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 第一章 红色月光下 某一天,三位作家聚在一起嚼舌根:当作家一点保障也没有,书卖不出去也没有保险赔偿可拿,丢了饭碗也领不到失业救济金,既没有签约金又没有年终奖金,经常是截稿日 等于休假日,所以不管星期天或国定假日,都必须走到书桌拿起笔杆或者敲打文书处理机。眼睛好累、腰好酸、又赚不了多少钱……抱怨了一会儿之后,三人的结论是说来说去, 当作家至少比上班族好!个中的理由就是:“因为没有老板!没有上司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以上只是一个笑话,然而在我泉田准一郎听来则是感触良多。原因在于,我身为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译注:日本警察职位由下而上为巡查→巡查部长→警部补 →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自然不可能没有上司,而且我的上司运相当差,这是众所公认的事实,但也因此获得了广大的同情。 不过我并不准备申请调动,因为一旦调职,势必有人来接任我现在的位置,为了他人的幸福着想,三十三岁的我泉田准一郎宁可选择牺牲小我。 这一夜,也就是秋风将夏天残存势力完全扫荡殆尽的半个月之后。东京的夜空晴朗无云,散布在地面的大片耀眼灯海也无法抹消满月的光辉,饱满的月亮既红又大得不可思议 ,如同一枚廉价的铜币俯瞰着全世界最大的都会。 我从窗外的满月移开视线,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然而这只是毫无来由的感觉,而且从来没有猜中过。大概是刚才在沙发上为了消磨时间读了d·r·昆兹的文库小 说的缘故吧。 我望向派对会场的方位,接着站起身走向出入大厅,将文库小说塞进了西装口袋,此时传来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的声响。 “啊啊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早知道就不要来,连一个好男人也没有!” 声音的主人来自一名年轻女性,她修长的身材,约比一般日本男性再高出三分分左右,短发略泛茶褐,身穿黑色套装,裙子是紧身加迷你。从裙摆下延伸出的完美腿线!牢牢 地吸引住周遭男人们的目光,那挺直的背脊与膝盖,还有豪迈的步伐在在令人联想到模特儿。 形容美女有很多种说法,以“罕见”或“惊人”来做比喻,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她的五官深刻,充满活力与锐气的双眸使得纤细的外表感受不到一丝柔弱。 “那是雅典娜女神的美貌。” 警视厅记者团的老练记者曾经如此赞叹道。而她正是我的上司,姓药师寺,名凉子,职称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年龄二十七岁,亦即社会通称的carrer。 “要回去了吗?参事官。” “我才不要饿着肚子回到那间一个人也没有的房子。” “一个人也没有吗?” “反正今天晚上没人就对了,二楼好像有几家餐厅是吧?” 说着便快步走向二楼,我则慢一步紧跟在后,在别人眼中看来一定就像女王陛下跟随从一样。 所谓的career,指的就是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并得到警政署录取的高层官僚。大学毕业后立即成为警部补,经过三个月的研修与九个月的实习之后便晋升警部,继续经 过研修与警政署勤务的磨练,大约二年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晋升警视,警视相当于一个小型警署的署长职位,意即年仅二十五、六岁就当上了“署长”。全日本的警察总数约为二 十二万人,其中的career不到五百人,四百人中只有一名高级精英份子统治着庞大且稳固的警察机构。 我则是noncareer,从一般大学毕业后成为相当普遍的警察。虽说是noncareer,但以三十三岁的年岁当上警部补,已经算是平步青云了。本来我还盘算着看在退休前能不能当 上警视,只不过最近愈来愈没自信,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上司的存在。 凡是与药师寺凉子擦身而过的,没有一个人不回眸。 男性通常报以赞赏的目光,女性则是混合着钦羡与敌意。若不知凉子的真面目,光看外表的话,一般人都是这种反应。一旦得知她的真面目,往往会惊惶得措手不及,终于明 白“世上有些事情自是不必了解才是幸福的”。 警界上下均以“驱魔娘娘”这个外号称呼药师寺凉子,名称的由来是取自“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东京大学文科第一类组应届毕业,法学院应届毕业,各科成绩均为优等,在学期间通过司法考试、外交官考试与国家公务员甲等特考,毕业后进入警政署,由警部补升为警部 ,再升为警视,升迁速度之快有如三级跳。 这段期间并被派赴到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在法国里昂驻任二年,回国后成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实在是一段令人既嫉且羡的经历。 凉子之所以被调派到法国,在于她精通英语和法语。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凡是由她经手的案子都很奇怪。” 警界的评价是如此。所谓奇怪,指的并非未获解决的悬案,而是事件中的犯人们不是被捕便是自杀。尽管每个案子都在法律程序上获得终结,然而警界内部却有不少人百思不 得其解。因为她的办案过程似乎总牵扯上许多超自然的因素,虽然众人如此认为,但就算张大了嘴也不可能公开承认,因此只有保持缄默,暂时把她赶到国外去了。 “药师寺,听清楚了,最重要的是不惹麻烦,不惹麻烦!知道吗?” “您放一百个心吧。” 在赴任法国前夕,人事课长再三叮咛,凉子则拍胸脯保证。 “所有神秘事件的真相与罪犯,全都要在本姑娘面前俯首称臣!” “好了,总之你要努力点。” “您尽管抱持最大的期待,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果然一星期后,人事课长便接到了“好消息”。intnterpol(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长官因为摸了凉子浑圆诱人的臀部而吃了一记铁砂掌,整个人弹到三公尺外,一颗头撞上 玻璃窗。所幸,那个长官的颈动脉并没有被玻璃割断,只是受了轻伤,但interpol已经将凉子·药师寺视为麻烦制造者,并用尽一切办法把她赶回日本。即使带着数件显赫的功绩 凯旋归国,警政署却不知该如何安置她,于是便暂时在警视厅刑事部巧立一个职位,将我和其他数人派给她管辖,这就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般说来,career组的警视是不需要负责搜查实务的,平时不是出席会议,就是在桌前看书或者努力建立官僚间的人际关系。如果自以为是的插嘴实务工作,只会惹来 noncareer第一线搜查官们的白眼相向。而凉子却毫不在意地大加干涉,自然免不了跟上noncareer组结下梁子,而负责收拾残局的自然是丸冈警部和我这群凉子的部属。 “该怎么说才好呢?” 终于在昨天,丸冈警部噘起嘴啜着温热的糙米茶边说道。 “被派来服侍驱魔娘娘,就代表我们己经没有未来,只能领干薪等着退休了。我是无所谓啦,倒是泉田你还年轻,这样实在太委曲你了。” “啊、哪里,谢谢你的关心。” 一时之问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年过五十五的丸冈警部似乎已经看开了,可是我还不到三十五岁,虽然出人头地并不是我人生的目的,但是听到往后要“领干薪等着退休”,再 想到未来漫 长的警察生涯,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2 出入大厅里摆了一部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大画面投影机,在大厅当中播放着这个“海滨都市广场”的外观,让人们可以在大厦内部跷着二郎腿观赏大厦的外貌,我们两人正好 从前方穿越而过。 有些人总喜欢“多说一句”,凉子却更喜欢“多说二句”,而且炮火经常瞄准上面的方位,所以上级单位对于凉子永远投以十分不满的视线。 “像她那样子,居然有办法在那么严苛的阶级社会中生存。” 一般人一定会感到不解,不过答案很简单:因为药师寺凉子并非普通人,这是上级“一言以蔽之”的讲法。曾经有人说过,让凉子握有警察公权力,等于是让一个杀人狂持有 武器一样,大体上我也心有戚戚焉。 想不到这座建筑物大得令人不知所措,经过走廊,来到摆放大型青铜狮像的内厅,才发觉走错路了,于是我们只好再度折回出入大厅的方向。若是我走错路!她会劈头就是一 句“真没用!”但如果是她走错路,她还是会反过来骂我“既然知道我走错了,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冷不防地,凉子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壁面。 “这是谁画的呢?” “这个嘛……我对美术一窍不通。” 我也跟着仰望走廊的壁面,大理石墙上画着看似昆虫的巨型红褐色翦影,外形介于蜘蛛与蝎子之间,头部有两根巨角!多节的胴体长着八只脚,尾巴分成两根,大概是属于刻 花模版的技法吧!一名看似服务人员的男子刚好经过,于是我们便趁样询问他。 “听说这面墙壁的图形并不是画上去的,这块巨大的大理石挖掘出来时就是这样,因为觉得磨掉很可借,所以就保持原来的面貌。” 男子答完,又告诉我们走回出入大厅的路,于是我们便前往出入大厅,只见一群人挤在手扶梯附近,凉子叫住身穿制服的警卫。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在不了解凉子真面目的人眼中,她的微笑看起来有如倾国美女一般嫣然妩媚,钢铁熔成绕指柔、干冰也会气化。警卫立刻笑开了脸,开始详细说明。其实情况并不严重,只是 大厅的手扶梯突然发生故障,原本往下的手扶梯转而往上跑,往上的手扶梯则往下跑,彼此以反方向运转。还好没有人因此跌倒或受伤,目前正关闭电源调查原因当中,整个事件 听起来并不需要警察介入。 于是我们避开手扶梯,走上宽广的楼梯,进入二楼的俄式料理店“bosstalk”。 隔着晦暗的海面,羽田机场的灯火在五公里外排成一列,起降客机的指示灯看起来虽然微弱却相当清晰,后方的横滨市区宛如明亮的光之岛飘浮在夜色之中。才刚入座,店里 的经理便走过来招呼我们。那是一名福态的中年男子。这家俄式料理店的总店位于银座,据说今年春天发生了诡异的事件,多亏凉子私下解决,事情才不至于闹大,因此老板特来 表示感谢之意。 “那时真的是非常感谢您鼎力相助。” 经理行一鞠躬礼并捧上菜单,我从来没吃过俄式料理,只有等着看凉子怎么点菜。 凉子只点了沙拉跟浓汤,不过沙拉是“总汇沙拉”,各种青菜加上蟹肉、鲑鱼子、火腿、白煮蛋、鸡胸肉,内容相当丰盛,浓汤则是“西伯利亚俄式浓汤”,意即西伯利亚口 味的浓汤,汤内放进了大量的肉丸跟马铃薯,除了营养均衡之外,分量也相当足够。 “你要点什么?” “跟你一样,另外可不可以叫一些pirozhki(油炸包子)?” 至少我还知道油炸包子这道菜。 “尽管多点一些,别客气。” “怎么好意思叫你请客。” “为什么要我请客?当然是报公帐啦” “报公帐吗?” “看我们今晚做了多少苦工啊,不然就随便掰一个今晚发生的事件也行。” 这是警察不应该有的行为,也许是感觉到我奇责的眼神,凉子突然转移话题。 “战后发生了不少冤案与悬案,可是警政官僚从来没有一个人辞职以示负责,他们个个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不是调职就是从政,像刚刚在台上那个戴假发的傲慢老头,他在 担任神奈川县警的刑事部长时,就犯下了相当严重的搜查失误。” “小心被听见。” “我就是故意要说出来。” 这点我明白,我只是想讲讲看。 刚才提到的“台上的傲慢老头”就是举行今晚这场派对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尾同信胜,听起来好像是战国时代诸侯之长的名字,不过他原本就是警界的高官。药师寺凉子是心 不甘情不愿地参加这次派对,所以根本等不到结束,途中即先行离席。 尾冈曾经担任警政署次长与警视监,于去年底退休后,随即出马角逐下任参议院选举,不晓得哪个逢迎谄媚的说了一句“要发动全体警察去投他的票”。警界官僚的派阀常与 政界派间连成一气,彼此互扯后腿。虽然不可能真的发动“全体警察”,不过尾同另外还写了一本《觉醒吧!日本人》这种光看书名就觉得丢脸的书,并以出版纪念派对为名目举 行了这场晚宴。每个人要缴三万日圆的参加费!除了用餐饮酒之外,还能得到一本作者亲笔签名的书。这种派对的餐点跟酒类都相当粗糙,受邀的企业团体大多只缴参加费而不出 席。总而言之,光是今天这一晚,尾冈先生的口袋里就滚进了五千万日圆的选举经费。 不用说,尾同先生自然喜上眉梢,不但在台上用了三十三分四十八秒致词,甚至抓起麦克风唱着他年轻时期……在凉子来说是石器时代的——流行歌曲,对听众而言,这大概跟 拷问差不多,原本就不是很想参加的凉子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中途飞奔出来。 身为“我行我素”这个名词的具体形象,如同cg电脑动画一般活蹦乱跳的凉子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仍乖乖出席这种派对,可说是十分难得。事实上,受邀的是她的父亲,也就 是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社长,他也曾是是警界的一员。由于本人到国外出差,于是由凉子代理出席,不过她的原则是以父亲的代理人而非现职的警官身分参加。一名广受 女性观众欢迎的知名男影星原本预定前来祝贺,却因为父亲病危而不克出席,这个“全是老头子”的派对,让凉子简直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单凭jaces社长千金的头衔,药师寺凉子这名女性就具备了相当高档的社会价值。 jaces的公司名称为“大日本警备保障”,主要分为警卫保全与征信调查两大部门运作,而这两大部门的业绩也是号称全国首屈一指。 除此之外,jaces还将企业的触手扩及各项居家保全、损害保险、企业情报、急救医疗、大楼管理体系、海外日人安全保障等方面,成立五十年来,已成为年度营业额五千亿日 圆的庞大企业。 另一方面,jaces也出资成立若干财团,例如“海外危机管理协会”、“电脑安全协会”,这些财团的成员几乎都是警界的退休官么。 创立jaces的药师寺正基,也就是凉子的祖父,从公司成立最初,就有计划地与警界建立深厚关系。 对于多数警官而言,jaces是相当重要的二度就职管道!因此他们在面对董 事长的孙女……将来可能成为第三代继承人的凉子时,根本不敢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原因还不仅止 如此。 jaces的第二代社长为药师寺弘毅,此人正是凉子的父亲,他从东大法学系毕业之后便成为career警官,阶级为警视监,最后晋升为警政署交通局长,然后光荣退休。 接着以一年的时间,自费到英国大学的犯罪学研究所留学,回国后便继承jaces的社长职位。由于他的人脉广阔,对后辈又照顾有加,现任的艮宜在弘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换 句话说,等于在凉子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那个小丫头,仗着jaces的势力为所欲为,实在教人看不顺眼!” 说归说,基于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众人仍尽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甚至还听说凉子利用jaces的组织,掌握了警界高层所有人的弱点与秘密;例如某人在sm俱乐部接受银行的招待,结果整个人陷了进去,开始沉迷起sm游戏,有一次被凉子鞭打 ,还跪下来叫她女王……诸如这一类跟名誉沾不上一点关系的谣言如同深海鱼一般,在警界内部深处回游着。 至于凉子本人则对谣言采取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乐得欣赏长官们的脸色跟交通号志一样变来变去。实际的情况是只见一群高官成天提心吊胆,又不敢当面向凉子质问谣言 的真伪。就我的猜测,放出这些不当流言的也许就是凉子本人。这么做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然而她很有可能只为了好玩而做出这种事清,因为她是我所认识全日本最不按牌理出 牌的女人。 此时,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说话了。 “这咖啡比‘bastel’的还难喝。” “bastel”是警视厅大楼第十七楼的一家自助餐厅的店名。 “俄国最有名的是红茶才对吧,我没听过这个国家的咖啡好喝。” “既然敢写在菜单里,就应该端出好东西,这是开店的义务!” 说的有理我未加反驳,迳自啜着俄式热红菜,凉子在批评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时,论点总是相当准确。 一垂下视线,动作大胆的凉子跷高的双腿冷不防跳进我的视野,我连忙把目光移向窗外。 “遮住这双腿是全人类的损失。” 凉子曾如此大发豪语过。伤脑筋的是正如同她所自夸的,她的确有一双美腿。 到目前为止,我知道有五名罪犯被这双腿引开了注意力,又被这双腿踢中胯裆,痛得昏死过去。唉,怪就怪在男人实在太蠢了——包括我在内。 凉子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夜景,嘲讽地挑起唇瓣一端。 “想必都知事(译注:相当于市长)一定喜极而泣。” “那是当然了,如果不盖这座大厦,他自豪的湾岸副都心就要成了一望无际的荒野。” 六百公顷的广大海埔新生地没有任何企业进驻,只有前来郊游或冲浪的观光客,还传出无聊的谣言,说一到夜晚就会冒出老鼠跟狐狸。 这栋巨大的综合大厦“海滨都市广场”就建筑在这里。 建筑本身占地面积九万九千平方公尺,延伸的腹地面积则有六十万平方公尺,建筑经费总计三千亿日圆。前来的游客一天平均约五万人,大厦内部有饭店、高级公寓、百贸公 司、商业区以及美术馆、运动俱乐部,甚至连音乐厅都有。公寓的月租金从三十万日圆到二百万日圆不等,某国大使就是其中的住户,饭店套房住一晚五十万日圆,听了让人不禁 很想打听究竟住在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无论经济再怎么不景气,再贵的房间还是有人住得起。这座从地面耸立五十层的摩天大楼,看起来仿佛像是一群由钢铁、水泥、玻璃 与大理石做成的恐龙。 3 “您觉得还满意吗?” 这时经理又过来我们的桌边,应该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看他对凉子一副戒慎恐惧的态度,我完全可以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最后的咖啡扣三十分。” “实在是非常抱歉,咖啡就算免费好了。” “这还用说,总不能让特地前来这个偏远地区的客人败兴而归吧。” “您说的是。提到这个偏远地区,记得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军在地下研究所秘密进行人体实验。战败后便把尸体丢进东京湾,后来填海做了海埔新生地,因此有人认为 湾岸副都心从一开始就被诅咒了。” “你信吗?” 凉子的反应平淡,仿佛被泼了冷水的经理面带苦笑,右手在半空比画着。 “反正只是市民的一种谣传,就算日本军真的做过这种事,顶多也只属于小规模的吧,我比较在意的是……” 说到这里,经理的舌头突然紧急煞车,只见一位高大的中年绅士走过他的眼前,经过三秒钟的沉默之后,经理才细声说道:“那位正是经营这座摩天楼的湾岸开发事业团理事 长高市先生。听说他不仅精明能干,对于代表东方智慧象征的风水学也有深厚的造诣,这使大楼便是依据风水学的理论盖的……” “真无聊。” 凉子对于所谓的“东方智慧象征”嗤之以鼻。 “如果说风水的说法都是对的,那么自古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改朝换代的情形发生了。虽说比血型或占星术较具理论上的依据,但说穿了,也仅止于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罢了。” “是、您说的完全正确。” 经理的手抚着稀薄的顶上,而我则思索着高市这个人。他曾经担任东京都副知事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听说他当时在幕后操控单凭人气当选、却对政务一窍不通的知事,将东京 都厅拖进深不见底的腐败泥沼当中……不,这并非谣传而是事实。后来他挪用了五十忆日圆的活动经费,将全部责任推卸给知事,紧接着提出辞呈,经过一段时日竟然成了这座摩 天大楼的主人。我想起当时被迫下台而变得精神耗弱的可怜知事,这时候就实在说不出“我不干警察了”这种话。 与我有天壤之别的凉子,就算辞掉(或者被迫辞掉)警察的工作,还有jaces的高层干部一路直升社长的前途等着她。即使是现在,她也是jaces的大股东,每年有三亿日圆的 股息进帐,警察的薪水对凉子来说,感觉就跟一杯咖啡的价格差不多。 凉子的住所位于港区高轮一带的超高级公寓,而且是最顶层。客厅的大小以和室来计算,约有四十张榻榻米的大小,饭厅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其它有寝室、书房、会客室、附 有壁龛的和室、做为更衣间的西式房间,两套卫浴加上三个收藏枪弹的房间,另外还有厨房以及宽广又实用的空中庭院。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我曾经到她的住处拜访过 一次,因为她说要亲自下厨。 当时我对于那宽广的公寓与豪华的家俱装璜惊讶不已,凉子则满脸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我注定要被人羡慕,过个被人羡慕的生活,也算是克尽对社会的义务。” 凉子解释成“被人羡慕”,话中是否隐含着“被人讨厌”或“被人嫉妒”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美女却有不少人表示“绝对不想再看到她”,这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吧! 虽然憎恨她的人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管怎么说,在人前高笑着“被无能的废物羡慕的感觉真好,噢呵呵呵!”的她,会被人讨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刚过七点半,原子与我走出“bosstalk”,凉子以信用卡忖帐,收据交给我 保管。 由于这次饭钱不能报公帐,之后我就不得不回讲凉子吃全套法国料理,这对于薪水微薄的我而言,犹如被剥了一层皮。 走出餐厅,“接下来……”凉子刚开启红唇的瞬间,空气与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巨响同时摇撼着耳膜、肠胃与鞋底,凉子与我面面相觑,接着俯视楼梯天井的出入大 厅,随即冲向二楼走廊的扶手。 “吊灯掉下来了!” 某位好心人描述了整个情况,说明相当正确。重达将近一公吨的华丽吊灯由楼梯的天井掉落至地板上,玻璃碎片与扭曲的金属散落一地,灰尘四处飞舞。若是仅止如此就是单 纯的意外,问题是吊灯与地板之间夹杂着人影,而且还是复数,穿着衬衫的手臂由吊灯下方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延伸到地板,连一动也不动。 4 在犯罪史上,一九九五年是变化剧烈的一年。东京地下铁散布了德国纳粹时代所发明的沙林毒气,造成五千人以上的伤亡,由这个惨案,才逐步揭露出一桩狂热宗教恐怖组织 所犯下的大屠杀事件,震惊了日本以及全世界,从此以后全世界似乎开始脱序。 在此之前,任谁也不相信有人会做出“在地下铁散布毒气”、“在水塔施放细菌”这种行为,还会嘲笑道“别笑死人了,又不是漫画”。然而自从一九九五年之后,已经没有 人笑得出来,任何荒谬怪诞或者极端不合理的犯罪行为都有可能发生。 基于这种心理层面因素的考量,凉子和我都认为这次吊灯落下并非偶发的意外。 我们立刻冲下宽广的阶梯,冷不防瞧见凉子从不知是爱马仕还是香奈儿品牌的手提包里抓起一把手枪,我讶异地看着她。 “你来出席宴会还带手枪?” “我是随身携带,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逮到机会以正常防卫的姿态枪毙看不顺眼的家伙,这正是当警察的乐趣!” “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 “随他们去说吧,言论自由。” 凉子携带的手枪为colt三二口径,日本刑警通常将手枪集中在警局寄物柜统一保管,除非必要,否则平常是不能随身携带的。不过以凉子的情况来说,她这个人连同自身的存 在,本来就是不可理喻。 穿着高跟鞋,却以惊人的速度奔到吊灯坠落现场的凉子,命令伫在周遭不动的人群“叫救护车!”接着向我喊道“助手a!你过来这边一下!” 你叫谁助手a啊?不过想归想,我并没有顶撞回去。 如果不想被现场围观的人群知道自己的本名,还是用记号或号码代替比较方便。 “是的,什么事?警视。” “能不能把压在吊灯下的受伤者拖出来?” “我想我大概需要十名协力者,才能进行这项任务……” 于是,凉子环顾四周提高嗓门:“那边那个男的!还有那边、那边跟那边来帮忙抬起吊灯,谁敢拒绝,小心我叫你后悔莫及!” 这种说话方式其实是很容易树立敌人,但凉子完全不在乎。只见一群蠢男人被美女点到名,喜孜孜地走上前!此时又发生震动与声响,由于是从远处传来,因此感觉比较轻微 ,瞬间凉子便已洞悉正确方位,立刻以古代剑客的架势冲过去,我也连忙紧跟在后。 之所以形容凉子像剑客,是因为她是剑道二段,而且一直停在二段,因为她觉得参加升级测验很麻烦,同时也从未胜过三段的男选手。 她的剑术天分可说与生俱来,从来没人见过她努力练习,说她是天才亦当之无愧。 擒拿术与手枪射击也是一级,总之她不论做什么都相当出色。“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万能的人。”在凉子的研修时代,我曾经对她赞叹不已。所幸不久便发现她恶劣的本性, 因此没做出仰慕凉子这种致命的举动。当时我心想不管怎么说,凉子是career组的人,不久就会平步青云,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岂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跟她成了上司与部 属的关系。 半个月前,警视厅的人事课长将“刑事部参事宫部属”一纸可憎的任职命令递给我,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听说你和研修时代的驱魔娘娘相处得很融洽是吧?” “您误会了。” “听说她还为你亲自下厨?” “我只是人体实验品!” 我忿忿不平地大吼。 “那个女人明明只会做白煮蛋,居然妄想挑战土耳其的宫廷料理,真是不自量力,而且竟然还加了四十种调昧料……” “你叫她‘那女人’不太恰当吧,以后她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哦。” “也是您的部属吧。” 人事谋长的双眼如针般眯了起来。 “哟,想不到你顶撞起上司,口气也是满大的嘛!” “请别太在意,我只是开始觉得被免职也是不错的下场。” “不成不成,你还这么年轻,是相当具有潜力的人材,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法折磨人材?” “冷静点嘛!想辞职随时都能辞,你就当做一种修行,忍耐个一、二年好不好?” 听完一段毫无诚意的劝服之后,我只有点头答应。并不是我了解,而是已经死心,反正我根本无力抵制人事的安排。虽然只是尝试性地做了小小的反抗,但已经足以让我荣登 黑名单,而其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高得吓人。 在这段一五○公尺距离的跑步当中,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这件事情。 是觉得自己跟着“驱魔娘娘”在这种地方东奔西走的模样很可笑吗?不过现实的光景立刻驱走了无济于事的回想。 大厅中央有个大理石台座。宽二公尺、长四公尺、高二公尺的台座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铜制的大型狮像从台座摔落,四、五名男女被压在铜像与地板之间,一滩红黑色的小池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巨大的狮身下方露出人的手脚,这幅光景就跟五分钟前在出入大厅 看到的情形相当类似,高跟鞋鞋跟踩着清脆的脚步声,凉子走近狮子的嘴部。 “究竟谁有办法搬动那么重的铜像?” 凉子的喃喃自语被一阵怪声抹消,那是充满神经质、毫无韵律性的尖叫声。一名削瘦的男子身穿颜色鲜艳的西装,大概是意大利制的吧,他双膝跪在地上,不断抓搔着头发, 凉子喊住他。 “你是目击者吗?可不可以说明一下详细倩形?” 然而,那名年轻人只是狂乱地尖叫,也许因为他的朋友被压在青铜狮像下面,导致他整个人陷入恐慌状态。一般人多少会表示点同情,但凉子却露出厌恶的目光盯着年轻人, 接着冷不防地挥出右手,与其说她想施以震撼治疗法,还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讨厌这类型的男人。 她挥出的并非一巴掌,而是有如职棒的强打选手旋转上半身猛力使出一拳,将重心全部投注拳头之上,攻击的同时转动手腕,破坏力之强,连一名大汉也会被打飞。 果然不出所料,年轻人整个飞了出去,在三公尺左右的后方翻了个筋斗,瘫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凉子则快步走上前,用力揪起对方的衣领,只见年轻人鼻血直流哀嚎着:“ 你、你、你做什么?” “用嘴巴讲不听,就只有让身体吃点苦头了。” “你打人之前什么都没说呀!” “闭嘴,只不过顺序颠倒而已,啰嗦个什么劲,你还算是 男人吗?” “过分、太过分了,我要告你侵犯人权!” “胆敢反抗我的家伙是没有人权的!” 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有人巴不得一辈子能有一次试着说出这种台词,然而凉子每周都会说上一次。 只见年轻人的嘴巴连续开合了三次,接着用力吞咽口水,还发出声响,然后吐出我预料之中的台词:“你们是警察吧,赶快想想办法啊!” “我刚刚已经通知人手过来了。” “这样不是太慢了吗?” “还抱怨?那你来把那个狮子铜像搬开,不然就乖乖等着别人来帮忙,否则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此时警卫与服务人员铁青着脸飞奔而来,克制着想要大喊“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冲动,表示他们已经派人试着与外界取得联系,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于 是凉子便询问刚刚吃了她一记铁拳而瘫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身分。 “这位客人是来参加财政界大官的公子与偶像女明星联谊活动,所有出席者,无论男女都经过严格筛选。” “干事是谁?” “是佐山先生。” 听说他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公司常务董事,并经手政党选举海报与宣传会刊。由于政治家的公子也是社内一员,因此人脉相当广阔,举办这一类的联谊活动可说是轻 而易举,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那家广告代理公司因为涉及大麻案件,有好几个人遭到逮捕。” “没错没错,那个某大臣的败家子也在那里工作,因大麻事件被捕的时候,还说他们公司每个人都有吸大麻的习惯。” 凉子冷嘲热讽地笑着。 “总之,这个事件必须详加调查,对外的联络电话是打不通吗?” “没办法。” “手机呢?” “完全打不通。” “是吗?太糟糕了,不使用jaces的管理系统就会出这种纰漏。” 做下极端不通情理的结论之后,凉子便将视线移到玻璃窗外。 “看来只有利用外面的公用电话了。” “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八百公尺远的地方。” “辛苦你了。” 凉子看着我的睑泛起微笑,我耸耸肩,往出入大厅的方向走去,准备来个中距离短跑,才走了五、六步,窗外的夜景突然消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之间无法猜透,只有呆站在原地不动,此时身旁有个人影呼啸而过,看见冲向大门的凉子背影,我才明白整个状况。所有铁卷门全部拉下,因而遮 断了夜景,正当凉子与我冲到大门前之际,厚实的硬玻璃墙面——这特殊硬铝合金制成的隔间墙已经降下,出入大厅的人们交换着惊惶失措的目光。 “我们被关住了!” 一个人惨叫似地高喊着。 5 这时尾冈的出版纪念派对正好结束,一群参加者蜂拥而出,其中半数以上是警界的相关人士,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刚参加过一个愉快的宴会,反而一副完成任务之后精疲 力尽的模样。 从派对会场川流到走廊的人群,最后全部汇集在出入大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出去?” “我九点必须回公司一趟才行。” “喂、负责人是谁?叫负责人过来” 埋怨与焦虑的声音迅速在四周响起,目击吊灯与青铜狮像意外的人也发出惊恐与不满。我在群众当中发现了日本警界两大巨头: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两位大老。 警察官僚组织的最高首长乃是警政署长,而接下来就是警视总监。不过,警视总监的知名度则远远高出许多,因为在一九九五年,当时的警政署长遭到狙击而身负重伤,从那 时起,街头巷尾就流传着一句话“警政署长?是警视总监的别名吧?” 两巨头身旁一个戴着眼镜、不知是秘书还是招待人员的男子朝着我走过来,反正一定是career组的,对方不由分说地劈头大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给我说明清楚!” 我必恭必敬地表示拒绝。 “没有长官的指示,我不能随便透露案情。” “你的上司是谁?”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警视。” “啊!驱魔娘娘!” 虽然音量并不大,但戴眼镜的男子喊出这句话时,面部肌肉整个动员了起来。 我继续郑重地提出建议:“需要药师寺直接向您说明吗?” “啊、不用了,你等一下。” 戴眼镜的男子连忙摆手,以小跑步接近两大巨头,此时我仔细一瞧,觉得警政署长长得很像长毛牧羊犬,而警视总监则长得很像叭喇狗(译注:颈粗性猛的狗),体型上也很 像,长官是瘦长,总监是圆胖。两人站在一起会让人联想到阿拉伯数字的10,我听见叫喇叭狗质问戴眼镜男子:“海岸副都心是哪个署管辖的?” “应该是湾岸署。” “哦,是吗?我记得这个单位才刚成立不久,联络他们来处理就行了!” “可是……” “目前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如同歌剧女伶般高亢的嗓音想也知道是来自我所尊敬的上司,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人海顿时往左右分开,这个场景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星登场!” “推测倒下的重物己造成七、八人伤亡,铁卷门也已拉下,无法离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就是接下来要调查的重点。” 凉子才刚答完,现场便出现一阵骚动,众人对着大画面的投影机惊叫。画面上映出的是这座摩天大楼的外观,一座耸立在夜空中的光之塔,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长官、总监、 凉子与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移向投影布幕。 “看大楼的墙壁有一排灯光文字!” 正确说来应该是饭店大楼的壁面,其中有灯火通明的窗户,也有一片漆黑的窗户,组合起来就在大楼壁面形成灯光文字,这种嗜好并不足以为奇,然而能够排列出这些文字就 绝非普通人所能做得到。 “ㄨㄛ.1、ㄠ.ㄕㄚ.ㄍㄨㄤ.ㄙㄨㄛ.1ㄡ.ㄖㄣ” 读完排列在壁面上的灯光文字,我不禁背脊发冷,长官与总监也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巨大的画面。充满挑衅与杀气的灯光文字从某个角度来看,也许应该表示欢迎才对。 “海滨都市广场一定出事了!” 想必外界已经察觉情况不对劲,电话既打不通,加上派对的参加者并没有在宴会结束后离开,外界应该会采取因应对策才是。冷不防地,凉子送出一句话“有一件事是可以肯 定的。” 话并没有继续接下去,意思是要人提出疑问,我只有无可奈何地问道:“什么事?” “不管策划这次事件的家伙是谁,可以确定的是……” 凉子自信满满地断言道:“这家伙不会写汉字!” 我瞄了一旁两大巨头的表情,长官脸色惨白地拉下了嘴角,总监噤口不语,整张脸涨红得好似刚洗完三温暖一样。 第二章 多头马车 海滨都市广场的管理中心陷入一片慌乱,短短十五分钟内,吊灯坠落、狮子铜像倒塌、铁卷门运作失灵,相继发生原本不该发生的状况。 好不容易移开吊灯之后,拖出二具当场死亡的尸体与二名重伤患者。重伤者由饭店的专属医生负责治疗,然而由于设备不足,情况相当危急,而狮子铜像暂时无法处理,可怜 的是被压在底下的人们。 “对了,目前被关在这座大楼里的正确人数是多少?我记得光是那个无聊得要命的派对就有一千名参加者了。” “其中有二百名是警界相关人士。” “没错,警界相关人士。这些人都称不上是第一线的搜查官,全是一群在桌前跷着二郎腿发号施令的家伙。” 凉子边说还故意努嘴。 “光靠一群指挥官是打不赢战争的,最重要的是找来能力优秀的士兵。”我尝试提出重点。 “那么现在要听从哪位长官的命令?” “不知道,反正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根本帮不了我什么忙。” 管理中心接到大批馆内客人的抱怨与抗议,这是可想而知的,因为铁卷门突然降下,使所有人无法外出,饭店的客人当中有人表示室内灯光毫无预警地停电。不过,客人的怨 声载道表示馆内的电话已经接通——就目前而言。 话又说回来,这次凉子所说的不见得是错的,我想起自己刚成为刑事的时候所接手的连续杀人案件。 当时参事官、理事官、专门官、监察官、管理官、审议官这群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搜查本部。 “喂,究竟谁比较大?” “只有根据阶级来决定了。” “如果阶级一样呢?” “到时就依照资历长短,前辈优先。” “如果资历一样呢?” “那就不知道了。” 也因此,在说明搜查状况之前,众人先召开了“席次决定会议”。一九七二年着名的“浅间山庄事件”也是一样的情形,这就是所谓的官僚机构,如果不先决定所有人的座位 顺序就无法做事。 我看今晚大概也会出现相同的场景,想着想着,我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我在不知不觉间把今晚的事情视为一个“案件”,可是到目前为止,怎么看都是单纯的事故,又没有 任何线索证明接下来还会再发生状况。 “糟糕。”难得凉子的语气显得严肃,一时引发了我的好奇,于是我等着她的下一句台词。 “我忘了做预约录影,本来还以为九点就能回家的……” “是机器人卡通吗?” “为什么我会去看机器人卡通,是连续剧啦!‘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最后一集,这下看不到了。” “以后一定会再重播的。” “会重播才怪。那么无聊的节目,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看而已。” 我想我们的对话比连续剧更无聊。此时馆内响起了广播,一个人从低头行礼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此人就是海滨都市广场的负责人高市,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透过麦克 风传送出来: “本广场管理中心有事宣布,请各位静下来仔细聆听。” 我观察着高市。这名银发绅士完全不见一丝动摇,甚至带着十足的傲气,态度中透露着:“有意见吗?”只不过他们发表的谈话内容相当诚恳就是了。 “此次造成来访的客人诸多不便,我们深表遗憾。目前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做出相关对策以化解客人们的不愉快,因此敬请各位再忍耐一下,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客人的安全 视为最优先,我们诚心希望各位冷静沉着,并配合工作人员的指示。”发言流畅无碍。 “……真厉害。”凉子耸耸肩。 “连一句道歉也没有,也不明言愿意负起责任,还说希望大家了解,准备把一切因果推卸给客人。” “如果没有这点本领,怎么当得上政府高官。” “看来我是很难出人头地了。” “你太谦虚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别做梦了!” 这话当然是压在喉头没有讲出来。海滨都市广场的平面图与立体图摊开在一张不算大的桌子上,以便对照电脑萤幕所显示的画面。我与凉子一同看着平面图,此时从门口的方 向传来吵闹的人声与推挤的杂音。某个人不顾工作人员的制止,硬是闯了进来,只见高市蹙起眉心,站起身望着不速之客。 那是在电视上常见的熟面孔——议员福神幸利,很少看到有人的名字取得这么瑞气千条的。 身材矮小,眼睛、鼻子、嘴巴都小,唯独耳朵很大,十足的招风耳。只见他匆匆忙忙地走上前,一看见凉子,眼睛跟嘴巴立刻撑成o字形,过了五秒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此 的目的,于是一边望着凉子,一边朝高市大吼:“你快想想办法啊!立刻去把门打开,我可不要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我明白您的心情……” 高市的眉毛连动也没动一下。 “不过一切就如同刚才我所说的,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做出相关对策,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稍安勿躁。” “至少可以打开铁卷门吧!” “刚才已经尝试过电动、手动的方式,全部徒劳无功。” “不然就把门破坏怎样!” “由于顾虑到恐怖份子,我们做了万全的防备。” “什么意思!?” “除非出动坦克车,否则是无法破坏铁卷门的。” 高市的一番话令福神议员大声哀嚎起来,看来除非出动坦克车,否则是无法令高市失去冷静了。 “福神议员有三名情妇,分别住在赤阪、白金、元麻布,地点全在港区。”凉子笑着说道。议员的官邸在镰仓,不过他本人在南青山买了高级公寓做为平时起居用,地点也是 在港区。 凉子自己同样住在港区,就这一点来说,其实她也没有资格嘲笑福神议员。顺便插播一下,我是住在练马区,搭地下铁就能直达警视厅。 “听清楚了,如果我有什么万一,投票给我的十四万七千五百六十九位公民是不会默不作声的,包括我的党还有政府也是。你知不知道我还当选杂志票选的‘开创二十一世纪 日本未来的新英雄一百人’?!” 我听都没听过,不知道是哪本杂志做的票选,不过由此可以确定不必对二十一世纪的日本抱有太高的期望。 2 “如果十分钟之内事情还没得到解决,我会再来的。” 福神撇下这句话之后离去,紧接着轮到数名参加尾冈纪念派对的警界相关人士一涌而上,警视厅的公安部长率先开口: “一定是激进派的恐怖份子,除了他们以外还会有谁!?赶快根据这条线索去追查!” “请问您指的是哪里的激进派呢?” 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凉子的语气里带着嘲讽的口吻。 “摔落的吊灯将近一公吨重,青铜狮像也有十公吨重,在众多目击者面前,恐怖份子是如何移动这些重物的呢?这阵子并未接获激进派有明显活动的消息,难道说他们已经私 下研发出操纵重力的技术了吗?” 公安部长闭上嘴,向来与他水火不容的警务部长则是刻意提高音量: “如果真的是激进派的恐怖份子干的好事,那么公安部长可要负起相当大的责任啊!竟然放任犯人策划出如此无法无天的犯罪计划而毫无警 觉,无能也该有个限度吧?” “拜托你不要随便猜测,又还没看到犯人的犯罪声明,也许只是单纯的意外罢了。” 公安部长的话跟三十秒之前所说的完全相反。 而凉子把自己摆在遥远的天边,开始批评起来: “激进派恐怖份子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状况,而你们却那么认真地推卸责任,官僚真是无药可救。” “你自己也是官僚吧。” 我说道,然而凉子对我的挖苦恍若未闻,迳自将视线转向一整面的萤幕墙。 “哎呀,两位超级大人物一起大驾光临了。” 看着同一个画面,我同意凉子的表达方式是正确的。 门一开,走进来的是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先从高市处听取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两巨头看似十分不情愿地叫来凉子要她说明详情,同时在湾岸署正式派遣搜查官来到之 前,命令凉子暂时主导事件的搜查。 “我没有异议,不过到时我该向哪一位报告呢?” 长官与总监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两人都不愿意为“驱魔娘娘”的行动负起责任,这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不明确区分责任所在,将会对搜查行动造成阻碍。” “说的也是,既然你是隶属警视厅……”长官说道。 总监正想提出异议之际,一名女性的声音传来: “与其在这里讨论这种事情,还不如尽快展开调查行动。药师寺警视,你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啊。” 凉子向来老神在在的表情和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就像猫一样竖起全身的毛,只见凉子视线的前端站着身穿笔挺套装的室町由纪子。 拥有剧毒的眼镜蛇,其天敌就是猫鼬,对药师寺凉子而言,她的天敌就是室町由纪子。看来她也出席了这次尾冈举办的派对。 由纪子与凉子是同一期的career组员,两人同样毕业于东大法学系。当凉子调任到interpol,特在里昂工作的那段期间,由纪子则是一直留在国内,服务于内合情报调查局, 同时在东京郊外的小镇担任副镇长。也因此惹得凉子嘲笑她是“巡回演员由纪”,不过在电视节目的介绍里则形容她是“风格独特的美女副镇长”,甚至还上了女性杂志的封面。 “美女副镇长”这个形容绝非仅止于外交辞令,她那绑在头后方的成束黑发直垂到腰际,戴着眼镜的白皙脸蛋称为知性美的代表亦当之无愧。 室町这个姓氏与药师寺的罕见度不分上下,而且在警界内部也具有无以伦比的意义。因为她的父亲多年前曾经担任警视总监,其实力足以压倒警政署长与国家公安委员长。当 时的警视厅没有人胆敢批评总监的做法,势力之强,甚至连传媒界都将警视厅称为“室町幕府”。 室町在退休后,出马角逐东京都知事选举,结果落选,后来担任过参议院议员,现在则是某私立大学校长。他原本寄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警界官僚,继承自己的衣钵,只可 惜八个小孩全是女儿,因此让么女由纪子走上与父亲相同的道路。由纪子也不负父亲的期望,目前任职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阶级不用说就是警视。 于是,警界内部的反凉子派有如天降甘霖,立刻将由纪小姐,也就是室町由纪子视为希望之星。因为由纪子正是唯一能够与凉子相抗衡的超级女英雄,而由纪子本身同时也对 凉子抱持明显的反感。因为由纪子与凉子不同,她由衷深信警察的公权力,也十分尊敬警界高层,更以成为一名优秀警官为努力的目标。因此由纪子瞪视凉子的目光,有如明星高 中女校里的风纪股长厌恶顽劣又叛逆的同班同学一般。 理所当然,凉子对由纪子也是尽量能避就避,一旦让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现场的空气就会开始带电,迸出无色的火花。虽然两人同年纪,但凉子除了喊由纪子“巡回演员 由纪”之外,也叫她“唠叼的老太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疏失被人当面拿来纠正,心情自然会不快到了极点。 凉子曾经对我说过:“我死了以后一定要去地狱,如果到天国,就会看到由纪子装出一副圣女模样坐在众神旁边!” 我想凉子绝对是会下地狱。 有一次丸冈警部这么告诉我:“如果把驱魔娘娘与由纪小姐加起来除以三,就是一个优秀的犯罪搜查官,也是个女人味十足的理想女性。” “为什么不是除以二?” “纯酒要是不加水稀释根本没办法喝。”丸冈警部大声啜着糙米茶。 后来我不断观察着凉子跟由纪子,开始同意丸冈警部的说法。事实上,她们两人十分相像。 无论是将违反服务规章当成名牌商品挂在身上的凉子,或是深受高层信赖的由纪子,在“目中无人”这一项完全一模一样。曾经有人预测凉子跟由纪子两人当中,迟早有一个 会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不过,不管谁成为总监,都势必在警视厅掀起一股整顿肃清的狂风。 交换过充满敌意的寒喧之后,由纪子的舌尖率先冒出攻击火炮。 “这次又是你一个人?长得太漂亮反而找不到适当的对象,其是太吃亏了,像我根本忙得没时间交男朋友。” “这你倒不必替我担心,我现在虽然没有男朋友,不过奴隶跟家畜倒有几个。” 凉子说完便瞟向我,看样子我除了充当助手a以外,还兼任奴隶跟家畜。当配角就必须身兼多职,我可真是能者多劳啊。 另一方面,由纪子正面看向我。 “泉田警部补,好歹你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公务员,只要是不合理的命令,即使是上司,也没有服从的必要。” 感谢您的金玉良言!我很想这么说,可是打从一开始把我分配在凉子手下的,就是一道不合理的人事命令,所以我只有默不作声,凉子则回过头来望着由纪子。 “这句话应该说给你那群可怜的部属听才对。” “我的部属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我效劳。” “哦——是吗?” “至少我不会把形同自己左右手的部属当做奴隶使唤,你怎么会老是以为世界绕着你在转动呢?!” “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是这样吗?” “我只认为警察公权力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噢呵呵呵——” 语尾的笑声刻意拉高分贝,摆明了挑衅的意味。由纪子藏在眼镜框下的柳眉勾起一个尖角。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并窥探长官与总监的反应。 然而那两人却一边假装咳嗽,一边退到门外,展现出只有高层官僚才学得来的及时闪避危险绝招。 高市在不知不觉间站到我身旁,低声向我问道:“那位短发美女是你的上司吗?” “嗯,是啊。”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家自从祖父以来,历经三代都有征服日本警界的野心。” “你这笑话开得太过火了吧。” “你这么觉得吗?” “玩笑应该是要让人听了会心一笑才对。” 伤脑筋的是,我所讲的并不是笑话也没有夸大其词。 明明是事实,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先别谈这个了,这栋大楼里目前有多少人,您应该己经掌握大致的数字了吧,社长大人。” “我是理事长。” “好吧,理事长,究竟有多少人?” “饭店、公寓、派对会场与百货公司,全部总计有一万人左右 。” “这个时间,商店还在营业吗?” “营业时间到晚上九点为止,平日反而是从傍晚开始人潮才比较多。” 我尽可能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观察高市的表情。 “您真的是相当冷静。” “不行吗?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补。不,当然不是不行,我只是觉得您表现得相当沉着镇定……想必您一定针对类似这次意外事故,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吧。” 高市看看手表,那是瑞士制外形厚重的指针式手表。 “从最初的不幸意外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二十五分,只要与外界断绝通讯三十分钟,湾岸署的警报系统就会开始运作。” “哦。” “因为附近一带连一个警察局也没有,所以我们一开始便特别留意安全方面的措施。未来还不确定,不过就目前来看,这块海埔新生地并没有其它建筑物。” 我点点头,开始思考这座孤立的巨大建筑的交通状况。除非有人一时兴起,花个几个钟头用两脚走过来,不然,目前想要前来此地只有搭乘两种交通工具:汽车与能够直达大 楼地下的无人捷运。地下设置了“海滨都市广场站”,并以此站为起点,一路行经晴海直到洪松町,距离约有十公里。 “地下车站口口前状况如何?”询问的声音是来自室町由纪子,她伶俐的视线透过眼镜直盯着高市,看样子应该还不至于即刻便要使出逼供的手段。高市看看她,又把视线转 向我询问:可以回答她吗?我根本没有权限也没有理由说no。 “车站剪票口的铁卷门也降下了,在这之前刚好有二百名乘客下车。” “还没有引发骚动吧?” 问题来自凉子,于是高市又看向我,突如其来地开了一个让人很难笑的玩笑:“真是羡慕你双手捧花啊,警部补先生。”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而凉子与由纪子则毫不为意地盯着地图,看来是没兴趣理会低水平的笑话,至少此时我们还算有默契。 “这栋大楼全部通过电脑,也就是通过这个房间管理的对吧?” 凉子并未针对特定对象质问,不过当工作人员当中,年纪最长的男子露出紧张的神情正准备回答之际,却被其他工作人员的叫声打断。 “电脑、电脑自己动起来了……!” 3 萤幕画面开始打出文字,是注音符号,我顿时想起先前凉子那句无厘头的惊人之语:“这家伙不会写汉字:”不过这次“驱魔娘娘”并没有多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萤幕。 站在一旁的室町由纪子也严肃地瞪着画面。 我不经意退了半步,目光不断扫视守候在画面前的人们脸上的表情。 画面的文章完成了。 “ㄋ1..ㄇㄣ.ㄏㄞ.ㄅ、ㄨ.ㄇ1ㄥ.ㄅㄞ..ㄇㄚ?ㄨㄛ.一、ㄠ.ㄕㄚ.ㄍㄨㄤ.ㄙㄨㄛ.一ㄡ.ㄖㄣ” 符号之间充满了极端的嘲讽,一名工作人员忍不住发出低吟,另一名则是面色苍白、不停打颤,此时有个人高声大叫:“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单纯的 恶作剧!快报出姓名!我可不要被拖下水!” 抖动抽搐的说话声听来十分可笑,然而现场没有人笑得出来。胃与心脏仿佛被冰冷且看不见的手紧紧获住,无论是肉体或心理都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此刻众人的心情是:只 要一发现出口就要立刻冲上去! 这时如果有人高喊:“犯人就是这家伙!”难保不会惨遭私刑对待。 “各位!请冷静下来。”室町由纪子口中所说的是相当窠臼的句子,然而在这种场合之下,实在不能奢求大家的反应会有什么独特的创意。 “这次的意外应该可以视为电脑故障吧。”由纪子的意见马上换来凉子的嗤之以鼻。 “狮子铜像不可能是电脑控制的吧,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是机器做的。” “嗯,说的也对。” 与凉子不同,由纪子偶尔也是会赞同对方的意见。僵滞的空气宛如一件加了太多衣浆的新衬衫令人不快,此时却被工作人员的声音所打破: “巡逻警车来了!” 通讯中断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分,因此湾岸署派出巡逻警车前来查看,这也许是甫成立的湾岸署首次经手的案件吧。 “不只一辆,总共有三辆。”工作人员的语气听来兴奋不已。 “太好了,这下我们就能得救了对不对?”善良市民的期待刺痛着耳膜,我也很想如此相信,但事实上我并无法十分肯定。 只见监视器萤幕画面中的三辆巡逻车车头灯划破黑夜移动着,然后消失不见。 工作人员正想切换萤幕画面,然而凉子却感觉事有蹊跷。 “我到楼上去。” 简短说完后,不等回应就迳自走出门,我也紧跟着追上去,一旁的室町由纪子警视向我说道:“我可以体谅你真的很辛苦,泉田警部补。” “是啊,你的关心还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这是我的真心话,不过没有必要说出口。我以目光向得不到回应的由纪子行礼,然后追随上司的身影而去。 一追上凉子,与她并肩齐步之际,她则正眼看着我当面质问道:“由纪跟你说了什么?” “温暖的激励。” “哼,接下来该不会煽动你倒戈吧。” “我没兴趣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跟强敌作战。”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不敢当。” 搭上手扶梯的时候,不安的碎片迅速落到内心深处。 我想起来了!今晚发生的第一件怪事不就是手扶梯以反方向运转的那个意外吗? 只因尚未查明原因,机器便恢复正常运作,紧接着又发生一连串意外,才使得所有人忘了这一点。 说到我的上司,她大概早忘了有这么一件事情,穿着高跟鞋就从手扶梯跑上去,让我根本没时间思考任何万一的状况,也紧追着冲上手扶梯。 我们穿过环绕在出入大厅天井的长廊,来到可以窥见宽广前庭的场所,正面是一整面硬质玻璃,数十名男女正盯着外面,由于一楼的铁卷门已全拉下,因此许多想知道外界状 况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 “我们是警察,快让开!”说时迟那时快,凉子亮出警察手册。 烫金文字的黑色手册可能还不及持有者吸引人,人群如退潮般左右分开,这幅情景如同宣布着: “女王陛下驾到!” 而我也蒙受恩泽,得以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只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并非我所能预料得到的。 三辆巡逻警车刚好停在正门玄关的前方。车门打开,六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走出车外,其中一名将上半身探进车内,以对讲机向总署联系,然后才一起走上前,想当然他们是一 边带着谨慎的步伐,视线同时环顾着四周。 在庭园灯苍白的照耀下,只见宽广的前庭整个铺上磁砖,各个角落都摆设着让人看得扑朔迷离、号称“前卫艺术”的水泥饰品。其中一块水泥饰品突然浮了起来,我的双眼确 实是看到一个无机重物在飞。 巨大的水泥饰品砸毁了巡逻警车,就跟丢出一个廉价玩具没两样。只见车身整个被压扁,玻璃碎了一地,六名警官不约而同跌坐在地上。 等好不容易站起身,便立刻拔出手枪紧握在双手中摆出射击姿势,并仓惶地环顾四面。从二楼的玻璃看过去,似乎也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僵硬的肌肉。如果换成我处在他们的状 况,想必一样是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六名警官带着不安与惊愕的视线面面相觑,接着望向已经扭曲变形的巡逻警车,然后视线才转到上方,与聚集在二楼落地墙面前的人们目光 交会。 “快撤退!凭你们的人数根本应付不了这个状况,回去找救兵来!” 我不禁吼道,然而人的声音是不可能透过厚实的玻璃墙的。警官们也向我们张大嘴巴,大概是在问:“不要紧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他们身旁冒出橘红色的火球,玻璃也跟着震动,因为压扁的巡逻警车的引擎不知为何燃烧爆炸。受到爆炸的风压袭击,警官们横滚在地,顿时黑烟弥漫,将前庭的光景 从我们的视线中遮蔽。 4 “整个警视厅的巡逻警车也不过六、七十辆,今天一口气就炸了三辆。” “这下子铁定会发展成警视总监的进退问题,他原本还想打破任职纪录的说,真是太不幸了。” 看着凉子的表情和语气,很明显是在幸灾乐祸,似乎完全不把会飞的水泥饰品放在心上。 警视厅不仅是“东京都警察总部”,同时可称得上是“国家警察实战司令部”如此强而有力的象征。警政署说穿了只不过在执行行政事务,全是由官僚组成,既没有刑事也没 有机动队员。 能够在质与量上保有刑事与机动队员一定水准的只有警视厅,也因此警视厅的大老板警视总监的势力理所当然超乎警政署长之上。 我们的周围人声鼎沸。 “警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能不能让我们平安离开?” “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关多久?” “快想想办法啊!” “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一直承受着内心的不安与不顺心的人们在目睹赶来救援的巡逻警车扭曲变形之后,积压的情绪终于整个爆发出来。虽然值得同情,但现在实在没有余裕一一为他们解惑,因此 凉子与我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如果按照凉子的做法,只怕她脱口喊出:“你们这群愚民给我闭嘴!”万一把事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糟了,于是我建议直接走人。当我们费 了一番工夫回到管理中心之际,又有事情发生了。 “地下停车场的汽车全部翻过来……” 其中一个萤幕映出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画面,其中有几个地方起火,同时也看得见翻倒在地的大批车辆,就连我这种对汽车不甚精通的人至少也认得出积架、宾士mbhini 、富豪等车种。以金额来计算的话,一个起火点就等于烧了一栋房子。很快地,如同白雾般的浓烟笼罩了整个画面,自动洒水灭火系统也开始启动。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工作人员搔着头,每个事件的过程当然历历在目,只不过一旦串连起来,实在很难掌握整个状况。管理中心里除了凉子跟我以外,还有室町由纪 子,然而她同样也是悻悻然地双手抱胸,无法给予答案。 话又说回来,在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连袂出现的场所,竟然连续发生这种意外事件,着实让业者信誉完全扫地。同席的干部也一样,届时追究责任的声浪与逃避责任的主张势 必在警界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九九五年警政署长遭到枪击的时候,在现场搜查并非难事,反倒是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凉子的态度十分冷淡。 无论是警察、自卫队或是消防队员,站在第一线的人员士气总是十分高昂。地下铁施放沙林毒气事件当中,舍身守护乘客性命的地下铁职员英勇的行动一直是讨论的话题。而 另一方面,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在金钱上的、厚生省(译注:相当于卫生署)在人命上的、建设省(译注:相当于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与综合建设企业之间不断发生 严重的丑闻,人民对政府官员的信赖不仅是一败涂地,更跌到了谷底。挽回名誉是相当重要,同时也是极为困难的工作。 “干脆逮捕公安部持续监视的激进派份子好垫个档,等事件平息之后再慢慢找出真正的犯人就行了。” 凉子的一番话激得室町由纪子立刻严词以对:“药师寺警视!你身为公务员居然无视于宪法的存在!” “哼,我要是害怕宪法,哪做得了警察?” “喂,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讲这种会被误解的话……” “少管我,如果警察能够遵循宪法,也就不会发生冤狱事件了!捏造罪状,陷害无辜的人坐牢,只有掌权者才享受得到这种乐趣不是吗?” “你、你说什么……” 虽然外貌不似凉子艳丽,但由纪子也是一名充满知性的美女,此时只见她的眉梢与嘴角充满着怒气。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是个没常识、无厘头又不负责任的人,到今天才知道情况是这么严重,我现在下定决心了。” “哦,说来听听。” “为了维护警察的声誉、市民的安全与国家的前途、以及我自身的正义,药师寺凉子,我绝对要把你从警界驱逐!” 她的手指笔直伸向前方,高声宣布着。 “哎呀!真是的,我从大学时代出于非自愿认识你以来,到今天才知道你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怪癖。” 凉子浮现邪气的微笑。 “一定是因为欲求不满导致体内荷尔蒙失调,建议你找个不管多难吃的料理都能一声不吭地吃个精光的好男人,赶快把自己嫁掉,早早辞职比较好。” “我的厨艺至少还端得上台面,拜托不要把我跟像你这种只会做白煮蛋的料理白痴混为一谈行不行!” “会做白煮蛋就已经足够了!中国的女皇帝武则天和俄罗斯的女皇爱卡提莉娜二世(ekaterlnaaleeevna、1729-1796)还不是一样。” “你没事把历史人物搬出来做什么?” “我跟你不同,我的理想是很高的。三餐找厨师来做就行了,可不像某人老了以后独自生活,连个做菜给自己吃的人都找不到,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落到这种孤苦无依的下场, 当然就必须趁现在学好做菜的本颔。” “你说谁老了以后孤苦无依!?” “哎哟,我话都说得这么白了还听不懂啊?麻烦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噢——呵呵呵呵!” 管理中心现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观赏两位美女们的唇枪舌剑。如果这时有哪个男人敢不识相地介入两者之间,他不是勇气十足的勇者,就是不自量力的蠢蛋。 不过这两种类型的男人都不存在于现场,因此这场舌战预料会持续下去。一名工作人员因为紧张过度,手中的纸杯不小心滑落,咖啡洒了一地,凉子与由纪子也各自退一步闪 避,总算中断这场无意义的争斗。 5 踩着清脆的脚步声走出管理中心,凉子刻意伸了伸懒腰。 “唉唉……跟自以为是正义使者的人玩游戏真不好玩。” “耶?那是游戏吗?” “当然啦!面对一个只有高中班长程度的人,我怎么可能认真动气?我跟由纪不同,我是成熟的大人哟。” 等我做出回应约需要二秒的空白。 “可是我看室町警视的态度很认真。” “你认为,她是真的想打败我?” “嗯。” “噢呵呵呵呵!真有趣,我怎么可以不接受这个挑战呢?凭那个巡回演员由纪浅薄的智商也想扯我的后腿,尽管放马过 来吧!我会让她瞧瞧本姑娘的真本事!” 凉子高声哄笑,有意展现“邪恶女王”的神气威风,可见她也是警界优秀的官僚之一。我倒觉得她比较像出现在以前江户川乱步(译注:日本小说家,1894-1965,树立了日本 侦探小说的基石。)小说里,老爱虚张声势的女贼。 “真的没问题吗?再这样蹉跎时间下去,今晚的事件会被由纪小姐……不,室町警视先下手为强哦。” “室町警视?叫那女人巡回演员由纪就够了!” “耶?” “第一,由纪是警备部的人,顶多只能替机动队员包饭团,这种差事还满适合她做的。” “你提到重点了,如果事态继续严重下去,机动队一定会出动的。” “啊啊——你说的没错。” 机动队隶属警备部的管辖,如此一来,现场的主导权将转移到室町由纪子手上,对凉子而言,她是绝对不会议由纪子获得任何立功的机会的。 “好!我一定要看到由纪的哭丧脸,助手a,跟我来!” “是、是。” 我们来到倒塌的狮子铜像所在的位置。 “我到台座上看看,帮个忙。” 台座高达二公尺,凉子脱掉高跟鞋,我则双手撑着台座侧面弯下腰,凉子随即轻巧地踏过我的背部跳上台座,周围的人们惊讶地将视线集中到我们这边,嗯——也难怪他们吃惊。 站在台座上,左手叉着腰环顾四周的凉子,姿态看起来有如女神一般优美,又充满了女将军的正气凛然。如果她不开口说话,百分之九十九。九的男性与百分之七十五的女性 都会被她的外表所蛊惑。事实上,那些聚集在大厅无法外出的人们此时正不住地对凉子的外貌投以赞叹的眼光,甚至还听得到有人在猜测:“她是不是模特儿啊?” 趁着随意拍照的轻佻人士还没出现之前,我向她问道:“站在上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光站着就能知道答案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你这女人讲话不会轻声细语一点啊?——我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因为再怎么想都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凉子说完就开始做事,她在台座上弯下身子,调查表面状况。约经过一分钟视觉与触觉的活动之后,才带着一脸愤恨站起身,看来是毫无收获了。她循着上来时的相反手续回 到地板,穿起高跟鞋,接着一声不响地快步离开,我就跟随从没两样地追着她跑,走到大厅的长廊时冷不防从后方撞上她,她立刻停下脚步。 “干嘛突然停下来啊!”我吼道。 这叫先发制人,以前发生过一名刑事在相同状况下撞上她的臀部,结果惨遭高跟鞋踢飞的真实案例。曾经有位马戏团的驯兽师说过:在猛兽面前你能对不能示弱。 凉子转过身,我则反射性地采取防卫姿态,好在她一脚踢过来时赶快跳开,不过凉子所想的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泉田,你不觉得这道墙很奇怪吗?” 也许这是她引开我注意力的手段,我继续保持着防卫姿势,一方面则循着凉子的视线,停在一道大理石壁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难道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奇怪吗? “啊啊——我想起来了,原本这里有一块红褐色的花纹,现在不见了……” 察觉到自己话中的蹊跷,我断了自己的语尾。石头上的纹路会自动消失吗?我不知道期间经过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如此长时间附着在石头上的花纹怎么可能在经过了一个小 时就消失不见呢? “我记得是在这道走廊的这个位置没错吧?” “有些悬疑小说的基本手法就是让人以为是在同一个场所,事实上却是不同的地方。” “艾勒里·昆恩?” “还有不少。” 凉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左手抬爬梳着发丝,朝着白晃晃的墙壁投以充满敌意的目光。 “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疑。” “要不要找个人来问问看?” “你能提出合理的说明吗?” “不能。” “那么就没有必要问这里的工作人员了。” 这不是对我的称许,她的意思是说不管间谁都无济于事。 “总之,不管怎么解释,绝对与令人不快的邪恶意味脱不了关系,我很清楚这一点。” “也只有你才知道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认为你是位可靠的上司,不管武则天还是爱卡提莉娜二世都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难不成你见过她们?”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露出哼笑,并没有继续挖苦人,她只是再度瞥了墙壁一眼,便快步离开,我也迈开步伐随她而去,因为如果站着不动,就会被她念:“你怎么不跟来!”不 过有时反而是被她念:“你跟来做什么?” 这次是前者,真是个难伺候的上司。 将旁若无人这个四字成语拟人化的就是药师寺凉子,赐与她美貌与才能的大概是恶魔吧,而给予她权力的则是人类,究竟哪边犯的过错比较大呃? 第三章 女王陛下东奔西走 鲜红得刺眼的月亮俯瞰着一群虏囚。我看看手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许多家庭应该都在电视机前面收看国营电视台播放的新闻节,或是“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吧。 也许在收看新闻节目时,会临时插播一则消息:“湾岸副都心的海滨都市广场有大批客人遭到禁闭,连前去支援的巡逻警车也受到不明原因的破坏!” 很有可能机动队已经在此时出动了也说不定。 凉子与我走向尾冈举行派对的会场,由于无法外出,许多参加者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原处,瘫坐在收拾了一半的地板上。 才刚踏进一步,我便差点失声窃笑,一般人一定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只有警界相关人士才能体会我目睹到的光景所代表的意味。 坐在圆心的是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第一圈是官拜警视监阶级的干部,第二圈是官拜警视长阶级的,第三圈是官拜警视正阶级的,最外圈则是警视阶级人员,完全看不到一位 低于这些阶级的警官。 “哎哟,好壮观的同心圆喔。” 就连药师寺凉子见状也忍不住露出苦笑,我轻轻甩头。 “就阶级社会的制度而言,日本警察与过去的共产主义国家简直如出一辙,同是警界的人看了就能明白整个警察生态。” “没错,就跟动物园猴子山的猴子一样。”凉子吐露的说词几乎把人贬到最低点。 “不过待在圆心的感觉应该很不错才对。” “你也喜欢这种感觉吗?” 我这一问使得凉子微蹙起柳眉。 “如果服侍在身边的是一群美青年和美少年、美少女的话当然不错,像那些欧吉桑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美少女也在你的守备范围内?” “想想那副景像不是很赏心悦目吗?啊!我先去做rec,你在这里等一下。” rec指的就是录音。听着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再次轻轻摆头。 虽然凉子表示一点兴趣也没有,其实说穿了她只是不想待在室町由纪子手下做事罢了。 “你应该是泉田吧。”转过头,站在眼前的是警视厅的警务部长,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站在云端的人。 “在驱魔娘娘旗下一定很辛苦吧。” “嗯……” “我们高层也曾试着在远离警视厅的地方设置一个分部,把驱魔娘娘硬塞过去……” 警务部长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不过只怕会产生反效果吧!万一整个分部成了驱魔娘娘的殖民地,在国内掀起战乱该如何是好?” “我国没有胜算吧。” “是啊……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以为日本警察会被一个小女孩左右摆布吗?”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我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选择保持缄默。这就是我这种善良的劳碌命和凉子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不同之处。 长相酷似约克夏犬的警务部长向我低声问道:“我是相信你才会问你,你知不知道驱魔娘娘的弱点?可不可以告诉我?” “驱魔娘娘的弱点啊……” 事实上,我不只一次思索过这个问题,可惜完全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外貌是众所公认的美女、身材比例是模特儿级,头脑是东大法学部级、具有射击与剑道天分、精通英语 及法语,虽然厨艺一窍不通,不过从她与由纪子的舌战可知,她丝毫不在意。 “好像没有弱点耶……” “这就伤脑筋了。” “听您这么一说,最伤脑筋的应该是我才对,即使她的脾气坏到足以抵消所有的长处与优点,不过她自己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弱点。” 听完我的回答,警务部长脸上的表情浮现露骨的失望,接着开始喃喃自语起来:“都是警政署不好,谁叫他们要录取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本来是有机会丢给大藏省或外务省( 译注:相当于外交部)的,那些人却以为来了一个才貌兼备的美女,心里兴奋得不得了,结果全是警视厅在收烂摊子。” “看到美女就雀跃不已”的恐怕是警务部长自己吧! 调整心情之后,他又问道:“你说说看,就算驱魔娘娘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敌不过美男子的魅力吧。” “可能性应该不小,不过到目前为止,从来没听说驱魔娘娘跟哪个男人交往过。” “可是看她那种个性,又不是尼姑或修女,怎么可能没交男朋友。” 我望着夸张地叉起双手的警务部长,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警务部长是人事课长的顶头上司,归根究底就是把我逼到“驱魔娘娘”手下的元凶之一,事到如今还装出一副无辜 受害者的模样,并煞有介事地跟我商量因应对策,简直是笑死人了。 “像这种只为自己着想,凡事只求明哲保身的老头子,等哪一天驱魔娘娘晋升成为他的上司或是总监,一定会来个大清算。” 我倒想看看到时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正当极端危险的想法攫住我之际,背后传来一个更胜一层的危险声音:“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嘛,警务部长,方便我打个岔吗?” 我亲眼目睹警务部长的脚底从地板跳起有五公分高,着实“吓了一跳”的警务部长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凉子还不怀好意地向他说道:“部长。” “什、什么事?” “你的左肩上飘着一个杀人悬案的被害者幽灵喔。” “不要吓人!”警务部长大吼,声音几近歇斯底里。 同时,他的吼声又重叠了另一个声响,不、不止声响还发生摇晃,我想起先前狮子铜像倒塌的状况,一道恶寒不禁窜过背脊。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震动更为剧烈,而且地点 更为接近,许多人站起身不断面面相觑。 “现在是怎么了?现在是怎么了!?” 警务部长重复着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过得不到任何回答,控制台其中一个讯号灯闪烁不止,工作人员见状,额头开始浮现汗珠。 “电梯掉下去了,是百货公司b号电梯,好像是缆绳断了。” “电梯里有多少人!?” 凉子与由纪子异口同声问道,原来由纪子也来到这里。 “目前尚未查明,不过b号电梯最多可搭乘四十人。” “电梯掉到哪层楼?” “地下三楼,缆绳是不可能自己断掉的,我们通过了严格的安全标准,营业前也做了完善的检查……” 不理会这段微弱的辩解,数人立刻快跑离开。凉子与由纪子打前锋,我紧跟在后,一同奔向紧急逃生梯,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觉得踩在地板的脚步声听起来如此不祥。 电梯里究竟是什么情景,也许很多人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只不过当电梯门应声开启之际,顿时传来强烈的血腥味,我不由自主地捂起口鼻,凉子没有做出这种软弱的动作,但 她也微微叹了一口气,嘶哑的声音滑出端丽的朱唇。 “……实在是太惨了。” 这种形容可说是相当保守的说法,电梯的天花板、地板与三块壁面全沾满了红黑色的液体,地板上沾着相同颜色的物体堆叠在一起。 “……没我们的事了,走吧。”凉子低声说道。 “你不调查看看?” “少啰嗦!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连续激人悬案的罪名全扣在你头上,让你到十三楼去!” 如果是凉子,很有可能这么做。于是我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室町由纪子只是瞄了我们一眼,同样不发一语。 今晚想必会是漫长的 一夜——我不得不这么认为。湾岸署应该已经重新整装待发,也已经联系上警视厅了,然而十分不巧的是,干部们全部不在,即使在这种状况下,至少还是 会有人命令机动队采取行动才是。 2 回到一楼,凉子似乎完全恢复了。她走进出入大厅,看看手表,接着发出懊恼的怨叹:“唉呀!‘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已经播完了,不知道四个人当中谁才是地底人?”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看的话,只要到饭店随便一个房间借部电视来看不就行了?” 凉子顿时缄默不语,随即说道:“少胡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克尽搜查官的任务才对!”这番话说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我并不想引发她的反弹,只回答一句:“你说的 对。” 接着凉子背靠着大厅的装饰梁柱。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看那出连续剧……如果是今晚的事件……” “先别管那些,你觉得犯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随便你怎么掰都没关系。” 我仰望玻璃窗外的红色月亮,直接答道:“应该是快乐犯(译注:以犯罪为乐的犯人)。” “哦……” “再不然就是跟海滨都市广场的经营者有过节的人。” “以勒索金钱为目的的恐怖份子可能性如何?” 凉子提出问题,我摇摇头,觉得肩上有种负担,肌肉十分僵硬。 “觉得不可能。” “理由呢?” “如果出现了这类的恐吓信,长官与总监就不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三十五分。” “太严了。” “满分五十分。” “扣分的理由是什么?” 我问道,于是凉子以高跟鞋鞋跟踢了大理石地板一下。 “如果海滨都市广场真的收到了恐吓信,公司方面很有可能不会通报警察。” “嗯,说的也是。” 虽然不知道外国是怎么样的做法,但是日本企业并不会事事寻求警方的协助,负责调查企业犯罪的刑事搜查二课与监视黑道集团的搜查四课,就时常抱怨工商企业不合作的态 度。即使董事、监事这类重要成员遭到杀害,大企业甚至会托词:“已经解决了。”以拒绝警方介入。由此可见,他们暗地所做的事情有多么不欲为人所知。 “现在该怎么办?电梯的意外就交由室町警视处理,那我们……” “当然是去侦询。” “侦询高市理事长吗!” “不然你以为找小喽啰问得出什么东西来!” “您说的是。” 我们找到工作人员,秀出警察的权威,表示想找高市理事长谈谈,而高市也同意了,只不过附带条件是:由于事务繁忙,仅能抽出五分钟的时间;他所指定的地点是在紧邻出 入大厅的业务专用会客室。做完形式上的寒喧之后,高市开口说道:“在任职副知事期间,我对于湾岸副都心的建设投注了无比的心血。”高市的语气十分庄严,完全不像政府官 僚或财经界人士的态度,反而令人联想到宗教团体。 企图使旁人浸淫在近似庄严肃穆的气氛是凉子最不屑的。 “不过有人质疑那是你一头蛮干的结果。” “我知道外界有这类的毁谤。” 高市以不变应万变答道。 “遭到毁谤的感觉一定很差吧。” “是啊,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成大事者难免会遭到凡夫俗子的嫉妒。” “关于这一点,我是心有戚戚焉。” 凉子表现得相当亲匿,藉以试采高市的表情。只见高市笑了,这让我觉得他是在掩饰自己的表情。 “据说当时的知事反对高市先生所立案的湾岸副都心计划。” “那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不过请他做了功课之后,他就改采赞成的态度。”听着听着我开始感到厌恶起来。 “做了功课”是政府官员的用语,在大臣与知事面前摆出只对自己有利的资料,再加上心理上的压迫,促使众人同意自己的说法。 “知事后来因操劳过度而住院,最后只有辞职下台。” “对于此事我只能表示同情,不过知事在湾岸副都心开发上的成就,后世绝对会记上一笔的。” “听说知事在病床上曾经提及:‘高市这个骗子,我绝对饶不了他!’” “小姐。”刻划在高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看起来是一位理性的人,想不到会听信愚劣传媒的不实报导。” “您这番话的前半段说的一点都没错。” “谦虚”这两个字眼凉子向来是无缘的。 “知事原本就是在环境保护派系的支持下当选的,他会赞成一个无限制填海,促使东京人口愈趋密集的计划,想来很有可能是被骗了没错。” “小姐。” 高市的笑意愈来愈深,连一旁的我看了都不禁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姐,你可不能被那群自称是环境保护人士的不负责任庸俗论调给耍了。我既没有盗采山坡地,也没有滥垦森林,我可是无中生有,赋与新诞生的土地利用价值,这才是我 真正的所作所为。如果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就等于缺乏体会他人用心良苦的能力,实在可悲至极。” 只见高市的笑容逐渐消失,接着是一种与其说是宗教家,倒不如说是异类检察官般冷酷苛刻的表情支配着他的脸,而他就带着这副表情,礼貌性地以目光答礼,然后转身走出 会客室。 凉子与我也来到出入大厅,默不作声走了六步,到了第七步,凉子很不痛快地做了一个结论:“总而言之,那个老头根本就是把这块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海埔新生地当做 他的私人领土。” “这么说,这栋大得很夸张的摩天楼就是他的城堡啰?” “我真希望有机会去参观一下理事长室,他很有可能把栽在他手上的敌人砍下头来做成标本,挂起来当装饰用。” “拜托,你不要做这种奇怪的想像行不行?” “哼!我肯定那个男人至少会在梦里做出这种事。你应该也看到了,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凡事都要将自己正当化的类型,也只有那种人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凉子的观察与判断相当正碓。为什么人们只有在与他人相关的事情上,才会做出正确的观点与评判呢? 3 侦询高市的结果,是让我们的疑惑更加深了一层。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足以招来怨恨的过节多少是有的,但是嫌犯的面貌尚未具体浮现。 根据今晚所发生的每一场意外,就算假设是出自同一个犯人的手笔,此人究竟是以何种手段进行犯罪计划的呢?我们仍找不到任何头绪。 就拿狮子铜像倒塌的意外来说,在场有上百名目击者,却采集不到一个可靠的证词。 “突然间就开始摇晃,然后倒了下来,当时根本没人去动狮子铜像。” 以上是大多数人的证词,位于二公尺高台座上的狮子铜像就算有人偷偷摸了一下,也不可能让沉重的铜像倒塌。 我又想起关于“驱魔娘娘”的一个八卦——“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为什么要把吸血鬼拿出来大做文章呢? “因为一跟她牵扯上就会发生怪事。” 所谓的怪事,就是现代科学常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让一般正常人忌讳走避,而神秘主义者、占卜业者与自称拥有超能力者为之鼓掌叫好。一旦 与凉子有所牵扯,不知为何, 一定会发生这类现象。因此没有人形容凉子是“连开膛手杰克也会吓得退避三舍”或者“连怪盗二十面相也会怕得俯首称臣”,既不叫她“驱凶娘娘”也不是“驱盗娘娘”,而是 “驱魔娘娘”。 不晓得是不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凉子以强硬的目光看着我。 “你应该感谢我,跟我一起办案常会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好不好玩是另外一回事,不会无聊倒是真的,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感谢的,我只诅咒让我碰到这种上司的坏运气。 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情形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到了明天,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以过去式谈论:“昨天晚上就像一场恶梦”。 看着由电脑列印出来的高级公寓住户名单,身旁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当时坐在与凉子相隔一段距离,位于从管理中心通往出入大厅的长廊一隅的沙发上。声音的主人名叫岸 本明,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贴身保镖,也就是室町由纪子的部属。 说到警视厅的警备部,可是有全日本实力最坚强的机动队与保安警察在背后撑腰、几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单位。能够当上参事官贴身保镖,想必一定是个身材魁梧的彪形 大汉。然而岸本却比一般男性来得矮一些,肤色白皙,脸颊丰腴、头发是自然卷,嘴唇跟婴儿一样红润。他虽然不是东大法学系的毕业生,但也是出身于一流大学的career,才刚 任职警部补,就像甫孵化的小鸡,屁股上还黏着蛋壳。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住户的名单?” “你想做什么?” 欺负career菜鸟是身为noncareer的义务,见我冷漠回应,岸本反而用他那恶心的樱桃小嘴巴笑了起来。 “我说,泉田警部补……” “请不要直呼我警部补,你也跟我同阶级吧。” “说的也是,前辈。” “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前辈。” “别这么冷淡嘛,就算顶头上司的交情恶劣,我们之间也没有必要针锋相对吧。” 岸本完全误会了,我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室町由纪子的部下,而是我本来就不欣赏岸本这个人。如果有人告诉我:“是你对career有偏见吧!”我也不会有异议,因为实际 上就是这样没错。 于是我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将名单递给岸本。他以夸张的手势接过之后,立即快速浏览,眼球上下左右转个不停,最后才开口发出感叹:“原来叶山江里也住在这里的公寓, 真想不到。” “她是谁?” “泉田先生,你居然不知道!?她可是目前红透半边天的人气偶像耶!” 一副吹毛求疵的语气,我只好以手掌抚着脸颊。 “抱歉了,我对这方面的资讯不熟。” “她是露儿的配音。” “……?” “每周五晚上七点,樱花电视台的当红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主角的声音就是这个配音员配的,你知道卡通的故事内容吗?” “没兴趣。” 我冷冷说道,岸本却毫不引以为意地自顾说下去。 “露儿是个就读国中二年级的女孩子,又是体操界的明日之星,有一天得到赫拉女神的启示……” “赫拉……不就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吗?” “没错,就是维护女性权利的神祇。” “哦,是这样吗?” “然后呢,露儿在接受女神的启示之后,化身为守护地球和平的爱的战士,她以紧身衣的姿态迎战邪恶的敌人,武器有蝴蝶结、手环、棍棒也就是新体操的道具。” “……” “原着漫画目前在巷谈社的‘大小姐月刊’连载当中。我平常就满爱看卡通,对了对了!露儿的紧身衣颜色是粉红色,另外四名同伴的紧身衣颜色有:红色、蓝色、黄色、绿 色,以后会陆续出现紫色、金色、银色,共同组成美少女八人组……” 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绝对不能把岸本调到少年课,要是把未成年的少女交到他手上,铁定会出事。 “我知道了,帮我向露儿问好。” 我撂下这句话,硬拿回名单站起身,因为我注意到我的上司大人正摆出刁蛮的架势向我招手,如果不及时赶过去,一记必杀飞踢是免不了的。 “你叫我吗?” “嗯,饭店的工作人员有事跟我联络。” 凉子边说边往前走。 “对了,岸本跟你说了些什么?” 直呼姓氏连头衔也省了。 “只是闲聊而已……” “我知道,是紧身衣战士吧。” 我不禁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他的嗜好?” “岸本已经发誓效忠于我了。” “你是如何拉拢到他的?” “我在巷谈社有管道,替岸本要到了‘紧身衣战士露儿’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为了报答我,就把他上司的相关情报透露给我,以后也会持续下去。” 紧身衣战士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那小子究竟拿这来做什么用途呢?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希望岸本在尽量离我远一点的地方过着他幸福的日子。 4 凉子与我移动到饭店所在的楼层,在柜台听取中年侍者的说明。就在十分钟前,一名年仅十几岁、全身带血的半裸少女跑来求救。她原本是受邀来参加在湾岸副都心的高级饭 店举办的上流社会秘密派对,因为对方暗示会提供多项兼差机会。 想不到来了之后,不但被打得遍体鳞伤,又强迫她跟多人滥交以及注射毒品,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命挣脱才逃了出来——这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敞饭店居然有这种房客,实在是可耻到了极点。” 凉子与我向垂头丧气的侍者保证绝对不会公开饭店的名称,然后就走向问题所在的房间——二十楼、半套房二○○八号室。凉子要我别插手,事实上也轮不到我出场。 凉子敲了门,又向窥视孔送了一个秋波,注射毒品之后已经失去正常判断力的二○○八号室房客,二话不说便开了门——就像一群愚笨的小猪引大野狼入室。 “如同折断婴儿手臂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眼前的情景完全符合这个形容词,虽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但也只花了三瞬间,三名年轻男人全瘫在地上。一个掩着满是鼻血的脸不停呻吟;一个双手遮着两腿之间,翻起 白眼,口中冒着白沫昏死过去;一个不断呕出胃液、蜷缩着全身。几个大男人联手欺负一个少女,这种人渣是自作自受,不过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如果还有意识就必须随时看守,所以最好是把他们打昏。” 凉子毫不留情地说着,顺便踢了掩住脸呻吟的男子右侧腹一脚。第四名男子身穿浴衣,见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要以违反麻药取缔法以及强暴妇女未遂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们!” 凉子手中拎着装有白色粉末的塑胶袋正式宣布,身穿浴衣的年轻人嘶吼道:“为、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 “噢呵呵呵呵——你听清楚了,警察是无所不在的,甚至是你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只要看到一名制服警官,就表示附近至少有十名警察。““简直就跟蟑螂一样嘛。” “给我闭嘴!” 凉子线条诱人的长腿咻的一声,高跟鞋尖扎随即刺进年轻人的右小腿,年轻人的双眼喷出 三十公分的火花,口中迸出哀嚎。 正当凉子大肆使用“搜查官不当暴力”之际,我翻着年轻人的衣服,检查对方身上的驾照与信用卡,他名叫川名英二,住址是涉谷区广尾。 “这里不是高级住宅区吗?你做什么职业的?” 回答是“艺术工作者”,艺术工作者也有许多分类,对方表示:自己组了剧团,想实现“前卫诗、戏剧与音乐的完全融合”。 凉子拿过驾照面露冷笑。 “身上带了好几张金卡的艺术工作者啊——说穿了就是不务正业的有钱大少爷,向老爸伸手要钱,在家白吃白喝。” “我、我爹地认识很多政治家跟政府官僚,你们、你们做出这种事,小心以后后悔莫及!” 原来他是跟他的爹地来的,我耸耸肩,交给凉子去处置。 “什么爹地,连日本话也说不好,以后后悔莫及?没听过一开始就后悔的吧。” “啊啊……日本真是十足的愚人天国,从事任何创造性的行为都会遭到妨害。” “注射毒品又殴打女孩子,也叫做创造性的行为?” 凉子冷笑道:“日本一流的艺术家中有人会吸毒吗?‘不用毒品就无法创作’的心态,等于证明了这种人只有二、三流的水准罢了。” “唔……” “你是三流!三流!” “……” “喂!你好歹也吭点声,连首即与诗也不会做,还敢在人前说自己是艺术工作者!” 我继续搜查房间,没收了注射器、洗涤器还有数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中是一群二○○八号室的房客殴打少女的画面,照片中每个男人都笑得很得意,看到其中一张之后,凉子 立即以女王般的口吻宣告:“这种人不仅个性,连两腿中间都是腐烂的,让这种人的遗传因子流传后世就是危害人类。” 说罢便用力甩动右脚,我则是向后转,只听见一声闷响与惨叫。 直到惨叫最后的尾音消失在空气当中,我才转过头去,只见年轻男子的手按在两腿之间在地板缩成一团。 “嗯,这下至少今年内他是没有办法再对女人乱来了,其实我觉得直接去势来得更方便。” “真是个耸动的案外案。” 这些人滥用药物以致于思绪混淆不清,完全不知道海滨都市广场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只怕还有其他房客也是一样的情况,既不能外出,电话又不通,在这巨大的摩天楼里,或 许有人宁愿耽溺在安乐的梦乡……不,就算在美梦当中被杀,也可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冀望。 躺在床上的四人中有一个似乎已逐渐恢复了意识,只听他发出模糊的呻吟。 “吵死了,马上给我回到地底去!” 凉子不屑地呻道,看来她对于“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的完结篇还存有相当程度的依恋。 “不逮捕他们吗?” “现在哪有多余的间工夫理会那种小卒,反正他们又逃不了,扣下驾照就够了。” 凉子掸了掸双手,看来像是在拍掉灰尘。 “等送到辖区警局后,再来好好修理他们,到时顺便加一条妨碍公务执行的罪名。” 我跟在凉子身后走出二○○八号室,总觉得我们不像犯罪搜查官,倒像是擅闯的强盗。 5 晚上十点刚过,一切维持小康状态。也许机动队已经埋伏在海滨都市广场周围,只是以目前的状况仍然很难直接闯入。电视继续播映着综艺节目与连续剧,而在警方的立场, 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后想必是大惊失色,除了拼命商量因应对策外,还得想办法不让传媒获知任何消息。 我的上司坐在椅子上,以近乎挑衅的姿态跷着双腿。 “如果把这两小时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写成小说,史蒂芬·金至少可以写上一千页吧,你不这么觉得吗?” “也许吧,我很少接触史蒂芬·金的作品。” 这里是饭店里的茶坊,我把昆兹的小说摆在桌上,凉子的视线扫过小说封面,然后移到我的脸上。 “泉田,原来你喜欢‘爱与正义必胜’的完美结局啊!” “也不尽然是这样,至少昆兹的小说不会故意制造令人不快的感觉,还自以为具有高度文学价值。” “小心史蒂芬的书迷听到哦。” “我又没有在批评史蒂芬,这只是感觉罢了。” 凉子充满好奇地看着我,绕着的双腿又换了个姿势。 “记得你在大学里念的是英文系,对吧。” “嗯。” “为什么会想当警察?” “你会不知道吗?” “看了太多犯罪小说?” “答对了。” 我的回答相当简短,反而令凉子不太满意,幸好服务生及时出现,煞有其事地递出菜单。 “客人,要不要点一份松饼加香草红酒茶呢?” “香草……什么?” “加入香草、红酒、桥子汽水的高级红茶。” 服务生的说明顿时被凉子大喝一声覆盖过去。 “你以为吃这种东西就能填饱肚子吗!?我要猪肉三明治或美式潜艇堡,再端杯咖啡来!” 凉子从来不减肥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因为她一直保持着完美的曲线。大概是由于活动量大,因此新陈代谢正常。要维持她的旺盛精力恐怕需要大量的营养素,原因在于她 的目标是:“成为爱卡提莉娜女皇!” 服务生飞也似地奔离现场。 “你食欲真好。” “食欲是我唯一的需求。” “啊!唯一的……” “我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从来不奢望世界和平啦、全人类幸福啦这类的事情,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别无所求,很谦虚吧?” “这样就叫做淡泊名利跟谦虚吗?” 以武则天和爱卡提莉娜二世为目标的女人会淡泊名利?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想像。 凉子转移话题:“阿道夫·希特勒的名言就是:‘创造世界恒久的和平与秩序’。像这种需要几千年的努力才可能实现的想法,他却企图在自己有生之年内完成,实在是太贪 得无厌了。” 我并未多做评论。 出了茶坊往管理中心的方向走去之际,我们差点与在走廊上高声尖叫、跟随奔出的人影撞个正着。那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她跑着跑着脚底绊了一下,眼看便要跌 在地上,幸而及时拉回重心。她身着的套装胸前别着名牌,写着“湾岸美术馆管理员村野”,应该是海滨都市广场内开设的美术馆工作人员。 凉子语气锐利地问道:“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药师寺,发生了什么事!?” “请、请看那边。” 管理员颤抖的手指向美术馆室内,视线跟着所指方向看过去,我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从今晚体验过的种种事件来推测,想必又是血流满地,一群惨遭不幸的尸体横陈四处。然而只见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扫得光亮洁净,别说是鲜血或尸体了,几乎连一点 灰尘都看不到。 随即听见高跟鞋鞋跟发出清彻的响声,凉子走进室内,右手自然是握着colt三二口径手枪。 我连忙紧追在后,此时听见凉子在转过挡在正前方的隔墙之后说道:“哎呀哎呀,全部被割破了,真是一点也不留情。” 随即跃入我眼帘的是并排在墙上的画,不,应该说曾经是画,现在全部被撕裂、划破,成为仅剩被边框包围的画布残骸。从左到右,尽是惨不 忍睹的情景,凉子回过头来看着 瘫在地上的管理员,文诌诌地提出质问:“这个房间里展示的绘画价格总计起来是多少呢?” “每一张都超过一亿圆,大略计算下来一百亿回绝对跑不掉。” 管理员的声音打着哆嗦,即使是我这种不懂艺术行情的人,在听到金额时,体内的心脏亦当场漏跳一拍。凉子似乎没有跟我一样发出小市民的大惊小怪,她随手将一张画连同 画框从墙上取下,翻过来检查底层。 “画框的底层破了,这个凶手还真是手法巧妙又不嫌麻烦。” 我明白凉子话中的含意。 所有的画全是从里侧遭到破坏,从紧贴在墙面的里侧。 第四章 trouble is her life 走出美术馆已经过了十点半,由于馆长正在京都出差,因此我们指示女管理员召集所有目前上班的工作人员,确实调查受损状况并提出报告,这也是我们目前所能做的。 走在长廊,凉子向我问道: “你现在还会认为今晚的事件全是快乐犯的杰作吗?” “是的,在看到美术馆的那副惨状之后,我的感觉更为确定。” 虽然管理员质问我们为什么不帮忙抓出犯人?不过凉子却以一句“等明天再说”将其斥退,连听取工作人员证词的手续也简单带过,看样子她似乎抓到了某些灵感。 “那么你试着说明看看。” “这个罪犯与其说头脑聪明,不如说诡计多端,而且对于是非善恶没有分辨能力,让人产生恐惧能为他带来快感;当大楼的机能陷入严重混乱之际,电视仍然正常播出,大楼 内的人们可以透过电视明白自己所处的状况。然而由于电话故障,无法使外界得知自己的处境,因而导致焦虑与不安逐渐升高,让人感觉到犯人正以雀跃的心情等着观赏众人惊惶 失措的模样。” 听完长篇大论,隔了二秒半后凉子说道: “推理得不错。” 我没听错吧?“驱魔娘娘”居然会夸奖人!?我还是习惯性地回答:“谢谢!” 只见凉子以指尖轻抓着耳垂继续说道: “既然是我的部属,怎么可以连这点推理能力也没有。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美术馆的画全部遭人从里侧破坏这件事吗?” “没错,名侦探你的见解如何?” “我只是助手a而已。” 回答的同时,我的上半身整个往前倾,因为凉子猛然揪住我的领带把我往下拉。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这时我应该生气才对,然而我却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盯着凉子的脸。凉子大概是很不满意我以一脸呆相回应,冷冷地甩开手,抛下一句:“算了,我自己去查!” 便踩着响亮的脚步声离去,我想追又不敢追,只好伫在原地,突然间被一个粗鲁的声音喊住: “喂!你是警察吧,我有件事要问你。” 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那是在电视上看过好几百遍的熟面孔,叫什么名字呢?——一时想不起来。 这名男子的头衔是政治评论家,也担任电视讨论节目的主持人,本人经常自称“海外通”、“国际派”,说穿了全是他自吹自擂。而且说话时总喜欢以手指着对方,这种手势 如果在欧洲或美国可是非常严重的冒犯,等于挑衅的行为,很可能会意来一顿拳打脚踢。看他满不在乎地做出习惯动作,可见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提出忠告的朋友。此时他态度激 烈、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一定有隐瞒着什么了,我们有知道的权利,你们应该也要负起告知的义务吧!?” 平心而论,这番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然而透过这个男人如金属般尖锐、咄咄逼人的语气,使得我生理上的反感率先被撩起。 “非常抱歉,未经上司的许可,我不能随便答覆您。” “动不动就看上司脸色,成得了什么事,你没看到这么多人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吗?” “非常抱歉。” “你这种小角色跟我说抱歉根本无济于事,每浪费一小时,我就损失三百万圆,我天天都要上电视台、开演讲会,上百万市民都等着听我开讲,看你们怎么给我交代!?” 我无法制止这个男人,心里想着:麻烦你赶快滚吧! 只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我不是药师寺凉子。如果我是药师寺凉子的话…… “大叔,你很吵耶,如果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不要欺负小角色,直接去向顶头上司抗议。像这样只证明了你是个小里小气的男人,我看不仅脑袋小,连那地方也很小吧!” 刹那间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不过这个声音除了我以外,别人似乎也听得见。 因为评论家先生的脸色变了,那是一种奇妙、无声的变化。我回过头,看见了声音的主人:药师寺凉子叉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瞪着评论家,接下来与我四目交会,立刻叱道: “礼貌这种东西只有在面对同样守礼的人才派得上用场,像这种无礼的家伙根本不必对他客气!懂了吗?助手a!” “你——你是什么人?” 评论家又摆出他的招牌手势——伸出右手指往凉子所在的位置戳过去,凉子则冷不防抓住他的手腕,轻轻转了自己的手腕一下。 “漂亮!” 我低语。只见评论家先生的身体飞了起来,在重力无形的手拉扯下摔落地面,不过想也知道凉子已经做了相当程度的手下留情。 “像你这种说话时老爱用手指着别人的人,就是这种下场!以后给我小心点!” 凉子提出严正警告,只不过躺在地上的评论家先生已经昏厥过去,恐怕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拥护者稍后回过神来,正打算逼近凉子的瞬间,距离十 公尺外的天花板玻璃突然被砸个粉碎。 碎玻璃像豪雨一股脑地洒在人们头上,那落在地板的响声与人们受伤时的哀嚎重叠在一起,整个大厅充斥着异样的音律。 “事情还真是层出不穷。” 凉子抿着嘴,但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 “趁现在快走!” 凉子与我趁着混乱,像卑鄙小人一样逃离现场,跑了一分钟左右,我们来到出入大厅,穿越坐在地上、看来疲惫不安的人群,走向一排大型观叶植物盆栽的一隅。 “怎么谢我?” 凉子突然说道,我不禁睁大眼睛。 “耶?” “我及时替你解了危,怎么谢我?” “啊!谢谢你的帮忙,是要这么说吗?” “难不成你不想道么说?你不感谢我?” “我没说不感谢你,只是我比较希望你能用别的方法来帮我。” “这么挑剔!那你希望我用什么方法!” “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服对方,可以解释我们尚未掌握整个事态的全貌,可能的话,最好冷静等待……” 凉子双手叉着腰,脸颊通红地大吼: “哟!自己做不到还拿来要求别人,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不要平白增加敌人,应付那种人,只要我一直低声下气就可以打发过去了。” “胡说什么!你只要对我低声下气就够了!” 我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放是决定忽略过去。 “在这里的每个人想出去却出不去,自然会感到焦躁不安,只要程度不算严重,我还可以忍受。” “既然这么想出去的话,打破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不就得了?我是不会阻止的。”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日本是自由民主的国家,就算有个人打算草率了给自己的生命,也是那个人的自由啊。” 凉子的音量逐渐提高。 “最重要的是,有人嘴上假装嚷着要自杀,其实是等着别人来劝,我们当警察的哪有多余的闲工夫去理会那种爱撒娇的家伙!光是洗刷无辜被害人的冤屈就已经够我们忙的了!” 那些坐在地板或靠在墙壁的人惊讶地将视线投向我们,我只有噤口不语。此时前方约有三十名男女气冲冲地一边相互推挤走过来,他们的嗓门大得使我可以听见对话内容,他 们在抱怨原本 预定举办的游泳池畔派对,因为水温、水位只要一个按钮就能自由调节的室内温水游泳池关闭而取消,于是我灵机一动随即转移话题: “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有心情去游泳啊。” “当然有,馆内广播又没说请不要去游泳,只要没有明令禁止,要做什么都可以,这种社会风气实在叫人失望透顶。” 连凉子也觉得失望透顶,可见社会风气具的是败坏到了极点。 开不成游泳池畔派对的一行人挤在走廊上,整团挡在我们前方。本来以为凉子会当场大喝一声驱散这群人,没想到驱魔娘娘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意兴阑珊,迳自绕到一旁的走道 ,我正想紧跟过去,却被一群人阻挡去路,等他们通过之后,已经不见凉子踪影。 2 不晓得凉子跟我哪一个是迷路的超龄大孩子,我带着苦笑,准备先返回出入大厅,正巧遇见岸本警部补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做什么?我可不记得我有找你啊。” “不要那么冷淡嘛,药师寺警现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事情?” “你每晚抱着真人大小的紧身衣战士娃娃入睡的事情我倒是听过。” “有什么不对吗?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刹时变了脸的岸本立刻恢复泰然自若的表情。 “总而言之,我很希望能够与泉田前辈和平相处。” “不是说过不要叫我前辈吗?最重要的一点,你是室町警视的部属却效忠别人的上司,难道你不怕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吗?” 岸本不见丝毫动摇。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效忠的对象是全体警察,进而是全国,绝不仅限于室町警视个人,况且单单效忠一位上司往往是造成派阀斗争的主因。” “原来你是这种心态啊。” “泉田先生你还不是不把药师寺警视当上司尊敬。” 岸本露出轻浮的笑容,亦或是假装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不可能轻易信任这名高材生。 “我不会在室町警视手下做事的同时又打探药师寺警视的事情,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泉田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啊,不要瞪我嘛,我知道泉田先生实力高强,让我们和平相处吧。” 说着,岸本立刻退了一步。 “也许再过个几年,我就成了你的上司也说不定哦。” 这句话说得我毫无反驳的气力,我只有垂下肩头,转身离去。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夜晚,接连遇到比药师寺凉子更教人不愉快的人。 我一边走着一边寻找凉子,可惜一无所获。反正她是不可能跑到外面去的,很快就会看到她吼着:“助手a!你是跑到哪里去混了!” 所以我决定把找人的工作交给我的上司,自己则走向饭店的柜台。 中年侍者立刻认出我,并向我走来。他立刻收容了从川名英二那个吸毒的年轻人手中逃离的少女,只见他脸上泛着温和的微笑行礼致意。 “您辛苦了,刑事先生。” 态度自然的寒喧舒缓了我的情绪。 “那名少女情况如何?” “我让她先冲个澡、再喝杯热牛奶,现在安置在客房休息。” “真是麻烦你了。” 我感到过意不去的是,即使加害者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然而对于受害者的接济却需要左邻右舍守望相助的精神,能够得到如此好心的帮助,在那名少女来说可算是不幸中的 大幸吧。 “哪里,我们才是给刑事先生们平添困扰。” “这是我们身为公仆的义务,其实我来是想请问你一件事。” 于是我询问侍者,在这栋大楼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谣传,不管任何芝麻小事都没关系。 “我的确听过奇怪的谣传。” 侍者的语气采取相当的保留,但可靠程度至少比岸本强上一万倍。 “是不是墙壁里有怪声之类的?” 我探出身子,侍者则轻轻摇头。 “有一点点不同。” “怎么说呢?” “不只墙壁,地板与天花板都传出过怪声。” “可以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吗?” 插进这句话的人,不用回头听声音也知道是谁,待者的神色并未受到影响。 “好像有人在偷窥——刚开始是听到这样的说法,后来在明明已经上锁的客房里,家俱被翻倒甚至遭到破坏,房客也抱怨连连,我们只好表示住宿费全免,希望客人对这件事情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服务业嘛,最怕传出不好的名声,这栋大楼所使用的大理石材是采掘自什么地方呢?” “记得是土耳其进口的最高级石材。” 听到土耳其,我就想起让我的味蕾与胃袋蒙受巨大损害的那顿宫廷料理。当然,料理本身是无辜的,正如同大规模科学活动与宗教一样,犯错的永远是人类。 “是土耳其北方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高市先生知道吗?” “理事长吗?应该吧,听说在这栋大褛兴建期间,他亲自参与了许多工程的进行,并没有事事交给专家去做。” 凉子颌首。看着她的侧脸,我内心略显焦虑不安,因为想起刚才岸本的表情跟语气,我很想告诉她不要相信岸本那种人,但却怕被她当做多管闲事。我倒不是担心凉子,如果 凉子被岸本那种货色搞垮,就太对不起德古拉伯爵了,毕竟她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女人。 “非常谢谢你提供的宝贵意见。” 凉子说完,侍者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行完一鞠躬礼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凉子以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真是的,你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啊!对不起。” “这里随时可能会发生状况,你必须跟我一起行动!” 此时传来响亮的脚步声,一个语气严厉的女性声音劈头落下: “药师寺警视,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这次轮到室町由纪子上场,只见眼镜底下那比起警官更像是训导老师的目光腾视着我们。正确说来,她瞪视的对象是凉子,我只是多出来的小角色罢了。 3 “在饭店的二○○八号室……” 室町由纪子如此宣告。 “一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刑事与身材高大的男刑事在非法使用暴力之后扬长而去,这指的应该就是你们两个吧?” 确实是我们没错。正确说来,丰法使用暴力的是凉子,我只是在一旁隔岸观火,但由于我并未出面制止,说起来也算是共犯。于是我答道: “当时在二○○八号室里,一群吸毒犯正企图对未成年的少女施暴,我们在接获被害人的通报之后立即前往,同时没收证物,完全按照正常程序。” “没有严刑拷打?” “没有。” “你该不会是在袒护驱魔娘娘吧?” “如果说驱魔娘娘……不,如果说药师寺警视认真严刑拷打,死亡人数至少有一打。” 我说道,室町由纪子则惊讶地看着我。 “我问你,泉田警部补,你确定你没事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受到驱魔娘娘洗脑才说出这些话。” “那叫做陶冶!” 凉子挺起饱满富有弹性 的胸部,那是与她的腿同样傲人的部位。 “说薰陶也可以,总之伟大的人格能够使周围沐浴在其光芒之中。意即我等于是太阳,而泉田就跟行星一样。” “言归正传,泉田警部补。” 由纪子对凉子视若无睹。 “投宿在二○○八号室,名叫川名的房客前来抗议,表示你们两人非法施暴,他要求你们道歉,否则将视情况提出告诉。” “告……诉!?” 我不自觉的加重语气。