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刃沙斩》 一卷全 第一章祭品少女 1 这是个几乎要五个大人手牵手才能环抱的巨大岩石。 而石头的高度跟她的身高差不多。 表面凹凸不平,形状近似于鸭兽蛋,只有面向南边的那一面被平整地削掉一块。 少女就靠在平滑的石壁上坐着,一双纤细的秀腿朝前面伸了出去。 「唉~」 她在苍茫的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 太阳已落,随着时间流逝,气温也逐渐降低。空气中透着些微湿气,似乎是来自森林的风挟带而出的。 她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呢?因为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身体开始感到阵阵的酸痛了。 她根本动弹不得。 因为少女的双手被往上高举,手腕被交叉地绑在头顶上方。绳子是用羽织的线编成,所以无论她再怎么挣扎,绳子也不会咬进她手腕的皮肤,不过倒也没有任何能让她挣脱的空隙。 绳子的另一端拉往岩石的顶端,好像就固定在那里的样子。而少女的背被拉靠在岩壁上,所以她根本无法站立。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让她更困扰。 因为一开始坐下来的时候头发被自己的屁股压到了,所以她现在连头都动不了。 她曾试着抓住绳子想将臀部抬高,但还是徒劳无功。仔细想想,就算再怎么抬起屁股,如果没办法把头发从空隙中抽出,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就只能望着前方,没办法看向左右两边。 不过就算看得到大概也没用吧,她在心里如此想着。 她被一名彪形大汉抓住两只手腕带到这里。在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周遭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荒地。 说好听点是地势起伏大,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个荒山野岭,除了石头和土什么都没有。在月光的映照下,四处可见横生的杂草和灌木丛。 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过,这里的地形比四周稍微高了一点,大概前方二十公尺处的地步,仿佛是地平线般被切隔开来;眼前几乎只看得到夜空,但隐约间似乎可窥见艾尔文山脉的山峰在遥远的那一端,依稀可见明月映照在山顶积雪上所透出的微光。 抬起头向天望去,两轮明月挂在苍蓝的天空,壹之月及贰之月都是圆润的满月。 少女背脊一颤。 好冷。 白天时的炙热就好像假的一样。 先前贝可妮亚还叮咛她要穿上长袖衣服免得被太阳烤焦。「才不要。」她如此回答,天气明明就很热。 她心想如果那时有穿上的话不知道有多好。 现在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还好上衣是皮革制的,至少背部感觉没那么冷,但是白色薄袖在寒露凝重的夜晚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下半身只着短裙在白天时让人感到凉爽,不过现在却让她冻得两脚发冷,穿着凉鞋的脚趾甚至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她才刚到达城镇上就发生的事情。 当她在旅馆吃饭时,突然间有几十个男人同时凑上来一把抓住了她。 一时之间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好几双手给扯住,然后就这样一直被推挤着,硬生生地从贝可妮亚身边被带走了。 当少女从旅馆里被强行拉走的时候,屋子内还持续骚动着。揍人和砸东西的声音不断从里头传出来,八成是贝可妮亚在大暴走。 不过贝可妮亚仍然赶不及出来救她。 于是少女就被带到这里。 她被困在这里,还被紧紧绑着。 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刚开始天气还满热的,因为太阳还在正上方,身上的薄上衣穿起来刚刚好。 可是到了现在,夜晚的空气寒凉,冷得她频频打颤。 而且因为日夜温差太大,也开始刮起了风,恐怕半夜开始到明天清晨的这段时间,还会愈变愈冷吧。 一定会冻得让人受不了。 如果至少有一只手能动的话……她心想。 她上衣的口袋里面放了一支笔,这支笔她从不离身,假如能用这支笔的话,至少可以让自己暖和一点。 「哈~啾!」 她打了一个喷嚏。 要是在平常,贝可妮亚早就拿出手帕帮她擦干净了,可是现在手都被绑成这样,根本连动也不能动。 只能自己吸吸鼻子了。 她心想如果这个动作被贝可妮亚看到的话一定会被骂的。 她的眼眶一湿。 「人家好寂寞喔……」 话才刚说出口,视线就变得更模糊了。 「贝可妮亚──」 没人回应,因为根本没人在这里。 「快点来接我啦……」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一个生硬又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贝可妮亚?」 还是没人回答。 「是贝可妮亚吗?」 仍旧是只有微弱月光的寂静黑暗。 「不是吗?」 她放低音量探问,这时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 感觉又更近了一点。 总觉得好像是几块金属板互相碰撞,仿佛身穿盔甲的骑士正在走路踏步的声音。 让人联想到那里似乎有个大钟之类的物品,那是种金属零件摩擦着来回转动的循环机械声。 「……是谁?」 或者应该说──是「什么」? 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来自身后的岩石,石头另一边的方向。 渐渐靠近了。 喀锵……唧呖唧呖……慢慢靠过来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 很难想像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数量大概有三到四个,而且感觉好像很巨大的样子。 那些东西正从岩石的另一端慢慢地靠近。 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想转头过去看,可是头发被屁股压着,让她的头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就算能转过头去,石头也挡在身体后面,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愈想愈恐怖。 也就是说……如果她一直保持着现在这种只能看着前方的姿势下去的话,身后的那个「喀锵唧呖」的东西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要哇──」 少女紧紧地闭着双眼。 拜托拜托,就这样从我身边经过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只要能平安无事过去就好。 喀锵喀锵…… 唧呖唧呖…… 不要哇~~~! 「嘿,小姑娘~」 哇啊啊~~~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啊? 「欸,待在这里会死人喔。」 是一个温柔男人的声音。 好险,还好不是妖怪。 少女略感安心,于是睁开了眼,可是在下一秒马上就后悔了。 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 「呀~~~」 居然是个像妖怪一样的男人。 一头长到不行的头发,上面粘满了风沙和油垢,看起来硬硬粗粗的,头皮也沾满了尘垢脏污,另外还有一双──宛若狼眼般的双眸。 少女看不到他的鼻子和嘴巴,因为被一层厚厚的黑布给盖住了。 几乎能完全包裹住身体般的大黑布,就这么 随便地在他脖子周围绕了一圈。看得出来那曾经是一件气派的斗篷,不过现在上面却都是破洞,下摆的部分甚至还脱了线。 