷酷,但无关事实,只不过他没有显眼到会起传言的程度罢了。本来就不喜欢引人注目,因学舍的骚动失去家名以后,就更是如此了。如果放眼整个尚书局,亚尔德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但是,开始和这个贵族增加交流,就是在从尚书局复职后。换言之,作为被赶到了闲职上的同伴,接触才增加了。 恐怕,亚尔德是被推出去应付作为麻烦人物的达拉瑾的吧一一当时没察觉到这份上。 那个结果导致了被左迁至北岭,成为了亚尔德并不期望的出人头地的契机。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一一说到没察觉…… 对达拉瑾是怎么想自己这个人的,也从没想过。虽然对他一副朋友的样子感到头疼,本来还觉得是因为[白羊公]家的衰落,但这个自尊心高的男人不可能就因此装作一副朋友的样子。 不会因为家名就疏远或奉承他,只是淡然地和他相处,最后就连被卷入他的骚动也没说过一句怨言,这样被他当作朋友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了。他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冷淡了。 啊,这真是糟糕,亚尔德想到。我不是尽做了让达拉瑾有好感的事嘛。被当作朋友也不奇怪了……应该是吧。 【听闻了您的召见,我动身前来见您了】 从门外传来了声音,是代官。 【进来吧】 代官站在了达拉瑾的斜后方,行了一礼。就连知道他本性的亚尔德看来,也只觉得…他虽然不起眼却是个有良心又诚实肯做的官吏,这就是这男人的狡猾之处。就算搞砸了什么,也不会让人觉得代官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而已。 如果达拉瑾要找人提出涨俸禄,应该先去找代官才对。但他却找来了亚尔德的私人房间,代官不可能与此无关。明明不用问也心里有数,但代官就是一脸我真的没有恶意的表情。 当然,代官恶意满满。或者说,麻烦事你就找别人吧,他只有这种彻底的利己主义。 就让他站着算了,但要是他一脸悲伤地看着这边也让人于心不忍。没办法,亚尔德也劝代官坐到椅子上。 【把这个男人在试用期间的工作表现告诉我】 【小人明白了。因为他毛遂自荐说自己很擅长计算,所以一边让前任的尚书官监督,一边让他负责辅佐去年的预算和实际支出的比较确认。他似乎完成得不错。根据前任的话,他不仅能发现计算的错误,连琐碎的小问题也能发现,并修正】 达拉瑾得意地鼓起了鼻翼。这也是这个男人的烦人之处……虽然不记得是第几个了,真是让人觉得不太好的举止。就因为从鼻子里满满吸入了空气,他的声音才那么大吧。 【我觉得那账本写得很整齐啊!】 【这全赖大殿下指导有方】 轻巧地奉承着亚尔德,代官以一如既往的善人脸继续说道。 【帝都的尚书局教育的工作方针,是小人这种乡下人学不来的】 从初次见面指出了代官在账本上动手脚以来,既不记得抱怨过代官的文件工作,也不记得指导过他做法。诶,代官就是会说这种话的男人。 【他完成工作应得的报酬,已经给了吗】 【啊,是的,已经给了】 【那当然是,和前任一样的金额?】 【就是如此。因为出身于帝都的尚书局,所以也听说他想要以此多涨一些报酬的要求。但,小人不能在没有大殿下的允许之下,接受这种特例】 一边奉承着亚尔德,一边把麻烦事甩给了他。代官现在在想什么,就和预料的一样。 一一代官和达拉瑾的辩论,想必很有看头。 想了一会,亚尔德摇摇头。反正,代官会把问题甩给亚尔德。究竟是在何时,已经变成必须由亚尔德来当达拉瑾的交涉对手了。然后,不知为何代官也笑眯眯地变成了围观的一方了。 话说回来,现在对话的流程本身就很奇怪。不能接受特例,只要这么一句话就结束的事,却非要说没有亚尔德的裁决可不行……就因为这种说法,才让达拉瑾盯着亚尔德不放。达拉瑾会找来房间也不奇怪。如果是更胆小的人还好说,但他是达拉瑾。怎么会不来。 代官绝对说了些多余的话。 不如削减代官的俸禄用来弥补达拉瑾的那份吧…这么随便想了一会,亚尔德回来了现实。 【确实,不能接受特例。这份职业也不是那么讲究技能的吧】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难过!】 【难过就难过。只是个人看法不同。我对工作本身所要求的质与量,没打算付出比现在更高的报酬。但是,我也理解你手头紧的原因。我们来讨论一下一一代官,你下去吧】 明显松了口气,但又对之后的发展很有兴趣,代官就挂着这样一副表情离开了。 沉默了一会后,亚尔德问道。 【你能提供情报吗?】 【……你想要什么情报】 【因为你是依靠我而来的,我可以给你某种程度的方便。职务,也可以给你。但是,不是无偿的。你不得不离开帝都,是为了躲避因一族的牵连而受到逮捕和处刑,要是想庇护这样的你,我也必须小心一一换言之,有了要否认和[白羊公]家的关系,清楚地表明忠诚于皇家的必要。你已经有了让人见识这份觉悟的准备了吗?】 达拉瑾的脸色没有改变。 一一他不是个愚蠢的人。 就因为不蠢,才当机立断地离开了帝都。期待着在知己里拥有权力,能最稳妥地压下这件事的亚尔德,并来到他的领地寻求庇护。 所以他应该早就明白了。 【我听说,支持老七的,都溺死了】 过了一会后,达拉瑾这么宣告道。 亚尔德想起了那个场景一一水位无关河川的宽度,只是一味上涨,好像瞄准一般摧毁了第七皇子的水军,一切结束。连一滴飞沫都没有溅到岸上。明明是为了爬到高处避难,却好像变成在特等席参观了一场魔物的表演。 【……确实,水军好像全灭了。但是,也不会所有人都在船上吧。抓捕残党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反正,也还有老七或许还活着的传言吧】 【在民间似乎也有这样的传言…但皇家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吧】 在皇帝身边,也有第七皇子的传达官。在皇子和皇帝决裂后,似乎被关进了监狱,但现在也不在了。听说在和魔物于河上暴动的同时,传达官哭喊着,就那样死去了。 传达官如果失去了性命,对龙种也有相应的负担。但是,如果心灵相系的龙种死去了,那几乎没有传达官可以撇下主人苟且偷生一一这在龙种间似乎是常识。 也有为了隐藏第七皇子还活着的事实,所以杀掉了传达官的可能。但是魔物的工作非常迅速。假设第七皇子当时没乘在船上,而是在附近目睹了那个场景。那他就是把握了自己的船在一瞬间全灭,然后为了性命安全命令传达官自杀。那他真是个大人物。要是一般人,首先就接受不了那么多同伴的死亡,会因为情况剧变无法立刻做出判断。 另外,听说还有看见第七皇子上了船的证词。如果乘上船了,那确实必死无疑。 没打算把这些情报告诉达拉瑾。他是[白羊公]家的人。对他来说不止有第七皇子,还有很多肉亲都死在了那时。如果对他说得太多,或许他会对逃走的自己感到羞耻,然后决心复仇。 那场惨剧,达拉瑾只是在[黑狼公]领内听闻了一些传言。太夸张了,他肯定这样低估了情况。听到水军毁灭,他想象的多半是,毫无交涉余地的单方面败北,也就这种程度吧。但这次的事件却不能这么想。 那甚至,不能称为战争。第七皇子的军队在一瞬间灭亡,就是全灭这个字母意思。 达拉瑾总有一天会对此有切身体会。 如果是现在问他,他多半会回答不打算复仇吧。复仇是空虚的,而且本来他就不喜欢自己的一族,所以才没有与其生死与共,他会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种大道理吧。 一一但是,这种话,不能成为今后他行为的保证。 达拉瑾就是这样的男人,至少在亚尔德所知的范围内。 【这样吗…但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可是在骚动开始之前,就离开了帝都哦。那时我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吧。你也知道吧,我不擅长骑马。所以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的旅行都是慢吞吞的。我手里的情报,全部,早就腐朽了吧。不新鲜的情报,不就没意义了吗?】 【有没有像你一样,逃过一劫的人?】 【不知道,我的交友又不广泛】 【姑且,你不做个愿意帮忙的样子,我会很头疼的啊……这些,你都明白的吧?】 嗯,达拉瑾点点头。 【这是当然,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 清楚立场的人,会大清早地就突袭隐居领主的房间吗?这个问题还是不问出口好了。因为他是达拉瑾,问题的答案早就一目了然,就算纠结也是浪费时间。 【那真是让人高兴,那么,你就提供一些情报吧】 【所以,我说我没有啊】 【这样事情无法了结,就是这么回事。就我来说,也有不雇佣你这个选项的,就算要我把你送回帝都也是可以的】 【把毫无情报的人送回帝都,也无济于事吧】 【就算你摆出一张一无所知的脸也是没用的,我必须向陛下展示顺从的态度,这已经不需要说明了吧?本来,国家就已经快要分裂了。宫廷里已经埋下了猜疑的根,想要让监视及怀疑,密约及谋略的叶茂密起来。最后,会开出名为肃清的花来吧一一那是血色的花。那花会结出什么果,我不想去想象】 【真是徒劳…】 【就是这样,这是无益之举。但是,我也有所谓的立场。有不得不守护的领民。不能让陛下不高兴。是不是腐朽了,不听听看可不知道。如果那份情报,你想就那样收在箱子里不拿出来,那我只能把这个箱子一起送回帝都了】 【要把腐朽的东西送回去?那岂不是会惹陛下不快】 【比起因此被 责骂,被怀疑故意藏起了有用之物,要来得更可怕】 【可怕?】 达拉瑾的声音很轻。 以贵族的做法来说,是必须避免把恐惧挂在嘴上的。刚才,在达拉瑾心中,亚尔德的评价或许已经下滑了。 但是,不想在达拉瑾面前装模作样。不如说,要实话实说,快点搞定这件事。把时间浪费在夸耀无用的矜持,互相试探上才真的是无益之举。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说了。 【是啊,很可怕。那么可怕的箱子,我不想留在手边一一既然如此只有送回帝都了吧。如果是帝都的官差,或许就知道撬开箱子的办法呢】 可以的话,不想说这种话。 他恨起了达拉瑾。憎恨明明擅自跑来依靠自己,却不想付出被庇护的回礼,结果,让亚尔德不得不说到这个地步的达拉瑾。 然后,亚尔德也憎恨把发言的责任扔给达拉瑾,借此以为自己是无罪的自身。原来自己是个这么会恐吓别人的人,真让人想吐。 觉得恐怖,并非罪恶。为了从恐怖中逃离而所为之事,才是问题。因为为了保身而出卖了朋友,所以这次达拉瑾可以鄙视亚尔德了。然后他也应该咒骂一下自己。陷入了不得不依靠鄙视对象的情况,是他自己的责任。 暂时的沉默后,达拉瑾低语般说道。 【生前,老四有个一直联络的南方人。因为生意做得很大,似乎是老四的财源】 【……南方人?】 【没错,有个算是我远亲的男人,就负责和那个南方人联络】 【我不认为四皇子真的会起用南方人】 第四皇子是龙种中少见的,彻底的差别主义者…似乎。亚尔德没有熟知他为人的机会,总结听来的话后,就得出了这么个印象。没想到那个第四皇子会和南方人有牵扯。 【负责联系的人,换言之,他就是四皇子的部下。为了顺利地让主人采用此人,他隐瞒了其南方人的身份。那个负责联络的人,放弃了四皇子,从帝都逃走了。是在骚动开始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听说那家伙去侍奉了七皇子。但是,他没有乘上船】 看见亚尔德沉默着,达拉瑾就吐出一句话。 【因为会晕】 【晕?】 【晕船啊。皇宫里有能进出的水路,当马车太多路太挤,或是出了什么必须掩人耳目的事时,就用那个……那家伙,一次都没乘过】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呢?】 【这就请你饶了我吧。因为他频繁地出入皇宫,只要去打听就会有人想起他来的吧】 【……达拉瑾,把名字说出来】 【不行,虽然我已不是一族之身,但就因为如此,也忘却了一族之事。更多的,我想不起来了。如果要把我赶出去,那就这么做吧。可以的话,给我点路费就好啦】 亚尔德摇摇头,事到如今还敢提什么路费,这就是达拉瑾的作风。太像他了。 【我明白了。暂时,就这样吧。根据今后从帝都传来的旨意,我认为也有难以庇护你的情况发生。这点请你明白】 【……感激不尽!】 【以防万一,我觉得你或许离开这个领地比较好】 【什么?】 【其实,在沙漠的迷宫都市里,正在寻找能整理残留文献的人。只要去了那里,就不会轻易被抓捕了,我觉得这工作也很适合你。我也能保证你的衣食住行一一】 【你说迷宫都市,就是那个吧。那个听说街道全都是图书馆的都市】 【就是那个】 【那真不错啊!是份充满梦想的工作啊!】 【诶,该说是梦想么……】 或许有梦想,但现实也很严峻。整理石板是力气活,或许并不适合本来腰就不好的达拉瑾。要住下的话,还有和风沙的战斗。 但是,不用在乎啰嗦的上司和麻烦的追捕,如果立志学习沙漠的古文字的话,可看的书要多少有多少。本来连亚尔德都想去。 【……但是,太过于梦幻了】 【哈?】 【你想想看吧。在那种天国般的环境下,可以只做喜欢的事。要是回不来现实怎么办。就那样埋骨于迷宫都市吗?可惜啊,我没有那份觉悟。我对这个国家很感兴趣。虽然没想站在能推动国政的位置上,但想见证,评论它。吞没了大量生命的尽头,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想知道这件事啊】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你】 亚尔德也对今后的变化感兴趣。要是自己不会被卷入,那就能开开心心地看好戏了。 【对吧,我就知道你能懂】 【但是……有件还不太能大声声张的事,需要去挖掘出古老的知识才行】 【那是啥。不不,可以不用说。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秘密】 【听说,魔界的盖子快要被打开了】 无视达拉瑾的抵抗,光说出核心内容,对方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啥】 【在南方王国的古老故事中,有个率领魔物军团的女王。那个女王会被打倒,就是因为魔界的盖子被封闭,不光是魔物,和所有不可思议之力的源头的联系都被切断的缘故…有着这样的传说,而那个盖子,似乎快要被打开了】 【这可真又是,胡说八道的话题啊】 【恩宠之力普遍增强,也和魔界盖子快开了有关】 达拉瑾的表情,稍微动了动。 一一他心中有数吗。 他本人有多少恩宠之力,亚尔德当然不知道。从[白羊公]家的血脉考虑,不觉得他能身负很强的恩宠。但是,达拉瑾频繁地出入皇宫,不可能不察觉这类话题的吧。 【那么在哪里啊?那个什么魔界的盖子】 【现在就是需要能调查这些事的人才。怎么样,你愿意去吗】 【不,这不可能】 立刻回答了,看来他似乎相当讨厌沙漠。 一一诶,他对沙漠也没什么好回忆吧。 达拉瑾也经历过那个穿越沙漠的时期,不想回去那里或许也是没办法的。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 【确实,如果逃去远方的话,我就不会再被抓捕了吧…这也是会有官差来的情况。但是,我没有住在沙漠的想法。虽然不会被关进监狱,但被沙漠之街幽闭起来也是一样的。这可不行。就算帝国拒绝我,我也依然想做帝国之民啊。】 这是真心话,亚尔德这么察觉。虽然声音不大,但不觉得他在说谎。他没说什么场面话。达拉瑾不想离开帝国一一连逃来[黑狼公]的领地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已经是让步了。亚尔德这么想。本来的话,他应该是想留在帝都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这件事就暂且搁置】 【你愿意体谅我吗】 【如果你改变了想法,或是情况变紧急了的话,我或许还会拜托你。或者,也会命令你。这点,你要有所觉悟】 【我铭记在心】 那副干脆的样子,让人不得不觉得他所谓的铭记在心,就是指他已经准备好踢掉命令了。虽然这也是达拉瑾的作风,让人难以心生责备。但这样做对他来说并不好。 用咳嗽蒙混叹息,亚尔德问道。 【然后,现在你需要多少金子】 【因为情况紧急,我现在住在小客栈里】 【客栈?你没有住进官舍吗?】 【我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押回帝都的人啊,是不能住进官舍的。但是,客栈出入的人太多了,让人冷静不下来。然后呢,我就想买个家】 【啊啊,这样啊。我明白 了。我会让代官去寻找配有家具的地方】 【免费的?】 【最近这段时间,需要施工的地方很多。买来让设计技师和工人头领之类的人来住的地方,应该还有多。但是,相对的,我要减少一些你的俸禄】 【不啊,那方面嘛…就请你开友谊价】 【友谊价……】 每当友人这个词语一出现,亚尔德就会想,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和这个男人结下友谊了。但是,没必要为不是友人的人行方便,所以事实上,这男人就是友人了吧…到底为什么。 看亚尔德在烦恼,达拉瑾就开口说了。 【以前,你也庇护过我啊】 【诶?】 【是在尚书局时的事了,在你被派往北岭之前】 【啊啊……那个比起说是庇护你,只不过是我太冲动了】 身处被同情着复职的立场,又要怎么去庇护他人呢。就算在当时,也觉得自己做了蠢事。现在就更这么想了。 亚尔德的行动,没对达拉瑾在尚书局的立场有任何帮助。也有因为亚尔德的左迁,一时心情舒畅的人吧,但也不觉得他们会因此让达拉瑾更加好过。 不论是那时候,只有亚尔德被左迁,达拉瑾没受到任何处分。还是在帝都再会时,达拉瑾仍被孤立。虽然也有部分他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背负的家名吧。 现在,达拉瑾只能依赖过去的同僚,也是因为他的家族。 只要冷静下来一想,他或许不能原谅这种贵族的矜持。他到底能坚持到何时呢,或者终有一天他能变得舍弃身为贵族的意识呢? 一一这是不可能的吧。 和被赶鸭子上架的亚尔德,没法变成真正的贵族一样。 作为贵族来说,达拉瑾是个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也不是说因此,他就能变成贵族以外的身份。因为体格差距被排斥,恐怕是在被愚弄的环境下养大的吧。没错,虽然也觉得他的处境挺复杂的。 但是,他毫无疑问是个贵族一一笔直地朝向亚尔德的目光里的那份毫无畏惧的强势,就是证据。 【……即使如此,那也是我的过错】 亚尔德苦笑着回答了。 【然后,这果然也是,我自愿去做的。那个时候,我可以乱来。但现在,我已经做不到像当时那样了】 最先这样告诉他的,应该是皇妹吧? 一一你必须守护的东西有很多。 家人全部都在沙漠对面,如果觉得再过不久就会消失的话,连命都不足以为惜。达拉瑾知道的,就是那时候的亚尔德。 但是,现在不同了。 一一你可别不小心忘记这件事哦。 对着记忆里这么说着的皇妹,我不会忘记,他这么回答道。然后,向达拉瑾宣告说。 【以前的我,没有一样需要守护的东西。没有家名、臣下、家族,当然也包括领民。能赌上的只有我的性命。但现在已经一一】 【……我明白的】 达拉瑾点点头。 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重复道。 【我明白的。只要有了想要守护之物,人就能变坚强。同时,也会变软弱。我也知道得很清楚啊…】 3 巡视领地,是领主的工作。 就算有时间和体力上的难题,至少也该眺望一下领都,同时让领民见识一下自己。 关于后者,被皇妹教过很多。 是一起去博沙时的事了一一或许也是因为,对方是皇妹,所以光是通过看见龙种的身姿,民众就能从中找到某种价值。 一一我觉得持续身为美丽的幻影,就是我的职责哦。 皇妹曾这么说道。不仅只是个幻影,还要把幻影都形容成美丽的。真像她的作风。 一一我会被称赞美丽,是因为大家都想要看见美丽的东西啊。 如果陆伊在这里的话,就会找些皇妹自身的美丽之处,说些好听话吧。但亚尔德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该再学习些能用来赞美的词汇比较好。 皇妹似乎完全没期待亚尔德能说出甜言蜜语,但被这样彻底放弃也让人不爽。太凄惨了,让人觉得自己好无能。 总之,只要吃饭就能满足空腹感,但心是没法这样得到满足的,皇妹这样继续说道。 一一因为人,只能看见自己期望的东西,只是让那份期望,往自己方便行事的方向调整一点罢了。 让人能轻易接受支配者的存在,这也是支配者们的工作。 如果对方想要憎恨你,那只要好好扮演个被憎恨的角色就好了。她也这么说道。 一一因为就算想被对方喜欢也无济于事啊,只要让对方看见就算报以不满,这边也不会轻易奔溃的强大。这样,对方就会满足。 好感这东西,也不尽是好处。 一一过头的好感,反而坏事的例子也不少哦。 只要从皇妹口中说出,那些话就有着不得了的说服力。 但是,基本上来说,果然比起敌意还是好感比较好,这是事实。 虽然也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亚尔德把公费投入了孤儿院运营中。设立是在先代的时候。当初代官为了减少支出而削减的那份,亚尔德让他重新恢复了。 很遗憾的是,[黑狼公]领的孤儿众多。这当然是因为,被卷入了皇帝穿越沙漠时引发的骚动之中。但毕竟从那以后,已经经过十几年了,直接受害过的孤儿已经减少了。 那么,为什么孤儿还是那么多。只能认为果然还是因为,穿越沙漠时的影响长期持续着的关系。 以组成商队横渡于沙漠为生计的人们,全部崩盘了。 以他们的交易支撑起来的产业,也陷入死路。 突然间的收入减少导致的集团崩坏,家破人亡,所以产生了大量孤儿。既有外出挣钱就那样一去不归的父母,也有为了糊口而卖掉孩子的父母吧。孩子既是财产,也是负债。 让亚尔德不得不决定认真救济孤儿院的原因,就是现状已经凄惨到那个地步了。 只要有空就会赶去视察,是为了向领民展示,隐居大人非常重视孤儿们的姿态,也是为了不让孤儿们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曾和基南一起去视察,也是为了把这个工作传给下一代的一步。不想太强迫基南,基南也还是个孩子,所以没有明明白白地这么说明过。但,孩子应该受到关爱,亚尔德的态度应该传达给他了……想这么认为。 皇妹还曾这么说过。 一一梦想是不能当饭吃的。 所投入的预算,都是为了填饱孤儿们的肚子,给与他们能躲避风雨的屋檐,为他们建造直至离开为止的容身之地。 虽然也想根据个人的资质,教育他们言行举止和技能,但没法做得那么周到。这就是孤儿院的极限了吧。 即使如此,也尽己所能地去做了。分配尚书官作为专任的教师,锻炼他们能够读写与计算,换言之至少能做到记账的程度。如果是领主大人栽培的孩子的话,以此被商家雇佣并重用,终有一天,从公营孤儿院出来的都是可用之才,想要取得这样的口碑一一这是,亚尔德小小的野心之一。当然,也有孩子不适合这类事,即使如此,只要学会读写,就能扩展人生的可能性。 渐渐的不再局限于孤儿院,也想增加其他能够培养人才的场所。 一一不过这或许奢望过头了。 这种事都很花时间。就算将其变为现实,也要有不是自己的别人来继承吧。一边这么想着,亚尔德一边下了马车。 在孤儿院的中庭,正排列着为了迎接隐居 大人的孩子们的身姿。一边觉得难道自己不是在自我满足嘛,一边又觉得,在这里的这些孩子能够穿着像样的衣服,不会饿死,光是这样自己做的事就很有价值了不是嘛,自满不也可以嘛。 这是以能够目视的形式,帮助了他人的充实感一一这也是皇妹所说的梦想吧。 这是无法以食物满足的,某种心情。 【欢迎您的到来】 启用了土地的主人当院长。是作为侍奉先代的工作认真的人,被代官推荐的。代官在用人的方面,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高手腕。当然,也有选择适合的人才来工作的鉴定能力。 在这个层面上,他是个宝贵的人才。 【因为想看看孩子们的脸,所以才来的。不是想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就像平时那样就好】 【好的,但是,因为孩子们想要拜见一下大殿下健康的身姿,请就让他们观瞻一下吧】 【被观瞻么…】 在亚尔德行踪不明的期间,在孤儿院里的人或许很不安。作为监护人,或许也有让对方看见自己健康身姿的必要。 【那么,就相互观瞻吧。今天是教什么的日子呢?】 【是非常简单的南方用语。南方人的商人,来担任老师】 【哦,南方语,不是教共通语?】 【因为如果是在大城市的话,确实能使用商队的共通语,但如果要去乡下地方,共通语没法沟通的情况并不少见一一】 当院长和某个职员的视线相交时,先向亚尔德招呼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向部下说道。 【让孩子们进去里面。大殿下有旨,让我们像平时一样】 【是。那么,我们回去里面吧!不让大殿下看看大家勤学的样子可不行!】 那个还很年轻的职员,恐怕有沙漠之民的血统。给人一种和杰沙鲁特及珐如邦相似的感觉。 孤儿们也一样。有着沙漠出身容貌的人,比当地人要多。 【让那些孩子在离开这里时,能选择更多的去处。是为了遵从大殿下这样的旨意】 亚尔德苦笑了。 可能会去南方的乡下,亚尔德倒没这么想到。 稀稀疏疏地回去里面的途中,孩子们好几次都回头看着亚尔德。稍稍有些失望的眼神不言而喻,就像在诉说着,明明大殿下来了,却不干什么特别的事,还是和平时一样啊。 那种惊喜需要事先准备,亚尔德是因为突然之间有空,才过来的。这次就放弃吧,一边在心里回答他们,一边回望着送来怨念视线的孩子的眼睛。或许是对和大殿下视线相合感到吃惊吧,那个孩子慌张地跑走了。 一一要是有机会,或许该想些有趣的事。 所谓小孩子,应该会为热闹的事物开心。虽然亚尔德自己比较喜欢窝在家里读书,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少数派。 【在等老师来的期间,会进行菜园的工作。可以的话,请您在这里休息一会】 被院长带领着,亚尔德走向了接待室。虽然没有视察的打算,但自然而然地问到关于出纳的事,也谈到了预算分配的事。 也收到了有孩子离开了的报告。也会有亲戚来领养孩子。虽然传达了想回来的话何时都能回来,但一旦离开了,是不可能再轻易回来的吧。对方特意寻找并来迎接孩子,不是非常重视亲人间的羁绊,就是把孩子当作一种财产。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没法自己做主。 【最年长的孩子,到了明年也将离开。已经做好让他被宅邸雇佣的准备了】 【是不是还太年幼了?】 【已经十四岁了……】 说到十四岁,初次见面时的皇女,不就是差不多年纪么。 时间过得真快啊……在亚尔德想着这种毫无建设性的感想时,院长站了起来。 【差不多是上了一会课的时候了,我们偷偷地去参观吧】 院长会这么说,是体贴说想要看看孩子们平常样子的亚尔德。亚尔德的突然来访并不稀奇,院长也早就习惯了。 【出生地或是人种…或者说因为容貌不同而产生的欺凌,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 【我不会说,完全没有。但在我们能监视的范围内,没有太过严重的情况】 【沙漠之民的处境,果然相对弱势?】 【是的……很遗憾】 小孩子是会敏锐地察觉到大人社会的情况的。 一一因为就连在大人的世界,沙漠出身的人也不能强出头。 穿越沙漠的伤痕,还要几年才能消失呢。不,或许永远不会消失。虽然会变淡薄,变得看不见,但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消失。 亚尔德能做的,只有促进伤口痊愈,尽量帮助他们回到健康的生活。 教育能起到大作用,他这么期待着。 【今天把孩子们都集合到食堂里了。因为没有根据上课进度分开孩子的必要】 【原来如此】 如果是食堂,就能坐下所有孩子。去看了一下,桌子都被靠在墙边,只有椅子被整齐地重新排列好,孩子们都围着作为老师的南方人坐着。 一一南方人么…… 不小心想起了达拉瑾说过的,联络负责人的事。 不让四皇子察觉其身份,偷偷地与其保持联络的那个南方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是像咒师那样的拥有异能之人吗?第五皇子身边也有咒师出入。 一一只要说到南方人,就联想到咒师,这也有点武断啊… 至少,确实和某种力量有关。不一定是咒力,也有可能是情报力,或者是财力。不论如何,为了让第四皇子占据上位,有人甚至不惜无视皇子的意思,也想和那份力量结下联系。 一一不,也可能不是这样。 表面上是为了第四皇子好,实际上或许是为了陷害他的陷阱。第四皇子就是被第五皇子算计了,达拉瑾这么说过一一是在帝都再会时的事了。那个时候,反而是达拉瑾迫不及待地把情报强加过来,说是要亚尔德庇护他。 一一不会是因为达拉瑾不舍得一口气说出情报,其实这就是一起事件吧? 那可是不仅有着难相处的性格,而且还是身处贵族社会底层的达拉瑾,不觉得他人脉很广。即使如此,他也是锡安拉王妃信任的人,也频繁地出入着王宫。人在面对看不起的对手时,就会不自觉地放松警惕。不光是问题人物,就连双胞胎皇子和其臣下,是不是也没对达拉瑾做好隐瞒的工作呢? 一一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能向达拉瑾榨出更多情报。 你居然想对友人这么绝,一边想象着鼻孔大张的生气的贵族的脸,亚尔德泄气了。然后打从心底期望,不会有再从他那里挖出情报的必要。从达拉瑾那里取得的情报,应该已经通过皇女,传达给了皇帝一一或者说,正在扫荡叛逆者的第一皇子了。不论是谜一般的联络人,还是什么南方人,都已经不是亚尔德应该负责的问题了。 总之现在,还是好好看看眼前的孩子们吧。他们就是未来。 【这是非常重要的话,所以认真记下来吧】 南方人一挥挥手,似乎就算是暗号了,孩子们咏唱起了刚刚学会的语言。 似乎是,达拉鲁.贾斯力亚……听起来就是这样的话。但孩子们唱得不太整齐,发音也不是很正确,听不太明白。 【为什么说它重要,因为它是主张自身清白的话语。如果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逼迫的话,就唱出刚才的这句话吧。我没有做过,它表达着这个意思】 一上来就教这个啊,亚尔德想。如果是语言不通的人之间发生什么,因做过没做过引发的纠纷最多,是句很实用的话。 【最初教给你们的话,也可以连着一起用。阿母,再加上自己的名字。在我们南方人之间,告诉对方名字,就等于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就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做过,所以报上我的名字一一意思就是,我是清白的所以毫不畏惧,你要怀疑就来吧。啊啊…换言之就是我没有任何内幕……不,这有点不好理解啊】 南方人歪歪头。 【……这么说吧,意思就是是真的,不是谎话。我没做,是真的哦。我没做,这不是谎言。我发誓,我是清白的。只是有一件事要注意,不能用它来说谎。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比如说偷了什么的话,要是报上名字,就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所以,只有在自己没错的时候,才能用哦】 好了,南方人拍拍手。 【那么,来练习今天的句子吧。达拉鲁.贾斯力亚.阿母.名字。和周围的人依次,相互报上名字吧。重点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哦】 孩子们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子,想要和周围的同伴相互咏唱这句话。虽然看起来很开心,但内容很严峻。 一一但是,这或许也是必要的。 因为是孤儿,所以很穷吧,手脚也不干净一一就算被这么认定,也不奇怪。 对这些孩子来说,这句话是必要的。不管亚尔德感到多厌恶,只有这个是无可奈何的。 微笑着环视孩子们的南方人,发现了站在门边上的亚尔德和院长,转而向孩子们说。 【也去向站在那里的伟大的大人们打个招呼吧。去让他们相信你。去练习对着大人说说看。达拉鲁.贾斯力亚!】 回头望的孩子们,被指示不仅要向院长,还要向似乎是特别伟大的人的亚尔德直接搭话,似乎都一时迷惑了。但是,下一刻似乎又觉得不能放过这种少有的机会。 哇地跑过来的孩子们的表情都非常明朗,能知道他们打从心底享受着这个游戏。所以没办法,亚尔德只能和院长站在一起,听着他们报上名字申明清白的诉求。 一边祈求着,哪一天,他们可以不用咏唱这句话的日子会来就好了。 一一在此之前,为了让这份和平能更长久一点,不做点什么可不行啊…… 关于魔界盖子的问题,还一点都没有解决。就那样悬在半空。 左边的袖子被强拉到身体不禁弯下的程度,亚尔德往那边看去。只到他腰间高度的孩子,正紧拽着他的袖子。容貌有着很深的南方人血统,虽然年幼但有着高鼻梁,是个性别不详的美丽孩子。 【怎么了?】 孩子用大大的黑色眼睛紧紧盯着亚尔德的脸。好像会被看出个洞来,让人有点无法冷静。 又一次,他问道。 【你怎么了吗?】 【……我没做,坏事。我发誓。要向殿下,说名字?】 一副纠结的表情。亚尔德就那样握住从袖子上剥离的小手,沉下腰,为了能尽可能地让孩子和自己高高的脑袋接近。 看来,这个孩子有话要和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拉特。在袖子里,我放入了信】 【信?】 亚尔德想要确认袖子里面,拉特左右摇摇头。 【不是刚才放的,是在以前。是被指引之星拜托的】 【……啊啊】 亚尔德不由得想起了。 放入袖子的信件,那里写有预言者的话。撇下了想干涉的杰沙鲁特,在乘着希洛巴赶去的约定之地,他被神气击中了一一差不多以不醒人事的状态,到达了北岭。 一一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因为穿越了一个冬天,对时间的感觉有些错乱。但即便如此,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是你吗,把那封信带给我的】 【是指引之星,把我带来这里的】 【这样啊】 【然后呢,她说悄悄把这个放进袖子里,让我保管着信。不是偷来的,是保管的。我不坏吧?】 【啊啊,没关系,你不坏】 怎么拿到信的这种事,早就被忘到脑后去了。 摸着孩子的脑袋,他重复道。 【没关系,你一件坏事都没做】 应该一直都很在意吧。孩子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轻喃道太好了。然后逃开亚尔德的手,走向院长的方向。 果然不敢靠近大殿下的心情更胜一筹,趁其他孩子远观的时候,亚尔德招来了杰沙鲁特。 只要把这位可怕的老人当作盾牌,就可以更轻松了。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没自信能撑过冷不防袭来的强大的丧失感。 一一你会和神交谈吧。 她自己,不也交谈了吗。远比他更勇敢地,聪明地。 一一在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失败之事。大公。 真的是,这样吗。 是不是能做得更好呢。和预言者,不用在那个狭缝的世界里分别,而是手拉手,一起回来这边。难道就真的做不到吗? 就像在他的袖子里放入信件的孩子一直挂心着一样,自那天起,亚尔德也一直被丧失感责难着。 一一已经不想后悔了。 就算这么想,也无法斩断这份感情吧。后悔是下一次的基石,正因为有这次的后悔,才会想要下一次做得更好。 一边眺望着孩子们的身影,亚尔德一边痛切地觉得。 所谓活着,就是不断地失去。就连那么年幼的孩子们,也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亚尔德当然也一直失去着各种事物过来了,然后今后也会继续失去吧。 那到底有什么东西,能一直紧抓到最后呢…… 4 史莉亚的归来,是偷偷进行的。 光是仅仅身为女官,却和骑士一起乘着鸟回来就够异常了。为什么会身在博沙,要是被这么问及也很麻烦。 和第二皇子商量后,决定当作史莉亚并没有去过博沙。但要当作身处[黑狼公]的宅邸里也有问题。所以其实史莉亚接受了整理亚尔德隐居地的密令行动着…就当作这么一回事了。对衷心期盼的隐居地,不论是隐居大人花了心血,还是准备工作进行得不顺利,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虽然只是一介女官,但让前来当地之前就侍奉在旁的史莉亚下决定,悄悄地购置家具和各种小东西,这种说法也能让人信服。难不成史莉亚是隐居大人的爱妾吗,结果变成了这种传言。 一一要是被误会得太严重,那也有问题啊… 一旦变成低俗的传言扩散,不仅没有能够正面否定的机会,而且就算否定了搞不好也只会有反效果。只能祈求不会变成需要考虑对策的情况了。 出现在亚尔德房间里的史莉亚,显得有点憔悴。虽然头发编得很整齐,但似乎因受到沙漠之风的吹拂,到处都松开了,或许是因此,才让她看起来更像大病初愈。 主人大人,这就是史莉亚的第一句话。 暂时的沉默后,静静说出的话语,让人感觉其中蕴含着万千思念。 【…我现在,回来了】 一一本来的话,她应该能作为救国英雄的。 虽然她原本站在就算带领着大队人列,热闹地凯旋而归也不奇怪的立场上,但既然作为非正式的皇妹个人的传达官的所作所为的话,就不能那样了。 说到底,把聚集在大河上的第七皇子的水军变成海屑的魔物,正处于皇妹的支配之下,如今这件事本身就是秘中之秘。暂且不论第一皇子,第三皇子和第六皇子都应该还没有被详细告知过。在最近就会告诉他们一一虽然这么听说了。 【身体没事了吗? 第二章 1 虽然曾听说过它们已经可以载人了,但不是希洛巴,而是雏鸟们来迎接亚尔德的时候,还是很意外。 先是吃惊,再是不安。 【希洛巴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不,并非如此。只是前几天刚从北岭飞去了帝都,[黑狼公]领地,然后又再飞回了北岭,所以厩舍长做出了必须让它休息的判断。对雏鸟来说,也习惯一下比较好一一因为两只都带来了,就算增加人数也可以应对】 毫不停顿地回答后,阿尔萨尔在亚尔德面前跪下。在亚尔德告别这个世界的期间,阿尔萨尔也长高了一点。在不能说是宽敞的岩壁上,拘谨地折起身体,更深地低下头。 一一这是干什么? 在一脸严肃的亚尔德的一旁,阿尔萨尔口述道。 【这是公主大人…北岭王之命,从今日起,鄙人,阿尔萨尔作为尚书卿的专属厩务员,接下移动用鸟的选拔、训练、再包括紧急时的护卫、传令等任务。请您确认】 接过以恭敬的动作递来的报告,快速地用眼睛确认了一遍后,笔迹确实是皇女的。其口述的内容,全都写在了上面。虽然并非算是官方的报告格式,故意写成报告,就代表这是认真的吧。 至今塔卢琴经常跑来,但他在北岭有不得不做的工作。虽然这点阿尔萨尔也一样,但并非他人而是将其派遣而来,是注重其和亚尔德个人间的交流才决定的吧。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看中了他对亚尔德的忠诚心。这部分皇女观察得很仔细,所以当然知道。 然后,亚尔德也明白。 【我仔细确认过了。虽然对不起疲惫的你,但我想早点出发。鸟儿们的状态如何?】站在阿尔萨尔身后的鸟儿们,还没有被拉住。厩务员也只是保持一点距离看着它们。 简单概括来说,就是有被天真无邪地袭击的风险。 因为是现在这种地形,被袭击的亚尔德一定会掉落。再怎么说,从这种高度摔落一定会没命一一好不容易活到这份上,这种死法也有点太蠢了不是。 【它们都非常有精神,马上就能出发】 【一会会也好,让它们休息一下。马上,就让人送来轻食】 【好的】 想要让其休息的不光是鸟儿,也包括骑手。阿尔萨尔应该没来过[黑狼公]领,在陌生的天空飞翔,不可能不紧张。 【要从这里载走的,有我和杰沙鲁特。这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听说了。鸟儿已经以此做好了准备,雏鸟中的一只,会载着殿下。杰沙鲁特殿下就和我同乘一只鸟】 亚尔德眨眨眼。没想到还有其他鸟愿意载杰沙鲁特。 【没关系吗?】 【是的。就是因为能做到这点,我才被推举为了专任】 【原来如此…】 【雏鸟们虽然已经十分强壮,但在持久力上还让人担心。如果只搬运一人的话暂且不论,但如果是两人,就算能换乘,或许也需要长时间休息。那样的话到达博沙的时间就晚了。如果是我的鸟的话,就算载两人也没问题】 【好好替我感谢它】 【道谢的话,就等平安送到后再说吧,卡达尔这么说了】 【它叫卡达尔吗】 【是的。虽然卡达尔是小希洛巴一岁的雄性,但既有持久力,经验也丰富。不仅载上其他的骑士飞来过[黑狼公]领,也飞去过博沙。是非常聪明的家伙。就算没有骑手,也能自己飞去想去的地方】 原来如此,雏鸟们没袭击过来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它在率领现场吗,亚尔德想通了。站在阿尔萨尔身后的三只鸟,虽然体形上并无多大区别,但气质完全不同。 该说是威严还是精悍。 雏鸟们一眼就能看出蠢蠢欲动,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与此相比,那只叫做卡达尔的鸟却非常镇静。视线非常锐利,能让人明白它一点都不松懈。 一一怎么说呢,有种鸟型的杰沙鲁特的感觉啊。 一句话总结,就是有着老兵的风范。 【真可靠】 【是的,有卡达尔在,我也很安心】 【这也是,但我觉得被这样的鸟儿信赖的阿尔萨尔,也很可靠啊】 【……哈……那个……感谢您的夸奖!】 一一毕竟阿尔萨尔是能用菜刀战斗的男人啊。 亚尔德一边想着这些,一边仰望天空。飞去这边,飞去那边,虽然移动得很频繁,但乘着希洛巴以外的鸟还是很久没有过了。 【尚书卿】 【嗯?】 【从厩舍长那里,有为雏鸟们取个名字吧的传话】 亚尔德眨眨眼。 【由我来取吗?】 【是的】 【我觉得这是希洛巴的任务啊】 【人用来喊鸟的名字,惯例上是人来取的。鸟儿之间,似乎有只有鸟能听懂的呼唤方法……鸟这边的名字,似乎已经有了】 【原来如此】 亚尔德眺望着雏鸟。 真的已经长大了,羽毛的感觉也和成年鸟没有区别了。最初见到它们的时候,该说它们像毛球还是像什么,小小的……不,虽说小,但也挺大了,但也不像现在这么大,非常可爱……这样,一不小心就寻找起了已经完全不见了的过去的影子了。 但是,站在那里的,是气派的青年鸟。不能为不落于成年鸟的它们,取个可爱的名字。 一一现在才被要求取名真是太好了。 如果在毛茸茸软绵绵的时期就被拜托取名,光想象自己会取个多么可爱的名字就觉得可怕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想您应该知道了,两只都是雄的】 希洛巴似乎把亚尔德当作不得不照顾,既弱小又粗心大意的生物一一换言之就是如同孩子般的存在。如果这个猜想没错的话,以此类推,这些家伙就可当作是亚尔德的弟弟了吧。 【因为我只有一个妹妹,所以很高兴能有弟弟呢】 阿尔萨尔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但似乎好歹还是控制住没插嘴。 【这边这只黑不溜秋的叫达艾塔克】 黑不溜秋,被这么形容的鸟儿,歪着头看向亚尔德。 两只雏鸟的颜色相差很多。虽然早听说颜色会变很多,但重新一看,就好像和毛茸茸软绵绵时代是不同生物。 被命名为达艾塔克的那只,是非常鲜艳的黑色。根据光照不同,能时不时看见青色。达艾塔克在古王国的语言里就是黑色宝石的意思。 相对的,另一只像希洛巴,有着很多灰灰的褪色般的羽毛,或许是这个原因,也能看见还残留着软绵绵的幼鸟时期的影子。那份轮廓模糊的样子和云的样子很像,但说是云又太黑了。所以,就把它取名为雨云了。 【这边长得像母亲的,就叫赛基】 【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因为是从我故乡的古语里取的啊。你们喜欢吗,达艾塔克,赛基】 雏鸟们大大地张开嘴,而且也张开了翅膀。虽然还以为它们会嘎嘎吵闹起来,但看到卡达尔缓缓伸展开单边翅膀,还对应地伸出一只脚后,两只雏鸟就一起停止了动作,安静了下来。 一一卡达尔就这么可怕吗。 何等的威慑力。果然,看来毫无疑问能把它看作是鸟型的杰沙鲁特。亚尔德也尽力不要惹他不高兴好了。 【卡达尔,就像照看这些家伙一样,顺便也照看一下我吧,拜托你了】 卡达尔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了亚尔德一眼,把伸展的翅膀和脚收回原位,抖动了一下身体。 这大概,[废话][当 然的][那还用说]…这样解读就好了吧。而且亚尔德已经熟悉鸟到,能大致解读出这种事了。 基本上,鸟的地位比人类高。 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鸟比人巨大,强大,还能飞上天。载人不过是情分。如果没有好意,没有鸟愿意载人。 对鸟的指示,并非命令。是请求。或者也可说是愿望。 北岭人的话,因为建立了长久以来的信赖关系,所以能做出一些要求。准备了躲避暴风雪的厩舍,给与饲料的都是人类。因为有人存在,鸟儿才能轻松地生活。所以鸟会接受某种程度的请求,只要一起生活,也会产生感情。变成家人般的存在。 鸟会听人的命令,是因为有这种缘由。但是,从根本上来说,鸟还是鸟。 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它们是具有独立意志的生物,并非是道具。 【预定在今日之内到达,可以向博沙这么通报吧】 【是的】 【我明白了…会拜托二皇子的传达官大人这么传达的】 回应了亚尔德的命令后,一个士兵跑下了楼梯。 传达官两人都会留下,比起一起去帝都,更重要的是让其能在[黑狼公]领快速接受命令。 不光是皇女的,因为第二皇子的传达官也留在[黑狼公]领,两位龙种间的意志交流也会方便。虽然最好不要发生这种情况,但一边在帝都聚头,一边在[黑狼公]领密会,各种方面就会方便很多……这种事已经能预测到了。 就算是眼下,只要通知了亚尔德的出发和到达预定,如果发生了什么让他没能到达博沙的情况,也能从第二皇子那通知皇女。而且,还能不被其他龙种察觉。 一一要是被看作皇女尽和第二皇子交好也很头疼,在帝都的行动,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啊…… 在外交上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孤立,现在能认为已经回避了这种情况。 第二危险的就是只和特定势力深交。虽然深交有深交的好处,但同时也会产生不利因素。现在这种情况,从势力的规模,和皇女在龙种里的位置上思考的话,势力小的北岭攀上了势力大的博沙,被这么认为是肯定的。如果打破了龙种兄弟间的平衡,或许就会变成皇女所说的兄弟吵架的火种。 这时亚尔德想起了皇女那令人恐惧的宣言,不禁想抱住头。 一一在兄长们全部死掉之前,去抓住权力吧。 有什么,不对劲。不,全部都很不对劲。 关于这件事,皇女没对亚尔德做出任何要求。我只是事先宣告你一声,就是这么个意思。虽然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也挤不出冒昧开口的勇气。万一随便说出口,反而让皇女认真起来怎么办。 能不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呢……亚尔德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自己的强项,就是用大道理说服对方,亚尔德知道得很清楚。但现在能对皇女用这种手段吗,这么一自问,只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皇女的决心,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崩溃。 虽然没有女性瞄准玉座的前例,但这种事皇女也知道。也知道有多困难吧。应该也知道会有多危险。她的决心是全数理解了这些显而易见的要素后的产物,就算把这些事重新给她说一遍,所以呢,肯定只会被她一句反问结束。 没有胜利的自信就出战,是愚蠢。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一一这是个在自己纠结之前的问题呢。 首先,她可能都坐不上挑战输赢的位子。亚尔德这么觉得。 皇女非常认真,而且亚尔德也觉得她决心只在最低程度内麻烦亚尔德。至少,如果不想办法处理魔界盖子打开的现状,皇女是无法接受他的帮助的吧。 你就做你那边的事吧,感觉被这么命令了。实际上,也被说了差不多的话。 眼下,这确实是个重要问题。而且也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举手间就能解决的。所以皇女也表现出一副你管你集中的态度吧。 即使如此,也会有皇女无法控制的局面。如果是像那种偶发性的情况,或许也能一口气逆转劣势一一换言之,看运气。 一一第二皇子知道吗? 想要确认一下。毕竟,现在与其是类似同盟的关系。 根据皇女的指示,现在驻留在[黑狼公]领的一名骑士和一只鸟,会一起去博沙,那方面由阿尔萨尔来挑选。说是选人,不如说是选鸟。就算回去北岭的时限相同,也有体力和性情的问题。如果会反抗卡达尔那样强势的雄性或是配合不了雏鸟们就头疼了…被这样说明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鸟儿也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但看来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啊】 听见了亚尔德的喃喃自语,杰沙鲁特回答。 【因为大人您对获取知识很贪心,才会这么觉得吧】 【谁都是这样的吧】 【如果有不知道的事,人就会觉得不安吧。就算对不知道的事也摆出一副知道的样子,人就会安心了。所以人才会对不明白的事盖上盖子……我是这么觉得的】 【让不明白的事就这么不明白下去,才让人不安呢】 【所以,要装作明白的样子。因为要学习,是件困难的事】 【啊啊,原来如此】 在一旁听着的阿尔萨尔,也一脸佩服的表情。因为他是杰沙鲁特,情况应该都有所把握了,但当然无法从表情看出所想。就那样,老骑士继续说。 【不摆出明白的表情蒙混,清楚地说出不明白,然后去学习。我的主人,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 阿尔萨尔投向老骑士的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一啊啊,原来是打这种主意。 亚尔德察觉了选择阿尔萨尔派遣过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要是塔卢琴的话,是再也不会深信杰沙鲁特的吧。因为他决不会原谅对鸟刀剑相向的人。作为侍奉亚尔德的人,他对杰沙鲁特强烈的不信任感会成为妨碍。 但阿尔萨尔则不同。虽然他和杰沙鲁特间没有信赖关系,但今后可以加强关系。 所以首先,老骑士向阿尔萨尔展示了两人间的共同点,想让阿尔萨尔把自己当作伙伴一一虽然把[我们的殿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个认知当作两人的共识有点那啥。 一一塔卢琴那时好像是用食物买通对方的…… 因初次的帝都之行而紧张的少年,说杰沙鲁特给他吃了特产。亚尔德记得有过这样的对话。当然,给的应该不止塔卢琴一个人吧,亚尔德终于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在亚尔德身边的所有人,或许都会被杰沙鲁特试探。首先让对方产生一定程度的松懈,再一探其忠诚的究竟是什么。 一一诶呀呀。 亚尔德耸耸肩,一边苦笑一边回答,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只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罢了】 这是真心话,会被卷进麻烦事,基本上都多亏于此。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因好奇心丢掉性命。 一一虽然比起被鸟撞落致死,想要个更好点的死法。 至于现在嘛,好像会因过劳一倒不醒……这个可能性太高了,也是最想避免的。这离理想的死法差太远了。 一皱起脸,走上楼梯的代官马上就搭话了。 【请问您怎么了吗?就这样启程没关系吗?是不是延期比较好?】 【预定不变】 我才不要帮你分担工作,亚尔德包含着言外之意回答。意思似乎完全传达到了,代官浮现出既意外又担心的表情,不是不是,这样左右摇着头。戏演得不错。 【隐居大人,请您务必保重自己的贵体】 只是担心亚尔德的健康罢了,虽然他是这么个意思,但当然是假的。夹在他腋下的大量文件,将他想要亚尔德工作到启程最后一刻的企图暴露无遗。在没有领主的时期,明明能毫无障碍地工作,但现在不论什么都要亚尔德来决断,真是让人头疼啊。 果然,代官翻起了文件。亚尔德却先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能不出纰漏地做好一切的】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只有这个,我想隐居大人也会感兴趣的】 对递来的文件上的那个张力十足的笔迹有印象,亚尔德不禁退后了半步。 【这个…难道是】 【从蜡烛店拿来的新的设计图一一】 【我不想看】 【一一谨遵您的吩咐,不,但是啊,不看的话会更恐怖哦】 说得没错。 虽然真的一点都不想看,但也难以忍受让没过目过的商品流通。被出其不意地招呼过说[我买了蜡烛哦],那时真的是太恐怖了。 【……不,这次我就不看了】 【您是认真的吗?】 【不看。你看了之后决定行不行吧。交给你了】 毫不夸张地说,似乎成功吓到了代官。代官一下子张开嘴,然后动了动,虽然没有形成声音,但恐怕是在反问您疯了吗? 疯没疯暂且不论,亚尔德是认真的。反正自己拒绝不了蜡烛店的热情。这点已经从过去的经验里学到了。 亚尔德只是借出名字,差不多能这么想着死心了。 【殿下,差不多要启程了】 杰沙鲁特在绝妙的时机搭话,真不愧是他。 【啊啊也是啊,那么代官,就拜托你看家了】 代官无言地行了一礼,都特地爬上楼梯了,却一件事都没能推给亚尔德做,大概出乎了他的意料吧。 很久没有从代官身上赢一局了,真是神清气爽。 亚尔德首先乘上了达艾塔克,达艾塔克已经准备好了乘具。 【就拜托你咯,弟弟】 一这么说,所有人都向亚尔德投去看着奇妙之物的视线。虽然早已习惯,不在乎被当成怪人了,但连达艾塔克和卡达尔这些鸟都一副这什么怪家伙的表情,还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唯一只有从赛基那里感受到了类似希洛巴的充满慈爱的眼神,但这也让人心情复杂。因为那里包含有你真是个不可靠的孩子的意思。 2 【来得好,沐浴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没有太充裕的时间,但去洗去旅途的尘埃,放松一下吧。之后就进行晚餐吧。你们应该还很疲惫,不会搞得太正式。也准备好让珐如邦同席了。如果还有其他想见的人,也一起招待吧。但是,珐如邦的母亲要另当别论】 今天的第二皇子,似乎比以前更讲究效率。就算向他请安,好像也会马上被打断。或许至今以来他已经算稍有收敛。 没办法,只能省去招呼行了一礼。这点程度都不做,亚尔德可没法冷静。内心擅自想定就这样妥协一下吧,相对的,毫不停歇地继续了对话。 【珐如邦的母亲,有什么问题吗?】 【关在牢里了,因为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要是让她自由行动,就会需要一直监视她的人。我判断把她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要是想和她对话,就必须你去见她】 亚尔德微微皱起眉头。 他会绕来博沙,是为了见珐如邦。这点已经传达给了第二皇子。 但是却被劈头说了这么一番话,这就是第二皇子的意思。亚尔德应该去见她。珐如邦的母亲,是亡国的王妃。如果相信预言者所说的,那她没被卷入阿尔汗的灭亡,就是预言者帮助她逃脱的。对厌恶污秽,只是侍奉清净神而生的她来说,王城之外的世界太过严苛了吧。为了拯救迷失现实的母亲,珐如邦又吃了多少苦呢。 虽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本人却没太想诉苦的样子,所以对这方面的事也没怎么过问过。 元王妃让魔物寄宿于体内,然后将其产下。她经历的是宛如神话或传说中那般的人生。但她不是作为英雄登场,只是被选作了个被残酷命运翻弄的人。 一一诶,我自己也差不多啦。 但也不会因此,就对她产生亲近感。 【那么,就在晚餐之后也好……只是,这要看我的身体情况而定】 【当然了。你好好休息吧。要是你死在我这里可就头疼了一一怎么了?】 好像被看见了苦笑的表情,太过失礼了,亚尔德慌慌张张地端正表情。 【不,只是……觉得您们兄妹还真像。在我刚认识皇女殿下的时候,皇女殿下也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第二皇子用鼻子哼笑了。 【这和血缘无关,只要知道你是个动不动就倒下要死了的人,无论谁都会这么说的。死人是不会给自己收拾残局的。要是你死了,就是给我添麻烦】 【诚如您所说】 乖乖低下头,说你们兄妹像是因为你们都心直口快,亚尔德心想。但这次没再犯下表现在脸上的风险。 第二皇子点点头,似乎想就这样结束话题。 【那么,回头见】 【又有魔物出现了吗】 就算第二皇子是个再怎么性急的人,这么冷淡也很不寻常。虽然是轻装,但也穿着铠甲。如果斗争的对象是人或是军队的话,是会向亚尔德说明一下的吧。换言之一一推测为魔物更为妥当。 早已转身而去的第二皇子,头也不回地回答。 