曾听过有人认为“我戒不了烟,是这个卖烟的社会不对!”因而一状告上法庭,想不到现在又冒出这么一个怪胎。 “不自量力。” 凉子嗤之以鼻。 “在这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世界,若是某个律师或报纸提出:‘吸毒成瘾、强暴少女是市民应有的权利’这种话并不足以为奇,只是……由纪,你该不会也想跟那群白痴 同流合污吧?” 由纪子的表情像是喝了一大瓶醋。 “重点在于你们有没有对他施暴,是不是真的对他又打又踢?” “没这回事。” “真的吗!” “我只是踩了他那猥亵的兽欲根源一脚而已。” 凉子毫无反省之意,反而还得意地抬高穿着高跟鞋的右脚。 “我的腿生来不仅止于观赏之用,这可是一双能够踢散并踏碎邪恶势力的正义美腿!” “那你应该自己踩自己才对。” 由纪子不屑地啐道,接着转向我。 “在上司失控之际适时提出劝谏,应该是身为部下的责任之一吧?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像泉田警部补你这么优秀的人材为何只在一边袖手旁观呢?” “谢谢你的赏识,然而我们并不是在市民示威运动当中使用暴力。今晚那群二○○八号室的房客只受了这点程度的皮肉伤已经算很幸运了。” “说得好,真不亏是我的徒弟。” 凉子得意洋洋,看来我的头衔又多了一个。由纪子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所谓近墨者黑:没想到在noncareer中前途备受瞩目的泉田警部补,现在已经完全成了驱魔娘娘唯命是从的手下。” 我之所以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根本不是出于自愿,还不都是一纸强加诸于我的人事命令,因此我冷冷地答道: “这不关你的事吧。” “没错,根本不关你的事!” “药师寺警视,请你不要说话,你一开口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而已。” “你胡说什么?这一开始就是跟我有关的事情,你以为我会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部下吗!?我可不是大藏省或厚生省的政府官员。” 室町由纪子并未回应凉子的话,只见她的视线移向一旁,一个人影逐步走来,是川名英二。 “对!就是这个女人!” 男子嚎叫道,半屈着腰,站姿看起来相当窝囊。脸部表情因痛苦与憎恶而扭曲,被凉子的高跟鞋踩过的胯下到现在还很痛吧,不过我一点也不抱持任何同情。 “混帐,我要你再也当不了警察,就此在社会上消失无踪,给我走着瞧。” “有种就自己放马过来,还是要向你爹地哭诉?” 凉子的讪笑重叠着一个厚重的嗓音。 “别指望我会袒护你,英二。” “爹地……!” 川名英二伫在原地动也不动。站在我们视线前端的正是高市理事长,在不可置信之余我终于开口问道: “那个名叫川名英二的人真的是理事长的公子吗?” “是的。” 无论拥有多少缺点,高市都保持着堂堂正正、仰不愧天的姿态,即使是牺牲他人,对他而言也是堂堂正正、仰不愧天的事情。 “恕我冒昧,你们的姓氏并不一样。” “我已经离婚了,英二是跟着我前妻、也就是他母亲的姓,对英二来说,这件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所谓的借口是?” “他可以将自己的怠惰与一事无成归咎是父母离婚的错。”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川名英二,亲生父亲的冷漠与侮蔑使得年轻人全身颤抖,只是不晓得是出自愤怒亦或是绝望。此时我开始对这个年轻人感到些微的同情。 “原因只在于父母离婚吗?” 凉子提了一个很平常的质问。从充满嘲弄的语气可以明显听出她的话中有话,一个威严父亲对贫弱的儿子来说,可能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如果英二还有其他理由,可以直接询问他。他既然过了二十岁,应该已经具备回答问题的能力才对。” “少瞧不起人,王八蛋!” 突然爆出一句怒吼,口中满是与创意无缘的咒骂,伸手想抓住高市的不用说就是川名英二。在他的手刚揪住父亲衬衫衣领的瞬间,凉子猛然锡出她的“正义飞腿”,高跟鞋前 端从后方嵌进川名的胯下之间。此时的我带着由衷的同情,目睹失去意识的川名如同深海鱼一般平躺在地板。 高市泰然自若地整整衬衫的衣领。 “让各位见笑了。” 高市连头也不点一下,反倒是由纪子略显狼狈,一边推着根本没有歪掉的眼镜一边答道: “啊……哪里哪里,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接下来的善后问题就麻烦你们了,我必须负起身为海滨都市广场……不,湾岸开发事业组织理事长的责任,无暇顾及私人事务。” “那么令父子……” “既然是现行犯,事实胜于雄辩;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应该自己打起法律责任。” 所谓的“冷酷无情”就是像他这样吧!连室町由纪子也一脸为难,拼命思考要如何应对。而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却以高跟鞋尖戳着倒楣的川名英二的身体喃喃自语: “真是好狗命,竟然还活着。” 4 昏死的川名英二被抬出大厅,由海滨都市广场的工作人员负责运送到医务室治疗,目送一行人离去的室町由纪子回过头怒斥凉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真的是太过分了!也不先听听川名英二的解释……” “噢呵呵呵!我听得够多了!没有比丧家犬发牢骚更悦耳的了,我就是想听这个才来当警察的,刚才真是太过瘾了!” “我就不相信哪一天你成了别人的手下败将时不会说出这些话。” “哎呀,这一点你请尽管放心,我是不可能输的,更何况对手是你,一开始就确定自己不会输,真是无趣到了极点。”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这些话。” “不可能,我怎么有办法去记得这么多,我这个人永远是往前看的。” 这两人从大学时代开始斗到现在还斗不腻的样子,我摇摇头,此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 “请问,你们是警察吧?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是来自一名中年女性,身着看来颇为昂贵的淡红色和服,纤瘦的外型给人气质高尚的印象。同一个问题的问话方式却与先前那个评论家有天壤之别,不过名气差不多一样 响亮,连我也知道她的名字,记得是叫浅并京华没错。 她是作家。作家分成许多种类,她是专写“论”的人。写作范畴包括:恋爱论、青舂论、人生论等等,近年陆续推出畅销作品。据说去年出版的“爱的真实”一书有一百万本 的销量,今年出版的“真实的爱”依然畅销一百万册,照这样推测下来,到 明年所出的书不是“爱的爱”,就是“真实的真实”吧。 想着想着,注意到我们的凉子提高音量: “哎呀,‘谎言的爱’的作者浅井老师……不,好像是‘爱的谎言’才对的样子。” 浅井京华女士当场愣在原地,我瞄着凉子端丽的侧脸,分不清她只是单纯记错书名,或者是故意的。 “感谢您对我们警察同仁的支持,一直受您照顾了。呵呵呵,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人,‘这个’是我的部下。” “这个”指的就是我,浅井京华女士好不容易才恢复原有的态势。 “你真的是警察吗?” “耶?难道看起来像超级名模或是电影明星?” “不……啊,我是觉得……你打扮得实在太花俏了——就公务员来说。” “请放心,我跟我的长官是不同的。我既没有虚报公帐也没有收受贿赂,全是自己掏腰包添购行头,噢呵呵呵呵——” 浅井女士蓄意咳了几声,似乎是被毒气呛得喘不过气来。 “我与你们警界高层许多长官都是好朋友,却不晓得其中有像你这么独特的人物,可见警察真是个‘相当’开放的组织。” “哎呀,您太高占了,其实我只是特例。” 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药师寺凉子也有如此自知之明,紧接着插话的是室町由纪子。 “没有错,浅井老师,这个人是相当特殊、异常的例子,请您千万不要误解。” “啊,室町小姐,好久不见了,我几天前才见过今尊,他对你优异的表现赞许有加呢!” 原来如此,看来浅井女士是属于室町由纪子人脉关系里的一名,凉子就是知道这一点,刚刚才放意冷嘲热讽?亦或许是每逢警界发生冤狱事件、虚报公帐等不利状况之际,浅 井女士总是为涉案的警察辩护,因此凉子才看她不顺眼?到底详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驱魔娘娘”对自己向来宽宏大量,但对警察全体组织却是严格相待。 就在凉子与由纪子针锋相对的当头,我开始将自己先前的说法付诸实行。我巨细靡遗地向浅井女士说明整个情形并希望她保持镇定,边听边点头的浅井女士突然提出问题: “刑事部长跟部长刑事,哪一个职位比较大?” “耶?” “我实在弄不清楚,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刑事部长的职位是很高的,各郡道府县只设一名;而部长刑事指的是负责刑事搜查的巡查部长。” 像我自己去年就还是部长刑事。浅井女士听完之后点点头,接着半噘起嘴,刻意压低声音转移话题: “堂堂的大男人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女人呼来唤去,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没有这回事。” “哎呀,你的立场真是两难,那个花枝招展的轻佻女人再怎么样毕竟还是你的上司。” “您不应该随便批评刖人,请您收回这句话。” 浅井女士想必是被我的表情跟语气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打算转身离去以掩饰脸上的表情,不料却传来凉子的声音: “给我站住,那边那个丑女!” 空气瞬间带电。 浅井京华女士继续走了三步路,直到第四步才回过头来。因为她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会意刚刚的名词指的是自己,然后朝着面向自己走来的凉子说道: “你……你现在是在说我吗?” “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 浅井女士为之气结。 “你、你竟然这样说我!过去曾被誉为文坛第一美女的我!具有道德良知而且还是畅销作家的我!文化厅长官与参议院议员见到我都不忘前来向我寒喧……” “道德良知?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具有道德良知!花枝招展的轻佻女人?以貌取人还称得上具有道德良知吗?” 室町由纪子出面充当救星。 “好了,你也该适可而止,这位可是我们警界相当重要的文化人士啊。” “少插嘴,你就待在你那个穷酸到连镇公所也要虚报公帐的小镇,乖乖当你的副镇长!” “你瞧不起神圣的地方自治!?” “我哪有瞧不起地方自治,我指的是你。” “可不可以打扰一下?药师寺警视。” 我喊道。因为她们两人都是警视又是参事官,不加名字就无法区分。于是我的上司没好气地回过头。 “做什么啦,没看到我在忙吗?” “请你看看那个。” 我指着地板上的一处,上头铺着绣有传统葡萄藤蔓花纹的地毡,此时地毡出现大小不均的起伏,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每个人立即尖叫起来并急忙躲开。 5 凉子与由纪子也静了下来,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光景。地毡的起伏开始加速,朝我们所在的方位直窜而来。 “地、地毡下面好像有东西……!” 高分贝的悲鸣此起彼落,一名身着和服的中年女性跌在地上,正是浅井京华女士。 由于无人伸出援手,我只好冲上前揪住她和服的衣襟和腰带,将她抱到地毡以外的范围。 地毡剧烈起伏着,并发出难以形容的怪声,最后裂开,纤维弹起四散,浅井女士昂贵的草屐飞上半空。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一只分不清是蜘蛛还是蝎子的多足 动物的庞大黑影。碎裂的地毡继续起伏了二、三次之后就回复平静,从破裂处可以窥见泛着光泽的平滑大理石地板。 浅井女士歇斯底里地叫嚷着,由纪子则在一旁进行安抚。凉子则是露出一副“干嘛救她”的表情,难得的是她并没有脱口而出。当骚动告一段落,我们去见警视总监,说明事 件经过之后,由纪子提议道: “我想试着逃出去跟外界取得联系。” “不、不成。” 总监甩动着两颊的肉团。 “这行动不但危险而且过于轻举妄动,应该保持冷静等待外界的救援,我想应该不会等太久。” “您说的也许没错,只是这里有二百名警界相关人土,却个个束手无策只能袖手旁观,不知道事后会被媒体如何看待。” 此时凉子又多嘴了: “媒体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只有在专制国家里,媒体才不说警察的坏话。” “这完全是两回事,你能坐视警察蒙受不公的批评吗?” “谁管得了那么多,只要我自己得到公正的评价就够了。因为我是淡泊名利的,对吧?泉田。” 这时要寻求我的支持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话又说回来,我到现在才想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身旁一直有sp(securitypolic),意即警视厅的警护 课员紧紧跟随,他们携有手枪,人人身怀高超的格斗技能。因此我一边担心自己多管闲事,一边试着提出建议,希望由其他长官来保护署长与总监,让这群保镖转而保护一般市民。 “你在胡说什么!要是长官与总监发生不测该怎么办?。sp这个单位原本的任务就是保护要员……” 声音来自警务部长,警视总监不由得露出苦笑。 “不能本末倒置,市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已经造成数十人的死伤,不过还是派出一半的人员到房间以外的地方巡逻吧。” “可是……” 高官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凉子粗鲁地努嘴,催促我离开房间。 这栋摩天楼内部的男女超过一万人以上,想要统一所有人的行动根本是不可能的。 虽说日本人堪称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国民,然而在不见犯人踪迹、无法得知外界状况、毫无获救希望的情况下,群众是组对不会一直沉默下去的。 “负责人快想想办法啊!” 如果只是被骂就能了事,应该算运气不错吧。问题在于:究竟谁是负责人呢? 目前尚不知事件会以什么形态落幕,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后,海滨都市广场的经营主体湾岸开发事业组织与警察之间互踢皮球,推诿责任的情景已经可想而知。 “唉……唉!真是个多事的夜晚。” 凉子轻轻伸着懒腰,似乎毫无自觉今晚多起事件她都涉足其中。而我自己也和评论家及浅井京华女士牵扯出纠纷,没什么资格道人长短。 人们群聚在设置于大厅的大画面萤幕前面,画面正播出地方电视台的深夜新闻,轮到一名装模做样的中年新闻主播说话。 “目前接获最新消息,海岸副都心的海滨都市广场发生异状,不仅是湾岸署,就连警视厅也已经紧急调派人力当中,详情仍不清楚,本电视台的记者正赶往海滨都市广场的途 中,随时为你插播最新消息……让我们先看一下广告。” 大伙松了一口气,媒体总算报导出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现在还播什么广告。” “要不要改看国营频道?” “更糟,他们还悠哉地播着介绍日本传统音乐的节目呢。” 好不容易等到广告结束,新闻主墦再度带着煞有介事的表情出现。 “根据消息指出,今晚在海滨都市广场举办了警界相关人士的集会,警政署与警视厅的高层主管均列席其中。如果这是一起恐怖份子挟持人质的行动,将成警政史上史无前例 的事件。” 现场一片哗然,因为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就在五分钟前,我们针对这次事件询问了警视厅宣导课,所得到的回答是:无可奉告。一分钟后本打算继续追问,电话却打不通,总而言之,这绝对是一起事关重大的 案件。” 一呼一吸之后—— “本台又接获最新消息,据报警视厅第一机动队以及第六机动队已经前往湾岸副都心,此外第二机动队、特殊车辆队即将整装出发……事态的紧张程度有意发升高的趋势。” 我的身旁传来讨论声,两名看似警界相关人士的男子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让长官与总监同时出席特定候选人募集选举经费的派对。” “事后一定会被媒体大加抨击,想不到居然会被电视台得知这个消息,情报管理单位都在睡觉是不是?”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我想。所幸这两人我都不认识,于是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凉子的存在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简直可称得上一项奇迹,不过次元不高就是 了。 “二机出动就表示要走水路。” 凉子叉起双臂,二机是位于横川桥总部的第二机动队简称,专门负责水上巡逻与救难,又称“河童二机”。不等我回答,二楼走廊处的人群开始鼓噪起来,与先前无法相比的 大批巡逻警车、装甲运输车、消防车、起重机等等陆续抵达,宽广的前庭填满一片灯海,警笛响彻云霄。 “阵容真庞大。” “这是当然啦,所有警察必须救出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才行,今晚哪有空闲顾及其他意外与案件。” 我是己经习惯了,如果警务部长听到凉子这番逆耳的挖苦,铁定又会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 “这下可以安心了,来了这么多警察。” “总算得救了。” 信赖警察实力的善良百姓频频发出欢呼,被凉子当场摔出去的评论家、浅井京华女士以及福神议员想必都在其中,此时凉子将视线投向大画面萤幕,并要我看仔细。 “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可是你看,后面并不是警察。” 整片海埔新生地不断涌进一团又一团的光点,然而巡逻警车与装甲运输车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不用说也知道是在得知湾岸副都心发生大事件之后,蜂拥而至的一群爱看热闹 的人。过去在神户发生大地震、富士山麓发现制造毒气的工厂时,许多人还携家带眷前来观光,这群人与“一定会徒增灾民的困扰吧。”或者“如果毒气外泄怎么办?”诸如此类 的联想力向来无缘,反正空闲多得是,正愁没地方消磨时间。不过在今晚这种情况下,应该也不乏担心前往海滨都市广场迟迟未归的家人安危而驱车前来的亲友团…… 凉子耸耸肩,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做出架势的人并不多见,可以肯定的是凉子就是其中一个。 “泉田,如果说你描绘的嫌犯形象是正确的,那么现在看戏人潮暴增,想必会令他大为兴奋吧。”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凉子,她自己才是一副兴奋不己的表情。 “好!精彩好戏就要登场了!” 第五章 石中魔影 过剩的自信与多余的脂肪,哪一边才是真正困扰人类的问题?以药师寺凉子而言,她那完美无缺的肢体看不到任何多余脂肪的屯积,自信当然是过剩许多,然而论美貌、论才 干,能够与之并驾齐驱的人并不多,又没人敢直言相劝,再说她的财产多得根本不需要拼命虚报公帐,退休后更没有二度就业的烦恼…… 因此,结论就是药师寺凉子是所向无敌的。这已是众人皆知的结论,然而不加以确认的话,将会危及我个人的现在与未来。室町由纪子说过:“近墨者黑”,我当时听了很想 反驳一句:请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可是就情势看来,很可能发展成警界内部共通的认知。为了防范这个现象的发生,我也许应该效法具有紧身癖(紧身衣战士癖)的岸本,成 为警务部长等层级的眼线,密告凉子的一举一动,只是我很不欣赏这种作为。 上司不知部属心,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凉子开口道: “是不是要强行攻坚?”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日本机动队向来行事谨慎,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采取行动的。” 他们并不清楚大楼内部的情形,基本上应该会暂时包围,然后静观其变。不知道上一次数个机动队同时出动的状况是多久以前的事,总之眼前这个情景提醒了我们正处于重大 的危机之中。 “你预计会花多少时间?” “至少天亮前不会有任何动作。” “开什么玩笑,这样我不就要跟着熬夜了?” “你想睡了吗?” “睡眠不足对皮肤不好。” 凉子是不会说出以上这一类陈腐句子的。 “我应付联老也是轻松自如,从来不熬夜的,现在居然要为了这种事情熬夜!” 大画面萤幕里只见兴奋的记者滔滔不绝地说着: “从玻璃窗可以看得见大楼内部的人群,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受到拘束,看看有没有手持武器的人……好像也没有的样子,在我的角度看不到。不过犯人或许是躲在某处也说不 定,目前还无法确知犯人的身分,也不晓得犯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调整呼吸之后继续说道: “根据推测,被囚禁在大楼内部的人数高达一万人,现在有关单位一定接获了大批家属与关系人士询问安危的声浪,这是不难想像的。另一方面,机动队谨慎地观察着大楼内 部,然而这段时间,大楼内善良的市民们必须忍受恐惧的煎熬……啊!有两架直升机飞过来了,直升机正准备降落在屋顶,是不是要先救出政府官员呢?” 此时聚集在大画面萤幕前围观的群众之间窜过一道电流。 “直升机降落在屋顶了!” “那群高官是不是打算舍弃一般市民自己逃走!?” 这并非蓄意煽动,而是积压已久的不安与不信任感整个爆发,只见一个人冲了出去,下一瞬间,数百人也紧跟在后,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踏得地板隆隆作响。人群在相互推挤、 冲撞之间跑上阶梯,朝屋顶的直升机飞奔而去。有些人不小心脚下踩了个空硬被拖了下来,最后淹没在人海之中,我不由自主地冲上前打算制止他们。 “慢着,你阻止不了他们的!” 凉子向我叱道,并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往装饰梁柱底下。 “你想赤手空拳阻挡暴乱的民众简直太轻举妄动了。先静观其变,他们只是一时气昏了头,等一下就会冷却的。” 凉子的判断是正确的,狂奔的羊群也是可以轻易踩死一只野狼的。只不过,就这样袖手旁观的话,或许会有老人或小孩受伤。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想用自己的手枪鸣枪示警哦!子弹只有六发而己,是不能随便浪费的。” 凉子透露出相当遗憾的语气,我想她大概是为了“不能随便浪费”而感到遗憾吧。 因为她向来喜欢铺张,不管在任何事物上,我敢肯定她其实很想疯狂扫射。 总而言之,目前的状况并非靠我一己之力就可以处理。失控的群众宛如西班牙斗牛一般,呼吸紊乱,拼命往楼上冲,甚至可以听得见脚部与腰部的筋肉嘎吱作响,只见陆续有 人跟不上队伍,假如电梯或手扶梯正常运作的话,也许会形成不一样的混乱情况吧。 凉子与我冷不防望向空无一人的大厅大画面萤幕,这个频道的摄影机恰巧占了绝佳的位置,利用望远的夜视镜所拍摄出来的影像呈现在偌大的劳幕上。画面中映照出一栋阴森 的大楼,想到自己也置身在其中,感觉就有点不自在。 两架直升机从空中静止状态徐徐降低高度,机身上清楚可见“警视厅”三个字。 不到片刻,一架直升机不再降低高度,最后终于顺利着地,这想必也是在休息室观看电视的人群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的瞬间吧,然而这架直升机却毫无预警地翻倒了。 翻倒在屋顶的直升机正上方伫着第二架直升机,换个说法应该是第二架直升机即将着地之际,正下方的第一架直升机突然翻倒。飞行员连忙爬升高度准备回避,可惜迟了一秒—— 不,半秒。翻倒的直升机旋转翼不偏不倚地打在第二架直升机的机身,夜空传来一阵怪响,直升机在空中失去平衡,速度急剧下降。 只见直升机从五公尺高的垂直距离坠落,两架直升机碰撞在一起,随着轰隆巨响顿时被火焰团团围住,引发比巡逻警车爆炸时更为猛烈的橘红色火球,紧接着涌起大片黑烟, 乘着由东京湾吹来的夜风流向都心所在的方位。 “直升机坠毁了!” 记者惊声叫嚷。 “从记者所在的位置无法得知详情,不过从刚才的情况看来,第一架着陆的直升机很明显受到攻击,第二架惨遭池鱼之殃……不知道飞行员是否安然无恙?目前工作人员正对 直升机进行灭火工作,希望他们多加小心,因为犯人不知何时会再度攻击……!” “竟然摆明了希望犯人再度攻击,怎么可以如此幸灾乐祸,真是太缺德了!” 凉子严厉地批判他人,接着向默不作声的我确认道: “直升机并不是在空中遭到攻击的对吧?” “应该是在屋顶着陆之后。” “嗯,果然没错。” 凉子以指尖夹着下颚思考,根快就做下某个决定。 “助手a,跟我来,到百货公司所在的大楼去!” 2 百货公司灯火通明,客人也不少,然而原有的热闹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一群被幽禁的顾客与店员们聚集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窃窃私语着,中间还穿插着婴儿的哭叫。 即使形成持久战,粮食应该不虞匮乏吧,因为有一整间百货公司进驻在这栋大楼里。不过,一旦发生暴动,难保不会出现抢夺粮食的流血事件。 凉子在卖场路线指示板前停下脚步,我问道: “要去哪个卖场?” “你猜是哪个?” “千万别告诉我全部的卖场都要看一遍。” 我一直认为男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女人对购物的执念。尤其是关于这一点,比起地球的女性,地球的男性应该会与外星球的男性更谈得来吧。 “是书店啦!” “书店在四楼……” “我要去找‘幻兽妖虫大全’这本书,你也来帮忙。” 我们半跑半走地来到四楼。 “客人,敞店今天不营业。” 凉子猛地把警察手册塞到负责解释的店员鼻头,也许权力与 权威的闪光过于耀眼,店员眯起双眼往后跟随了数步。询问过神话。传说类的书架所在位置之后,凉子立即以高跟 鞋鞋跟踩着响亮的步伐勇往直前,我跟店员则紧迫在后。凉子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来回搜寻排列在书架上所有书籍的书背,也把平摆的新书全部妇视一遍,最后发表结论: “根本不齐全!” 凉子吼道,店员狼狈地后退了一、二步。 “早知道就不应该指望百货公司的书店,数量多是多,想要的却找不到,中看不中用!” “要不要再找找看?” “相关的书架我全看过了!” “是吗?” “再找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走吧。” “稍等一下。” 我的视线探索着生物学的分类书架。边保持找书的姿势,边向凉子说道: “我常去附近一家书店,店面虽然很大,店员做事却漫不经心。” “什么意思?” “柯南·道尔(译注:1859-1930,英国小说家,以“福尔摩斯侦探”系列推理小说闻名)的‘巴斯卡维尔家的狗’被归类到宠物类的书架上,这里的店员似乎也属于同一等级。” 我伸手到书架的最顶层,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确认书名为“幻兽妖虫大全”之后递给凉子。凉子的眉头与嘴角微微挑动了一下,接过她一直在找的书,正要翻开内页,手的动 作突然停下。 “史帝芬·金应该很讨厌蜘蛛吧。” “记得在他的作品当中,邪恶的化身都是以蜘蛛的造型出现。” “泉田你呃?看到蜘蛛会不会怕?” “不会……” 据说人类分成二种类型。如果有人高声咆哮:“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那么此人应该跟阿道夫·希特勒志同道合。以讨厌的动物来分成二大类,就是“讨厌蜘蛛的人”与“讨 厌蛇的人”。意即——“讨厌多脚的”跟“讨厌没脚的”二类。出乎意料之外,没有人“两边都讨厌”,这才是最奇怪的。 我是“讨厌蛇的人”,正确说来,比起蛇,我更讨厌没脚的小生物,例如蚯蚓、寄生虫之类,光是提到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我对蜘蛛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用担心,我根本不怕蜘蛛。” “是吗?也许这次会成为你有生以来头一次的恐怖体验哦。” 凉子边说着边以指尖翻开内页,她有着足以成为指甲油广告模特儿的双手。随着她手指动作的停止,一帧附有插图的标题跃进我的眼帘。 “石栖妖蝎” 我记得我看过这个东西,就是在走廊壁面的图案,恐怕也是从被撕裂的地毡隙继所窥见的黑影,从黑白的插图无法判断正确的颜色,不过我可以肯定是这个外形没有错。 “这到底是什么?” 我的疑问并未得到直截了当的解答。 “你知道佩加蒙(pergamum)王国吗?” “记得世界史的课本里好像有……” “伤脑筋,有这么一个没学问的部下真是苦煞我也。” 即使嘴边叼念着,凉子仍然开始说明。佩加蒙王国是目前隶属于土耳其领土的小亚细亚半岛西北部的地名,纪元前四世纪末,也就是距今二千四百年前曾经是一个强盛的国家。从古希腊到罗马帝国时代期间,不仅资源富饶,并在文化、艺术、科学方面均有卓越发展,因而国力远播。在以大理石所建设的都市里,剧场、图书馆、体育馆、公共澡堂栉比 鳞次。图书馆拥有二十万册的藏书,据说罗马将领安东尼征服佩加蒙之后将书籍掠夺殆尽,呈献给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七世。由于当时纸张尚未发明,书籍是以“charta pergamena”,也就是著名的佩加蒙羊皮纸所制成。 佩加蒙的遗迹日后由德国调查队所发掘,所有出土的贵重物品均收藏在柏林博物馆,特别是描绘希腊神话诸神与巨人族交战的大型浮雕最为着名……。 “啊,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干嘛故意转移话题,现在就要进入正题了。” 一九三一年,阿道夫·希特勒成为独裁君主的前二年,德国考古学协会的一名成员——约瑟夫·哈格麦雅在遗迹挖掘现场发现一个石碑。碑文以希腊古语写成,人称“哈格麦雅 碑文”,尔后运送到柏林。哈格麦雅完全不求他人,独自致力于碑文的研究,而后却因为具有犹太人的血统而遭受希特勤政府的迫害,于一九四○年被纳粹秘密警察带走之后从此 杳无音信,石碑也迁移到国立研究所,一九四五年联合国军队的轰炸使得整座研究所夷为平地。 战争结束后,哈格麦雅的遗族将他片断的笔记搜集起来付印出版,名为“哈格麦雅碑文研究序论”,记载于碑文上关于佩加蒙动植物的叙述所得到的评价并不高,原因是内容 过于零碎而且欠缺系统性,加上所描述的是不存在于现实的生物,因此被认为“不像论文,倒像是幻想小说”。 栖息于石中的妖虫暂被归类为蝎子的一种,却未接受过近代生物学的验证。蝎子原本就是属于节肢动物蛛形网的动物总称,一对钳子与四对脚,四对共八只,跟蜘蛛完全一样。 我再度看向凉子手上的书籍内页的插图,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大概是因为图面是静止的吧。倘若想像眼前有个生物蠕动着八只脚,感觉的确相当恶心。 3 “也就是说,今晚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就是这只虫吗?” 我向凉子确认。“犯人”一词并不正确,应该称之为“犯虫”才对吧。 “有九成的可能性。” 凉子慎重回答。 “最后必须向高市理事长问个清楚,应该是这只虫在作怪没错,还可以对照米特拉达提斯六世(mithradatesthegreat、120-63bc)的传说。” “米特拉……什么?” “米特拉达提斯六世,纪元前一世纪旁特斯王国(pontus)的国王。” “……” “我知道啦,这次一定长话短说,拜托你别摆出那副表情。旁特斯王国也位于小亚细亚半岛上,长期与罗马帝国争夺霰权,米特拉达提斯六世是一名优异过人的将领,同时也 是个语言天才,精通二十一个国家的语言。” 想也知道绝对是个喜欢四处招摇的万人嫌,我心里如此断定,虽然不清楚专门的历史学者对这个人物下了什么样的评价。 我的上司很快就读出我的心思,她拿着摊开的内页插图,看着我的脸笑了起来。 “精通二十一国语言乍听之下似乎很厉害,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自己也是因为精通法语才会被派驻到国际刑事警察机构的吧。” “不只法语。” 我的上司简短昭告。 “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拉丁语,至少交谈不成问题。” 听得“除了日语以外什么也不会”的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你是怎么学会这么多语言的?” “很简单,先从拉丁语学起。” “拉丁语不是最难学的语言吗?” “所以才需要先学,学了拉丁语之后,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全是从拉丁语衍生出来的,文法相同,字汇也相近,一下子就能轻松学会。” “轻松啊……” 这下子我连嫉妒的力气也没有了,会想到先学拉丁语的这个做法,根本不是像我这 种凡夫俗子所能及的。 有点离题了,原本是在谈论米特拉什么国王的故事。 “这个人物曾经在西洋史上大放异彩,因此相关的传说不在少数,据说他在败给罗马大军之后,纪元前六三年自杀,然而另有一个说法是——其实自杀的是他的替身,本人则逃 亡到波斯。” “那么,那个国王……” 我个人是希望尽量离古代历史的话题愈远意好。 “是留下了关于怪物的记载呢?还是受到诅咒或者中邪,变成了石什么蝎的呢?” “石栖妖蝎。” 语言天才摆出严正的态度。 “总而言之,石栖妖蝎就是栖息在大理石内的怪物,极端邪恶,性嗜斗争与血腥。” 4 提起邪恶又好斗,拿来形容我的上司也很合适,当然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我继续听着凉子的说明。 关于石栖妖蝎的传说,全部集中在小亚细亚半岛北部,换句话说就是在黑海两岸。 虽然这个地区之后被列入伊斯兰教的势力范围,但因在古代深受希腊与罗马的影响,建筑广泛采用大理石,不料大理石当中竟然潜藏着怪物。 大理石原本就是由石灰岩变质之后所产生的晶质变质岩,内部存在着能够像在空气当中自由穿梭于主要成分碳酸钙之间的怪物,这种怪物会从墙壁中射出毒针攻击人们,倚在 壁面的人们会突然被刺穿背部,倒地而死;此外还会推倒地板上的石像,翻倒床铺把人压死,造成人们恐惧慌乱。假如怪物出现在墙壁之外,就能用火烧或以剑砍,一旦地逃进大 理石内,唯一的办法只有将整块石头击碎。 “哈格麦雅碑文”收录了数则关于“石栖妖蝎”的传说,然而根据犹太籍学者所遗留的记录显示,佩加蒙王国被罗马帝国占领之后,很快地邻国旁特斯国王米特拉达提斯六世 便除掉了“石栖妖蝎”,而方法只有一句话:“橄榄的恩惠使我们重获和平”。 “……这是什么意思?” 我直觉地提出疑问,凉子的回答反而不如平时明快。 “我想大概就像木天蓼对猫的作用一样,橄榄或橄榄油能够把怪物引诱出来,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当我得知大理石来自土耳其,才联想到这个传说。” “哦……” “如何?你相信怪物的存在吗?” “我相信。” 我发自内心答道。既然现实中有“驱魔娘娘”的存在,我当然不否认怪物会藏在墙壁里。 “你会帮我吧?” “当然。” “那么就把这件事告诉长官与总监吧,我们走。” 凉子与我再度回到派对结束后的会场。 石栖妖蝎究竟藏在哪里呢?我的视线不自觉地扫向四面八方,目前似乎没有闯入这个会场。此时,紧身癖的岸本再度不请自来,他凑过来告诉我又出现牺牲者了。 “本来想以手动方式打开铁卷门,结果还是失败并造成死伤,铁卷们突然‘碰!’地一声降下来,‘喀擦!’一声把头压碎,害我忍不住‘恶!’差点吐出来……” “先生,你的拟声语太多了。” 我就像唠叼的国语老师在教训学生一样,话说完才发现,脸型酷似长毛牧羊大的警政署长不见踪影。 “长官在sp的护卫之下到医务室去了。” “长官受伤了?” “不,听说是因为米尼尔氏症候群(译证:以法国医师p·米尼尔1799-1862为名的病症,由于内耳功能障碍引发耳鸣、头晕、重听、恶心、呕吐等症状,需要一段时间才会 恢复)发作晕倒了……” 这时传来女性之间激烈的争辩声,听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当然就是我的上司跟岸本的上司。 “你所谓大胆的假设完全是毫无根据的妄想!” “噢呵呵呵——要证据当然有。” “有就拿出来呀!” “根据我的学识与涵养,我己经清楚看穿事件的真相与犯人的真面目了,正确说来犯人并不是人类,总之只有我才会拥有如此的神机妙算。” 室町由纪子摆出几乎要喷火的表情,凉子则不怀好意地冷笑,然后看向坐在地板一语不发的警视总监。 “我没空理会小角色,总监,可以请您听我说明吗?” “喂,凡事都有先后顺序,有事先经过我这一关再说。” 越俎代庖的警务部长被凉子漠然斥退。 “我不想在无谓的程序上浪费时间,我已经说过了情况急迫。” “……你说吧。” 总监站起身,他的身高虽然比凉子矮,身体却宽出许多。凉子率领着总监看起来的确是这样——走到会场一隅说明详情。经过十分钟左右,两人才回到众人所在的场所,总监在 众人面前半张着口,从来没见过他脸色这么差,一定是刚才听了有关怪物的说明之缘故。 “好吧,就由我来负责吧。” 这话听起来似乎表示他已经放弃安享晚年了,总监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听得凉子心满意足。 “那么,请sp把手枪借给泉田,连同子弹。” 总监转过头,把命令一一交代下去。一名与我差不多同样身高,身体的幅度却比我宽一倍,堪称彪形大汉的sp向我走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手枪,当我接过手枪之际,有个 人冷不防插了句话,也就是警务部长。 “泉田,你真是个有肚量的男人。” “啊?” “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纪比自己小,无论哪一边都令男人难以忍受,而你却同时承受这两者,哎,你真的是个肚大可容船的男人啊。”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也许会把这番话当做是一番夸奖,可惜的是我早已丧失了这份天真。 “哪里。我的肚量并不如您想象中来得大,即使我可以忍受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纪比我小的事实,但不代表我可以忍受无能又恶劣的上司。” 是不是应该到此为止?我心想,然而嘴巴却停不下来。 “假如遇到这种上司,我会忍不住凶性大发,把他痛殴一顿。大概是受了某人的不良影响吧!最近常听人说:泉田长期近墨者黑,已经被污染了,实在对我造成不小的困扰。” 警务部长的脸色惨白,看样子是料想不到我会还嘴。 “给他一拳也无所谓,泉田。” 远比我来得危险的上司专挑这种时刻煽风点火。 “如果不幸被惩戒撤职,你尽管来jaces,我让你当课长,等到警务部长退休后二度就业时就派他做课长秘书,你大可好好享受差遣他的乐趣。” 警务部长原本白得像漂白过的脸,这次转为满面通红。 “胡、胡扯什么!我才不稀罕到jaces二度就业,上级早就已经指派我在退休后转任京滨共同银行的专职顾问了!” 话说到此才惊觉自己的失言,警务部长连忙堵住自己的嘴,这次换成室内的空气被漂白,只见警视总监拉下一张脸,从地板站起身。 5 总监连正眼也不瞧狼狈至极的警务部长一眼,直接向我问道: “啊,你是泉田吧,阶级是警部补吗?” “是的。” “这样啊。” 总监就像被主人处罚不准吃饭的叭喇狗,露出满脸哀怨的表情。 “看来你是怀才不遇,这次事情结束后我立刻升你做警视,现在先辛苦点,加油吧。” 升我当警视?我目前是 警部补,一升上警视等于连跳二个阶级,意思是要我殉职就对了。 “我实在承当不起。” 我想试着把话说得更富机智一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我那“年纪比我小的女上司”开口了。 “总监,我也有个请求。” “什、什么事?” 总监冷不防倒退半步,我想不会有人怪他的。凉子之所以摆出笑容应该是想让总监安心,只不过我很怀疑能达到多少效果。 “请您思考一下应该如何对外说明今晚的事件,希望内容能够合乎逻辑,可以麻烦您吗?” “唔、嗯……” “这种事情还是找总监最可靠。” 药师寺凉子在必要的时候也是懂得逢迎谄媚的,只见总监默不答腔地频频点头。 “高市理事长来了。” 随着这一声报告,室町由纪子便站到总监面前,凉子则是后退一步,把舞台让给敌手。这样的举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想把责任推卸给对方时,凉子就会让位;重点是:凉子 已经揽下了可以大出风头的表现机会,才想把毫不起眼的搜查或质询工作丢给由纪子。现在的我已经练就到光凭表面的动作,就可以明白上司的心思。 高市依然充满了自信与镇定,我试着从他的表情寻找虚张声势的蛛丝马迹,可惜徒劳无功,我想即使在三十年后,我也无法成为态度能够如此堂而皇之的人物。 此时总监说话了: “高市先生,有件事想请问您。” “太荣幸了,想不到警视总监会亲自询问。” “您知道石栖妖蝎吗?” 射出质问之箭的是凉子,事实上也只有她才记得住石栖妖蝎这个名词。高市向凉子瞟了一眼,奇怪的是目光并不带任何情绪,看来凉子慑人的美貌似乎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真是糊涂,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细节。而高市的唇瓣作出挖苦人的形状。 “哎哟,怎么一下子降了四个阶级,本来还以为己经做出了结论,结果拿出这种听都没听过的问题来质询我,感觉实在令人不怎么愉快。” “哎呀,请您千万不要介意,这是全世界警察共通的做事手法。” 总监张开嘴巴,却什么话也没说又闭上了。叭喇狗般的长相弥漫着远胜于以往的哀愁,看来今天这个晚上让我有了许多新发现,上司其实也有着当上司辛苦的一面。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加油吧。” 凉子向总监行礼致敬,就在同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摇晃。设置在会场的大画面萤幕映出一副诡异的景象——海滨都市广场的前庭出现了状似怪兽的金属庞然大物,也就是特殊车辆 部队的起重机。 巨大起重机的粗大钢索前端吊着一个同样是相当巨大的铁球。这颗泛着黑色光泽的铁球感觉就像是把保龄球的直径放大十倍一样。此时画面中的记者声嘶力竭地喊着: “现在铁球即将展开破坏作业,自从一九七二年,就是那个……浅间别墅事件以来,没想到当时的情景会在相隔几十年后再次重现,我那时还在读幼稚园呢!啊啊,回想起来 还真令人怀念,一九七○年代……那段时期的日本是多么朝气蓬勃啊。” 以铁球进行破坏是万不得已做下的决定。总监、由纪子、我还有凉子的视线都紧盯着画面不放。 “给我住手!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充斥着怒气的吼声一涌而上,众人的视线顿时从大画面萤幕转移。声音来自高市理事长,只见他全身颤抖、双眼冒出雷火,面目极端狰狞。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不准破坏我的城堡!” 高市与一秒钟前的形象迥然不同,活像个冥顽不灵的暴君。 “高市先生,不管怎么说……” 警视总监的语气听来沉重。 “事关将近一万人的性命,已经有五十人左右死亡,受伤者则比这个数字多出好几倍,虽然我也觉得这个做法有些粗糙,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来得好吧……” “我们走吧,泉田,这下有得吵了,就交给总监去负责吧。” 凉子事不关己地说道,随即快步转身离去,我也立刻紧跟在后。才刚走出会场,身后便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响,我回过头,正好目睹到难得一见的光景总监倒在地上,高市则冲 上前,两腿跨坐在总监身上紧紧捏住他的脖子,很快地五、六名sp飞奔上前拉开引发骚动的高级主管,激动得拳打脚踢的高市转眼间就从总监身上被强行拖走,双手被钳在身后。 “我要以暴力伤害、妨害公务的现行犯逮捕你!” 由纪子的语气铿锵有力,在sp的帮忙下,总监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衣领、稀疏的发丝全乱了,眼睛眼嘴唇肿了起来还流出鼻血,无庸置疑地,高市已经成了暴力伤害的现行犯。 高市在sp的包围下被带往会场另一侧,由纪子则走向我与凉子——也就是出口的所在位置。 “小功劳就让给你表现了。” 凉子说道,由纪子闻言面露苦笑。 “看他气成那副模样,花点时间应该可以问出不少事情,你那边情况如何?我是不会吝惜提供支援的。” “不了,谢谢。” 凉子摇头。 “不过,我要借用一下你的部属。” “岸本警部补?” 凉子点头,由纪子随即心领神会。 “尽管差遣他无妨,反正你平时也颇照顾他的。” 好像在借橡皮擦、原子笔的感觉。从由纪子的说法听起来,她早就知道岸本已经被凉子收买了,而凉子似乎也不避讳由纪子知道这件事,这样的关系简直太离谱了,难道在 career的圈子里,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吗? “什么?跟药师寺警视同行?” 岸本大惊失色。 “非、非常感谢您的指名,请恕我谢绝您的好意!真的,像我这种初出茅芦、才疏学浅的人跟在一旁,只会成为药师寺警视与泉田警部补的绊脚石,请您另请高明……哇——好 痛!” 岸本发出惨叫,因为右耳被人用力拉扯。 “那么,一肩担负起警界所有人期望的我们现在就要去打退怪物了,请各位不必相送,大家保重了。” 所有人的确对凉子抱着期待,他们殷切地期待凉子跟怪物同关于尽。凉子拧着岸本的耳朵走出门,我则紧跟在后。 离开房间关上房门之际,耳边传来警务部长近似哭诉的声调: “总监,日本警察的未来不会有问题吧?” “等我卸任后就不关我的事了。” 这是在上位者的标准答案。 第六章 唯我得胜才叫真正的正义! 十八世纪,俄罗斯女皇爱卡提莉娜二世穿着军服骑在马背上进行阅兵仪式,为其气宇轩昂的英姿而感动不已的兵士们举起枪剑高喊“万岁!”。当药师寺凉子就寝时,就算枕 头下摆着爱卡提娜二世的肖像画,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在现实中,跟随她的只有两个男人,就是我泉田准一郎跟岸本明。对我和岸水而言,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情,不过凉子想必有所不满,因为连桃太郎都带了三个随从(译注:日本童话桃太郎打鬼,身边有雉鸡、猴子跟狗三名随从),结果她居然还比不上桃太郎。只是依照凉子的个性 ,她可能会把由纪子当做雉鸡,这么一来,岸本是猴子,那我就是狗了?这幅想像图实在不怎么令人赏心悦目,于是我决定不再想下去。 岸本好几次想找机会溜之大吉,无奈被夹在凉子与我之间根本无法付诸行动,后来他似乎也已放弃逃走,默不作声独自陷入沉思,不久又冷不防地开口说话: “如、如果真的是药师寺警视所说的生物……” “什么?” “有没有办法活捉呢?我想这一定会成为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重大发现耶!我们的名字会在科学史永垂不朽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抓好了。” 凉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下的速度,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的声响。岸本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同时向我低声说道: “我觉得药师寺警视与其作那身打扮,还不如换成紧身衣来得更方便活动些。” “我看你对紧身衣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不,像是旗袍、骑师服、大礼服、燕尾服加上网状丝袜也都相当适合她,她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极了,甚至德国纳粹军服也很合身……” 是我搞错了,原来在这个男人眼中,女性只是可以换穿衣服的活动洋娃娃。此时岸本往上翻起眼球瞄着我,刻意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说,泉田先生,帮助我逃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落到这种下场,就算是泉田先生你也不是出于本意吧。” “你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呢?” 我亲切地说道。 “驱魔娘娘是不死之身,能够依附驱魔娘娘反而安全,比起与那群派不上用场的大官们为伍要强多了。” “泉田先生,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不相信?” “驱魔娘娘可以平安无事,并不代表我就会安全吧! 我看正好相反,台风眼晴朗无云,可是周围却是风雨交加!”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应该再靠近台风眼一些,这样比较安全。” 我并非有意模仿凉子,这时却揪住岸本的领带往前拉,只听见岸本发出“哇啊——”的呻吟。 “拜、拜托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这栋大楼里,因为驱魔娘娘而遭到什么危险……!” “你啊,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现在就是因为在大楼里才不会有危险。” “耶?” “你想想看,如果现在在高速公路上,驱魔娘娘开着积架或保时捷横冲直撞,就算是热带的夜晚也会冻死人的。” “……真、真的吗?” 我听过驱魔娘娘的驾驶哲学。 “躲不开我的车子的人,就不应该发驾照给他!” 这番话说出来教人心里直打颤。驱魔娘娘永远是对的,错在授与驾照的日本政府,具体说来是错在发出驾照的警察。就这样三番两次折腾下来,我才好不容易学会放弃自讨苦 吃。 这时驱魔娘娘响亮的脚步声折了回来。 “在前面一段距离的走廊有那家伙的动静,岸本!” “是、是、是。” “你去把那家伙引过来。” “哇啊……请饶了我吧!” “你给我闭上嘴,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要你去当诱饵!”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岸本大哭出来。 “我、我是career耶:是警界未来的干部,打算退休后转调小钢珠经营公司,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的人生,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要殉职……” “你要是殉职了,我会在你的棺材里摆进全套紧身衣战士变身造型娃娃,在葬礼播放卡通主题曲,好了!是个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快去!” “为什么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这种强调‘男人必须像男人、女人必须像女人’的观念正是造成社会病态的主因,人是不分男女的,人应该像人……” “你不喜欢我叫你像个男人?那就像个警察如何?出生时无法选择男女性别,不过选择职业可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岸本还想继续抗辩,然而凉子不愿再浪费时间说服他。她使出相当于一流足球选手的脚下功夫,往岸本的尊臀狠狠踢过去,高跟鞋的前端嵌进臀部的肉里,岸本发出几近断气 的哀嚎,整个人跌在铺着地毡的地板上,又站又跌地到了第四次站起身来,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望着他那不牢靠的背影,我向上司问道: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紧身癖岸本对不对?” “谁会信那个紧身癖白痴!”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凉子才回问: “紧身癖是什么?” “紧身衣战士癖。” 凉子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地便又绷起表情,目送岸本带着烂醉般的步伐弯过走廊转角,我继续向凉子问道: “其实找室町警视来帮忙会比较好吧,至少能力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我在警界只信任一个人,不过不是由纪子。” 我吃了一惊,实在无法想像凉子也会信任别人。 “哦!究竟是谁呢?” 突然间,空气与地板开始摇晃,接着传来一阵听似远处雷鸣的声响。大概是铁球正敲击着大楼外墙吧。由于凉子避而不答,我只有另开话题。 “铁球的做法会成功吗?” “就算不成功也不关我的事,国家公安委员会那群人想要炫耀英明果断的形象,做事才会这么积极。” 走廊的方向有个物体飞奔出来,我们反射性地拔枪摆出瞄准姿势,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正是岸本。 “来、来了来了!过来了!” 岸本也是一副扭曲痉挛的表情,只要传达了正确的意思就算立了大功。 凉子与我早已解开手枪的安全装置,岸本几乎连人带滚地靠近我们,在他身后的空间看不到任何人或兽的踪影。不过看向地面,赫然发现一块红褐色的大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 接近当中,有着许多突起物的斑点,摆出来者不善的姿态在地面狂奔,眼看就要抵达年轻的警察官僚精英脚边。 此时枪声响起,凉子右手握着colt三二口径,左手扶住右手腕,瞄准红褐色的地面扣下板机连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凿穿了地板,溅起大理石碎片。 红褐色的斑点停下动作,然而这仅仅只有一瞬间,只见突起物不规则地蠕动,最后以和接近时相同的速度扬长而去。 我错过了开枪的时机,一边暗咒自己一边冲上前,踏过凿在地板的弹痕,紧追远离的目标而去,只是这样的状况形同婴儿想追上奥运短跑金牌得主,目标很快地弯过走廊转角 消失无踪。 2 地板与空气又开始震动,机动队的起重机以巨大铁球撞击着大楼的外墙,一旦成功敲出一个洞,机动队的精锐部队就能突围而入。 “走吧。” 凉子说完便转身离开,我手持着尚未射出子弹的手枪紧跟在后,岸本也一样。 他原本可以趁我们对付怪物的时候逃跑,但却没有这么做。突然,凉子隔着肩膀转过头来下令道: “岸本,你去看看铁球的破坏作业进行如何了。” 在答了一声:“是!”之后,岸本立刻往后方跑去,奇怪的是他的步伐显得相当轻盈。凉子继续往前走,我则询问道: “不和机动队联系吗?” “我不认为对方有这个意思,各做各的吧。” 凉子的协调性一向是零,假如机动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碍了她的事,她很有可能会大吼: “真麻烦,干脆一起收拾掉好了!” 其实静下心想想,幸好凉子是当警察,要是从防卫大学进入自卫队,哪一天她当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统合幕僚会议议长”的话,究竟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呢? 凉子挺立在战车上的英姿想必可以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只不过除此之外,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凉子与我来到楼层中央的甜甜圈形沙发坐下,目前不清楚怪物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总之暂时先小憩片刻,否则一昧横冲直撞也无济于事。 凉子默不作声,我也保持缄默,不经意地环顾四周,此时的感觉是“怪物一现身就可以决个胜负”,因而我的思考便脱离了眼前的事态。 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属于“美女性善说”的信奉者。一个坚定不移的男人虽不至于被满脸邋遢胡须、一身虱子又自称超能力者的同性所蛊惑,然而美女的一滴眼泪却足以教他的 意志兵败如山倒。其实这固然与生物的原始本能有关,但是整个警界却受到药师寺凉子的美貌所诓骗。凉子经常出现在对外宣传刊物上,是因为凭藉着她的美貌,可以拉拢喜欢吹 毛求疵的文化人士与警方站在同一阵线。 有一次,凉子曾与一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艺文评论家对谈,这个男人无论面对如何凶残的事件,都一定会将加害者的行为予以正当此,被少部分媒体捧为不知是进步派还是人 权派。当时此人还沾沾自喜地说出以下这段话: “就算我的妻子跟儿女遭到沙林毒气杀害,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保护犯人的人权,这是身为知识份子的责任。” 凉子闻言,打了一个呵欠之后才答道: “你的意思就是说:对你而言,你的老婆跟小孩没有不在沙林毒气的威胁下好好活下去的权利?我倒想听听一个遭到自己父亲见死不救的小孩内心是做何感想。” 还有一次是与主张“男女平权、家庭的民主营运”的女性评论家对谈。根据评论家的说法,在她家里,她丈夫每天下班回来就做菜、洗衣、清扫、收拾杂物,包办了大半的家 事,这正是民主家庭的楷模,凉子则回答: “哼!你老公不会赚钱的事实也可以被你美化成这样,说穿了,这只是夫妻之间其中一种相处模式,哪一点跟民主扯上关系了?” 又有一次,她遇到一个擅自修改校服、把头发染成金色、穿了鼻环跟嘴环,因此被禁止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生,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毕业典礼是有什么宝让你这么想参加?全世界最无聊、荒谬、愚蠢的事情就是毕业典礼了。像我高中、大学从来不去参加什么毕业典礼,你真的想听校长跟一群师长致词吗?别傻了!” ……就这样,每个跟凉子对谈过的人都会被气得口吐白沫,闹得连一向食古不化的警界高层首脑也察觉苗头不对,不敢再让凉子公开露面,不久凉子就被派遣到interpol,远 离日本…… “泉田。” 凉子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怪物好像还没出现。 “什么事?” “你会后悔当警察吗?” “不晓得后悔过几百次。” “那为什么不干脆辞掉算了?” “我想大概是我喜欢后悔吧。” 凉子看着我,提出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问题: “就算喜欢后悔,也不需要跟女朋友分手吧?” 我不禁坐直身子。 “这是我的私事。”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3 真不明白怎么会转移到这个话题?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百分之百错在我身上。” “怎么说?” 凉子一反常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她开始减肥,只吃蔬菜、白煮蛋跟乌龙茶。” “她很胖吗?” “我是不这么觉得,反倒是她一直想变得更苗条,像白鹤一样,所以我趁着还没出状况之前,及时阻止了她。” “用什么方法?”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跟她说:‘不管你再怎么瘦,脚也不可能变长的’。” “……这的确是你的不对。” “是啊,现世报。” 分手的女友目前人旅居国外,住在澳洲的雪梨,从事日文报导杂志的记者工作,跟荷兰籍男友同居,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这些事情是我从与她共同认识的朋友那边听来的。 “听起来好像是说女友在分手后,反而过得比较幸福。” 我耳闻过这种情形,然而实际轮到自己处在相同的立场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我花了一些时间调理思绪,不过由于工作繁忙,又被迫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就这 样带着调整到一半的心情直到现在。我晓得自己因为一句话失去了一切,不过反过来想,原来这份关系脆弱到只需一句话就足以分崩离析…… 空气与地板再度摇晃,因为铁球的破坏作业持续进行着。 我轻咳一声。 “刚才真抱歉,错失了射击的机会。”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过去就算了。” “还有先前,关于那个记不得叫什么名字的中年评论家的事情,当时忘了向你道谢,多亏你的帮忙,在此说声谢谢。” 我低下头。 与其说是“感谢”,倒不如说是我不想欠下人情债。总之不管怎么说,我只觉得“说句谢谢就不会遭到报应”了。 凉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对、对,像这样坦白老实的态度,会让你看起来稍微可爱一点。” “不过我一直很在意,那个评论家被你这么过肩一摔,想必会怀恨在心,你不怕他以后逮到机会大肆渲染吗?” “不怕,我根本不在乎。” “这样吗?” “那个大叔曾经酒醉驾车,在路上发生追撞车祸,结果跟对方大吵一架还足拳脚相向,后来酒醒之后,只有下跪道歉请求对方私下和解。如果那个大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控告 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新闻媒体。” 为什么凉子连这种事也会知道?! “交通部里也有效忠于我的奴隶。”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这样反而奇怪。凉子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 “你以为我会去淌一场没有胜算的浑水吗?” “不敢。” “这样才对,所以说只要跟着我,保证你的人生是彩色的。”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倏地传来“喂——”的一声,未来的警界干部飞奔过来,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我以为岸本大概己经藉机溜之大吉不再回来了。 “现在正要展开 攻坚行动,出入大厅满地都是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好像有不少人受伤,因为所有遭到幽禁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逃出去。” 整个前庭挤满了一群拼命逃出来的人们,正如同上下班尖峰时刻的终点站情形一样。半数机动队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更甭说驱散一般市民、疏解人潮,现场一片混乱。 进入大楼的机动队做法一视同仁,尽可能完成份内工作,他们将一般百姓诱导至户外,扶助老人、女性与为数不多的小孩离开室内。相形之下,对待男性就显得比较不亲切, 不过这并非男女差别待遇,而是为了防范恐怖份子或激进份子混杂在群众来当中趁机逃走。由于这次是以先斩后奏的方式强行突围,因此他们对于大楼内部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机动队总算与被软禁在大楼内约一百名警界相关人士会合,也见到了警视厅警备部长与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则针对我们的行动加以说明,并指示,一旦发现我们就加以掩护。 机动队员依令行事,不料才经过短短数分钟,便遭遇在墙壁穿梭无阻的红褐色怪物,导致十名以上的队员死伤。 根据凉子的解释,在空气中移动对石栖妖蝎而言,等于一般生物在真空中移动一样,不过看情形它还可以在墙壁之间跳跃。 我可以想像没有做过事前预习的机动队员,在遇到这个怪物时会有多么震惊,甚至来不及拿起警棍攻击,就被扫荡殆尽。机动队员们在大楼忙进忙出,一面救助一般市民,一 面被迫与神出鬼没的怪物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对战…… 听完岸本的报告后,凉子不禁撇嘴。 “由纪子那女人真爱多管闲事,我早跟她说过全权交给我负责就行了。” “现在要怎么办?往前走吗?” “那当然,我可不想被那群派不上用场的机动队妨碍了计划。”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并在百货公司所在的大楼发现了惨不忍睹的画面——也就是同事的尸体。 举例来说,假设人类站在水面上,怪物就是在水面下游动的鲨鱼。如果看得见红褐色怪物在地板移动的踪影,自然能够加以回避与反击。 不过这里有个重大的盲点。 我观察堆叠在地毯上的机动队员们的尸体,顿时心脏表面吓出冷汗,铺在地板上的地毡完全隐藏了怪物的身影,无论胆识如何过人,一旦敌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袭,根本就 是防不胜防。 “你们在这边等一下!” 似乎是灵机一动,凉子撂下这句话就一溜烟跑掉了。 全东京今天晚上不知有几万名女性穿着高跟鞋,当中最会虐待高跟鞋的非药师寺凉子莫属。我不想呆站在原地等她回来,于是走近尸体,单手膜拜后开始检查尸体,想了解死 因究竟是什么。 只见鞋底有个洞,鲜血一直流个不停,血色浓稠得近似黑色。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今晚不知第几次的恶寒向我袭来。潜伏在地板的怪物从下方射出毒针,刺穿了机动队 员的鞋底。 “伤脑筋,这下不能站在地板上了。” 我哀叫着,一旁已经理清状况的岸本发出乞怜的声调: “那、那要怎么防范?” “我也不知道……浮在半空吧。” 我的恐惧也不输岸本,然而我比岸本大了将近十岁,勉强还保留一些余裕可以虚张声势一番。岸本露出异常僵硬的表情用力思考,终于双手猛拍一下。 “对、对了,踩高跷怎么样?这样脚底就不用着地了。” “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幼稚的主意?” “其要想出太高竿的点子,如果我们办不到也无济于事吧。” 我停下脚步然后踮起脚尖,样子不怎么好看,但至少可以减少与地板的接触面积。 此时一个奇怪的声音急速接近。不,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声音的来源是什么,只不过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所。弯过走廊转角所出现的是哈雷机车,机车骑 士并未配戴安全帽,药师寺凉子跨坐在附有边车的重型机车上,从大楼内飞驰而来。 我讶异地大喊: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部机车的!?” “一楼的展示厅,我从五辆当中选了一部最贵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拿来骑?” “要坐还是不要坐!?” “要。” “那就快点!” 我跳上追车,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坐稳,重型机车就发出轰隆的排气声往前冲刺,这时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传过来,把排气声遮掉了一半。 “不、不要丢下我不管啊!” “糟了,得让紧身癖上车才行。” “现在哪有这个闲工夫!” 排气声提高分贝,重型机车加快速度往连接百货公司大楼与饭店大楼之间的走道急驶而去。 4 简直就像路标一样。长长的走廊上处处可见尸体、防护盾与警棍,这是怪物大发淫威之后留下的足迹。坐在边车的我往身旁一瞟,倏地大吃一惊刹时说不出话来。 红褐色怪物不知何时出现在壁面移动着,以与重型机车相同的速度并行疾走在墙壁里。 “开枪!” 凉子送出这句话之际,我的双手已经握好了colt三二口径,瞄准目标扣下板机,反作用力冲击着手腕,连续射出第二发、第三发。 我是瞄准疾走的怪物前方射击,子弹凿进墙壁,仅仅相差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竟被怪物躲开了,来到墙壁的转角,怪物立刻急转弯,稍慢一步的重型机车也紧跟着转过去。 “怎样?有没有打中!?” “那个怪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怪物从壁面消失了!我正紧张地想是不是追丢了,想不到又在天花板出现,这狡猾的东西居然从墙壁移动到天花板。我毫不迟疑地射出第四枪,却只见天花板洒下一些碎片。 “如何,当警察感觉很不错吧!” “什么?” “能够拿枪肆无忌惮地射穿大理石墙,一般善良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当警察的好处就是可以籍着搜查犯罪的大义名分,光明正大地从事破坏行动。” 我还来不及回答,脚下的重力突然改变,体重瞬间消失了。因为重型机车冲向半空,画出一道抛物线在阶梯上方飞行,最后“碰”的一声降落在楼梯平台,此时我才勉强挤出 声音: “药师寺警视!” “放一百个心吧!我是不死之身!” 凉子的确是不死之身,但我可不是。才刚坐回边车狭小的座位,凉子驾驶的重型机车车头一转,从平台往下方的阶梯继续冲刺,车体剧烈震动,我费了一番工夫才不致于咬到 舌头。来到三楼,凉子更是展现了无法无天的失控行为。 重型机车冲进宽广的上行电扶梯,边车侧面狠狠磨擦着电扶梯护栏,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有零星的火花。由于目前处于特殊状况,楼梯看不到一般客人,却有四、五名手持警棍 与防护盾的机动队员正打算冲上来。他们一抬眼看到重型机车,随即吓得惨叫,连忙跳进隔壁的电扶梯,重型机车的车轮无情地辗过散落一地的防护盾。 “快逃啊,驱魔娘娘来了!” 人群当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看来有人认识凉子。 “真没礼貌!” 凉子说道,可是表情却不见任何怒气,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响当当的恶名,与先前受到浅井京华女士“毁谤”时的反应迥然不同。 抵达 一楼之后,凉子便熄掉引擎,我则从满是刮痕的机车跳下来,不理会凉子,直接往出入大厅的方向跑过去查看情况,见到有个人跨在小孩子常玩的单轮车上,正是岸本。 “喂——紧身癖!这边!” 我招手大喊,岸本带着无法分辨是喜是悲的表情骑着单轮车过来。 “太、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丢下我不管了。对了,紧身癖是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驱魔娘娘骑重型机车,你骑单轮车……你是从哪里找来这种玩意儿的?” “运动用品店,因为双脚着地会有生命危险,其实骑自行车也行,不过我从小对单轮车比较拿手。” 跨着单轮车在摩天大楼里巡逻的警察官僚,虽然不怎么像样,不过对于他自力救济、不让双脚着地的努力,我倒是满佩服的。 “哟,你还活着啊?” 我领着岸本来见凉子,凉子却露出刻薄的眼光盯着他,岸本则报以低声下气的笑睑。 “啊哈哈……‘紧身衣战士露儿’下档前我是不会死的。” “我想也是,其它场所情况如何?你报告一下。” “总之啊,就是一团乱。” 怪物在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现身,引起一般市民与警察之间的恐慌,照常理应该先让一般市民逃到外面的,但警察却没有这么做,反而身上携带着武器歇斯底里地横冲直 撞,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 正巧在此时一名sp弯过走廊转角冒出来,持着手枪、双眼布满血丝瞪视我们,口中不知喊了些什么就往我们冲过来。 凉子抬起自豪的美腿水平一踢,给予sp下颚猛烈i一击,sp吐出微弱的呻吟与大量的空气,整个人往后飞了五公尺远,在地毡上翻了一圈之后摆出大字形动也不动。 “你怎么打自己人啊!” “错乱的自己人比敌人更棘手,所以才要他乖乖睡上一觉。” “漂亮。” 多嘴的岸本拍手叫好,而我的想法则是: “怪物的速度那么快,单凭手枪要打中地实在难上加难,除非有全自动步枪或机关枪。” “有的话我也想要。” “这么一来就轮到自卫队出场了。” 岸本又插嘴道,我看这小子铁定是怪兽电影的忠实影迷。 很明显的,凉子根本无意把出风头的机会拱手让给自卫队,她微蹙起柳眉,很快做下决定: “我想有一试的必要,依照传说的内容把那家伙引出来。” “怎么做?” “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反正最坏的情况,就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全成了牺牲品!” 好一番激励人心的说法。 “是,您说的是。” 忠诚度远超过我一万倍的岸本应声附和,看着那喜不自禁的表情,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和岸本按照凉子的指示奔向百货公司的地下室,因为女王殿下命令我们搬来大量的食用油。 “喂,你为什么要假装服从驱魔娘娘?” 我问道,岸本随即鼓起双颊。 “泉田先生,你不可以用驱魔娘娘这个绰号。” “哦,这是当然啦,我应该称呼她药师寺警现才对……” “不是的,应该称呼凉子小姐才对。” “凉子小姐?” 年轻的高材生庄严肃穆地说道,这小子的脑筋该不会也错乱了吧? “我终于顿悟了,被掠子小姐往屁股道么一踢,一直沉睡的真正的我总算清醒了。我刚刚才明白这一点,所以立刻骑着单轮车赶过来。” “喂、喂!” “在虚拟的世界里,我的心在露儿身上;然而回到现实世界,我要对凉子小姐献上我的忠诚。” “……哦?是吗?” “泉田先生,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认输的。” 这小子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啊?愈听愈离谱,于是我加快脚步。不过即使脚程加快也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从百货公司的地下室拿出大量油料,再以推车搬运。 我和岸本一边走一边把橄榄油淋向整面地板,一开始只觉得橄榄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后来逐渐在鼻子与胃部累积,让人产生一股食欲,想吃以橄榄油烹调的地中海料理。 洒完油后,岸本必恭必敬地向凉子报告: “请问这样子可以吗?” “很好,泉田,你的手枪换新弹匣了没?” “换了。” “那现在就守株待兔吧,如果传说无误的话,怪物应该会被橄榄油的香气引来。” 为了避免踩到地面我们站上沙发,我和岸本是没问题,但是穿着高跟鞋的凉子想站在沙发上显然有些困难,只有抬起双腿侧躺。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分钟凉子就大喊: “上面!”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一个红褐色的物体摔了下来,原来怪物躲在天花板。 我把凉子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地板纵身一跳,就差这么千钧一发,怪物的毒针便插进沙发,八只脚踩在沙发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 吓得手脚发软的岸本拼命想逃跑,此时凉子与我在地面翻身跃起,凉子开始连续开枪。 “别挡路,滚开!” 凉子不断射击,顺便用力踢了岸本的屁股一脚,岸本叫了一声,在地板滚了一圈后昏厥过去,看来从恐慌到快感的心理变化实在太大,以致超过了精神的负荷。 他被“凉子小姐”打骂后,其实是带着满足的表情不省人事。 我可没有闻工夫昏倒,我双手紧握colt三二口径,瞄准怪物扣下板机,枪声接连撞击耳膜,手腕承受着反作用力。 连射三枪全部命中目标,却看不出怪物有任何受创的迹象,倏地怪物亮出毒针,我连忙跳开,毒针在我眼前划出一道死亡闪光。 “你要瞄准神经节开枪才行!” 凉子大喊,我只希望她不要叫我做这么困难的事。凉子丢开空弹匣,换上从sp抄来的弹匣,就在她握好colt三二口径准备瞄准的瞬间,怪物的一只脚腾空飞出,手枪从凉子的 手画了一个弧形飞了出去,泛出阴狠亮光的毒针笔直朝赤手空拳的她刺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从一旁以左肘撞偏毒针,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到自己会这么做。 在半空蠕动的毒针这次换成攻击我。我沉下身子,勉强闪过致命的一击,然而整个人随即失去平衡,单膝抵住地板。冷不防地,挥舞着毒针的怪物重心不稳,跌在橄榄油池里 ,原来是凉子往怪物的身体狠狠踹了一脚。高跟鞋也随之离开右脚,前端嵌进怪物的身体,而怪物想趁机逃进地面——却办不到。 橄榄油膜覆盖在大理石表面,阻碍怪物潜入石中。 5 原来橄榄油不仅可以引出怪物,还能防止它逃走。 “橄榄的恩惠使我们重获和平”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噢呵呵呵呵——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凉子发出得意的胜利哄笑。我对她这句话抱持怀疑,不过凉子的思考回路是有别于我这个普通人,也许她早就知道此事了,既然如此,一开始用这招来对付怪物不就得了?也 有可能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如果真是如此,只能说药师寺凉子的贼运亨通,深不见底。 “喂!不服气就骂回来呀!” 凉子对着趴在油膜、一副狠狠相的怪物大肆嘲笑;包括我在内,凉子对败者向来是 毫不留情。怪物企图跳上没有油膜阻挡的天花板,却因地板的油膜太滑而找不到出力点,结 果在地上拼命挣扎的模样愈发滑稽可笑。只见他丑陋的头部沾满了油,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脸部,看起来好似充满了裁在凉子手上的憾恨。 此时凉子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仕女专用的打火机,我赶忙后退二步远离油池。 手边点起金黄色的火焰,凉子高高举起右手,摆出纽约自由女神像的姿势,然而表情却像是复仇女神。 “本来你只要乖乖在大理石里睡你的大头觉就不会有事,可是你却跑来药师寺凉子女王所统治的这个时代、这个场所大开杀戒,就算撒旦与路西法饶得了你,我可不饶!” 凉子的手腕一翻,打火机就画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给我消失吧!” 火焰在瞬间熊熊燃烧,怪物被金黄色的光与热紧紧包围,发出痛苦的哀嚎。不,它应该没有发声器官,只是脚下不断摩擦着地板发出声响,在火与油的作用下,这个声响很快 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怪物身体燃烧的声音,化为一团火球的怪物看来踉踉跄跄。 “明白了吗?!正义必胜,不,唯我得胜才叫真正的正义!” 凉子高声哄笑,对方当然是没有反驳。猛烈的火势冒出浓烟,开始舔舐天花板,地板的火团也开始扩张,凉子放下插在腰际的手,纳闷地侧着头。 “奇怪……” “怎么了?” “火烧得这么旺,自动洒水灭火京简应该会启动才对呀?” 凉子与我面面相觑。 “这些装置会不会已经被怪物破坏了!” “……这么一来,总不会连防火门也没有降下吧。” “我看是没有。” 凉子与我再度面面相觑。 “如果没有水,火是不会自然消失的。” “会一直烧到精光才肯罢休。” “快拿灭火器!” 凉子叫道。 “在这之前先按下火灾警报器试试。” “你不是说这些装置已经被破坏了吗?” “死马当活马医医看。” “我不喜欢白费力气!”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不至于变成“纵火犯凉子与其手下”,而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岸本青年才俊也不至于在烈火中殉职。岸本特在出入大厅一隅,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很快就会轮到他被抬进救护车,而且,他身上并没有“可以称得上伤势的伤痕”,摆着不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次损失不知道会有几亿圆?” “不必太在意,反正不会找我们赔偿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觉得凉子至少必须负担损失金额的一成才对。不过这么一来,我也必须负担其中一部分的损失,因此我学起上司三缄其口。 一回神发现室町由纪子正站在我们面前,她对着我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接下来整个人转向凉子。她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明她把这次事件的起因归咎于高市理事长个人的妄想与电脑故障,意即她经手整理的报告书基本内容就是:她绝对不承认怪 物的存在。语毕,由纪子仍然是客套地应酬几句随即转身离开,目送她远去之后,我的视线移向上司。 “你可以接受这样的解释吗?” “没关系,身为警察与科学家本来就不可以认同超自然现象的存在,我也无意对外张扬自己的功劳,所以全部礼让给总监,噢呵呵呵——” 意思就是要总监负起全部责任,虽然值得同情,不过一开始录取凉子就是他的不对。只希望他做好这次事件的善后工作,顺便再度证明他自己的管理能力。 “现在几点?” “啊!马上就到明天零时了。” “今晚真是乱七八糟,加班也应该有个限度,接下来的事情都丢给由纪子去处理吧,我要跷头了。” “您高兴的话请便。” “为什么你对我讲话这么恭敬?” 凉子又不讲理了,更不讲理的是她伸出纤纤玉手揪住我的领带,今晚这是第二次,我还不是很习惯。 “我是部属,对上司讲话语气理所当然要恭敬一点。” “哼!你又不当我是上司。” “没这回事。” “真的吗!” “我何必骗你。” “好,我明白了,那么我这个上司命令你,明天……不,是今天请假陪我逛街购物、观赏‘歌剧魅影’、吃印度料理、还要帮忙提东西!” 公私不分也该适可而止,居然强迫部属牺牲放假——作陪,但是我却听到自己回答: “我明白了,不过我想先回住处睡一下。” “真没用!算了,我也要回家睡个觉,你记得九点左右醒来,然后打电话叫我起床。” 听着凉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差遣人,我不自觉笑了出来,心里完全没有怒气。 “遵命,女王陛下。” “很好,现在背我到那辆马车吧。” 女王陛下右脚的高跟鞋随着怪物一起烧掉了,我诚惶诚恐地弯下腰来背起药师寺凉子,穿过混杂着警察、救护人员与一般市民的深夜前庭,走向其中一辆巡逻警车。 敬女神而远之 “‘和平’等于是‘无聊’的同位语。”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甘于平凡者始能希求和平。” 同时也有这句话。不过这些深入浅出的俗谚,对于一开始就无心追求和平的人来说,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唉……好无聊喔……,怎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血腥惨案呢?” 一双美腿大剌剌地摆在桌上,跟和平主义挑衅的正是我的上司。我语气冷淡地答道:“你前不久才一口气让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同时下台一鞠躬,还有什么好无聊的?再不适 可而止,老天爷会生气的。” 我的名字叫泉田准一郎,是隶属警视厅刑事部的三十三岁警部补,平时没有什么信仰,不过看到上司丝毫不把神明放在眼里的行为,就忍不住想说句陈腐的挖苦话。 “泉田,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那两个会下台都是我害的。” “你想否认吗?” “当然,根本就跟我无关,完全是那两个的危机管理能力不足,才会落到这种下场。总之他们平安无事退休,还能领到退休金跟养老费,就该庆幸了,要是再抱怨,小心遭到 报应!” 遭到老天报应还说得过去,可是遭到凉子报应,想必会成为署长与总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结吧!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警视,人称她为“驱魔娘娘”,意思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论容貌、才能、经历、财力,任何一项都完美无缺, 兴趣是虐待上司、小事闹成大事、把烂摊子丢给别人善后。堪称警视厅有史以来最棘手的与其说是麻烦制造者,还不如说是麻烦发明者。由于握有众多上级长官的各种把柄,加上 她解决了多起离奇事件,立下不少实际成绩,所以没有人敢叫她走路。 此时内线电话响起,我接到柜台的通知,说凉子有访客。 二分钟后,访客出现了。 自从成为凉子的部下之后,不知怎么搞的,总觉得我见到美女的机会增加了。 眼前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少妇型美女,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紧跟在后方的应该是妹妹吧,因为她比正前方的女性稍微年轻一些,两人鼻子与下颌的轮廓十分神似。 “这是我们的名片。” 我接过通来的名片一看,只见上头写着:“花冈天海”、“花冈空海”。 “天海(译注:tennkai,日本江户时期天台宗的僧侣1536-1643)与空海(译注:kuukai,日本平安初期的僧侣,774-835)?”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位和尚同时复活了吗?事实上并非如此。 花冈天海的职业是“花艺造型师”,空海则是“国际保险顾问”,两者皆与佛教无关。 “我名叫天海(tennmi),舍妹名叫空海(kuumi)。” 这种念法似乎有点牵强,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轮不到我批评别人。 “二位有何贵干?” 姊姊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想见凉子小姐,有事与她相谈。” “你说的凉子小姐,指的是药师寺警视吧?” 我刻意重覆确认,主要是因为“凉子小姐”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的答案自然是yes,我走入凉子的办公室代为传达她们的来意。 约经过三十分钟,花冈姊妹告辞,接着换成我被叫进凉子的办公室。 “抱歉,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花冈姊妹之中,天海是凉子的朋友,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空海的男朋友据说突然离奇失踪。 “可以请教花冈天海是你的什么人吗?” “我老爸的情妇。” “老爸……就是你的父亲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母亲喊作老爸吧。” 我将记忆重新倒带,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过去普经是警政署的高级官员,现在则是大型企业jaces的总裁,拥有一千亿资产、年收入高达二十亿日圆,反正对我来说是毫无实 际感的数字,总之此人是名符其实的资本家。 药师寺弘毅的妻子,也就是凉子的母亲十年前就已经去世,因此现在即使弘毅有了情妇也算不上外遇,这叫做成人的交往。 药师寺目前出差到纽约去了,之所以没有把情妇带在身边,大概是打算到了当地再临时招募一个吧——以上来自他女儿尖酸刻薄的推测。 “因为天海只负责星期二。” “负责?” 我一时无法理解话中的含意。 “我老爸有五个爱人,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个人工作一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放假,我的父亲还真是道德的敌人。” “令尊大人今年贵庚?” “应该已经六十了吧,如果户籍资料没有作假的话:不过如果是我老爸,就很难保证了。” 六十岁有五名情妇,这该说是可喜可贺还是老当益壮?我心血来潮,随口说了一个无聊的笑话:“那么妹妹是星期四啰?” “错,是星期三。” “耶……!?” “开玩笑的啦!妹妹空海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脚踏两条船。姑且不论有几条船,一个是没没无闻的画家、一个是没没无闻的舞台演员,两人都自称是天才,把自己无法成 名的理由全归罪于世人太愚笨了。” 凉子以万般不屑的语气啐道:“就是有这种人,在艺术创作方面一无是处,把自己缺乏生活能力加以美化的才能倒是绰绰有余。” 凉子在批评别人的时候说好听点是不懂得修饰,说难听点就是不给面子。此时她又把原本放在地板的双腿举到桌面。 “可是就是有女人会看上这种人,明明外貌跟脑筋都不错,怎么会被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了呃?结果你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成了嫌疑犯。” 我也赞同凉子这番话的前半段“为什么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却总是受到才能出众的女性青睐呢?”,关于这个疑问我不晓得纳闷过多少次,不过男人这种生物就是永远也 想不透自己不受欢迎跟别人受欢迎的理由。 “总之先到所属辖区走一趟,记得是自由之丘分局。” “下落不明的是哪一个?” “当画家的那个。” 这位名叫长谷川三千男的三十五岁男子离奇失踪,而且还留下了身上的衣服。 以画家为业的长谷川毕业于知名美术大学已将近十年,但却毫无出人头地的迹象,因而打算改行从事插画工作。据他说:“画几张插图难不倒我,很快就会赚大钱”。 用嘴巴说自然容易,而且这种说法对插画家们也是相当失礼的。不过还是有些游戏公司找上他绘制以怪物、魔法师为主轴的电玩游戏包装封面插画。事实上这些机会都是花冈 空海替他谈成的,可是为了不伤害男朋友的自尊心,她一直对这件事保密。 “不能自力更生还谈什么自尊心。” 要是被凉子知道了,一定会大加嘲笑一番。总之,长谷川窝在他称为工作室的简陋公寓小房间里开始了他的工作。 事情就发生在昨日,空海的另一位男朋友,也就是舞台演员鸟井星志前去造访长谷川。鸟井也是一直无法在舞台独挑大梁,因而有意改行从事配音员。长谷川与鸟井从以前就 一直不和。这也难怪,两人之间夹着一名女性,而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这两个男人交情不错反而让人觉 得很诡异。 更何况这两人都不成器,只有仰赖女朋友的经济能力吃软饭,想当然而会相互轻视对方,同时也担心会被女朋友抛弃。 据说,鸟井之所以到长谷川的公寓,是因为他跟长谷川在电话里发生口角,当时长谷川带着酒意,以骄傲自满的语气宣布:“我就要赚大钱了,我一定会成功的,空海是我的 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怜啊,你就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 被奚落得狗血淋头的鸟井气得想痛殴长谷川一顿,于是火速冲到情敌的公寓。 鸟井的住处位于自黑区的自由之丘,自由之丘是高级住宅区,不过那里同时也有便宜的公寓零星分布着,所以长谷川自称是“住在自由之丘的画家”以示炫耀。 鸟井大敲长谷川的住处房门。 “谁?” “我是鸟井,快开门!” “吵死人了,快回去!” “我有话要跟你说,开门!” “我没话跟你说,你快回去,不然我就叫警察……” 本来想报警的长谷川声音突然中断,紧接着传来粗重紊乱的呼吸声,然后就是难以形容的惨叫响遍整栋公寓。 鸟井惊惶失措地想逃离现场,不料一脚踩空跌下楼梯,公寓的住户通知了警察,巡逻警车的响笛声逐渐接近…… 2 凉子与我搭乘私人巡逻警车前往自由之丘分局,这么做本来是想低调行事,但全黑的积架跑车反而引人注目。当然这是凉子名下的车子,论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手握方向盘、哼着歌曲的当然就是凉子,她的“驾驶哲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同时不忘叮咛上司几句:“你可得克制一点,这里不是我们的 管区,要抓人就必须申请拘票,千万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后腿。” “要抓人的确需要拘票,不过……” “不过?” “枪毙歹徒就不需要杀人许可证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毙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为你的歪理行得通吗?” “少啰嗉!本姑娘想怎么做,所有道理都得问一边去!” 我不再多做反驳,因为我视线的余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缩缩地躲避起来。 光是想像事态会如何发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嗦。车外是晴朗无云的晚秋天气,不久或许会刮起人工暴风雪也说不一定。只希望这次事件能够发挥让凉子消磨时间的作用,要是 让她期待落空,凉子心情一定会变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当着名的花艺造型师。” 在一路行驶的车内,凉子聊起她那艳福不浅的父亲。 “我老爸讨厌除了当情妇以外没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欢的是独当一面,只需在必要时给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个情妇都相当独立,不是开店就是拥有个人工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为这样,好女人往往不会与年轻男人为伍。原本我以为自己身边有了一个,结果还是抛弃不能理解女人减肥心情的男朋友,远走南半球。 想着想着,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为了驱走难过的回忆,我只有继续瞎聊。 “这么说来,这些情妇的店面或个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的情报收集基地啰?” “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笑的。” “这种程度的玩笑是比不过我老爸的。把人间最恶质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为不合常理的水予以搅拌,再放进地狱的炉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儿可以这么形容亲生父亲吗? “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我并无意赢过令尊大人,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与我无关。” 我想藉这句话打住话题,不知为何凉子却认真起来。 “你现在就说这种话那以后该怎么办!?随便你用什么手段都没关系,你一定要把我老爸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投降。”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一开始就示弱的话,到时就不知道我那盛气凌人的老爸会存心出什么难题找碴,所以你要下定决心,使出比敌人更阴险毒辣的手段,彻底击垮对方,让他永远无法卷土重来 ,明白吗!?” “我要下定什么决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么危险的人物,那我连想都不想接近他,请你不要牵连自己的部属卷进家庭内部的霸权斗争!”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凉子顿时噤声不语,接着一个仿佛大梦初醒的表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才挤出略显扫兴的语气:“算了,今天就先解决天海的事情吧。” 抵达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积架留在停车场,我们便走进建筑物内,这是一楝保存着浓厚昭和时代(译注:日本昭和天皇年号,1926-1989。)色彩、老旧又平阪的建筑。 站在正门的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看见凉子立刻张大眼睛跟嘴巴,显得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询问对方来意。凉子则坦荡荡地通过他的前方,率领我快步走上阶梯,她与这个分局 的搜查课还算有点熟,因为双方曾经共同处理过一个案子。当时凉子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做事态度,让所有刑事在颜面扫地的状况下解决案件,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不受欢迎的 人物。 所有刑事一见到凉子出现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毫无创意地冷嘲热讽:“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不知尊贵的总厅参事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这点程度的挖苦,在凉子白玉般的肌肤上根本连最轻微的刮伤也做不到。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你们这个肮脏的狗窝,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宜香烟味跟拉面这种穷酸的社会派恶臭味,是昭和时代的遗物吧,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许多 案件悬而未决?” 所有刑事闻言,脸部肌肉顿时转为僵硬。我则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拜托旧识阪田警部补代为联络。 正要走出搜查课的房门之际,后方传来一个刻意提高分贝的声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对career逢迎谄媚的叛徒!” 这种无端的批评我已经听了太多次,我停下脚步,想回过头反驳但想想还是选择放弃,因为我很能体会noncareer在面对career时的心情。 所以我准备不予理会,岂料我的上司竟把微风变成暴风。只见凉子走到一半又特地折回来,高跟鞋鞋跟猛力在地板敲出声响。 “喂!你们这群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窝囊废有什么好神气的!泉田对我尽忠不是向career逢迎诌媚,他是自愿服从我个人,你们给我记清楚!” 刑事们全部默不作声,我听得心里发慌。“我才不是出于自愿的。”这句话要是脱口而出,想必会使事态更加恶化,因此我把这件事搁在一边,催促着凉子。 “快走吧,阪田警部补安排了鸟井星志跟我们见面。” 阪田警部补说鸟井星志已经在其中一间侦讯室里等着我们。阪田警部补是一位貌似红黑色螃蟹的中年男子,为人还算不错。 鸟井星志是个美男子,不过比他更帅的美男子多的是。他那柔弱、无助的气质或许很容易引起女性的保护欲,但以同性的眼光来看,真想跟他说句:拜托你抬头挺胸行不行? 以他那种缺乏架势的站姿,想成为优秀的舞台演员可能很困难…… 算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二位能够证明 我是清白的吗?” 鸟井发出近似撒娇的声调,并自不转睛地直盯着凉子,对我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十分确信自己的外表能够引起女性的同情心。 “除非你真的是清白,否则我们会证明你是有罪的。即使目前你不在我的管区,等到结果出炉,我可能会正式逮捕你,我根据一项线索可以判断那个不成气候的画家长谷川已 经死了。” 鸟井倒吸一口气,双手抱住头。 “长谷川已经死了?噢噢,怎么会有人犯下这么残酷的毒手!怎么会遇到这么血腥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变故!” 紧接着一个半哼唱、半嘲弄的声音答道:“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夸张!你的说词怎么这么空洞!你的惊讶怎么这么虚伪!” 鸟井倏地闭上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个声音的主人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看着年轻演员,眼神中透出露骨的轻蔑。 “我说你啊,真有志成为专职演员的话,最好要练出一套独树一格的表达方式,像你用字这么贫乏,程度大概跟本国首相差不多。” 鸟井的脸上迸出愤怒与失望,看他样子好像想加以反驳,结果不知是因为欠缺词藻,亦或是觉得有重整作战计划的必要,他后来并没有开口。 凉子回望阪田警部补。 “可以让我看看遗留在现场的画吗?” “好的,这边请。” 似乎还在摸索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凉子的阪田警部补在前带路,来到地下的证物保管室。这楝建筑物虽然老旧,但保管室的房门却是全新的,必须按下密码键才会开启。 我们寻找的画作题名为“食人鬼”。 背景是灰暗混独的色调,前景是一位年轻女性,因恐惧而张大眼睛与嘴巴,双手高举四处逃窜,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洁白的肌肤。 整个画面缺乏强烈魅力与独创性,已故的长谷川固然值得同情,只是他似乎连做为插画家的才能也没有想像中来得出众。 最重要的关键是在于画中的空白处,形状相当不自然,颜料也掉得精光,露出底下的画布,那块空白呈现出一个高举双手,头上长着角的巨人。 该不会是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然后消失不见?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因此我并未轻易脱口而出,相信一般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然而,药师寺凉子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迟疑”这个词,她挺起傲人的前胸斩钉截铁地断言道:“我知道犯人是谁了,无庸置疑地,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然后消失 不见!” 3 阪田警部补微皱眉头,张开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又闭了起来,这是因为他经过极力的克制。我很同情他,不过像这样的压力对我已经是每天的家常便饭。 “能够如此迅速地找出犯人,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经过半晌,阪田警部补总算勉强挤出声音,凉子态度傲慢地点头,我也尽可能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话接下去。 “问题是要如何逮捕犯人呢?法院会对画里的食人鬼发出拘票吗?” 看来这句话接得不是时候,阪田警部补扳起脸孔几乎要喷火了。 “一切包在我身上,不过我需要这个案件的相关资料才能查出犯人的所在。” “资料在哪里呢?” “警视厅我的办公室,我得去找找看,助手a,跟我来。” 凉子的高跟鞋鞋跟踩着响亮的步伐离开,我向阪田警部补表示谢意后紧追而去,看到阪田警部补的表情,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失去朋友的信赖了。然而站在我的立场,我只能 服从上司,虽说凉子的一番话听来毫无头绪,不过其中有一点倒是令我很介意。 在返回警视厅的车内,我向凉子问道:“参事官所说的意思是指绘制食人鬼的颜料是有生命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正确的解释是颜料里混杂着特殊的微生物,当这个微生物接触到光线,便从假死状态苏醒开始蠢蠢欲动,然后把在场的人类吃掉,大致是这样的情形。” “这种微生物真的存在吗?” 提出这么平凡又普通的问题是华生(译注:英国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主角福尔摩斯的助手)这个角色的义务,我那亲爱的福尔摩斯女士以精湛得过火的驾驶技术,闪过了一 只突然跑出来的猫。 “根据我以前读过的英国杂志‘nature’,有种微生物叫做熊虫,学术界称之为缓步动物,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气压六千毫巴的严酷环境中都能存活。” “六千毫巴!?” “它可以让身体的湿度大幅下降,因此能够承受超高气压,全身干燥后呈现粉末状态,称为‘turn状态’,熊虫的同类当中还有更极端的叫做‘qovejuna’。” 女王陛下返回警视厅了。 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响,昂首阔步的凉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即使是对她抱持敌意与反感的人(也就是警视厅里大多数相关人士),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架势与动作充满了美感 ,膝盖不弯曲、修长的小腿笔直投向前方的走法,背脊伸得又直又挺,如同在征服的土地上接见败将的女王陛下一般威风凛凛。 凉子办公室的书柜上排满了稀奇古怪的旧书,只有她才看得懂书名跟内容,也因此她才必须亲自回来确认。 此时她从书柜的一隅抽出一本厚厚的外文书。 “llbrodsindiasyhechicerias” 看来是西班牙文的书籍,除此之外我一概莫宰羊,皮制的封面看起来像字典一样。 我毕业于大学英文系,第二外语选修法文,之所以不选德文而选法文,是因为我想直接阅读法国原文的推理小说,例如怪盗鲁邦、梅格雷刑警或歌剧魅影等等;德国文学并没 有推理小说的传统,我这个推理小说迷自然是选择了法文。 这么说来,我的英语跟法语都相当流利啰?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的英文程度约比国中生好一点,法文只记得几个单字而已,在语文方面,我是远远比不上凉子。 “翻译成日文应该就是‘关于indias与妖术之书’吧。” “indias指的是印度吗?” “是哥伦布误以为印度的土地。”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西元一四九二年,成功横渡大西洋的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将南北美洲大陆当成是印度。 “你对十六世纪西班牙的印象是什么?” “我想想……大航海时代、无敌舰队、魔女审判、唐吉诃德、美国原住民大屠杀……大概就是这些。” 我翻阅着脑海里的世界史课本,勉强作出道番回答。 “还不错!唐吉诃德这部小说是在十七世纪初叶出版,内容描写的是十六世纪的西班牙社会,而在这部小说里有个名叫荷西·戴·巴贝迪的恶徒。” 这本小说里收集了许多故事,巴贝迪为人心肠残忍、贪得无厌,因此我只记得他是“故事里的大反派”。 西元一五九八年,他在西班牙特雷德的住家神秘失踪。 “当时每年有五吨黄金与三百吨银矿越过大西洋运到西班牙,换算成现代货币应该有几兆日圆。” “不过这样也必须花费不少成本吧。” “几乎等于零。” 凉子不客气地验下断言。 “你仔细想想,人事费打从一开始就不用支出。” “啊……说的也是。” 西班牙人把被称为“indio印第安”的美国原住民当成家畜一样任意使唤,也因此不必付出一分一毫的人事费。身为军人的巴贝迪负责在当地矿山监工长达五年时间,成果 斐然,在以数万原住民的血泪换成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后,回到祖国西班牙。 “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让西班牙变得富有,却使得向来勤奋的西班牙人日趋怠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后来呢,取代不再吃苦耐劳的西班牙人孜孜不倦努力工 作,成为经济原动力的就是犹太人。” 紧接着就进入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世界,对于犹太人的反感袭卷着全欧洲。 同一时期,西班牙国内发生遭受迫害的新教徒引起暴动,却很快被镇压下来的事件。巴贝迪在当时以极端残酷的手段处理这次事件,他甚至杀害新教徒的婴儿,还把毫无关连 的犹太人扣上莫须有罪名,视其为共犯严刑拷打,藉此敲榨大笔金钱才放人。 后来,巴贝迪从军中退伍,悠哉地过着退休生活。 巴贝迪的所做所为使自己成了印第安人、犹太人与新教徒三者憎恶、怨恨、诅咒的对象,套一句话形容就是“只会欺负弱小的卑鄙恶人”,不过听说这个人在家里却是标准的 好丈夫跟好父亲。这是常有的事,就像奥斯威辛集中营(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纳粹党在波兰的奥斯威辛镇建立的集中营)的守卫也不乏相同的例子。 最特别的是,巴贝迪还拥有绘画的天份,在当时的西班牙最着名的画家就是埃尔·格列哥(elgreco,1541-1614),他的本名叫德梅尼克·提奥特克普罗斯(domeni kostheotocopoulos),巴贝迪对此人怀抱着强烈的竞争意识。在身为后人的我看来只觉得:“把埃尔·格列哥现为劲敌?这家伙可真不自量力”。不过不管任何一位伟人的成就, 在同时代的人眼中都只是“走运”罢了。 巴贝迪努力作画,也获得了应有的评价,只是与埃尔·格列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巴贝迪为此焦躁不安,一下子怪颜料品质差,一下子怪画笔不好用,开始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一名仆人还被烂醉的巴贝迪拿笔戳中眼睛而失明。于是巴贝迪的风评一落千丈, 而他也变得日趋粗暴。 有一天,一名老迈的犹太商人前来拜访巴贝迪的馆邸。 “小的收购了一套从indias进口的神奇颜料,是采集努耶伯·艾斯帕尼亚副王领的内地丛林生产的蘑菇制作而成,一接触到光线就会微微蠕动,以这个颜料作画,画中的景 物会宛如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努耶伯·艾斯帕尼亚副王领是一片非常广大的土地,横跨现今的墨西哥、委内瑞拉,以及中美洲诸国与西印度群岛整个区域,因此“内地”一词是相当粗略的说法,不过巴贝 迪并未质疑,只要能够超越埃尔·格列哥,就算借助恶魔的力量他也在所不惜,然而他还是佯装慎重,态度自大地答道:“我觉得你的话很可疑。我的才能根本就不需要依靠颜料 这种东西左右,不过我可以尝试看看,把你手边所有的颜料全部留下,我待会就付款给你。” “不好意思,其中一半的颜料是埃尔·格列哥大人预约的……我记得价钱是一千列仪……” 当时的一千列仪据说是明星级开业医生一个月的收入,以颜料而言太离谱了,不过一听到埃尔·格列哥的名字,巴贝迪就陷入进退不得的状况,最后他付了二千五百列仪把颜 料全部买下,当然是夹带着恫吓的语气。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割开你的血管,放掉你全身的血给猪喝。” 于是巴贝迪抱着“神奇颜料”,成天关在豪华的画室里,他打算在一幅巨大的画布上完成名为“被放逐到地狱的路西法”之画作。连家人也禁止出入画室,只有一名待了三十 年以上的仆人一天两次把饭菜送到画室门口,就这样到了第五十天的晚上…… “完成了、完成了!路西法全身随着光线在动!” 欣喜若狂的欢呼连仆人也听见了,不过仆役并未走进画室,只把摆有红酒、面包、卡里亚诺(混合鸡肉、兔肉与蔬菜的炖锅)的大餐盘放在门口就告退了。等第二天再送饭菜 过来时,仆人发现昨天的食物仍然搁在门口,已经凉掉了,家人经过讨论后破门而入,只见画室的正中央摆着画布,衣服与画具散落一地,却看不到主人的踪影,巨幅画作已经完 成了没错,然而画面中央的魔王只剩下一大块空白的轮廓。 4 “……那有没有抓到犯人?” “怎么可能抓得到,我又不在十六世纪的西班牙。” “哦,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你的‘说的也是’讲一遍就行了,不过就算知道犯人是谁,我也不一定会加以逮捕。” “基于同情吗?” “感谢,感谢他让一个万人嫌消失无踪。” 当时混入颜料里的正是“qovejuna”,凉子手上的西班牙原文书里是如此记载的。 “这本书还没有出版日文译本,所以照理说来,会知道魔法颜料存在的,只有看得懂西班牙文的人。” 语毕,凉子便命令我联络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补,我对着电话话筒频频鞠躬哈腰,恳请他再让我们与鸟井星志面会。 一小时后,当着一脸不悦,仿佛含着半打苦虫的阪田警部补,药师寺凉子警视朝着鸟井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道:“是你杀了长谷川的吧,给我从实招来!” “噢噢——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诬赖!怎么会有这么非理性的推测!怎么会有这种凭空杜撰的伪证!” “演技有稍微进步一点,这次学会控制声调了,不过距离一流之路还远得很。” 凉子的讥讽让鸟井的态度丕变,露出目中无人的表情顶撞回去:“那你又怎样?一流的搜查官做事敷衍草率,没有证据就随便定我的罪名,你根本没有按照程序!” “我不是一流。” “哟,想不到你也有谦虚的时候啊?” “说什么白痴话,我不是一流而是超一流,所以程序这种东西能省则省。” 鸟井星志顿时哑口无言,取而代之……其实不能这么说,是阪田警部补在此时向我低声说道:“喂、喂!泉田,把这件事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嘛,你尽管放心,就当自己搭乘铁达尼号就行了。” “那不是完了吗!?” 阪田警部补的压力随着声音用力倾吐出来,怒目瞪视着药师寺凉子飒爽的背影。 说到凉子,她正执拗地向不成气候的演员鸟井星志问话,由于声音太小加上说话速度太快,我无法听得很清楚,不过鸟井星志的声音倒是听得见。 “你在说什么啊,用我听得懂的话讲行不行?” 说完就把手伸向侦讯专用桌拿起茶杯抵着嘴巴,因为空气干燥、加上刚才又大声说话,以致于喉咙干渴,他仰向天花阪一口气把茶水灌进喉咙。 凉子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语。 “真是的,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我可以离开了吧,一切等到下次法院的正式传唤,想找我问话,就把那个……叫传票对吧,先拿来再说。” 说完,鸟井站起身向我们丢出一个嘲笑,惹得阪田警部补发出低吼。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故意挡在鸟并面前与他的身体接触,然后怒斥:“妨碍公务执行!”,不过鲜少有人 会出此下策。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以鸟井的程度,充其量只能说些这一类的挖苦话,他歪着嘴角,向凉子投以胜利者的得意目光。 “我想问你一件事,摆出正义使者的嘴脸审判别人,真的这么有趣吗?” 鸟井这句话其实是想激怒凉子,可惜对凉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哦,这是当然啦!如果你还知道更多有趣的事情,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尝试看看。” 鸟井星志无言以对,凉子则带着讥讽的笑意附加一句:“不服气的话尽量破口大骂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没这机会了。” “我要告你们侵犯人权,给我等着瞧!” 鸟井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而这也是他生前所说的最后遗言,因为当天晚上,他从世田谷区下北泽的高级大楼住处就此消失无踪。 虽说不能阻止鸟井回到住处,不过自由之丘分局也不可能放任他自由行动。阪田警部补指示刑事监视鸟井居住的高级大楼,美其名是高级大楼,其实说穿了只是一般公寓,不 过隔着一条街就有停车场,因此两名刑事忍受着晚秋夜里的寒气在车内埋伏。 鸟井位于二楼的房间亮起了灯,过了几个小时好像听见叫声,两名刑事睁大双眼看过去,只见窗帘映出一个挣扎的人影,显得相当痛苦的样子。其中一名刑事以手机向分局联 络,另一名则冲上楼破门而入,但是室内却空无一人,只有地阪散落着看似脱下乱扔的衣服。 两名刑事可以作证那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人出入,鸟井整个人就这样平交消失了。 翌日,虽是星期六,但在接到伤透脑筋的阪田警部补打来电话之后,我立刻向凉子报告。 “果然没错!”——这是上司回答我的第一句话。 “那个三流演员不是凶手,昨天我当着他的面用西班牙语狠狠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结果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泉田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记得那时鸟井星志说了一句:“用我听得懂的话请行不行?”原来那不是比喻也不是挖苦。 “那么犯人究竟是……” “花冈空海。” “你确定吗?” 花冈空海在加州待了三年,今年五月才回来。 我恍然大悟,加州有许多西班牙裔的移民,想学习西班牙语并非难事。 “假如空海是凶手的话,她的动机又是什么?难道是对于一直无法出人头地的两个男朋友开始感到厌烦了吗?” “更积极一点——清理身边人事物。” “该不会是交了新的男朋友……” 凉子摇摇头,露出一脸无奈。 “你的观念要是总停留在这个水平就落伍啦!空海进入jaces,即将成为旧金山支局的工作人员,依赖心过强又不懂自力更生的男朋友们,自然就成了工作跟升迁的绊脚石。” 如果把男女的立场对调,的确是不算少见的动机。这么说来,凉子一开始就盯上花冈空海了,之所以把鸟井星志视为犯人,只是一种障眼法吗? “如果我把箭头指向那家伙,空海就会失去戒心自露马脚,不过那时我心想,其实把那家伙直接定罪结案也行,反正我看他很不顺眼。” “你怎么可以随便裁赃!” “捏造一、二桩冤罪才够资格称得上是警察官僚。”