斗篷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曳着,晚风一拂,衣袂飘扬,宛如黑色火焰一般。再仔细端详,男人的脖子和肩膀周围绣有一条条状似血脉、漩涡般的细致红色刺青。 他的双脚隐藏在半篷之下,只露出靴子。那双靴子也是补了又补,满是缝隙、补丁的痕迹,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款式。 男人弯下腰,低头凝视着少女的脸庞。 还好…… 至少是个人类。 虽然他的眼神宛如野狼般锐利,但却不讨人厌。 「是被处罚吗?你做了什么坏事?」 男人的声音也很低缓沉稳,让人感到安心。 「不是,那个……」 少女想回答,不过话却哽在喉咙间。 不是…… 不是这个人。 因为那个声音还在! 是从后面传来的。 喀锵唧呖唧呖……喀锵唧呖唧呖…… 少女只能左右转动眼珠子,可是还是没用,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哦,原来如此。」 男人露出苦笑。透过黑布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过总觉得好像有点兴奋的样子。 「是这样啊。」 那对狼瞳的眼光并没有投向少女。 他的视线射向了上头。 注视着岩石的后方。 那是传来怪异声音的方向。 男人身子一挺,两只手从半篷中伸了出来。里面的衣服似乎没有袖子,所以整只手腕都露出来了。几条黑色皮带仿佛要束缚住什么似的,将手腕缠得紧紧的。 皮带的下面……好像有一些类似斑纹的痕迹,大概是脏污吧。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吵。」 话才一说完,男人就消失了。 「……啊?」 不对…… 应该是飞跃而起! 他身形一动,就飞越过少女上头,朝着岩石后面的方向俯冲过去。 下一瞬间,喀唧──尖锐的声音震撼了整个夜空。 宛如剑锋相接的激烈碰撞声。 而且不止一次。 连着好几回的敲击声,仿佛岩石后方正上演着骑士之间的战斗。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先前那种喀锵唧呖唧呖的怪异声音仍不停地传来,而且还有许多声音是重叠着的。 男人的靴子踏在土地上的声响也夹杂其中,偶尔跟金属碰撞声重叠,岩石的影子瞬间往前拉长,大概是因为金属撞击,产生一些火花映照所致。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少女的面前。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什么猛然地被摔在地上,刚好就掉在她不久前往前伸出的两腿中间。 「……呀──」 一颗布满铁锈、货真价实的金属头颅滚到她的眼前。 头颅的嘴巴大开,露出一排排好像食人巨兽般的银色獠牙,没有眼白的瞳孔一片黑漆漆,就这么大刺刺地睁着。 少女的眼神不小心与它四目相接。 缇玛·欧普莱姆就这么昏了过去。 2 男人在来回扫视『战果』之后,便收起他的『武器』。 他挑了挑半边眉毛。 「那么,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俯视着这些一动也不动的家伙。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看过许多被人称作『异形』、『妖怪』或『怪物』之类的生物,也曾和那些怪物干过架,甚至还认识其中的一些家伙。 如果说到共同点的话,就是在第一眼看见它们时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再怎么惊讶,也不会像这次一样把对方的整个头扭掉。 但是这些家伙却不一样。 跟他之前所见过的,不管是『异形』也好,『妖怪』、『怪物』也罢,都截然不同。 「喂!喂!」 男人说话的对象正是还被绑在岩石上的少女。 「这些家伙,到底是……」 男人绕过岩石,又回到少女面前,然后…… 「咦?」 他突然叫出声音。 原来少女早就昏了过去。 「哎呀呀。」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少女前面弯下腰。少女纤细的腿整个向前平伸,那颗头颅碰巧就掉在她左右张开的大腿中间,而且又刚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啊,太大意了。」 他轻轻地搔着头。 本来他还一直尽量小心不要殃及无辜,这都要怪刚才那家伙从背后偷袭,让他根本来不及回头,剑就先挥了过去,都是它的错。而硬生生被砍下来的头颅就这样飞过岩石,刚好掉落在少女的脚边。 「也难怪会被吓晕了。」 少女因为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脖子无力地垂靠在后面,小嘴还因为过于惊愕呆呆地张着。但神情看来倒还算是安详,若是不知道事情原委,光看她那副毫无紧张感的容颜,还真的会以为她只是因为累过头而舒服地睡着了而已。 她的年龄是十二还是十三……?绝对不可能超过十五岁。 只是个孩子而已。 男人割断了捆绑少女双手的绳索。 少女纤小的身躯软软地往前倒去,他赶紧伸出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真是轻得不可思议。 少女全身上下没有丝毫赘肉,秾纤合宜,而且不仅天生丽质,平日似乎也是保养有方。 「这就怪了。」 若只从眼前的状况来推论,再看看她现在的遭遇,大概就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她是祭品。 生人活祭。 不过成为祭品的条件却跟这少女给人的感觉不太符合。 虽然她现在娇汗淋漓,但整体而言还是非常美丽。因为腋下及颈子上都没有任何一点尘垢,看得出来平日应该常常洗澡或沐浴,总之就是身在能频繁净身的良好环境里。 特别是一头秀发又密又长,这表示她绝对不是一般的劳动阶级出身。而且发上还系着两个红色蝴蝶结,柔顺地随风飘扬,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一般的艺人。 这样的一个少女。 却碰上了这种事情,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有一件事非常肯定。 这家伙绝对是个大麻烦。 「那么,接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 放眼所见是一片荒芜的台地。四周除了几丛零星的灌木和长得茂盛的杂草之外,什么也没有。可是男人仔细观察了当作祭坛用的巨岩上被钉实的扣环,上面绑着的几条绳索看起来并没有很老旧。 可见这里一定常常举行生人活祭。这么说来,附近应该会有像是部落之类的地方。 男人打横抱着少女,并且用满是鲜血的手把裹住半张脸的布往下拉开。 他的鼻子嗅了嗅。 如他所料。 有股食物的味道正随着风飘散过来,闻得出那食物好像不是生的,应该已用火烤过。 他抱着少女横越台地,来到比想像中平缓许多的下坡地,随之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广大的城镇。 「还真让人惊讶。」 他原本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小村落而已。 可是现在一眼望去,建筑物大约有一百五十栋,甚至更多。每栋都是以木头为骨干,再用切凿方整的石头堆砌成墙壁,烟囱还冒着袅袅炊烟。一条大马路贯穿其中,道路两侧的房子也挂着为数不少的招牌。 而里面的小路虽然还不到足以让两台马车并行而过的宽度,但要容纳几名勾肩搭背的醉汉倒是不成问题。 特别是现在已经入夜了,但不管是在大街上或是各栋建筑物,依然是灯火通明的景象。 「看来是座大城哩!」 他的嘴角一扬,露出了微笑。 在这么大的城镇附近,竟然会发生未成年少女被抓去活祭的事件。 而且居然还是献给那样的『怪物』! 炼金术学因为受到了新历三年至十六年间举行的毕斯丹大搜查,和新历八年发生的马可当战争影响,而有日益显著的进步,同时也确立了异学在日后的发展。另一方面,也由于大搜查运动积极促进了宗教统一,旧神信仰因此遭受到极大的迫害。 而古老文化崩坏以后,又历经了焦土时代,毕斯丹·迪·古拉玛尔斯为当时已经乱成一团的世界带来了统一的现代化。 不过也有人批评他为了彻底统一语言及度量衡,不当肃清上古文明。