【没错。因为出现了在附近的要塞将之讨伐了的报告,我正要去视察和听取情况。如果你没必要休息的话,我也想问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去,但你还是优先回复体力吧。等到晚餐的时候再细说吧。就这样】 看来不会是什么能帮助消化的话题了,一边想着,亚尔德一边目送了皇子的背影。然后,转向了为了带领他们而等待着的侍从。 【首先,我想先照看鸟】 【我明白了。已经准备好了专用的厩舍。也有厩务员。我们选拔了有接触鸟的经验,认为其与鸟的相性较好的人】 【原来如此,可以让我参观厩舍吗?】 【这是当然,请您务必过目】 请往这边走,等着带路的侍从的应对,简直毫无缝隙。是已经预料到了吧。 一一准备得也太周全了。 亚尔德一行不亲眼看到厩舍是不会安心的吧……似乎已经被这么猜到了。这是博沙和北岭变亲近了的证明。对于包括鸟在内的北岭人的接待,已经变得熟练了。 再近一步的话,可以确信能把鸟预留在这里看管吧。但这份友好关系是不是能走到那一步呢,这点还难以确定。 厩舍位于无数个中庭的其中一个。不知道该说是中庭还是过道。因为城塞本身就是宛如迷宫的构造,穿插于此的中庭的形状,也像是扭曲的山间小路一般。 把设备的确认交给阿尔萨尔,亚尔德逛了逛周围。应该曾在这个城塞的中庭濒死过。不,不限于中庭,就算是在屋内,也是快死了。如果是被下毒还好说,明明避开了,还因过劳和饮酒差点翘辫子。 真是个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死了的男人啊,这么想着,不禁觉得很厌烦。 等阿尔萨尔满意后,亚尔德等人走向了澡堂。和以前一样,被蒸汽浴搞得不知道是消除还是增加了疲劳。就算觉得舒服,那也是因为太疲惫了。 想就这么睡一觉,距离晚餐为止还有时间请稍作休息,就这么被带入了房间。和第一次到访博沙时一样,在有很多别间的 客厅,不管看哪里都只能说豪华。还准备好了冷饮,真可说无微不至。 把传达官扔在了[黑狼公]领,完全不会有被临状态下的皇女突然袭击的危险,也不会受到代官的苦恼表情或是达拉瑾的大嗓门的妨碍。这是何等理想的午睡环境啊。 一一把隐居地选在博沙,或许也是一个办法。 但要能和第二皇子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是必要条件。 看来是个很难达成的条件啊,这么想着往旁边一倒。在室内的只有杰沙鲁特。对老骑士随侍在旁一事已经完全习惯了。 【空中的旅行如何呢,杰沙鲁特】 【不管来几次都习惯不了啊】 【如果是你的话,能以和鸟差不多的速度移动吧?】 把突然想到的事问出口,杰沙鲁特想了想再回答。 【很遗憾,我没有飞行能力。地上的障碍物又太多了一一但是】 【……但是?】 【如果殿下呼唤老夫的名字,那又另当别论了】 【唤名?】 【我离人越来越远,比以前更接近魔物了。所以,魔法的力量也增强了。不光是我能使用的力量,也对使用我的人有作用。我认为殿下是我的主人,给与了我另外一个名字,也让我获得了现在这个名字。所以殿下的呼唤,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命令】 那么也能让他飞起来吗,不,似乎不是这个问题。 【就算是听不见声音的距离,也行吗?】 【只要您下令,要我马上前来的话】 确实咒术的呼唤或许不能以常理推测。 一一但是… 【能不叫你就搞定,是最好的】 【我会注意不轻易离开殿下的身边】 亚尔德对杰沙鲁特的回答苦笑了。反而想要他别在意这件事呢。 【我想让你自由一点】 【……是】 【要是勉强呼唤你的名字,不就会加强那个名字的魔法了吗。因为我为你命名,所以我就是你的主人一一总觉得是很没道理的规定啊】 【我不觉得没道理,而是合乎情理的】 被一脸认真地反驳,亚尔德困惑了。 【哪里有理了】 【或许殿下忘记了,原本,老夫就渴望名字。老夫请求您命名,殿下回应了我的请求。在那时,老夫向殿下献上了剑】 并没有忘记。被要求命名,把不经意闪现大脑的话语说出了口。然后就那样,突然被奉上剑,被宣告了臣下的誓言。自那以后,杰沙鲁特就成了亚尔德的臣下。 【就那点事,不觉得你有做到这种地步的必要】 【对殿下来说,那不过是件小事吧。要我说实话,在那个时候,连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做那么多。但是,之后又如何呢】 【如果是杰沙鲁特这个名字,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是你自己争取到的名字】 【并非如此。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就连这个名字也早已被魔物夺走,老夫也会就此消失吧。就因为有殿下之命,老夫今天才能站在这里。殿下赐予的名字,超乎了老夫的预料。侍奉殿下一事,如果不是老夫的本意,那又会是什么呢】 亚尔德暂时闭上嘴,也闭上眼睛,思考了。 契机就是名字。杰沙鲁特会看上亚尔德的理由,最初只是个误会。他推测亚尔德有唤醒他真正名字的能力,但是亚尔德做不到。就算之后杰沙鲁特立刻离开也不奇怪。说到底,在亚尔德继承[黑狼公]的家名那会儿,杰沙鲁特应该还没对他抱有全副信赖。 一一我奉上我的剑与生命。 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现在却成了沉重的真实。对亚尔德来说,给他人戴上这种枷锁,只会很痛苦。 【我想让你自由】 【那么就请殿下承认,侍奉殿下一事,就是老夫的自由之一】 说不赢了,看来只有放弃了,亚尔德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 【是吗。但是……我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哈?】 【难得到手了自由,却又被身为我的臣下这种形式束缚住。这又能如何呢】 沉默降临在房间内。 在等待回答的时候被睡魔袭击,差一点就要睡着了一一就在这时,听见了低沉的声音。 【您不能理解吗】 亚尔德眨眨眼,刚才的声音是现实还是梦境,一瞬间难以判断。 【我应该去理解吗】 一边回应,一边想着这不是当然的吗,不被侍奉的主人理解,是难以容忍的。 但是,杰沙鲁特似乎不这么想。 【既然您无法理解,那么不能理解也无妨不是吗】 【……我觉得不能这么说】 【不,就是这么回事。被追究理由却无法回答的东西,那就是心情的问题了】 【这根本是小孩子的理论】 真是惊呆了。这和撒娇打滚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杰沙鲁特的声音产生了一点笑意。 【这么看来,原来老夫的心还很年轻啊】 一一既然不是为了多余的恩义人情的话,那好吧。 被问为什么,如果回答不为什么,那就是出自杰沙鲁特自身的理由。如果不是外人强加给他的义务就好。亚尔德只能这么想。再干涉下去,就成真正的妨碍自由了。 对话就此中断,亚尔德似乎马上就陷入了沉眠。是比预料的还要累了吧。虽然实际上是鸟在飞,亚尔德只是坐在它们身上而已,但该累的还是会累。 就算进了梦中,亚尔德仍然乘着鸟。大概是希洛巴,不论是毛色,还是乘起来的感觉。 【殿下,珐如邦求见】 因为杰沙鲁特的声音醒来的时候,亚尔德感觉还乘在鸟上。好想见希洛巴啊。 但是来见他的并非是鸟,而是人。 【……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了吗】 【其实是,听说二皇子的归来推迟了,所以让人把晚餐送来了】 【还没回来?】 脑海里浮现身上穿着军装的第二皇子的背影。 一一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他是那种不准备和你同席吃饭的话,就连提都不会提这件事的人。他在出发前应该是准备在晚饭前回来的,毫无疑问是发生了什么意料外的事。 要不是什么严重事态就好了,一边想着亚尔德一边起身。 过了一会察觉到屋内飘散着香味。桌子上排列着明显是模仿北岭的包烤那般的食物,还准备了汤羹。其中能窥见考虑了亚尔德的喜好和健康而下的工夫,但比起感激,更觉得有些惶恐。 一一到底被研究到了什么地步。 在刚坐下的时候,珐如邦现身了,他郑重地行了一礼。 【久疏问候】 【坐下吧】 【请容许我作陪】 【放松点……你还好吗?】 一一好像瘦了点啊。 虽然考虑到他的处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但能看出珐如邦的脸孔变得更消瘦了。虽然一直低垂目光,使用礼貌的言辞,但给人很锋利的印象。就像失去了刀鞘的刀具一般。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关心】 珐如邦不看亚尔德,是习惯不直接注视对方了吧,亚尔德想。 一一在这里,他是异邦人。 虽然故乡就在一旁,但却是个外人一一亚尔德有这种感觉。他不得不藏起被说了太显眼的绿色眼睛,因为那个颜色或许会暴露他的出身。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不仅遭受了帝国的追捕,还被已经灭亡的祖国的同乡憎恨。 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他一直被迫意识到这件事。 这是诅咒,亚尔德这么觉得。 【明明你一起去了辛历鲁,我却没有回报你什么,一直拖到今天】 【您能平安无事地归来,是比什么都好的报酬】 【因为我已经和你们约好了】 如果自己没能回来的话,会变成怎么样呢,亚尔德稍稍想象了一下。因为总是倒下,所以没什么奋力工作的感觉,但要是没有亚尔德的过去视,毫无疑问会变成危险的展开。正因为有皇妹的介入,才以只有第七皇子的舰队全灭告终。否则不管召唤了三只角的魔物的咒师目的为何,或许等不及魔界之盖打开,帝国就已经先瓦解了。 杰沙鲁特会一直等着他吗,然后珐如邦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没有水源的问题,你会相信我一直等下去的吧?】 【……这是当然】 说了那么多话,珐如邦却没抬起脸。 这可是重症啊,亚尔德想。 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但长时间让珐如邦滞留在博沙是个错误。要快点让他离开比较好。 【然后,水源的净化没有问题吧?】 【是的】 虽听说有那个魔物在处理,但毫不客气地说还是很不安。 【能信任它吗】 【似乎对魔物而言,这也不是毫无利益的事。蕴含于水中的污秽,对魔物而言就等同于魔力,比起说它在净化,不如说它在吸取魔力吧】 【你和魔物对话了吗?】 惊愕似乎从声音里漏出,珐如邦总算抬起脸,看向亚尔德。 【是的】 或许也不是那么值得吃惊的事,亚尔德重新想了下。生下魔物的就是珐如邦的母亲。某种意义上来说,魔物不就是和珐如邦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吗? 一一不不,果然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能普通地和它对话吗】 【……虽然我不能保证那是不是普通的方法,但能对话】 【我也能和它对话吗?】 【虽然我想不到不能对话的理由……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对身体负担很大】 是个让人只能死心的理由,亚尔德察觉自己有点失落,看来自己挺想和魔物对话啊。 果然这样下去会因好奇心而死啊,一边想着亚尔德一边问了。 【关于净化水源以外,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说了什么,是指……】 【不论什么。魔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之类的……说到底为什么它想要跑到地上来,像这样子的话题没出现过吗】 【除了想回答的时候以外,它是不会回应的】 珐如邦的回话有些困惑,欸,我又被当成怪人了,亚尔德这么猜想,但还是没有停止提问。 【问没问它想在地上做什么呢?】 珐如邦摆出一张难以言喻的脸,噗地,爆笑了。然后假装咳嗽着,失礼了,把脸转向一边。 看来,被他笑话了。 【……没有出现这种话题,吗】 【是的,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今后我会留心的】 【今后啊…恐怕暂时没有这个机会了吧。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帝都】 珐如邦瞪大眼睛,一会笑一会吃惊,表情真忙碌。 【去,帝都吗】 【这是个好机会,这次就直接从陛下那里得到赦免吧】 【赦免…】 得到赦免的必要,珐如邦或许是没有的。他没有犯下任何罪过。但是出身一旦暴露就会有性命危机也是事实。 来自同乡的憎恨是无法轻易拭去的。但是来自帝国的处罚,好好周旋的话,就能使其撤回的吧。皇帝或许会讨厌水源的净化一事,但这可和越过沙漠时投下的毒不同一一如果放任不管,接下来受害的可不光是沙漠,帝国的领土也会被污染。要就这一点,展开具有说服力的辩论不可。 这就是亚尔德的工作吧。 去见珐如邦,成为他的支柱。有必要的话带他一起去帝都一一这一切都是皇女的指示。然后根据亚尔德的观察,有必要将珐如邦带离这片土地。 【暂时,你就是我的侍从】 【别说暂时,我就是殿下的侍从】 亚尔德苦笑着回答。 【我会使唤你的】 【请尽管使唤】 【……那么,等吃完晚餐后,就请你带我去你的母亲那边吧】 珐如邦没有回答。虽然他确实说了什么,但声音小到直接被咀嚼声掩盖了。 3 正好结束晚餐的时候,第二皇子的部下出现了。被关照带领亚尔德去牢房,被这么说着带去的是地下。瘦瘦的狱史打开了两道牢门。 虽说被投狱,但还以为她被软禁在普通的房间里呢,看来是亚尔德太天真了。 【小人听闻尚书卿已经到访,容小人失礼,请问同行者是】 【我的骑士和侍从】 【骑士和侍从吗一一能否请您在这里签名】 似乎有必须记录下会面者的规矩,狱史确认了亚尔德的签名后,将账册放在桌子上,相对的提起角灯。 【在这边】 每当狱史走一步,系在腰上的一串钥匙就发出响声。声音越多就代表钥匙越多,也代表这个城塞里有如此多的牢房,一这么想就觉得很忧郁。 但是,被收监的犯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声音。只回荡着狱史和亚尔德几人的脚步声一一然后就是那串钥匙声。 阿尔汗的元王妃对帝国来说,存在本身即是罪。再加上她又做出了让魔物寄宿其身的壮举,换言之就是让人无法预料的危险人物。是处决掉还是加强监视,会选择后者并不是出于第二皇子的慈悲吧。以后或许还需要她,毫无疑问是鉴于这个可能性才选择拘禁的。 因为是地下所以也很正常,收押元王妃的房间并没有窗户。 面向通路的门的上半部是铁栏杆,恐怕在其他地方也有通风口吧,即使如此窒息感还是很强烈。 一一有股压迫感。 是在头顶上的,城塞的重量。 把犯人关进牢里的强制力,换言之权力或许就是压迫感的源头。是把胆敢反抗的人打压,关押的力量。 牢房里,充满了黑暗。 【居然关在这么暗的地方……】 对于亚尔德的低喃,狱史尽责地回答。 【是本人讨厌明亮】 【她本人?】 不假思索地反问了回去。 有力量扎根的地方,就有腐败存在。就算是第二皇子和他有能的臣下也不例外。 比如说,为了贪污蜡烛所需的预算。比如说,为了将虐待的伤痕隐藏起来。比如说一一能考虑的可能性根本是无止境的。 但是,帮狱史说话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是珐如邦的声音。亚尔德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一路跟到地下来的青年。 【她觉得暗一点比较好?】 【我想她是故意避开光明。不可以去注视世界,她总是一味这么主张着……】 总是一味主张,是个微妙的说法。那并不是想要交流,只是自顾自地说话。 【原来如此】 【为了观察她的情况,每当定时巡逻时会照亮一下……要照亮吗?】 一边这么告知,狱史一边向亚尔德提起角灯。 明明知道对方不喜欢,并不想下 令照亮。但作为一个不认识王妃的人,亚尔德必须确认元王妃是何种状态,这样的常识促使了亚尔德。 他伸出手,狱史看懂他的意思交出了角灯。 光从铁栏杆之间照向牢房,在流线般的影子之中,浮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她背向这里,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垂落在后背上的柔顺的头发,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起来像灰色。在腰部平整地剪断的头发之下,能看见暗色的腰带。装扮看起来似乎还保持着清洁。 【容我失礼】 从搭话到等来回复,花了不少时间。 【……是谁】 是细小的声音。比想象中要高的声调,宛如少女一般。 那么,虽然可以报上名字,但如何才能让元王妃听进去呢。 【指引之星,维娜艾殿下的朋友,奥尔姆斯特的信仰者,在帝国则被赐予了[黑狼公]的家名,一般被称为亚尔德】 把想到的名讳都排列一遍,某个意想不到的名讳似乎触及了对方的心。 【[黑狼公]……?】 帝国贵族的家名,还以为对方不感兴趣呢,看来是想错了。 【是的,虽然我已经隐居了】 【维娜艾……】 人影摇晃了一下,头动了起来。垂落在肩上的头发大量流落至后背,在头发的另一侧,可以看见鼻尖。也能看见脸颊的轮廓。 那个脸颊动了动,随即听见声音。 【那么,您就是救世主大人?】说起来,预言者以前曾这么称呼过他…… 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称呼,也一直想忘记,但现在想起来了。也想起珐如邦也曾这么称呼过。 那他那作为元王妃的母亲被传达了一样的称呼也是当然了。 【……也有人这么叫过我】 他慎重地回答。一旦否定或许就会被认为是拒绝,对话就此中断可就头疼了。 一一总是一味主张着。 如果连身为亲生儿子的珐如邦,都难以和她交流的话,得到回应的机会想必不多,必须小心。 元王妃站起身,转向了门的方向。 在摇晃的灯火中,她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戴了面具一样。或者也可以说,就好像久经沧桑的石像。无机质又光滑的皮肤。与年龄相称的衰老,似乎溶解在了黑暗中。话虽如此,看起来也不年轻。 视线并没有朝向亚尔德。 【久候多时了,救世主大人】 这么说着,她却不看他。什么都不看。 就算说她瞎了也让人不觉得奇怪,她熟视无睹到这种程度。 【久候,是指?】 【如果有机会相见……就这样向救世主大人传达……要这么说……】 目光,移动了。 不知为何,亚尔德对那个动作毛骨悚然一一她在看什么,虽然想追寻她的视线,但好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指引之星,在那里闪闪发光的是夕星、惑星、彷徨于地平线之星。夕星是远古时代,自天派遣而来的战士】 她好像唱歌一般说着。 和容貌不相称的年幼声音,让人感到壮绝。 精神和肉体没有连接在一起,对她来说身体是没必要的,不如说还是个累赘一一亚尔德内心闪现了这样的联想。 所以,她什么都不看。或许她其实什么都不想听吧,但现在亚尔德不得不问。 【指引之星,说了什么?】 【那是不能动摇之星,自律者。但是,她却动摇了……动摇着,明明深知一切,却没有诉说的对象……夕星也一样。有着无穷无尽之力,赢了所有应赢之战,却孤独】 哦哦,她突然叫了起来。 亚尔德连插嘴的份都没有,她一边激烈地摇着头,口中快速主张着一一没错,就算不是珐如邦,谁来看都只能这么形容她的样子。 【否,那是天地仍未分离之前,某个遥远时代的尽头。世上既无天,亦无地。光、光、光!光啊,自光出现后暗被放逐,女神坠落了,向着深处,不断地向着远处,深处、深处、深处,那里只有遥远的太鼓声,咚,咚地……】(译者:妈妈翻得胃好痛) 铁栏杆突然摇动了。 白色的手抓住铁栏杆摇晃起来。 接近到眼前的她的表情,宛如一张白纸。既平板又异样。然后就算离得那么近了,果然她还是不看亚尔德。 她,什么都没有看。 【咚,咚咚咚咚咚咚!!】 哄笑声,蔓延在监狱的过道上。简直宛如声音的瀑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光凭这声音,好像就能把铁栏杆刮跑,这么想到。让人不得不这么想。到底在这具瘦弱身体的哪里,蕴含着如此大的音量。 一边笑着,她持续叫着。 【咚咚咚、咚!一切一切,颠来倒去,动摇灵魂。摇啊摇啊摇,看飨宴的时间到了,啊啊!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什么都别让我听,别让我看!】 啊啊啊,拖着尖细的尾音,她倒下了。从铁栏杆上放开手,宛如想逃离光明的世界一般。 能听见她一边嘶嘶地哭泣,一边嘟囔的声音。 【不想变得讨厌,不能去讨厌啊,我不能不去爱,不能不被爱,因为,我不干净是不行的啊……】 然后,里面的声音就断绝了。 元王妃是躲到床上去了吗,虽然偷看一眼就能知道,但现在还有点后怕。有种一旦大意地探出脸,就会被挖掉眼珠的感觉。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狱史回答。从他镇静的样子看来,能知道他已经习惯了。 【一旦变成这样,之后就会安静下来,不再开口说话。短的话半天,长的话大概三天】 一一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啊。 别说三天了,半天都等不了。 比起可信度堪忧的传话,回应来自帝都的召唤,要优先得多。 【虽然不去刺激她,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安静。只是,想和尚书卿一一救世主见面,偶尔这样胡言乱语着】 【她说的是救世主吗】 【是的,然后就告诉她救世主就是指尚书卿】 【谁告诉的】 【……是我】 当然,就是珐如邦了。亚尔德把手放在额头上,头好痛。 【二皇子,也知道这件事吧】 【应该是的,已经向他报告过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劈头一副你去见元王妃的态度啊。但是,有没有见面的意义,现在还不明了。 【珐如邦】 【在】 【你有什么头绪吗,预言者真的留下这样的传话……】 【我认为有机会。在我见到殿下不久之前,预言者曾来访,告诉了我关于今后的事。就在那时,她应该和母亲独处过】 【那么,就当传话是真的,但听到的……只有你母亲?】 【确实是这样】 真的变成了让人头疼的情况。 预言者也真是,为什么偏偏把传话留给这么棘手的人物……当然,这也是要真有其事,但没法确认这点那一切可就无从说起。 突然间,亚尔德想起来了。 一一说起来,她是不是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憎恨或埋怨她啊。 预言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无论是哪里。 为什么有必要留下传话,明明可以亲口说给我听啊。机会明明要多少都有。 【我知道了,总之之后找到机会,我再来这里吧】 亚尔德转过了身。 简直就好像是为了让他烦躁而留下的诅咒,如果要说得更普通一点,真是高明的找茬。 直到最后,都无从判断她到底是敌是友。不,怎么想她应该都是个友方,但直到不在了的如今,都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甚至无法用受不了一语道尽。 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让你火大又让你有火无处发的那种人。 狱史平静地目送亚尔德几人离去,关上了划分开大牢和外面的门。关上门的声音,钥匙串声,虽然把这一切都留在了牢门对面,但亚尔德知道,已经和来之前不同了。 虽然只是一小会,但他确实见过了阿尔汗的元王妃。看了她的脸,听了她的声音。 本来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的人,现在留在了他的心中。虽然似乎很难和她交流,但她是个不得不去交流的人物。 在回去房间的路上,亚尔德问道。 【你的母亲一直都是那样的状态吗】 【是的……我听说自从受到保护后,她就不是能和人交流的样子,虽然我也……没能经常和她见面】 【以前是,怎么样的呢?】 【以前吗?】 是指多久以前,对方似乎在斟酌这个问题,亚尔德补充道。 【预言者来访那时呢】 【啊啊……这么说来,我觉得那时候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在预言者面前,会变得很听话】 【变得听话……吗?】 这又是和一味主张一样,是能窥视得到珐如邦是如何与母亲相处的话语。 【她说碍事的东西都消失了,觉得世界变得干净了。也说过想要对方一直留下来呢】 【世界云云一一她刚才也说到了呢】 【是的,她说对于身怀清净神的恩宠,这是很重要的事。要干净,如果不能常保这样的信念,就会失去恩宠,会变脏……她总是这么说着】 【她说的对吗?】 不假思索地停下脚步,看向珐如邦的脸。 净化的恩宠,在如今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不太愿意想象,但要是失去了这个,从沙漠延伸出去的地下水脉所触及的所有场所,都将变得不能住人。一个搞不好会殃及帝国领土的全部。 珐如邦作出稍稍思考的样子,然后鞠躬回答。 【我不知道…非常抱歉】 【不,既然你不知道的话,那就代表没关系啊】 【诶?】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失去净化的恩宠之力,没错吧?】 【是的】 【那么,不管对世界是什么看法,都和恩宠之力无关,或者一一不论你母亲,还是你,其实都深信着世界的美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珐如邦抬起头,回答是的。 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比起说干脆地接受了现实,不如说他希翼着某种无法触及之物。 4 结果,在出发前,没能找时间和第二皇子说上话。 虽然听说第二皇子在深夜时归来,但在早餐送进屋内的时候,只捎来了一句抱歉,没有其他详细的解释。吃完饭后立刻来了准备启程的联络,在和他见上面的时候,已经连鸟都准备好了。 【牢房那件事,我接到了报告。我和部下打了招呼,让你随时都能和她见面。只要你情况合适的时候就再来吧。准备好了吗?】 连让人回应的时间都没有。 【就算您说准备,我只是骑在鸟上而已】 嘴角浮现转瞬即逝的轻笑,第二皇子回答。 【你所谓的骑在鸟上本身,就是件厉害的事】 【哈啊】 看着暧昧回应的他,第二皇子加深了笑容。 【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心灵无法相通的对象的迟钝和单纯,然后还有被对方选上的强大】 【那算是强大吗】 不假思索地反问了,第二皇子好像要拨开他的疑问般挥挥手。 【就因为你没自觉所以才强,那么,你可以骑鸟了】 从北岭借鸟的第二皇子,才是被说可以骑鸟的那方吧。虽然这么想着,但对方并非没有自觉吧。他在和皇女的合作中占上风,这是正当的欠帐,对方应该也对该付出多少回报心有自觉。 鸟,是北岭最大的交涉材料。第二皇子也深知这点,所以才不怠慢厩舍的建设,并彻底把和鸟相关的一切都交给北岭方面决定。 这次的帝都之行也一样。不论是乘具的装配方式,还是分乘的指示,都由阿尔萨尔决定。不小看年轻的他,乖乖服从,觉得真不愧是第二皇子的部下啊。该强硬的时候一点都不怯场的阿尔萨尔,亚尔德内心也对他的坚强分外意外。 虽然或许是关系到鸟才这样,但也很不一般了。 之后,在飞行中聊天……没有这种空闲,就连飞行间的一次休息,也因为第二皇子正和部下谈话,没法插入其中。 要使用鸟,就代表只能用以皇子的部队来说难以想象的最少人数移动。护驾的骑士们身为少数的精锐,每当视线交错,杀气都强到让人不禁在内心向他们辩解…没事的,就算自己千载难逢想要袭击皇子,顶多也只能用手指戳他一下罢了。 换言之,无法轻易靠近。 如果有什么需要提前说的事,第二皇子那边会说的吧。既然没有专程和自己说话,就是第二皇子觉得没那个必要。自寻烦恼也没用。 比如他来,珐如邦那边更严峻。 表情比一开始再见时那会更僵硬了。不想个办法,自己专程跑去博沙岂不是没有意义。 一一如果见到皇女的话,他的心情会不会变轻松一点。 这么一想,亚尔德厌恶起了自己。自己不仅没能达成皇女的期望,居然还想把烂摊子丢给皇女。 这不是没用到让人一言难尽了吗。 即使如此,皇女的话是能打开珐如邦的心扉的,亚尔德相信自己的判断。 比起亚尔德的深思熟虑,要来得更加单纯,所以才会更强烈地直达人心,皇女拥有这份特质。 并不觉得羡慕,拥有者也有拥有者的烦恼。 无论如何,亚尔德只能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一一就算现在想不到办法也一样。 【珐如邦】 【在】 既然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那就先搭话试试……虽然决心很好,但连句陈腔烂调都想不出来。 【阿尔汗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总之,问了就会有回答。这可是在辛历鲁学到的质朴的真理。 【以前……吗,恕我失礼,但殿下知道得更清楚不是吗】 【我吗?啊啊,不啊,我当初所属的是在最后方慢吞吞跟随的部队】 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哦,这种话说不出口。 稍稍想了一会后,珐如邦回答。 【那么,杰沙鲁特殿下一一】 【你别误会了】 发出厚重声音的,是杰沙鲁特。是连亚尔德都被吓一跳的严肃口气。珐如邦当然也吃惊地看向老骑士。 杰沙鲁特和珐如邦的关系本来就称不上好。就算是同乡,一个是被虐待着养大的牺牲之子,一个是本来站于其牺牲之上却被巧妙地背叛后灭亡的王家之人。正因为意识到是在亚尔德面前,所以才没有展现出险恶的氛围,但惊讶过去后,浮现在珐如邦脸上的,只有敌意一一虽然他马上又收敛起表情。 【误会是指什么?】 【殿下问的是[你记不记得]。问的是你的记忆,以老夫或许记得,甚至质问殿下来转移话题是不敬,不服从之举。如果你想侍奉于殿 下身边,就应该改头换面,变得无私】 不禁目瞪口呆,亚尔德并不想要无私的侍从。 【……原来如此】 而且,珐如邦居然还认同了。 【不要这样】 【是我失礼了】 【我没有要求你要无私,这你懂的吧?】 【恕我直言,殿下,这个人,不可用】 杰沙鲁特再次插了进来。 【不可用,是指什么】 【如果照现在这样下去,对殿下来说,他恐怕会成为祸害】 【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他的思想准备不够。不知道舍弃自我,却觉得把自己放在了第二位。没有自觉。这个人,全是可乘之机】 【请谨言慎行,杰沙鲁特】 杰沙鲁特闭嘴了。 以想要抱住头的心情,亚尔德看向珐如邦。从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感情。 这时,阿尔萨尔来了。 【鸟儿们已经准备好了,差不多该出发……】 他用很精神的声音招呼,但似乎察觉了当场的微妙气氛。亚尔德回应他没说完的话。 【是吗,那么走吧】 没有时间在现场讨论。本来就是少人数的移动。不能请第二皇子和其部下先走一步。统率鸟的是阿尔萨尔,除了他的鸟外又没法让杰沙鲁特骑乘。 虽然现在不能慢慢来,但放任不管后患无穷。 一一真头疼。 要是杰沙鲁特说的话没有证据,只凭个人喜好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不会头疼了。知道他有旧仇,训斥他,让他不要再犯就好。 就因为不是这样,才头疼。 既然说珐如邦是祸害,这样下去不行,应该就有杰沙鲁特那套理由。 确实,珐如邦想要蒙混亚尔德的提问。杰沙鲁特指责那是可乘之机,是因为他没有自觉吧。 一一自己骗自己,会让人变得软弱。 亚尔德仰望装好了乘具的鸟,和希洛巴不同,就是不会蹲下让亚尔德骑上去。在乘着人的状态下,要不让骑手坠落站起来,似乎是很难的技艺。如果是个卓越的骑手还好说,要载着亚尔德这种没事也会掉落的人站起来,太难了。 因为至今一路上是乘着达艾塔克飞到这里的,这次换偏白色的赛基来飞。 因为毛色的关系,赛基与希洛巴有些相似。达艾塔克的行动看起来总有些捣蛋和天真烂漫,赛基就感觉有些爱操心。看着赛基的眼睛,亚尔德问道。 【阿尔萨尔,雏鸟们的体力怎么样,和预期一样吗?】 【是的……依我看,或许超乎预料了】 【关于让我骑乘一事,它们是不是满意呢】 虽然是模糊的提问,但阿尔萨尔毫无犹豫地回答。 【雏鸟们,最喜欢殿下了。要是没有时间限制,甚至愿意奉陪您到天涯海角】 【是这样吗,为什么呢】 就算被认为是个不成器的兄弟,但也没一起渡过多长时间。正觉得不可思议呢,阿尔萨尔解释理由。 【和殿下亲近,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因为鸟儿们都知道,帮鸟儿们取回双翼和天空的,就是公主大人和殿下】 亚尔德吃了一惊,看向阿尔萨尔。但是,他已经马上行了一礼跑开了。看来似乎是第二皇子骑乘的鸟的装备发生了问题。 没办法,亚尔德只有边摸着赛基的嘴边说道。 【你们啊,也太喜欢传言了吧】 赛基向亚尔德投来摆架子的视线,咕哇地张开嘴。杰沙鲁特走了过来,向亚尔德伸出合起的手掌。一想到乘鸟需要踏脚台的,在一行人里只有亚尔德了,就不禁想道歉我这个样子还真是抱歉。 如果鸟儿们把他当作恩人,那是不是做一点能更帅气地乘上鸟的练习比较好? 一一这件事就交给皇女了。 如果让鸟儿们幻灭了,也是没办法的。因为亚尔德只能做自己。 好像就等亚尔德乘上鸟一般,马上听见第二皇子的声音。预定下次就在皇宫着陆。各位,望你们随时做好准备。如果要变更路线或着陆地点,会通过鸟传达。再者,要最优先尚书卿的专任厩务员的指示,其次再是政治上的考虑。那么,出发!】 一一专任厩务员的判断会和政治上的考量冲突,是已经预料了这点的命令吗。 很像第二皇子的决定,这么想着的时候鸟进入助跑,轻飘飘地乘上风。 亚尔德心无旁骛地享受起空中旅行。一旦到了皇宫,恐怕就容不得一点大意了吧。 帝都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地方。就连是个普通尚书官的时候,一会失去家名,一会被左迁……从这些事能看出当初亚尔德过得有多大意。 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大意。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地位上升,影响力也增强了。 如果只会波及自己,那不管是失去家名还是左迁,都可以一句没办法啊就死心,但那种小调般的时光已经再见了,真遗憾。 一一能够变得自由的,只有在天空这段时间。 就算飞向的是帝都,但现在这个瞬间,可以将地上的纷纷扰扰悉数忘却。 亚尔德一边抚摸着鸟的后脑勺,一边说着。 【并不是我给与了你们天空,是你们将天空赠予了我】 亚尔德觉得人所被允许的最低限度的自由,就是思考的自由。 即使如此,在地上时也不能随心所欲。不论何时,都有着无法释怀的某些事。 一旦飞上天,就能觉得地上的生活不过尔尔。会不禁想国家啊帝位啊,这种东西又如何。欸,那些东西都好像梦幻一般远去了,只有天空充斥着亚尔德的心房。 亚尔德成为了天空,和天空融为了一体。 一一当到了要死的时候,想像天空一样。 他不经意想着。像天空一样是指怎么样的,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么想了。 既广阔,又自由,不被拘束一一要像这样子。 虽然风这个词的意思也很接近,但果然,还是天空好。 如果变成了天空,就能感受到鸟儿们的振翅了吗。能俯视地上的一切,并去爱着吗。 这已经快成神的视角了吧。 我在想什么蠢事啊,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蠢一点正好,既开心又轻松还不需要意义。 虽然不能一直蠢下去,但就现在没关系。 【好开心啊,赛基,飞在空中这件事】 对于读不了鸟儿思考的亚尔德来说,不能知道赛基在想什么。但是,亚尔德在想什么,应该传达给了赛基。 谢谢,他念道。为了能毫无疑问地传达出去。 一一谢谢赠予我天空。 飞翔是压倒性的体验。经过这个,亚尔德祈祷珐如邦的心也能稍稍变轻松一点。要向哪个神祈祷呢。偏要说的话,应该向赋予鸟儿羽翼的神,北岭的兹尔涛祈祷吧。虽然那个神,好像看不惯亚尔德。 一一兹尔涛是古神…… 赋予鸟儿飞翔之力的恩宠,然后赋予北岭人和鸟儿心灵相通的恩宠,不知道与之相对的力量是什么。 没有成对的力量,那毫无疑问兹尔涛是母神坠天之前的古神。 一一已经…… 在亚尔德的记忆中,有花盛开了。转眼间枯萎,又延伸着藤蔓,在那生死流转之间翡翠的眼瞳看着他。 一一你已经,知道了。 能堵上世界的裂缝的神之候补,不限于一个。 女神说了,选吧。预言者指出那是因为符合条件的对象太多了。亚尔德至少已经知道一个了 一一恐怕就是指兹尔涛吧。然后,如果能得到陆希露的帮助,也能轻松借用沉眠于北方的神之力,预言者这么说了。 虽然具体只有这些提示,但也能想办法找到其他名字吧。 在看门人回来了,与其有合作关系的现在,亚尔德可以利用辛历鲁的睿智。存在于迷宫都市的智慧目录,是从与门的问答中得到的,绝对的知识积累而成。众神之名,不可能在那里找不到。 只要找出和坠天的女神,或者成为魔界主人的魔王关系深厚的神,应该能请求合作吧。 明明不想去想这些,亚尔德却还是在想。 一一智者所考虑的,不光是你们所期望的终结,铭记吧。 女神的话中最关键的一句,说不定是这句话吧。 预言者和亚尔德期望着的,是会助他们一臂之力堵上世界的裂缝的神之名。那个时候,已经想不到其他事了。 一一但是,这样真的正确吗? 心里一直在意着。 这是预言者堵上自身存在才得到的情报,但她也到此为止了。实际上要如何利用从女神那里得到的知识,对话的成果,这些都由亚尔德定夺。 冷静后一想,预言者会想见智慧女神,只不过是因为她事先就知道而已。自己总有一天要和女神对话。这个行为将来会引发怎么样的影响,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就算是熟知未来的坦达神,也不能告诉她之后的事。就是这样的规矩。 那场异界旅行本身,都可能是件完全无意义的事。搞不好他该问的其实是一一能不让魔界盖子打开的方法。 只要找到愿意帮忙的神就可以了,这种想法说不定是奢望。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没有调查清楚吧。 或者,比起寻找神之名,说不定询问怎么才能获得帮助才更好吧。神之名,除了在辛历鲁调查,在各地的传说中也能找到的吧。又或者,亚尔德铁下心来使用过去视也行。 或许问错问题的焦躁感,偶尔,会让亚尔德做恶梦。梦里有燃烧的辛历鲁,飞舞的纸片,巨大的门扉,让他在夜晚辗转反侧。 虽然没有告诉过别人,但或许问错了的疑惑,就是那么巨大又沉重。 为了得到提问的回答,预言者消失了。如果问题错了,不就代表她的牺牲白费了吗。 一一不想让她牺牲的。 就算,这是为了避免世界毁灭的无奈之举,但如果要谁来牺牲,那对那个牺牲了的人来说,和世界终结又有何不同? 自身的死亡,对那个人来说就是世界的终结。 我并不知道预言者回不来了一一没错,确实亚尔德不知情。但这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辩白,不知道又如何呢。 已经知道为时已晚了,门已经不会打开第二次了。他,用完了提问的权力。 然后,就算他的问题问错了,亚尔德还留在这里。能够去绞尽脑汁,做最大的努力。只要还活着。 一一就像天空那般,去思考吧。 想要不抗拒变化,不失去本质,既广阔,又高远,目空一切的神的视角。 在鸟背上的如今,应该正是离神最近的时候。 一一思考吧。 不管如今这个瞬间,感觉与地上离得有多远。亚尔德本来的归属,就是在那个遥远的地上,而不是天空。 当开始能看见远方矗立排列着的尖塔的影子时,亚尔德仍在思考。 如果是智慧的女神,又会想要记住怎样的终结呢? 5 成为贵族唯一的好处,就是打心底厌烦自己思考的时候,可以让下面的人见机行事。 本来,觉得把自己的事交给别人来想是件可怕的事。但是,贵族社会就是自己不必想太多的风潮。放在亚尔德这种走大运的人身上,为了不打破惯例,很多时候自己不要顾虑太多才是贤明的。 在皇宫里的举止,就更别提了。 繁琐的出迎这种事,任由别人去做最轻松了,而且这样才对吧一一所以亚尔德放松了警惕。直到陆伊跑向这边为止。 他会用跑的还真是稀奇啊,然后就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表面上还是一脸从容地和他视线相交准备打招呼,但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时间热情地和自己叙旧,终于想到了这步。 【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请往这边】 看他边说着边和杰沙鲁特交换了视线,就察觉似乎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了啊。 似乎多少觉得应该说明一下,陆伊一边环视周围一边告知亚尔德。 【是暗杀未遂。对方的目标似乎是陛下,但并未得逞。贼人还没抓住,似乎还在逃亡。因为他报上了第四皇子的遗臣这个身份,因此也有怨恨并盯上老师的危险。我接下立刻确保您安全的命令,前来迎接您了】 【老夫也一起去】 对于杰沙鲁特的要求,陆伊点点头。 【可以,但其他侍从请留在原地。不能带那么多人】 珐如邦正一脸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看向这边,但似乎没法带上他了。暂时,只能请他自力自为了。 杰沙鲁特喊住阿尔萨尔,把之后的事交给了他。阿尔萨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鸟的照看上,似乎没发觉发生了异状。被杰沙鲁特喊住后,吃了一惊地抬起脸,但马上点点头开始向鸟儿们说话。 一一动武之类的,他已经习惯了吧。 最不习惯的,就属亚尔德了。他专任书面工作,是个文官嘛。 【我应该做什么呢?】 就算是自己这种人,应该也能帮上点忙吧,这么想着一问,陆伊完美一笑回答了。 【别因为说多余的话而咬到舌头……吧】 你派不上任何用场乖乖呆着吧,就是这么个意思。虽然确实如此,但也太过分了。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问一下吗?王,应该没事吧?】 【当然】 陆伊一瞬都不停留地回答。松了一口气后,亚尔德闭上了嘴。 没法让底下人见机行事的皇宫,并不是普通状态。 第二皇子的身影已经从中庭消失了,没听说他和第四皇子有过什么过节,被当成目标的可能性应该很低,但是犯罪者可能已经把所有龙种都当作目标了。 当然,和服毒一事有直接瓜葛的皇女,以及她的宠臣亚尔德被瞄准的可能性更高一一不光有立场因素,还有本人战斗力的问题。当然,皇女挺擅长动武,而亚尔德身边则跟着一个怪物般的老人。但外人要是知道这些内情可就让人吃惊了。 被陆伊带领着进入建筑物内时,杰沙鲁特问了。 【去翼栋?】 【因为已经确认过安全了】 【贼人的人数呢】 【只知道是复数,从陛下护卫那里得到的情报,又慢又少】 这是如果被谁听去了,或许会被指责不敬的话。虽然就算没被听去,不敬还是不敬。但亚尔德也没站在能多嘴的立场上。光是要跟上陆伊的步伐,就是相当的难题了。现在要是说些多余的话,确实会咬到舌头吧。 【也是吧】 干脆地同意后,杰沙鲁特问亚尔德。 【殿下,由老夫来搬运您怎么样】 【不要这样】 这个实在是只能开口否决了。就算再怎么以病弱广为人知,要是以清醒的状态被搬运,别说是作为贵族了,作为一个人来说,觉得已经完全不行了。 【等一等!】 陆伊突然停下脚步,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一边调整呼吸,亚尔德一边看向发声的方向。 宛如要堵住在宽阔的走廊般,三名骑士站在那里 第三章 1 能松口气,是何等美妙的事啊,亚尔德想。 那之后,议题进展至关于皇宫咒术方面的守备对策,没亚尔德什么事了。或者说他被赶出来了比较正确吧。 还记得离席的事,走进室内,走了三步左右后的记忆全飞了。 就是说,似乎昏倒了。 因为杰沙鲁特擅自把亚尔德搬到了[黑狼公]的宅邸,所以才能像这样松口气。 一一如果继续那样留在皇宫,就算能治好的也治不好吧。 原因多半就是受了龙气影响吧,那么与病因保持距离应该是最好的手段。昏倒后被搬运,那么不中用简直不配当帝国贵族,但不管晕倒还是被搬运,事到如今也无法挽回了。因为是尚书卿嘛,周围人都会这样理解的吧。 皇女不会又意义不明地闹脾气说总是杰沙鲁特搬运亚尔德太狡猾了,自己也想搬运亚尔德吧,脑海一瞬闪过这样的怀疑,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再说那么傻的话了吧。皇女想搬运亚尔德,不光腕力,还有体格问题。要是她不理解就头疼了。 把头埋进叠起来的枕头上,亚尔德望向窗外一一以现在这个姿势,只能看见天空。但是也不坏。能想起乘在鸟背上的事。好像要遮去碍眼的窗框一样,亚尔德抬起手。倦意没想象中的重。 一一因为袖子没多余地长吧。 亚尔德醒过来时,已经到达宅邸了。 如果您已经醒了,就请换上轻松的衣物吧。管家这么说着拿来的衣服,袖子惊人地短。虽然袖子整体有着宽大的幅度,但袖管却不特别宽或长,吃惊后问了问,据说是讨厌不方便活动的人设计的东西,渐渐有了人气,现在似乎已经成了流行商品了。 是让人以轻柔的材质制作的,对方这么说明的口气,带着沉稳的自豪感。是看准亚尔德会喜欢而准备的吧。 确实很不错啊,为了在[黑狼公]领也能穿,多做几件吧,这么一拜托,对方的自豪表露在了脸上。感觉还真是第一次看见管家那么一脸满足的微笑。 一一啊啊,真惬意啊。 这里是自己的宅邸,能悠闲自得或许也是自然的。 但是,领地的宅邸,会有大嗓门兼旁若无人地来突袭的自称友人,用善人脸推来麻烦工作的部下,还有立刻就传来龙种声音的传达官。然而,这里没有这些人。 太美妙了,就算身体多少垮掉点也觉得完全不在乎了,就是这么美妙……因发烧引起的关节痛和倦怠感,算得上什么啊。 有些在意的,就是把珐如邦扔在了皇宫的事。 杰沙鲁特的做法近乎独断专行,无法和鸟心灵连接的杰沙鲁特,以和失去意识的亚尔德同乘的方式搬运他,可是个不小的冒险。我做出保证万一您掉下去也绝对万无一失地把您送到,本人一脸认真地这么告诉亚尔德。谁来阻止他啊,虽然这么希望,但反正他肯定抱着亚尔德冲进厩舍,说要以最快速送亚尔德去宅邸吧。想象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反抗不了他。 总之,亚尔德就是这么回到宅邸的。理所当然,杰沙鲁特根本不关心珐如邦的事。就这样扔下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一一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总是这么应付着。 索性把尚书卿这个通称,换成无能卿吧。不,还是虚弱卿比较容易让人理解。说到底,要不是他倒下了,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 【殿下,避魔的配置已经结束了】 【有没有人说目击过魔物?】 亚尔德慢慢地转过头。碰巧,走进房间的杰沙鲁特正走向亚尔德。等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小声却清楚地回答。 【在我所知范围内,此宅邸并没有出现过魔物】 一一此宅邸啊。 管家的意思就是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听说过这种事。 流言恐怕已经满天飞了。很多人都目击了在大河上演反转的三只角的魔物。就如第六皇子所说,古老的传说和信仰皆苏醒,是正要展开新的树枝的时候。 目击证言会被那时产生的印象所影响。恐惧,会给单纯的影子附上轮廓,让人变得捕风捉影起来。如果想得到可信的证言,就要仔细斟酌。 一一但是,这也不光是单纯的捕风捉影。 因为就连皇宫内,都出现了魔物。 因为皇宫很大,似乎不可能全部都以咒术性的防护罩包裹。就算有一定程度的守护,功效也相对薄弱。所以只要像那样子被布下咒符,就可能召唤出魔物。 更重要的场所,好好地布下了防御。况且咒符本身就不是能轻易带入的东西。这些情况都告知了亚尔德。但具体到哪个房间这种事,因为是龙种们秘而不宣的内容,于是一说到这里,亚尔德就被要求退席了。 一一结果,还是没有追查清楚是谁布下了咒符。 咒符是趁暗杀未遂事件的混乱布下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没在很显眼的地方,但也不是布置在很隐秘的地方。就算不是杰沙鲁特,经过一段时间,也会有谁觉得奇怪而调查的吧。反过来也能认为暗杀未遂本身是布置咒符的佯攻。要是如第六皇子的咒师所说,有复数的咒符。那发现了几张咒符,出现了几头魔物,在亚尔德在场的期间,没说到这块。 一一或许出现场所,才是问题所在。 就是说,在不得不布下咒符的地点布下咒符。为了破除咒术性的防御,或是布在了某个需要特别守护的地方,类似这种有着特殊意义的地点。正因此第一皇子才会派遣部下,阻止人员的进出。这么一想就觉得能想通了。 一一如果在背后作怪的是个熟知此类秘密的人物。 当时在场的人物里有主谋者的可能性很高,对彼此都怀有怀疑并不是错误。但是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不能指控就是谁做的,被弹劾的人也不可能承认。所以这是个不能触及的问题。 本来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就称不上好。坏到会让皇女想在兄长们死光前去抓住权力。随便去刺激他们,彼此间的平衡难保不会一口气崩溃…… 【我送茶来了】 管家小心地说道,然后直接退出了房间。是看了亚尔德的样子,察觉到他想一个人独处吧。实在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男人。从放置在躺椅附近的茶碗中,飘散出了清爽的香气。 一一已经想就这样,眺望眺望景色发呆着过一生啊。 说得直接点,就是想隐居。 自己就是被称作隐居的身份,虽然理解,但那只是因为不再做[黑狼公]当家,抛下了公务。这种才算不上隐居。想要真正意义上的隐居。 说不定,连皇帝也想要隐居。虽然想隐居,但后继者太迟钝了,终于没法再沉默下去,或许是这样吧。 这么一想,觉得也不是不能同情一下皇帝了一一但这时亚尔德想起了皇帝的笑容,淡淡的怜悯之情顿时消失无踪。他根本是没必要去同情的人。 说到底,皇帝这种人物,根本和同情这个词语连不到一块。不如说亚尔德才是该被同情的一方。魔界盖子一事就交给你了一一被这么清楚地任命了,今后要是有什么不测,就要由亚尔德来负责。 为什么隐居了还要做这种任务……虽然也这么想,但以前皇妹说的就是真理吧。这种职务会很繁忙。正因为是对外看起来很清闲的隐居,用来任命应对不清不楚的威胁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一这种居不想隐了。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以隐居中的隐居为目标吧。但是,就算实现了,感觉还是只会等来果然一样忙翻天的结局。 亚尔德诅咒让自己隐居的皇帝。没错,同情他个毛啊。我真是傻。要把真上皇帝从诅咒名单 一览表中剔除,是不可能的。 差不多,该想想要具体诅咒他点什么了。咒他秃头吧,但这样也太没趣了。要更加不起眼又阴险的才好啊。比如一年一次,最小的脚趾狠狠撞上桌角,这类的。 仰望着窗外扩张着的天空,亚尔德大大地叹了口气。 【殿下?】 【王或许要来了】 【是鸟吗】 招呼了一声失礼后,杰沙鲁特把手放在窗框上,抬头看天空。 【确实,快要降落下来了啊一一看起来也不像是朝北岭那边去的】 虽然想着会来,但没想到那么快。 能发呆的时间也只剩那么点了。至少享受到最后,亚尔德放空脑袋。 要放空也是个技术活。能让心完全保持空白的,应该只有进行某种修炼的人。做不到那种事的凡人,只能尽量去想一些不会成为负担的事。 于是,亚尔德决定想想鸟的事。 羽毛的触感,覆盖着变得迥然不同的羽毛的白色皮肤,其温暖和柔软,然后,天空。 觉得,鸟就是魔法。 在亚尔德所知范围内,最为强大,不容反抗的不可思议之物。 琥珀色的眼睛,宛如封印了夕阳的光芒。嘴巴那独特的触感,柔和的喉声。 它们给与了安心感,觉得其根源就是信赖。天真无邪但又毫不动摇的心一一那是从何处来的呢。 不是像魔物那样结下了契约,也不是交换了名字。就像雏鸟们,前不久还没有人可以呼唤的名字。如果把鸟儿间使用的名字想作真名,那亚尔德并不知道鸟儿的真名。 即使如此,而且是鸟儿单方面知道,但亚尔德还是和雏鸟们心灵相通着。 鸟儿,全都是谜团。 一一不,生物全都是不可思议的。 生存于此是何等的珍贵,这件事就是个奇迹。 理所当然地生存在今天,想象着明天,向着注定到来的死亡这一终结而去,但是如今身在此处。在自己的体内,感受着,思考着,判断着,行动着。 活着这件事,或许本身就是个魔法。而且甚至还超越了神明能轻易干涉的领域…… 正幻想着暧昧得仿佛某种遥远光芒般的事情时,预料中的人物登场了。 【我来打扰了】 不预先通知,直接本人登场。不是龙种的公主该有的行为。 再怎么也不会只有她来,但进到亚尔德房里的只有皇女。随行的骑士们,现在应该正在厩舍照顾鸟吧。 【虽然多次阐述您都不当回事,但不该随便亲临已隐居臣下的住所】 【不管你说几次,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浪费时间】 【……您好像在学二皇子说话】 皇女因亚尔德的话,一瞬停止动作。看来说赢了她一次。 【没有这回事】 【这回事是哪回事?】 【所以就是……不,这种事无关紧要吧。时间一一】 皇女嘴巴打结,然后她瞪了亚尔德。 还挺有趣的啊。 【一一都是因为你尽说多余的话】 【在下明白。你是想说时间宝贵吧】 【……就是这么回事】 她豁出去了啊。亚尔德忍住苦笑,虽然太晚了,但还是站了起来。 【是在下失礼了,请您坐在椅子上吧】 【在没被谁看到的地方,没必要一一纠结那些礼仪】 【这种事,必须事先养成习惯】 要是在官方场合一不小心失误可头疼了。被刁难这种小问题,以此当作转移话题的手段,这既让人不愉快,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这些道理都懂的吧,皇女虽然一脸麻烦的表情,但还是点头回答。 【原谅你的无礼。你也坐下来。不,快躺下来。在我来之前,你都在睡觉吧?】 【感谢您的关怀。在下已经可以起身了……如果疲倦了,再请让在下休息】 皇女隔着圆形的桌子在亚尔德的对面一一不,不如说,把椅子搬到了更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这样吧。你比我想的要有精神,我安心了】 【让您替在下担心了】 【既然这么觉得,就加油点不要让我担心】 【在下那么不中用,真是毫无辩解之词】 既没有想吐,也没有剧烈头痛。干脆地离开皇宫真是太明智了。但是,如果一不注意低下头,果然头还是痛!为了不陷入这种窘境,只是慎重地坐下而没有行礼,先小心地低垂目光,再慢慢抬起视线。 自从第七皇子的叛乱以来,因为好歹算是临战时期,所以皇女一直身着男装。滞留在皇宫的时期,需要公主打扮的场合很多,但现在就不需要找穿男装的借口了。 【……怎么了?】 不客气的视线似乎引起了怀疑,不,亚尔德垂下眼帘。 【需要退下旁人吗?】 但其实,也只有杰沙鲁特在旁。皇女稍稍思考了下,不,这么回答道。 【无碍。等一下你要再说明一遍也挺费功夫的】 果然被第二皇子传染了,亚尔德心想。 或许这两兄妹本来就挺像,第二皇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作为领国的博沙,只有办例行公事的时候才会在帝都。两人似乎很少有机会见面。第二皇子又被称作讨厌女人,也不会想和最小的妹妹加深感情吧。 皇女这边,除了和以前的第三皇外,和其他兄长似乎都没什么机会接触。 要是亚尔德被封作[黑狼公]这件事,让相似的兄妹能互相认同对方的存在,那成为贵族也有了那么点意义了。 一一她已经被最为亲近的兄长背叛了啊…… 能重新构建不得不斩断的家族亲情,是好事。 【那么,请让在下听闻您特意亲临隐居之地的要事吧】 【我是来向你说明你被赶出去后的事的。也不能托别人向你说明啊】 怎么样,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吧,被晒了一脸得意。 【被在下知道没关系吗?】 就因为不能听,才会被赶走。皇女耸耸肩回答。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知道的】 【是会公开的事吗?】 【怎么会,只有我会告诉你】 【……龙种的各位也同意吗?】 【当然不可能。如果有官方允许,说到底就不会赶你出去了吧】 那么,有的只是私下的妥协。 【在下被拒绝在场,只是做做样子吗】 【说做做样子,是啊,不如说谁都觉得只要告诉了你那就等于告诉了杰沙鲁特】 亚尔德回头,看向掌控着身后的老骑士。 【……是嘛,就算他能知道在下没有直接告诉过他的事,在下也不会吃惊】 【老夫深感惶恐】 不愧是杰沙鲁特,就是不否认。 【你懂了吧,就算让他退下也没用,暂且就这样】 【在下明白了】 【首先是关于皇宫的防守,就算详细和你说也没啥用,所以省略】 【没啥用……】 【对连自己走在皇宫哪里都搞不清楚的人,说皇宫的这里怎么怎么了也无可奈何吧。关于这部分,就跟你说个大概。在皇宫之内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底的只有真上陛下的贵体这一样东西。