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啊! “知道啦,算我说错话了,你没看我现在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件案子。” 虽然凉子没有说出口,但这次之所以眼睁睁看着鸟井星志惨死,全是受到凶手空海的误导,想必凉子内心一定也是大为光火。 应该联络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补才对,我心想。 然而配合度等于零,甚至自负的凉子似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开着黑色积架带领我直往花冈空海所在的高级大楼而去。 空海居住的大楼位于涉谷区的西原,用“高级”一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凉子的黑色积架停在大楼门前,却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空海透过室内对讲机表示自己正要外出,不方便招待客人,不过一听凉子搬出鸟井星志的名字,门锁随即打开,让我们进入她的房间。 这栋大楼虽然楼层很少,但由于位处高地,从客厅的窗口便可以远眺新宿的高楼大厦,不过此时的凉子自然是无心欣赏风景,她看着换上一身外出服的空海露出冷笑。 “解决了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终于得以展开全新的生活之际,却临时跑出个程咬金,真是抱歉啦。” “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海一脸困惑地蹙起眉心。 “我有不可抗力的因素,打算在中午以前把这个案子结掉。你的演技比起那个蹩脚演员鸟井来得好一些,不过不值得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跟你在这儿耗。所幸法律规定,即使你 连续杀害两个人,顶多只判无期徒刑,快点自首吧!” 一开始就是正面攻击,究竟对空海能不能奏效呢? 这次轮到空海轻笑起来,嘲弄地侧着头。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倒是讲讲看你查到了些什么?” “杀人的动机与方法。” “会道么认定的只有你吧!关于杀人方法,你根本提不出证据不是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尸体的杀人案件要如何成立?” 这个外表清秀可人的美女表现出来的态度,远比鸟井来得更不好对付。 “提交事件给法院是自由之丘分局的任务,起诉案件并公开审判是检察官的工作,他们只管忙他们该忙的事情,而我只是不想放任你为所欲为,免得你日后得寸进尺,以相同 的手法除掉你姊姊,大摇大摆接你姊姊的班,那我可看不过去。” 我左右瞄了一下凉子跟空海,原来如此,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空海想在jaces内部展露头角,如果能够取代姊姊天海成为总裁的情妇,在公司的立场就会更为稳固,不,既然 总裁夫人已经去世,嫁给总裁,然后爬升至下任总裁地位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犯罪者是不会改变成功的犯罪手法,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重覆使用,除非事机败露。 “简直荒谬透顶,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空海刻意笑出声来,凉子则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你的姊姊可笑不出来哦。” 瞬间,空海的笑声从听觉范围抹消。 “今天早上,我在上班前打了通电话给天海,把我的推测全部告诉她,她也是相当爱惜性命与地位的,所以她想起你在即将从加州回国的前几天寄了封航空信,正好在回国后 收信。虽然你告诉她是植物标本,不过她看到内容是白色粉末,担心会不会是麻药,为了预防万一就偷偷保存了一部分,只要拿去鉴定就会真相大白,你还是别再挣扎了!” 凝重的沉默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接着空海口中溢出怪异的呻吟,整个人身子一僵就昏倒在沙发上。 5 我走近空海,把她的身体整个扶躺在沙发上,然后量了一下手腕的脉搏。 “还有脉搏,不过很微弱。” “这是突发性歇斯底里症状,死不了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从天海那边打听到的,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还想直逼她的心理层面,想不到她这么不堪一击。” “关于你提到的证物,真有那个粉末吗?” “怎么可能会有。” 凉子动作优雅地以手指爬梳发丝。 “小格局野 心的报应,同情这种人等于浪费脑细胞。逮捕、起诉、审判这些麻烦的手续就交给自由之丘分局处理吧,终于破案了!““事情哪有那么快就结束的!” “为什么没有?研究潜藏在犯罪行为背后的现代社会病因这种事就让空闲的人去做,我可是忙得很,下午已经订好位子要到国家剧院观赏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理查三世’。” 她刚才对空海提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指的原来就是去看戏这档事。 “研不研究现代社会的病因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追查食人鬼的下落吧?” 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c、气压六千毫巴的条件下都能存活的肉食性微生物,如果在东京地底开始繁殖起来,届时会变成什么景象?好莱坞出品的科幻恐怖电影画面在我的脑海浮 现。 “到时就交给自卫队去处理就行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轮到自己上场表现一番,自卫队肯定义不容辞。” “在这之前会出现许多被害者。” “你是说如果变成那样是我害的?” “你多少得担负几分责任,明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却不在事前采取任何措施。” 我试着回想那个叫什么q的微生物全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了,那本西班牙原文书里有没有写到解决那个微生物的方法?” “确实有写到。” “那就照着做吧。” 此话一出,凉子便露出贼笑答道:“没关系吗?那本书上所写的方法,是放一把火烧了整个房子。” 我忍不住想抿嘴。 “还真是简明扼要的写法。” “其实这种方法也不能完全治本,有些微生物甚至可以在原子炉当中生存,不过又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使用自卫队的火焰发射器应该是最恰当的吧。” “而且外型又很炫。” “对、对,没错。” “不行,麻烦你认其想想别的方法。趁你动脑的时候,我来找出空海把微生物藏在什么地方。” “你要怎么找?” “先从角落开始。” “这太浪费时间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正当我想走出客厅之际,凉子说了声:“等一下”,接着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向我说明:“没有必要从角落找起。这栋大楼的房间应该有两间浴室,一个人住并不需要用到两个 浴缸。” 我点一点头,朝浴室的位置找过去,大间浴室里有盥洗室跟厕所,另一间则是三合一式的旅馆型小浴室,我打开遮盖窥探浴缸,看到了一个密闭的强化玻璃箱,箱子内长满了 状似霉菌的物体……我想到此已经不用再做进一步的追查了。 回到客厅,凉子正在打电话,她一看到我就向对方说了句:“愈快愈好。”然后放下话筒。 “我刚刚下了指示,jaces的职员马上就会赶过来。” “拿火焰发射器过来吗?” “不是啦。” “那就是水泥啰。”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随即眨着眼睛点点头。 “是啊,你怎么知道?”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没有水泥,只有采用火烧的方浩,可是仔细想想,以这种方法要杀光微生物是相当困难的。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封住微生物的活动就行了,那么我 现在就联络阪田警部补。” 我伸手想拿起话筒,却突兀地在半空停住动作,回头望向凉子。 “你没有把妹妹的所作所为告诉她姊姊吗?” “没有。或许姊姊早就发现妹妹的野心,巧妙地加以煽动,导致妹妹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下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迟早我会清理门户。” ……一个小时之后一切大功告成,浴缸被水泥牢牢封住,花冈空海在随后赶到的阪田警部补监视下,被送上救护车。 目送救护车离去后,凉子很不雅观地伸了伸懒腰。 “唉——好无聊的案件。” “会吗?我看你满投入的嘛。” 凉子露出一脸任性大小姐的表情反驳我的异议。 “可是这次都没办法把责任推卸给警政署长或警视总监啊。” “难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语毕,才发觉我的回答好像不太恰当,本来是想向凉子提出劝告,难不成我已经受到她的污染了? “而且我不喜欢这么单调的结局,用水泥封住浴缸就等于破案,根本违反了我的审美观。” 此时凉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手表,突然提高音量。 “哎呀!糟糕!都已经这么晚了,‘理查三世’就要开演了,快点走吧,泉田。” “我为什么要快点走?” “头等席的门票会浪费掉!” 凉子手上拿着二张票。 “没人作伴我是不会一个人到国家剧院的。走吧,动作快一点,要是赶不上开场全是你害的!” 说罢便快步跑向黑色积架,我连忙紧追在后。 第一章 炫得过火的婚礼 下午五点一过,晴朗无云的天空便升起浅色的月亮,一弯细细的新月刚好可以让魔女挂起绳索荡秋千。从午间起吹个不停的风也停了,适合静静品酒的晚秋之夜正要揭开序幕。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东京都港区三田的皇后饭店,是一家前身曾为公爵官邸所改造而成的高级饭店,我人就位于这家饭店的地下咖啡厅。我名字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职业是警官,阶级 警部补,选举时每三次会有两次去投票的善良小市民,未婚。 这一天原本轮到我休假,可是蛮横不讲理的上司却指派我必须在皇后饭店待命,全日本价位排行第六的咖啡喝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个饭店有个中庭,目前布置成结婚会场。 中庭采用凹地式庭院设计,地面往下深挖,从一楼延伸出一条宽广和缓的五十阶楼梯连接到地下,走下阶梯便可以来到边长二十公尺的正方形宽阔中庭,整片地板铺着大理石 ,正中央有个边长六公尺的正方形池子,走过没有栏杆的小桥,池子中央有个边长二公尺的正方形方岛,在这个大理石做成的方岛上站着新郎、新娘与牧师,正准备宣誓彼此的爱 情永志不渝。 水由宽广和缓的阶梯左右两边流下注入池中,这就是所谓的“瀑布阶梯”。 中庭的一边连着通往地上一楼的阶梯,另外三面都是厚实的玻璃墙,隔成一个呈现装饰艺术风格的咖啡厅由建筑外部来看,咖啡厅是位于地下的,不过从中庭望过去则是处在 同一平面,因此整座咖啡厅洒满阳光。 当中庭举行结婚典礼时,咖啡厅会拉下遮帘,所谓的遮帘。充其量只是一层薄纱,因此室内的客人对于结婚典礼的全程几乎一览无遗。其实拉下遮帘的目的,纯粹是希望结婚 典礼的列席者不要分散注意力。 这么一来,新郎新娘结婚典礼的整个过程等于被咖啡厅里一群素昧平生的客人尽收眼底,会不会因为隐私权受到侵犯而感到不悦呢?完全没这回事,不少新人甚至乐意让更多 人欣赏自己幸福洋溢的模样。 我的上司预定要出席今天五点三十分开始进行的结婚典礼。其实她一个人来就行了,只是她表示不想独自沐浴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显得自己很凄惨的样子,于是唤来了遭遇 比她更凄惨的部下。 这个社会有所谓的策略联姻(keibatsu)模式,与“刑罚”同音,但日文汉字写成:“闺阀”。也就是位高显赫的家族之间借由婚姻结合,形成一个集团以扩张势力版图,不 过那种事情与我这种芝麻绿豆官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了。日本平安时代(译注:西元9世纪-12世纪)的藤原家族透过与皇室联姻获得强大的势力,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算不上什么历史事件,但今天的婚礼也带着策略联姻的色彩。新郎与新娘都是警界高层人士的子女,也因此有不少显要权贵出席今天的婚礼。 “老天保佑,最好别出什么状况……” 我嘴里咕哝着。就在一个月前,警界高层人士齐集在湾岸副都心的一隅之际,突然发生了离奇事件,大批机动队员因此殉职,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也同时被迫下台。受到连带 影响,警界内部的高层人事为此喧腾了一段时日。事件的真相虽然密而不宣,但是我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所以心里不祥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泉田,你发什么呆啊?怎么不去向长官打声招呼?” 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我的上司,亦即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大驾光临了。 身材高挑、双腿修长,胸围与臀围比日本人一般标准来的丰满突出,腰围则纤细紧实,拥有足以登上美国花花公子杂志封面的体态比例。短发略显茶褐、鼻梁高挺、双眸充满 了活力与锐气。黑色的套装搭配紧身迷你裙、高跟鞋,左胸别着代表婚礼来宾的饭店特制白色玫瑰人造花,这样的美女顿时引起邻近座位的男性客人半张着嘴,将全部视线全部集 中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部分的目光也投注于我,那是充满艳慕与妒嫉的眼神:居然可以跟那样的超级美女约会!真是前辈子拜好佛烧好香!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下地狱去吧! 这是天大的误会。 殊不知拜这位年纪比我小的女上司所赐,身为善良老百姓的我吃了多少苦头,如果有人想接替我这个位子,我随时欢迎。 凉子向轻手轻脚靠过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薄荷茶,接着往椅子坐下,不经意的翘起腿来,展露出双腿完美无缺的曲线美,我仿佛听见了周遭一群男人咽下口水的声音。 “唉唉——烦死了烦死了,还要来参加这种以策略联姻为目的的虚伪婚礼。” “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这么不想参加,又为什么要出席呢?随便找个借口不要来就好了。” 听了我的问话,凉子露出贼笑。这么一个亮丽动人的美女,我真的很想形容她是在“微笑”,不过怎么看都是贼笑。 “因为啊,我等着看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搞砸这场婚礼。说穿了,今天这对新人除了结婚对象以外的爱人加起来有半打之多呢!” “你意思是希望自己的亲戚不幸就对了。” “比起婚礼举行的理由,我更喜欢探索葬礼举行的理由。” “一般不是生病就是自然衰老吧。” “才不是,自然衰老是老天的安排,除此之外当然就是由我决定啰!” 这是谁规定的!? “总归一句话,我打算趁着这个无聊透顶的婚礼进行途中开溜,泉田,你就在咖啡厅里待命。” “你要偷溜是你的自由,但为什么非要我在这里待命不可?” 我并非提出疑问,而是心里不服气。纵使心不甘情不愿,担人都已经被叫来这里,就注定我已经输了,只不过我仍然想对命运作出小小的反抗。 “那我问你,难得的放假日你想做些什么事?” “上午打扫、洗衣服,然后大概会到区立图书馆……” “怎么这么平凡啊” “我本来就是平凡的地方公务员,私生活自然也很平凡。” 花俏的只有上司而已。 毕竟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不仅是警视厅首席美女,就算寻遍全日本的公务员,也找不出任何人可以超越她的美貌。再加上,我这辈子无论直接或间接都不曾接触过如此艳光四 射的美女,几乎让人想引用“国色无双”这种陈腐的成语来形容她,更何况当事人对此很有自知之明,同时也不排斥地大加滥用。 宛如上好白绢般的肌肤下充满了“叛逆”,因此她有个外号叫做“驱魔娘娘”意思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 2 驱魔娘娘,本名药师寺凉子。 具有如神一般的推理能力(自称)的她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以即所谓的career的官僚,年龄仅有二十七岁。曾经被调至里昂的interpol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射击与剑道方面的技巧都具有极高的天分,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精通英、法语。父亲为不仅在日本,也是全亚洲规模最大的复合保全公司“jaces”的总裁,身为独 生女的凉子每年可以分配到三亿日元的股息。 容貌、才能、财力每一项都完美无缺,缺少的只有良知与配合度。或许是上帝在这方面偷工减料,才让恶魔逮到机会特别 眷顾凉子。 jaces这家公司原本以警卫保全与征信调查两项事业起家,发展迄今俨然成为庞大的复合企业从事多元化经营。近来又与美国保险公司合作,涉足人寿保险与意外保险范畴,并 兼营医院、老人安养院、防身术教室、运钞车公司、出租金库、安家保全系统等等举凡与“安全”有关的各项领域。另外也替警界退休人士安排职位,包括总裁身边的保镖在内, 人数约有一万人。 因此对于警官而言,这等于是相当重要的二度就职管道,而且还能与许多熟人以及过去的上司、同事一起工作。日后,不论凉子在警界表现得再怎么出色,迟早都要接任jaces 总裁的位子,一手掌控这群退休警官的生杀大权。阶级高于凉子的大官们一举一动理所当然必须看凉子的脸色,听起来很窝囊,确是不争的事实。 此外,凉子虽为女性,警界内部反而在暗地里称呼她是“日本的j·e·胡佛”。 j·e·胡佛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创始人,人称“二十世纪美国最可怕的怪物。”表面上,他扮演着对抗威胁美国社会的犯罪组织与外国间谍的正义英雄,然而背地里, 他则是擅长恫吓与情报操控的高手,为了确保自身的地位与权利,不惜诬陷他人的阴险小人。他利用窃听、偷拍、四自拆阅他人信件等等各种不法手段掌握了历届美国总统与知名 政治家不为人所知的把柄,其结果让胡佛得以稳坐fbi局长宝座长达四十八年之久,这段期间,从未让议会审议过任何一次fbi的预算。 胡佛恣意驱使庞大组织,同时滥用巨额资金,看谁不顺眼就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让这个人自社会上从此销声匿迹,并借由威胁历届美国总统以维持fbi局长的地位,甚至涉嫌暗 杀j·e·肯尼迪总统与金恩牧师。据说在他去世之际,当时在位的尼克森总统还暗中派人偷走其所持有的大批文件。 “fbi的胡佛局长是我最尊敬的人物,呵呵呵。” 凉子曾经如此表示过,一群无知的高层长官还大表赞许,等到明白其中真正的含意之后才不禁吓白了脸。驱魔娘娘在怎么样也从不说谎,而且她也的确向胡佛局长看齐,努力 不懈的搜集高层单位的丑闻,掌握所有把柄。推测其手法,主要是利用jaces组织,不过至此已经是属于商业机密,事情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唯一可以想见的结果是,一旦凉子随 着哄笑公开所有内幕,日本警界将立即分崩离析,深陷丑闻的泥沼里。 即便是人称“六社会”的警视厅记者采访团也被凉子揪住许多弱点,其中不乏尊凉子为女王以牺牲奉献为职志的人士,因此无论报社与电视台,面对凉子均处于全面臣服的状 态。 就这样,单凭区区一介警视的身份,药师寺凉子却能步步进占日本警界。 跟凉子同期的共有十七人,几乎都在地方的县警总部担任课长职务,管理四、五十名部属。相较起来,凉子的部属只有十名,在人数上算是相当少,不过我觉得如果做为牺牲 品的话,这样的人数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群部属细分之下,警部一名、警部补一名、巡查部长两名、巡查四名、一般行政人员两名。其中警部补指的就是我,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担任career警视大人的贴身护 卫。 对于现场的搜查官而言,最棘手的莫过于了career了——自视甚高、比起刑事案件反而对人事、派阀与斗争更感兴趣、所有麻烦事避之唯恐不及。关于这方面,凉子实属特异的 例子,她所制造的麻烦绝对不亚于其他career,只不过,在热衷于替下属制造麻烦的同时,给上司制造麻烦,似乎也成了她的注册商标。 “如果让我当上课长,那我想当一次搜查一课课长试试看。” 她曾经如此表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警视厅的课长均为career,只有搜查一课课长是由noncareer担任。搜查一课负责的范畴包括杀人、抢劫、纵火、绑票等等重大刑案,不但与政治层面毫无瓜葛,还必须统筹二 百四十名经验老到的刑警,这对向来光说不练又缺乏现场经验的career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大致来说,原则上都是由年约五十,且办案经验丰富、阶级为警视的搜查官拔擢成为搜查一课课长,同时在任内晋升为警视正。换句话说,搜查一课课长等于是noncareer 最高的地位;不过反过来想,正是因为无法继续往上升迁,搜查一课课长未来不太可能成为警视总监。最骇人听闻的是,凉子日后可能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不过届 时或许将有另一名女性career现身加以阻拦…… “哎呀,那不是由纪子吗?” 上述内容所指的正是凉子打招呼的对象,也就是与她同期的室町由纪子警视,现任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 被迫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唯一的好处就是,从此不再轻易被女性的外表所蛊惑;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来形容比较恰当。 室町由纪子外貌虽然不及凉子艳丽,但也是个有着白皙肌肤与飘逸黑发、戴上眼镜更能衬托出其清秀优雅的知性美女。她的父亲过去曾经担任警视总监,父女两代延续下来, 与凉子之间形同世仇。 “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 由纪子语气冷冷地答道,凉子更是不怀好意地加以反击。 “我早就看开了,所以才能一直忍受到现在。” 由纪子平整的制式套装左胸前也和凉子一样别着人造白玫瑰花。不过由纪子并未当场驳斥回去,隔了一秒才开口向凉子问道:“新郎是我的表兄弟,那你跟新娘又是什么关系?” “新娘是我父亲的妻子的姐姐的丈夫的长男的妹妹。” 思索了两秒之后,室町由纪子竖起柳眉。 “讲了半天还不就是表亲的关系!早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你会花几秒想明白。” “你凭什么拿这种事情测试我?” “哎,正确掌握同学的能力,找机会加以陷害不正是身为官僚的义务吗?” “官僚是公仆,公仆的义务就是对国民鞠躬尽瘁。” “噢呵呵呵呵——你在说什么梦话!” 凉子大肆嘲笑,由纪子则忿忿不平地瞪视着眼前顽劣不羁的同学。 “你听清楚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以为自己这种目中无人的言行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总有一天等你回过神来就会发现夏天已经结束了,而冬天正 要开始,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呵呵,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是常夏之女,太阳永远在我头顶大放光明。” “只提当年勇的自大之人往往摆脱不了这种想法,看来你也不例外。” “你不要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老是顾虑自己可能哪一天落魄潦倒,所以要趁现在对人卑躬屈膝,只有伪君子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听起来跟高中女生吵嘴没两样,不过凉子跟由纪子没有重考也没有留级,都是东大法学院的应届毕业生。由纪子想必是相当勤勉的高材生,而凉子乖乖准备考试的画面光要想 象都觉得很困难。 “哎呀呀,警视厅的两大才女怎么吵了起来呢?” 此时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语气故作年轻。礼服 左胸前别着人造白玫瑰花的壮年男子伫立在原地,脸上泛着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佯装若无其事守候在后方的一群身穿西装 的魁伟大汉正是护卫官sp。 我向来没兴趣熟记政治家的长相,不过这号人物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他是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总而言之就是治理整个警界的人物。当然,实权在握的是警政署长和警 视总监。委员长仅仅只有挂名而已,不过地位却相当崇高,表面上连署长和总监见了他也非得点头哈腰不可,更何况这位委员长年龄尚轻还不到四十岁,将来未必没有成为首相的 可能。 站在我的立场来看,由于彼此地位等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所以我反而毫无负担;但也不能像个呆头鹅傻傻坐着不动,于是我随即从椅子起身立正站好。 凉子则故作亲昵地介绍我出场。 “这位是泉田警部补,我的忠臣。” 谁是你的忠臣! 想归想,我还是尽可能保持四平八稳的表情颌首致意。上司总是一味的认定部属就应该表现的彬彬有礼。颌首之后,我的心情反而变得有点复杂起来,或许我真的拥有忠臣的 思考模式才会顾虑到这一点。 3 “哦,忠臣啊。” 公安委员长的笑脸看起来好像嘴里有蛀牙隐隐作痛一样。 “我听说过你的传闻,据说你能力不错,只可惜个性有点怪。” 刚刚说我是忠臣,接下来又说我个性有点怪,环顾警界这般庞大的组织里,居然找不出一个能给予我合理评价的人。 “耳闻你拒绝加入sp,这分明是第一线警官所向往的职务,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可不记得我曾拒绝过,事实上不知为何总是有这类的谣言像夏末的蚊子一样在我周遭飞来飞去。不过当我还在质疑之际,谣言很快就会灰飞烟灭,而我仍然待在药师寺凉子 警视的麾下,继续品尝作为“在蛮横娇纵的女王陛下身边服侍的仆人”的心情,只不过话又说回来,高高在上的国家公安委员长阁下怎么会知道区区一介警部补的人事案呢? “虽说是令人称慕的职务,然而对他来说,与其加入sp,他更想一直追随我的领导。” 凉子向委员长如此答道。 我绝对没有说过这句话,保证绝对没有。 我内心呐喊着,却迟迟未说口,脸上浮现日本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国家公安委员长似乎缺乏心灵感应的能力,他略显刻意的摆出感动莫名的手势。 “哦,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如果我手底下那群秘书都能学习泉田这份忠贞不二的精神就好了,每次只听见他们在抱怨……恕我失陪了。” 语毕便轻轻举起一只手,稍稍加快脚步离去,看来是注意到另一个需要寒暄问候的大人物了。 干咳一声之后,我向上司问道:“什么时候说要把我调任sp的?” “半个月前。” 凉子一幅满不在乎的态度。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拒绝掉了。” “为什么?” “因为,看你在除了我以外的上司手下吃苦,我于心不忍。” “……我说你啊。” “我觉得无论调职到哪一个单位,泉田警部补应该不至于比现在辛苦。” 一直保持缄默的室町由纪子在此时开口插话,我心想就算被安排到由纪子手下,我还是照常吃苦——只不过依情况而有所不同,但这些话我并未说出口,人家难得为我的内心反 驳,总不能忘恩负义。 音乐流泻而出。 不是布拉姆斯的结婚进行曲,而是歌剧“窈窕淑女”的经典名曲“准时赴教堂”。先前各顾各的人们或许是受到轻快的旋律所牵动,纷纷透过窗帘望向中庭。 “怎么会挑这种时刻举行结婚典礼?” “大概是要配合良辰吉时吧。” “这个典礼可真气派,刚刚大臣也来过了。” “现在社会这么不景气还可以摆出这样的排场,的确很了不起。” “算了吧,现在的人一场婚姻能维持多久?三天分居、十天里婚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羡慕和妒嫉的窃窃私语充斥在我的周围。 不一会儿工夫,新郎出场了,一身标准的小礼服扮相。高礼帽与燕尾服一律采用灰色系,手上还持着手杖,装扮成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绅士样。 新郎与新娘相挽着手步下阶梯,分立在阶梯左右的出席者面朝着新郎新娘送出掌声,其中不乏国家公安委员长和警视总监。头发半白的牧师站在阶梯的下方等待着新郎新娘。 新娘珍珠色的礼服裙摆相当长,已经走了十段阶梯却还在最上层移动。 万一不小心踩到裙摆,事情就不得了了。这倒不是受了凉子的影响,我一边想象着诸如此类的突发状况,一边观看婚礼进行。 就在这个时候。 某个物体从我视线的正前方高速掠过。 不是左右横越,而是从上往下快速移动,简单一句就是坠落下来。这个物体直接摔在新郎与新娘眼前,与厚重的钝响重叠在一起。 在场惊叫声四起。 新郎与新娘呆立在原地……不、即使他们有意如此,然而因为单脚已经伸出去正要踩向下一段阶梯,顿时惯性与姿势之间失去平衡,新郎与新娘仿佛半怀抱着从天而降的物体 滚下阶梯。 惨叫声再度响起,在水池溅起一小团水沫之后,人们开始移动。 “从幸福的顶端跌落不幸的谷底。” 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迄今人类史上已经沿用过不下数万次,而今天在此出现的正是最具体的3d实例。新郎与新娘嘴巴不断的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从池中站起身来;另一方 面,从天而降的物体在池水里半沉半浮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看,这个物体有手也有脚…… “是尸体!” 在一阵经声尖叫声之中,我绕过玻璃墙冲进中庭。天上居然掉下尸体,只见众人目光朝下,也就是直盯着池子看。我不禁抬头仰望,究竟尸体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倏地我发 现有个奇怪的影子停驻在可以俯瞰中庭的长廊顶盖上方。 “……鸟?” 我集中目光仔细一看,如果说是鸟那体积也未免太大了,往左右伸展的翅膀直径长达两公尺,而身体以上则是人模人样的头部。 “有翼人?” 我呆立在原地,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那个神秘的黑影常开双翼朝向黄昏的天空振翅飞去,翅膀拍动的声音听起来好似奋力甩打浴巾一样。 “泉田,你在发什么愣呀?” 药师寺凉子的声音与手同时拍打我的背部,接着她拉住我的手臂,于是我便与她一起从混乱的场面快步离去。从眼角可以瞄到室町由纪子迅速确实地向四周下达指令,不过凉 子跟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会飞的神秘黑影上。 这个黑影让人联想到装饰在巴黎圣母院屋顶的承溜怪物雕像。不过那对状似蝙蝠的双翼是会飞的,代表这个物体一定是活的生物,不然就是精密的机器。 凉子仰望着飞天怪物,眼神充满了锐利的光芒。相较起参加无聊透顶的婚礼,这个突发情况简直令她欣喜若狂,这是我可以肯定的一点,不过她并非为表亲的遭遇幸灾乐祸。 状况越是疑云重重、事件越是诡异危险,凉子就越发显得朝气蓬勃,就这一点来看,凉子确实具有成为优秀侦探的素质。 确认黑影飞离的方向之后,我们随即从饭店循着相同的方向勇往直前,穿过大厅的旋转门冲到外面,一路上凉子跟我撞开了将近十名无辜的善良市民,这时只能在内心说声抱 歉,以后再找机会忏悔。我们的视线紧盯着天空,可以看见黄昏的高楼大厦间隙有个往北方飞掠而去的黑影,这时也不乏一、二名路人纳闷的抬眼望着那个黑影,不过他们顶多只 会认为“好奇怪的鸟哦……”,不至于继续追究下去。 我走上前才发现凉子右手握着手枪,是她向来爱用的colt三二口径。 “你参加表亲的婚礼为什么还带着手枪?” “因为我预感可能会发生状况,你看刚才不是从天上掉下一具尸体吗?我的第六感很准吧。” 与其说是第六感,倒不如说凉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引来了尸体,而且我反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用你的第六感预测一下那个飞天怪物要哪儿去吧。” “有时间挖苦我,还不如运动一下双脚直接追过去如何?” “我已经在追了。” 最叫人咂舌的是,穿着高跟鞋的凉子跑步的速度竟然与我不相上下。 4 大约跑了一分钟的路程,高楼大厦已不复见,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怪物如同剪影一般漂浮其中。 “这边!” 我紧跟在凉子的身后转过街角。 在三田这一带,大学、各国大使馆、财经界人士俱乐部、超高级公寓林立于一片绿意当中,从东北方位望过去就是东京铁塔。每户住宅占地宽广,如此清幽又奢华的住宅区让 人实在无法致信它位于东京都心。 天空的夜色骤然加深,上弦月清楚地勾勒出轮廓,洒下银色的光芒。造型精致的街灯燃起亮光,将凉子与我的身影深深的投射在路面,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过路人。 怪物降低高度,掠过树梢之后消失在一栋建筑物的暗处。那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气派的外观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北欧国家的宫殿。 大楼四周围着一道高达二百五十公分的石墙,不知延伸到何处,广阔的占地面积愈高大的石墙不自觉让人想到的是某国大使馆。 跑了一分钟以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正门,门前矗立着巨大的大理石门柱,上头还刻着金色的文字,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不过一不小心就会看成墓碑。 “三田分处” 金色的文字如此写着,究竟是哪个单位的分处呢?我心里正在纳闷之际,耳边传来踩着沙砾的脚步声,身穿制服的警卫现身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警卫的语气比海胆的刺还来的要尖锐,劈头就表现出一幅来者不善的态度。再见到凉子美貌的瞬间,他顿时露出惊艳的表情,只不过下一秒随即消失,目光变得更为摄人。看 来对方并不是jaces派来的警卫,实属遗憾。 “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事的话就赶快走开,否则我报警啰!” 对付会说出这番话的家伙有个立竿见影的方法,凉子当下就付诸实行。只见她线条优美的红唇闪烁着笑意,不急不徐的掏出警察证件,推到警卫的鼻尖。 警卫微微往后仰,倒退了半步,左右眼球骨碌碌转来转去,充分透露出他内心的情绪。 “不必大费周章了。” 凉子慢条斯理收起证件。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有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才会动辄喊着要报警,希望你们会是个例外。” “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来还真的有鬼。我先问你一件事,这栋跟宫殿没两样的房子是哪个单位的分处?是公司行号?还是政府机关?” “……是财务省。” “财务省的?哪个部门?” “总之是财务省就对了。” 财务省过去称之为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由于行政变革而更改了名称,不过实际上根本换汤不换药。在这栋宫殿一般的建筑物里,很可能不断从事着贿赂交易以及 色情招待等等行为吧,我心想,当时我并没有证据,这仅仅出自一个向来与贿赂、招待绝缘的小小公务员的偏见罢了。 “我不想在这儿跟你耗,叫里面说话有分量的人出来。” 还来不及顺应凉子的要求,此时又传来踩着沙砾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和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出现了,我又赶紧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因为此人削瘦的身体上有个跟气球一样的 圆脸,无框眼镜下是一对黄浊的双眼,怎么看都不像地球人。 “啊、锻治先生。” 警卫的声音听起来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他连忙走近对方耳语一番。 “哦,警察大人有何贵干呢?” 这个名叫锻治的男子堆起浅笑,直盯着我们。 “如果是前来搜查就请你们出示拘票,否则你们不准踏进私有土地一步,即使警察也不能藐视法律与常识的存在,更何况这里可是政府机关。” 男子一脸得意洋洋,想必他自认为这番话已经彻底驳倒警察了。可惜他已开始就错了:药师寺凉子之所以恣意妄为,彻头彻尾藐视法律与常识的存在,和她作为警察的身份并 没有关联,完全只是因为他是药师寺凉子的缘故。对凉子而言,警察的身份不过是可以把她的蛮横行为予以合法化,将个人责任转嫁成组织连带责任的一种便利工具罢了。 正因为如此,男子自满的态度之维持了一秒半,凉子对他视若无睹,径自快步向前走,想也知道她的方向不是门外而是门内。 “喂!你要上哪儿去?快回来!” 这个叫锻治的男子大吼着,但凉子完全不理不睬,继续走了三步,到了第四步,锻治终于伸出瘦长的手臂打算揪住凉子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凉子冷不防转过身来,以高跟鞋 根重重踩住锻治走上前的脚背。 锻治全身僵硬,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依您的吩咐,我回来了,请问有何贵干?” 凉子佯装不知,锻治整个人蹲下单膝跪地,只听见他的低吟。等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已经过了整整十秒。布满血丝与怒气的眼神直逼凉子而来,我抬起一只手阻挡锻治。 锻治露出诡异的表情,先前的痛楚逐渐减缓,取而代之的是罪犯心怀不轨的盘算在蠢动着。 “莫名其妙,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哟——还比不上你的长相离谱吧,火星人。” 凉子嗤之以鼻。 锻治的双眼再度闪过另一股杀气,我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出言规劝。 “你说的太过火了,警视。” “说的也是,这番话似乎对火星人相当失礼,可见诚实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对不起啦,噢呵呵呵。” 凉子这个人平时连一般交谈都惹人讨厌,更何况现在有故意想激怒对方,可想而知锻治那张跟气球没两样的脸气的由红转黑。 锻治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出声就传来凶猛的犬吠声,凉子与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在庭院照明灯的青白光线映照下,只见四个黑影迎面扑来,是四只狗,而且体积相当庞大。顿时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刀刃滑过我的脊背,那是杜宾狗,以凶猛剽悍著称的危险犬 种。 锻治恶狠狠的高声吼道:“不想被大卸八块的话就给我乖乖滚回去,那我便可以绕过你们这一次,但记住不准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下该怎么办?” 我问道,凉子则回给我一个冷静的笑容。她的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变换位置,接着向锻治说道:“是吗?那就多谢你了,我也可以饶过你这一次。” 她手上拿着打火机,不、乍看之下很像打火机,其实是另一个物体,好像是喷雾器的样子。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凉子以手上的喷雾器朝向锻治与警卫喷去,动作快的对方连 躲闪的机会也没有。锻治与警卫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保护脸部,杜宾狗已经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了。 “放心好了,这不是毒气。” 凉子报以露骨的嘲弄,然后转向我。 “走吧,泉田,登门拜访去了。” 高跟鞋鞋跟踩出清脆的声响,凉子往前迈开步伐,我则半褪大衣以防备恶犬可能的随时攻击,一边尾随在后。 5 “不管那么多了,给我咬住他们的脚!” 锻治的怒吼在下一秒钟转为狼狈不堪的惨叫,我眼前所看见的是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光景,四头杜宾狗一同扑向锻治与警卫。 两人承受不住狗的体重与冲力,一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本来我以为他们的脖子会遭到攻击,实际上却与我不祥的猜测完全相反。这群杜宾狗伸出红褐色的舌头舔舔二人的脸 ,还一直流出唾液,前脚踩在二人的胸前,后腿则在他们的身体上不断磨蹭,气氛相当诡异。我重新穿好褪了一半的大衣,边走边提出直觉性的疑问:“那罐喷雾器究竟装了什么?” “狗用的春药。” “春药?” “我们公司研发出来的。你看看,现在那群杜宾能够完全把火星人那家伙当成母狗,这就是进有嗅觉发达的动物的可悲之处,噢——呵呵呵呵!” 这是的锻治与警卫一边发出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拼命挣脱杜宾狗霸王硬上弓型的求爱方式。 “别过来、走开!哇、不要舔我!” 我听见裤子被扯裂的声音。 虽然才认识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是个令人不快的家伙,然而碰上了驱魔娘娘,落得即将被杜宾狗夺去贞操的下场,处境着实叫人同情。我在内心暗自向锻治等人双手合十,祈 求他们早日成佛。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开发这种药呢?” “当然是防范色狼呀,其实我觉得喷毒气也无所谓,不过事后还要处理尸体不仅麻烦,一旦事情闹大了,又会惹得一群伪君子跑出来嚷着要‘保护罪犯的人权’……” “所以干脆就让对方出丑。” “没错,让他们尝尝被禽兽袭击是什么滋味,多少可以学一次乖。” 有道理,用来对付色狼或骚扰狂或许是一剂良方妙药。 我总算明白刚才在使用喷雾器之前,凉子巧妙变换位置的理由了,因为他要站在顺风处。现在我越发肯定绝对不能与凉子为敌。 “今天来不及做准备,暂是撤兵。不过我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先想办法取得这顶建筑物的设计图,在慢慢拟定进攻计划。” 凉子的语气亢奋不已。 想这样的建筑物既然是花了大笔公币——也就是把人民的税金当成流水一样所盖成,设计方面必然也是委托知名的建筑事务所。只要入侵那个建筑事务所的电脑,设计图就能手 到擒来。 “明天就找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帮忙。” “骇客行为是违法的。” 我只是尝试的提醒,想也知道凉子会轻轻带过。 “法律是为了我而存在的。” 娘娘说的是!我差点以这句话应和。 我们沿着石墙走,视线频频投向石墙上方,却看不到怪物的踪影,只有树丛和建筑物悄然耸立着。 “我可以赌上警视厅的全部预算,那栋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不为人质的内幕,而且还饲养着长了翅膀的怪物。” 这只是你个人独断的看法和主观的偏见罢了;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我自己也亲眼目睹了飞天怪物降落在这栋建筑物的土地上,这里一定隐藏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总之,先替这栋房子取个代号好了,万魔殿怎么样?” 万魔殿。 十七世纪的英国著名诗人约翰·弥尔顿曾经出版了“失乐园”这篇长诗。其中就出现了万魔殿,地狱的妖魔鬼怪全部聚集在那里开会,担任议长的是撒旦,他们决定对神祗发 动战争。议长、议会这种有趣的民主制度设定,全来自作者弥尔顿是狂热的共和主义者之故吧。 不管怎么说,药师寺凉子现在把财务省三田分处视为“万魔殿”,即使事实尚未明朗化,然而只要凉子一句铁口直断,就等于决定了对方的命运。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采取如 何的反击行动,不过既然碰上了财务省,恐怕会遭遇相当顽强的抵抗。 循着刚才跑过来的路线走回饭店,就看到室町由纪子警视前来迎接我们,巡逻车与救护车也出现在前庭。凉子与由纪子带着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彼此交换情报,然后由 纪子微微耸起肩头。 “我太了解你了,所以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放火烧了那个叫三田分处的单位。” “还不是时候,那是最后手段。” “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是当然得啦,凉子向由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凉子解决案件一向不择手段而且是采取她自认为最方便的方法。我不仅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而且对于这一点早就心知肚 明。 “对了,关于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掉下来摔死,他在掉下来的时候早已经死亡了。” “身上有伤吗?” “嗯……” 由纪子点头,然而态度显得暧昧不明。 “死者似乎是外国人。” “不是日本人?” “从肤色判断,应该是来自东南亚那一带的人。” 刚才死者身上上口的问题被由纪子不经意的一语带过,凉子纳闷的侧着头。 “该不会是偷渡客吧?” “有这个可能,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 由纪子一定有所隐瞒,我盯着由纪子的脸,在她端整白皙的脸庞上并未透露出一丝内心的讯息。此时凉子提出询问。 “对了,婚礼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中断了,无限延期。” “只不过从天上掉下了一具尸体就要延后婚礼的日期,真是太没骨气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必须坚持下去才对啊,连这种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居然还敢结婚!” 凉子严词批判自己的表亲,一旁的由纪子紧紧露出苦笑,并未一如往常认真动气大加反驳。仔细想想,今天这场婚礼之后,这两人就变成姻亲关系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都不 乐见这种结果。 第二章 灾难国女王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之关二丁目,地下铁樱田门站得正上方座落着远近驰名的警视厅大楼。大楼的内部设备并未详细公开,自然是为了防范非法分子入侵。 雄伟气派的大楼里,第五、六楼层是属于刑事部的地盘。刑事部设有九个课与三个机动队,另外科学搜查研究所也隶属于这个单位。其中最受重视的实务部队,就是名称开头 挂着“搜查”二字的四个课。 搜查第一课负责的范畴为重大刑事案,关于这一点先前已经解释过了。 搜查第二课负责的范畴为智慧型犯罪案件,举凡贪污、违法选举行为、诈欺、营私舞弊、渎职等等,经常有政治家或大企业牵涉在内。 搜查第三课负责的范畴为窃盗案,例如小偷、扒手、制作伪钞、买卖脏物、抢劫、顺手牵羊、变造金融卡等等。 搜查第四课负责的范畴为管制帮派分子、股市流氓等等,所以时常被称为“剃头课”。隶属以上四课的搜查官总计约有一千二百八十人,他们的名号透过小说、漫画、电视、 电影而广为流传,可谓是“警视厅刑事明星”。 警视厅刑事明星。 就在两个月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直到接获一只形同恶梦般的“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贴身护卫”人事命令。 吾即将坠入异暗的深渊 永别了 炫烂夺目的夏日阳光 我感慨万千的想起了大学时代法文课本里的一首诗。当秋风积极的扫荡夏季的残余势力之际,灾难国女王陛下便乘风降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随着尖锐的“噢——呵呵呵”的 笑声,将我扔进她的城堡里。由于女王陛下是称这凉风而来,因此在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凉”字——故事的结局到此为止,每次一想到我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就不禁气愤懊恼得几乎 想咬舌自尽。 不过为了这种事情咬舌自尽也未免太愚蠢了,于是我只好顺从命运的安排,待在城堡里服侍女王。城堡名为“刑事部参事官室”,位于警视厅六楼,坐西朝东,往下俯看就是 樱田路,越过法务省(译注:相当于司法部)大楼便可眺望日比谷公园的浓密绿意。不但视野绝佳,大楼窗户采用的还是防弹玻璃。 我把五份报纸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大概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只看到其中两家报纸刊登了昨天发生在皇后饭店的离奇事件,而顶多只简短写了“都内饭店发现尸体,疑似自 杀”一小段记事。这样的报道反而刺激着我的神经,害我一大清早就必须忙碌奔波。 为了因应犯罪形态的千变万化,警界也广纳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金融犯罪搜查小组成员里有一半曾经是银行或证券公司的职员,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则是出身电脑业界的人 事占了压倒性的多数。 不过,有没有“神秘犯罪搜查小组”呢?答案是:警察组织里没有这样奇怪的单位!至少官方的立场来说。 然而,其他的搜查官却明白的指出:“那个房间就是了。” 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的区域确实存在于警视厅内。 这个区域就是与皇居(译注:东京都千代田区地下铁樱田门站前的天皇府邸)相隔一道护城河,仪容(不是“遗容”)神圣不可侵犯的警视厅大楼六楼的刑事部参事官室,亦 即我的办公场所。 警视厅大楼的走廊上有好几处专门用来防范非法入侵分子与紧急灾害的铁卷门。从南边算过来第四与第五道铁卷门之间就是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房门。 房门内侧挂着经过油画处理的日本首相真人尺寸全身照片。我的老板药师寺凉子每次心头不爽快的时候,就对着这张照片射飞镖泄愤,因此日本首相的左胸这个部分已经戳出 一百多个洞。 “这样好象不太好吧。” 我曾经试着提出忠告。 “那么就换由纪子的稻草人好了,泉田,你去帮我拿一根由纪子的头发来。” 愈听愈恐怖,我只好含糊其辞敷衍过去。后来陆续发生银行或复合建筑公司经营不善的状况,首相动辄出手大方一给就是十兆日元零用钱,看得连我也开始射起飞镖来。要是 有这些闲钱,还不如制作一个黄金牢笼把凉子关起来,另外还要通高压电流。 参事官室由两个房间构成,均为边长六公尺的正方形宽敞空间。前室里摆着包括我在内共十名牺牲品的办公桌,桌上型、笔记本型电脑一应俱全,乍看之下只不过是一般的普 通办公室,不过墙壁却贴着药师寺凉子的书法—— “胜者为王” 这张书法的旁边,与外面走廊垂直位置有一道房门,一打开就是凉子的办公室,里头的布置可真会吓死人,家具摆设的品位并不差,不过听说是仿造玛丽亚·泰瑞莎女皇(译 注:mariatheresia1717-1780为奥地利女王亦为神圣罗马皇帝之后,与奥地利进行内政改革成果斐然)位于维也纳的雪布伦宫的办公地装潢,光是一张办公桌造价就要一千 四百万日元,窗帘全部采用绣工精致的丝绸。 “这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谁也没资格批评我!难不成日本公务员挪用公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人有胆子反驳凉子的理论,如今凉子已经完全把参事官室视为自己的领土,随便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她的上司——刑事部长可能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因此几乎很少前 来视察,使得参事官实形同享有治外法权。 皇后饭店发生离奇事件之后经过一夜,这一天药师寺凉子警视下午才起驾前来上班,她先吩咐女职员以吉诺利磁杯泡了红茶送过来,据说是大吉岭最高级的红茶,当然也是她 自己出钱买的,接着传唤我到眼前。 “气死我了,他们居然联手串通起来,不让我插手昨天的案件。” “这也无可厚非,那里是麻布分局的管区,一开始必须有他们经手。” “你以为单凭麻布分局就能应付得了这个案件吗!?有办法解决这个案件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完全反对,不过在案件得到解决之后,取而代之会发生什么样的骚动,光是想象就让人觉的毛骨悚然。 我把上午搜集到的资料排列在玛丽亚·泰瑞莎女皇的办公桌上,是财务省三田分处的相关资料和平面图。 “据说这栋房子起初是为了举办首相或财务大臣等级的国际会议所兴建的,土地想也知道是国有地,面积约六万平方公尺,总工程兴建费用为五百亿日元。” 地上五层、地下一层,建筑面积约两万八千平方公尺,所使用的全是高级建材。地板与墙壁采用产自意大利的大理石,窗户全部装上两层防弹玻璃,吊灯每盏五千万日元。 “虽说是为了迎接各国元首级的人物,但这样的房子也未免太铺张浪费了,究竟已经开过几次国际会议?” “一次也没有。” “怎么回事?” “据说是安全警备方面的问题,结果从未举办过国际会议。” “那么,这栋造价如此昂贵的房子都拿来做什么?” 任谁都会如此质疑。 “主要是财务省官员们的活动,例如会议、派对、迎宾欢送会、尾牙、新年聚会、早餐会……对了、新任次官的就职派对也会在这里举行,一般都是聘请皇后饭店的法国料理 主厨准备一百五十人份、相当于八百万日元的美酒佳肴。” “那八百万日元的出处呢?” “财务省的官员当然不可能自掏腰 包,反正不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钱,就是敲诈某家银行或保险公司。” 如果拍打这群人的身体,想必会挥出二、三公斤的灰尘。 “先不管那群自以为高人一等,却恬不知耻的作出敲诈勒索行为的类人猿,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万魔殿的使用天数,算一算五年来总共居然还不到一百天。” “听说一年的维护费用要六十亿日元。” “到底是拿来维护什么啊?” 凉子咂嘴道,我则递出一张图表。 “这是……?” “万魔殿过去一年内所耗的电力,每天的用电量都有列出来。” 搜集资料这方面我还算在行,凉子一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数字。 “好惊人的耗电量,简直和工厂或电算中心没两样,虽然有几天的用量比较小……” “看出端倪了吗?” “当然,那几天就是举办无聊透顶的派对或聚会的日子。” 意即,官员们的派对与聚会只是一种障眼法,平常不对外开放的日子正是万魔殿进行秘密活动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秘密活动呢? 2 我们继续检视平面图。 内部有三座游泳池,在玫瑰篱笆的环绕之中长二十五公尺的花园游泳池、座落在温室里的椭圆游泳池、兴建于地下一楼的葫芦形室内游泳池。 大型浴室也有两个,一个全由大理石铺成,另一个则全是桧木建成,分别呈现西式与日式风貌。其他还有淋浴室、三温暖、饭店式卫浴等等合计二十间。 五十坪和室大厅、撞球室、桥牌室、图书室、家庭酒吧、室内高尔夫练习场、家庭电影院、会客室以及套房二十四间…… “越看越火大。” “而且照着张平面图看来,内部全都是休闲娱乐设备。” 凉子把双腿甩到桌子上,动作虽然粗鲁却美得像一幅画,这是最叫人头痛的一点。 “除了这张平面图以外,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地下二楼,我先叫公司的人员去调查看看。” 凉子口中的“公司”,也就是jaces里诸如此类的专家比比皆是。 开启任何复杂的锁都易如反掌的专家。 能够入侵美国国防总部电脑的电脑骇客专家。 窃听专家、搜索窃听专家。 跟踪专家、摆脱跟踪专家。 “违法行为绝对禁止!禁止!” “那可不一定,只要不报警就不构成违法行为,你认为万魔殿的那群家伙会报警吗?” “如果报警的话怎么办?” “到时就由我亲自出马带队搜索,彻底清查地下二楼。” 说着,凉子便猛地站起身,原本以为她下一句会向我大喊:“跟我来!”结果她一声也不吭,于是我目送凉子离开,接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这个办公室里,除了凉子以外 的人想喝杯茶一向是采取自助式,所以我自己端了杯茶,再度端详财务省三田分处的平面图。邻座的丸冈警部脸上覆盖着毛巾质料的手帕,靠着椅子发出微弱的鼾声。不到一分钟 ,有人开门进来喊着我的名字。 “泉田先生、泉田先生。” 是警部补岸本明,今年刚从一流大学毕业、新官上任一把火的career大少爷。如同我是凉子的贴身护卫一般,岸本担任警备部参事官的贴身护卫,亦即室町由纪子的部属,绰 号是“紧身癖”。紧身衣战士癖的略称,事实上这个绰号是我帮他取的。 “原来是你啊,干嘛?” “怎么这么冷淡嘛。” “没事的话,不要动不动就跑来找我。” 我讨厌这个比我小十岁的男人。岸本表现出一幅分外促狭的态度,我则尽可能对他冷眼相待。不管怎么说,岸本是career,将来势必步步高升把我抛得远远的,所以没有深交 的必要。不过想当初凉子加入警界时,我也是这么认定,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话又说回来,一旦凉子称霸警界的天下,届时将大行法西斯独裁主义,换成由纪子登上警界的顶点,所实施的必然为严刑峻罚主义,对于我这般的凡夫俗子而言,无论哪个结 果肯定都会把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岸本无视于我的表情。 “泉田先生,室町警视说要见你。” “室町警视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她只吩咐我来找你,你不去吗?” 身在这种阶级社会,说“不”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即使满腹狐疑,既然被点到名,就只有前去一探究竟了。 “是要到警备部参事官室吗?” “不,她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五分钟后,我步出警视厅大楼往东走去,不经意的抬起头,可以望见一栋老旧庄严、通称“人事院大楼”的建筑物,警政署及设置在其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出版的推理小说里,经常可看到“内务省警保局”这个政府单位的名称,废止之后改制为警政署。 穿过日比谷公园,十分钟后我便抵达目的地。大厦二楼有个咖啡厅,可以眺望隔着一条日比谷路对面的公园绿意,室内摆了一排观叶植物充当间隔墙,室町由纪子就坐在观叶 植物内侧的位子,看她手上拿着一本文库小说,大概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吧。 “抱歉,然你久等了。” 我打了声招呼,由纪子略显慌乱的将文库小说收进皮包里,不过我仍瞄到小说的书名是“笑傲警官”。 “抱歉让你百忙中专程跑一趟,泉田警部补。” “哪里,别放在心上。究竟有什么事呢?” “是关于驱魔娘娘……” 话说到一半,由纪子随即改口。 “是关于药师寺警视的事情,在这样下去她可能很危险。” “这还用你来说。” 我并未脱口而出,而是采取较为委婉的态度回应。 “我已经十分明白我的老板药师寺警视是个危险人物,你是说她还会更危险吗?” 由纪子为蹙起眉头,她原本就是个个性认真的人,这个时候显得更加严肃。 “泉田警部补,我想你大概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说药师寺警视可能会遭遇危险。” 我默不作声的回望由纪子,这番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于我一时无言以对。凉子会遇到危险?这可真是创新的说法,凉子陷他人于危险的事例倒是不胜枚举。 等到服务生端来咖啡转身离去,此时我才略显饶舌的加以确认。 “换句话说,也就是有人想加害药师寺警视,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由纪子简短回答,并轻轻点头,我相信她没有半句假话。 由纪子与凉子之间的关系如果以世界史来形容,就像雅典与斯巴达(译注:西元前九-八世纪在佩罗波里索斯战争中,斯巴达打败雅典取得希腊统治权)、罗马与喀尔哥(译 注:西元前三-二世纪第三次波尼耶战争,罗马消灭喀尔哥获得西地中海霸权)、伊丽莎白一世女王与玛丽女王(译注:西元一五八七年英国苏格兰玛丽女王因涉嫌谋害伊丽莎白 女王而遭到处决)总归一句话,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然而无论是凉子还是由纪子都想堂堂正正的迎接挑战、光明正大的打败敌人,不会作出卑鄙小人的勾当,我是依据平日的 观察才如此推测。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到底是那个不要命的胆敢加害药师寺凉子!?憎恨凉子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光 是我能够想到的名字就多得数不清,不过我看这个人的下场铁定陷害不成反 遭凉子报复,往后一辈子都要哭着跟灾难同床共枕…… “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好,请说。” “你觉得我是把问题一次提出来呢?还是按部就班询问比较好?” “都可以,不过我不一定全部回答……” 随着话题的进展,由纪子跟我的音量愈压愈低,同时,我们二人的脸也愈靠愈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跟密谈没两样(其实就是密谈)。不过从近距离观看由纪子光洁的额头 与眼镜,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额外的收获,眼睛也没有因此得到保养。 此时我们并未察觉到,观叶植物盆栽排列而成的矮墙另一侧,相距约五十公分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刚进门的客人。 3 由纪子告诉我关于昨天发生在皇后饭店的离奇命案搜查状况。命案发生还不到一天的时间,由纪子也没有亲自负责搜查,为何能够得到这些消息呢?原因在于由纪子仍然拥有 她父亲过去在警视总监任内的人脉,再加上由纪子本身在警视厅内部的声望,基于这两点,她无须像凉子那样使用非法、违法、无法无天的手段就能够获得远超过凉子所能搜集到 的大量情报。 “解剖报告尚未正式出炉,不过就我肉眼观察,那具尸体相当奇怪。” “你的意思是?” 由纪子努力甩开心中的迟疑答道:“尸体没有流血。” “……你是说死者的体内没有血液?” “嗯,没错。”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语。 我猜由纪子想到的情景应该也跟我一样。在奢华气派如宫殿般的财务省大楼里栖息着长有翅膀的怪物,以吸食偷渡客的鲜血维生繁殖…… “不过仔细想想,怪物跟财务省三田分处究竟有什么关联?有没有可能是怪物在捕捉猎物的途中,不经意飞到那里歇脚休息……” 姑且不论凉子对于万魔殿也就是三田分处执拗的调查,三田分处似乎也相当忌讳警方的干涉,同时如同由纪子所说的透过某个单位像凉子施压,如此一来只会让原先疑惑转为 肯定,所谓的施压往往只会造成反效果。 由纪子再度开口:“事实上……据说芝开始行动了。” “芝开始行动了!……” 我像只鹦鹉一样有话学话,因为这件事情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话中的“芝”指的不是人名,而是位于东京铁塔附近、隶属于警视厅的芝官厅,在那里聚集了连在警视厅内部也充满了神秘色彩的部门,大楼内部除了相关人员以外一概不予 公开。别说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甚至是凉子或由纪子这样的优秀精英也不得其门而入。 该如何形容我现在的感觉呢?说恐惧也算恐惧,说不安也算不安,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影响更大的因素,就像不舒服、难受、焦虑、恶心,诸如此类的感觉,因为我有预感这次 似乎又被卷进一个棘手的事件,平时光是应付一个棘手的上司就够我一个头两个大了。 “想想她长的的确很漂亮。” 毫无头绪地,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药师寺凉子也好,眼前的室町由纪子也罢,做什么工作都好,为何偏偏跑来当警察呢?凭她们的条件根本不怕找不到好出路。警察的工作 由我这种没有其它一技之长的人来做就绰绰有余了,唉,这个世间什么怪人怪事都有。 耳边传来由纪子的声音。 “你听过芝官厅的兵头警视吗?” 我摇摇头,她这句话打断了我先前没头没脑的思绪,反令我松了一口气。 “不、不太清楚,名字好象听说过,但完全没有印象。” “说的也是,不清楚是应该的,因为跟一般的警官毫无关联,我也是升上警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的。” 由纪子似乎在思索如何说明。 “他是隶属芝官厅的警视,年龄四十岁,我不曾当面见过他,不过他好像相当注意这次案件。” “哦,是吗……” 我的脑子转了一下,二十五岁左右的警视是career,五十岁左右的警视是noncareer,那么四十岁的警视应该就是所谓的“推荐组”了。 noncareer之中表现优异的人才在二十几岁就可以晋升警部补,这样的人才是从各地警察总部挑选出来由警政署录取,一年后升上警部,在六年后就成为警视,成为警视之后就 是人称的“推荐组”。 另外还有“准career”制度,从巡查部长做起,以最快的捷径爬升,三十五岁左右就能当上警视。 不管怎么说,由于比career晚了十年出头,因此人数远比career来得少,日本全国的“推荐组”与“准career”人数合计起来仅有二百人左右。 career看这群人:“再怎么优秀,毕竟还是noncareer。” 而noncareer看这群人则是:“不好好工作,只知道准备升迁考试。” 这种状态是可想而知的,这个职位让人实在坐得不怎么舒服,所以不少人拒绝进入警政署。 “兵头警视能力很优秀吧?” “我觉得优秀的解释有很多种……” 由纪子的语气有些含糊不清,我一语不发,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我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好话,这跟驱魔娘娘的状况是不一样的,不过据说他相当受上级器重……” “难道说他是善后专家吗?” “嗯,是啊,在派系之间的斗争当中……细节就不明说了。” 警官是正义使者,警察是正义使者的团体,那么警察内部的正义使者们感情一定相当融洽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警政署与警视厅不合。 刑事部与公安部不合。 career与noncareer不合。 “不和”的程度包括了“唉,那个人真讨厌。”这种等级到“那个家伙!我要捏造个罪名除掉他!”这种等级都有,总而言之,上述所列举的是警察内部的三大对立状况。再 加上,相邻县警总部的争执、同为career的派系相争、noncareer之间的嫌隙仇视、地方警局彼此争夺势力范围等等不胜枚举,如此花样百出的对立抗争绝不亚于黑手党世界。 在此强调一点,日本警察的能力是相当优秀的,但为什么经常发生悬而未决的案件呢?因为一开始就犯了搜查大忌,一旦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就完全 视若无睹,一味针对同一条线索穷追猛打,最后在明白方向错误之机已经太迟了,证据跟嫌疑犯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究竟谁该负起责任?” 此话一处,立刻就分成拼命推卸责任的一派与意图把追究责任的问题扩大成派系斗争的一派,双方吵得天翻地覆,完全把真相抛在一旁,弄得最前线的搜查官们心烦意躁,丝 毫提不起干劲,就这样眼睁睁坐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只是破案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如果搜查疏失的责任发生在career身上是最糟糕的状况;把搜查状况搞得一塌糊涂,当时的career不久立即调职,也不管出现了多么严重的搜查疏失,career一概不必负起相 关责任。只要一名career扛下责任,拔擢他的上级career也必须连带负责,就这样一层推一层,最后势必影响到 最高单位的人事布局,难保不会发生诸如原本因该由a氏担任的警政 署长,结果不得不改由与他不合的b氏出任这类的状况,如此一来官僚社会将会秩序大乱。对于career而言,逮捕真凶在其次维护官僚社会的秩序才是最重要的,也因此g事件、m事 件、k事件一直悬而未决,却没有一个人出面负责。 再追究下去恐怕只会让身为career并且做事认真的室町由纪子难以启齿吧。我决定自己私下调查详情,于是稍微转移话题。 “对了,这位兵头警视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案件?”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我可以了解他插手这次案件的举动所代表的含义。” 我想我也可以了解,接着我把声音压的更低。 “……皇后饭店的命案一旦破了,有人会大伤脑筋,而有着这个想法的这群人又高高在上,对吧?” 由纪子正面凝视着我,一语不发得轻轻点头。 至此,我终于明白“药师寺凉子可能会遭遇危险”这句话的意思了。倘若凉子继续按照以往的作风为所欲为,难保不会遭人从背后暗算,而与凉子一起行动的我惨遭池鱼之殃 的可能性也相当大。 “只有认了。” 我叹了一口气,身为凉子的部属真的只有认命的份了。不是我有所觉悟或万念俱灰,而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什么也不要想太多。 “多谢提醒,我会记得叮咛药师寺警视,并小心不透漏室町警视的名字。” “麻烦你了。” 这时冷不防冒出第三个人的声音。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聊些什么,是不是在计划暗杀我啊!” 由纪子跟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4 药师寺凉子站在两盆观叶植物中间瞪视着我们。她十分前就坐在距离我们五十公分的座位聆听我们的对话,由纪子跟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你怎么会知道……” 才一出口,我就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肯定是紧身癖岸本那个小子通知我来找由纪子之后,又忠心耿耿的跑去向凉子告密。 我自认问心无愧,不过与上司的宿敌单独会面似乎不太妥当。 “泉田,外出时先知会上司是身为部下最基本的义务吧,不然发生紧急状况的时候到哪里找人?或者说现在就是紧急状况?” 我无法当面反驳,只有保持缄默,由纪子随即插话。 “你不要责怪泉田警部补,是我找他出来的。” “住口,你这个管家婆!” “管家……” 由纪子哑口无言,这时我明白救援的船只已经被炸沉了。 “问题在于你找他出来之前吧,你凭什么要干涉我的做法,这叫多管闲事!”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名副其实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为你着想,反过来也一样,我跟根本想不出任何拉拢你的合理理由!” 拜托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行不行。 咖啡厅里的客人并不多,但所有的人频频向我们投以好奇的视线,看来它们都有这离谱的误解,我简直进退两难。 “泉田,你好歹也是我的总管,怎么会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 你说谁是你的总管啊! “我早就看穿这个女人的诡计了,她打算把兵头那个杀虫剂跟我……” “杀虫剂?” “就是讨厌鬼的意思,有点默契行不行?总之,由纪子想让兵头那个杀虫剂跟我斗到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这就是她下三滥的手法,你身为我的总管竟然还会被这种小把戏骗 得团团转,实在太丢脸了!” 我根本不是你的什么总管!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由纪子的声音愤怒的颤抖着。 “哟,我那里是小人之心?” “全部。现在事情演变成这样,就随你去吧,我也懒得管你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提醒你,请不要老是做一些搞不清楚场合状况的打扮可以吗?” 我想起由纪子对凉子超短迷你裙相当感冒,这种打扮的确很不合乎警察的身份。 “我的服装有什么不对?” “衣着不整就代表心术不正!”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 凉子的讥笑反射到桃木天花板,无形的碎片纷纷落下。 “有什么好笑的?” “是不怎么好笑,只不过你那句‘衣着不整就代表心术不正’让我觉得很不屑,以前住在我家附近的公立高中老师嘴上也老是挂着这句口头禅。” “那个人想必是个好老师。” “的确是个好老师,好到向制服批发商抽取回扣,结果事情曝光被学校开除了。” “你是在暗示我抽取回扣吗!?” “你多心了,我只是觉得支付回扣款项的人也有挑选对象的权利吧。” “二位请听我说……” 我忍不住打岔。 “二位的论点似乎偏离主题愈来愈远,我建议二位先冷静下来,再把话说清楚。” “你闭嘴,少自以为是!” 原本以为凉子会劈头丢回来这句话,不过她却是另一个反应。 “泉田,你到一楼大厅等着,我跟由纪子谈完就去找你,想逃也是没用的。” “我又没做什么需要心虚逃跑的事情。” “那好,你就给我乖乖等着,啊、记得先去把你自己那一杯咖啡的帐结掉。” 我带着无法释怀的心情走出咖啡厅,一边付账一边隔着肩头回首望去,只见凉子与由纪子面对面坐着,彼此四目相瞪,看样子双方都在思索着如何施展自己的唇枪舌剑,根本 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走下螺旋阶梯来到一楼大厅之际,我感受到一股如针般的视线扎着我,一名男子依靠着大厅的宽广圆柱一直凝视着我。 光凭第一眼的感觉,就让我浑身不自在。 那名男子身高比我略矮一些,身材削瘦修长,年龄约在四十岁左右,五官大致还算端正,然而凹陷的脸颊与阴森的目光给人的印象相当负面。或许天色也不早了,大厅里几乎 看不到半个人影,这里明明是东京最繁华的都心,我却感觉自己仿佛在古老的沼泽畔碰到了毒蛇。我可以移开视线正想往前走,男子喊了一声:“喂、那边的小子。” 我默不作声继续走我的路,没有理由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喊我“小子”。 这个声音提高分贝贯穿我的耳膜。 “小子!就是你,高个子,你叫泉田是吧。” 这个带有爬虫类气息的男子知道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禁不住内心的诧异。男子则一声不响地来到我身边,我不自觉后退半步,男子紧接着前进半步,填满与我之间 的距离。 “看来你已经被驱魔娘娘那个丫头完全洗脑了,我会记住你今天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我就是芝官厅的兵头。” 他就是兵头警视,我想起室町由纪子刚刚告诉过我的人名。 内心的恶寒不断窜升,我向往后退,兵头的鞋子却踩住我的左脚背。 兵头削瘦的脸颊与病态的眼神是我联想到十六世纪西班牙修道士。这群人自称“神的使者”以“非基督徒”为理由将三千万名美国原著民视为奴隶加以驱使、凌虐甚至屠杀。 兵头缓缓将体重加诸在我的左脚,接着又揪住我的领口。 “听说是你在散布谣言,说什么飞天怪物丢下尸体,小心我对外宣称你吸毒成瘾产生幻觉,难不成你想进医院?怎样啊?毛头小子!” “那不是幻觉。” “脑袋有问题的家伙通常都会这么说,而且这种人外表看起来与一般人没两样,也因此应付起来更棘手。” 兵头巧妙的移动脚底的重心,紧紧踩住我的脚背。我想我或许皱起了眉头,剧痛与更胜一筹的厌恶感一涌而上,令我几乎有呕吐的冲动。 “小子,如果你还算是个够格的警官,面对一群蠢蛋的蜚短流长就应该适时制止,想不到你反过来跟着煽风点火,你那个做上司的跟你这个做下属的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那么尸体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 “你还反问我?你这个杂种、饭桶、废物!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从面对中庭的饭店窗口掉下来的,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还配当警察!” 我没有回答,我的领口被扯得更紧,令人厌恶的现状与同样令人厌恶的质询同时挡在我面前。今天兵头会找上我绝非临时起意,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呢?假如把 室町由纪子也牵连进来,事情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5 兵头的手紧紧的扯住我的领口,以致我跟本说不出话来。也因此兵头无法听到我对他的忠告,这只能说是他自作自受。 突然间,兵头放开我的领口,扭曲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他弓着身体,按住两腿之间,嘴边溢出苦闷的呻吟。被人以高跟鞋尖从背后瞄准自己的两腿之间猛力一踢,不管哪个 男人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冷不防冒出来的我的上司瞟着我刻意说道:“你可真是个会替我找麻烦的下属。” “给你添麻烦了,警视。” “欠我的人情可别忘了啊。” 就算想忘,你也有办法让我忘不了吧。 “是的,绝对不会。” “很好,我就办你这一次。全天,如果你是孙悟空,那我就是观世音菩萨。” 我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 凉子从容不迫的望向兵头。 “我觉得,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根本无济于事。” 只有脸皮够厚的人才说得出这番话。兵头勉强站直身子,只是不是弯下膝盖。一定很痛,隐忍的姿势也很丢人现眼,但是我是不会对他抱持一丝同情的。 “小丫头,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兵头的台词了无新意,凉子闻言则大笑出声。 “当然知道,我是career,而你是noncareer,不过我们同属于警视阶级。” 真是一段听得让人咬牙切齿的回答。 “在过二、三年我就升上警视正,而你还是警视,我们之间的阶级往后会逐年拉开,我想你至少应该明白这一点吧。” “你想把我当成你的部下呼来唤去吗?小丫头。” 兵头的双眸燃起了青白色的磷光。 “别傻了,谁想养一只染了狂犬病的狗,我可没有这种癖好。” 要是兵头一时气不过来,扑向凉子的瞬间我就撞上去,我已经摆好了准备的姿势,不过凉子本人倒是看不出任何紧张的神色。 “等我成了警视总监,就派你当南鸟岛分局的局长,让信天翁载着你飞越太平洋,这幅景象还满适合你的,噢——呵呵呵呵!” 高分贝的笑声意外的简短结束,凉子随即补上一句:“而且是西太平洋。” 为什么要使西太平洋呢?我感到纳闷,不过兵头也不是省油的等。 “克制点,别得意忘形,小丫头。” 他阴森的目光与语气让我感觉有一群无形的小毒蛇在我的神经网络里爬窜着。 话说凉子——我实在不得不对她表示佩服,姑且不论她的内心怎么想,但看外表依然稳若泰山,硬是把兵头充斥着蛇毒的视线顶撞回去。双手插在腰际的她,宛如接见战败敌国 使者的女王一般高傲又尊贵。 兵头直视前方,把目光从凉子身上移开,背着身倒退了五步,第六步就向右转,快步离开大厅。这个举动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地球人、反倒像是栖息在深海底部的异型生物。 我把视线转向凉子。 “就这样放过他吗?” 想起刚才兵头那双邪气的眼光,我总算可以体会到“毛骨悚然”这句话的滋味,跟那样的男人隶属于同一个组织,实在有种说不出的不快。如果哪一天这个男人成了我的上司 ,我会提前一天辞掉警察的工作。 不过药师寺凉子并不会让我产生这种想法,凉子当然不是理想的上司,不过她的存在已经归类为天灾的一种,并非人力所能抗拒。 “那种小脚色岂能动得了我一根手指头!” 凉子挺起她傲人的胸脯。 此时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下口头报告,因此把室町由纪子告诉我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向凉子说明,并提醒他多加留心兵头这个危险莫测的人物,凉子以高挺的鼻梁冷哼一声。 “你认为听了这些话,我就会打退堂鼓吗?” “不认为。” “很好,那你猜得到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大致可以。” “说说看。” 女王陛下颁旨垂询。 “你想搞垮兵头警视,而且要让他出尽洋相。” 凉子满意的点点头。 “答得太漂亮了,不愧是我的副官。” 我才不是你的什么副官。 “对了,泉田,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要保护那个妨碍我的兵头吗?” “您真爱说笑。” 我可没那么无聊。 “那就跟我一起干掉那条毒蛇吧。” “嗯。” 不自觉点了头以后,我随即感到懊悔。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凉子的共犯了吗?只不过被兵头警视踩了一脚的我或许没有什么立场怨声载道。 然而,对于兵头警视的不快感与厌恶感一直挥之不去,反正兵头已经把我是为凉子的手下,势必连同我一起消灭,照这么说来,我是有权力反击的。 “对了,室町警视后来怎么样了?” 我冷不防回过神来问道,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点难以启齿。 “早就把她赶回去了!真是,对这个女人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居然故作亲切想拉拢我的随从!” 被当作随从也就算了,但我觉得我有必要为由纪子辩护,可是看现在似乎不是适当的时机。 “泉田,无论兵头这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所有的坏事都应该全部付诸名为遗忘的河川顺流而逝,这样才有益于身心健康。” “我一定好好效法的。” 我由衷表示。 “很好,那就跟我来吧。” 语毕,灾难国女王陛下的高跟鞋踏着清脆的声响向前迈开步伐。 第三章 夜之翼 今天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惜已近黄昏时分。每过一分钟气温就下降一些,从脸颊到颈项的皮肤最能体会。 真是多事的一天,我心想,状况虽多确立不出任何头绪,总觉得身在五里雾当中走的跌跌撞撞还被打得鼻青脸肿,根本不清楚接下来应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我们到底要上哪儿去啊?” “少罗嗦,闭上眼睛跟着我就行了。” 从凉子的语气跟步伐看得出她的坏心情尚未完全恢复,于是我耸耸肩环顾四周。 我们来到银座的六丁目,街灯连成一串闪着光亮的宝石,下方只见无数的男女熙来攘往,不自觉让我联想到水族馆的大型水槽里游动的鱼群,白天的时候反而没有这种感觉, 或许是由于天色渐暗的关系吧。 黄昏即为逢魔时刻。 昨天这个时候在皇后饭店发生的事件,令我深深体会到上述俗谚所形容的感觉。距离事件发生以来正好经过二十四个小时,逢魔时刻再度无声无息的在街道上展开双翼,室町 由纪子跟兵头警视的脸在我脑海里不断盘旋着,我宣布放弃解开纠缠不清的线头,暂时让一切顺其自然发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已经从大街转进一条小巷。 “到了。” 简短说完后,凉子便毫不犹豫的大步踏进一栋以红瓦色瓷砖贴满墙壁的大楼电梯间,我也随后跟进。 我们足足花了三十秒钟的时间等待电梯降到一楼,电梯旁的墙上标示着各楼层的租用单位,全是俱乐部、酒吧、pub餐厅等等。一进电梯,凉子不加思索的按下了六楼的按键, 租借在六楼的是一家名为“白水仙俱乐部”的店面。 我很好奇这家店的营业内容,不过我并未询问凉子,反正马上就会知道了,我心想,一踏出电梯我立即恍然大悟。 “哎呀,小凉!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啊!真高兴看到你,你好一阵子都没来,快想死你了!” 伴随着浓厚的男低音,眼前出现一位带着金色假发、身着酒红色晚礼服、体格强健壮硕的女性……不、突出的喉结表明了“她”的真正性别,这里是第三性公关俱乐部。 “咱们这儿可不是人妖酒吧,千万别混为一谈,我们都是健全的日本国民,只不过单纯的想以女性的服装和化装来保有心灵一贯的自由。” “她”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四功尺见方的小房间,里面有如女演员的更衣室一般,装潢了大小不同的镜子,另外附有卫浴设备,并摆放了简单的茶具和冰箱。“她”招待凉子与 我在椅子坐下。 “请称呼我贾琪。” “你好,贾琪小姐。” “‘小姐’的称谓就免了,其实我全名叫贾可琳,不过我比较喜欢你这样的帅哥叫我的小名。” “这是我的荣幸。” 上帝!请不要把撒了大谎的我打进地狱! 金发的贾琪与凉子亲昵的交谈,一面从冰箱拿出啤酒与乳酪摆在小茶几上。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小凉带男人来玩,你的大名就是泉田准一郎吧,那我以后就喊你阿准啰!” 拜托不要随便帮我取小名…… “贾琪,我想问你一下财务省的三田分处。” “哦、你是说三田分处啊。” 贾琪蹙起眉心,由于眉毛也染了颜色,看起来就像金黄色的毛虫在蠕动。 “那个地方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因为太神秘了,大多数的职员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像我听过归听过,但连去也没去过,更别说登堂入室了。” “既然是分处,应该有分处长吧。” 凉子手上拿着啤酒杯问道。 “分处长是由财政审议官兼任,地位仅次于财务次长,其下设有分处次长,这个位子好像不是专职。” “抱歉,容我请教一下。” 我原本打算一直保持缄默,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插嘴,因为我很纳闷为何贾琪会对财务省的内部状况了若指掌? 凉子不经意的接到了我的疑问。 “那当然了,因为贾琪是财务省的高级官员。” “啊……” 我的眼睛跟嘴巴顿时瞠的偌大,贾琪则满不在乎的以手背擦去沾在嘴角的啤酒泡沫。 “小凉是我的恩人。” “恩人?” “是的,救命恩人。” 贾可琳原名若林健太郎,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系,与药师寺凉子同届。由于重考两年,目前年龄二十九岁。毕业后进入财务省成为高层官员,结果被卷入上司的派阀斗争,几 乎迫使他罹患忧郁症。 “我以前生存的环境是一个为了成绩、学历等等跟米粒一般大小数字,不惜排挤别人换取优越感的虚伪世界,渐渐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人性丑恶的一面,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 “真是万万想不到。” 我只能如此回答。贾琪拿出印有不知是泰迪熊还是小熊维尼图案的手帕拭着眼角,我在一旁担心他的假睫毛会不会掉下来。 “总之,只要小凉一句话,不管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国家机密,我就算拼了命也会窃取出来。” 没想到药师寺凉子的魔手已经染指到财务省的中枢一带,日本政府岌岌可危了。 当时一心想要自杀的贾琪独自在夜晚的六本木漫无目的的到处晃荡,冷不防被四名打算抢劫他钱包的年轻人拖进小巷围殴,据说就在此时凉子正好出手搭救。四名年轻人分别 被凉子手中的伞头刺中喉咙与胸口,脸上又喷了jaces特制的催泪喷剂,最后是涕泪纵横的落荒而逃,贾琪频频道谢,后来凉子把她带到第三性公关俱乐部…… “我能够摆脱充满虚伪与欺骗的世界,进入这个纯洁真实的世界,全是小凉指点迷津,为我打开了全新的方向,阿准,你要好好认清楚,小凉其实是很了不起的。” “哦……” “怎么回答得真么含糊,小凉日后必须以纤弱的女性身躯领导整个警界,她就像是孤立在荒野上的圣女贞德!” 这是因为凉子不自量力又不得人缘的关系,我心想,不过眼前之间贾琪以满怀尊敬和仰慕的目光出神的望着凉子。 凉子跷起日本人少有的美腿,落落大方得听着贾琪热情的赞赏,饮尽杯中的啤酒之后,便从米兰制的手提包中拿出几份文件。 “贾琪,麻烦你看一下这些文件,能够的话尽快。” “小凉的命令我一定照办……这些文件、哟,是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的营运资料啊,待我瞧瞧。” 一听到“西太平洋”这个名词,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凉子,凉子则简短地说明。 “就是接受石油开发公团(译注:日本国内经营公共事业的特殊法人,例如为了进行私人企业无法接受的事业而在1955年成立的住宅都市整备公团、日本道路公团等等)融资 的企业。” “有数家石油采勘公司向石油开发公团借调资金,而这家公司则是公团出资成立的,社长以下的干部全是退休官员的空降部队。” 贾琪加以补充说明,模仿女性的假音与义正词严的态度搭配起来的感觉相当诡异。 “而且,没有挖到石油,像公团借来的资金一毛都不用还。”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即使借了几千亿,没挖到石油就不必还钱,法律规定得一清二楚。” 贾琪的表情转为沉重,套着土耳其宝石戒指的粗厚手指不断的翻阅文件。 “这家名为西太平洋石油开发 的公司向公团借了四千亿日元,可是连一滴石油都没有挖到,理所当然一毛钱也不必还。因为一旦努力挖出石油就必须还钱,干脆什么都别做, 成天纳凉比较划得来,真会打如意算盘。” “你看他们花了多少?” “这个嘛,假设只有一半的经费动用在公司成立的目的——发掘油田上,就表示由两千亿日元被私下消化掉了。” 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先进国家!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国民缴纳的税金被政府官员擅自挪用,而且不会遭到任何责罚,这种国家应该叫做后退国家才对吧!? 2 今天整个上午的时间凉子都不在,八成就是去搜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的相关资料吧,想必是透过jaces的组织。不过她一直到目前都尚未向我说明理由,看来财务省三田分 处也好、兵头警视也罢,在我不了解也无从得知的地方,巨大的活断层已经开始移动了。 “我说阿准啊!” 贾琪突然转移话题,或许有意变换一下眼前沉闷的气氛。 “你要不要试着穿上女装看看?人生观会有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哟!在你的前方会出现真实的光芒。” “啊、不用了……” “话不能这么说,贾琪。人各有志,这时勉强不来的,我也希望泉田坚持他自己想走的道路。” 凉子自以为了不起的轻斥道。 “啊,小凉,你真体贴,真么为下属着想,实在是所有做上司的典范,阿准你太幸运了。” 我只觉得自己宛如是用外星语跟外星人对话,为了掩饰脸上的表情,我一口灌下整杯啤酒,全身开始热了起来。 “可是小凉,你这样不是有点太冒险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把大家找来?” “没问题的,贾琪,你尽管放心,我不希望把你牵连进去。” “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知道吗?据说第三性公关人数跟失业率是成正比,也就是说全国约有六、七万人是我的同志,如果哪一天小凉你遇到危险,我一定召集全国的同志们 团结起来共同保护你!” 这位贾琪才是药师寺凉子名副其实的忠臣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贾可琳这个名字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既然阿准想知道,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原本的姓氏叫若林(wakabayasi)。” “哦,这个姓氏蛮不错的。” “但那只是一个虚伪的姓氏,我想要得是真实的名字,所以销量就建议我把自己的姓氏改成音读(译注:日本汉字有两种读法,分别为训读和音读)。” 原来如此,改成音读就念成若林(jyakurinn)。 “小凉等于是为我重新命名的贵人!阿准你放心好了,当你迷失方向之际小凉一定会为你指引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的!”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死心踏地信赖凉子。 “阿准,拜托你听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守在后面保护小凉,不然你男人就白当了!” 求求你别再叫我“阿准”了,我在内心大声疾呼,不过我可以了解贾琪的确是真情流露,因此我点点头,还开了一个自己听了都觉得反胃的低级幽默。 “‘守在后面’听起来有点色耶。” “哇哈哈哈!” 贾琪豪迈的放声大笑,猛然一掌击在我的背部。惊人的怪力打得我差点从沙发往前摔向地板跌个狗吃屎。 “哎哟讨厌啦,阿准,你好黄哦!”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坐直身子,此时凉子向我说道:“已经打扰很久了,泉田,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说的也是。” 我努力隐藏心底的欣喜,从沙发站起身来。 “这样啊,真希望你们能子多坐一会儿,不过我要是拼命留人一定会造成你们的困扰。记得有空常来哦、阿准!对了,小凉,刚才看电视的气象报告说马上就要下雨了。” “那么,这只备用伞就借我用吧,另外还要麻烦你再借一把伞给泉田,不好意思。” “哎哟,小凉,你们两个一起撑这把爱的小雨伞不就得了?” “泉田不喜欢这样。” “啊,真可惜。” 于是这两人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径自替我做了决定。贾琪把他到英国出差时在伦敦买的大伞塞给我,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可是这次借了还得找时间来还,反而徒增内心的压力。 贾琪挥动着不知是泰迪熊还是小熊维尼图案的手帕,我们向他道别后,便离开了这家第三性公关俱乐部。 凉子在一身套装外又披了一件款式美观大方的喀什米尔羊毛制女用短大衣,与美腿同为日本人少有的丰胸挂了一条浮雕宝石项链轻轻摇坠着,与点缀在宝石周围的加勒比海原 产珍珠合计起来据说超过三千万日元。想想一条项链这么贵实在太浪费了,不过事实上凉子等于是由浪费这个名词打造而成的。 我们信步在银座闲逛;晚秋之夜,与绝世美女并肩漫步在银座街道,可谓美景如画不是吗?不过一旦得知美女的真面目,内心就不会再抱有任何浪漫遐想,因为她是一个“连 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女人。 不出所料,路人的视线一古脑儿集中在凉子身上,甚至还有些那人顿时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而他们则对于我投以羡慕与嫉妒的目光,脸上还燃起了“为什么是这个不起眼的家 伙!?”的疑惑表情……唉,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我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吃半点东西。 “在深秋之夜的晚餐菜单首先以豌豆马铃薯汤、油炸鲑鱼搭配番茄、芹菜与葱末作为开胃菜,接着端上主菜牡蛎烤菜、红酒炖牛肉,甜点则是洋葱与胡萝卜制成的蜜饯,听起 来如何?” “我觉得鲑鱼用盐烤的最好吃,尤其是鱼皮部分,再配上栗子饭跟青菜豆腐汤就可以让我吃得津津有味了。” 真是一段了无情趣的对话,不过这样也是较安全的,我想。 “不行,今天晚上我就想吃西餐!决定了,就到‘玻璃小馆’吃牡蛎烤菜。” “是、是,记得在八丁目对吧。” 以前跟她一起去过一次,所以我知道“玻璃小馆”的地点,正好适合我们顺路散步走过去。牡蛎烤菜、红就炖牛肉的价位可不低,不过如果是远近驰名的牛肉盖饭,就不至于 让穷酸的公务员的荷包泻肚子了。 厚重的云层覆盖着夜空,看来冰冷的雨水很快就会从天而降,决定了用餐地点之后,我们的谈话内容也跟着转移到财务省三田分处,也就是凉子口中的“万魔殿”所进行的秘 密活动。 “我猜想里头会不会偷偷把多种动物的遗传因子组合成细胞复合生物。” “你指的是遗传因子工学吗?” 倘若真的如此,接着就轮到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出场了,文组毕业的古板搜查官是应付不来这种场合的。 不过仔细想想,真的有人在东京正中央进行遗传因子实验这种危险活动吗?在保山里还说得过去,但这里可是闹市区啊。 “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的上司泰然自若的宣称。 “能够把越多人牵连进来,事情就会变得越有趣啊。” “有这种想法的人应该不多吧。” “哼!那我问你,专程把设备兴建在偏僻的深山里、美国的内陆沙漠、俄国的北极圈这些地方的好处是什么?” “好处吗……就是可以掩人耳目吧。” “把材料运到这些地兴建大型设施,不是反而更容易引人侧目吗?” “你的说法不无道理,不过像核能发电厂就没有兴建在大都市附近。” 一边说着,我也觉得凉子的想法正好切中问题核心。没错,相较于深山内地,在大都市的地下室进行秘密实验应该来得更为便利才对,很少有人会质疑在国有土地上兴建公共 设施的正当活动吧。 而且正由于地处大都市中心,警察跟军队就无法肆无忌惮的大加攻击,倘若发生毒气外泄的可能,还必须疏散一百万以上的居民避难。 尽量把越多人牵扯近来越好,只要拿无辜的市民做为护盾,借此胁迫警察或军队,在位于东京正中央的三田兴建危险设施可说是最合理的考量。 “原来如此,我懂了。” “想明白了?” “是的。” 只有恶人才会了解恶人的心态,我把这句话吞回喉咙。 3 药师寺凉子是career,这时众人皆知的事实。 career的工作部在实践的搜查而是管理。所谓管理为何?主要是用嘴巴干涉搜查行动,人在后方对着位于第一线现场搜查的noncareer指示他们应该怎么做事,这就是career的 重要任务,并针对既有的情报加以分析判断,这就是career的重要任务,然而对于第一线的noncareer而言:“自己躲在后方的安全场所,只知道靠一张嘴做事,根本就不懂我们的 辛苦,有什么好神气的。” 诸如此类的抱怨已经是家常便饭。 那么career干脆一起到现场跟着办案不就没事了吗?话可不能这么说。career是书桌前的秀才,不像noncareer接受过严酷的训练,体力远不如人又不懂繁复的搜查技巧,真要 到了第一线不过徒增麻烦罢了。 也因此在noncareer眼中,理想的career就是不多管闲事,营造一个让noncareer安心办案的工作环境,并且赏罚分明。 其实在一般公司行号,这样的人也是理想的上司,所以说career的目的就是培育出“成为优秀上司”的人才。 当然啦,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正因为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存在才会称为理想。对于像我这样的noncareer而言,所谓career只不过是位于云端,整日沉迷于阴湿权力斗争的 外来种族,我从来不把这群人当作警察。 在这一点上,“驱魔娘娘”就与其他career迥然不同,这句话并不代表她是个接近理想的上司,事实上她是连其他career都觉得棘手的人物…… “我一直在想,你虽然没有加入任何派阀,工作上倒也没有碰到过什么阻力。” “这还用说,我父亲名叫唯我独尊,母亲叫旁若无人。” 看来她很有自知之明嘛,或者说她只是将错就错。 “言归正传,皇后饭店的事件当中,关于被害人的身份你还有什么看法?” 室町由纪子表示“死者似乎是外国人”,然而这仅为一种推测并无直接证据。有些日本人看起来也很像东南亚国家的人,如果是偷渡客根本很难查出真正的身份。 “光是研究一名死者是挖掘不出任何问题的。” “你意思是说人数不止一人?” “没错,只不过我们没看见罢了,因为一个月内究竟有多少流浪汉失踪,并没有详细的统计数据。” “当然不会有。” 关于流浪汉的人数是无法提出正确数据的,在现今这个社会只能以与日俱增来表示。 外界一般认为日本是个长治久安的和平国家,因为自从一九四五年以来不再发生战争,也未曾引起内战或叛乱,然而这个和平的国家每年却出现超过八万名以上的失踪人口。 欠了巨额债务摸黑远走高飞的人、公司企业裁员而无家可归的人等等各种情况都有,其中有一群被称为“离家特例”,有些失踪人口是被卷进某个事件或意外,或者具有自杀 倾向,每年都会出现一万到两万人。 “邻居的老奶奶是个独居老人,但她拥有土地、证券等等不少资产,不料却在两星期前的夜里离奇失踪,电灯没关,大门也没锁。” 发身这种是邻居家属一定会报警,警方在经过调查之后就做下判断:“可能使遭到意外或被人绑架。”,然后指定被害人为“离家特例”,在解放张贴附有照片并写着“如果 发现此人,请跟警方联络”的寻人启事。 如果当事人主动现身,自然再好不过。一旦不幸发现尸体,就必须查出是谋杀、自杀还是意外事故。 他杀案件指的是“发现尸体的案件”,找不到尸体就只能视为“离奇失踪”。 二十六小时之前发生在皇后饭店的命案,在发现尸体之后,确定是一桩杀人案件;被害人的身份、杀害方法与命案现场一直不予公开,可见有某个单位在进行施压。通常都只 是在案件侦办过程中,才会出现施压的情形。 我摇摇头,脚步继续往前同时环顾四周,老是听人说社会萧条,但霓虹灯的数量并未减少,每个窗口都灯火通明,路上行人的穿着也看不出任何寒酸之处,可见纵使经济不景 气的阴霾挥之不去,日本仍然是超出世界平均标准的富庶国家。 七丁目走了一半,开始觉得“只吃牛肉盖饭似乎不够填饱肚子”,到时候再加点一份高丽菜卷好了,内心刚做下决定,就听到凉子发出不悦的语气。 难道是我在不经意之间做了什么事情触怒到女王陛下?我循着凉子的视线很快就发现导致凉子不悦的主因,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从我们前方迎面走来。 此人名叫上杉满年。 上杉是号称发行量高达八百万份的日东新闻报社负责报道警视厅消息的记者。年龄四十岁左右,虽然仍处壮年阶段,顶上却已经呈现一片地中海,不过鬓角跟络腮胡几乎延伸 到整个下巴,脸上戴着银框眼镜,嘴边咬着海泡石烟斗,身材不高,肩膀很宽,光看上半身会觉得他的体格相当壮硕。 这个男人对我并不抱持善意,而凉子对此人更是露骨的厌恶,根本没兴趣把他训练成死忠的奴隶。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两、三天来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像样的人物,最重要的是,我这几天都还不曾好好用过一顿饭。 上杉(应该)并未察觉我内心的想法,态度狎蔫的向我们打招呼。 4 “哈啰!刑事部明星搭档,两位感情美麦嘛!金好!金好!” “既然是东京人,拜托不要用关西腔讲话。” 我冷淡回应,刻意忽略“感情美麦”这句话。 还有,你说谁跟谁是明星搭档?我只知道我受到凉子拖累而饱受你们迫害,可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好脸色看过。 “请问‘六社会’团长有何贵干?” 凉子的声调跟干冰没两样。 全由著名报社记者组成的“六社会”位于警视厅大楼九楼,办公室空间宽广,占地二百平方公尺,相当于学校教室的四到五倍,其中还包括运动专用的健身房、麻将专用的和 式房间。使用这个楼层的“六社会”,理所当然连一毛钱房租都不必支付,电费、电话费、水费全由警视厅负担。 此外还有三名女职员,平日为“六社会”的记者们泡茶、向外送点餐、帮忙叫计程车、打扫办公室,所有杂务都由她们负责。话先说在前头 ,这三名女性都是警视厅的职员, 支付她们薪水的是警视厅,这表示“六社会”的记者团可以免费借用警视厅的办公室甚至驱使职员。 警视厅之所以如此礼遇“六社会”,目的在于拉拢著名报社。不过不管怎么说,警视厅提供给“六社会”的免费服务每年高达一亿日元,都牺牲到这个地步了,自然无法容忍 记者写出负面报道,而“六社会”也对此事心照不宣。于是他们跟警视厅联手合作,互通许多秘密,借由垄断情报突显特权阶级的优越感。在免费借用的和式房间里,从免费赠送 的冰箱拿出啤酒,手边打着麻将当做消遣,警视厅还会主动提供利人利己的情报,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令人羡嫉不已。也因此,垂手可的情报完全未经过滤就直接刊登出来,难保 不会发生诬陷无辜之人有罪的错误报道。 不知不觉,上杉记者开始与我们并肩齐走,画面看起来就好像凉子率领着左边的我与右边的上杉,上杉对凉子相当感兴趣,而且很明显的超出应有的程度。 “别叫我团长,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生手,以警察来说,就是那种三不五时被罚写红线单的饭桶。” “哦,是吗?你要是不知道写法,我身边这位文官可以教你。” 所谓红线单指的主要是悔过书,由于纸面印有红色格线才会如此称呼。我经常体凉子代笔本来应该由她来写的悔过书,所以凉子喊我文官一点也不为过。 “上杉先生,请问你这个时候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银座,在这里散步不需要一五一十的告诉警察吧,不过像你们就可能必须向上司报备了。” “泉田的上司是我。” 凉子语气不屑地啐道。 “泉田的生杀大权完全操之于我,这点你记清楚了。” 错!错的离谱! “是、是,不过我比较记得的都是一些怪事……啊、对了,记得是一年前吧,我们‘六社会’曾经向凉子小姐求字。” 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对方表示:“请你随便写个句子。”当时凉子还特别嘱问:“真的写什么都可惜?” “是的,没关系。” 于是凉子拿起麦克笔,在纸板上用力写了几个大字——“死于非命”。 当场看的“六社会”的人目瞪口呆,而凉子则是一幅依然故我的姿态。仔细想想,这就是提出要求的一方不对了,因为不是任何人都会喜欢“希望”、“努力”、“诚实”这 一类激励人心的名词。不过也让我想起一件事,据说有一个一名不闻的作家听了对方的要求:“请在纸板上随便写个句子”,就顺手写下“截稿日延期了”,不晓得是真是假。 上杉似乎无意与我们分道扬镳,他一直说个不停,活像一闭上嘴就会咽气的样子,不过我们心里明白,如果笨笨的回应他,他就会死缠烂打问个不停。只见他执拗的向我们探 听消息,他会想了解皇后饭店命案是身为记者理所当然地反应,然而内情并不单纯。 “凉子小姐,别那么冷淡,好歹透漏一点嘛。” “你想知道凶手的事情?” “那当然。” “只要警察和媒体联手合作,就可以捏造案件的犯人,根据过去到现在的例子,最常见的类型就是不善与左邻右舍往来、说话不经大脑、具有奇特癖好、与社区生活圈脱节的 人,我建议你们不妨去找这种类型的人垫背。” “哎呀、你这么说我就伤脑筋了。” 上杉堆起干笑。 “我们一直信任警方的调查,向来都是拿到资料就直接报道,随便怀疑别人就太说不过去了,或者你们真的觉得这样比较好,泉田警部补你说呢,你说呢?……” 我没有应答,目光一直盯着一旁的路灯,因为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路灯上有个物体。 上杉觉察不对劲,也循着我的视线纳闷的望过去,一看就愣住了,过了两秒才拉尖嗓音说道:“奇怪,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在路灯上做了一个雕像,那究竟是什么啊?” “你想知道吗?” 凉子的语气泛着魔女的阴险。 “那就是昨天把尸体丢在皇后饭店中庭的凶手。” “什么……” 上杉露出俗气的惊讶表情叫道:“这么说那座雕像是由人假扮得啰?” 从这句话便可以明白上杉对于真相毫不知情,宛如在嘲笑他的无知一般,街灯上的黑影展开双翼发出骇人的声响,下一瞬间,黑影从高处顺势滑翔而下。 黑影掠过路人的头顶,一名身穿意大利休闲西装的男子被上下挥动的翅膀打中脸部,整个人往后仰,顿时鲜血四散,洒溅在同行的年轻女伴的衣服上。 另一名男子反射性的伸出手企图拉住黑影,突然见他的手腕弯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随即传来痛苦的惨叫,因为黑影伸出脚踢中男子的手腕,而脚趾上长着偌大的钩壮利爪。 “快趴下!” 有人叫道,当场好几个人就跟着趴下,但也有人一时怔在原地动也不动。黑影盘旋飞舞而过,立即有两人掩面蹲在地上,只见遮着脸部的指缝之间流出鲜血。 “竟敢当着本姑娘的面胡闹……” 凉子顺势打开手提包,准备掏出她的colt三二口径。 “不行,不能开枪!” 我大吼,一旦在群众当中开枪,不仅会饱受媒体职责,更让高层逮到处分的借口,这里不比美国,日本可是个连鸣枪示警都小题大做的国家。若是再加上上杉在报道里任意添 油加醋的话…… 凉子关起刚才打开的手提包,紧握雨伞挺直脊背,英气风发的架势如同中世纪欧洲的勇士赞歌里登场的女骑士一般。 5 夜晚的银座顿时陷入恐慌的漩涡。 我正想如此形容,眼前却充斥着不协调的非现实感。虽然群众跑开后,人行道腾出了一个空间,然而众人并未就此逃之夭夭,反而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开始看起好戏来了。 更有些年轻人双手摆出v字胜利姿势,一边不停的左顾右盼,想必是有意找出摄像机的位置吧。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群人却完全缺乏这种想象力,民众的愚昧无知 正应验了电视上文化人士的忧心叹息。 “他们大概以为只是电影在拍外景,那就趁机将错就错,火上加油一番应该没关系吧。” “不,请你尽可能克制一点。” 我严格规定。如果不希望事件被暗中销案,当然是闹得越大越好,不过我可以确定凉子会走火入魔。如果我不时时叮咛她“克制点!”那么我看明年就必须制定东京复兴计划 ,纵使制定人不是我。 站在路灯上的有翼人身体一动不动,却站开双翼不断拍打着,没有羽毛的翅膀跟蝙蝠、翼手龙一样,看上去就是骨头外直接包裹一层皮革。即使不知重量有多少,可以确定的 是那是一双强韧有力的翅膀,因为昨天还能带着一个人在空中飞行。 对方瞪视我们的双眼透着红光,翅膀拍打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我轻轻抬起后脚跟,才调整好姿势的瞬间,有翼人便俯冲飞下,朝我直扑过来。 我把雨伞往前刺,同时按下伞柄的按钮。瞬时整个雨伞撑开,在我面前形成一个半球形护盾。失去攻击目标的有翼人发出气愤地尖叫,随即急速爬升高度,它刚才应该是撞上 了雨伞,因为我感觉到一着轻微的冲击。 群众鼓噪着,不断发出惊异声,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倘若 我遭到有翼人的钩爪击中,倒在血泊中,必定让这群人更加雀跃不已。就算我身为公仆,也没有义务作出这种程度 的牺牲。 张开的雨伞遮断了我的视线,于是我立即收起伞,此时听见凉子冒出一句:“小心下一波攻击!” 接下来…… “滚开!” 这一声重叠着一个惨叫,在凉子一脚踢开了抱头蹲在地上的上杉记者的同时,有翼人冷不防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没有刻意瞄准,也没有时间瞄准,刺出雨伞全是来自反射性动作,一切只能说有翼人运气不好,因为雨伞前端不偏不倚戳进飞到我面前的有翼人的左眼。 想不到命中敌人会让我有种反胃的感觉,哀嚎声猛烈撞击着我的耳膜。剧烈拍动的翅膀前端掠过我的肩头,也划破了大衣,紧抓着雨伞不妨的我虽然站不稳脚步,却也因此避 开了致命的一击。 “泉田,你看!” 凉子揪住我大衣的腰带,以雨伞指着一个方向,我抬头一看,有个外形相仿的黑影正逐渐飞近在半空中痛苦挣扎的有翼人。 “果然不止一只……” 处在如此迫切紧张的状况下,我的内心却浮现一个不关痛痒的疑问:应该用什么单位来计算有翼人的数量才算正确呢?一匹、二匹?一人、二人?一头、二头? 如果是长着翅膀的人类,应该用一人、二人来计算才队,可是越看就越觉得对方根本就不是人类。 在白天应该可以清楚分辨出肤色,但现在是晚上,加上霓虹灯与灯火的照明,只能以暗色来形容。脸上只见双眼赤红,鼻子没有鼻梁只看见鼻孔,另外也看不到嘴巴跟嘴唇, 只有一个裂缝。拿掉一只鸟的鸟喙跟羽毛,或许就是这种长相,而且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和自己约会的对象长成这副德性。 两只有翼人站在路灯顶端,三只眼睛直瞪着我们,尤其其中一只眼睛的对我更是怒目相向,那充满了憎恶的目光老实说挺骇人的。当时我采取的是正当防卫行为,不过就算我 说破了嘴,对方也听不进去吧。 凉子张开双臂,动作就像歌剧院的女伶一般。 “唉、真是的!要是有反坦克飞弹或者反坦克火箭炮就好了,只要射个五、六发,事情就能做个了结!” “请你不要危言耸听,你真的想在银座闹市区发射反坦克火箭炮吗?” “我只是假设罢了,拜托你不要跟由纪子一样,每次在我讲了什么的时候,就一本正经的说教行不行?” “你说的话真实性太高了。” 我相信,凉子所说的没句话都是认真的。 “看,那两个怪物也听到了。” 两只有翼人跃上天空,在霓虹灯与街灯形成的灯海里划了一个抛物线后展翅高飞,眨眼之间便已经看不见踪影,看来是往西边三田方向离去。 群众一片哗然,语气中的失望比放松的成分来的高了许多,他们大概还在以为是在拍外景。这时在人群中,我注意到可疑的人影。 为什么我会立刻察觉呢?先声明我并非超能力者,只是一眼掠过的光景透露着异常的不协调感,宛若在一群白羊之中混杂着一只黑羊。 对方的行动太不自然了,混入伫在原地窃窃私语的群众,步步接近我们。那坚定不移的步伐、确知自身任务的表情实在是构成了异样的氛围,如针扎一般不断刺激着我们。 “你发觉了吗?泉田。” “嗯。” “总共有五人,让我拿来出气正好,呼、呼、呼、算你们倒霉。” “……我觉得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 “要是冒出第六个就交给你应付了。” 即使在和平的日本也有黑社会的存在,黑道帮派暗中派人杀害宗教团体成员、企业干部或是地方镇长,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实众所皆知。 “既然对方是地面人,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不过我知道凉子是地底人迷,据说她还预约了一地底人为主角的“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电视连续剧的全套ld。看来再过不久,“胜者为王”的标语旁 边很可能会贴上地底人的海报。 凉子右手握着雨伞,带着娇艳欲滴的笑容走向其中一名可疑男子。 凉子是用剑高手,竹刀换成雨伞根本不成问题,况且她还是那种喜欢先发制人、绝不迟疑半秒的类型。 看到目标主动向自己靠近,对方顿时无所适从,而一瞬间就足以发动攻势。凉子的雨伞犹如电光火石一般一闪而过,重重刺在对方的心窝,只见对方的口中吐出舌头跟喘息, 连一声也没吭就倒在地上,手中掉出一把军用短刀。 “我的备用伞可是装备了高压电枪!伞头刺中眼睛的话,电击会把眼球震飞,想死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这番话有没有科学根据无从考证,可以确定的是敌人已经开始动摇,如此一来不管面对多少人都无所谓,稳若泰山的一方可以恣意运用战术。 凉子以滑行般的步伐逼近敌人,挥出雨伞就是一阵猛打。 “回去秤秤自己的斤两!” “给我好好反省!” “整形以后再重出江湖!” 尖酸刻薄的话一出口,就有一个敌人随着痛苦的呻吟倒地。他们的确是黑道帮派,肯定也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然而这次落到凉子的手中,就跟不听话被老师体罚的幼稚 园小朋友没两样。倒地后还不停挣扎,紧接着又吃了一记重击才整个瘫平,合计有五只军用短刀和锥子散落一地。 凉子平时对好人都已经很不留情面了,更何况是坏人。 连一分钟都不到,五个人已经全部趴在地上,凉子轻轻举起雨伞回应一群毫无责任感的群众的鼓掌叫好,一边走向其中一名倒地的男子。 “快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只见男子摆出赌气的态度把脸扭向一边不予理睬,下一瞬间表情却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脸部肌肉因剧痛而僵硬,发出近似哀嚎的咆哮,随之蜷起整个身子;因为凉子把全身 重量施加在高跟鞋上,狠狠地踩在男子的两腿之间。 “以后想传宗接代,就等那一天复制人技术进步再说。” 丢下这句话,凉子接着走向第二名男子,相同的质问、几乎如出一辙的反应换来相同的下场。我对这些人是不会寄予任何同情的,但在看到凉子正要走向第三人的时候,我依 然按照往例出面制止。 “我不是劝你要克制点吗?” “啧!” 凉子咂嘴道:“不能向群众开枪又不能严刑拷打,这样子当警官还有什么好玩的?” “拜托你别大声嚷嚷,不要让一般市民误会了。” 此时一道又一道红色光刃划过凉子与我的脸庞,急促的警笛声逐渐接近,警察终于赶至现场了。 第四章 冰冷雨水的封锁 红色旋转灯映照着凉子跟我,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伫立在纷飞的秋雨中。贾琪借给我的雨伞前端应该附着了有翼人部分的眼球组织,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物证被雨水冲掉。 一名警官迎面走来,我随即出示警察证件。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先叫救护车来,有人受伤了。接着把这群人全部逮捕起来,他们是杀人未遂、妨碍公务与非法持有刀械的现行犯。” “是!”以紧张的语气应答之后,一群警官把几个成为凉子暴力牺牲品的男子抱起来,警官们则一边奉命行事,目光还不时瞄着凉子。不认识凉子的人,想必会赞叹她的美貌 ,而知情的人肯定是噤若寒蝉,心里想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 “像那种害虫,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等到供出线索之后,直接丢到原子反应炉里就行了,就怕一旦走漏风声,又要被害虫保护协会唠叨。” “你认为他们会说出实情吗?” “不认为。” “那就算严刑拷打也无济于事。”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人,老是作出非法勾当,嘴上还坚称自己是好人,交到我手中肯定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凉子以高跟鞋鞋跟轻轻敲着路面,像捧个珍宝似的双手紧抱着贾琪借给我的雨伞,模样看起来意外的孩子气十足;我自己则不自觉的转动着遮在头顶的雨伞,没什么资格批评 别人。 此时凉子口中呼出白色气团。 “这下子,有翼人的目击证人已经不止一人,要封住上百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没错。” 也因此政客与政府官员才会辟室进行密谈,证人越少,坏事的成功率也就越高。这次事情发生在银座闹市区,其中多少有几个人不会相信拍摄外景这种解释。 “对了,上杉记者人呢?” 我环顾四周,就是看不见那个讨人厌的新闻记者的踪影。是逃走了吗?还是去访问基层警员了? “要不先发制人,不知道那个人会写出什么报道。” “没有必要在意上杉那家伙,我手中早就握有日东新闻主管阶层的弱点了。” “什么样的弱点?” “公私两方面加起来有一打以上,一口气公开势必造成股东大会陷入恐慌,报纸发行量也会骤降五十万份。” 看这凉子邪恶的笑脸,我不再担心上杉,其实我更应该担心另外几件事情。 “可以和你谈谈吗?” “好啊,什么事?” “我老觉得事情的顺序很不对劲。” “什么顺序?” “一开始皇后饭店发生命案,接着是芝官厅的兵头警视越俎代庖出面干涉,后来又扯出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四周忙来忙去的警官们与无声降下的雨幕将我们两人包围起来,顿时有种与世隔绝的奇妙感觉,气温不断降低,吐出的气团都是白色的。 “很明显的,兵头警视企图把你跟我从皇后饭店的案件排除掉。” “看得出来,你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打从一开始,你对皇后饭店的案件根本没有搜查的权限,然而施压的动作却不请自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你知道我没有权限,那你又为什么要去调查万魔殿的事情?” 旋转灯的红光横扫过我们的脸颊。 “不管你有没有权限,我的工作就是辅佐你。”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忠臣!” 我正想反驳之际,一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一名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洗得很干净的旧大衣向我打招呼,他是银座分局的老资格警部补小沼,也是我的旧识。他尽可能不正眼看向 “驱魔娘娘”,直接拜托我要我们待会到银座分局走走,在取得我的同意之后便匆忙离开。目送他被雨水打湿的背影远去,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早就盯上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了对吧?因为你知道这公司内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你进行调查的期间,又发生了皇后饭店的命案……” “我在怀疑,西太平洋石油开发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吸取高达一千亿日元秘密资金。” “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吸取非法资金才成立的吗?” 推敲起来,这时可想而知的。 石油开发公团是特殊法人,所谓特殊法人就是政府官员运用国民缴纳的税金所成立的组织,完全以“公共利益”作为着眼点。然而动用了上兆日元税金,所有支出明细却一概 不予公开。而政府官员在离开一个特殊法人之后又会立刻加入另一个特殊法人,每一次都能领到上千万日元的退休金,此事经过媒体揭发顿时引起民众怨声载道,无奈的是政府官 员根本无从理解民众的愤怒所为何来,证据就是几十年来相同的例子重复发生了好几百次,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不过现在角色换成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罢了。 “财务省三田分处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一点,只是还抓不到适当时机抽丝剥茧,正巧在此时发生了皇后饭店的事件。” 我尽可能摆出我自认的冷酷眼神不容分说的指证历历。 “总而言之,今天中午我所报告的内容,你根本早就知道了。” “嗯、是啊。” 凉子不情愿的点头,就像一个被妈妈搜到满江红考卷的高中女生。我调整一下呼吸,准备再度开口的前一秒,突然间凉子把贾琪的伞夹在左腋下,对着我双手合十。 “抱歉!” 这句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罢,万万想不到驱魔娘娘会向我道歉。我吃惊之余,一番追究的责备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呃,你向我道歉反而是我要伤脑筋了……重点就在,你只要把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一点就行了……至少在那个兵头警视出现干涉时,也好让我先做个心理准备。” “老实说,我没想到才一两天情况就进展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会有两、三天的空档。” 凉子肯定我的质问。 “不过泉田,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发誓,我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讲明白而已。” “那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清楚什么?” “真的有人想要除掉你,如果你这种挑衅的举动再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之前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当心到最后以中坚官僚离奇死亡收场。” 我半开玩笑的说着。事实上,倘若凉子遭到“处分”,即是所谓形式上的升迁吧。届时升格为警视正,不然则调任某县警察总部,在不然就再度派赴icpo让她到法国去。这样 的升迁虽然形式化,但仍旧属于升迁的一种,让当事人找不到借口抱怨,这就是官僚机构一贯的做法。 听了我的话,凉子也一如以往回答道:“除掉我?有胆就试试看,我会把他们统统reset!” 2 今天下午,室町由纪子告诉我关于兵头警视的事情之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凉子不算好警官,兵头警视却不是好人!” 我把这句话转述给凉子,目的是向打探兵头警视这号人物的底细,不过凉子的反应却略微偏移了主题。 “我才不管由纪子对我说长道短的,我看她还对高中时代担任风纪股长的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知 道室町警视曾经担任风纪股长?” “用猜也猜得出来!而且她八成是毛遂自荐、自以为热心公益的那种人,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你也太反应过度了吧……” “不是我说,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猜出她过去的经历,八九不离十,你随便找个人带到我面前来,我花个五分钟就能够描述出那个人的过去。” 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个具有透视过去能力的超能力者似的。 “干脆趁这个机会请室町警视帮忙吧。”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凉子拉开嗓门,惹的数名警官转头望向我们,于是我再次摆出冷漠的目光。 “把兵头警视的实情告诉我的是室町警视,不是你。” “我只是慢了一步罢了,解救你脱离兵头纠缠得可是我啊,我不是说过吗?由纪子是企图让我跟兵头斗到两败俱伤……” “按照你的逻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现在兵头警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此一来,与室町警视联手应该可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办是办得到,只不过不想而已。” “这就表示你的心胸太狭窄了,又不是要你跟对方称姐道妹的,重点在于避免腹背受敌,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倾全力打击眼前的敌人才对。” 凉子沉默了三秒,才吐出了一团白雾。 “好吧,柴契尔夫人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为了打倒希特勒而跟斯大林联手,由纪子至少比斯大林好多了。” 真想顺便听听室町由纪子的感想。 总而言之,凉子终于点头表示愿意与宿敌由纪子并肩作战,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空前的进步吧。 不过,这并不表示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凉子的承诺,很有可能第二天她就带着一脸作呕的表情嗔道:“嗯——你在讲哪门子的七夜怪谈啊?”然而凉子有她自己的盘算,当然也不 忘顾及事情的利弊得失,一旦她判断与室町由纪子结盟有利,相信她会开始灵活运用这个提案。 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小格局的阴谋家。 凉子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而我更是百般无奈,因为我根本不想涉足国家级阴谋或权力的黑暗面。我只希望调查与政治背景完全无关的犯罪案件,为什么现在会沦落到替两个 career结盟当牵线人呢? “接下来是明天的行程,我们得走一趟银座分局,小沼警部补想针对今晚的事件向我们询问详情。” “不去吃‘玻璃小馆’的牡蛎烤菜啦?” “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银座分局叫个面来吃。”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是吃定牡蛎烤菜了,小沼警部补应该还没离开现场才对,跟他说有什么事直接到‘玻璃小馆’找我们谈!” “是、是、我知道了。” 如果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卸给凉子就未免太不公平了,因为我的五脏庙也拼命的唱空城计,实在很想好好用顿饭。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要在银座分局的侦讯室里面面对 灰色的墙壁吃着面条,光是想象那个情景就让人觉得食欲不振。 凉子跟我共撑着一把雨伞,找到小沼警部补之后,我尽可能把凉子一番话的语气转换的温和一些才加以传达。小沼警部补表现出露骨的不满,但在瞄了凉子一眼之后,随即带 着苦命人独有的听天由命的表情点头答应。 之后凉子跟我在雨中朝着“玻璃小馆”的所在位置走去,不到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这家餐厅在雨天备有塑胶雨伞套提供顾客使用,这样就可以将那把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 收进袋子以便确保重要证物。 在尽头的四人桌坐定之后,凉子宣布道:“这顿饭由银座分局付账。” “何必跟银座分局过不去啊?” “放心好了,银座分局每年在会计上动手脚,设立了一千万日元的活动预算经费,只不过支付两人份全餐的费用,应该既不痛也不痒才对。” 这个情报究竟是从那里打听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我一开始已经打定主意,所以二话不说就点了牛肉盖饭跟高丽菜卷,凉子则加点了两杯黑啤酒,我并没有提出异议,心想一杯黑啤酒应该不至于喝醉。 牛肉盖饭与高丽菜卷比想象中来的美味,使得我再次回复到数天之前的小市民心情。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就立在桌边,但我决定把它赶出脑海。 几乎就在餐后咖啡从来的同时,小沼警部补也走进了餐厅,向服务生说了句:“开水。”接着连正眼也不瞧凉子,径自在空位坐下。 对于noncareer的冷眼相待,凉子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也跷起修长的美腿,把头微微撇向一边。我则将案发的过程粗略的叙述了一遍,并询问袭击凉子跟我的那五名男子的 情况,小沼警部补答道:“口风很紧,完全没有透漏只字片语,不过其中三人有前科,只要将指纹输入电脑一对照,案情就会立刻明朗。” 小沼警部补尽可能朝我讲话,他也只看着我说明其中三人的背景。 一个手持木刀殴打反对兴建工业废弃物处理厂的m镇镇长成重伤,治疗三个月才痊愈。 一个在反对设置划船比赛售票处计划的女性市议会议员住宅撒汽油,导致该议员的小孩受到严重烧伤。 一个以武士刀将宣布脱离股市流氓的证券公司职员杀成重伤,必须仰赖轮椅终生。 “这三人都是声名狼藉的恶棍、职业流氓,他们已经出狱了吗?” “都服完刑出狱了,现在这个社会,杀了一个人顶多关个七八年,我看以后委托杀人的行业会大行其道。” 小沼警部补一副很不是滋味的口气。 “另外没有前科的两人想也知道是物以类聚,能够一次派出五人,可见幕后控制的组织具有一定的规模,泉田,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有是有,只不过不晓得方不方便说出口,循线追查之时很可能闯进意想不到的场所,如果说线头一直延伸到警察高层单位的话。 如此一来,凉子很可能会以形式上的升迁被驱逐出警视厅,由纪子可能也难逃一劫,而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向自我解嘲也觉得了然无趣,我在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noncareer,双亲亦是平凡的小市民,政治影响力等于零。倘若某一天我突然死于非命,被警方认定是“单 纯的意外”,一切到此为止,连调查的程序都可以省下来。 在我迟迟没有作答之际,凉子从一旁明快的打断这个问题。 “怀疑的目标是有几个,不过不便公开,以后有机会再说明,目前还不是时候。” “……是吗?” 听完了预料之中的回答,小沼警部补也不禁表示遗憾。 “那我就不打扰了,又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 凉子的表情跟语气摆明了“不管你的事”,看样子她也不准备把证物雨伞交出来,于是我只有出面打圆场。 “真抱歉,我们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啊、哪儿的话,你太客气了。” 小沼警部补不知叹了第几口气。 随后凉子离座去补妆,留下两名noncareer男子。小沼警部补并未趁机追问我,反而抒发其中年大叔的感慨。 “那样一个美女太可惜了,如果个性再可爱一点,或许会是某个国家国王的皇后呢!” 如果静静的柔顺一笑,凉子很可能已经成为某个国家的皇后了吧,接着一年之后在皇宫大闹革命,把国王驱逐出宫,自己登基当起女王。 并不是我特别声援凉子,地球上地区有些国王需要凉子来整治他们。我想起一个以好色与亿万巨富享有盛名的东南亚某国国王,他兴建了拥有二百间盥洗室的宫殿,盥洗室里 的水龙头全部以黄金打造而成,后来这名国王软禁了来自美国的名模佳丽,施以“极端非绅士”的行为。该名模特在回国后控告国王性虐待,然而法院以“本国法律对外国元首不 具约束力”为由驳回告诉。无法与所拥有的财富与全力相匹配的国王,不论过去、现在甚至童话当中都存在着。 凉子一从化妆室回来,小沼警部补便站起身,客套地说了一声告辞就离开了。在他出门之后,我才发现账单还摆在桌子的一角,心里正觉得不妙,突然间—— “没关系,这次算我请客。” 凉子的话令我啧啧称奇。 “哦,真的没关系吗?” “偶一为之,可别以为这是常有的事。” “那么这一次就不客气了。”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找什么理由要我“还债”,总之今晚就大方地让女王陛下请客。如果真的按照之前所说的让银座分局付账,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我啜着餐后的咖啡这段时间,或许这座极尽奢华的魔都的某处正在进行一个密谈,商讨着如何处置凉子、由纪子跟我。在哪个房间里弥漫着淡紫色的雪茄烟雾,黑猫慵懒的 匐伏在地板上,暖炉里的金黄色火焰静静摇曳,白兰地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闪耀着晶莹剔亮的光泽…… 我的想象力仅止于此。 3 过了一晚,翌日仍旧阴雨绵绵,这是事件发生以来的第三天。 昨晚,凉子回到“全日本警备最森严”的高级公寓,我送她到公寓大门口之后,也回到了警察宿舍。 在分道扬镳之际,凉子说道:“到今天为止都只是预赛,明天就是决赛,今晚睡饱一点。” “不晓得睡不睡得着?” “睡不着也得睡,这是上司的命令!” 凉子的建议是相当正确的,不过我的戒心实在太重,竭力凉子的伞走回住处,沿路不时左顾右盼,以防被歹徒偷袭而未及性命。即使回到练马区的警察宿舍,我也是紧闭门户 ,确认两次之后才入睡。不知道是不是谨慎惯了,我一直觉得能够活着迎接早晨的阳光,饮用“pastel”的苦涩咖啡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情。 来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一份警视厅内报,上面刊登了一帧新任警视总监若大的照片。 众人都喊这位新上任的的警视总监为“文人总监”,据说这是他的自称,还向部属与媒体大做宣传,便不时发表自己写的俳句(译著:日本文学中的十七字短诗)。可惜的是 ,写出来的东西说俳句不像俳句,说川柳不像川柳。 天的早报完全没有报道昨晚银座所发生的事件,让我的心头掠过一阵凉意,接着浏览一下警视总监的最新作品。 警察魂(乱ちがここぅ)纷飞秋之雨 字面写着警察魂,读音却是“我的心”,颇有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之嫌。总监当然也有身为总监的辛劳之处,然而站在不受重视的基层警员来说,实在很想劝他一句:与其扰乱 人心,还不如做些对警察有所助益的事情。 “反正这群人靠不住。” 这是身为区区警部部的我对于警视厅的高层单位主观的感想。听说这位文人总监对于“驱魔娘娘”相当礼遇,就这点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友方,不过一旦以兵头警视打前锋的反 驱魔娘娘派采取不当行动之际,我并不认为这位总监会有足够的胆识毅然提出对策以袒护凉子。只怕稍有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甚至影响到退休后的生活。只有眼不见为静,努力 不让警视厅内部的暗斗曝光。我明白这是勉强不来的,成为凉子的伙伴就是劳心劳力的开端。 在刑事部参事官室里,地位仅次于凉子的丸冈警部喊住了我。 “你每天辛苦了。” “哪里,还过得去。” “老是让你跟着驱魔娘娘东奔西跑,实在过意不去,不过希望你能了解这项工作其他人是担待不起的。” 丸冈警部年约五十岁,顺利的话在工作个两年就能圆满退休。据说他过去曾经是搜查三课以行事稳健著称的刑事,好不容易升上警部,却不幸被分派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 现在只有一心祈求平静度过每一天,合着糙米茶、看看报纸打发日子。 “真是平白糟蹋人才,真应该让他到现场办案才对。” 我心里才这么想着,办公说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泉田你在吗?马上过来一下!” 我站起身并向丸冈警部打声招呼。 “那我要去工作了。” “嗯,祝你好运。” 接受了听起来很慎重的祝福之后,我走近凉子的办公室。凉子首先告诉我她已经把列为物证的雨伞暗地里送交鉴识,接着就把近五十张文件递给我,那是贾琪透过网路传过来 的资料,她全部列印出来。 “原来如此……” 看过一遍之后,我点点头。 很明显的,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并非正当经营的公司。干部十五名加上一般职员九名,以这样的人数根本无法负担公司的全部业务,更何况其中十名干部是外聘人员,全部是财 务省与经济产业省的退休官员。 如果每位专职干部的年薪五千万日元,并提供个人办公室、秘书与专车接送,合计起来的总额也不算惊人,那么这家公司每年究竟要如何运用一千亿日元的巨款呢? “他们支付给四十家公司包括采堪费、调查费、研究费等等款项,然而这些全部都是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幽灵公司,最荒谬的是这个。” 凉子指向一个名词:“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好诡异的名称。所在地位于千代田区三番町的高级公寓,每年有三亿日元的顾问费汇入户头,上头还记载了所长的大名,我一 时不知道这个名字该怎么读。 “百目鬼灿(ぎあきざきら)” 凉子帮我念了出来。 “衔接万魔殿、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与兵头那家伙的线索。” “……他是什么来哩?” “医学博士,同时也是理学博士。” “这么厉害。” “……打着以上名号的神秘论者,由于没有成立宗教法人,所以还称不上是教祖,不过这个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所拥有的九百名赞助会员,全是财、政、官界的知名人士。” 且不论阿道夫·希特勒那种极端的例子,权力人士向来十分迷信。无论如何倨傲的在上位者,经常会对自己所处的地位焦虑不安,因此才会想要仰赖一个超乎人类智慧之上的 存在。 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取得了自然科学方面的博士称号,怎么还会热衷神秘学说呢?然而事实上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东京地铁散布沙林毒气的狂热宗教团体里也不乏医生与科学家,这一点令人大为震惊,理工科的书桌前的秀才之中:“在这个世界上真理只有一个,只要揭开唯一的方程式 ,就能起必答道真理所在。”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于是招摇撞骗的教祖与骗子就信心满满的表示:“我知 道真理,我的话就是真理。” 凭着这句话轻而易举蒙骗了不少人,想到此时就让我回忆起我高中时代的数学老师曾经讲的一句话:“国文称不上学问,以不同角度解释同一篇文章,哪里算是学问呢?只有 方程式才是学问。” 后来他跟同校的女老师发生婚外情,对方的丈夫闯进教师休息室把他痛殴了一顿,看来他也解不开男女关系的方程式。想想,当老师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小孩子迈向成 熟的第一步就是对老师产生不信任感。 “这个男人经常在财务省大楼以政、财、官界的有力人士为对象,举办演讲或座谈会。” “这样就可以赚取演讲费对吧。” “这还是算小case。” “难道说,百目鬼灿这号人物使用类似魔术师的能力,控制政客与政府官员,按总图谋不轨?” “你看你看,这就是百目鬼灿的照片。” 凉子把一本书拿给我,一看到“预知古往今来的电脑方程式”的书名,我就意兴阑珊的翻开封地,只见一张彩色照片占满了整个封底版面,削瘦细长的脸型与鼻下的胡须一点 也不相称。”这个人是几年前开始活动的?” “事情是从十年前开始进行的,那时有个人在其中主事。” “是谁?” “议员中神真悟。” “哦、是那个响叮当的大人物啊……” 议员中神真悟被誉为民主自由党老大,正确年龄不详,大约有六十岁以上吧。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算得上是凉子跟由纪子的学长,曾经任职当时称为大藏省的财务省,从 银行局长的位子退休后便投身政界。在新进议员时代就表现优异,已经连任三届大臣,听说著名银行的高层主管见了中神连气也不敢吭一声。矮胖的身材套上老鼠色的西装,从黑 色公务车走进高级日式酒家,财界知名人士都跪拜迎接。 “以前他担任经济产业大臣的时候,成立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而在担任财务大臣时,设置了三田分处,光凭这些相关状况,已经足以构成案件证据。” “中神议员……”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嫌疑很重。我以前在电视新闻或座谈节目看过这个人,顶着仿佛用橄榄油涂抹过一般刺眼的宽广额头,滔滔不绝的阐述这反对情报公开的意见。 “一般国民根本不需要知道所有内情,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事实上并不如那些无知的门外汉所说得那么危险,政治与行政方面的事情放心交给专家来处理就行了。” 人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结果就在一个月前,强拉女大学生进入议员会馆的“不纯洁关系”画面被写真周刊杂志拍了下来。此外还从经营不善而倒闭的银行收受了两亿日元的 献金,政治丑闻接踵而来。 不过这种人就算图谋不轨,动机也是相当庸俗的吧。 “他们擅自挪用了这么庞大的权利、资金与土地,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只要进入万魔殿就知道了。” “你想进去?” “这还用问。” “又没有搜查令。” “搜查令?单凭一张纸休想阻挠我的行动,对了泉田,你昨天所说的是认真的吗?” 我顿了一下随即点头。 “你是指与室町警视合作的提案吧,是的,我是认真的。” “其实根本没必要找她合作,不过我最讨厌外来的干扰,大闹一场之后把烂摊子全部推给由纪子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不便当场发表意见。 “就这么决定了,泉田,你立刻去找由纪子把事情说明白,记得态度要有礼貌一点。”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我又不是你,我把这句话吞回喉咙。 警备部统辖机动队,实战部队的基地位于都内的市谷、若松町,设置于警视厅的属于行政部门。 来的十楼的警备部参事官室,首先是一名女服务员询问我有何贵事,接着出面的是岸本警部补,瞧他一副皮光肉滑的令人生厌的脸色,就禁不住想挖苦他一两句。 “你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 “嘿嘿嘿,因为我还年轻嘛。” “真令人羡慕啊。” “哎呀,没这么夸张啦,泉田先生不也曾经度过人生中的黄金岁月吗?” 居然用过去式!叫这家伙收拾烂摊子,我丝毫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药师寺警视派我来的……” “凉子小姐吗?” 岸本相当崇拜并非自己顶头上司的药师寺凉子,并尊称她为“凉子小姐”,因为被凉子打骂令他产生快感,这种崇拜方式还真危险。 “没错,凉子小姐派我来的,带我去见你的上司吧。” 进入室町由纪子的办公室,布置相当一般化,完全不同于凉子的办公室,因此无需在此赘述。大型书架的上半部分是玻璃板,陈列着法律书籍与人事录,下半部是木板门,无 法窥见内部。 由纪子请我就坐。 我突然想起昨天由纪子阅读的文库小说书名“笑傲警官”,内容以斯德哥尔摩警视厅刑事课主任马汀·贝克警部为主角的推理小说系列,我也在看这套书,可说是公认的杰作。 “容我打个岔,你喜欢马丁·贝克吗?” 我忍不住询问道。由纪子略显吃惊,不过她接着表示:“这个嘛,贝克固然不错……” 由纪子一本正经的作答。 “但是我个人比较欣赏丹法特·拉森。” “哦,这样啊。” 我感到意外,原因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我觉得跟由纪子的个性不太搭调。 丹法特·拉森是贝克的同事,亦即刑事课的警部,精明干练却被上司与同事排挤,由于他的家世优渥,经常炫耀昂贵的随身物品或知名品牌,说话尖酸刻薄、骄傲自大、蛮横 任性又自私。 ……耶?怎么跟某人好像。 我瞄了由纪子一眼。有句话说:“模范生反而会羡慕不良少年或无赖。”不过我不该随便脱口而出,决定言归正传。 “……也因此药师寺警视希望能够与你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由纪子面带苦笑。 “我不觉得凉子会主动提出这种做法,我看是泉田警部补你的建议吧。” “明察秋毫,不过一开始劝告我们要提防兵头警视的是你。” “是啊,我知道。” “你认为兵头警视比药师寺警视更具危险性吗?” “凉子在组织内从事破坏,兵头警视则打算腐蚀掉整个组织,这是我的看法。” “听起来的意思好像是说炸弹比病原菌来的好一些。” “可以这么说吧。” 点头之后,由纪子的正要露出的苦笑随即打住。 “说话要谨慎点,泉田警部补,她好歹也使你的上司。” “我明白,遗憾的是我们不能自由选择父母、上司跟班级导师。” 这次由纪子完全笑开了,笑容看来很美,平时总见她板着严肃的面孔,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可不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兵头警视这个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 我忆起自己的遭遇,被狠狠踩住的脚背留下一块淤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我想兵头应该不是为了好玩才故意这样虐待我。 我很明显看出由纪子的犹豫,仔细想来,她再三批评兵头警视,然而却没听她提过详情。 整整经过一分钟的沉默之后,由纪子似乎好不容易做下决心开始叙述起来。 兵头警视在警视厅总务部人事第一课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专门调查警官们的行动,凡是从事任何不法弊端的分子一律暗中处分,不对外公开。所谓的处分就是贬职或退休, 不是像凉子那样把对方“消灭的一干二净!” 有一次,一名被人选为警视厅之花的美女警官在路边捡到钱包却据为己有,金额高的五十万日元,因为它需要钱送小孩就读私立明星幼稚园,才会一时冲动起了贪念。 后来兵头警视不知用什么方法发现了这件事,强逼这位女警官与他发生肉体关系,并且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不久此事被她的丈夫得知,盛怒之下拳脚相加要她说出对方 的名字,当她一回过神,手上拿着菜刀,而丈夫则倒在血泊当中。其实她的丈夫还有气息,她却以为自己杀了人,于是把小孩寄放在娘家,在回程途中从高楼屋顶跳下…… “那位女警官是我在新进警员研修时代的直属前辈。” 由纪子说完便垂下头,我也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为她报仇雪恨吧,即使并非出自本意,目前暂时跟药师寺警视联手如何?” 专门掌握把柄恐吓威迫他人这一点,药师寺凉子跟兵头的做法是如出一辙,然而两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凉子恐吓的对象都是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对我而言这是相当重要 的一个关键。 4 我们约好两点在某个地点会合,jr四谷站附近,位于若叶的会员制高级健身俱乐部。 “这个地方保证绝对安全,完全不用担心会被窃听,一切包在我身上。” 凉子挺起胸膛,这个地方指的就是这家健身俱乐部,也就是jaces的关系企业,凉子理所当然得到vip待遇。 据说这里的会员多是知名人士,或许正值白天上班时间,客人并不多;此外,俱乐部里的健身教练之中,甚至不乏铁人四项或有氧运动等世界级选手。 等到由纪子与岸本拨空前来,凉子便带领我们一群人进入特别室。 那是位于二楼的宽广房间,放眼望去可以开大室内游泳池,看似健身教练、整个人充满力与美的年轻女性正指导从中年到初老的六名女客。一名女职员毕恭毕敬地向凉子行礼 ,顺便端来咖啡,我跟岸本不约而同坐在背对游泳池的沙发上。 岸本是电视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的忠实戏迷。听说他把卡通里登场的八名美少女的真人比例玩偶全部搜集到手,位于警察宿舍的房间俨然成了“紧身衣战士小屋”,海报 、ld、录影带、大小无数的模型、配音演员的签名板堆得满满一间。不过既然没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没有对配音演员作出骚扰的举动,自然就随他高兴,只是我实在无意跟他做 朋友之间的来往。 如果把“紧身衣战士”换成“地底人”,凉子的热衷程度绝对不在话下。只是凉子比较阴险一点,在得知岸本的嗜好之后,以真人比例玩偶为诱饵,利用岸本作为警备部的情 报来源。 换个话题吧!我现在在药师寺凉子警视手下工作,所有的头衔全部列出如下:部属、奴隶、家畜、助手、徒弟、忠臣、文官、副官。 现在有多了一个新头衔,那就是:口译。 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为了共同对付兵头警视与其幕后蠢蠢欲动的势力而结盟,话虽如此,情形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局面完全是逼不得已,并非出自当事人的本意。因为这两 个人自从就读东大以来对于彼此抱持长达九年的反感,一旦开口就会掀起一番舌战。 客观看来,演变成舌战的责任大部分要归咎凉子,不过凉子似乎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因此在这时反过来要求由纪子先发表意见。 于是由纪子提出谨慎行事的做法。这两、三天内我们静观其变,一边确认警视厅高层单位的反应,一边搜集人证物证,以取得正式搜查令。这番意见所言甚是,不过…… “你在讲什么天方夜谭?我看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凉子不屑地说,接着催促我。 “你来翻译!” 接到命令后,我重重咳了一声。 “呃——,药师寺警视的意思是,这个做法是不是太过迂回了点?目前的时机已经不适合在静观其变,可能的话最好马上采取行动。” 由纪子的眼镜闪了一下。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听到的是更粗鲁的说词,是我多心了吗?” “哎呀呀呀、真可怜!三十岁就出现幻听,原因是未老先衰?还是欲求不满?” “我跟你同年龄!还不到三十岁!” “我们是同届毕业没错,不过是不是同年龄就不得而知了,再说我可不认为你的精神层面比我成熟。” 停顿了一下,凉子又命令我。 “来,翻译!” “……以上是药师寺凉子警视的意见。” “你这样根本不算翻译嘛!” “啊——真是的,别闹了行不行!从刚才开始我们的对话一点建设性也没有。” “由纪子,是你的提案一点建设性也没有。事到如今我们应该发动总攻击,一口气捣毁万魔殿,事后再作解释就行了。” “那你的提案又有什么建设性,根本就是搞破坏,建议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立场!” 由纪子也提高了音量。 “真抱歉,室町警视请你冷静下来,你特地前来结果变成这样,我明白你内心一定想当不悦。” “泉田,不用那么毕恭毕敬!付薪水给你的又不是由纪子!” “付薪水给泉田警部补的也不是你!” “我是泉田的上司!你跟泉田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训练泉田成为能干的部属!不甘心的话,你也把岸本训练成能干的部属试试看!” 称赞我能干这句我心领了,不过我可不记得凉子训练过我什么!难不成她所谓的训练指的是“饲养”的意思? 总之,我左哄右劝,勉强让会谈进行下去。与其说是口译反而像是主持人,或者是裁决检查官与律师论战的法官,不、没有那高尚,说是被棒球选手推来推去裁判还比较恰当。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舌战又重燃起战火,导火索是来自凉子表示手边所有的情报都是入侵财务省与石油开发公团的电脑获得的,让由纪子听了大为光火。 “骇客行为是违法的!透过非法渠道取得的情报在法律上是不能当作呈堂证物的!况且你居然还入侵政府机构的电脑……” “哎哟,你几时成了人权派律师的传声筒啦?” “我们可是警察啊!” “当然,我不记得我有递出辞呈。” “那就应该遵守法律与道德,循着社会正到形式才对!” “噢——呵呵呵呵!你这些八股文应该去念给总理大臣听才对!我的良心是既不痛也不痒!” “本来就没有何来痛痒!” “哟!想不到你还蛮伶牙俐齿的嘛;你想说我不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就是有翼人了,不小的那种生物应当归到哪一类?” 我冷汗直流,硬是把话题拗回来。 “说的也是,那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吗?” 由纪子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就连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正由于亲眼看见了,就自然而然想进一步揭穿事情的真相。 在这一点上,凉子与由纪子的意见并未相左 ,只是两人的做法有着天壤之别。 第五章 警察官僚与网状丝袜 没有犯人的“驱魔娘娘”就跟没有玩具的小孩一样,意思是说,对药师寺凉子而言,犯人就等于玩具。百般玩弄之后,玩坏了、玩腻了就丢掉,在继续寻找新的玩具。这世间 就是有这种比罪犯更恶质的人。 正因为如此,凉子进入警届以来一直多方搜集情报,在政、财、官、文化各界专注的寻找她的玩具。结果挖掘到几百名大人物的丑闻,足以让她随意滥用、为所欲为。 在这些丑闻当中,特别引起凉子注意的是“万魔殿”,也就是财务省三田分处以及石油开发公团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两件都是代表政府官僚腐败堕落、早已见怪不怪的丑 闻,不过把这两者用一条线串联起来,就会产生新的构图。中神议员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抽取二千亿日币资金,然后交给财务省三田分处,让百目鬼灿进行某项活动。至于活 动具体内容为何,目前尚未明朗。 因此凉子开始从中挑衅,利用jaces组织在中神议员、百目鬼灿、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周遭散布谣言,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警方已经盯上中神跟百目鬼,到时候或许会进行强制搜查,参与这个案件的是警视厅刑事课的参事官。”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而且短短数天就收到了莫大的成效。 “……有翼人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银座那群歹徒则跟我预期的反应一样。” 凉子说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由纪子便冷冷得说道:“重点就是,你在火药库、核子炉这种随时都有爆炸危险的场所附近玩火,还连累泉田警部补……” 想不到凉子默不作声,让由纪子注意到这是进攻的好时机。 “回答我,驱魔娘娘!” 由纪子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我的手心不知不觉握出了汗,想必岸本也一样。只见凉子眨了三次眼睛,第三次眨眼是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信号。 “喂——烦不烦啊你?你这风纪股长怎么这么啰嗦!?还喊着‘回答我!’神气个什么劲儿!等你当了教官再来讲这句话吧!” “什么风纪股长啊,我是……” 凉子挥手打断由纪子的话。 “是那些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兴建火药库的家伙不对!你应该知道;在东京、不、在全日本凡是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我的天线捕捉到!是神拜托我来铲奸除恶的!” “荒谬至极,你以为你是神的使者吗?” “别搞错了,正因为神太不中用才让人间罪恶蔓延,我是替天行道!” “我听不下去了!” 由纪子终于按耐不住从沙发站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可以暂时与你建立合作关系,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随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恕我告辞!” “请便请便,像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一开始根本不打算指望你!碍手碍脚也就算了,我可受不了有人从背后偷袭。” “从背后偷袭!?我、我才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 “是吗?你读过世界历史就应该知道,对同伴弃之不顾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背叛者,然后反过来攻击以前的同伴。” “话是没错,像你就很可能做出这种事,不过我是绝对不会使用那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我不禁大喊出声:“你们两位特地在此会面不就是为了联手合作吗?都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请你们像个大人成熟的讨论事情吧!” 我的心境越来越接近女校老师了。室町由纪子独立行事时,是个聪明冷静、思虑缜密、公正优秀的秀才官僚,为什么一碰上药师寺凉子,程度会骤降到这么低的水平?是中了 邪?抑或者本性如此? 至于这次事件,我的想法比较接近凉子:速战速决。因为昨晚在银座出现了两只有翼人跟五名地面人,难保今晚不会再遇到袭击。我可受不了每天晚上被人偷袭而无法安然入 眠,所以最好还是赶快做个了解,这是我的真心话。 不过,这就跟赌博一样,一旦输了后果惨不忍睹,原则上是由纪子谨慎的做法比较保险。因此我暂时竖起耳朵倾听两位才女“成熟的讨论”。 “时间拖得越久,敌人的防御就会越加巩固,最后不但证据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把你跟我调往海外担任大使馆书记官。” 凉子啐道。 “到时候,我们就得去应付那群美其名为考察,事实上是利用人民血汗钱游山玩水的议员,还要帮忙写一万张明信片给选民、介绍应召女郎、代垫他们在赌场输掉的钱,你想 变成这样吗?” “我又没这么说!” “既然如此就应该先发制人,一举歼灭敌人才对。” “听你一直讲敌人、敌人的,可是现在连敌人的全貌都还无法完全掌握不是吗?” “只要进去‘万魔殿’一切就真相大白。” “这种做法未免太草率了吧,要是进去以后什么也没发现的话怎么办?可不是你写张辞呈就能了事的。” “是啊,你也得写!” 此时,岸本突然插话。 “恕我打个岔,我觉得呢,室町警视域药师寺警视在各方面都是同辈,这么一来是无法做出任何结论的。” “谁跟他是同辈!”凉子道。 “结论必须依循正道。”由纪子道。 “照这种情况下去,二位谁也不肯让谁没完没了,所以在下我有个浅见。” “浅见?那你说要怎么办?” 凉子把话锋指向岸本,由纪子也微蹙起柳眉看着岸本,岸本则搓着手答道:“我是认为,请在场人生阅历较为丰富的最年长者来做结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最年长者……” 由纪子低喃着,随即恍然大悟的看着我,凉子的视线也投向我,我很快就了解了岸本的意思。 “年长!我吗!” 经他这么一提,三十三岁的我确实是在座的最年长者。比凉子跟由纪子大了六岁。然而在警视厅里老是被当成菜鸟,平时也没人因为我年纪比较大而尊老敬贤,所以我毫无身 为年长者的真实感。 “不成不成,我只是微不足道的noncareer,一个区区的警部补怎么可以无视两位警视,擅自做出决定呢?” “不,请你下结论吧。” 由纪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至少比凉子做决定来的令人容易接受。” “哎哟,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不过我也觉得比由纪子做决定来的好,就听你的吧,泉田!”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2 速战速决。 最后之所以做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凉子把四张邀请函扔到桌上。 邀请函的内容是今天晚上六点三十分,财务省三天分处、也就是“万魔殿”即将举行一场座谈会,主办人是财务省退休官员会“樱心社”代表中神真悟,受邀人是财务省数位 现任年轻官员。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哟!” 凉子挺起外形跟腿同样完美的胸脯。在确定内容没有造假之后,我询问她是怎么拿到这些邀请函的。 “恶魔送我的礼物。” 凉子并没有这么说,她的回答是由财务省大臣官方秘书私下把不出席者的邀请函交给她的。我一听便心领神会,是透过贾琪也就是若林健太郎的协助吧,因为他甚至还说过“ 窃取国家机密也在所不辞”这类的话。 “借这个机会潜进万魔殿,搜出万不 可赦的犯罪证据,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做个了结。” “说的也是,能够顺利解决的话最好,不晓得座谈会是在做些什么?” “财务省的官员从以前还是大藏省的时候就喜欢叫女性做些诡异的打扮,新进女性官员按照惯例要打扮成兔女郎跟前辈合唱,想也知道表演的内容正经不到哪里去。” “没有依据让我表示反对意见。” 默默听着凉子、由纪子、与我的交谈的岸本开口了。 “请问,室町警视与药师寺警视二位真的要潜入敌阵吗?” “那又怎么样?” “你们二位是东大法学院的校友,想必在场的几乎都是熟面孔,要是被发现就不妙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由纪子以手指抵住下巴。 “就说是双胞胎姐妹之中的妹妹如何?” 凉子这个提议实在让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东大法学院的毕业生,由纪子投过来的视线也透着露骨的轻蔑。 “如果被发现跟邀请人姓名不符,不就自露马脚了。” “敌人不会调查那么多啦。” “到时再随机应变,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我们再次确认四张邀请函的受邀人姓名,并做好分配。凉子是“丰田昌美”、由纪子是“柿谷薰”、岸本是“中井光弘”、我是“冈本勋夫”,这是我们各自冒充的身份。丰 田昌美跟柿谷薰本人或许是男性也说不定,不过女性也适用于这样的名字,多亏贾琪的细心。 这是却看见紧身癖岸本手拿着邀请函,哭丧着一张脸。 “我想,我的个性比较适合做后方掩护,所以我可以在外面待命,一旦接获任何情况我立即呼叫援军,这样比较适合战力部署的原则吧…… 凉子冷笑道:“就依他吧,由纪子,瞧你的手下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要是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赘就伤脑筋了。” 由纪子也略表遗憾的点点头。 “说的也是,不用勉强加入我们,岸本警部补。” “……不、属下不才,但请让属下随侍左右以效犬马之力。” 岸本同时抬头耸肩,似乎不像让凉子跟由纪子一致认为自己是“窝囊废”。 凉子立刻转移话题。 “今晚八点,港区三田四丁目挂着‘三田分处’门牌的豪宅即将发生惊人事件,快到门前集合等着看好戏。” 凉子已经把这项情报散布到高中生的b·b·call情报网之中。 “八点一到,门前就会聚集数百名高中生,如此一来,谅敌人也不敢作怪。” “把高中生牵扯进来,这样不太好吧。” “放一百个心,我在留言里附加了一句‘如遇到危险无法保证生命安全’,去不去就看个人决定,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这点判断应该做得到吧,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 凉子甚至也在网路发布关于“万魔殿”的情报,老实说,无中生有相当容易引起一群好事者的好奇心。凉子的情报战术相当明快,敌人越是躲躲藏藏就越是要大肆揭发,让所 有人都知道。 “对了,我们应该带些什么装备前往目的地呢?既没有搜查令又冒充别人的身份,不可能带警察证件进去吧。” “我们的警察证件一并收进这里的金库就行了,变装过于夸张,戴副墨镜好了。” “如、如果被敌人逮着遭到群殴!又不能报上警察的身份,就任凭他们痛扁吗!” 岸本提出懦弱的疑虑。 “胡说什么,当然是在被逮住之前逃跑啊!要是无路可逃就反击对方,抓个人当人质开一条生路,连这一点都不懂。” 凉子这番话是一个生来只有痛扁别人,没有被人痛扁过的人才说得出来的。 我叉起双臂抬眼望向天花板,感觉自己似乎参加了一项暴力计划。事情的发展都有一贯性,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打退堂鼓,就算想半途而废,敌人也不会轻易放过,类似昨晚 银座的事件,今后可能随时随地的发生,甚至警界内部也存在着像兵头警视那样的对手,倘若坐视不管,到最后将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 我肯定,室町由纪子的想法跟我一样。 3 “万魔殿”玄关大厅的华丽程度与前天的皇后饭店相较起来毫不逊色,地板、墙壁、天花板所采用的全是最高级的进口大理石。 由于上次事件的前车之鉴,我看到大理石都会格外提防,不过想同样的状况应该不至于出现第二次,假如不幸再度发生,铁定会比第一次更惨绝人寰。 我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隔着墨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前天出面向把凉子跟我红出门的那个叫锻治的男子,也没有看见兵头警视,或许他们正躲在暗处以阴森冷酷的眼神监 视着我们也说不定。 我在柜台登记,接着别上象征会名的樱花造型缎带。办完手续之后,凉子低声向我问道:“冒充的名字没写错吧?” “没有。” “我好像写错了,应该没关系吧。” 关系可大了!只不过现在要追究也无济于事。 会场设有衣帽间,本来想寄放大衣,念头一转还是算了。凉子一旦闯下大祸,倒是寄放的大衣不知道拿不拿得回来。 “听说在会场的保安人员全都是百目鬼灿教团里的信徒。” “平时就这么多人吗?” “今天例外吧?” 此时有两、三名保全人员瞄着我们,他们应该听不见我们的谈话才对。虽然每个人的长相都不同,却不约而同摆出一模一样的眼神,乱可怕的。 狂热的教徒是最凶恶的士兵。从十字军、占领美洲大陆的西班牙军、乃至于一九九五年在东京地铁散布沙林毒气的宗教团体,这群人坚信“消灭异教徒,神就会让我上天堂。”也因此应付起来更为棘手。 不仅如此,狂热的信徒往往会受到药物所控制,地下宗教团体制造禁药的实力在日本、美国不胜枚举。 “哇——这是什么啊……!” 岸本发出怪叫,下一刻连忙捂住嘴巴,我望过去,只见眼前的墙上挂着两张巨幅图画。 也难怪岸本会惊叫出声,因为这两幅画的内容相当恐怖诡异,画中断了头的人还在不停往前走,一幅是男性,一幅是女性。既然没有头为何还能分辨的出男女呢?一是身上的 服装,另一个理由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反胃,那就是他们双手捧着自己被砍断的头,所以看得到长相。 “女的是圣华利亚、男的是圣东尼。” 凉子加以说明。 “两人都是基督教的圣人,当时被指为异教徒并因此殉教,也就是惨遭杀害。不过据说他们捧着自己的头走到几公里远的墓地,令异教徒们大吃一惊。” 真有这种事不吓死人才怪,铁定认为“基督教徒是不是怪物啊?”其实不单基督教,宗教想来过分强调神迹,反而把圣人形容得像妖怪似的。 “把这种画拿来装饰,是不是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宗教意味呢?” “是吗?我猜他们只不过是想炫耀这些画贵死人不偿命吧。” 前面的大厅已经涌进将近一百名出席者,他们自成小圆圈,时而谈笑时而走动,凉子看到一个像花蝴蝶般忙进忙出的男子,顺口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哎哟,七条熙宁也来了呀。” “那个人是谁啊?名字听起来还真威风。” “国家公安委员长啊,前几天才在皇后饭店见过面,你忘啦?” “哦,原来这是他大名啊,他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他是中神派系的人,理所当然要来跟大老板作陪,这下事情好办了,有什么状况把责任推给他。” 为了避免被熟人发现,我们迅速离开原地,往会场最尽头处移动,凉子的视线也顺便把每个出席者的长相扫过一遍。 “想不到来了这么多涉嫌重大的人,这群人的刑期全部加起来在监狱可以待上二万四千年左右。” “二万四千年刑期这个数字虽然只是随便说说,不过这群人确实有多处疑点。” 难得由纪子也表示赞同。 “泉田,牢牢记住那群人的长相,他们都是日后成为‘嫌疑犯’或‘被告’的可造之材,每一张走来走去、有说有笑的嘴脸都可以代换成警视总监的奖状跟奖金。” 凉子在一旁怂恿我,听起来颇有鼓励检举之意,正当我专心辨别“可造之材”们的形貌之际。 “百目鬼灿来了!” 由纪子低声提醒我们,于是我循着由纪子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百目鬼一身裹着分不清是印度还是希腊风格的紫色长袍,接受我们国家公安委员长的殷勤恳切的问候。不用说, 他长得跟照片里一模一样,然而体格比想象中来的更好。从他行礼时角度小于国家公安委员长的这个小动作,可以窥见两者权力地位的高低。 他就是滥用上千亿人民血汗钱,把公家机关视为私人财产、在东京都心进行秘密实验(以上全是凉子单方面指控)的人物。要说到胆大包天、阴险狡猾,此人的表现可谓非常 人所能及,可惜道行还比不上药师寺凉子。 “这个人的排场可真大。” 岸本嘟囔着,凉子则嗤之以鼻。 “真奇怪,为什么这类宗教骗子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而且还是俗气到了极点的紫色。” “中神议员应该也来了才对。” 我说道,由纪子随即轻轻点头。 “我刚才已经找过一遍,一直不见他的人影,不过我确定他一定会来,可能晚一点倒也说不定。” 话又说回来,有翼人究竟躲在这栋建筑物的什么地方呢? 凉子曾指出在“地下二楼”,这句话很难当成是纯比喻,即使刻意把秘密实验所设在都心闹市区,目的当然不是用来炫耀实验内容,因此将最为重要的设备摆在地下深藏不露 是相当合理的做法。 然而,从有翼人连续两次现身在“万魔殿”以外的地方这一点来看,出入口就位于建筑物某处铁定错不了,只是从地下一楼不见得可以直接通往地下二楼。 不过再怎么说,按顺序应该从地下一楼开始调查才对。我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断回想这是前辈下的平面地图,寻找通往地下的楼梯或电梯。 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宽广的阶梯,铺设于其上的深红地毯看起来所费不菲。我本身也是纳税人,一想到从我薪水扣出的税金被拿来花用在这些铺张浪费的事情上,心头实在不 是滋味。 步下阶梯便可见到一个宽广的休息室,洛可可式的桌椅不知是来自谁的喜好。天花板悬挂着华丽的不像样的枝形吊灯,从玻璃隔墙可以望见室内游泳池,既然并非运动竞技专 用,所以不做成长方形而是葫芦形。偌大的游泳池畔设置了一个吧台,摆放着帆布睡椅和若干热带植物盆栽。 “把游泳池的水抽干就会出现通往地下的出入口,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岸本说道。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我们也没有其它线索,于是一起走到游泳池畔查看。 刚刚在休息室并没有注意,走过来才发现这里有座古代罗马式的大理石女神雕像,左肩扛着水瓶,瓶口则指向游泳池。 两位女性窥探着游泳池水面底下,两名男性准备调查吧台内部,就在这个当口—— 发生了出人意料之外的状况。 女神手上的水瓶涌出大量的水,听到由纪子轻细的尖叫声,我们下的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警视厅最自豪的两位女性career全身湿透,伫立在游泳池畔,连凉子也愣在原地一时不 知如何反应。 “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话才说完,女神的水瓶又喷出水来,再度淋湿两位美女,如果他们不是刚好位于下方,喷出的水原本应该以抛物线注入游泳池才对。 我跟岸本二话不说上前把凉子跟由纪子拉到吧台这边,女神的水瓶随即第三度涌出水。 “该不会是……”我念头一转,看向自己的手表,时间正好六点。女神的水瓶在第三度喷水后告一段落,这下我终于明白这座大理石雕像所雕刻的原来是时间女神。 总之,不能不管被淋成落汤鸡得凉子跟由纪子,必须想办法让她们换件衣服。 4 虽然事前背下了平面图,但细节部分的印象并不算清晰,因此花了一些时间才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也就是门上写着“更衣室”标示的房间。门边有个小型操作板,想开门必 须输入密码,只见凉子纤细的手指连续的按了四个键,门就自动开启,连“芝麻开门”都不用喊。想当然是来自骇客行为的成效,一旁的由纪子保持缄默,她应该明白现在也不是 高谈道德规范的场合。 指派岸本在门外把风之后,我们随即进入室内挑选衣服。整排的更衣间当中有两间没有上锁;一间是空的,另一间却是…… 看起来不像音乐剧,倒像是轻松歌舞剧中队列进行舞所穿的衣服:高礼帽、燕尾服、紧身衣、网状丝袜、高跟鞋、手杖、蝴蝶结……其性感程度倘若被紧身癖岸本看到,必定 当场鼻血直流心神荡漾不已。 此时室町由纪子白皙的双颊染起红晕。 “这是什么啊?我们真的要穿上这种衣服吗?” “吵死了,赶快换好衣服,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这个任性的大小姐挑三拣四!” 凉子对于别人的任性相当严厉,由纪子则提出质问表示抗议。 “没有其它比较正常的衣服吗?至少看起来稳重一点的。” “这些衣服很正常啊,又没有缝上三个袖子,材质也不是铁板做的。” “你的比喻太极端了!” “没关系,不想穿就不要穿,一个优秀的警察官僚想当着大庭广众面前裸奔也算得上是个人自由,不过呢,室町一族最引以为傲的金枝玉叶如果因为裸奔而遭到逮捕,届时辉 煌的家谱势必蒙上声誉扫地的阴影,噢——呵呵呵!” 虽然不知道纵使现实和虚幻的世界里有多少知名的女侦探,然而我敢断定,在个性恶劣这一点上,绝对没有人可以超越药师寺凉子,如果谁认识更高竿的高手也希望告知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麻烦你们赶快换好衣服,我会转过身去。” 这么做一方面是基于礼貌,一方面也是方便警戒。我站在门边,从细微的门缝窥探外面的动静,除了东张西望、沉不住气的岸本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会进入这个房间,总之 不必担心遭到偷袭。 经过几分钟,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泉田,我们已经换好了。” 闻声回过头去,两名带着高礼帽、拿着首长、身穿燕尾服与网状丝袜的美女并排站在我面前。一人泰然自若的抬头挺胸,另一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半躲避着我的视线,不过眼前 的光景简直相当于一百万美金的价值。 我很清楚凉子的魔鬼身材,而由纪子也不遑多 让。她比凉子略矮五公分,属于一般女性的标准身高,修长匀称的体态十分惹人注目,平时看由纪子都是一身拘谨的套装打扮, 现在换上她所谓”不正常”的衣服,网状丝袜所展现出来的美腿令人不禁有种耳目一新的惊艳感觉。 当然,我还不至于整个人傻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看,第一点:目前不是发愣的时候。第二点:我早知道她们的真面目。我在房间的一角找到若干厚纸袋,把几个装在一 起以便强化袋子底部然后交给两人,要她们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收进去。 “我们走吧。现在这样就不能假扮成财务省的新进官员,所以你们是准备上场的舞者,而我们是你们的经纪人,ok?” “ok、ok。” 凉子看起来似乎还颇能享受这种变装游戏,一旁的由纪子则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也难怪主导权经常被凉子抢走。 门外的岸本大概等的不耐烦了,一看到我们走出门就喊了一句“怎么这么慢?”正想抱怨的当头,表情却为之一变,转而露出色迷迷的嘴脸。 “呜呜、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幸运了。” 岸本表现的感激涕零,由纪子红着脸不知所措,凉子坦然自如,摆出一幅“想看尽量看”的态度,根本不把岸本当成是男人而是路边的一只猫,这么说来,我会是什么呢? “这么一来非把数位相机带去不可,我一定拍下凉子小姐两人美丽的模样,不晓得以后我们的高层单位是不是有机会也来举办一场变装大会啊?泉田先生。” 我没有回答,药师寺凉子成为警视总监是相当恐怖的事情,而警界高层单位的主管全部穿上网状丝袜的情景则已经超越了恐怖,等于是一场惊悚的恶梦。网状丝袜能够穿得好 看的顶多只有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罢了,凉子不用说,我倒不觉得由纪子会以此为傲。 “不要异想天开了,小心吃上一记致命飞踢。” 我把放有凉子跟由纪子湿衣服的两个纸袋塞给岸本。反正这小子正面对决时决派不上用场,至少让他负责保管随身衣物,原本还以为他会出声抱怨,不料…… “是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美好的回忆的。” 只见他喜孜孜的双手捧着纸袋,这小子将来哪一天如果当上警政署长,很可能会出版回忆录,有必要特别注意他的一言一行。 我们一行人继续在馆内绕来绕去。 网状丝袜的威力是在强大,凡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例外,目光完全被凉子跟由纪子的腿线牢牢吸引,如此一来,即使看到了她们的长相,留给别人的印象也仅止 于“戴着墨镜或眼镜的美女”而已。至于随侍在一旁的我和岸本,可确定以不会被放在眼里。 “哇——想不到日本的女性也有这么一双修长的美腿,等表演结束后可不可以一起拍照留念呢?” 竟然还有人上前搭讪……我记得这个人,他曾任总务省(译注:相当于外事处)官员,之后并吞专门照顾车祸意外孤儿的育英财团成为理事长,侵占了上亿日元的慈善捐款。 凉子则露出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挥挥手说道:“好啊,让我们手牵手合照吧。”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要把你扣上手铐!”而毫不知情的男子色迷迷的笑开了双颊并挥手回应。另一方面,由纪子一直闷闷不乐的把头撇向一边,却反而酝酿出一股青春娇 羞的魅力,惹得一群男人的视线紧紧黏着他不放。 “耶?你们是哪个剧团的人啊?” 一名年轻女性开了门出声问道。虽然不及凉子跟由纪子,却也是个让人眼睛一亮的中长发美女。从开启的门内传来数名女性的声音,看样子是货真价实的剧场演员,而这个房 间应该是休息室。 六名女性尚在等待八点的演出,目前正要准备更衣与化妆,她们以亲切和善的态度邀请我们入内聊聊,于是我们摘下墨镜走进房间。 “我们是十点钟才出场,时间还早得很,啊、这二位是我们的经纪人,不用理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跟机器人差不多。” “这样啊,不是我说,你们可真漂亮,就像超级名模一样,我、还有这里所有人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像你们这样的大美人呢。” 凉子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像由纪子那样的模范生听到同性的赞美自己的容貌似乎也不觉得排斥,只见她落落大方的露出微笑,接受众人的赞赏。 “谢谢,你们说的一点也不错。” 凉子厚着脸皮回应,舞娘们接着笑道:“你们长得这么漂亮,根本不必来做这种工作,应该有更好的出路才对呀。” “你的意思是?” 由纪子开口询问,凉子随即巧妙的讲话转了个弯,表示由于是头一次来这里工作,希望前辈多多指教。 舞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套句老人家的说法,这种工作会让女孩子嫁不出去,在男朋友面绝对难以启齿。” “可不可以举个例子?” “举例啊……讨厌啦,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舞娘们发出怪异的笑声,其中一人把揉成一团的衣物递给凉子。 “你看这是什么?” “泳衣,而且剪裁很普通……” “这可是纸做的哟。” “纸……” “没错,穿上这个在游泳池里表演水上芭蕾,你想三分钟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由纪子顿时哑口无言,胆大如凉子也露出了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上拿着纸泳衣,只差脱口而出:“天啊——” 5 “简直颓废至极,怎么会有这么无耻下流的男人!” 出了舞娘们的休息室来到走廊,由纪子一直忿忿不平。 “泉田警部补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真不知道那种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嗯……” 我的回答很简短。那群自称精英份子的人,嗜好却是低俗的叫人叹为观止。然而同样身为一介凡夫俗子,如果要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姿态大加鞑伐,我会有点心虚。总而言 之男人就是太蠢了。 “我说泉田先生,你是不是对这种表演很有兴趣啊?” 岸本笑得很邪恶。 “你烦不烦啊,先别说别人,搞不好最有兴趣的就是你。” “我对现实中的女性没兴趣。” 岸本斩钉截铁的说道。骗鬼!这小子刚刚嘴里还嘟囔着:“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幸运了!”不过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以前在国会质询之际曾有人当众批评:“鸡跟高层官员都会 忘记三分钟以前的事情。”所以说岸本或许不是有意要说谎。 走廊几乎看不到人影,现在已过六点三十分,座谈会应该开始了,对于一群非法入侵者也就是我们四人正是大好良机,因此我们往尽头走去。准备正式开展“地下二楼”的搜 查行动。 “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一直担心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句子终于再此时登场了。 怎么这么慢!我心里便想着,再度戴上墨镜,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距离我们身后约三公尺的地方站着一名男子,一张熟悉的面孔紧盯着我们。 “我是分处次长助理锻治。” 果然是前天那名男子,仍旧摆出一副蜷居于权力机构末端的小卒专有的狂妄自大姿态。 “你们看起来很可疑,喂!你!把墨镜拿下来!” 说着一只手指向凉子。 我顿时反应不过来,凉子则发出 高分贝的笑声。 “噢呵呵呵呵——没常识!这墨镜等于是戏服的一部分,除非回到休息室,否则一旦上了舞台,任何理由都不能摘下墨镜!” 锻治以阴湿的眼光瞪着凉子。 “叫你拿下来你就拿下来,区区一个秀场演员摆什么架子,身上穿的衣服少的跟裸体没两样,却不肯拿下墨镜,还啰哩叭嗦拿一堆理由推三阻四,你以为这样行得通吗?” “这段话应该算是性骚扰吧?” 岸本此时多嘴,惹得锻治隔着肩膀回头瞪他,随即传来一个冷酷的笑声把锻治的脸拉回原位。 “你真的想看吗?看了保证你会后悔哦!” 一看到摘下墨镜的凉子,锻治的嘴巴撑得大到不能再大。 “啊、你就是……!” 话还没说完,锻治就倒地不齐整个人昏死过去,因为凉子抬起她那由网状丝袜紧紧包裹住的美腿,朝着锻治的裤裆中间嵌进强烈又正确无比的一脚。就我所知,能够躲开着一 踢的男人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在这个地球上,而且以后,至少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出现。 凉子接着踩住昏迷的锻治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给他致命一击。” “给他致命的一击又能如何?真要闹出人命我们怎么查下去!?” “可是如果被人发现警察打人不是更糟吗?” “没人会知道你是警察的啦!” “怎么不会,我可是全世界长得最美的警察!” 这句话我是不否认,不过话题也偏得太离谱了吧。 “先找个地方把他一个人关起来,赶紧离开现场再说,要是别人看到就大事不妙了!” 由纪子提议到。她外表看似冷静,实际上也是斗志高昂,不然平时的她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提案。 “唷!你这次的提案总算跟得上现实了,不错、不错!” 凉子神气地说完便环顾四周,徐徐指向一扇写着“dustroom”(垃圾间)的房门。 于是我手伸向不省人事的锻治的身体,抓住他的双脚脚踝,从走廊拖曳而过。锻治面呈紫色、白眼泛起,嘴角海淌着唾液,还好心脏跳动正常,可见生命没有大碍。 垃圾间里堆着好几个塑胶垃圾桶,我们把锻治塞进其中一个,又从其他垃圾桶翻出装有垃圾的垃圾袋改在上头,借此遮盖倒霉的芝麻绿豆官,正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之际—— “你们是什么人?在里面做什么?” 粗声粗气的盘问听起来有三个声部,只见垃圾间门口挤着三个手持警棍的黑影。 “怎么又来了?多管闲事绝对有害无益,好吧,既然来了就只好堵住他们的嘴了!” “这女人居然可以把这种事情当做像是在玩游戏一样!” 我感到无法置信,同时也觉得相当佩服。对于药师寺凉子而言,任何危机、任何险境或许尽是提供她消遣的娱乐罢了,至少和我比较起来,她的胆量确实大了许多。 凉子与我分头迎击敌人,没有时间让我们犹豫太久,我采取后退步伐躲开警卫挥下的警棍,接着以手刀砍向对方的右手腕,再以右手肘撞进对方的胃部,对方随着一声呻吟弯 下身题,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警棍,调整一下手力,朝着对方后脑勺打下去。 凉子也以一记手杖,瞬间将敌人击倒在地。 第三名警卫吓的失声大叫,转身夺门而去,我们也随即从垃圾间冲进走廊,与警卫反方向奔离现场。 才跑了十步左右,由纪子便跌了一跤,左脚的高跟鞋飞了出去,从地板上撑起上身的由纪子蹙着柳眉,抚住左脚脚踝呻吟道:“……脚踝扭伤了!” “你这个笨蛋!只会碍事!” 凉子无情的抨击,由纪子则强忍着疼痛反驳回去。 “不是我笨!能够穿着高跟鞋全速冲刺的女人,全日本只有你一个而已!” “是啊,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全日本有我办得到,不甘心的话尽管学我呀!” 现在不是吹嘘的时候吧!敌方一定会增派人马紧追而来,但我们又不能放着扭伤脚踝的由纪子不管,我以自己的肩膀撑起由纪子的左臂。 “站的起来吗?室町警视。” “谢谢……” “等一下,泉田,对她这么好干嘛?叫她自己站起来,要不然像她那种人给她三分颜色,她就会得意忘形的开起染坊!” “就像你一样吗?” 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因为像凉子就算不对她好,她也会爬到你头上来。 由纪子抓住我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但我看得出她正努力忍着剧痛,别说跑步了,就连走路都成问题,于是我当下作了一个决定。 “失礼了。” 说着同时抱起由纪子的双腿,将她的身体担在我的右肩上。由纪子不发一语,并非因为她沉着冷静,而是已经惊吓过渡。凉子也是一时之间默不作声,看样子我这次成功地让 我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上司当场愣在原地,堪称是我这个跟班近来罕见的丰功伟业。 “快走吧,药师寺警视!” 我便说边往前跑,当然,由于肩上多扛了一个人,跑步的速度会有多快是可想而知的。 回头瞄了一下,看到凉子捡起由纪子掉在地上的高礼帽戴在岸本头上,自己则双手夹着两根手杖追了上来,岸本也是双手捧着纸袋,慌慌张张的紧跟过来。 “等、等等我啊,不要丢下我不管啊!要是我被抓到了,可是会全盘招供的!” 话尾被其它声音掩盖过去,十个人以上的脚步声与高喊“站住!”的大合唱直逼我们身后而来。 第六章 由上而下的赋格曲 案发地一天:一具尸体从天上掉进皇后饭店中庭,有翼人逃进“万魔殿”,亦即财务省三田分处。 案发第二天:我与兵头警视以及贾琪若林非出于自愿结识,有翼人现身于夜晚的银座街头。 案发第三天:午后,驱魔娘娘与由纪子小姐达成同盟,决定于晚上六点向“万魔殿”出击。 案发第四天:会不会有后续发展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是药师寺凉子仰天高笑、举杯称庆呢?抑或是带着一张气恼的表情撰写辞呈?无论哪个结局都必须活着回去才能看到。 我们四人跑上通往一楼的阶梯。 原本应该是如此,只不过我肩上扛着室町由纪子,走上阶梯时险些绊到脚,演出两人一起摔落楼梯的惨剧,因此凉子不耐烦的以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 “真气人,多了一个绊脚石,害的泉田这个战力也发挥不了作用。” “我们就快被追上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岸本晃着两手上的纸袋。 “有时间动嘴巴讲这些话,还不如用你的拳头去阻止敌人!” “哇——请饶了我吧,我根本无法胜任这项任务!” “别再推辞了!你刚刚不是说过‘能当上警察真是太好了,就算现在要我死,我也无怨无悔!’。” “后半段我没说过,绝对没说过!” “啧、有什么上司就有什么部属,早知道实在不应该跟这对搭档联手。” 这时,我背上的室町由纪子开口了,她按这块要滑落的眼镜。 “那边那个门可以通往收藏室,接着要怎么做,我想你因该很清楚才对,驱魔娘娘。” 来此之前,由纪子比凉子更专注的查阅平面图。 “我明白了,收回前言,原来你多少还派得上用场。” 当我们擅闯收藏室之际,在靠近门边的书桌整理看似资料卡的白发老人惊愕的站起身来。我用脚关上门,再将由纪子放在靠墙的沙发上,然后向老人说了声:“抱歉。”接着 把书桌推上前,从里面堵住房门。 而凉子则趁着此时打开其中一个陈列柜,拿出摆在里面的一个壶。 这个壶高约三十公分到二十五公分左右,白色的壶身镂刻着红色的蔓腾图样,整体呈现出优美绝妙的曲线,再刻意调整的灯光照射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对于美术或古董一窍不 通的我也看得出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绝品。 凉子却粗鲁的用左手抓起这个绝品高举到头顶,右手就像拿剑一般持着一支手杖,另一支则掉在她的脚边。 “快、快住手!住手!” 白发老人哀嚎着。 “你知道那是多么贵重的宝物吗!?是你们一般人连想都想不到天价啊!” 凉子一脸稀松平常的看向老人,以流利的语调回答:“元朝的青花釉里红大壶,大约是十四世纪前半的文物。这种文化资产不该被财务省的官员独占,必须摆在博物馆展示, 开放给全国民众参观才对。” 说着左手腕轻轻转了一下。 “泉田,接住这个。” 一声惨叫顿时响起,白发老人发出与先前第一次无法比拟的嘶声尖叫。 我连忙把飞过来的古壶接到胸前,幸好是两手空空才办得到。 “造、造孽啊!造孽啊!” 老人当场抓狂,气得口吐白沫。 “那可是全世界仅剩三件的文化至宝!你、你这个没教养的小丫头,你难道不知道要尊重艺术吗?” “任何艺术都无法取代我的生命,如果有人想加害于我,我就毁了这个壶!” 我换个手势把壶抱得更紧,同时问了一个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个东西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大约是三十亿日元左右吧。” 是我预测金额的十倍;虽然古壶好端端的躺在我的怀里,但我就仍然禁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室町由纪子则冷静地望着价值三十亿日元的古壶,想必她早就猜出古董的价值了。奇怪的是,岸本露出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的表情,他大概是暗自想着:“幸亏接到古壶不是我!” 愤怒与不安让老人全身颤抖不已。 外头有人重重敲打房门,甚至让堵在门边的书桌也跟着摇晃起来,但凭我一个人就推得动的书桌,其防守能力实在无法与铜墙铁壁相提并论。 “喂、快开门!一定是躲在里面了!” “……什么事啊?” 应门的是老人,配合他瞪视这凉子的眼神,口气听起来相当不悦。 “刚才有群可疑人物躲到这里来了,快开门让我们搜查!” “这里是收藏室,陈列了许多连国立博物馆也没有的贵重珍品,我可不能随便让你们这群鲁莽的小子说进里就进来。” “什么!老家伙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收藏室管理员,正式取得博物馆学艺员资格(译注:日本博物馆学艺员为博物馆专门负责资料搜集与调查研究的职员,必须通过日本博物馆法所制定的资格鉴定考试) ,还在短大教美术师直到今年三月为止。” “谁在问你的经历,快开门!要不然我们就撞进去!” 不等老人回答,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到时三十亿日元的古壶假如有任何损坏,就唯你们是问!” 门外的叫骂声顿时中断,看来对方跟我一样也被这个天文数字吓坏了。 趁着对方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的刹那,凉子巧妙地把话接下去。 “我们有事要找你们的教祖业就是百目鬼老师,不料遭到某个不愿意让我们会晤百目鬼老师的人物故意放还,万不得已才躲进这里避难,这件事关系到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的 存废,快带我们去见百目鬼老师!”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凉子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因为她是个虚张声势的高手。 无视于门外的沉默,凉子走向沙发,将手杖递给由纪子。 “拿去,快站起来,拄着拐杖应该走的动吧,所以我才特地带过来。” 由纪子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同时脸上浮起些许疑惑的神情。 “高跟鞋少了一只。” “哎呀呀,这是个伤脑筋的灰姑娘,王子殿下这时大概还在找你呢!” 凉子无意对劲敌继续表示友善,于是转头看向我。 “算一下,今天到目前为止,我们要是被捕了会被冠上几项罪名?” “首先是假冒身份、接着是非法入侵、偷穿他人衣物;攻击警卫构成伤害罪以及对公务员施暴凌虐罪;把身为政府小官的锻治塞进垃圾桶是绑架监禁罪,准备施以致命的一击 是杀人未遂……呃、大概就这一些吧。” “嗯……这样有可能会遭到免职处分。”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伤脑筋,这要如此就不能行使警察公权力了。” “不是‘行使’,是‘滥用’吧。” 凉子不理会我的好心指正,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促成山洪暴发,让土石流冲毁一切,揭穿中神跟百目鬼的恶行,然后佯装不知情到底,就跟在战场上杀人不构成杀人罪一样。” 真是个超级无厘头的比喻,听的连岸本的嘴巴也一张一合仿佛有话说不出口的模样,此时凉子瞟了岸本的上司由纪子一眼。 “胜者为王!有意见吗!?” 意见想必是多得不得了,然而由纪子并为加以反驳。 确实,事到如今我也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时,门外终于做出结论。 “承蒙百目鬼大人不计前嫌,表示愿意接见各位,所以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快点出来。” “真是!连个‘请’字也不会说。” 凉子大摇大摆的命令岸本移开门前的书桌。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老人大吼,他火气会这么大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们也就任由他唾骂。 2 由于我们手上握有身价三十亿日元的“壶质”,警卫根本不敢碰我们一根汗毛,只能悻悻然的围住我们。 “不管三十亿日元还是一百亿日元,任何金银珠宝都卖不到一颗祥和的心灵,宗教不都是这么教导信徒的吗?” 凉子的嘴巴又开始不安分了,我们是靠着三十亿日元的古壶才得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她还不知死活的乱讲话。 “驱魔娘娘一行”四人与负责带路的警卫四人共乘一架可以载重三十人的大型电梯来到最顶楼,电梯门一开便可以见到一个装潢的跟宫殿没两样的大厅,正前方有道长廊直通 内部。 室町由纪子脱掉了高跟鞋,赤着一双穿有网状丝袜的脚,一边撑着手杖。扭伤的左脚踝想必很痛吧,看她不时蹙起的柳眉实在令人于心不忍,可她连一个痛字也没说,仍然一 路跟过来,确实突显出她认真努力的个性。 “要不要紧?如果真的走不动,一定要说一声哦。” 我说道,由纪子则用力挤出笑容。 “别担心,拄着手杖走起路来轻松多了。” “喂,泉田。” 不悦的语气来自我的上司大人。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对她太好!” “她受了伤都没有喊疼,我就觉得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我,因为我穿了高跟鞋和巡回演员由纪同样跑来跑去却一点事也没有,你应该夸奖的是我才对。” 这时我注意到她的燕尾服里侧佩戴着某样东西,于是小声问她:“你有带手枪来啊?” 凉子也小声答道:“这还用问,我没有拿手枪就等于亚瑟王没拿艾克斯卡利佛宝剑一样。” 我想亚瑟王若是地下有知一定难以瞑目,不过一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身上携有武器总是比较安全的,亦或者招来更可怕的危险? “不,不会比现在更危险了。” “你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啊?” “没有,看目的地好像到了。” 只见合计六名警卫分站大门两旁,向我们投以凶狠的目光。其中一名微启门扉向室内报告,紧接着大门整个打开,我们便走进室内。 这是一个相当宽敞又舒适的房间,我却感到有些反胃。桃花心木材质的桌面摆着一杯白兰地,如果再加上一只黑猫的话,就跟我不经意的想象完全契合。 造型虽然陈旧但看起来所费不菲的安乐椅上坐着两名男子:西装笔挺的中神议员与一身紫袍的百目鬼教祖。 两人坐在椅子上,另外地板上还坐着七个人,清一色是年轻女性,打扮与凉子跟由纪子相去不远,只不过没有戴高礼帽,而是换成兔子的长耳朵也没有穿燕尾服,完全是兔女 郎的装扮。我们并未从她们之中看待任何一个熟面孔,想必是与先前在休息室遇到的那群女性是不同公司吧。 中神与百目鬼看到凉子与由纪子时的眼神毫不遮掩到几近赤裸的地步,等于是“色迷迷”这句话的具体表征。说实在话,如果身为一个男人,看到现在的凉子与由纪子却没有 任何反应,肯定就是怪胎。而凉子打从一开始即以本性相待,从来不可以隐瞒,一眼为其美貌所迷惑的男子不计其数,这也只能说男人实在太好骗,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你们退下。” 中神手一挥,七名兔女郎发出分不清是不平亦或是安心的细碎杂音站起身,一边以同性的角度打量这凉子与由纪子,最后是带着一脸“惨败”的表情走出房门。 “至于你们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我仍然向你们表示欢迎,来点拿破仑酒(译注:法napol’eon上等科涅克酒)如何?” 面对中神的怀柔政策,凉子嗤之以鼻。 “不必了,我可不记得我们又受到贵宾级的礼遇,反正你那几瓶拿破仑酒说穿了一定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钱买来的,不要连累我们跟着你变成贪污舞弊的共犯,我问你,你把西 太平洋石油开发的二千亿日元拿到哪里去挥霍了?” “区区二千亿日元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中神议员是指交叉搁在肚皮上。 “我能动用的金额是一百兆日元,引进公共基金以解决银行恶性债权问题、提高消费税、讲公共事业纳入国家预算等等,这一切我想怎么做都随我高兴,只要我动一根手指头 ,就足以让银行倒闭、土木建设公司破产、没钱没势力又没能力的一群窝囊废全家自杀。” 这次他翘起了二郎腿,继续发表他的演说。 “明白了吗?一亿以上人口的命运全部掌握在我的手里,麻烦你要弄清楚你现在是跟一个实力雄厚的人在说话。” “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知道你那一丁点儿命运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凉子虽然是“我行我素的活动代名词”,但绝对不是个不懂礼貌的人。面对一个年龄、地位都在她之上的人物,一开口却是如此粗鲁,是因为她明白对方不知的她以礼相待。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想。 “我知道这里藏有尸体跟凶手,我要搜查这栋房子。” “如果什么都没搜到,谁要来负这个责任?” 中神威胁道。 “别以为可以跟小学生一样说声对不起就能了事,你们擅自搜查的行为将损及我中神的声誉,到时我会依情节轻重给予你们适当的处罚。” 这个人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不然每讲一次话就越发突显他庸俗的本性,目前还是保持沉默的百目鬼看起来就稳重多了。 “好吧,到时候就叫这个女的脱掉紧身衣向你赔不是。” 被点到名的室町由纪子气的直跳脚,尽管她的脚受了伤。 “喂!驱魔娘娘!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干吗气成这样,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百分之百有问题,我只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开了个玩笑而已。” 这哪叫缓和气氛,现场的空气反而变得更险恶。 “昨晚有五名歹徒在银座偷袭我们,事你在背后指使的吧,中神议员。” “……” “你在装什么傻!还不快回答!” 凉子向来与“人溺己溺”、“慈悲为怀”这类充满爱心的形容词无缘,她冷不防伸出右手,揪住中神议员的鼻子,以半扭转的方式用力往前拉扯。 “哇啊啊啊啊……!” 中神发出凄惨的哀嚎半站起身活像条被钓起的鱼。活了六十几年,被人如此羞辱想必是头一遭吧,他看起来就是那种自进幼稚园以来一直被夸为神童、秀才,连一句骂也没挨 过的人。 “住手!对方可是代表日本的政治家啊!” 由纪子表现出一般人应有的反应从中加以劝谏,凉子则给了自己的宿敌一个白眼。 “哼!他能代表日本什么?” 虽然如此,她至少还是松开了手,只见中神揉着鼻子瘫回椅子上。 3 百目鬼在一旁观看中神的丑态,脸上不禁浮现冷笑,看样子他们两人之间并未存在 着深厚的友谊,而是彼此轻视、相互利用的关系。终于,他开口了,带着相当粗哑的男中音。 “小姑娘你可真胆大包天,我很欣赏你,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将这栋房子作为根据地的目的。那就有我向你详细说明一下吧。” “不需要。” 不加思索的拒绝让百目鬼错愕的抬起头望向凉子。 “……等一下,你是说你不想知道我们的目的?” “不想。” 凉子冷淡的回应,百目鬼更是一头雾水的轻咳两声。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追究我们的事情?我倒是想请问你们调查我们这十年来二千亿资金作何用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要搞垮你们,让你们永远无法东山再起!!我的目的就只有这个,你们有什么计划跟企图都不关我的事。” 这种场合下,我们只能克制自己要对凉子的言行视若无睹。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的名侦探一般都是:“我破案的目的不在于制裁罪犯,而在于追求真相。”只是凉子并非名 侦探,所以这段话也就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这时我看见由纪子默默的耸起了肩头。 “这个社会就是会出现一群夸张地让人不敢置信的伪善者,有多严重你知道吗?他们居然要社会大众体谅杀人狂的心情;如果那群人者要对自己的说辞有信心,应该去向在奥 斯威辛(译注:auschwize,波兰市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纳粹党在当地建立集中营)遭到屠杀的犹太人遗族宣扬他们的歪理!告诉那些家属:‘你们应该体谅希特勒的心情 才对!’谁办得到,我头给他!” 凉子中断了她的高谈阔论,举起左手的手杖指着百目鬼,然后是中神。 “我从来就不想了解你们的想法!也不指望你们顽石点头;我跟你们是水火不容,我还想继续过我的日子,所以只有请你们消失了。” 中神和百目鬼没有立即作出回应。 还没有取得证据就抓人定罪,凉子的行为跟野蛮人没两样,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对中神他们造成相当大的恐惧。 “我、我可是当过三任政府首长,你居然敢叫我消失,你以为你能完全湮灭证据,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吗?” “哎呀,这种小事你尽管放心,事后把凶器交给这位骗子教祖我握紧即可,理由我也帮你们编好了,因为双方关系破裂导致两人互相残杀。” “你、你这个女人心肠怎么这么凶残!把警察公权力交到你手上让你任意驱使,岂不天下大乱!” 心有戚戚焉!不过追根究底,建立这个以学历为重的社会制度,让career政府官员执掌偌大权限的不就是你们这群政客吗?这要废除这制度不就行了?这么一来,“驱魔娘娘”现在也只是一介警部补而已。不过即使如此,我敢肯定她就算是警部补,仍旧会照常发挥她泼辣的本性。 凉子先把中神跟百目鬼痛骂一顿,接着后退一步拉扯我大衣的袖子低声问道:“泉田,你看这两人怎么样?” “庸俗。” “你所谓的庸俗的定义是什么?” “嗯——就是说呢,毫无节制的想尽办法获取金钱与权利,这就是我的定义。” “这么说也没错。” “你认为这两人不是这次案件的主谋吗?” “不愧是我的参谋长,我觉得像这种庸俗之人,顶多只会挪用人民的血汗钱吃喝嫖赌罢了,哪有控制异形生物的能耐!” “意思是要放过他们吗?” “别傻了,当然是要好好教训他们,逼他们说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在哪里。” “明白了,请问我可不可以把壶放下?” “好吧。” 于是我把市价三十亿日元的古壶轻轻摆在房间的一隅,就在同一时间—— “阿罗、岩井、占部、江本、大原!” 中神议员朝着内部对讲机大吼。 “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住事做什么用的!把这四个小丑给我收拾掉,不用担心事后处理尸体的问题。” 最后一句是故意威胁我们的吧,而且效果还不错,岸本吓得发出懦弱的哀嚎,大喊:“不会吧!” “我、我们之中有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要是在这里丧命,将会造成警界的一大损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故意插嘴刁难。 “只有我不是career,所以牺牲了也无所谓对不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在这时候挑我的语病好吗?” “就是嘛,泉田,你明知道如果有什么万一,头一个要牺牲的就是岸本,不要对岸本的话斤斤计较。” 凉子的话更是让岸本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哇——太过分了,快救救我啊,室町警视,求求你说句话吧。” “我也认为岸本警部补你这番话过于轻率而且思虑不周,原来你一直认为只有career才是警察?我很怀疑你将来带领部属时会抱持什么样的心态。” “我会反省、我会反省,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吧!看,一群人拿着武士刀冲进来了。” 岸本哭丧着脸边做实况报道。 门一开启,只见五支白刃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闪光,还有五名身穿不是一般制服、而是卡其色战斗服的男子,个个额缠着头巾,露出一副跟疯狗没两样的表情。 “杀了他们!” 听到中神高声令下,这群男子随即挤出牙齿,发出“噢噢”的咆哮,凉子脸上则泛出邪恶的笑意。 “听到了没,泉田。” “听到了。” “中神真悟!我要以教唆杀人现行犯的罪名当场逮捕你!” 被手杖的前端一指,中神议员立即高声尖叫,从男子们进来的入口夺门而出,百目鬼也手忙脚乱的紧跟在后。 而五名恶汉则排成一列将我们将我们阻挡在门前,于是凉子抓起手杖当武器,而我手中拿着暖炉专用的火钩子。 其中两名男子发出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接近类人猿的号叫朝我们直扑而来。 凉子与我并未对他们手下留情,凉子的手杖插中一人的嘴巴,只见对方被打断的牙齿撒向半空,随即整个人横躺在地上;另一人被火钩子扫中身体,倒头栽在地上,剩下的三 人则露出一脸的惊慌失措。 在他们眼中看来,因扭伤脚而拄折手杖的由纪子应该比较好对付,所以企图把她捉起来作人质;只见三人抡起武士刀,边狂叫着边冲向由纪子。 此时由纪子单膝跪向地板,我见状不禁大吃一惊。不料下一瞬间,三名男子便摔了个倒栽葱,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原来由纪子灵巧的将手杖水平一挥,横砍过三人的脚底。 “我可是剑道三段,我跟凉子还有泉田警部补你们不同,我都有去参加升级测验。” 由纪子随即倚着手杖站起身来并对着我轻笑,我则微微行礼。 “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三名男子紧抱着膝盖或脚踝,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且不停的挣扎,我们并未给予任何同情。 “如此一来,他们就等于不打自招,我身为警视总监直属非科学犯罪搜查室长,绝对要肃清中神跟百目鬼。” “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头衔?” “总监直属听起来很威风吧,这样一听就知道我的顶头上司只有总监一人而已。” “何必这么麻烦,你自己来当总监不就得了?” 我刻意的讥讽并未受到任何效果。 “话不能这么说,我至少需要一个上司才行,不然谁来帮我处理善后。” 4 我们追到走廊要寻找中神跟百目鬼的行踪,虽然不见警卫们的人影,不过我们比先前更为小心翼翼的走进隔壁的房间,一看原来是个宽敞的派对会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 着宴会开锣,每张餐桌都摆满了美味佳肴。 即使处于危机四伏的场合,我的肚子仍旧不顾一切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因为我昨天跟今天的晚餐时刻都在战斗,要说是命中注定也罢,但绝对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仔细想想,在这栋建筑物里所进行的全都是有关色欲与食欲的活动,很明显的这些都是为了满足权力欲念的俗事。 瞧瞧着整桌的山珍海味,烤牛肉、鱼子酱、海胆与鲔鱼寿司、特级龙虾、箔烧松蕈……任谁看了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高价位的料理。 凉子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块三明治塞进嘴里。 “再加一道罪名,白吃白喝还想逃跑。” “我才不逃,大家也一起来吃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应战。” 凉子把食物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动作明明有够粗鲁的却依然充满架势,不过我很明白迷人的外表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假象。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真搞不懂岸本,还以为自己是应邀而来的客人啊,只见他整个人被点心那一桌吸引过去,把巧克力奶油蛋糕跟草莓派摆在小餐盘,正想痛快地咬上一口之际,表情与动作顿时 停住,因为此时有个人影走了进来,还刻意制造出关门的声响。 “……兵头警视!” 在最糟糕的时间、最糟糕的场合碰见了最不想见的家伙。 兵头嘴角左端吊起、右端下垂,摆明是在嘲笑我们,而他的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拿着的似乎是警卫专用的警棍。 “你们这是什么模样?赶秀场的舞女跟经纪人吗?” “是百老汇!” 凉子更正道。 “就算在纽约想找到一双像这样的美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居然连这点鉴赏力也没有?” 凉子是个从不忘记随时强调自我主张的女性。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问道,兵头则瞪大了眼睛。 “区区一介警部补,讲话不要没大没小!” “你也一样,少在那儿装腔作势,说穿了你只不过是拿了中神或百目鬼给的零用钱,当他们的看门狗罢了!” 凉子大加驳斥。 “请你称呼我麻烦排除者。以最好而且最有效率的方式处理问题人物是我确保信用的做法,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你要杀了我们灭口?”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我这么做可以帮你连跳两级,殉职以后你就职泉田警视了。” 接着他以带有毒刺的视线望向凉子。 “哼!其实我并不想看到那个小丫头升上警视长,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还有一个舞女吗?跑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提我才发现室町由纪子一直不见踪影,就在刚刚我还提醒她不要走散了,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你想知道他上哪里去了是吗?” 凉子冷笑道。 “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吧。” “她在拉斯维加斯。” “……你说什么?” “她在百老汇根本无法出头,想成为超级巨星还差了一截。不过呢,这时的拉斯维加斯机会不少,所以她决定先到那里修炼一段日子,再回百老汇继续奋斗。” “废话说完了没有!” 兵头眯起双眼,他右手拿的是托加列夫手枪(译注:tokarev,俄国军用手枪),而非警察的制式手枪,看来是走私货。由这个地方可以看出兵头目前的立场,他现在不是搜查 官而是以隶属于某人的私人俑兵身份采取行动。 “有种就不要拿枪,以剑道来一决胜负。” 我向兵头挑衅,不然他随便开几枪我们必死无疑。 “不要分上下阶级,就在这里好好对决一场,兵头。” 我省略职位上的敬称,代表正式宣战。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不过凭你的本事大概也赢不了我。” 我越说越起劲,能够当面朝着地位处在自己之上的人直呼对方的名讳,这种快感想必上班族最能理解。 “没错,说得太好了,泉田。” 凉子在一旁鼓励我。 “我不是说过,你只要向我低声下气就够了,不需要对兵头毕恭毕敬,现在有我的许可,你尽管放胆去拼吧。” “……非常感谢你的细心提醒。” “小子,你这叫自绝生路。” 兵头嘲弄着,边把托加列夫收进西装的内袋,边重整姿势握好警棍,信心满满的面对我。 “不自量力的小子,你以为赢得了剑道四段的我吗?在武术世界里,实力弱的绝对不可能胜过实力强的。” 瞧那警棍的握姿的确有模有样,而且很明显的,他不仅想打倒我,还打算要我的命,我向凉子借来手杖,谨慎的摆出架势。 兵头以滑行的步伐比紧握,敏捷的举起警棍瞄准我的肩头,划破空气直砍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纵身往前一跳,手杖的前段直接戳进兵头的喉咙。 “咯吱……!” 随着异样的惨叫,兵头整个人弹向后方。 那儿真好有张铺好了桌巾的餐桌,兵头猛然直接撞上去,翻倒了整张餐桌,餐盘与玻璃被掉落到地板砸了个粉碎,而一盘意大利面飞向半空,正好洒在兵头头上。满头的意大 利面与肉酱的兵头按住受到突刺的咽喉,躺在地板上不停的咳嗽,还滴出不少口水。 “太帅了、太帅了,泉田获得压倒性胜利!” 凉子拍手叫好。 “警视厅内比划剑道时偶尔能击败我的只有泉田而已,而兵头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一开始就注定要吃败仗。” “泉田先生果然实力坚强。” 难得听到岸本夸奖我。 还记得我以前曾经提过凉子的剑术,说她“没有全面赢过三段的男选手”。事实上三段的男选手当中,唯一偶尔会打赢她的就是我,其他人则是全军覆没,甚至实力远超过我 的也是她的手下败将,这是我一直觉得纳闷的一点。 兵头还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断呻吟,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他的警棍正好掉在距离他有三步远的地方。我太大意了,一心防范兵头再度抓起警棍,而没有立即补上第二 击。 兵头以快如闪电的速度拔出托加列夫手枪。 “好了,游戏到此结束,窝囊废。” “……卑鄙小人!不过再怎么骂也无济于事了。” “没错,你这个废物、人渣、垃圾!” 兵头得意的冷笑同时站起身来,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左手则抚着依旧疼痛的咽喉。 我很想回一句:“给我走着瞧!”不过现在被人用手枪指着,态度实在强硬不起来。 还好凉子那边有把colt三二口径,她会一反常态,慎重的等待机会袭击兵头吗? 5 “全都给我站到墙边!” 兵头威胁凉子站到墙边,我站在她的右侧,岸本则站在她的左侧。 “现在就来看看要先收拾哪一个?” 兵头的嘴角因狰狞的邪笑而抽动着,这种情况下,大概也不太可能听到什 么创新的句子。 “你杀一个人拿多少?” 凉子口气轻蔑的问道。 “我不会杀你们,只会在你们的手脚上打个洞,再把你们丢到那个房间,他们自然会替我善后。” “‘那个房间’是哪个房间?‘他们’又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兵头抬起托加列夫手枪,冷不防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正是兵头刚刚询问去向的人物。 “兵头警视,请你把枪放下!” 这种紧张时刻讲话还彬彬有礼的声音正是来自室町由纪子——摆出最忠实的基本姿势,以双手握紧colt三二口径,并穿着网状丝袜的美女。 兵头并未回头,枪口依然指着凉子的胸前,只是嘴角歪斜的更为严重。 “哼、果然偷偷躲了起来。笨女人,我看你脑筋一定有问题,居然想跟这些人一块儿殉职!” “我只是克尽我身为警官的职责!” 由纪子说的的确是真心话,也因此凉子才这么讨厌她。 只见凉子不耐烦的嘀咕着:“那可是我的手枪!难得借给你用,你还不赶快毙了这家伙!”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可真是让我倒尽胃口,一个活像不良少女,一个却摆出模范生的嘴脸,实在是碍眼到极点!总之我要好好教训你们一顿,让你们明白何谓现实的严酷。” “再动我就开枪了!” “你有胆就试试看!” 兵头丝毫没有觉察由纪子稍稍移动了位置,因为由纪子没有穿鞋,听不到脚步声,也因此当她从斜后方一枪击落托加列夫之际,兵头顿时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凉子随即跳上前,给了兵头左颊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兵头脚下踉跄,赶紧扶住身边的桌面,我立即捡起掉在地上的托加列夫。 好不容易站稳脚步的兵头目光阴森的扫视我们,最后视线定在由纪子身上。 “太可笑了,你想替那女人报仇是吗?” “那女人”指的正是被兵头逼到自杀身亡的女警,也就是说兵头很清楚由纪子与他为敌的原因。 “那女人并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大可坦诚自己顺手牵羊的事实,把握威胁她的事情向警察单位或大众媒体投诉,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也是他个人的决定,全部怪到我头上 就太不合理了。” 由纪子默不作声,只见她气的呼吸紊乱,两眼直瞪着兵头。 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完全违背由纪子平日的作风,由此可见她的积怨之深。 “如果她向警察单位投诉,到时受理调查的正是总务部人事第一课。” 我插嘴说道。兵头则眯起眼睛,不经意的将右手绕到身后。 “如此一来,你就必须自己取缔自己的失当行为,这太离谱了!真正懂得检讨自己所犯的过错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你以自身的优势立场针对他人人性的弱 点趁虚而入!” 兵头带着连毒蛇见到也会畏缩不前的目光瞪视着我,我根本不痛不痒,因为我已经识破他的真面目了。他的最佳利器就是营造近似爬虫类的阴森感,而他的本质说穿了,只是 个卑鄙无耻的败类。 “怎样,还想再比划一次吗?” 我抬起手杖,前端指着兵头的喉咙。 兵头低嗥着,右手往前一伸,原本应该摆在餐桌上的叉子往我脸上刺过来。 下一瞬间,另一波攻击让兵头疼的弯下了腰,凉子早已看穿他的举动,抬起她那国宝级的美腿就是一记猛踢,高跟鞋的前端嵌进了左侧腹,让兵头发出含糊不清的怪吼。 “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好像听到枪声……” 一个与现场气氛完全不符的轻松语调传来,第二个人影随之出现,兵头立刻蜷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口。 被兵头撞倒的人正好摔向我这边,我连忙扶住此人,也因此无法追上兵头,当兵头消失在门的另一端,我才发现这个差点摔倒的人物正是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熙 宁。 “嗨!这位是药师寺凉子参事官,那位是室町由纪子参事官,我们警视厅最引以为傲的两位没女警官今天难得齐聚一堂……” 站直身子的七条熙宁突然闭上了嘴,仿佛受到什么感动似的“观赏”着两位美女警官,然后有意无意瞄向我。 “哦,你的保镖也在呀?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余兴表演啊?” “大臣,这不是余兴表演,我们现在……” 由纪子话说到一半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惹得七条大臣露出疑惑中带着好色的眼神上下打量身穿网状丝袜的由纪子。 “既然不是余兴表演,那么你们为何要打扮得如此……应该算暴露吧,难得眼睛可以吃冰淇淋固然不错……” “哎呀,大臣,您有所不知。” 凉子及时打断七条大臣的长舌。 “我们即将展开一场激战,我跟同事目前身上所穿的正是战斗服。” “战斗服!?可是你……” “网状丝袜正是career官僚的战斗服,如果您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就请您尽快找个安全的场所避难吧。” 凉子平静地宣布,由纪子则跟着附和。 “泉田警部补,麻烦你替大臣带路。” 对我而言,一个岸本就已经够碍手碍脚的了,哪有闲工夫再去理会国家公安委员长。 “请赶快离开此地,否则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我已经用我最温和的态度叫他滚蛋,可是这个七条熙宁不晓得是欠缺危机意识还是怎么搞得,只见他神情落寞的左顾右盼,整个人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没有人要保护我吗?我好歹也是个大臣啊,怎么就这样叫我一个人离开。” 就在他发出不平的抱怨之际,门又被打开了,随即闯进一打以上的人影,是一群挥舞着警棍的警卫,不知道他们是听到枪声?还是逃走的兵头去通风报信?总之他们已经抵达 现场,不是我说,多管闲事是会倒大霉的“泉田你不准插手,刚刚兵头已经让给你了,现在这一群是我的猎物。” 日本最危险的女剑客舔舐着唇瓣。 第七章 魔女新娘 凉子的剑舞十分华丽,手杖看起来好似一把魔法宝剑。 “哇——药师寺凉子参事官真是强到无话可说。” 以七条熙宁的立场本来应该是要阻止这场厮杀的,结果他竟整个人看呆了。一打以上的警卫完全动不到凉子的一根汗毛,只见手杖每挥动一次,就有人匍匐在地上呻吟哀叫。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我打算凉子应付不过来就加入战局,只是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看着看着,我的内心不禁生起一股疑惑,虽然凉子在比划剑道时偶尔会输给我,但她有可能是故意的,或许她的实力远比我强上好几倍。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凉子这么做的理由。也许跟昨晚的银座事件一样,与其一对一的单挑,她更擅长一对多的大混战,这么猜测应该比较妥当吧。 总之所有碍眼的家伙全部都被凉子收拾掉了,我们开始搜查逃走的中神议员与百目鬼教祖。名义上是缉拿教唆杀人的现行犯,同时只要盯紧他们,自然就能查到万魔殿的核心 地带。 在前领军的不用说一定是凉子,她挥舞着手杖奔驰在长廊上,身后是拄着手杖的由纪子,第三位是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大臣,第四位照旧是双手捧着纸袋的岸本,殿后的是我。 “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离开之前,岸本低声向我说道:“我们这样做等于把大臣抓起来当人质一样,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 说的也是。我刚当上警察的时候,也是对未来充满了许多幻想:或许哪一天逮捕到杀人犯,获颁警视厅警视奖;或许哪一天很不幸壮烈殉职也说不定,不过…… “十年之后,我将跟着穿着网状丝袜的女上司一起潜入财务省分处大楼,还顺道挟持大臣当人质。” 这种情形我连一次都不曾想象过,真要有这种预知能力,恐怕我也不会来当警察吧。 “喂!中神!百目鬼!到底躲到那里去了?快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房子!” 根本就不像追捕犯人的搜查官,倒像是出现在民间故事里的山贼没两样,再加上,如此大吼大叫的是个绝世美女,高礼帽加上燕尾服、网状丝袜的打扮,带给人多重的不协调 感。 “我说你啊,讲话能不能秀气点?这样哪像是一个约束他人的守法警官?” 由纪子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 “是、是、就依你的意思。” 还在纳闷她这次怎么这么听话,想不到—— “两位先生!你们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如果你们再不出来,请恕我要放火烧掉你们的房子啰,噢呵呵呵呵!” 摆明了瞧不起人嘛!身为警察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凉子却仍然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说——她平常就是这幅吊儿啷当的模样。 此时七条熙宁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我是托中神老师的帮忙才得以坐上大臣的位子,待会儿看到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该说他是天真呢?还是单纯?听到他这番话,真想稍稍到讽刺他一句:“是托选你的选民的帮忙才对吧!”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真正勇敢说出来的是药师寺凉子。 “哼!凭你这样居然也当得了大臣,现在的政客总得等到换过五个总理、三个政党之后才能独当一面。” “真惨,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七条大臣面露苦笑,接着向后走了几步来到我身边,还刻意压低声音跟我说话。 “泉田警部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耶?大臣有事要找我谈?” “小声点、小声点。” “究竟有何贵干?” 我也跟着小声问道。七条大臣先瞄了凉子背影一眼,接着以同样细微的音量掷了个炸弹给我。 “老实说,我想向凉子妹子求婚。” “……!” 我觉得我的重心偏了一下,重新调整好站姿跟语气足足花了我五秒钟的时间。 “你是疯了……不,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向凉子妹子求婚应该不成问题,对吧?” 敢于向凉子求婚的男人,其勇气十足简直可以媲美现代豪杰,亦或是历史上的英雄好汉。我真应该好好褒奖他一番才对,不过听到七条称呼凉子“妹子”,让我心里感觉不太 舒服。 “确实是不成问题,不过重点在于驱魔娘娘……不。是药师寺警视的意思如何。” “关于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抱歉。” “放轻松点。对了,你辞掉警察的工作来担任我的秘书如何?我觉得你比其他当秘书的来的能干多了。” “感谢您的赏识,请恕我拒绝。”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可不可以请教你拒绝的理由?” “如果放任那个为所欲为、到处制造麻烦的上司不管,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没有我在一旁加以制止,凉子现在早就因为宰了五、六个人而遭到撤职,最后甚至还可能远赴海外,到时连外国人也跟着倒大霉。总归一句话,警察这个组织正是收容像药师 寺凉子这种超级危险人物的城池。举例来说就像伦敦塔(译注:英国泰晤士河畔的城堡,建于一〇七八年,而后成为幽禁王公贵族等政治犯的监狱)或者巴士底要塞(译注: bastille,中世纪法国城堡,特别是百年战争之际,十四世纪末为了保卫巴黎所兴建的城堡,十七世纪以后改为监禁政治犯的牢狱)。 倘若凉子是某个国家的女王陛下,实在无法想象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我胜券在握。” 以但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恐怕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现在的她仅仅在日本国内滥用警察公权力,把罪犯与上司当成玩具逗弄,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为 了地球的和平与人类的存续,日本警察(我个人就占了一半)只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了。 仔细想想,这两天碰到的全是东大毕业的人。平时光是看到凉子跟由纪子,就会有种:“东大还真是什么怪胎都有”的感觉,接着又遇到了贾琪若林跟中神议员两位。 这四人当中最认真的首推由纪子,最善良(?)的是贾琪若林,最庸俗的是中神,而最邪恶的非凉子莫属,如此看上去都是走极端的类型。 最好奇勇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形容词)的七条熙宁,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 “我高中毕业后就到欧洲念书去了,在政界没有大学校友的人脉。” 