先不论他的是非对错,至少当时的古拉玛尔斯王,确实完全地将迷信和野蛮的风俗扫荡一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当中便包含了『生人活祭』这类的陈旧陋习。 事实上正是如此。 难道这名少女其实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若非如此,那就表示在这座城市中还存在着过去那种有着大祭司妖言惑众的庞大古老宗教。 或者其实还有其他原因。 但即便如此,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男人不停地思索各种可能性。 若不亲自走一趟就无法知道真相。 走下台地,眼前是一条颇具规模的道路。车辆、骥马、行人都在上面通行无阻。道路的一端通向小镇,而另一端似乎延伸至遥远的北方,与山峦相连;或者也可能在中途出现岔路而改向通往南方的海岸。 无论如何,这条路的宽阔和发展程度,就是商旅盛行的最好证明。 于是男人抱着少女,继续往小镇前进。 「啊?」 才来到小镇入口,男子便惊愕一声。 太奇怪了。 从荒地往下看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这边实在很不寻常。 这条马路才一衔接到小镇入口,就马上转变成一条显眼气派的石板大街,非常宽阔,甚至能让两台马车交会、同时驶过都还有空间。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外侧都垂挂着招牌,不难有酒桶、鞋子、衣服、木制的铁砧,还有鲜鱼、水果模样等各类型的招牌。 这些全都被灯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所有的建筑物,只要是靠着大街的那一面,也都挂着火把或路灯。 但是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仔细一看,家家户户都是大门深锁,窗边连一丝光线都没有透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再往小镇里面走进去,他注意到另一个可疑的地方。 四周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但这里绝不是无人空城,证据就是他刚才闻到的味道。而到这里时味道又更浓郁了,那是一股用火烹煮食物的香味。 这感觉就好像是大伙儿刻意销声匿迹,不知潜伏在何处一样。 可是,为什么只有大街上灯火通明? 男人来到这条大街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这里连结了其他条通往城镇内侧的小巷。 忽然间,传来一阵钟声。 叮叮当当……钟声零零落落地响着。 男人才刚抱着少女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声音就突然从四面传了过来。 原来环绕十字路口的四间房子,都在靠近街角处装设了大约跟小孩子头颅一般大小的钟,就是那些钟不停摇摆而发出的声音。 不对,不是只有四个。 再仔细一看,其他房子的外墙竟然全部都挂着没有声响的钟。而每个钟都系有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到墙上的小洞里,似乎从房子内侧一拉,这些钟就会铃铃作响。 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 「喂!」 男人吃了一惊,反覆地观望四周。 「喂,这些该不会……是那个……不会吧!」 正是如此。 人群突然从前后左右的小巷子里,一个接一个陆续出现。 出现的全部都是男人。 而且手里还握有武器。 拿着锄头跟铁锹的,想必是在小镇另一端农地耕种的农人,手上拿着长槌、身上披着皮制上衣的应该是个铁匠,群众里头还参杂几个举着剑的人。等到他注意到时,铁球、弓箭、大炮等都已经架好在屋顶上瞄准着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戒备着什么东西,不过从家家户户大门深锁、不留余光,还刻意隐藏气息,以及净空街道但却点着街灯的情况来看,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在防备外来入侵者。 「喂,等一下、等一下!」 男人不停旋转着身子,朝着四面八方大喊。 两人彻底地被包围了,对方大约有三十多人,而且人群的后方还有一大批男人正朝这里冲过来。 「我不是来这里打架闹事的,只是……等等……」 而对方回应的却是── 「混蛋!」 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了。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嘎?」 「那……那个女孩!!」 一名肤色黝黑,看起来像是农夫的中年男子用颤抖的手指向──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 他指的是身穿黑斗篷男子手上抱着的华艳少女。 「放回去,快放回去,快点!」 「嘎?」 「快放回荒野的岩石!如果那些家伙来的时候没看到她的话……」 那些家伙……? 「你说的是那些令人作呕的机械怪吗?」 人群开始鼓躁。 「你……看到了?」 「嗯。」 「骗人!」一名青年手里拿着看起来颇为廉价的剑大声喊道。 「从那些家伙手中把祭品抢走,怎么可能还逃得掉!」 「对对对!」一名似乎是厨师的镇民附和着。他手上还抓着菜刀和刚切片的肉,看起来像是工作做到一半就冲出来的样子,因为没干的鲜血都还沾在他的围裙上。 「他想毁了这里!」 厨师肥润可爱的脸颊染着红潮,不过嘴巴里面却喊着耸动的台词。然而行为激动的可不只是小胖厨师一个人。 「只能干掉他了。」 「我们先杀了这家伙,把女孩放回祭品台上,然后再把这家伙的尸体交出去。」 「对!这样就可以表示我们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 「完全是个外来者自己随便作的决定,跟镇上无关!」 「对,杀掉他!」 「把他杀了!」 「杀了他!」 「快点杀了他!」 在场所有镇民的眼神全变了。 众人眼睛闪烁着憎恶的目光。 惨了!男人才刚这么想,马上就遭到第一波攻击。 背脊一凉。 不知道是棒子还是剑,总之是长型武器划破了空气发出令人感到压迫的声音。他迅速低下头,一个金属制的烧火棒扫过他的后脑,从头上挥了过去。 「喂,不要做蠢事……」 ……住手!他喊出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激动的咆哮声中,包围着黑衣人的众镇民一起发出了嘶吼。 接着便是一团混乱。 这些人不仅没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也没有一个负责统率的领导者,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手里拿着武器的外行人,同时胡乱发动攻击。 人墙如雪崩般朝他袭来。 乱棍挥来、廉价长剑破空扫过,棒槌势如雨下,铁锄铁锹、甚至菜刀都一起逼近。 黑衣男子一边闪躲,一边准确地用脚踢开这些攻击。因为手里还抱着失去意识的少女,所以他的双手毫无用武之地。 男人狠狠一踢,利用高举过头的抬腿力道,让长靴顶开了突袭的铁锹,他藉着下腿的强力反射动作又一个旋身,惊险避过朝头部攻击而来的大槌。这时长剑打横扫来,男人一边护住怀中的少女,一边顺势探向敌人的胸部,用头顶猛力一撞,逼得对方频频后退。 男人抱着少女躲过接二连三的攻击,两人皆毫发无伤。 不过其他镇民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黑斗篷男闪过的铁锄前端刚好切到从另一边抡着菜刀杀来的中年男子的手腕;长槌的攻势过猛,不巧重重地敲到一名想要抓住斗篷的青年胸部;有人高高扬起武器可是手肘却撞断了背后同伴的鼻梁;也有人想要从后面协助可是却不慎将刀子刺进前面同伴的背部。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吧。」 男人不由得小声地嘀咕起来。 「啊!」 眼前一名男子的肩膀冒出一个浅黑色窟窿,上面还插着一支箭。 搞什么呀!这也算后援吗!? 这种大混战的状况下竟然有人敢乱放箭!!