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与雪》 一卷全 01mi0——美樱 这个小镇的田地正中央,一尊巨大的莲峰大观音耸立其中。据镇上观光指南的说法,这座观音像有二十一公尺这么高。 这里是个受到观音加持保护的幸福小镇。一个抬头往右就能仰望观音像的学校——莲峰高中,其校园深处有座小山,半山腰也有尊莲峰观音像。这观音像比起大观音小得多,而且更为质朴。小观音被安放在有遮雨篷的小屋里,想来也不超过二公尺高吧。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长久乾旱未雨,令居民们束手无策。但据说某天夜晚,观音出现在某位长者的梦里,并指引了他清净泉水的所在。长者於是照著梦里指示的地点拿起锹子一铲,泉水涌现,全村获救。 为了表达谢意,长者建造了这尊观音像。跟大观音比起来,这尊观音才应该是老字号的观音像,但现在好像只剩莲峰高中的运动社团在长跑训练时才会经过了。 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考试日期近了,还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就连运动社团的吆暍声也部没听到。 天幕低垂,好像快下雪了。 阴沉的天空下、观音像一隅,双手抱著胸,摆出一副威风凛凛姿态站著的人,就是他——袴田幸太朗。 他身穿一身黑色立领学生服(注l),披著现今已经没有人会穿的黑色斗篷。身高在高中入学的身体检查时是一百八十八公分,真是好运道的一个数字啊!加上他体格健壮,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座黑色小山。 其实袴田昨天才刚转入这所莲峰高中而已,现在之所以穿著这身全黑的学生制服,是因为订制的新制服来不及做好,只好勉强先穿著旧制服的关系。 先不说这个,阴霾的天空下,有道人影从眼前莲峰高中的校舍走向这边。 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人的身影。袴田用严峻的视线注视著,他原本可怕的脸变成了令人更加难以接近的表情,但他本人没有发现。 渐渐靠近的两人,都是袴田所转入的那个班级里的同学。 走在前面的男生,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竟然连制服的西装外套也不穿,只穿了件衬衫就走在路上。而且衬衫上不仅没打上领带,还大刺剌地松开三颗扣子,是令人看了就发冷的穿著——他的名字是白方雪。 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吗?从薄衫下露出的肌肤似乎透白得可以看见血管。他细长清秀的双眼看来虽然美丽,但睑上却带有凶狠的寒意。 注l像是应援囤学生所穿的立领学生制服。 定在他身後的则是看来一脸正经的男生,身上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用看来很温暖的围巾围了好几圈。 他的名字是慈德院伊佐,长长的浏海下露出黑白分明的温柔眼眸。 两人三罪近,不知何处传来钤铃钤、钤钤钤的钤铛声。 ——一定不会错。 袴田更加严厉地凝视著两人。 两人爬上缓坡,抬头看见像座小山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正前方的袴田後,停下了脚步,白方雪美丽的眉头还不悦地皱了一下。 「你们两个竟然敢来到观音菩萨的面前。」两人头上传来袴田响彻云霄的的声音。 「就是你吗?说有事要找我们的家伙?」 袴田听完白方雪的话後,点了点头。他往前踏出一步,用锐利的眼神瞪著两人。 「白方雪、慈德院伊佐,我袴田幸太朗早就看穿你们两个不是人类了。」 两人沉默地望著袴田。 「哼!真是笨蛋。」 一直盯著望著袴田的雪,终於开口说话。 「你到底是凭什么根据这么说?」 站在雪身後的伊佐用不可嗯议的口吻问袴田,袴田则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回答: 「根据?听好了!这非常灵验的白银之铃响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银……之钤?」 伊佐和雪不约而同地互望著,袴田的笑声划破了天空。 「给我好好听著!这个白银之铃可是能看穿所有邪物,就是它告诉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袴田掀开了黑色斗篷,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以紫色细绳系住的银色钤铛,的确正在钤钤作响。 雪一动也不动地怒视著白银之钤和袴田一阵後,终於转过身背向袴田,并拍了拍伊佐的肩膀。 「啊;我已经没力气了,今天要好好睡上一天。也没有吃晚饭的心情了,吃不下啦!」 「唔,真的吗?」 「他不是说了吗?说我们早就被看穿了。」「哇,那真的很惊人耶,不是吗?」 说著说著,两人就朝来时的方向准备往回定。 袴田见状,惊慌地大声说道:「等一下!白方雪、慈德院伊佐!这个白银——」 但伊佐只是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对袴田说: 「我说……袴田同学,你应该很冷吧?你的手抖得很厉害喔。」 空气的确是变冷了许多,袴田的双手正微微地颤抖。 「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白银之钤会发出声音,才不是因为天气冷。」 说完袴田就收起了白银之钤,马上掏出念珠、结起手印,颂唱某种咒语。 他直挺挺的背脊、响彻云霄的念咒声,看来挺有架势的。 袴田就这个架势往缓坡走下去,来到两人身边时,用力亮出念珠。 「恶灵啊,退去!」 走了几步的雪突然停下来,用嫌恶的表情回头看了袴田,他用著极度不悦的眼神瞪向袴田。难道是错觉吗?气温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五度。至於伊佐则是一副开心的表情,拍著手说道:「袴田,你蛮熟练的嘛!好厉害、好厉害喔!」 「你、你这家伙——」 袴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退了几步,马上念起九字真言。 「你们太大意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恶魔降伏! 怨敌退散! 七难速灭! 七复速生秘! 最好给我乾脆地觉悟!」 袴田从手中一张又一张地丢出符咒。 符咒划过天空朝向两人一直线飞去。突然咻地一声,一阵风吹来,符咒乱舞扬起。 「啊,袴田同学士伊佐出声说道:「你看!糟了!要飞走了。那不是你重要的符咒吗?」 袴田的符咒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刚好全都飞到雪的头上轻飘飘地落下来。 雪把飞舞的符咒一一抓起,然後不发一语地来到袴田身边。 「你刚刚是念了什么?恶魔降伏?怨敌退散?七难速灭?七复速生秘?」 说著说著,雪把符咒一张一张往袴田脸上贴。说也奇怪,符咒竟然像是上了胶水般,丰牢黏在袴田脸上。 袴田想要逃跑,却不知因何而来的寒气冻得他牙齿不停颤抖,身体也动弹不得。 「你说我们是什么?还说要把我们怎样?」 「我、我、我、我要……」 袴田终於张开了口。 「我、我、我要把所有恶灵、怨敌,一切具有魔性的东西全部消灭掉!没错,就是降伏!让你们毫不留恋人间、安心地往生极乐——」 话还没说完,最後一张符咒封住袴田的嘴。 「往生极乐?降伏?你的眼睛到底是长哪边去了!」 雪在袴田的耳边怒吼。 「你那张五官分明的脸上,是长了两个洞吗?回去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吧!你这混蛋!」 雪的气势惊人,加上越来越冷的寒气,让袴田不小心跌了个踉舱。 「雪。」 伊佐轻轻拍著雪的肩膀,雪回头看向伊佐。 「伊佐,我决定我还是要吃晚饭。我要生鱼片,就决定吃生鱼片。今天要是不吞下一堆好吃的生鱼片,我可能会抓狂,谁叫我那么久没看到这么稀奇的东西了。」 「啊啊;生鱼片,又是生鱼片啊?」 「河豚好像不错,也想吃比目鱼。」 「嗯,河豚啊?我比较想吃鲜虾耶,定吧。」 「好。那么,我们就快点去找好吃的鱼店吧。」 「等……等一……」 雪只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袴田,就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费尽全力开口的袴田,一看见雪投射过来那冷到快令人全身冻僵的视线,最後还是起不了身、僵在原地。 「伊佐,笨蛋是会传染的,你可不要护著他!」 中途,雪回过头对著伊佐大吼後就走开了。 伊佐耸耸肩温柔地微笑著,并帮袴田把嘴上的符咒拿下来。 「不好意思,雪就是这么没耐性。」 