七条大臣仿佛能够读出我的心思。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凉子视七条大臣为绊脚石,打算把他赶走。大厅内空无一人,柜台服务处有四名男女,以一脸惊讶的表情迎接驱魔娘娘一行人,尤其其中两名男性的 眼睛跟嘴巴更是张得不能更大,直望着两位网状丝袜美女。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凉子大喝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大、大臣,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啦,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中神老师啊?” “没有。” “那其他出席者呢?” 凉子追问道。 “座谈会刚刚才结束,老师要大家到地下的游泳池观赏表演……” 凉子啐道:“那群色鬼!” “这是男人的天性嘛。” 七条大臣露出苦笑, 他应该也知道表演的内容。服务员带着揣测的目光问道:“大臣不去观赏表演吗?如果需要包厢的话,二〇二号室是空房……” 所有人都听得出话中的含意,凉子、由纪子、七条分别摆出三种表情,就是不晓得我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不、你不要误会了,其实他们是警……” “大臣可以回去了!我帮你叫车!” 凉子以不容分说的语气下令,接着回头看向我们。 “泉田、由纪子、岸本,你们到地下室去把那群色鬼赶走,他们待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 “要用什么理由?” “自己用脑袋想不就得了!我带大臣去坐车!” 我要脚痛的由纪子不必跟着到地下室,然而由纪子却坚持要一起同行,或许是来自与凉子的敌对意识吧,我很明白向劝阻她是不可能的。 我们三人来到地下室,很快就找到游泳池。只见五十名左右的男人手上端着装有啤酒或威士忌的酒杯,不断发出猥亵的欢呼,雄性哺乳类的本质表露无遗,也因此没有人注意 到我们闯了进来。 “大家快逃!” 由纪子叫道。几名男子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随即露出色迷迷的眼神,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由纪子义正严词的宣布:“再过不久警察就会赶到这里,要是被抓到就大事不妙 了,快、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真是个天大的谎话,凉子还有可能,想不到连由纪子也编得出这么离谱的谎言,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最佳事例吧! 一听到“警察”这个名词,在场所有人都惊惶失措,还有人直喊完蛋了。当我们看着一切如意料之中进行之际,一名年近半百的肥胖男子以嘶哑的嗓音插嘴说道:“喂,你们 紧张什么,警察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跟平民百姓不一样,只要我们强硬点,警察岂能奈何得了我们?冷静点,有我替你们撑腰!对了,那边那个戴眼镜穿网状丝袜的小姐,你站在 那儿当木头人干嘛?快点脱掉衣服来伺候我们!” 我真火大了,原来这个国家里的政府官员都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2 我大步迈向当中公开侮辱警察的男子,他那满是油光的脸看着我。 “你、你是谁呀?” 我沉默不语,左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领口的议员徽章闪闪发亮。到这种地方看这种表演,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别着议员徽章。我仍旧沉默不语,硬是扯掉男子领口上的议员 徽章,左手用力推了男子一把。 顿时一道大型水柱隆起,男子掉进游泳池内。表演水上芭蕾的女郎即刻惊声尖叫,接着男子浮上水面,口中大喊大叫同时双手不停挥舞,不晓得是一心求援或是故意,他扑向 表演水上芭蕾的女子,并扯掉对方身上的纸泳衣,尖叫声再度扬起。 游泳池畔的男人们有半数带着下流的笑脸盯着泳池,剩下半数不是拿着啤酒瓶就是卷起衬衫衣袖朝我逼近。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铃声,所有准备攻击我的男子全部停下动作。 “失火了!” 是岸本的声音。 “失火了!快逃啊,火势蔓延的速度可是快得很,被浓烟包围就没命了……” 男人们开始动摇,彼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留还是该跑,冷不防其中一人大喊:“快逃啊!”全体应声而动,大家你推我挤,撞来撞去、呼天抢地的一股脑跑出游泳室 外。 由纪子则看着我。 “泉田警部补,这个时候的你简直跟驱魔娘娘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摇着头说到,由纪子只是轻轻摆手。 “不过我觉得很痛快,所以我也成了共犯之一。” “这一切全要归功于岸本。” 临时灵机一动而立下大功的岸本得意洋洋的走过来。 “嘿嘿嘿,这一着好象满有效的,太好了太好了。” “算你机智过人,干得漂亮,紧身癖。” “多谢你的夸奖,对了,紧身癖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一楼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忽略岸本的问题,径自走上阶梯,刚来到楼梯间便听见屋外人声鼎沸。 凉子迎面走来,我向她说明方才铃声大作的缘由,并询问七条的情形。 “我把大臣赶出去了。” “那就好,不过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还不就是一群好奇的高中生,听到b·b·call情报才聚集到这里来的。” “可是现在还不到八点啊。” “别忘了,八点好戏就要上场了!” “啊,说的也是,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 时间过的比我想象中来得快,看来凉子跟由纪子从换下湿衣服到穿上网状丝袜这一段就花了不少时间。 此时我注意到凉子手上有个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而凉子接过我的视线,立刻露出贼笑,轻轻举起并秀出手上的东西。 “这个东西用途可是不小哦,待会你就知道了。”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可以见到许多人在大厅与走廊奔跑。 “表演水上芭蕾的那群女子好像不见了。” 岸本说到。 “把她们连累进来,真的过意不去。” 我们再度走上楼,由于火灾警报器启动之故,电梯完全停摆,于是只好改走楼梯。 “巡回演员由纪,你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然而由纪子却拒绝凉子的建议,岸本则一边瞄着凉子的表情,一边提案:“那就由我到外面去通风报信好了。” 凉子会点头让我感到些许意外,也许她是认为岸本“不当诱饵就等于没有用处了”。获得准许的岸本仍然捧着纸袋,喜孜孜的走出大厅,我们的小队只剩三人。 来到二楼,我们从窗口望向前庭。 大门外面一群男女高中生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块,消防车发出刺耳的警鸣,打算接近大门,却被人潮隔绝在二十公尺之外,几乎动弹不得。这种情景更是引来不少爱凑热闹的人 们,群众越聚越多。 平日僻静的三田住宅区,今天却出现远超过电影拍摄现场的骚动。 大门内侧,一群刚从房子里连跑带滚地冲出来的男人一副东奔西窜的模样,想必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走出大门,然而厚重的门扉紧紧深锁,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就算出得去 ,遇到高中生人墙恐怕也寸步难行。 “我还联络了写真杂志,应该可以拍到不少珍贵镜头。” “你做事可真是面面俱到。” “我不打没有胜算的仗。对了听巡回演员由纪说你刚刚没收了其中一个政客的议员徽章。” “是的,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啊、不用拿出来,你记得保管好,哪一天逮到机会就把它留在分尸命案的现场。”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噢呵呵——当然啦,这还用说。” 恶劣的玩笑话听听就算,这个被我扯掉议员徽章的政客,往后的政治生命却已经落入凉子的手中,未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们开始调查形同空屋的房子内部,消防队员跟警官大概会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办法闯进这里。至此,我总算明白凉子手上看似小型计算机的物体的真正用途了,原来这里面装 了卡片可以打开房子内部所有附有电子锁的房门, 就是她刚刚假冒七条大臣的名义,向柜台服务处骗来的,听得我无可奈何,由纪子则频频皱眉,不过的确相当管用。 不一会儿便发现二楼的尽头处有一道可疑的房门,门前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换句话说就是:“请踢破房门进来吧!”这个诱惑让凉子兴奋不已,立刻打开电子锁进入, 由于小窗上的百叶完全闭合,房内是一片漆黑。 我们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启动灯火照明的那一刻,我低声叫道:“是人骨……” “我看到了。” 凉子压低音量。 我们着实希望堆积在墙边的小山仅仅是钙质硬块,然而几十颗骷髅空洞的眼窝正凝视着我们,使得我们无法否定这里的某处就是犯罪现场,正在大举进行屠杀。 “这些骨骸似乎还很新。” 由纪子的语气镇定,或许这就是她的本领之一。 “看到一堆骨骸总比看到腐烂的尸体要好太多了……数数头盖骨就知道有多少人。” “中神跟百目鬼这两个家伙居然还涉嫌丢弃尸体,我看他们大概也有参与杀人行动。” 凉子正想把手杖放下,一发现地上的人骨便连忙收回。与其说凉子尊重死者,不如说她是把手杖当作惩罚活人的武器。 计算人骨数量的由纪子数到三十之时,突然带着今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紧张感低声说道:“那、那不是兵头警视吗……” 我虽从心底厌恶兵头这个人,然而却也无法正视眼前的光景。 兵头干瘪的身躯半靠在人骨堆边,看上去就好像皮肤直接黏在骨头上。眼窝一片空洞,意即眼球不见了;皮肤虽然已经失去弹性,被榨干不久的茶色皮肤却好像如同刚挖掘出 来的木乃伊一般。 “……前一刻他还活得好好的。” 由纪子的声音颤抖着。 凉子与我一语不发地面面相觑。 3 人骨堆旁边有一道门,我们一边猜想着这次会有什么奇遇一边开启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与博物馆无异的光景。在微弱的照明下可以看到一打左右的玻璃圆柜,柜子的大小 跟电话亭差不多,内部陈列着稀奇古怪的雕像,此时由纪子纳闷的侧着头。 “泉田警部补,这是标本吗?” “怎么可能是标本,这些生物都不存在于现实中,只能算是模型,而且制作的惟妙惟肖。” 之所以不说“跟真的一样!”,是因为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些生物。既非人,又不像动物园的动物,全是一群不自然融合了哺乳类特征与爬虫类特色的异形。 凉子仔细观察其中一个圆柜。 “这是海德拉(译注:hydra,一种海蛇,希腊神话中被大力士海克利斯铲除的九头蛇),长了七个头的蛇,在头的数量方面有八个、五十个到一百个的说法不等。” 我的视线投向下一个怪物。 “这我知道。” 米诺陶尔(译注:minotauros,希腊神话里半人半牛的的怪物)壮硕的肩膀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牛头,四肢隆起的发达肌肉感觉几乎快撑破皮肤,形态活灵活现。 “这是奇美拉(译注:chimaira,希腊神话中狗头、羊身、蛇尾的怪物),这是文姬多娜。” 乍见奇美拉还以为是一头狮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背部还另外生出一个羊头,并长着蛇尾巴;文姬多娜上半身跟人类的女性一样,下半身则是一条大蛇;紧接着是一个长满蛇发 的女人。 “这是高更(译注:gon,希腊神话中的三姐妹怪物史蒂诺、奥莉艾蕾、美杜沙,长着蛇发与黄金翅膀,眼神能将人变成石头)吧。” “大多是源自希腊神话里的怪物。” 凉子的语气透露出她正处于沉思当中。另一方面,由纪子带着恐惧的声音向在场的其他人问道:“这些生物是不是利用最新的遗传因子工学所制造出来的?” “天晓得。” 一提到遗传因子工学,我这种门外汉所具备的知识是相当贫瘠的。偶尔读了几本恐怖小说之后会禁不住纳闷:“这些内容究竟有多少科学根据?”如此而已。 我继续往前走,望向下一个玻璃圆柜里陈列的怪物标本(?),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反胃,这个怪物有着一双跟蝙蝠一样的翅膀,体形接近人类大小。 再加上,这个有翼人的左眼被戳瞎了。 我顿时不寒而栗,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合科学逻辑的念头在脑海流窜着,我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于是别开视线。 “各位嘉宾,你看了还满意吗?” 此时传来了仿佛掺了毒气的声音,我们随即回头望去。 原本还以为是另一个陈列柜,没想到大型玻璃箱里站着两个人影,正是中神跟百目鬼。 一看到他们,凉子立刻粗暴地把手杖掷过去,中神跟百目鬼也反射性的蜷起身子,然而只见手杖猛敲在玻璃箱上,却并未造成任何裂痕又弹了回来,原来是强化玻璃。 “你、你以为凭一支手杖就能打破玻璃吗?” 待在玻璃箱里的中神嘲笑道。 “你们都给我在原地站好,谁敢乱动我就按下这个遥控按钮,到时这里就会喷出毒气。” 玻璃箱里的百目鬼展示着手中的遥控器。 “我们发现了一堆人骨,那就是你们作恶多端的铁证!” 凉子指证历历,中神还厚颜无耻的点头。 “偷渡客跟流浪汉加起来大约有三百人吧,正好拿来当作怪物的饵食。我知道你们以为这栋建筑物的某处一定藏有遗传因子工学的实验设备,大错特错,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为了让怪物苏醒并维持它们的生命,所以需要足够的食物来源。” “你刚刚提到饵食,为什么标本需要吃饵食?” “标本?那看起来像标本吗?” 这次轮到百目鬼大加奚落。 “它们不过是在沉睡而已,当它们醒来之际,你们这群不听话的蠢蛋就会在恐惧中颤抖、被败北感吞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乞怜罢了。现在还来得及,立刻跪下向我们忏悔!” “听不下去了。” 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传来,却隐约透露出讥讽的语气,让在场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说出这句话的究竟是谁呢?我开始寻找声音的主人,然而内心不知怎么搞得却拼命抗拒这 个动作,我硬逼自己非做不可。 我挪动视线,凉子跟由纪子也采取相同的行动。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从容不迫的接收众人注目的说话者。 不晓得是在何时又折回来的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七条熙宁正站在我们身旁。 他脸上所浮现的是从来不曾在那个人物脸上见过的表情,而另一方面,占据了中神跟百目鬼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一见,可说是一幅恐惧到极点的嘴脸。 “我实在是连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本来以为你们还算有点用处,看看你们这个样子简直丢脸丢到家了,捅出娄子却不会善后,靠别人收拾残局还大言不惭,你们已经没有利 用价值了,我多的是取代你们的人。” 七条弹指一声,玻璃箱的强化玻璃立即发出怪响,接着整个碎裂四散。 中神跟百目鬼失声惨叫,很明显地他们相当清楚七条熙宁的真实身份。 他们摔出玻璃箱,头部与背部披着玻璃片,双手合并并高高举到头顶,身体匍伏在地,向七条表示膜拜。从一分钟前的傲慢,眨眼坠入卑屈的谷底,模样煞是凄惨。 凉子、由纪子跟我只有 默默地望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此时七条从公事包里拿出某样物品,是一罐小瓶子,里头似乎装了化妆水。七条若无其事的打开瓶盖,把瓶子里的水泼向帕在地面的两名男子。 “呜哇哇哇哇……” 叫声应该是来自两人的其中之一吧。 只见中神跟百目鬼的身体开始冒烟,顿时我还以为是硫酸,然而却闻不到一丝臭气,白烟无声无息的裹住两人,起初像蚕茧一般凝聚成团,突然间又猛然弹开。 我们不约而同的往后跳开一大步以避免接触到白烟,当烟雾消失之际,原地什么也没有留下。 “让各位见笑了。” 盖好瓶子,七条向凉子微微作揖。 “对你与你的同伴口出不逊的鼠辈已经受到我的处罚,还望你不予计较。” “总归一句话,你就是这个万魔殿的主人,而这两个俗人只不过是你的爪牙……” “万魔殿吗?原来如此,拿这个名称形容此地的确很相称,不过事实上还有更适合的称呼,那就是恶梦馆。” 他的外貌与声音并没有改变,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年龄一下子年轻十岁,身上的衣服和体格仿佛大了一号。明知无济于事,我仍禁不住揉起眼睛,由纪子则捂着嘴巴 以免自己尖叫出来。 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七条熙宁诡异不祥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与地面,看起来就像堵在我们面前的庞然巨物。 4 “我家自祖父以来,接连三代都从政,所以被称为弱势的世袭议员。这都是刻意安排的假象罢了。” 七条带着悠然自若的微笑加以说明。受到他迫人的气势影响而后退一步的我想起收在内袋的托加列夫,再加上凉子交给由纪子的colt,我们共有两把手枪,无鱼虾也好。 “七条家的历史并不仅仅如此,我们是历代侍奉朝廷的阴阳师(译注:在日本古代律令制里,隶属于中央省的阴阳寮机关,掌管阴阳道相关事物的职员)世家。” “阴阳师?就像安倍清明(译注:日本平安中期的阴阳家,921-1005)一样吗?” 我好歹也知道安倍清明这号人物,严格来说,除了此人之外我也没听说过其它阴阳师,就跟大多数日本人一样。 “你真是肤浅。” 果然被数落了。 “阴阳师并不止安倍清明一人,不过我承认他的虚名确实是最高的,我正好是七条家的第四十代传人,自从懂事以来便开始接受英才教育,十八岁到欧洲修行,大学学业虽然 是在伦敦完成,不过更长的时间我都待在布拉格。” “中欧的魔法之都。” 由纪子一本正经地予以确认。 “没错,先不谈过去的事情,我在担任国家公安委员长之后才得知凉子的存在,对于凉子的行事为人相当感兴趣,也明白凉子正在打听这栋建筑的底细,然后前天有翼人把尸 体丢到凉子面前。” “真是好巧的巧合啊。” 凉子简单一句话带过,使得七条略显得意外的望向凉子。 “这并非单纯的偶然,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才特地放出诱饵的。”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邀请你大驾光临!”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派兵头来欺负泉田也是你的主意啰?” “可以这么说,而你不也因此才提起干劲不是吗?正如我所料的,你终于来到此地,来到我在这个国家重现的恶梦馆。” 七条无声的笑了,如同从污泥表面冒出的有毒气泡一般。 “一切全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的一举一动均依循我事先设计好的必然性轨道在进行着。” “必然性?噢呵呵呵呵!何为必然、何为偶然我可以自己决定,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无论如何威吓胁迫,凉子的自信一如罗伦西亚盾地(译注:古地质时代,受到地壳变动的影响而形成大陆核心部分的地块,经过长时间的侵蚀之后化为一块平地)坚实不可撼 动。 “是吗?没关系。” 七条碰了一鼻子灰,仅存的一丝人性也一闪即逝。 “我之所以大力邀请你来此的目的,方才已经向泉田稍稍提过,也就是想向你求婚,在你得知我的力量之后。” 这段话想必是七条自信满满的告白,然而凉子就像鸭子听雷一样,反倒是由纪子瞪大了双眼。 “作为我的新娘,必须具备倾国倾城的美貌与清晰过人的头脑,而且不受制于廉价的正义感与愚蠢的道德观,冷酷、利己、以折磨人为乐,而且这些素质还必须用最雍容华贵 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明白了,药师寺凉子确实称得上是全世界最为邪恶的女王。我瞄了凉子的侧脸一眼,这位受到热烈追求的美女以挖苦的态度向追求者问道:“总而言之,我是你这家伙理想 的结婚对象就对了?” 被人喊做“你这家伙”一定很不是滋味,不过七条仍然沉着应对。 “没错,你正是全世界唯一能够成为我的伴侣,与我平起平坐的女性,在之前我一直低调行事,只要能够得到你,今后我的行动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七条以细长的有点恶心的血红舌头舔了舔上唇瓣。 “我曾经想把泉田从你身边引开,才让他转调sp。这对于noncareer而言,可谓是相当光荣的升迁,结果被你一口回绝了。” 原来我可能晋升——的谣传还有这层背景啊!也因此前天在皇后饭店照面时,七条才会刻意提及关于我的人事案,他就是始作俑者! “泉田身材高大、射击、剑道、柔道都符合成为sp的标准,或许他自身并未察觉,但我很清楚若非没有两三把刷子,怎么能够随侍在我的新娘左右。” “谁是你的新娘啊!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凉子语气冰冷的怒道。 “别这么生气,我明白一切都出自我个人的主意。为了娶你为妻,我才会如此费心,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热情与诚意。 “我只知道你耍了一堆小手段,让我看得很不顺眼!” “这么做都是为了爱!” “讲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吗?” “真相总是令人羞于面对,也因此鲜少有人可以正面直视真相。别说这些了!总之你在这个俗世里即将成为大臣夫人,五年以后就是首相夫人了!” 七条微微摊开双手。 “当然,在黑暗世界里你是我的王妃,我能给予你一切至高无上的地位、挥霍不尽的权势与荣华富贵,你现在只需要点头说声yes就够了。” 当初得知他打算向“驱魔娘娘”求婚,我就觉得他绝非泛泛之辈,不过现在这样实在太离谱了。他处置兵头、中神、百目鬼已经脱离了收拾饭桶手下的用意,而是为了夸耀自 己的力量。 七条具有“驱魔娘娘”所缺少的特色,那就是“恐怖感”,我想。 “如何,凉子,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凉子微微耸起肩。 “这个嘛,我承认你挑人的眼光还算不错,不过你打从一开始就找错对象了,所以我的回答是no!我拒绝你的求婚!” 七条眨了眨眼睛正视凉子。 “我错了?你说我错在哪里?我自认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理解你,并对你作出正确的评价。” 凉子刻意长吁短叹。 “还搞不懂?真是无药可救,泉田,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告诉这个养尊处优 的大少爷,看看他错在哪里?” 此时我听见由纪子吁了一声,那是松了一口气的喘息。一旦凉子说yes,恐怕必须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可以直说吗?” “当然,直说无妨,尽管说出我真正的价值所在,巡回演员由纪总是低估了我,不过泉田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最好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总之我转身面向七条。 “我也觉得你找错对象了。” “这话怎么说?” 七条的怒气正在皮肤下翻腾着,这一点我很清楚。 “药师寺凉子这位女性并不需要与她平起平坐的搭档,她所需要的是忠诚的手下。” 我紧盯着七条继续说下去。 “也因此你这次提出结婚的要求形同一桩笑柄,至少从她的角度来看,你简直是不自量力。这就是答案,我没说错吧?” 最后的问题是对这凉子说的。 “泉田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根本不需要与我平起平坐的搭档。再另外附加说明一点,要当我的手下出了忠心不二以外,还不能是没用的窝囊废。” 凉子挺起胸膛仰天高笑,高礼帽差点就从头上掉落。 “如果你苦苦哀求,那我也可以勉强收你当手下。不过由同样一件事泉田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这一点看来,你的能力跟见识比较差,所以要当泉田的师弟,继续修炼一段时间 ,办不到的话就甭想追求我。对了,你也可以向巡回演员由纪求婚啊。” “我才不要!” 仅仅半秒,连一秒钟都不到,七条熙宁就遭到室町由纪子的拒绝,黑魔法的王子殿下就这样伫立在屈辱的晦暗之中。 5 调整呼吸之后,七条再度询问凉子,只是声音里已经失去先前的沉着冷静。 “你好大的口气!你真的认位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你吗?” “当然有几个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凉子冷哼一声。 “我刚才听你向中神跟百目鬼说教,你认为仰赖他人的力量是最丢脸的事。” 他的确这么说过。 “照你这种说法,使用黑魔法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是绝对不会借用他人的力量。你要知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银行家把存户寄放在银行的存款当成是自己的财产,你也跟他们差 不到哪里去!利用偷鸡摸狗的魔法从歪门邪道借助力量,将来就必须连本带利一并奉还,你最好祈祷对方不是高利贷!” “……很好,我总算明白了。” 七条压低声调。 “明白什么?” “你根本不是我理想中的新娘!” 七条的双眼燃起两把火炬,他高举双手高声呐喊:“以伟大的老卡萨普之名……!” 只有开头部分是使用日语,所以我还听得懂,不过接下来的咒文不是很容易理解。 “al,el,yemlua,mad,refeguas,chevy,trutnov……” 我准备掏出内袋里的托加列夫,手却不听使唤,感觉地球的重力仿佛突然增加了三倍。室町由纪子也想拿出colt,但看来似乎也遭到无形的力量阻碍。 七条的右手指伸出锐利的长爪然后划破左手腕,鲜血立即喷出,鲜血一滴落地板便开始蒸发并冒出白烟。 “消灭此魔女者必得永生,追求人界至上真理、渴望天界更高席次者,毁灭眼前的敌人吧!” “此魔女”指得应该是药师寺凉子吧。我完全可以理解对方会如此称呼她的心情,只是这么一来我就成了魔女的手下,我想我所担任的角色不是乌鸦就是癞蛤蟆。 “照着情况看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要逃走吗?” “必须争取反击的时间。” 就算说法不同,行动却是一致的。 我们迅速往外冲,然而由纪子不仅跑不动还差点往前摔倒,我连忙从一旁扶住她。 “没办法,你们先走,别管我了。” “这是不可能的。” “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玩战友游戏啊!” 凉子回头叱道。我以右肩扛起由纪子,奋力往前跑。眼前只见凉子全力冲刺,高跟鞋鞋跟踩出响亮的脚步声,真不晓得她怎么有办法穿着高跟鞋还跑得这么快。 经过高更面前,凉子大喊:“不要看她的眼睛!会变成石头!” 现在无法反问这句话有何科学依据,我转过视线不看高更,以这个姿势冲过高更前方,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看到高更头上的蛇群蠕动个不停。 此时整栋建筑物的空气振动起来,并传来一样的声响,恐怕是七条正企图唤醒所有的怪物。 要是被怪物逮住,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看了高更的眼睛虽然会变石头,但至少可以留一个全尸。 “如果那群怪物跑到建筑物外面怎么办?”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问道。 “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老实做答。 凉子转头。 “到时候就叫总理大臣负责想办法,他的使命就是拯救日本。泉田你好歹是我的参谋长,至少出个主意阻止这群怪物吧!” “我可不是为了跟怪物作战才来当警察的!” “跟我讲没用,应该去跟怪物抱怨才队。” “你一开始去外务省不就没事了?当书记官辛苦归辛苦,以后派驻海外成为某国大使,就可以尽情挥霍人民的血汗钱,过着跟贵族没两样的生活了!” “也有可能被游击队暗杀呀。” “总比现在好多了,至少对方是人类。” 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我心想。一旦事情闹大,机动队便会赶来,也算是为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只是不晓得实际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是了。 “既然连消防车也来了,应该放把火才队。” 凉子说道,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要是被浓烟呛死徒留下笑柄而已。对了,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称为恶梦馆?” 凉子连想也没想就明快地回答我的问题。 “罗马文字写成malpertuis,是比利时作家约翰·雷伊所介绍的黑魔法馆邸,黑魔法师名为老卡萨普。” “是刚刚七条高喊的人名。” “没错,老卡萨普使用黑魔法,将退化或衰弱的异神教诸神与怪物制成标本,再把这些标本全部聚集在同一个场所malpertuis,意即恶梦馆。” 我们连转了好几个弯,边跑仍不停对话。 “七条那家伙肯定是在欧洲留学期间学到了老卡萨普的黑魔法,然后再加上家传的阴阳道或回魂术,最后成功让东西方文化交流开花结果。” “这样也能算东西文化交流吗?” 我们打算由一楼跑到屋外,才来到楼梯间,诡异的黑影顿时飞过我们的头顶,羽翼振动着空气,一个黑压压的异形停在天花板的枝形吊灯上。 有翼人俯瞰着我们,它的左眼被戳瞎了。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有翼人剧烈的拍打着翅膀,接着最叫人吃惊的是它居然会说人话。 “你、们、不、准、继、续、往、前!” 声音听起来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 “哟——还会说话啊,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凉子咕哝着,口气听起来似乎挺佩服的,由纪子和我则是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有翼人右眼的炯炯目光充斥着深刻 的憎恶,仿佛只剩骨头与肌腱的手指徐徐移向我。 “我、发誓、绝对、要、杀了、这个、高个子、刑警!” 对这种事情法是实在太无聊了,我很想回它一句,不过看来它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 冷不防,有翼人发出刺耳的怪叫,从枝形吊灯飞舞而下。 第八章 椅子是不说话的 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跟我三个人加起来共有两根手杖与两把手枪。我手上拿的是从兵头那里借来的托加列夫手枪,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的当头—— “泉田!” 随着这一声喊,凉子把手杖丢过来,我赶紧接过来用力往前刺出去。 这一刹那,昨晚左眼被戳瞎的记忆似乎被唤醒,有翼人惊惶失措的闪躲迎面刺过来的手杖。 在半空中失去重心的有翼人速度大减,眼看翅膀就要擦撞到地板,连忙爬升高度。由纪子毫不迟疑的刺出手杖,但由于左脚脚踝扭伤,身体不能完全伸展,力道根本不够,无 法给予对方太大的伤害。 “快攻击啊!敌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凉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是在五分钟前,我或许会不加思索的对它开枪,但在知道对方也会说人话之后,便无法单纯视它为毫无人性的怪物了。 有翼人再度施展攻势,它拍打翅膀,细长且强韧的手臂往我脸上打过来,并同时伸出利爪准备划破我的脸。 我好不容易才躲过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虽说逃过一劫,但身体失去重心,我无法修正正摇晃剧烈的姿势,只有直接摔向地板。 我立即蜷起身子,将跌倒的冲击减至最低程度。尽管跌倒的姿势做得很漂亮,正当我在地板上翻了两圈打算站起身来之际,发现有翼人的脸就在眼前,只见它右眼布满了憎恶 与胜利感的血光,利爪带着呼啸声迅速接近。 总是我拿着手杖,然而以现在这个姿势、这个距离根本动弹不得,于是我马上举起手臂,心想至少可以保护眼睛,说时迟那时快—— 有翼人突然整个弹开。 凉子从旁边朝有翼人的侧腹猛踢一脚,高跟鞋尖深深的、重重的嵌进它的身体里。 凉子没有武器,只凭赤手空拳对抗敌人,在攻击之际不曾有过丝毫的迟疑,说好听点就是一身是胆,说难听点就是破坏狂的化身。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救了我一命。 有翼人嘶声惨叫,在距离地板一公尺的低空痛苦的蜷起身子。 昨晚左眼被戳瞎,今晚又被踹成这样,仔细想想它也满可怜的,只是我绝对不可能乖乖任人宰割。 我趁机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脚步,拿起手杖狠狠的攻击有翼人的头顶。 有翼人摔了个倒栽葱,一头撞向地板,翅膀不停的剧烈拍动。当右翼倾向地板的瞬间,凉子把全身的重量加诸于高跟鞋上用力踩住它的翅膀。 接下来的情况简直是一团乱,由纪子也拖着左脚走过来,想着了魔似的抡起手杖就打。 这就是所谓的“围殴”,有翼人不断地发出哀嚎,双手抱住头,于是手部亦逃不过手杖的猛烈攻击,甚至连爪子也被打断。 “停手!” 凉子喊道,由纪子跟我便放下手杖往后退开。 有翼人立刻一跃而起,留着泪带着伤,摇摇晃晃的逃往半空,撞倒天花板时还可怜兮兮的呻吟一声。随着这一声,另一只有翼人从走廊的转角现身,我重新握好手杖,只见第 二只有翼人在半空扶住受伤的同伴,面朝穷凶极恶的人类投以诅咒的视线,便弯过走廊的转角从我们面前消失,往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 向来对敌人冷酷无情的凉子之所以制止由纪子跟我的理由在下一刻就马上分晓,因为另一个敌人,而且是毫发无伤的强敌出现了,这次的敌人是来自地板。 舌头发出嘶嘶听似摩擦的声音,笔直朝我们前进的正是海德拉。 拥有七颗头的海德拉仅有一条尾巴,全长约有七、八公尺,身体的直径约长三十公分。十四只眼睛放出浑浊的强光,七条长舌头如通信体操的缎带一般在半空蜿蜒着。 我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我不怕蜘蛛,却相当讨厌蛇。如果是处于静止不动状态的标本还没关系,要是活生生的爬来爬去,而且还有七颗头钻进钻出…… 我往一旁偷瞄,室町由纪子也是伫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若将人类二分为“讨厌蜘蛛的人”跟“讨厌蛇的人”,她似乎跟我属于同一派别,而凉子则不一样。 “蛇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摆出强硬的姿态,它们就会吓得伸不出手脚!” 蛇本来就没有手脚! “不是怕,只是觉得不好应付。” 我试着反驳,但凉子理都不理。 “海德拉的头就算被砍掉,还是会立刻长出新的,所以要把全部的头一次砍断,或者放火烧死它。” “我知道你很想放火烧了它,不过纵火是不对的,我可不想在被加上一条纵火的罪名。”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把全部的罪名丢给中神跟百目鬼来扛就行了。噢呵呵呵呵!俗话说‘死无对证’这是一句可以净化一切是非的好谚语,排名仅次于‘胜者为王’。” “驱魔娘娘,你别忘了俗话还说人饶天不饶!”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天爷要是不知好歹,胆敢阻挠我,我总有一天会作个了结!” “拜托你们二位,不要在这个时候吵这种没有营养的架行不行!” 海德拉的移动速度加快,凉子、由纪子跟我分别往三个方向跳开,由纪子使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右脚。倏地位于我们三人形成的正三角形中心点的海德拉停下动作。 七颗头分成三束,各自指着三个方向,于是一个躯体反而受到牵制。看着它七颗头望着三个方向,身体却在原地挣扎的窘样,我们忍不住笑出声来。凉子抬头仰望,确认天花 板上的大型枝形吊灯的位置。 “巡回演员由纪,把枪给我!” 在稍稍迟疑片刻后,由纪子把colt三二口径扔过去。凉子稳稳接住之后立刻瞄准天花板放了一枪,不、她瞄准的是支撑枝形吊灯的三条锁链的锁头,真要命中除非此人的枪法 神乎其技,如果换成火力强大的大口径枪支或许还有可能…… 大型枝形吊灯划破空气直落而下。 当场引起一场局部地震,震动与地鸣摇撼着整个“恶梦馆” 一瞬之间,海德拉的七颗头被压在灯下,金属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在飞舞的尘埃当中,只见庞大的蛇身仍然继续翻动,频率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噢呵呵呵呵!一枪决胜负,真是太无趣了。” 凉子大放厥词,由纪子则诘问道:“有必要大费周章打落枝形吊灯吗?” “你真烦,不管有没有必要,最重要的是合不合乎我的作风。” 这是哪门子逻辑。 话又说回来,如果同时对付所有复苏的怪物,我们的胜算肯定少得可怜,所幸他们没有互助合作、团结力量大的观念,才让我们得以各个击破。 “根据希腊神话,文姬多娜是海德拉与奇美拉的母亲……” “那表示它会来替孩子报仇啰。” “这个嘛,不晓得它懂不懂亲情。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难得它也在场,你大可以向它本人问问看。” “‘难得它也在场’?” 我质问着,只见凉子举起手杖,只向我身后。 纵使百般不情愿,我还是回过头,接着便看到海德拉的母亲正从五公尺外的距离直逼而来。 2 文姬多娜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大蛇,梳着古希腊式发髻脸庞看起来犹如女神般美丽。然而当它一张开嘴巴,就露出成排得利齿,完全暴露出它的真面目。 “小心点!文姬多娜喜欢吃人肉!” 凉子告诉我这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事实。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姬多娜比海德拉更棘手。由于上半身是人类,所以一定有两只手,另一方面下身没有脚,所以可以无声无息的接近敌人。 我急忙闪开,因为文姬多娜正以惊人的速度与敏捷的动作向我袭来。它的左手扫来,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个空,右手则从较低的位置抄起由纪子的右脚。由纪子整个人跌坐在地 上,她的勇气、毅力与习武精神都十分出色,无奈左脚踝扭伤,反射神经也跟着变慢了。 文姬多娜一手抓住跌倒的由纪子的脚踝。 由纪子惨叫出声,并非来自恐惧而是痛苦,文姬多娜抓住的是由纪子扭伤的左脚踝。 “室町警视,快用手杖!” 其实不需要我多嘴,由纪子手上就有一支手杖,然而剧痛使得她无法攻击文姬多娜。 “真是、笨手笨脚的!不过应该会有些傻男人被她那张苦闷的表情吸引……伤脑筋,泉田,快去救她!” 我肯定凉子以后一定会三不五时催讨这笔人情债,只是现在总不能见死不救,我以托加列夫的枪口指向文姬多娜。要射击外形是人类女性的上半身,确实有点下不了手。 “人类跟蛇都是地球上的生物,生命是不分轻重的,绝对不能有所歧视。” 对于一群具有如此崇高理想的人们而言,我所做的事情简直就是泯灭良知的暴行。 我朝着蛇身放了两枪,文姬多娜立即发出凄厉的尖叫,这个声音不仅大,还会激起生理上强烈的嫌恶感。钉子刮着毛玻璃的声音在增幅一千倍,就跟文姬多娜现在的惨叫差不 多,有兴趣的人不妨试试看。 我发挥有生以来最高等级的忍耐力,把文姬多娜握住由纪子脚踝的手拨开,接着凉子抓住由纪子的双手,拖到文姬多娜构不到的范围。 “交棒!” 听到女王陛下这句话,我随即把托加列夫收进内袋,双手伸到由纪子的背部与双腿膝盖内侧将她整个抱起,同时也注意到另一个怪物的出现。 有这摔跤手的壮硕体格,头部则是牛的米诺陶尔。 前后夹击! 我抱着由纪子呆立在原地,凉子迅速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一旁的长廊。 “这边、快!” 很可能更可怕的怪物就等在下一个转角处,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抱住由纪子,紧跟在举着手杖的凉子身后飞奔到走廊。 跑了五、六步回头一望,居然看到了一幅对我们大大有利的景象,两头怪物互相扭打起来。 米诺陶尔跟文姬多娜紧紧纠结在一起。 正如同以前在录影带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一样,内容是由雷·赫里哈森担任特殊效果摄影的希腊神话。不过有一项是电影里所没有的,就是臭气,两头怪物从口中吐出有毒的 气息,即使不至于丧命,但与其正面对战还不如逃之夭夭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单比腕力,米诺陶尔铁定赢得压倒性胜利,不过文姬多娜下半身是大蛇,她以蛇身缠住米诺陶尔的身体,再用力卷到最紧,一般人若是被这么一卷,立即肋骨,背骨断裂 同时内脏破裂,正在痛苦呻吟之际就被文姬多娜一口吃掉。 然而,文姬多娜的蛇身已经中了我两枪,紧缚的力道也减多不少,米诺陶尔不顾自己身体被紧紧缠住,以左手勒住文姬多娜的咽喉,再以右手的大掌朝文姬多娜的脸乱打一通 ,它不像人类的男性会轻易被美丽的外表所蛊惑。 我放下弄丢高礼帽跟手杖的由纪子,肩膀借她扶着走,结果发现这种方式的移动速度最快。过了两个转角之后,所幸尽头正好通向楼梯间,我们走下去之后来到一楼大厅,不 到一会儿工夫,米诺陶尔强力厚重的脚步声便从身后紧追而来。 正想从玄关走出屋外的我们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带着一头乱发与一身肮脏西装的分处次长助理锻治就站在我们面前,他一看到我们,就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高声叱道:“喂! 你、你们居然敢擅闯财务省的神圣之地。” “笨蛋!还不快逃!” 我大吼!可惜锻治的目光已经失去理智,他手上拿着看似小笛子的物体。 “你们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你们以为你们有办法进得去财务省的分处吗?这里是属于精英份子的,只有通过筛选的人才能进来这座馆邸,noncareer给我滚出去,平民也给我 滚出去!所有不自量力的家伙全给我滚出去!” 锻治衔住并吹起笛子,不过看他使劲的吹了老半天就是没听到半点声音。这时米诺陶尔作出左顾右盼的得动作,很快地凶猛的狗吠声急速接近,我顿时恍然大悟。锻治吹的是 狗笛,能够发出人类听不见的波长。 五条杜宾狗狂吼着奔进大厅,利牙露出准备咬碎入侵者的喜悦,并口沫横飞地争先恐后往前冲。 接下来杜宾狗遭遇的是一个巨大的入侵者。从未见过的异形生物板着脸俯视狗群,随着一阵激动的咆哮,其中一头杜宾狗从地板跳起,龇牙咧嘴瞄准米诺陶尔的脖子准备咬下 去。 米诺陶尔双手钳住杜宾狗的上下鄂,不费吹灰之力同时抬起左手放下右手。 杜宾狗的身体从嘴巴部位整个裂成两半,当鲜血与内脏如雨般洒向地面之际,第二头杜宾狗的头部已经被巨大的拳头打破,第三头虽然紧咬住米诺陶尔的腿不放,但一记拳头 应声飞来,击碎了它的鼻梁,于是它整个滑落到地板,全身不停抽搐。 剩下两头杜宾狗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犬,它们完全屈服于恐惧与败北感,尾巴夹在两腿之间,乞怜般的哀叫着一边逃了出去。 “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毕竟是官僚养大的狗,只会欺负弱小、遇到强权就夹着尾巴溜之大吉,跟饲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情势这么紧绷的场合,凉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嘲弄一群狗。无论处于任何状况,她都不忘讥笑自己看不顺眼的事物,不管人狗也好怪物也罢,凉子一律公平对待。 跌进绝望谷底的锻治显得踉跄,只见他连忙挥舞着双手双脚以避免摔倒,好巧不巧,这个动作让东倒西歪的他逐步走向米诺陶尔。 事已至此已经别无选择,我把托加列夫的枪口指向米诺陶尔,然而锻治的位置正好位于枪口与米诺陶尔的一条直线上,让我迟迟无法扣下扳机,才一瞬间的犹豫,米诺陶尔已 经伸手抓起锻治。 今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凄厉哀嚎敲打着我的耳膜,凉子一语不发的扯动我的袖口,我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有继续以肩膀扶着由纪子,跟随凉子跑向玄关。 “泉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米诺陶尔的肉是牛肉还是人肉?” “就算是牛肉,我也没兴趣吃它。” 一出玄关,喧哗声立刻包围我们。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水气在眼前形成一道薄雾。大门一开,消防车便驶进前庭,几辆汽车准备开出门外,却受到消防车的阻挡而前 进不得。消防车的警笛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成了刺耳的噪音。现场看得到消防员、跑来跑去的派对出席者以及几十名擅自闯入的高中生,其中还有人拿着手机边指着建筑物,边 跟手机的另一端聊天。 我们一走来,原本正要迎向我们的消防人员冷不防大吃一惊当场愣在原地,因为紧迫在我们身后而来的米诺陶尔现身了。 众人一定会惊声尖叫接着赶快逃命吧,我是这么认为。事实证明我错的离谱。米诺陶尔顿时沐 浴在一片讥讽与嘲弄的吼声之中,“好丑噢——”、“逊爆了——”这就是群众的反 应,要是有人喊出“好可爱哦——”,可见他们的词汇贫瘠的可以见底。 除了嘲笑以外,可乐瓶与爆米花的纸袋也一起飞向米诺陶尔,这是一般常见的群众心理,只不过受到瓶袋攻击的对象可不是一般常见的生物。米诺陶尔大吼一声,将锻治被撕 裂的身体反掷向群众。 那时血肉横飞、肚破肠流的半具人体,当这个物体掉落在地面的刹那,群众才明白现在既不是电视录影不是布偶秀。 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惨叫出声。 “机车!”、“搞什么飞机!快跷头”这类台词要是被那群为了国语语法混乱而慷慨激昂的文化人士听到了,绝对会气得当场昏倒。总之他们拼命往外逃,不是撞倒消防队员 ,就是被消防车的软管绊倒,场面显得更加混乱。 虽说人命是不分贵贱的,但这群高中生绝对不能闹出人命。他们是凉子透过b·b·call情报网找来的,一旦看见有人因此丧命,事情整个渲染开来,责任就会追究到凉子头上 ,到时再怎么强调“都已经念高中了,自己做的决定应该自己负责”的原则论都无济于事。 米诺陶尔开始缓步迈向前庭,往大门方向走去,一旦让它走出门外,势必酿成远胜过昨晚银座的大骚动。 “其实变成那样一定也很好玩,不过还是必须阻止它,总得做个样子给人看。” 凉子说道。于是我把由纪子扶到前庭的树丛旁坐下,然后与凉子一起快步跑向米诺陶尔,真佩服我自己怎么这么勤快。 紧接着这个念头的下一瞬间,我抱住凉子往一旁跳开。 从斜后方冲过来一辆黑色宾士,目标并不是我们。这些人一直在等待机会离开这里,现在看到大门敞开,立刻想趁机强行突围。 宾士后方座位的窗户上贴了黑色薄膜,看不见里面乘客的长相,不过还是可以猜出一二,肯定是惟恐事情曝光对自己造成不利的人物。只是车牌都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他们 实在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宾士继续横冲直撞,撞飞了一名不幸的消防员,又跟其它车辆发生擦撞,在差点就要碾过另一个人的刹那及时掉转车头,正好看到米诺陶尔从前方穿越而过。 米诺陶尔的半边身体被宾士的车灯照得发亮,它缓缓的转过身,同时与直撞过来的宾士撞了个正着,只听见一个厚重的钝响。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米诺陶尔以身体接住宾士,它抓紧车盖,一边受到宾士的挤压一边把车体抱住,准备高高举起来。而宾士的司机似乎是把油门踩到最底,只见它不顾米诺 陶尔紧抓着车体,一股脑儿的往前撞,由于米诺陶尔的巨体阻挡了视线,想必令车内的人陷入多重恐慌,车子不但没有减速,还以接近失控的车速冲向水泥高墙…… “看来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凉子站起身来耸耸了肩,我捡起掉在她脚边的高礼帽递给她。宾士冲撞高墙引发爆炸燃烧的火团随即被浇上几道水柱,光与影交织在我们身上,不知不觉由纪子也走过来与我 们并立,略显茫然的望着熊熊火焰中的宾士与米诺陶尔。 三名消防队员情绪亢奋的跑过来。 “你们几个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太危险了、赶快离开!” 这个时候正好轮到两名career官僚自报姓名。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 “我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室町警视!” 听到两名美女的自我介绍,消防队员当场傻住,由于眼前人物艳丽的打扮跟她们报上来的头衔之间落差太大,三人的头脑回路似乎当掉了,只见他们张大双眼与嘴巴,紧盯着 难得一见的曲线美。 “快给我回过神来!” 凉子微微抬起右脚,我立即走上前。要是股间中了凉子必杀的一踢,这几个消防员这辈子的私生活大概要就此结束了。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关于整个事件过程我们会做事后说明,希望你们马上通知警察,要求派遣机动队出动。” “啊、是、是……” 消防队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猛点头,不知遇到这种情形时,消防署会是什么样的处理程序? “顺便叫辆救护车把这个女的送到医院,听到没有!?” 凉子往前推着由纪子的背部,由纪子却转过头来表示抗议。 “我还可以继续战斗,你不要自作主张!” 凉子则予以回拒。 “你是个绊脚石!只会碍手碍脚!给我退出战场好好接受治疗,然后好好动一动脑筋,想想如何把今晚的事件做个合理的说明。” 由纪子还向争辩下去,我赶紧接着帮忙“口译”。 “一切拜托你了,室町警视,你也知道药师寺警视这个人向来不会以温和的手段处理事情,战斗的部分就交给我们负责,善后的部分还请你多多协助。” 这时,一句“各位!”传来,岸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这小子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两手还捧着纸袋。 “好了,就由岸本警部补陪着,请你到医院好好疗伤,等我们把全部事情解决之后,在向你报告。” “好吧,就这么办,你负责管好驱魔娘娘,不要让她失控。” 听到由纪子点头答应,我便向凉子喊了一声:“走吧。”只见凉子把岸本叫过去,从装有自己衣服的纸袋里拿出粉底盒,并收进燕尾服的口袋,接着再抽出两个折叠的纸袋, 把两个纸袋打开后装在一起,然后交给我,一声不响的往前走,看起来好像有点老大不高兴。走了几步就听到她嘴里咕哝着:“这个巡回演员由纪居然只听泉田的话!” 我觉得我这次好像成了早期rpg点玩游戏里的登场人物,在巨大的建筑物里四处探险,一一解决陆续出现的怪物;成功杀掉怪物,分数就会增加,要是失败就gameover。只不过 现实世界里没有重来一次的按键,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时间也无法倒转。 我们走回七、八分钟前才经过的玄关门口。 “应该全解决了吧……除了七条大臣以外。” “很遗憾,还剩一只,而且是最棘手的。” “那一只?” “高更。” 凉子的语气并不懦弱,但多少还是感觉得出些许紧张。 的确相当棘手,如果这个高更也具有神话里所描述的魔力、实在找不出否定的理由——看到它眼睛的人就会变成石头。 从大厅往内部继续前进,凉子与我不仅左顾右盼、前张后望,连上面下面都不放过,所幸天花板并没有掉下来,通往地狱的地板也没有裂开。可惜这虚伪的和平只维持了三分 钟就结束了。 前方接近走廊转角处的墙壁映照出一个诡异的黑影。 看起来像是人影,头部却很畸形。头发不但粗,有些长有些短,还不停蠕动着,那头看起来很粗的头发起实施好几十条小蛇。 高更就站在走廊的转角!它埋伏起来等着偷袭我们。 凉子与我不约而同的蹑手蹑脚后退了十步,突然后方升起淡淡的青烟,火灾警报器紧接着歇斯底里的铃声大作。 “放火的想必是七条,泉田,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凉子抬眼望向我,我随即答腔。 “相较起七条的黑魔术,我更相信驱魔娘娘贼运亨通。” 我没有说谎。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可思 议,跟凉子一起行动时,无论面对任何危险的情势,我都不觉得特别恐惧或紧张。 “是吗?在最紧要的时刻做下最正确的抉择是你的优点所在,记得我以前也说过,只要你跟着我,保证你的前途是玫瑰色的。” “是黑玫瑰吗?” “你这小子讲话怎么这么不可爱!” 她揪住我的领带,把我整个人往前扯。 “总之我已经拟好作战计划,你听清楚了。刚才经过的大厅做了个天井设计,从二楼可以俯看一楼。” “二楼正好绕着大厅形成一道回廊。” “没错,就是要利用这个地形,懂吗?” 凉子揪住我的领带不放,向我说明作战计划的内容。听起来是个妙计,同时相较与作战成功的必然性,更重视表现手法的华丽感。总而言之就是相当适合凉子的作风的作战方 式,我无意唱反调。 放开我的领带之后,凉子再度戴上先前摘下的墨镜,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凉子大步走向前。来到t字形走廊的转角往左弯的时候,也几乎没有放慢速度,有办法做到这一 点的,不止全日本,我看全世界都非药师寺凉子莫属。 我紧贴墙壁,只经过短短两秒间隔,便见到骇人的高更往走廊的左边通过,它正追着凉子而去,即使长衣遮到了脚尖,移动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这就证明了,相较起一般人类,驱魔娘娘的本质更接近蛇发女妖。” 我一边在脑海里做起这般无谓的联想,一边尾随高更,我尽可能放轻脚步不发出声响,幸好高更并没有回头张望。 不一会儿,高更发现站在墙边的凉子,或许它正得意的心想:终于给我逮着了!岂知凉子戴着墨镜,高更根本无法分辨她有没有睁开双眼,虽然逐步逼近凉子,并不断低吼以 示威吓,却显得犹疑不定,迟迟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我轻手轻脚的偷偷靠近,看着满头小蛇蠕动卷曲的背影,我极力忍住全身的恶寒,拿起装了两层的纸袋从后方套住高跟的头! 3 ……完成任务后,我独自站在一楼大厅,一身大衣被高更锐利的指甲抓出好几个破洞,而且它对我又打又踢,痛楚扎着我全身的神经,一定到处都是淤青了。 “七条大臣!” 不晓得的其它称呼,只好这么喊他。 “不要在偷偷摸摸躲着不敢见人了,我有话告诉你!还有,你那群最值得信赖的手下已经全部被解决掉了!” 凉子说过,刺伤对方脆弱的自尊心是最具效果的战术。她是正确的。突然一个影子晃了过来,七条熙宁来到我的面前。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打算离开凉子,成为我的臣下?” “别开玩笑了,你还比不上驱魔娘娘的万分之一。” 我尽可能以冷漠的口气回应,只见七条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老实说他这个样子真的很恶心,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兵头凄惨的死状,然而目前最重要的是,按照凉子的计划按 部就班行事,我只有假装满不在乎的继续说道:“你利用黑魔法做坏事。” 说完,我才注意到我这句话有语病,黑魔法本来就是歪门邪道。七条似乎也发觉了,他露出优等生看待劣质生的目光,我则佯装不知情的自顾自说下去。 “另一方面,驱魔娘娘滥用警察公权力。” “还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在这座恶梦馆里,警察公权力完全排不上用场,你使用的黑魔法毕竟是借助外力,而驱魔娘娘则是凭一己之力与你对抗。” 我尝试做出最接近憎恨的表情,不知道成功与否。 “所以说,你绝对是赢不过驱魔娘娘的。” “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审判。” 七条显的不耐烦。 “你刚刚说凉子一个人孤军奋战,有没有搞错?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我看她应该马上出来见我才对……不要再躲着不敢见人啦!驱魔娘娘!” 七条最后大吼起来,他一闭上口,沉默与浓烟顿时包围了他跟我。 一阵响亮的高跟鞋鞋跟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打破了僵局,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自信与朝气的脚步声,我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信心,一切将如高跟鞋的主人所策划的一般:顺利 破案。 滚滚浓烟之中,戴着高礼帽、身穿燕尾服的美女登场,脸上泛着魅惑与邪气的笑容。当她再度摘下墨镜,即使是早已得知她真面目的我,亦不禁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你可以退下了,泉田,交棒吧。” 仔细想想,其实七条是不可能成为全知全能的神的。如果他真的办得到,一定也可以让凉子成为温顺又听话的新娘,话又说回来,温顺又听话的凉子是否还充满魅力,这就得 另当别论了。 “那我出去了……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你放一百个心,快走吧。我说魔法师大人,我家泉田顶多是个跑龙套的角色,你就放他一马吧,跟一个小小的配角动气实在太没风度了。” 七条以扭曲的笑脸回应两字的视线,他的确不把我这种货色放在眼里。 凉子位于距离七条有十公尺的位置,网状丝袜包住的修长美腿以绝妙的角度站开,右手扶着手杖,左手叉着腰,这幅姿态想必足以撩拨起七条的依恋与欲望。 “在火灾警报器响起,消防车赶到之后才纵火,这个顺序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没有办法,反正我也不打算永久住在这里。这栋建筑物瓦解了,在盖另外一栋更豪华的不就得了,当然是用人民缴的税金。这次就改名叫外务省白金台研习中心,你看如何?” 七条笑道。隔着持续变浓的烟雾,我可以见到他部分的表情。 不过我现在非得到外面去不可,我从玄关旁的通路,冲上最尽头的楼梯,来到可以俯视大厅的回廊,我匍匐前进来到栏杆处,低着身子观察下面的动静。一旁,头套着纸袋, 全身被五花大绑的俘虏正不停的挣扎。 “……你并不适合成为我的新娘,只是就这样杀了你实在太可惜了,少了你那动人的肢体与傲气真是一项损失;因此我决定,把你幽禁在另一栋‘恶梦馆’里好好饲养你,我 要让你这个可恨的敌人乖乖服从我,在慢慢调教你快乐的方法。” “你大概sm小说看太多了。” 看来是一语中的,七条并未反驳,他才停顿一秒钟没讲话,凉子就得理不饶人,大肆加以嘲弄。 “只不过随口说说,竟然被我料中了,原来你是个没有女人缘的男人!sm小说说穿了就是一群没办法正经谈一场恋爱的窝囊废的变态妄想加以商品化,要当一个成熟的男人, 就因该跟现实世界的女性建立对等关系才对!” “……我不想听你的批判。” 七条感到很不是滋味的叫道。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摆脱凉子的毒气,接着高举双臂。 “我现在就把刚才刻意不唤醒的奇美拉叫到你面前,等你把它解决之后再来说大话也不迟,almeoor,furre……” 咒文才念没两句,七条就一手捂住脸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他的指缝之间迸出鲜血。那是凉子的手杖掷中他的脸所造成的结果。手杖掉在七条脚边的地板上,发出干瘪的声响。 “你以为我会什么也不做,笨笨地等你念完咒语吗?噢——呵呵呵呵!蠢蛋!” 七条以手背拭去鼻血,愤怒的低嗥。或许其中有一半的怒气是针对他自己的也说不定,因为他居然想娶这么一个泼辣又棘手的 危险女人回家当老婆!原本他就是看中她的泼辣 没错,只是没有料到那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你好歹也算是个男人吧!那就应该凭实力去争取你想要的女人,难道说你连一个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的女人也应付不了?现在泉田不在这里,你尽管放马过来吧,啊、差点忘 了,咱们的宝贝大少爷单独面对一个女人时什么事也做不了,噢呵呵呵呵!” 受到女人如此这般的挑衅,那个男人不当场气得火冒三丈?真要有人不生气,除非他已经丧失身为雄性哺乳动物的原始本能,七条在这方面很健全。 “给我记住……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七条大吼大叫,同时朝凉子直冲而来,眼见他张开双臂整个人就要一扑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凉子高喊:“现在!” 如果要我再做一次,打死我也不干。我确实实行了女王陛下的命令,把高更头上的纸袋拿掉,以最快的速度顺势将它从栏杆上丢了出去。 高更一颗头朝下从回廊摔向大厅,但她的身体并未与大厅的地板产生撞击,这是因为她脚上绑着绳子的缘故。 “连本带利要你还债的时候到了,没出息的魔法师!” 不晓得这段话又没有听进七条熙宁耳朵里。原本打算扑向凉子的他,险些跟掉落到他眼前的高更撞个正着。 与倒吊得高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厉声尖叫。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惊恐不安的哀嚎。 叫声尚未结束,七条的身体便开始石化,包括他所穿的衣服在内,他全身就这样一寸一寸的变成石头,从鞋子到西装、从咽喉到脸部,带着些许青绿的灰色迅速往上窜升,只 花了五秒整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尊张口的石像。 如此大费周章设下的陷阱是来自凉子莫名的坚持。这件事件源起于七条派遣有翼人把尸体投到凉子眼前,也因此凉子认为最后必须把高更扔到七条眼前才算画下完美的句点。 4 这时的我站在回廊上,紧抓着悬吊高更的绳子的另一端,倒栽葱的高更面朝大厅中央,凉子正好位于我的正下方,她从背后喊着高更。 “高更,看这边!” 挂在半空的高更转过头定睛一望,望见了一张女人的脸,头上有无数小蛇钻来钻去,裂到耳边的嘴巴挤出一排尖牙,双眼闪着金黄的光芒。 那正是高更自己的脸。原来是凉子别过头,右手把粉盒往前塞,盒盖的内侧有一面镜子。 高更挣扎起来。在它挣扎的同时也开始变成石头,带着些许青绿的灰色覆盖过全身的皮肤,就跟七条一样。 等到颜面与头部蠕动的小蛇也完全石化之后,吊住高更的绳子吱嘎作响。 因该是变成石头的高更体重增加的缘故。终于绳子断了,反作用力让我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大步,一屁股摔在回廊的地板上。而下方则传来一声巨响,那是高更的石像摔碎在 大厅地板上的声音。 “完全结束了,泉田,可以下来了。” 我听了凉子的话站起身来,走下前方的阶梯,本来是想用跑的,却因为全身虚脱无力而力不从心。 “总之,暂时先向你说声恭喜了。” 来到一楼的我说道,凉子边重新调整歪到一边的高礼帽边回答:“是啊,的确是‘暂时’没错。如果七条真是一个伟大的黑魔法师,应该不会就这样丧命,把这尊石像摆在七 条家,或许等到哪一天高更的魔法解除了,他还会恢复原貌也说不定,不过希望是在我们老死以后。” 看到凉子伸出右手,我便诚惶诚恐的捧起她的手腕并肩往外走,的确很像女王与侍卫长。 来到屋外,雨已经完全停了。大都会的尘埃仿佛也被洗涤一空,空气显得干净清新,只是温度却降的更低。火灾并未扩大,看来很快就能扑灭,但由于消防水柱大量冲刷,内 部设施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你不冷吗?” 我基于礼貌的询问,而我那危险的上司则露出挖苦人的眼神。 “要是我说会冷,你要温暖我吗?” 我默不作声。这时前方有个人影奔向我们,岸本拨开大批的消防员与警官向我们喊道:“凉子小姐平安无事,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我也很庆幸泉田先生平安无事。” 岸本高举着双手中的纸袋。 “看,我拚了命在保护你们二位的衣服。”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偶尔也应该让我帮点忙。” “对了、室町警视人呢?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吗?” “没有,她在那边等着。” 岸本指向一处。 那里停了三辆救护车,一旁的草地上搁置着几台担架,室町由纪子就伸着被网状丝袜包住的双腿坐在其中一台上,左脚踝包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看见凉子跟我迎面走来她也露 出安心的表情轻轻举起手。那是充满高度善意的手势,凉子却不为所动。 “奇怪,你怎么没去医院啊?” “对不起,没看到你们平安走出来,我是不会放心离开这里的。”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怎么觉得由纪子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在看我!?这么算起来,在这次事件当中,凉子跟由纪子两人都向我“道歉”过,顿时令我百感交集。 “脚踝还痛不痛?” “急救人员已经帮我包扎过了,他们说只是扭伤,休息两个星期就会康复。” “那太好了。” 我把七条的“下场”简短的向由纪子说明。 “我说、你到底编好理由了没?” 即使劲敌负伤,凉子也不会表示任何同情。由纪子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现任警政署长在卸任之后,预定要角逐参议院议员的选举吧?” “是啊,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长官准备参加的派阀跟中神议员的派阀想来水火不容,所以我肯定长官会很乐意把这次事件的责任全部推咎给中神议员,还可以顺便卖个人情。” 原来如此,不幸的中神议员不但丧命在七条的黑魔法之下,又要担起今晚事件的全部责任,他所属的派阀势必瓦解,再加上他涉嫌多起渎职案件,每次都因关系人自杀而逃过 被捕一劫,现在他必须“连本带利偿还债务”了。 “如此一来,既然嫌疑犯下落不明,这个事件就可以含糊带过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死无对证’。” “没错,这个国家的和平与秩序全是借由死者的沉默才得以维持。总之这座可笑的‘恶梦馆’已经随着西太平石油开发一块儿消灭了,就让中神议员瞑目吧。” 此时两名身穿白衣的救护人员出现,向由纪子说了声:“差不多该走了。”便抬起担架,岸本也抱着两个纸袋随侍左右。 当由纪子跟岸本所搭乘的救护车驶离之后,凉子与我才同时“啊”的大叫一声。 “岸本那个傻瓜!居然把我的衣服拿走了,我穿成这样能出去见人吗?” 瞄着面带怒色的凉子,我脱下大衣把它披在凉子肩上。我也太大意了,看着岸本整晚双手都捧着纸袋,却没注意到他其实别有用心。 “很好,多少变得机灵了点。” “算是我修行的成果吧。” “还不到满分,啊啊——累死我了,一个晚上连续完成好几个希腊神话英雄的任务,真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很抱歉,这里没有椅子。” 我答腔。凉子却随即抬起手,拍打身边一辆巡 逻车的车体,这是属于挤满了前庭的大批巡逻车中的一辆。距离我们最近的警官一看到凉子便瞪大了双眼,同时还战战兢兢的退 了半步,想必他也认识“驱魔娘娘”。只见他把头扭向一边,似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相当明智的决定。 “你来坐在这个引擎盖上。” “你不坐吗?” “别问那么多,尽管坐下就对了!” 我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往神圣的巡逻车引擎盖坐上去,幸好引擎盖没有被雨淋湿。紧接着,凉子撩起大衣的下摆,侧身坐到我的膝盖上,我当场大吃一惊,虽然弹力绝佳的紧 实触感的确很棒…… “我说,药师寺警视……” “你是椅子,椅子是不说话的!” 于是我只有闭上嘴巴,抬头仰望雨过天晴的夜空,晚秋的星群正俯瞰着我。这下我的头衔又多了一个“椅子”,老祖宗或许正在地下哀叹不已吧。 而坐在我的膝盖上凉子愉快地笑道:“警视总监现在正慢吞吞的在赶来这里的途中,我会跟他打个商量,要他对我们的做法不予追究。让我就这样休息片刻,待会儿我们再找 个地方喝酒放松一下。” 我挪动视线,看到一个身披大衣的中年警察官僚在随侍人员的带领之下,脚步就定在巡逻车前方,茫然地凝视着我们。 ※※※ 给读者的话 这部作品是深入刻划基层公务员辛劳与苦楚的社会小说,在那些饱受上司不合理欺压的人们眼中,内容的字里行间都是他们的辛酸泪,而边笑边看这部作品的那些人,想必对 于身为公仆的烦恼理解程度还不是很够。尤其是有着“好想被垣野内成老师笔下的美女虐待”这种天真想法的人请跟作者一起深刻反省。 第一章 巴黎大小姐 脑袋里的咕咕钟一开启,鸽子便冒出来叫了十三声。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只因为我的生理时钟有点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时差问题吧,下午三点成田机场出发,在地球上空飞了十三个钟头,抵达巴黎时并非翌日凌晨四点,而是当日下午八点,总计有八个小时的时差。 我以背抵着梁柱,行李箱就摆在脚边。我右手边的人也和我采取同样的姿势,她不像我有时差问题,双眸的视线泛着咄咄逼人的活力,只是她看起来比我更不悦。 “太慢了!” 呈现硬质美感的双唇,简短的吐露出一句话,理由在于原已安排人员来接机,到现在却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我开始同情起这个尚未谋面、负责接机的人物,一旦他坏了药师寺凉子的心情,此人将遭受不幸命运的眷顾。 “对方也许出了什么状况吧。” 我试着安抚,结果一如往常,只有更助长受安抚人的坏心情。 “一开始就根本不需要有人接机!巴黎我熟到不能再熟了,就跟警视总监办公桌的内部一样。” 药师寺凉子年仅二十七岁,却已经官拜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我是她的部属,名叫泉田准一郎,阶级为警部补,年纪三十三岁,我与生俱来的美德就是宽容与忍耐,自己这么说自己似乎有点奇怪。啊、各位千万别笑我。 我的上司兼具女神的美貌与恶魔的个性,当她走在东京都千代田区的官厅街,四周会传来一群畏畏缩缩的官僚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看,她就是驱魔娘娘。” “樱田门的黑玫瑰。” “霞之关(译注:东京千代田区的一个地区,从樱田门到虎之门一带,日本众多机构的所在地)的人形原子炉。” 乍听之下似乎被批评的很难堪,不过这些并非毫无根据的毁谤,就算把她推为警视厅有史以来的头号问题人物,想必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凉子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亦即世称的career官僚,同时也是全亚洲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总裁千金。到此都还算好,问题在于她透过jaces组织的力量,掌握了官僚与政客的把柄又恐吓上司,胆大包天恣意妄为。 若要提到利欲熏心、在办案现场排不上用处的career官僚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凉子以强硬手段所解决的各种难案怪案不计其数,她也因此成为众人既厌恶又畏惧的存在,之所以称呼她“驱魔娘娘”是取自“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我甩了甩头,对于自己目前身处于巴黎,几乎抓不到一丝真实感。 怪盗罗苹(译注:arsenelupln,法国推理小说家mauricelence作品里的主角名)、名侦探马格雷督察长(译注:法国推理小说家gasonlerou的系列作品主角)、歌剧魅影(译注:法国推理小说家gasonlerou的作品thephantomoftheopera)、基督山伯爵(译注:法国小说家aleandredumas的作品letedemontegristo)、达达尼奥与三剑客(译注:法国小说家aleanderdumas的作品lestroismousquetaires)……数不清的小说英雄四处穿梭于巴黎的街道。 是不是应该把药师寺凉子也算进去呢?这么一来就要称呼她英雌才对。 凉子身穿军服式大衣,衣襟围着一条丝质领巾,我同样穿着军服式大衣,不过比起我来,她那件可是价值高出十倍以上的米兰名牌服饰。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况下,她的美貌与架势十足的举止,就连对于女性审美眼光相当挑剔的巴黎佬也为之倾倒,眼前已经有数名男子投以赞叹的注目礼。 目前距离noei(圣诞节)尚有一星期的时间,这里是位于巴黎东北方二十五公里处的戴高乐机场,虽然我们在航厦内部,一旦有人进出大门,冷空气仍会跟着钻窜进来,足以令人想见外头的天寒地冻。 话又说回来,凉子的容貌摆在东京街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然而到了巴黎却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法国这个国家原本就很接近药师寺凉子的行事风格。 一九八五年,法国政府在南太平洋强行进行核爆之际,曾经暗中派遣地下工作人员爆破采取反对行动的环保团体船只并杀害其成员,此举自然遭到各国的同声谴责,法国政府不仅无意道歉,甚至强调“错在对方无视警告,擅自侵入领海。” 手段狠毒又不加以反省,甚至摆出义正词严、凛然大度的姿态,一路蒙混过关。即使我深知凉子的真面目,也不晓得被骗过多少次、后悔过多少次。 “大小姐。” 耳边传来一句日语的称谓,我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个称谓制的是谁,全因为我还处在时差调整不过来的窘态当中。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一定是在叫凉子,她可是对日本举足轻重的大企业的总裁千金。 喊住凉子的男子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 “我是jaces欧洲总局的北冈,过去曾经与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北冈大概比我小一、二岁,身高也比我略矮,不过以日本人来说算是标准身材。而提及他的长相,不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定比我受女性欢迎。首先,他跟演艺人员一样懂得装扮自己,眉线生得好似特地描过一半,皮肤光滑亮丽。 凉子盯着北冈,连眨了两次眼。 “啊,没记错的话,你是北冈伸行对吧?” “真是太荣幸了,想不到大小姐还记得我,请往这边走。大小姐这次来到巴黎的迎接事宜已经准备就绪。” 北冈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径自提起凉子的行李箱,以带路的姿态往前走,于是“凉子大小姐”空着双手,而我拎着自己的行李箱,紧跟在后。 凉子觑着北冈的背影嘴里咕哝着:“我想起来了,哼、不正经的家伙。” “你对他不满意吗?”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哼笑。 “对于初次见面的女性一开口就是:‘请问rlen跟debramarky那个牌子的女用衬衣比较好?’的男人,我没兴趣。” “哦,难怪。” “泉田,听你这话,难不成你一开始就猜到了?” “只要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就能猜出一二。” 乌云一来,很快就会下雨。只要明白这个逻辑,便可事前把雨伞准备好,我说这番话是基于这个意思,然而我那唯我独尊的上司已径自作了个她自认合理的解释。 “很好,不愧是我的忠臣,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也觉得心情不好,我叫你往前冲,你就要勇往直前。” 与其说是忠臣还不如说是忠狗,我很想提出异议,不过我现在懒得争论,一切等抵达饭店,放下行李、冲个热水澡之后再说。稍等一下!凉子究竟是预订了哪家饭店? 冷不防我定住脚步,刚才仿佛在机场熙来攘往的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由于印象稍纵即逝,究竟是我的错觉呢?抑或是电视明星偶然路过?我一时无法做下判断。 紧接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名法国人,十之八九是法国人没错,总不可能直接去确认对方的国籍。 对方是一个老人,只见他伫立在原地,身体却左右摇晃,头顶已经秃了一片,戴着复古的银框眼镜,高领毛衣之外套了一件又脏又旧的大衣,脚边摆着一只看起来相当坚固的老旧旅行皮箱,不过这样的装扮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比较需要特别注意的得是站在老人肩上的一只长毛小动物,外形很接近猿猴,事实上是什么种类就不得而知了。它 把自己的小脸凑向身为饲主的老人,看起来好像在亲吻他。 出国旅行可以携带宠物随行吗?我禁不住满心的疑惑,猛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凉子也已经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投向老人,可见这名老人身上散发着不仅是我、同时也引起凉子抱以兴趣的特质。 “是不是烂醉的酒鬼啊?” 北冈带着兴致缺缺的语气对凉子说道,想他下一句肯定是:还是赶快走吧。只不过就在他还来不及说出这一句之际—— “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口中挤出呻吟,我顿时升起紧张感。无论对方说的是日语或是法语,平常几乎不太可能听到如此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声调。 “泉田!” 凉子的语气里也透露着与我相近的紧张感,我抛下行李箱,原本打算丢到地上的,不料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看来我是把行李箱砸到北冈的脚上了。 北冈放开凉子的行李箱,抱住右大腿跳起痛苦的舞蹈。我多少有些同情他,但现在无暇向他道歉或解释。凉子的高跟鞋跟已经摩擦出火花往前疾驰,我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凉子与我穿梭于或呆站原地、或面面相觑的人群之间,不、正确来说,是我们推开并撞开了数人,凉子甚至表现出一副挡我者死的凶相。 老人倒向地板,在地面上撞出一记钝响之际,肩上的动物并未随之患难与共,它发出几乎要挫平听众耳膜般令人不快的笑声,然后轻盈的在半空翻滚一圈,以四肢着地。没错,它的确是在笑,那长相丑恶的令人作呕,貌似松鼠,却是肉食性的松鼠,原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凉子才伸出手臂,小怪物就立刻逃之夭夭,以近似瞬间移动的惊人速度跳上半空,消失在人群当中。 我单膝跪在老人身旁,抓起对方的手腕测量脉搏。 2 “情况怎么样?泉田。” “很遗憾,他已经回天乏术了,而且有一点相当奇怪。” “怎么说?” “恕我失礼了。” 我面向死者低声说完,便轻摇着不幸老人的头部,他的头部显得异常的轻,摇动时还发出声响,是那种听起来干涩又空洞的喀拉喀拉声。 “他的耳内流出某种液体,这……不是血,应该是……脑浆。” 凉子略显迟疑的低喃数声,调整呼吸之后换了个语气说道:“那只小怪物不是在亲吻老人,而是把嘴巴贴近耳边吸食脑髓。” 我的时差问题早已被我抛诸于巴黎遥远的夜空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直冲喉咙,好不容易和着唾液吞咽下去,我却无法克制晕眩感。算起来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每次只要与凉子一起行动,百分之百准会遇上不合逻辑的离奇事件。 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趋赶上前把凉子、我跟老人包围起来,即使三人的体格完全不像,却不约而同的蓄着胡子,这也算是一种流行吗? 凉子趾高气扬的抬头挺胸,带着苛责的语气以法语朝警官轰出连珠炮。原本准备盘问我们的警官们反而被抢去先机。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他们不单是受到凉子的美貌与气势所压制,而且还被问及足以令他们惊慌失措的事情,只见他们表情僵硬的听着,随即三人中的一人转向刚刚跑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我有点担心,你该不会连到法国来也随身携带手枪吧?” “你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话,无论谁都会以为凉子并未把手枪带进法国境内,我也傻傻地信以为真,想不到凉子的回答还有下文。 “我在巴黎这里准备了一把,不必大费周章从日本带过来,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会安心才怪!”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留在现场的两名警官对我们投以迷惑与猜忌的目光,于是我压低语气。 “你刚刚向那群警官说了些什么?” “你在大学里不是选修过法语当作第二外语吗?” “你因该很明白日本语学教育的现况,参加托福考试测验的一百六十五个国家之中,日本的程度是排名第一百五十名。” 我凭借着半生不熟的印象,把责任推卸给制度,凉子并未对此表示任何意见。两名警官目光锐利的盯着我们,明白他们不可能听得懂日语,所以我们也放心地聊着。 “我叫他们去找迪鲍尔警视长,他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副局长。” 巴黎司法警察局若以日本的制度来说,相当于巴黎警视厅刑事部,对于我们而言,形同异国的同业。 “你认识这么了不起的大官啊?” “大官”这句话似乎是激起了凉子爱挖苦人的本性。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他就是我待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那个时候,胆敢偷摸我屁股,还以为可以若无其事的活到今天的色老头。” “原来如此……” 我点头称是。我听说过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气十足、还不如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官”竟敢偷摸凉子的尊臀,结果吃了一记铁砂掌,整个人一头撞向玻璃窗,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出尽洋相的人物是何许人也,原来就是迪鲍尔警视长。 终于,刚才离开的警官回来了,只见他面上露出郑重其事的表情向凉子通报了几句。 “对方答应见面了,我么走吧!” 于是凉子与我便前往位于奥菲布鲁河畔的巴黎司法警察局。 ※※※ ……这一切的开端全起源于凉子决定到法国出差这件事情。距离现在大约两个星期前,季节从晚秋迈入初冬,天气逐渐转为寒冷的十二月上旬。 那一天,差点迟到的我快步跑冲向自己的上班地点——警视厅大楼。因为刚出门,就被警员宿舍的管理员神琦警部夫人逮个正着。先是说我前天拿出门丢弃的可燃垃圾里混杂了不可燃垃圾,又说我在节日里没有挂国旗,代表我缺乏身为日本人的自觉云云,就这样叨叨絮絮的大加数落了我一番。 “是是,明年的五月五日我会努力记得悬挂鲤鱼旗,至少比太阳旗的历史来的更久远,更能代表传统文化。” 我会讲出这番话大概是受到了上司的不良影响吧。以背部抵挡着神琦夫人金属般的叫嚷,我奔向地下铁有乐町线的车站,神琦夫人受不了她丈夫到处拈花惹草的毛病,这件事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她丈夫。不过抱歉,我实在没空理会这种八卦。 我在尖峰时间的地下铁锻炼耐力,经过二十分钟之后便抵达樱田门车站。走进位于警视厅大楼六楼的刑事部参事官室,把报纸摊在桌上的丸冈警部望向我,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 “哎呀呀,居然在这个大好日子差点迟到,泉田你的运气不好哦。”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听好啰。驱魔娘娘准备到巴黎出差,在法国待两星期。” 丸冈警部比凉子年长三十岁,当她本人不在场时,不加敬称直呼名号应该不为过吧。 “哦,巴黎吗?” 我做了一个毫无创意的惊讶方式,丸冈警部则开始有条不紊的向我说明。 巴黎第一大学“索尔本”(译注sorbonne,原为中世纪法国的神学生宿舍,1808年并入巴黎大学,现在成为文学院、理学院与古文学校的总称)称号赫赫有名。其中设置了“犯罪科学、法律问题”学系,此外在巴黎第二大学也有“推理学系”,这两个学系共同招收世界各国的犯罪搜查官,由他们担任实习课程的讲师,雀屏中选成为 我国日本犯罪搜查官的正是药师寺凉子警视。 究竟是谁选的啊,到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我反射性的做下判断,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生么好奇怪的。 药师寺凉子精通英语跟法语,曾经派驻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在法国居留两年之久。面对法籍学生讲解犯罪搜查的课程对她来说应该轻而易举,虽然在个性语言行方面有着诸多问题,但才能与实绩确实卓越出众。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凉子要到巴黎两星期。她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就可以暂时卸下贴身保镖的职务,等于多出两星期的休假,由心理层面来看,这可是好处多多的两星期。 “谢谢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做决定的又不是我,不过总之先向你说声恭喜了,驱魔娘娘想必会在巴黎畅游一番,正好你们两人都能休息一下。” 举双手赞成!这回到了巴黎,凉子就可以好好运用她多到不能再多的巨款。 凉子五年前收到网路搜寻服务公司面额高达五百万日元的股票,据说是她父亲为了祝贺她大学毕业所赠送给她的礼物。到了今年,那家公司的股票上市,面额五万日元居然飙到了六千万日元的价格,等于是一千二百倍。意即凉子获得了六十亿日元的收入,加上股市交易之抽取一成的税金,因此这笔巨款几乎是原封不动的留在凉子手边。 家境一向富裕的凉子从此变得更加富有,真不知道这应该说她幸运呢?还是老天爷不公平?或许连司掌命运的神祗也有把柄落在凉子手上。 3 “胜者为王” 墙壁上贴了一张字体偌大的书法,我打开一旁的房门,走进凉子的办公室。 “你今天来晚了。” “很抱歉,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尽可能尽可能的和颜悦色,因为接下来有两星期的自由与安逸在等着我。为了让凉子心甘情愿到海外散心,努力取悦上司是身为芝麻绿豆官必须具备的小聪明。 “当然是有事才会找你。” “就算没事你还不是照常使唤我。” 我不做以上不要命的发言,继续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 “您说得对,那您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今天心情好想特别好。” “看得出来吗?大概是身体律动提升的关系。” “嗯,那么这次你会高高兴兴的跟我去巴黎吧?不要告诉我冬天的巴黎又冷又黑不想去。” 刹时,舞台为之一暗。 我的脚底重重踩在地上,好不容易打破长达五秒半的沉默。 “我也必须去巴黎吗?” “这还用问。” “怎么不能问,奉命到巴黎出差的是你吧,为什么我也必须跟到巴黎?” “你现在是什么职称?”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贴身护卫。” “参事官指的是谁?” “你。” “没错,你很清楚不是吗?也就是说,你是我的附属品。” “附属品……!?” “对!所以我到巴黎,你也得跟到巴黎,我到冥王星,你也得跟到冥王星,我到地底王国,你就必须跟到地底王国。” 等一下,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怎么会跑到冥王星或地底王国!? “事情就是这样。你赶快去准备旅行用品,下午准你请假。” “太突然了吧……我又没说要去巴黎。” “你不想去巴黎吗?” “有机会的话当然想去。” “现在不就是大好良机吗?而且费用全部由警视厅负担,以出差之名花用公费,这正是在日本当公务员的意义所在。” 我愕然望着凉子。 “你不是富婆吗?为什么还会想要花用公费?” “我们不用,就会被其他腐败官僚滥用,这就是理由,我没说错吧?” “请不要用‘我们’这个说法,就因为你总是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我才老是被当成共犯。” 此时传来一阵迟疑的敲门声,丸冈警部走了进来。 “打扰了,参事官,刑事部长要泉田警部补直接去见他。” “泉田你去吧,让对方多等一下也无所谓。” 三分钟后,我敲着刑事部长室的房门,我已经有好几次被喊到这个办公室来了。 一旦部属出错,直属上司往往会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叫去叱责一番,这种事情在民间企业或者公家机关已是家常便饭,可是当上司出错,被上司的顶头上司传唤的部属……我看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了,至少在北半球前所未闻。 刑事部长一见到我便堆起露骨的假笑,那是career有求于noncareer时所摆出的特有表情,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noncareer搜查官被这个表情所骗而自掘坟墓。 “你辛苦了,这个虽然不多,却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拿到巴黎去吃点好的吧。” 见到递上来的一包钱,我顿时恍然大悟。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不准备去巴黎。” “别这么说。你可以用公费到法国玩两星期,而且还有绝色美女同行,你是何等幸运啊,大家一定都很羡慕你。” “这是错的。” 我不管这句话的文法是否正确,不过当我冷漠的丢出这句话之际,刑事部长的双眼掠过一丝愤怒与狼狈,显然他对于我的态度相当反感,然而站在部长的立场,他决定以苦笑敷衍过去。 “哈、哈、哈、一点都没有错!连我也很羡慕你!” “怎么可能!” “你这个人疑心病真重!我说的是真的!可以的话我还想代替你!” 部长吊起眉梢吼道,接着张大嘴巴,表情整个冻结。当然,我并没有听漏高层警察官僚的失言。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来交换,我会乖乖留在东京看守,请部长去巴黎吧。” 刑事部长总算闭上了嘴,以阴惨的目光瞪视我,我则不以为然。被驱魔娘娘那样的小女孩逮到小辫子,因而决定“敬女神而远之”的这群官僚有什么好怕的。 只见刑事部长以厚舌舔着下唇。 “你听好了,泉田警部补。” 部长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但更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你一个人的牺牲,可以让警视厅所有人获得两星期的自由与安逸。虽然只有两星期,却如同钻石般的珍贵,难道你就那么吝于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吗?原来你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说啊……”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对你太失望了!如此一来就不能期待你主动答应,只有动用职务的命令权,我现在命令你去巴黎!非去不可!不然我就把你贬到南鸟岛分局!” 重点是,我必须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就对了。没办法,区区警部补哪有可能进一步反抗刑事部长,凉子以前总会在大官面前袒护我,这次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反过来跟刑事部长站在同一阵线,硬逼我在巴黎跟南鸟岛分局之间作选择,至少相较起冥王星或地底王国,巴黎还算是满不错的地方(应该吧)。得知我即将与凉子同行,警视厅相关人士有半数对我抱以同情,剩下半数只差没有说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把我视为“驱魔娘娘的爪牙与共犯”。至于丸冈警部则带着感慨万千的表情拍拍我的肩头,但他并没有说出“要不要我来代替你?”这句话,公务员的世界就是如此。 越过北半球半圈的飞行旅行以后应该有机会提到,不过在此先以飞 机平安抵达做结论。 抵达戴高乐机场之际,我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入境审查。 世界各国的外国人入境审查均是采用英语,然而法国的作风偏向文化国粹主义,一旦对方以法语滔滔不绝问个不停,就算只用“是”“不是”来回答,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想归想,我的杞人忧天已经结束了,一位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年轻的入境审查官一语不发的接过我递出的护照,然后一语不发的交还给我。 “jaces欧洲分公司会派人来接机,我早跟他们说不必来也没关系。” 凉子说道,然后带着充满自信的的脚步,踩着响亮的高跟鞋跟走了出去,我则双手提着行李尾随在后…… 4 对于身为法国高层警察官僚的安东华诺·迪鲍尔而言,他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件事,就是与凉子·药师寺同时期派驻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当眼前有一个被紧身裙包住、堪称世间少有的漂亮臀部出现,一时神志不清才会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说好听点,是欲念驱逐了理性,尽管他的行为不可取,然而他已经受到了比他的罪行更严重的惩罚,多少可以获取一点同情才对。手掌瞬间的触感换来了需要一星期才得以痊愈的伤势,同时还必须背负一辈子的悔恨。 迪鲍尔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黑褐的发色再配上复古的黑框眼镜,十足合乎知识分子的形象。凭他的条件,身边应该不乏女人才对,根本不需要偷摸地上最危险女人的尊臀,由此可见任何精英份子都难免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 如果要形容的话,迪鲍尔警视长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背了高额债务、牙齿隐隐作痛的模样。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凉子身上移开,并请凉子坐上办公桌旁的椅子。凉子不带一毫克的顾虑,仰着身跷起双腿,她已经脱掉了大衣,从迷你裙下延伸出来的罪孽深重的完美腿线毕露无遗。那脱掉的大衣是由谁捧着?不用说当然就是我了。 我站在凉子座位的后方,手上挂着两人份的大衣,竖耳倾听日法两国高阶搜查官之间的对话,接着听到凉子说了某句话: “msne” 虽然我的法文只有半调子程度,不过我对这个单词还有印象,意思没记错的话就是“有点邪恶的”。这不是个好听的字,不过从凉子口中说出来却有着优美的抑扬顿挫。伤脑筋,连声音都这么有磁性,无怪乎牺牲者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迪鲍尔先生瞄了我两、三次,好像有意与我直接交谈,可惜他完全不懂日语,如果不透过凉子,要跟我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无论法国、日本、美国,搜查官的办公室都大同小异,单调又制式,不过药师寺凉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样式的办公室除外。我一边观察着室内,顺便思索着出现在机场的怪物,可是结论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迪鲍尔警视长大咧咧的摊开双手,凉子便以缓慢轻柔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已经谈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时间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况他们会随时通报,别人对我们这么亲切,我们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法国是近代民主国家,同时也具有警察国家的一面,举例来说,外国人若是不随身携带护照,遭到逮捕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这次碰上离奇杀人现场,还能够如此轻松,想必是药师寺凉子的力量吧。关上门扉之际,我看见迪鲍尔警视长交叉着双手坐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来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须询问凉子。 “对了,我们要住那家饭店?” “饭店?” “应该事先预约好了吧。” 凉子以她独有的口气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预约吧。” 说得也对,凉子是有钱人,在巴黎市区拥有自己的公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钱人,必须找个便宜的旅馆才行,不晓得附近有没有服务日本游客的观光询问处?凉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脸。 “看来你是误会我了。”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所措,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凉子的一切,可是凉子在这个时候是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满不在乎的把部属丢在异国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一起来我公寓住。” “我觉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啰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应该是“佣人房”才对吧?不过总比在冬天深夜的异国城市里四处打探住处要来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提供住处给我。” “很好,一开始坦诚一点不就好了。像你这种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视厅还找不到第二个。” 我们两人通过站在走廊上的两名警官面前。 两名警官直盯着我们,一边窃窃私语。即使他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却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不必特地写出来。 我们在走廊上继续走着。 走廊很宽敞,天花板很高,灯光很昏暗,整体感觉灰蒙蒙一片,比东京的警视厅更为老旧;然而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庭,充满了休闲情调,模拟吉尔·马格雷警视办公室的房间想必就在这栋建筑的某处。 走下暖气效果很差的阶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门,就看到默默以面纸擤着鼻子的北冈。他一见到凉子,顿时犹豫着该不该把面纸丢掉,下一刻随即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大小姐,这次真是祸从天降啊!接送的车子已经到了,请上车,行李也一并放进车厢了。” 北冈依旧把我当成静物一样不理不睬,只朝凉子一个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准备带领凉子前往停车场,凉子则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冈,刚才在机场时,虽然我什么也没说……”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吗?” 凉子单手指着我。 “这一位是泉田警部补,为了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出卖灵魂的忠诚部属,希望你不要故意无视他的存在,保持绅士风度向他打声招呼吧。” 凉子的介绍方式并不正确,不过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冈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着我,我想这个动作早在机场碰面时就做过了,现在则是对我表明立场,意思是像你这种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好,泉田先生,谢谢你照顾大小姐。” 当他伸出手时,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要怎么除掉我吧。不过我并非好战之人,不至于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拨开,所以我嘴上挂着“你好”之类的句子,回握对方的手。 凉子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寒暄的情景,然后高跟鞋跟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向车子,两个男人尾随在她身后,北冈急着抢在我前头,于是我礼让他,不想与他相争。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凉子的行李同样好好的收进了后车厢里,阿尔及利亚籍的司机抓着方向盘,凉子与我坐在后座,北冈则心不甘清不愿的坐进副驾驶座,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向十六区。 姑且不论大都市圈,据说原本巴黎市区的面积有一〇六平方公里。以东京来说,就是比山手线内侧来得更广大,市区内划分成二十区,每区并无专有名词,而是一区、二区、三区……以数字称呼,这该说是合乎逻辑呢?亦或是漫不经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这样也算是一种潇洒吧。 十六区位于巴黎西端,从凯旋门所在的星辰广场西侧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当广大,而且也是高级住 宅区——旅游指南上是这么写的。 药师寺家的公寓位于十六区北边,布隆森林的入口与维克多·尤格大道(aveo)两边的正中间,我顶多只能想象景观一定相当棒。 现在正来到深夜里的异国街头,黑暗、浓雾、灯火从车窗外不断流过,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通向哪里。 “泉田,你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也行,说说看。” “这个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怪物、妖怪之类的……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碰不到吧。” “它们要出现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我们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了,非比寻常的只有凉子而已,我仅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很难反驳她这番话。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驾驶座的北冈插话进来。 “我们全体职员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险之事,据说当时在机场出现的是近似恶魔的奇怪生物。” “听到恶魔就怕成这样怎么行,这世间多的是比恶魔更可恶的家伙!” 凉子的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点自觉的话,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说出:“像我就是!”不过抱着这个期待是错误的。 此时司机开口说话,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中途应该有经过星辰广场,可惜没有注意到凯旋门,不够资格当个观光客。 汽车缓缓滑进令人联想到第二市政时期军人贵族的大宅邸的社区中庭。司机讲后车厢内的行李拿出来,北冈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凉子则说道:“行李箱让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语毕就连人带车把他赶走,我双手提着行李箱,与凉子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吧。” “隔壁没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凉子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整栋大楼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讲一遍就够了!” 按下玄关老旧的电铃,对讲机传来回应,凉子一报上名字,门扉便随着厚重的声响开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巴黎的不动产价格远比东京来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几亿吧。 宽敞的玄关装饰着雕像与绘画,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营造出美术馆的氛围,这时出现了两名少女。 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法国女仆打扮,两人都只有十多岁,一人是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头发、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我突然想到法国有许多北非籍移民,这名少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我会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凉子曾如此断言,看来她已经在巴黎实践她的理想,在用法语向她们吩咐完事情之后,凉子转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后再说,这个女孩会带你到你的房间,肚子饿不饿?” “不会。” “这样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凉子轻轻举起右手,走向大厅左侧,飘着栗色发丝的女仆拿起行李箱随行在后,黑发女仆正朝着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摇着另一只手,于是她点点头走在我的前方,带领我走向大厅右侧。 经过好几道门扉之后,女仆转头看向我,并打开门催我进房。 “merci(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外国人的谢意,女仆带着微笑灵巧得点了下头,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礼仪。 一个人环顾室内,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这个房间等于是双人房,有两个小型双人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窗边摆着附有抽屉的写字台跟椅子,墙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与两张扶手椅,一张水车小屋的油画,连电视都有,或许等会可以看看nhk的国际节目。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门扉,打开一看原来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预定计划,我要在所费不菲的大理石浴缸里放满热水,泡完澡之后直接倒向床铺,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后再说。 第二章 女王对女帝 睁开眼睛,有数秒的时间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请恕我的表达方式过于陈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我并非专职的文学作家。 不用说这里正是药师寺自家公寓的客用寝室。以前在国内出差时,住的不是当地的警察宿舍就是廉价的商业旅馆,身为一介穷酸公务员的我睡醒时通常很难继续懒散的赖在床上,又不是被点到名,我却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身来。 走到浴室做完早上的梳洗,全身才刚穿戴整齐,就传来敲门声,昨晚的黑发女仆走了进来,面带微笑的通报了几句。 “谢谢你,我马上去。” 虽然我以日语回答,对方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只见女仆中断了微笑,牵起我的手,我只有乖乖被她拉着走向电梯。 走出电梯,立刻被一片暗灰色壁面包围住,巴黎的清晨笼罩在浓雾之中,我被带到了屋顶的玻璃温室。 开着暖气的玻璃温室摆满了观叶植物与鲜花,美丽的女主人如同女王一般坐在位于中央的桌子前。 “时差问题解决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那就快吃早餐吧,一切等补充能源之后再说。” 法式早餐一般是牛角面包跟咖啡,然而餐桌上摆满了料理跟餐具,光是面包就有四种,蛋包饭、沙拉、浓汤,冬季欧洲少见的水果:草莓、苹果、桔子,五种乳酪加上三种火腿,饮料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三种矿泉水。凉子说的没错,冬天在寒冷地区活动的确需要补给充分的能量,或许我比自己所认为得来的更为厚脸皮,呼呼大睡之后的现在轮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桌上有三份日本报纸,是销售到海外大都市的卫星版。我瞄了其中一版,有段标题写着:经营不善的银行面临倒闭前夕,政府投入三兆日元公共基金。我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如何,我只知道在我生长的国家里,银行家是指“欠缺责任感与尊严的叫化子”。 与我不同,凉子读的是法文报纸,好像monde(世界报)与lefigaro(费加罗报)。 “昨晚发生在机场的事件好像还没见报。” 凉子把麦森陶器制的咖啡杯搁在盘子上。 “好,泉田,我们出门吧。” “去索尔本大学吗?” “没必要到那种地方去。” 这种说法对于一所位于欧洲学术史光环笼罩之下的名校不是太失礼了吗? “地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也没听说他们搬家。” “就算你知道路线,不事先联络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好吧,我只能这么回答。 “那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 “……啊?” “你头一次来巴黎对吧,凯旋门、艾菲尔铁塔、罗浮宫、旧歌剧院、新歌剧院、圣母院、布隆森林、香榭丽舍大道……看你想去哪个俗不可耐的观光景点,我就带你去。” “我不是来巴黎观光的。” 我只是个贴身保镖。 我负责保护的对象听了我这个公仆的发言,立即以鼻尖冷哼一声。 “在日本,观光跟招待都是公务,不信你去问问巴黎的日本大使馆,陪伴议员夫人搜购名牌,正是大使馆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公务。”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栗色头发的女仆接起听筒,交谈一、两句之后便以戒慎恐惧的动作将整支电话送到凉子身边,女王陛下态度昂扬的拿起听筒。 “迪鲍尔先生?” 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先生,凉子一边与对方交谈,一边向我下令。 “泉田,拿支笔给我!” 我抽出夹在胸前口袋的钢笔,由于手边没有记事本,就把日本报纸全版广告那一页里空白最大的部分撕下,急忙递给凉子。 凉子就跟昨晚一样以流利的法语交谈,手上的钢笔写个不停。 一挂上电话,凉子立刻目光雀跃的看着我。 “昨晚在机场遇害的老人身份查到了。” “哦,他是什么人?” “我看看。” 凉子拿起报纸的碎片,把自己用法文写出的记事翻译成日文。 “名字叫路易·潘德罗,职业是……” 语尾突然消失,只见凉子微侧着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少女,完全没有魔界女王的气势,这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陷阱。 “怎么回事?” “泉田,你听说过亚尔古吗?” “巴黎我不熟,日本的话……对了,我倒是知道亚尔古复合企业。” “就是那个亚尔古。亚尔古的欧洲总公司就在巴黎,潘德罗是厨师,在欧洲总公司总经理的宅邸工作。” “那个总经理是日本人吗?” “没错,是总裁的女儿。” 复合企业亚尔古的“黄金羊”标志闻名全世界。希腊神话里有一艘名为亚尔古的船,勇士们乘上那艘船航行全世界去寻找具有魔法的黄金羊皮,故事大致是如此,公司名称既然是亚尔古,便理所当然的采用了黄金羊作为公司的标志。 亚尔古原本是制造电气机械的公司,因预测到时代趋势的变化,便逐渐裁撤传统机械部门,转型为研发高级电子系统与机械装置,目前电脑与情报通信产业部门均处于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位,事实上让凉子净赚六十亿日元巨款的股票正是来自于亚尔古的子公司。 “好,目标确定了。” 凉子显得干劲十足,这个时候所谓的目标应该译成“牺牲者”比较恰当。 “亚尔古欧洲总经理叫藤城奈澄,同样住在这十六区,我觉得应该先去刺探对方的虚实,视对方的回应再思考下一步。” “上课之前不先预习一下吗?” “预习?噢呵呵呵!” 凉子高笑起来,我发现两名女仆露出钦慕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不太妙。 “我打出娘胎以来从来没有预习过。听好,如果预习就能懂,就没有必要上课,如果预习之后还是不懂,预习等于浪费时间,直接上课就行了,如何,我说的有错吗?” 绝对是错的!可是用理论说明她哪里出错,对于我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我心里不认同她说出的这种不合教育原则的话,不过凉子本来就不是教育工作者。 “好,要出门了!跟我来!” 凉子并没有这么说,我只要系上领带披好大衣,确定身上有携带护照就可以马上出门,女王陛下可不能这么草率,她也需要一些时间打扮。 