所以,陛下的寝室就不用说了,很可能长时间滞留的用来接见的房间等,都布下了退魔的咒法。虽然称不上绝对防御,但能期待效果显著。除此之外,兄长们和我的房间,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守护,但这规定由自 己决定怎么布置】 换言之,就是靠自己保护自己。很像皇帝会说的话。被说的人毫无疑问也比较放心交给自己培养着的部下来办吧。 关于这点啊,皇女继续说。 【因为今后由尚武局统一,进行一体化管理,命令解除各自私自的布置,听说是这样】 你怎么想?对着朝上送来询问视线的皇女,亚尔德做了最理所当然的回答。 【如果要在下推测……恐怕是为了防止你们用咒术互相攻击吧?】 【也被这么说明了,但是有个问题啊】 【是的】 【是一皇子兄长,这么命令的】 亚尔德睁大眼睛。 【不是陛下的命令,吗】 【是啊】 当然,会吵起来的吧……但也不觉得第一皇子有避免争吵的情商。 是被皇帝说到那个地步,都没立刻做出结束宣言的第一皇子。弟弟们的一些不满,他是不会判断有顾虑的价值的吧。 觉得他不是个一般人物啊。 所谓支配者,不会被旁人的话过度左右为上,迟钝一些才更好一一虽然没错,但到那个程度,又该怎么说呢。 第一皇子是个凭亚尔德的观察无法看清的大人物,这么说比较妥当吧。 【因为那位手握兵马权,留心皇宫的防守也在情理之中,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对吧】 龙种都喜欢自主独立,正因此,所有兄妹都被赋予领国,被命令去领地上任也很少有人反对。你们自己想办法,被这么说是不会吵起来的。但是,我一手包办,你们不准自己擅自做。他们不是被这么说还会服从的人。 【陛下没有赐话吗?】 【在说了快点做出结束事件的宣言之后,我想他基本没有再开口说话】 【是这样吗……】 一旦做出结束事件的宣言,就不得不归还兵马权。这样皇宫的防守一事就不再是第一皇子的职务了。当然,也不再站在能命令其他皇子的立场。 不一定长子就比较伟大,在西方帝国,也有立长子之外的皇子为后继者的例子。再说到真帝国,还没有皇位继承的前例。然后真上皇帝,还未指名继承人。 【虽然明面上,我们是表明了遵从之意的】 【王的房间也布置着一些守护吗】 【没错,为了应付最近出现的魔物,还刚刚增强了防备】 【在会议之前,见面的那个场所也一一】 【是啊,那个房间也布下了退魔的咒法】 皇女独自加强守护的场所,有好几个的意思。原来如此,亚尔德想。有能守护皇女的场所是好事,不如说要没有就头疼了。 当然,其他皇子们的部下,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 不管第一皇子脸皮有多厚,要是没有支持者,结果各方面都还是不能长久的。 要是第一皇子擅长抓住弱点支配对方或操作人心。或是去采用某个深谙此道的部下的建言的话,那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一皇子,是位很迟钝的大人啊】 皇女一脸难以言喻,然后喷笑了。 【你好失礼】 【是的,在下深知无礼才说的,请您别向一皇子告密】 【安心吧。那个人会去听女人的话,是不可能的】 皇女的话不带一丝感情。换言之,她从一开始就不对第一皇子有任何期待。事到如今也用不着生气了,就是这么回事。 一一确实,就在刚才,他也不曾质问皇女或皇妹,或是向她们寻求意见呢…… 不仅如此,他应该还想打断皇女的说话。 看亚尔德皱起脸,怎么了,皇女苦笑着问。 【为什么你要一脸不甘】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直至刚才,都没想过这件事。当第一皇子一个个指名弟弟要求意见的时候,却完全无视了妹妹。终于察觉自己也对这件事毫无感觉。 一一连我自己都在无意识地助长这种差别对待。 就算自己会毫无区别地听皇女说话,但其他男人是不会去听取女性意见的吧,自己默认了这种事。这不是没用是什么。明明自己的主人,是位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亚尔德的想法,皇女加深笑容,说着别在意。 【就算允许我阐述意见,反正也传不到一皇兄的耳朵。就连那个叔母大人,也难以进入一皇兄的视野里啊。一皇兄会听女人的话,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吧】 正在喝水的亚尔德,差点被呛住。 【……这种事怎么会】 【而且听说他还只是装装样子,事后全都不算数】 【你到底听了什么传言!】 【就是这种传言啊。别小看皇宫女人的私房话啊,亚尔德】 【……在下谨记在心】 【欸,这种事无关紧要啦。一皇兄今后想怎么做,我完全摸不准】 【是的】 皇女又笑了。 【连你也不知道吗】 是被期待自己能知道所有事吗。但很遗憾,亚尔德连皇子们最基本的性格和喜好都没能好好把握。虽然想再收集一点情报,但就算收集了,也挤不出来推敲那些个情报的时间。 【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 【算了,我觉得或许连陛下也摸不透兄长的想法吧】 或许如此吧。可能就连皇帝也读不懂第一皇子的反应吧。 【是啊……关于守护的问题,不如利用女性的身份吧】 【女性身份?】 【因为觉得不安,所以会去依靠魔法。当被指责的时候,因为是女人,因为愚蠢,因为柔弱,因为害怕,就请您这么辩解吧。如果被小看,不如就去利用这种看法。这是个好机会,就去找六皇子谈谈怎么样?】 【去学南方的咒法吗?】 亚尔德苦笑了。 【要能学,比起咒法,不如学学关于民之声。伪装成对胡说八道的当地魔法感兴趣,要能骗过一皇子就好了……首先需要制造契机】 【因为要是被觉得尽和二皇兄交好,也不太行吧】 【您真是聪慧】 皇女能想到这步,是好事。 【嗯,一皇兄也不是会在乎我做什么的人。知道了,我试试】 比起来,皇女这么说着稍稍靠近身体,表情有一点严肃。 【你能去一趟北方吗?虽然考虑到你的身体,不应该叫你行动】 【不,在下没不适到要您顾虑。只要您有令,在下必定前往……但是为什么】 【他们要求,把人质还回来】 雷兰多公子,正以和赛鲁克交换的形式留在北岭(译者注:这里原文写着北方,大概是笔误)。那么说一一 【赛鲁克也会还回来吗?】 【不是这样,事情根本说不通吧?因为建桥一事进展得差不多了,对方似乎觉得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人质了吧】 虽然是个不错的理由,但还是有点奇怪。 【但我觉得一般来说,不是应该留到桥建完为止吗】 【是有什么隐情吧】 【公子想必不会对能回去感到高兴吧】 比起在北方,在北岭更能保证人身安全一一公子应该曾这么说过。实际上要在那个母亲手下生活,能想象有多不容易。 一一欸,比起这个,他更不想离开皇女身边吧。 【我还没告知他这件事,因为我还决定不了。想着先和你谈谈】 【北方的 通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正好是你去博沙的时候来了使节。是有[雷霆使者]陪伴的正式要求。那时我也不得不立刻前去帝都,所以向其说明预计马上就会回来,没有立刻回复】 【对方没有探您口风吗?】 【没有。因为使节说得不到回复就不能回去,所以应该还留在北岭吧】 公子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虽然也想趁早把他从皇女身边拉开。但问题是赛鲁克。 换言之,是依靠赛鲁克的陆希露。 一一虽然希望她不会再被关入塔中。 虽然希望,但露丝公完全没有对亲生孩子的爱情。作为兄长的雷兰多公子,也早已知道他成不了保护陆希露的盾牌。 【是呢……需要探明对方想要归还人质的理由】 本来,提出交换人质的就是北方。一意孤行地提出要求,又想要连个说明都没有就取消,这外交也太粗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考的亚尔德听见意想不到的近距离的声音。 【杰沙鲁特,你退下】 什么时候靠得那么近了,皇女的脸出现在了让亚尔德吃惊的近距离里。她正向上看,恐怕是在看站在亚尔德身后的杰沙鲁特吧。 老骑士不说话。 没办法,亚尔德下令了。 【王想要旁人退下,遵从她的命令吧】 是,短短地回答了一声,杰沙鲁特离开了室内。 刚想着手腕变重了,皇女已经把手臂缠上了亚尔德的手臂。 怎么会这样一一要是被直接挽住手臂,那袖子再短也没用了不是。 【亚尔德】 【在】 【我要诱惑你】 【……哈?】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对着完全目瞪口呆的亚尔德的脸,皇女的脸进一步凑近。这实在不妙,醒悟的亚尔德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皇女的肩膀,与她保持距离。 【请等一等,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被公子说了或做了什么吗】 【不是,只是被说了该考虑嫁人了】 一一来这一手吗。 用常识来考虑,这话也不奇怪。但为什么要在现在说!又不禁这么觉得。 【但是,我已隐居一一】 【我懂的,你没把我当女人,而是当为政者候补来看的事,我可是很清楚的】 【那真是谢谢了】 【但是啊,我觉得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总归会有办法的】 【不可以!】 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因为那可是兄长说的】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就是一皇兄催我嫁人的】 不禁又要目瞪口呆了。那个皇子到底是这么回事。 【这事……就算有兵马权也管不着呢】 【就是说啊。欸,你没想过和我生米煮成熟饭,我可是很清很清楚的】 【那也真是谢谢你了】 【然后这时三兄长就说,和雷兰多公子结婚怎么样】 【为什么三皇子又说这种话……】 【不知道,但是,很可疑】 确实曾有事件表明第三皇子和北方有私下交易。或许背后有什么阴谋,即使如此也太唐突了。 一一不过啊,是不是唐突,自己也不太好判断。 毕竟亚尔德曾离开现实世界一个冬季。在此期间,事情或许就自然而然地进展了,但真切希望,能不能别变成这样。 【我,选你就好】 【这句话,在下听过了】 【不管几次我都会说,你就好】 【在下深感光荣】 【……亚尔德,就算是我,也是会受伤的啊】 【在下一次都不曾认为,王是不会受伤的人】 【诶?】 【王您很坚强。虽然这毋庸置疑,但同时我也知道您是位心地善良,心灵纤细的人。感受性强既代表容易受伤。就算您强大,也不代表您不会受伤】 皇女啪地放开手,连同椅子一起飞退了。一边感叹她运动能力真高啊,一边疑惑为什么而看向她时,只见她满脸通红。然后,从嘴巴里吐出一个笨。 说了三次笨字,终于好好说出来了。 【你是笨蛋吗!】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有时候是挺笨的……】 【明明拒绝我的好意,但又为什么说这种话!】 【您没事吧,您好像呼吸困难啊】 【大傻瓜!都是你的错!】 【那还真是抱歉】 【别用半点、半分、毫米、微米都看不出抱歉的脸干脆地道歉啊!真让人不爽!】 【王啊……虽然深感抱歉,但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皇女哑口无言了。 但是,马上就重整态势,说道,所以才说。 【你是个笨蛋啊】 【原来如此】 皇女似乎不想说明了。以依然很红,但却满脸真诚的脸庞,向他下令道。 【你把雷兰多一起带去北方吧。好好查清楚人质交换的内情。可以的话希望就那样把雷兰多扔在那里。为了不再被催结婚,你给我去摘掉源头】 皇女虽然说得有点快,但好歹取回了冷静。是个既简洁又清晰的命令。 然后,也是个困难的命令。亚尔德在北方没有人脉(译者注:这里原文是北岭,又手滑了?),变亲近的只有一个曾被幽禁的少女。只能期望赛鲁克发挥了他天真烂漫的天性,拉拢住一票人了。 要怎么出牌呢,这么沉思着时,皇女似乎有些不安起来。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没想过要我快点和雷兰多成亲,自己就不用被使唤得团团转了……?】 【原来如此,这我还真是没想到】 【原来如此你个头,刚才可不是让你同意的地方!】 【不,您不用担心。如果要在下推后个人感情,在下就只会按您的命令去办。即使要在下不得体地优先个人感情,在下要做的事也是一样的】 这次是被亚尔德话里的意思搞烦了吧,皇女沉默了。 为了结束这个话题,亚尔德装得非常自信地点点头。 【不管如何,关于北方一事,在下这个隐居之人受领了。虽然没了北岭宰相这个身份,但反过来说,很适合非官方的探查。反正,在下势必得去北方一趟不可】 【要去北方?】 【是的,如果按智慧女神所说,会成为助力的神,似乎在北方】 因为必须有阿=巴鲁斯的说情,所以必须先从请求陆希露的帮助开始。 【是吗……就交给你了】 【在下会倾尽全力。但是,隐居之人无法正式成为人质交换的使者。不能带公子一起走,也必须让使节留在北岭。在下会和他们见一面……这些,都能拜托您吗】 【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沉默暂时降临。而且还有些尴尬。 想破头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女倒先开口了。 【在博沙发生了什么吗?】 【……在博沙吗】 【我在厩舍见到了阿尔萨尔。听说你们在来帝都的时候,似乎发生过争吵啊】 【那是杰沙鲁特指责……珐如邦没有直面我的提问是不应该之举】 皇女啊啊了一声,一脸明白地点点头。 【是啊,那家伙总是转移话题。是不太能信赖别人吧】 【信赖吗】 【并非是他不信任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不是因为 被背叛了信任,所以变得很小心。而是根本没体验过所谓的相信究竟是什么吧】 虽然知道皇女很能体察他人的细微感情,但没想到那么厉害。 【……您实在是极具慧眼】 【干嘛,说得那么夸张】 【并非夸张。王太聪明了,让在下深感敬佩】 被一说才发觉真的是这样。珐如邦是和那个母亲一起生活下来的。如果他能打心底信赖母亲倒好,但恐怕那么做早就没命了。他,从没相信过任何事。 都没好好和别人说过话,虽然本人如此主张,但要真如此感觉他也太没有疏忽了。他以前并非没有接触过世间。有和人对话过,只是那些话传不到他心里罢了。 改变这点的,恐怕就是预言者吧。 接下来你会遇见救世主,预言者一定这么对他说了吧。然后还说了珐如邦会成为救世主的战士。 如果是预言者的话,说不上信不信一一因为坦达神是绝对的。 【你可以多夸我几句,虽然想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在博沙到底发生了什么。听阿尔萨尔说,在出发前珐如邦的样子就怪怪的】 【是的,不应该把他留在阿尔汗……不,是博沙】 终于想起来了,就像皇女之前没把北方使节的事告诉亚尔德一样,亚尔德也还没把在博沙见到了珐如邦母亲一事说出来。在帝都再会后还没能好好说上话。第二皇子也没特意把这件事告知皇女吧。 一一总有一天,必须再去见她。 一边回忆在那个大牢里看见的事物,亚尔德思考着怎么说。也必须告诉皇女珐如邦身负多少重担。 因为最初为珐如邦担心的,就是皇女。 2 【抱歉那么匆忙地邀请你】 宓夏以笑容和扇子回应亚尔德的道歉,不管否不否定,或许都会一不小心触怒对方的时候,贵妇人们似乎就会用这一招。 【能拜见您精神的样子,是我的光荣】 虽然容貌随着年龄逐渐衰老,但宓夏的笑容能让对方放松下来。这点和最初相遇那时完全一样。 【您看起来也很精神,比什么都好】 宓夏也对杰沙鲁特抬起笑脸。 【好久不见了,杰沙鲁特】 【久疏问候,能拜见公主之姿,是无上的喜悦】 【诶呀要这么说,就请多来见见我啊。让你多喜悦都行哦?】 【虽然这提案极富魅力,但埃吉尔殿下想必会流下滂沱之泪吧。如果他知道自己被撇在一旁,只有我这老人能尽往公主那里跑的话】 只要想做杰沙鲁特肯定做得到一一越来越这么想了。就把这男人当作尚书卿吧,他比本人有用多了!虽然想让他代替自己好让自己就此休息,但也只能想想。 【请您坐下吧】 【那么,容我失礼了】 宓夏弯下腰,展露了稍稍行礼后再坐下的高等技巧。 她行礼的对象,是坐在上座的[黑狼公]基南。 是把在学舍的他紧急叫回来的。因为说好门禁前会让他回去,所以不能慢悠悠地来。如果连打个招呼都要苦思冥想,那就会变成他连饭都没吃完就要先走了的凄惨局面。 于是这里,只能采取个勉强可行的手段。由亚尔德主持现场催促宓夏就座,宓夏则作出向一声不吭的[黑狼公]稍稍行礼的样子,这样总算撑到了和平聚餐的开始。 一一只要能让宓夏见到基南健康的样子,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宓夏是前代[黑狼公]的妹妹,皇女骑士团副团长埃吉尔之妻,而且还是从亚尔德手中继承了[黑狼公]之位的基南的亲生母亲。直到不久之前,她还照顾着基南。她不可能不在意虽称不上幼小但确实仍年幼的儿子的情况吧。 基南也为能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而高兴吧……虽然这么想,但现在似乎光是要作为[黑狼公]坐在上座就让他筋疲力尽了。 这次是犒劳宓夏总是为亚尔德详细收集并分析宫廷情报的聚会。虽然想让母子俩亲密无间地吃顿饭,但没办法。 亚尔德自己上午也还躺倒着,依然残留着移动的疲劳。要让他说真心话,很想放任自己睡懒觉。但一旦站起来说身体不适,就等于赶宓夏回去。这就本末倒置了。因为客人赖着不走,是不礼貌的。 虽然如果真的很不舒服,就准备马上撤退。但现在这种程度的社交和饭局还能勉强应付。下一次机会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也只能加把劲了。 【你已经习惯学舍的生活了吗?】 一被亚尔德搭话,一直沉默着的基南就很精神地抬起脸。 【是的!】 【……那很好啊】 他作为撞大运的新入生,就算被欺负也不奇怪。亚尔德很清楚学舍的真面目。 突然想到一件事,亚尔德问了。 【说起来,马匹准备得晚了,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是的,没有问题】 这次的回答,不像刚才那么干脆。换言之一一 一一果然不行啊。 【我委托了熟人去办,但看起来还没有送到啊】 【啊,是的】 【真头疼。明明是他说自己眼光好,我才交给他的】 其实是私下委托给了[赤犬公]家的吉斯凯尔。因为他干劲满满,所以不会是忘记这件事了。不,甚至可以想作只要是关于马匹的事,吉斯凯尔就绝对没可能忘记。 就是说,他肯定是选来选去结果决定不下来。 【毕竟是[黑狼公]要骑的马,没那么容易就拿定主意吧】 宓夏的意见恐怕就是正理。 【说得是啊,或许再缩减点预备金就好了】 【还是一样的。就算预算减少,也会为了选一匹符合预算的最好的马而来回奔波】 【不如说,我说不定会被骂这点预算怎么可能买到好马啊】 【这也很有可能。但是就算没有自己的马,对公来说这也是个学习没马时该如何应对的机会吧】 一边微笑着,宓夏一边看向作为[黑狼公]的亲生儿子。虽然嘴角上扬,但眼神却很严厉。简直像是在测试儿子的度量。 【感谢您的指导】 【吃点苦对公来说没有坏处】 【……是】 【不这样的话,一旦被当成暴发户小看,会很难支撑自己的内心吧。要想着,这点苦算什么,更苦的我都忍过来了。没有一点抗压能力,那些难听话就会直达您的内心。所以,吃点苦才好呢】 原来如此,亚尔德非常佩服。宓夏果然正确。 亚尔德也是个撞大运的人,确实觉得很辛苦。让他来说的话,这并非好运,不如说走霉运才成了暴发户。他敢断言,嫉妒或羡慕都是搞错对象了。 虽然也想要基南有这点程度的心理准备,但有点难吧。 如果没吃过苦,难保不会被运气好啊一步登天啊这类的话压垮一一当然,要是吃太多苦,人同样也会崩溃。 【要适当地吃点苦吧。不过,我原本并不打算因为马的事让你吃苦……】 【那个,父亲大人……我并没有因马匹的事受苦】 虽然听起来太假了,但点破他也不能怎么样。这样吗,亚尔德点点头。 【那就好,我听说学校正缺老师,你有好好学习吗?】 【是,啊不……就是说,坐着学习的时间很少,但剑术和格斗术都学了很多】 一一那当然要用到马啦。 虽然听说也有供学生共用的马,但在以面子为重的贵族社会,四大公家的当主没有马,说出去 就太难听了。 虽然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托给吉斯凯尔之外的人,或是自己去买一匹了。但催催还是可以的吧。吃完饭后,要写个文书才行。 一一话说回来,真是可悲可叹。坐着上课的时间少恐怕已经是含蓄的说法。如果连基南都这么觉得,那在亚尔德看来,可以说就跟没有一样。 不会说剑术是没用的,格斗术也能学就学。但一旦成为上位的贵族,就不会用到自身的剑而是用部下的剑去战斗。而如何使用部下,知识才是必要的。 稍稍考虑了一下后,亚尔德决定还要写文书给学舍和尚书局。 给学舍的,是催促他们更多地从尚书局采用教师的文书。就算已隐居,但也难以无视原[黑狼公]的意见吧。尚书局那边,就向瑟雷之类的偷偷暗示现在正是发展古王国之力的好机会,尽力让他们帮忙吧。 暂时做得到这些的话,情况会有所好转吧……希望如此。 【就相信学舍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吧 】 【是】 【北岭那边,也想要学舍……让所有孩子都能上学】 很久之前就和皇女谈过这个问题,但在北岭要把人集中在一处可是个难事。 北岭的模式就是在广阔的山地分散着生活。孩子们也是重要的劳动力,不能强制性集中召集他们。 虽然也想过只在冬季把孩子们集中起来,但还没有具体的方案。 【在北岭,是怎么进行教育的呢?】 【没有特定手段……现状就是不特别进行教育】 好想能回答宓夏一个能挺胸抬头的答案啊。 【那公主大人一定也担心这件事吧】 【是啊,我觉得至少一定要让他们学会社会活动中或不可缺的读写和计算 】 光这些还不够才是亚尔德的真心话,但最低限度也要学会这些才行。 北岭人会被作为隐藏矿床的劳动力掳走,就是因为他们连利息都没法好好算清楚。这并不只是贫穷招致的不幸。 【社会活动吗?】 基南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时,侍从送来了肉料理,当家担任着分盘的任务,基南就闭上嘴专心地分盘。 其他人都很闲,就算是为了装着没看见与肉奋斗的[黑狼公],也必须继续说话。 【知识就是武器,能怎么去运用,要看个人的才智。但就和奔赴战场却两手空空一样,不会读写和计算就进入社会太过危险了。如果还停留在北岭就是全世界的时代,那还好说】 【说得是啊……那位是?】 被称作那位提起的,是阿尔萨尔。虽然他也算同席,但明显一脸糟糕了的表情。 【小人怎么了,吗?】 虽然他设法用了礼貌的语言,但反应不够机灵。 本来,同席者的介绍要由基南完成。但怎么接待虽然是生母又是前代[黑狼公]的异母妹妹,但现在不过是下等贵族的宓夏才算合适,根本让人不好判断。连招呼都没法好好打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分别向宓夏和阿尔萨尔介绍对方了。 这里就该隐居之人出场了,亚尔德接下介绍的任务。 【他是公主大人替我任命的专任厩务员,名叫阿尔萨尔。说到厩务员,那对北岭来说可是十分重要的工作】 【这是一定的呀。请多关照啊,阿尔萨尔】 【小人还未习惯帝都的礼仪,虽有失礼,还望多指教】 咬文嚼字着打完招呼,阿尔萨尔偷偷看了亚尔德一眼。这算过关了吗,似乎在确认这件事。 轻轻向他点点头,亚尔德稍稍探出身体,把宓夏的注意力引来自己这边。 【是我教了他读写】 【能让您来教可真是奢侈】 【阿尔萨尔十分优秀,而且做的饭菜也很美味】 【太厉害了,公也应该学学啊】 因为肉的分盘难以进展,宓夏似乎也很紧张。当然亚尔德也是,而本人是最为难的那个吧。 想了一下后,亚尔德插嘴了。 【基南,你能让阿尔萨尔也试着帮忙吗。因为他应该还没怎么见过帝国的料理】 虽然是个很假的借口,但总比说你太笨了让别人帮忙吧,来得不会伤基南的自尊吧。 亚尔德自己做不了这种任务,又因为只在极其私下的集会担任过主持,没做过分肉这种事。就连在皇妹停留在[黑狼公]领的时候,要是我手滑就危险了,也说些这些意义不明的辩解放弃了职责。 但是,基南可用不了这招。这之后,因为我做不来一一肯定会出现不允许说这种话的场面。反正一定得习惯,现在正巧是个会被原谅些许笨拙的机会,趁机积累些经验比较好吧。 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但阿尔色如似乎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帮忙。亚尔德一边用视线鼓励他,一边问宓夏。 【帝都的情势怎么样。稍微安静下来了吗】 【那个啊,也没有好多少……虽然我想多半是因为那个魔物吧】 宓夏指的就是翻转大河的三只角的事吧。不管怎么说都有太多目击者了。 【很难处理呢。但政情方面,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安定吧】 因为第一皇子是慎重派,政情不会变化。截至现在,还没有敢光明正大反抗那个第一皇子的人一一不,也并非如此。皇帝对他表达了失望,只要这件事传出去,政情转眼间就会不稳定了。 【某种意义……那么,就是说还很难安抚人心呢】 【是啊,因为人心变化无常】 阿尔萨尔向无法好好按住骨头正陷入苦战的基南做了示范。 一一阿尔萨尔和珐如邦有点像啊。 很得要领,习惯配合别人。小有才干,会做很多事。 那个珐如邦,说自己是侍从,做着打杂的工作。就算一起围着一张桌子吃饭也无妨,但本人却似乎冷静不下来。 这个杂役其实是一一该怎么向宓夏介绍他也有点摸不准。所以现在还没机会说到珐如邦。 【真是难捉摸的事啊。但是,正因为人心变化多端,才有活着的意义吧】 【活着的意义吗】 【也不是那么夸张的话题……但要是去听去看去感受,心也变得毫无所觉的话,我觉得那是不行的】 【不行?】 【比起说有没有活着,或者应该说有没有人味吗】 毫无理由就立即动摇,如果要说这才是人味,那所谓人类确实给人这种印象。同一个道理,如果太过淡定,就会让人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类。 【原来如此,既然生为人,就没法逃离这个框架啊】 亚尔德这么一说,宓夏露出惊异的表情。 【人的框架吗?】 【是的,我们无论如何,都只能从自身出发去看待事物。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所以活着和有人味,这两件事是非常相近的。根据情况来看,这两件事甚至就是一样的意思】 【啊啊,是啊,说得没错。一定就是这样的】 【帝国贵族的各位都热爱马匹,很重视马匹,但马就是马。马不是人,但人对马的感情越深,在那个人眼里,马的存在也越接近人。就如同对北岭人来说鸟和人同样重要一样一一这就是爱怜和共鸣,但这也美化着马儿和鸟儿的姿态。人的思考,有着不可估量的地方】 【是啊……这么一想,有共鸣也是一件危险的事呢】 【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的,要是脱离了自己的框架,就感受不了任何事物。所谓活着,就是保持自我吧】 【从别人身上感受到的共鸣,或许基本上都 只是单纯的错觉。真是好危险的事】 话虽如此,如果无法和别人有共鸣,也会变得无法理解他人。 【比起说是危险或有害,不如把它想成是一种力量。当然,您不可能不知道类似的力量】 【共鸣之力吗?诶诶是啊……那确实很有魅力,很有用,同时也很危险】 宓夏露出笑脸,接过终于分好了的装肉的盘子,向基南道谢。 【十分感谢,公】 基南也亲手将装肉的盘子分配给了就座的阿尔萨尔。虽然有时候也会让侍从去分发给个人,但在像今晚这样内部的集会上,因为人数不多,由主人亲自分发似乎才是正确的做法。 当然,龙种又要另当别论了。就和没见过皇女切肉和分发盘子一样,皇子们也不会做这种事。 四大公家有时候能站在和龙种同等的地位,但这种地方还是能看出差别的。以地位来排顺序,是贵族社会的基本原则。 说说对饭菜的感想,听听基南的关于运动训练的话题。晚餐毫无停顿地结束了。基南也在终盘的时候能好好和宓夏说上话了,被特意从学舍叫回来也算值了。 目送基南回去了学舍,亚尔德招待宓夏在饭后喝茶一一以此为幌子,现在开始就是工作时间了。不能不问问皇宫的现状。 【我有件在意的事】 【是什么呢?】 【是关于六皇子的,最近他在皇宫有什么醒目的举动吗】 宓夏摆出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六皇子的母亲大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在皇宫露脸了哦】 【是这样吗】 【诶诶,在不久之前……以养病的名义,听说去了其父亲那里。虽然领地在别处,但在帝都郊外还有别墅。其父亲似乎本来就是治理这块土地的藩王啊】 自从第七皇子的叛乱以来,皇子们应该留在领地,这个规矩已经形如虚设。为了加强帝都的防守,总是以这个名目被叫出来。先不说能使用鸟儿的皇女,其他皇子可是会受不了的。 不过,在那个翻转大河的事件之后,听说第三皇子依然还是被任命守护中州要塞,所以他对被叫到帝都应该不觉得受不了吧。 对第二皇子和第六皇子来说,可就是件麻烦事了。虽然听说找到机会就会回去领地,但第六皇子留在帝都的时间也变长了……既然如此也有能见到母亲的机会吧。 【那么,和母亲就是在那个住所见面吗】 但是宓夏摇摇头。 【他不是住在皇宫,就是住在自己的宅邸。似乎没有去和其母亲大人见面】 【……六皇子和母亲失和了吗?】 【这完全是谣言吧。因为六皇子不再是其母亲大人的听话人偶了,其母亲大人就放弃皇宫了,就是这样的谣言】 【放弃了】 【听说她一直想要成为正妃】 皇帝有好几个妃子,而其中能被称为正妃的只有第一皇子的生母,拉哈玛妃。她是有名的讨厌人物,甚至被说成拖了第一皇子的后腿。但不知为何第一皇子却放任她不管一一现在知道原因了。第一皇子既不是宽宏大量,也不是对她有亲情,毫无疑问只是根本不在乎母亲的事罢了。 第二皇子的生母席琳妃,在越过沙漠之前就亡故了。她是第一位被迎娶的女性,娘家的实力也无可挑剔,要还活着毫无疑问就是正妃了吧。 生下第三皇子和皇女的塔敏娜妃,虽然被传说一直深受宠爱,但这位在越过沙漠后亡故,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娘家的地位似乎也很低。 第四、第五、第七皇子的生母锡安拉妃,显著拉高了娘家[白羊公]家的实力,但落了个被皇帝厌倦了的结果,实际上可说已经被放逐了。她不是个有害的人,但也是个没思想的人一一虽然这评价有点辛辣,但也只能这么说吧。接纳了她的第七皇子和水军一起沉入了大河,锡安拉妃也不知所踪。可以想作恐怕和儿子一起共赴黄泉了吧。 然后,身为南方人藩王的女儿,作为接受和平征服的象征而嫁入的就是第六皇子的生母,妮亚拉。她似乎为了让儿子坐上皇位绞尽脑汁…… 一一但她真的想要成为正妃吗? 是不是正妃的差别,有多大意义呢。虽然觉得对本人来说或许是件大事,就是排序的问题吧。 要亚尔德来说,地位这种东西,越是上位越麻烦。要他这个实现了违心的出人头地的男人来说说发自内心的忠告,就是别自找麻烦。 然后第六皇子的母亲,就选择了不找麻烦,实在是英明的决断。 【原来如此……先不论传闻的真假,我觉得六皇子给人的印象变得很不一样呢】 【我也这么觉得。就好像被施加了魔法一一不,应该说魔法的效果被解除了一样】 【是名为母子关系的魔法吗】 【说得是啊,如果真是这样的魔法,作为母亲的那方太过自信,意外地很容易就会让孩子脱离掌控。于是六皇子和其母亲大人间施加着的魔法就被解除了吧……】 宓夏嘟囔着看向窗外。 突然想到,这里或许就是初次接待宓夏时使用的那个房间。 面向中庭的二楼,那时候还没配置好家具和重新装潢。大部分房间都是空房。庭院也放着没空管。在那个中庭,神似埃吉尔的少年正在勤奋地锻炼剑术,宓夏为了眺望他而将目光送向窗外。 那个时候,亚尔德提出了养子这件事,被体面地拒绝,反而被劝说把史莉娅收为养女。 一一还被说了史莉娅想要侍奉我啊。 宓夏应该说过不想让她成为传达官的。传达官是被人敬而远之的职业。就算能保证生活,也是能不选就不选的道路,而本人也想侍奉亚尔德一一然后现在,史莉娅一边侍奉着亚尔德,一边成为了皇妹的非官方传达官。 如果最初就按被说的那样,把史莉娅收为养女的话会怎么样?那么在被皇帝许可隐居的那刻起,应该就得慌慌张张地找女婿了。虽然基南也是女婿候选人之一,但亚尔德应该不会选择他。 必须是个要能扶持身处麻烦立场的妻子的人物,亚尔德应该会选个年纪更大的人。 一一现在这样就好。 将其收为继承人,他究竟能不能适应也是个赌博,但基南毫无保留地仰慕亚尔德,也决心成为一个合格的[黑狼公]家主。 【基南是个好孩子】 亚尔德出自真心地嘟囔。 宓夏垂下视线回答。 【公被那么平稳地培养着,我也安心了】 【能守护的时候,我一定会守护他。宓夏大人,也请这么做】 【我会小心,不要越了本分】 【我想您是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的】 静静摇了摇头,宓夏看向亚尔德。 【母子关系这一魔法,是很强力的。就算自己觉得自己不会受制于此一一实际上是怎么样的,根本说不清楚】 虽然是一副开玩笑的口气,但却从眼神里感觉到了宓夏的认真。 亚尔德自己也曾站在孩子的立场,但回忆起母亲的时间却很少。不如说几乎不曾想起过。对方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就算想起来也不能怎么样吧。 和在沙漠对面的家族,已经不可能再见了。 但是宓夏和基南是能见面的。 【如果是那么强大的羁绊,那么也是非常珍贵的。也不用非得去切断。只要偷偷维系着不也很好吗?】 【……这也是啊】 这是很难的,宓夏的语气这么宣示着。 当要面对一件并非本意的事时,最好是能将其非黑即白分得清清楚楚。反 正已经不能再当成自己儿子来对待,那么也难怪宓夏会想索性就当作外人吧。 但是,基南还年轻。偏要说的话还算年幼。需要大人的保护,然后在基南身处帝都的现在,最合适代替经常不在帝都的亚尔德担任保护者的,果然要数宓夏。 【那个孩子请您多照顾,我马上就不得不动身前往北方了】 【我明白了。我会暗中注意的】 【只能接近到这里了,不用那么死守,再多接近半步也无妨】 【……再接近半步吗?】 【是的,如果我认为您失了分寸,马上会向您投诉的。所以您就安心地再多半步的关怀吧】 【半步吗?】 【就是半步】 宓夏笑了。是让现场的气氛焕然一新的爽朗笑声。 一一这个人,真明媚啊。 还是老样子,是个深具魅力的女性。埃吉尔也会一直担心吧。比起亚尔德,埃吉尔更没有留在帝都的空闲。 【有机会想带您去北岭瞧瞧啊】 【诶诶,等情势平稳下来了就来玩吧。也被丈夫这么说过】 【我会努力让这一天早点到来】 【这话真棒。比起只是不负责任地祈祷那天的到来,要棒多了啊】 宓夏这么说着又笑了。她是真心那么期望的吧,远比表现出的语言或态度更甚。 一一期望情势平稳下来的那天到来。 在看见魔物这一流言消失之前,都不能算是平稳吧。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处理魔界之盖。 3 在去北方之前,有件必须搞定的事。 也问了皇女的意见,既然如此我帮你说情吧,被她这么一推波助澜,陷入了两人一起被皇帝瞪视的局面。亚尔德的心情只能以一句想隐居概括,甚至想就这么从这个世界隐居,就算自己不做,皇帝也会帮自己杀了自己的。 【……有何事?】 ……好痛苦。 连要喘口气都那么辛苦。要是吐在这里怎么办,亚尔德一边担心着总算挤出了声音。 【在下有想得到许可之事】 皇帝没回应。 亚尔德不禁怀疑他连内容都不听就打算拒绝了吗。 不,这比被拒绝还糟,他啥都不说的话,你又要我说啥呢。 要是身份之差大到不能抬头的程度就好了,但遗憾,亚尔德被允许向皇帝直言,在世间被称是皇帝的宠臣。有直视皇帝的视线,申述自己意见的权力。 不如说,你要不这么做,反而会落得个被指责无礼的下场。 结果现在就快被视线杀死了。真让人怀疑宠臣这个词语的定义。那种东西只存在于蜡烛店那堪称艺术的热情中,只不过是点把火就会崩溃流产的幻觉罢了。 被带入的房间,恐怕就是之前和皇帝私下对话的那个房间吧……虽然想着,但无法确定。你怎么看待皇女的,你真是个傲慢的男人啊等等,就是那个在论功行赏前,被说了很多抱怨的房间。 就算不是那个房间,格局也可以说是一样的。房间深处高出一阶。皇帝就坐在那里。那个时候有传达官背对墙壁排练着,但今天没有。 甚至没有作为警卫的骑士。虽然这边也被拒绝带杰沙鲁特和陆伊入内。但就是被想作是那么秘密的话题吧,然后,觉得也被信任着。 一一朕什么都不相信。 应该听他这么说过。要让皇帝来解释这个待遇,他也不会说是信赖吧。只是小看你,或许还会被他这么嘲笑。 或者,就算在皇女面前,他也会说是因为对皇女的爱吗? 皇女转念一想,闭上张开的嘴。 贤明的决定。就算是皇女,说不定也会触怒他。现在就是这么紧张的气氛。 在又长、又重、又辛苦的沉默后,皇帝终于开口了。 【说来听听】 被施以这么沉重的压力,会让人觉得准备好的话都显得非常空洞。总觉得不管说什么,皇帝好像都听不进去。 但是,不我没话想说,也不能就这么说着撤退。都事到如今了。 【是关于,旧阿尔汗王家之人】 总之只要起个头,之后就可以靠着一股气势源源不断地说下去。 只要没被皇帝打断,那接下去都是亚尔德的时间。 【阿尔汗作为被水眷顾的水源都市,在商路队伍里也很有名。其水源,成为地下水脉滋润着沙漠的边缘地带,也推测其一部分还流入了大河之中。但是,其水源本来是被污染的毒水一一在被越过沙漠的军队投毒之前,阿尔汗的水就是毒水。使毒水变纯净,得以养育生命,是因为有清净神的恩宠之力。也就是说,是因为阿尔汗的王家之人使用了净化的恩宠之力】 皇帝闭上眼睛,看起来好像在思考。看不出他有想插嘴的意愿,亚尔德继续说。 【要是其血缘断绝,那就会失去净化的恩宠之力。这么一来,毒水就会扩散到帝国全境。污秽会不断沉淀。现在是以皇妹殿下之力,让魔物来担任净化的工作。但魔物就是魔物,不能就这么交给它。于是在此,恳求陛下宽赦继承旧阿尔汗王家血缘之人。商队都市群的王族全都视作反贼,能否请做个例外,还请将旧阿尔汗王家之人剔除反贼的范畴】 慢慢地,皇帝睁开眼睛。 再次,视线相交了。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大的压力,但果然还是很恐怖。 【就这个吗?】 【……是。如果不能宽恕一族的所有人,那至少就一个人……能否请陛下考虑一下】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是察觉到了亚尔德的疑惑吧,皇帝以其难以想象的亲切,又问了一遍。这反而让人害怕。不管他做什么都让人害怕。 【是的,就这个】 【我的女儿,也会说要原谅那个人吗。那个沙漠的地痞】 皇女眉毛上扬。 【这是当然。就算是地痞,但要说无法信赖的话,那个魔物才算吧。我不会想把水源的安全交付于它。一点都不想】虽然话说得光明正大,但似乎没能撼动皇帝的内心。 【那么,阿尔汗的王子又如何能信任?被毁灭了祖国,被夺走了地位和财产,失去了一切的那个人,你要说他会为了帝国工作?】 一一阿尔汗的王子吗? 宛如在说很清楚珐如邦的存在一般。恐怕,是第二皇子上报了一切吧。不如说要是他什么都没向皇帝禀报才教人吃惊。 然后,皇帝说得也很对。阿尔汗的原王族憎恨帝国的理由,要多少都有。 要从正面驳倒这个正确的理论,非常困难。但,这就是亚尔德的工作。 【您所言极是,或许应该是陛下请求他的原谅,应该希望他能够原谅陛下以及帝国】 皇女吓了一跳看向亚尔德,或许她正怀疑自己神智是否还清醒。 但是,皇帝却没多大吃惊,不如说他还有些乐在其中。 【请求原谅,朕吗?】 【如果不能接受现实,只能怀抱着仇恨活下去的话,他总有一天会背叛的吧。但是,依我亲眼所见,他并不憎恨帝国。作为王族的生活,对年幼的他而言就如同梦中的童话故事。他至今生活过来的,是祖国早就不存在的世界。只有陛下壮大的真帝国才是沙漠东边的霸主,才有依靠的价值。所以,虽然和刚才在下的话自相矛盾,但他根本没想过原不原谅吧。因为在他心里根本不存在对陛下的仇恨】 这并不是方便的借口。 珐如邦对祖国的爱国心很薄弱。就算他有亡国的义务感,也没有亡国的丧失感。该怎么对待祖国阿尔汗,他本人也 不知道吧。他知道的,仅有和失去正常的母亲间的严苛生活,以及来自同乡的憎恨。然后还有亚尔德提供的不靠谱的庇护及皇女给与的直白的好意。 世间没有绝对。没法保证珐如邦将来一定不会背叛。即使如此,就亚尔德所知他并没有憎恨着帝国。至少,不敌视皇女。 【所以,也没有请求原谅的必要。这也就是说,也没必要非得把他当逆贼不可。如果陛下为其洗去叛逆者的污名,就能保住净化之力。请务必,赐予他崭新的人生一一让他作为帝国人背负起权力和义务,给与他一个能生存在这片土地的容身之所】 沉默再次降临。 皇帝暂时宛如思考着什么般将视线投向半空,最终点点头。 【也好吧,近期,就会做出通告】 【谢主龙恩!】 亚尔德还来不及说话,皇女已经大喊着道谢了。一脸闪瞎人眼的笑容。 皇帝眯起眼睛。 一一这还真是…… 感觉看到了某种不该看的东西。 虽然不能说他表情完全变松垮了,但以皇帝来说,露出了个感觉不错的笑脸。不管笑着还是怎么样,都给人种邪恶又恐怖的感觉的,才是皇帝的风范。 这肯定是个假货……或许是想法传达了出去,转向亚尔德的皇帝,已经变回了原样。就是说,既邪恶,又恐怖。 【要说的话,真的只有这些吗?】 【是的】 【是么,因为你们两个凑一起来,朕还以为你们是想要结婚的许可呢】 【……哈?】 这话的冲击力可不止让亚尔德目瞪口呆,都快让他下巴掉下来了。亚尔德只能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总不能用一张嘴巴大开的蠢脸,去审视皇帝的脸吧。 【啊啊……】 皇女那边,倒是有什么头绪的样子。亚尔德一看向她,她就慌慌张张地游移视线。 一一你干了什么好事,小丫头。 就算亚尔德瞪她,也及不上皇帝魄力的分毫,但就算这样也以最大的努力用力瞪着,皇女终于服软了。 【因为一皇兄说就随便找个贵族结婚吧,我就回应至少结婚对象,我要自己找了带回来……】 一一所以吗。 总算是知道了。 所以皇帝的视线才那么恐怖。 别人也就算了,他肯定是误以为皇女偏偏把这个隐居的带来当结婚对象了。 一一不啊,这也未必就是搞错了。 这种事怎么会呢,哈哈哈,这里不是能一笑而过的场面。亚尔德察觉了。因为昨天才刚刚被说了我要诱惑你呢。 【我能去您身边吗?】 皇女似乎决定最大限度利用皇帝的柔情。完全一副撒娇的样子。 皇帝那边也觉得,女儿偶尔撒撒娇,那就要好好疼爱她,就这么以乐观的态度答应了。 【嗯】 一一不行啊,这个爱女如痴。 而且比他更甚的,不行啊那个蠢丫头。如果放任她不管,难保她不会脱口而出说,其实我想和这个隐居的结婚。 变成那样的话,刚才的那个视线就会变得更加杀人,也就是说,亚尔德会有性命危机。 【其实啊,父王……】 【怎么了】 亚尔德急忙插话。 【恕我冒昧,还有一件想要禀报的事】 被父女两人一起投以被坏了好事的臭脸,亚尔德的心情无法言喻。自己阻止了皇女的发言,明明就算要求奖励也无可厚非。因为她绝对是想说什么会让皇帝劳心伤神的话。 【你已经可以退下了】 别碍事,虽然仿佛被这么说了,但不能后退。 【因为机会难得,请务必听一听一一是关于穿越沙漠的事】 皇帝看向亚尔德,以和他看着皇女时迥然不同的眼神。 【那么古老的话题,有什么好说的】 【阻隔在下等人生存的地上和魔界的封印,确实因古老而变弱了。恩宠之力勉强存在着,就是因为封印本来就并不完美吧。但自从穿越了沙漠一一在下不会说那就是起点,但就是从那个时期开始,恩宠之力的效果明显增强了不是吗,有些事让在下这么觉得】 【你是要说你看见过去的频率增加了】 突然之间就被说到痛处。但亚尔德忍了下来,就仿佛直接用皇帝的言语之剑,反过来也刺向对方的要害般,发出疑问。 【要是皇妹殿下能有今日这般的力量,那么两位甚至没必要穿越沙漠了吧?】 支持真帝国的,难道不是皇妹那逆天的力量吗。 南方的各个藩王二话不说就向帝国投诚了,难道不也是她操纵了人心吗。 如果是现在的皇妹,就可能做到吧。然后,如果以前的皇女也能做到的话一一那又有什么穿越沙漠的必要呢。 【……所以你想说,穿越沙漠是无用之举?】 【不,只是觉得,穿越沙漠还有其他作用吧】 皇帝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从沙漠以西的时候开始,恩宠之力对亚尔德来说就是烦恼之源。 没一次是自己想看才看的。那是突然之间降临,蹂躏他的不明所以的某物。一直觉得这种单方面的关系直至最后都不会改变。 但是,来到沙漠这头后,事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从没有过主动去看的念头,所以直到发觉变化为止,花了不少时间。但回头转念一想,差距是很明显的。 在沙漠以西时,他能幻视到的,唯有与古王国之血有深厚牵连的一些事物。 祖先的身姿、或是自身的过去。与近亲关联深厚的某物,古王国的影子。不管幻视到的是谁,那都肯定具有古王国的血统。 不仅是幻视的亚尔德,也要求被幻视的对方具有血缘的力量一一就算那个人不具恩宠之力,但只要他有古王国的血统。不具古王国血统之人,不曾成为被幻视的对象。恐怕,是因为做不到吧。虽然没有以明确意志去看过,没法断言一定做不到。但就算能做到,也一定非常困难。 当时的恩宠之力,就是那么薄弱,作用范围被限制得非常小。 但是,如今不同。 自从来到沙漠这头,亚尔德的恩宠之力飞跃般地提升了范围。和古王国毫无关系和瓜葛的人物的过去自不必说,只要有龙种的协力,就连距离也能跨越。 强到这地步没关系吗,力量已经强到让人心悸。这确实是神的力量。只能冠以恩宠之称。 这就是恩宠的真面目。如果魔界盖子啪地一开,那或许还能变得更强。总之和沙漠以西时期相比,差距简直一目了然。 因为尽可能不想去使用,所以说不准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但反过来也可以说,自从跨越沙漠以来,为了不去使用,不暴走而抑制力量,也变得比以前拿手了不是。 不只有随便发动力量,才是恩宠强大的证明。 没错,他变得挺会控制力量了。也习惯了有意图地去看。也变得能小心地不再一口气用光全部力量。 这全都是来了沙漠这头后才做到的事。 不可能是因为土地的原因。这里离古王国太远了,连古王国这个国家都不为人所知。赋予古王国血缘者的恩宠之力只会变弱,不可能变强。 穿越沙漠,不仅仅是皇帝和其信奉者这么一做,或许还有其他意义不是吗? 抱有疑惑是从最近开始的。 正确地说,是滞留在迷宫都市辛历鲁时突然想到的。 这么厉害的一个都市,因穿越沙漠而牺牲了。无论在谁面前都只会 第四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兴国物语 翻译:推理之绊12345 1 从剪齐的刘海下,陆希露笔直地看向亚尔德。她的眼神毫无迷茫。 一一如果要比心情的强烈,是比不过她的吧。 曾经有个人把亚尔德评价为一个麻烦的男人一一说他以自己的一无所有为盾牌。 因为不对未来抱有期望所以不贪心,既没有想守护的人,也没有任何义务。让人没办法笼络他,他是个难以操纵的存在。被这么评价了。 陆希露,或许和亚尔德很像。 不和人交往就不会为名声所动,也不知道财产有多大价值。少女的世界一直被封闭着,在墙外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没有亲近的家人,被她称作朋友的亚尔德,也不过是偶然第一个闯入少女内心的人。 以这种淡淡的好感为保障,他却要求陆希露舍弃她的一切。 守护少女的神秘力量,非人类的朋友,还包括让北方这个大集体把她排除在外,但同时也守护着她的阿=巴鲁斯这一位阶特权一一这所有一切。 很同情她。 但是,就连亚尔德也打算赌上自己的一切。 和以前不一样了。家名及臣下,领民。更还有把他唤作翼臣的皇女,背负了不少人的信赖,他现在才站在这里。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接触过的人,为了他们的幸福,为了未来。其中,不可能不包括陆希露一一到底该如何传达这点呢。 【如果魔界盖子打开,你的妖魔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不对吗?】 陆希露开口了。 【如果,盗贼在此时悔改了。或者至少留下男人的性命,那盗贼也能幸福,并得到一个朋友吧】 这个好像是她为了学习语言而去背诵的流传于沙漠的故事。是孤独的少女,也能流畅述说的话语之一。 少女再次以更加强烈的眼神盯着亚尔德,问道。 【该悔改的,是谁?】 【陆希露一一】 【真的能得到,幸福,和朋友……?】 只留下这句疑问,少女的身姿消失了。 一一失败了。别提得到协助了,现在这样等同于决裂。 【……刚才的,是什么?】 听见赛鲁克的声音,亚尔德回过神来。不是茫然若失的时候。 【必须去找陆希露,你知不知道她会在哪?】 【她有自己的房间,但恐怕不会在那边吧】 【那么,会在哪?】 看着赛鲁克一副无语的样子,啊啊,亚尔德感叹。赛鲁克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将陆希露大幅拉进了人类的世界。 但是,当想要逃离人世间的不合理时,陆希露应该会去与其隔绝的场所。那么赛鲁克当然不可能知道她会在哪了。 殿下,阿尔萨尔小声搭话。 【会不会是,和魔女初次见面的地方】 亚尔德第一次见到陆希露是在这个建筑物的用地内,但是阿尔萨尔指的应该不是那里。 一一是指建在湖边的塔吗。 虽然是用来幽闭她的场所,但对少女来说或许是待惯了的亲近场所。也能和纷扰的人世保持距离一一不如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避难所了。 【有去看看的价值啊,知道往哪里吗?】 【是的,马上准备鸟】 【交给你了。但是去的只有我,和另一个人,懂了吗】 不想因为大举进攻,坏了陆希露的心情。不管带去多少人,一旦打起来都赢不了陆希露,更何况对立是不可取的。但是,就算主张要一个人去,也会陷入争执。如果连带一个侍从的让步都不肯,殿下已经疲惫了,说不定会就这样被众人联合扔上床。 【明白了】 目送着跑向厩舍的阿尔萨尔,亚尔德想。 一一那个孩子也觉得很痛苦吧。 虽然命他退下了,但赛鲁克声音那么大。他已经知道鸟儿会失去羽翼的事了吧。但是,他却是那么冷静。 长大了啊,这么感慨的同时,亚尔德又不得不反省自己。 一一我又如何呢。 没能好好控制感情不是吗?周围的人是怎么想我的呢? 【……抱歉了】 转过身,赛鲁克沉默地站在那里。大概因为他一直是个很精神的人,才显得现在更没精神。 【不,你没必要道歉。不能怪你想不到陆希露会去哪。只要有像她那么大的力量,哪里都能去一一】 【我不是说这个。当然关于鸟儿……或许会失去羽翼这件事,必须好好查清楚,也想让您和我好好说明。但是,即使如此……这也不应该在现在追究】 抬起一次脸的赛鲁克,说着抱歉了又马上垂下头。 【你的反应很正常,不要太过责怪自己】 不知为何,安慰的话就脱口而出了。他看起来就是这么萎靡。 但是赛鲁克抿起嘴,左右摇了摇头。 【不行,我明明不能给她看到那么动摇的样子。至少,应该照顾陆希露的感受。应该连她那份打击也由我一并承受但是我却,光顾着考虑自己】 【你考虑了鸟的事吧】 看都不看一眼想安抚他的亚尔德,赛鲁克唾弃般地说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啊】 这就是究极的鸟痴了吧……虽然这么认为,但亚尔德自己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赛鲁克的感情,说鸟痴也要算亚尔德一个。 【关于鸟儿们的事一一】 【之后我会没完没了地去想的。反正不可能不想。但是,就算失去了羽翼又如何?鸟儿们并不是会消失。但是,魔界盖子一打开就另当别论了。对从小听着故事长大的我们来说,魔物有多恐怖再清楚不过了。听说不管是鸟还是人都被吃得一塌糊涂……那是在因大雪而封闭的村子里,束手无策,村民被一个个杀掉的故事】 【……这是旧城址变成那副样子时的事情吗】 【是的。并不是编出来,大家都知道那个村子曾经在哪里。是个比起旧城址,还要不详得多的地方。那个魔物,被村里的最后一人咒杀了。所以,人用来咒杀魔物的方法也流传了下来。要咒杀魔物,必须以好几人为祭品,就是这样的咒法……】 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虽然没有仔细质问的时间,但总觉得是真的。 很久之前,北岭之王化身为龙,击退了南方的军团,但同时北岭也崩坏了一一即使如此,他们也断断续续地将血脉延续到了今日。当然也和女王贾娅贝拉率领的魔物军团战斗过的吧。就算没有形成国家这一概念,北岭也从那个时代残存了下来。 那恐怕就是,[url=]暗黑[/url]时代的事吧。 【我不想倒退回故事中的那个时代。比起那样,忍耐鸟儿失去羽翼的事要好多了。因为也不过是回到几年前的情况罢了】 被赛鲁克断言的强硬声音压倒了。 一一不过如此,真的能这样说吗。 明明眼前的损失往往看起来比较巨大。 确实赛鲁克因为鸟儿会失去羽翼一事动摇,感情用事了。可以把他的表现评价为平庸吧。 但难得的是,他能认识到自己错了,能以更广阔的视野重新审视事态,这是值得表扬的吧。能做到这点的人,又有多少呢。 【……只是回到几年前而已,亏你能这么想呢】 【就是说啊。但是,陆希露不同。虽然我既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但那孩子,是叫什么来着……风之精灵啊什么的,和那些个东西有来往吧。那些家伙和鸟儿不同 ,是没有肉身的异界之物。换言之,一旦魔界盖子完全封闭,它们就会消失吧?】 【虽然这不过是推测,但很有可能。至少,会变成近似消失的状态】 【那种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得了。但是……即使是那孩子,也是有必须守护的东西的吧?魔物啊魔王啊……虽然搞不太懂,但能不受那些的影响,像至今那样和那孩子交往吗,那个孩子的那些老朋友。大概这也是不可能的吧】 这部分,连亚尔德也不太清楚。 但如果遵循冰姬的故事。 曾经,南方的军团攻打到北方的时候,当时作为阿=巴鲁斯的冰姬,通过冻结大地,避免了被征服。听说这件事同时造成了北方大地也慢慢地面临死亡。 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恐怕就无法将霸王,甚至还有他身后的魔王的力量从北方驱除。 在关闭魔界之盖的同时,断绝联系一一又或是为了赶走魔物,付出牺牲。不管选哪边,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结束一切。 宛如在仔细回味一般,赛鲁克低喃。 【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啊,只能选择想要守护,想要完成的那方,即使要放弃另一方……】 一一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这或许就是,看着孩子长大的家长的心情……虽然对方好歹是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也觉得把他看作孩子很失礼,但现在说这个也没啥用了。 一一因为对方是赛鲁克。 明明这根本不成理由,但就因为是赛鲁克,所以可以认同,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正这么想着,赛鲁克抬起脸,看向这边。不知为何眼神闪闪发光。 【尚书卿是知道这点的吧,从最初开始】 这可是希望谁都能明白的常识,当然也有些没有常识的人,但也不可能只有亚尔德明白。太过高看我也很头疼啊。人际关系的账簿会出错的不是嘛……欸,这个也是都事到如今了。 一一因为他是赛鲁克啊。 只能适当地当没听见了。亚尔德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点点头。 【陆希露也已经有除了妖魔以外的朋友了,就由你来告诉她这点吧】 【啊啊,是啊。有我在呢,就这么告诉她吧】 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赛鲁克如此可靠,他可是那个,不管本人多有干劲,都让人觉得不可靠的赛鲁克啊。 这时的赛鲁克当然不可能知道亚尔德正为奇怪的事感慨着,改变了话题。 【话说啊,刚才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刚才的那个?】 【就是,悔改啊什么的】 【……啊啊,那是流传于沙漠的古老故事。为了学习说话,她全都背诵下来了吧。对于杀了救命恩人的盗贼,那句若是悔改的话,就类似于说书人的评语】 【欸,原来如此,有这样的故事啊】 看来赛鲁克从没听过,在北岭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都是源于沙漠的共通语,用不着为了学说话而去背诵吧。 一一该悔改的,是谁。 对陆希露来说,亚尔德是个特别的人吧。或者说救命恩人也不为过。所以听从他的愿望,也是一种幸福吧……这样也能想得通。 但是,陆希露说了[是谁]。 一一是想说该悔改的,是亚尔德吗。 【殿下,鸟已经准备好了】 对着跑过来的阿尔萨尔点点头,亚尔德重新面向赛鲁克。 【如果陆希露回来了一一】 【我要给她梳梳头,因为肯定全都纠结在一起了】 听到这种生活感爆棚的回答,不假思索地笑出声。赛鲁克似乎也把刚才的紧张感扔掉了,一副轻松的样子。 一一果然,变了啊。 要是以前的赛鲁克,多半会以一副甩乱头发的架势,大吵大闹着陆希露去哪了,自己也要去找她之类的吧。不管何时何地,都蛮干到底的真挚,就是赛鲁克这个人的特点。 这也是不安的另一种表现吧。不认真地想想办法,就会失去。所以他才下了必死决心。 刚才的回答中没有这份必死。就算吵闹也不可能自由行动,作为人质的这一立场,或许催生了他作为一个人必须的毫不动摇的轴心。 【请务必这么做】 点点头后,亚尔德走向厩舍。 