天哪,好像还有人架好了大炮蓄势待发。 「唉!」 斗篷男子抱着少女膝盖一弯…… 「嘿咻!!」 他跳跃而起。 眼前是刚刚肩膀被射穿一个洞,现在正蹲在地上的青年,和另一个想要来救他的农夫的背。 「抱歉啦!」 他踩着农夫的背然后又往上一跳。 果然视野大开。 他膝盖弯曲得几乎都要碰到怀中少女垂下的手腕,而在他脚下的是众人的脑袋瓜子。想要把入侵者杀死的数十名村人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 看来只能踩在他们的肩膀上离开了。 喀……嘎……喀啦……的声音不停响着,是脚下的人们肩膀关节脱臼、或是锁骨骨折的声音,透过长靴传来的触感,真是令人很不舒服。要是踏到他们的头的话,这些人一定会当场毙命,所以男人很小心地避开,然后一口气冲了出去。 落地处正是这片重重包围网的外侧。 他回头一看…… 「被他逃了!」 刚刚被他踩过的人墙现在全部转过身来了。 「当然要逃啊!」 男人说道,然后迅速撩起斗篷,转身逃跑。 镇民愤慨的怒吼又再一次从背后传来。 听起来就像一群野兽的咆哮。 就在此时,有个人影从前面的石子路中间飞跃了出来。 是位女性。 可是穿着打扮却很奇特。 年起来是外国的衣饰。 紫色的薄外套搭配超长的袖子,正是东方岛国特有的服装~『振袖』。 外套里头穿着同颜色的背心和裙子,所有的衣物都没有用钮扣,而是用绳结绑住。另外穿在她脚上的既不是靴子也不像凉鞋,而是在很厚的木制鞋底用绳结穿过脚趾打结固定。 一头长发也许是因为发色太淡而看不太出来是哪种色彩,但配上小麦色的深色肌肤随风摇曳,就显得光泽熠熠。额头上还绑着一条红色绳结,向后固定着头发。 「让开!」 黑斗篷男一边吼一边朝她的方向跑去。 一大群手里拿着武器的镇民仍然在他背后追赶着。 可是,那个女人却是不动如山。 他看到她的手腕正蕴酿了极大的力量。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侧身向右,右手探向左腰。 「……什么!?」 当他意识到她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意义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陷在她的剑围之内了。 然后,银光一闪。 3 贝可妮亚·扎查一出生即是武士。 她出身于武士世家,这是宿命,也是一种荣誉。 在三岁的时候,她得到生命中第一把木刀。 四岁开始练剑,十二岁那年正式得到一柄真正的剑。 然后十五岁时,她开始在欧普莱姆家族工作,十六岁时便成为大小姐的护卫。 当时的缇玛·欧普莱姆才七岁。一直到现在,她都一直陪伴在缇玛身边,没错,就是『一直』。 她对于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总是感到十分自豪。 可是现在却……贝可妮亚内心暗忖着。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可恶!」 就算知道这么做改变不了什么,她还是不断地猛捶这片墙壁。 用坚硬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当然是纹风不动,反倒是贝可妮亚的拳头都磨破皮了。 「给我安静点!」 一名身形偏瘦的中年男子在铁牢的另一端怒斥着。他身上穿着一件短袖的工作服,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警察或者狱卒。 中年男子双手握着长长的棍棒敲着铁栏杆。 「哼。」 贝可妮亚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弯下腰坐在满是脏污的床上,然后不屑地瞧向他,而中年男子避开了她的眼神。 这里是座监牢。 眼前这座铁栏杆的对面是石造的走廊,不过她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左右两旁是否也是相同的牢房不得而知。 贝可妮亚和缇玛大约是在中午时分来到这座小镇的旅馆投宿。 她们先把行李放在二楼的房间里,再到一楼的食堂用餐。 才开始吃没多久,一大批壮汉就这么粗鲁地直冲进来。 都是她太大意了。 她完全来不及起身去拿插在椅背上的太刀就遭到了一群暴民的攻击。 不论痛殴了多少人,又甩开了多少人,都还是无济于事,因为暴民一个接着一个蜂拥而上,她一个不小心就被逮个正着。 结果不只是太刀,连其他装备都被拿走了。 然后她就被丢在这里了──一座牢房。 别说墙壁跟床了,就连天花板都被石头盖住。牢房内只有一张布满污垢的床,和地板上一个没有任何遮掩、充满排泄物的四方形洞穴,而采光用的窗户则非常小,不可能让人钻得出去。 根本进退不得。铁栏杆上还挂了一个惹人厌的大锁,而开锁的钥匙则垂挂在铁条对面那个手拿棍棒,不断来回走动的中年男子腰际。 贝可妮亚宛如猛兽般锁定猎物,狠狠地盯着那条似乎也被主人手上污垢染了色的腰带。 她必须尽快逃离这里才行。 虽然说小姐一直被特有的异气保护得很好,一般的灾厄几乎都能够避开。 但是如果这次的事件是在『一般』之外,那又会怎样? 会输给这次的厄运吗?还是会呼唤出更强大的幸运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去验证究竟是那一个答案。 「可恶……」 她不由得低声咒骂,此时…… 「咦……?」 贝可妮亚注意到了。 远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这么说来,她才想到静下心来感受一下,回忆起周遭似乎一直非常安静。床边的墙壁上明明有一个用栏杆围住的铁窗,可是却听不到任何从镇上传来的声音。 从白天开始,这里就如同深夜般静谧。 而现在,于一片静寂之中,却有声音响起。 「是钟声。」 低声开口的不是贝可妮亚。 而是牢房外头的那个男人。 「来了……来了!」 就如同火灾警报钟般,尖锐的钟声响个不停。 而且还可以听到好几个人……不对,是几十个人慌乱的脚步声。 她并不清楚栏杆那头的男人到底在畏惧什么,八成是那个让镇民拉起警报钟,还为之狂乱奔走的『东西』。 贝可妮亚转过身…… 「啊!!」 她喉咙溢出一声惨叫,身体紧紧的靠向铁栏杆。 「啊,那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牢房床铺上方用来取光的那扇窗户。 「怎么了?」 男人尖声问道,贝可妮亚则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那边……那是什么!」 她指着窗户,手还不住地发抖。 「哪个?」 男人靠了过来,两手握着棒子,身体微微后仰。他为了要看清楚贝可妮亚到底指着什么东西,于是慢慢靠过栏杆。 就在此时,他彻底成为贝可妮亚的囊中猎物。 「吓!」 贝可妮亚蓦地回过身,一只手迅速穿过栏杆空隙,下一秒她的手就已经牢牢抓住男人握着棒子的手了。 「别动!」 她的声音低沉尖锐,先前的颤抖早已消失无踪。 「给我安静听着,要是你敢抵抗,我就在你喉咙戳一个洞。气管这个地方如果透了气,就会血流不止,只能痛苦至极地慢慢煎熬着,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是敢乱动就会变成那样,知道了吗!」 男人这才惊觉一切都是贝可妮亚设下的陷阱,他胀红着脸拼命点头,睁大的双眼也开始充满血丝。 因为贝可妮亚正掐着他的血管。 「很好,把钥匙给我。」 现在发抖的人换成他了。贝可妮亚用另一只手接过男人从栏杆空隙交出来的老旧铁制钥匙。 「多谢了。」 话语才刚落,男人便重重地倒下,被贝可妮亚给『撂倒』了。 贝可妮亚用刚到手的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冲出去牢房往石造走廊奔去。 原来这里有三间同样散发阵阵恶臭的牢房。走廊左侧是死路,不过右边尽头有一扇门。 她快速奔驰在冰凉的石廊上,接着使劲地打开大门。 那里看起来应该是一间值班室,里面有一张似乎很沉重的桌子和书柜,墙上挂着几副手铐和脚镣,而钥匙也一起吊挂在下方。 原来这里是警卫室。 供狱卒休息用的警卫室。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监视所而已。 「啊!?」 两名男子受惊似的迅速转过身,他们不知为何似乎都将注意力放在门外的出口处。 