然後,他把贴在袴田脸上的其他符咒也小心地取了下来。 被人家从脸上拿下自制符咒的袴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当伊佐仔细取下最後一张符咒,整理妥当後说了声「来,给你」之时,袴田已经快要泪眼婆娑。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本来以为……你们一定不是人类……」 伊佐点了点头。 「你的眼力很好哦,袴田同学。你在哪里修行的啊?」 以为这席话是讽刺的袴田,肩膀越来越往下垂。 「慈德院同学……」 「叫我伊佐就可以了。」 袴田望著表情温柔的的伊佐,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家是降魔伏妖、驱除附身恶灵非常有名的净光寺。我为了要继承寺庙,正在修行当 伊佐默默不语,对袴田报以微笑地听著。 「听我爷爷说,这一带有以前照顾过他、非常了不起的修验者(注2)在此修行。本来我是要来请他们收我为徒,但不小心把写著名字的纸条弄丢,後来想说还是先去学校看看好了。昨天一 注2信奉「修验道」,尊奉役小角为祖师爷,在山中修行以获得法力的修行者。到学校,看到你们马上就觉得怪异……结果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吧?真是抱歉。」 说完後,袴田低下了头。 伊佐先是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露出一副「哎呀」的表情。 「你刚刚说净光寺吗?也就是说,该不会你爷爷是——袴田莲太郎吧?」 「没错,可是……」 「这样啊。」伊佐露出满脸笑容对袴田说:「这么说来,之前莲太郎通知我,说想让他不肖孙子在这里修行,那个孙子指的就是你罗?」说完,伊佐兴奋地涨红了脸。 「——你说什么?」 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袴田目不转睛地望著伊佐,而伊佐还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我跟莲太郎可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大概不久前他突然联络我,说是要让他的孙子来我这边跟我们修行。」 「嗯?」 袴田歪著头想了好一会儿。 「——我、我要跟你一起修行吗?」 「嗯……或许还称不上是修行吧?」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原来如此……那师傅是谁啊?」 「啊?」 「我要跟你一起修行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那我要跟你一起向谁拜师啊?不对,等一下,你说谁是我爷爷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 「就是我,然後雪也是。」 「——呃?」 袴田又不解地歪著头,他显然不懂这番话的意义。 「好想念莲太郎啊,以前还常一起吃吃暍暍的。对了,他很喜欢寿喜烧,还常常做给我们吃,莲太郎做的寿喜烧实在太好吃了。」 伊佐一脸温煦而开心的表情,但袴田脑中却是一片混乱。爷爷的确实很喜欢寿喜烧,爷爷煮的寿喜烧确实也是天下第一,可是—— 「你说你吃过寿喜烧?」 「没错。」 「和谁啊?」 「莲太郎。」 「什么时候?」 「嗯;那个时候莲太郎几岁啊?二十出头而已吧?没错!」 「你现在说的话有问题吧!」 袴田突然站了起来。 「他可是我爷爷啊!你说那时候爷爷二十岁左右?你知道自己现在几岁吗?」 「啊!」 伊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年龄的问题啊,其实我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几岁了……」 「你说什么?」 「我出生得还挺早的,当时缣仓殿下还健在的时候,换算成西元大概是几年啊?嗯……已经经过八百年了吗?啊,不行了,我算不出来啦。」 「缣仓……殿下?」 「对,就是源赖朝。我想雪应该也是那时候出生的,他说过他第一次上京时,正好是後鸟羽上皇在羽治川被抓到的时候。」 「後鸟……羽上皇?」 「对。」 「就是那个发生在西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一鼓作气奇袭敌军的承久之乱吗?」 「啊,应该就是了。袴田你的历史很好吗?雪大概是在战乱不久前诞生的,所以跟我差不多年纪吧?这样误差有没有二十年啊?」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说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样。」「怪物啊……嗯,大概就是了吧。」 「啊?」 「我们两个啊,要说是人类也是人类,但跟你们又有点不同——该说是有点特别的人类吧?」 「特别的人类?」 「嗯……我的情况是生下来时虽然是个普通人类,但我妈妈却是幽灵。所以,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幽灵了,毕竟我是在坟场的墓穴里长大的。」 「?」 「至於雪嘛,他妈妈可是雪女,爸爸则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算是半妖半人吧?」 袴田的脑内一片空白,他把伊佐的话重新在脑中想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一副看似温柔的脸,其实是把我当傻瓜要吧?」 「没有,没这回事。」伊佐又露出了满脸笑容。 「我可是很有名的,你应该听过吧?就是那个每晚都从坟场来买麦芽糖喂宝宝的鬼故事啊,这在小泉八云的作品里也有出现过吧?啊,不过雪的母亲——『雪女』的故事比我的更有名。」 袴田努力回想著。 「这是……那个故事吧?在暴风雪的夜里,被雪女救了一命的男子,虽然跟雪女约定好绝对不能把自己被救的事告诉任何人,却在几年过後,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妻子竟然就是当年的雪女……」 「没错,就是那个故事,就是那个『雪女』!而雪就是那时候两人所生的小孩。」伊佐开心地双手一拍。 「後来是雪叫他把pb贝糖的女鬼』跟『雪女传乙写出来的。」 「——他?」 「就是小泉八云啊。」 「——他还活著吗?」 「他是明治时代的人。我不是说了吗?我大概是在缣仓幕府时代创立不久前出生的,然後雪第一次上京时……」 「看到了承久之乱,对吧?」 「就是这样。」 袴田用力握紧了斗篷下的念珠。 「可恶!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妖怪的化身啊!」 「也对,毕竟从江户时代开始,不管是幽灵还足雪男都通通被归类为妖怪了。这么说来,你要这么概括解释也是可以的。」 「什么解释不解释的!」 袴田一手握紧念珠,一手伸进怀里寻找符咒,但符咒却已经连一张也不剩。没错,这是因为刚刚伊佐才帮忙他把符咒收好,放在他刚才倒卧之处附近。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绝招!」 袴田逼不得已要使出最後的绝招—— 「看我的晴明神社特制五芒星超强幸运石手机链——啊,不行吗……」 袴田失望地垂下肩膀。 伊佐对他说:「你明明是修验道的修验者,却用晴明神社(注3)的东西?还真是赶流行啊,袴田同学。」 此时,一只浅红色的小鸟像是嘲笑般地穿过两之人间,直飞到伊佐的肩上後停下来。 「但是……」 袴田无力地回了伊佐一声。 「你是骗我的吧?起初我的确是把你们当作妖怪,但像这样说了几句话後,却完全没了妖怪的感觉——你是把我当笨蛋在要就是了。」 「没这回事。」 伊佐温柔地笑著,却笑得暧昧不明。 明明看起来是这么亲切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 注3安倍睛明定属於阴阳道。 「你说是这么说,可是不管是一般真言、九字真言或是符咒,对你们不足都没效吗?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伊佐脸上露10为难的神色。 「简单地说,是因为你力量不足的关系。」 这说话的声音听来悦耳清脆。袴田惊讶地环顾四周要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只有看见伊佐和自己而已。 「你看你,又说出严苛的话了。对了,公主殿下,他可是莲太郎君的孙子喔。」 「唉呀!」 袴田又听见了。他把视线栘回伊佐身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停在伊佐肩上的浅红色小鸟。 小乌黑色的小眼睛也专注地盯著袴田,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观察袴田的脸一样。