但是,快步走到的前方,等待着的并非只有鸟。 【要是您想以一副自家庭院的表情在北方的天空飞的话,可就让我头疼了】 是酋拉路库。是接到报告急忙赶来的吧。气息稍有素乱。 一一明明别来就好了。 就算是酋拉路库,应该也想如果能不来就尽量不来。但他判断这不是交给部下就能解决的事,真是的那个男人到底有多麻烦啊,他应该正在心里狠狠恶骂吧。他的想法简直了如指掌。 【我没有那种打算】 【不管您是什么打算,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理解您,如果是您应该能懂的吧。我等是打算对你们友好以待的,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巨大的鸟在飞,不是每个人都能理性地接受这种现实的】 想叹气。这种事亚尔德当然懂。但这想让酋拉路库来想办法处理,而且是用阻止亚尔德和鸟以外的办法。 【酋拉路库殿下,我很急。因为不是别人,我或许偏偏坏了阿=巴鲁斯的心情】 【您是说想去找她?】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既担心她,交涉也一筹莫展。 曾经有过让魔界远离这个世界的办法,这已经知道了。为此,需要剑一一然后,也知道这把剑已经由前代阿=巴鲁斯准备好了。 陆希露应该知道剑的所在。 【搜索,就交给我们吧】 【您是说,您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一一明明不好好照顾她,也一点都不关心她。 焦躁终于反映在声音里。酋拉路库那边,口气也苛刻起来。 【如果她真心想隐藏踪迹的话,要找到她是不可能的吧。但是,用我的士兵巡查周围,和您驾鸟从上空寻找,这两件事不能等同对之】 亚尔德皱起脸。 北方人对北岭的恶意,不是能简单驱除的。 代代都积累着不和,再加上就在前几年的战争中刚出现了大量牺牲者。巨鸟是北岭的象征,就算有想找机会射落的人在也不奇怪…… 能理解酋拉路库的担心,他也为保护亚尔德操碎了心吧。一旦亚尔德死在北方,就等于给了北岭一一不如说帝国一个进攻北方的好借口了。 在双方都愁眉苦脸地抿着嘴的时候,响起了柔和的声音。 【就由我来带路吧】 亚尔德睁大眼睛。 【露丝公一一】 记忆中的露丝公莱蒙德,是一副非现实的虚幻姿态,给人一种宛如会融化在夜晚的庭院的感觉。 现在的她和那时不同,有着好像会从背景里浮现出来的强烈的存在感。 随风飘逸的头发,是宛如精细打磨的红铜色。以光芒满载的眼眸看向酋拉路库,接着又看向亚尔德。 【我也觉得必须找个时间,和那孩子与您谈一下呢。现在正好】 【容我直言,露丝公一一】 【酋拉路库】 莱蒙德的声音并不算大,但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一般,听得很清楚。 她重复了一次摄政的名字。 【听着,酋拉路库。关于政治方面的问题,全都交给你了。但是现在,必须谈的是关于神和妖魔的问题。和那孩子,和尚书卿。所以,这个就交给我吧】 懂了吗,莱蒙德这么说着露出笑脸。不是询问他意见,甚至不是向他确认。已经决定好了,只是向他宣告这个事实。 一一也不打算听听我的意见吧。 魔女,知道阿尔萨尔正在这么嘀咕。虽然是不成声的细语,但不知为何亚尔德清楚地听见了。 没错,莱蒙德是魔女。没有能从她手中逃脱的办法。 露丝公莱蒙德一一这个现场的绝对支配者,就是她。 2 露丝公的宅邸,有着深邃的壕沟。 请往这边,被这么带领到了那个壕沟之前。莱蒙德在那里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大大地吐了口气。她是在调整呼吸,能发觉这件事,是因为亚尔德也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所以也能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一她正想使用魔法。 莱蒙德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像吟唱了一个词一一立刻壕沟里浸满了水。充满了流入了,不是这样的变化。明明一瞬间之前还是空的,但壕沟内就是突然充满了水,自然到让人下意识觉得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而且,那里还浮着小舟。 第一次到访这里时,亚尔德猜测这个壕沟是为了储备战争而设计,还思考了该如何利用。因为军事方面不是他的专长,没办法想象出所有的用途……但是。 但是,用在这里。 一一不如说,要是能预想到才奇怪吧。 能使用这个壕沟,去到城外吗。因为本来空无一物,即使联通着大河,应该也会有水门阻隔吧。总不会有用魔法来抑制水流,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吧。 想了那么多,但结果,觉得想再多也是白费。 现在发生的事,是无法以亚尔德的知识来揣摩的。看来只能认命这么想了。 亚尔德重新往下看壕沟。 舟是小舟,看起来像是用带点青色的灰色木材制造而成。自动扩展的帆,是以银色的光编织而成。那个看起来既像舟又像水,就是说,船体是水波的,船帆是水面的倒影,让人都搞不清浸水线以下究竟是舟还是水。 不管从哪个角度用何种眼光来看,这都是条如梦似幻的舟。 莱蒙德以优雅的动作,跃至舟上,回头仰望亚尔德。以亚尔德当然会跟上的那种眼神。 虽然怎么看都是条幻影舟,但莱蒙德似乎能上去。那当然是因为她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不成任何问题。但是,亚尔德可不同。 再次重申,壕沟很深。虽然已经不再是空的了,但离水面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光是要乘上舟都让人只有失败的预感了,再加上被要求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要是落水的话会感冒的,因为不落水是不可能的。 【请您安心。舟会,接住您的】 这要人怎么安心。就算说舟会接住,舟又不可能长出一双手来支撑住亚尔德。不,就算长出来也是可怕。想象了一下,血气都要从脸上退下去了。 【在下是个没有经验的人……】 落水的话说一句对不起能了事吗,正这么想着,莱蒙德笑了。 【所以说,没关系的。这条小舟,并不是普通的舟。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掉不到舟外去的】 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吧。只是可怕还是可怕。 【由我先上】 不,亚尔德向着随侍在侧的阿尔萨尔摇了摇头。比他的说明更早,莱蒙德就开口了。 【我没有招待你来,年轻人】 【但是一一】 【没有被招待之人,是无法乘上这舟的。这条舟就是这样的舟】 【那么,请务必招待我】 对立刻放话的青年,莱蒙德眯起眼睛。这次是亚尔德先开口说。 【你这是不敬……他失礼了,露丝公。请原谅他的无礼】 事已至此,只能毫不犹豫地瞄准舟跳下去了。 一一明明就连要乘坐希洛巴,都要让它把脚折起来才行…… 毫无理由地边想着这些事,亚尔德边踢着河岸,跳向半空。 啊,地一叫。 一一糟糕,跳过头了。 光顾着挤出所有的勇气,连落脚点都没好好考虑清楚就跳了。 照这样下去会通过舟的上方凄惨地落水,和这样的思考在同时,脚尖就踏上了舟。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比起说是亚尔德跳到了舟上……不如说舟擅自接住了亚尔德。 虽然落地的冲击不大,但预料外的事当然让人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时,亚尔德单膝着地,正凝视着舟的地面。 【酋拉路库,尚书卿的侍从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他追来。因为来了也没用】 最后那句话,是向阿尔萨尔说的吧。 一抬起脸,就和莱蒙德视线重叠。撩起大大飞扬着的头发,她宣告说。 【那么,走吧】 因为这一句话,空气就发生了改变。白银之帆承受风涨了起来,那比起说是风,更宛如某种优美的乐器之声一一感觉那不是人的耳朵能听见的,是壮丽的异界之歌。 然后,周围的景色转变了。 突然发现莱蒙德的纤纤玉手就在眼前。抓住吧,好像在这么说。 亚尔德以手和她交握,莱蒙德就用让人意外的大力拉起了他。 【你的身高太高了,要凭我拉你站起来的话】 【经常有人这么说……说我长得多余的高】 莱蒙德放开手,端正姿势。虽然感觉不到摇晃,但心里还是没底。就算脚下有触感,但也不算是凭自己站着。只要舟的心情一变,恐怕随时都能把自己抛出舟外。而现在则相反,就是想落水也落不了水。 亚尔德仰望舟帆,宛如月亮那般散发着白光的帆,是唯一的光源。周围全都被浓密的黑暗包裹着。 刚想着这是要去哪儿啊,同一瞬间,莱蒙德就问了。 【你不问吗?问你要被带去哪里】 【不管会到达哪里,只要被带去的是阿=巴鲁斯的所在,就是值得感谢的事。只是,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到达那里的,看来这方面会超乎我的想象】 莱蒙德低声笑了。还是老样子,声音依旧沁人心脾。 【这里是妖魔们的世界。我称呼为异界。虽然与我们的世界重叠,但观察方式不同,存在方式也不同。因为没有地形之类的障碍,移动时很方便。虽然这并非是谁都能操纵的】 不是这样就头疼了。要是谁都能操纵,北方的军队就能变得神出鬼没。 【这条小舟,也是妖魔所为吗?】 【所为……我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形容。这个是,水妖】 亚尔德皱起眉头。 【那么这条舟,是由水做成的?】 好像被他的表情传染了一般,莱蒙德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不好说呢……因为本来妖魔不需要舟这种东西,于是教导它舟是怎么样的东西,让它做出形状。虽然是为了让人乘坐,用来通往异界,但这是水妖做的……那就是水吗?】 看来让她混乱了。亚尔德急忙道歉。 【万分抱歉。我问得太轻率了】 如果支持咒术的是相信之心一一然后,亚尔德觉得不可思议之术皆如此一一那么让本人对不觉得怀疑的部分产生怀疑,是不能去做的。换言之,不经意间舟或许就会失去形状,把亚尔德抛出去。 有必要让莱蒙德保持信心,维持这条舟不可。基于这种十分自私的想法,他放弃了刚才的疑问,挤出了赞赏。 【真是了不起的咒术啊】 莱蒙德的表情没好转。 【 我觉得要是能轻松地回答你就好了。这种事只能自己心里明白,不知道有说明的必要……直至想要向谁说明的时候,才第一次发觉。人是怎么呼吸的,平时是不会意识到的吧?这或许是同一个道理。我懂得妖魔,但根本找不到用来描述它们的话语。只是一一能懂】 莱蒙德在这里停下话语,仰望船帆。 【能懂一一或许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即使如此,既没有去确认是否正确的方法,也没有来指出她错误的存在吧。所谓魔法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吧。以极端的主观性,每个术者都确立各自的做法,不断钻研技术。至少,莱蒙德应该也是在没有指导者的情况下,只凭自己的直觉做到了这个地步。 恐怕,陆希露也是吧。 孤独反而让她们的力量得到精炼。那就宛如向深渊窥视一般。在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让神经变得敏锐,前往觉得正确的方向。这就是她们的做法吧。 一一和龙种的力量,简直是两个极端。 龙种那把声音传向远方的力量,正因为形成了联络网才具有意义。正因如此,不可依靠个人自己的感觉。从背后支持着帝国的神殿,比起说是信仰的传播地,更是为了施展奇迹的教育处。那里传承着早被理论化、体系化的技术,术者的力量都是均等的。 像皇妹那般持有得天独厚力量的人很少,也不一定力量越大就越受欢迎。相比而言,更被期望的是那种能够无私奉献的人吧。 不经意间,亚尔德想起了维夏。 她是好似人偶般的皇女的传达官。她毫无疑问就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是自我意识稀薄,仿造完美奉献者的,神殿的研究成果。然后,就因这份扭曲,才被从外部利用了不是吗? 一一不可思议之力,或许挺难被归类化体系化吧。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不容许他人轻易模仿那份独特。 【一厢情愿,也是一种力量,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莱蒙德没有回答,向船尾的方向走了一步。 随着她的步伐,光产生了波纹。慢慢渗入的黑暗,稍稍变淡了。就像从明亮的室内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夜晚那般,能明白围绕着舟的黑暗的更深处,世界还在不断延伸。 看起来周围是荒野。 虽然舟泛起波纹,但充斥着这个世界的似乎不是水。这是描绘出渐变的灰色,唯有沙砾飞舞的世界。虽然是冷清的景色,但心情不知为何就平静下来了。 【你一直看着这样的世界吗?】 【一直……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很频繁】 【很安静……而且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满溢着世界的这份寂静,在拒绝着亚尔德。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是异物。这同时也代表,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 责任,也没有了。 【趁现在,稍稍说些话吧】 回过头来的莱蒙德,既像看着亚尔德,又像看着其他什么东西。因异界之风而飞舞的头发,暧昧地勾勒出青白脸颊的轮廓。 以朦胧的荒野为背景而站的莱蒙德,就像非人之物一般。 【听说你不谈政治】 【你是怎么看待沉眠于北岭的那个的呢?】 一一是指兹尔涛吗? 想不到其他的了。亚尔德慎重地回答。 【因为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岭人,对此不是很清楚……】 【但那个就是在你们来了后,才开始取回力量的。不,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对……是力量的焦点聚集到了这边。就如同从深沉的睡眠中,慢慢醒过来那样。它的意识,回来了】 【你这么感觉到了吗】 【因为这里紧挨着北岭。别说是风之妖魔了,就连水之妖魔和大地的妖魔也这么说。它们告诉我那个有动静了。那条,龙】 【龙……】 莱蒙德点点头。 【就是龙。所谓龙,是和天界敌对之物的称号。沉眠于北岭之物,那是龙,是具有恐怖力量的邪恶化身】 莱蒙德的声音柔和又强烈地回响着。即使被自由的风吹拂,也没有消失,在亚尔德周围不断环绕。 一一那个是龙。 兹尔涛自己,也曾这么说过不是吗。 【它曾说,如果自己醒来,就能毁灭世界】 莱蒙德挑了挑眉毛。 【龙那家伙,居然说了这种话?】 【是啊,它说了那种话。它说,如果要说它能帮上什么忙,就是毁灭一切】 【……那个,就是那样的东西】 亚尔德询问沉静地垂下目光的莱蒙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那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能懂。那个是不好的东西。像现在这样被钉住一般囚禁在北岭,是幸运。就让它一直睡下去好了。如果那个醒来,大地会裂开,河水会逆流,风也会失去力量吧】 一一故意这么说,好削弱北岭的力量……也有这种可能。 莱蒙德是露丝公,对可算邻居的北岭不抱好感。好像看准了亚尔德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这种可能,她说道。 【不谈政治,我已经这么说过了吧。我不是想对那个在北岭的事说三道四,不,正因为北岭和自己的领土接壤,我才能明白,也很担忧……虽然这是事实,但也正因如此】 【善恶是非这种事,是谁基于什么基准来决定的呢?】 【是由我决定的】 莱蒙德没有犹豫。 一一果然,很强啊。 对自身的判断,直觉深信不疑的力量,就是莱蒙德的强处,也是她作为术者的力量源泉吧。 只是,亚尔德该不该相信她的直觉……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如果结果是你错了,你要怎么负责?】 【你们越是借助那条龙的力量,越会加快它的觉醒。那个在不久之后就会完全苏醒,愤慨于把自己钉死在那个场所的力量,烦闷于感受到的疼痛,然后,就会开始暴走吧。那将会是使天地倒转过来般的暴走】 【……你是说,它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绝不可小看与天敌对,甚至被称作为了龙的东西】 亚尔德稍稍闭嘴思考了一番。 确实,兹尔涛把自己定义为危险的存在。故意让人觉得它会带来毁灭。但同时,它却没有一副期望着毁灭的样子。只是直白地宣告,要是自己从大地底下出来会变成什么样。 就如同莱蒙德所言,那个神被从外部的力量封印了,它越是觉醒,疼痛就越会增强的话,别叫醒它,别向它搭话,莱蒙德会这么说也是不无道理的。 但是,亚尔德陷入沉思。 一一这不过是事实之一。 【那个就是邪恶之物,不能就此一概而论一一】 【我,以露丝家的莱蒙德之名发誓。所谓龙就是给地上带来毁灭之物。作为证据,北岭不就被毁灭过一次吗】 【那么,北方曾毁灭也是龙不好吗】 莱蒙德收声了。 光是没有感情用事地反驳,就代表她很聪明。然后聪明人,会屈服于道理。 所以,亚尔德继续了。 【不管哪边,都为了能击退面临的霸王军团,而收集着力量。不管那是龙,还是冻结一切之风。要能击退敌人,代价理应很大。你说北岭因此毁灭了,但北方不也在那时毁灭了一次吗?你们的力量难道是邪恶的吗】 【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呢】 这就是,莱蒙德的回答。 为了击退南方军 团而倾尽的一切力量,对她来说都是正义。无需去想。就算这个力量,乱来到会给北方全境带来冻结。 【善恶的基准,并非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东西。也不是所有人共有的东西。你不这么想吗,露丝公】 【那么就算那是能毁灭地上一切的力量,也不算邪恶吗?】 【这个地上,有哪里被毁灭了吗?这种事并不存在】 【诶诶,不存在。只要龙被封印在北岭,乖乖陷入沉眠,那期间就用不着担心吧】 【但是,要是魔界的盖子被打开,又会怎么样呢一一凭你的妖魔们,能对抗得了吗】 莱蒙德浮现淡淡笑容回答道。 【恐怕这次北方将会毁灭吧。魔物们就连这个异界也能闯进来】 抬起垂落的视线,她环视周围。追着她视线的亚尔德不禁倒吸一口气。 直到刚才为止都只给人一种荒野感觉的异界景色,正闪烁着盎然的生机。 而且,那似乎还是从被莱蒙德注视的那头开始发生的转变。 一一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比起说很美丽,更感觉要被压倒了。 只要仔细凝视,就能发现到处都浮现淡淡的轮廓。它们流动着溶解在景色里,然后再度出现。闪烁的鳞的一片,或是人的手及兽之尾,那些个好似身体一部分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出现后消失,消失后又再出现。 不知为何,没觉得厌恶。 一一这一定是,莱蒙德所见的景色之一吧。 本来亚尔德应该是看不见的一一莱蒙德稍稍掀起了,阻隔在他和妖魔间的垂幕。现在亚尔德正由那个缝隙窥视着异界吧。 莱蒙德和陆西露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一一她们生存在重叠的世界里…… 她们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也是正常的。常人所见的现实景色,在她们看来或许才是模糊不清的一边。 如果关闭魔界之盖,堵住世界的缝隙,就代表会失去和这个世界的连接的话,可想而知她们的丧失感会有多大。 一一要懂得失去的痛楚,首先必须获得才行。 现在,亚尔德懂了。所谓和妖魔们相连,是怎样的体验。虽然只有凤毛麟角,但确实看见了。 一一那是……和世界不可分割的一体感吧。 偏要说的话,就类似被女神注视的感觉。自己的存在得到了世界的信任和宽恕,并且得到了理解。和智慧女神的对话,就是这种感觉。 莱蒙德和陆西露的世界,或许不会那么具有压倒性和厚重感,相反的,却淡淡地形成了连绵不绝的日常了吧。 照这样下去,就会失去这些了。 别说是莱蒙德了,连陆西露都会失去与其位阶相符的实力,还会失去在社会上的立场一一 【请问怎么了吗。用一脸复杂的表情……在瞪着什么呢?】 【我看起来像在瞪眼吗】 【不是的吗】 亚尔德放松肩膀的力气。 【我是在寻找,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为了拯救你们的龙?】 【……虽然你好像误会了,但对于沉眠在北岭的神,我并没有任何想法。就算能从它身上得到更大的力量也一样】 【那么你是在想什么。用那个什么好办法,想做什么呢】 【想救一切能救的。例如,不切断这个异界及栖息于此的妖魔们和世界的连接一一】 不用再次从鸟儿那里,夺走羽翼。 这不单是为了鸟儿和北岭之民,也是为了皇女。 鸟儿们失去羽翼这件事,也代表失去了对外的影响力。皇女的阶级,也会由规模虽小但拥有压倒性高机动力军队的北岭王,变为在没有特色的北岭边境享受着玩过家家的皇帝爱不释手的小女儿一一这种身份。 那样的话就糟了。 【一一然后能从魔物的侵略中守护住一切的话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莱蒙德摆出一副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一被这么一说,也是啊。 想要构筑友好关系。换言之本来是敌对关系,向着利害关系完全对立的对象,说什么想救不想救的。 【我认识的,只是一个个的人,及其生活。我认为国家与民族间的种种,只是人的一个方面。就算国家民族不同,那也不过如此。我是帝国之民,你是北方出身一一所以呢?不管谁都是诞生在这个世界,并一天天活下去的一个人罢了。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子民一一就连不是人的妖魔,也毫无不同】 【也包括从魔界倾巢而出的魔物吗?】 【说得没错。只是既然它们是魔界之物,我认为它们还是活在魔界比较好】 亚尔德没多想就回答了,但似乎让莱蒙德大为意外。她瞪大眼睛,然后开始轻笑出声。 【你刚才的话真是坏心眼啊,尚书卿】 【坏心眼?】 【我深刻明白了,尚书卿是个十分善良的人】 【……虽然确实不是那种大恶人】 真是遗憾,不禁在心里多加了一句。 【我其实也挺善良的】 莱蒙德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该怎么回应?虽然真想夸夸能把诶?这句反问吞回去的自己,但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吧。 在亚尔德想出灵巧的回答之前,莱蒙德就继续说了。 【虽然我不清楚,用善良这次词来形容是不是合适。我啊,尚书卿一一不管北方以外的地方变成怎么样,自己都无所谓吧,我发现了这件事】 又来了个让人更难回应的发言。 一一不啊,这不就和善良扯不上关系了嘛…… 又不能直接说出这种心里想的话,亚尔德只能说出极其无可厚非的话来。 【是这样吗】 对亚尔德来说,这个回应太没营养了。 【就是这样。但是,这也代表,我并没有想得到、想支配、想侵略北方之外的土地。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你想说一一你重视的只有北方?】 对于亚尔德的质问,莱蒙德垂下眼帘。 【你口中的范围,其实还是可说太大了。我会重视的,是这个领土。是露丝公家支配的土地。只有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是为我所爱的吧。然后,除此以外的……根本无关紧要】 【你一一】 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明明自己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莱蒙德仰望这样的亚尔德。用纤长睫毛下的,那双光辉的眼眸。 【总是渴望着明知得不到手的东西,是浪费时间啊。对阿=巴鲁斯的焦躁,也淡了不少。那孩子拥有的东西,或许比我多很多。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我又抢不走。光要顾及这个露丝公领的细枝末节就已经很难了一一又如何能想在更大范围内做什么呢,只能觉得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了】 亚尔德无言地凝视着莱蒙德。 一一是无关的。 能这样想是最好,但作为北方的大门,露丝公家应该不得不一直面对外交问题。 莱蒙德的头发受到异界之风的吹动,如同火焰一般,舔舐着她洁白的脸颊。 【北岭也,如果能放任那条龙陷入沉眠的话,就随你们繁荣吧,我可以这么直言。这是真心话。既然自己得不到,既然不能随心所欲,那不如毁灭吧,我是不会这么想的。遇见过会这么想的人,就越发这么觉得了。这很无聊,也很可怕……没错,我觉得没法那样想的自己,一定如笨蛋般善良吧】 总觉得她话里 有话,亚尔德皱起眉头。 一一就是说,她遇到了既然得不到那不如毁掉,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了…… 有谁会和莱蒙德进行这方面对话呢。 酋拉路库吗?不,感觉酋拉路库对于权力的欲望,是十分现实又脚踏实地的。不如毁灭吧,在他身上感受不到这样的毁灭性。先好好确定能做到后再决定目标,为此他多半会不择手段,但要真不行他应该也会放弃的吧。 那前任阿=巴鲁斯呢,那个人应该也深爱着自己的土地,但应该没想过北方之外的事。为了魔界盖子不开而准备好的剑,说到底也只是不想北方受害,北方之外就算变得再荒芜也不关他的事吧。 一一是谁? 莱蒙德笔直凝视着烦恼的亚尔德的眼睛,说道。 【但是,那条龙不行。而且,那柄剑也不行。不管哪边,都是邪恶之物】 感觉突然被拉回了现实。 没错,他是为了剑一一为了寻找那柄很可能是前任阿=巴鲁斯为了应对世界裂缝而准备好的咒具,才来北方的。为了寻找剑,和能往剑里注入力量的牺牲之神。 【露丝公,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哪边,都很不自然。关于这一点,阿=巴鲁斯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吧。只是,能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我和那孩子的判断会有差异吧】 【……非常感谢你的率真意见】 突然觉得,莱蒙德其实和陆西露差不多吧。她,不擅长持续性的对话。她不懂要向对方说什么才合适。她没斟酌过让人更易接受的发言。 虽然没到阿=巴鲁斯的程度,但莱蒙德的力量已经很大了。正在被运往异界的亚尔德对此更有体会。所谓人的特长,会在所有方面,给这个人的人生带来巨大影响。和陆西露的异常关系,不就是源于莱蒙德自身的异常之处吗。 一一恐怕,她也是在孤独中生存下来的。 亚尔德想起了自身的过去。别随便使用过去视,事到如今对母亲的忠告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一没有人,可以安心地和能看见自己所有秘密的人相处。 知道自己的一切都会被看穿,还会想要和对方加深感情的人少之又少。 就因如此啊,亚尔德懂了。 一一所以,莱蒙德也只能那样对待陆西露…… 对生来就拥有像她们那般压倒性力量的人来说,或许那样才是普通的交流方式。疏远彼此,是为了不压溃彼此。 【你是怎么想的呢,莱蒙德。会被我说服吗】 【我个人的想法是不会动摇的。那是不自然的,邪恶的东西。不是能为人所用的力量。但是,阿=巴鲁斯是那个孩子,不是我。所以,北方全境也只能服从阿=巴鲁斯的意见。我也不例外。会服从那孩子的决定】 毫无犹豫地一说完,莱蒙德转向了舟的前进方向。 【快要到达了,或许会有些摇晃】 听了这种不安稳的前言,亚尔德找起了能抓的东西。但也只有船帆的柱子能抓住。向那个伸长手的时候,响起了好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没有响一声就结束,声音不断地切割周围。 周围充满了无数的龟裂,从那一条条细细的缝隙里有光射入。事物的轮廓经由阳光照射,不但没变得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宛如全都溶解了一般。 光和声音不断增强,某种刺穿薄膜的冲击袭来,浮到了空中一一刚这么想,舟已经在湖上了。 一一刚才那是什么。 冷汗全都冒出来了。 进入所谓异界的时候,几乎完全意识不到。但回来现世可就不同了。不光有突破了世界分界的感觉,身体也呼应般产生了变化。 为了顺应异界而改变的身体,又变回了原样,是这么回事吧。不,比起说身体,或许说成亚尔德这个存在本身更为恰当。 就算找莱蒙德要说明,多半也是没用的。这么说来,是什么原理呢,我也不太清楚呢。只会让她陷入这种混乱,演变成永远在现世和异界的分界彷徨,这可敬谢不敏。 【到了哦,尚书卿】 【……感觉好像重获新生了一样呢】 听了亚尔德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台词,莱蒙德一脸清凉地回应。 【那真是太好了】 3 塔和以前看起来毫无不同。 虽然现在受到夕阳照射,被染上了花样的色彩,但马上就会褪去,浮现于黑暗中的应该是清洁到冷淡的白色外墙。无意识地受到注视,摆出一副既不献媚也不得意的姿态。 普通来说,被称作塔的东西,能通过眺望,或是接近后让人仰望,来夸耀其力量。建筑物的大小和高度,暗示着所有者的权力。 但是,这座塔不一样。 一一它一副应该建造于此的姿态。 不希望受到注视,不,甚至可以说从没想过会被谁看见。不光是决意建造的当事人,连设计者的创意和苦心,进行建造的工人们的辛劳和自满,这一切都完全感觉不到。冷淡到不自然的地步。 想到这里,亚尔德发觉了。 一一造了这座塔的,或许不是人类。 这种程度的建筑物,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好的。也会加重财政上的负担。难道不是用与这些常规条件无关的方法建造的吗。 就是说,造了这座塔的是一一妖魔。 这么一想,就觉得很合理了。 听说造了这座塔的,是前代阿=巴鲁斯。那么,这座塔上应该有前代的影子。用人的眼睛只能看见,冷淡,毫无关怀,独善其身,他或许就是个完全没想过与人世发生关联的人。 从看起来逐渐变得巨大的塔上,亚尔德感受到了威慑感。果然不管造塔者的意图为何,塔就是塔,它无论如何都会向人暗示支持着它的力量和权力。 这就是所谓压倒性的力量。 宛如滑动一般,舟在湖上前进,到达了码头。 和巨大的塔比起来,码头显得很小。 这条舟根本无需缆绳这种东西。莱蒙德一脸理所当然地,以走在地面的步调走上了码头。她似乎也期望亚尔德能做到同样的事。 她向亚尔德投以毫无感情,毫不关心的眼神。 一一她应该是想等我下去,再对舟下其他命令吧。 和跳上舟时一样,没法好好地走上码头,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的吧。这条舟就是这样的舟。就算亚尔德再摇摇晃晃,它也不会晃的。 【你怎么了吗?】 【不一一】如果不习惯从舟上移动至码头上的话,是会觉得心里没底的,现在也不是能说这种话的时候,亚尔德不禁吞吞吐吐起来。 在帝都使用船的时候,为了不让亚尔德出丑,总有某个人负责照顾他。对方会注意他的重心稳不稳,或是借他一只手。我真是各方面都若无其事地被人照顾着啊,现在察觉到了。 【不会失败的】 莱蒙德说得好像考试一定能合格一样。 一一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下定决心的亚尔德踏上舟的边缘,接着再踏上码头。莱蒙德看起来也没想拉他一把的样子,本以为只能靠自己用力踏上码头了,但却从下方传来被推了一把的感觉。 是风。 一一这也太方便了吧! 虽然站在受帮助的一方,但还是想说这真的方便过头了。如果能像这样随心所欲地使用异界之力,那也难怪会变得不能和普通人交往了。 我懂。我现在十分懂了。 话说回来,超人之间似乎也相处得不融洽……就不能想想办法嘛,一边想着一边在码头 走了三步左右,亚尔德干咳了一声。 一一不对。 自己不是为此而来这里的。露丝公母子间的感情纠葛,是应该他们自己处理的问题,不是亚尔德能插手的。至少不能过度干涉……虽然心里明白,但考虑到自己的性格,好像不小心就会去插手了,真可怕。 【阿=巴鲁斯是在里面?】 【诶诶】 莱蒙德是能感应得到的吧,亚尔德是完全感应不到。 一一陆西露也是能感应到他们来了吧。 如果不是以无视所有到访者的态势封闭了心灵的话,毫无疑问,已经传达给她了吧。 【我们走吧】 还没等亚尔德的回应,莱蒙德就走上前去。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不愧是作为支配者,本性就是平民的自己可真学不来,亚尔德一边想着一边跟上。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真的不用事先得到批准么,好在意。为了不把自己想的表露出来,挺直背脊,笔直地看向前方。 要是被陆西露拒绝的话该怎么办……总是这样考虑起最糟的可能性,比起说是出生云云,更是自己的本性如此吧。总之,就是会情不自禁地考虑坏的可能性。 塔的内部,充满着冷冰冰的空气。 因为没有点灯,一进去里面就看不清东西的轮廓了。这样连走路都危险,不,就算点了灯也危险,这里可只有楼梯楼梯再加上楼梯啊,亚尔德一想起来就后悔了。 上一次是有陆西露一直在呼唤他,才能爬完全程的。 一一糟糕了。 别说体力和毅力了,光是想起来就连意识都要模糊了。 莱蒙德一抬起手,就有淡淡光芒浮于其指尖。这也是妖魔么,亚尔德没有发问的时间,莱蒙德没有说明的打算,就这样向前方放出光芒。 光芒摇摇晃晃着,登上了楼梯。莱蒙德没有行动。 【请问一一】 听见亚尔德搭话,莱蒙德向他转过身。抬起眉头看向他的视线,就像在说着对了还有你在呢。 【一一该怎么做?】 【等候阿=巴鲁斯的回应吧】 回应……这么说,刚才放飞的光芒,就是类似传话的东西么。 还以为肯定是用来照亮脚下的,会发展成需要不断登上楼梯的局面,看来想错了。莱蒙德毫不客气地看了亚尔德一会,说道。 【你还是那样,一副脸色很差的样子,要让你倒在这里可就头疼了。所以,还是让那孩子走下来吧】 原来她没有忘记亚尔德的存在,不如说还为亚尔德着想了。虽然该说她有点不通情理还是什么,但是。 【十分感谢你的照顾,但是,是我找陆西露道歉一一】 莱蒙德再度挑起眉。 【那孩子】 【一一是?】 微弱的声音低沉又静静地低语。 【那孩子会想要你的道歉吗?】 亚尔德哑口无言。 一一这是犯规吧。 还以为都没法和她进行普通的对话,但她却说出那么正确的意见,这让人怎么想得到啊。 莱蒙德似乎又失去了对亚尔德的兴趣。也不等亚尔德的回答,就坐在了楼梯上。觉得很无聊似得,拿起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卷在指尖上。 要说起亚尔德在干啥,他就那样一动都不动,一味地沉思起来。 一一她真的想要我道歉吗…… 先道歉,总之要采取低姿态安抚住对方。亚尔德也知道自己有这种习惯。既然已经成了习惯,就是说做之前并不会多加考虑。所以大部分情况在想到前已经行动了。 一旦察觉坏了对方心情就马上道歉。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一减轻自身的罪恶感,被当作了最优先事项。 有人会接受只是口头上的道歉。也有人觉得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但是,陆西露又如何呢? 亚尔德陷入沉思一一因为太过专心,似乎就这样忘记了时间。 等察觉到时,周围充满了微光。光之粒子轻飘飘地落下。就好像初降的粉雪一般。 从吹落光粒的塔顶,有光降落下来。 一一陆西露? 光并不算强,但是,看不清光源到底有什么。 空气震动了,是莱蒙德站了起来。 雪片般的光粒,也落到了她的头上。不仅落到了带有金属光泽的头发上,其肌肤看起来也像绽放着白光。 鲜艳的嘴唇缓缓开启。 【你能不能快点现身。还是说有什么不能现身的理由?】 虽然不是很响亮的声音,但没法隐藏口气中的那份辛辣。 【露丝公!】 亚尔德不假思索地摇晃起她的手。诶呀你也冷静点,虽然想表达这个意思,但以亚尔德来说太难看了,对莱蒙德也不管用。被投向了看着异物般的眼神,至今为止还未曾有人敢对她这么做吧。 觉得她不懂也挺好,亚尔德放下手,向上方送去视线。 趁莱蒙德还没说出更出格的话之前,想要自己掌控对话。 【陆西露,如果在那里能不能请你下来!】 【……不要,那么大声】 总之有回应了。接着光变弱,看见了陆西露的身姿。 少女并非是站在楼梯上,而是浮在通风的塔中央。 虽然是超现实的景象,但陆西露的话就算能做到也不奇怪,更何况,自己也是乘坐异界之舟来到这儿的,也不用为能浮在半空这点事惊慌失措了。 【因为妖魔会害怕】 陆西露的话里不包含任何感情,和话语一起,有光的碎片飘落,但数量已经减少很多了。 【……是我失礼了】 长长的头发好似翅膀般展开,少女降落至了亚尔德的身边。 【亚尔德,来干什么的?陆西露是不会告诉你的】 【是的】 陆西露深深注视着点头回应的亚尔德,再次说道。 【剑的所在和,牺牲之神,都不行】 【我明白了。我是清楚这些,而来和你谈之后的事的】 【之后的?】 【如果有其他能关闭魔界之盖的方法的话,那我会去找其他办法。如果你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呢?】 为了能毫无错误地传达给陆西露,就必须尽可能选择简单的语言,也没办法加入任何夸大了。刚才的是亚尔德的真心。 想要线索。 【其他办法?】 【是的,曾经通过魔法之剑的力量,关闭了魔界之盖。恐怕只要使用相同的办法,这次也能成功吧。但是,也可以这么想吧。使用相同的办法,到时又会发生相同的事。总有一天,又要准备好剑,付出新的牺牲】 智慧女神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一一智者所考虑的,不光只有你们所期望的终结,铭记吧。 要干脆地承认这句话,非常困难。预言者不惜赌上自己的存在才能见到智慧女神。那是为了找出某个能付出牺牲的神。 明明如此,事到如今却要考虑找出牺牲之神以外的办法,明白了,就想其他办法吧……没法说出口。 让人想问预言者是为了什么才牺牲了自己的呢。 一一但这种想法是错的。 太过想要取回支付的代价,让视野变得狭窄了。这样是不行的。 【只是重复相同的事或许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其他的办法。不管是什么事都好,有想到的事就请告诉我。露丝公也是】 亚尔德也看向了莱蒙德。莱蒙德微 微歪头说。 【我从未听闻过,有关闭魔界之盖的方法】 重新一看发现,陆西露也正摆出相同的姿势。真是母子呢,虽然现在不是能悠哉地这么想的时候,但非常欣慰,心情自然地放松下来了。 一一不像这样由大家一起想的话。 别固步自封。保持柔软的思考。要一直对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进行预测并行动。 【然后,也有必要考虑要是魔界盖子打开的话,该如何应对】 陆西露没说话。她并不是不理解亚尔德话中的意思吧。只是,在不断地进行思考。思考,并想要去理解。 恐怕,莱蒙德也一样。 【不是准备好剑,而是去寻找别的方法。北方也可以不用重复过去,而是应该去寻找新的道路不是吗?】 照这样下去,她们指不定就要沿袭过去了。虽然冰姬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好例子,但那份强大的力量和部分的胜利,会让人停止思考。 亚尔德继续独自说道。 【冰姬守护了北方。绝不让南方王国和其信奉的魔王接近一步。但是,这真的代表守护住了北方大地和生存于此的事物吗?民众逃散,北方成了没有一丝生命之芽的死之大地……变成这样真的好吗?】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 莱蒙德低语。 一一看吧,这不就是停止思考了吗。 【恕我直言,冰姬的那个全境冻结的魔法,在外来人的我看来,实在有点粗暴,是缺少计划性的行动。或许她确实只能这么做了。在当时那个时候,毫无疑问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但是,要是她能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呢?能有更多准备时间呢?】 【春天之所以会回来】 陆西露突然说话了,说得很肯定。 【……什么?】 【冰姬的冰会融化,是因为有妖魔的王帮忙。妖魔的王之所以会帮忙,是因为北方的妖魔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因为它们的悲鸣太吵,所以它才会插手】 【妖魔的王……】 【听说妖魔的王,曾经是住在东方之海的彼端】 陆西露点头回应莱蒙德的补充,继续说。 【然后现在,它沉眠在北方】 【在北方?】 听闻过妖魔之王这个名字。似乎是个知道所有妖魔之名的存在。几乎等同于神。 一一等同于神? 亚尔德猛然惊觉和陆西露皱起眉头几乎是在同时。 【妖魔之王,想要消失。从这个世界?所以才会一直沉睡】 【在北方?】 猛然发觉自己在重复完全相同的提问。感觉自己变得好蠢,但陆西露一脸认真地点头回应。 【在北方】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北方欠妖魔之王,情?恩?】 这真是个非常浅显易懂的回答。就在这时,莱蒙德再度补充道。 【明明如此,前任一一却企图背叛】 一一前任?背叛妖魔之王?为啥?为了什么?怎么做? 有好多问题想问。 但是,亚尔德忍住了。因为他有直觉,这里是该等待对方主动告诉他的时候。 过了一会,继续述说的是莱蒙德。 【前任准备好的剑,他准备在剑上的那颗宝珠里,使用妖魔之王】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没用地开口询问了。但实在很难问这要怎么做啊。 况且,怎么做这种事,亚尔德问了也白问。虽然很有兴趣。 【……他失败了吧?】 总之先确认看看。莱蒙德点点头,这次换陆西露回答。 【妖魔之王,仍在沉睡】 【问那个妖魔之王借点力量,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不可能的。谁都不可能叫醒妖魔之王。如果有能叫醒的人,也只有阿斯托拉】 【……阿斯托拉就是,被封印在这个塔里的?】 【没错,是他】 一一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前任想要利用沉眠于自己领土的妖魔之王。但是,妖魔之王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中,恐怕不先叫醒它就没法把它封进剑里吧。于是,前任骗来了那个名为阿斯托拉的存在,威胁其一一但结果,阿斯托拉没公开妖魔之王的名字,被长时间地封印在了这个塔内,最后由陆西露解放了他。 妖魔之王仍在沉眠…… 【所以下一次如果再做一样的事,春天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陆西露是这么个意思,亚尔德眨眨眼。 被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啊。要是做出和冰姬一样的事,妖魔又会再度消失吧。然后也无法再期待妖魔之王的帮助。 【越来越有必要寻找其他办法了】 亚尔德把视线朝向莱蒙德。她左右摇摇头。 【我想不到】 【那么,思考吧。实在束手无策时该怎么做】 【束手无策时?】 听见陆西露的疑问,亚尔德再次朝向她。然后,察觉到一会看这一会看那也太麻烦了,于是拉起了陆西露的手。 【首先,现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魔界之盖打开,为了对抗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魔物,陆西露冻结北方全境一一啊啊,让我确认一下,陆西露是能做到这种事的吧?】 【做得到】 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着陆西露的手,亚尔德转向了莱蒙德。当然,站着的陆西露被拉向了莱蒙德那边。 【那时候,露丝公又会如何使用力量?会协助阿=巴鲁斯吗?】 【会是那样吧】 【那么,这么做怎么样?把露丝公领一一或者任何一块诸侯的领地当成类似避难的场所呢?】 在母女两人愣神的时候,亚尔德用空着的右手拉起莱蒙德的手,把左手握着的陆西露的手,用力拉近。 然后,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使其相连。 【你们明白吗?所谓两方协力,并不单纯只有朝着相同的方向使用力量吧?在一人对抗正面的敌人时,由另一人守护其后背。也有这样的形式】 莱蒙德向亚尔德投以为难的视线。 【但是……我想恐怕不会变成这样。因为阿=巴鲁斯会集结全境的力量】 陆西露也肯定莱蒙德的意见。 【做不到那样】 【那么,就用魔法以外的力量】 母女两人的嘴巴同时张开。比起说是想说些什么,似乎单纯只是吃了一惊。 【即使在冰姬的故事中,不是也有魔法的庭院能常保春意吗?让一部分保持温暖,陆西露也能做到吗?如果能做到,那个场所能容纳多少人避难呢,食材的确保和若是陷入长期战时的自给自足的方案,或者,刚刚才被否决的朝不同方向发力的方法探讨,也能尽可能地推进了】 两人暂时都在努力消化亚尔德话中的意思。能率直地听进去真是帮大忙了。 过了一会,先开口的是莱蒙德。 【或许可行。冰姬那毁灭性的冻结,是和将魔法庭院保持在春天,发生在同时,传说中是这样的。换言之,能不让那么强大的力量分散,只多少缓和一个场所的寒气……这或许是能做到的】 【陆西露又是怎么觉得的?】 【大概行。虽然不做做看,就不知道】 【很好。政治方面的问题就交给酋拉路库殿下,除此之外,各地区有各自的守卫,像是[雷霆使者]那样的人存在吧。联络他们,事先和他们商量如何。一旦冻结全境,事态可不止魔物无法进入那么简单。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重 蹈覆辙。为此一一】 亚尔德让两人的手相牵,在自己的手中注入力量。 【一一要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聚集力量才行】 母女两人相互看了看。陆西露仰望莱蒙德,莱蒙德俯视陆西露。莱蒙德小小地叹了口气。 那个表情,既像松了口气,也像对什么死心了。总之,她卸下了肩膀的力量。 陆西露她,仍摆着一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即使如此,也没有试图抽回和莱蒙德及亚尔德两人叠在一起的手。 一一结果,还是变成这样。 并不是为了改善亲子关系,而故意这么做的。 之后将面临必须竭尽全力的局面,是严重到无法顾及个人感情的灾难。 本来,是不想让魔界盖子打开的,但既然都说那很困难,就应该事先想好万一打开后的对策。 一一北方或许会成为最后的堡垒。 若出现一个共同的敌人,也能加强敌我之间的关系。既然如此,别说是莱蒙德和陆西露母女了,甚至还可能推进北岭和北方间的友好关系。 一一简直就像拼命在找好处。 亚尔德边叹气边思考。虽然看起来似乎有进展,但离根本性问题的解决,还很远。 不同国家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啊。 即便如此,除了一步步接近,没有其他办法。把土踩实了,就变成了路。就算凭一个人无法开辟道路,但只要齐心协力。 就能做出道路。 4 【然后呢,雷兰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皇女的心情,很不错……似乎不能这么说。 【虽然不能直接带着赛鲁克回来,但已经调整了交换日期。北岭这边的在场人员,如果王和将军都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就让格兰达克和埃吉尔负责。也得到了北方的承诺。不要提出结婚,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们或许也要和附近的别的公家说亲……也因此,并没有想过和北岭结亲一事。在下认为关于此事,您尽可放心】 一一不过,这不是雷兰多本人的意愿就是了。 皇女站了起来,转向了窗边。 亚尔德才刚从北方回来。一边让杰沙鲁特以猛烈的态势确认健康状况,还被绑去了娜奥那里。今夜或许会发烧,被这么说着开了解热剂。然后被带到留在北岭时期使用的房间时,突然传达官一一就以皇女的姿态等候在此了。 虽然从厨房送来了轻食,却还没时间吃。 一一话说,什么时候让传达官转移的? 隔壁还有第二皇子的传达官在待机。不管哪个都应该被留在[黑狼公]领了才对呀,为什么凑在一起都到了北岭(译者注:原文是北方,应该是手滑写错了)啊。 或许是为了一旦亚尔德回来北岭,就能马上进行联络,但也做过头了吧。 恐怕是用鸟来接送他们的,考虑到鸟的数量很少,以及期限问题,鸟在使用的安排上是很严格的。虽然并不想用在不紧急的事情上,但在发生紧急状况后也来不及了……理解这个道理,亚尔德去的地方具有紧急性,也知道被这么认为是无可奈何的。 实际上,现在也有紧急的情报需要通报。期望能在北方达成之事一一就是说,用在关闭魔界盖子上的剑和能牺牲于剑的神,都没能找到。应该共享这个情报。 但一本正经地听着的皇女,关心的似乎却是雷兰多公子的处置一事……关于那个,也不是不能理解。即使是亚尔德,在被塞进和皇妹再婚一事的期间,思考也时不时在那件事上打转,时而绝望时而烦闷,记得确实为此忙得要死。精神上。 【是吗,关于人质一事,暂时告一段落。直到最后都不要松懈,好好担任公子的警卫工作,替我这样提醒埃吉尔】 【在下明白】 【但是,关于魔界盖子那边,该怎么办。那什么剑,就算从北方硬抢也行啊】 说得好危险。 一一有点被帝都的空气毒害到了吧。 或者也可以说是恢复了龙种原本的姿态。谁会管北方的野蛮人的情况,帝国对北方恐怕只有这种程度的看法。 【就算硬抢来,恐怕也还不具备作为咒物的功能吧】 【要把力量封入,就不能硬来……需要成为牺牲的人协力,就是这么回事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虽然莱蒙德和陆西露的说明欠缺条理,但概括听到的内容,就是要成为牺牲的神,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是不行的。 虽然没告诉皇女,陆西露不准备请求任何一个神成为牺牲,要问为什么,她只回答了一句因为很不自然。对少女来说,那就是理所当然到根本不需要说明的事。 【那么,要怎么办】 【在下想再去一次帝都】 皇女眺望着窗外。如果是亚尔德以外的人,会以为站在窗边的是传达官吧。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是亚尔德的视野稍稍不符常规。 但是,亚尔德看见站在那里的是皇女。不论是一圈圈卷起的金色卷发,还是在头发另一边只能略微窥见的脸颊轮廓,都是早已熟悉的主人的外貌。 保持没有回头的样子,皇女问道。 【为什么?】 【想要和熟悉魔物的人对话,为此,在下认为找咒师是最合适不过的】 【咒师吗……】 光是说出口就觉得厌恶吧,唾弃般地嘟囔后,皇女撩起了头发。黄金色的卷发看起来比以前更长了。 一一好像没怎么长高啊。 看起来和刚认识那会差不多。 在男性优先的贵族社会,光是身为女性就会被看轻,如果还长不高,保持一副无法拭去可爱印象的容貌的话,要确保地位就很困难了。 如果有能随心所欲长高的魔法的话,皇女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吧。因为她似乎很介意自己长得矮。 【像之前那样在迷宫图书馆的藏书里寻找,不是更好吗?这样也更中立】 既然说出中立怎么怎么样,就代表对皇女来说,咒师是不中立的存在吧。 一一欸,本来就算她讨厌也是没办法的。 她曾经有过因咒师之术差点失去自我的经验。叫她以善意的眼光去看待咒师才是不可能的。 【当然,图书馆在下也准备去。只是考虑到移动效率和优先顺序,首先是帝都,然后是博沙,自己的领地,这样逛一圈,想要之后再去】 【等一下】 皇女转过身来。 一一她好像生气了呢。 虽然声音还很冷静,但表情已经藏不住怒意。她也没打算隐藏吧。 【你,对自己的体力有何看法】 【……是不太有体力的那种人】 【在短间隔内进行长时间的移动,是很消耗体力的,这点你懂吧?】 【我觉得是懂的】 只是乘坐在鸟背上,全程都是鸟在飞,为什么还会有旅途上的消耗。一直想不通这点,也觉得很遗憾,但该消耗的还是会消耗这点亚尔德还是明白的。 【你现在可不能倒下,这你也懂的吧?】 【关于这点,在下一直放在心上】 【那么,知道了吗?给我放弃刚才的计划】 【但是】 【给我放弃。不许让你进行频繁的移动,我会事先关照阿尔萨尔】 要是被扣押了鸟,那不就束手无策了嘛。亚尔德垂下脑袋,乖乖回答。 【在下明白】 【你就根据那啥优先顺序,把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地方锁定在一个吧……啊啊,趁现在你把帝都排 第六章 1 十分清楚小鬼的力量是何等的唐突,但果然这次心理准备还是不够。 世界突然动了。 虽然实际上动的应该是亚尔德,但亚尔德只是站着而已。无论如何都感觉是世界动了。 周围不断切换的景色,也让人感觉仿佛是书在不断翻页。暂且不论作为读者在书外观望,但亚尔德的情况却是身处书中。从暗处转移至阳光下,从封闭的地方转移至开阔的地方。变化之大让人无法反应,想要逃离。 亚尔德眨眨眼。 在眼睛习惯亮光之前,鼻子先感受到了强烈的臭味。 一一好一股鱼腥味。 水声仿佛包围着周围般响着,虽然不吵闹,但不曾断绝。 那么这是在渔港,或者是渔船上吧……因为感觉不到摇晃,恐怕不是在船上吧,这么想着,更加凝目望去。 分布着圆滚滚的石头的河川,流过的水、水、水。 大河的对面,朝霞的彼端,可以隐约看见形似尖塔般的物体,但离得非常远。 就是说,这里是帝都的对岸吧。 环视四周后,亚尔德皱起眉头。 一一是骨之城,吗。 用南方人的话来说,称作卡兹拉.兰达。卡兹拉似乎是城,而兰达似乎是骨头的意思。 是巨大的建筑物,传闻是弑亲女王贾娅贝拉借助魔物的力量建造。保存的状况并不好,这么说已经算含蓄的了,应该说劣化得很严重。 从到处残留着的砌石建筑,东缺西少的奇形怪状的雕像残骸之中,能追寻其当时的威严感,但建筑物的形状几乎没有了。 原来如此,这里就算留有着古老的力量也没啥好奇怪的,对于疲惫的小鬼来说,是个很好的传送地点。但就算对小鬼来说很好,对亚尔德来说却不好。不清楚这块土地的风土人情。 突然,从身后传来叫喊。 回头一看,南方人指着亚尔德,正在大声骂着什么……似乎。恐怕是在说南方语。 【虽然很抱歉,但我听不懂你的语言】 要粗略地形容南方人,就是脸很华丽。 鼻梁很高,眼睛很大。说到黑发黑眼,和古王国人的特征一致,但不会有人错把南方人认成古王国人吧。古王国的人,是比较不起眼的扁平面孔,而南方人则相反,鼻子眼睛都很立体。 大声叫着的男人也一样,长长的睫毛在眼睛周围落着清晰的影子。在那个影子的更深处,更加漆黑的眼瞳正瞪视着这边。眼白布着血丝,怎么看都像是在生气的样子。穿着不怎么干净……虽然亚尔德现在也说不得别人,但习惯一身脏的资历可大不相同。 能连对方衣着的细节都渐渐看清,是因为对方慢慢走了过来。 虽然男人还在大叫着,但却不像在对亚尔德说着什么。 虽然视线一直投向亚尔德,但就算语言不通也没在意。不如说,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和亚尔德一样,对方看亚尔德也是不同人种。怎么可能听得懂,他是这么想的吧。 换言之,他的大叫并不是为了和亚尔德对话。 一一是在对同伴说话吗。 从男人身上移开视线,亚尔德环视周围。 从物体的阴影处,不断出现了人的身影。十人,不,差不多二十人吧。全部都是南方人。和大叫的男人一样,穿得很简陋。 是流民吗,这么想着。 虽然是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的词语,但这也实在是太催人泪下了。因为这是国家没有好好支援人民的证据。 一一不啊,现在可没空同情对方。 现在可是,手指扭伤啊骨折啊这种小伤或许无法摆平的场面啊。 金币已经给小鬼了,所以身上只剩下一点小钱了。要用这点钱求对方放过自己,手头紧到实在是觉得不靠谱。 说到底,如果对方的敌意是因为对外国人抱有的人种歧视的话,那就万事休矣了。 男人中的一个,大声叫了。指着这边的手指颤抖着。是因为恐惧,还是怒意,或者是不清不楚的兴奋感呢。 就算语言能相通,要改变支配这个现场的气氛也是很困难的吧。每个人之间相互刺激,无法停止一一就如同北岭那样。 就算没什么恩宠之力,人与人之间也很容易就会同调、变得兴奋、丧失规则。那里就出现了一个极小型的社会,完全只靠现场的气氛来决定事物价值和行为对错的基准。不允许踌躇和退缩。 