这两个人不管是年龄还是穿着,都跟刚刚被撂倒的男人如出一辙,甚至连手握棍棒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 其中一人笨拙地举起棒子向贝可妮亚进攻,正打算开口想说些什么…… 却只能仅止于此了。 「喝!」 贝可妮亚咬紧牙关,气势惊人地先声夺人。 咚的一声,贝可妮亚轻巧地往地上一蹬,瞬间逼近对手。她的头微微一偏,轻松地闪过她门面攻来的木棒。 接着她顺势用拳头向男人的下颚狠狠地往上一挥。 「砰!」 男人的头被打得往后一仰,然后贝可妮亚又再朝他的肋骨用力地补上一拳。 「臭女人!!」 另一名男子将棒子高高举起…… 不过在此同时,贝可妮亚已从第一名男子手中抢到了棒子。 她右脚一记华丽的回旋踢,俐落地踢掉男人破空而下的棍棒,同一瞬间,贝可妮亚藉着回转时的离心力,用夺来的棒子往那名挥棒落空的男子后颈重重一击。 接着传来两个人倒下的声音。 才过不到三秒,贝可妮亚已经迅速撂倒两名看守她的人。 她猛然把棒子往地上一丢。 因为她注意到了挂在墙壁上的东西。 金属制的圆形剑锷、一圈圈的线绳缠在刀柄上,刀身则藏在木制的刀鞘之中。整体的造型线条流畅,是一把来自外邦的武器。 正是贝可妮亚的爱刀。 「抱歉了。」 她对着刚取下的太刀道着歉。 明明刀就在自己身边,却来不及拔刀的悔恨,以及立誓无论何进绝不离身的刀,却让一群暴民给夺走。不管是哪一个错误,她都应该对这把一直陪在身边、守护着她的太刀赔罪。 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贝可妮亚对自己说。 不论是哪种错误都不行。 而她被强行脱下的装备也一起被丢在太刀旁边的地上。护胸、护腰、护肩,还有大衣,一件不少。 「……咦?」 当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传来的时候,她正好伸手想要取回自己的护具。 仿佛一群野兽般的咆哮声。 「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她只随意披上大衣,一把抓起太刀,然后便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才一出门口,就看到那家伙出现在她眼前。 是个男人。 他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黑色斗篷,狂奔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 他们正朝她这个方向冲来。 一瞬间她注意到了男人怀中之物。 「啊!」 贝可妮亚·扎查立刻赶到路中央,做出准备拔刀的姿势。 「让开!」 男人抱着缇玛大喊着。 但是贝可妮亚却动也不动。 她侧过身体,太刀正佩挂在左腰上。她的拇指抵住剑锷,右手握住刀柄。 那是一把细长且锋芒精厉的异国之刃。刀身收在细致微弯的木制刀鞘中,刀锋则宛若剃刀般锐利,但同时也具备着柔韧的特质。 刀若出鞘,一击必杀。 而她的目标,就是眼前奔跑而来的黑衣男子。 他是谁,贝可妮亚不知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贝可妮亚也不清楚。 当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救出缇玛这件事,如此而已。 虽然不知道斗篷男子有没有看穿了贝可妮亚的目的,不过他似乎多少察觉了她想要拔刀的意图。因为他冲刺的气势虽保持不变,但脚却往地上一蹬,立刻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变为朝着贝可妮亚的右方而来。 女剑士嗤笑了一声。 或许从他的认知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贝可妮亚的太刀佩挂在身体的左边,也就是说,如果她施展拔刀术,应该右肩在前,刀子则会从她的左侧破空而出。因此男子若从贝可妮亚的右侧跑过,拔出的太刀就无法攻击到他,就算她回身想要再追,男子也早就已经跑出她的剑弧之外了。 但是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只要这个剑术一施展开来,仍然是贝可妮亚占了优势,因为当男人改变前进方向的同时,她也会立刻作出应变措施。 刀鞘还挂在左侧,她却笔直而立。 就这么顺着身体的偏移,直接朝上拔刀。 啪嚓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贝可妮亚翻飞的大衣衣摆随风舞动的声音。 太刀出鞘,从她头顶旋过,闪出了一个 圆弧,然后朝着男子想要闪躲的右侧趁空探了过去。 由于左手握着刀鞘,所以她只能用右腕作挥斩,不过攻击的剑距已经很足够了。 趁着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她一个箭步往前,一鼓作气劈斩了过去。 目标正是男人的手腕。 她对准抱着缇玛双腿的那只手,朝着上臂中央挥下了刀。 一刀两断。 如果真的能从那人的手时把缇玛救出来,男人的下场会怎样根本就不用去管。 但是…… 「咦?」 感觉不对。 不是斩肉断骨的触感。 很硬。 难道说男人在厚重的斗篷之下还穿着一层盔甲吗? 不对,不是这样,贝可妮亚心想。她联想到的是刚才监狱的铁栏杆,如果她挥刀劈下去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好痛!痛──!!」 男人放声大叫。 「痛死了,混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可是已经落在贝可妮亚的攻击剑距之外了。 「突然就给我砍过来,这个村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鲜红血珠从斗篷的衣摆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可是男人的两手还是牢牢地抱着少女。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抱得住? 她真的砍到他了,绝对不会错。可是为什么男人的手臂没有被砍断? 刚刚的手感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妖怪!」 贝可妮亚将刀鞘插回腰带里,左手握着太刀,作出*上段的姿势。(译注:剑道中将剑高举过头的动作。) 抱着缇玛的男人摆出备战架式,似乎准备与她放手一搏。 镇民在贝可妮亚身后呆立着,形成一大堵人墙,好像被对峙中的两人气势给吓到了。 糟了,贝可妮亚心想。 现在变成她被夹在男人跟镇民中间了。 「我说这位姑娘。」 男人露出一抹坏坏的笑。 「我也快要受不了这样一直逃跑了。既然要打,那就打个痛快吧!」 他强悍地笑了。在那头宛若狮子鬃毛般头发之下的,是一双燃着熊熊烈火的双瞳。 不过更诡异的还有另一个东西,就是皮肤。 他的半边脸颊布满了刺青。 一条条红色的线仿佛迷路般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参差不齐地连贯分叉着。 「怎么样,这位姑娘?」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且深远。 「当然没问题!」 贝可妮亚踏着谨慎的步伐慢慢往前。 就在此时……一声惊叫传来…… 「咦?」 「啊?咦?啊啊啊!?」 「小姐!!」 男子怀中的缇玛掀开眼帘。她看看抱着自己的男人,然后又面向贝可妮亚,视线再回到男人脸上,接着又转头对着女剑士的脸。 「啊?咦?哎呀……」 虽然双手还被绑着,不过少女仍是灵巧地从男人的怀中溜了下来,轻盈地落在石子路上。 「小姐,来这里!!」 贝可妮亚维持着备战姿势,大声喊道。 可是少女却用还被绑着的双手向贝可妮亚大大地挥了挥。 然后,她竟然还…… 「呃,对不起!」 少女朝着男子九十度地鞠了一个躬,低着头道歉。 「刚刚我好像有点吓到……精神又很疲累,呃……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还有非常谢谢你救了我。」 「小姐!」 这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接着少女又背向男人,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向贝可妮亚。 