然後小鸟那小小象牙色的嘴巴——不会吧!真的在动,就、就好像是…… 「你看起来挺健壮的嘛。」 袴田惊讶地张大了嘴,「伊伊伊、伊佐同学士 「什么事?」 袴田张大了嘴开开合合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然後他向伊佐露出求助的眼神。 「袴田同学,你怎么了?」 「刚、刚才,这只小鸟说、说、说话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小鸟这时振翅从伊佐的肩膀飞了起来,刚好飞到袴田眼前。它还不停拍动著翅膀飞在袴田面前,那黑色的小眼睛看来好像要把他的脸给看透。 象牙色的小嘴再度微微地张开,但从嘴里出现的并不是鸟叫声。 「是这样吗?这么说来,他的眼睛的确有点像莲太郎,越看越像啊!不过莲太郎的脸,好像五宫比较清爽分明吧?」 「果然会说话!」 伊佐看来佩服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袴田同学,你能听见吗?通常殿下说话是没人能听见的。」 「妖怪,果然足妖怪啊!」 小鸟挥挥翅膀轻快地飞了起来。 「你要降伏我吗?」小鸟又说话了。 该不会是错觉吧?袴田甚至觉得它在笑。 「降伏?对,降伏……」 袴田碎碎念著。 「对了,殿下,今晚雪说他想吃生鱼片。还有袴田同学,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伊佐先是向小鸟搭了腔,然後又开心地望著袴田。 (图) 「不、不了,谢谢。」 「不要吗?跟雪一起吃的生鱼片,总是可以维持在最新鲜、最好吃的状态喔。」「不用了,谢谢。」 「真的不用吗?还是我准备些热的料理好了,寿喜烧怎么样?」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还必须把这只妖鸟给……降伏……啊,不对啊!」 袴田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对了,我必须修行才行!你说我的师傅是、是谁啊?该、该不会真的是你吧?真的是你吗?」 「能不能当你修行的老师另当别论,但莲太郎是真的有联络我们要照顾你,所以我想应该就是我们了。」 袴田的脑中仍然无法理解,不懂就是不懂。 ——爷爷真的跟这家伙一起吃过寿喜烧?那为什么爷爷没有降伏他们呢? 「先等一下!」 袴田自己停下了嗯考。 「你说你们?爷爷要你们照顾我这个孙子,所谓的你们是你和——」 「对啊,我和雪。」 那个男的? 袴田陷入越来越低落的心情中。眼前的伊佐就先别管了,爷爷到底要自己和那个雪做什么? 「我要回去了……」说完,袴田拖著沉重的脚步开始下山。 「真的吗?」 「我会跟我爷爷再确认一次。」「知道了,请你帮我跟你爷爷问候一声。」伊佐向著袴田的背影如此唤道。 ——搞不懂怎么回事……总之,没错,不跟爷爷再联络一次的话…… 袴田踏著踉踉呛呛的步伐,蹒跚地离开伊佐。 2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袴田朝著自己刚搬人的住处走去,斗篷下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拚了命地想要厘清自己的嗯绪。 ——那两个人究竟是……自己是被当成笨蛋吗?还是被骗了?又或者是…… 小时候,袴田幸太朗就发现四周包围自己的空气里,偶而会有点不安的骚动出现,那是种非常不可嗯议的感觉。 那时候自己几岁呢?他抽抽噎噎地向双亲哭诉,说待在家里就觉得很讨厌,有一个可怕的女人正朝著家门走来。可怕的女人虽然还在远方,但她带领两个非常可怕的小人,正一步一步接近袴田的家。 当时年纪还小的袴田吓得哭出来,双亲见状虽然觉得诧异,随後却听见了叩叩叩的敲门声。袴田哭著大叫「不可以开门」,但母亲却抱起了袴田要安抚他。而正当父亲起身要去开门时,祖父从房里走出来并阻止他。 爷爷阻挡父亲後,手上拿著念珠,在玄关对著门外小心翼翼地请女人回去。女人隔著门跟祖父说了两三句话之後就回去了,但之後连续三天,女人却在同一时间不断来访,害得袴田跟著哭了三天。祖父在这三天里,每次都要跟女人说说话,她才会回去。 之後,祖父就称赞袴田非常有潜能。他说那女人确实是妖怪,又说连父母亲都威觉不到,而袴田竟然比他们有感觉。还说袴田要是好好修行的话,或许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验者。 然後,袴田就接受祖父的教导,一直努力到现在。 终於,前几天祖父说:「你出去闯闯,去学学我无法敦你的东西。」袴田听完後很是开心,但原本以为是要去其他地方的寺庙修行,却只有被叫来这个镇上看看,多少觉得有点可疑。 而且——这么一回想,就想起那天袴田出门时,来送行的祖父嘴上虽是说著小心身体、要加油之类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透著诡异。 祖父的那抹微笑果然很不寻常,袴田完全不懂。 来到镇上後,袴田就发现自己从祖父那里听来、上头写著修验者名字的重要纸条,一不留神就弄丢了,而且不知为何就是联系不上祖父。 总之,转学手续已经办完,袴田还足先朝著学校走去。 自从踏进那问教室,袴田就感受到一股诡谲的气 氛,那是飘浮在教室里的寒气。并不是气温真的很低,而是教室里的氛围就是不同——就像是在冬天的雪山里迎接早晨一样。 在这异样氛围中心的两人,是白方雪以及慈德院伊佐。 袴田那时候的确感受到了诡谲的气氛,以及两人身上透出的诡异。 如果祖父真的是要自己拜这两人为师的话……如果这么扯的事是真的话…… 他们应该要被降伏,却还在人间危害,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到这里,袴田突然停下脚步。 他来到他不熟识的路,应该是在哪里走错路了吧? 现在该循著原来的路回去吗?还是走到大马路看看? 暂时陷入嗯考的袴田,眼前突然经过了一道熟悉的制服身影。 确实是看过的身影——袴田自己虽然还没穿过,不过那是他刚转入的莲峰高中的制服。 袴田的斗篷下,白银之钤好像瞬间响了一下。 他才刚转学过来,当然不可能看过眼前这名刚经过的女学生,但袴田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讨厌感觉。 到底是什么?总觉得耳後一阵发烫。 袴田於是放慢脚步,跟在那个女生後方。 袴田一直跟著,不知跟在女学生後面走了多久。 不知何时,太阳渐渐下山,周遭的轮廓也跟著模糊起来。 少女直到刚才为止一直走在自己前方,但袴田现在竟然跟丢了。 她确实足在那个转角转过去——没想到袴田跟著转过去後,只看见冷清的街道,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因为前面不远处好像有条小径,想说会不会是在那里,试著定过去看看後,却只有一、两户连灯都还没打开的昏暗住家而已。 正当袴田一筹莫展而想要折返时,一转过身,却看到昏暗处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这么冷的天气里却只穿著件棉衬衫,那张白脸正露出诡异的笑容朝袴田的方向定来。 「你、你这家伙!白方雪。」袴田差点被吓死。 为了隐藏自己的震惊,他以一副挑衅的态度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散步啊。」 「散步?」 「对啊,因为他说他在家里待不住了。」伊佐突然从後方露出脸。 「因为今年是暖冬啊!」雪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这回事,天气够冷的上伊佐回了话。 「继续烦躁下去的话,心情就会不好。伊佐,我们明天去山上过一夜吧!」 但伊佐皱起了脸,「雪,我已经不想再滑雪了。」「为什么?走啦,不然滑雪季已经快结束了。」 「就算你这么说,等天气变暖了,你还不是会说春天也要滑雪、滑雪的,然後要爬的山就越来越高。」 伊佐一直望著雪,好像在抗议似的,但雪飞快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回答说:「才没这回事。」「明明就有!我说啊,是不是滑雪季大概都跟你没关系吧?」 雪好像一副完全没听见伊佐说的话一样,迳自拿起了扇子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瘘起风。 「雪,你只要心情好就会想去一些莫名其妙的雪山探险,我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了。」「而且啊,雪。你要是跟上次一样跟个小混混吵完架後,一下子就在人家的滑雪场里弄了场暴风雪的话,可就不得了啦!」 「我知道了,都说我知道了。」「再说你每次一玩到得意忘形,就算滑雪场中没有高难度的跳台,还是照样做出自由滑雪的高级空中技巧,小心又会有哪个地方的人想来挖角喔。」 「就说我知道了。」