阿尔萨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一一恐怕,已经死了吧。不是谁干的……大家一起围攻…… 貌似已经被杀害了的达尼,恐怕也遭遇了和眼下差不多的境况吧。 最初叫喊的男人,再次喊道。虽然能听出像是茄啊,贾、巴鲁、亚这类的发音,但这些没法在亚尔德脑中形成有意义的语言。 亚尔德张开双手,光是这样,人墙就扩散起喧闹声。 【有没有会说商队用语的人?】 虽然想尽可能维持一副毅然的态度,但不知道成没成功。 从人墙里没有传来应答。如果语言不通的话,又能做到什么呢。 一一自己能做到的……是什么? 突然,从背后被抓住肩膀。刚觉得要被转个方向了,已经被抓住了胸襟。 一边被吊着衣领,亚尔德一边注视着对方。当然对方又是个南方人。既然能把高个子的亚尔德往上拉起,对方自然也是一副得天独厚的体格。因为靠太近了,看不太清表情。 最初大叫的男人,就在近旁一直吵闹着。根据亚尔德的看法,没错,上啊,干掉他……差不多就是这些话吧。没有说着算了算了插进来劝架的人。 男人的口气越来越灼热,在比刚才更近的距离指着亚尔德,一边叫着什么。 【我听不明白啊】 虽然被激烈责难着,但一个字都听不懂,只会让人越来越焦急。感觉好像被丢进了异界。 一一小鬼不会把我扔错世界了吧? 别说距离时间了,不会被扔进了个不对头的地方吧?一边想着不可能,恐惧感让腿打颤,感受到了背脊融化般的不安。 这算什么,亚尔德想。 一一比起暴力,我更害怕语言不通吗。 当然,也不想被暴力相向。会很痛,说不定会死。但是,更可怕的是,连误会还是正确都不知道,仅仅只是不明不白地死去。 要是再多学点该多好。 明明在被左迁去北岭之前,一直待在帝都。连用当地的话打个招呼都做不到,真是太怠慢了。 一边被无知到凄惨的自己打击到,亚尔德一边拼死听着对方的话。或许有哪个词能听懂。或许就算带着很重的乡音,好歹还是混着商队的共通语。或许只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才觉得对方很可怕,其实是一群亲切的人。 【……亚、巴鲁杰力夏、阿母达拉鲁!】 对方话语的一处,好像闪光了。实际上应该说听见了,但这时的亚尔德看见了。 话语,化作光芒。 【阿母……】在记忆的深处,孩子向他问道。结结巴巴地,又一脸不安。 一一要向殿下,说名字? 接着,回忆起冷静的成人声音。 一一为什么说它重要,因为它是主张自身清白的话语。 正好灵光一现一一这是去拜访孤儿院时的记忆。 亚尔德抓住对方的袖子,叫出想起的话语。 【达拉鲁.贾斯力亚!】 由院长招聘的南方人教师开展的特别授课。考虑到也有可能会去语言不通的乡下,院长这 么说过。 教育证明人身清白的话语,这种极具社会性的授课内容,让亚尔德感到了苦涩。当这些孩子出了孤儿院,开始工作后,毫无疑问会遭遇这种情况。因为出身会受到歧视吧,虽然确实是很有用的知识,但感觉并不愉快……这么想着。 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大喊着自己是清白的人。这个如果不叫傲慢,又该叫什么呢。连语言的正确意义都不明白,现在光是大喊着记忆下来的音节。 太难看了。 虽然男人说着些什么,但亚尔德也不管了。反正知道的南方语只有这一句而已。 【达拉鲁、达拉鲁.贾斯力亚……达拉鲁.贾斯力亚.阿母.亚尔德!】 要在阿母之后接着说名字,教师这么教过。他说对南方人来说,把名字交出来是十分不得了的行为。 因为亚尔德大喊了,对方的声音也变得更大了。同时,从身后啊身旁啊到处走出了人,各自开始自顾自说话。吵得让人不禁想吐槽这里难道是北岭吗。 虽然抓住亚尔德胸口的手没放开,但从一旁又伸来一只手。似乎想阻止对方。不对,难道这是由自己来抓住的意思吗? 这时,从背后听见了声音。 感觉新的声音听起来,和亚尔德周围那些人的声音带着不同的语调。该说很理性,总之感觉没被现场的气氛吞没。虽然很想回头去看,但喉咙被勒紧连声音都要发不出来了。 即使如此,也想着要传达给此人,亚尔德大叫了。 【达拉鲁.贾斯力亚!】 新的声音不断接近。说的是一样的南方语。最初指着亚尔德的男人也一步都不退让地继续叫喊着什么。 虽然亚尔德也想继续申辩自己的清白,但脖子勒得窒息。 【那里的人,稍等片刻。既然我拉达杨来了,你就放心吧】 突然,能听懂意思的话语飞进耳中,反而感觉混乱了。人的声音,是能形成语言来传递意思的……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忘了这件事。 那个声音叙述的语言,之后又变回了南方语。不安稳的气氛渐渐消退了。 力量从抓住亚尔德的手中消失了,随着一记不服气的咋舌被推飞。虽然为了不摔倒想要保持住平衡,但最终还是瘫倒了。也影响到了扭伤的手指,好痛。 没用地朝着下方的视线,看见了鞋尖。是双好好保养过的鞋子。只有沾着的灰尘看着有些显眼,皮革和金属都被好好打磨过。 【我看你像是帝国的官吏啊?】 【拉达杨……大人?】 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尝试了说一说后总算发觉,自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一一没错,这是…… 【没错,我就是拉达杨。是侍奉皇女殿下的身负名誉的骑士】 亚尔德抬起了脸。马上就知道经过保养的并非只有鞋子。虽然是轻装,但做工良好的铠甲一一为了给基南订制而被迫过目了大量样品,所以变得比以前更能分辨好坏一一然后,自大的表情。 实在是个一副上流阶级风范的南方人。以真帝国建国为契机,对帝国表示友好的南方豪族,被赐予了贵族地位。毫无疑问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才被分配到皇女的骑士团吧。 然后,在皇女上任北岭郡太守的那日,担任队伍的领队,刚一到北岭,就和赛鲁克发生了争执。 居然胆敢反抗我拉达杨……之类的,实在是没法记得太清楚了,但感觉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些台词,才造就了一切的开端。 【得救了,拉达杨大人。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和你见面】 总算站起来后,亚尔德把手置于胸口,微微低下头。在双重意义上都得救了。 拉达杨那边,倒似乎是没记起亚尔德是谁。哦,这家伙好像认识我啊,摆着一副这样的表情,抬起了下巴。不把疑问问出口,就是所谓的上流风范吧。因为若对方是该记住的人,就糟了。 【能帮上你最好不过】 是无法判断该对亚尔德尊敬到什么程度,渗透着迷惑的口气。 从称不上太好的初次见面以来,他们就没再碰过面。听说不能驾鸟之人,都被分配到南麓镇,又或是留守帝都的部队。出身是南方的拉达杨,是无法留在北岭的吧。 【话虽如此,没想到在这样的边境都有骑士团镇守】 【能听懂南方语的人,就要为贫民街的治安维护尽一份力,因为殿下有这样的命令啊。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为那些个满身鱼臭的劫路贼费心,但这就是殿下的温柔宽大之处吧】 【……北岭王真是具有君主风范】 因为不记得自己有提过这种建议,所以要么是亚尔德以外的人的献言,要么是皇女自己想到的一一不管原因为何,都是好事啊。前者就代表人才被培养起来了。要是后者就代表皇女的思考逐渐成熟,值得佩服。 如果以更现实更严厉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也会想问哪有这种余力……但既然因此像这样得救了,也没法挑三拣四了。 【你所言极是。话说,那个……】 察觉到对方难以把我们在哪儿见过啊问出口,亚尔德微笑了。虽然是破破烂烂一身脏的打扮,但还是尽力保持威严一一至于臭味这个问题,在这里应该无需顾忌了吧。 【失礼了。虽然初次见面时我只是一介尚书官,但你率领着皇女殿下的队伍来到北岭的那日,我可不曾忘记】 诶,也不算说谎啊。 然后,说到那时在现场的古王国人的尚书官,只有亚尔德,不知道拉达杨想不想得起来。抱着些许的兴趣等着后,看来他想起来了。 【尚……尚……尚】 是想说尚书卿吧。没打算让他这么吃惊,但这也没办法。 【稍微发生了点状况,我迫于无奈被扔在了这里】 【是……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真要说的话就是皇帝,一边这么想着,亚尔德向对方甜甜一笑。虽然自己总是被说就算笑着也是面无表情,不清楚对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笑。 【关于那件事,现在就请搁置吧。比起那个一一】 停下话语,亚尔德思考了。该怎么说才能更顺利地传达呢。 尽可能地简单明了为好。照陆伊的话来说,就是不要多余地长篇大论,下令即可。 【一一首先,为了躲过让我陷入这种事态的人的耳目,我现在在这里的事,还请保密】 【我深刻了解了】 【然后,有没有和陆伊大人面谈的机会?而且要能尽可能自然地见上面】 【是的。既然如此,其实今晚就要报告关于这附近的情况】 要是能进入皇宫,见到皇女的话,有各种各样想告诉她的事。但,这是最佳选择吗。 一一请您相信公主大人吧。 传达官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相信吧,亚尔德这么想。就算没有自己在身边,皇女也能出色地做好。 通过被扔到这个意想不到的边境遇到拉达杨后,确信了。 关于国家、关于政治、关于龙种一族一一像这些俗世的事,就交给皇女吧。亚尔德就去做唯有亚尔德才能做到的事吧。 一一虽然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还有些悬啊…… 魔界之盖会在何时打开,就连这个都至今不明。虽然不太信得过自己的力量,即使如此,还是确信已经没有其他道路了。 知道了,自己该前进的是这条路。 【今晚……这么说,会渡河去帝都了?】 【是的】 【我也能一同前去吗】 【这是当然。我会做好带您前去的万全准备,决不会让您感到丝毫不便】 因为对方太有气势,亚尔德就说着别啊别制止了他。 【请把我当作警巡中保护下来的一般人对待。不这样的话,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会在各方面觉得头疼的】 如果向他说明或许还会被袭击的话,对拉达杨而言会是反效果吧。赌上我拉达杨的名字绝对会保护好您……一定会变成这样。为了不变成这种奋勇的展开,这里就该让他想成自己是有些丢脸的内情的。 【请交给我。我深刻了解了】 虽然应答得很认真,却是一副这说得是什么漫不经心的话的表情。 算了,不管被当作漫不经心还是什么,只要能不引人注目就好,这么死心后,亚尔德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刚刚聚在这里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历……?】 【他们对大公暴力相向了吗?】 因为拉达杨一副想马上去抓人的态势,所以亚尔德慌慌张张地否定了。 【没,我觉得他们只是看我这个外来人很可疑罢了】 虽然因为激动所以忘记了,被他们围住的时候,好像还被不断推搡,身体到处都很疼。诶呀你可不要忘了这边哦,如此这般,扭伤的手指也开始主张存在感。 就应该忘了才好。 【这里是那些坐吃山空的鱼臭家伙们的地盘。或许是打算讨要过路费吧】 既然说他们是坐吃山空,那么那些人或许本来是住在帝都的。但却流落到了对岸这个甚至被称作是诅咒之地的地方……即使如此还是不愿再度远离帝都,是有着某种执着,或是有某种更加现实的必须留在此地的理由吧。 【说到鱼……这个腥臭味是怎么回事?】 【臭的大概是勒勒吧】 【勒勒?】 【是鱼的名字。是绞碎后用来加工成鱼油了吧】 【原来如此……】 拉达杨的说明如此粗略,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 【这是无需大公在意的事】 一一我就从没在意过,感觉有这种意思啊。 【勒勒……第一次听说这个啊,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拉达杨露出一脸不得了的表情。 【油腻无比不是人吃的东西】 这句话听起来发自内心,恐怕,他吃过了吧。 2 在不断迷茫的尽头,亚尔德终于去了[黑狼公]的宅邸。 说迷茫,是既有不知道这么做真的好吗……这层意思,也有迷路的意思。 虽然确实不想引人注目,但其实只要不会在皇宫内引起是不是北岭发生了什么的传闻即可。只是在帝都被目击到经常不断跑这跑那的尚书卿的话,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想要快一点赶往博沙,只要去宅邸就有鸟了。运气好的话,某一组说好会朝着帝都来的鸟和骑手,也或许已经达到了。 但是,变得破破烂烂的尚书卿来了这里……如果变成这样的流言,可是十分的不妙。 于是,扮成拉达杨侍从的样子,以此去了[黑狼公]的宅邸,但拉达杨不知道[黑狼公]宅邸的位置,然后带路的亚尔德,发现了原来自己也不认识路这种冲击性的事实。我记得确实要在这里转弯……这么走着,结果全都走错了。 拉达杨以一副贵人就是这样的表情认同了,但亚尔德自己实在是十分沮丧。 结果,变成回到骑士团的营地去问路的窘境。 在平安到达宅邸后,伪装成是骑士团来了联络,但一眼就被守门人识破了。 虽然识破了,但守门的是个机灵的男人,没有这样那样地吵闹就让他们通过了,还立刻叫来了管家。管家也很会察言观色,没有大殿下回来了这样大声张扬,把拉达杨带到了客房,让亚尔德进入了小房间。 【阿尔萨尔大人已到达】 【我想和他谈谈】 【马上就带他来】亚尔德叫住了马上就准备离开的管家。 【必须马上让和我一同来的骑士回去皇宫。向他们打听一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尽可能帮他们准备。若是有替换的马匹,也给他们】 管家丝毫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就带来了阿尔萨尔。然后,自己就回拉达杨那儿帮忙去了。 发生了什么吗,不问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实在是得救了。 【阿尔萨尔,多亏你没事】 【这是我该说的话……请原谅我说得这么自大,但能拜见您平安无事的身姿,我放心了】 似乎还留有着紧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即使如此也可以说他算得上冷静的了。考虑到他在近距离看见了私刑现场一一而且那还是熟人间的争端,不如说很想让他休息。 但很遗憾,做不到。 【达艾塔克的状况怎么样?】 【很精神。它干劲十足呢……是它把殿下来了的事告诉我的】 这不比管家知道得还早嘛,亚尔德差点说出这种俏皮话。 但因为阿尔萨尔改变了表情,亚尔德警惕着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把北方的公子带来了】 【把雷兰多公子吗?】 阿尔萨尔点点头。 【快要出发的时候,他说留在此地太危险了,要我带他逃走】 听说是埃吉尔的部下带来的。 确实,连被友好接纳的亚尔德,都或许会被杀的话,身负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和的雷兰多的人身安全,怎么可能得到保证。而且,一旦没保护好他,就会发展成严重的外交问题。 【带了两个人,真亏你能逃掉啊】 【我想是厩舍长为我们争取了时间。鸟儿们,也不是真心站在想危害我们那边的】 【是这样吗?】 亚尔德这么一问,阿尔萨尔就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这是当然。那个……虽然暴风雨会来,是因为鸟儿们连接了心灵。但那只是……成为像轨道一般的东西,既不代表鸟儿们的意志,也不会像人那样受影响。就是说……鸟儿,就是鸟儿啊】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结尾说得十分含糊。 【能知道二皇子的传达官现在如何吗?】 【他应该是向着博沙飞去的,但之后的情况……】 【你们是同时出发的?】 【是的,按预定先放飞赛基,传达官大人和我们几乎是一同起飞的】 既然阿尔萨尔和雷兰多都逃脱了,那第二皇子的传达官大概也平安飞到了目的地吧。就算作为骑手的技术比较低下,但他那边可是压倒性得轻。飞去的方向也是熟悉的博沙。和第二皇子的联络也早就做好了吧。 一一希望也能顺利传达给皇女就好了。 拉达杨马上就要赶赴陆伊的身边,亚尔德就拜托他把话转达给陆伊。不想写成书信,留下半吊子的证据,也不能向拉达杨开诚布公,所以内容只有自己的平安和预定去博沙这两件事。这点事都不报告,要是之后只有北岭谋反的事曝光了,就会让大家担心,亚尔德到底去哪儿了啊。 算了,那边就顺其自然吧,现在先回到眼前的问题。亚尔德用手扶住额头,至少想擦个手和脸啊,这么想了。而且扭伤的手指痛得很厉害。一冷静下来就不禁想起来。 【有和公子谈话的必要啊】 【要把他带来吗?】 【拜托你了】 和管家一样,阿尔萨尔也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准备走出房间一一但停下了。 【……杰沙鲁特大人没和您在一起吗?】 【啊啊,因为 发生了点情况,就留下他了】 【这是真的吗】 【我没有说谎哦】 阿尔萨尔低下头。 【十分抱歉。居然怀疑殿下说的话……我绝对不是想怀疑您。只是无法相信那位大人居然会让殿下一个人行动】 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没事,你去吧】 再度行了一礼,阿尔萨尔离开了房间。就如同等着他走一样,侍从走进来,说着失礼了,用温热的湿布擦拭起亚尔德的脸。在开口前就送来了想要的东西。这要是管家的安排的话,还真有些可怕。 但是,就连管家也实在没能注意到扭伤的手指,没有医生过来。 【要给您拿来替换的衣物吗?】 【便于行动的衣服比较好】 【明白了】 侍从刚一走出房间,这回又是阿尔萨尔带着雷兰多过来了。不禁觉得这间房间的人员进出还真是频繁啊。 【公子,首先让我为能平安无事地和你再见表示祝贺】 【彼此彼此】 雷兰多表现得很平静。是没意识到自己有性命危险吗? 【或许会让你觉得拘束,但眼下还请留在这个宅邸一一】 【关于这件事】 突然打断了亚尔德的话,雷兰多为此说了一句抱歉。稍稍游移了下视线后,他继续说道。 【尚书卿是要去关闭魔界之盖吧?既然如此,希望能让我一同前去】 是个让人大吃一惊的要求。这样做对雷兰多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你是人质】 【我明白】 【马上,你就能回去了哦】 【在北岭的骚乱停止之前,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吧】 被指出自己没有考虑到的部分,不禁想要呻吟。确实如此啊。连表面工夫都不知道做不做得了。 【就算如此,为什么?】 【……虽然不想坦白承认,但我还是豁出去告诉你吧。我想干出一番成就】 以斩钉截铁的口吻,雷兰多说道。同时,视线对准亚尔德。他的眼神,十分有力。 这么说来,声音也很有力。语气很肯定,用词也不再带刺。和上一次在北岭交谈时天差地别。 如果说至今为止的他,是站在外交的立场,做着符合自己身份的举止的话。那现在的他,就是甩开国啊家啊这类束缚后的姿态。所以能感觉到是真实的雷兰多在说话。站在这里的,不是作为人质滞留在外国的公子,而是一个人。 【一番……成就吗】 【是的。尚书卿你也一样不是吗。想做些什么,被世人承认……】 雷兰多闭上了嘴。 在犹豫了一下后,他说了。 【不,是想被恋慕的人承认……就算不会被承认,至少,也想觉得自己帮上了那位大人的忙】 一一那位大人,说的就是皇女吗。 如果皇女在这里,会怎么回应呢。亚尔德想了想。然后端正想法,不啊,皇女又不在这里,想这种事也是没用的。 在这里的,只有亚尔德。所以,亚尔德也只有以自己的想法来回答。 【那么,我也直白地告诉你。就算你和我一起走,又能派上什么用处呢】 故意对他说出了严厉的话,但这也是雷兰多自己曾说过的话。想赶去皇女的身边,帮上她的忙。但就算去了也是碍事吧。 看来,雷兰多似乎是改变想法了。毫不胆怯地回答。 【我能用风】 【……风?】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也有堪比[雷霆使者]的力量。有着使役妖魔的才能。当然,这是在北方才能最大发挥的力量,但也不是那么绝对的。世界上,存在着不断流转不曾停留之物,像是风,像是水,就是这样的东西】 亚尔德震惊了。 说起来,雷兰多曾说过这种事。只要使用陆西露的力量,就能只颠覆目标船只,这样那样。 是从亚尔德的表情中读出了讯息吧,雷兰多用更为热情的语气说道。 【我还可以让你们的鸟一直乘风前行。就因为我这么做了,我们才能那么快地到达这里。这件事,站在那边的人应该很清楚】 雷兰多示意了站在他背后的阿尔萨尔。以视线询问后,阿尔萨尔点点头。 【确实,一直都是顺风】 【对鸟的影响呢?】 【余力多到难以想象飞了那么多距离,很精神】 【……能马上就飞去博沙吗?】 雷兰多的表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这种地方很孩子气啊,这么想到。包括刚才豁出去说了真心话的举动,不是很朝气吗。 但是,阿尔萨尔那头,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虽然能飞,但再怎么也不能再乘三人了】 【鸟的话,厩舍还有吧。能不能再用一只,你能判断吧?】 【这是,当然】 【……我明白了。那么就实现公子的愿望吧。但是要让你写个保证书。写下,是你自愿前去,已有就算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听了亚尔德的话,雷兰多第一次露出了不带戒心的笑容。 写明就算死了也不会有怨言吧,他是不是没理解自己被这么要求啊?当然,他应该是听懂了吧,但同时也没懂。所谓年轻人,就是一厢情愿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 雷兰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感谢你。风妖会向阿=巴鲁斯传达的吧。把毫无虚伪的事实】 【这也很重要,但不能让酋拉路库大人钻了空子一一失礼了,但要让他认同这件事是得到公子同意的。让你写个证据的目的就在于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阿尔萨尔,去和管家商量一下行李的准备。我要休息一下】 在准备行李这件事上,亚尔德知道自己是派不上用处的。这次甚至无法期待有杰沙鲁特的便利道具。说起来,连娜奥给的那些药也全部由杰沙鲁特管理,所以全都不在手边,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年轻人走出房间后,先前的侍从又回来了,擦拭起亚尔德的身体,让他穿上干净的衣服。 反正马上又会弄得都是汗水和灰尘吧,但希望这次不会再变臭了,亚尔德这么想着,似乎就直接在躺椅上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管家一脸担心的表情近在眼前,能听见他说,虽然您好像没发烧的声音,但亚尔德只觉得不过是过了稍稍长了点的一眨眼的时间。 【准备好了吗?拉达杨大人现在如何?】 【骑士大人说着去见团长大人,在挺久之前就出发了。带去博沙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但殿下您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我要出发】 顽固地主张后,亚尔德起身了。没有发烧的空闲。虽然打算尽可能保持威严地行走,但弄不好在别人看来就是走得摇摇晃晃的。 管家立马跟在亚尔德的身边。 【有没有要对少主传达的话?】 【没什么……虽然我要去完成作为皇女殿下的副官的职责,但这并非是强加给[黑狼公]家的使命。所以,不管我是成功,还是失败了,都是我个人的责任,和家名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叮嘱他即可】 【谨尊旨意】 【要你多费心了,这个宅邸的大家和基南就交给你了】 【我愿尽我绵薄之力】 走出中庭后,装好了装具的鸟和阿尔萨尔,然后还有雷兰多公子都已经等着了。 【殿下,请乘上达艾塔克。我和公子一同骑乘。我随时都会给达艾塔克 下指示,请无需担心路线】 【我知道了】 一边难看地蹭上达艾塔克的背,一边想着杰沙鲁特现在怎么了呢。然后又抬头望着天空想希洛巴没事吧。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要飞入这片天空,不知为何就觉得心情高扬。 一一没有为何,没有理由,无论如何。 在天空飞翔,就是件如此有魅力的事。仅此而已。 3 去往博沙的旅途,轻松到了异常的地步。雷兰多的力量十分显而易见。 他似乎确实有着足以夸下海口的力量。因为不仅仅是运来风而是让风托起鸟儿的翅膀。能用极少的力量飞翔,不仅不会疲惫,连速度都能加快……这样那样,以有点兴奋的口气说明道。 一一就是说,他觉得飞翔是件开心事吧。 前来迎接降落至地面的,是第二皇子的传达官,和曾经一起聚过餐的博沙宰相。因为对方对历史知之甚详,是个和自己投缘的人,所以记住了。 【传达官大人,幸亏你平安无事】 【这是我想说的话,尚书卿】 总觉得刚刚才经历过类似的对话,但亚尔德谦虚有礼地点了点头。无法知道背后的阿尔萨尔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诶呀,传达官挑了挑眉。 【容我失礼过问,杰沙鲁特大人呢?】 连这个问题都一样,虽然这么觉得,但也难怪。直至稍早之前,杰沙鲁特都宛如亚尔德的影子一般。要是一个人站着脚边却没有影子,当然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传达给陆伊的留言里,没有包含和杰沙鲁特分开的消息,所以第二皇子和他的传达官都不知道亚尔德是单独行动。 既然接到平安往博沙去了的通知,多半也不会想到要再确认一句。有亚尔德的地方就有杰沙鲁特一一因为这件事是如此理所当然,感觉根本没有质疑的余地吧。 若拉达杨细心地报告了则要另当别论,但对他而言,杰沙鲁特不可能不在反而是件怪事。 【发生了点情况,在北岭分开了。我觉得他会追来,要是在他到达时能让他进来就帮大忙了】 【那是自然】 传达官点点头后,开始对士兵下指示。 接手现场的,是老尚书官。向一行人露出柔和的笑脸,说着,虽然想请你们稍作歇息。 【但恐怕没办法吧。我被我的主人严加叮嘱过,说尚书卿的事态紧急,因为没时间,别以招待为名去妨碍他】 【这种妨碍实在很欢迎啊】 【哈哈,那么至少让随从们休息如何】 虽然是轻柔的口气,但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的感觉。不愧是第二皇子留下来看家的人物。 【这怎么行,我得一起】 原本在照看鸟的阿尔萨尔,擅自插话说。 【你太无礼了】 【……十分抱歉。但,请让我陪同】 看着就算被亚尔德斥责,也没有退让的青年,博沙宰相说着算了算了,露出暧昧的笑容。 【为了填补杰沙鲁特大人的空缺,这或许是必要的吧……那么,这边这位是?】 【是北方露丝公家的公子,雷兰多大人。我说得简略一点也可以吗?】 【请吧请吧】 【他在战争后,作为人质留在了北岭。但,因为两国的友好关系也加深了,人质的必要性也渐渐消失,预定马上就要回国去了。在此之前,为了增加见闻……因为这位大人也能使用某种恩宠之力,于是现在正借用着他的力量】 【哦】 是怎样的力量,没被这么问。 只要尚书卿本人不说明,就不过问不是十分必要的事。这就是贵族的礼仪,实在是万幸。 【你能答应我不会胡乱使用力量吗,雷兰多大人?】 亚尔德转向他说后,雷兰多就用力点头。 【这是当然】 博沙宰相合起双手。虽然有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意思,但是个挺可爱的动作。 【很好很好。欢迎你来到博沙,北方的公子哟。虽然是块尽是煞风景的城塞和沙漠的土地,但也挺罕见的吧。我打心底希望,你能觉得这是次开心的旅行一一这位大人也要一同行动吗?】 【可以的话。也不能让公子一个人单独行动】 这件事用不着确认本人的意思,亚尔德擅自决定了。 北岭和北方的国交可是赌在公子的命上。就算关系再怎么友好,也不能把雷兰多的警卫工作一股脑交给博沙。 【那么,请一同前往。说实话,那位女性的情况很奇怪。听二皇子说尚书卿会来,就想着那么马上就让你去看看】 【情况很奇怪?】 【确实如此啊。借用你刚才的话,如果允许我简而言之的话一一就是让人觉得,她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一一阿尔汗的原王妃,恢复正常了? 这是个很有冲击力的开场白啊。 【那是,一直保持着……的意思吗】 【是的。只是,说着讨厌污秽,摆出一副和我们交谈什么的简直天理难容的态度。虽然想尽可能地问出重点然后再传达给尚书卿,但本人说不能和救世主以外的人对话,不肯退让……结果,不得不让你跑一趟,真是抱歉】 【请不要在意】 博沙宰相深深叹了口气。那位女性似乎让他很伤脑筋。 【我听说她或许手握某些重要的情报,才刚刚拜托少主,去询问一下尚书卿吧。而根据最注重效率的少主所言,就是他似乎已经自己往那边去了,你就安分等着吧。你能平安地到达,比什么都好】 若是有这样的内情,也难怪会被等着了。 一一虽然要也能把这件事告诉珐如邦就好了。 如果母亲恢复正常的事是真的话,想早点告诉他。但,这究竟是不是一时的情况,还不能下判断,不想让他空欢喜一场。 或许是看穿了亚尔德的想法吧,说起来,博沙宰相这么继续说。 【珐如邦大人,也马上就要到达这里了】 嘴巴做出了诶的口型,但没有变成声音。如果要把珐如邦叫回来,应该有相应的理由才对。 【难道是水源的净化出问题了?】 【不,水源那边,至少现在应该还没有问题的。虽然凭我们没法看一眼就能知道,所以也只能说应该没问题。会回来这边,似乎是因为他在帝都的亮相结束了】 【原来如此……】 亮相结束了这个说法很暧昧,依亚尔德来看,就是让他作为净化水源的必不可缺的存在,被周遭接受了吧。不必被当作反叛者对待,不仅对本人而言是件好事,对周围来说也是同样。 但是,他要用什么交通手段[来]呢。果然,是鸟吗? 一一是鸟吧。 珐如邦是无法单独驾鸟的,那么就是会被谁同乘着带来了。 一一不会是由皇女把他带来吧……虽然这样的想法在脑袋里一闪而过,但只是妄想,所以一瞬间就被抛离脑海。 皇妹不是说过了吗,说皇女是无法离开帝都的。 一个说不准,[灰熊公]的救援或许她会亲自率兵前去,但要送珐如邦来博沙是不可能的吧。 就算本人想那么做,但果然还是会觉得不可以,被自己制止的。 说起来,飞过帝都上空的时候,在皇宫的塔上看见一个人影。从数量众多的尖塔中的一座探出着身子一一觉得那个就是皇女吧。 鸟儿也发出了啼叫,一定是这样。 虽然不是能看清脸的距离,即使如此,也望见了彼此。 一一所以又怎么样。 就算望见了,也什么都没发生,没改变。只是,觉得体温上升了一点,虽然上升太多也很头疼。 雷兰多也发现她了吗,一边这么想着,回头转向从身后走来的公子。青年稍稍展露了踌躇后,大步走近了。 【容我失礼,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情况吗?】 【啊啊……虽然有点复杂……这里收留着崇拜清净神一族的幸存者。仔细想想……你和北方之民或许会挺投缘的吧。而且他们似乎还具有净化从污秽心脏中流出的血的力量】 【污秽心脏?】 雷兰多皱起眉头,陷入沉思。本来还觉得这件事挺有名的,难道不是吗。 【堕天母神的神话,没有流传到北方吗】 【那个我知道。只是,传说龙因为堕天而亡了】 总觉得,龙这个词语在北方,似乎是有着代表否定的特殊含义的。说起来,莱蒙德也异常地执着于龙。 【是不是龙……虽然不肯定,但就算在死后,它的心脏仍在不断地流出污秽的血,在沙漠这边是这样流传的哦。说起来,在北岭有没有流传着类似的话啊?】 以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阿尔萨尔回答。 【不,我不知道】 总觉得北岭之民似乎对神话一点都没兴趣。说到底对神这一存在的概念也很漠然。就算问你们祭奠的是什么,是神吧,一句话就结束了。这种漫不经心的地方也能说很有北岭特色……一边这么想着,亚尔德拉回话题。 【总之,那位幸存者的女性,说她保管着未来神的预言者留下的留言,似乎在召唤我】 【你说,龙的心脏还在流血?】 雷兰多说回了上一个话题。 【那个血通过地下水脉扩散,不净化的话,就会成为侵蚀人的毒素,听说就是这样的】 雷兰多的表情变化了。 【不可能】 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激烈反应。 一一不啊,想法极端也不是今天才有的…… 什么事都喜欢划分成黑白两类,或许就是北方人的特点。回首冰姬的故事,因为不想让南方军踏足领地半分,就冻结了全境,就是这么极端。不做到这种地步也行的吧……突破常人望而却步的范围,这就是北方的作风吧。 但,要是在这里让他的那种[作风]全开就头疼了。 【公子,请你安静】 总之,必须阻止他把想到的话就那样直接说出口。雷兰多似乎被说通了,我失礼了,这么嘟囔了一句后,闭上了嘴。 这方面很听话,是因为有公家之间的社交啊政交啊这类交流,也算北方的作风之一吧。如果是北岭人一一比如说赛鲁克的话,如果决定要说的话一定会说到底的。 被带去的地方,是和以前一样的地下牢房。 不仅有博沙宰相陪同,连传达官都从后方追来了,就代表很重视这件事吧。 一一要不只有疯子的戏言就好了。 想起上一次的拜访,亚尔德只有满肚子的怀疑。 她比起现实,更像是活在神话中。如果把重心放在了人世之外的地方,不就会变成那样子吗。那时感觉到的,是骇人听闻的差异。那是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存在。 实际存在,却又接近无存。能从这样的对象口中问出什么来呢? 走下楼梯,在沉淀的空气中行走之间,心情也阴沉下来了。 一一心情算得了什么。 虽然就算思考自己的心情也是无为之举,但要不去考虑是很难的。 要想想别的事……到此为止还算好。 但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扭伤的手指,真是失败啊。在念头冒出脑海的瞬间,只能想着好痛好痛啊,这次又必须想个能从痛楚中转移注意力的事儿不可了。 不管怎样,一行人到达了地下牢房。明明是博沙宰相亲自带路,狱吏的反应却很平淡。在问了名字和事情后,才总算站在作为牢房境界线的大门门锁前,插入钥匙。 说起第二皇子的部下,多数都是反应迅速的人。虽然觉得这个人慎重得稀奇,但恐怕就是因此才把他分配在这里的。做牢房的看门人,不能太武断。 这次,狱吏也要求亚尔德记帐。也被问了同行者的名字,似乎比上一次更严格了。 【这位年轻人,是北方露丝公家的公子雷兰多大人。然后,是作为专任厩务员留在我身边的北岭出身的阿尔萨尔】 好几次打量两个人的脸后,狱吏说着那么拿起钥匙串。 【我来带路】 牢内鸦雀无声,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甚至让人觉得,被关在这里的只有原王妃一个人吧。 虽然上一次也很安静,但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这个氛围,简直好像一一 一一简直好像,什么呢? 亚尔德皱起眉头。明明想形容一下,但想不出能用来形容的话语。 让狱吏停下脚步的门的上半部是铁栏杆。从其缝隙间渗透出来的是光亮。 上一次来访时,并没有灯光。听说是因为本人讨厌光亮。听说只有在确认情况的时候才会照亮一下。 亚尔德意外地看向狱吏。对方很冷静。是已经习惯这个情况了。 雷兰多呻吟道。 【尚书卿,这里不行。没有流动的事物】 还想着他在说什么呢,但马上理解了。在远离北方的现在,雷兰多的能力只能作用于不受土地限制之物。虽然说起来有点本末倒置,但只有风啊水啊这种基本上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转的东西,才可能成为他的同伴。 若是在地下牢房的话,风是静止的,水是沉淀的。雷兰多什么都做不到了。 本来就没打算靠雷兰多的力量。亚尔德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请不要在意】 但没能一句话就结束这件事。袖子被拉住了。 【没有妖魔在】 【……哈?】 应该是察觉了亚尔德的疑惑吧,皱着脸的雷兰多,从亚尔德脸上移开视线后,用十分轻的声音嘟囔。(译者:亚尔德和谁配在一起……都很好吃…差点站了情敌组) 【去时要小心】 放开亚尔德的袖子,公子退后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的阿尔萨尔,恐怕没听见最后那句话。 一一就算说去……是要去哪儿啊。 在前面的只有牢房。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没多大。 那个时候,她坐在黑暗里,甚至无法好好对话。但,今天请务必正常一点吧。 今天,原王妃也背对这边坐着。流泻在背上的头发,被整齐地梳理好。纤细的肩头上,衣服的别扣闪闪发光。只把前后的布用扣子合起,没形成袖子的布料垂落着。从衣褶中窥见的手臂,好似雪般洁白。 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隔离她的铁栏杆,消失了。是狱吏打开了门。 【把人带来了】 布轻飘飘地翻动了。不知名的花香掠过鼻尖,消失。 在超乎想象明亮,充满光明的牢房中间,原王妃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发丝摇曳,衣服飘动。 她慢慢地转过身。最初能看见脸颊的轮廓,然后看见鼻尖、嘴唇,接着一一嘴唇动了动。 【救世主大人……】 完全忘记了。没错,她的声音就好似少女一般。纤细,又透明,无所顾忌。是包含着确信会被原谅的无自觉的撒娇声。 宛如少女一般的地方,不仅是声音。和上一次一样,感觉看不出她的年龄。但那次也不觉得她很年轻。 这次不同。原王妃化作了完全不同的生物 ,站在那里。 和珐如邦一样的碧绿色的鲜艳眼眸正看着亚尔德一一以前,那双眼眸不曾注视他。而如今,那双眼眸仿佛要把亚尔德吸进去。 那个响彻整个地下牢房的哄笑声,在绝望的黑暗中蜷缩起来颤抖的身姿。不管哪个都无法与现在的她联想起来。简朴的衣服也衬托着她的纯粹。 纯粹,想到这个词语的时候,亚尔德觉得,就是这个了。 站在那里的,不仅仅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和男女老少无关。是清澄到无边无际,堪称是地上奇迹的存在。 但是,她就在那里。让毫无污秽的灵魂附体,作为一个人类的女人站在那里。 那会形成巨大的矛盾。她过于纯粹,所以难以作为人活下去。 一一所以,她才坏掉了。 还以为自己是知道情况的。为了祈求清净神的保佑,在王宫过着毫无污秽的生活的王族,突然就在毫无援助的情况下被扔入市井。不难想象生活会有多困难,也觉得难怪会精神失常了。 即使如此,也觉得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为什么不振作一点呢。如果母子关系融洽,珐如邦也能活得更轻松一些了不是吗……也有这种想法。 但这些想法都只是自以为是,一点都不了解事实。 亲眼见过后的现在,才明白了。只有亲自踏入发疯的境地,她才能保护自己。 她深信着。只有保住这份纯粹,才是对清净神的奉献。她的人生,全都献给了神。为此才出生、长大、产子的。 为此,才疯狂。 然后,现在她看起来恢复了正常,这么一来一一 【我在此久候了】 听见声音后,亚尔德回神了。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这并不是比喻。构成房间的一切,从简陋的家具到墙壁及天花板就别提了,连地板都消失了。 原王妃站在了白色的空间里。 就算回过头去,那里也没有任何人在一一不,要是凝目细看,也能看见博沙宰相啊传达官,阿尔萨尔及雷兰多的身姿。但是,他们远得仿佛在雾霭的对面,而且动作还完全静止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尔德对自己的声音居然还那么冷静感到吃惊,明明心跳快到危险的境地,说不定马上就要厥倒了。 原王妃正笑着。是透明到让人不禁心痛的笑容。 【这是我的房间】 【……啥?】 【我一直在这里】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被她的动作牵引,亚尔德也环视起来。 一一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白。 【是个寂寞的地方吧】 【真白啊】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亚尔德这么说道。虽然她乍一看好像能正常谈话,但这是个误会。不然,不会变成现在这般莫名其妙的情况。 比起她来,莱蒙德要正常个一百倍啊。 【确实呀。就算是白色的,但最好不要颜色,如果是透明色,就能看见一切了吧?】 能看见什么,忍住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眼前就是能看见的一切了。 一一这个白色的房间,就是狂气的牢笼可视化后的结果。 换言之,现在亚尔德已经进入了她的心中一一又或是陷入了只能如此称呼的境地。这是个妥当的假设吧。 不要被这个异常事态洗脑,虽然很强人所难,但要是被卷进入可就结束了。说不定会被直接带去世界的尽头。 一一就把自己当作第二皇子吧。 这时突然灵光一闪,想着要把自己当作第二皇子。 若是第二皇子的话,是不会做多余的事的。做什么都迅速又确实,当机立断。 首先,不要去在意背景。暂且就假设为是她心中的风景吧。如果又发生了什么让人起疑的事件,再重新考虑即可。 再者,因为除了眼前的女性外毫无线索,那么就应该和她成立对话。 把自己想作第二皇子,真是很有用啊。今后开始,遇到困难了就召唤想象中的第二皇子吧。一边想着,亚尔德开口了。 【我会来见你,是为了听取预言者留下的留言】 原王妃笑着。 因为没有回应,就试着追加了提问。 【预言者就是指指引之星。你明白吗?】 【指引之星是不动的,这你知道吗?】 亚尔德闭上嘴,稍稍思考了。所谓指引之星,是为了让人辨别方向的星星。亚尔德知道因此其基本上是不会移动的。 【我现在并非是想聊关于夜空之星的话题。我想聊的是预言者的事】 【这是同一件事。那位大人会被这么称呼,是因为除此之外找不到能称呼她的名字。我没有可以叫的名字,是因为我是空壳。看,就和这个寂寞的房间一样】 一一空无一物。 笑颜和泪水,对她而言是一样的一一不知为何这么觉得。这就是真实,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这个房间就是她的心,空无一物。为了保持纯粹,自然而然地诞生了一个荒漠的世界。她是这里的牺牲者,同时也是支配者。 纯粹会贯穿一切。让一切平等。 一一别被洗脑。 被吞噬了的话,就完了。 【指引之星给你留下了什么话呢?】 【什么都没】 【什么都没?】 好似唱歌一般,她回答道。 【我啊,什么都没有哦】 什~么都,她这么拉长着语调。搭上节拍,好似唱歌一般。用含笑的声音,但一脸寂寞地重复着。 什~么都。 【你把我叫来,是想做什么呢?】 【想做的事,对我而言是没有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嘛】 试着把不断反复的对话稍稍倒退回去。 【即使是你,也是有名字的吧】 这可不好说啊,她这样微微歪头。 【有没有过呢……但,就算有过,又会有什么改变嘛?需要我的地方,正巧不需要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微笑着。其中不带任何感情,同时也是激烈的恸哭。她舍弃了本来应该感受到的绝望。她相信,她的生存方式只能如此,这就是她的存在意义。 即使朝她伸出手,也够不到。她是不会回应的吧。 一一话说不通啊。 仿佛能交流一般,持续着对话。但不论是文法还是逻辑都没有咬合。这里不存在共有同一个价值观的前提。什么都无法传递的对话不能称为对话吧? 亚尔德脑中的第二皇子,判定道这是浪费时间。 【你的名字一一】 即使如此,亚尔德打心底发出了这个疑问。 无法抑制,正所谓不想问也得问。 【一一变成什么样了呢?】 她的笑容加深了。一副听见了正确提问的表情。 【我的名字,被魔物吃掉了哦】 这个瞬间,亚尔德突然理解了。至今为止的那种明明已经看见却无法触及的不清不楚的焦虑,被一口气拭去了。 她逃进了疯狂之中。 狂气的世界,虽然从现实中保护了她,但无法从魔界中保护好她。作为证据,她怀上了魔物,将其产下一一为什么,没有更深地去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呢。 她从根本上来说是矛盾的存在。被誉为毫无污秽的阿尔汗的王族,偏偏成为了让魔物从魔界来到地上的桥梁。应该想作是某种防 御机能崩溃了。 她身为纯粹的存在的同时,也变成了不净的存在。 身为人的同时,生下了非人的存在。 【你……】 亚尔德无法说完之后的话。 【要怎样才能关闭魔界之盖,救世主大人是为了找到那个方法而来的吧?但,那个关键的盖子在何方,你似乎还不知道呢】 碧绿的眼眸,看向他。好像要被其吸入一般。绿色加深,变暗了。 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悄悄动作。 【就是我啊,救世主大人。就是我】 连接魔界和地上之物一一不是位于某个特定地点的某个物体。 是她自身。 所谓魔界之盖,不过是用来形容连接两个世界的接点的叫法。在万千时光中,成为魔界之盖的事物也千差万别吧。 这一次,就是她了。 通过斩断和现实的交织,她一脚踏入了概念的世界。然后,就如同隐藏在门的对面的智慧女神那般,被魔物捉住了。 但是,和女神不同的是,她没有被魔物完全吞噬一一若是那样做,就会失去难得的连接点了。 魔物决定采取被她产下的形式。借此得到肉体后,确实地开启了道路。连接起了两个世界。 而成为了连接点的她,当然会被称作魔界之盖了。 一旦她完全失去人格,那阻隔世界的东西就会消失,只留下魔物制造的道路。 这是多荒谬的事儿啊,一边想着,亚尔德看着她。那张人造物般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本来纯白的世界,失去光明,被黑暗侵蚀。 一一jiushizhudaren(译者注:这里和前面的救世主大人用的是不一样的写法,我就用拼音代替了) 早已不具意义的话语,掠过耳畔。 一一你没能救我呢。 这句话,没有期待也没有死心,没有包含任何感情。 只是被说了出来。 亚尔德想着不行一一如果没有在其中包含感情的话。 一边活在世上,一边被当作不存在的人对待的她,最后就落得个这种下场么。没被救赎,不被承认,被魔物吞噬消逝之际,没有怨恨也没有怒火,连悲哀,求饶,死心都没有么。 她已经没有人的感情了,觉得这种事是不能有的。 就算如此,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一一不,应该还能做到些什么才对。 或许做不到救她。但应该可以做些什么,阻止她作为魔界之盖完全打开。 不做不行。 不管如何强烈祈求,愿望也不一定能实现,这种事亚尔德也很清楚。但是,因此就要放弃祈求吗? 不对。 一一只有心存希望这事……没有人能否定是件坏事。 所以,仅仅紧抱住这一个念头,亚尔德坠落了。朝着深深的黑暗深渊一一魔界之盖的另一头。 4 不断地往下掉落。 不,正确来说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掉落。只是,既没有立足点又没有支撑点,所以或许只是这么觉得罢了。 光是连绵不绝地坠落,没有一点变化,自己难道不是已经和周围的黑暗溶为一体了吗,让人忍不住这么想。连这个想法,都立马溶化,消失了。 到底过去多久了呢。 【居然能在这里发现人类的孩子,还真是教人吃惊啊】 听见曾听过的声音后,亚尔德回神了。 最初感到了手的存在。手被拉住了。是他握住了掉落的亚尔德的手。 从那只手往手肘、肩膀、脖子看过去,亚尔德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阿斯托拉……】 在去看之前,就知道一定是他。毕竟,他有着一把被誉为连神明都能迷惑的美声。即使在这片模糊不清的黑暗里,也正气凛然,强烈到不会被吞没。这种声音听过一次就忘不掉了。 嗯,阿斯托拉歪歪头。 【我们有见过嘛?】 【曾有幸拜见过您的尊容】 【拜见尊容啊】 总觉得自己变得很伟大啊,这么笑了,阿斯托拉拉起亚尔德。 虽然不明白是从哪里,怎么做的,总之就是感觉被拉起了。 【既然你有过那种经验,那你多半就是个喜欢掺和麻烦事的人了?】 被那个美声说着刺耳的话,但完全无法否定。 【您明察】 【什么明不明察的,光是你会在这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这里是哪里呢?】 阿斯托拉眯起眼睛。 【是裂缝哦】 这里看起来还真是凄惨呢,他这么继续道。 就是这里吗,亚尔德想着。 一一这里就是世界的裂缝吗? 视野尽是一片黑雾。 【什么都看不见】 实话实说后,阿斯托拉耸了耸肩。 【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里不是人的世界。凭人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吧。但是这样啊……就是说,盖子被打开了啊】 他说出的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实。魔界之盖,被打开了。 为了不变成这样,自己做了些什么?虽然觉得自己已经竭尽了全力,但这不是完全不行吗。结果就在眼前看着盖子打开了。 亚尔德的来访或许就是崩坏的关键。或许魔物正等着这一刻一一 当亚尔德的心快要被后悔压碎的时候,阿斯托拉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这个时代中,也依然存在着诅咒啊】 【诅咒,指的是产下南方的……贾娅贝拉的女性?】 阿斯托拉简短地回答说。 【娅拉】 【……什么?】 【她的名字叫做娅拉。在还是婴儿的时候被相中了才能,成为了草原巫女的养女】 【巫女……吗】 【草原之民原本是魔物使一般的存在嘛】 诶呀,阿斯托拉笑了。似乎读懂了亚尔德的表情。 【你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他们是把其称作精啊灵啊之类的,但那是魔物的魄啊】 【魄……】 【因为太麻烦就不说明了,是像没有附体的魔物那般的东西啦。草原之民下意识地就能从世界的裂缝间伸手,借助这边魔物的力量。真是让人没办法】 不禁没用地张口结舌。这当然是因为惊讶过头。 首先,是对草原之民持有甚至会被称作魔物使程度的技能感到吃惊。所谓草原,就是指接壤北岭的那片地域吧。因为和第四、第五皇子的乱动有关这个理由,被剥夺了自治权,最近几乎不再想起那块来了,没想到那个地方竟有那种文化。 【选择保护自己的精灵,结下契约……虽然一直那样做,会影响到裂缝的】 【不管是哪边,都和恩宠之力一样不是吗?】 【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但是,草原之民不通过神,会直接连接起路径。换言之,因为做法不够讲究,影响更恶劣啊】 一边说明,阿斯托拉皱起了脸。草原之民的做法,多半和他的审美不合吧。 【原来如此……比起贾娅贝拉的时代,现在的情况更糟吗?】 阿斯托拉再度看向亚尔德。一眼一眼地好像想看穿他的脑袋里面似的。 【……你会来这里的理由,是为了处理这个情况,难不成是这样】 【是的】 【你能做到什么呢?】 【我正要开始想】 看着阿斯托拉的脸,想起 来了。说起来曾经应该向这个男人发问过。问,是不是魔王让世界裂缝的状况恶化了。 虽然没忘记这件事,但也和忘了差不多。没有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思考。 若皇帝借助魔王的力量,用那把神宝之剑结下了契约的话一一不会错的,那应该也是使世界裂缝状况恶化的原因之一。 亚尔德愕然了。 一一还什么平不平安。 那把剑,和世界的缝隙直接连接着。若魔界之盖不过是把堵住裂缝的东西,浅显易懂地用人类的话语表达出来的话,那世界的裂缝也是一样了。那是刻在世界上的伤痕,恐怕就是被扭曲的破坏力本身。 现在盖子被刮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奔流冲向地上。变成那样的话,最先就会向有渊源的事物聚集而去。 契约之剑这东西,不就是最佳候补吗。 一一那个蠢老爹!真是太蠢了! 如果只是皇帝一人毁灭,那是他自作自受。但这份诅咒,如今还会波及皇女。 阿斯托拉用悠闲的语气,说出了最正确的话。 【没有太多时间能用来想了】 完全无法反驳。好想大叫现在马上给我个好主意,但啥都想不到。和一片漆黑的周围一样,亚尔德的思考也被黑暗包围,完全停摆了。 呼唔地低喃的阿斯托拉的手中,出现了竖琴。 一一是哈鲁维恩。 是这个男人名字的一部分,甚至能成为其基础的乐器。 【你曾堵上了盖子】 阿斯托拉一脸听见了意外之事的表情,眨了眨眼。 【你说什么?这样啊,我会扯上关系啊……果然,会这样吗】 是觉得有点遗憾,但又觉得乐在其中的声音。【这个状况,是你尽力关闭了盖子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才变成这样的。虽然封印终究会松弛,但总之是你关闭过一次的东西,如果是你的话一一】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亚尔德才咒骂自己。 一一问你是不是知道关闭的方法呢,是行不通的。 亚尔德已经放弃了那个,以阿斯托拉本人的主观性来说是将来,以实际上的时间轴来说却是十分遥远的过去的做法。事到如今想变心也于事无补了。 是想象出了亚尔德说了一半的话的后续吧。阿斯托拉耸耸肩回答。 【是嘛。但是,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就不会光站在这里看着了】 我啸傲湖山,一边搭上节拍唱着,他弹起竖琴。 我是谁,是谁 我是风,自高山上吹来 我是词,寄于人子之声 我是歌,歌声充满天地 我是挣脱肉身之物 【那首歌……】 被记载于很熟悉的词曲集中,亚尔德也曾随性背诵过一一时至今日已经被繁忙压溃,这个习惯也早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一一既然他知道,那么这就是来自南方的曲子了? 或许,对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的这个男人来说,追究是何时、何地诞生的文化是没有意义的吧。考虑到不论是西还是东,是远古还是近代,一切都混杂在他之中,亚尔德产生了一种仿佛在窥视没有底的深渊的感觉。 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去过多少地方,倾听了多少音色呢。又知道并传颂了多少故事呢。不论是至今为止,还是从今以后。 亚尔德甚至无法想象一下。就算去想,也因为规模太大,无法描绘出全貌。 一一虽然不会叫你理解,但至少可以想象一下吧? 曾经,阿斯托拉在北方被陆希露救出后,应该马上就对亚尔德这么说过。 一一在我的体内,时间之流并不是笔直朝前的。 【这首歌啊,唱的就是我啊。我是风,是音乐。我,是歌】 【是你唱起的歌吗?】 【不啊,是我不知道的某人编的歌……但,也是啊,哪一天去拜访一下作者或许也不错嘛。去搞明白作者是怎么定义这首歌的,很接近探明我是被怎么定义的。我会传颂,不管哪里都去。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做】 这次轮到亚尔德眨眼睛了。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保持形体的只有阿斯托拉。那个阿斯托拉的声音,重复道。 【我只会顺流而行】 【就算是顺流,你也在传颂。因为有你传颂,引起了变化】 阿斯托拉又笑了。 【说得是啊,在和我无关的地方,事物或许就在不断变化】 亚尔德环视四周,老样子,什么都看不见。 【我能看见过去,在某种程度上一一所以只要回溯时间之流,就算要去见那首歌的作者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但是,我的力量会受到地点的束缚,比如说现在,就会被限定在这个地方】 【你是说,你或许能望见过去发生在世界的裂缝的所有事?】 【没错】 【凭人类的眼睛能行吗?】 【这我不知道】 亚尔德老实地回答了。 不知道,当然的吧。不去做做看,就不知道。 【因为观看过去的那份视力……是属于神的】 【啊啊,恩宠之力吗。原来如此,那么或许能看见】 【问题是,就算看见了过去,也不会直接改变现在就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神之力对人类来说是重担。一个弄不好就会丢掉性命。我若是没能把看见的那些情报传达给谁就死了的话,那我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斯托拉的黑眸笔直地看着亚尔德。就算魄力不如神明,也有着和人截然不同无法比肩的纯粹。 【光是自己知道了就足够了不是吗】 【想知道……是的,我一直都好奇心旺盛。但是,这样是不行的。我不传达出去不行。在这种意义上,真是羡慕你啊】 一一假设,在这里看过去…… 如果能知道为何会产生裂缝,就能阻止裂缝的扩大,以及魔物的大量出现了吗?