「切断切断!」 她笑着对贝可妮亚伸出被绑住的双手说道。 「啊,嗄……」 面前的贝可妮亚仍然是维持那个『上段』的姿势。 「快点啦~」 于是贝可妮亚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间,银光一闪。 束缚少女双手的绳索就这样啪的一声落在石子路上。 「手好痛喔!」 缇玛边说边皱眉,整张脸看起来就好像没睡饱在闹脾气的样子。 「小姐,到底是……」 此时又有声音传来…… 「还来!」 她的问话彻底被盖过去了。 回头一看,是谁……不对,根本听不出来是『哪一个』人说的话。原来是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镇民一起吼出的声音。 其实也用不着特别找出是谁在说话,因为眼前的这片人墙几乎是同时张口大喊。 「把那家伙还来!还给我们!」 「快还来!」 「否则就宰了你们!」 「还来!」 「赶快给我还来!」 不仅如此,那些镇民每个人都握着武器,一大片人墙慢慢地逼近贝可妮亚。 贝可妮亚转过身,重新面对这群人。 「小姐,退后!」 贝可妮亚从一开始的上段姿势转换成*青眼。(译注:剑道中段的姿势。) 「喂,那边那个男人!」 女剑士贝可妮亚的注意力仍没离开眼前的镇民,她背对着黑斗篷男向他喊话。虽然她不知道这名男子是什么身分,不过大致可以猜得出来他跟缇玛之间发生的事情。 「很抱歉刚刚冒犯了,之后再向你赔罪,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带着小姐先逃走吗?」 看到缇玛对他的态度,至少知道他应该不是坏人。 可是男人的回答却是…… 「不要~」 而且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 「我大概知道了。」 男子边说边迅速地来到贝可妮亚的左边。 「既然如此,也让我好好玩玩吧,难得现在手有空了。」 他拳头紧握,然后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再朝贝可妮亚眨了眨眼。 一双光裸的手臂,只在手腕缠着数条细长的皮带,然后延伸到他紧握的双拳上;皮带下的手腕则布满了与他脸颊相同交错纵横的刺青图腾。 另一只手腕上可以明显看见一道裂伤,应该是刚刚被劈的伤口。艳红的刺青染上渗出的鲜血,格外有种诡异的感觉。 「拜托,请你先带着小姐撤退!」 「才不要。你刚刚不是说要赔罪?」 「所以我才会……」 「如果你死掉的话,那我的如意算盘不就泡汤了吗!?」 果然被看穿了。 就算眼前的敌人都是一些不懂武术的大外行,可是数量这么惊人,谁也不能保证在打斗过后能够全身而退。 「你的程度我已经很明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抡起双拳,看他的架式应该是个拳斗士。 「跟你的剑术比起来,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力量。」 「谢谢你。」 贝可妮亚再次肃起架式。 「我的名字──贝可妮亚·扎查。」 她朝人群逼近了一点…… 「我叫沙斩。」 步伐轻略往前。 本想一鼓作气往前冲去,但在此时…… 背后突然传来阵阵破裂声。 镇民也在骚动着。 是缇玛。 竟然有团火焰在她的掌心间飞舞。 缇玛高举左手,一个巨大的火球恍若旋转乱舞的漩涡般,在她往夜空探 去的掌心之上荧荧燃烧。 被火光映照得几乎要发亮的手心里,有个由黑色线条交织而成的复杂图腾,结构似乎是以三角形为主,而纤细的右手手指则夹着她的爱用笔。 沙斩与贝可妮亚双双回头,两人看见这一幕都瞠目结舌。 「天哪……」 女剑士微微颔首。 「这是……异刀……」 「喂~你们听着!!」 缇玛将火球高举过头,大声喊道。 「请立刻把武器放下!」 清澈澄净的声音,音量却惊人且字字清晰,回荡在整条石板大道上。 「我们不想跟你们打,可是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也要开始反攻了~~~!!」 「没意见。」 他看了出声附和的贝可妮亚一眼。 「我也是。」 那名唤作沙斩的黥面男人,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我们绝对接受挑战,而且还会尽全力反击!」 镇民一阵喧闹之后又回归平静。 最后,喀啷……咕咚……轻脆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响起。原来是镇民彼此对看一眼后,陆陆续续地把握在手里的武器丢向脚边所发出的物体落地声。 「好~~这样就行了!」 缇玛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穿过还保持在备战姿势的两人中间,走到最前面。原来的火球已经消失了。 「那么,这样吧~」 少女好像学校的老师一般,两手插腰,来回检视这些镇民。 「受伤的人请到前面来吧!」 第二章痛苦的小镇 1 眼前的招牌是酒窑的形状,看样子这里应该是间酒店。 看似厚重的店门紧闭着,而门前的石子阶梯只有三层,正好面对着这条气派的马路。沙斩在最上面的阶梯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手肘撑着膝盖,托着腮看向前方。 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队伍上,队伍从石子路的正中央一路顺着大街延伸下去。 「我……我可没有扁那么多人喔!」 沙斩低喃着,自言自语说的正是刚刚那场大乱斗。 顶多就是用头击把两三个人撞飞,然后在战况千钧一发之际踹开了一个人,再来是逃避人墙的时候,也才让六个人锁骨骨折、两个人肩膀脱臼……明明只有这样而已。 总共……到底有多少人?就算被他头击和踹飞的人都受伤的话……一、二、三……大概也就十四个人左右吧。 大概。 嗯,应该吧? 可是现在那条队伍,那些大排长龙的是什么?怎么会出现二、三十个人在那边排队呢!? 在队伍最前方的是沙斩所救下来的少女。她对那些放下武器的镇民开口说道: 「受伤的人请到前面来排成一列队伍,重伤的人在最前面!」 也就是说,这就是那个队伍啰。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从那里拉来一大张长桌代替病床,然后受伤的人一个个躺上去接受『治疗』。 那个好像叫作贝可妮亚的女剑士则是站在旁边帮忙少女。 现在正在接受少女『治疗』的就是那名肩膀中箭的男人。 「看吧看吧!那家伙可不是我弄伤的喔!」 也就是除了被沙斩弄伤的人以外,还有一部分的人因为内讧也搞得一身是伤。 女剑士就这么大剌剌地把箭头拔了出来,让那男人痛得哇哇大叫。不过少女对他的悲鸣完全不以为意,敏捷地在他那不住喷出血泉的伤口上来回描绘着图案。 她手上握着的竟是一枝笔。前端并不是真的笔尖,只是看起来像笔而已,她也没有使用墨水,不过从略宽的笔杆看来,里面似乎装着墨水。 当绘图完成之后…… 「好,下一个人!」 男人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整个弹起,走下病床。 他呆愣地望着自己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因为完全不痛了,而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下一个伤患却是沙斩的杰作。他按着肩膀周围不住呻吟,女剑士用力把他的手扒开,然后少女就在肩上那团红肿甚至发黑的伤口处描绘图像。 男人的呻吟突然停止了,少女便喊道: 「好了,下一个!」 真是惊人,沙斩低声沉吟…… 不管是刚刚放出的火球,还是现在的治疗,那名少女竟然这么年轻就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 使用异力…… 从前这种能力被人称作『魔法』,是一种超自然的特殊能力。 而破解动作原理又将之系统化的技术便称为『异学』。它的概念主要是利用空间中存在的『异气』,藉着特殊的『图案』激化,发出『异力』的技术。 也就是说,少女用描绘着『激化图案』的手掌操纵火球;藉着在伤处描绘『激化图案』来治疗肉体的损伤…… 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魔法』。 