雪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直盯著伊佐。 「那我不随便去深山,也不在滑雪场做空中三圈回转什么的,当然也不召唤暴风雪。」伊佐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我讨厌住外面。」 「我知道了,那就随便找个地方玩一天就好。」 「……明天……星期六。」 「好。」 伊佐不情愿地说著,雪则很高兴地再次打开扇子,开始啪嚏啪嚏地瘘了起来。 ——真是白痴的对话。 对二芳听著他们对话的袴田而言,这是他最直接的感想。 真的很白痴,搞什么鬼!什么雪男、幽灵的。 袴田向前踏了一步,想要躲开雪所捤过来的风。个这么做,总觉得越来越冷。 结果雪又露出冷笑。 看到雪的眼睛,袴田不由得抖了一下。 该不会……这家伙该不会真是雪女的小孩吧?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只穿一件薄衣?还拿著扇子扬风? 「不过这还真是意外啊,袴田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伊佐对袴田这么说。 「反正,一定又是在做什么无聊的降伏工作吧。」 雪冷冷地说著。 「大概每隔一百年就会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笨蛋。」 「不过,雪,袴田同学能听见公主殿下说的话喔。」 「啊;这样吗?哼!」 对伊佐说的话,雪一直用嘲讽的口吻回应。 「然後啊,雪,他还是莲太郎君的孙子。」 伊佐说完,雪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白银之铃才会……」雪自言自语地说著。 「啊,对耶,那刚刚的铃声……」伊佐这么回应道。 雪往袴田的方向转过去,说了声:「钤铛。」 「什、什么?」 「就是钤铛,你刚刚因为太冷而晃动到的钤铛。」 「才才才才不是因为太冷的关系,那是——」 「别说废话了,快交出来。」 雪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袴田沉默了。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冷酷,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袴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白银之铃,但被雪一把抓走,把铃铛放人自己的口袋。 「喂!」 袴田想都没想就大叫一声,但雪又用非常冷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你想干嘛?」 「把东西还给我上雪回答了袴田。 「还给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是我给莲太郎的东西,请你归还。」「你说什么?那个铃铛是爷爷给我的,还给我!」 雪一边的眉毛往上挑,光是如此,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那、那是——」 「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 说完,雪就转过头,一副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喂!喂!」 面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袴田,伊佐却阻止了他。 「对不起,袴田同学。你可能会觉得很无理,不过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我会看情况再帮你说话的。」 袴田一脸吃惊地望著伊佐。 话说回来,这家伙也很奇怪。 如果他真的已经活了八百年,为什么总是这么若无其事、眼神这么平静?如果长久徘徊於世,为什么他能用这么平稳又温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就当袴田陷入嗯考时,伊佐「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伊佐回头望向身後,只见不晓得什么时候有个小朋友站在那。他看起来好像只有幼稚园年纪,眼睛转呀转地,是名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玄太郎。」伊佐开口叫道。 小男孩抬头望向伊佐和雪说:「我等你们很久了,但你们都不来。」 「嗯。」伊佐回答。 「不好意思,伊佐,还特地请你过来上小男孩悲伤地说,看来他跟两人是很久的朋友了。 伊佐从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波萝面包。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伊佐问小男孩。 话说完,小男孩安静地收下面包,笑嘻嘻地抬头望著伊佐。 「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男孩用双手慎重地拿起面包,丢下话後就跑开了。 伊佐看著男孩离去的身影一阵子後,笑著问袴田:「袴田同学,你要不要吃波萝面包?」 一瞬间,袴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喂食,赶紧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不用吗?」 此时的雪,连看都不看袴田他们一眼,早就走开了。 「啊,该去拿生鱼片了上伊佐接著说:「袴田同学,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当然。」 袴田马上抢著回答,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路。 所以,等袴田平安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後的事了。 3 然後,周末过去了,今天是星期一早晨,而且是久违的回暖天气。 在穿著制服西装外套的学生之间,看来像是一座黑色小山的袴田,正朝著学校的方向定去。 黑色学生服披上黑色斗篷,好像搞错时代的巨大躯体显得异常显眼。 「早安。」 被突然这么唤了一声,袴田赶紧回过头去,身後伊佐正露出笑容站在那里。 现在想想,星期五时,自己原本那一点点的自信与自尊,虽然被眼前的伊佐和雪摧毁了,但今天早上袴田的心情却非常好。 自信还有自尊,袴田都在这个周末里好好地、准确无误地、非常确实地拿回来了。 「很怪的气息——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真讨厌,被你说中了。不过,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是那个鬼故事吗?但你的脸却在这么一大早就看起来精神奕奕——如果想成佛,我随时部可以帮你喔。」 「以前也有好几位这么说过,不过我还是成不了佛,可能是烦恼太多了吧。」 伊佐说著又笑了起来,但是,那脸上的表情滑过了一丝落寞,就好像心中真有什么烦恼似的,令袴田见状一下子突然说不出话。 「那个……之前好像有说过啦,我本来要联络我爷爷的,但爷爷跑出去旅行了,所以我没联络上他。」 「旅行真好,他去哪边啊?」 「拉——不是,是印度,等一下,还是中国啊?」 「是佛教之旅吗?」 「好、好像是。」 其实袴田打电话回寺庙的时候,家里是说爷爷去了拉斯维加斯玩。只是这情况下要说出他是去赌博的,总觉得难以说出口。 「啊,还是该不会跑去拉斯维加斯了吧?」 但没想到伊佐乾脆地进出这句话,急得袴田赶紧要把话题带回。 「没……没这……你在说什么——对了,我们刚刚说的话,你最好给我老实招来。其实你是想骗我吧?什么嫌仓时代出生,母亲又是什么……」 「是真的。」 伊佐笑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我是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的,是因为袴田同学看穿了我们的真实身分,我才告诉你。」 「可是,那么奇怪的幽灵还有雪男,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吗?」 说到这,伊佐又笑了笑。袴田紧盯著伊佐美丽的脸。 「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倒是说说,你们一个幽灵一个雪男的,从以前感情就这么好吗?」 说实话,这种事越想就会越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不过我们两个并不住在一起——毕竟会很冷。