不过我并没有等多久,我只看到她以口红轻点朱唇。她的五官深刻、皮肤白皙,根本没有化妆的必要。服装方面我只知道她身上毛衣的颜色跟昨晚不同,这只能说我欠缺对流行的观察力。 话又说回来,身为旁观者的我相当在意女仆们注视凉子的目光,如果只是单纯的仰慕还好,我只希望她们千万不要以凉子为目标,地上有一个药师寺凉子就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再多出两个,将会立即陷入饱和状态。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这座豪华的建筑其实只是一栋公寓,目前除了房东日本人一家(也就是药师寺家)以外,其余全是空房。 走出玄关,凉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瞧,艾菲尔铁塔,距离这里大约一公里。” 我循着凉子的指尖,眺望曲线绝美的铁塔,此刻我才头一次产生置身巴黎的实际感受。可惜只维持了一瞬间,灰色的雾气很快便一涌而上,遮掩了艾菲尔铁塔的身影。 “走路需要十 五分钟,一边走一边讨论作战计划吧。” 女王陛下伸出手,侍从也诚惶诚恐得伸出自己的手作为回应。 2 矗立在灰雾当中的树丛宛如一群亡灵。其实还有其它表现方式,例如姿势柔软弯曲的杂耍舞者,然而第一天就碰上戴高乐机场的事件,巴黎的妖都印象便已深植在我的心中。 无论巴黎的冬季如何晦暗、寒冷、阴郁。可是一清早就遇到这种天气,也算相当罕见。根据凉子的说明,我们从维克多·尤格大道往左传,沿着巷道南下就可以到了。行色匆匆的男女竖起大衣衣领,白色的吐息混杂在浓雾当中,人们以一口流利的法语喋喋不休的交谈着。 牵着一只狗、头戴贝雷帽的老人垂着头与我们擦肩而过,准备开店的古董店内轻轻流泻出法国名曲“枯叶”的旋律。现在与我手挽手的是一名来到任何国家都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绝世美女,此时的气氛应该十分罗曼蒂克才对,可惜我们用日语交谈的话题却相当杀风景。 “你觉不觉得昨晚的事件是一桩预谋杀人?” “预谋杀人吗?可是……杀害一个上了年纪的可怜老厨师有什么好处?”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默默不语地走了四步,第五步才答道:“杀人灭口!” “这个推测还不差。” 如果是为了灭口,应该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点杀人,在把尸体埋在不为人所知的场所才是上上之策。挑国际机场航厦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手,简直是蠢到了极点。然而像昨晚在人前使用异形怪物的话,由于超乎逻辑之外导致缺乏真实感,或许反而容易让搜查行动碰壁也说不定。 此处是一个关键,昨晚的事件很可能不在某人的计划之中,而是一项错误的结果。 我常常纳闷,一群被称为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的人们是否相信“犯罪者是不会出错的”呢? 曾经有个轰动事件:律师与其妻子遭到宗教狂热团体所杀,当然该宗教狂热团体的徽章就掉在命案现场,理所当然箭头便直接指向该团体,然而该团体的发言人却满不在乎的大放厥词。 “如果我们真的是犯人,就不会故意把徽章遗落在现场,这是企图诬陷我们的宗教镇压阴谋。” 最叫人不敢置信的是,许多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居然对这番肤浅的狡辩深信不疑,甚至还有部分文化人士跟犯人站在同一阵线,共同谴责追求真像的人们,结果呢……我想现在谁都知道最后的事实。 风吹流雾,虽然身处巴黎,却有置身伦敦的感觉。 凉子的高跟鞋跟踩出规律的节奏,接着突然停住。 “到了。” 巴黎市内独栋的公寓并不多,眼前的不仅是独栋,而且还是威严肃穆的大宅邸,高耸的石墙与有着斑驳蓝点的铁栏杆大门略微透露出排他的印象,这点倒是与头顶暗灰色的天空不谋而合。 石墙的另一边,空无一片树叶的树梢交错重叠,再看过去便可以看到一排窗户,从立有数根烟囱的屋顶高度判断,应该是四楼加盖的阁楼,地下室不包括在内,这可以说是典型的巴黎建筑。 门扉并未完全锁紧,手才一推,想不到就顺势开启了。 我让凉子先进去,再走入门内。铺着石板的前庭大约可以摆上五十辆马车,很快的随着法语的叫嚷声,身着制服的警察飞奔而来。 此时,凉子往前站出一步,以法语面朝警察们陈述如下:“我是索尔本大学犯罪学客座教授,同时也是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相关人士,若我遭遇任何非法行为,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警视长必定对于你们施以严惩。” 把大名鼎鼎的索尔本喊成“那种地方”,不是正式的客座教授只是一天讲师罢了,明明让国际刑事警察组织跟巴黎司法警察局都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总之只要还派得上用场的,凉子就一定利用到底。 无论是先进国家亦或是发展中国家,凡是身穿制服的人大多是权威主义的奴仆。警察们闻言立即战战兢兢的带领我们去会见他们的上司。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昨晚发生的命案才前来搜查不幸的牺牲者路易·安德罗老人的工作地点。 担任搜查主任的克雷蒙警部年约五十岁左右,丰腴的脸颊、偌大的鼻子、稀疏的头顶都泛着红润的气色,整个身躯圆滚滚的,很适合打扮成圣诞老人,这么一提,才想起巴黎的圣诞节就快到了。 一见到凉子,克雷蒙警部脸上浮现赞美的表情,眼角与嘴角同时缓和下来,当凉子以巴黎女郎级的法语跟他交谈时,他一下抬眉、一下摇头、一下摊开双手,使出浑身解数以示回应。 凉子不时中断与克雷蒙警部的对话,以日语向我说明,我倒是挺感谢她的;只不过想想在日本的时候反而都是我在担任凉字的口译,凉子一出言不逊,我就尽可能修饰成无害的日语转达给对方,所以说呢,这算是扯平了吧。 到最后,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证才正要展开,目前尚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让凉子蹙起眉头的则是另一件事。 “有日本警察来这里搜查?……是谁呢?” 就在凉子不解的侧着头之际,玄关大厅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个一身套装的女性,我跟凉子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室町由纪子。 3 既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互相指来指去,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互相以看不到一丝再会喜悦的眼神瞪视对方。 室町由纪子为警视厅警备部的参事官,年龄、就读的大学、阶级都与药师寺凉子一模一样,她父亲曾经担任过警视总监,相较于凉子的茶褐短发,她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是个相当适合戴上眼镜的知性美女。与凉子不同,她是一个认真严谨的公务员,也因此两人的关系形同天敌。 克雷蒙警部似乎有意介绍双方认识,不过他的好意根本派不上用场,由纪子首先诘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哟,在这里不行吗?” “我又没说不行,我只是问你为何会来巴黎?” “我没义务回答你。” “是吗?看起来内情重重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既然如此,坦白答复我不就得了!” “我来巴黎或到四次元空间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吧!?你以为你是谁呀,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 “你又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药师寺凉子大小姐!” 正想叹息之际,身旁有个人戳着我的手肘,我直觉猜到此人是谁,纵使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无奈的回过头去,正如我所料的室町由纪子的部属正歪着嘴角向我打招呼,他瞄着由纪子跟凉子,一边低声说道:“明明两人都是优秀的career,为什么每次一见面就会变得那么孩子气呢?” “相当于磁铁的同极相斥的原理吧。对了,你又怎么会到巴黎来呢?” “这里要举行一场关于如何因应宗教恐怖份子的对策会议,所有先进国家的警备公安警察的相关人士均齐聚一堂,因为最近好像回教的原理派、基督教的极右派、还有叫什么真实教的,一个接着一个出笼。” “我听都没听说过。” 警备公安警察是秘密主义的大本营,只不过岸本这个人本来就是个长舌男,他与我同阶级,但出身career,年龄小我十岁。 “凉子小姐跟泉田先生来巴黎有何贵干?” 岸本一问,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概略说明一遍,只见那张从出生到现在都没长大过的脸蛋煞有介事得点着头。 “哦,原来刑事部 也会有这种活动啊,头一次听到。” “我们跟你们警备部不同,我们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 “我当然明白,我个人认为这来自于官僚机构各自为政的弊端,右手作的事,左手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就无法应付二十一世纪多元化的犯罪形态。” “这正是career官僚的职责所在不是吗?” “一点都没错,等我当上警政署长的那一天,我会努力改革组织的缺点。” 我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不过我并未说出口,只要不出严重纰漏也不闹革命,这小子确实会比我窜升到更高更大的地位。 “你们是何时抵达巴黎的?” “我算算,四天前。” “昨晚有没有到戴高乐机场?” “有啊、有啊,我们原本是跟大阪府警的人一起来的巴黎,不过他动作比我们快一步,昨晚就回国去了,所以我们到机场送他。” 我终于明白昨晚在喧闹拥挤的机场航厦里所产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那种似曾相识的印象,是因为室町由纪子跟岸本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一掠而过的缘故。 “呵呵,我们真的很有缘,干脆一道同行如何,其实啊……” 正当岸本的舌头准备全速运转之际,耳边传来高跟鞋鞋跟用力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我的上司向我丢来一句话。 “泉田!干嘛跟敌人聊得那么开心啊!” “说敌人太难听了吧,我们不都是警视厅的同事吗?” 岸本沮丧的搓揉着双手。这个样子还好,拜托你可千万别作出全身蠕动的动作。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预定在巴黎遇见驱魔娘娘,想不到今天还是碰了面,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既然大家都是日本人,好好相处吧。” “我们的工作才正要开始,而你们这次出差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快回去日本吧,我才不要你们在一旁碍手碍脚的。” 凉子态度冷漠地大放厥词,对于一个从来不作预习的人而言,这番话说得倒是挺流畅的。 “是吗?跟在凉子小姐身边一向都是很好玩的。” 岸本遗憾的说道,接着把夹在腋下的手册拿正,仔细一瞧,上面画着一群身着紧身衣,手上拿着缎带或彩球的卡通少女,原来是日本当红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的主角们。 “泉田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紧身衣战士露儿’现在正在法国放映哦!” “……然后呢?” “而且明天还有变装大会哦,场地是借用十九区的维雷特园区的大厅(grandehalle),参加的国家不仅有法国,还有比利时、英国等等。参加人数总计有一千人以上,我好兴奋哦。” “我说先生啊,你是假借出公差的名义来巴黎参加这个活动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你并没有这没说吧。” “嘿嘿嘿,其实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搔搔头,毫无内疚之意。 “就算是警察官僚,也有参加卡通变装大会的权力吧。” “总比每天有做不完的接待或巧立活动经费名目要好多了。” “这得等到我升官以后再说……啊、没有了、对了,凉子小姐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介入并大加干涉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查行动,此时凉子向我招手。 “泉田,关于接下来的计划……”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里可是巴黎哟!”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插手对方的搜查行动?你根本没有任何权限嘛。” 凉子露出忿忿不平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没有权限就什么也不能做?” “一般来说是这个样子没错。” “没错,驱魔娘娘,既然你没有任何权限,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妨碍有关单位的的搜查行动,若是对日本和法国之家的外交关系造成裂痕,将演变成国际问题。” 听到由纪子以严厉的口吻片面指责,凉子的眼眸随即燃起敌意的火苗。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你以为皱着眉头就能展现你那微不足道的威严吗?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反正你很快就会变成风干的橘皮!” 由纪子立刻竖起柳眉。我早就断定情况不妙,然而无计可施。 “我哪有皱眉!我要说的是,你未免也太过于欠缺身为警官应有的自觉与自省了吧;以前好几次们混过关算你侥幸,不过我看你的贼运差不过快见底了!” “是、是,我们要珍惜既有资源,我的贼运跟你的青春都所剩不多了,噢——呵呵呵呵!” 随着一阵高笑,凉子别开头,视线似乎注意到某件事物。她无视气得白皙双颊泛红的由纪子,将目光投注在大厅的另一侧,原本打算反驳的由纪子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见到一名日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啊,那位是平河议员,跟我父亲同期毕业。” 由纪子望着我,亲切地说明。 那是平河胜英议员,他从警政署的career官僚转而投入政界,担任过国土交通大臣,现在在执政党的大政翼赞连合当中晋升派间大佬,投效旗下的国会议员有六十人。甚至有人预测他在“十年后将成为首相”,就连现任净政署长官也预定在退休后参与参议院的选举,并加入他的派阀。 “住在这里的人跟平河议员认识吗?” “因为这里是居留巴黎的日本人聚会的沙龙,所以巡回演员由纪也在。” 凉子不屑地瞟着平河议员。 4 尽管日本的新闻媒体刻意淡忘,其实平河议员曾经发生过丑闻。事件发生在三年前,大政翼赞连合当中一个叫泡井的议员不断贪污,情节之严重连同侪之间也不愿官官相护,于是此人最后在饭店上吊自杀。据说警方翌日就要发出拘票,在如此迫切的状况下,心理承受了莫大压力的他只有悬梁自尽一了百了,不过另外有一个说法是:“泡井议员被逼得走投无路,打算一旦自己遭到逮捕,就把执政党的黑幕一五一十抖出来。” 因此有人认为:“看起来像自杀,实际上也许是谋杀。” 最先发现泡井议员的尸体的是他的夫人,而泡井夫人既未报警也没有救护车,反而拨了通电话给其夫的上司平河议员,平河议员在三名秘书的伴随下赶到饭店,又过了一小时之后警方才接获报案赶至现场,而当时泡井议员的尸体就躺在床上,现场清理的相当整洁。 “泡井的尸体就悬在天花板地灯上,不把他放下来躺好实在说不过去,这是做人的道德所在。” 平河议员嘴上说的煞有介事,然而以前在警界待过的他,所作所为却完全违反了发现离奇死亡尸体之际的“保持案发现场铁则”,为什么迟了一小时才报警?这一小时内放生了什么事情?纵使事件从头到尾有多处启人疑窦,迄今仍无法获得合理解释。 倘若清理现场的人换成一般市民,想必会遭到相当严格的侦讯,而警视厅连一次也不曾传唤过平河议员。当时的副总监与刑事部长曾前往拜访平河议员的事务所,翌日警视厅便发出——“泡井议员自杀的消息”的消息,各家媒体并未表示任何疑问,直接把这个消息照本宣科报道出来。两个月后,内阁进行改组,平河议员顺利就任国土交通大臣。 凉子对这一类报道的掌权者向来虎视眈眈,看不顺眼的就无所不用其极彻底毁灭对方,看得顺眼的就抓住对方的把柄,将其训练成奴隶。不晓得这次是哪 一边,我才开始思索,凉子便向我低语道:“泉田,你对泡井议员这件事有何看法?” 平河在怎么欠缺犯罪搜查官的能力,也不可能不懂“保持案发现场铁则”这个道理。不但明知故犯,更仗着自己“身为议员又曾担任过警察官僚”的权势,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 “这个嘛,我不认为泡井议员是被谋杀的,应该是自杀没错,不过我想他应该留了封遗书,写了许多对执政党不利的内容,平河从泡井夫人手中抢过那封遗书在湮灭证据,堵住夫人的嘴,最后他就是凭借这项功绩获得了国土交通大臣的地位,听起来好像三流剧本的情结。” 不知不觉说了一堆长篇大论,因为我相当厌恶平河议员这一类的人物,这种人对犯罪的搜查或事件的真相丝毫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把警察当成是获取权力的跳板罢了。 凉子颌首,接着转移话题。 “瞧,这座宅邸的主人总算现身了,亚尔古的欧洲总公司总经理。” “总经理都做些什么工作?” “当然是虐待经理。” 真是简单扼要的说明,总裁的女儿经手公司实务工作的例子并不多见,作为享誉海内外的藤城一族一份子,算得上是象征性的存在吧。 从里门现身的正是藤城奈澄,她与平河议员交换过数句话之后,视线便投向凉子迎面走来。 奈澄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岁左右,齐肩的秀发与双眸均是黑色。然而外表却不像日本人,原因在于她那令人联想到雕像的优美容貌还具备着强而有力的威严。她的身高比凉子稍矮,但比由纪子略高。 如果说凉子是女王,奈澄就是女帝。她身穿一袭绿色丝绸上以银线绣着孔雀图案的旗袍,从大胆的开衩延伸出来的腿线也相当完美,完全不逊于凉子。 “还真是花了不少钱做保养啊。” 这句冷嘲热讽的喃喃自语想当然尔是来自我的上司。她不是输不起,只是眼前这位美女的存在感强烈到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凉子也无法保持虚怀若谷的心情。 “凉子,久违了。” 深沉的女中音从奈澄的红唇流泻而出,典雅的笑容透露着游刃有余的余裕。 反观凉子,纵使依旧昂扬的抬着头,气势上却显得有点受到压制,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现象。既然两人是旧识,或许奈澄还知道凉子幼年时期的糗事也说不定。 “是啊,好久不见了,看到你人平安就好。” “我有好一阵子未见到令尊了,他身子还很硬朗吧。” “说硬朗是很硬朗,就算喝下一桶钚也完全没事,我想他至少会一直活到遗产税税率调降吧。” “哎呀呀呀,你还是老样子。” “欢迎你来,有空常来坐坐,这位是?” 一接到她的视线,我不由自主打起寒颤,只见凉子不知为何一连不悦的介绍我。 “哦,原来是凉子忠诚的部下。我听巴黎司法警察局说过,潘德罗的死因是遭到某种异形生物的袭击。” 奈澄的眉头蹙成一个微妙的角度,接着对我笑道:“我是常识之人,从不相信怪物、幽灵之类的。”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类怪物存不存在的问题!” 在此之前凉子说话的用词还算谨慎,到此她似乎认为没有继续应酬的必要,于是语气变得冷淡,而且夹杂着嫌恶。 “既然你这么说就依你吧。” 奈澄的声调里带有安抚,同时也透露着些许嘲讽。 “我已经在沙龙叫人准备好茶水了,你多坐一会儿,那位警部补先生也是,我必须在跟巴黎司法警察局的人做进一步的详谈,稍后才会回到沙龙,希望你们不要因此感到我有所怠慢。” “需要我们陪你吗?” “不用,平河议员会陪我去。” “哦,那我就放心了,没有人比他更牢靠的了。” 奈澄以微笑回应凉子的挖苦,接着缓步离去。或许是她身穿旗袍的缘故,总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相当性感。就在刚才站得远远的由纪子走近我们打算与我们交谈之际,耳边传来一段日语,一个身穿和服的老妇人突然出现,以舞台剧的高身段呐喊着:“啊、可怕、真是可怕!一个女人从东方之国带来灾厄,纵使她生的美丽,却充满了邪恶与暴虐,凡是与她有所关联的任何人事物均会遭逢不行,被地狱之火焚烧殆尽!可怕、真是可怕!尔等、勿听、勿看、勿言,虔诚祈祷吧!” 凉子带着指责的目光望向由纪子。 “她是谁呀?” “这里的客人,在日本是相当有名的灵媒。” “是哦,原来灵媒就跟蟑螂一样到处都有。对了,你闯进这座宅邸要做什么?” 以由纪子的个性来说,对方认真地发问,她也会认真地回答;换言之,如果对方讲话不客气的话,由纪子就会用这种方式回应:“我何必闯进这里!我又不是你。” 眼看着另一道战火即将燃起,一名男子打断了两位美女的对话。 “呵呵、真高兴看到美女陆续登场,你们好,在下是驻法日本大使馆一等书记官达增鹰夫。”达增长得并不丑,把他的五官分开来看的确比我帅多了,可惜乍看之下却给人两栖类的印象,因为他的脸很宽,而左右眼的间隔又太大。 “这男的长得好像青蛙哦。” 凉子低声对我说,这个人总是不假思索贬低他人的外貌,完全没有经过内心的挣扎。对我说完之后,凉子仿佛忘记了由纪子的存在,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大使馆官员,日后还望你们多方照顾,请指教。” “乐意之至。” 可怜的牺牲者露出好色的笑脸。另一方面,室町由纪子一时还无法舍弃对凉子的敌意,伫在原地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使得一旁的我如坐针毡。 “我先去沙龙看看。” 我随便摆了个借口决定从现场开溜,出了走廊才转过一个弯竟然撞见岸本,岸本已连纳闷的向我问道:“泉田先生,刚刚有只动物我一直看不出是什么,会不会是这家主人的宠物啊?” 在宽广的走廊墙边摆设着一尊身着薄衣的女性大理石像,似乎是北欧神话的女神,在她肩上有只小动物,那正是昨晚在戴高乐机场吸光潘德罗老人脑浆、既像猴子又像松鼠的怪物。 5 “不要碰它!快退开!” 岸本被我厉声一喝,吓得当场愣在原地,因为他正漫不经心的凑上前把手伸向怪物。 我小心翼翼的走近大理石女神像,视线左顾右盼想看看附近有没有武器,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没办法,我只好紧盯住怪物,慢慢脱下大衣,然后把大衣挂在左手,左手向前伸,继续朝着怪物接近,此时传来明显不同于凉子的脚步声,由纪子从走廊的转角出现,当她看到我又看到怪物,不仅呆立原地。 “那究竟是什么!?” 由纪子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我并不具备足以提供着这种生物正确名称的知识。 “是昨晚在机场杀人的怪物,请千万不要靠近它,太危险了。” “又是怪物!?” 由纪子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驱魔娘娘跟怪物的八字还真合得来,你不觉得驱魔娘娘不管到哪里,怪物都一定出现。” “你不也一样。” 我反射性的回答,这句话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想不到似乎让由纪子受了打击,顿时沉默下来。由纪子与我一样数度目睹凉子消灭怪物的过程。 冷不防传来悲鸣。 怪物跳向岸本,岸本原本打算闪开,不料脚底一滑,屁股整个跌坐在地面 上,此时怪物脸上窜出一道细长的黑影直指岸本,说时迟那时快,我从地板跳起,手腕一甩把抓在左手的大衣抛出,用力打中怪物。 怪物摔落地板,在碰触地板的前一刻,它以惊人的速度调整姿态站稳脚步,着地的同时再度飞向半空。 我刚开始还搞不清楚这只邪恶的小怪物究竟是如何把人类的头盖骨钻洞吸出脑浆,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只怪物的舌头并非呈扁平状而是棒状,一旦以超高速窜出,自然有办法钻破头骨。 对于拼命思索不幸的潘德罗老人死因的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来说,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情报,不过还必须加上生还者的证词才能得以成立。 怪物从地板一口气飞上天花板然后飞向墙壁,接着又跳到对面的墙上,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高速移动混淆人们的视线。 法语的惊叫响起,一个脸色勃然丕变得男子将右手探进西装内侧,应该是克雷蒙警部的部属吧,这名刑事伸出手上紧抓的泛着光泽的金属硬物。 怪物的身影越过刑事的头顶。 刑事理应趴下才对,然而他的身子却往后仰,把手枪直指头顶,同一时间,飞在半空的怪物朝刑事的右手刺处它那骇人的舌头。 只见刑事的右手掌喷出鲜血。 刑事惨叫出声,整个人往前摔倒,手枪也飞了出去掉落在地板上,随即因撞击而走火。火线贯穿距离岸本脸部十公分左右的空间,在墙壁上凿了个洞,当我捡起手枪时,听到枪声的人们已经蜂拥进走廊。 法国警察的制式手枪是贝雷塔m92fs,我手上这把是意大利制的,据说有少部分的警察使用的是法国制手枪,不过相较起来。贝雷塔的性能明显优越许多,即使是强调国粹主义的法国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项实事。 言归正传,我手上虽然拿着贝雷塔,却不敢随便开枪,因为怪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要瞄准它并非易事,再加上枪口前有数名男女乱成一团,一个不小心误伤了人,铁定酿成国际事件。 “泉田,不要想太多,尽管毙了它。” “不行,泉田警部补,不能随便开枪!” 一听就知道接连说出这两句话的人分别是谁,不过我根本无暇回应。 突然间,怪物主动飞到枪口前方,我正想扣下扳机,却在前一秒迟疑了一下,因为穿着旗袍的藤城奈澄正好挡在怪物前方。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竖起贝雷塔的枪身,换成挥动左手的大衣,在怪物眼中,我的大衣就等于危险的武器,只听它发出一声吹笛般尖细的叫声,从墙壁跳到天花板在跳到墙壁,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逃窜的不见踪影。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贝雷塔跟大衣,接着耳朵冷不防被人揪住。 “胆敢不听上司的命令的就是这只耳朵吗?” “好痛、别那么用力扯啊!” “你现在只听巡回演员由纪的话,把我说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吧!啊!” “问、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就在这里!” “住手!驱魔娘娘!不开枪是正确的,泉田警部补,你远比你的上司来的理智多了。” 凉子瞪了由纪子一眼并放开了我的耳朵,这次轮到岸本跑过来险些把我抱个满怀。 “泉田先生,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哪里、你平安无事这是太可惜了……不、是太好了!” “为了报答泉田先生,日后你有难我一定鼎力相助。” “我是很想说声谢谢你,不过我想以后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让你帮我吧。” “当然有,例如你出了什么纰漏就要被惩戒免职,或者在发薪水之前想调头寸,只要是泉田先生的事情,我一定帮忙到底。” “……我说啊。” “我会祈祷报恩的机会赶快到来。” 不需要你多此一举! 一回过神来,便见到克雷蒙对我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大手,表情不悦的咕哝着,我恍然大悟,立即把贝雷塔递给警部,警部重重的点点头,把手抢接了过去。 这次凉子轻轻揪住我的耳朵,看来她的怒气已经比先前平息了许多。 “刚才的事可以饶了你,不过你必须完成一项任务,今天以内找出那只怪物,查出幕后主使者。” “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是看怎么知道,意志就是力量,没什么事情是人类做不到的!” 说给我听也没用。 “驱魔娘娘又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没有,反正只有豁出去了。” “没错,人间有九成的麻烦事凭借毅力跟金钱就可以解决,这种小case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是谁说的?” “金色紧身衣战士,你不知道吗?” “那是在畅销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里登场的人物,据说是大阪商人的孙女。” 想不到凉子也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看来明天她有可能接受岸本的诱惑,前往十九区的大展示场也说不定。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揪出怪物才行,昨晚在戴高乐机场被杀的是这座馆邸的厨师,而今天怪物又出现在这座馆邸,由此可见这座馆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必定知道内情。事情的发展过于单纯,或许半途隐藏着危险的陷阱,但无论如何我们只能从这一点着手。 话又说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使没有搜查的权限,即使这里不是日本,我这次又不得不跟药师寺凉子一起与异形生物战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胃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三章 灰色天空下 负伤的巴黎司法警察局刑事搭上救护车离去,接下来只见克雷蒙警部的表情越来越难堪。 部下受伤,而那只害人的奇怪生物却逃之夭夭。同样的目击犯案现场的日本人对于搜查行动又十分不配合。一想到上级的叱责与遍体鳞伤的自尊心,克雷蒙警部会如此不悦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们这群日本人当中,我头一个被叫去询问,当然是透过凉子的口译,不过我唯一帮得上忙的只不过是直接陈述案件的过程而已。接下来接受询问的岸本也跟我一样。 轮到馆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被传唤,平河议员与达增书记官随侍在她左右,三人一同前去会见克雷蒙警部。 我们则被留在沙龙外,望着立在各个角落的警官,我想起有件事要询问凉子。 “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你对藤城奈澄这位女性,敌意的部分似乎多于善意。” “会吗?反正我对大多数的地球人都抱持敌意。” “实话实说是好事,不过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哪有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说来,我也是你敌视的地球人之一吗?” 凉子立即露出一脸不悦。 “这还用问,敌视不听话的部属是做上司的义务。” “……你是指刚才的事件吗?” 凉子默不作答。 “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是射击天才,要是射偏了打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如果你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负起责任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正想这么回答,凉子却有意无意忽视我,把矛头指向身旁的室町由纪子。 “你从刚刚就像只得了伤风的狐狸一直对我权限权限的嚷个不停,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能拿出什么正当理由解释你为什么会到这栋馆邸来?” “只不过前来问候主人一下。” “所以才问你为什么要来问候这里的主人?” “藤城奈澄小姐是我的高中学姐,又是学生会干部,亚尔古还捐赠公司制品给警视厅的情报通信部门,另外她也告诉过我如果到巴黎时可以来找她。” “啊、真受不了官界跟财界永远也学不乖的相互勾结,难道你不怀疑这种关系吗?” 由纪子隔着眼镜镜片的眼神亮了一下。 “当然,所以我不会跟身为大企业总裁千金的你勾结。” 难得看到凉子一时该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这次显然是由纪子获胜,而由纪子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嘴角和缓许多,她并为露骨地夸耀自己的胜利。不过这样反而更令凉子看不顺眼。 接着轮到由纪子问道:“我记得你在巴黎有自己的公寓,那么泉田警部补住在哪里呢?” “当然是我的公寓。” 由纪子的表情开始转变,趁着她还没完全变脸之前,我好不容易插嘴道:“我是住客用寝室,比外面廉价旅馆的房间要好太多,还顺便省下住宿费。” “是这样吗?” “那你们住哪里?” “十五区的皇冠饭店单人房两间。” “哈,你这个人无趣,连选饭店也很无趣。难得来一趟巴黎却住在日系饭店,从你这种贫瘠的选择能力就知道你根本缺乏冒险心跟游乐心。” 凉子的大加讪笑令由纪子动起气来。 “你胡说什么?皇冠饭店是警界相关人士到巴黎出差时指定投宿的饭店,你忘了!?” “哎呀,是这样吗?” “看来你的记忆力衰退的相当严重。” “我从来不去记这种无聊事,从指定要投宿到日系饭店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警察组织有多无聊,一点也不适合我这个不受拘束的人。” “那你大可以辞掉警察的工作,警察这项工作跟你的八字不合,对此我毫无异议。” 我对此也毫无异议,就凉子的情况来说,问题在于她总是要强迫警界配合她。 “合不来就马上辞职,我又不是现今无所事事的未成年人,像我这样的成熟女性是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来的,噢呵呵!” “明明把不负责任穿在身上横行霸道,还有脸说得出这种话,对了,我希望你至少在打扮上节制一点。” “脑袋还停留在大正时代(译注:日本大正天皇年号,西元1912-1926年)的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像你这种不合乎二十一世纪潮流的超级保守派,应该赶快搭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才对!” “你才应该去侏罗纪!你跟霸王龙一定很合得来!” “没常识的女人,霸王龙是白垩纪时代的恐龙,不在侏罗纪!” “大使馆的官员回来了。” 我的一声通报终于让两位女性career官僚中断了舌战,正好一等书记官达增从沙龙走出来,他瞄了瞄站在门口左右的的警官,以日语不屑的啐了几句,他八成认为对方听不懂日语才口出恶言,纵使我听不到,但还是可以从他的态度猜出来。 “请问情况如何?” 由纪子向迎面走来的达增问道。 达增堆起复杂的表情,虽然很对不起他,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怨恨老天不下雨的青蛙。 “传唤奈澄小姐是不合理的,只不过家中雇用的当地厨师离奇死亡罢了,奈澄小姐是不可能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她是日本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而且又是法国总统的好朋友,真不知道巴黎司法警察局在想些什么?” 达增的话让我听得很刺耳,不禁开口打岔。 “我也是警察,所以希望与被害人有关的人可以尽可能协助警方搜查。” “是吗?那真是失礼了。” 达增口中说着毫无意义的句子,以嫌恶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离去,想必我是惹恼他了,管他的。 凉子当着由纪子的面拉着我的手臂,走了十步把我带到放置在墙边的大株观叶植物盆栽一旁。 “我刚刚想到,泡井议员自杀的饭店是涉谷的男爵夫人饭店。” “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饭店的头号大股东正是亚尔古。” “哦,原来如此。” 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实,凉子一边出声、一边整理思绪。 “泡井议员生前曾担任过防卫厅的政务次官,当时亚尔古曾经捐赠电脑与卫星通讯系统给防卫厅,每年获取好几百亿的利润……” “这样的获利对亚尔古来说应该不算太大的数字,而且挑选的饭店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 我并非有意泼冷水,当搜查官的推理集中到同一个方向之际,同时也必须确认其他可能性才行,否则发展到越后面越难修正轨道,尤其凉子一旦全速前进,无论谁想追也追不上。 “还有一个重点!” 凉子不经意开启了秘密的门扉。 “藤城奈澄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这又是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事实。没办法,社交界的蜚短流长原本就不是我注意的范围。 “法国总统是相当著名的亲日派。” “每年两次非正式入境日本,每次都滞留在南伊豆海上的琴之岛,这个岛虽小,但整个都是亚尔古的土地,还盖了一栋跟宫殿没两样的迎宾馆,就在其中的特别密室里,法国总统秘密接受政治献金,与日籍情妇度过软玉温香的数日。” 我在佩服之余也吃惊不已。 “真服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政客与财界人士的亲密往来往往与犯罪息息相关,这是日本近代历史 的通则,只要持续追踪一定可以揪出蛛丝马迹。” 日本最危险的女性官僚一脸的得意洋洋。 2 亚尔古的总会长,也就是奈澄的父亲名叫藤城东洋雄,是财经界的超级明星,连我都知道他的名字,看过他的人。 他不仅是财经界人士,同时也创立研究尖端科技的大学,设立育英基金,与外国元首称朋道友,出版有关国际政治论与教育论的书籍,制造了不少话题,可惜不幸在去年脑溢血,目前正在与病魔缠斗当中,挑选继任者成了一族的重要大事。 法国也由于藤城东洋雄在促进日法友好、并在经济技术协助方面提供了卓越的贡献,因此颁赠著名的荣誉勋位团勋章给他。而奈澄则是她的独生女。很遗憾,克雷蒙警部几乎很难动得了她一根手指。 根据凉子的说明,奈澄曾经就读日本数一数二的知名女子大学,而后中途休学前往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大学留学。蒙特利尔是全球仅次于巴黎的第二法语都市,奈澄就在这个环境里磨练英语跟法语,同时取得文化经济学硕士学位。文化经济学据说是将文化或艺术运用在商业经营上的学问,回国后她便成为了父亲的秘书兼口译,飞遍了全世界,亚尔古也并购美国电影公司,全力培植游戏设计师。另一方面她与外国人的绯闻也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则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哦,真是个多彩多姿的经历。” 法国这个社会对男女关系相当宽容,就算总统养情妇或私生子,大众也不会大惊小怪。不过情妇是外籍女性,还从情妇的父亲手中秘密接受政治献金,再颁赠荣誉勋位团勋章作为回礼。 这种做法其实是很不妥当的。 “恕我提个扫兴的话题,提到国际影响力这一点,亚尔古应该强过jaces吧。” “相较起亚尔古,jaces只能算是中小企业。” 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成为总统的情妇之后,藤城奈澄这名女性现在在法国社交界的地位是如何呢?” “情妇不是正妻,所以那女人仗着总统的庇护为所欲为,电影导演、时装设计师、拥有城堡的旧贵族、政客……传闻她换情夫就跟换床单一样。” “日本媒体从来就没有报道过这件事。” “那是因为啊、真要把这件事写出来,惹得亚尔古不放广告的话,电视新闻也会蒙受重大打击。” 聊着聊着,沙龙的门再度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日本人,这次是平河议员。他在电视新闻节目上体格高大,但实际上顶多只有中等身材罢了,或许是充满了存在感才令他看起来外形壮硕。 面对这种场合,当下采取行动的是高材生室町由纪子,她走上前郑重得向议员寒暄,平河议员边点头边走过来,打量凉子全身之后露出笑容。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百闻不如一见,本尊比传闻中来的美艳动人,多谢你让本人的眼睛得到保养。” “关于我的传闻应该都是一堆坏话吧。” “本人也一样,谁交本人不会做人,才老是被人说坏话。” 初次见面,就向对方使用“本人”这种第一人称的男子,是为人豪迈呢?亦或是假装豪迈的胆小鬼?不知平河议员属于哪一边? “年轻人活力充沛是好事,把长官跟总监闹得鸡犬不宁也无伤大雅,像本人以前在警政署的时候,还把胃药当成中元节的礼物送给长官。” “晚辈受教了。” 凉子泰然自若的说着口是心非的台词。 “对了,刚才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怪婆婆,请问你认不认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平河议员咳了一声。 “啊、老实说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听说这个老婆婆与藤城家深交三代之久,当会长在经营与技术开发方面碰到瓶颈而无法做下判断之际,多亏有她的建言才能迎刃而解,因此被亚尔古迎为vip上宾。” 像亚尔古这种走在产业科学最尖端的庞大企业会与灵媒来往密切,其实是常见的例子。 “如果这个灵媒真有这么神准,那她对潘德罗遇害一案应该会有独到的见解吧。”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她什么都没说。不过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巴黎司法警察局现在还掌握不到任何线索,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大加质疑一番,只要静待沉不住气的家伙露出马脚即可。” “不愧是我们的资深前辈,对于搜查当局的作业内幕如此了若指掌,想必泡井夫人一定会伤透心。” 我心头一凉,完全没料到凉子会议这么露骨的方式挖苦对方,一旁的由纪子也咽下一口气,岸本则一声不吭的连续张合嘴巴三次。 唯一不动如山的只有平河议员,姑且不论他内心作何想法。只见他开启厚唇,挤出健康的牙龈。 “本人永远站在女性这一边,特别是美丽端庄的日本淑女。” 当他再度望向凉子,眼中似乎浮现了飘忽不定的目光,不过最后他仍然保持冷静的态度留下了一句“再会”,以看得见肌肉厚度的背部面向我们朝中庭走去,达增连忙紧跟在后。 “你对议员太失礼了!” 由纪子指责道。想也知道凉子完全不引以为意,她用鼻子哼笑一声之后就跟我说道:“泉田,说到那个怪物啊。” “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假如那个怪物以吸食人类的脑髓维生,那巴黎应该随处可见缺了脑浆的人类尸体才对。”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并为听说相同的事件再度发生。” 凉子做下断言,我也这么认为。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怪物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我问道,凉子便以纤纤玉指抵在线条优美的下颚。 “问得好,如果怪物出生在他处,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来到巴黎,沿途必定会出现大量少了脑浆的尸体。” 室町由纪子似乎正试着想象“少了脑浆的尸体”的模样,只见她打了个寒颤接着左右张望。 “凡是大自然的动物均属于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有草原的地方就会出现草食动物,然后肉食动物出现以草食动物为饵食,肉食动物死后肉体回归大地,成为培育草原的养分,成为生命循环的食物链的一部分才具有存在的价值……” 大概是无法归纳思绪,凉子的高跟鞋跟响亮的踩了两、三步。 “那个怪物吸食人类的脑浆,那它是位于食物链的哪一环?” 我试着玩味凉子所说的话,我无法解释自然科学的命题,不过我可以明白凉子所要表达的意思。 “意思是说,那个怪物是不自然的存在吗?” “对、就是这样没错,一般都是把不自然的存在叫做怪物。” 这么说来,难道是利用遗传工程学制造出来的吗? 我错失了射击那只怪物的良机,虽然我认为自己没有开枪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世间也时常发生明明做了正确的选择,事后却觉得后悔的状况。 此时达增又折了回来,他刻意忽略我的存在,像凉子跟由纪子表示:“奈澄小姐强调没有口译、律师以及日本大使馆人员同席,就不愿配合警方的侦讯。” “拽什么拽呀!” 凉子咂嘴道。 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愿意回应。 3 藤城奈澄与克雷蒙警部并肩站着。克雷蒙警部看起来一肚子火同时一脸无可奈何,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奈澄。 “经过平河议员的处理,已经取得警部先生的同意,目前我只想把事情告诉日本搜查官。” 凉子露出锐利的目光,奈澄则若无其事地加以制止。 “如果是凉子与由纪子,我就难以启齿,正因为我们认识反而不容易把事情谈开,再说如果被外界认为我们串供也不太妥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藤城奈澄并未立即回答由纪子的问题,只是环顾着在场的所有日本人,所谓从容不迫就是形容她现在的态度。 “这个嘛,就这么办吧,站在那边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刑事先生,如果他能站在公证不阿的立场听我说话,我就接受侦讯。” 当场好几道视线贯穿我的身体。 我尽可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表情,一边望向奈澄。巴黎的女士有如古代埃及的宗教壁画一般泛起神秘的微笑,美丽典雅的不可言喻,然而我却无法立即点头答应。 “为什么挑上我呢?” “正如我刚才所表示的,再强调一点,我觉得你的为人稳健,做事公平。” “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必须先取得上司的许可。” “没问题!” 凉子擅自替我做了回答之后,向我低声说道:“趁这个机会替我套那个女人的话,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她给迷去。” “不会。” 我不悦的低声回答。 “诱惑我这个小角色并不会让事态有所好转,你尽管放心。” “你们商量好了吗?” 奈澄的语气透着挖苦人的心态,凉子则点点头把我推了出去。 “刑事先生,到那边去吧。” 于是我尾随妖艳的旗袍背影踏进一个房间,即将走入室内之前不经意隔着肩头回望,五名日本人跟一名法国人以合计六种表情目送着我。凉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由纪子则是担心与困惑,岸本充满了好奇,平河议员带着看好戏的浅笑,达增显得嫉妒与羡慕,克雷蒙警部只看得出一脸不情愿与疑惑,大致区分起来是这样。据说奈澄的情夫相当多,不知道平河议员与达增是不是也包括在内。 我进入的房间不知是图书室还是谈话室,天花板并没有很高,空间却相当宽广,金黄色的火焰在暖炉里摇晃着,其中两面墙上装饰着风景画与静物画,另一面是摆满了外文书的书柜,剩下一面是面朝中庭敞开的落地窗。奈澄往沙发坐下徐徐跷起腿来,并要我坐在与她相对的安乐椅上。 “请随意,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奈澄胸前挂着一条金链子,下端缀着一颗偌大的宝石,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宝石,不知道是什么种类。 “这颗宝石很漂亮。” 且不论这个问题得体与否,总之我先试着打开话题。 “谢谢,这是黑色猫眼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色泽接近黑色却又不是黑色,仿佛把刚点燃的火苗在瞬间冻结一般充满了异样的美感,必定是我所无法想象的天价。 “比起钻石我更喜欢猫眼石,妖冶神秘并带有官能之美,如同宝石中的女帝一般。” 意思是美得像藤城奈澄一样就对了。 我递出随身携带的名片,没想到来到法国还派得上用场。 “准一郎……好有趣的名字,就字面上来说的话。” 我的名字念成……rou。这并不稀奇,只是在写成文字时经常被写错。“纯一郎”、“顺一郎”、“巡一郎”、“润一郎”——大概都是这些名字轮来轮去。这算是比较不为人知的私事,我之所以被取名“准一郎”是由原因的。 “我本来有个哥哥,不幸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当我出生之际,虽然是次男,不过父母还是比照养育长男的准则来栽培我,所以才取名准一郎。” “原来你的名字还包含了双亲对你的期望。” “父母总是过度期待自己的儿女,我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还不如来谈谈藤城小姐你的问题吧,可以吗?” “叫我奈澄就可以了。” “好的。” 这仅只于形式上的回答罢了,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性直呼其名讳并非我的作风。 “昨晚在戴高乐机场遇害的路易·潘德罗世贵府的厨师没错吧。” “是的,在我这里工作快满五年了。” 奈澄巧妙的挪动从旗袍里隐约可见的美腿,旗袍的衣角一翻动随即露出性感的大腿内侧,奈澄朱唇微启,勾引着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她给迷去。” 凉子先前这么对我说过,且不论我会不会受到诱惑,奈澄的确是有意勾引我。简直把人看扁了!我心想,不过奈澄在这方面具有辉煌的实绩与十足的自信也是不容小觑的事实,再怎么说人家可是贵为法国总统的情妇。 然而相较起法国总统,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更何况我早已经看惯豪不逊于奈澄、甚至略胜一筹的美腿了。 “请问你对他的来历了解多少?” 我以最冷酷的声调来说这句话。 奈澄的脸上浮现出扫兴的表情,她继续维持性感的坐姿,回答的口气却显得平实。 “他曾经在总统胞妹的馆邸里做了二十年的厨师,更早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为人虽然顽固了些,厨艺倒是不在话下。” “府上厨师此次遇害,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补。” 在这一类的对话里,警察说穿了只是主角所经历的推理事件的附属品,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主角,而是“驱魔娘娘战记”的一介配角罢了。 “是吗?那、警部补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请说。””在日本,如果有人遭到大熊的攻击身亡,被害人的亲朋好友有义务接受警察的侦讯吗?” 看样子奈澄有意把潘德罗不幸遇害身亡的事件解释成普通的意外事件,意即向澄清自己是清白的。她这个说法并不令我意外,有趣的是她居然会拿熊来作比喻。 “对于事件的目击证人自然是必须详细询问。” “我并为亲眼目睹案件的过程啊。” “说的也是,药师寺警视跟我才是目击证人。” 我思索着,却想不出该如何应付她。 “你刚刚提到熊,如果说害人的熊有饲主,那位饲主自然就会成为侦讯的对象。” 奈澄微微蹙起了眉头。 “据说潘德罗是被一只奇怪的生物所杀,照你这么说来,那只生物是有人饲养的吗?” “目前尚不清楚,在还没有证实有无饲主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会排除。” “你的答案真是标准,想必一定是个模范搜查官。” “这句话请你找机会告诉药师寺警视。” “好啊,我现立刻告诉她。” 说罢奈澄站起身来,轻柔却包含力感的动作充满了女帝的威严,她向我投以揶揄的微笑,接着朝门扉走去。 4 当她用力把门拉开,把耳朵贴在门上站着偷听的两个人影一时间失去了平衡,一股脑儿摔向室内,那是两名年轻貌美的女性。 我从安乐椅上站起身并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二位成何体统,又不是国小女生了还做这种事,药师寺警视也就算了,想不到连室町警视你也一样。” “什么叫‘药师寺警视也就算了’!” 凉子的态度丕变,她的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拜托不要穿着短裙还趾高气扬得盘起双腿用双手抓着两脚脚踝。 由纪子则正好成反比,她端着身坐在地板上,一只手微微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加以辩解。 “我阻止过驱魔娘娘 ,可是她根本不听我的劝告,我认为有必要牵制她的行动,所以就……” “哼!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巡回演员由纪!” “什么狐狸尾巴……” “你这种人,为了当个乖乖牌,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就立即出卖自己的同学,我看透你了,像你这种毛遂自荐当上风纪股长的人,终其一生都会不断背叛别人以求自保。” “我是有真的阻止过你呀!” “你只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停!” 两个声音说出相同的句子,奈澄跟我正是异口同声地具体实例。凉子像个第一次反抗期的幼儿一样把头撇向一边,由纪子则羞愧的低下头。 “在继续谈下去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警部补先生,下次有机会再请教……只是这个下次不知辉等到何时。” 女帝陛下径自打断谒见时间。 “对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好午餐了,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此时凉子奋力站起身,态度冷淡的拒绝奈澄礼貌的邀请。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已经订好餐厅了。” 说着的同时,她顺便抓住我的手臂。 “走吧,泉田。” “哦……” 奈澄轻轻叉着双手笑道:“是吗?真可惜,那室町警视有何打算?” 室町由纪子似乎显得犹豫不决,刚才她跟凉子一起偷听,现在一个人留下来吃饭确实满尴尬的。 “非常感谢你的盛情邀请,不过我还是就此告辞。” 结果凉子、由纪子、岸本加上我四个人就在藤城奈澄的小小摆布下匆忙撤退。凉子跟我本来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在没有理由继续待着。 只不过就算全身而退,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超乎我们的掌控之外,极度不悦的克雷蒙警部之所以勉强准许我们离开,是因为凉子保证以后只要巴黎司法警察局有请,一定会随传随到。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出玄关,天色比清晨时分亮了许多,只是依旧一片灰蒙蒙,风越吹越冷,仿佛在表示怜悯的同时,也嘲笑着平白浪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我们,凉子与我在前,由纪子与岸本在后,四人走在人行步道上。 此时凉子大声咂嘴。 “真是丢脸到家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去参观马森·普契欧博士的宅邸。” 据说马森·普契欧博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人人闻之色变的杀人狂。 当时的巴黎在纳粹德国军队的占领之下,许多人都急于逃往国外,特别是那些生活富裕的犹太人更是迫不及待。 “听说有个名叫普契欧博士的人知道逃往国外的路线。” 街头流传着这样一则谣言,于是许多人把全部家当塞进货车,前去拜访位于巴黎蔷薇街二十一号的普契欧博士宅邸,结果一去不复返。所有人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遭到毒气杀害,普契欧博士则从小洞陶醉的偷窥牺牲者痛苦挣扎的模样。 当法国重获自由之后,普契欧博士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遭到逮捕,由于臭气熏天,当警官闯入之际,竟发现地下室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普契欧博士杀害了六十三人,强占了一百万法郎以上的财产,据说当时一法郎的价值是现在的五十倍…… “算了,普契欧博士宅邸随时都可以去,现在先到中华街吃午饭吧,泉田。” 好吧,总之要一直往前看就对了。 以世界的角度来说,没有中华街的城市就不算一流的都会,不管是伦敦、纽约甚至是巴黎这里都少不了中华街。十区的贝维尔、十三区的秀瓦吉是其中的代表。而居民并不止中国人,越南人、寮国人也不在少数,巴黎是个可以容纳多人种民族的都市。 “来巴黎不一定要享受法国料理,在东京想吃随时随地都吃得到,到伦敦吃印度料理、来巴黎倒是可以吃吃亚洲食物,例如越南料理或北非料理。” “你决定就好。” 要说我是美食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既然凉子声称“对巴黎熟到跟警视总监办公桌的内部一样”,一切交给她是再好不过的了。 “算你识相,对了,不知道后面那两个接着有何打算?” “后面那两个”指的自然是由纪子跟岸本。 “啊,岸本说过他会去十九区,好像是维雷特。” “十九区的维雷特园区?” “紧身癖岸本是这么说的。” 紧身癖是“紧身衣战士癖”的略称,也是岸本的绰号,替他取绰号的正是我,当我解释岸本的“行程表”之际,凉子却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 “好、那明天我们也去维雷特园区吧。” 本来我还在想应该不可能,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我诧异的望着凉子。 “你也会想去欣赏紧身衣战士的变装大会啊?你那非‘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不看的宗旨何时变更了?” “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是凉子最爱的电视连续剧,目前已经播映完毕,凉子正期待续集的推出。 “你在胡说什么?别搞错了,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就位于维雷特园区的罗列克运河沿岸,想也知道那里有个总经理办公室,里头有个总经理在耀武扬威。” “你的意思是明天还要继续挑战就对了。” 我转头望向后方的岸本确认道:“你明天几点要去参加变装大会?” “啊、这个嘛。其实不是明天,我刚刚确认过日期,恐怕会来不及。” “来不及……就是今天吗?” “从中午开始,差不多就要开场了,我必须赶到十九区去。” 凉子以挖苦的目光看着由纪子。 “你就这样让你的部下擅自行动没关系吗?” “还好啦……现在是自由时间。” “这样啊,那你家岸本借我一下,我们也要去维雷特。” “耶?凉子小姐也一起同行吗?啊、能够当上警察官僚真是上辈子烧好香拜好佛,那您要不要一起来变装?” “别傻了!” 我们先绕到十五区的皇冠饭店,让岸本携带上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数位相机之后,在前往位于巴黎东北部的十九区。 5 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的物体耸立在我眼前。 那是一个直径三十公尺、泛着银色光泽的巨型大球,球的表面映照出花都巴黎的市景,随着观赏者视线的移动忽而变长忽而变短忽而变胖,幽默的映像不断重复出现,此处与其说是巴黎十九区维雷特园区的名胜,还不如说是全巴黎的观光胜地:全天幕电影院ceode)。 维雷特园区过去曾是一处占地广大的屠宰场与家畜市场,一九八〇年进行大规模二度改建,于是在巴黎东北部出现了一座以科学与艺术为主题的近未来都市。全天幕电影院外观是贴上了六千片以上的不锈钢板兴建而成,占地面积一千平方公尺,并以拥有三百六十度立体荧幕著称。其他还有运用高科技的未来博物馆:“科学工业城”citedessices)、可以容纳六千名观众的鲜红色大型帐篷“顶点中心”(lezenith)加上外形如同一个以钢骨建造的工厂:“大厅”(grandehalle),以及宽广的公园。相较起来,外国的观光客并不多见,反倒是作为巴黎市民的休憩场所而大受欢迎。 而其中一角,亚尔古欧洲总部大楼正对着罗列克运河矗立着。乌贼色的外壁浮现着巨大的黄金色agro字母以及黄金羊标志。地上四十层、地下三层,内部不仅有营业与研究开发部门,表演会场跟娱乐设施也都一应俱全。 然而 这一天,包括我在内,巴黎人目光的焦点并不在亚尔古大楼,而是围绕在周边约一千人以上的的年轻女性,她们几乎全都穿着紧身衣,宛如热带花群在灰暗的天空下争奇斗艳。 “太好了,全都到齐了!” 欣喜若狂的紧身癖岸本踩着几近手舞足蹈的步伐。 “粉红、红、蓝、绿、黄、紫、金还有银,哇!就跟真人一模一样!” “本来就不是真人好不好!” 我的初级挖苦并未传进抵达圣地的朝圣者耳中,只见他手捧数位相机,几乎就要感动的落泪。 “原来如此,难怪会在亚尔古大楼前面举办。” 凉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说道。 “这跟亚尔古有什么关系?” “电视节目不是都有赞助商吗?” “你的意思是,亚尔古是‘紧身衣战士’的赞助商?” “当然不只亚尔古一家。” 亚尔古在电脑游戏业也属于世界顶级,据说他们独家取得“紧身衣战士”电脑游戏的制作贩售权。 巴黎的灰色天空下放眼望去是满满一群紧身衣战士。 能够身穿曲线毕露的紧身衣参加变装大会,可见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身材具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我承认眼睛吃了不少冰淇淋,只是所有人似乎发育得太好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日本国中女生,记得紧身衣战士的故事内容是一群国中女生遵循女神的指示,起而对抗邪恶势力。 “看女神的制裁,觉悟吧!” 我还听得到带有法国口音的日本话。 “好诡异的世界。” 由纪子低喃着,活像被洒了毒气一样,岸本则自以为是地教训起不理解的上司。 “一开始就抱持偏见是不对的,这是青春的祭典。看!每个人都闪耀着年轻的光彩。” “这么冷的天气穿那么少,她们不冷吗?” 我边啜着纸杯里的柠檬水,边觉得内心的担忧显得多余,又热又甜的液体不断滑进食道,手上没有柠檬水的只有岸本而已,看来兴奋的能源就足以令他全身暖烘烘的。 “粉红紧身衣战士的本名为星祭露儿,家境平凡,是个个性活泼开朗的女孩;蓝色紧身衣战士本名雁立真冬,是雁立派棍术本家传人之女,她也是合气道高手。” 岸本兴致勃勃而且滔滔不绝的详加说明。 “红色紧身衣战士本名日高安奈,她父亲是美国人,而且还是摔跤选手,她是其中个头最大,也最具破坏力;绿色紧身衣战士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本名花冈泉,平时学习竖琴与芭蕾,黄色紧身衣战士是居住在横滨的中国实业家之女,本名周玉丽。” “一定设定成中国功夫高手对吧。” “对呀,不成文的规定……不过紫色紧身衣战士、金色紧身衣战士、银色紧身衣战士这三人是高中生,所以看起来比较成熟,瞧,就像那些变装的女生一样。” 我根本就分不出来,因为我不像岸本,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不太清楚,还有人化了妆,看起来不像是国中生的扮相。” “哦,你是说红白蓝条纹紧身衣战士吗?那是新体操社的教练,事实上是紧身衣战士们的指挥官,由于设定成日法混血儿,所以紧身衣上才会有跟法国三色旗一样的条纹。” “还有人打扮成希腊神话中某个女神的模样。” 凉子插了句话进来,令岸本喜不自禁的答道:“您也注意到了吗?那正是紧身衣战士的守护神赫拉女神。” “你说赫拉?” 室町由纪子的话里略带质问的语气,紧接着凉子以挖苦的微笑回应。 “哎哟,你也注意到了啊?看来你的脑袋也开始运转起来了。” “为了寻找黄金羊皮,古代希腊勇士搭乘亚尔古号展开一场海上冒险之旅……” “而在天上保护亚尔古号的正式被尊为‘众神之后’的赫拉女神(译注:hera)” 两位美女career同时噤口不语并同时看向我,而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大型复合企业亚尔古与畅销卡通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的确很不可思议,而这项事实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实在有必要谨慎思考。 “亚尔古基与商业考量而选择‘紧身衣战士’这个题材进行电影与游戏方面的发展,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试着推测,只见室町由纪子苦笑着点点头。 “说得也对,再怎么也无法想象亚尔古带着某种危险思想来制作‘紧身衣战士’,以便替卡通迷或幼稚园小朋友洗脑。” “警察高层官僚老早就被洗脑了,所谓的高层官僚只不过名字好听罢了。” 凉子大加嘲弄指谪。 “你是指岸本警部补吗?” “不然还有谁,而且巡回演员由纪!我敢说你绝对是不对外公开的紧身衣战士迷!” “我才不是!” “何必气成这样,就算被我猜中,你也无须紧张成这样吧。”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咦?怎么了?泉田,你好象在找人的样子,看到喜欢的美女啦?” 凉子刻意忽略由纪子,转过来跟我说话,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那个名不符实的警察官僚突然不见了人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哦,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一定是拿着数位相机到处拍,要是缠人缠得太紧,被美女赏了个巴掌,他就会哭丧着脸乖乖回来的。” 应该吧,反正岸本又不是会走失的小孩子,他现在就像只蝴蝶一样打算逛遍整座花园,这时要四处找人也非明智之举。 “我们就当着光天化日之下举行作战会议吧。假设那只怪物跟亚尔古有所关联,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这个嘛,如果说亚尔古是个遗传基因工学的企业,很有可能在进行动物实验之际不小心作出怪物,不过亚尔古是属于电子科技方面的企业,怎么看都很难找出关联。” 由纪子略显迟疑的插嘴说道:“就这样认定亚尔古跟那只在机场杀人的怪物有关不太好吧!?”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亚尔古是清白的,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疑点的。” 在斩钉截铁说完后,凉子似乎想起另外一件事,因此瞪视着自己的宿敌。 “巡会演员由纪,你是凭什么呆在这里瞎搅和啊!要是看不惯我的做法,你别跟来不就得了,赶快拍拍屁股回日本去!” “我不接受你的指使,我是为了监视成为妨碍日法友好关系主因的你才会待在这里,比起漫无目的在巴黎观光这来得更有意义。” “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听这两名美女拌嘴,我一手把空纸杯投进垃圾箱。 而岸本还没有回来。 第四章 搜查以上、恐怖份子未满 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是宙斯(译注:zeus),赫拉是宙斯的妻子,为“众神之后”。 一般来说,赫拉比较为人所知的部分在于她是个嫉妒心强烈,喜欢折磨宙斯的强硬女子,不过她的嫉妒心是其来有因的。环顾古今东西,全世界的神话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宙斯这么风流好色的神祗,其他女神、凡间女性甚至连美少年也包括在其染指的范围之内,没有性别之分,只要长得美就好。 赫拉是女性的守护神,她的工作就是守护女性自古以来一生中必须经历的婚姻、家庭与生产一切美满幸福,从现代的价值观看来会不会落伍了?绝对不会。现代社会有许多妇女为丈夫的外遇所苦,甚至处在丈夫的暴力与虐待的阴影之中,无论在美国或日本已然形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为了保障妻子的正当权利而勇于与宙斯抗争的赫拉,在古代社会的女性心目中必定是个十分可靠的守护神。况且赫拉是个绝世美女,其美貌足以与维纳斯跟雅典娜同时争取天界第一美神的宝座。 “六月新娘的婚姻会过的非常幸福美满。” 许多人都听说过这个说法,只是有多少人知道这句话的由来?六月在英语里意味着“赫拉女神的月份”。能够得到婚姻守护神赫拉的祝福,六月新娘当然可以过的幸福美满。 ……明明没问、却自作聪明告诉我以上这个由来的正是警视厅高层官僚,也就是career警部补岸本明。 那个岸本埋没在紧身衣美女群里已经经过了一个小时,只见相机的白色闪光此起彼落,想必岸本跟一群发烧友正忙得团团转,我本身并不排斥观赏紧身衣美女的艳姿,只是美女的人数一多反而让我觉得有些畏缩,看样子我缺乏成为后宫统治者的资质。 此时风停了下来,虽值得庆幸但坏心的寒气却一直从裤管窜上来。灰色的天空下,聚集了成群的紧身衣战士。这里是巴黎市内,不、是法国境内,而且也是最不适合举办作战会议的地点。 作战会议—— 追根究底,我待在这个地方就近在做什么?而且又是为了什么?我明白我是上司的贴身保镖,也正因为如此应该还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才对,除了“陪上司到香榭丽舍大道购物”之外,应该还可以做些能够让外界理解的工作才是。 且不论药师寺凉子,我觉得室町由纪子的心态跟我大同小异,从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也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个地方。其实凉子说得没错,工作一结束就应该赶快收拾行李回国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出发前总会有一段时间必须想办法打发,早知道如此就去罗浮宫蹓跶都远比来藤城馆邸强的太多了。 由纪子略有寒意得拉起大衣衣襟,并向我问道:“你认为那个厨师,路易·潘德罗究竟是目击到什么事件才遭到杀害?” “我完全找不出任何头绪。” 因为我既非灵媒也非超能力者,原本还指望巴黎司法警察局会提供些许搜查情报,但是搜查行动看情形也毫无进展,这样实在是无计可施。 “钱跟毅力能使鬼推磨!” 耳边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回过头,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法国女孩正带着一副职业的笑容,她的金发绑着蝴蝶结,身上裹着金色紧身衣,原来她也是赫拉女神的战士中的一员:金色紧身衣战士,从颜色来区分角色还真是相当方便的设计。 她朝我递来一张纸片,反正一定是“紧身衣战士”的文宣,当面拒收似乎很不礼貌,于是我摆出标准的日本笑脸接过纸片。 “merci!” 我以我仅记的法语向对方道谢,(打扮成)金色紧身衣战士(的年轻女孩)就对我请眨一眼,转身离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应该结束。 “咦?传单上写着日文呢!” 听到室町由纪子这么一提,我才把视线放到传单上,我对内容是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想看看上头写了些什么。 我读了传单上的日本字。 一看到我霎时转为僵硬的表情,凉子与由纪子也跟着瞄向纸面,公正的字体看起来不像是法国人写的,字面简短的记述着以下的内容—— “我被ㄅㄤ纠1ㄚ了,不知道敌人是谁,快来救我,对方命令我告诉你们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的联络。岸本明” “泉田,把字条交给你的是什么人?” “金发、身穿紧身衣……” 我断了自己的语尾,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紧身衣女性的人海,把岸本的字条塞给我的女性早已融入人海当中不见了踪影,要找到人等于是大海捞针,就算幸运发现了,询问对方时如果对方的回答是受人所托,那就一切到此为止。 由纪子再度端详日文的字面。 “这圆胖的字体的确是岸本警部补的笔迹,他究竟是被谁绑架了?……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 “岸本居然连绑架的汉字都不会写,可见他的上司教得多好。” “我想他大概没有时间思考太多,或许背后还被人用枪抵住……室町警视,向你请教一件事,岸本警部补的法语流利吗?” 由纪子以手指推了推眼镜,为侧着头。 “算是普通程度吧,至少看得懂店铺的招牌。” 字条上写着“对方命令我告诉你们在原地静待下一次的联络”,由此可见“敌人”具备足够的能力可以审视岸本所写下的日文内容,难道说,岸本被日本人绑架了? “我不能就这样回日本去,必须找到岸本警部补才行。” “那是当然的啦。” 凉子脸上泛起娇艳又邪恶的笑容。 “直属部下在公务结束后没有立即回国,偏偏又在卡通变装会场当中失踪,届时势必追究上司的管理责任,你当然不能厚着脸皮一个人会日本去,噢——嗬嗬嗬嗬!” “既然我们也在场,我想多少会追究到我们头上吧。” 我试着提醒,只是在凉子的高笑面前正如迎着强风的蜡烛一般。 此时由纪子表情为之一变。 “驱魔娘娘,我倒想问你,你为什么频频对藤城家的奈澄小姐表现出一副怀疑态度?你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老人在戴高乐机场被怪物杀害,而那名老人又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馆邸的厨师,而藤城奈澄家中又出现同一只怪物,综合以上三种情况,所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怪物跟藤城奈澄绝对脱不了干系,怎么?你想鸡蛋里挑骨头吗?” “你确定机场的怪物跟出现在藤城府上的怪物是同一只吗?” “这还用问,看不就知道了!” “室町警视没有目击过机场的怪物。” 为了公平起见,我特地插进来加以说明,却只换来凉子不屑的哼笑。 “就算亲眼目击,她照样搞不清楚状况,别看她带了眼镜一副博学多问的样子,说穿了只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室町警视,我不但可以发誓、还能向你保证、机场的怪物跟藤城家的怪物的确长得一模一样,至少是同类没错。” 我说道,由纪子则刻意无视凉子的存在,径自向我颌首。 “好吧,就听你的。我会以这两件事均是一只怪物所为的前提下继续进行讨论,这样你能接受吗?泉田警部补。” “你什么时候当起议长了?” 凉子的语气里半带抗议半带揶揄。 “我只想保持冷静且客观的态度进行讨论,只有沉着应对才能思索办法救出岸本警部补。” “岸本那小子一去不回也不管我的痛痒。” 凉子把视线投 向我。 “泉田你怎么想?” “这个嘛……” 我谨慎的用字遣词。 “就算他幸运的活着回来,我也不至于放鞭炮庆祝,但要是他不幸遇害,我仍然会感到于心不忍。” “你意思是希望他半死不活就对了。” “我没这么说。” “讲清楚,你要不要去救岸本?” “先找到人比较要紧。” 我小心翼翼的做答,我这样的态度是顾虑到凉子跟由纪子两人呢?亦或者纯粹是小小公务员为了取得平衡感的自然反应?连我自己也理不清个中缘由。 2 凉子的动机我再清楚不过了,她确实不相管岸本的死活,不过她迫切需要能够踏进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借口。 “要是岸本贝亚尔古公司抓进去当复制人类的实验品,到时候一群密密麻麻的岸本复制人倾巢而出,情形就不妙了。” “亏你做得出那么恶心的联想。” “我只是先做最坏的想象罢了。” 我们看似丢着岸本不管,尽聊写无济于事的废话,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在“下一次的联络”到来之前,我没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由纪子边思索边发言:“亚尔古的研发方向因该比较倾向于机器人吧,他们制造的机器狗跟深海作业机器人已经上市贩售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讶异的望向室町由纪子秀丽白皙的脸庞。 “室町警视,你这番话意指出现在机场跟藤城家的怪物有可能是机器做的吗?” “我并未如此断言,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我有异议。” 凉子举起手,并非她认同由纪子的议长身份,对她而言,纵使由纪子提出“一加一等于二”,她也非反对到底不可。 “那只怪物在机场钻开老人的头盖骨、吸取他的脑髓,如果是机器做的就没有这个必要吧。” “吸取的动作确实发生了,但不表示会吃下去。” “可是不吃下去,又为什么要吸取脑髓呢?” “……嗯,我懂了。” 从凉子的表情可以判断她抓住了某些灵感。 “我明白巡回演员由纪的意思了,她推测那只怪物是机器做的,专门吸取人类的脑髓加以收集,以你的程度可以提出这样的假设还算满不错的。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为什么要用机器搜集人类的脑髓呢?” “会不会是某种实验所必需的材料呢?” “你说说究竟是什么实验?” “我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遭到凉子的攻击,原本态度冷静的由纪子禁不住提高音量。 “不过我认为室町警视的假设相当可行。” 语毕,我略显慌乱,区区一介noncareer警部补居然大言不惭的认为career警视的想法“可行”,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挨骂,不过凉子跟由纪子似乎并不以为意。 不仅如此,凉子还对我的指谪颇表赞赏。 “确实可行,进入亚尔古公司用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不过巡回演员由纪,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不识趣的嚷着‘没有搜查令不可擅闯’这种无聊八股,要记住,事情的起因全是来自你的管理能力不足。” 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冬日的太阳朝地面上投注了一道微弱的光亮,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壁面的标志反射出金黄色的光泽。 “如果岸本的尸体已经横躺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的内部,那一切就圆满落幕了。” “且不论岸本,我看比较可怜的是他的父母,他们最自豪的儿子就这样英年早逝。” “自豪?怎么说?” “他可是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的career的警察官僚啊,在他父母眼里当然是最能光宗耀祖的儿子啰。” 岸本是个高材生,虽然很少有人会记得这一点。至少他比我来的会念书,将来就算当不上警政署长,好歹也可以爬到神奈川县警总长的职位,而我是警视厅任用的noncareer,不可能调到其他府县的警察总部,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幸福吧。 这时我思绪一动,转而向由纪子确认道:“你们应该已经订了回程的班机吧,是几时的飞机?” “后天。” 如此一来,由纪子若想按照出差的预定行程表回国,就有必要在明天解决事件,如果把这一连串的状况视为“事件”的话由纪子眺望着亚尔古的大楼,眼镜下的目光显得相当复杂。这次被凉子的台风尾扫到,还逼不得已必须怀疑大型企业亚尔古欧洲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有所觉悟,心情在困惑与懊悔之中挣扎着。 我自己本身也对亚尔古拿不定立场,虽然觉得藤城奈澄行径可以,却找不出证据证明她跟怪物有关,即使藤城奈澄真有涉嫌,或许与亚尔古无关,而是她个人的私事。我从来不认为凉子的所作所为百分之一百正确,然而当她踏进亚尔古大楼之际我也会同行吧,因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但也可能会因此损及一个代表日本的大型企业的声誉。 凉子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意。 “为了伸张正义,摧毁一、二个像亚尔古这样的公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的是为了伸张正义吗? “就算没有这种大义的名分,一般来说文明的发展与警察的搜查行动总会伴随着牺牲,真要是顾虑太多,当警察会变成一件苦差事,泉田。” “我拜托你多少顾虑一下吧,日本警察可不是德国的纳粹秘密警察啊。” “我知道了,听说盖世太保做事精明能干,至少擅长出洋相,在正式发表的场合订正讲稿好几次……” 凉子闭上线条优美的朱唇,不留口德的批评顿时遭到截断,由纪子的嘴也张成了o字形,但没有发出声音。我回过头,心里有预感会看到不吉利的事物。 一群穿着紧身衣的女性惊呼出声,不同于先前朝气蓬勃的喧闹,这次充满了不安与惊愕,一个黑影踩过她们的肩头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同时朝着我们直逼而来。 一只生物踩过一个紧身衣美女的肩头一跃而起,它继戴高乐机场、藤城馆邸之后第三度现身,仿佛似人血凝结而成的血红双眼迎面瞪视着我。 “泉田,你让开!” 凉子手上握着某样东西,我立刻加以制止。 “药师寺警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随便开枪!” 瞬间,怪物的黑影跳起。 如同黑色子弹的物体急速朝我逼近,怪物瞄准我伸出它的舌尖,那是一条在目前任何一部科幻电影里都不曾见过的杀人舌。 我奋力扭转身体。 棒状的舌头掠过大衣的一角刺中广场的石板,传来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舌头快速卷回,光滑的石板表面被深深的造出一个圆洞。 直到此时我才感到全身战栗,即使步履踉跄,所幸脚下踩得稳才不至于跌倒,然而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样的攻势。 刚着地的怪物刹那间再度跳往我的头颅,先前在十六区的藤城家我是以脱下大衣来避开怪物的攻击,可是现在根本无暇脱掉大衣。败北感向我袭来,我只有抬起左臂,为了保护头部就算牺牲一只手臂也在所不惜。 怪物的舌头再度伸向我,“快逃”耳边传来由纪子的叫声,就在此时情况急转直下。 怪物的身躯在半空翻了一圈。 我的脚下则多了一个扭动的物体,看起来像是长约三十公分,呈现令人作呕的肉质色橡胶制棍棒,那是怪物部分的舌头, 而且已经被某个锐利的物体切断了,我在经过0。5秒后才理清这个事实。 我的视线一转,救命恩人就近在咫尺,药师寺凉子衣襟上的绢质领巾正握在她的右手中。 就在怪物瞄准我伸出杀人舌的瞬间,凉子随即甩出手上的领巾,从一旁切断了怪物的舌头,她的确是剑道天才,只不过…… 凉子看着我,轻轻拿起领巾 “这条领巾放入里一根碳纤维,是我们公司开发的秘密武器。” “这样啊,那就请你帮我向jaces的技术部门说声谢谢。” “你应该先向我道谢才对吧!” “我当然感谢你,到死也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 死了以后的事情就交还给老天定夺。 捡回一条命的我仍然动弹不得,因为我必须忍住生理上的厌恶感,以脚底踩住怪物的舌头,在日本人当中我的体格还不算矮小,但要踩住这条怪物舌头,却必须用上全身吃奶的力气。 “怪物跑哪里去了?” 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室町由纪子。 “在那边。” 她说道,苍白着脸指了个方向,她的指尖所指的方向传来尖叫,紧身衣战士人海晃动了起来。 越过人海我看到,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大楼高高耸立着,如同一座几乎直逼铅色天空的巨型墓碑。 3 预料之中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那是采取出击行动的高跟鞋鞋跟踏在石板上的声响。 大衣的一角随风飘扬,露出膝盖以上完美无缺的腿线美,药师寺凉子迈步向前,昂扬着头,直视前方的敌阵,右手握着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宛如传说中手持宝剑的女骑士,美丽动人、威风凛凛、英气泱泱。 啊、现在不是看着发呆的时候。 我向室町由纪子喊道:“室町警视,请你阻止药师寺警视,我处理完这东西之后就马上赶过去。” 由纪子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视线移到我的脚下,才露出紧张的表情点点头。 我拼命以单脚踩住“这东西”,一边解开大衣纽扣,我打算用大衣把这条不安分的怪物舌头包起来,不管怎么说,赤着手去抓这东西实在过于鲁莽。 岂料,当我正要解开第二颗纽扣之际,有人粗鲁地推了我的身体一把,还得我一时重心不稳,不过脚下依然继续踩住舌头,好不容易才把姿势调整过来。 在上百朵争奇斗艳的紧身衣花群之中,出现了跟我一样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人影,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与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两者的共通点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与身上的轻便大衣。 我决定表达不满,却一时忘了法语怎么说,正想从脑海里搜寻英文单字,但随即停下动作,想起我曾经看过这两个推我的人,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在十六区的藤城馆邸见过面。 他们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 看样子是克雷蒙警部命令他们从藤城馆邸一路跟踪“这群怪里怪气的日本人”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他们了,无论在法国还是日本,刑事的工作都一样吃重。 中年刑事恶形恶状的抓住我的双肩推搡着我,年轻刑事则迅速脱下大衣,撞开我的脚把怪物的舌头包了起来。两人之间以高分贝的音量交换着法语对话。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镇住的怪物舌头眼看着就要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收押了,我可以理解这是他们的权限,但是我实在无法接受他们的行为,这是药师寺凉子的战利品,没有她的许可绝不能轻易交到他人之手。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我心中的理智如此告诉我,然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我已经抬起一只脚用力往下放。 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大块头刑事发出痛楚与愤怒的叫声,我甩开刑事满是浓毛的大手纵身跳开,下一刻立即往地上伸手,单膝跪在地面上的年轻刑事惊讶得抬起头,我以两手捡起铺在地上的大衣,把大衣一揉就往怀里抱,里头明显有东西在蠕动。 抢回怪物的舌头之后,我立即拨开紧身衣人群往前急奔。 隔着肩膀回头一望,正巧看见大块头刑事抱住一名身穿红色紧身衣的女性,一起跌向地面,看来是不小心跟对方撞了个正着;一旁,不但怪物舌头被抢走,连同自己的大衣也被顺手牵羊的年轻刑事怒气冲冲的大吼大叫,态度就像拿破仑一世斥责一群无功而返的元帅。倏地,他把手伸进西装的内袋,随即发现自己身处人潮之中,只有伫立在原地不做任何行动,紧身衣战士的人海很快就把他跟我隔开,我赶到的时候凉子与由纪子正争论不休。 “出了什么事?” 女王陛下垂询。 “巴黎司法警察局出动了。” “哦,你时说你被人跟踪了?” “怪物的舌头差点就被对方拿走,幸好我及时抢了回来。” “漂亮,不愧是我的忠臣!” 凉子满意的点头称是,由纪子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选择保持沉默。 “舌头这玩意儿借给巴黎司法警察局也不打紧,不过要视对方的条件而定,这么重要的交易货品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给就给,好了!赶快进去亚尔古吧!” 此时由纪子向凉子投以严肃的目光,她似乎已经想清楚应该提出什么问题了。 “驱魔娘娘,你打算与亚尔古和巴黎司法警察局为敌吗?” “怎么可能?” 凉子只手轻轻爬梳着刘海。 “我根本不把巴黎司法警察局放在眼里,很抱歉,本姑娘没有那种美国时间。” 凉子带着注视共犯的眼神向我微笑。 “好了,在继续蘑菇下去,对方就要追上来了。” 还来不及询问对方是谁,耳边便传来法语的咒骂声,只见巴黎司法警察局的两名刑事穿越紧身衣战士的人海直逼而来。 凉子拔腿就跑,我则抱着大衣里的怪物舌头尾随在后,凉子打从一开始就无意与巴黎司法警察局打交道,而我暂时也不想跟巴黎的同业碰面。 由纪子没有躲开刑事的必要,所以她一时之间显得有点进退两难,接着不知道是受到我们的影响,亦或者觉得为了找到岸本别无他法,于是她也跟着我一起跑。顺带一提,由纪子脚下穿的是十分轻便的平底鞋,不像凉子那种款式抢眼的高跟鞋,由纪子曾经穿着高跟鞋跑步,结果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这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看来她对高跟鞋仍然抱有恐惧感。 我们跑进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内的展示大厅一看,无论面积与设备几乎与一座室内主题公园无异,在场展示着亚尔古历年来所研发出来的各项制品,不仅有静态展示,并提供参观者实际操作的机会,另外也有全自动商品,就是在发售当时造成轰动的机器猫宠物。 刑事们并未穷追不舍,可能是上级严禁他们与亚尔古发生龃龉,所以才放弃继续追踪。 我们想找柜台的位置,就在展示大厅的一角发现了这么一个空间,正当凉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之际。 “魔女,终于现身了!” 循着这句来者不善的日语望过去,一名身穿和服的老妇人正瞪着我们,在绛紫色外挂的腋下夹带着一个看似茶壶的物品,她就是今天上午在藤城家遇见的女灵媒。相隔五小时以后的再次会面并未令我们感到雀跃。老妇人毫不避讳的指称凉子是魔女,她的看法虽然很正确,但她本人的长相就跟老魔女没两样。 “喂、魔女!不要过来!” 老妇人一面咒骂一面掸手,只见白粉四处飞扬。 室町由纪子和我还来不及闪避就被撒了一头白粉,也因此才发现这些白 粉其实就是盐。 我想不需要说明各位也知道,盐专门用来驱邪或净化不洁的事物,亦即我们在老妇人眼中形同魔女的党羽。我也就算了,想必由纪子一定无法接受吧。 由纪子反射性的拍落盐巴,由于对方是个老妇人,她也不知道接着该作何反应,冷不防老妇人发出呻吟,只见凉子以熟稔的动作扭转老妇人的手腕。 “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灵媒,就应该想办法把我从这个世界除掉,马上在这里做给我看,来呀,不要依赖盐巴,靠自己的力量试试看啊!” 凉子的言行过于偏激,不过内容方面我也有同感。从来没有一个超能力者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天空,也从来没有一个预言家预测到苏联会在一九九一年底分崩离析,专职灵媒指的就是专门招摇撞骗的灵媒。 老妇人的壶从手中滑落,随着一声钝响摔碎在地面,盐巴散落了一地。 “啊——造孽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快放开我的手,不然到时遭到天谴后悔就来不及了!” “既然你是灵媒,就不要指望老天爷帮你,要罚你自己来罚不就得了!” 在周遭受到惊动而趋步上前的旁人注视下,凉子大喝一声。 “你要是以为自己年纪大就可以倚老卖老,那你简直错得离谱,快带我们到经理室去。如果你继续跟我硬碰硬,我会让你永远不必再确认回日本的班机机位!” 受到凉子的再三威胁,老妇人发出夸张的尖叫,胡乱挥动手脚,此时穿着蓝制服的警卫赶了过来。 4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经理室位于大楼第三十层的西南角,两面墙上设置了大片窗户,巴黎市街全景一览无遗,倘若在晴天的黄昏,艾菲尔铁塔的身影在金黄色天空的衬托下想必更为醒目。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经理合上摊在桌面上的文件,站起身以迎接一群鲁莽的入侵者,正好遮住了身后挂在墙上的肖像画。 企业组织的形象与宗教团体相当接近,创始人就等于教祖。挂在墙上的正是教祖大人的肖像画,此人为亚尔古的创始人——业已去世多年的藤城正昭。或许经过些许的美化,他的五官十分突出,的确很适合成为奈澄那样的美女的祖父。 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经理入江隆德办公时眼中可以睥睨巴黎都市,而背部和后脑勺则随时暴露在教祖大人的视线之下。 入江经理年约五十五岁左右,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但体格相当宽厚,目光亦炯炯有神,而且他双眼盯着我们、同时从办公桌起身的动作完全找不出空隙,很可能有功夫底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语气温和,眼神却找不出一丝亲切的目光,的确有两把刷子,不过我觉得从昨晚开始,好像动不动就可以听到“怎么一回事”的询问。 凉子手里揪着老妇人的衣襟答道:“看来你的总经理还没有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贵公司的相关人士在戴高乐机场被杀,我们怀疑凶险逃进这栋大楼,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们很快就会赶来。” “市警察局?” 入江经理露出浅笑。 “那是不可能的。若想进入本公司搜查,至少要提出国家保安局的搜查令才行。”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插嘴,凉子对于事情的说明方式通常是配合她个人的方便把事实添枝加叶,就算不是谎话也跟吹牛差不多,其实那两个刑事调查的对象不是亚尔古而是我们,而且入江经理的态度有一点令我不得不在意,如果心中坦荡荡,听到“警察”这个名词仍然保持泰然自若的态度算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搬出“国家保安局”这个单位。 我不得不提高警觉。 国家保安局是法国的公安警察,强势又粗暴的行事风格恐怕是先进国家中首屈一指的吧,炸毁反对核爆试验团体的乘船并杀害成员的也是他们,据说一位国际知名女星的意外身亡,其实是某个担心丑闻缠身的政府高官指示国家保安局所秘密进行的暗杀行动。 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藤城奈澄的脸,假如她在枕边煽动法国总统下达一道追杀指令,到时国家保安局邪恶的触手就会伸向我们。 不过我们可是日本公务人员,姑且不论我,药师寺凉子跟室町由纪子身为未来的高层官僚,日本警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不、预料届时他们会舍凉子而取由纪子,不过凉子是不可能乖乖认命的。 “哇,你居然知道国家保安局啊,好可怕哦,不愧是世界性的亚尔古企业,比起那些只知道跟黑道帮派勾结的银行,气度果然不同凡响。”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不屑的冷哼道。 入江经理应该这么回答才对—— “市警察局其能奈何得了我们,还不如找预审法官你觉得如何?” 预审法官是法国推理小说中的固定班底,相当于日本的检察官。面临犯罪搜查之际,具有质询、逮捕、拘留嫌犯的权限。 曾经有一段时期,法国出现女性担任司法部长,其下朝气蓬勃的女性预审法官团大力揭发社会上的非法行为,因而获得全欧洲的高度评价。话又说回来,专办犯罪的机关不提,却偏偏搬出国家保安局这个单位,这是入江经理的败笔,只能说他不了解凉子的个性吧,他居然主动招认自己拥有邪门歪道的背景。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虽不知其内心作何想法,入江经理表面沉着冷静的避开凉子的挑衅。 “我多年来向外籍社员灌输亚尔古主义,其中不乏从国家保安局调职过来的人,这些人同样不能例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灌输亚尔古主义。” 在企业名下加上“主义”两个字,这正是企业与宗教团体同流合污的一点。日本的大企业向来不负社会责任,却还坚信自己的经营方针是全世界最优越的思想,这种心态相较起宗教团体,或许更接近狂信组织也说不定。 “你所谓的亚尔古主义跟这个老太婆有关联吗?” 凉子粗手粗脚的撤着老妇人外挂的衣绳,老妇人前进了两步,整个人几乎往前摔。 入江经理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显然他对灵媒并不抱持好感。 “不要胡说,两者毫无瓜葛。” “哦,是吗?对了,大婶,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花园堇。” “我没有问你的艺名。” “是户籍上的名字!” “哟,你出生在江户时代(译注:西元1603-1867年),取的名字倒是蛮好听的嘛。” “哪有那么老,我是在昭和年间(译注:西元1926-1989年)出生的。” “哦,是这样吗?” 凉子这个问题是针对入江经理的,而国际性大公司的高层主管的视线向花园堇女士投以露骨的轻蔑。 “我不认识她,她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员工。” “不过,她跟你的主管一家很熟吧?” “先不提这个。” 入江经理硬是转移话题。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意一件事。” 入江经理亮晃晃如针般的目光指向我,正确地说法应该是我抱在怀中的事物。在揉成一团的大衣里头包裹着一条怪物的舌头,是被药师寺凉子以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砍断的。我身上套着一件大衣,手上又抓着另一件大衣,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想必是很诡异吧。 “那边那个人手上抱着什么东西?” “大衣。” “不只是大衣吧,我看它动个不停,里头应该藏了某样东西才对。” 其实我自身也很在意,因为我怀中的大衣 里头有个东西不断蠕动着。 什么东西?自然是凉子砍断的怪物舌头,然而不管是舌头也罢、手臂也罢,一旦由本体切除就不可能继续活动,就一般情况而言,应该是这样。 可见这不是普通的怪物,我以为自己已经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凡夫俗子如我的预测总是经常为严苛的现实所背叛。 “请你们不要把莫名其妙的东西带进来,既然被发现了就麻烦你们离开吧,神圣的办公室是不准带宠物进来的……” 倏地,入江经理的语句中断了,大衣的一角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同时我感觉由某个物体从我的手臂中滑走。 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奋力振翼,我怀中的大衣飞了起来,而包裹在其中的怪物舌头则猛然跃上了半空。 原本大约只有三十公分长的舌头怎么看居然“成长”到八十公分的长度,简直就像一条飞天的蛇。 入江经理错愕的从椅子中起身。 怪物的舌头在半空中用力转了一个弯,然后伸成一条直线笔直朝入江经理扑过去。 入江经理的上半身反射性的趴向办公桌,怪物的舌头掠过他的头顶,撞上墙面上的肖像画又反弹回来,接着从后方袭击入江经理。 令人作呕的肉色凶器缠住了入江经理的脖子。 经过一瞬的沉默。 在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之际,入江经理发出惨叫,如同紧急铃声的高音很快转为痛苦的呻吟,怪物的舌头强而有力的绞住了入江经理的颈项,椅子也应声翻倒,入江经理则跌在了地板上,双手拼命抓住怪物的舌头,双脚轮流在半空与地板之间踢来踢去。 我正想赶上前,凉子忽然出声制止了我的举动。 “泉田,救人是需要条件的。” 凉子的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入江经理。 “要救你可以,不过你要一五一十回答我的问题,老实招出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内情,你先答应了我才救你。” 入江经理以呻吟声作出了回答,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脸颊的肌肉也开始痉挛。 一旁的由纪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放心好了,金星人就算三十分钟不呼吸也不会死。” “我不知道金星人是什么情况,可是这个人是地球人啊!” “我看他不顺眼,不打算承认他是地球人!” “驱魔娘娘!” “干吗啦!” 两位美女正在大眼瞪小眼,所以轮到我来说服倒霉的入江经理。 “她是来真的,你如果不把全部的真相据实招供,她绝对会见死不救的。” “唔啊……啊唔、唔哇、哇啊……” “关于日本career警察官僚的可怕之处,如果你平时有看电视新闻就应该相当清楚,他们向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要是一命呜呼就只会落得一个死无对证,你愿意变成这样吗?” 我诚恳地说词似乎收到了效果,入江经理拼命的挤出话来。 “我、我说、我说。” “你保证?” “我保证!快、快、快救我……” 入江经理无法把话说完,因为他已经翻起了白眼,嘴角吐着白沫,我转头看向凉子。 “他答应了,快救他吧。” “他答应了?真是没骨气,原来只有那张嘴皮子而已。” 凉子带着遗憾的表情走近入江经理的办公桌,拿起一个黄金羊外形的装饰品,把右角轻轻转了一下,羊背上随即燃起青色的火焰,原来是桌上型打火机。 凉子手上握着打火机,然后走近入江经理,而老妇人与由纪子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泉田,按住入江经理。” “知道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做。这么说是骗人的,因为入江经理根本很难引起我的同情与共鸣,我没有一毫克的犹豫,立刻按住在地面上滚来滚去的入江经理,坐在他的肚子上,一面注意怪物舌头的动静,一面按住他的头。 “请。” “很好,注意啰!” 打火机开始灼烧怪物的舌头,痛苦万分的入江经理不自觉伸出自己的舌头,两脚在半空中不停搅动。 大约过了几十秒之后,怪物的舌头卷起一阵风从入江经理的脖子上撤退,朝着天花板高高弹起,接着迅速降落在地面上爬来爬去,以与蛇无异的动作钻过纵身跳开的由纪子脚下,穿过门下的缝隙——最后消失在门外。 “要追过去吗?” “没有必要。” 凉子回答我的问题之后,便紧盯着入江经理。 “好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我是个忠实的上班族。” 抚着红得发紫的咽喉,入江经理呜咽道,我从一旁搀扶起他的上半身。 “我压根不相信那个可以的老太婆,更不可能礼遇她,但既然总经理待她如上宾,那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他调整呼吸,一面忿忿不平的瞪视着老妇人,语气听起来虽然平静,倘若他真的心如止水,应该不会对非公司员工说出这番话的,或许氧气尚未运行到脑细胞吧。 “看人脸色做事是很辛苦的。” 凉子假慈悲的说道。 “既然这个老太婆不是你找来的,那她专门跑来巴黎做什么?” “听了就觉得好笑,据说跟炼金术有关……总之我压根儿不相信就对了。” 说着说着,入江经理差点就不屑的吐出口水。 “炼金术啊。” 我是听说过,不过对我而言那只是存在于字典上的词汇。魔女与宗教审判同为中世纪欧洲社会黑暗面的象征,我仍保有学习世界史时的模糊记忆。 冷不防的,一声尖锐的叫声反射到墙面。 “啊——可怕呀、可憎呀!污染神国日本的基督教传教士的邪恶魔法,为了守护神国,亚尔古必须成为天兵,神佛啊、请赐予我力量以惩罚具有邪灵妖魂的魔女!” 老妇像得了精神错乱一样四处乱窜,由纪子、入江经理跟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演够了没有?就算你拼了命也拿不到奥斯卡女主角奖。” 一声冷笑压过了老妇人的怪叫,张着双臂跑来跑去的老妇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你乔装成耍宝胡闹的疯女人就能逃得过我的慧眼吗?” 自己说自己有慧眼,脸皮未免也太厚了点。不过凉子确实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见老妇人的表情抽动了一下,不敢正面直视凉子。 “花园堇,听起来像是早期宝冢歌舞团(译注:位于日本宝冢市,表演歌舞获音乐剧,团员全是女性,创立于一九一三年)的明星演员,自然很容易混淆视听,我想你应该是威廉·皮尔斯大学唯一的日籍副教授堇·花园博士吧。” 博士!?我略显不敢置信的注视着老妇人,由纪子与入江经理也哑口无言地采取与我相同的行动。 凉子自信满满的继续说道:“你在麻省理工学院努力取得博士学位,却因沉迷纳粹优生思想而遭到母校驱逐,尔后受聘进入威廉·皮尔斯大学,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由纪子似乎想到某件事,眼神跟嘴巴开始动了起来。 “威廉·皮尔斯大学位于美国加州,据说是亲纳粹派的巢穴……” “没错,就是亲纳粹派,虽然他们自视甚高的自称是历史修正主义者,这位堇·花园博士就在那所大学里不断进行着研究与实验。” “实验……难道是……” 凉子手指向老妇人。 “她对几十名墨西哥偷渡客进行人体实验并导致他们死亡,后来此事曝光,使得她在美国根本待不下去,总之这是一个三流科学家应有的经历。” “说话小心一点。” 老妇人压低声音,阴险的语气仿佛带着静电,从她的声音的变化来看,使得我终于也不得不明白,凉子刚才叙述的有关老妇人的一切全是事实。 入江经理茫然的望着花园堇博士,半张着口的表情找不出一丝精明能干的上班族的影子,看来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花园博士”的真实身份。 “哎呀呀,看来你并不像你自己所想的那么了不起,经理大人。” 凉子老爱挑这种节骨眼嘲弄人。 “这个老太婆是你们总经理一族的贵客,而你却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可见你并不得你主管的信任,你这个高级干部的前途已经可想而知了。” 作为被嘲弄对象的入江经理默不作声,只见他额头上浮现汗珠,似乎不可能是暖气太强的缘故。 第五章 这间店我全包了 再过数日,巴黎就要迎接圣诞节的来临了。 寒冷、灰暗、阴霾的北方城市在下午四点不到的日落时刻就化为梦幻国度。横跨塞纳河的三十六座桥上的路灯全部点亮,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点缀着无数的灯饰,宛如数百万只萤火虫成群飞舞,钢骨建筑之中堪称全世界最为优美的艾菲尔铁塔也在夜空下散发出青白色的光晕,傲然矗立以夸示其线条之美。 此时在巴黎的东北一隅,我们正进行着与浪漫气氛完全无缘的对峙。窗外的深蓝色夜幕迅速速下,灯海开始闪烁,这样的光景若是能够拥着情人的肩头一同眺望将会更令人陶醉。然而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经理室里夹杂着热雷的视线交错乱飞,令人窒息的气氛压迫者五名男女,不、仅有一人依然保持着倨傲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 “小姐,言归正传,今天你是非法侵入,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并胁迫亚尔古的相关人士呢?” 真面目曝光的花园堇博士挺起胸直起背扫视我们。 “再不然就让国家保安局出动,把你们驱逐到国外去,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法国总统与奈澄之间的关系吧!?” 她稀松平常的直呼总裁千金、也就是欧洲总公司总经理藤城奈澄的名讳。 “还不如,带着那边那个高大的男士四处参观巴黎风光。你长得可真俊,我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一定会倒追你。” 花园堇博士的视线投向我,并以暗红色的舌头舔舔唇瓣。我自认是个相当有敬老精神的地球人,然而内心却禁不住如此呐喊—— “拜托你千万别追过来呀!” “泉田,这种女人没必要对她太客气。” 凉以不屑的语气啐道。我能感受到其中还蕴涵了紧绷的心情,这位名叫花园堇的老妇人已经使凉子认真动气了,我轻咳了一声。 “恕我打个岔,我想请教花园堇博士知不知道我们的同事岸本明的下落?” “岸本?他是谁呀?” “这个戴眼镜的女人的部下。” 不用想也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凉子,而由纪子本人似乎无暇对凉子的出言不逊表示抗议,只见她默不作声的凝视着花园堇。 “那位部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这栋大楼附近失了踪。” “问我是无济于事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身为警官,应该懂得自己找路回来吧。” “我们接获通知说他被身份不明的敌人绑架了。” “身份不明?那你们为什么找上亚尔古?从你们的态度来看,所谓的身份不明的敌人根本指的就是亚尔古。” 花园堇吊起嘴巴两端奚落道,诡异的有如假面具一般的嘲笑让我全身升起一阵恶寒。 此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入江经理。 “她说得没错,你们向诬蔑世界闻名的亚尔古企业与犯罪行为有关吗?够了,我要你们现在立刻给我离开!” 入江经理粗厚的手指指向门扉,显而易见的他打算修正轨道,等我们离开之后想必他会马上询问花园堇,关于她的真正身份,与之所以受到总经理一家信赖的理由。 纵然如此,我们仍然不得不先行撤退,因为凉子已经点点头,往门扉走去。她的脸上写着“暂时以退为进”,由纪子跟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提不出什么独到的战略方案,于是只能跟凉子同进退。 打开门,凉子随即回头,语带威胁的朝着留在室内的两人咋道: “今天本姑娘暂且放你们一马。” 这句台词只有坏人才会说。 走出房门,三人分别带着三种扫兴的表情走向电梯,当电梯门一开,正巧与两名飞奔而出的男子撞个正着,其中一名男子一看到我们立即惊呼出声。不妙,他不就是大衣被我抢走的刑事吗? “我知道,还你就是了!” 我以日语吼道,随即把手上的大衣丢向那名刑事。 在地球人的社会里,善意与好意的表现经常会发生适得其反的状况,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像头疯牛横冲直撞的刑事既来不及避开飞过来的大衣,也没有办法及是接住它,结果大衣不偏不倚的盖住了他的头。 那名刑事不幸的往前摔倒在地上,而三名乱了手脚的日本人紧接着冲进电梯,另一名刑事发出低嗥,企图以双手撬开正要观赏的电梯门,凉子随即伸出手,曲起手指往他的鼻尖用力一弹。 失去阻碍的电梯门终于关了起来。 我们从一楼的电梯门奔出,迅速穿越展示大厅,经由门廊来到外面,又在此时巧遇到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凉子大小姐……?” 是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伸行,他今天的服装并不是像前天晚上你养一身无懈可击的笔挺西装,而是一般随处可见的拉链夹克,他带着不解的表情注视着凉子。 “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大小姐”冷言相待,令北冈露出苦笑。 “或许大小姐不记得了,您所说的‘这个地方’也就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对本公司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客户,今天为了作业上的需要我才穿得比较轻便。” “哦,是吗?” 凉子刻意摇头晃脑。 “这怎么行,我们jaces企业形象这么优良,对于客户的品质一定要严格筛选才行。” “这是当然的,亚尔古是最好的客户,本总部能够接到他们的生意,相对的也获得了法国当地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 北冈抹去苦笑答道。我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表情。北冈的回答不知是在教训凉子,还是欠缺幽默感,总之他的态度引起了凉子的反感。 “是吗?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啊,大小姐,您现在要上哪儿去呢?” “到香榭丽舍大道逛逛吧。” 凉子跟我都抱持着“不便久留”的心态,无意与北冈继续周旋,因此与由纪子三人快步乘上在玄关前方揽客的计程车,从疾驰的计程车窗口望去,已经看不见北冈的人影,大概是进入亚尔古大楼了吧。 2 香榭丽舍大道全长约一千七百公尺,从凯旋门所在的戴高乐广场“星辰广场”步行到协和广场,大约需要二十五分钟。 我们下车的地点正好接近香榭丽舍大道与乔治桑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处,浮现于六百公尺前方的凯旋门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晕,附近还有在法日本人协会与日本航空公司办事处,一切都充满了巴黎市中心的氛围。 至此我才头一次有种“高高在上”的心情。其实是心理作用。经过寒冷的空气洗涤之后,夜空看起来宛如泛着光泽的丝绢。四周熙来攘往的男女之中不乏凡夫俗子或地痞流氓,然而却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充满了自信与品味,或许这就是巴黎这座城市的魔力吧。 重建巴黎近代都市风貌的据说是拿破仑三世,他是发动政变打倒共和党的阴谋家,在外交与战争方面都败绩连连,因此评价并不好;不过在内政与经济方面却是成果斐然,他当初大概也料想不到在自己退位超过一世纪之后,这座城市处处都可以见到来自极东的观光客吧。 “伤脑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由纪子嘟囔着,或许是身在异国,她的态度比在东京是来得更欠缺自信。凉子朝她的宿敌轻瞥一眼,接着吐出一团白雾向我问道: “泉田,你有什么想法?” “即使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却完全看不出主导者是谁,药师寺警视,你认为总经理藤城奈澄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推手吗?” “没错。不过,现在花园堇 一插进来搅局,就必须推翻先前的假设,依我看凭藤城奈澄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玩弄此等人物于股掌之上……” 说好听点是聪敏果断,实际上则是专断独行的凉子这是一反常态,以指尖抵着朱唇陷入沉思,我突然发现她外侧的脸庞上沾上了些白色物体,那绝对不可能是盐巴,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下雪了!” “呵,按照一般俗气的说法,今年是个白色圣诞节了。” 凉子呼出白雾,一手则拉住我的手腕,整个人往我这边靠过来。 由纪子斜瞄着我们,却什么也没说。 来来往往的巴黎人向我们投以钦慕与嫉妒的目光,这是相当正常的反应;不过,我亲爱的巴黎朋友啊,你们丝毫无须羡嫉,我身旁的女性的确是生的美貌又聪慧过人没错,然而在那层白瓷板的肌肤之下,其实是只霸王龙啊。 “……谁呀,什么时候了还打电话来。” 凉子冷不防抚向大衣的胸口不悦的咂嘴,同时从我身边走开,留下一句“呆在原地”,接着走向一盏路灯,我看到她从大衣的内袋掏出了手机。 由纪子跟我留在原地,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又不是太尴尬,这时由纪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说话。 “泉田警部补,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不想被驱魔娘娘听到,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跟你讲。” “是、什么事呢?” “其实……” “其实?” “其实我连一句法语也不会讲!”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由纪子,由于她的表情相当严肃,不但让我感到纳闷,也不由得提高了警觉。