可是在这种异能的学习中,存在着许多难度极高的关卡。 首先就是要具备特殊资格才能学习这种异力,而且获准使用的异力又分成很多种等级;同时使用者也有义务去参加国家考试取得证照,其中的花费相当可观。 这也是大部分使用异能的异能者平均年龄都很大的原因。 不对,应该是全部…… 「好厉害!」 队伍人数慢慢地消减,然后变稀疏,最后一个个散去,有让妻子或是情人牵走的,也有被小孩子搀扶走的,现在正协助病床上那名中年男子的,是他的独生子和媳妇。 而最后一个伤患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血珠一滴滴从他捂住口鼻的手指间汩汩流出。 少女移开他的手,然后伸伸懒腰,往那名『伤患』的额头上,扣一声敲了下去。 「不就是流鼻血嘛!随便拿张纸巾揉成球塞进去就好啦!」 到此终于全部结束。 少女背对逐渐散去的人潮,站在看诊台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说: 「好了,让你久等了。」 她回头看向沙斩。 「过来吧。」 「我吗?」 「嗯,你不是也被砍了一刀?」 唔……嗯……也对。 「不好意思,让你排最后一个,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对这种事也很习惯了。」 他布满刺青的脸上露出苦笑,纵横交错的红黑色线条也随着脸部肌肉而扭曲。 「啊,谢啦,不过你不行的啦!」 「为什么?」 少女一边问,手还是一直指着病床。 而一旁正双手环胸的女剑士满脸不悦的表情令沙斩觉得颇为有趣,所以他还是站了起来。 「那就拜托你啦,反正我自己弄也挺麻烦的。」 沙斩走向病床,这时他感觉到有人的视线投射了过来。 那些好像逃难似返回亲人身边的伤患,有意无意地回头瞄向这边。 每个人的眼光都很复杂,里面闪着罪恶感,也夹杂着猜疑的情绪。 而下在检视沙斩伤口的少女,眼神里的复杂程度也不遑多让。 「这个……」 沙斩的手从斗篷中伸了出来,让少女检视他满是刺青图腾的右手手腕,他把黑布往上卷到肩膀后,刀伤便整个呈现在眼前。 沿着手腕流下的血液已凝固成红黑色,与刺青的颜色混在一起,不过伤口还闪着粘稠的红色色泽。 真是惊人的伤口,肌理的断面十分平滑工整,几乎是一条完美的直线。 呵,沙斩 的脸浮现笑意。 「看吧,我说过不行的吧!」 「这个是……」 少女舒了舒筋骨,伸了伸手,然后冷不防地用手左右轻拍夹住沙斩的脸,很认真地盯着他瞧,缇玛压低声音说道: 「激化图案?」 「嗯。」 她说的正是他的刺青。 「脸上的也是?」 「嗯,都是。」 「为什么?」 在一问一答间,少女似乎看透了沙斩那抹总是混杂了自嘲的笑容。 「因为被诅咒了。」 「……诅咒……!?」 少女闻言一惊,瞠目结舌了好半晌。 「不管是哪一种诅咒,都不可能在激化图案上再画上另一个图案吧!」 沙斩边说边从斗篷里拿出一个皮制的小包袱。 「嗯。」 「所以啰,拿去吧。」 他拿着小包袱的手递向了女剑士,而不是少女。 「看起来这个你应该比较在行。」 「什么?」 「就拜托你啦,啊,对了,不用消毒了。」 女剑士还是绷着脸瞪着他,不过…… 「就帮帮他嘛。」 既然少女都这么说了,女剑士只好勉为其难地打开那个卷成筒状的皮制包裹,只见一排缝衣针整齐地插在皮革上。 哼,女剑士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些缝衣针的用途还真是一目了然,因为每根针都已经略微弯曲了。 「原来如此,那不就跟小姐说的一样了。」 「嗄?」 「习惯浑身是伤啦。」 「才没咧,如果伤口不大的话,根本就不用缝啊!」 「明明就已经习惯了。」 「啊,呃,是吗?」 他坐在病床上,两只手腕刚刚好呈现在她的面前。 「可以吗?」 「当然。」 她点点头,拆开一样放在包裹里面的线卷,取了一段线穿过缝衣针,随后开始以娴熟的技巧缝起了沙斩手腕的伤口。 马路上的人群终于全部散去了。 明明是深夜却灯火通明,他就坐在大街中央一张看起来像是餐桌的大桌子上,然后让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人缝着手腕的伤口,而且那个伤口还是她本人砍的。 想到现在这种奇怪的情境,沙斩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是吗。」 针穿过皮肤的瞬间,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这么说的话……」 少女突然开了口,大概是看到了他扭曲紧绷的脸吧。 「好像还没正式自我介绍。」 仿佛被看穿般,沙斩又苦笑了一下。 「我是缇玛。缇玛·欧普莱姆。」 「我是……」 他正开口说的时候…… 「沙斩对吧,我刚刚听到了。」 忽然,贝可妮亚的唇凑近了他的伤口,她不会是要亲下去吧?还好是误会一场,她只是用她雪白的贝齿喀嚓一声地咬断线头。 「完成了。」 「喔,太厉害了吧。」 缝得非常完美,几乎就像是拿着尺规一寸寸量好的一样,缝线部分十分整齐。 「这样一来,缝好的伤口也会比较容易愈合,小伤口也是。」 「是耶,谢啦!」 「没什么。」 「都有缝到吗?」 「嗯,你看!」 他把黑头篷往上卷到肩膀,缝好的手腕就这么伸到缇玛的面前。缇玛秀眉一蹙,并不是因为伤口太可怕,反而像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看起来好痛喔。」 「嗯,超痛的。不管怎么说,总是被这么俐落地劈了一刀。」 他笑容满面地说。 「抱歉。」 「啊?又不是你砍的,是这个恐怖的姑娘弄的。」 「嗯,也是,不过还是对不起。」 缇玛特地走到好像还不是很明白的沙斩面前,双脚站定,两手交叉在腰前,舒了一舒筋骨,然后凝视着沙斩的脸。 笑容从她脸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澄澈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其实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应该都是我的错吧。是我呼唤你来的。」 「嗄?」 「都是因为我,是我呼唤你,才会把你也给牵扯进来。所以,对不起。」 「不好意思……」 插话的正是那个满脸不爽的贝可妮亚。 「可不可以先回旅馆,让小姐好好休息一下。」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沙斩这么一说,少女的表情也放松了…… 「嗯,好像也有点累了。」 突然地,她牵起他的手。 「走吧!」 「嗄? 2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 以客房来说,这里真的很大。墙边摆了两张床,还有大型的衣橱衣柜,旁边有一个壁炉,冬天时或许会点起火取暖吧。房门口旁边有一个放置大衣的衣架,而且墙壁上还钉着一排帽钩可以挂帽子。 更让人惊讶的是房间内侧竟然还有两扇门。 其中一扇门没关,可以看到门内的浴缸,原来这里并非直接在客房内摆放浴缸,而是另外放在特别隔出的浴室里面。 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客房了,沙斩心想。 记得有次在梅利戈救了一对有钱夫妇时,跟他们分住过一晚,那时的房间跟现在是有点像。不过怎么想,这种豪华的上等房间好像跟这个城镇有点搭不上。 「我……我有一个妹妹。」 少女天外飞来一笔说着。 「嗄?」 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圆桌,旁边有两张两脚椅,沙斩配合着她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缇玛坐在他对面,继续开口说话: 「妹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哦。」 贝可妮亚则站在窗边,双手环胸眺望外头。 「妹妹跟我长得不太像,可是她很可爱。」 你也很可爱呀,不过沙斩没有说出口,他有点拙于这方面的口才。 「是喔。」 这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妹妹的头脑也非常聪明,不像我,连太刀都不会使。可是,妹妹她总是、总是会依赖着我,她……」 少女两手撑在桌上托着腮,面朝沙斩。