而且我们也不是真的一直都有往来,我曾经惹他生气,有过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的经验。」 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这下袴田又词穷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他皱起了眉头,将视线停在伊佐身上。 长长的浏海下,伊佐仰望袴田的眼神极度深邃。袴田心想,伊佐与雪这两人,还真能忍受这样蓬松散乱的头发啊。男生的头发就是要短,就算风吹来也不会乱,这种发型才是最赞的。 「对了,袴田同学,上次雪给你添麻烦了,你还好吧?那之後——」 说到一半,伊佐突然停下来。 他仰望著天空,令袴田也不自觉地跟著向上望。 什么东西啊?从天空高处有许多东西飘了下来。 是鸟吧?不对,比鸟还要大,就像是野兽一般——但却是有翅膀的野兽,它们正往地上飞来。隐隐约约地似乎可以看见它们的脚,那看来就好像它们正从空中急速下降。 几声像是大叫似的尖锐声音互相重叠。 ——来……了…… ——来了…… ——来、来来来了……; 袴田听来像是「来了、来了」的声音,就如同被人掐著喉咙发出来似的,是非常不吉利的不祥之声。 那些朝学校走去的众多学生,没有一个人抬头望向天空。或许没人听见那个声音吧?这么庞大的阵仗或许也没人注意到吧? 它们越来越接近了,天空变得黑漆漆的。 当它们飞得越近,就越可以看见许多蠢蠢欲动的东西。袴田觉得双脚像是快要跟著浮起来似的:心情非常不安。 那到底是什么? 一定是鸟没错,但又长有很大的脚——还有手,而且不只一只。 它们身上有好几只手,甚至也有脸——许多的脸正朝这边看。 「袴田同学。」 伊佐伸手碰袴田的脸颊,令袴田吃惊地吓一跳。 伊佐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直视袴田说:「不行喔!袴田你要振作一点,不然可是会被它们带走的,毕竟袴田同学你很容易感应到。」一阵冷冽的风吹过,空中的漆黑身影改变了方向,朝著远方消失而去。 袴田冷不防感到一股寒气逼人,他颤抖著身子回头一看,雪果然就站在那里。 雪今天还是只穿一件制服衬衫,袖口和领口的扣子跟往常一样也是敞开的。他眼睛微开,恶狠狠瞪著回头张望的袴田。用不著开玩笑地说他是雪男或什么的,光只是看著他,就能感受到那令人冻僵的气息。 「雪。」 伊佐出声唤了雪。 「出现了很奇怪的东西,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伊佐抬头望向天空时,雪却头也不抬地回道:「谁知道啊。」 此时,袴田想都没想就掏出怀中的念珠。发现雪瞪著他的念珠,他慌张地说: 「不是啦,我只是对飞过空中的那些东西感到奇怪,并不是要对你怎么样。」(图) 袴田说完,雪咧嘴一笑。 「那么,你是想对空中那些家伙用这个罗?你要怎么做?它们已经要飞走了喔。」 看到雪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伊佐叫了声「雪」,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 然後,伊佐不解地侧著头说:「那个方向的话——樱花耆老不是在那边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么说的话,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看到玄太郎的身影了。」 一旁的袴田握紧手中的念珠,看向天空。 「这感觉真奇怪。这样下去好吗?你们不做点什么没关系吗?」 雪一副不耐烦地回答说:「不管要怎么做,对你来说都是办不到的。」袴田听完雪的话,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念珠。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你这个臭雪男!」 说完後,袴田下定决心似地把脸重新转向雪的方向。 「怎么?又怎样了?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又复活了吗?」 雪用一副爱理不理的眼神看了看袴田,光这样就能充分感受到汗毛直竖的压迫威,但袴田勉强支撑著回答说:「你们老是说些胡扯的话来骗我,但本大爷是不会上当的。听好了,我啊,上个周末可是成功收服了奇怪的妖怪。」 伊佐和雪互望了对方一眼。 「上个周末?也就是前个星期六日吗?袴田同学你做了什么?」 · 伊佐这么问袴田。 「我发现妖怪,然後把它降伏了。」 袴田想起星期六的事情: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没错,自己只要去做就一定做得来。 「上星期五我们不足有碰面吗?其实,那时候我正追著一个身上弥漫不祥之气的女学生。那天虽然跟丢了,但隔天我又去那一带走走看看,结果再次遇到她。」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发现那女学生的身上果然附有妖怪,所以我就把那妖怪给降伏了。」袴田说著说著挺起了胸膛。 「那真的很厉害呢!那么,是个什么样的妖怪?」伊佐这么问道。 那看来认真询问的表情,让袴田没来由地相信伊佐一定是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高兴了起来。 「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小孩,因为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所以他真正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後来他逃进一棵古老的樱花树後,从里面又出现个奇怪的妖怪,我就乾脆一次都把他们收服了。」 伊佐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後开口问道:「那樱花树後来怎么了?」 「断了。」袴田的胸口又挺得更高。 没错,那看来的确是棵很古老的樱花树。正当袴田要降伏那只逃进树里的妖怪时,就顺便把树一起折断了。 可是,当袴田回答完伊佐的询问後,他感到自己身旁的空气好像一下降了五度左右。 ——他瞪著自己,他正瞪著自己。 即使不朝雪的方向看去也能知道,那家伙正瞪著袴田。 雪往袴田的方向踏出一步,袴田全身都好像要冻僵了。 雪不发一语地又往前走一步,就好像是一场行进中的暴风雪一样。 袴田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雪乘隙进逼,用著连脑浆都会冻僵的口吻说:「刚见到你这个家伙的时候,就想说你应该是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大笨蛋,没想到真被我说中了。」 不带怒气的淡淡口吻,听来却更加恐怖。 伊佐在二芳拉了拉雪,「雪,这样就好。」 但雪却一把甩开伊佐,「拜托,这种大笨蛋真的很久不见了!就算等上三百年也不一定会遇上啊!」 「什……你说什——」 想要回话的袴田,却因为天气寒冷加上雪实在太可怕了,让他连嘴巴都合不拢。 「住在樱花树里的家伙确实是妖怪没错,它是跟著那个女生也没错。但那不是附身,而是在保护她啊!」 「怎么可……」 「那家伙啊——」 伊佐在雪的脖子上轻轻围了条围巾。 「伊佐,你干嘛?」 伊佐无视瞪著自己的雪,微笑地对袴田说:「像这样稍微帮他保暖一下,能让他的心情沉静下来喔。」 袴田听完,虽然很想开口向伊佐说声「懂了,谢谢」的话,却因为嘴巴实在合不拢,只好用著感谢的眼神看向伊佐。 「不过上伊佐又说:「那少女身上的确有不乾净的东西附在身上。袴田同学能注意到这件事,眼力真的很好。只是……」 「——只、只是?」 伊佐脱下了至今都围在下巴以下的围巾,把它交给雪後,看来跟以往的印象有些不同。 伊佐突然盯著袴田的眼神,令袴田不由得有些惊讶。虽然不像雪那样令人感到恐惧,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压力。 「在那少女身上有妖怪附身以前,她家附近就住著一只老狸。不过说是老狸,它对於妖怪来说不过只是小朋友而已。它从以前就住在樱花树里,一直守护著那个少女。」 住在古老的樱花树里?老狸?袴田在酷寒之中不停发抖,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只老狸,好像以前受伤时因为被少女所救,所以变得很黏那个少女。但这次那附近似乎来了个不好惹的妖怪,老狸和樱花树都守护不住。结果就像是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似的,妖怪附身在他们守护已久的少女身上。」嘴巴根本快合不拢,袴田拚了命地咬紧牙根。 