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但也没法得到一个一口气全部解决的办法吧。 不管怎么说,时间紧迫。魔界之盖已经打开了。慢慢来的话可来不及。 即使如此,现在能位于一个接近核心的地点,也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可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让事态好转一一但,要做什么? 【你还有必须传达的对象啊,真让人羡慕】 阿斯托拉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哀愁。 【您也是有的吧?】 【有吗?】 亚尔德暂时停下了思考世界裂缝的事,凝视起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然后说出结论。 【您化作风渡过时光,不知停留,到处游荡……在我看来,您就如同梦幻一般。但同时,您也曾经是个人,曾拥有过人的灵魂。所以,即使被隔离在人世之外,和人世的羁绊却没有完全断绝,而且一一不管是不是人,毫无疑问,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是这么觉得的】 是这样啊,阿斯托拉说着奏响竖琴。 【……这也就是说,只要我仍爱着这个世界一天,这个世界也会依然爱我】 虽然觉得这个理论也太跳跃了,但亚尔德保持沉默。诶呀呀,我偶尔也是挺贤明的嘛……一边这么想着。 【有意思,真的。虽然实在很有意思,但既然如此的话,我就不得不完成职责了。很麻烦,而且说心里话,我明明很想就这么看着它结束】 轻飘飘地,阿斯托拉的头发飘荡起来。是有风吹起了。 后记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作为低端机的我已经努力了,但感觉以后不会再写得这么长了。 总之,完成了。这是让读者期待已久的最终卷。 第一卷是2008年刊载的,几乎花了整整八年。 过了那么长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改变。 各位读者也有不少变化吧。增长了年龄,改变了环境,兴趣或许也改变了。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也有等续集等得失去了兴趣的读者吧。 即使如此,现在还有人愿意读我这本书……总觉得好像奇迹一样。 希望不负你的期望。 亚尔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主人公。作为幻想剧之最的战斗场景,他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吐就昏倒,连个旁观者都当不了。 偶然觉得不起眼过头,想让他做点华丽的事。虽然试着写了点战斗场景,但果然想着这和主人公无关,又删掉了,只是拖慢了写作速度而已。 在这本书里,第六章的开头本来是有战斗场景的,但还是删掉了…… 删了那么多,还觉得最终卷写了挺多了呢。 虽然作者的我放下了笔,但请自由地在各位读者的心中、脑海想象这个故事的未来。 各种谢词。 二零一六年九月 妹尾由布子 (还有一本翼之归处番外,献给你的花之冠) 就写个十本吧,这么建议的是第一任负责人。理由是更容易推荐给那些不完结就不看的读者。 写个十本正好。 要我写更长的故事,我的性能会不够。比喻成电脑,就是记忆体不够,没法一口气展开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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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十分温暖,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躯是如此的冰凉。 ——回去吧。 这份温热,让她回想起来。并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现在,被关在这里的这个叫做“自己”的外壳里…… 她反抗地动了动肩膀。 明明知道这个是母亲对自己的爱。也知道这是对于自己周到的关心。但是,却不想接受。 母亲松开手,相对地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后悔吗?没有好好地为他饯行。” “不后悔。”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在启程之地见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行为,不是毫无意义的吗——如果不能留下他的话。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寂静。 只有风声静静地流淌着。 ——与其说是风的声音,还不如说是沙漠的声音。 构成沙漠的,是硬质的石粒。哥哥说,这些东西就像是研磨剂一样的存在。用着那个声音。用着那平稳和冷淡的口气说道。 ——有这样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沙漠里有着石匠的城市。那里接连不断地诞生了许多超越想象的精巧工艺。但是啊,这些雕刻碎片和研磨剂,同时也在打磨着石匠们和城市本身,最后一切都将化为尘土……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当时自己如是想。 年幼的自己将哥哥编的这个故事信以为真,还幻想过那个场景。 她想象着沙漠翻腾着、像龙卷风一般冲上天空,变化成沐浴在阳光下,排列着绚丽而闪耀的尖塔群城市。缤纷多彩的玻璃圆屋顶、无声摇晃着的碧玉之钟。铺着雪花石膏的珈蓝地板上,摆放着是未知的生物形态的雕像。再里面是汇集着光线的巨大窗户。这些凝结了各种雕刻技巧、经过不同角度打磨的石块拼凑起来的光线与色彩的幻景,充满了整个室内。 那是多么美丽而又多么寂寥的空想啊。明明现实里不过是砂砾的集合罢了。 “请别关上。” 母亲的手,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那个孩子也不会高兴的。” “就算我折腾自己的身体,哥哥也得不到任何消息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含混不清的回答,无意间让她愤怒了。感情沸腾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哥哥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像是被扇了巴掌一般,像是被人拼命摇晃肩膀一般。汇集满腔的热度和力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多么无力啊。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大喊大叫罢了。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回答她的,是母亲毫不动摇的声音。 “说不定,像风通过窗户吹进房间那样,将远处的砂砾留在地板上那样,我们的消息也会被人带到遥远的地方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好好活下去,这样远方的哥哥也总有一天会知道吗?” 这样的漂亮话,她可没有打算照单全收。 ——看我反驳回去。 她很清楚,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冷了。就像被磨利磨亮的兵刃那样,割裂了空气。 “我讨厌哥哥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要在我们身边就好了!……我只要这样。” 挥舞着这种由话语构成的凶器明明是自己,但是为何,自己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剧痛。 “是啊。” 母亲附和了自己的话,弯下腰坐在沙发的一侧。 沙发摆放在窗边。根据季节的轮换,有阳光的时候很温暖,有风吹过就很凉爽,是个舒服的好地方。但是现在吹过的风却有些过于寒冷了。 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她看向天空。 天际线上还残留着些微夕阳的光辉,逐渐变幻为覆盖整个世界的黑夜,巨大的窗户。 黑夜的另一边,会有些什么呢? 以沙漠的商队城市为目标,皇弟的军队出发了。哥哥也与其同行——作为随军尚书官。 他们回不来了吧。周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流言流传之广,连不怎么出门的她都知晓了。人们悄悄说,那是皇弟壮烈的自杀行为。流言小声地被传播着,但是却从未停止过。就像风吹沙流,渐渐成为了生活中的背景音。 那支军队,是殉死者们的列队。他们是被命运标注的失败者,以军旅为名的葬队。没有供物,也没有祈祷。但是上述这些,全都是祭祀死者的仪式。 “这些之前和我们没有关系呀……” 自己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本来没有打算说出来的。 但是,就是这么一回事。无意间说出来了,就肯定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哪怕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曾经以为那些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之前也曾听闻过,皇族内部的斗争已经激化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哪里的哪位皇室成员死了啊,哪位贵族被剥夺了家名之类的。有段时间,这类的消息特别的频繁。 对她而言,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是比起石匠们在沙漠里建造的消逝城市来说,还要遥远的故事。 即使是权力者们的争权夺利,只要不掀起战争,就没有关系。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程度的事情。但是,她也曾听闻,哪怕这片土地不存在了,现实里的战争还是会继续,尚书局里的派系斗争也走向了激化…… 所以,虽然她什么都听说了,但是还是觉得这些和自己毫无关系——直到哥哥接到了任命。 “是啊。” 母亲感慨地嘟哝着。 哪怕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旅程,皇弟的军队的征召也是不能拒绝的。 随军尚书官的人选,经过长时间的争吵,迟迟无法决定下来。哪怕看到父亲从尚书局回来时那憔悴的面容,觉得真是忙啊的时候,也还是没有想到这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她都这么觉得了,恐怕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任命下达的消息,是从父亲那边听到的。她叫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哥哥? 哥哥回答说,人员的调整已经确定了吧。你要去吗 ?她回过头问道,发现哥哥还是那副和平常一样的表情。 只有哥哥,作为当事人接受了那份任命。因为当事人本人都接受任命了,所以家人也不得不接受。家里的气氛就是那样。 皇弟的军队启程的日子,是在三天前。明明是几天前的事,对她来说,已经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佩戴着光亮的武器的高贵骑士队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来的只有无边的沙漠。他们已经成为了遥远的梦之传说。明明他们还确确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已经去往目不可视的远方——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已经从现实的绳索上滑落。 “总有一天,那个孩子写的书籍,会流传到我们这边来吧。” “……诶?” 对于意外的话语,她眨了眨眼。母亲又看向了窗外。她自己也眺望着远方。 “沙漠对面的见闻呀,那边水土的历史啊,如果是那个孩子的话,肯定会把它们记载下来的吧。对吧?然后,记载着那么少见的事物的书籍肯定会在这个世界上广为流传,父亲肯定会把它买回来的。你肯定会从父亲的手里把它拿到,第一个打开阅读吧。然后稍加注意你就叫起来了吧——哎呀讨厌,这不是哥哥写的书吗?” 母亲的话,意外地具有说服力。自己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被她这么一说,感觉就是十分合理的发展。只能这样发展了。 “我也来写。” 和低语一起的,是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之后,她泣不成声。抽泣着发泄心中那寂寞的心情的同时,内心的角落却慢慢安静下来。 ——虽然我觉得不管哥哥写下什么内容,都不可能流传到我们这里来吧。 而且,自己写的内容被公开发行,在这个世界上广为流传,也是无法实现的吧。 但是,记录下哥哥离开后,这个国家、这个家——以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是没有坏处的。 总有一天要告诉哥哥。一个国家才不会因为懒惰的哥哥而灭亡呢。 但是,她想着。因为谁不在的关系而改变的东西,还是存在的。确实,这里因为离别而产生了空虚。但是它总会被即将来临的时光冲淡、掩埋。但是即使那样,也改变不了一个人消失的事实。 ——虽然我在这里,在安全的窗户内侧。 打开的心房不会上锁。也不会忘记那些消失在遥远深处人们的身影。 用心灵拥抱黑夜另一边广阔的世界、不知会延伸至何方的空之彼方吧。 从书籍中学习到的,从过去中知晓的,不仅仅是记录本身—— ——总有一天,我想成为叙说未来的人。 怀着内心中初次形成的愿望,她抬起了被泪水润湿的脸庞。 “让您担心了,母亲大人。” 因哥哥离开后而感到寂寞,母亲也是一样的。不对,她应该比自己更难受吧。 给母亲带来更多的担心你要干什么啊?你刚才的举动不过是凭借着任性,没有见识的行为。 真像哥哥会说的话——用那种口气。比母亲更直接,更毫不留情地被逼进死角吧。 真怀念,但是又觉得寂寞。然后,还为自己心中还留着哥哥的身影而感觉开心和乐趣。 “没关系的。” 母亲的声音很低,但很柔和。 母亲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肯定在叹气吧。恐怕还躲着父亲,一个人偷偷的哭过。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她站起身,握住母亲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 ——所以母亲大人,也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悲叹中。 这份心意,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呀。 母亲的手已变的冰凉。她才注意到,她们已经在窗边待了太久的时间。 “那我关窗了。” “我来关吧。” 放开母亲的手,她向窗框伸出了手。母亲在她肩上披上了披风。 “注意保暖,早点休息。” ——变强吧。 不想永远成为一直待在窗户内侧被保护的存在。 “好的,母亲大人。” “晚安。” 她紧了紧披风,目送着母亲离去。 “……晚安。” 等待幸福 仅仅因为少女的头发很长,所以。 ——让我剪短。 因为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仅此而已。 梳理长发很麻烦。首先要梳开发尾,然后再从头发的中段开始往下梳,最后从发根到发尾总算可以梳顺了。一开始就从发根开始梳的话,那就会变成比没梳理之前还要可怕的样子了。 如果能像驱使妖魔那样操纵头发的话,那该有多么轻松啊。 ——变顺滑,不打结。 一边集中注意力一边吟诵咒语,但是头发并没有任何变化。 少女放弃了之前的打算,继续拿起梳子开始整理头发。仔细地,从发尾开始。 明明以前曾经没有意识到头发这件事,如果能够一直忘记下去,那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 ——明明很漂亮,但是很可惜吧。 记忆中,有个声音这么对她说。 ——不好好打理的话。 “好好”,这个词的意思是含糊的。 男人无意识说出的话,对少女而言,基本是无法理解的。少女重复了他的话。就像看出少女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男人为她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这种为了解释的说明还是必要的,究竟原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见面的呢。 于是,教会自己许多律仪的男人这次却不一样。他用 “是呀,好好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着手里抓着的头发,少女思索着。 ——这个,漂亮吗? 不是很明白。男人说它很漂亮。但是,他又补了一句“如果好好打理的话”。 ——漂亮,是指什么呢? 少女轻轻地叹了气。 她抬起头想看看远方。 虽然有阳光,但是空气冰冷地让人觉得清爽。朦胧的影子在其中移动。轮廓模糊不清的非人之物的身姿。 或许是注意到少女的视线了吧,其中一个幻化出了类似人脸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随即远去。 它已经对少女失去兴趣了。 风妖晃动树枝后就消影无踪了。 ——那个,漂亮吗? 没有办法询问男人这个问题。因为他无法看到,少女所见的世界。 只有这样不行。 ——已经,不在这里了。 少女再次低垂视线。看着自己拿着梳子的手,和不听话的头发。想着要是能打理好就好了。 不经意间,她注意到自己膝盖附近沾到了污垢。要是一直没注意到就好了,她想。只要注意到了,就必须打理好。 只是一点点污垢的话,不换衣服也没关系。倘若是很严重的污垢,必须换衣服。 一点点,很严重,他们之间的差别在哪呢。 好好打理,是那个男人的指示。这句话在记忆中是如此的清晰。 为了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而梳理头发、替换服装。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是她已经无法忽视这些行为。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 如果有好好打理的话,那个男人会很高兴的吧。反之,如果没有做到的话,他会大失所望的。 这种事情,少女也逐渐明白了。 人类和妖魔不同,会喜悦、悲伤和愤怒…… 如果不好好打理的话,会让幸福逃走的哦。 看,这个也是不能做的。他一边说,一边戳了戳少女的眉心。 但是,少女在思考。 ——幸福,是什么。 脚下的土地传来了震动。 少女知道,有人来了。 “好久不见。” 稍微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少女答道。 “好久不见。” 用的不是沙漠传过来的语言,而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话语。 不管怎么说,和少女不习惯的东西比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少女和妖魔交谈,是靠心灵交流而长大的。作为沟通媒介的,不是人类的语言。是更直接的,某种方式。 当然,将这些情况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语言之外的其他手段为基础的。 “……看错了啊。” 看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把自己当成其他的人了吗。 那个人的气息越来越近,然后他在少女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角落,是那个男人还在的时候,他练习射箭的地方。少女总是在这里看着他的练习。一开始她还是伫立观看,到后来她就慢慢坐在这块大岩石上。这也是她现在所坐的地方。 男人离开了,代替他过来的,是现在坐在身边的这个人。 在这短短的三天内,虽然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这里来来去去,但是和他搭话,今天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话,那个可能是之前说的“打招呼”。 ——打招呼这件事,只是一个形式。打招呼时用的语言本身是没有什么含义的。 她想起男人所说的话语。 ——但是形式本身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不让对方看到外见的形式,他就不明白对吧。 所以不得不打理头发,也是这个道理呀。男人笑着说道。少女知道需要这么做的原因,因为男人每天都在提醒她,“不好好打理的话”。 ——首先,你要打开你的内心。好好处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和其他人处好关系,只要表达出这个想法就可以了。反之,如果没有处理好,别人就会觉得你难以接近。不仅仅是打招呼,甚至都不愿意接近你。这不是很可惜吗? 这个世上,似乎有很多必须传达给他人的事情。不想传递出去,但却传出去的事情大概也很多。 至少他曾经这么想过。 ——你看,尚书卿不是也这样吗。那个人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对,他头发经常是乱糟糟的,也有点太长了……啊,你知道这种人吧,认真过了头之后反倒是对自身不太在意……不对,这样也是不行的,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对于她来说,“忘记”这个行为太过于困难。男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至今她都记忆犹新。 因为记得,所以她一直在梳理头发。 换衣服就交给女官吧。穿着她们准备好的衣物,至少可以变得整洁。那个男人也是十分在意整洁这件事的。 ——梳沐之后等待幸福,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也是被父母这么教导过来的。 看着少女梳理头发,男人这么说道。这是对于幸福的基本礼仪,类似不出声的打招呼——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看上去很好啊”。 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出声,让少女有些惊讶。她反射性地说。 “很好。” 这句话的含义,她懂。是指身体状况的好坏,是否可以自由行动的意思。 带着自信,少女重复回答道。 “没关系的,我很好。” “这样啊。” 少女抬起头。 重新看着他,然后她才意识到。 ——真的好久不见。 知道他已经归来,也感受到他的气息。因为他属于这片土地,而少女是这片土地的全知者,知道他的行踪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看到他—— “你好吗?” 她感觉到对方的视线。 一瞬间,感觉到对方内心的一切似乎要朝着自己这边流动,她感到了些许紧张。 但是他有着完美的自制力。 “第一次听到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或许是这样。人的身体状况这些,少女之前是毫不在意的。 但是这也是打招呼的一部分。自己被这么教导,也认同了这点,所以就付之行动了。 “你好吗?” 她又问了一遍,对方开始苦笑。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明明已经回到家乡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股闭塞感。” 他说出了一堆意义不明的话。 “诶……” “在这里出生、成长、又在这里走向死亡……”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啊啊。 那个的话,自己也有点明白的。 “一直都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啊。现在这个梦想虽说已经实现了……但是同时我也清楚,自己无法在其他地方生活。远方的土地上,妖魔的气息很微弱。那个真的——”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他也没有继续开口。 她从来没有想过远走他乡。不对,或许有过。 但是,少女去往的地方。 ——是异界。 那个和人世相互重叠又有些许扭曲的世界。 “对了。我还去了沙漠呢。之前我都没想过会有水妖气息如此稀薄的土地呢。” “风呢?” 他低头看着少女,眨了眨眼。 “……风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由吹拂。” “是啊。风是自由的。” 虽然是预期中的回答,但是还是为这个回答而感到安心。不论在哪个地方,风都是自由的。 周围飘扬的风妖,也靠了过来。 ——想听沙漠的故事吗? “我刚从沙漠回来,所以不用了。” 她被身边传来的回复吓了一跳。 ——这个人也能看到,也能听到啊。 少女移开视线,看向他的手。那双放在膝上,比她的手要大得多,但又年轻的手。 像是要擦过那双手般,风妖轻盈地跳跃着飞向天空消失了。 少女的视线跟着风妖飞远。风妖可以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但是少女却只能生活在这里。因为被大地选择的人,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发生了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 “是啊,很多事情。然后……在北岭,公主告诉我。自己也有哥哥——” 他又眺望天空了。或许是在看风妖飞走的方向吧。 “……临别的时候她说,让阁下看到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抱歉。” 这句话里带着沉痛。 这句话里带着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沉痛。是话语本身的沉痛呢,还是他的声音带着沉痛呢。少女也感受到了,这不知宿身何处的沉痛。 话语本身的情绪并没有特别激烈,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用那种淡然的口吻继续说道。 “她说,兄弟阋墙,祸乱天下。但是回想过去,大家还是有过那曾经的温情和笑容。我不觉得这是错误的事。” 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膝盖。 “……她说,所以,也希望你能温柔地对待你的妹妹。之后也希望能够和谐相处,直到实现为止,总之——” 他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少女的举动。 少女把自己的手用力地盖在了他的手上。 那个时候,牵住少女的这只手,是那么的大。 被拉到近前,牵住手——那个时候虽然没什么感觉,事情过后她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手。 想着,和别人牵手,是那样的感觉啊。 她第一次知道了“碰触”这个词的意思。 然后现在,少女的认知再次改变了。这次是自己主动去碰触别人。 “不论何时,总是拘泥重复同一件事是不行的。” 从过去,和未来之间成长的,是现在的自己。 那双少女的小手无法包裹的大手。她想,这些人的手都比自己的大啊。不管是帮自己梳理头发的手,还是拉住自己的手,交握住的手,还有其他的手。 ——啊啊。 无意间她放下心来。 ——我的年纪很小啊。 和妖魔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身体的事情。但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意识到这些了。现在自己总算有了切身体会。 ——我的年纪……非常小。 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有很多。虽说做不到,但也不能轻言放弃。 ——不要回顾过去,寻找崭新的道路吧。 黑发的男人这么对少女她们说。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说不定现在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好,还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但是就是那个人,打开了少女的心门。 ——是的,打开了。 她自己打开了那扇一直关闭的门。对着这个世界发出了问候。整理好服装,梳理好头发、然后。 ——我在这里。 少女也想到现在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人也在这里。 他肯定也能一样回忆起,打开心门这件事。 两人相互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仅此而已。 但是现在不同了,不仅仅是这样。 所以,少女在那双小手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看向了他——不能说和自己相近,但却是周围世界的知晓者,被北方大地爱着,且囚禁着的,血脉兄长。 和梳理头发一样,首先是从裙子开始——啊不管了。和眼前这个双手相连之人的羁绊已经是毫无阻碍了。就像流动的水,毫无阻隔。 “对……了,因为从这里出不去,所以,我们,把这里,变成一个……很好的地方,想永远住在这里的,最棒的地方。” 哥哥在少女的手上扣上了另一只手。 轻柔地像是在对待易碎品般地重视着。 “这样啊……是啊,让这里变成不仅是在这里出生的人,也要可以吸引其他地方的人过来的,最好的地方。” “……嗯。” 哥哥微笑着。他看向天空的侧面,露出了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开朗神情。 “为此我们来约定吧,彼此都要努力的约定。” “嗯。” “不能说‘嗯’,要说‘谢谢’。” 觉得这种口气有种即视感,少女吃惊地屏住呼吸。但是身边的人不是北岭的男人,而是拥有赤金发色的,自己的同胞哥哥。 “……谢谢。” “这样啊。要加油哦……陆西露。” 虽然有着些许停顿,哥哥说出了少女的名字。 这个声音,这句话,在她身体里回响。她知道某种带有湿气的热度正逐渐浸入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却是很好的东西。 “嗯。” 两人彼此握着手,看向天空。 对着这个世界发出了问候。 ——我在这里哦。 在这天空的彼方生活着的,重要的人们,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可以收到的吧。 剑之誓言 ——自己的传达官生涯,或许已经很久了。 他突然这么觉得。 然后他又思考着,让龙种的意识寄宿的时候,也可以算做自己活着的时间吗。 龙种的存在已经和他的人生密不可分。因为无法分割的东西是无法被统计时间的,所以结论一下就出来了。 ——怎么想都是没用的。 这个想法似乎表现在了脸上。 “怎么了?” 问出这句话的,是他的主人。是告诉他“不去想没用的事情”这一信条的当事人。 要怎么回答才妥当呢。虽然这不是什么必须禀告的事情,但是有可能对方会说“判断值不值得禀告的人应该是我”,倘若蹩脚地敷衍则会被读取想法,不管怎样,最后都会让主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所以,最好能做出不引起他注意的回答。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刚才只是想,自己当上殿下的传达官有多久了。” 第二皇子扬起了眉毛。 “这是那么好笑的事吗?” ——我笑了吗。 他知道自己脸上出现了表情,没想到自己笑了。 “只是觉得想这些事情也是没用的,对自身的愚蠢发笑罢了。” “回顾自己的过去,不能称之为愚蠢。” “因为是无趣的人生。” “原来如此。你是说,你的主人的人生是无趣的啊。” “绝无此事!” 事已至此,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个不引起主人注意就解决的想法。 虽然第二皇子并不是个很闲的人,但是暂时不忙的时候也是有的——至少现在就有空。 他们主仆现在正在一个并不宽敞的房间里。 房间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豪华不成套的家具。高处的地方只有一扇类似采光口或通风口的很小的窗户。这个房间之前应该是仓库吧。 没有茶水和点心,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松休息的情况。想要提出用度需求,不仅没有待命的侍者,连召唤铃也没有。 尽管如此,说完“请稍等”之后关上的那扇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再次打开的迹象。 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画出的窗子的形状,如今已经移动到桌上。居然有人敢把第二皇子晾在这里,而且还让他等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拜访这座府邸的主人,就要做好被晾这么久的觉悟。 对方是最近有着各种传言的,十分钝感而胆小,不到处走动,按兵不动二十年的第一皇子。作为较量的对手来看,把人晾上一阵子才能见面的手段也未免过分了。 他的主人并不是一个被晾在一边就会失态的人。这次第二皇子也是明白自己会被故意使绊子,已经提前把紧急工作做好了安排指示。所以至今第二皇子都是十分泰然自若的样子。 只有他为“事务繁忙的第二皇子居然抽得出空来”而烦躁。 第二皇子在行驶中的马车里也会审阅文件。上马车前还在接受下级汇报并作出指示……至少现在有时间可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只要作出让他觉得无趣得昏昏欲睡的回复就好了。 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之后,他就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干劲,谨慎地斟酌用语。 “那您可以认为,属下在接受这份职位之前,过的是无趣的生活。倘若您对此有兴趣,请容许属下直言相告。属下在神殿里为了修行而做的日课,至今都记忆犹新。属下的时间表,从早到晚都是被分隔得很细很满的。” 第二皇子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到神殿之前,是在学舍里的吧。” 他眨了眨眼。 这是预想之外的回复。无趣的话题走向居然这么快被带歪了。 神殿不会向龙种提供传达官的个人信息。因为一旦进入神殿,就表示与过去斩断关系。 因为对于身着紫衣的传达官来说,主人就是自己,而自己也是主人。不受血缘为首的其他关系而迷茫。 因此,神殿是不会告诉龙种,传达官的个人信息的——原本如此。 虽说原则上是如此,但是神殿还是有提供个人履历书的可能。 “是的。属下曾在学舍学习过一阵子。” “你的剑法,是在学舍里学的吧。散心的时候偶然看到你练习过,那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第二皇子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 他也想起这件事了。那还是他还是刚刚到第二皇子身边的不久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的他们都还十分年轻。 ——是啊,都过了这么久了。 那么久的时间吗。 “让您见笑了。” 他进入学舍,是被关进神殿之前的事了。因为在沙漠对面的旧帝国,就有让学生幼年入学的倾向。 那个时候自己是几岁呢。稍微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来。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自己在神殿过了多少年了呢——虽然修行日课的内容至今还保存在记忆里,那也是因为这是每天重复的必修工作。不计年数日复一日的修行后果是,离开神殿的时候,自己已经难以理解以年月为长度的时间单位了。 在日课修行的闲余时候,他持续练习剑术。虽然是自主练习,但这也不过是每日重复的日常安排的一环罢了。 “不,你的剑法很好。动作很漂亮啊。” “您谬赞了……” “对传达官说漂亮话没必要。这只是正常的评价罢了。” “属下惶恐。” 第二皇子叹了口气。他一瞬间就明白,思考的焦点已经变了。 “我虽然没有在学舍读过书,但是我的剑术老师,同时也是学舍的教官。最初他只教我劈砍这些基础入门招式。” “这样啊。” “不论是多么孤高,宣称不从属任何派系的骑士,都是从这些基础入门开始起步的。所以他说只教初学者。在学舍里,基础入门之后就是各种派系的天下了。当然,每个人的剑术都会留下他们教官的色彩。” “您说色彩吗?” “你的剑术是无色透明的。恐怕我们的剑术老师是同一个人。你肯定是只学习了基础入门不久,就被调到神殿去了。” “正如您所说。属下也记得自己在学舍里的时间不是很久。” 第二皇子定定地直视他。 “我听说,是因为他们发现你是私生子的关系。” 是神殿透露信息的呢,还是皇子的部下去调查的呢。总之,他的出身信息已经全被皇子知道了。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被问起这个问题。 “听说因为这个,你被扔进了神殿。” ——私生子。 这句话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了感觉不到实感的地步。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 ——那个女人逃走了。 记忆深处有个声音轻声说道。从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很深很深的记忆深处对他说道。 ——抛弃你,和别的男人跑了。 神官告诉他,你的家人来了。来的人是他的哥哥。在他毫无理由地被扔进神殿之后不久。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死去的前一任夫人,听说是他母亲的姐姐。 这是家族决定的联姻,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但是这时就出现了一点情况。即将要联姻的妹妹(他的母亲),本来就有未婚夫。瞬间此事就变成了一场好几户人家都卷入的闹剧,他父亲都打算续弦其他家族的女子了。结果最后,他的母亲还是被家族强 行推上了联姻的马车。 他母亲的家族已经走向败落,而他的父亲可是一流的名门大贵族。原本他们千方百计地就是不想断了联系,从结果来看,这是千方百计地结了一个仇家吧。 母亲和她的前未婚夫私奔了。 最后变成了让他母亲的家族、他父亲的家族、还有母亲前未婚夫的家族都颜面大失的大事。作为污点而存在的他,则被迅速地扔进神殿。 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想到私奔。这个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吧。母亲的留书里可能写了些什么,但是从没有人告诉他内容,他也没兴趣去知道。 但是他的哥哥深深地凝望着他,然后说。 ——你或许真的是我的弟弟。 那个女人留下的信里说,她的出轨只成功了一次。虽然那个侍女处心积虑地做了很多操作,但是基本都以失败告终了。 ——那个女人说,你是父亲大人的孩子。所以她扔下你走了。但是,出轨就是出轨,更何况父亲大人不承认你。他下了命令说,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不能留在这个家里…… 因为那个愚蠢的侍女,现在事情变成一团糟了。哥哥这么说道。 他大概知道那个侍女指的是谁了。是那个天天称呼母亲为“我可怜的小姐啊”的嬷嬷吧。她也整天称呼自己为“我可怜的少爷啊”。他一直都在想,自己哪里可怜了。 那个时候他顿时想通了这个疑问,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样啊,原来自己这么可怜啊。 不被期待的孩子。被人说可怜,那也是合理的事情。 ——原来如此。 记忆在此之后变得模糊了,最后是怎样结束会面的,自己也没印象了。重新审视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让他感到微微的苦涩。 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所以直到刚才想起那段记忆吗。 ——不对,之前也有一次。 那是被推荐为第二皇子传达官候补的时候。 ——私生子。 那时为了测试传达官和龙种是否能合得来,集中了所有的候补人选。恩宠能力的高低并不是选拔的唯一基准。传达官和龙种之间的相性问题,也是一个需要重视的部分。 那句话就是在等待龙种的召见时听到的。 ——那个皇子,有这样的传闻呢。 一开始他以为说的是自己,然后他想起自己就是这个原因才被扔进神殿的,然后他才意识到——神官们说的是,接下来自己即将见的这个龙种的事情。 最后他见到第二皇子的时候,因为那些流言,也同时想起了自己已经忘却的过去。 ——私生子。 第二皇子完全没有让人有这个感觉。让人感觉眼前的人,和血缘或家世等出身背景无关,仅仅是他本人,站在那里。 孤高的存在。 哪怕是了解实情的现在,他也觉得当时自己的第一感觉没有错。 第二皇子是孤高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敢问您何时得知此事的?” 第二皇子爽快地回答说。 “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传达官候补见面的时候吗?” “是的。” 果然是这样。 “您选择属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危险的提问。这和提及了笼罩在第二皇子身上的下流传闻没什么两样。但是等他问出了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 第二皇子淡淡地笑着说出否定的话。 “属下失礼了。” “无妨。挺有意思的。” “很有意思吗。” “原来如此。卿很在意私生子这个传闻啊。” “您指的是,属下的事情,还是……” 对于越来越危险的提问,皇子干脆地回答。 “无论哪个都是一回事吧。” “……属下出言不逊。请恕罪。” 自己很在意这件事吗。本以为已经忘却了的。 ——不对。正因为已经忘却,所以才在意。 正因为在意,所以才将其排除在意识之外。完全当成此事不曾存在过。 自己真窝囊啊。居然之前还想着不去在意这种事情。 但是也不是这样。他连在意这件事都做不到。说要克服过去存在的问题,但连正视问题都没做到。 看着呆若木鸡的他,第二皇子静静地说道。 “私生子里的‘私生’这个词语给人的印象很深,但是如果这有罪的话,究竟是谁的罪呢?” 声音随着话语逐渐轻了下去。最后变成了耳语一般。似乎也逐渐沉没在内心深处。 ——谁的罪? 这肯定是出轨之人的罪啊。 把事情拆分来看,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如果出轨是有罪的话,那或许是这样。他的母亲和前未婚夫的私奔,这是否有罪——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政治联姻的那一方才是有罪的。但是,在世人面前,他们毫无疑问是有罪的。 最后则是他被冠以“私生子”之名,被社交界放逐。因为自己受到了惩罚,所以他之前觉得自己应该也是有罪的。 ——不对。 你没有罪。什么罪都没有。 突然,他听到了第二皇子的声音。不是很大声,但比刚才响亮、清晰。 “而且,你的剑已经映照出你的内心。无色透明,真的很漂亮。” “哈……” “我听说,你也从未懈怠过钻研剑术。” 确实,自己因为喜欢活动筋骨,所以一有时间就去练剑。因为他觉得自己除了传达龙种的意志之外,应该还有自己能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会用剑的传达官是很少见的。因为自从开始传达官修行的那一刻起,就必须严格放弃其他技术了。 他没有忘记练剑,是因为修行累的时候,只有练剑才能让他的身心放空。所谓无色透明就是这样,是他的目标。 ——觉得只要握住剑柄,世界就会重归平静。 只有剑在在此处,自己与剑之间的界线就会变得模糊。这大概就像,人剑合一,亦或是,物我相忘。 踏出一步的同时,挥动手臂,改变剑的方向。身躯不动,改变重心。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地舞下来,那玄妙的感觉。人剑合一的那股确信。那个时候,他就是为斩灭敌人而存在的力量,无情的道具。 似生非生,似我非我,就是为了感受到这些,他才开始的锻炼,才开始的剑术。 但是剑术就只是剑术。这意味着,他的剑术确实很漂亮——但是能在实地战场上发挥多大作用,还尚未可知。 “您谬赞了。属下从未有过实战机会,还不知是否派的上用场。” 曾经考虑过从北岭逃脱过程中,可能会和对方交手,但是对方追了一阵就回去了。 “你似乎很想用剑啊。” 对于意想不到的提问,他想了想,回答道。 “或许如此。” 自己拘泥于剑术。而这种拘泥来自于自己的出身背景。在贵族家庭出身,应该成为骑士的这种认知,形成了他的根本。虽然自己从未意识到,但这已经是他人格中不可泯灭的一部分。 即使对目前自己的身份没有不满,也侍奉着有着知遇之恩的主人,但这份拘泥也还是没有消散过。 无色透明,但却十分自我的剑。倘若皇子看出了这一点,他会怎么想呢。不对,皇子他已经看穿了吧。 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 的,第二皇子淡淡地笑着。 “那么,总有一天我会明白,对你剑术的看法到底有没有错吧。” 然后皇子抬起头,看向窗外。 ——这位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背负着“私生子”的污名,作为第二皇子支撑起整个帝国的运转。时刻紧盯着沙漠另一端的异动,对都城的防御保持警惕,彻底将自己从激化的夺嫡斗争中剥离出来——从这些举动来看,在那种谣言下成长的皇子,不可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血脉和继承人的问题上,皇子无处可逃。他看上去像是沉默地随波逐流,实际上皇子是在隔岸观火。 “属下的剑术,不过是传达官的闲暇游戏罢了。虽然无色透明,但是可能伤不了任何人。因为这不是骑士的剑术。” 第二皇子的眉毛动了动,并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因此,他继续说。 “即使如此,望您知晓,不论最终是什么样的剑术,属下的剑,都将效忠于殿下。” 皇子闭上眼,轻声说。 “我知道。” 那张脸上浮起了像是微笑般的表情,当他以为这个表情会逐渐加深的瞬间,却已消失无踪。 第二皇子往后一靠,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他。 “我稍微睡一会。” 当他想到这句话是对他信任的表示时,顿时觉得有股温热涌上心头,他默默眨了眨眼。 献给你的花之冠 1 他眺望着庭院,想着这或许就是永恒吧。 这不是自己的庭院,而是私人的药草园。此处的花木并非是因为它们的观赏价值而种在这里的。 即使如此,这里也很美。刚刚灌溉过的花与叶都沾满了水滴,每一颗都闪耀着彩虹般的光彩。 看着这幅光景,他不自觉地想着,永恒这种东西,大概就像这些水滴中的彩虹一样吧。 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毫无逻辑,理由也很牵强,但是他却毫无理由地有着这样的直觉。 成长和静谧在微妙的平衡中静止了。像风一吹就会破坏的完美景色。这明明不过是刹那的美丽,但他却在其中发现了永恒。 永恒肯定是一瞬间的。那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错觉、希望一直如此的愿望才正是永恒的本质,是现实中不存在的…… ——哥哥,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呀。 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少女充满笑容的声音。 不对呀,他回答。一点也不。这个世界上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还有很多呀。 这辈子还可以增长多少见闻呢。以及,自己真的想知晓那些知识吗? 其实自己并不想知道那些事情吧。 就像现在觉得水滴里的彩虹是永恒的那样,想获取知识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吧。 ——但是你不知道花冠该怎么编吧?之前想让你给我编一个的,结果你说自己不会就拒绝了。哥哥你还记得不? 记得呀。 现在的他,还是不会花环的编织方法。恐怕到死都是不会的吧。 感觉到长廊中传来人的气息,他马上站了起来。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虽然他的腰和后背很疼,但是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 庭院到长廊的阶梯不足十阶。即使如此,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他还是得爬上去。 从长廊那头过来的,是他一直等候的人。那位哪怕堵住前路,也要引起其关注的人物。 “哎呀,这可真是” 他放开了声音。跟随在贵人身后的骑士迅速地挡在他的面前,一边把手放在了剑把上,一边露出见到可疑人士的眼神。 他没有走开,并缓慢地施了一礼。他后背的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能在这里见到被人称赞为‘帝国之星’的美女,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当他抬起头后,发现之前引路的侍者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他正对上了贵人——长公主·拉琪尔的视线。 长公主用扇子掩住嘴角,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美女这个称呼并不是说说而已。光滑剔透的肌肤像是随时都会绽放光芒,近乎银色的发丝宛如柔光般的雾霭,装饰着她的脸庞。那双据说能表明她拥有多么浓厚的龙种之血的紫色眼眸,十分符合她那当世第一的美貌。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般的浓烈、耀眼。 长公主眯起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长公主身材高挑,而他十分矮小。他习惯了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而对方也习惯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 “报上名来,小子。” 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毫不客气的命令。 “哎呀,恕下官失礼。下官是侍奉此地的尚书官,名为达拉瑾。” “达拉瑾。” 只要从长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哪怕是伴随他多年的古老名字,都无可避免地开始闪闪发光。 长公主的崇拜者们用“朝露之君”或“月影姬”等这种让人难为情的名字来称呼她。达拉瑾之前还觉得这种称呼真的很傻,有时还毫不隐瞒地将这种想法直接说出来。现在达拉瑾终于明白,他们这么称呼长公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美是如此炫目,但却没有丝毫温度。就像溢出的朝露,就像滴落的月光,是不可触碰之物。 明显呈现“开始搜寻形容长公主美貌的词语”这一崇拜者的初期症状的达拉瑾,被长公主的话语拉回了现实。 “我之前好像在哪见过你……你是,《白羊公》家的人吧?” 这句话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达拉瑾摆正心神。接下来很重要。要慎重地、且不失快活地、避免让人觉得有内幕地回答。 “从血缘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下官已被家族抛弃,被赶进尚书局,已经和断绝关系没有什么两样了。承蒙先代大人不弃,下官被他收留,现在侍奉于此。” “先代?这样……即是说,尚书卿知道这件事吧。” “当然。” “是的。先代大人知道这件事。” 在身后给予回答的,是长着一张好人脸的代官。 这个男人,及其擅长给人安排工作并让其承担相应责任、在这一点,他可是天下第一的。老实说,这和先代《黑狼公》的性格太合了,不对,应该是太不合了。 ——那个男人就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这下他应该揽不动了,好像就从现世逃走了吧。 先代大人倒下了……这种话并不少见,但是这次似乎是来真的。他们把他移到隐居地,目前也没有回来的迹象。听说他恢复了意识,但是其余的传闻可是一点都没有。 获得家主之位的少爷现在在王都的学舍里,没有时间关注领地的情况。目前是由代官全权代理……那可是喜欢把工作推给别人的代官啊。即是说,先代《黑狼公》亚尔德目前的状况应该是和废人没有两样。 长公主的频繁拜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是上上代《黑狼公》的未亡人。虽然她因为丈夫过世而回归皇室,但如今她来这座府邸,肯定是代替缺席的主事者处理事务。代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就是不让能够负起相应责任的人逃走。 代官和长公主之间的斗智斗勇会是怎样的呢。达拉瑾并不想知道。一边是长相忠厚老实但却善于强迫他人的专家,另一边则是拥有倾国的美貌擅长操纵人心的高手。这对阵双方的阵容,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么,你在这里有何贵干?” “虽难以启齿,下官在此陈情的,是下官俸禄之事。” 长公主挑起眉毛。 “难道他们没有给你俸禄?” “怎么可能,绝无此事!” 代官抢先表示否定。其速之快,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疑。 但是,他的确是领到了俸禄。 “不,下官收到了俸禄。但是下官的俸禄有些不够用。” “你又来这一出了。” 这也是代官插嘴的。他多余的反应倒很快。 明明就是因为之前向他反映,但是他的态度暧昧,达拉瑾才出此下策的。也许这是在长公主的面前,让他感到紧张了。 “又?” “是的。先前此人也向先代大人提过这个要求……” “这样。” 长公主点点头。在和代官说话期间,她一直盯着达拉瑾。似乎对他抱有无尽的兴趣,但是达拉瑾知道。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手段。 只要对上视线,不管是谁,都会有同样的错觉吧。她会让人觉得——自己引起她的注意了,自己获得她的尊敬了,自己被她注视了。 这样谁都会向长公主敞 开心扉吧。