可是她的视线却越过坐在眼前的沙斩,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回忆着那些过去的事。 「啊,可是在异学的课程上面,我比较厉害喔。大家都说我是天才呢!」 看起来确实满像的。 「可是也只有这个而已。不管是炼金学也好、天文学也好、胚胎学也好,妹妹都比较强,真的很强。」 「喔。」 「啊,还有语言学也是。」 沙斩好像渐渐明白了。 在这个年纪就接受这么多元的教育,看来只有一个原因,而有了这个原因也才能解释她的身分。 「可是,她却不停地生病和受伤。」 「你妹妹?」 「嗯,是的。我明明很少生病或受伤,可是妹妹却常常这样。」 「是喔。」 沙斩突然懂了。 她现在说这番话不是在回忆,也不是在夸耀什么。 而是内心深处的告白。 「大概 两年多前,有一个异学师到家里来……不是我们的异学老师,是别处来的人,好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他先去看了因为发烧而卧病在床的妹妹,接着就问了我一堆问题,又叫我唱歌走路给他看,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跟父亲谈了好久……然后隔天我就被唤到父亲房间去。」 少女微笑了。 那是一抹哀伤的笑。 「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沙斩注意到少女说话时,眼神总会若有似无地飘移,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贝可妮亚的方向。 看起来像是在确认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样子。 「我也不懂。」 「也对。」 少女苦笑了一下。好像是在说「因为我也没讲到什么重点」的表情。 「意思就是幸运跟幸福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 「懂了吗?」 「不懂。」 「也是啦。」 不过少女又说了: 「反正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而已啦。」 「完全不了。」 「我想也是,请你以后再想想,然后自己找到答案。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别人,所以不能多说什么,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过后找到答案的话就不算毁约,而且,这样的话我也会比较高兴。」 「这样啊。」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贝可妮亚的身影瞬间从窗边行云流水般地滑到门口。 「什么事?」 对方回答道: 「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是一个怯懦的男会声音。 出了房间,可以看到一排客房的门并列在长廊中。从外面看这里是三层楼的建筑物,所以应该还有为数不少的房间在其他地方。走廊正对迎风面,往下看是一楼餐厅,空间似乎能容纳一百多人。 有一名瘦小的男人过来迎接他们三人,他大约年过五十左右,可能是这里的伙计。 于是他们跟在男人身后下了楼梯。 「哦?」 沙斩的眼睛一眯。 一桌酒菜已经备好在餐厅内侧的墙边。 沿着墙壁横放了一张大约能坐二十人的巨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堆积如山的佳肴。 一只大盘子放在长桌正中央,正不停地冒着烟,里面盛的是满满的嫩羊肉,盘子几乎有双手合抱那么大;另一道是汤汁丰足的糖醋鱼,食材用的竟然不是淡水鱼而是海鱼;而旁边则摆了还连着头的闷烧山鸡。这么一来陆海空的食材都齐全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蔬菜水果作点缀,而其中最让人感动的就是在这些佳肴中间竟然还放了几个瓶子。 是酒! 「实在太丰盛了!」 而那名瘦小的男子只是脖子微微一偏,说道: 「镇长稍后会过来,请坐。」 他边说边用手指向众人眼前那张显眼的桌子。 「那都是要给我们的吗?」 「是的,镇长是这么交代的。」 嘿,那就……沙斩立刻走向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要开动啦!」 话才说完就传出「咕噜」的声音。少女「啊」的轻叫了一声。 「肚子叫了喔!」 正仰着头露出虎牙的缇玛,身高大约才到沙斩的胸口,从他腹部发出的声音当然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贝可妮亚斜睨了他一眼,她的唇无声地作出『不要发出声音』、『没礼貌』的唇形。 「唉唷,我是真的很饿啦!」 仔细想想,他光是横越沙漠就花了三天三夜,而且除了水以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救下缇玛,还跟一群镇民乱七八糟地打了一场,最后甚至连手腕都被贝可妮亚砍了一刀。 任谁饿的时候肚子都会叫的嘛! 「难道你不饿呀?」 「我……」 说时迟那时快…… 咕噜~ 缇玛的肚子也叫了出来,这一声来得真是太妙了。 「我……也饿了。」 她困窘地笑了笑。 「对嘛,那走吧!」 「嗯。」 于是瘦小的男人退了下去,两人正举步往前走,这时只见贝可妮亚迅速地冲了过去。 她将入鞘的太刀挂在左腰,一个人朝里面走去。她在那张显眼的桌子前来回检视,然后把脸凑向桌上的料理,一道一道仔细闻着。 最后才转身朝缇玛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她是为了安全起见,连在餐桌进食前的检查都不能轻忽。 情况确实是有点不寻常。 在场除了他们之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料理放在桌上,连厨师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是的,这里根本空无一人。 可是壁灯全亮,桌上的烛台也都点着火。 难道是陷阱? 不过好像也没闻到下毒的气味,沙斩是不知道贝可妮亚的嗅觉到底有多灵敏,至少看她为了确保缇玛的安全这么地不遗余力,再加上她都已经有自信地点头了,那就姑且相信她吧。 就是这样。 那就只好开动啰! 连座位顺序都是女剑士安排的,他们并没有选择外侧的位子,而是选择靠墙而坐。缇玛的位置在中间,右边是沙斩,左边则是贝可妮亚。 他立刻了解这全都是为了要彻底地保护缇玛所作的安排。之所以靠墙而坐,是要避免任何来自背后的攻击,正面有桌子挡着,如果敌人从两旁攻击的话也没关系,因为有沙斩和贝可妮亚防守着。 看样子……沙斩唇角扬了扬。 好像也把我计划进去了嘛。 他朝贝可妮亚使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色,不过她却将头偏向另一边去了。 缇玛很快地把手伸向水果盘,剥好皮的荔枝以及切片的凤梨整齐地排列在盘子上,每个水果甚至还细心地插着叉子。缇玛首先朝着切得细细的梨子进攻。 她的右手握着叉子,左手则用盘子在下面接着。 虽然水果并没有很大块,她还是插稳了送到嘴边才张口咬下去。 她一边沙沙沙地啃着,一边用手掌般大的盘子小心地接着。然后等口中的果肉全部吞下去以后才张口吃剩下的另外半个。等到都吃完了之后,才把叉子放在手边的盘子上,叉子前端甚至还仔细地朝着中心摆好。 他简直都快看傻了。 「怎么了?」 缇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而对面正在切割羊肉的贝可妮亚则朝她微微颔首。 他大致了解了。 这两个人的行为模式。 女剑士将分好的羊肉放在盘子里,先递给了缇玛,然后是沙斩,最后才放到自己的位置前面。沙斩用手捏了一块放到嘴巴里。 鲜嫩的肉汁在嘴里横溢。 「受不了,真没规矩!」 贝可妮亚拿起手帕帮缇玛擦了擦嘴巴。 「这样的话是会被淑女嫌弃的喔!」 「是吗?」 「对呀,骑士应该都很有礼貌的。」 「可是我双不是骑士。」 「骗人。」 话一出口,就被贝可妮亚一声「小姐!」纠正了。 「啊,呃……真的吗?」她赶紧改口。 「嗯。」 少女的视线停在沙斩的斗篷上。 「但这个不是骑士的斗篷吗?典礼上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