「老狸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它才叫我们过来。」 袴田面对袭击而来的冷风,努力要让脑筋动起来。 「也就是说……这么一来……」 「星期五碰到袴田同学的时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我们也在追那名少女士 「唔……嗯。」 「只是不晓得对方是不是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重要的对手迟迟不出现。所以,我们正烦恼著该怎么办。」「唔——也、也就是说……」 经过三人身边的学生之中,雪的眼睛紧盯著其中一人。 「你说被妖怪附身的人,就是那名少女吧?」雪冷冷地说。 袴田循著雪的视线看去,上学的学生之中,的确看到了上周遇到的那名少女。 「怎么样?拜你的活跃之赐,她身上的诡异之气有比较少了吗?」 「唔!」袴田说不出话。 那女生身上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不对,不仅没有好转,那令人讨厌的气息反而增加了,团团包围在她身上。 「我——不但没帮到那女孩,反而还把她逼向另一个绝境吗?」 袴田一脸愕然,二芳的伊佐像是安慰他似地说: 「不过,袴田同学你能够折断樱花树,真不愧是跟莲太郎有血缘关系的人,真是了不起啊!那棵老树可是这附近的守护神喔。」「没错,真的很了不起。」 雪的口气中透出满满的讽刺。 「托你的福,刚才那些飞过的小鬼们超级高兴,毕竟可是有人打倒了守护神啊。」 雪露出诡异的笑容看著袴田。 「喂!快去使出你最得意的降伏术给我们看看,你不是要帮助那个少女吗?」 「唔——」 正当袴田无话可说时,雪一把拉了伊佐的手就开始往回走。 「伊佐,我们回去吧,反正都有这么厉害的救星在了。」 「可是,雪……」 「别废话了,回去吧。」 伊佐被雪拉走了。 ——昨天自己做的事,真的是估计错误而不应该多管闲事吗? 被留下的袴田,终於因为寒气散去而大大呼了一口气。然後,他再一次握紧学生服下的念珠,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迈开步伐直朝著学校而去。 4 那少女的名字似乎叫做松浦美樱。 正在跟同学聊天的美樱,看来非常快乐。 窗外倾泄而下的阳光中,美樱的头发透著茶色。闭口不笑时的大眼睛,一旦笑了开来就会变得细长有如可爱的半月,就好像年幼的少女一样。 上星期六再次去那附近时,袴田看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回来的美樱。他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跟到了美樱家,然後在她家附近发现徘徊不去的奇怪影子。 袴田对著奇怪的影子直接丢出祖父亲传的符咒——这可是他前晚花了一整个晚上重新写好的符咒。袴田紧追著那想要逃跑的身影,直到影子躲进美樱家附近的古老樱花树後,他对著整棵树下了咒术。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敌人又增加了一个,或许是藏在古树 里的东西。 祖父不在身边且自己一个人就能顺利完成施咒,这大概是头一遭吧?当时,他非常确定自己的施咒和符咒已经封住了那两个身影的逃生之路。 然後一直持续到半夜,袴田花了两个多小时在那里吟唱真言,直到对方的力量减弱後,才用念珠将古树牢牢定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飞了出来。 袴田见状,念了九字真言并再度丢出符咒,封住对方的去路。 ——那真是连自己都佩服的施咒啊! 於是,袴田成功消灭了奇怪的影子。 变成妖怪据点的古树因为念珠的冲击而折断,影子也被成功消灭,袴田喜不自胜地甚至快掉下泪来。 可是,就像雪说的那样,美樱身上还存在那股沉闷厚重、令人讨厌的气息。 当她在这种热闹的地方,或许比她自己一人独处时来得浅薄,但第一次见面时所感受到的气息,确实还浓厚地残留在她身上。 早上出门时,那股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意气风发的心情已经消失殆尽,袴田陷入沮丧的氛围中。 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没想到自己看来是干了相当愚蠢的事。不但没办成大事,还犯下错误。 ——如果自己真的是降伏了守护美樱的东西,除掉不该除去的保护…… 但是,不对啊,仔细想想,有妖怪会保护人类的吗? 毕竟,妖怪都是在夜里活动的东西,能够和人类互相并存吗?而且还能够像这样在大白天里悠闲地来学校上课吗? 袴田低头望著前方座位上的伊佐。刚刚雪因为实在气不过就乾脆不来学校而直接回家了,结果只剩伊佐有来上学。但看著伊佐像这样跟自己身处同个班级、非常融人四周的景象,袴田已经不知道他究竟定不是人了。 上课钟响,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女学生们通通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落单的美樱,她大大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又泛出浓浓的灰暗。 走回自己座位的美樱,说不出她正朝著哪边呆滞地注视著。在袴田的眼中看来,那种姿态就好像是许久不曾浇过水的植物一样。 「该怎么做才好?再这样下去,美樱会出事啊!」袴田这天就在焦躁的嗯虑中度过。 终於,好不容易放学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只是风势越来越强。太阳一下山,天气已经冷到了骨子里。 平安结束学校课业的美樱,直接朝著补习班的方向走去。 於是,袴田就在补习班外等了她三小时。 「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忍耐也是修行的一种。」袴田边这么想边挺直了背脊。 终於,美樱定出了补习班。袴田活动僵直的身体後,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追上去。 至於伊佐,则是一下课後就不见了身影——这么想并不是要倚靠他什么,毕竟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话到底可以相信几分? 忘神嗯考这些事情的袴田,突然停下了他追著美樱的脚步。 美樱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回头盯著他。 一看到那直视自己、看来娇小可爱的脸庞後,袴田原本急著要改变方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定住一样,变得非常僵硬。 「你是上礼拜刚转进我们班的人吧?」 美樱突然朝自己搭腔,害得袴田越来越不知所措。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地松懈了,修行果然还是不够啊! 「记得你好像叫做袴……」 「袴田幸太朗。」袴田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後回答。 「你家也是在这个方向吗?」 「不,不是。」袴田这么回答後,心想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又补了一句:「来这边是因为有点要事……」 「要事?」 美樱听完袴田的话後窃笑了起来。 「袴田君你好奇怪,感觉上好像以前的人士 被这么一笑,袴田的脸红了起来。但是,美樱的笑容是这么可爱,当她笑著的时候,那席卷她的不祥之气也淡薄了些。 「之前就有听说你是个身材高大的人喔。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转学生好多,而且还都转进我们班,大家都说真的很奇怪。」 袴田不解地歪了歪头。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转学生吗?」 「对啊,还有雪与伊佐同学。那两人都在你来到班上不久前才转进来的,大概早你一星期左右吧。」「原来是这样。」 袴田有点吃了一惊,不过经美樱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了他们说过是被老狸叫来的。 结果两人就这样不经意地并排走在一起。此时,一只三色猫走过他们跟前。 「啊,噗喵上美樱非常开心地唤了猫一声。 这只被叫做噗喵的猫厌烦地抬头望了美樱一眼後,就轻轻晃著尾巴消失在草丛中。 「那是你认识的猫吗?」 袴田这么一问,美樱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该说是认识吗?只不过是因为常在这附近遇到它,就擅自帮它取名字而已。」二逗样啊,那你很喜欢动物罗?」 「嗯。」美樱很开心地笑著。