真廉价啊,仅仅只要看着对方就可以了。对长公主的目光反应最大的,应该是那些不习惯引起他人兴趣的人吧。即是说,连引起他人注意的价值都没有的人,恐怕才是容易愚蠢地被她牵着鼻子走吧。 达拉瑾从自己的思绪中捡起“愚蠢”这个词,瞬间打定主意。 “您可能会笑下官愚蠢,但是在下的确不太擅长理财。在王都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因为当时有相应的俸禄,所以可以勉强支撑。但是现在到了此地……下官也有身为没落贵族不能破例的自觉,也有缩衣节食过活的地方,但是现在,过不下去的事实就是事实——” “哎呀哎呀,这真头疼呢。” 不让众人接口,长公主打断了他。 这虽不合礼仪,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真上皇帝的妹妹。无礼的应该是突然跳出来的达拉瑾。即使如此,她不仅没有责怪达拉瑾,反而倾听了他的陈情,为他的诉求皱起了光滑的眉头,竭尽所能地思考不是吗? 这真是破格的亲切啊。 “……对了,虽然我对于你的遭遇深表理解。但是我并没有代官那样的权力呀。” “不不,绝无此事。” 代官就像范例一般地迅速做出反应,但是长公主没有理他。 “我并没有决定你的俸禄升降的权力呀。那么就这样吧。之后我会派女官去处理你的个人事务。代官知道你家在哪吧。” 代官给了长公主一个肯定的答复。 “此人的住处吗?是的,下官知道。此人之前一直对着先代大人哭诉。然后先代大人亲自吩咐了,给了他一些便宜的照顾。” 长公主笑了。 “从王都逃出来,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啊……我懂。但是呀,没有某些东西不得不放弃的时候,还是存在的呀。所以你不要光看着收入,在支出这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收敛一些,不是吗?” “这真是刺耳的话语。顺便,先代大人的身体如何?虽然下官明白身份境遇今非昔比,但是在尚书局的时候,下官和先代大人可是同甘共苦的伙伴啊。下官实在是非常在意。” 长公主微微一笑,顿时让周围变得光辉灿烂。 “他恢复的很好。下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一定会向他转达你的事情。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尚书卿在尚书局留下了哪些逸话故事……但是很抱歉,我还另有要事,就此告辞。” “下官衷心祈祷先代大人能够痊愈归来。” “多谢。” 长公主移开视线,提起裙子离开了。护卫的骑士、女官、还有代官都跟从她的脚步消失了。 ——谁向先代大人哭诉了? 如果代官好好处理的话,根本就不用去烦亚尔德。刚才也是。就是因为代官总是打马虎眼,拖着不给处理,他才不得不去向长公主亲自禀告。 本来他就不应该引人注目的。 长公主也清楚这点。否则她也不会提起,从王都逃出来的花费这些话题。 就是因为他是《白羊公》家的人,所以才来到这个边境地方。为了避免莫须有的怀疑,被罗织奇怪的罪名,他是不能引人注目的。 正因为他的家族曾经威名显赫,招致了过多怨恨。明明自己没有因为显赫的家族而沾光,但却因为这个家族而不得不缩起尾巴。 ——这不是想扔就扔得掉的东西……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在有生之年,血缘家世都会一直笼罩在人的头上。哪怕死了都无法消失。在他或者家族其中一方被彻底的遗忘之前。 这真是一个应该被废弃的习惯。 ——这么说来,尚书卿也曾被剥夺家名姓氏过。 负起不祥之事的责任,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但是这并不是能效仿的行为。本来亚尔德和达拉瑾他们两人拥有家名姓氏的意义就是不一样的。和在沙漠这端毫无亲属的亚尔德不一样,达拉瑾的亲戚可是多的不尽其数。 ——应该是曾经多的不尽其数。 如今《白羊公》的家族,早已树倒猢狲散。 虽然说起来难以置信,但是名为大河之怒的巨大浪潮,毁灭了第七皇子的军队。招揽海盗,直到以水军为主力攻入王都为止都还是一封风顺的。但是据说他们的舰船一艘不剩地被潮水给吞没了。听说是使用了超越人类的力量,但是谣言毕竟是谣言,真相仍然被封锁在黑暗之中。消息传到达拉瑾这里时,已经完全变成没有逻辑的胡说八道了。 但是第七皇子的军队全军覆没这个应该是事实。因为主事者基本都在船上,留在陆地上的残党一经发现就会被关进监牢,恐怕留给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至今王都都还在搜捕余党。 哪怕是家族中的怪人,和家族的主流格格不入的达拉瑾,留在王都也会被搜捕入狱吧。早早逃进《黑狼公》领地真是明智啊。 ——但是之后该怎么做? 虽然之前去找了有很大可能会收留他的亚尔德,但是亚尔德现在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他留在《黑狼公》领地的保障也变弱了不少。 不管是代官还是长公主,都不会继续收留他的吧。虽然他没有从长公主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但是他很怀疑她是否允许自己继续留在此地。 ——即使如此,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达拉瑾看向天空,想着自己这尴尬的处境。 仅仅活着倒是没问题,但也绝不会让人安生这个道理。他很早就知道了。 即使如此,只能暂且忍耐一时了。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忍耐和轮回循环着。 总之,他先祈祷亚尔德平安恢复吧。 这不仅是因为他刚才和长公主做出的约定,还因为祈祷是不花钱的,更是因为只要亚尔德恢复健康就能更好地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虽然他对神明的回应不抱什么期待,但是他还是经常祈祷。 因为他毫无办法,唯有祈祷而已。 2 “我可爱的孩子。” 长公主这么称呼史莉娅。在伤脑筋的时候,她就会用这个来称呼各种各样的人。包括皇女也被她这么称呼过。 所以史莉娅不得不注意,以确认长公主是否在对自己说话。 但是现在史莉娅十分确信长公主在对她说话——因为这个房间就只有她们两个人——随即,史莉娅回话了。 “在。夫人。” 长公主和史莉娅站在在某间套房里。在朴素色调的房间内,一身白衣的长公主就如梦幻一样的美丽。 长公主来这座府邸的时候,都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在上上代《黑狼公》还活着的时候,她作为《黑狼公》夫人就住在这里。 ——上上代大公殿下,是怎样的人呢。 身为皇帝的心腹,不仅仅针对各地的少数民族制定了相应的怀柔政策,还能让那么难搞的代官和杰沙鲁特心服口服,应该是个厉害的大人物吧。 而且,他居然还娶了长公主为妻。这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啊。 “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就简单地回复一下吧。尚书卿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精神恍惚毫无心智的样子。” “还是毫无起色呢。” “是的。” 刚才还对着墙思考的长公主,转过头来对史莉娅说。 “你这 样畏畏缩缩是不行的呀。” 她走上前,两手搭在史莉娅的肩膀上,开始板正她的身姿。 “你这样缩着肩膀的话,就把内心也缩起来了;内心缩起来了,你的世界也会随之萎缩呀。你要打开一些。当然,如果你想让人觉得你是一个狭隘的人,这种身体姿势也是手段之一啦。” “是,夫人。” ——自己被责备了。 尚书卿已经变成了废人——这是世人的看法。 当然作为尚书卿忠诚的骑士的杰沙鲁特是不会接受这件事的,史莉娅也不会。跟随尚书卿的人们都相信他能够恢复神智的。 但是不管今后如何,至少现在对尚书卿说话是得不到任何反应的。 他没有恢复不是因为史莉娅的错,但是她还是觉得很自责。是不是自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是不是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呢。 尚书卿没有恢复神智的原因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呢。 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做最好的对应的这个矛盾。 史莉娅无法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无法摆脱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同时她也觉得周围的人们也在责备她的无能。 她内心理智的部分对她说,这一定是你想多啦。但是这些许的想法却无法支撑她的内心。 ——我并不是被他人责备。而是我的内心在责备自己。 明明知道的,哪怕史莉娅做了再多的努力,都无法传达进尚书卿的内心。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没有区别。只能尽本分,做自己能做到的部分。还是早早放弃那个为尚书卿恢复意识立下大功的想法吧。 ——自己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却不想接受。 为什么尚书卿会变成那个样子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恢复正常呢。 如果掏出自己的心脏就可以换回尚书卿的健康,那么史莉娅会很乐意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没有人需要史莉娅做出这样的牺牲。 反而每一天的日子都是这么的平稳、温柔。 这反而增加了史莉娅的不安。自己这么无能,应该过得更辛苦一些才对。这些想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像是看穿史莉娅的想法一般——或许是已经被长公主得知了——长公主苦笑着说。 “真让人头疼的孩子呀。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 “不,夫人,怎么会呢。” “任何人都会觉得只有自己是特殊的。在各种事情上。对了,你知道那个尚书官吗?” 那个尚书官,大概是那个刚才无礼地拦住长公主并和她搭话的男人吧。 “达拉瑾大人?听代官大人说过,他以前曾经强行要求面见主人,惹出了不少乱子。” “然后要求加薪吧。……然后呢?” “似乎他还要求增加侍女。” 长公主转了转眼珠。这么滑稽的行为,在她身上就如画一般美丽,真是可怕。 “找尚书卿要?” “没有。那是在主人外出时,找代官大人要的。” “那肯定被驳回了。” 难道没有一口拒绝吗?长公主歪着头自言自语道。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年长的高贵女性的如此举动,但是还是觉得很可爱。 “是的。代官大人还劝说他干脆找人结婚算了……” “这个也可以写进戏剧剧本里吗?” 代官的妻子在编写以尚书卿为主角的戏剧剧本。史莉娅也去看过几次,非常有趣。不过因为里面有出戏是以她的经历为蓝本改编的,这让她觉得有些羞耻的同时,也暗暗产生了一些优越感。 ——因为真正的主人,可是比戏里演的还要好的人呀。 ——真正的主人是…… 史莉娅无视胸口中蔓延的疼痛,认真地回答说。 “小女不知……我还能结婚吗,达拉瑾大人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这样啊。长公主微微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说。 长公主想了好一会儿,看向史莉娅。 “我可爱的孩子,你很重视主人吧。” “是的,夫人。” “我本来也想以我的方式关心他。去求陛下,不让尚书卿在这种状况下失去领地……担任少主的监护人到处打点……诸如此类,不想让《黑狼公》家族因为这些事情而走向败落。” 长公主停住了话头,盯着史莉娅的眼睛。 随即,她久违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史莉娅。” “在。” “你去达拉瑾那边服侍他。” 这是刚才对达拉瑾的协调处理内容吧,史莉娅行礼回答道。 “是,夫人。” “可能不仅仅只是服侍呢。” “……嗯?” “是呢……提到侍女不够,也有可能是说那方面需要人手的意思呢。” 史莉娅眨了眨眼。 必须要马上回话。但也不能一头雾水。 她想了想,确认地说。 “夫人,我在这阵子是要去侍奉那位大人吧。” “或许是这样。你也可以代替我去打探打探,或许——” 长公主突然闭了口。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变得十分沉重,史莉娅想起了自己的幼年生活。 昏暗的房间里,音乐和那些要取悦客人的女人们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直到深夜都不停息。虽然看上去很明朗,实际上空气里的气氛十分沉重,一切都在平缓的斜面上慢慢滑向绝望的深渊——虽然不是感觉不到,但是毫无疑问地那是众人终将沉入的命运。 ——没有前途的未来。 长公主想的肯定是这方面的事吧。灰暗的想法只凭室内的气氛就传递给了史莉娅。 “——不,还不知道事情会是什么样。你就以一无所知的状况过去吧。根据情况,我也会用你的身体来行动的。” “那个……夫人” “怎么了?” “我必须照顾主人。” “这段时间没有办法呢。优先这边的任务吧。” 好想提出异议啊。 ——我想一直在主人的身边…… 一直。但是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 不想离开那位大人。现在也是因为被长公主召唤了,才离开的。好想马上就回去。 但是,要说回去能做到什么,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完全不知道。 那些不过是她的自我满足。对此现实,她只能咬牙接受。 “……是,夫人。” “这个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我是不行的。那个男人知道我的长相、名字。他会提防我,不会让我看到那些他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究竟隐瞒了什么。 长公主看着史莉娅微笑。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事情。也知道那个男人摆出一副尚书卿的好友的样子住在这里。也知道代官在慢待他的事情。” “是的,夫人。但是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 “这就够了呀。这是 反不过来的。那个男人不认识你。他只知道你是众多女官中的一员。虽然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但是纯粹的贵族呀,是把侍从当成空气的。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事情究竟被人知道了多少。当然,他们倒是会盯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但是……我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个,夫人……” “怎么啦?” “我应该要打探什么呢?” 长公主的笑意加深了。 “我可爱的孩子。你不用担心这个。因为去打探的人,是我呀。” 3 在北岭已成为直辖领地的现在,皇女的骑士团仍可以驾鸟来回——不如说是奉旨继续积极地驾鸟行动。 皇帝似乎没打算把鸟给其他的皇子或贵族的打算。从根本上来说,也有不想让第一皇子为所欲为的寓意在。鸟当然是属于皇女的。 这虽然只是陆伊本人的推测,但是这也是收回皇女的北岭的管辖权,变成直属中央的天领的真意。对纵容叛乱的皇女进行了惩罚的同时,也是一种对皇女的保护策略。 以鸟的飞行训练为名,皇女的骑士团进行了飞行分组。随时替换人或鸟的搭配,从北岭到《黑狼公》领地进行了来回、暂住。 陆伊身为骑士团长,也对这个任务感到高兴。骑鸟翱翔天际固然令人愉悦,但如果目的地是长公主·拉琪尔的所在之处,那就更是十分美妙的事了。 以抛却尘世一切烦恼的心情到达《黑狼公》领地的陆伊,与长公主见礼之后听说了达拉瑾之事,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觉的这个人真是碍事。 “你也很在意吧。” “败了公主的兴致真是岂有此理。让属下砍了他!” “不可以呀。” 就算知道这是个不可能获准的提议,但是否定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而且长公主开始责备他。 “这不是开玩笑的。我也想确认一下,他身上那股违和感。” “原来如此。但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第一时间处理他不是最为妥当的吗。没有亲人,熟人也只有尚书卿一个。而尚书卿现在又是那个样子。不如说,趁现在干掉他不是最好的时机吗?对尚书卿来说,他也是个定时炸弹啊。” “不行呀。” “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也不行吗?这样让他交代清楚之后再处理掉才是。” “我不喜欢脏话呢。总之,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呀。” “恕属下愚钝,请公主明示。” “遵从命令,难道不是骑士应有的本分吗。” 比起质问,长公主更像是嫣然地撒娇一般斜眼看着他。他也缓和了些表情,回答道。 “诚如您所说。但是,属下是皇女的骑士。公主,您忘了吗?” “啊,陆伊。我可是要你做我的骑士的,可是你拒绝了。你可别忘了这点!” 长公主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这些尖锐的一来一回的对话他们并不惧怕被人听见。 他对这种互相拌嘴的对话乐在其中。 “这样就正如我所愿了。” 长公主挑起眉毛,略微有些愤怒的样子也是有着一种凛然的美。 “什么意思?” “只要拒绝了你。你就会永远记住我了。” “……愚蠢的男人啊。” “男人本身就不是什么聪明的生物呀,公主。” “哎呀,没有这回事呀。人聪明与否,和性别无关。仅仅就是有聪明的人和愚蠢的人。但是,对呢。人犯蠢的原因或许是和性别有关的呢。” 长公主一边一本正经地论述着她的观点,一边露出让人心荡神驰的笑。 随即,她突然压低了声音。 “从这方面来说,你或许是个聪明的男人呢。” “此话怎讲。” “能够拒绝我的男人,就是聪明的男人。不觉得很悲哀吗?我所认可的男人,基本上都拒绝了我。” 陆伊也不是不能理解。不,不仅如此。这实在是太简单明了了。 长公主今天也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正值夕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室内的一切都徐徐陷入昏暗之中,唯有长公主的身姿依旧明亮。 并不刺眼,也并不炫目。仅仅是些许透出的明亮,毫无阻隔地渗入灵魂深处。 不经意间叩问着自己,你究竟是何人。 “这就能被称为聪明吗。” “大概呢。” “为了冷静判断,还是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呢。以及,冷静也是聪明与否的一个重要指标呢。” “但是,偶尔也有想要变蠢的时候呢。” 陆伊微微一笑。 “嗯。选择抛弃明智判断的人也不少呢。”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却宛如天涯。近的可以看见长公主眼眸的色彩,远的却无法碰触她的肌肤。 “即使这样——” 长公主低垂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那长长的睫毛之下。她总是这样,将一些都隐藏起来。 陆伊捡起了她的话茬。 “——即使这样你也不会抛却明智的判断吧。” “是的呀。” “绝对不会。” “没错。” 他们就是这样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不管是多久以前。不管是多久以后。 所以,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在北岭的那次提议,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辞去皇女的骑士身份,代替杰沙鲁特成为长公主的第一骑士——这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提议啊。 陆伊对皇女并没有多少忠诚。至少在那个时候是这样的。 侍奉皇女出自他的父亲《金狮子公》的命令,可以看出似乎打着想要追求皇女的主意。现在这个想法似乎被暂时收了回去,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没有选择长公主。不知为何地没有选她。 如果当初选择了接受——他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人生的道路上有无数的岔路口。不变的永远都是无法回头的过去。和人关系最大的仅仅是现在。和现在相连并可以去改变的则是未来。 ——但是,那个时候…… 抛下皇女选择长公主的话,真的能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吗。最后恐怕会被她当成愚蠢的男人轻视,成为被侮辱的对象吧。 陆伊微笑地看着长公主,一边想着。 “那么,既然您认可属下为聪明的男人,那可否听属下一言呢。” “不行。” “公主。” “就算你摆出那副表情,不行就是不行。你之前不也对那个男人视而不见吗。哪聪明了?” 这一点真是触人痛处啊。 达拉瑾这名和《白羊公》家有关系的贵族,滞留在《黑狼公》领地这一事实早已向王都提出报告。不仅代官这么说了,而且他还看到了书面文件。但是因为那时时机不巧,王都陷入了一片混乱,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小小尚书官的行踪。 当然在《黑狼公》领地也是这样,哪怕一个自称尚书卿朋友的奇怪贵族出现,也不会成为话题。但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所以现在达拉瑾可以逍遥自在地生活,之后可能 就并非如此了。 因此在窝藏《白羊公》家族成员这一点成为问题之前,早早将其处理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向王都报告达拉瑾的存在的正是亚尔德的要求,哪怕对方是前《黑狼公》·自己的朋友,他也不会无条件的包庇。 ——那个人就是对这种事情十分严格。 但是,太过温和了。 当时王都还在骚乱当中,为了获得更多情报而让这个人活着倒是一个很好的对策。但是比起扣留,还是应该将他押上王都。 即使向王都报告了他的存在,但是长期在《黑狼公》领地内收留《白羊公》的家族成员会很糟糕的吧。这种定时炸弹还是早早处理掉为是。 亚尔德陷入意识不清的现在,正是行事的好机会。要是他恢复了意识,就没法下重手了。 但是这一计划被长公主驳回了。 “我呀,想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在这里呢。” “……这不是因为他到处宣扬自己是老师的朋友吗。” “似乎是这样呢。但是这也不全是假的呀。” “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开动脑筋想想看。和尚书卿意气相投的古怪的尚书官啊。虽然是贵族出身,但是因为早年的坠马事件摔坏了身体而走上尚书官之路的人啊。” “您了解的很详细呀。” “这不过是看他的外表就能知道的呀。是呢,我事先肯定对他有一定了解的……他虽然对排斥自己的家族不抱什么好感,但是他是那种只顾自己逃跑的人吗?” 陆伊想了一会。 “……说和老师意气相投,我对此深表怀疑。” “哇,你嫉妒了吗?” “谁嫉妒谁呀。” 长公主吃吃地笑着。 “尚书卿那个人哪,只要说自己是逃难过来了,他就会收留你的吧。但是,那个尚书官说的是事实吗?那个男人呀,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只顾自己活命就逃跑的人呀。” “果然您很清楚呀。不,您这已经是对他了若指掌了。” “哎呀。” 陆伊笑着跪在了她的脚边。握住那只雪白的手,献上一吻。 仅仅是嘴唇轻触的程度。 “这样真的好吗,这种程度的嫉妒。” “陆伊,你这人真的——” “很愚蠢呀。” “好了。我愚蠢单纯的骑士,帮我照看一下我的身体吧。” 长公主看着他。但那视线的尽头,应该是清晰地映照出那位被派往达拉瑾住处的女官·史莉娅的身姿。 不止为何,长公主对达拉瑾如此在意。那个尚书官到底隐瞒了什么。 如果是陆伊的话,肯定是径直闯进去痛殴那个男人,从他嘴里挖出情报吧。 但是长公主反对了这个方法。并且打算暗中观察一段时间。 ——很危险。 虽然不觉得她会对帝国或《黑狼公》不利,但是她也不会选择对其有利的一方。所以她的想法、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陆伊看不透长公主的目的。 “属下尽当效命。但是,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您只需命令属下搜查那间房子即可。” “我可没让你砍了他……” “属下当然能不动手就处理好此事。” “因为你太引人注目了呀。所以我让那个孩子过去了。” “那么您只需让人提出调查报告便是。或者,您可以用其他人担任密探来调查,不是我也没有关系。” “我想自己去看看呀,陆伊。感受那里的气氛,把握整体的地形。我想看看,那个男人在我没盯着他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您又说出让我妒火燃烧的话了。” “我已经想好了。” ——自己总是不明白。 自己不明白的是,长公主的行事之道。和她走的越近,就越看不透她。只凭外表是完全看不透她的——虽然他明白这点,但是他却感觉长公主内心隐藏着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以及,他也明白自己做什么都说服不了长公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垂下的长发别向耳后。 “……好吧。但是公主,你简单地下个命令就好了呀。隐藏这些情况不说,让我无法有反对的机会。” 长公主笑出了声。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要是这样做就好了呢。但是一个人心怀秘密是很难受的。我也想找人说说呢。这个人选到底该找谁呢,我觉得你就很不错呀。” 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睛,说出这番能让陆伊心花怒放三次的台词。 ——不行了,这已经完全地。 被她捉弄了。 “属下光荣地要死了。” 抛弃拙劣的赞美,他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的仰慕、他的热忱,这一切全被那个人看透该有多好。 长公主半眯着眼,压低了声音。 “……谈论这些也不是什么快乐的事。不是吗。” “和公主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是快乐的。” “如果这样,我简单地给你下个命令,那不是很浪费吗。还不如说一些更复杂奇怪的东西吧?因为,我也很喜欢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就算这是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事情呢。啊……不对,不是这样。或许就是这样。因为我也不想和其他人讨论这些事情呢。” 对吧。长公主就像是寻求他的同意一般看着他。 陆伊想,这是怎样的压倒性存在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属下遵命,公主。” “你能同意那就太好了。” 4 “奉夫人之命,暂时由小女过来服侍您。” “你说什么?” “因为之前大人曾提出侍女的人手不够,很不方便。” 达拉瑾爆发出一阵假咳。因为女官的话让他大为意外。 ——这么说的话,自己之前的确和代官提出过这个要求。 现在连自己都忘记自己提过这个要求了。 代官觉得和达拉瑾扯上关系的任何事情都很麻烦,所以把这些全部推给了长公主吧。趁势顺坡下驴的长公主也不愧是长公主。 想展示自己的游刃有余吗。 女官谨慎地低垂眼帘。地板满是灰尘。硬要说的话,不仅仅是地板。基本所有的地方都被灰尘占领了……女官肯定也注意到这点了。 感受着手中布包的重量,达拉瑾看着女官。 自己可以对满是灰尘的地板啥的视而不见,但是想让其他人也无视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也因此重新觉得这里十分脏乱。 真的很麻烦。 在他内心不快的这段时间里,女官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 ——回绝吧。 长公主派来女官表明善意。将其退回的话,就变成自己无礼了。 当然不管是无礼或是没规矩,达拉瑾只做他想做的事。 但是这一次,最重要的是不要引起长公主不必要的关心。万一受到训斥的话——交易的对方就会知道他是《白羊公》家的人。不仅会破坏彼此之间的交情, 而且对方也会慢慢和他划清界限。 虽然没有想到具体的对策,但是把女官打发回去这明显是一招坏棋。除了领命谢恩之外毫无选择。 “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小女该做什么呢,大人。” “实际上,我还没吃晚饭呢。” “是。小女马上去做。” ——来这出吗。 虽然这是为了赶客而用的托词,但是这么说来,对方并不是客人。饭没有吃,从她的立场来看,是自己做事不周到的失礼行为,所以必须马上去做饭。 虽然很想让她什么都别做马上回去,但是这又未免太简单粗暴了。无法彻底回绝,但是又无法安心接受。自己真是优柔寡断、不中用呢。但是他的嘴却在他无法下定决心之时擅自开口。 “……但是,你看,你突然过来,我这边没有地方给你住。啊,不对,你到底打算来几天呀。” “回大人的话。小女不知,具体都是夫人安排的。无法对此做出任何保证。” 发现自己比预想的更为动摇,达拉瑾赶紧又清了清嗓子。 如果是长公主姑且不论,但是眼前的不过是个女官。虽然她是长公主派过来的人,但是终究不过一介女官。究竟有何值得惊慌失措的呢。 “好吧。今天你就请回吧。没有给你住的地方。” 达拉瑾住的房子其实很大。对于独自居住的他来说是十分不协调的。这一点哪怕不进屋都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女官给出了一个建议。 “只要收拾收拾就可以了。小女会自行打扫的,大人。” 当然,这样也是可以——达拉瑾咽下了苦涩的思绪。收拾屋子不是一个贵族应该做的事。这是下人的工作。 这样也好,他迅速转变思维。 对方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这是最重要的。 “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许随便乱碰屋里的任何东西。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小女明白。大人。今天先让小女为您做饭吧。” “你真烦。你今天回去就好。” “……是。小女明日再来。” “下午迟点过来。” “小女明白。” “劳烦了。” 达拉瑾当着女官的面甩上了门。 ——这样就好。 在他打算打开手上的布包的时候,楼上传来了人声。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这个声音,像小孩子一般因为害怕而显得颤抖。 “我在楼下。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上来。” “哥哥,我好怕……这里好黑呀。” “因为已经晚上了啊。” 虽然他嘴上说着马上上楼这么好听,但是达拉瑾的身体并不能尽快爬上阶梯。自从那次坠马事件之后,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可以普通的行走,但是不仅不能奔跑,上下楼对他来说也是一不注意就会全身剧痛的苦差事。 虽然对这间宅子是平房感到庆幸,但是很遗憾的是,这条街上并不全都是平房。因为频繁的洪水泛滥而诞生的当地建筑风格,对达拉瑾来说就是噩梦。 不管去哪都要遇上这种建筑风格,都会产生上下楼的必要。一旦要查找东西的时候,被轻飘飘一句“您要的东西在楼上呢”回过来的这种遭遇,是这条街最大的缺点。 “哥哥……” “我马上就来。安拉,没事的。” 他千辛万苦地爬上了楼梯。幸运地这次他没有被剧痛袭击。但是不久之后他还得下去——因为晚饭还没有吃。以及,比起上去,下楼梯对他的身体负担更重。 但是想再多也没办法。他推开了小房间的门。 “我进来了,安拉。” 在小小的房间里小小的床上,安拉一直都蹲坐在上面。 他知道,她的内心一直潜藏着巨大的恐惧和悔恨。而这些恐惧和悔恨则日复一日地侵蚀着她的内心。 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早已变为灰暗。 “啊啊,哥哥……我又做梦了。” ——药物已经失效了吗。 为了安拉,他四处寻访安眠无梦的药物。亦或是能让人安神的药物。 她的心早已中毒。这些药不是没有效果。不过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没有药物,她甚至根本无法入眠。 “梦就是梦。没有必要在意的。” 她抓住他伸出的手。死死地,像溺水的人见到救援一般。他从她的手指上发觉到,她在发抖。 曾经纤长柔软的手指如今早已形销骨立。 “……如果那不是梦该有多好……那个孩子……那些孩子,都在我的身边……” 他想对她说,别去想了。 但是他明白,这么做只会影响她的情绪。因此,他回握住那只消瘦的手。 “我在这里呢,安拉。” “哥哥……” “我在这里。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低声说。 “谢谢你,哥哥。” “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的,你安心地睡吧。” 他正如他所说的,直到她熟睡为止,都一直留在那里。虽然因为握着手还保持一个奇怪的身体姿势,让他的腰一直很痛,但是一直在意这些是没法活下去的。 从脱力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之后,他看着安拉。 瘦削的脸庞边的头发早已失去了亮泽,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更老一些。但是同时,安拉的内心仍然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女。 在他坠马之后,安拉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虽然也有受到周围对不成器之人的区别对待,自尊心不受伤的时候,但是唯有和安拉在一起的时光才是快乐的。 老实说,他在糊弄安拉。 不够聪明,也没什么教养。他们不仅没有深入谈过,连一般的对话都很少。因为作为前提所需要的知识的深度和广度,他们有着极大的鸿沟。 但是她唯有一颗善良的心。他在心中,有时也会当面这么称呼她——圣洁的愚者。 当然她本人不明所以,唯有报以微笑。 世上不少人会对毫无恶意的话语表示出厌恶,但是她却没有这个毛病。她希望看到他人幸福。她可以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真心感到高兴。她不擅长批评别人,对赞扬倒是很拿手。 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觉得自己能被救赎。 不管是作为一个不合格的贵族而存在,还是选择成为一名尚书官的道路。不管做了什么。只要她在。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达拉瑾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救赎。纯洁无暇的安拉——只要她不知道达拉瑾一直被周围鄙视排挤,那么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和一个没有未来的贵族青年待在一起是浪费时间。 她是圣洁的愚者。 所以现在,如果能够安抚安拉的话,那就是他至高无上的使命。 达拉瑾自己没有安拉那么善良。他也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那种纯真的善意。 ——我是,差劲的男人。 他因为身为安拉的保护者而愉悦。因为她如此不幸,被周围一切所抛弃,能依 靠的只有达拉瑾的这个现状而愉悦。 差劲的快乐。但是如果去除这个快乐的话,就得抛弃安拉——窝藏是差劲,抛弃也是差劲。不管他做出什么举动,达拉瑾都逃不过差劲这一评价。 拨开安拉脸颊旁的长发,他想起了从前。 ——我长大后要成为哥哥的新娘子。 可爱的安拉,愚蠢的安拉。她本人大概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用那么憧憬的口气说着这句话吧。她应该就没怎么多想过。 因为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异性。有人这么对他说。要成为新娘子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就是这么无趣的理由吧。 达拉瑾根本就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过。他们彼此的父母,都没有打算让他们结婚。就算没有那次坠马事故。 即使如此,安拉出嫁的时候,自己还是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 就算安拉入宫为妃,她也没有和达拉瑾断绝来往。本来她就身处一个与外男不能过于亲密的立场上,可是她连这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达拉瑾也是一经召唤就马上前往,不惜余力地帮助她。 准备很费劲的资料啥的,不明白宫里的规矩啥的,用到他的知识和手段的地方还真不少。在此期间,他帮助安拉度过一个个难关。只要是安拉的愿望,他就为她实现。 ——这一点,也是不对的。 因为他并不善良,所以他无法为安拉顺利诞下皇子而感到高兴,也无法成为皇子们的助力。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让安拉成为出色的皇妃而去劝谏她,也没有主动和她保持距离。 如果爱安拉的话,那也应该爱着她的孩子们。应该为了帝国的均衡和和平着想,引导教育孩子们拥有相应的广阔视野。 因为自己连这种包容心都没有,所以自己果然并不爱着安拉,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愚蠢的执着罢了。 将曾经是皇帝之妻,曾经是帝国之母的女人。将因谋反而死的皇子的生母置于自己羽翼之下保护的,优越感。 ——真的很无趣。 但是,他早已下定决心,为了这个无趣的事赌上自己的性命。 ——将无趣的事情认真地完成,会很有趣吧。 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达拉瑾接受了下楼梯这一试炼,离开了房间。 5 在身体被长公主控制的时候,史莉娅是没有自我想法的。即是说,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之前有人告诉她,这个感觉就类似睡着了一样。实际上确实如此。就算知道即将会陷入睡眠,但是她无法自己控制陷入睡眠的时机,毕竟掌握这个时机的人并不是她。 回复意识的时候就跟睡醒差不多,但是身体却十分疲劳,也觉得心情十分沉重,所以还是和睡醒有很大不同的。 说到醒来时感到的心情,回复意识的史莉娅感觉到的,实际上应该是长公主附身时的心情,或者说是气息。这就是龙种的气息,就是曾经被附身的证据。 龙种不会留给传达官具体的信息——所以在极度机密的情况都是使用“临”的形式。龙种通过传达官的身体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传达官本人都是不知情的。 他们留下来的,就是心情。没有实体,连怎么产生的都不知道。自己没有经历过的某种事情。龙种对于某种事情的反应,以心情的形式留了下来。 史莉娅总是被这种残留感情所击倒。被这种激烈感情的漩涡所吞噬。 ——夫人她很厉害。 只有身为传达官才知道,长公主的情绪居然可以起伏的这么厉害。 当然长公主总是表现出明艳的神态,并可以带动周围的气氛。但是这其实是伪装的东西,从头至尾你看到的都是她想让你看到的,都是她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在她身上根本感觉不到和情绪起伏有关的任何表现。 直到现在史莉娅才明白,长公主实际上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当然长公主她本人也明白,史莉娅已经察觉此事。 龙种和传达官之间的联系,真是不可思议啊。自己居然能和完全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长公主,有能够完全重合的瞬间。这唤醒了史莉娅内心沉睡已久的东西。 这天长公主留给史莉娅的,是悲伤的情绪。一股不知朝向何处,也不知是给何人的寂寥,以及怀念。 长公主产生这种心情的原因,史莉娅当然不知道。但是残留下来的这股突兀的悲伤,开始在史莉娅的内心寻求着存在根源。这一点和之前有人告诉她的一致。 被不是自己的情绪带着走,传达官容易走向混乱。从临的状态恢复意识的传达官,通常会让自己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就是为了处理这种矛盾。 这种残留情绪容易让传达官想起那些不愿回忆起的过去,甚至会虚构出一段记忆。 而这次史莉娅则想起了幼年生活。如果长公主告诉她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这很有可能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东西。 但是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了——不管这段记忆是真是假,只要自己的内心能够安宁下来就好了。 在史莉娅的眼中浮现了她曾经跟随过的姐姐的身影。 姐姐靠在窗边,身抱乐器,手握琴弓。虽然她拿着乐器,但是记忆里姐姐总是和寂静为伴。她周身似乎笼罩着遥远星空的静谧,空洞的眼光总是看向娼馆之外。 周边的声响把史莉娅拉回了现实。 四肢仿佛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回府吧。” 长公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在回答“因为之前大人曾提出侍女的人手不够,很不方便”之后,她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长公主进入了“临”之后应该就一直潜伏着。她为了伪装,也扮演了侍女的言行举止吗…… ——夫人模仿侍女的言行举止这种事。 有些难以想象呢。 长公主命令她回府,说明不能留在达拉瑾那里。之前也曾预想过可能会住在达拉瑾那里,所以提前收拾了行李。老实说,能够回府,她真心感到开心。 ——好多灰尘啊。 明天就要打扫那里了吧。还是说,侍奉达拉瑾就到此为止了吗。 “认得路吗?没事吧?” 自己挺直了腰板,但是长公主那边似乎看不到。 “是的,夫人。” 自己默声回答。长公主好像露出了苦笑的气息。 “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叫我呀。你明白了吗?” “是,夫人。” 接到史莉娅的回复,长公主的气息就消失了。即使不是临的状态,持续心灵对话也会增加史莉娅的负担。 史莉娅明白,这一切是建立在不发生意外的前提之上。即使如此,她还是免不了害怕。 ——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在路上一直站着不动,别人会觉得很可疑吧。史莉娅挺直胸膛,压下身心的疲劳,迈出了第一步。 她现在走在小胡同之间,记得再往前就是主干道了。 ——我知道那里。没事的。 曾经有过恢复意识后,发现身处未知的地点的经历。比起那一次,现在虽然有些呼吸困难,但是没有问题。 ——但是这次的感觉过于强烈了…… 仍 然留存在史莉娅内心的悲伤,仅仅些许就令史莉娅的身体变得沉重,沉入更深的的漩涡之中。 ——为什么? 好难受。像是寻求着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像是想要抓住星辰般明亮又哀伤的绝望。 呼吸过于困难,史莉娅压了压胸口。 ——因为,夫人是如此地……为什么? 那么美丽,那么强大。明明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得到了世间一切。长公主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吗。或者是曾经拥有过但却失去之物吗。 ——应该有吧。 只要生而为人,都将拥有之物。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在迄今为止感受的长公主的感情中,这次是压倒性的强烈。让人不由得被拉进去……不对,是被其支配了。 虽然难受,但是不希望它消失。想将这份感情一直留在自己心里——若不这样,自己似乎会永远失去它。 连长公主都没法出手的,某样东西。 史莉娅因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着而疑惑,同时朝前迈出了脚步。好像自己又在无意中停下来了。明明才刚刚开始走的。 ——再也无法出手的,怀念之物? 她脑海里浮现了“回忆”这个词。 长公主想起了过去吧。这样就说得通了。谁都有过去,而过去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的。无论它们是多么美好。 加上心中满溢而出的惜别之情,才有了如今的长公主。这么一想,就算她拥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也是不奇怪的。 ——我也有吗。 让内心如此痛苦的美好过去……我有这样的回忆吗? ——之前都不想回忆过去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到幼年时代。 史莉娅是在花街柳巷长大的。 最早的记忆,就是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的身影。那估计是新年的问安吧。远远望去那真是一片莺歌燕舞。为了彼此较劲而打扮——不对,那就是彼此竞争。 ——能被良人选上,那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了。 这是老鸨说的话吧。在那里的女人,都是一副这样的口吻。 但是,只有史莉娅服侍的姐姐不一样。 虽说称呼她为姐姐,但是她们毫无血缘关系。自从被卖到这里,女孩们便被分配给各个女子们做侍女学徒。自从老鸨对她说“这是你的姐姐”之后,她们之间便有了一道难以覆灭的纽带。 史莉娅服侍的姐姐露出一副控制的很好的暧昧笑容。她并不是很美。而且沉默寡言,也不妩媚可爱。她是那种每当呼唤她的时候,只用眼神回应你的人。 她想起来了。姐姐拿着的那个乐器,名字叫做鸣弓。它只有单弦,厉害的演奏者可以让其发出不逊人声的舒缓歌声,而门外汉只能弹出粗劣的杂音。 姐姐不是什么有经验的演奏者,她弹不出绚丽多彩的琴声。她也从不练习。 ——其实她是被迫弹出声音的吧。 这也是为了留住男人的目光,想要被人挑中的必要吧。 如今已不再是孩童的史莉娅才得以明白。闷声不响,不想引人注目的那位女性,其实是不想被人选中吧。 阴郁地怀抱乐器的外表是她的依靠。明明知道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就逆反地只抱着乐器不动了。 现在回想起姐姐的事情,发现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大年纪。或许现在史莉娅的年龄已经追上她也说不定。或者,已经超越了她。 不知不觉,史莉娅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自己忘记了呢。 姐姐从不故意给史莉娅吃苦头,连说话也是最低限度的。 当年自己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仅仅是看到分配到喜怒无常的女性那里的女孩因为各种事情疲于奔命,被故意为难而哭泣的女孩的身姿,她也只是因为自己不用遭受那些对待而暗自庆幸。 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 姐姐她那并不是温柔。那是漠不关心。姐姐早已封闭了内心,对任何人都不敞开心扉。 在被无尽的孤寂、难熬的不安情绪折磨的想要大叫的史莉娅,也只能抱着自己的肩膀独自忍耐。从未想过向他人倾诉内心的思绪。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关注她的。 如果以那种状态一直待在娼馆的话,迟早她也会重蹈姐姐的覆辙吧。从未想过反抗命运,只能慢慢地走向堕落的人生。 史莉娅眨了眨眼。悲伤如血,从明明应该已经结痂的旧伤痕开始溢出。胸口好痛。 ——直到今日。 基本什么都记不得了。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因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和过去没有关系的世界。 ——但是可能自己的处境根本没有改变。 自己不也是一直等待能被选中的那一天吗。 这个想象令史莉娅更加头晕目眩。连呼吸都透露出苦涩的味道。 ——不可以。不能被这种事情夺去心智。不行。 她用力地按着胸口,打算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她产生了一些疑惑。 ——好奇怪。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呢? 虽然自己毫无疑问受到了长公主遗留下来的乡愁的刺激,但是史莉娅要回去的,并不是那个娼馆。而是尚书卿的身边,或者也应该是王都被宓夏夫人收留时候的那个…… 那里肯定有着勾起史莉娅过去回忆的某样事情。 长公主也是被那个事情勾起了那种情绪,在那个尚书官的家里。 ——到底是什么呢。 虽说是和史莉娅过去有所联结的某物,可是她看不出那个男人有任何模仿花街柳巷的行径。 ——比如给妓女赎身,然后关起来? 那么需要住处和金钱这一点就说得通了。 老实说,达拉瑾的长相不是那种会受女性欢迎的类型。虽然他口才不错,但是在追求女性方面并没多大效果。看不出他是个能受女性欢迎的人。 如果他家世显赫或家财万贯另当别论,倘若他有钱的话,就没有必要来找长公主亲自要求财物,家世的话…… ——他确实是《白羊公》家的人。 在《黑狼公》府,长公主就当面指出他的来历。达拉瑾在自己的来历被看穿之后,感觉他还有些畏惧。 史莉娅也听说过《白羊公》家的赫赫威名。向帝国竖起叛旗的第七皇子的生母就是来自《白羊公》家族。一时间风光无限的家族如今变成了乱臣贼子。娶妻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在这种关头,就是不同的意思了。 婚姻是维系家族并将其延续下去的宣言。事实上,他已经没法公开结婚了。他的家族姓氏早已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不祥之物。 这么一来,他把女人关在家里是很有可能的。 史莉娅在思考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刺激她过去记忆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那个气味。 现在她才注意到,那个家里笼罩着一股独特的气味。那种蔓延在娼馆中的气味,连接她在花街柳巷的记忆的那个味道。 ——所以我才想起来那时候的事啊。 是在焚香吧,史莉娅之明白这一点。因为 那种香气混着烟雾飘荡在空气里。 妓女们的侍女学徒类似打杂人员,也有不得不焚香的时候。但是史莉娅从未点过那种味道的香料。因此这肯定不是平时会用的,能给小丫头用的价格相当昂贵的东西。 ——但是,我从未在夫人那里闻到这种味道…… 是因为这个是上等货但并不是最高级的香料呢,还是单纯是长公主不喜欢呢。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长公主很忠实于自己的喜好。即使她知道当下流行趋势,但是她还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行事。 ——夫人她是选择的那一方。 和“被选上就是幸福”这种想法无法相容的,另一种存在。 对史莉娅来说,长公主虽然有点可怕,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她憧憬的对象。 胆大细心,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容情,当你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又很认真,捉摸不透——但是是一个拥有坚定内心的女性。 长公主的行事很忠实于她的价值观。她不会随波逐流地做事,她的行为都是忠实于她内心的基准。 史莉娅产生了疑问。 ——我又是如何呢…… 自己不是长公主那样的人。也学不会她的作风。 成为选择的那一方,就必须拥有相应的实力。长公主的底气在于,不论何时都能被选上的自信。正因为自己肯定被选上,所以就可以成为选择的那方了吗? 史莉娅对自己没有自信。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只是等待自己被选中。 史莉娅感到漠然的不安。 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身体越来越冷,眼前的世界失去了所有色彩。因为天色变晚而逐渐变暗的小巷子像是连续涂着薄墨一般地变黑。世界开始倒转,一切都开始坠落……史莉娅无力地歪倒了。缓慢地,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开始倒下。 ——不要想这些蠢事了,赶紧回府吧。 不能让长公主担心。 四周如此黑暗不仅仅是因为史莉娅错觉。现在早已过了日落时分。 不愧是《黑狼公》脚下的土地,治安环境这么好。但是一个年轻独行女性在这么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危险。再怎么样,世上还是有着行为不端的人的。 一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边往前走,她感觉身体状况有好转一些。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与其说是那份悲伤的影响,还不如说是刚才想起的那份不安的心情而导致的结果。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史莉娅想。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为了不给主人和夫人添麻烦,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 现在的史莉娅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无力的花街女孩了。而是担任非正式的长公主传达官的一个成年女性。 走到主干道,看到比预想更大的人流,史莉娅松了一口气。到处都是踏上回家之路的人群,而自己也打算回去。 ——我应该回去的地方,就是主人的身旁。 如果没有长公主的召唤,她是不会理会的。而且本来负责照顾尚书卿的起居的人就是史莉娅。当然把一切都交给杰沙鲁特是万事大吉,但是让尚书卿一直吃杰沙鲁特那可怕的药膳会降低他的求生欲望,所以都是由史莉娅来负责准备他的膳食。 换言之,交给史莉娅的工作就是,为了唤回尚书卿的求生意志而替他准备食物。但是至今都没有看到效果。 连杰沙鲁特准备的食物,尚书卿都是一脸平静地吃下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现在的尚书卿跟姐姐那时候好像…… 虽然不愿意去想,从记忆里复苏的年轻妓女的身姿,和意识不清地从床上起身的尚书卿的身影重合了。 这也是她想起那段日子的原因之一吧。 不能去想,不能被旧日回忆迷惑,史莉娅甩了甩脑袋。这时她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她不由自主地重新看向他,屏住了呼吸。 ——不会吧。 对方没有发现史莉娅,通过十字路口远去了。 ——但是,没有错。 那个人是之前把史莉娅卖到第三皇子府邸的男人。 露出下流的笑容袭击史莉娅的男人。 瞬间史莉娅回到了过去。第三皇子府邸的,独特的氛围——那种压抑的空气膨胀地像要爆炸一般的感觉。爆炸后,里面潜藏的混沌就会化为欲望来袭击他人吧。 ——这种胸口平平的小家伙…… 在黑暗中等着她的男人,汗的臭味。 ——要不要我来给你揉揉? 她怀抱双肩的手被用力分开。男人单手将她抵抗的双手钳住,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那种在皮肤上游弋的手的恶心触感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 那个炎热的夜晚就像噩梦一般缠上了她。那真实的可以和当下场景替换的,强烈的过往。 和朦朦胧胧中想起的娼馆记忆完全不同。 ——不要…… 恶心的笑容和恶心的声音。估计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亲切还是威胁吧。那带着情欲的气息、衣服被扯开的感觉。摸索她身体的手。 这一切都向她袭来,让她更站不稳了。 ——救命! 史莉娅跌进不愿回想的记忆之中。手脚逐渐冰凉。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一般——这样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话,被做了什么都没有感觉了,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没有任何关系。 握住自己已经毫无感觉的双手,史莉娅紧紧地缩成一团,拒绝着一切。 好想消失。不想存在于世上。 什么都不想感受。 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感觉不到。 ——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 ……究竟这样过了多久呢。 把史莉娅拉回现实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向她报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亚尔德老师不肖的弟子。” 这句话开始落进她的心扉。 她回溯记忆,记起一些之前的片段。“是我呀……记得吗?亚尔德老师不肖的弟子呀。” 史莉娅想要眨眼,但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全身僵硬。 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只伸出的手。这把史莉娅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她的理性阻止了她。 ——不对。 这是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不是那个男人的手。 “史莉娅?”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骑士。他半跪的姿势就像一副画卷。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好像会发光。这样的人看着自己,和自己说话,简直就像是哪里搞错了一般的没有真实感。 “奉公主之命,前来迎接。” 虽然听到了他的话语,但是却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明白眼前的骑士是谁。因为如此,所以无法伸手。 “是夫人呀,知道吗?” ——夫人…… 黄昏深处的国家 ——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长公主一边走下马车,一边如是想着。 虽说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但是还是拥有着天空和大地。坚固的建筑物、居住于此的人、以及他的追随者们。虽然他们的规模不大,但是却是一个共存的整体。 她将其评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她笑了,暗道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啊啊杰沙鲁特,这么久了,能再次见到你真是高兴。” “这应该是老朽的台词。公主看到老朽的脸,哪里有值得高兴的地方呢。” ——棘手的男人啊。 他完全忽略了长公主的美貌。她对此心知肚明,而他也知道长公主对此心知肚明。 在对彼此深切的了解的心照不宣之下,他们继续扮演着普通的旧主和她的随从。这一方面,对他们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长公主知道自己很功利。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有许多不如杰沙鲁特的地方。也有羡慕他想得开和决绝的时候。以及那份将自己的一切全押在他人身上的那份干脆和痛快。 羡慕,但也令人厌烦。非常清楚,但却无法理解。对于长公主来说,杰沙鲁特就是这么一个给她矛盾印象的存在。 “不对啊,对我而言,能见到你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呢。就算你不相信,那也是这样的。” “老朽怎会不相信公主……” 这种没有把话全部说完的地方,很厉害,也很实诚。 有必要的话,就说谎;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说。杰沙鲁特从不做无谓的行动。 ——和他比起来,我的行为简直就是无意义的集合啊。 长公主含笑着说。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对了,史莉娅在马车上。你能帮助她下来吗?” 老骑士挑起了眉毛。 “她受伤了吗?” “好像扭伤了脚脖子。她本人一直恳求要早些回到这里,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我觉得有时候还是不要勉强她,让她休养一阵子会比较好。” “原来如此。老朽明白了。” 发觉杰沙鲁特似乎有安排手下去处理的打算。长公主插了一句。 “你能不能亲自把她抱下来呢?杰沙鲁特。” 现在史莉娅肯定不愿意接触年轻男性。在这方面,杰沙鲁特可以令她放心。 ——因为以前的“杰沙鲁特”才可以在生物学上被称为男人。 对史莉娅而言,他也是极为熟悉的人。因为两人都把主人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以算是意气相投。这是对于当前状况下最好的选择。长公主摆摆手,迈出了脚步。 等在一旁的骑士赶忙拉开了大门。长公主看向骑士。还真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呢。有着这样表情的男人通常都比较坏心眼呢,她想着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一边露出微笑。 “谢谢。尚书卿起身了吗?” “是的,那个……虽然他的情况没有什么起色。” “虽然他没有起色,但是也是必须拜见的吧?我自己上去可以吗?” 骑士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定,是在寻求杰沙鲁特的指示吧。 长公主没有等他回复就径直往前走。如果对方说不行,那到时再阻止她就好了。乖乖等待许可的下达,可不是她的风格。 “那个……殿下!” “不用介意我呀。” 她径直走向楼梯,抱着史莉娅的杰沙鲁特匆匆忙忙地追了上来。 “公主,请让老朽随行。” ——觉得我会刺杀尚书卿吗?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杰沙鲁特是不会让访客单独去见亚尔德的。她明白这点,但是内心还是很不愉快。 长公主略微皱起眉,没有理会老骑士。对方知道她心情不好。而她也知道对方知道这一点。 “哎呀讨厌,杰沙鲁特。我们难道不是对彼此十分了解吗?” “绝无此事。对老朽来说,公主的内心永远是一个谜呢。” “这样吗?没想到你还这么糊涂啊。好啊,那你就跟上来吧。史莉娅你也想见见主人吧。一起来吧。” “非常感谢,夫人。” 史莉娅的声音很小,但是长公主还是满意地听见了她的回复。让杰沙鲁特带着她果然是没有错的。 “我提前给你提个醒,你手上抱着的这个少女,可是易碎品。要是有一个什么闪失,可别怪我没告诉过你。” “老朽明白。”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真是太高兴了。目的地在二楼也真是太好了。” “不对,今天是三楼。” “哎呀。” 长公主转过头。杰沙鲁特一脸认真。他总是这样。 这样,长公主皱起眉头。 “你还是一点也不放松警备吗?” “因为大人喜欢窗边呢。” 每天让他坐在同一扇窗旁,那对袭击者来说可真是有如神助呢。……是这个理由吧。 虽然道理不是不明白,但是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真是麻烦的男人。” “大人可不是。” “当然。尚书卿应该不是麻烦的人。” 本来的麻烦暂且不论,还要忍受接下来的麻烦。原本尚书卿就是一个麻烦人物。与其说他本人麻烦,还不如说他是被一堆麻烦找上门了。 但是,被麻烦找上门的人正是这一切的原因。 ——麻烦总是会挑选所缠上的对象的。 很会照顾他人的人总是会吸引大量的麻烦。放着那些麻烦不管的话,就会移动到其他人那里去吧。麻烦就是这样的东西。 长公主和亚尔德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是她却是个很会照顾他人的人。所以她这次把史莉娅带来了。 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亚尔德才选中这里作为隐居地吧。他绝对是这么想的吧。只要来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麻烦就不会跟过来了。 但是他这种想法有问题。 麻烦现在都还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他的身边。不过他并没有认清这一点,所以目前还没有造成混乱——比如说就像长公主现在这样。 “日安,尚书卿。” 亚尔德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他用一种感觉随时要滑下来似的,半躺半坐的姿势倚靠在沙发扶手上。 靠坐在那里只能看到窗外的天空吧。 室内不仅装潢简单,家具也很少。只有沙发、小桌子和一把小椅子。她对这把椅子有印象。这是很久以前,长公主送给亚尔德的东西。 这个房间里称得上好看的就只有这把椅子了。长公主皱了皱眉。还是有必要做些什么的。难道没人对让病人住在这种肃杀的房间里,提出过疑问吗? 当然没有人这么做,而且就算说了,杰沙鲁特也不会在意吧。 ——这也要我来提吗? 长公主走向靠在沙发上的亚尔德。 即是说,直到不久前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长公主回过头,问向被杰沙鲁特抱着的史莉娅。 “看到主人了,有放心一点吗?” “是的,夫人。” 史莉娅的脸颊红润,这是她慢慢好转的证明。倘若如此就是好事,如果是因为疲劳而产生的发烧就麻烦了。 ——这里有接受第二位病人的余裕吗? 把刚刚产生的疑问抛在脑后,长公主笑着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杰沙鲁特,能帮我把那个孩子带到舒适的房间吗?她并不仅仅受到了打击,而且遇上了一些事情十分疲劳,所以身体状况也不好。请给她安排一个安心、安全、又能让她放松下来休息的地方吧。” 这个女孩现在需要很多关怀。 “老朽明白了,公主。” 杰沙鲁特当然不想让长公主与尚书卿独处。他没在这里提出异议,是因为老骑士还信任长公主。与其说是信任,还不如说是妥协还更恰当一些。 不轻不重,正好取到了一个均衡点。 “史莉娅,你想照顾尚书卿吧?” “是的。” “真不错的回答,我可爱的孩子。那么你就好好地和杰沙鲁特说说。自己想要什么。觉得又热又累呢还是觉得太冷需要驱寒物品呢。肚子饿不饿啊。这些事情可不能瞒着不说的呀。” “好的,夫人。” “那就拜托你了,杰沙鲁特。” “老朽明白,那么恕老朽先行告退。” 杰沙鲁特抱着史莉娅离开了房间。长公主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因为我也累了啊。 不仅要处理达拉瑾事件的余波,也不能对王都大乱有任何松懈。本来她就不得不返回王都,就算待在这里,她还是会不停地收到各种联络,根本无法好好休息……不管怎样,她真不想回到王都。 ——因为太累了。 她叹了口气,望着亚尔德。 亚尔德依旧毫无反应。听说这个人只要知道对方在和自己说话,虽然也会有着“嗯”这样的反应,但是根本却谈不拢的时候。 ——这个人或许一直这个样子才会是幸福吧。 幸福是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个难题。这个暂且不提。至少麻烦不会再围着他这点,还真是令人羡慕。而且就算变成这幅模样,还有一大批追随者,这也是很厉害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德吧。正当长公主歪着头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戳了一下。 大概是刚刚就在等她回复的那个人吧。她很想问一句,难道在她主动联系回去之前不能乖乖等着吗。虽然她打算就此接通联络,并不会特地去这么回问对方。 ——我应该告诉你,我在路上吧。 ——一安静下来,你就会把我给忘了。 ——没有忘,你放心好了。 ——请认真告诉我三皇子的情况。 这个侄子真是急性子。一点也不会享受谈话的乐趣。 ——‘认真告诉’你什么? ——我应该告诉过你,昨天晚上参加《天地轮》的人很少吧。 ——恩恩。 ——缺席的人是谁,我马上就知道了。是三皇子。 ——我听说了。 ——三皇子为何没参加,姑母大人可是一副知情的样子呢。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她想拍拍抗议着因疲惫而想休息的大脑,回答说。 ——我给了你这么一个感觉呢。 ——所以我想问问真实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长公主把话题扔回去。 ——你怎么想都可以。还有呢,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我,非常、非常、累。 ——姑母大人,请务必—— 长公主打断了对方的话。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一个男人死了。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三皇子非正式的传达官。就这样。 ——在《黑狼公》领地吗? ——是呢。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可爱的孩子。那就是今天晚上再敢传联络给我,你也休想得到任何回复。啊,不仅是今晚,之后你也别想呢。 总算把自己内心的不快都传过去了。对方空了一小会儿才回答——对第二皇子来说真的很少见。 ——我明白了。过了明天我再联系你。 在她回答‘你能明白我真的很高兴呢’之前,对方就掐断了联络。还想委婉地告诉他,如果你大清早发来联络的话,我可不饶你的。真遗憾。 “……明明我也累了呀,让我休息一下也不过分吧。” 哪怕这么问,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长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亚尔德。 比起上次来这里看到他的时候,气色要好……吧。或许是受到她内心的期待而产生的错觉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之前还约定了呢。” 和询问亚尔德身体状况的达拉瑾之间的,那个如果见到亚尔德就替他问好的约定。 但是要怎么告诉他呢。你的朋友达拉瑾也很挂念你呢,这样吗。 ——但是他应该担心他自己吧。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比亚尔德早死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不归路了呢? 在府邸里向她搭话的时候,借着史莉娅的身体去他家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吧。 正因如此才让人感到痛苦。 之前在皇宫见过他去找锡安拉。看着身材矮小的尚书官,她还想着,这个人比那边的骑士们更为忠诚,很厉害呢。只要锡安拉希望他在身边,他就会跨越一切艰难险阻赶到她的身旁吧。从他移动时的微小神情来看,移动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场试炼吧。 看到他一个人住在远离王都的边境,还觉得他的侍奉是没有结果的,真是痛苦啊。可就算知道长公主同情他,他也不会觉得高兴吧。 然后她现在才知道,实际上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成功把锡安拉救出来并让她躲起来。 即使这样,不对,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有些感伤。 他并不是锡安拉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儿子。他们甚至也不是主仆关系,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直守护着锡安拉。哪怕在最后的最后,也将她从这个世上救走了。 她想起陆伊透露出的一些片段。 ——他说,这个现实世界是不会给她幸福的。 他说的很对。锡安拉已经无法回到现实了。或许,亚尔德也是这样吧。 “你怎么看呢,尚书卿?” 如果他恢复了的话,肯定会皱起眉头‘不知您所指何事’这么反问吧。她看向亚尔德的眼睛。 然后她发现了。 ——哎呀?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虑这么多,一直都是按正常的状态待在这里。 而且周围也没有扰乱她气息的人在。 ——是呀,杰沙鲁特是个问题呢。 老骑士身上有股奇怪的压迫力。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的,某种异质的东西。 总之现在杰沙鲁特不在,长公主又马马虎虎地发着呆。所以她才注意到了。 ——这个人,他失去恩宠之力了吧? 洞察人心并对其进行操纵,是龙种被赋予的恩宠之力。其中力量最强的人,是长公主。至少她可以断言,目前存活的龙种当中,她是最强的。 即使是拥有这么强力量的长公主面前,也有可以遮断她的力量,像是墙壁一样的存在。 那就是,拥有其他神所赋予恩宠的人——比如说,亚尔德。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亚尔德就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因为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后面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增多了,亚尔德对她来说还是一个搞不懂的人。 因为她有着对弄不懂的事物就十分感兴趣的奇怪嗜好,所以迄今为止她一直被亚尔德耍的团团转。当然,就算这话告诉了亚尔德,他也不会信吧。 说起来,亚尔德的那个青年侍从,也是个看不透的人呢。 ——最近可没在《黑狼公》领地上看到他。 之前经常随侍在侧的那个青年,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感觉到墙的存在。确定他是恩宠持有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公主的话术在亚尔德身上大概也同样起不了什么效果吧。 虽然拥有恩宠之力,但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人……果然亚尔德是特别的。不论如何,他是她侄女的副官,陆伊也说他是掩盖她当年丑闻的替罪羊,自己欠了他很大的人情。 自古以来人情债都夹杂着许多不明不白的利益交换,但是长公主就搞不懂了。 这个男人对自己而言,是有利的呢,还是有害的呢。 长公主定定地看着亚尔德。 曾经包裹着他的那道墙已经不见了。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唯有那颗漠然的心之轮廓。虽然无法清楚地读出——只有身为留着同样血脉的龙种才可以用清醒认真的意志进行心灵的链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想要读取他人的想法也是很困难的。 ——但是也不是不能读…… 就在长公主打算集中精神的时候。 “让您久等了。” 是杰沙鲁特。 “啊啊,杰沙鲁特……你真的太有存在感了。” 虽说空气出现了不稳,但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状态。 杰沙鲁特挑起了半边的眉毛。因为没有旁人,他不想对无意义的对话进行回应吧。 ——虽然刚刚的话并不是无意义的。 因为疲惫并未散去、逐一说明也很麻烦,长公主向后靠向椅背。然后呢,她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对方,杰沙鲁特便开了口。 “按照您的吩咐,让史莉娅待在房间休息,但是……” “但是?” 虽说没有休息的时间,想唤醒他的这个打算就这么轻易被遮掩过去了。 “我闻到了焦味,是哪里发生火灾了吗?” “……你的鼻子到底长在哪啊?” “在老朽的脸的正中央。” 关于自己是否有打算开玩笑,长公主并不介意。就算在意这种事也是没用的,尤其对方是这个老骑士。 “很出色的鼻子呢。” “得到您的夸奖,是老朽的荣幸。” 长公主瞅了亚尔德一眼,下定了决心。 “我不喜欢在这里谈话。去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好了。屋顶怎么样?” “可能会比较冷呢,如果要去那里的话。” “谢谢你的关心。如果有热饮的话,我会更高兴的。啊,你也来吧。我有话想要和你说呢。” 她对不能让杰沙鲁特进厨房的这一常识充满了好奇心。 “我让部下去拿吧。” “那就劳烦你了。” 长公主慢慢站起来。她走到走廊,听着杰沙鲁特给部下做出指示的声音,让意识往亚尔德的方向集中。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吧。看见了其实是看不见,听到了却实际却听不见。所以她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那位自称是他的朋友的死讯。 ——这或许不是为了你呢,尚书卿。 这一定是为了她自己。因为痛的是长公主的心,不是亚尔德的心。 她把手递给杰沙鲁特,问道。 “人心这个东西,最后总是会变得刀枪不入的吗?” “到底会不会变成这样呢?” “哎呀,不会吧。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杰沙鲁特。” “这个世上尽是难懂之事。公主,现在老朽连自己有没有人心这一点都不知道呢。” “是啊。你或许可以把心会不会痛,当成自己是否还拥有人心的证明呢。” 他们走上楼梯,来到了屋顶上。 这已经不是用“比较冷”就能表达的情况啊。长公主想。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刮的风也很冷。夜幕就要降临了。 ——这地方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屋顶边缘的石栏并不很高。差不多到长公主腰的位置。如果是杰沙鲁特肯定会把石栏堆的高高的,在期间凿出箭孔,制造出可以往下倒开水的机关吧。这大半全被尚书卿驳回了吧。 走近一看,这个高度其实也足够了吧。只要趴下就不惧地面的狙击。这个屋顶因为也有鸟的厩舍,如果要高墙的话,只要躲进去就可以了。 “老朽或许也有一颗会痛的心吧。看到那么小的女孩,因为自身的无力而掉眼泪,就觉得真是辛苦啊。” 她轻轻披上披肩,看向老骑士。 “那个孩子说了什么?” “看到主人那样觉得很难受。” 啊啊,她不禁说出了口。 “不是那个孩子的错啊……大概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吧。” “这种事情在世上常有发生。” 杰沙鲁特的话语充满了同情,可是他的口气却十分冷漠。长公主苦笑着把目光又转向了远处的地平线。夕阳正缓慢没入这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之下。 “是啊。这个世界上尽是这种事。不是你的错这句话,除了对不尽人意的结果表明自己的遗憾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用。” “老朽明白。” “所以最终我还是失败了。你知道达拉瑾吧。” “您是指那个大肆宣扬自己是大人在尚书局时的同事的厚脸皮的男人吗?” “是啊,就是那个达拉瑾。你注意到他窝藏前皇妃锡安拉这件事了吗?” “……没有,这是真的吗?” “在彻底查清之前就死了。因为火灾。当时史莉娅也在场呢。所以……但是这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怪不得在帮她把行李搬下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焦味。” 史莉娅不仅洗了澡,而且应该把当天所穿的衣物都换洗了吧。刚才同乘一辆马车,长公主可什么都没闻到。 闭上了眼。 结果她没能救得了他们。在她等待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被陆伊带回来的史莉娅一副颓唐的样子,不停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语。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夫人…… “锡安拉大人是畏罪自杀吗?” “以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她被抓住作为威胁达拉瑾的人质了。这个时候,一无所知的史莉娅就闯了进去。锡安拉为了救那个孩子受了重伤……达拉瑾回来之后,往那个男人身上泼了油,打翻了香炉引发了火灾。” “原来如此。” “达拉瑾是她的青梅竹马呢。” 在锡安拉还是皇妃的时候,她就经常把达拉瑾叫进宫。长公主还曾提醒她注意周围的影响。那个时候锡安拉就说,哥哥头脑很好,什么都会告诉她等等。 长公主马上就明白,这个人是听不懂委婉的提醒的。然后长公主只好和她说,身为皇妃,把外男叫到皇宫里可不是值得夸奖的事。看着恐惧的锡安拉,她当时想着,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什么坏人——长公主知道,这个评价实际上就是需要重视的信号。因为这句话其实是对方为了压抑自己的不快的咒语。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是什么坏人的潜台词,就是有无意识搞事倾向的人。 “目前还没掌握他们的所有行踪,不过他们离开皇宫就一直在一起。”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也是麻烦啊。” 长公主笑了。 “哎呀,好可怕的声音啊。” “现在觉得可怕也太迟了吧。” “太迟了呢。达拉瑾也已经死掉了。” “这是当然了。大人的宽宏大量也是有限度的。” 换句话说,就是罪该万死呢。 “我觉得达拉瑾对此也有自觉呢。他表示自己不能给尚书卿添麻烦,然后就畏罪自杀了。” 不仅仅是史莉娅,陆伊也因自己没有帮上他们而自责不已。 ——明明属下收到了去救他们的命令,却让他们死在了那里。 但是他是如此的干脆。长公主说要找皇帝说情这并不是假话,而且也有胜算。但是事态也是有可能变糟的。 锡安拉变成身份不明的烧死尸体,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而且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锡安拉是不可能回到皇宫的了。 调查了史莉娅提到的那种香料,得知这是一种强烈的镇静剂。娼馆为了让女人听话也会经常使用吧。卧室里肯定用的是另一种香料,一旦想到这些东西被当成半梦半醒中取悦人的道具,以及不停循环使用的人生,心情就变得十分灰暗——就是这样。 达拉瑾需要那么多的钱,就是为了购买这种香料吧。即是说,如果没有这种香料的话,锡安拉就会发狂、痛苦、恐怕还有自杀的倾向吧。史莉娅也说过,达拉瑾告诉她,如果听到楼上传来奇怪的声音也不要有任何反应。 达拉瑾告诉陆伊的话也暗暗印证了这点。 ——他说,这个现实世界是不会给她幸福的。 锡安拉已经不是长公主所知道的锡安拉了。 去救已经毫无求生意志的人,就像竹篮打水一般。救不了他们绝不是陆伊的责任。 小巷子发生的事也已经和代官说明了——长公主曾经的侍从不仅没有对他的新差事有所感恩,还利用了长公主的信任偷走了贵重物品逃跑了。陆伊不过是代长公主去收拾犯人罢了。 那个男人就算拥有贵族血统也不过是一个马夫长。而且他的家属也不在这里。就算他从宾客那边偷了东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伊被判闭门思过三天,就算为了长公主殿下出头,他也犯下了情绪激昂地暴走杀人的罪过。 ——但是那个男人就是不知感恩。 正因为知道他看上去可疑又会钻营,但是知道他背叛了,自己心里也不会高兴。因为以前的熟人遇到了难处,就打算给他介绍工作。这些都是她纯粹的好意。但是他极力要求要去《黑狼公》领地,就想他是不是有其他的执念。然后一调查就发现,这人不是经常出入三皇子的宅邸吗。 ——居然敢蒙骗我,找我帮忙之后又出入三皇子的宅邸。 自己真的是太粗心大意了。居然被当成傻瓜来耍了吗。一想到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长公主就少见的一肚子火。 长公主最讨厌被人轻视了。不知道这点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不幸。 说到背叛,达拉瑾可能也背叛了亚尔德的信任。但是她觉得,就算亚尔德知道达拉瑾窝藏了那位女性,他也不会生气。 亚尔德不会生气。他只会头疼。因为他又被麻烦找上门了。 所以只能由他身边的人来替他生气了。 “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杰沙鲁特到底还是那么毫不容情。仿佛如果达拉瑾没有死的话,他马上就会去杀了他一样。 ——你到底要给尚书卿添多少麻烦啊? 就算只有一点点,杰沙鲁特也决不轻饶吧。长公主想到这点,终于意识到。或许对于杰沙鲁特来说,自己也是决不轻饶的存在吧。就算自己被归到“对主人而言及其麻烦的人物,需要多加注意”的那边,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希望能因‘能带来利益,不能完全排除’这点让他放心啊。 会怎样呢,长公主歪着头想着。本来就算在这个时候,杰沙鲁特也是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有多少人知道他窝藏前皇妃呢?” “谁知道呢?史莉娅不知道呢,因为我没告诉她。但是他逃到这里的手续,好像是三皇子给他办的呢。当然,我想达拉瑾没发现这点。” “原来如此。” “那个,声音好可怕啊,杰沙鲁特。你在斥责我吗?” “老朽可没有可以斥责公主的立场。” “如果你有这个立场,你就会斥责我呢。” “老朽可能会说,请不要玩危险的游戏。” “我还没和你仔细说明呢。为什么你会说是危险呢?” “和三皇子扯上关系的,基本都是危险的事吧。实际上不是也死人了吗……有几个人知道此事?” “我觉得有四个人。” ——和战争比起来,这还真是容易啊。 她突然想到。 这次她阻止了什么了吗,或者不得不阻止了什么了吗。成功了什么,又失败了什么了呢。 ——好累啊。 她觉得站着有些发酸,就靠在了石栏上。 “公主,这很危险。” “三皇子已经不危险了。至少比起以往来说。” 杰沙鲁特眯起了眼睛。 “老朽可以问,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说。但是,又不能当面和他确认,你可以这么觉得——三皇子的力量已经枯竭了。” “您说力量吗?” “恩宠之力啊。那个孩子,十分恶趣味呢。所以我想,他绝对会亲自到场的。以临的形式。” “……即是说,三皇子的传达官在《黑狼公》领地吗?” “虽然不是正式的传达官,但也是拥有相应能力的人吧。你 也认识那个男人吧。以前在我们厩舍的那个马夫。” “哪个厩舍的?” “上上代的厩舍呢。你看,不是在王都吗。那个骑士当不下去的。” “啊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吗?” 长公主眨了眨眼。 “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以前并不是骑士。他似乎以前在神殿里进行过传达官的修行。因为这家伙满口假话,所以当时还很怀疑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既然他真的拥有这个能力,那就说明在神殿修行这个可能不是假话。不管怎么说,他的确之前把府邸的东西拿出去变卖。当时没有和公主报告过这个事情呢……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解雇他的。” “谎言,其实会变成真的呢。” 长公主感慨万千地自言自语,又看向地平线。 杰沙鲁特没有回答,又将话题转回去了。 “明明被上上代大人收留,不仅不感恩,还偷府邸的东西出去变卖,真是岂有此理。老朽当时就进言说要把那家伙的手指给剁了,但是上上代大人只免了他的职。但是,那个男人,肯定因此怀恨在心。当初就应该在上上代大人知道之前就把他处理掉的。” “你没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因为你没杀他,所以他这次可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呢。” “所以您就策划了通过那个男人去攻击三皇子的计划吗?” “就是这样。三皇子不是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吗?因为他可不能说自己和这件事有关系呢。虽然达拉瑾躲藏进的是《黑狼公》领地,但是把他送进来的可是三皇子呢。一个处理不好的话,可能他自己也会被问罪。而且死掉的是他非正式的传达官呢。他怎么能说……自己把传达官派到那里去,而且当时自己还处于临的状态呢。” “原来如此。” “所以我才和陆伊说,一见到传达官就当场杀了他。在临的状态下感受传达官的死亡,可是会对龙种本人造成相当大的冲击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所以做了一些干扰。” 场面突然安静。吹拂的风越来越冷。 “非常抱歉公主,老朽不太明白。” “这很简单啊。我确实拜托陆伊杀了他。然后,你猜会怎么样?” “他会彻底贯彻您的命令。” “这是当然的。但是也请想一想,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的。” “您是说,三皇子会感到不妙而逃跑吗?” “就是这样。所以我做了干扰,让三皇子无法解除临的状态。” 杰沙鲁特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样不是连公主也会受到冲击了吗。” “某种程度上吧。” 会觉得累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她想要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但是谁都不会放过她。哪怕来到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用。第二皇子不是发来联络来追问了吗,杰沙鲁特不是也来质问她了吗。 “但是我也不过是做了一个外部辅助罢了。是啊,辅助这个词很简单好懂吧,而且也可以正确表示我当时的行为。除了心灵联系之外还有其他使用恩宠之力的手段呢。在陛下身边,为了整体的和谐协调大家的能力……是这种可以多种用途的力量呢。” 杰沙鲁特沉默了。 长公主心想是不是说太多了。她又开始继续往下说明。如果不这么仔细说明,那些没有恩宠之力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吧。她其实并不想和任何人说的。这是她的告解,同时也是她阴暗的自我夸耀。 “我不过是引导了一下三皇子的力量,并对其进行了增幅。三皇子应该感觉自己从未和传达官会这么同调吧。他应该没发现我推了他一把。但是我之前也没见到那么完美的同调呢。称其为至高也不为过啊。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这样完美的同调啊……” 对他们本人来说,这应该是无上幸福的一刻吧。那是状态及其稳定的、庄严美好的光景。 但是在感到完美之后没多久,男人就死了。为了从那种巨大的冲击逃开,三皇子竭尽全力。为了打破那完美的同调,三皇子只能撕碎抛弃恩宠本身。 长公主看到了整个过程。也知道了三皇子失去了恩宠之力。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成功逃脱了,捡回了一条命。 ——要是他没逃掉该多好啊。 她没听说他死了,那他应该是还活着吧。 ——他要是死在那里该多好啊。 他干脆地抛弃了一切。 做到这份上,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吧。他应该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失去恩宠吧。不仅如此,之后也不会想到自己失去力量了吧。肯定是这样。他只会觉得,只要等一阵,力量就会又回到自己身上——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就十分痛快。 长公主其实很讨厌那个皇子。 他有一个错觉。那就是自己的恩宠之力和长公主不相上下,甚至比长公主还要强。 他并没有公开这么说。但是他却到处说自己的力量比其他皇子更为接近长公主。第三皇子知道长公主已经知晓此事。她也知道第三皇子知道她知道了此事。 当然,让她心烦的事也很多。因为他们彼此在进行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 一开始还有些遮遮掩掩,到后面干脆撕下了那层伪装。他大概是想让人看看他的厉害吧。然后对于长公主的沉默,就自顾自地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但是长公主并不是因为敌不过对方而不做反击的。她只是不想理会毫无意义的挑衅。而且,对方得意忘形正中她下怀。当对方因此摔个跟头的时候,就有乐子看了。 因此,她就把侄子的错觉放着不管了。 最后,得意忘形的第三皇子,不仅容易被人钻空子,而且毫无警戒心。想想他之前那种令人不快的态度,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长公主想。第三皇子的恩宠之力的确很强。但是并没有超越长公主。 ——能够丈量超越自己能力的人,根本不存在啊。 这说的并不仅仅是恩宠之力。不论怎样,控制超越自我的事物都是及其困难的。同等水平的也许还有可能。 长公主自己也不例外。但是龙种的恩宠之力的强弱,长公主不仅没遇到和自己有着同等水平的,甚至连接近自己水平的人都没见到过。不管是谁,拥有的恩宠之力都不如她的强大。 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强的这一确信并没有给她的人生带来阳光。反而给她带来了阴霾。 ——这是为何呢。 眺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杰沙鲁特打破了沉默。 “老朽有话想说。” “什么话呢?” “不论恩宠之力如何,只要三皇子还活着,就不能掉以轻心。” 于衷吧……这不是很让人怒火朝天吗。” 杰沙鲁特似乎笑了。那种从声音和表情都看不出来的微弱笑容。 “老朽真不想和公主为敌啊。” “哎呀,你放心吧杰沙鲁特。不会变成这样的。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呢。放心了吧?” 长公主转过头微笑着。但是她的笑意马上消失了。 “史莉娅!” 扭伤脚的女孩端着放着饮料的托盘来到了屋顶。 长公主直起身子,大步走向女孩。 “我不是说了不能下床走动吗。” “非常抱歉,夫人。只是……我有话一定要和两位说。” 拜托骑士要求自己上来服侍的史莉娅的态度十分坚决。 长公主停止了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 “什么话?” “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至少可以给达拉瑾大人和他的同伴做好几天的饭……让房间的灰尘不那么多……我一直想,然后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她猛地抬起了之前一边说一边低下的头。史莉娅直直地看着长公主。 ——啊啊,这个孩子……她抓住了呢。 这种感觉就像光一样照进长公主的内心。并不温暖,但是很清澈的光。 “夫人,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明白这样的自己也是可以自己去做出选择的。那天,也是我自己选择走上二楼的。我想告诉夫人的就是这个……因为我晕过去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是啊,我听说了。” “那个时候……我被殴打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不可以’。所以……肯定是那位女性冲过来了。她过来救我了。当然达拉瑾大人和骑士大人也来救我了,所以我才能活下来……这个” 史莉娅说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长公主才意识到。 ——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人为了自己而死了。 长公主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意识到有其他人为了自己做出了牺牲又是什么感觉呢。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她意识到这点之前,肯定就有人为她而死了。而现在她也是为了自己而命令他人去杀人——但这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现在的史莉娅该有多痛苦啊。以及,为了战胜这个痛苦,该需要多么强的意志力啊。 “这也是每个人他自己的选择啊。我懊悔的这件事本身是一种傲慢吗?还是说,我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不知感恩吗?” 史莉娅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女孩的眼角沁出了泪水,声音也在颤抖。 ——这个女孩现在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长公主从史莉娅手上接过了托盘,将其递给了杰沙鲁特。她没有去确认杰沙鲁特是否接过了托盘就径直放开了手,环住了女孩。 “史莉娅,我可爱的孩子。你没有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长公主抱紧了史莉娅。这个孩子大概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人这么抱过吧。 “你只要走你坚信的道路就好了。” “夫人……我不仅不知道那位女性的名字,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知道啊,我根本不记得啊。” “不知道并不是你的错。你只要哀悼她的死就可以了。有人死了是悲伤的事情啊。这样就好了。” “好的,夫人。” “但是,你要记得。一天的尽头总会迎来黄昏,我们也总有老去死亡的那天。这是每个人都不可改变的命运。但是我们是可以选择通向黄昏深处的道路的。这是任何人都可以选择的。” 长公主松开了史莉娅,捧着她的脸。 然后她看着那双眼睛,轻声说道。 “你想想看。我们可是比太阳还要自由的生物呢。” “……是的,夫人。” “你只要享受这个自由就好了。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夫人……我不是很明白。如果主人和夫人的命令有冲突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有时会想这种问题。当然我是会服从命令的,但是也不仅仅是那样。我……会选择性地服从命令的吧。” 听着耳边轻声的话语,长公主笑了。 “或许吧。我真开心啊,史莉娅。是啊。你能意识到自己是有独立意志的人。我很高兴呢。” 长公主再一次抱住女孩。这次比刚才更紧。 是女孩抱紧了自己呢。还是自己抱紧了女孩呢——怎样都好。 “对了,杰沙鲁特。谁都没有错,对吧?” “也有谁都有错这样的想法呢。” “请不要使坏呢。” “请容老朽一言。给出对错好坏这样的评价是没有必要的。这不过就是有这样的行为存在,仅此而已。” “……总感觉这是尚书卿会说的台词呢。” “确实呢。” “人生很有趣呢,杰沙鲁特。那么,把托盘给我吧。” “不,这还是由老朽来拿着吧。” “不对,你还是帮我抱着这个孩子吧。史莉娅,你还年轻还不知道吧,脚脖子可是会经常扭伤的。一定要好好保养才行呢。” “好的,夫人。谢谢您的关心。” 长公主伸出手催促着杰沙鲁特,总算从他那里接过了托盘。 看着杰沙鲁特抱着害怕的史莉娅离去的样子,长公主歪着脑袋想着。 ——告诉他真的好吗……? 像刚才感觉的那样,亚尔德真的失去恩宠之力的话,是可以被龙种的恩宠之力所影响的。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应该可以帮助他恢复意识吧。 稍微想了想,还是觉得考虑这种事情真的很麻烦。 ——算了。 既然谁都没有发现,那么长公主也装成什么也没发现就好了。 既然大家都那么喜欢把亚尔德当成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对待,那就由他们高兴好了。只要皇女一来,事态马上就会改变吧。为了亚尔德考虑,还是尽可能维持当下的状态会比较好。她可不想招致双方的不满。 ——那就让他就这样待着吧。 长公主也很累了。不管谁怎么说,她都应该好好休息。今晚早点休息,把那些多余的话全部忘掉吧。 她在两杯饮料中选了一杯拿起。里面好像是加了香料的温酒。 感受那扑面的热气,长公主再一次眺望夕阳。 后记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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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之后杰沙鲁特对于长公主送来的大量精美家具进行了是否有贴着奇怪符咒的深入调查……请尽情想象吧。仅仅是审美意识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达成共识了。 以上五篇是没有收入进本篇的,这个世界下的其他故事。 最后对于在番外篇担任我的编辑的竹内先生,能替我这个写作速度很慢的人打理好一切,真是非常感谢。还有ことき老师,感谢您为这个系列画出超越我想象的插画。还设计出了超越我想象的两张拉页彩图。能和这么优秀的团队一起合作,真是我的荣幸。 以及,在系列完结之后还继续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虽然不是本篇的后续,但是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我觉得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 比如说,故事开始时给人感觉很可靠的亚尔德,也会有读者重读之后觉得他真是年轻而又青涩吧。 故事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毫无变化的。即使如此,只要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幸福。我衷心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二零一八年一月 妹尾由布子 在本篇结束后一年后不久,以番外篇的形式出了一本新书。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整个故事的结构来看,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所以在这本书里是看不到亚尔德在本篇时间线之后的故事的。这里主要讲述的是,以其他角色视角描写的,亚尔德不知道的幕后故事。 这本书和正篇不一样,片段性的情节很多,虽然很没趣,但是我还是得一篇篇说明一下。 《窗外的黑夜》 2017年的年头,给自己立下“再好好工作一阵”的目标的我,正月里早早地开始了短篇写作。明明是新年,却要写这么不喜庆的东西,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把这篇短篇在web上公开了。这篇是讲亚尔德留在沙漠西边的家人的故事。 这还是亚尔德启程离开不久的故事。经过一段时间,接到皇弟的军队接连不断地毁灭了沙漠里的商队城市的报告,在旧帝国内也会引起轰动吧。妹妹对于哥哥的未来,也会进行旺盛的妄想吧。 但是妹妹啊,你哥哥对于家人的想象真的是出人意料…… 《等待幸福》 这篇是在2016年年底,还没打算出番外篇的时候写的外传。 先不提这篇到底会不会收入进短篇集,总之这篇曾经为了告知读者们会出番外短篇集,计划在《翼之归处》的公式网站上公开发布,还找了ことき老师画了设定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时候……实际的上线时间却在2017年的年底。 这篇的视角角色是陆西露。因为她是个表达的词汇量不多的孩子,当初写的时候要如何表现她这一特点,我可是烦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回过头来读一遍,发现也就是及其一般的作品…… 作为陆西露的谈话对象登场的雷兰多,在我的心里他被分类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对皇女的单恋……是很绝望的。虽然在正篇里我很想多描写一些这份单恋,但是还是下不了笔。 为何呢,因为我做不到。这都是亚尔德的错。“皇女和雷兰德同时登场的地方”,亚尔德一般是不在的啊!就算描写了,那也是单恋…… 至少让他和家人和睦相处吧。想象着他们笨拙摸索着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情形,就有些开心。 《剑之誓言》 这篇是在推特上做了问卷调查后,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 我在推特上做了三次问卷调查。 第一次是视角人物的选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二选一中,“男性角色”获得了胜利。 然后是视角人物的背景选择。在“龙种·传达官/帝国贵族/北方·北岭·沙漠/其他”的四选一中,“龙种·传达官”得票最高。 最后的调查问的是,希望能看到描写怎样关系的短篇。选项是“恋爱风味/友情(或者对手)/主从/家人”的四选一,第一名是“主从”。 根据这个问卷结果凑出来的就是“男性角色(龙种·传达官)的视角,描写主从关系的内容”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时间点是“王都大乱”——亚尔德昏迷期间发生的政变,明明是动摇国本的首要大事,但是在正篇里只能一笔带过——的前夕。 第二皇子为了表明自己对第一皇子的主导地位的尊重,亲自上门向第一皇子提议派遣自己的传达官常驻此处。表面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态度。是的,表面上。 但是暗地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第一皇子并不是打算把第二皇子晾在一边,而是抱着“让无聊的第二皇子露出破绽”这样的打算,在一旁窃听。而第二皇子对此心知肚明,力主造成“我这边主动递出橄榄枝,但是被对方拒绝了”的既成事实。 第二皇子很少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和传达官进行了闲谈也是因为这个理由,特地选择了这个能让第一皇子回避的话题。作为视角人物的传达官并不知道这个内幕。 ……本来打算将上面的设定都写进去变成一个长篇。本来有相应的时间来改稿,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模糊故事的主题,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点到为止吧。故事的背景,不知道这样的说明大家会不会明白呢。 《献给你的花之冠》 这篇是本该加入本篇中但又没加入的小插曲。 是的,本来是打算放进去的,不过视角人物是亚尔德呢……(以下文字正如诸位读者所想的那样,故而省略)。 通过达拉瑾、史莉娅和陆伊的三人视点推进剧情,真的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写固定视角的文字,尤其这一篇彻头彻尾都是亚尔德的视点,因而收到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他角色是什么想法的感想。不知道这篇插曲,有满足你们的心愿吗。 关于这个短篇,我只觉得,能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黄昏深处的国家》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写长公主视角的时候。 长公主是一个浑身是谜的人,真不想以她为主视角啊。 但是这次必须写后日谈,写后日谈的话,也只有从长公主的视角入手了……所以这次就写了以长公主为主视角的短篇。 既然写出了长公主的思想脉络,那么她的言行举止也就没那么神秘了。还是说,大家还是觉得有很多突兀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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