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叫做哈利的狗。」 「哈利?」 「对啊,它在刚出生没多久时就被抱来我们家,我们总是黏在一起。它小时候最喜欢恶作剧了,尤其非常喜欢袜子,经常把袜子咬走後藏起来。」 说著说著,美樱又笑了起来。 「可是它非常怕寂寞,刚来我家的时候,不跟我一起还睡不著呢!那时候还是夏天,但它躲在我脚边把身体卷得像颗球睡觉,实在好热。」 「呵呵,是喔。」 笑著说话的美樱看起来真的很开心,那样子非常可爱,让袴田不禁看呆了而慌张起来。修行之人怎可如此!他赶紧振奋精神,要自己振作一点。 「你说的哈利是什么犬种?应该已经很大了吧?」 「对呀。」 美樱说完,脸色突然一沉。那刚刚可爱极了的笑脸就像被擦掉般地消逝,只剩下黯淡的眼神和紧闭的双唇。 「怎、怎么了?」 袴田紧张了起来,他不懂为什么美樱会突然变成这副表情。 「我们家把哈利给隔壁了。虽然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是妈妈再婚之後,因为新爸爸非常讨厌动物,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肯……」 「原来是这样,你母亲再婚了啊。」「没错,就在我要上国中的时候。」 美樱面无表情地这么说著。她眼睛虽然是望向袴田,但那眼神却好像是穿过了他,不知在遥望何处的远方。 「哈利——该不会是有著黑色斑点的白毛狗吧?」 袴田这么说之後,美樱的眼神稍微有了笑意。 「没错,就是那样。你知道吗?」 「啊,就是那个绘本吧?『满身足泥的哈利』。」 袴田突然想起好像有这么一本图画书,没想到就猜对了。 「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身体可是很差的,所以总是关在房里不停看书。」 「哇,结果现在长得这么高大啦。」 「也许吧,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两人闲聊著,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美樱家附近。十字路口旁有个小公园,从这里右转就会到美樱的家,左转就会到通往後山的路。途中,他们有经过被袴田折断的那棵樱花树。 美樱在那停下脚步,眼神凝视著公园深处,像是在寻找谁的身影。 「不在吗?」美樱低声地自言自语。 「 你跟谁约在这边吗?」 袴田这么一问,美樱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啦,只是这时问经过这里的话,经常会碰见带著小狗散步的小妹妹。」 「原来如此,你真的很喜欢狗耶。」 「嗯,那只狗超级可爱的,还有那个小女孩也是。不过,这个星期一直都没看见他们。」 说完,美樱的视线越过了用来当作公园围篱的低矮植栽,直朝公园深处望去。 突然,美樱的脸上泛出喜悦的光辉。 应该是瞧见刚才说的小女孩吧?她一脸开心地朝公园挥著手。 但同时问,那原本只淡淡包围美樱的沉重气息,一下子增强了许多。 袴田的背脊滑过几道寒气,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这股寒意跟雪那压倒性的冷空气不同,是从脚底直升而上,令人十分不悦的感觉。 公园的深处有个东西正朝美樱而来,那是年纪尚小、看来还只是个小学生的女孩子。 或许如同美樱所说,女孩正在散步的途中吧?她牵著一只小狗,小狗看来只是条幼犬,正非常有精神地跑向美樱。谁知道它跑得太快,绑著它的链子绷地拉直,害得它稍微後退,汪地叫了一声。 美樱则是等不及似地跨越植栽来到小狗身边。她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狗正围著她转个不停。 「lucky,好久不见了。」美樱笑著。 「姊姊,好久不见。」说完,小女孩也开心地对美樱露出微笑。 「对了,矢惠妹妹,我才想说这几天怎么都没看到你,怎么了吗?」 「嗯,发生了点事,所以我不能出门散步。」「是这样吗?发生什么事了?」 「嗯,已经没关系了。」 是这个小女孩吗?袴田紧盯这个美樱口中的矢惠小妹妹。 现在感受到的寒气,是因为这名小女孩的关系吗?但是不管怎么看,她都只像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对了,矢惠妹妹,你要不要吃牛奶糖?」 美樱从制服的口袋中掏出牛奶糖的盒子,从盒子里倒出几颗糖在矢惠手上,矢惠笑嘻嘻地说了「谢谢」。 「这可是芒果的新口味喔!」 「芒果的新口味吗?」 矢惠重复美樱所说的话。 「很好吃哦。」 「真的很好吃。」 根本就还没吃却这样回答的矢惠,准备要把牛奶糖收进裙子的口袋里。 结果,有个东西从矢惠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东西掉在地上转呀转的,原来是透明的弹珠。 ——红色的弹珠。 矢惠捡起弹珠重新放入口袋後,好像还有其他弹珠似地发出了碰撞声。 「弹珠吗?好漂亮啊。」 美樱说完後,矢惠笑了笑。 「嗯,这是我的宝物哦。」 袴田呆呆地看著这两人。 矢惠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她齐肩的头发,每次抬头望著美樱说话时,就会飘逸地晃动著。暗红色的无袖连身裙下,是一双挺直的洁白双脚。 每当叫做lucky的小狗想要接近美樱的手跟她玩时,矢惠就会拉拉狗链,弄得小狗汪汪乱叫。 美樱看来非常高兴,可是—— 袴田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那只叫做kv的小狗,表面上它定被美樱闹著玩,但实际上看起来却像是小狗想偷袭她——它对准了美樱的手、喉咙,使劲想咬下去,只是被矢惠勉强牵制住而已。 再说,这喘息声是什么? lucky为什么一直喘著气呢?何况这气息还真是令人受不了的恶臭。 矢惠环顾四周一圈後,她转头看见袴田。顿时,她的眼睛发出光芒。 好可怕!要说这是小孩还真令人不敢置信。 露出可怕表情的矢惠正恶狠狠地瞪著袴田,正当袴田紧张失措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袴田同学。」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伊佐。 「伊佐同学?」 一看见伊佐的脸,小狗突然停下喘息。 袴田将视线从伊佐身上栘回矢惠的方向後,发现矢惠可爱的脸正在变化,渐渐变成不是小孩的模样。而且,岂止说不上是小孩的脸,那根本就是活了一、两百年的老太婆啊! 然後,小狗也渐渐变成不是小狗的样子。 ——好大的脸。 那圆滚滚、超大的脸,看起来还比较像小孩,脸上仍残留了点稚气存在。 但是,那大脸咧著血盆大口,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已经睁到不能再睁大的地步。 从发型来看或许是男生吧?那个脸——对,他只有脸。更精确地说,他整颗头被老太婆手上的狗链给拴住,正抬头仰望著这里。 血盆大口里飘散出腥臭味,偌大的眼睛里,小小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不安分地盯著袴田、伊佐和美樱。 至於美樱,她好像看不见这诡异的样子。 「lucky上唤了声小狗的名字後,美樱疼爱地伸出手要摸小狗。 「住手!」 袴田不由得大叫,美樱则像是被吓了一跳似地抬头望向袴田。 此时,老太婆好像朝袴田抛出了什么东西——是刚才从口袋里掉出的弹珠。 弹珠飞呀飞地在空中转了几圈後,眼看著弹珠渐渐膨胀变成一颗头。 老太婆一颗接著一颗抛出了弹珠,而一颗颗弹珠变成狗的头、猫的头、小孩的头甚至是婴儿的头,飞向了袴田。 袴田马上把手伸向怀中,飞翔的头颅却快到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一颗猫头张著大嘴,就快飞到眼前了。这时袴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後一扯,就这样倒了下去。 猫头被打到二芳,下一个头颅也被踢得往上直飞。 伊佐出现在袴田眼前。 伊佐挺直了背脊,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著身子,就好像在跳舞一样。只是,每当他修长的手脚舞动一次,那些头颅不是被踢得往上飞,就是被踢得弹开撞碎後消失殆尽。 伊佐的力道非常强劲,头颅啪地一声被压扁,然後像是融化般地消失。 袴田一时被伊佐的行动吸引住视线,但他赶紧回神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符咒丢出去,那可是昨晚拚命写好的新符咒。 一张符咒贴中厂头颅,头颅砰的一声掉了下来。 「太好了!」袴田不由得握紧拳头叫好。 伊佐笑著拍手对他说:「袴田同学做得真好。」那样子还真是游刀有余。 但高兴的时间,也只有一下子而已。袴田昨晚努力写好的符咒,在头颅凌厉的攻势之下,一下子就用光了。 真是没完没了,头颅就好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著一样,在空中不规则地飞舞著。突然,这些头颅朝伊佐和袴田的喉头飞奔而来。袴田虽然用手架起念珠,却丝毫无暇念出真言。 不过,伊佐依然像在跳舞似的,用手刀和指尖一个个击溃头颅。 这姿态——难道是中国的武术吗?到底是什么啊? 袴田在不知不觉中安下心,专注地看著伊佐的行动,伊佐的动作看来真是优雅又美丽。 一回过神後,头颅已经全部不见了,老太婆和系在老太婆手上的头颅也消失。 但是,美樱已经倒卧在一旁。 「美樱同学士 袴田赶紧跑到美樱身旁。 「你、你没事吧?」 伊佐也来到二芳并将美樱抱了起来。 「应该是吸入太多瘴气才会晕倒,我想应该不要紧。不过她已经接触瘴气太久了,这样下去可能会醒 不过来。」 「那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我们先把她带离这里吧。」说完,伊佐就轻轻抱起美樱。那看来柔弱的身躯,好像还满有力气的。 他抱起美樱後说了声:「麻烦一下。」就把她交给袴田。 「什么?」 「麻烦你帮忙抱一下。」伊佐笑容满面地说完後,先袴田一步往前走去。袴田慌张地重新把美樱抱好,也跟上伊佐的脚步往前离开。 5 袴田为了修行,现在下榻的地方是个名叫eldoradovi(注4)的公寓。名字听起来是吓死人的豪华,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个有著生锈的铁制楼梯、又旧又脏的单人房——不对,只能说是不到两坪半大小的房间而已。就算想要拜访一下隔壁的邻居,一楼的四个房问又好像除了袴田以 注4宝山别墅。传说中十六世纪探险家,对亚马逊河流域上游所想像出来的理想国、黄金乡。外都没人居住。只有二楼的边问好像有人住的样子,但不管怎么呼叫都没有人回应。 但是,袴田现在是修行之身,只是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那么,伊佐住的地方呢? 伊佐住的地方叫做dragonsmansion鹿鸣馆。 光只听名字,就好像比袴田的住处还要豪华。而事实上那个地方也是个不输给它名字,豪华到极点的高级大厦。 一进到入口大厅,就好像真的鹿鸣馆(虽然根本没看过)一样,眼前就有座螺旋阶梯。光是这样,袴田就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老实说,光是这个大厅就不知道有袴田单人房的几倍大了。站在其中,抱著美樱而非常疲累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没错,根本是可疑人士。要是被他人看见,一定会被送去警察局。 幸好一路上部没有碰见其他住户,袴田和伊佐就搭上了电梯,那电梯门上的装饰也异常豪华。 伊佐按下最高楼层的按钮後,电梯毫不停留地直往上升。 电梯门打开後,长长的走廊上只见两扇大门。 「这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吗?」 「没错,右边是雪的,左边是我的房间。」 说完,伊佐微笑著请袴田人屋。 「这里太宽敞太豪华,住起来是有点难过啦,就请你先在客厅休息。」 伊佐竟然说出这种会遭天谴的话! 进到屋内才发现,屋里没什么家具。但就算有摆家具,这里仍旧是个大得过头的客厅。 袴田先把美樱放在巨大的皮革沙发上让她躺平。美樱的脸色青白,身体一动也不动。 袴田担心美樱是不是还活著,专心找著她的脉搏。而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总算找到脉搏时,却有种停滞不动的感觉。 「袴田同学。」 没想到伊佐会突然出声叫自己,袴田吓了一大跳,但手上仍旧握著美樱的手。 「没……没有啦!她的脉……脉搏。」完全是一片胡言乱语。 伊佐静静把手伸向美樱的手腕,他的食指和中指准确地按向脉搏之处,仔细触摸过後说:「应该没事吧?不过脉搏有点微弱就是了。」伊佐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是黑色的羊毛衣和黑色的裤子。这副全黑的极简装扮让人猜不透年龄,就连性别也有点令人分不清了。不过,黑色衣服真的很适合他。 「你怎么了吗?」 伊佐发现袴田直直盯著自己,於是不解地问。 「没事啦,只是觉得黑色真的很适合你。」 「不错吧。这可是uniolo的丰毛衣喔,又轻又暖,价格很便宜,而且触感也很好。以前可是没有这种东西,活得这么久难得也有好事的。我超喜欢这件衣服。」 伊佐看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可是都已经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了,还穿uniolo的丰毛衣,令袴田有点惊讶。 「毕竟跟雪在一起就会冷得要死,还足暖洋洋的最好了。」「原、原来如此。」 袴田边说边又再一次环视整问房间。从最上层的这个房间往外看,镇上的夜景一览无遗,真的是很美丽的夜景。大片窗户旁则是大型的固定餐具架,再旁边就是厨房。上次,伊佐跟雪就是在这房间里吃生鱼片的吧? 「要不要暍些什么?」 袴田回答「不用了」之後,转头一看突然吓了一跳。 ——刚才还在沙发上的美樱已经不见了。 「伊、伊佐同学。」 袴田看著沙发惊慌了起来,後头却马上传来清爽的声音:「没问题的,袴田先生,那位小姐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袴田又回过头,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隔壁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一个女生站在那里。 不晓得是不是跟袴田和美樱一般年纪?因为她的面貌姣好,总有种她年纪应该比较大的感觉。可是她看来又是那么纯真,也很像个年幼的少女。 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茶色的眼眸——这种形容方式虽然有些陈腔滥调,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洋娃娃。仔细一看,不只是她的脸,就连她的装扮也像个洋娃娃。 她的裙摆下露出了层层叠叠、看来蓬松不已的蕾丝,整件衣服是由黑色的天鹅绒做的。敞开的袖口里也看得见美丽的蕾丝,纤细的脖子上则系著缝有珍珠的黑色缎带。头上配合脖子的饰品,一样系上了时髦的黑色缎带。她全身洋娃娃般的装扮,就好像个公主一样 小时候,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她家里钢琴上装饰的洋娃娃刚好就是这种打扮。(不过那个娃娃因为一到晚上就眼露青光到处乱跑,没多久就被送到袴田家供养了。) 可是,为什么这女生知道袴田的名字呢? 那女生转过头去看著伊佐,衣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高兴地笑著说:「伊佐先生,你能帮我看看吗?非常棒喔。」 说完後,像洋娃娃的女生又走回隔壁的房间。伊佐跟上她的脚步,袴田也跟了上去。 他们踩著屋内温暖柔软、厚度十足的地毯,映入眼帘的是极度华美的鸟笼。 「哇!好漂亮的东西。」袴田不由自主地开口说。 半月型的基座上吊著鸟笼,鸟笼由下到上都有优美的唐草花样。西洋螺旋状的藤蔓装饰包覆著整个鸟笼,不断延伸到上方的蔷薇花苞处,就好像是由基座吊下的金属精品。那实在非常美观豪华,而且豪华中又带点可爱的气质。 说到鸟笼,袴田这辈子只看过家里以前养文鸟的时候,从布施的欧巴桑那里拿到已经用过的朴素鸟笼,因而袴田这下子可是看得出神而深深佩服不已。 但是那美丽的鸟笼里,却不见鸟的踪迹。小小的鸟笼出入口上,可见松脱的门栓。 「伊佐同学,你有养小鸟吗?笼子好像没关耶,没关系吗?」 袴田边说边回头望了伊佐一眼。伊佐没回答,倒是身旁那个像是洋娃娃的女生代替回答说:「没关系的。」该不会这鸟笼只是房间装饰的一部分吧?袴田心里这么想。 话说回来,二芳的衣橱也很惊人。它用漆涂满的光滑表面,四个框角还嵌了镶有宝石的金属装饰。 然後袴田终於发现,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是女性持有的东西。 「该、该不会……伊佐同学,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终於想到这一点的袴田,心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就算再怎么无知,我也还是太失礼了。」自己不看场合,就随便跟著两人一起踏进不该进去的房间——袴田边这么想,边慌张地正要离开时,撞到了铺有天鹅绒的单人大沙发,跌了个踉呛。 「真是……真的是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