搞了半天,结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大学时代第二外语选修的是德语,其实我想学法语,但我父亲认为法语听起来太软弱……” 由纪子的父亲曾经出任警视总监,看来是个会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固执己见的人。 “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法语也很烂,而且我的第二外语选修的还是法语,结果到现在不也全部还给老师了,啊、被拿来跟我这种程度的人相比,室町警视你可别见怪……” “快别这么说,总之我欠缺独自走在巴黎街头的自信,所以才要求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 “岸本会说法语吧。” “虽然不像驱魔娘娘那么流利,不过至少还看得懂标志、指示牌跟报纸刊头,如果没有岸本警部补与我同行,我甚至没办法确认回程的机位,我需要有人替我翻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由纪子之所以跟随我们来到维雷特园区的理由在于如果不跟懂法语的人同行,她会感到不知所措。 由纪子向来是个认真努力的模范生,一旦遇到她不懂或不会的事情而需要仰赖他人协助的场合,或许会带给她莫名的挫折感,更何况她的宿敌凉子除了貌似典型的巴黎女郎,还操着一口道地的法语,看着凉子在法国到处吃得开的模样,由纪子的心头想必颇不是滋味。 一般说来,career都不愿意在noncareer面前透露自己的弱点,看来我是个特例,反正我再怎么样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找到岸本。” 我想凉子多多少少都感觉得出由纪子不会法语,一旦她证实这一点,势必喜不自禁的暗中策划阴险狡诈的诡计把由纪子一个人扔在法国。不过由纪子也不是小孩子,真要是逼不得已她应该会前去寻求日本大使馆的协助,说来说去目前最重要的课题,就是找出岸本的下落。 “谢谢你的帮忙。” 由纪子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然而她要是期待过高,恐怕失望会越大,因为我的行动范围只限定于凉子眼界可及之处,所以要如何找出岸本,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细雪纷飞,夜间照明映照出白色的光晕,巴黎是一座足以迷惑异乡人的梦幻之都,处在这座城市里,令人不禁产生一种即将产生犯罪事件也充满诗情画意的错觉。 我的视线最着纷乱的细雪移动了四十度,正好跟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物四目相交,对方也吓得停住脚步。 “……岸本!?” “啊哇哇、泉、泉田先生。” 岸本慌乱的舞动着双手,我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后,立即摆脱内心的震撼,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揪住正打算溜之大吉的岸本。 “你不是被来路不明的敌人绑架了吗!?”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别过头回避我,不料视线又跟由纪子撞个正着,他再次慌乱的移开目光,结果二次与我四目相交,名副其实的走投无路。 由纪子上前质问道: “岸本警部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快解释清楚!” “呃、这个嘛、这是因为……” 岸本的态度显然不太对劲,倘若他是凭一己之力逃脱敌人的摆布,一定会不予吝啬大肆炫耀一番,瞧他结结巴巴的窘样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此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 那是在前往维雷特园区之前,我们一行人先去吃午餐。我们找了一家巴黎人称为“莉娜”的三明治加盟店,不同于一般摆设简易的速食店,店内的家具装潢营造出精致舒适的气氛,到处都有鲜花点缀,面包采用全麦面粉,并依照客人的需求放入不同的馅料,鲔角加熏鲑鱼、火腿加培根、乳酪、蔬菜、鸡蛋加火鸡肉,任君挑选,然后所有三明治均附上沙拉,饮料另外加钱,红茶、热可可比咖啡贵五成。据说在英国,一壶茶跟一杯咖啡的价位差不多,国情不同,习惯也不一样。 在付账时起了点小争执,凉子出钱请客,由纪子的态度不太干脆,不耐烦的凉子索性刷卡结账,丢出一句“以后再来算个清楚!”作总结。 离去之前,由纪子跟我分别去了洗手间,走回餐桌时正好看见凉子高高在上嘱咐岸本:“明白了吧!”岸本也若无其事的抬起目光点头示意…… 凉子当时究竟对岸本下了什么指令,我并未加以追问,心想反正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事,而凉子紧接着说了一句:“好,走吧!”随即走出了店门…… 3 由于我缄默不语,反而惹得岸本贼头贼脑地窥探着我的表情,因此我忍不住开口。 “好,我总算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 “你跟驱魔娘娘是同一伙的!” 被我这么一说,岸开开始动摇,由纪子瞠大又眼,交互望着岸本跟我。 “啊、不、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啦,不可能……” “还想继续装蒜吗?算了,反正日本现今的警察官僚等于是骗子的代名词,不撒谎或许就不能出人头地。” 长年的积怨此时一迸而出,我的这番话对身旁的由纪子是相当失礼的,但由纪子并未深入追究,她一心等待岸本的回答。 “你讲不出口的话,我就代替你来说明。困为驱魔娘娘需要制造借口才能踏进亚尔古公司内部,于是命令你假装被人绑架,我想第二次的联络应该是在便条纸写着我被关在亚尔古公司里。岂料在采取行动之前怪物抢先下手,驱魔娘娘于是变更计划,二话不说直捣亚尔古。” 也因此凉子才会连一声也不吭就从亚尔古欧洲总公司鸣金收兵,她早确定岸本的安全无虞,此时又发现了特立独行的灵媒老妇的真正身份,掌握这些资讯已经绰绰有余,即使这次让怪物逃掉,等下次准备充分之后,正好还可以充当再闯亚尔古的借口…… “真想不到……” 由纪子吐出一口气,看来她也同意我的推理,岸本抽动着嘴唇意图辩解,最后还是放弃 ,他作势摊开双手。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不要再欺负我了。” “话不要随便乱讲,你说谁欺负你了,我只是追求事实的真相罢了。” 我揪住岸本的衣领转起圈来,岸本发出哀叫,几名路人向我们瞥了一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泉田先生,你再三指责我的行为有错,但是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你说什么?” “因、因为泉田先生你还不是对凉子小姐的命令百依百顺,就算嘴里抱怨个不停,到头来凉子小姐要你做什么你也都照做,那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的不是?”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职称是驱魔娘娘的部属,身为部属倘若违抗上司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最伤脑筋的不就是你们这群careern?” “室町警视,快救救我啊!” 岸本双手合十向上司膜拜恳求,由纪子正想开口的当头,她的眼镜在夜间照明的反射下掠过一道闪光,接着她没带好气地呻道: “想求人救你的话,就去求那个人吧!” 两名男子的二双视线循着由纪子的目光望过去,紊乱的细雪当中,药师寺凉子沐浴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之下,双手插在腰际伫立不动。 “你说话呀!驱魔娘娘!” 由纪子露出与其说是警官、倒不如更接近预审法官纠举罪犯时的语气与表情,凉子对她仅仅投以近乎雪国女王或北风女王的眼神并未作答,反倒是向我走过来说道: “泉田,你生气啦?” “非常生气。” “我明白,你的反应是正常的。” 凉子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接着把自己白皙的柔荑搁在我揪着岸本衣领的手上。 “如果岸本代替我挨你几拳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尽管动手无妨。” “哇啊——!”岸本大哭出来,害我差点站不稳脚步,费了一番工夫才拉回重心。 “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的责任比岸本来得更重!” “啧,果然还是行不通!没办法,让你揍一拳好了,这样就算一笔勾消。” “这怎么可能!你是上司,我身为部下怎么可以揍你,我气的是你为什么没有事先找我商量?” “因为,事先找你商量的话,你会阻止我。” “没错,那是当然的。” 说着,岸本的话浮现脑海,我一部分的良心感到一种还谈不上疼痛的搔痒。即使我会阻止凉子,但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办法坚持到底。 由纪子双手紧握凝视着我们,她的表情写着:“动手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理解由纪子的心情,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出拳揍凉子的,若要因此看轻我我也认了。 “请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说道,一手放开岸本的衣领。 “好吧,我会反省的。”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我也怀疑它能持续多欠。 或许是看不惯我的懦弱,由纪子一呼一吸之后准备陈述已见的当头,我们耳边传来日语。 “喂——原来你在这里啊,monseiur(先生)岸本,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那是一名身穿拉链夹克、年纪虽轻却蓄着小胡子的法国男性,身材比我略矮,大约跟jaces欧洲总部的北冈差不多高。看样子岸本在巴黎还有朋友。 “他是谁呀?” “他呀,是我在今天的变装大会上认识的,我们聊得很投机,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跟知已差不多。” 明白自己不必挨揍,岸本逐渐恢复血色并加以说明。他的朋友原本邀请他到香榭大道,结果在人群杂沓之中走散了。 年轻的法国人对我们开朗地笑着。 “你们好,初次见面,很高兴能够‘看见’monseiur岸本的朋友。” 发音有点奇怪,动词的用法也不太对。不过他的日语能力还算不错,至少词达意通。 就在二十秒前整张脸还纠成一团的岸本仿佛已经跟过去诀别,完全换了副好心情。 “我的这位朋友据说被称为baroaku哦!” “baron?是男爵吗?” “是的,发烧友男爵,这是至高无上的尊称,我感到相当荣幸。” “啊,至高无上吗?” “是的,至高无上。” 发烧友男爵笑得更形璀灿,他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岸本的右肩上,岸本也开怀不已,一手握在同好的手上,两人异口同声公开宣布: “发烧友无国界!” 凉子耸耸肩,由纪子则是手抵住额头。 看来怪胎似乎也是无国界的,人种与民族之间没有偏见与差别也算一件好事。以我的立场来看,相较起美国卡通,日本卡通无论在作品世界的原创性或者角色人物的魅力营造来得突出许多。 然而现在不是举办国际性发烧友座谈会的时候,我们必须打个暖和的场所,统筹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状况,然后研讨今后的对策。虽然对不起亲切的发烧友男爵,但有他这号人物在场只会碍手碍脚。 “现在该怎么办?” 我向凉子问道,于是女王陛下难得露出一脸不自在答道: “不要太接近他比较妥当。” “我赞成,问题在于他会主动接近我们。” “就让岸本去应付他,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晚饭,讨论一下作战计划。” 这建议满稳当的,我心想,原来凉子偶尔也会提出合乎常理的意见。 4 雪停不久又开始降下,在路灯的映照之中只见白亮光细粉漫舞纷飞。 据说在欧洲很少人撑伞,一般都是披着大衣或戴上帽子来遮雨。不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撑伞的仍占了绝大多数,整条人行道看起来仿佛四处长着大香菇。 “那现在要往哪儿去?” “这个嘛,从这里的话……” 包括与岸本勾肩搭背的发烧友男爵在内,我们一行五人决定先朝凯旋门的方向步行前进,此时一名身穿羽毛衣、拄着拐杖的男子微瘸着腿往我们走来。 原以为此人只是擦身而过,不料他抡起拐杖,亮出前端的银针攻击凉子,所幸凉子的反应敏捷过人,只见她身子一闪让拐杖扑了个空,手刀迅速一挥便将拐杖打落。 曾经听过来自保加利亚的流亡份子遭到祖国秘密警察工作人员暗杀,工作人员在伞的顶端装了毒针,刺进流亡份子的脚。 有了这个先例,拐杖里暗藏玄机已经算不上是前无古人的新发明。 眼见拐杖遭到击落,男子随即一语不发地跳开,他的动作完全不像个腿部不方便的人。我紧接着拾起拐杖递给凉子,凉子的视线锁定男子,一手接过拐杖。 “泉田,你记不记得以前也有过一次,好像是在银座被一群流氓偷袭。” “是的。” “对付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公然亮出武器的家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在大马路上采取偏激一点的防卫行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全是那些向我找碴的家伙不对,风纪股长认为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 “奇怪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既然你回话就表示你承认自己就是风纪股长,巡回演员由纪!” 由纪子听了忿忿不平,却没有转过身面向凉子,因为一群貌似凶神恶煞的男子开始往我们聚集过来,被挤开的路人露出不安与疑惑的表情,仅仅数秒的时间敌人就把我们团团围住。 巴黎是一个容纳了各种民族的国际都市。举凡艺术、行政、经济等等各项范畴均有大批移民前来发展,连罪犯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各有不同。放眼望去,自然是少不了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另外还有意大利裔、波兰裔、阿尔及利亚裔、摩洛哥裔、黎巴嫩裔、越南裔还有西非裔,看来大家都是“黑社会”的好居民。 日本人当然不可能清洁得像一张白纸,一九八一年有个居住在巴黎的日本人杀害了一名女性,并把尸体吃掉……另外还有三名日本人由于涉及某个案件,结果陆续遭到杀害或自杀,这很明显与“黑社会”息息相关,却因涉案人全部死亡导致真相石沉大海。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包围我们的男子之中似乎没有日本人。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发烧友男爵以无辜的语气重复着简短的句子。 此时传来枪响,因为凉子拿起拐杖往一个准备开枪的男子掷过去,正好命中男子的颜面跟手腕,枪口朝下在人行道弹起一道火线,路人们齐声发出惊叫,人海随之晃动起来。 于是包围网瓦解,暴徒们趁着混乱之际变更作战计划。他们人手一支的军用短马反射出路灯与夜间照明的光亮,凉子对着一名直冲而来的男子甩动她的领巾,含有炭纤维的领巾一扫就划断短马的马柄。 男子把声音吞回喉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是经验老到的“黑社会”居民,想必也是初次目睹领巾划断马柄的镜头。 还来不及从惊惶失措当中回过神,男子紧接着弯下身子,吐出刚刚吞入的声音,因为凉子的高跟鞋尖埋进了他的腹部。 第二名男子正准备扑向凉子的当头,我从一旁攫住男子的手腕,抓着他跟自己转过身,于是第三名男子的短刀正好刺进第二名男子的右肩。一阵痛苦与狼狈的惨叫传达室来,两名男子互撞倒地,手握短刀的两人纠缠着滚进车道,来到一辆疾驰而来的计程车面前。 车轮高声哀叫,与路面擦出零星的火花,计程车勉强闪过两人,却冲撞路灯发出刺耳的巨响。 当第四、五、六人直扑而来,凉子如同“飞翔的鸟儿”无视于地球的重力,轻盈且优雅地一跃而起。 “泉田!” 听到女王召唤,我连忙抓住她伸出的手,凉子左手握着我的手,右手则举高全世界最危险的领巾。 “拉着我转圈!” 如同双人花式溜冰表演一样,凉子以我的身体为轴心,优美的肢体在街上画出一个圆,而手上的领巾也同时在半空画图,顿时男子们的手臂及手掌溅出鲜血。 伫在原地不动的由纪子喊道: “你没听过手下留情这句话吗?驱魔娘娘!”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风纪股长!” 画完一个圆着地之后的凉子马上反驳回去。 “这叫一报还两报!要是没有这点能耐,怎么有办法横渡暗潮汹涌的国际社会大海!不要把日本人瞧扁了!别以为欧美的常识跟道德规范国样能够套用在日本人身上,这种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你还不住口,这下全体日本人的形象都被你破坏殆尽了!” “什么形象?胆敢若无其事地在住宅区兴建核废料处理厂的国家就只有日本而已,我就是要教这群外国佬明白最不按牌理出牌的日本人可怕之处,觉悟吧!” 已经有五名男子鲜血直流,一边前苦地呻吟着,一边在路面打滚,然而比他们多出一倍的人就站在领巾构不着的范围亮出手上的短刀。看样子宽广的场所对我们的战术不利,只有将对方引诱到狭窄的空间进行各个击破。 “这边走!” 凉子在前方带头,我们一行人往香榭大道奔去,不过我们并没有跑太远,只是就近躲进路旁的店铺,而暴徒们立刻尾随我们直闯而入。 我们进入的是一家精品店。香奈儿、爱马仕、路易·维顿、尼娜·利奇(ninar)、凡赛斯、cd、费拉格摩、卡文·克莱,这些名牌我完全分不清楚,此时听见店时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有大半是日语,看来这家店内正好来了一团日本女性观光客。 “客人,您这是!” 一名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从店内房间飞奔而出,这家精品训常有日本人前来购物,因此雇用了日籍店员。 “你是这里的店长吗?” “是的,本店是那远近驰名的维克多·卡提拉的香榭大道分店。” 就算再怎么“远近驰名”,遇到我就等于把金币扔给猫一样起不了作用。日籍店长对着无知的我投以不满与怜悯的目光,随手拿了一本放在店头当摆饰的书。 店长戒慎恐惧地双手捧着这本书,封面以日文标示如下—— “这家店我全包了猫柳露比子著” 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这本书正是包括作者本人在内,众所公认最会浪费女王的畅销作家猫柳露比子老师的爆笑散文集,目前业已突破三十万册,内容很荣幸提及本店。” “说的是你们这家店的坏话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对本店的商品齐全与店员亲切的态度赞不绝口,我们没有必要把说我们坏话的书放在训头当摆饰吧。” “说得也对。恕我失言,只不过……得到最会浪费女王的夸奖值得高兴吗?这么一来不就表示买了贵店的商品就等于是一种浪费。” 店长一时无言以对,突然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名手持短刀的男子挨了凉子一记飞踢,一头栽进展示橱窗里,玻璃散落一地,皮包、钱包与首饰撒向半空。 陷入极度沮丧的店长抓搔着头发。 “啊啊、光、光是那个展示橱窗里的商品价格合计就超过一千万日圆,我、我要你们赔偿!” “一个大男人不要对还不满亿单位的金额斤斤计较!” 凉子大喝。 受到严重打击的店长踉跄地后退数步,眼看后脑勺就要倒向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我右拳打倒一名暴徒,同时无奈地以左手揪住店长的衣襟扶了他一把。店长连个谢字也没讲,嘴里只管哀叹个不停。 “你、你们、你们要赔偿……” “你烦不烦啊那好吧,这整个店我买下来总行了吧!” “整个店……” “没错,还有意见吗?” “没、没有,不过你要买下整个店,这太离谱了。” “不只店内的商品,还包括内部装璜跟整间房子,我可不是学那本书的书店,总之这家店我全包了,快去把收银机准备好!” 店长同手同脚爬向柜台,凉子则爽朗地笑道: “好了、泉田,这下这家店全部都属于我们的了,不要客气,尽管放手一搏吧!” 我、们?凉子又随便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 不过这么一来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了。 5 我们出手完全不留情。 面对一群比我们多出数倍、手持武器的敌人,根本没有所谓尊重人权的余地。倘若不彻底剥夺对方的战斗能力,恐怕随时会有短刀往背部戳过来。 因此我也仿效凉子极不人道的战斗手法,往敌人两脚之间猛力一踢,揪住对方的衣领抓着头往橱窗撞过去。玻璃雨当头淋下,满身是血的敌人已经连一动也不动。论谁见到眼前的光景都会禁不住大喊:“啊啊——简直惨绝人寰!”不过当时的情形实在不允许我顾虑这么多细节。看来我在上司行事风格的耳濡目染之下逐渐近墨者黑,今后似乎不好自称是和平主义者了。 原本理应害怕得躲在店 内一隅打颤的年轻女性们,居然边发出怪叫、边往名牌商品直冲而去,每人的双手抱满了皮包、靴子与帽子,其中有女性被玻璃碎片割伤手而痛得尖叫,众人你推我挤、撞来撞去,现场俨然成为传说之中的百货公司特卖会。 “放着那些人不管行吗?” “没关系,别理会那群叫化子!” 凉子手上握着印有“gade”标志的雨伞,在刚才的混战当中已经折断了三把,这是第四把。即便是造价不赀的名牌雨伞,一拿到凉子手中就跟廉售的长剑没两样,不过是一支击倒敌人的一具罢了。 一名暴徒还傻傻地从正面扑向凉子,结果被雨伞前端刺进嘴里,下半边的脸染满鲜血摔倒在地,紧接着高跟鞋狠狠往他两腿之间踩下去,一声惨叫之后就是一片沉默,这种画面只能以一个“惨”字来形容。 “走开!不要过来!” 由纪子的叫嚷令我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由纪子挥舞著名牌背包,往手持短刀的暴徒侧脸施以重重一击,大概是被背包的金属制品所伤,暴徒顿时鼻血四溅在地上打滚。看样子由纪子并不需要帮忙。 店长悲痛地呐喊。 “啊啊——一万五千法郎的背包居然被当成打人的凶器……” “成本是多少?” “记得是八百四十法郎……啊、你、你别搞错了,名牌商品是一项艺术品,以成本来估算是毫无意义的。”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毕卡索(译注:pablopicasso,1881-1973,定居于法国的西班牙画家。)跟梵谷(译注:vivangogh,1853-1890,生于荷兰的后印象派画家,晚年在法国活动。)的每张画都价值好几亿日圆,但成本却只有画布跟颜料的价格而已不是吗?名牌商品也一样。” 真想听听毕卡索跟梵谷的意见。 这时我终于想起完全遭到遗忘的岸本,他被持着短刀的暴徒追得四处逃窜,最后滚到我的眼前。 “拜托你救救我,泉田先生。” “喂,你今天是第几遍说这句话了?” “跟次数没关系吧!难道你打算对同事见死不救吗?” “我早上已经救过你一次,凡事都必须适可而止,你偶尔也该尝试自力救济看看。” 我漠然地背过身,同时传来鬼哭神号般的惨叫,逼得我闻声立即回头。映入不堪其扰的我的眼帘里的,正是岸本被其中一名暴徒逮住而不停甩动两只短腿的模样。暴徒从背后以左臂勒住岸本的颈项,右手的短刀则抵住岸本的鼻子下方,接着以调皮的语气与我交谈,而且说的是日语。 “‘被’同事见死不救不太好吧,刑事先生,这样实在太无情了。” “……发烧友男爵?” 要抓回现实感约需要二秒钟的时间。 “你不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吗?” 发烧友男爵以短刀抵着“知心好友”,无声地笑道: “我当然是善良无害的发烧友,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与日本相隔大半个地球的欧洲,要贯彻发烧友之道是相当花钱的。” “原来你宁愿为钱出卖灵魂,发烧友还真是恶名昭彰。” 我并不认为这些讽刺能收到效果,姑且试着主说看罢了。岸本晃着双脚,悲伤地感叹道: “呜呜——听了你这些话,我的心也痛了起来,但今天演变成这样并非国家或民族之间的差异,而是彼此立场的不同,爱情跟友情根本不能当饭吃,跟二次元比较起来,三次元的世界是十分龌龊的。” “龌龊的是你,你不应该在那么多女士面前拿短刀吓人,法国男性一向都很尊重女性的不是吗?” “噢——很抱歉,我‘跟’三次元的女性没兴趣。” 尽管笑容看起来直率,嘴里吐露的句子却具有相当高的危险性。假若这仅是个人嗜好方面的问题,外人自然不便干涉,可是现在这句话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考虑杀害现场的女性,或者挟持她们做为人质。 “泉田,你那边已经收拾完毕了吗?” 凉子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被她痛扁的对手已经全部倒地,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有一丝遗憾。我刻意对着发烧友男爵耸耸肩头。 “你们要自相残杀是你们的事,我没兴趣,单单伺候女王陛下就够我忙的了。” 我转身背对发烧友男爵,不,是一面转身一面将背包的肩带拉起。 同一时间发烧友男爵的短刀闪着光亮直袭而来,看来要想躲开得费一番工夫。我撑直上半身,右脚用力一扫,虽然这个运输队和让我重心不稳,不过背包在离心力的牵引下击中发烧友男爵的后脑勺。遭受出其不意的攻击,发烧友男爵一时脚下踉跄,我则在左脚为支点修正姿势,接着逼近对方,以手刀打掉短刀。 “我无意歧视发烧友,不过想到自己身为堂堂一名刑警,一旦成了发烧友刀下冤魂,只怕到时在地下无颜面对老祖宗啊!” 我将全身的体重与诚意凝聚在拳头,一鼓作气挥出。 发烧友男爵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其中一片幸存的橱窗,玻璃碎片化为涌泉随着一阵轰轰烈烈的声响涌现。 我抬起双臂挡开玻璃碎片以保护自己的脸部,刚才打中发烧发男爵的右拳还残留奇妙的触感,感觉似乎不是打中人的脸而是橡皮,当我放下双臂,发烧友男爵已经站起身来,对着我露出贼笑,看样子他的神经跟舌头丝毫没有受损的迹象。 “我觉得,你很有资格‘坐’我的劲敌,以后我允许你以我的劲敌自称。” “不需要。” 真希望可以遇到像样一点的罪犯,只是“像样”这个形容词似乎不太妥当。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我期待那天的到来,届时再来‘捉’个了结,我肯定看我是一辈子誓不两‘离’的宿命。” “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压根没有意思要和发烧友男爵誓不两立。此时发烧友男爵的嘴巴朝着我吐出某样物体,细看原来是被打断的门牙,发烧友男爵满是血的口中这次溢出笑声。 接着他转过身往店里跑去,我正要紧迫而上,一名倒地的暴徒伸出手攫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拿着亮晃晃的短刀。 冷不防一个水晶玻璃制的烟灰缸往暴徒头顶砸下,暴徒当场白眼翻起不省人事。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有问题。” 凉子拍掉双手的灰尘边说道,这时发烧友男爵已经从我们的视线消失无踪。 巡逻警车的鸣笛声正急速接近。 第六章 cest la guerre 光线断然划开黑夜,细雪从中飘洒而下,或许会令喜欢老电影的人回忆起“秋水伊人”(译注:lesparapluiesdecherb,法国音乐爱情电影,1964年出品。)的最后一幕。只可惜现在在整洁的白色路面上,只见伤者的身躯、若干破损的名牌商品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另外再加上到场的三辆巡逻警车,以及身穿制服与便服加起来约有二十名左右的警官,位于中心位置的是今天上午甫结识,却让人不愿多作想念的克雷蒙警部,我尽可能保持距离,远远观察法国同业的办案状况。反正克雷蒙警部想跟我做笔录的话,就必须透过凉子翻译,在被她点名以前,我就装糊涂装到底。 “泉田警部补,你流血了。” 经室町由纪子一提醒我才察觉左手背流着血,刚才被发烧发男爵的短刀伤到的,口子不深,只是轻轻被削过而已。 由纪子从大衣口袋掏出手帕,凉子却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挡在我前面。 “居然被那个发烧友砍到,你真是拙得可以。” “属下无能。” “这种小狎舔一舔就没事了。” 凉子执起我的左手把脸贴近,朱唇抵上我的手背。 一个温暖柔软的触感罩上伤口。 眼前只见凉子泛着茶褐色光泽的发丝在夜气的撩动之下摇曳飘动,正当我还在犹豫该作出什么表情的当头,凉子已经抬起头。 “瞧,已经不痛了对吧。” “嗯,一点都不痛了。” 我想我大概是被吓得连痛感神经都麻痹了,不过伤口的疼痛确实逐渐褪去。颔首听完我给的答案,凉子便伸出手,往与我同等惊骇的由纪子手上抢下手帕,包扎我手上的伤口。她的动作与美军卫生兵同样利落,手帕上的结却绑得跟小学卫生股长一般稚气。 “谢谢你,室町警视。” 提供手帕的是室町警视,基于礼数应该对她道声谢。 “啊、哪里,你伤口不痛就好。” 由纪子的反应宛若新来的保健室阿姨。 “我会洗干净再还你。” “不打紧,我还有备用。” “你这个大笨牛!” 凉子带着严厉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还不快到表品店买条新手帕来!” “啊,我怎么没想到。” “记住了,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只要买一条手帕就可以打发巡回演员由纪,不过我的救命之恩可不是一条手帕就能够摆手。” 维克多·卡提拉的日籍店长顶着一头乱发迎面走来,露出惊惶不安的表情向凉子提出询问: “客、客人,你会依照刚才的话买下整个店面吧。” “我当然会。” 美艳的亿万富豪阔绰大方地点头。 “等你们拿你保险金之后我再补足差额,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游戏规则,绝对不能被白吭一分一毫。” “可、可是这跟你当初说的……” “给我住嘴!本姑娘是不会让你赚了赔偿费又领保险金,你把每一块法郎都给我仔细算清楚,过了我这一关才有机会拿到钱,把帐单送到jaces的欧洲总公司来。” 凉子说得没错,店家的确禁止同时收受赔偿费跟保险金;然而凉子的目的并非阐扬资本主义社会的通规,而是在狂妄肆虐、大逞破坏欲之后,必须想办法抑制自己的支出。 店长脸上的表情仿佛背负了全欧洲的不幸与灾厄,只见他垂着肩头,一拐一拐地踱回被破坏殆尽的店内。 “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别管他了,谁叫他们向来只晓得把有名无实的名牌货标上高价再从中获取暴利,以后最好乖乖当个安份的生意人,噢呵呵呵呵!” 店长的背影颤巍地摇着,不知是受到凉子的哄笑所迫,还是雪地太滑所致,我想两者都有吧。 再回头看看我们目的处境。 想来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部门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正常的反应。如果换成一群法国人来到东京,不但惹事生非还擅自行动,侦询时又闪闪躲躲,让人问不出所以然来,就连我也会老大不爽快。 若非凉子,我们势必当场遭到逮捕,然后被迫来个通宵审问。凉子劈头就凭借足以匹敌玛丽女王的美貌震慑住一干刑事,再利用媲美伊莉莎白女王的谈判技巧耍弄他们。不仅刑事,就连制服警官也受到凉子艳丽皮相的蛊惑,进而失神地沉醉在她那形同清灵天籁的流利法语之中,双方胜败走势显而易见。其中克雷蒙警部仍旧在前线坚守岗位,强烈主张把这群涉嫌重大的日本人交由巴黎司法警察局监控,以协日后的搜查行动。 “天哪、还真是烦死人不偿命!” 凉子厌烦地甩着头。 “既然演变到这个地步只有出此下策,巡回演员由纪、岸本,你们就住到我的公寓来好了。” “为何?” “问这什么废话,嫌疑犯齐聚一堂不也正好给巴黎司法警察局图个方便。” “有多余的房间吗?” “客房要多少有多少。” “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态度郑重地出面担保,只见由纪子陷入深思,凉子则紧跟着把话接下去。 “如果你们想睡地下室或屋顶阁楼也行,反正已经取得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同意了,再怎么样都比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拘留所强得多。” “我又不是你,绝对不会做出足以遭人扣押在拘留所的勾当来!” “啊、是啊,因为你是风纪股长嘛。不过你这番叫嚣对我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建议你把矛头转向巴黎司法警察局吧。” 由纪子很明显地词穷,她根本不可能直接与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对话,然而自尊心又不允许她拜托凉子帮忙翻译,最后逼不得已只有接受凉子的提案。 这时凉子向我窃窃私语: “将关系人士全部集中在一处,等于成了敌人眼中最大的目标,我就是故意制造这个假象,然后以逸代劳,等着迎头痛击对方。” “这下我们全部成了诱饵!?” “话先别说得太满。或许有可能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亦或许计划到中途会有所变更,总而言之,派不上大用场不打紧,我的原则就是要把愈多人拖下水愈好。” “只怕稍有差池,你这座豪门华宅就要焚毁殆尽。” “无妨,我已经投保了,不必花钱请人破坏,就可以重盖一栋新房子。” 唔嗯,这女人确实是保险公司的天敌。 当我咋舌之际,凉子已经快步走向克雷蒙警部进行交涉。 但愿上帝保佑无辜善良的克雷蒙警部,然而才过了五分钟就见到他举起白旗投降。 2 来到巴黎迎接第三天的破晓。 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时钟指针已经接近八点,然而这个季节的巴黎此时的天色依然昏暗不明。 我起身并看向自己的左手,昨晚接受过趋赶至香树大道的医护人员重新包扎,现在缠上了徐有药膏的绷带,试着动了几下,完全不觉得疼痛,想来再过数日就可以拆掉绷带了。 走出浴室的同时,敲门声也刚好响起,时机凑巧到让我心底升起也许自己正被人监视着的疑惑。 今天出现的是栗发女仆,她客套地向我寒喧。 这两名女仆似乎已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与语言不通的我鸡同鸭讲,只见她一脸理所当然地执起我的手,而我也乖乖地住她牵着走。 本来还以为沿途会遇见室呼由纪子或岸本明,结果没有,我走进铁栏造型的旧式电梯,昨天 被领到屋顶的玻璃温室,今天电梯是往下降,把我带往地下。 从灯火通明的大厅住左角一转,尽头处有扇雕花玻璃门,栗发女仆手指着门扉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merci(谢谢)。”我道了声谢并推开门。 这个空间的天花板约有六公尺高,脚下的地板是由大理石铺成陈列在我眼前的是只能以豪华一词来形容的室内温水游泳池,长十五公尺,宽约为长的一半左右。室内自然保持了一定的高温,穿着衬衫的我竟微现出汗来。 此时传来透人心脾的水声,我一眼就认出泳池里的人影,是谁呢?当然就是凉子。 凉子展现了精湛的仰泳技巧,她没有戴上泳帽,而是让短发完全披散在水中,望着她修长的肢体悠然自得又充满节奏感的动作,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其实这只是我的一种错觉,但我不争气地认为以她的实力,要她现在马上进军奥运也不成问题。 凉子的视线从水面投向我,她中断了仰泳的动作接着变更姿势换成自由式,转眼间便抵达池畔。 “发什么呆,还不拉我上来。” 女王陛下伸出一双雪臂颁下圣旨,我慌慌张张奉命行事。 凉子身上穿着款式简单到略嫌扫兴的竞泳专用泳衣,听说愈是对自己身材具有自信的女性反而穿着愈是轻便。事实上设计精简的泳衣的确清楚勾勒出凉子傲人的曲线。 凉子的四肢优美修长却不细瘦,不仅该凸的地方面得玲珑有致,而且也和她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朝气与活力。人类的美追根究底就美在那发光的生命,望着凉子,我不自觉认同起这个说法。当然我井没有说出口,我可没兴趣把她捧上天去。 “毛巾!” “来了来了。” 我抓过一条大毛巾,披在凉子线条完美的香肩上。这条大毛巾原本挂在帆布躺椅上,一旁有一张桌子,摆满了内容跟昨天大同小异的早餐。 “这是饭前运动吗” “我已经用过早餐了。饭后运动才有效果。” “那这张桌子上的东西是……?” “替你准备的。” “室叮警视她们呢?” “那两个跟女仆们一起在饭厅用饭,这些是给你一人吃的。” 我并非好莱坞动作电影的英雄主角,只是区区一介期待在退休之前当上警视的noncareer警部补,现在居然得以在游泳池畔一边观赏绝世美女的泳装艳姿,一边享用早餐。要是传进日本的career耳里,我铁定被转调到南鸟岛。 “我只陪你喝杯咖啡。”我拉开帆布躺椅让女王陛下就座,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并执起银壶。 凉子随意跷起美腿,开始操作起放置在桌面一隅的笔记型电脑,而且另附有印表机,只见数张列印好的文章堆叠在一起,其中掺杂了法文、英文、日文。 我开始用餐,但就是无法好好静下心来品尝,这种情况下要想表现得若尤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努力吃完早餐,终于拿起咖啡杯嗓饮,这时才想起一件事。 “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昨晚在香榭大道上,是谁有什么事情打你的手机找你?” “这是秘密。” “很抱歉。” “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不会保留,对了,你不吃了吗?” “我已经饱了。” “很好,趁着葡萄糖在脑细胞循环之际,你看一下花园堇的相关资料。” 我瞄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边提出问题。 “是指那个花园堇博士?那个老大婆真的是那么了不起的科学家吗?” “了不起这句话必须视情况而定。” “就我看来连个科学家的架势都没有。” “因为她穿和服的缘故?” 人的印象往往带有偏见,所以容易造成麻烦。科学家并没有专用制服,她要穿着和服或晚礼服都无妨,或许可以这么说,和服可能是她掩饰真正身份的伪装。 “请恕我提出一个笨问题,我记得花园望取得的是工学博士学位吧。” “没错。” “慨然她不是医学博士、也非药学博士,有进行生物实验的必要吗?” 我的眼前溅起一道飞沫,如同水晶般灿亮夺目,凉于甩动长腿,脚趾拨动着游泳池水,她的脚趾与身体其余部位同样是完美无缺。 “还记不记得昨天那个金星人说溜嘴的句子? “你指的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人江经理吗?” “喊他金星人就够了。” “是是、我记得他提到炼金术之类的……” 在现代日本社会里,炼金术只是一种比喻上的名词专门用来形容向来与道德、羞耻心无缘的政客与宗教家以不当管道进行敛财的手段。 凉子手肘靠在桌面,把下颚搁在手背。 “炼金术虽为无稽之谈,无庸置疑的却也是近代化学与药学的起源不能等闲视之。” “真有这么厉害?” “这么解释好了,把炼金术代换成元素转换技术,如此一来就成了哥德小说(译注:gothic,以中世纪古城堡等哥德式建筑为舞台背景,发展以惊保恐怖为主轴的故事,盛行于十八世纪中叶到十九世纪初叶的英国。)或s科幻小说对吧。” “哦,这样我就明白了。” “那你再看看这个。” 电脑萤幕上映出一张老旧的图版,看起来似乎是铜版画。 在目光一接触到那张铜版画的瞬间,我的呼吸顿时暂停数秒,凉子瞥眼注视我的反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如何,长得一模一样对吧。” “是那个怪物。“ 一个既不像松鼠又不像猿猴的生物从纸面凝跳着我,纸面一隅写着一段文字,应该是拉丁文,我一时之间读不出其中含意。 “这是炼金术发展过程当中所产生的异形怪物,一个名为凯贝尔的男子根据‘索西摩斯秘术’,利用黑死病死者的尸油、毒蛇蛋、胎儿血、蝙蝠脑制作而成。” “他是什么来历?” “身份不详,十三世纪末、也就是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曾经出版‘伟大秘术之集大成’一书,或许是十字军的骑士。其实包括炼金术在内,中世纪欧洲的知识与技术几乎全是传自回教世界的舶来品。” 回教世界最负盛名的炼金术师是在八世纪一个名为加毕尔伊文·海扬的人物,凉子开始加以说明。炼金术于十三世纪传人欧洲之后,相继出现汤玛斯·亚克纳斯、罗杰·贝肯、帕拉凯瑟斯等流传千古的历史名人。甚至连牛顿也沉迷炼金术之中。循规蹈矩的研究学者固然存在,心术不正的骗徒却有一百倍之多。据说有一名自称是卡尔坦伯爵的男子曾经备受普鲁士国工菲利浦一世礼遇,最后因为无法将铜变成黄金而被送上绞刑台。 “凯贝尔制作出来的怪物现身于现代,这表示花园望解开了‘索西摩斯秘术’的内容。” “唔嗯……” 我暗自思忖,一时找不出能够让我积极表示反对的依据。 “像花园堇这种人居然有办法入境法国。” “因为崇尚新纳粹主义,并不足以被列人拒绝往来的纳粹余孽黑名单。” 我明白了,不过以她那样的经历究竟是如何跟亚尔古、以及藤城家牵扯上关系的?记得平河议员说过是历经三代的交情。 “正是如此,你看一下那边的资料。” 凉子的指示下得略嫌笼统,不过我很快便发现一份由文书处理机制作、标题为“亚尔古与藤城家”的列印文件。 以亚尔古这句英文作为公司名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甫结束之际,时值一九四五年十月。在此之前,藤城工业这个公司名称一向与日本帝国陆军紧密连结,专门进行雷达、声纳与无线通信机的研究开发,而其中有个人物自创社以来便担任董事兼技术开发部门最高干部,名为社山彻彦。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人的名字,杉山彻彦在一九三o年代末叶,也就是纳粹主义盛嚣尘上的期间,曾经携家带眷前往德国柏林工科大学留学,当时他年幼的女儿名为“堇”。 “我懂了,原来有这层关系啊。” “杉山彻彦是个狂热的纳粹拥护者,战后消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一九五o年再度进人亚尔古,从此以后一直掌控亚尔古的技术部门。 3 花园堇与亚尔古的关系至此完全明朗,而花园望与藤城奈澄个人的关系又作何解释呢?我接着又注意到这一点。 “藤城奈澄有二个哥哥跟一个弟弟,财经界男尊女卑的观念远比政界与官界来得深重,奈澄成为藤城家一家之主以及亚尔古总经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她没有与花园堇联手独占炼金术的秘密的话。” “答对了。” 奈澄表面上是派驻到巴黎成为欧洲总公司总经理,其实是被迫离开日本。公司业务实际上全部由入注经理一手包办。奈澄只需优游于欧洲社交界,专心在她的恋爱游戏与流行品味上即可。这就是奈澄兄弟的意思。但满腹野心与自信的奈澄无论生活过得如何奢华,也不打算一辈子当一只坐吃等死的狗。虽然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总之藤城奈澄与同样怀才不遇的花园堇共同联手,以炼金术的秘密作为武器,揭开了夺权斗争的序幕。 “唉!”我叹了口气,当我还在应付那个叫做什么时差问题的鬼毛病期间,凉子已经活用手边的情报网,一鼓作气直捣事件核心。话又说回来,我本来还以为新纳粹主义只存在于好莱坞电影当中,想不到我大错特错。 “前天晚上在机场被杀的路易·潘德罗该不会是犹太人吧。” 如果潘德罗是犹太人,身为纳粹主义牺牲者对于新纳粹主义的动向必然相当敏感。 “据查他的母亲是犹太人。” “这么一来,潘德罗实际上是否看到了什么根本不是重点。” “没错,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凉子双手绕到脑后叉起十指。 “接下来应该逼迫凶手承认杀害潘德罗的事实。” “凶手会承认吗?” “我有办法叫对方点头。” “不知道平河议员对这件事涉人多少?“” “不晓得,就目前为止尚处于极为普通的关系。” 极为普通的关系指的是亚尔古利用平河议员的政治影响力,而平河议员则接受亚尔古活动资金与选举运动方面的协助。 “双方的关系是不是从泡井议员自杀那件事开始,” “有可能。” “或许是平河议员借此取代了泡井议员一直以来的地位,平河掌握住亚尔古弱点的可能性也满高的。” 凉子默不作答,纤指轻触红唇陷人沉思、蓦地我的视线瞟向自己的左手,想起昨晚凉子的朱唇曾经碰触过,当时那股温热的感受不可思议地再度涌现。 此时雕花玻璃门被推开,黑发女仆走了进来,端着一个长方形的银色小盘,盘子上躺着一张名片。 与女仆简短聊过数句之后,凉于将名片拿起,双眸闪着不屑的目光。 “有客人吗?” “大清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确是不变的真理。” “是日本人吧。” “是平河议员。” “你要见他吗” “当然,有机会就尽量去会一会。” 凉子厌恶地随手把名片抛进泳地,气势十足地站起身。 “通知巡回演员一声,我先去冲个澡换衣服,要她在这段时间应付一下平河。” “这差事有点吃力不讨好。” “这算什么,我免费供他们吃住,忍耐个二、三十分钟有什么关系。” 凉子快步踏出,一回过神便顺手把肩上的毛巾丢出,毛巾如同羽衣般飞舞在半空。在掉落泳池水面的前一刻被我的手接住。 4 这个地方看不出是会客室还是会议室,长宽均为七公尺的房间里装潢清一色采用英国风格。由纪子与岸本端坐在铺着深绿色天鹅绒的沙发上,在他们正对面摆放着一张相同色调的安乐椅,坐在其上的平河议员跷起不太长的腿。 一见到凉子,平河议员的表情略显松动。凉子穿着意大利男用衬衫与女用西装裤。十足休闲的打扮,然而在中年男子紧迫盯人的目光之下,她仿佛不着一缕,在人前坦露最傲人的胸脯一般。凉子客套地寒暄几句,便就着一张位于可以同时望向由纪子与平河的安乐椅坐下,我则站在她的背后。 平河议员连开场白也省了,直接切人正题。 “恕本人冒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见几位前途光明无量的后辈被牵扯进莫名的怪事,本人实在不愿坐视各位在记录上留下污点,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 平河笑出声来,我却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在场其中只有岸本讨好地回笑,由纪子脸上则是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凉于应该也一样吧。 “室町警视与药师寺警视均是继承令尊的衣钵成为career警察官僚,二位真是孝顺的女儿,日本妇女的明鉴,倘若你们在这时做出有损令尊声誉的举止,岂不是太令人扼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子语气冷淡,由纪子则是望向凉子,目光一方面斥责凉子失态,同时也探索凉子摆出这种态度的理由。 “或许是本人的表达方式有点不妥吧,总之,本人的意思是希望二位不要让令尊操心。” “你凭什么说我父亲会操心?” 这次轮到由纪子反驳,只见她试图表现出冷静透彻的精英官僚这一面。平河掏出香烟以嘴衔住却一直不点燃,眼珠子轮流瞟着凉子与由纪子。 “哦,真出人意料之外,原来二位是合作关系啊。” “少来了。” “请别误会。” 凉子与由纪子不约而同大喊,平河议员勾起嘴角,连带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也随之牵动。 “这样啊,好吧,你们说不是就不是。继续回到正题,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搜索或试探亚尔古欧洲总公司的内情才千里迢迢来到巴黎的吧?记得室町警视的宗教恐怖份子因应对策会议已经结束了,而药师寺警视接着有巴黎大学的讲课在等着,没错吧?” 在平河的凝视之下,由纪子表情僵硬地作答。 “是的,没有错。” “既然如此,室叮警视应该在参观过罗浮宫美术馆之后,早早收拾行李回日本去,药师寺警视也应该努力准备教材,免得在法国学生面前出丑,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平河的语调逐渐变质,就像一点一点缩紧的感觉。 “你们可是拿公费来出差,理应没有时间沉迷于公务以外的事情,只管各自完成手边的任务,听得懂本人所说的意思吧,不要自作聪明、甘犯众怒。” 凉子低声阵道:“那你又是什么理由?” “什么,你说什么?” 平河刻意提高音量,朝凉子探出身子。 “平河议员又是为了什么来到巴黎的呢?” 一听到由纪子的“口译”,平河随即重重坐回安乐椅,把香烟从口中拿开,夹在手指之间。 “本来没有必要 回答你,不过看在这是美女的询问份上,就回答这个问题吧,此事攸关高度政治情势,请各位不要忘了本人是受全体国民之托处理国家大事的身份。” 站在凉子背后的我极力克制自己脸上不要露出不悦的表情。但内心有股冲动在蠢动,想质问这个自大又肤浅的男人若十年前在泡井议员自杀现场究竟做了什么,不知何时平河议员向我白了一眼。 “你是noncareer吧。” 且不论是否出于恶意,说出这种话的人就是有意强调警察社会的阶级性。 “是的。” “什么阶级?” “警部补。” “哦,这么年轻就当上警部补,在noncareer当中算是满优秀的。” 我沉默不语,微微垂下头。 “我们必须重视noncareer才行,他们为了人民日夜在案件现场奔波,正因为有了noncareer的助力我们career才得以顾全大局、判断情势,你们说对吧。” 我一开始就看干河议员不顺眼,现在则是决定讨厌他到底。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待在这个地方被一个前警察官僚的政客拿来作为对晚辈假情假义、谆谆教诲的工具?相同的内容若从室町由纪子口中说出,必定是由衷的真心话,换成平河议员,却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平河议员把一直未点燃的香烟收回口袋,也许是听从医生的警告吧。 “怎样?愿意接受本人的忠告吗,你、室叨警视决定如何,” “这里是法国。” 由纪子平静的语气令平河议员的表情为之一呆。 “正是如此。这里是法国,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成了德国或意大利的领土,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这里,我们没有任何权限,驱魔娘娘……不、药师寺凉子警视的行动明显越权。” “说得对,看来你已经开窍了,很好。” 平河点头如捣蒜,凉子继续保持缄默、从我的位置看不见她的表情,此时由纪子接着说道: “不过在此同时,平河议员干涉我们的行动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你说什么?” 平河眨巴着眼,由纪子白皙的雪顿泛起轻微的晕红。 “平河议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这一趟来淌这个根本轮不到你插手的浑水,不管亚尔古与药师寺警视之间有什么纠葛,都跟平河议员你无关吧。” 由纪子一闭上口,凉子立即射出致命的毒针。 “平河议员,请问您到底在怕些什么?” 凉子彻底达到她需要的效果,只见平河议员的脸色迅速丕变甚至还能听得到声音。从红到绿、再到紫,精彩万分。可惜这不是紧身衣的布料,而是中年大叔的橘皮脸,无论变换多少颜色都称不上性感,不过倒是满有看头的。 岸本屁股紧动在沙发上,连动也没动一下,想必是吓瘫了手脚。 不、我没有轻蔑岸本的意思。因为就连我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贯穿背脊。形容成邪神的鼻息是夸张了点,能够浸淫在权力的泥沼而不陷溺之人自然拥有如此魄力。 “少得寸进尺,小丫头!” 咆吼震耳欲聋,同时一掌击在茶几上。岸本如字面一般“吓了一跳”,由纪子全身一僵,脸色稍稍泛白;我则差点后退半步,勉强稳住脚步。平河议员一记怒号足以吓破新进议员与官僚的胆,这个传闻确实是真的。 在场只有一个人泰然自若——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绝非虚张声势。她全身架势不见丝毫的松懈,回望平河议员的美眸必定充斥着大刺刺的蔑视,我想。 平河议员再度开口,这次语气听来平静得几近阴森。 “我建议你们还是一直留在法国比较好,否则等你们回到日本,很难保证你们不会丢掉饭碗。” 平河的视线固定在我身上。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恐怖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自己仿佛成了被狮子盯上的斑马。 “喂,你打算如何?忠于上司固然可取,但总要有个限度,你对这个任性的小丫头百依百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作答,并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语调,实际上我的心脏与肺脏已经跳动得非常不规律,不过我仍然准确地发出声音。 “为了维护地球和平。” 平河顿时撑大了嘴巴,原有的气势消失殆尽,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个痴呆的中年大叔。由纪子与岸本也各自露出思考停顿的表情,只有凉子发出愉悦的笑声,隔着肩头抬眼望向我。 “说得好,泉田,这才是我的首席弟子。” “一群无药可救的白痴。” 平河的脸已经布满搀杂了红、绿、紫的花纹图样。 最白痴的是你,平河议员! 我在内心低咒,平河议员果然不成材,短短几分钟内就捅出一大堆篓子。 威胁凉子是万万行不得的,这种举动不但不可能让她感到恐惧,还会激发起她的战斗欲想来凉子势必毫不留情消灭平河议员。假如平河议员下淌这趟浑水,他不仅可以安稳渡过议员生涯,或许还有机会获颁政客视之比人命更为重要的一等勋章。 “随便你们,就算你们哭着求本人,本人也不再理会你们的死活!” 平河议员大吼,接着像只冬眠前夕的大熊般匆匆起身,重踩着地板大步迈向前,来到门前,手伸向门把然后停住动作。 此时凉子致命的一句话包围住他厚实的手背。 “再怎么等也不会有人留你,平河议员。” 平河没有回头,只见他浑身的怒气极光直冲大花板,把门扉打开又摔上,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由纪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等于公然跟平河议员树敌了。” “那种货色一旦落选就连路旁的小石头也比不如,只懂得耍小聪明的家伙不会胆大到与你我的父亲正面为敌,最重要的是……” 凉子简短说明来龙去脉。 “说穿了就是独占炼金术的秘密,进而统治日本,再由日本统治世界。” “无稽之谈。” 由纪子表情呈现呆滞,嘴边不停咕咬着,向来以常理为行动准则的她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是你我,而是亚尔古与藤城家,他们认为过去独占核能资源的国家统冶了二十世纪的世界,到了二十一世纪,时代将属于独占炼金术的日本,你能否定这个事实吗,” 的确不能视为一介无稽之谈。一九八零年后半左方,日本财经界与经济评论家曾经说过:“日本国力已经超越美国了”、“日本股价与房地产绝对不可能下跌”、“日本将凭借经济与科技实力支配全世界”、“日本将独占全世界的财富”,一切全是痴心妄想。若是把“科技实力”代换成“炼金术学问”,亚尔古企团支配世界的狂想自然应运成立。 “这也不无可能,现实中就发生过狂热教徒为了实践教祖的妄想竟然在地下铁散布沙林毒气,可见证服或支配世界这类的白日梦是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岸本表示赞同,语气竟然莫名的激昂。与其说他的脑筋比由纪子来得灵活,倒不如说他对这一类型的世界观已经见怪不怪了——透过电玩与卡通。 “岸本都这么说了,巡回演员由纪,你决定如何?” “……可是……” “嗡、优柔寡断!你要继续磨菇下去,在你逃避现实的这段时间,敌人早已经捷足先登啦,泉田你说对吧?” “恩,有一点我放心不下。” “说吧。” “凶手理所当然会想 湮灭证据,昨天药师寺警视识破花园堇的真正身份,傍晚一群暴徒袭击我们失败,今早平河议员前来施压失败,假设亚尔古大楼或者藤城馆邸的某处设有地下研究室的话……” 我随即噤了声,糟糕,才冒出这念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凉子霍地站起身,举起右手握拳大喊。 “没错,他们一定准备迁走研究室!没时间迟疑了,现在立刻偷袭对方,直捣地下研究室,只要能够控制现场,接下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说啊。” “泉田,发现得好,不愧为我的心腹!事到如今惟有即刻出击、消灭敌人,别无他法!” 我双手抱头,因为我发觉我在大意之间给了凉子采取行动的借口,是我自己太愚蠢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慢着,驱魔娘娘。” 由纪子连忙从沙发站起身来。 “你一下子跳太快了,虽说泉田警部补的顾虑是对的,不过我们也不需要直接采取行动,第一步应该是先联络克雷蒙警部才对。” 没想到由纪子也在无意识之间被卷人凉子的暴风圈当中,原以为她会撇情关系,谁知话里提的却是我们,等于把在场所有人视为同一个团队。 凉子不理睬由纪子,以内线电话传唤两名女仆。女仆一进门,接过凉子的指示便恭敬地回答:“oui,mdy(遵命,我的女主人)。” 蜜蕾蒂是以中世纪为背景的“三剑客”故事里出现的反派女角,并非专用名词,在英语里就成了“mdy”,意思足“我的女主人”。 听到这两位美少女以这种旧时代的称谓称呼凉子,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只见两名女仆表情振奋,踩着果决的步伐离开房间,室叮由纪子与我面面相觑,看得出凉子对两名女仆做下相当重要的指示,内容究竟为何,凭由纪子和我的法语能力完全是鸭子听雷。 “喂,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我询问岸本,这个略通法语的career年轻官僚却只是傻作在原地,嘴里嘟嚷着: “真糟糕,大事不妙了,可是凉子小姐真的好美。” 确实这个时候的药师寺凉子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美艳动人,双眸如晨星般晶灿光亮,雪颊配红,宛如描述雅典娜女神出征的名画。 凉子转身朝我们开口,虽然她说的是法语,我再怎么不灵光也听得懂这一句。 “c"esguerre!(正式开战!)” 第七章 突击!非法搜查队 室町由纪子整个人埋进沙发之中。 “看来事到如今,我也必须痛下决心了。” “对不起,连累你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事情。” “泉田警部补,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不是很赞同平河议员。因为我一直认为警察官僚理应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中立,由特定政党选举产生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谢谢你。当时我父亲出马参选我也表示反对,他的落选反而让我暗地松了一口气,啊,现在不是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由纪子面带苦笑,调正眼镜的位置。 “不过泉田警部补你的反应真是不错,居然回答为了维护地球和平,当场把平河议员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我是说真的。” 由纪子闻言,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觑了觑以旧式转盘电话联络事情的凉子,然后压低音量。 “请听我解释。” 药帅寺凉子是警官,室町由纪子、岸本明和我也是警官,四个人加起来接触犯罪案件的机率自然是以几何级数增加。 再加上—— 如同龙会呼风唤雨,药师寺凉子会引来案件权的麻烦,一旦出了事,就别想和平收场,只能以凉子个人的方式解决事情,否则凉子会因为累积过大的能量而失控,受害范围也将扩大。 “我之所以顺从她,的确是为了维护地球的和平,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吗?” 当由纪子带着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之际,凉子已经挂上电话迎面走来。 我恢复一般音量询问道: “花园堇的姓氏与生父不同,她会不会是冠夫姓?有没有小孩?” “她结过三次婚,资料没提到她有小孩。” “不能因为资料没提到就断定她没有小孩。我现在虽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你想想看,花园堇如果有小孩,会不会是女儿?” 凉子以指尖抵住朱唇。 “泉田,依你的推测,你是认为藤城来澄可能是花园堇的亲生女儿?” “你明察秋毫。” “嗯……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不过根据所有资料显示,藤城奈澄生于日本,当时花园堇人在美国。” “这样啊。” “好了,这件事稍后再做调查,既然现在决定突袭敌人,那么目的地要选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呢,还是藤城馆邸,我心里已经有个底,泉田你有什么看法?” 人江经理向来看花园堇不顺眼,而且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花园堇的研究室不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内部,而是藤城馆邸里。也因此厨师路易·潘德罗不小心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惨遭凶手灭口。 “到此没有任何疑点。但是路易·潘德罗为什么人不在巴黎市内,偏偏跑到郊外的戴高乐机场被杀呢?” 针对这个问题我做了一个推测。 “花园堇或藤城奈澄其中一个、也就是凶手向路易潘德罗提出条件,表示愿意花钱堵他的嘴,不过他必须出国,永远不能再回来。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路易·潘德罗当时是喜是惧,总之在他搭上飞往国外的班机之前不幸遇害,因为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留他这个活口,我想原因大致就是这样。” “确实是个不错的推理。” 关于路易潘德罗是否持有护照、现金以及航空机票,巴黎司法警察局应该拥有这方面的资料吧。 这时室町由纪子终于发表高见。 “昨天上午,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搜索过藤城馆邸了。虽然当时那只涉嫌重大的怪物突然冒出来,不过事后并未听他们提及有发现研究室、实验室之类的场所或设备,那个地方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被劲敌泼了一桶冷水,凉子开始闹起别扭。 “想也知道是藏在某个机关里,当时又不是强制搜查,除了路易·潘德罗的房间以外的搜索行动都只是蜻蜓点水罢了。” “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我建议在直捣黄龙之前,先从其它情报源着手调查如何?” 由纪子不禁将视线调回我身上。 “你意思是?” “昨晚在香榭大道攻击我们的暴徒目前正留在巴黎司法警察局接受侦讯,要不要静待侦讯结果出炉再做判断?” “那些家伙顶多只是受雇于人之下的黑道份子,你认为他们有能耐提供与亚尔古直接勾结的证词吗。” 凉子紧接着透露出人意表的内容。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当我提到发烧友男爵的名字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不约而同面面相觑的小动作。” 凉子指的是昨晚与克雷蒙警部交涉之后,我们便前往巴黎司法警察局,她独自进入迪鲍尔警视长的办公室,针对香树大道事件提出证词。 当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一听到“男爵”这个名字随即产生反应。正因为如此,自然遭到凉子锲而不舍的追问,反正迪鲍尔警视长一开始就有把柄落在凉了手中,将他惟惟诺诺的答案拼凑起来,得知这半年以来连续发生年轻女性下落不明的案件,警方暗中持续搜查,正好前些日子一个自称是“男爵”的人寄来一封信。这个名为“男爵”的人物承认杀害十二名女性,巴黎司法警察局原本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尔后证实信中所附的戒指与胸什均为失踪女子所有,对方不久又寄来尸体的照片与头发,巴黎司法警察局被迫在近日内将此事公诸于大众媒体。连续杀人犯向警方与媒体炫耀自己的犯案手法,已经成了“开膛手杰克”以来的传统。 “要是早一步知道这层关系,在听到发烧友男爵的自我介绍时,或许会主动提高警觉。” “仔细想想,会不会他只是故意取了一个跟杀人狂有关的名字况且他还让我们知道他的长相,总觉得这个人做事不太用心。” 在我陈述己见的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着我;仿佛有某个事物拉扯着我的神经,究竟是什么呢?当思绪的箭头指着感觉的方向,而感觉中的那个事物却冷不防隐藏起来,使我留下满心的浮躁。 “你怎么了?” 听凉子这么一问,我试着将自己所顾虑的情形说了出来。 “我在想发烧友男爵是不是做了变装。发型可以经过刻意吹整小胡子大概也是粘上去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在人前自曝身份。” “或许吧。” 只见凉子微微点个头,而由纪子倒是积极对我表示支持。 “一定是这样没错,早就应该发现这一点了。” “哼,神气什么。” “我有什么好神气的,发现这一点的又不是我,是泉田警部补。” 我才想自告奋勇出面调停,想不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岸本终于出声打岔。 “我、我是说如果,如果凶手是亚尔古跟藤城一族的人,那你们认为迪鲍尔警视长有办法袒护到何时,国家保安局或许真的会出面插手啊。” “一旦情况演变成这样,的确不好处理,不过事实还不至于太严重,对方总是会有弱点的,就连法国总统这个职位也不能保证稳如泰山。” 凉子的语气听起来自信满满,于是我加以确认。 “你指的是藤城奈澄一事吗?” “这也包括在内。明年初,法国总统所属的执政党即将选举党主席,虽然受到总统支持的候选人占了上风,但事实上与在野党的声势仅在伯仲之间。一县在此时闹出丑闻,情势铁定急转直下。至于要把这项情报提供给哪一方,选择权在我手上。” “原来如此。” 我了然于心,药师寺凉子从来不打没有 胜算的仗。 2 做梦也想不到会跟炼金术这种玩意儿牵扯在一起。 我感到不悦,也觉得不安。 当一项全新的技术或体制出现之际;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反作用与副作用。原子能量的发现产生了核子武器,生命科学的进步与复制人类诞生的恶梦紧紧连结,而炼金术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浩劫、实在难以想象。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炫烂的彩色美梦说穿了有九成是痴心妄想或诈骗手段。自从我进入警视厅开始,面对受害者的时候总不禁感到纳闷:“怎么这么拙劣的手法也可以把人要得团团转!?” “炼金术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 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从来不可能以皆大欢喜收场。 “我记得之前你提到索西摩斯秘木这个名词,索西摩斯是人名吗?” “没错,据说是发明炼金术的始祖之一,此人当时位于纪元前古代埃及的亚历山卓城(译注:leandna,位于埃及北部尼罗河三角洲西北角,滨临地中海的都市,迄今仍是埃及的贸易大港。)。” 亚历山卓直到现代仍然是埃及最大贸易商港,反而在古代世界的重要性并没有太大,纪元前二百年的当时人口已经超越一百万人,远远凌驾罗马成为世界最大的都市。为希腊文化(译注:hel-lenism与东方文化融合,较具普遍性的希腊文明。),意即融合古代希腊、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译注:位于西亚,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从亚美尼亚高原到波斯湾的领域,为亚述文明与巴比伦王国的发祥地。)多国文化的集散地,美术、建筑、哲学、医学等等十分兴盛,井传播到四面八方。据说这座亚历山卓城从古代到中世纪期间被称为“世界魔术之都”,为炼金术的发样地。 “索西摩斯不仅发明炼金术,同时也是横跨医学、化学、药学各范畴的天才,曾创造出许多异形生物与诡异的药品。” “我们看见的怪物就是其中之一吗?” 既不像猿猴又不像松鼠,专门吸食人脑,个性凶狠残暴,只是破坏力并不大。我对“索西摩斯秘术’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么,如果你从花园堇或藤城奈澄手中抢到了炼金术的秘密,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 “应该是封印起来吧。” “占为己有!!” 我不自觉往后仰,由纪子大概是被吓傻了,只见她一语不发地轮流望着凉子与我。 “这不就等于偷窃新纳粹主义的心血结晶吗!?他们花尽心思研究多年,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盗取成果!” “炼金术这项技术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如果从花园堇手中抢过来,总要找个人来保管……” “不行!一旦发生波及全世界的副作用,你有办法脱得了责任吗?” “等到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再来思考对策就行了,与其烦恼未来的事,不如着眼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较重要。来,泉田,把这个拿去。” 凉子指向直立在沙发后方的名牌高尔夫球袋,我带着些许不协调感走过去打开高尔夫球杆袋,摆在里面的并不是高尔夫球杆。 “啊、喂!谁叫你私自打开的!” “这是什么!?” “看不就知道了吗?自动步枪啊,把亚马莱特公司制造的ar185轻量化。” “我是问你,这玩意儿怎么会放在名牌高尔夫球杆袋当中!” “是玛丽安放进去的。” “谁是玛丽安?” “黑发女仆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室町由纪子终于回过神来盘问道:“绕了半天,你才是女仆背后的指使者吧,驱魔娘娘。” “我可没有指使她们,是她们太熟悉我的个性跟做事手法,什么事都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这更糟糕!” 我耸耸肩,盖上球杆袋。 “你准备背着这袋东西入侵藤城馆邪吗?” “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办法解除藤城馆邪的保全系统。” “怎么做?” 才问着,我心底马上有了解答。差点忘了还有jaces的北冈种行的存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是jaces欧洲总公司最大的客户,他们设置的保全系统自然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除。 “别想歪了。” 凉子看穿我的猜测,摇头道: “jaces设置的保全系统确实只有jaces能够解除,不过这么做是有违商业道德的,所以遇到这种状况,我都是动用自己旗下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正是入侵电脑的天才。” “你说谁?” “露西安。” “谁是露西安!?” “就在你身后。” 我回过头,两名美少女就站在距离我五步左右的地方,她们正是那两名仰慕凉子的女仆。然而现在她们所穿的并非传统法国女仆的服装,而是宛若描述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当中的女主角一般,全身裹着黑色紧身衣,黑色军用夹克、贝雷帽与长靴。 “唔哇!”岸本毫无节制地发出赞叹。 “栗发女孩名叫露西安,黑发女孩名叫玛丽安。玛丽安是武器天才,她们两人是我个人旗下优秀的工作人员。” 3 “对方动手之后才还手。” 这句话井非凉子的座右铭。 “眼看对方要动手才还手。” “对方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这两句也不算。 “我就是想打人,有意见吗?” 这句话最接近。 总之事到如今,不管我说破了嘴都是于事无补。细雪纷飞之中,在开往藤城馆邪的汽车上,我姑且试着询问: “你手边有法国国内武器持有许可执照吧。” “当然有。” 凉子操纵着方向盘,简短答到。走出公寓之际,她换了件套装,披上大衣、紧身迷你裙与高跟鞋,这身行头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战斗制服了。 “让我瞧瞧。” “是可以,不过你真有办法分辨得出这是不是伪造的?” 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法国武器持有许可执照,于是我整个人沉默下来,此时室町由纪子开了口。 “驱魔娘娘,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很好很好,你临时提这个干嘛?”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次行动的目的交代清楚,硬闯藤城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整垮藤城奈澄跟花园堇,查扣炼金术技术。” “这样不对吧!应该是把杀害厨师路易·潘德罗的犯人交给巴黎司法警察局,到此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接下来理当交给法国当局处理。” “理·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我没有发号施令,只是提案罢了。” “这些话你拿去对犯人说吧,瞧,目的地已经到了。” 我们在藤城馆邪门前下车,与昨天同样是暗灰色的天空下,三辆呈现银灰色车体的大型货车,从门前并排停车到门内。门扉大开,穿着相同款式作业服的男子陆续把货物搬进货车,人数约有三十名,头发、皮肤的颜色各有不同。 凉子回望走在自己身后的五个人。 “好,全体部属都到齐了,准备进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部属了!?” 由纪子的抗议完全不被受理,凉子的高跟鞋跟踩着响亮的步调进入前庭,一个陌生的男子小跑步凑了过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即使来到巴黎, 我还是有不少机会听到这句日语。这名日本男性年约三十五岁,头发全部往后梳,体型微胖,西装左襟上的黄金羊徽章闪闪发光;此人的职位或许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总务课长或秘书长吧。 “休想逃跑,马上给我住手,不准你们继续搬运货物。” 被凉子一把揪住衣襟,男子呻吟道: “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要是敢动粗我就报警了!” “没有必要,我们就是警察!” 男子的嘴巴与眼睛撑得大到不能再大。 凉子没有胡诌,我们确实是警官,只不过日本警察在法国完全无用武之地。 男子恢复冷静,好不容易明白了这个事实。由此可见连亚尔古也会出现欠缺危机处理能力的员工,只见他畏畏缩缩,眼珠子骨碌碌地瞟来源去。 “听、警车来了,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接获消息,乖乖束手就擒吧!” 巡逻警车的警铃声的确逐渐接近当中,大概是因为我们甩开了负责在公寓外面监视的警官们,所以他们现在紧追而来。 撞开愈形狼狈的男子,凉子朝玄关走去,我们五人则尾随在女将军身后。一群身穿作业服的男子们挡在前方,结果是节节败退,这时冒出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是日本大使馆的达增书记官,看来他昨天跟今天都逗留在藤城馆邸,到底有没有用心做好大使馆的工作啊? “久仰驱魔娘娘的大名,想不到你出手这么粗暴。到此为止吧!玩火一旦不懂得节制,可是会被烧得面目全非哦。” 无视达增态度盛气凌人、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凉子继续走向玄关的位置,直接与达增擦身而过,达增气得脸上五官纠成一团。 于是他伸出手,准备以武力制止凉子的前进。 “站住,你想上哪儿去……” 达增就这样傻傻地跳进凉子设好的陷阱,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胸部,凉子便高声宣布—— “这是性骚扰,不可饶恕!” 凉子以右手朝达增的脸颊甩了一掌,受了这狠狠一掌的优秀书记官大人,哇的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凉于双手插腰,俯视今天头一位牺牲者。 “一个杀人共犯还有胆在这里叫嚣?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利用外交官特权开罪,一身清白回到日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很期待到时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真正聪明的做法就是随她去讲。可惜不太聪明的达增低噪着站起身来,又被高跟鞋跟踩进两腿之间,最后翻起白眼昏死过去。我是不会同情他的,在药师寺凉子的非法搜查行动当中,牺牲总是伴随而来。 六名违法搜查队员侵入藤城馆邪内部,所到之处都看得见身穿作业服的男子,其中不乏有人走过来准备盘问我们,但是凉子立刻以法语开骂,玛丽安与露西安一举起自动步枪,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一哄而散。 凉子推开沙龙的房门,应该是由高跟鞋一脚踢开。坐在沙发上正在进行密商的两名女性抬起头瞪视不法之徒,她们不用说就是藤城奈澄和花园堇。在旅居巴黎的日本人社会里,美丽的女帝似乎相当偏好中国旗袍,这一天她穿着水蓝色丝绢以银线绣上牡丹花纹的中国旗袍。不晓得为什么,她不挑凉子或由纪子,反而直接找我问话。 “警部补,看来你并不是顶聪明的样子。” “多谢你坦诚相告。” 我尽可能谨慎回应,自己早已了解的缺点被他人明白纠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跟着这个泼辣的野丫头一起行动;总有一天你会跌进深不见底的地洞,再怎么想也永远无法见天日,奉劝你自重。” “我已经跌进去了,不过还是多谢你好心提醒。” “只要是为了我,泉田甚至很乐意死在地洞里。” 凉子又开始瞎扯,而且往前踏出一步。 “趁着强制搜索之前逃跑就是心里有鬼的明证,你们打算利用炼金术统治全世界的企图已经曝光了,乖乖就范吧!” 花园堇率先开口。 “没错,只要独占炼金术这项技术;日本就能统治全世界。小姐,你也是日本人吧,难道你不希望日本统治全世界吗,这样你还算是日本人吗!?” “喔——喔——想不到新纳粹主义的理论这么浅薄。”凉子讪笑。 “你自称是爱国者,所以凡是反对你的等于国家的敌人就对了!这种论调在阿道夫希特勒一死就随之灰飞湮灭了,你倒是说说看,日本统治世界到底能捞到什么好处?难不成要向全世界发放上亿张地区振兴券吗?” “真是个叫人倒足胃口的小丫头。” 花园堇今天也是一身和服打扮,我看这位老太大要是真有统治全世界的一天,该不会强制全体地球人类穿上和服吧? 这个时候我还有闲情逸致满脑子胡思乱想。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花园堇以骨节外突的手指戳向凉子。 “我问你,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所掌握的可是元素转换技术,绝非现代科技文明所能办到的?” 花园堇的双眼炯亮得有如眼球铺着一层油膜,狂热宗教份子的眼神就是这样。 “这是古代人的睿智,而且是我发现的。这是多少科学家梦寐以求却无能为力的伟大成就,诺贝尔奖这种玩意儿我根本不屑放在眼里。” “哎哟,原来你这么想得诺贝尔奖啊?可惜学术界未承认你的伟大成就。” 花园堇不理睬凉子的挪揄。 “一旦有能力自由转换元素,世界将完全改观,不起眼的水泥会摇身一变成为昂贵的石油,也可将放射性废弃物与氮氧化物转变成无害物质,还能点石成金,日本再也不必向外国购买资源与粮食了!” “胡说八道,现在就是只卖不买才被列为黑名单。你是想让日本变成世界公敌吗!” “我有个提议。” 一直保持缄默的女帝陛下终于发言了,花园堇不服气地闭上嘴,藤城奈澄则稍稍探出身子。 “这么样吧,凉子、由纪子,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合作?” 她妩媚一笑,如此提议。 4 “我的兄弟尽是些只知依附藤城家的名望、不断挥霍家产的浪荡子,他们经营的分公司一家接一家面临营运危机,染指已婚或订婚的女职员,事后再支付上千万和解费,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从来不知反省。”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语调之中蕴含着不可言喻的怒气。 “即使如此,就因为他们是男人,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取得藤城家的名望与财产以及亚尔古的经营权,在日本政经界呼风唤雨,我不能轻易饶过他们,我要夺走他们全部的力量,叫他们在我面前下跪!” “没错,的确不能轻易放过这群男人。” 凉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由纪子则默默凝望奈澄,奈澄闻言大喜。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处境,所以你是愿意跟我联手了。” 凉子温婉地笑答: “不——愿——意。” “为什么不要?事成之后,我保证给你亚尔古副总经理宝座,不,到时我是董事长就让你当总经理好了,我很看重你。” 这是不可能的,我在内心替凉子作了回答。曾经有人希望与凉子成为平起平坐的搭档,结果被凉子以冷笑拒绝,这次也不例外,凉子绝对不会跟输家打交道。 “毁灭无用的男人,由女人掌权,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既然这样……” “可是我还是不想答应。” 凉子说道 ,奈澄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纳闷逐渐转为激愤。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答应,那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 “好,因为我受不了除了我以外的女人统治全世界!” 奈澄顿时半张着小嘴,大概是没有意料到会听见如此露骨的回答吧。终于。她望向由纪子寻求支援,由纪子接过她的视线,默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可能也无意说服凉子。于是奈澄的视线再度回到凉子身上,气得声音颤抖起来。 “……那么只要我处在你的下位就行了是吗?” “没这个必要,对我俯首称臣,我就认可你的地位。” “你从小个性就这么不可爱,就是因为这样,一群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不敢靠过来,你好歹也算是个美女呀。” 好歹也算是,我不自觉看向凉子,她似乎不把奈澄的闲言闲话放在心上,与面对由纪子时的太度浑然不同。 “我不要求男人有钱有势,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自己早就拥有了,而且以后只会持续增加。” 凉子的嗓音清亮澄澈。 “我喜欢的,是与敌人战斗的时候能够放心背对着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就算他再怎么土里土气、毫无情趣、不懂流行品味、连只舞也跳不好都没关系。听起来好像很糟糕,不过我可以忍耐。谦虚一点想想,其实我也有依赖别人的坏习惯。” 你哪里谦虚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目瞪口呆。不过这倒是头一次听药师寺凉子谈论她对男性的看法,那个被她看上的男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室町由纪子觑了我一眼,接着语气平和地说道: “驱魔娘娘,你这番话很令人玩味,不过现在谈论的是另一个主题。” “啊啊,说得也是。” 凉子难得坦率地点点头。 “刚刚有点离题,不过重点是你们已经玩完了,痴人说梦话到此为止,你们这两个杀害路易·潘德罗的凶手应该立即向巴黎司法警察局自首。” “少血口喷人,不要乱栽赃!”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既然你们不自首,我只有直接把你们押到巴黎市警察局,另一方面网路也已经布好线了。” 奈澄不解地眨巴着眼。 “网路?” “没错,资讯社会最强的武器。如果在网路散播消息说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一派有所关联,证据就是花园堇博士的出现,不晓得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奈澄轻轻倒抽一口气,或许是想起了过去曾经有个大企业由于对待顾客态度恶劣,这件事后来在网路上广为流传,遭到网友猛烈抨击,结果被逼得刊登全版广告郑重道歉的实例。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一旦被揭发,绝对无法仅以“敝公司员工态度恶劣”一句话了事。 “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若是曝光,犹太系银行与报社不会不闻不问,甚至有可能引发全球性拒贸运动,企业形象下跌非同小可,这一点你的兄弟们应该会理解。” “我的兄弟?” “我今早已经拨了国际电话通知你的几位兄弟了,他们可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就把你给卖了,这也难怪,谁叫你趁人不备暗算他们,不信就打个电话向他们确认看看,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接,就算接了也是通知你欧洲总经理的职位从明天起解除,到底会是哪个情形呢?呵呵呵呵!” 沐浴在凉子的哄笑之下,奈澄刷白了脸,欲言又止,现线扫过凉子、由纪子还有花园堇,即便是女帝,却也遭受到友军全数歼灭的恶报,犹如一个亡国的大帝。那副动摇的模样揭露了她的真正身份——集大型企业亚尔古与作为领导阶层的藤城家权势于一身的女帝才会具备的反应。 “这个时候还紧张个什么劲儿。” 一个稳若泰山的声音从花园堇口中传来,这个行迹诡异的老妇人虽然比奈澄矮了二十公分,现在看起来仿佛化为一座巨大雕像。 奈澄发出充满挫败感的声音。 “因为,事情都演变成这样了。”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不关我的事。“ 花园堇几乎要从口中吐出毒汁。 “我把一生都投注在这项研究之中,实践了古今以来没有一个学者办得到的丰功伟业,接下来我要的是足以弥补我半生辛勤与努力的报酬,没错,亚尔古、藤城家还有你这个丫头都必须弥补我。” 花园堇孤傲地宣布,被喊作“丫头”的奈澄将面色如铁的脸转向老妇人。 “你胡说什么;再继续下去将对亚尔古造成致命的伤害。” “哼,我不欠亚尔古人情债,战后对我父亲视若无睹,最后又不让他掌管公司,你说对亚尔古贡献良多的重臣除了我父亲以外还会有谁?” “我、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你父亲……那个叫杉山彻彦的人作为一个研究学者的确相当优秀,然而我也听说他不得人缘又欠缺经营能力。” 奈澄的语调转尖,花园堇则朝着完全丧失权势的女帝大吼: “给我住嘴!我不准你这个成天只知道想办法把男人勾引上床的淫荡女人侮辱我父亲,没有了藤城家的名号,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是!” “够了!” 奈澄挤出上下两排皓齿。 “我根本就不想成为杀人共犯,我已经受够再被人指称是新纳粹主义一派的人了,我要退出。不、打从一开始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部都是这个老妇人一手策划的。” “对,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凉子冷笑。 “每年从藤城家领取好几亿生活费,度过充满性爱、时尚与美食的每一天才是你的幸福,很快地你会肥胖得再也见不到美貌的残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你尽管放心地从不适合你的舞台退场吧,这个瘟神老太婆就由我来解决。” 奈澄怒目瞪视凉子,却缺乏反击的力量,看来是我过于高估了这位女性。 奈澄的外貌与打扮并没有任何改变,然而在我眼中的模样却突然变得寒酸,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尊严。丧失了自信与霸气,拼命乞求身家安全的败者看起来实在悲惨。 凉子连一眼也不屑再瞧奈澄。 如果将奈澄比喻成没落的女帝,凉子就是永远的女王、或许有言过其实之嫌,然而即使在面临全然的败北之际,凉子也不会舍弃她的尊严吧,两名漂亮的女仆玛丽安与露西安之所以将她视为“mdy”,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得已说出本名就能让你步步进逼到这步因地,小姐,你的贼运确实相当亨通。” 花园堇游刃有余地转向凉子,仍然不忘称呼她“小姐”。 “你以为我是凭运气才有办法制服你?”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靠的是实力,实力!” “没有力量的小鸡才会不时这么强调,在我看来只能算是一个笑话,我从来不靠什么运气,凭借一己的实力与努力解开炼金术的秘密。” “真的是这样吗?” “这话什么意思?” 花园堇眯起双眼,凉子的眼眸则泛着嘲讽的目光。 “我不认为凭你这种程度的冒牌科学家真有能耐解开炼金术的秘密。在自然科学界,新发现的法则若想成为众人认同的真理需要什么条件,不用我多作说明吧!?” 连我这种理工常识明显上缺的文组学生也晓得这点道理,科学上的新发现若要被视为真理,以下二点不可或缺: 任何人来计算都能得到相同解答。 任何人来实验都能得到相同结果。 所有超能力无法成为科学上的真理,原因在于每一 次实验所得到的结果均不相同,而目实验本身的严密性也颇受质疑,根本搬不上台面。 不过,花园堇仅仅以皮笑肉不笑接受凉子的指摘。 “小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依据‘索西摩斯秘术成功完成实验,听过‘索西摩斯秘术’吧?在这之前除了凯贝尔以外没有人成功过。” “所以我才怀疑这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你居然说是巧合!” 花园堇全身开始打颤。 我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只是当一个人付出努力与辛劳,终于实验成功,结果被人认为“只是巧合”,发火是理所当然的。 另一方面,挑衅成功的凉子继续乘胜追击。 “如果你坚持这并非巧合,那就再制造更骇人的怪物出来如何?不要那种小里小气、似猴非猴的马波尼克,而是那种可以吃下整座都市的怪兽,如此一来我就承认你的确解开了‘索西摩斯秘术’。” 马波尼克应该是之前出现的那只既不是猿猴、也不是松鼠的怪物。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你说说你想看什么。” “哎哟,还有菜单可点呀。” “不过,等你要的怪物现身以后,就算你被吓哭我可不负责。” “我要真能亲眼目睹,一定感激涕零、硬咽不已,不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喔——呵呵呵呵!” 这时的花园堇双眼有如火山口一般,火红的岩浆正沸腾着,但声音却出奇地冷静。 “不要再傻笑了,快说出你的要求吧。” “这样啊,那就从‘索西摩斯秘术’里做个艾斯塔美诺斯好了,听好喽,是艾斯塔美诺斯哦。” “没问题,你等着。” 花园堇回答得相当干脆,这时一个粗野的吼叫遮断了她的声音,沙龙里出现一名男子。 “喂,再磨菇下去警察就要来了,到时看你怎么办,从今以后我就跟你毫无瓜葛了,让我回去吧。” 是平河议员,他从正面与凉子四目撞个正着,顿时僵在原地,表情活像白天见到鬼一样,我们的视线也集中在他身上。 众人在无意间犯了个错误,凉子心一惊,立刻凋回视线,只见花园堇已经奔向对面的房门,短挂一角飘起,她甚至脱掉草屐穿着短布袜跑步。 “抓住她!” 凉子、两名女仆、还有我紧追着逃跑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老妇人。 “巡回演员由纪跟岸本你们负责看守奈澄跟其他人!” 就这样。由纪子与岸本留了下来,我们四人则从沙龙到走廊追捕花园堇。奔上阶梯,到二楼走廊,再继续奔到三楼,花园堇冲进一个房间随之紧闭房门,仔细一看才发现房门必须在控制面板上输入密码才会打开,如此一来就不能直闯而入了,我心想。 此时栗发的露西安把一个物体盖在锁住房门的控制面板上,那是一个大小约和电子辞典一样的薄形长方体。只见她的手指像钢琴手一样跳跃着,接下来好像是某种连线完成,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交替出现令人眼花纷乱的数字。 “这台机器正在试算一百万组数字配对。” 还不等凉子说完,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排列出六个数字760844,同时传来金属声响,门锁被打开了。 “好,突击!” 凉子下达指令。我只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哪一天凉子带着这两个美眉女仆偷袭东京警视厅,铁定有办法在最短时间之内挟持警视总监。 打开房门,凉子毫不迟疑地率先冲进去,两名女仆则瞄着我,以手势叮咛我跟上凉子。此时后方传来一连串的怪声,有枪声、撞击声、物体倒地声以及惨叫声。 我回过头,见到走廊转角出现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他跨断地走了一、二步,便按住前胸倒向地板。 “你们两个快走。” 我以日语说道。并推着两名女仆,不知她们有没有听懂,不过她们也明白现在不是相互谦让的场合,首先是玛丽安、接着是露西安爬进房门与墙壁的缝隙,确定两名女仆的动作之后,我也跟进。 一刹那,空气被猛烈撕扯开来。 下方传来钝响,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被钉在门板的大衣一角,以及直插进大衣里不停哆嗦的军用短刀刀柄。 “乖,不要乱动哦,这是为了你着想。” 我听见一个宏亮却充斥着恶意的声音,射出短刀的男子身形飘忽地来到我面前。 是发烧友男爵,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感到不解,但很快便做出接近正确的答案。发烧友男爵不单是“黑社会”的居民,而且与亚尔古和藤城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好久不见,我真想念你。” 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辛呢,不过听起来有点漏风,于是我使出最坏的心眼说道: “你大概是还没去看牙医吧。” “牙医不太好约,你上次打断我门牙,我一定要好好向你道声谢。” 发烧友男爵手中耍弄着另一把军用短刀以示炫耀,这时我想起放有自动步枪的高尔夫球杆袋还搁在沙龙里,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发烧友男爵斜斜的嘴角浮现歪歪的笑意。 “在香榭大道上你赢了,当时是我手下留情,不过这次我不会‘虫’蹈覆辙,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 开口的同时,我踢出右脚,朝着发烧友男爵的膝盖头狠狠一端,右脚飓地一声旋了半圈,发烧友男爵纵身跳开避过我这一踢。趁他鞋底就要着地,我这次以左脚扫向发烧友男爵的左脚,发烧友男爵瞪视我,眼中燃烧着愤怒之火,军用短刀猛地刺出,我侥幸闪过,却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钉在门板上的大衣被扯出一条大缝。 也因此我可以自由行动,以腋下夹住发烧友男爵的手臂顺势一扭,短刀便从发烧友男爵手上掉落。我先给了他的鼻头一拳,再抓住他那撮碍眼的小胡子使劲一扯打算把假胡子摘掉。只是胡子不但拉不掉,还冒出繁的一个怪声,想不到发烧友男爵的人中到脸颊之间居然出现一道裂痕。 “哎呀呀,你手脚可真粗鲁。” 这句日语说得十分流利,发烧友男爵推开哑口无言的我,手指抵着裂成两半的脸庞。 “这副假面具已经不能用了,亏我花了那么多工夫跟费用才弄到手。” 说着,手便伸向下颚,缓缓剥开脸皮。当发烧友男爵这个假脸皮被除去后;真正的脸皮随之出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正是jaces欧洲总局的优秀职员北冈伸行。 第八章 神佛岂能奈我何 身份败露的北冈仍然带着“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的明朗神色把假脸皮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种记忆橡胶,由亚尔古子公司所开发的最新制品。” 我真想当场吐他口水。难怪头一次见到发烧友男爵的时候,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几乎跟北冈一样高。不是“几乎”,是一模一样,原来竟是同一人。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戴着这玩意儿玩变装游戏啊?” “人生本来就是一种变装游戏。” “别再说了,真叫人作呕。” “尤其是日本人更是如此。日本人从来不看他人的长相,警察、上班族、科学家甚至连飙车族,如果不穿制服就得不到认同。” 我想起穿着和服的花园堇,无法反驳。 “现在连长相都能改变,这正是变装游戏的极致,连带人格也会跟着转变。虽然发烧友男爵的脸皮已经损坏了,不过我这阵子玩得满愉快的。” “纯粹玩票也就算了,但你在变装之余竟然还挥刀伤人,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我倒希望你说我是孝顺的儿子,我对我母亲向来誓死效忠。” “你母亲……?”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重重掴了一巴掌,目不转睛盯住北冈不放。 “难道你是花园堇的儿子!?” “我非常不喜欢你直呼我母亲的名讳,不过你答对了,反正这次的涉案名单人数并不多,而且我也提供了一半的答案。” 北冈吊起嘴唇的两端,那是地狱丑角的笑容,与花园重如出一辙的笑法,的确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在二道恶寒的侵袭下,勉强挤出疑问: “你变装时自称是发烧友男爵,男爵是你杀人时使用的假名吗?” 北冈微眯起眼,连丢白眼的表情也很像他母亲。 “呵,想不到你会联想到那件事上去。” “你到目前为止究竟杀了多少人?” “这未免过于单刀直入,可不可以再多运用一些询问的技巧,你应该是个优秀的noncareer吧?不过到头来终究也只是个noncareer罢了。” 北冈笑道。美男子的邪笑画面应该是十分惟美,但由于缺了一颗门牙,看起来倒像个傻笑的呆子。虽然场合不对,但我实在很想回吼:给我走着瞧。 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究竟应该怎么称呼?北冈伸行、花园堇的儿子、发烧友男爵、杀人狂男爵,至少一个人扮四种角色。这是出于个人意志的行为,并非医学上的多重人格。 北冈把那张用什么记忆橡胶制成的假脸皮随手由肩头甩到自己身后。 “对了,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二个秘密,例如那只把你们耍得团团转的怪物……” 他以伸长的舌尖舔舐齿列,这家伙简直恶心到了极点。 “那个怪物前天才诞生,只听从母亲和我的命令,而且必须有我或母亲其中一人在场才行,怎样,想明白了吗?noncareer先生。” 原来如此,这下总算一清二楚了。那只怪物出现在戴高乐机场时有北冈在,在藤城馆邸出现时有花园堇在,出现在维雷特园区时亚尔古大楼之内有花园堇在,大楼之外有北冈扮成的发烧友男爵。 那时他为了谨慎起见,暂时恢复真面目进入大楼确认他母亲与我们的情形,他身上穿着的夹克应该是随处可见的双面短外套。 “你特地前往戴高乐机场迎接你的‘大小姐’,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吧,我还以为你在觊觎驸马宝座才会这么积极献殷勤。” “这个笑话很难笑。” 北冈原本想一笑置之,可惜失败了,只见他脸颊整个痉挛。 “我最讨厌那种类型的女人,每次口是心非喊她大小姐,我就怕自己的嘴巴烂掉。” “哦。” “那个女人活得一点建树也没有,傲慢、泼辣、无情、残暴又任性!让她活得愈久,周围的人只会平添更多的麻烦,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邪恶女人。” 北冈对于凉子的评价不偏不倚、一针见血,然而我不喜欢他做下评语时自以为是的态度。 “比较起来,应该是你给人遭添的麻烦更多吧。” 北冈不理会我的异议。 “所以那个女人死了最好,死了就不会再制造麻烦,但是她的美会流传到后世,那副堪称最完美无缺的外貌。我要把那女人做成标本,跟其他十二个人装饰在我的秘密基地,让她穿上精致的内衣,她正好是象征不祥的第十三人,最适合她不过了。” “你说什么鬼话!” 我咽下一涌而上的厌恶感,说着面对凉子时绝对不会挂在嘴边的句子: “驱魔娘娘美就美在她活着,外表的美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的美是来自她灿烂的生命力,因为你只看卡通,所以不明白这一点。” “灿烂的生命力?” 这位表明杀害了十二名女性的男子、也就是杀人狂男爵,手指向半空奚落道: “一百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会用这种形容词,想不到会出于一个刑事口中,听了还真肉麻。” “一面对你,我就已经忘记所谓的羞耻心了,你自认是孝顺的儿子,不过我猜想你会进入jaces或许是花园堇在背后教唆的吧。” “我说过不准直呼我母亲的名讳!” 北冈的脸庞染上凶恶的色彩,右手缓缓伸进夹克口袋里。 再度掏出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支手枪,是贝雷塔,不晓得他是打哪儿弄来的,他刚才也是拿这把枪射击身穿制服的警官吧。 “你这家伙太卑鄙了!” “卑鄙?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你应该感谢我用五、六发子弹让你死得痛快才对。” 伫立在我眼前的男人是一家“变态百货公司”,不但是卡通发烧友,又是恋母情结,还兼恋内衣癖。到这里仍然属于“人各有志”的范围内,不过杀人征与恋尸癖是属于警察跟犯罪病理学的管辖,只是我有办法逃离这个与马希尔·普契欧博士同一类型的人吗? 我身后的房门只微微开了一条缝,整个人想翻滚出去嫌太窄了,而在我的手抓住门把开门之前就会沐浴在北冈的子弹之下,看来是毫无逃脱的机会了,只要是地球人类难免总有一天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被一个发烧友兼杀人狂杀死,说什么我也不愿意。 嘲弄的表情明显加深一层,北冈准备挪动扣住板机的手指。 “死吧,noncareer。” 蓦地—— 我的右腋下长出一根黑色棍棒。 自动步枪的枪身从微张的房门缝隙钻进来,发出富含节奏感的连续发射声并吐出火箭。北冈左边的大腿到膝盖头、小腿部分飞溅出一条鲜血珠链。 北冈发出充满痛苦与惊愕的惨叫,整个人倒在地上打滚,右手仍然紧抓贝雷塔不放,于是我轻盈一跳,选定他的右手着地,随即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哀嚎,效果显著。糟糕,我做事的风格已经受到凉子污染了。 房门一开,黑发的玛丽安探出头来,刚刚救了我一命的是她,我行一鞠躬以表谢意。 “merci,mademoiselle(谢谢你,小姐。)” 玛丽安笑答道: “不客气。” 比起我的法语,她的日语发音字正腔圆。 地板上的北冈呻吟不已,玛丽安抹去微笑,再次把枪口指向北冈,我立刻摆手叫道:non,non(不行)!”玛丽安纳闷地略侧着头,但仍然乖顺地放下枪口。 北冈无法自行站立,他的右手也瘫软无力,既然敌 人已经丧失战斗力,只要不予理会就成了。玛丽安在紧要关头救了我一命,虽说是正当防卫,但我并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在这个女孩手下,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带头与花园堇对峙的凉子现在的情形。我不认为凉子会吃败仗,不过敌人也自有一套,很难说球最后会滚到哪一边。 2 我和黑发的玛丽安一起走进门扉,来到研究室禁地。 大概是许多物品都被搬走了,研究室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设备与办公家俱,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比较接近像我这种毫无科学慧根的人所能笼统想象的感觉。 凉子与露西安面向墙壁站立,墙面上的萤幕里映出花园堇的脸,比原尺寸扩大了十倍,我可不想一直盯着画面瞧。 耳边传来煞气极重的声音: “小姐,你不回去看看吗?搞不好你最宝贝的刑警先生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哦。” “我听你信口开河、废话连篇,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吗?” “口气可真大。” “泉田是不可能死的,因为我没有开口允许他死。既然没有我的批准,他就不能比我先死!” 原来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死在北冈男爵的枪下,我不自觉意会地点了点头,总之必须先向凉子通报我平安无事的消息。 “久等了。” 我投出一句与现场气氛不太搭调的问候语,凉子回过头,表情略显松动,不过转瞬便露出严厉的目光。 “你不跟紧一点,这样怎么行!” “很抱歉,是这个女孩救了我。” “玛丽安是个灵巧的女孩。那你为什么还拖了这么久才跟来?” “我遇到北冈伸行。” “北冈?我们公司的职员?他怎么会来这里?” “北冈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而且他就是男爵。” 我的说明略嫌简单,不过凉子只花了一秒钟就理清一切来龙去脉,她也是大表意外,接着发出轻叹。 “原来是北冈那家伙,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是再好也不过了。” “这话怎么说?” “这还用问!因为这下既能痛扁北冈那种讨厌的橡皮糖,还能铲奸除恶,又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只要是我看不顺眼的家伙,我就巴不得对方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奸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步一步好好折磨、细细玩弄!” “你不要危言耸听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去陷害无辜的善良人。” “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高个子刑警。” 萤幕里的花园堇提高音量,双眼有如炽热的熔炉一般,看来她是认同我的报告了,于是我再度精简作答: “他的脚受伤,倒在研究室外头。” 花园堇用力砸了一声嘴,似乎对我以及她的窝囊废儿子气愤难当,凉子则不满意地询问我: “你没有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特别留给你。” 这不是谎言,而是一种权宜之计,就让她当个无知的魔女吧。 凉子闻言则是心情愉悦地颔首。 “很好,你似乎已经开始习惯我的做事方式了。” 纤长的玉指戳向花园堇所在的画面。 “好,现在你听到了,你已经孤立无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立刻投降吧。” 花园堇吊起嘴唇两端,没错,笑法就跟她的儿子一模二样。 “真是个爱逞强的小姐。只不过让一个具有犹太血统的老头子早一点归天罢了,你就闹成这副德性,潘德罗那种老废物的性命真有这么重要吗?” “至少比你的命重要。” 凉宁的答复辣得呛人。 “接着我们要逮捕你,让你接受应得的制裁。有胆反抗的话,就把你那只不成气候的怪物喊出来对付我们,不过派不上多少用场就是了。” “不要老叫它怪物,至少得说它是人造生物,多少也和炼金术的历史沾了点边,对吧?” “应该说,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怪物,让我郑重复述一遍,你声称发现了人造生物的制作方法,到底你把这个方法记录在何处?” “其中一处是在这部电脑里。” “意思是还有另外一处啰?” “另一处在我的脑子里。” “很好,这样我就有理由拷问你了。” 实在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维护法制与正义的公务员说出来的话。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姐,我很欣赏你,就这样被艾斯塔美诺斯一口吞掉还真有点可惜,不过既然已经制造出来了我也无能为力,你的生命只剩五分钟到十分钟而已,祝你有个充实的一天。” 留下宛若吹奏着破笛子一般的笑声,花园堇的影像从画面消失,同一时间传来撼动腹部的重响,接着地板摇晃起来。 刹那间以为是地震,思绪一转才想起法国应该是没有地震才对。 凉子浮现兴味正浓的表情。 “没想到花园堇这老太婆真有这份能耐。” “什么能耐!?” “根据‘索西摩斯秘术’制造出炼金术怪物——艾斯塔美诺斯。” 整座建筑物剧烈摇晃,头顶传来怪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啃咬薄饼干的细碎声,我一面提防着这个声响,一面继续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 “你刚才不是一直盯着它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人类的肉眼是看不见那个怪物的,它吃起东西可是生冷不忌,荤素不拘。” 头顶的声响这次更为清晰地传进我的耳里,应该是那个叫艾斯塔美诺斯的怪物吃东西的声音吧。 “看样子它是从屋顶开始按顺序吃起。” “按照你的说法,那它很快就会吃到这里来了。” “那个怪物真要把整座藤城馆邸吃得一干二净,到时连一砖一瓦都不会剩下,成为史上最完美无缺、也是最天衣无缝的湮灭证据手段,见识到日本人的厉害了吧,噢呵呵呵呵!” “你还有心情笑!” “哭又无济于事,况已聪明的成年人处理事情必须懂得一笑置之的技巧。” “现在这种情形怎么可以一笑置之,这个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要是闯到巴黎街道上怎么办?” “啊,那一定很好玩,到时候法国人会纳闷:‘巴黎消失了吗?’” 很久以前有一部电影名为“巴黎战火”,直译片名为“巴黎在燃烧吗?”(泽注:parisbrule。t。il又名isparisburining?法国战争电影1966年出品),现在不是讨论电影话题的时候,不过在这部电影里,面对战败那一刻的阿道夫·希特勒将巴黎化为一片火海,准备同归于尽,凉子该不会想仿效疯狂的独裁者吧!? “听清楚了,我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这点我铭记五内。” “那你早该猜到才对,我是故意向花园堇挑衅,引诱她制造出艾斯塔美诺斯这只怪物的,懂了没?” 驽钝如我总算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你知道如何解决肉眼看不见的怪物,对吧?” “没错,我可是下过苦功的,来,夸奖我吧。” “厉害厉害。” “讲一遍就够了!” “可是你又不懂制造怪物的方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猎人不会制造熊或狮子,却懂得如何宰掉它们。” 是这样吗?再继续追究也不会有所结果,于是我转移话题。 “关 于北冈该怎么处理?” 虽说不知者无罪,既然雇用连续杀人犯成为职员,事关jaces这家公司的声誉,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只有视而不见,尽可能三缄其口,这件事并不难办,条件是藤城馆邸必须消失。” “你不想探究真相吗?” “制造真相的人就是我,接着只需取得世人认可,便能永留青史。” 经由career官僚之手出炉的正式记录成形过程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还傻傻地把真相、正义这种名号挂在嘴边,简直可笑至极。想想其实我几乎了解整个真相,或许应该模仿凉子把嘴巴缝紧一点。 “那我问你,你认为哪一边比较重要?” “你是指什么?” “jaces的声誉跟炼金术的秘密。” 凉子并未立即作答,她略表不解地盯着我。于是我不急不徐加以说明: “一旦我改变主意,我随时可以抖出对jaces不利的消息。” “慢着,你该不会是想泄露北冈的事情吧?” 本采是猜想凉子会威胁我如果胆敢泄密小心没命,不过她并未这么做,这表示我还有商量的余地。 “如何?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交易?” “没错。” “什么交易?” “杀人狂男爵就是jaces职员北冈伸行这件事,我会向警方与媒体全面封锁稍息,不但不会走露风声,更会销毁证据;相对地请你放弃炼金术。那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所以才会走上灭绝之路。” 凉子凝视着我,大约花了二秒钟思考,终于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就是: “再加价。” “耶?你扯到哪里去了?又不是在骨董拍卖会场上。” “我放弃征服世界,这是多么重大的牺牲啊,当然有理由要求多一些。” “就算不靠炼金术,你也有办法征服世界。” “真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 “你会帮我吧?” “当然、当然。”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弃炼金术,所以你非得助我一臂之力不可。” “嗯,没问题,我可以发誓。” “这可是你说的哦。” 怎么谈着谈着好像有点偏离主题,不过最后。至少让药师寺凉子放弃炼金术了。至于征服世界,只不过是在说笑,说笑罢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把它当作说笑听听就算。 就在我暗自下定决心的同时,头顶突然一片明亮。 我抬眼仰望,原本映人眼帘的应该是天花板,但事实上我所见到的却是在大白天依旧灰蒙蒙一片的冬季巴黎天空,天花板不见了,上方的阁楼跟屋顶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斯塔美诺斯准备开始享用主菜了。” 凉子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明现况。 3 栗发的露西安低喊一声以引起我们的注意。 花园堇不在萤幕画面,而是出现在研究室门口,正好位于与我们先前走进来的房门对面。只见她双眼间着鬼火,那是已经超越正常与疯狂边界的人才会显露的眼神。 “你们最好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身着和服的疯狂科学家手上捏着一个套着软木塞的烧瓶,烧瓶里的粉红色液体不断摇曳。 “这瓶液体是艾斯塔美诺斯最喜欢的……” 接下来的句子只能凭空想象。花园堇应该是打算把那瓶液体泼洒到我们身上,以确保艾斯塔美诺斯绝对会把我们当成食物吃掉,只不过她忘了凉子是个杀无赦的女战士。 她右手的贝雷塔冷不防吐出火焰,烧瓶被打碎,传来刺耳的爆裂声,粉红色的液体溅湿了花园堇的右半身,她随即发出充满恐惧与狼狈的惨叫。 “啊、啊、你这臭丫头,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下一瞬间花园堇的头不见了。 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吞掉了年老的女科学家头颅,缺少头部的躯体,四肢不停目动,画面看起来很诡异。紧接着花园堇的上半身消失,下半身浮在半空,艾斯塔美诺斯一口咬住牺牲者的腰部直接举起。 如果我们看得见艾斯塔美诺斯的模样,就会目睹怪物生吞人类的画面,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幅血淋淋的凄惨光景。不过这时呈现在眼前的是,距离地板有二公尺高的空中浮着一个穿着和服的人类下半身,而且逐渐消失当中,感觉好像在观赏电视画面一样,诡异又不带情绪,完全欠缺现实感。 经过二、三秒,只剩左右短布袜在半空蠕动,然后一眨眼便消失了,企图借由炼金术统冶全世界的疯狂科学家老妇人,已经被扔进异次元怪物无形的消化器官当中。 对于花园堇的死感到哀伤是一种伪善,她那叫死有余辜,不过这种事只要放在心里想就够了,没有必要特地说出口,可就是有个人总爱挑这种场合多嘴,那便是药师寺凉子。 “死得好、死得妙。” 祸从口出的报应现下灵验,墙壁与地板在眼前一块块消失,艾斯塔美诺斯正逐步逼近。 “往右!前进!” 凉子下令道。一旦战况不利我方,识时务的名将往往采取撤退行动。不、我并没有夸奖凉子是名将,在现在这种场合之下没有其他战术比这来得更好。 玛丽安、露西安、凉子与我一群违法搜查队员依序跑着,后方传来细碎的声响,想必是艾斯塔美诺斯享用建筑物的咀嚼声吧。不过我们的脚步声很快就把咀嚼声淹没,因为我们急于拉开与笨重怪物的距离,正准备笔直冲进研究室,眼前蓦地冒出一个人影拦下了我们的脚步。 是北冈伸行。如同字面所形容,他就像幽灵一样右手无力地垂挂着,左手扶住墙壁,左脚沾满了深黑色的鲜血;一路走来,地面上处处散布着颜色恶心的斑点。 “你们把我母亲怎样了?” 不顾自己身受重伤,一心挂念着母亲的安危,真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母子亲情。文部科学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真应该表彰这个孝子才对。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母亲一周年忌日。” 凉子冷淡宣告。 老实说,我面对北冈时的心情相当复杂,照理说应该让他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活逮,在法国接受制裁才对,然而如此一来,jaces职员犯下连续杀人案件一事就会曝光。不过我答应过凉子要帮忙为这件事保密,到底要如何应对这个男人才好? 一听到凉子的宣告,北冈顿时像只野兽咆哮起来,为了克制自己,他一边擦去嘴角滴出的唾液,语气转为迟缓,双眼里疯狂的霓虹灯一明一灭。 “那么、美丽的大小姐,我也让你的忌日订在今天吧!” “你受了重伤怎么出手?只会让血流得更多罢了,我劝你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不要乱动。” 我鸡婆地提出忠告,北冈则是不屑地吐出口水,其中掺着血丝,还不如说是血中搀有唾液来得比较恰当。 “你们杀了我母亲,我要折磨你们到死,马波尼克!” 他的声音宏亮得让人不禁怀疑他这份力气是打哪涌出来的。 一个不算大的黑影从北冈身后跃出,从口中伸缩着细长的棒状舌头,并摆好准备从地板跳起的姿势。 原来这只怪物还活着。这只既不像松鼠也不像猿猴的怪物,能够以一条致命的舌头穿人人类耳道、吸出脑髓。原本被砍断的舌头不知何时再生,恢复了原状。 “去吧,马波尼克!把这群恶棍的头盖骨钻个洞,吸干他们的脑子!” 处在沸腾的憎恨、怨念与执迷之中,北冈高声呐喊。 马波尼克以呜叫回应,仿佛是以砂纸挫平人类听觉神经的叫声。当它准备扑上前之际,凉子的右手取下系在衣襟的领巾顺手一掸。 怪物倏地顿住动作,看得出它正畏惧地盯着凉子的领巾,或许是想起了之前舌头被砍断的感觉吧。接着它再度吼叫,威胁恫吓?不对,显然是虚张声势。因为它不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是目测凉子的领巾触及不到的可能范围。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干掉他们!” 北冈破口大骂,然而已经被怯懦攫获的马波尼克连一动也不动,泛着黄光的狡狯在双眸闪烁,它的体型虽然远此艾斯塔美诺斯小了许多,城府倒是挺深的。 “没用的臭怪物!” 回头想想,这时的北冈早巳丧失一贯的冷静,他抬起右脚惩罚性地往不服从命令的马波尼克侧腹踢去,全身重心自然不稳,结果横摔在地板发出重响,同时左腿的枪伤喷出鲜血,溅上马波尼克的脸。 怪物第三度吼叫,不知是因为被踹了一脚而火大?还是血的味道令它疯狂?亦或者主仆之情二开始就不存在?只见马波尼克扑上正欲从地板起身的北冈,咬住他头部左侧,—嘴巴紧贴着他的耳朵,北冈全身痉挛乱颤。 “泉田,射击!” 这回完全没有踌躇的理由,我举起刚才从北冈手中抢来的贝雷塔,瞄准怪物的身体开枪,连续扣下三次板机。 倘若怪物能够自由活动,肯定有办法闪过子弹,只不过现在它的身体密贴着北冈,正伸出舌头钻人头盖骨吸食脑髓,想躲也躲不了,就这样怪物直接中了三发子弹。 吸脑怪物马波尼克全身抽搐,却仍然紧黏着北冈的头部不放,三处枪伤的黄绿色血液泪汨流出。 我正打算射出第四枪时,北冈右耳里霎时冒出某个物体,那是一条呈现恶心肉质色泽的棒子,马波尼克的舌钻入北冈的左耳贯穿头盖骨与脑子,从另一侧的耳朵窜出。 露西安与玛丽安按捺不住厌恶感而撇过头去,凉子以自己的贝雷塔枪口瞄准怪物低哝道: “真不明白它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准备扣下板机的瞬间—— 一切消失殆尽,马波尼克、北冈还有他们所在的地板,原来是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抵达了。 “这么快……!” 凉子提高音量,向我们下令: “快逃!” 现在不是计较用字遣词恰当与否的时候,这次依序是露西安、玛丽安、凉子与我列队逃跑。 听似啃咬饼干的细响仿佛近在耳边。 我回过头。 早知道就不要回头。 我奔跑过的地板几乎消失不见,放置在地板上的各种设备与家俱也跟着不见了。位于空荡荡的空间另一侧的是巴黎十六区住宅区成排的屋顶,艾菲尔铁塔就矗立在眼前,距离近得令人大吃一惊。 肉眼看不见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的食欲似乎永无满足的一刻,无论有机物或无机物它几乎来者不拒,随着速度快得吓人的细声、近似嚼食饼干的碎响,天花板不见了、墙壁不见了、地板不见了,木村、钢铁、玻璃、布料、砖瓦、石块全部遭到吞噬消化,眼前的景象只剩一片虚无。 假如这时有人从艾菲尔铁塔俯瞰十六区这个方位,肯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极尽奢华的宅邸从屋顶开始往下逐渐消失,等到宅邸一扫而空,夷为一片平地,接着就轮到四周的住家一户接着一户不见踪影。 就在十五分钟之前,我才向北冈说过:“你比驱魔娘娘更棘手。”其实我错了,在此郑重订正,应该是:相较起“发烧友男爵”,“驱魔娘娘”才是人类社会一大忧患。 4 玛丽安与露西安倏地煞住脚步,相互从背上的军用背袋当中取出状似大型手枪的武器,迅速确实装填上与其说是子弹、不如说是胶囊的物体。 “这是什么?” “漆弹与发射装置。” 凉子简短回答我的疑问,想不到违法搜查队会持有并携带这种装备。 肉眼看不见艾斯塔美诺斯的模样,不过却能猜出它目前的所在位置。地板消失,墙壁消失,家俱消失,物品的消失线上就是艾斯塔美诺斯的大嘴。 凉子玉指一弹,玛丽安与露西安毫不迟疑地发射漆弹。 命中目标。 漆弹在原本应该什么也没有的半空粉碎,溅起飞沫。红或蓝的色彩缓缓沿着无形的表面滑落,没错,就是无形的怪物艾斯塔美诺斯的体表。 凉子的战术奏效了,漆弹让艾斯塔美诺斯的体表丧失透明性,轮廓逐渐明显,当然不致于全部展现,但是凭借着想象力,在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原形毕露。 枪声接连响起,两名女仆瞄准艾斯塔美诺斯开炮,她们抛掉用过即丢的漆弹发射装置,抡起自动步枪扫射,红与蓝的斑点在半空跳动,斑点周围冒着中弹的白烟,宛如一场街头巷战。 我无法辨认艾斯塔美诺斯的全貌,不过从被漆弹打中而显露的轮廓来想象,感觉它的外型很像是具有大象体积的海狗,而且在填饱肚子的同时,体积也不断增加。 两名女仆的勇气值得赞赏,然而想以自动步枪制住这头庞然巨物根本是异想天开,艾斯塔美诺斯身形不断扩大。虽然把它比喻成海狗,但事实上海狗是种相当聪敏优美的生物。艾斯塔美诺斯的表皮看起来像扭曲的缆绳,好似被泼了硫酸一般狰狞可憎。 玛丽安与露西安丢开自动步枪,子弹全射完了,结果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至少得用反坦克火箭炮或者对战车飞弹才行。” 凉子再怎么神通广大总不至于连这种武器也带在身边吧,除非透过藤城奈澄向法国总统说情,派遣军队出动。总之自动步枪即将湮灭在艾斯塔美诺斯的嘴巴跟胃袋,不会留下非法持有武器的证据。 “艾斯塔美诺斯的表皮会吸收炮弹的破坏力,从外面攻击根本徒劳无功。” “那应该怎么办才好?有办法从内侧攻击吗?” “从嘴巴。” “耶!?” “要诀是抓准时机。” 藤城馆邸的华丽建筑已经丧失了屋顶、阁楼还有第四层,第三层也大半进了艾斯塔美诺斯的胃袋,楼梯与电梯也属于艾斯塔美诺斯吃掉的部分,我们无法下楼,只有被迫赶到底。奋力奔跑、险些绊倒、推门而入、继续奔跑,这种情形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被逼到一间看似客房的寝室,身后的门扉不见了,墙壁也逐渐消失中。 我冲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一看,设置了喷水池的宽广中庭里有二十名左右的男女呆愣地仰望上方,我认出室町由纪子与岸本也在其中,于是大叫: “快逃!离开这个地方!” 现在无暇使用敬称,纵使对方是由纪子。同一时间凉子向两名女仆高喊: “绳子!” 露西安点了点头,双手探向腰部,解下了一条强化尼龙特制的黑绳,绳端附有挂钩。露西安双手往左右拉扯绳子以测试韧度,接着将挂钩套在上方的窗框,朝窗外抛出的绳索顺着壁面滑下,与地表仅仅差个几公分。由纪子似乎已经嗅出端倪,只见她立刻跑向墙边,我们隐约听得见一手抓着绳索前端的她叫道: “快点下来,快!” “mdy!” 两名女仆异口同声大喊,凉子则带着叱责的口吻做下指示。 “相互礼让也要看场合,你们两个先下去。” 我想她应该是这么说的吧。两名女仆闻言便答道:“0ui,mdy.”玛丽安 率先抓了绳子,以迷人轻盈的体态跃上窗框,伶俐不迟滞地攀下墙壁,露西安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紧跟在后,她亦是身轻如燕充满了韵律感,想必会以最短时间回到地面。 “轮到你了,药师寺警视!”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让家臣殿后,独自一个人先走!” 我不是家臣,是部属。 但这时没有争论的余地,于是我揪过绳子,向凉子吼道: “来,快抓住。” 是不是我的说法引起了什么误会,凉子伸出双臂,不过不是抓住绳子而是环住我的颈子,将她那对稀世美乳往我的胸膛挤压。 “我不是……” 我的话尚未说完,三楼的地板在这时不见了,凉子与我的双脚顿时悬在半空,紧抓着绳索的手掌掠过一道灼人的感触,窗框消失了,挂钩也消失了。 右手拎着被嚼断的绳索,左手圈着凉子的纤腰。 我不断往下掉。 记得我以前曾经说过,药师寺凉子的贼运亨通,深不见底,甚至在这个时候恶魔也向凉子伸出庇护之手。 往下掉的凉子与我理当跌在二楼的地板,想不到我们两人的身体竟被柔软又富有弹力的布料包围,使得下跌的速度减缓,然后继续往下掉,再次在相同质地的布料着陆。 原来我们摔在藤城奈澄位于二楼的寝室,宛若路易王朝大贵族所使用的豪华床铺顶端的宝盖布料接住我们的身体,然后连带一起跌在床上。两阶段的软垫几乎完全吸收了落下的冲力,因此我们能够毫发无伤地掉在二楼。 现在还不能就这样瘫坐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必须赶紧离开床铺走下地板。 所谓好事不连庄,假如这是坚硬的床板,凉子不至于出这种纰漏,然而现在柔软的羽毛被与软垫反而阻碍了凉子原有的步法,右脚的高跟鞋才刚踏出,凉子一时重心不稳,身形一个踉跄,高跟鞋跟就折断了。 眼看凉子就要跌倒,我及时扶住了她,她的左臂搭在我的右肩。现在没有余裕胡思乱想,我右手扶住凉子的背,左手则由下勾住她的双腿。 瞥见宝盖床缺了一角,我带着绝望的心情抱住凉子才跑了数步,迎面就遇上墙壁,永远地阻挡了我的逃亡。岂料在此时: “很好,太完美了。” 我的胸口传来凉子沉着镇定的声音。 “stop!转过来!” 脑子处于思考停顿状态的我停下脚步,整个人转过身去,正好对上近在咫尺、肉眼看不见的巨大下颚。 凉子的右手握着不知何时抽出的手枪,那是一把相当考究的复古式西班牙长身手枪。 凉子左手环住我的颈项,伸直右臂开了一枪,枪口进出带有色泽的水,有如一道晶灿闪亮的细虹,就这样被艾斯塔美诺斯的嘴巴吸了进去。 5 空气开始产生波动。 远处的全幅巴黎街景也变得扭曲不定,或许是因为不断喷洒而出的空气乱流混淆了视觉映像。风在怒吼,位于高楼大厦四周紊乱狂舞的风,非但不冷、甚至带着点微热气息的阴森狂风,吹得人毛发直竖、外套衣角翻打飘扬,我手中横抱着凉子,脚下蹒跚,节节后退,在避免跌跤之间背部已经抵上墙壁。 左右狂风呼啸,仿佛上百只异形怪物悲鸣叹息。这时传来玻璃窗碎裂声,幸好是软垫击中我的脸部,如果这是台灯,只怕我会换来一张破碎的脸。我处在风中费了一番工夫才把身子转过去面向墙壁,为了保护凉子,我只有以背部抵抗巨风。 不久狂风停歇,寂静忽地降临,我变换姿势,再次背靠着墙壁,边甩着头,有气无力地询问凉子: “究竟发生什么事?” “怪物爆炸了。” “……是从内侧吗?” “没错,你瞧刚才那把枪。” 凉子所指的物体正躺在地板,毁损的家俱、寝具散乱一地,好似台风刚过境一样。 “那是一把水枪,能够发射一种名为彩虹变化剂的药剂,这种药剂一旦与艾斯塔美诺斯的胃液融合,会使得先前吃下肚的东西转变为氧与氮,在一秒内膨胀成一万四千四百倍,然后就是胀到爆开,这一切全部隶属于炼金术的层次,不合乎现代科学的法则。” “唉…………” 我深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总算画下句点,炼金术的秘密已经与那只烦死人不偿命的怪物一起从三次元的世界消失了,心中一颗大石也得以放下。虽然还需要处理善后,大衣破破烂烂,头发凌乱不堪,模样简直糟糕透顶,但至少我们还活着。 疲倦感倏地一涌而上,令我很想当场瘫坐下来,接着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会累成这副德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居然一直双手横抱着凉子。凉子绝对不胖,不过她身材挑饰,骨架与肌肉年轻又健康,自然具有相当程度的重量,跟抱只小猫完全不一样。 “请问我可不可以放手了?” 我试问,女王陛下则表情不悦地予以拒绝。 “不行!” “结局已经演完啦。” “再一下下就好,英雄要抱着美人走下阶梯,众人就围在阶梯尽头,鼓掌迎接二人,这才是最经典的结局。” “你是美人没错,可我不是英雄。” “不,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说这话的不是凉子,我望向传来声音的方位。原本是寝室内壁的位置现在一片空旷,只见室町由纪子探出上半身。 “没有阶梯,只能使用梯子了。驱魔娘娘,耍脾气也该有个限度。” “讨厌的风纪股长!” 凉子恨恨开骂,心不甘情不愿离开我的双臂,并脱掉高跟鞋。由纪子已经借来梯子,不过一次只够一个人走下去。 回到一楼地板的我们随即被蜂拥而至的男女团团围住,玛丽安与露西安流下放松与喜悦的泪水,牢牢搂住凉子。岸本也满脸兴奋地又叫又跳,我则朝由纪子鞠躬。 “给您添麻烦了。” “幸亏你们二人平安无事,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回日本去了。” 凉子犀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个若无其事坐在沙发里的女性,于是赤着包有丝袜的脚走过去,刻意向对方打招呼。 “我说奈澄啊。” 藤城奈澄虚弱地抬起脸,正好见到凉子报似一个不怀好意的奸笑。 “记得向总统问声好。” 奈澄羞愧地垂下头,想必今后她会竭尽全力伺候她的总统爱人吧,否则她的处境将岌岌可危。奈澄左右分别坐着平河议员与达增书记官,说是她的护卫,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同病相怜的残兵败将,或许他们已经从由纪子或奈澄口中得知事实了吧。看他们这副模样,就算他们回到日本,也应该没有余力展开反扑行动。 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善后呢? 一人扮演四角的北冈伸行的事情可以全部推卸给jaces欧洲总公司,受到大小姐叱为“漫不经心”的jaces欧洲总公司一定刻不容缓奔向北冈居住的公寓,将所有与杀人狂男爵有所关联的物证一并抹消,接着再直捣已查证为杀人狂男爵根据地的地点,把一切涉嫌与北冈有关的物证完全销毁,再将根据地所在地址通报巴黎司法警察局——不用说当然是以匿名的方式。 这是百分之百的犯法行为。 不管天使拿的是针还是枪,都在在戳刺着我的良心,我身为公仆又是犯罪搜查官,竟然参与了包庇犯人真实身份的行为,虽说杀人狂男爵已经无法在巴黎内外猖獗,炼金术的秘密也就此从地上灭迹,这一切应该是再好不过才对…… 克雷蒙警部处在一群刑事当中,看起来好似 嘴里正嚼着一打苦虫。其实我是尽可能不想接近他,然而我由衷祈祷犯罪史上能够留下令他面子挂得住的“真相”。 凉子折了回来与由纪子对话。 “巡回演员由纪,你明天要回国了是吧。” “嗯,今天应该还来得及再确认回程班机。” “全都交给岸本去办”这句话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凉子露出挖苦的目光。 “是吗?愈快回去愈好,不然你留在这里,只会牵扯出更多麻烦。” 一番龇牙利嘴之后,凉子便快步往右转,开始与两名女仆交谈。一旁观望的我感觉有必要加以“翻译”。 “抱歉,她讲话就是那么冲,可以说是她个人表达心意的特有方式。我想她的意思是接着由她来处理善后。” “我了解。” 由纪子带着苦笑点头,接着稍稍换了个表情盯着我。 “至少,比你更了解。” “咦……” “东京见了。” 由纪子转身离去,边走边喊着岸本,这时凉子像交棒似的回来了。 “泉田,你还记得当时在香榭大道上,有人拨我的手机联络我的事情吧。” “记得,你说过那是秘密。” “那是旅行社的紧急电话。” “啊?” 凉子叉起双臂,得意洋洋地瞟着不断眨眼的我。 “明天我要到巴黎大学讲课,结束后就是自由之身。后天起我要到坎城一星期,所以找旅行社帮我订机票跟别墅,那通电话是旅行社通知我机票跟别墅已经订好了。” “那就恭喜你了,不过你该不会……” “还用问,你也一起来。” “为何!?” “你已经跟我约好了要协助我征服世界对吧,所以我们先到四季如春的坎城放松脑细胞,再来慢慢讨论征服世界的计划,明白吗?” 明白才怪。 “我跟你,还有玛丽安跟露西安也一起同行,我不忍心让她们两人待在又冷又暗的巴黎看家。” 真是个体贴的好雇主,不过这么一来我岂不倒霉到家了?我成天盼着休假,就算要我一个人留在又暗又冷的巴黎也罢,我只想好好闭关冬眠。 回头想想,外界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我这个公务员在外国出差时,到坎城租了栋别墅和三名美女快活,一路描述下来简直成了恶质缺德的公务员。这是误会!即使我如此呐喊,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吧。单凭事物表面做下判断是相当危险的举动,对此我可是有相当深切的体认。 淡金色的光束划破低垂厚重的灰色云层投射在巴黎街头,在虔诚的信徒眼中正如同神迹再次显现的庄严景象。凉子透过已经缺了天花板的屋顶眺望巍峨矗立的艾菲尔铁塔翦影,她挽着我的手臂,口中吟出仿自名作的诗句: “神明虽在天,人间尽纷扰。” 第一章 驱魔娘娘航海记 东京与横滨的灯火随着距离拉远而逐渐交错,化为一道光云。黄昏从上方罩下一双巨大的羽翼。天空的颜色愈往上便愈形加深,有着层层色彩的圆顶覆盖了整座大都会。视线往下移,只见大客轮的航迹仿佛将东京湾呈现出黄金色与银白色的波浪分割为二。 我伫立在航往香港的豪华客轮“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宽广的后舱甲板上。我名叫泉田准一郎,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警部补。至于我为什么有办法搭乘这艘豪华客轮呢…… “泉田,干嘛摆出一副景气惨跌的表情?难得与绝世美女同乘豪华客轮出游,气氛不应该这么沉闷吧。”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我真要因此不回头就死定了,于是我挪挪颈子。 站在三公尺外甲板上的是我三十三年来的见过最艳丽最迷人的美女。东京湾的海风轻指着她茶褐色的短发,白磁般的雪肤加上线条细致、外形小巧的挺直鼻梁,晶灿灵动的眼眸、淡红色的皎好朱唇。以我贫乏的表达能力实在无法将之形容得入木三分。从义大利米兰制最新流行的轻大衣下摆延伸而出的腿线,也美得无可挑剔。 她名叫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便已晋升警棍阶级的career警察官僚。现任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也就是我的上司(译注:日本警察阶级由下而上依序为巡查——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 就算不知道药师寺凉子这个名字的人,只要一听到“驱魔娘娘”就会跟路地倒退一步。“驱魔娘娘”意指“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凡是她所到之处,超乎常理与现代科学常训的怪事便会接踵而至;而她则以级不合乎民主精神的强硬手段解决案件,并将乘下的烂摊子丢给警界收拾。高层视她为没血没泪的灾难女王,大体上我也赞同这个说法。 且不论其庐山真面目如何,由于外表看来是个倾国倾城、完美无暇的大美女,站在幕色中的甲板上,洒在全身的浅浅晕光仿佛散发出七彩光芒一般。身上的打扮若非轻大衣,古希腊式衣着也好,深红色旗袍也罢、就算是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银光紧身衣都十分适合她。 她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来到我身旁迎向早春的海风。姿态着实令人着迷。 “好漂亮的夜景。” “是很漂亮,只不过比起香港,或许逊色了些。” “等四天后再来比较吧,客轮进港的时候。” “我会的。” “问题在于能不能顺利进港,搞不好会当着价值一亿美金的夜景面前含恨沉没。” 真要沉了,原因一定是你!我在内心尝试说道。 “想想,如果陆续发生这种大案子的确再发不过,可以让咱们警察省下诬陷栽赃的手续。” “你这种说法太不谨慎了。” “哎哟,那我应该说警察就是闲闲没事做才会去诬陷栽赃,这种说法比较谨慎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重点是我从来没有闲闲没事做。” “全是拜谁所赐?” “……” “老实说吧,是拜谁所赐才不至于闲闲没事做?” “是拜您所赐。” “只不过叫你实话实说,干嘛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会吗?我只是很羡慕您的坚忍不拔。” “别说了,不但要被心胸狭小的上司百般刁难,又被不懂体察人意的部属敬而远之,整个组织死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中间管理阶级根本不是人干的差事,沉重的工作压力害得我的皮肤愈变愈差了。” 顶着一张晶莹剔透、白皙无瑕的光滑肌肤讲这些话,实在很难取得别人的认同。 “听说刑事部长才是因工作压力太大,每星期到国立医院报到。” “那家伙会有什么工作压力!我每次立下的大功劳不都全成了他的续职了吗?如果那么不称职的家伙还能爬到警视总监或警政署长的位子,我才是幕后真正的推手!” “只要他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他死不了的啦,career官僚跟蟑螂一样命硬,连冰河时期都熬得过来。” 说这些话的本人也career官僚。 这阵子凉子不晓得应该说是百战百胜亦或是鸿运当头,陆续解决了重大案件让那群敌视她的人(亦即警视厅大部分的人)对此可是不平衡到了极点。 外务省(译注:相当于外交部)career官僚侵占并盗额高达十亿以上公款一案。 多摩地区青年实业家联盟干部集体向少女买春事件以及涉嫌杀人一案。 在野党议员未成年的儿子撞死一对老夫妇并当场逃逸一案。 田园调布资产家一家五口遇劫被害并遭纵火一案。 以上全部都是引发媒体热烈追逐的重大刑案,不过在破案发表记者会上,绝世美貌在镁光灯的沐浴之下,凉子对在座的刑事部长大表赞扬。 “全归功于刑事部长对我这个后生晚辈的抬爱,我由衷表示感激,能够与理想中的上司共事,再也没有经这更幸运的事了。” 了解(被迫了解)凉子真面目的刑事部长僵着笑容,在媒体面前被凉子如此赞不绝口,总不好扯开嗓子大吼:“少口是心非了!”“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有以手帕假装拭汗,然后顺便遮住自己的脸孔说道: “哪里哪里,能拥有如上优秀又充满干劲的部属才是我的福气,各位媒体朋友,请大家继续关心与督促我们所有身为人民褓姆的警察同仁。” 有办法搬出这么一套表里完全不一的说词,可谓career官僚的最大绝活吧。连这点程序的演技都办不到的话,自然也无法在国家组织里扶摇直上。 数日后传出消息。刑事部长向警视总监哭诉,哀求暂时把凉子调离警视厅一段时日。如此一来,最不受争议的做法就是出差,亦即把凉子派遗到外地去。于是凉子受到刑事部长的传唤,在我的陪同下走进部长办公室。事情发生在二月中旬。 2 “你听过荷西·森田吗?” 刑事部长一开头就是这句话。 “那个荷西·森田吗?” “没错,就是那个荷西·森田。” “那个日本有史以来最坏的骗子?” 凉子的声调里充满了轻蔑的语气,刑事部长耐着最大的性子订正道: “是曾任巴尔马共和国总统的荷西·森田。” 巴尔马共和国位于南美。这个国家在领土面积、人口、经济、军事各方面均属于中下规模,隶属于西班牙语系国家,明治时代以来便涌入许多日籍移民。 荷西·森田今年六十岁,五岁时即随同双亲移居巴尔马共和国,经过苦读成为医生,并在有生之年开设了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型医院,才能的确出类拔萃;尔后他对政治开始产生兴趣,当选国会议员之后,又担任过内政部长,终于在五十岁就任成为巴尔马共和国总统,真不愧为人杰。 既然日本移民当选了外国总统,日本政府便大方金援巴尔马共和国,荷西·森田又把这些钱撒给他的支持者,借此巩固权力基础。巴尔马共和国总统任期为四年,依规定不得连任。然而荷西·森田以强硬手段修改宪法,动员军队与警力镇压反对人士,凭借武力达成连任目的。 从这时起,森田的表现愈来愈糟糕。他侵吞日本的援助资金,中饱私囊,以叛国罪名逮捕反对团体重要干部入狱,接着在狱中将之暗杀,批判的新闻一律封锁,负责报导的记者们均被捕入狱。最后又要修改宪法企图第三度连任,终于引发巴尔马共和国人民的不满,开始出现 暴动。军队向示威群众开枪,杀害了二十名手无寸铁的市民,引发国际舆论强烈鞑伐森田。 起初在森田出马角逐总统选举之际,就传出“他会不会是明明拥有日本国籍却故总隐瞒以便当选马尔马总统?”的质疑。但森田不仅否认并声称:“我是日裔巴尔马人,根本没有日本国籍。”巴尔马人民信了他这套说词,于是选他当总统。 岂料,搭乘豪华专机经由墨西哥入境日本的森田转而改口宣称:“我拥有日本国籍,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日本人!”托词留在日本不走。他隐瞒自己的日本国籍,欺骗巴尔马人民以当选总统,是货真价实的诈欺行为。巴尔马新政府认定森田总统的任期无效,以屠杀反对团体与侵占公款罪名要求日本政府将森田遭返回巴尔马。但日本政府拒绝这项要求,同意森田的居留权。 森田僭称总统的九年期间,日本政府总共提供了合计八十亿美元的巨额资金给巴尔马政府。其中有六十五亿美元的确用在水库、道路、学校、医院的建设上,但是剩下的十五亿美元当中有四亿二千万美元由日本政治人物与官僚瓜分,最后的七亿五千万美元则收进了森田自己的口袋里。平均下来一年有八千万美元之多,实在是一笔令人眼红的高额收入。 身怀如此庞大资产的森田,则在日本政府的暗中保护之下,于大饭店的顶级套房里过着高枕无忧的日子。而且据说他的身旁经常有许多政治人物、财经界人士、黑道帮派与宗教团体干部出入。 “一旦把我交给巴尔马新政府,我就会在法庭上一五一十据实供出,向全世界公开那群瓜分日本国民三亿三千万美元血汗钱的二百名政治人物、官僚、财经界人士、文化界人士名单!不想我这么做的话就别动我一根汗毛!” 森田如此要挟日本政府,同时与部分支持者不断策划重回巴尔马再度成为独裁者。 “……那,是不是要吊死这人骗子森田?” “森田前总统。” 刑事部长很努力忽略凉子的出言不逊。 “他下个月要搭船去香港。” 我是初次耳闻此事。 “正如字面所说是搭船出国,不是搭飞机而是搭客轮,往来于横滨与香港之间的豪华客轮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 刑事部长窥探着凉子的表情。只见凉子一语不发,轻蹙着柳眉,似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由于现场找不到其他可供刁难的对象,于是她便朝我投以近似责怪的眼神。我怎么这么倒霉! 良久,凉子轻启她那鲜艳的朱唇。 “哟、豪华客轮啊,一个骗子还这么会拿派头!那日本政府同意让森田到香港吗?” “没有理由不同意吧。” “也对啦。要是森田就此一去不回,对于觊觎他那笔脏钱的吸血蛭来说正是大好良机。” “你讲话留点分寸!” “嗷,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呃,没什么……因此呃,森田前总统要带他的小舅子都贺先生前往香港一段时间,听说他虽然在香港当地银行开了银行账户,但没有本人现场签名就不能提取现金。” 凉子把视线转向我。 “你听过都贺这家伙吗?” “听过名字。” 都贺是森田夫人的胞弟,都贺的姐夫当上总统时,都贺自然成为地下警察首长。任务就是扫除反政府游击队、监视在野党政治人物、以及打压言论自由。 “都贺这家伙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他年轻时曾经参加过美国陆军特种部队,说穿了他最拿手的只不过以武力整垮并大肆围剿反对势力。” 这一点倒跟凉子满像的,只不过都贺可是誓死效忠有权有势的在上位者。他曾经在狱中亲手射杀六名政治犯,巴尔马新政府将他以涉嫌杀人罪名起诉,一旦发布国际通缉令,日本政府也护不了都贺。 “药师寺警视,接下来就是你的任务。” 刑事部长极力摆出严肃的语气。 “你也跟着搭乘克丽佩特拉号,负责监视森田与都贺两人,以政治面来说,这是公安部门的管辖范畴,不过一旦涉及黑道帮派、贩毒集团、洗钱等部分,就是刑事部门的责任,在移交给香港大使馆之前,就由你全权处理。” “明白了。” “你确定你真的明白吗?” 刑事部长的语气里混合了不安与猜疑似乎也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当然,我完全明白,就是等客轮航行到公海领域的时候,把森田跟都贺这两具人暗杀掉再把尸体丢进公海对吧;如此一来,巨额援助资金疑云真相将永远石沉大海,日本政府与外务省就能高枕无忧,同时警视厅也可以卖给那群政治人物与官僚一个人情,一石数鸟!不愧为全世界手腕最高超的警视厅!” 正当凉子口惹悬河、洋洋洒洒说到一半之际,刑事部长的额头早已巾上了桌面。仔细一瞧,后脑勺的头发真是稀疏得可以。刑事部长平时面对媒体向来以时髦花俏的中年绅士、充满都会气息的高级官僚形象出现,这时看起来却象个操劳过度的平凡大叔。 “不对、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刑事部长才算抬起脸来,说话声细如蚊蚋。 “为什么不是这样?只要解决掉两个声名狼藉的家伙就能让所有人安稳度日,再继续抱持得过且过的心态恐怕后患无穷。” 此时刑事部长脸上浮现微妙的表情,我虽然不是超能力者也不是灵异人士,却能清楚听见刑事部长内心的呐喊。 “一点都不错!只要解决掉你这个声名狼藉的驱魔娘娘,所有人就能安稳度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的人生不晓得会有多么光明灿烂……” 我发挥芝麻绿豆官的秉性,开口提醒凉子。 “警视,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差不多了”,我的演技简直拙到家了,不过凉子也过足了欺负上司的瘾。至少她这次无意拒绝这个诡异的命令。 “说的也是,那么部长,我先行告退了,我另外还有重要的事要忙。” 趁着刑事部长脑血管破裂之前,凉子与我走出了部长办公室。经过走廊,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尽量不看向凉子,凉子则毫不引以为意。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就是是所谓捡来的好运吧,到时候我可要放手好好搏上一搏!” 我默不作声。凉子一遇上牺牲者(猎物),就跟失控的霸王龙没两样,就算上前阻止也只会落到被一脚踢开的下场,所以我只能选择三缄其口随侍一旁,但内心仍然无法释怀。对于“驱魔娘娘”的危险性有着蚀骨般透彻认知的高层部门,为什么老喜欢做出一些相当于把手榴弹丢进原子炉里的骇人行径呢?难不成是接获全世界人类即将在近——灭亡的预言,才会突然变得如此自暴自弃? “泉田,不必多虑,我早就瞧出高层那群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 “我实在瞧不出来,请你务必指点迷津。” “要我免费教你?” “听说你的年收入有几十亿呃?” 凉子是全亚洲最大保全公司“jaces”的总裁千金,亦是公司的大股东。 “这是两回事,日本人的坏毛病就是对于情报与创作从来不曾养成使用者付费的习惯。” “那就请你到‘煤气灯’喝杯咖啡。” “外加肉桂面包。” “是、是,反正也差不多要吃中饭了。” 凉子总算开了金口。据她的说明,总而言之,日本政府一直视森田为烫手山芋,却又不想回应巴尔马这等弱势国家的要求;一旦招来国际社会同声谴责:“日本窝藏蒙骗一国人民的独裁者!”的话,面子上 又挂不住,上诉国际法庭也不妥当,但是让握有政府高官把柄的森田继续滞留在日本着实不是滋味,也不好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因此这次森田主动提出要前往香港,对许多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想也知道森田与他的地下财产已经成为别人锁定的目标。” “是巴尔马新政府吗?” “除此之外还另有其人。” “侵占援助经费的把柄落在森田手上的日本政治人物。” “其他呢?” “我只想得到这些。”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要加钱。” “那我会在你的咖啡里多放点砂糖跟奶精。” “什么嘛,小气!” “小气的是谁!” 在充满爱与感动的你一言我一语之后,凉子与我来到警视厅附近的咖啡店“煤气灯”,一边啜着咖啡一边继续先前的话题。凉子以纤纤指尖撕开香浓的肉桂面包,一面加以说明。 “森田与巴尔马贩毒集团暗中达成协议,要贩毒集团暗杀巴尔马国内反政府游击分子,人数大约有五千人左右,而代价就是不准警察逮捕贩毒集团,外加一亿美元的报酬。” “结果森田没有支付这笔报酬?” “没错,森田接着就逃到日本,将森田驱逐出境的新政府,从森田留下的机密文件里,推断出贩毒集团的干部人名与根据地所在,派遣军队前去突击。” 蒙受重大打击的贩毒集团在盛怒之下,展开报复行动大举追杀森田,而获知这项消息的日本外务省与警方开始畏惧被卷入国际案件。森田被杀是没关系,就怕在日本国内发生枪战,那就一个头两个大了。此外,森田掌握的机密文机——亦即日本政治人物与官僚侵占三亿三千万美金援助经费的证据,一旦落入贩毒集团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日本政府决定佯装默许森田的行动,将他驱逐到国外。香港也好东南亚也罢,不管去哪里都行,就算森田被杀也不关日本政府的事,相反地,日本政府甚至还很期待。 对于凉子的说明我频频点心头,但仍然觉得纳闷。 “这么一来,高层主管……不如说是日本政府,对你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政府对我们的期待就是……” “我们?” “没错,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附属品。” 我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叹息。没错,每当凉子与神秘现象或怪物不期而遇之际,我总是随待在她身旁。出现在湾岸副都心的怪物,飞翔于银座夜空的有翼人、从墙里跑出来攻击人类的不·明·物·体、出没在巴黎街角的黑影…… “一开始就得知来龙去脉的话,那接下来的发展就不刺激了,就带着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的期待心情搭乘豪华客轮吧,反正花的是公费。” “是……” “泉田,你还没搭过国际客轮吧?” “没有。” “那就先在豪华客轮上享受观光的乐趣吧,搭船很好玩的,只要坐一次保证上瘾。” 政府的算盘也就罢了,我比较担心的是凉子的算盘。在那张耀眼动人的美丽假面之下,到底在策划着什么样的邪恶计划呢?不过想归想,我仍然顾左右而言他。 “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是艘什么样的船?” “总之就是外籍客轮。” 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船籍是巴拿马,船公司住于新加坡,母港在香港,船长是挪威人,大副是华裔美国人。简而言之,就是属于国际性或者说是多国籍的客轮。 “据说同船有大约二十名日籍船员,说日语也能通。” “这样吗?” “回话不要无精打彩的,快准备好护照,剩下的等回警视厅再说。” 3 说幸运,毋定说是不幸减轻了一些才对吧,因为这次凉子的随从不只我一个而已。不晓得是不是经费充裕的关系,警视厅一共提拔了四人份的旅费。 “如果要从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成员当中选中随从的话,谁比较合适?” “这个嘛……” 我思忖片刻,很快便做出结论。当船上出现问题时,最值得信赖的助手会是谁呢?与法律或金钱没有牵扯,而是需要体力,臂力与破坏力的突发状况之下。 “想来想去还是真理比较适合。” “我也这么觉得,那就叫真理进来。” 没多久来到凉子办公室的是一名年轻大汉。身高比我略矮一些,体重则比我多出将近二十公斤;体格足以与摔角选手相媲美,表情凶恶又蓄着落腮胡,印象中年龄是二十九没错。 “阿部巡查报到。” 真理的全名是阿部真理夫。塔配着表情与身材,连声音也很粗哑,不过他对女王陛下的态度倒是颇为毕恭毕敬。 “你去支援搜查四课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吗?” 女王陛下垂询。 “的是,刚结束,一个不法集团让东南亚的家贫女子偷渡入境,对她们注射毒品并强迫她们卖淫,我闯进去的时候一连痛殴好几人,因为我实在是气不过。” “千万不可以杀了他们哟!” 女王陛下之所以如此叮嘱,绝非出自崇高的和平主义思想。 “留他们活口,等伤好了再教训他们一顿,这么一来,一个人可以折磨个三次不成问题,有些欠缺学习能力的家伙就算挨了四次拳头也不会改过自新,到时就以正当防卫的理由宰了他们。” “遵命。”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佛面最多给三遍。” 完全错!我刻意咳了一声,对“真理”说明前往香港一事。这时凉子问道。 “有没有砥触到你的行程?” “没有,星期五启程对吧,我前一天会到教会去向神父祈祷旅程平安。” 真理,亦即阿部巡查的双亲是虔诚的基督徒,就连儿子的名字也是由“万福玛莉亚”(译注:avemaria,对圣母玛莉亚的赞美歌)而来的。 令真理亦即阿部巡查退下后,女王陛下与我继续挑选另一名随从人选。 “既然要去香港,找个熟悉香港的人应该不错。” “导游啊,那就是贝冢了。” 贝冢里美巡查年龄二十一岁,身材娇小又长得一副娃娃脸,常被误认成高中生甚至是国中生。从女子短期大学毕业之后进入警察学校,即便已经在第一线担任埋伏工作,居然仍被同行的警官视为夜游不归的不良少女而被带回“辅导”,实在狼狈之至。她的成绩并非不佳,全是这个因素才会被流放到参事官室。 她是少见的哈香港族,每逢休假一定出国到香港旅游,对香港大街小巷的熟稔程度更胜于东京。曾经有一次,她告诉我说:“我在平常时候用的都是这张名片。”便递给我一张印有熊猫图案的名片。上头看不到“贝冢里美”的名字,而是印着“吕芳春”三个字。我禁不住怪叫起来: “喂喂、这个‘吕芳春’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想进军演艺界?” “这是我的本名。” “本名?” “我内心认同的本名。” 贝冢巡查抬头挺胸。 “其实我应该要生为香港人才对,结果出了一点差错让我成了日本人,所以每次抓到机会我就修正轨道,以便逐步恢复原有的面貌。” 她说话时习惯拉长语尾的母音,听起来稚气很重,不过她在广东话的口译与翻译已臻专业水准,又精通电脑,只要再多累积一些经验,相信国际搜查课会来挖角。其实他自己最大的目标是成为派驻香港的国际警察。 “可是为什么要命名为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呢?应该不可能有八艘相同型号的轮船吧。” “这因为……” 一般人所知道的“克丽奥佩特拉”是个历史名女人,亦即西元前一世纪的埃及女王。是个凭借着美貌与智慧,将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与安东尼奥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中豪杰。正确说来,她是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帝号克丽奥佩特拉七世。托勒密王朝历代女王的名字均为克丽奥佩特拉。如此一来,克丽奥佩特拉与其说是一个人的名字,不如现为“托勒密王朝女王”的称号比较妥当。 “我明白了,意思是古埃及美女的接班人就对了。” “听起来好像很自大,不过的确是有这个资格夸口,这些是客轮的资料,我要船公司以e-mail传过来的。” 我浏览了一下凉子递过来的资料。 建造费用4亿2500万美元 排水量8万1600吨 长度288公尺 阔度32.2公尺 吃水8.2公尺 航行速度25海里 客用甲板10层 船员1094名 乘客1990名 客房1393间 ……以上就是豪华客轮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资料。乘客部分所写的是可容纳的最大人数,听说一般最多只限一千二百四十人。亦即乘客与船员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服务自然相当周到。只是……老实说,形容得再怎么豪华我还是无法体会。这就是经验不足的悲哀。 “这样好了,虽然长宽不一样,你干脆想象成一栋七十五层楼高的大饭店浮在海面上就对了。” “那我会试着想象看看。”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文法有点怪怪的?”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怪,反正凭我这种搭建空中合楼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赶上事实的。 三月第一个星期五,拖着行李箱只达横滨港的我仰望着白色船身,只能与左右的人们不约而同: “唔哇——噢!” 齐声发出世界通用的惊叹符号,完全找不到其它表达方式。 凉子与我、贝冢,还有阿部两名巡查准备一同搭乘这艘大船,此外我们一行人的前辈,亦即九冈警部也来为我们送行。九冈警部仰望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 “不得了,足足比大和战舰大上一号啊。” 在九冈警部这个世代,看到大船会不由自主地拿大和战舰来做比较,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样看起来几乎是铁达尼号的两倍耶!” 吕芳春,亦即贝冢巡查之所以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电视才刚播映过一部以铁达尼号沉没为题材的著名电影吧。 我以一副完全是刘佬佬进大观园的模样办妥出国手续,登上舷梯。罹患惧高症状的人不经意往下一瞧,铁定会晕眩不已,因为主甲板距离水面的位置有三十公尺之高。 装扮成小丑、魔女与妖精的男女船员夹道欢迎乘客,这些人应该是负责康乐活动与节目表演的团队吧。只见他们紧紧搂住乘客,不停拍照、拉手风琴助兴,好不热闹。绚丽的非日常世界就此开幕。 “船的宽度原来有这么宽啊。” “全世界无论哪艘豪华客轮的船身阔度都不超过三十二点三公尺。” “这是为什么?” “阔度太大就过不了巴拿马运河。” “……啊啊、原来如此。” 如果过不了巴拿马运河,就很难以乘船方式完成坏游世界一周。反过来说,如果不需要经过巴拿马运河,船身的阔度就可以无限制加宽,往返于日本与波斯湾之间的大型油轮阔度加宽到五、六十公尺也无所谓。 从主甲板进到船舱,可以见到一个偌大的挑高规划空间。以饭店的标准来看的话,此处正相当于接待大厅,天花板上三十公尺之高,大厅里的三台透明玻璃电梯正忙不迭地上上下下。 4 从横滨到香港大致需要八十三小时,不过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则好整以暇地将航海时间定为九十小时。星期五下午五点出港,星期二上午十点进港,算一算时间并不符合,这是由于时差的关系,所以总共是五天四夜的行程。 登船时间到下午三点截止,接下来趁着众人在船内四处一观的时候,客轮就会准备出港。行李已经送到旅客各自的房间,行动自然也轻便许多。 “看到森田了没?” “还没有。” 我如是回答凉子的问题。一路上确实看到不少刻意穿着全黑西装的男子,但目前尚未查明这些人是前总统阁下的从扈?贩毒组织的杀手?亦或者仅仅只是个性阴沉的一般市民? “我看森田大概还呆在特等套房里吧。” 森田身为日本人却大言不惭当选外国总统,独占了九年之久的权势,窃取了七亿五千万美元的非法财富。堪称日本史上、世界史上首屈一指的超级大骗子也不为过吧! “我本来还想说他干得挺漂亮的,不过在逃避法律制裁的同时又自称是‘武士’,简直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了!武士不正是只要受到一些些怀疑就会动不动切腹的族类吗?” “至少希望他不要再逃避下去,勇敢站出来接受制裁才是。”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奋着小胡子、身材微胖的荷西·森田,手持日本武士刀高喊着:“大和精神!”或者“大义灭亲!”之类的横样。为什么那些骗子老爱拿大义灭亲或大和精神这类的口号出来招摇撞骗呢? “因为他们都是空壳子,身上没什么值钱货。” 以上是凉子的意见,恐怕事实的确如她所说。 女王陛下与三名随从进入船内,走着走着,走廊的色彩亦逐渐变化。 由于这是一艘长度将近三百公尺的大船,为了使乘客正确掌握自己的位置,铺在走廊的地个颔色也会因方向而有所不同。往船首一百公尺是蓝色,船舱中央一百公尺是黄色,往船尾一百公尺是红色。原来如此,这么一来的确很方便辨认方向。 “我的房间是这里,十号甲板的船首,一○五○一号房。” 高跟鞋踩着蓝色地毯,凉子在一扇足足大了一号的豪华橡木门前站定脚步。 我的房间是同号甲板的一百二六号房,贝冢巡查是一○○二七号房,阿部巡查是一百二八号房。我们三人的房间并排队在一起,可以眺望右船的海景。凉子与我的房间距离六十公尺。一发生任何状况可以在十秒内飞奔赶至。 我刷了绿色客房钥匙卡进入自己的房间。 轮船客房的大小约相当于于一般城市饭店的双人房,家具装璜也与地面上的饭店大同小异;另外房内还有三○公分见方、四面呈圆弧状的正方形窗口,但无法开启,盥洗室内摆了两人份逃生用具,显示出这里并非陆地上的饭店。 浴室感觉窄了些,大体说来一眼便可分出正中央是盥洗室,左边是淋浴间,右边是厕所。因为不是日籍客轮所以没有浴缸,只好将就点了。 如果成天窝在房间里,有可能会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没有生病,实在不需要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走进公共场所便能充分享有宽广的空间,想吹海风只要站到甲板即可。 以上内容均以经济客房为蕨。药师寺凉子所占据的特等客房至少有经济客房的三倍大。 行李早已运达。 打开行李箱,将衣服挂在固定衣橱,盥洗用具摆进浴室。其余物品则原封不动留在行李箱,我也维持原有行头走出房间。踩上蓝色地毯,往左右张望,便见到隔壁房的贝冢巡查开了门走出来,没想到她穿起粉红色旗袍满可爱的 。 “噢、这么快就改成香港版啦?” “是的,恢复原有貌。” 倘若说凉子穿上旗袍,看起来比较像统治魔都上海黑夜的地下组织大姐大;换成贝冢里美的话,就跟活蹦乱跳的小婢女差不多吧,更何况从她的旗袍下摆延伸出来的,并非裸露的双腿,而是具有中国风味的长裤,愈看愈像。 “蛮好看的。” “嘿嘿嘿、这身打扮让我感觉最自在,泉田警部补,您为何不去换件燕尾服之类的衣服呢?” “就是因为不必穿燕尾服我才愿意搭这艘船的。” “可是泉田警部补您的身材高,肩膀又宽,穿起燕尾服一定很好看的说。” “多谢夸奖。” 我随口应答的同时,电梯间方位传来男女笑声,随即出现三个人影。男性在中间,左右是两名女性,女性看来是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玩cospaly,而…… 中间那名身穿燕尾服、同时被灰姑娘与白雪公主左拥右抱、笑得合不扰嘴的年轻男子,就是…… 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随扈,阶级警部补——岸本明,年龄二十三岁。 我花了一秒种时间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岸本则没有丝毫的迟疑与顾忌。 “嗨,泉田先生,你果然也搭上这艘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其实我根本没兴趣知道,但我仍然勉强回应岸本的期待。 “你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一点也不好!不过我还是未加反驳,静静听下去。这一听才明白,原来是高层下达指示,命令他擅任荷西·森田的贴身护卫。见女性工作人员与摄影师笑着离开,我们便在大厅继续站着聊。 “这年头愈来愈不安全了,连民航机都会遭人挟持开去撞美国五角大厦,因此保护重要人物也成了一种重责大任。” “就是说嘛。” “那,这次只有你一人独力担纲这个重责大任吗?” “不、不,很遗憾,凭我棉薄之力还不足以扛起如此重大任务。” “这么说,该不会……” “是的,室町警视也与我同行。” 看到岸本,听到他上司的名字,我的脑子里随即亮起了急急闪烁的危险警示灯。我一开始本来就不认为这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只是没想到刑事部与警务部不约而同将荷西·森田这号问题人物视为重要角色,看来事情没这么单纯。不,视配角而异,有些人或许可以一些带过,不过一想到所有关系人物,“乐观”二字便已经从我的字典里彻底抹消。 第三章 海上搜查总部 “驱魔娘娘”亦即药师寺凉子有数不清的缺点,不过其中找不到“胆小”这一项。她会主动接近危险,再不然就是自己制造危险。听她喊着:“这阵子省下捏造重大凶案的程序真是轻松多了。”就她这个人的个性而言,她绝对不是在说笑。 不幸的诺克斯二世惨遭分尸的当时,足以容纳八百人的戏院全满了将近一半的观众。所有观众一开始全部受到禁闭,最后在登记性名与房间号码之后,终于得以离开;因为这里是在船上,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再加上,全体乘客的护照都交给客轮负责保管。客轮在入境香港之际,由客轮统一办理所有乘客的入境审核手续,等下船时再各自归还给乘客。这样的手续对乘客来说既简单又确实,到时必须拿出房间钥匙卡以换回护照。 我站在舞台上眺望观众鱼贯步出剧院。年轻男子、中年男子,然后又是年轻男子…… “果然大多数是男人。” 再次肯定吕芳春,亦即贝冢里美巡查的观察是正确的。 一般说来,客轮的乘客以男女情侣同住一房为基本,因此男女比例几乎是一比一。有些女性会与同性友人结伴乘船出游,所以女性的人数会稍多一些,另外还有全家一同出游的情形,这在日本很少有,不过欧美倒是常见,因此理应可以见到小孩子的踪影,然而这艘客轮完全看不到小孩子。 “表演的时间很晚,或许小孩已经就寝了。” 这是由纪子的解释。的确有理,要是有办法检查乘客名单或护照就能立即真相大白。现在发生这样的状况,乘客的隐私权自然必须受到限制。 我们来到“搜查总部”集合。不知是如何交涉的,凉子居然占据了整间“吸烟室”,门外挂了个“非相关人员禁止出入”的牌子。这是我所看过最豪华的搜查总部。面积约有十公尺见方,充满浓厚欧洲风味的家具,色彩沉稳的窗帘与雕像、水彩画。 “我们”总共是六名日籍警察,两名警视、两名警部补、两名巡查;按阶级排下来有头大身体小的感觉,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哎呀呀,这真是绝妙的均衡感。” 岸本没来由地大表赞叹。 “三名career、三名noncareer,三名女性、三名男性,这样的阵容真是难得一见。” 什么阵容!且不论男女比例,按照全日本警察组织当中一名career另对四名noncareer的计算方式,两者人数绝对不会相等也不可能出现平衡,但至少比过去的例子好多了,过去经常是三名career对一名noncareer。 “你不要乱讲话,搞不好两位警视开始争夺主导权就糟了。” “请放心,我说这些话完全出于一己的深思熟虑。” “你确定你明白深思熟虑的含意吗?” 我不假思索反唇相讥,岸本则面不改色,或许该称赞他有大将之风吧。 “就算我一声也不吭,那两人照样斗得脸红脖子粗,我说的对吧?” “这点我是同意啦……” “所以说,刻意强调均衡反而可以唤醒两位警棍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 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岸本的时候,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主管级船员己经接受传唤来到“搜查总部”了。 挪威籍船长、华裔美国籍大副、爱尔兰裔加拿大籍饭店客服部负责人,甚至也有日籍主管。 “敞姓町田。” 一名中年男子遍出印有英文与日文的名片。 “我的职称是cruisingdirector。” 巡航总监?我踌躇了一下,经过说明,原来此人是船上一切表演与各项活动、客轮停泊地的定点旅游等等观光娱乐部门的负责人。 “如此说来,参加秀场演出的演员也在你的管辖之下吗?” “是的,说管辖不敢当,其实我的工作是签订契约、安排行程,等于跟一般经纪人差不多……请问,我可以发问吗?” “请说,只是无法有问必答。” “好的,那么请恕我问一个笨问题,这次事件是谋杀案吗?” 町田先生的神态显得忐忑不安。 “我们怀疑是谋杀案。” 由纪子的回答显得十分谨慎。 就一般常理而言,诺克斯二世从接近天花板处自然死亡,接着自己砍断自己的头跟手脚的推论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肯定是谋杀案;只不过即使大家心知肚明,目前这个阶段只能表示“怀疑”,甚至凉子也未对由纪子的回答鸡蛋里挑骨头。 维护船上治安本属船长的责任与权限,然而眼前发生重大案件,同时又有专职犯罪搜查官介入的情况之下,船长将搜查权限交给专家,不仅合理而且也具有实效性。 其实就算没有正当权利,想必凉子也非常乐意介入案件,毫不留情地把犯人打得落花流水,因为这是她最爱的案件类型。趁目中无人的吸血鬼大摇大摆擦肩而过之际,当场揪住吸血鬼的衣领将之推倒,最后再以高跟鞋狠狠踩住,这正是“驱魔娘娘”的拿手绝活。 町田先生一脸沉痛地叹了口气。 “这艘船居然会发生谋杀案!我实在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总之我会竭尽所能协助警方搜查,真没想到凶手会跑到我家杀人……” “您刚刚提到‘我家’,请问您住哪儿?” “这艘船。” 我正眼望向一脸正色作答的町田先生。 “我明白了,那么地上的住址在哪儿呃?香港吗?还是日本?” “我在陆地没有住处,我就住在船上,偶尔下船都是住旅馆。” 船员大概都是一个样吧。 “恕我冒昧,那您如何领薪水呢?” “公司会直接汇款到银行账户,完全没问题。” “如果朋友写信给您怎么办?” “请他们写到公司,如果有需要就转到停泊地的办事处。” “您有机会回日本吗?” “晤、嗯,已经五六年没回去了。” 接下来亦侦讯挪威籍船长。凉子固然英语流利,但为了谨慎起见,仍然请町田先生帮忙口译。接近二公尺的身高,红头发加上一脸红遍通的船长比手划脚地加以说明。 “通常只有在船只离岸与靠岸的时候,船长才会亲自指挥驾船,再不然就是预测有危险发生的状况。” 由纪子对着负责转述的町田先生问道: “例如在通过人称海上险要的海域的时候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现代科技发达,危险性已经降低不少,船只不会刻意通过那些已经确认危险重重的海域。总而言之,这是一艘客轮,安全必须摆在第一位,假如冒险让乘客蒙受其害,将损及公司信誉。” 侦讯的内容不仅限于此次案件,还必须涉及最基本的客轮系统。凉子或许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只见她刻意翘起旗袍下的美腿以示炫耀,仰躺在其中一张安乐椅上,手肘靠在扶手,完美的下颚支在手上,正陷入沉思……不、正在打鬼主意。 “与陆地的通讯正常吧。” “使用电话、传真、电脑网路都行,因为是透过卫星线路的关系。” 然而当室町由纪子请町田先生代为联络日本警察当局,町田先生却带着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回来报告。 “非常抱歉,卫星线路完全故障了。” “怎么回事?” “不晓得,目前正在调查当中。” “是不是等一会儿就会修好?” “不清楚,要等查明原 因才能确定。” 我回头看向凉子,很意外地发现凉子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悦。 “既然故障那就没办法了。” 女王陛下如此表示。由纪子请町田先生尽快恢复与陆地的通讯,不过我不像她顾虑这么多。 讯息一旦中断,就等于对外宣称目前客轮发生紧急状况,船公司理应立刻察觉并想办法多方联络才是。 “不过也可能发生救援的人到了,船上却连一个生还者也没有,就像有名的玛丽·赛勒斯特号事件(译注:船名,maryceleste)……啊、好痛!” 岸本这番话说得实在太不是时候,所以立刻遭到现世报。 凉子保持在安乐椅的坐姿,用她的高跟鞋跟狠狠往岸本的脚踩下去。 2 提起“玛丽·赛勒斯特号之谜”,是众多介绍神秘事件的书籍必定会提到的著名事件,应该也有人曾经在高中英文课本里读过才对。 事情发生在西元1872年12月5日。邮轮恩典(译注:deigratia)号船员在葡萄牙以西六百海哩的大西洋中央位置,发现一艘美籍帆船玛丽·赛勒斯特号在海上漂流。 玛丽·赛勒斯特号上搭载了十名船员与二百七十吨原料酒精,于同年十一月七日从纽约启航前往意大利。当时恩典号船员登船查看玛丽·赛勒斯特号内部,该船上所装载的货物、储备食粮、饮用水几乎没有动过,船上找不到一个船员。餐桌上摆了十人份的餐点,咖啡依然温热、火炉里还燃着薪火(译注:根据当时搜证记录显示,事实上餐桌并未摆放餐点)。 船员在突然之间从船上消失无踪,就这样再也不知去向。 ……大多数的人们都把这个著名事件视为“神秘恐怖的真人实事”。我自己在小学时看电视节目介绍看得毛骨悚然。船员们是遭到外星人绑架了吗?亦或者遭到海底怪物的袭击呢?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瞧瞧真相。 玛丽·赛勒斯特号的救生小艇全部不见了;意即由于出现突发状况,全体船员改乘小艇逃生。这次很不幸地回不了船只,而是连船带人一同沉没于大西洋。 惟一无法厘清的是当初之所以改乘救生小艇的原因,除此之外根本不是什么神秘事件。“咖啡依然温热”的说法是当时的媒体为了增加事件的悬疑性而故意捏造出来的。 且不论玛丽·赛勒斯特号的例子,一旦弃船登上救生小艇,想必是出于完全走投无路的缘故,尤其这次在大型客轮的某处潜藏着不明危机,总不能为了保全客轮而危及乘客与船员的安全。 这时我想起吕芳春亦即贝冢里美关于乘客的报告,于是喊了凉子,凑过去低声简短说明。 凉子闻言颔首,接着望向贝冢里美。 “吕芳春的观察力相当不错。” “把她饲养在参事官室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位优秀人才。” “什么饲养,这叫适才适用!话又说回来,我问你,你有什么想法?” “关子男性乘客的真正身份吗?” “没错。” “应该不至于所有人都有嫌疑,严格说来,连我跟阿部也查看起来也不像豪华客轮的乘客。” 这番话有一半是讲给我自己听的。除了荷西·森田的保镖之外,巴尔马贩毒集团成员也在船上是无庸置疑的。总不可能超过一百人吧,一旦双方在船上当场火拼起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真要变成这样,随他们爱怎么拼就怎么拼吧,我最爱看两个坏蛋集团互相残杀,斗到同归于尽!” 其实我也爱看,只是不敢明白表示赞同,因为我看到室町由纪子正蹙起眉心瞄着我们。 接下来要清查乘客与船员在内合计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名单,还必须逐一侦讯,虽然工程浩大,总觉得好久没有像这样在犯罪搜查官的身份好好工作了。 “也要解剖被害人遗体,必须确认死因。” “请船医来协助吧,至少要了解被害人被截断头都手脚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现在还不用限制乘客的行动,否则只会造成众人的不安全感。” “要不要先由船长出面,对全体乘员做最基本的呼吁动作?也可以利用船内广播。” 进行右边对话的是室町謦视与泉田警部补,也就是由纪子跟我。 吸姻室正中央摆设了一张桃花心木制的桌子,我们两人将客轮内部各甲板平面图摊在桌面边对照边交谈。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到舰桥观看电脑画面,但我想还是先从人工部分着手。 阿部巡查背对房门站立,以庞大身躯捍卫人侵者,贝冢里美巡查则殷勤地端茶送水,岸本东奔西走,完全看不出派得上什么用场。比较好一点的是,他还不至于翘起二郎腿使唤别人。 攸地凉子站起身,召我过去。 “泉田一人跟我来就够了,我要去侦讯秀场演员。” 边说着就走出门。我以目光向由纪子致意之后,随即尾随女王陛下而去。 行经长廊之际,凉子拉尖嗓门问道: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巡回演员由纪的爪牙的?” “没有啊,为了让搜查工作顺利进行,自然不得不一起合作。” 我刻意强调“不得不”,凉子对我投以质疑的眼神,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把几十名艺人找来“搜查总部”太麻烦了,所以由我们主动前往是有其必要性的。透过“巡航总监”町田先生的安排,所有人均聚集在略显单调又没有窗子的休息室里。 半数艺人陷入惊恐不安的情绪当中,这也难怪,因为他们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同事在舞台上被肢解。尤其是年轻女孩,在布料少得不能再少的舞台服装上套了作短大衣或夹克前来接受侦讯,结果从头到尾只见她们哭哭啼啼,根本问不出所以然来。 “二世在男女交往与金钱方面有点缺乏节制,关于这一点,他已故的父亲也经常劝他;不过除此之外他真的是个好人,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死得这么凄惨。” 整理过男舞者与负责舞台机关的工作人员相关证词,只能获得这点线索;町田先生一边向众位艺人极力劝说契约不会有任何影响,一边又要安抚女舞者,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已经事先确认过客轮内部平面图,为了慎重起见我仍然试着询问。 “请问舞台天花板上方是连接到何处?” “第十号甲板的赌场。” “赌场啊,开始营业了吗?” “是、是的,六点三十分开始营业。” “因为那个时间正好驶离领海范围吧。” 根据国际法规定,各国领海范围是从陆地到十二海哩处。 十二海哩约二十二.二二公里。以一般客轮的航行速度,出港后行驶一小时三十分之后便视同“驶离领海”,此时赌场与免税商店也会开始营业。 “警视,要禁止乘客出入赌场吗?” “目前还不需要,等以后再说,今天的侦讯就到此结束。” 我们感谢演员们配合警方调查,接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并顺道充当町田先生的保镖。 我们搭乘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不同于乘客专用电梯,没有任何装饰,只讲求实用性。正如同主题乐园一般,非日常性的人工世界背后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本来厨房与冷冻库是不能让外人进入的,因为有卫生所限检疫的问题。” 在电梯里,町田先生如是说明。确实没错,虽然尚不知凶手身份,但对方再怎样也不可能躲进冷冻库里,以目前状况来说,似乎并非得检查冷冻库内部不可。我随口问起一个问题。 “冷冻库能从内部打开吗?” “不能,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有人被关进去,内有设置紧急按钮。” 舰桥位于船首,空间相当宽敞。二十一世纪的船只不再需要舵轮,四面的测量仪器足以令人联想到飞机的驾驶舱。两名船员负责驾驶客轮,一名是德国人,一名是希腊人,两人坐在各自的岗位上,直视操作面板。前方是整面的强化玻璃窗,但由于被夜幕所遮蔽,两名驾驶员连看也不看一眼,他们甚至也很少盯着雷达,获守航海专用通讯卫星所指示的航线,信心满满地驾船前进,一旁摆着只杯子,咖啡热气蒸腾。 我向町田先生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船只应该不能像螃蟹那样左右移动吧?” “可以啊。” “耶?真的吗?” “因为客轮有船侧推动器这种装置。” 船身位于水面下的部分有个从左右贯穿船身的洞,洞内设置了电动螺旋桨,能够产生横向水流。只要控制水流强弱,便可让船身往左右移动。 町田先生告诉我许多关于船只方面的知识。虽说他从事演艺经纪人之类的工作,并非船舶专家,但或许常有机会回答乘客对这方面的疑问吧。 3 “燃料是使用石油,但不像汽车专用汽油那样轻薄透明,而是浓稠的重油,颜色里茶褐到黑色。” “燃料最多可装载多少?” “加满是一千七百吨,可连续行进九天,期间不需任何补给,如果目的地是香港的话,可以来回跑一趟。” 装载着一千七百吨重油的巨无霸客轮,有没有可能成为恐怖分子的危险武器呢?我冷不防冒出这个念头,不过随即又想到船只的速度不像飞机那么快,在直接撞进港口之前想必可以及时阻止,于是我决定把这个疑虑暂时抛诸脑后。 走出舰桥步上甲板之际,町田先生指向上方。 “轮船的烟囱叫做funnel,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排放黑烟了,引擎的废气均会排出船外,换言之等于成了换气装置,但如果只有这点功能的话,外型其实可以不用做那么大。” 正因为是轮船的象征,所以外型一定要够气派。以前烟囱町数目愈多就表示船只的等级愈高,这项传统似乎一直维持到现在。 一路上,町田先生告诉我许多轮船知识,等回到“搜查总部”时,我也成了个轮船万事通。不过现在不能为此得意忘形,在这艘巨无霸客轮内部极有可能藏匿着一个以残忍手法杀害不幸魔术师的凶手。稍有差池,“驱魔娘娘”的命令一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爬上那个高大的烟囱捉拿犯人。 “哎呀,那种小事就交给下官这样的小巡查去办就成了,警部补大人请在后方坐镇指挥。” 阿部巡查对我说道,表情与声音乍见乍听之下很吓人,实际上充满了诚心诚意,他真的是个好心人。我苦笑答道:“到到时就拜托你了。” “不过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你快找人交班好好休息一下,蜡烛烧过头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下官撑得住,警部补大人先请。” 这万万使不得,最高层级的两名警视都没说要休息了,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喊累。只不过两名警视同时不在场,岸本也跑去洗手间,我们几个noncareer便啜着预先准备好的中国茶,忙里偷闲一下;这时贝冢里美开口说道: “对了,我有没有跟大家说过在我们回东京的时候,刑事部参事官室可能已经废除了……” “你听谁说的?” “是丸冈警部大人说的。” “他可真敢讲。” 我回想起丸冈警部高深叵测的表情。此人在组织内部再多花些心思钻营的话,就能以享誉警界传奇刑事的身份光荣退休才对。 “其实这样也不错呀,你们都各有专长,无论分派到哪个部门,想必都能胜任愉快,也不必因为担任驱魔娘娘的属下而遭人白眼,反过来说,不正是展现一己实力的好机会吗?” 身为中间主管以这种方式安慰人有点奇怪。语毕,贝冢里美微侧着头答道: “可是,这么一来,泉田警部补太可怜了。” “我?” 贝冢里美的图眼望向不知所措的我。 “因为,就算大家都离开了,泉田警部补还是要继续……” “喂、喂,你少说两句。” 阿部巡查连忙制止她。由于室町由纪子在此时出现,我也立刻站起身。由纪子表示要到医护室听取船医对魔术师尸体的解剖报告,因此要求我与她同行。我交待两名巡查转达药师寺警视一声之后便走出甲板,正好经过成排的救生小艇旁。 严格说来,“小艇”的说法或许不太恰当。这跟情侣在东京都内的水池里摇桨划船是完全不一样的。救生小艇是上下左右完全密闭的胶囊造型,外型跟一辆小型公共汽车差不多大。万一上下整个翻转过来,还是有办法浮在海上。 一八九三年铁达尼号的沉没成了客轮史上最大惨案。虽说以前发生过死亡人数更多的船只沉没事故,但借由铁达尼号的沉痛教训而订立了“海上人命安全国际公约”,简称ss,规定全世界客轮均有义务准备足够容纳全部乘客与船员的救命小艇。 叩了叩医护室房门,一名菲律宾籍护士前来应门。这位护士是位体格健美的女性,但现在看起来却像个随时会昏倒的病患。平时面对感冒或晕船的病人还说得过去,想必她万万料不到自己会直接面对死状那么凄惨的尸体。 苏格兰高纽西兰籍的船医脸上表情实在与“开心”二字无缘,不过回答由纪子询问时的语气还算镇定。由纪子的英文虽不如凉子流利,但至少词达意通;一问之下才知道船医原本的专攻是小儿科。 “从切断面来看……不,伤口并非被利刃砍断,应该说是被扯断比较妥当。” “意思是……被咬断的吗?” 由纪子问话的语气略显苍白,这是以颜色来形容声音的手法,而船医回答时的语气也是相同颜色。 “不,是被扯断的。” 由纪子轻轻倒抽一口气,似乎一时忘了要呼出来。 我的内心升起与恐惧等量的同情;诺克斯二世或许是个欠缺创意的魔术师,但绝非必须遭受如此残酷死法的罪人。 我忆起当时(我以为)我所瞥见的银色物体,只是根本抓不到任何头绪,更甭提作出结论了;那到底是什么?凉子的话有没有办法查出对方的真面目呢? 我们回到“搜查总部”准备提出报告之际,凉子早已返回,两眼正瞪着客轮内部甲板平面图。在房内渡来踱去的岸本在这时开口说道: “现在应该还在日本的领海范围内吧?干脆向海上保安厅或海上自卫队求救不就好了?” “没必要惊动自卫队吧,又不是遭到外国军队攻击。” “可是或许会出现怪兽也说不定,到时就要派自卫队出马来对付怪兽了。” “还怪兽咧,扯哪去了……” “首先攻击船只、接着登陆大都市,这是怪兽典型的行动模式。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而言,这是反映出深藏于居住在陆地的人类潜意识里一种对于‘海底不明物体’的恐惧……” “再不管好你的舌头,我就把你的大脑拿去作物理分析。” 岸本很清楚凉子是个言行一致的人,随即乖乖闭上嘴巴,虽然无缘聆听——日本警察对子亚文化研究的最高权威的讲课,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无法取得外界联系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需要外来的干扰,不然就没办法用自己的方法结案了。” “泉田警部补, 你觉得这样行吗?” 室町由纪子似乎听不下去了。 “是,如果上司如此表示的话。” 看来由纪子是在期待我能发挥一己的良知,可惜我无能为力。陆地上的高层长官正为了可以求得半个月的平稳而举杯称庆,这时总不好扰人清梦,妨碍他们的好眠;更何况,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的确有些离奇案件是需要借助凉子的非常理手段才有办法获得解决的。 “首先先去侦讯荷西·森田这个混帐大骗子,胆敢拒绝就视他为凶手,将他拿下!” 由于现场无人反驳,凉子便得意忘形地滥用指挥权。 荷西·森田似乎非常不想让我们进入他的套房,如此一来,站在走廊也不方便交谈,于是只有诚惶诚恐地劳驾总统阁下亲自前往“搜查总部”;本以为荷西·森田可能会拒绝,不过这点是我多虑了。 荷西·森田在相貌凶恶的小舅子陪同之下现身,人数约有一打左右的保镖站在走廊待命。荷西·森田朝其中一把特别豪华的安乐椅仰躺坐下,直言不讳道: “这是想暗杀我的恐怖分子干的好事!” “我要杀光所有恐怖分子!” “我小舅子说的没错,恐怖分子是文明、正义与自由的敌人,因此他们才会盯上我。” “您的意思是说自己就是文明、正义与自由的象征吗?” 凉子的语气与表情充斥着冷笑的波动。 “处处退让根本成不了事,我透过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活动,光明正大当选总统,仅仅一两年期间便为巴尔马带来井然有序与安定生活,罪犯与恐怖分子所憎恨的是我的名誉。” “哟,隐瞒日本国籍也算得上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活动吗?” 凉子射出的嘲讽利刺还来不及抵达,荷西·森田的脸皮就被打落。 “我要杀光所有恐怖分子!” 都贺亲手射杀了六名政治犯,如果是像老式西部片的枪手那般决斗获胜,的确很不得了,然而他面对的是铐着手铐的人,而且还不是一枪毙命,而是连开了好几枪,这个人的行刑手法未免也太过粗糙了。 4 荷西·森田小胡子下方的嘴巴灵活地蠕动着。 “说穿了你们这群死日本老百姓的安逸日子已经过到麻木不仁,只知道粉饰太平,逃避严苛的现实,请问你们的表面功夫到底还要做多久?” “您刚刚提到‘你们日本人’,senor(译注:西班牙语里对男性的尊称)森田,难道您不是日本人吗?” 室町由纪子压低声调,反感地诘问道。荷西·森田霎时噤了口,但很快又堆起老神在在的笑脸。 “因为我长年旅居海外,用词有时会混淆,我当然是日本人啦——重点是我真正想说的内容!最重要的是希望各位警官秉持铁面无私的立场,绝对不能纵容凶手道遥法外!” 这点我举双手赞成。只不过这种心情与对荷西·森田这个人的厌恶感完全是两回事。 此时凉子以“录音(上厕所)”为由,匆匆步出“搜查总部”。 由纪子则紧接着盘问保镖的人数与身份,荷西·森田却完全不予回答。 森田与都贺当着由纪子与我面前密谈,一副被我们听见了也无所谓的态度,连说话的声音也不刻意压低,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因为他们是使用西班牙语交谈。巴尔马位于南美洲,不用想也知道是属于西班牙语系。 他们两人不时别向由纪子跟我,嘴角浮现时而浅薄时而轻佻的不同笑意,摆明了就是瞧不起我们。他们认为无论他们说了什么,这两个笨蛋日本警察完全是鸭子听雷。 我极力摆出生气的表情,好回应他们恶劣的期待,希望他们可以称赞一下我的演技。我的西装内袋有台高性能md正在辛勤运转,将森田与都贺的对话一字不漏录下来,操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的凉子对西班牙语也十分精通,等会儿让她听了就可以得知谈话的内容,诸如这种事前的规划,咱们耽于安逸的“死日本老百姓”也是办得到的。 没多久,“录音”完回来的凉子以锐利的视线划破室内空气,来到距离闭上嘴巴的森田与都贺约三步的位置,劈头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不要再假装听不懂日语了,我没兴趣继续看你们演这出烂戏。” 闻言,都贺的表情丕变。不晓得百叶窗是拉下呢?还是拉起?都贺脸部的肌肉无声无息抽动着,露出了坏胚子的自然本色。阿部巡查不自觉挪动巨躯,岸本几乎要躲到我的身后。 “坏蛋就该像个坏蛋一样,我看逃避现实、只会做表面工夫的是你们两个才对,简直难看死了。” 如果有必要,凉子也是可以以礼待人,明明办得到却不这么做,代表着凉子现在准备向对方宣战。 室町由纪子也跟我一样明白这一点。 “驱魔……”由纪子话说到一半随即又打住,是因为她临时认为应该喊“药师寺警视”才对呢?亦或者另有想法?无论如何,我不想阻拦凉子,由纪子也同样不予制止。 凉子以更加锐利的目光锁住荷西·森田。 “趁现在还来得及,把你知情的内幕一五一十招出来,否则到时就算你哭着求饶,我也不会管你死活。” 荷西·森田泰然自若地挪了挪小腹。 “我真要信了你的话,我能得到什么merit?” “你所谓merit指的是利益吗?” “正是。” “你不是自称日本武士吗?身为武士居然跟低俗的商人一样一满嘴的利益好处,难不成你以为你还有办法拿着这块日本武士的招牌继续招摇撞骗吗?” 荷西·森田本想大方地一笑置之,不过却失败了,结果嘴角歪成怪形怪状。 “senorita·药师寺,过去在我还是总统任内,曾经认识一位跟你很像的巴尔马女性。” “是环球小姐选美大赛的巴尔马代表吗?” “哼、你也太自大了吧。” “你不觉得很像吗?” “原来如此,不、相似的是个性而不是长相,那个巴尔马女人接手父亲的事业,经营报社。” 荷西·森田的表情笼罩上一层阴狠的乌云。 “那女人简直笨到家了,对巴尔马来说,新闻报导与言论自由根本比不上维持治安与消灭恐怖分子来得重要,我苦口婆心跟她说明,她就是听不懂,那女人喊我独裁者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那位女性现在怎么样了?” 室町由纪子以压抑着不快情绪的语气问道,得到的回答是一个得意的笑声。 “在我离开巴尔马之前就死啦!” “是你杀的吧。” 凉子没有任何证据便擅作定论,其实我也有同感。 荷西·森田作势捻了捻小胡子。 “就算你们故意激我也无济于事,那女人是从楼梯摔死的,笨人的死法也很笨。” 语毕,荷西·森田催促着小舅子都贺,未取得许可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出“搜查总部”,还故意在关上门之际发出嘲笑声,此时凉子低声说道: “泉田。” “什么事?” “荷西·森田那家伙再怎么讨人厌也不能杀他。” 我望向凉子的侧脸,只见粉嫩的雪颊泛红,星眸燃起熊熊烈焰。 “你准备亲自动手吗?” 抢在凉子回答之前,由纪子开始晓以大义。 “且不论荷西·森田的为人如何,目前没有证据显示他跟这次事件有关。” “我与美军一样,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我察觉到上司的发言即将失控。 “我想你也明白,荷西·森田可不是个普通的骗子,他担任总统任内,以维持治安为由,残杀原住民、连村带人烧光恐怖分子的家园,这一切证明了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 “你怎么那么喜欢强调这一点?” “不是我喜欢强调,而是以部属的身份要求上司自重罢了,要是轻举妄动,小心被毒蛇咬到。” “你这番话满有说服力的。” “想也知道是反效果。” “呵,你满有自知之明的嘛!” 一旁聆听凉子跟我交谈的由纪子开始呼吸困难,双手紧抓桃花心木制的桌面。 “我从刚刚就觉得不太对劲,船是不是摇得很厉害?” “没什么感觉。” 这可是艘八万吨的巨无霸,而且还配备有最新式的水平稳定系统,除非遇到大浪,否则根本感觉不到摇晃;不过由纪子似乎是容易晕船的体质,只见她的表情逐渐失去冷静,这与自身的意志和能力是无关的。 由纪子的脸色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以她的个性又不可能主动表示要“休息”,因此这时必须来个人劝她休息。 “我看你先躺下来,闭上眼休息一下,阻断眼睛获得的讯息。” 船身摇晃时,耳朵内部的三根半规管会将“现在正在摇晃唷——”的讯息传达给大脑,然而眼睛所看见的是,即使整艘船在摇晃,船内的人并未因此跟着重心不稳,于是眼睛便对大脑发出“现在没有摇晃唷——”的讯息;两个相反的讯息同时抵达,反而造成大脑的混乱,这就是晕船的原因。 这时只要躺下来闭上眼睛,眼睛便不再传通讯息给大脑,三根半规管的“现在正在摇晃唷——”这项讯息就能获得统一,大脑根据这项讯息判断情形,也得以平抚身体机能的混乱。 我的小聪明全是拾人牙慧,不过由纪子似乎接受了我的建议,坦率地额首。 “谢谢你,泉田警部补,就这么办吧。” “这是最好不过了,目前情况非比寻常,最好避免单独行动,吕……不、贝冢巡查!你负责跟随室町警视。” “啊、是,遵命。” 贝冢里美紧紧跟随由纪子,两人走出“搜查总部”,凉子换个姿势翘起美腿,一边发挥她的尖嘴薄舌。 “像那种动不动就晕船的儒夫,没有必要的话不用对她太好。” “就是有这个必要,你也一样,休息一下比较好。” “我从来不晕船的。” “你不休息,底下的人也不能休息。” “啊、这样吗?说的也是,好、我知道了。” 凉子点点头,像是突然开了窍。这副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懂得体谅部属的career官僚,反而让人联想到少女般的清纯,彻底推翻了平时的“邪恶女王”形象。 凉子与由纪子两人都拥有少女般清纯的一面,但是明讲出来只会激怒她们而已。 “既然巡回演员由纪这个懦夫主动退场,接下来就不准她再对我的办案方式插嘴,她那张嘴呀,就跟塘鹅一样大。” 岸本险些笑出声,连忙收敛表情,他一定是在脑中想家由纪子秀丽的脸庞上,接了一个塘鹅鸟喙的模样。 “等晕船的毛病恢复了,她还是会再回来的。” “哎呀,病人何必逞强呢?不过要是一直在房间垦躺着,搞不好会被凶手五马分尸。” “不一定这么刚好锁定室町警视,也可能会攻击你。” 我试探道。 “这样恰好正中下怀!你以为我会怕一个分尸杀人狂吗?” “你要是会怕,我的辛苦就可以减少百分之七十七.五。” “你这百分之七十七.五是怎么算的?” “请别在意,只是觉得这个数字比较贴切罢了。” “我不会介意,但觉得很别扭。” 凉子伸出手,轻轻揪住我的领带。 “觉悟吧,你这辈子不会有好日子可过了!” 这时岸本与阿部巡查似乎摆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态度。 第四章 潜藏的不明物体 窗外,黑夜已经悄悄地将世界的统治权惮让给白昼;遗憾的是,今天并非呈现蓝宝石色泽的万里晴空,放眼望去只见惨淡的灰色从水平线的彼端一涌而上。 我小睡了大约三个钟头,或许是睡得很熟的关系,醒来时身体并未感到任何不快。 冲个热水澡将残存的睡意完全洗掉,刚出浴室,电话就响了,这代表船内的电话连线状况是正常的。 “还没吃早饭对吧?过来跟我一道用餐。” 预料之中的对象发出与我想象相同的命令。我大致整装了片刻之后,前去叩凉子的房门。 今天的凉子不是旗袍装扮,而是一身套装搭配紧身迷你裙,反正穿着的重点就是要展示那双稀世美腿。 我们前往收费餐厅。在这艘巨无霸客轮上,无论到哪里都必须走上好一段距离,如果身上有计步器的话,想必会出现相当不错的数字。 在看似泰国人的服务生带领之下,我们在位置最好的餐桌就座,凉子只瞥了一下菜单便立刻点菜。 “我要鲜蔬全餐,你呢?” “那我也一样。” 我随声附和。鲜蔬意即素食料理,我一开始并不抱太大期望,不过早餐吃这些应该是足够了。 不一会儿工夫,三角小面饼、红腰豆茄汁碎肉饭、青菜豆腐汤、冰茉莉花茶依序上桌。相当于印度风味咖哩可乐饼的小面饼共有两块,每块差不多有一个成人的拳头那么大,碎肉饭跟汤都用银大陶碗一般的保底餐盘装得满满的,中型啤酒杯里盛了满杯的冰茉莉花茶;看来是我点对了这份菜单。 凉子大快朵颐的模样让一旁的人光看也会跟着食指大动,她的体质似乎有办法不让吃下去的食物成为囤积的脂肪,而是直接化为能量燃烧发光,连带地,我一大早也跟她一样吃得相当饱,正因为不晓得今天一整天下来会被迫采取如何剧烈的运动,所以有必要补充充分的热量。 步出餐厅,走在船内;面对有着挑高空间设计的大厅是…整排免税商店(dfs),只见宝石、时钟、香水、皮包、威士忌等等名牌商品填满了店内的空间。 “你要不要在免税商店买点东西?”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 “买个礼物送人也行。” “又没有对象可送。” “明明就有,只是你还没发觉而已。” 我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凉子则将视线转向商品陈列柜,指着一个以豪华客轮的免税商品来说显得有些寒酸的胸针,那是猫头鹰造形的锡制品。 “那个不错,我想要。” “你喜欢那种便宜货啊?” “我对高级品已经腻了。” 不晓得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讲这句话。 我将手放在口袋里,握着房间钥匙卡。 “那就由小的掏腰包进贡吧。” 语毕,我才回想起挑选礼物其实是一件十分令人雀跃的事情,只是之前我一直忘了。 凉子的目光转向我,微微颔首道: “好,那我就接受你的美意吧。” 当我在收据签名之际,一名中年女性小跑步凑近我们,神色惊慌地对着凉子耳语。这时我察觉这位女性是这艘客轮的大副,身穿蓝色夹克又别上四线臂章,正是最高阶士官的明证。 凉子双眸泛起锐气,对我说道: “又出现受害者了。” “第二名受害者?” 我不自觉紧握钢笔,凉子观了观惊惶失色的大副之后答道: “答对一半而已。” “这话怎么说?” “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凉子以充满抑扬顿挫的语调宣布,韵律般的声音所提示的内容令我打起寒颤,这次总共有三人同时遇害。 “死亡豪华客轮。” 听起来像是三流好莱坞电影片名的标题霓虹灯,在我的脑海里闪烁不停,当然我不会说出口,因为这种言行太过轻率,然而我的上司…… “这是艘大家都得死的豪华客轮。” 轻率乘两倍的句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再不然就是‘血腥女王’、‘受诅咒的航行’、‘恐怖之海’,哪个比较适合呢?” 嘴边一面叨念着毫无责任感的词句一面大步迈出,双眸闪烁着流星般的光芒;锐气十足的表情、活力充沛的步履,在在散发出耀眼夺目的气魄,真所谓右脚踏破邪恶,左脚踢散男人的雅典娜女神化身。 我们搭乘透明电梯来到第六甲板,正巧遇到室盯由纪子与岸本明从另一部电梯走出。 行经走廊,阿部与贝冢两位巡查也气喘吁吁追赶而上,于是搜查总部成员全体到齐。我们一行人很快抵达现场,三、四名面色苍白的船员站在门外迎接我们,房门写着○六四六号房。 房间里没有窗户,是票价最低廉的中层特等客房。设有上下铺,可以让四人同住一间。面积大约限五星级饭店的单人房差不多大,装璜并不廉价,不过要四名大男人同住一间未兔显得拥挤了些;可以想见被迫挤在这种房间的男子们的社会地位,这正是身为小人物的悲哀。 天花板、墙壁跟地板均以鲜血描绘着拙劣且令人不快的图样,四处散落着同样拙劣又怪异的雕像碎片、被址断的手脚,以及三个与西瓜或南瓜差不多大的圆形物体。 恐惧与生理上的厌恶感理所当然直冲而上,但由于呈现在眼前的是不合常理的光景,反而让神经线发生短路现象,因此现场没听到有人大呼小叫。我低声向右手边的由纪子提了一个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晕船的症状已经恢复了吗?” 由纪子闻言轻蹙起柳眉。 “泉日警部补,这里是命案现场,禁止窃窃私语。” “抱歉。” 我坦然承认自己不对,随即环顾房内四周;这时又传来一个与现场气氛不符的声音。 “哟——你好大牌呀!我不晓得你是故意拿自己的头衔摆威风还是怎么的,别人对你好,你还不领情,这叫心胸狭窄,没说错吧,风纪股长大人!” 由纪子顿时满脸通红,甚至可以听见声响。 “我会找机会好好向泉田警部补道谢,但现在不是时候。” “哼,全是你的话,平时明明就爱摆一张晚娘面孔,强调随时随地都得保持礼貌!” “就算随时随地也得看场合,现在……” “二位,别忘了这里是命案现场!” 我斥道,虽然她们两人之所以不看场合相互斗嘴,一开始的原因全在我,但要是没人出面阻止,她们绝对会吵个没完没了。闻言,两人随即闭上嘴,由纪子松了一口气,而凉子则一脸不满。 言归正传,根据船员们表示,当时房门由内锁上,房内没有窗户,等于是一桩密室谋杀案件,那么残杀三人的凶手究竟是从何处出入的呢? 拿着一条印有卡通美少女人物的手帕遮住下半边脸的岸本,指向一个接近天花板位置的通风口。 “我知道了,凶手一定是从这个通风口出入的!” “怎么出入?” 这个语气充满讶异又带有责备的声音来自由纪子。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镶着边框的通凤口约呈正方形,边长顶多只有二十公分。又不是江户川乱步(译注:西元1894-1965年,日本小说家,奠定日本推理小说基石)后期的通俗推理小说,哪来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凶手,有办法穿过如此窄小的空间。 “凭我的腰围可以轻松通过,巡回演员由纪就没办法了。” “我也过得去——” “那你是凶 手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你才有嫌疑,刚才你自己说的。” “唉!总是我不对好不好,腰围过得去,但胸部会卡住,我的曲线可是玲珑有致,跟你不同。” “我、我是……” “两位都没办法通过,理由都一样。” 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成功化解这场一触即发的僵局。 “就算是岸本警部补也不可能钻过这个通风口,总之人类是无法通过这个小洞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被开了个玩笑?” 岸本嘟嚷道,他的认知是正确的,但凉子的回应更残酷。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本身就是个玩笑。” 2 根据乘客名单,三名被害人姓名分别是:河原巧、入船守三、安藤秀司,惟一的生还者是井冢步。如此一来,自然必须向井冢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适合询问或侦讯,他仿佛被一把肉眼看不见的恐惧槌子敲碎了精神的脊骨,在失禁的恶臭中尖叫、嘟哝、打闹、抱头痛哭,要让进个黑道帮派分子恢复正常意识,似乎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原本就没什么理性跟表达能力的家伙,一旦精神错乱,肯定是没救了。” 凉子呃嘴道。假如拳打脚踢、不麻醉直接拔牙能奏效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付诸实行。可惜以现在的情形并不适用,暴君凉子也不得不表示放弃,将唯一的生还者交给医生照顾。 我们找来四名体格壮硕的船员将井冢抬往医护室,船医替井冢注射了大量镶静剂并让他躺在床上休息,不久精疲力尽的井冢便睡着了。室町由纪子向船医道谢,接着又要求船医解剖“刚出炉”的三名死者,船医闻言不禁惊讶地仰头。虽然答应了,嘴上则开始不停报怨。 “我先前也说过,我原本是小儿科医生,治疗麻疹或痉挛之类的症状算得上是我的专门,但离奇杀人之类的就不在我的范畴之内了,至少你们警察应该比我更精通才对。” “没这回事,在死因部分,我们还是需要医生的意见。” “这里设备根本不够,我也不敢给什么意见,假如现在船内出现一名病患需要动手术,我会先施打抗生素以减缓病情,然后再将病人交给陆地的专科医生,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死者固然可怜,但对我来说是一大困扰。” 命案现场○六四六号房自然是完全封锁,那邻近的客房怎么办呢?如果有必要的话,会将这一带封锁起来,乘客也必须移到其它客房。 “这些事情就拜托大副他们去处理吧。” 在凉子字典里,“拜托”的意思就是“硬塞”,事实上也没其它法子。 既然井冢没办法应讯,取而代之便传唤他们所隶属的“敬天兴业股份有限公司”代表来到“搜查总部”。这位代表名为兵本达吉,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在由纪子几个一般性质询之后,凉子劈头问道! “喂,你们是哪一边?” “什么哪一边……” “你们是要暗杀荷西·森田呢?还是要阻止荷西·森田被杀?不过我看这两边是半斤八两。” “荷西·森田?你在说什么啊?” 兵本眨着眼,凉子随即漾出一个如同盛开的大红玫瑰般的艳丽微笑,接着甩动高跟鞋。 电光石火般的行动,由纪子根本来不及制止,我或许有办法阻拦,但我没这个胆。 倒霉的兵本达吉发出连土星人也会吓一大跳的惨叫,然后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蹲坐在地。 “这家伙大概是巨蟹座的。” 彻头彻尾冷酷无情的凉子。必须尽可能避免持续出现牺牲者,同时也要想办法取得供词,于是我对阿部巡查作出一个指示,接着阿部巡查打开房内的冰箱取出制冰盒递给我。 我内心有服罪恶感,明白自己逐渐受到药师寺凉子行事风格的污染,却仍然一把抓起痛苦地扭动身躯的兵本衣领,把制冰盒一倒,让一打左右的冰块滑进兵本的背脊。 “妈呀——” 兵本喊了一声,整个弹跳起来;这个人是粗暴了点,但或许没什么坏心眼。 “这下你明白了吧,不想再受到严刑拷打的话,就赶快给我老实招出来!” 面对一个邪恶程度更胜数倍的女警视出言恐吓,吓得兵本不禁瑟缩戚一团,双手按住两腿中间。他颤颤巍巍地作证,表示他在惨案发生前一刻,看到○六四六号室附近的走廊出现奇怪的物体。 “看起来跟蛇很像。” “看起来很像”代表实际上并不是蛇。 “意思是你一开始以为是蛇,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到底是哪一点让你联想到蛇?” 凉子的质询切中要害,兵本达吉按住两腿中间,看得出他十分努力地使出浑身解数动员所剩不多的表达能力。 “因为那个东西很长,跟人的手臂差不多粗,还弯弯曲曲地蠕动,所以我才以为是蛇。” “什么颜色?” “好像是灰色,亮亮的会发光。” 用词是笨拙了点,总而言之就是银色。兵本所能提供的线索暂时到此为止。 “很好,本姑娘就大发慈悲兔你一死,你先退下,等有需要再传你。” 遭受违背宪法基本精神的不合理待遇,兵本几乎是落荒而逃。由纪子目送兵本离开后,微侧着头道: “的确,如果是蛇就可以穿过通风口,可是蛇怎么会跑进客轮来呢?” “查明这一点就是你的工作啦,加油吧。” 凉子并不是在为由纪子打气,而是想把枯燥的调查工作推卸给劲敌罢了。我望向由纪子,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只见她正经八百地颔首;想来她一心认定是蛇,就这样扎扎实实中了凉子的圈套。 “可是真的有银色的蛇吗?我对爬虫类不清楚。” “当然有。” “有名称吗?” “silversnake!” “这样啊,这种蛇是栖息在哪里?非洲?啊、或者是巴尔马内地?” 认真过头的由纪子还没注意到自己正被凉子耍着玩,一旁的我看不下去,于是插嘴道: “我觉得先不要断定是蛇比较好,虽然听过毒蛇咬人或者巨蟒勒死人的事情,但是这种杀人手法太诡异了。” “没错,先入为主是办案一大忌讳。” 凉子抢在由纪子之前频频点头。 “不能全盘采信供词,目前物证又不齐全,尸体也尚未解剖,这样就下结论是不对的,巡回演员由纪,做事要谨慎一点,切记切记!” 真是一段只能以漂亮形容的转移话题技俩。虽然由纪子一时之间露出狐疑的表情,在无法确认的情况之下,只有模棱两可地领首。 凉子以“外出搜查”为由离开“搜查总部”,阿部与贝冢两位巡查负责去见船医,我则随传凉子左右。 “泉田,你昨晚在舞台上也看见了对不对,那时你看到的是银色物体对吧?” “以我所见,看起来是银色的。” “你的说法可真谨慎。” “你叮咛过做事要谨慎的。” “闭嘴,不准挑我的话柄。” 凉子固然缺乏常识,知识倒是很丰富。其程度正如同长江水或者撤哈拉砂漠的黄砂一般,总之就是一望无垠,举凡历史、美术、文学、音乐、丑闻与排句、科学与不科学等等形形色色的多样范畴均涉猎广泛。 尤其针对动物图鉴没有记载的妖魔鬼怪,其熟稔程度几乎等于是日本全国第一把交椅。因此,如果凉子知道那个“很像是银蛇的物体”的内情,我也不会太 讶异,只不过凉子对此事只字未提,或许是时机尚未成熟吧。这种爱吊人胃口的态度的确具备了名侦探的特质。 “那要从何处查起?” “先从赌场着手。” 途中路经图书室。房间面积约十公尺见方,除了面海的两个长方形窗口以外,四边墙壁全是书柜。收藏的书籍大多是欧文书,也不乏中文与日文书。 我好奇地窥探,日文书占了两格书架,说好听点是多样化,其实书目略嫌杂乱。夏目漱石、森鸥外、大宰治等等陈旧的口袋书,去年畅销的心理殷疑小说、俳句杂志,甚至连新兴宗教教祖的训诫集都有。我还看到以四格漫画编绘的日英对照集,这些书大概都是乘客下船时捐赠的吧。 3 赌场大约可以容纳三百名赌客,不过看上去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全部都是男性,也许其中有扮男装的女性,只不过无法调查到如此详细。 出面说明的赌场经理是韩国人,所幸他会讲日语。 “在这里能赌什么?” “是的,有转轮盘、巴卡拉、21点、吃角子老虎、扑克牌,大致是这些。” “能赌钱吗?” 可以的,因为目前已经离开日本领海,尤其有些日本籍乘客一上船的同时,就来到店门外等候,警察先生,如果你们工作之余有空的话,竭诚欢迎来这儿逛逛。” “谢谢,等工作告一段落再说吧。” 我对赌博一点兴趣也没有,做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这件事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赌局。认为“在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里,赌博是最刺激的游戏”的人,我建议你们最好随着凉子一起跟妖魔鬼怪战斗试试看,保证能够体会到最顶级的紧张与刺激感,同时由于冷汗、黏汗、一般汗水这三种污水大量流出,体重与脂肪也可以获得减轻。 我不经意观察地板,似乎找不到暗门或机关可以通往下方的舞台。当我只手拿着船内平面图,在扑克牌桌与吃角子老虎之间走动,赌客们以露骨的视线打量着我,看样子他们早就明白我的身份了。 在捕捉到我上司的身影之际,他们充满敌意的日光立刻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无声的惊叹弥漫在赌场整个空间,化为一道洪流,大量涌向通风口。甚至有人直盯着凉子完美的玉臀,从牌桌摇摇晃晃站起身。集中力如此不堪一击,接下来的赌局败势显而易见。 另一方面,也有一群人连正眼也不瞧我们一眼,是因为太热衷赌局的胜负呢?还是对美女没兴趣?亦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克制力?这实在无法判断。 凉子对于周遭一群雄性的态度完全置之不理,带领我走出赌场。看来她一开始就不期待这次搜查会有所斩获。 “接下来,再去找荷西·森田的情妇问话,跟我来。” “是、是。” 赌场位于船内后方,因此我们在红地毯走了一段路,当地毯颜色转成黄色之后,没多久便见到一名男子仁立在走廊。此人就是先前跟随在葵罗吏子身边的彪形大汉。 “这里禁止通行。” 他见到凉子时似乎稍稍倒抽一口气,不过由于墨镜的掩饰,无法辨别他的表情。 “明明是公共场所,凭什么要禁止通行?” “前面是vip贵宾的客房,请您先行折返另从其它走道通行。” 我很佩服他居然也懂得使用尊称,可惜这番话不讲理的程度相当于凉子等级。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权利禁止别人出入公共场所。” “我们是警察。” 不敷出我掏出警察证件并翻开内页,男子将脸凑近确认,孰知他表达出来的反应,与敬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努力破案反而忙着贪污受贿、大玩应酬麻将的税金贼还好意思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嘴脸?你说你们能查出个什么鬼来?” 这个人句句直指要害,但我不认为他是个诚实的纳税人。更何况,以我个人而言,我不但不会打麻将,也没有印象曾经贪污受贿,只不过这些事情就算说出口,对方也听不进半句。 自认占了上风的男子,得意地伸出手想把我推开,此时,男子身后的房门提前一秒开启,一张经常出现在媒体杂志上的脸庞,露出一半往房外窥探,我马上以接近最太极限的肺活量高喊道: “葵罗吏子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一下,我们是警察,有点事想请教你!” 我这一揭说穿了是模仿我上司的做法,效果还满好的。男子没办法遮住我的喊声,葵罗吏子显然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做下错误的选择。 “请不要这么大声,谈个五分钟是没关系的。” 在药师寺凉子手下做事久了,对美女的免疫力也增强了不少,至少面对美女时不会手足无措。顺带一提,这也是因为我对自身的能力不再自视甚高,或许是托凉子的福才让我变得如此谦卑自牧。 葵罗吏子似乎对自身的魅力颇为自豪,这是理所当然的,想必她并不认为会有人挑剔她的走路姿势。 当葵罗吏子注意到与我一同入内的凉子,立刻送出打量的目光,随即刻意抹去表情,看来她的信心产生动摇了。只见她轻咳一声,弯身坐在一张洛可可风格长椅上,故意要我们站着。 一开口,葵罗吏子便毫无预警地放话。 “话先说在前头,我签约的演艺公司社长跟警视厅的大官很熟哦。” 这个美女似乎是会主动跑到火药库丢火柴的类型。然而,同类型之间相较起来,药师寺凉子的做法不但强势而且手腕高明多了。 “哟,是吗?我就是警视厅的大官,不过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个三流公司的社长。” “三、三流………” “炫耀自己的成绩,例如接了什么工作或者发表了什么作品等等,这些都还说得过去,只不过认识了个公务员而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不是三流是什么?我管你是模特儿、歌手还是小说家都一样——” 完全正确,即便是出自凉子之口。 葵罗吏子沉默下来。凉子从以前到现在践踏蹂躏了不少同性对手,再美的美女一旦败给凉子,就跟硬被拖到女王跟前、一脸狼狈的叛贼没两样。这次也不例外。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荷西·森田的情妇对吧。” 接受质询的葵罗支子费了一番工夫才再度虚张声势。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历史,西元一九四五年,意大利的独裁者墨索里尼与情妇一同遭到枪杀,尸体被倒挂示众。” 葵罗吏子的表情顿时整个僵住。 “你是说我会被杀,然后被倒挂示众吗?” “不是,我只不过叙述一个一般的常理而已,独裁者的情妇其实是很可怜的,只要一个去留判断错误就会跟着身败名裂……啊、你听得懂西班牙语吗?” “我当然听得懂西班牙语!” “啊、是吗?” 我看得出凉子正极大抑制脸上的苦笑。 “你听好了,荷西·森田那个小胡子骗子是不可能返回巴尔马重掌独裁政权的,在我看来他身边连个像样的参谋也没有,大概是受了一群日本政客的吹捧才会妄想东山再超,说穿了那群政客的目标只是荷西的脏钱,你那颗轻量级的脑袋好歹也该明白这点一道理吧。” 望着罗吏子的表情,凉子愈说愈起劲,语气也愈来愈露骨。 “我的意思是,照这样下去,森田的钱会全部被政客剥削一空,你根本拿不到半毛钱,懂吗?” 这次我观察罗吏子的表情。 “葵小姐,请教你一件事,你曾经看过荷西· 森田养蛇吗?” “蛇?” 罗吏子的眼睛连眨了五六次。 “我没有看过什么蛇,森田从来不养宠物的。” “原来宠物就你一个啊。” 凉子的讥嘲让罗吏子脸庞笼罩上一层阴森的影子,适时补充说明是身为臣下……不、部下的职责。 “不一定是蛇,你有没有看过长得像蛇的生物,如果不是森田先生或都贺先生,那会不会是他们身边的朋友?” “谁知道。” 罗吏于露出一副打算朝我们吐口水的模样咋道。 “刚刚一直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必要理会你们,没有搜索证还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哟,你也知道搜索证的西班牙语怎么讲啊?” “快给我滚!” 罗吏子扯高尖得不能再尖的嗓门大喊。 “八木,把这两个家伙给我赶出去!不准再让他们进房间一步!” 保镖听到了这段超音波,从房门露出狰狞的表情,凉子则刻意堆起笑容转头看向我。 “咱们就此告辞吧,泉田,待会让我听听那个东西,道地的西班牙语。” 那个东西指的是荷西·森田与小舅子都贺以西班牙语交谈的对话录青。看样子凉子打算把痛扁八木这名男孑的乐趣留到稍后再享受。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于是随着上司步入走廊。 八木紧跟在我们身后,墨镜闪着讨人厌的反光: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腕有个亮晶晶的银手环。 “这是银制品吗?” “是银制品又怎样?我告诉你们,我的嘴巴里还有好几颗银牙呢!” 八木张大嘴巴,随着嘲弄吐出一股烟味,我同时在内心与门外耸耸肩,跟着凉子离开。 巴尔马到十六世纪为止,一直隶属于著名的印加帝国领域,国号则来自巴尔马这条河川,河川的溪谷拥有多座银矿山,据说过去曾经有好百艘舟楫同时在河面往返,以便将庞大的银矿运往首都。 尔后一个由西班牙跨海而来、名叫皮萨罗的男子绑架了印加皇帝,勒索价值相当于现今货币好几兆日元的赎金;然而在印加人民依约付出赎金之后,皮萨罗却毁约杀害皇帝;将尸体抛进谷底。皮萨罗奴役所有印加人民,驱使他们开垦金矿与银矿,为了获取一小块银锭,就有一百名印加人民遭受虐待与过度劳累致死。 巴尔马的银矿到了十七世纪已经开采殆尽。现代的巴尔马是个资源贫瘠的国家,然而还有一个根深只固的谣言,相传“其实另有一座连皮萨罗也不知情的庞大银矿脉”,甚至荷西·森田也三不五时提起这个话题,吊足了日本贪得无厌的政治人物与财经界人士的胃口,以上是来自凉子的说法。 4 在凉子的特等套房里,我把录下荷西·森田二人对话的md放给上司听。凉子坐在沙发,高高跷起腿凝神倾听。 我完全不懂酉班牙语,这种充满抑扬顿挫、极富韵律感的语言:在我听来只不过是一种声音罢了,因此我保持沉默,静静观察凉子的表情。凉子拥有艺术鉴赏价值的美貌,然而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她的五官精致端整得几平不像人类;之所以不会被误认成生化人或机器人全是来自她丰富的表情,而且无论哪种表情都精彩万分。微笑有如花朵绽放,发怒则成狂风暴雨。 “哼,果然被我料中了——” “真好意思说啊!” “这个骗子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最讨厌这种没内容又小气巴拉的家伙了!” 时而嘟哝上述的句子、时而眺望天花板、时而垂下长睫毛、时而双手抱胸,光坐在一旁观赏也乐趣横生,人道:“美女看三天就腻了”,这句话我想是错的。 听毕,凉子换了个跷腿姿势。 “泉田,记得好好保管这张md。” “我明白了,届时可以做为呈堂证物之用对吧?” “是可以做为不必经过法院审判的物证,啊、还有,你要是把这张md的事泄露给巡回演员由纪的话,就给我试试看。” 我握着md,从肺部叹出一口气;凉子不理会我的叹息,使劲站起身。 “你有两小时的自由时间,要继续搜查或是去用餐随你高兴。” “你呢?” “去做全身美容,你要来吗?” 我自然是敬谢不敏。这艘客轮设有以高级大理石铺设而成的豪华美容沙龙,我不认为现在是做全身美容的时候,但凉子或许是想趁着珍珠般的肌肤接受呵护之际,好好整顿思绪吧。 我自己也有种暂时获得解脱的感觉,护送凉子到美容沙龙之后,便独自前往大厅。 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挑高空间设计的大厅正中央摆了一架大钢琴,旁边矗着一根大理石圆柱。圆柱上立了梦不晓得是古代埃及女神还是女王的银色女性雕像。应该不可能全部由银子打造而成,大概是在青铜雕像涂上一层锡箔吧。 到底是什么女神呢?我纳闷着凑近一瞧,铜板上刻着“isis”。爱西丝女神我听过,但仅止于名字而已。至于这位女神的职掌是什么,等哪天凉子心情好的町候或许会告诉我吧。 “泉田先生!” 一名年轻男子的叫唤让我转过头去,岸本明就坐在大厅一隅的茶室,室町由纪子也与他同桌。我自然不可能当场开溜,只有走上前打招呼,在他们的邀请之下就座,对着笑脸迎人的服务生点餐。 “我点了草莓冰咖啡唷!” “就是这个吗?” “泉田先生要不要也点一杯?” “……不、谢谢,” 摆在岸本面前的是一个由透明玻璃制成的大型容器,在看似冰咖啡的黑色液体上,鲜奶油与草莓推得跟跟小山没两样。草莓鲜艳的红色令我联想起刚刚在惨案现场目睹的血泊。我自认神经没那么脆弱,但感觉总是不太舒服。 “我对味道比较没辄,这里闻不到血腥味所以还好。” “原来如此。” 我点了一杯不加味的冰咖啡,据说过去“冰咖啡只在日本才喝得到”,但现在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眼前摆了杯奶茶,一直沉默不语的由纪子将脸凑近我,她轻轻垂下头,以随时听起来总是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 “刚刚真是抱歉,你好意关心我,我却说了那么不通人情的话。” “啊,哪儿的话,室町警视的话百分之百正确,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在意。” 由纪子闻言答了声谢。 “光凭事情的是非对错是无法打好人际关系的,我很清楚这一点,但个性上就是改不过来。” 这段真心告白倘若被凉子听见了,铁定会嗤之以鼻。 “是啊,江山易改本陆难移,我的老板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不过那女人压根儿没想过要改就是了。” 由纪子到此终于缓和了表清,岸本则是一脸自得其乐,沾了满嘴鲜奶油说道: “泉田先生,我预约了这个位子,今天晚上五个小时的时间。” “为什么要特地预约呢?” “听说这里的挑高大厅上方会有单轮车骑绳索的表演。” “是什么人要表演?” “听说是穿紧身衣的金发美眉。” 岸本的表情宛如摆在电暖器前方的冰淇淋一般,这位年轻的菁英官员具有紧身衣情结,简称紧身癖。不适合穿紧身衣的女性在他眼里已成了异次元居民,等于跟不存在没两样。事实上,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已经证明了她们的紧身衣打扮堪称天下一绝。 “你 想跟她们一起表演吗?”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岸本是全警视厅唯一一个骑着单轮车兜来兜去的career官僚。 “不、不,我到底只是个门外汉,总不好妨碍高手表演。” 看样子他打算拿着宝贝数位相机专心摄影。哪天这小子涉嫌偷拍被捕,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话又说回来,一离开命案现场就能马上投入一己的兴趣与幻想世界,如此看来岸本或许真有大将之风吧,总之可以确定他不是泛泛之辈就对了。 “泉田警部补。” “是,有什么事吗?” “驱魔娘娘一定独占了某些情报,泉田警部补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尽可能在最短时间消化由纪子这段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自己早就心存怀疑。凉子这个人对于情报、秘密与隐私这类资讯的价值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而且已经超越必要的范畴。 “很有可能。”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但毕竟只是猜测罢了,就算真如此,也无法具体查出她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虽然对由纪子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并未提及录下荷西·森田二人对话的md一事。对我而言,上司的命令必须摆在第一位。 由纪子略显不服气地嘟哝着。 “要是至少能跟陆地取得联系就好了,卫星通讯系统还没恢复正常吗?” “很遗憾,似乎还没有。” 陡地,我的心头落下一颗疑惑的雨滴,真的没办法跟陆地取得联系吗? 我们对客轮并不精通,无论技术面与行政面全是仰赖船员的说明才得以理解;要是船长以下的船员集体勾结,假装与陆地断绝联络的话…… 然而,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们之所以做出这种事的理由,以目前的我而言。 第五章 太平洋女王 被害者的人数并不一定能决定事件的严重程度。然而,—名被害人的案件的确要比四名被害人的案件来得容易掌控,随着死亡人数增加,连带在对应上也成了一项重责大任。 吩咐岸本返回“搜查总部”着守之后,室町由纪子与我肩并肩走在甲板上,交换着片断的意见。 一旦事件搬上台面,乘客方面该如何处理?是让他们依往常一样自由行动呢?还是全部聚集到公共场所?或者要他们躲在各自的房间?再不然干脆搭乘救生艇逃离这艘客轮? 我完全无法作出结论,室町由纪子也因理不出头绪而露出一脸不耐。由于她是个头脑聪明却深受道德良知束缚的人,可以想见她遇到这种情形多半是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换成凉子肯定会非常乐意火上加油、煽风点火。 这时巡航总监町田先生迎面走来,郑重其事地行礼致意。由纪子便问道: “没有乘客抱怨吗?” “目前还没有。” 这就好……正想脱口而出,我心里有点想不通。既然无法与陆地联系,乘客发出抱怨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吗? 我的疑虑固然荒谬没错,但或许被我料中了也说不定。假设船员与乘客全都不是正派角色,那我们至少会与五百人为敌。任凭“驱魔娘娘”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更何况要是有人私藏武器…… 町田先生露出沉重的表情。 “现在这种情况下,接着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 “不知哪些安排好的活动可以如期进行呢?” “例如什么样的活动?” “冰淇淋快吃比赛。” “椰子保龄球。” “这是什么游戏?” “就是使用椰子壳当保龄球来玩,由于不是完整的球形,会到处乱滚,观众看了会觉得很有趣。” 还有卡拉ok歌唱大赛、撞球淘汰赛、化妆舞会等等,町田先生热切地说明活动内容。我明白他对于“让乘客体验非日常世界”这项目的抱持着使命感与充实感,但即使是非日常也必须以乘客的人身安全为一大前提,因为我们已经引来了另一种恶质的非日常。 海面风平浪静,但由于天空阴霾,到处呈现灰蒙蒙一片。周遭看不见陆地或船只,我们目前位于太平洋的正中央,不,就世界地图来看应该是太平洋的西边,靠近欧亚大陆附近吧,我们现在到底是来到哪个位置呢? “大约是纪伊半岛南方海面二五○公里到三十公里的位置吧。” 町田先生告诉我。 “一旦发生紧急事故,确定必须停止巡航往北前进的话,全力加速约六七小时就能达陆地,是不是应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由纪子缄默不语,于是我便答道: “关于此事除非上司有所指示,否则以我的立场不便表示意见。” 这固然是事实没错,但也有种把责任推卸给凉子的感觉;由纪子似乎也不便做不负责任的发言,因此选择保持沉默。 “请问一下,我们距离水平线大概有多远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町田先生的表情转为柔和,他大概已经很习惯回答外行人的初级问题吧。 “以数学公式来计算,就是二.○九x(h+h)海哩,这样你明白吗?” 我们两个社会组的数学白痴二话不说举白旗投降,町田先生便带着怜悯的目光说道: “h跟h指的是观测点与被观测点位子水平线上的高度,这个甲板大约位于海平面以上三十公尺的位置,因此h是三十,另外h指的是水平线,而水平线就是海面,所以h等于零。” 如此计算下来,我现在看到的水平线距离我们大约是二十一.一公里,自然看不到三百公里以外的陆地。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町田先生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安;我身为人民保姆,当然希望让人民安心,但我并非昭和时代警察连续剧里的主角,不会毫无凭据就说出:“请尽管放心”这句话。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也请您多多协助我们。” 这种说法显得有些狡猾,虽然町田先生轻轻点头表示:“那就麻烦各位了”,但他的脸上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丝安心的表情。 “对了,这艘客轮的免税商店卖的都是高价商品对吧。” “是的,例如珠宝店的最顶级祖母绿,六十克拉就要价三亿日圆。” 或许真有这个价值值得赔命去抢,就算一开始并无非份之想,一旦发生客轮沉没或者避难的骚动,想必会有人趁火打劫,假如出现这种状况…… “那就到时再说了。” “说的也是,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由纪子苦笑,随即似乎忆起某件事,伸手看向手表;原来是荷西·森田提出任性的要求,迫使由纪子不得不奉陪。 与由纪子分道扬镳之后,正觉得发慌之际,又遇见了不久前才认识的熟人,就是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在甲板晃荡的兵本。 “妈呀——”很难判断这句话里指的是母亲还是老婆,不过在别人面前喊出这句话,以后恐怕也没办法再作威作福了。兵本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收敛了不少,带着卑微的眼神朝我点头致息。 “你的部下……叫井冢对吧,目前还处于谢绝会客的状态,等他可以接受侦讯,到时麻烦你也一起过来。” “是,不好意思,现在年轻人面对血肉横飞的血腥场面的适应力,简直弱到不行,遇到那点状况就吓得昏过去,哪有办法在这个圈子继续混下去。” 说着说着开始发起牢骚、抱怨连连;据他表示,由于长年经济不景气以及法令趋为严苛,黑道帮派也在度小月。老实说,把这些窘状讲给我听也是于事无补的,但回头想想他有三名部下惨遭杀害,一人陷入精神错乱状态,他找不到倾诉的对象,而不安、困惑与焦虑似乎己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照这情况看来,只要换个环境,或许他会把一切内情全盘供出也说不定。 “反正你哪儿也去不了,等我们找你时你就过来,要不要跟陆地的朋友谈谈?” “没办法,连手机也不通。” 兵本抓搔着头。 蓦地,我脑子冒出一个无聊的妄想:与陆地断绝联系,孤立无援的客轮终于抵达港口,岂料陆地找不到半个人影,一切笼罩在荒芜的死亡阴影之中,原来在客轮航行期间,陆地上的人类早已全数灭亡。 我懊恼地甩甩头,自己被自己的妄想吓出一身冷汗,那真的是没救了。 2 我前往美容沙龙迎接女王陛下,里头一位日籍女性负责出面郑重接待我。 “容我转告药师寺小姐的留言,她目前人在室内游泳池,请您移驾过去。” 做完全身美容马上就去游泳?我感觉不太措调,然而要求凉子做事百分之百前后一致等于是不可能的任务,为了慎重起见,我先确认过室内游泳池的位置,再往目的地走去。 室内游泳池是一座由大理石与玻璃架构而成的壮阔宫殿。泳池本身呈勾玉状,长约十公尺,泳池畔面积宽广,帆布躺椅与咖啡桌排成一列,吧台就设在泳池一隅,里面站着一名字着燕尾服、打着蝴蝶结领带,一副溜保装扮的中年黑人男性。 至于泳客,仅有一人,就是我的上司。她躺在帆布躺椅舒展肢体,俨然是力与美的完美组合。在她爱用的竞泳专用单件式泳衣上,披了件不知是哪个名牌但剪裁合宜的附帽兜薄夹克,脱下的高跟凉鞋就搁在脚边,就是那种经常被男人误喊成“高跟拖鞋”,惹得女人皱眉的鞋子。伤脑筋,凉子连脚指甲也很美,脚 指甲呈现出透明的粉红色。 “单凭那双脚指甲就足以让一万个男人神魂颠倒。” 甚至有人如此表示。 我走上前,行了个注目礼之后问道: “这里等于被你一个人包下来了。” “只有现在,很快就会有人来扰局。” “其他泳客吗?” “荷西·森田跟巡回演员由纪。” “哎呀呀。” 我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反应,一定是荷西·森田坚持要游泳,由纪子不得不答应;我想起刚刚分道扬镳时由纪子的满面愁容,现今这个社会,愈是认真做事的人,压力就愈大。 “你觉得游泳池安全吗?” 凉子躺在帆布躺椅上舒适地放松全身,充满自信的沉着姿态正是身为女王的气度,无关乎身上的服饰。 “别担心,现在是白天,在这种开放的场所不会出事的,况且等一下人会愈聚愈多。” 确实,两桩命案的“凶手”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倒霉的魔术师尸体虽然被丢到舞台上,但谋杀进行时正好位于死角,是在由观众角度看不见的舞台上方,因此没有直接目击证人,而三名黑道帮派分子惨死的地方亦是没有任何目击证人的密室。 此时传来人声,看样子有几个人走进游泳池了。如果凉子说的没错,应该就是荷西·森田一行人。 “啊、泉由警部补怎么也来了?” 以略显慌乱的口吻嘁出这句话的正是室町由纪子,她身上穿着素雅的单件式泳衣。 我头一次看见室町由纪子穿泳衣。以前看过她穿紧身衣,这两者或许很像,纤细匀称的身材仍然令人激赏。 由纪子戴着眼镜、披着长发并未戴泳帽,表示她无意下水游泳。泳衣上印着一个显眼的克丽斯佩特拉八世号标志,代表这是在上船后临时有需要才在船上购买的,大概就在跟我道别之后。 荷西·森田本人也现身了,他穿着海滩裤、戴着墨镜,上半身披着不知是夏威夷风味还是关岛风味的衬衫,红底配土黄色向日葵的花样让人看了就觉得碍眼,况且来到室内游泳池远戴墨镜也算一种特殊的怪癖。同行的都贺也是相去不远的装扮;但他全身似乎比他姐夫僵硬许多。 与他们一道出现的,是一身比基尼再围上泳裙的葵罗吏子。 葵罗吏子以如同白刃反光般的眼神砍向凉子,其锐利程度换成生性胆怯的女性或许连皮肤都会产生物理上的痛感,但凉子完全不为所动。 “哎唷,有点痒,想不到在海上也有豹脚蚊,真讨厌。” 凉子刻意以小指指尖搔着坚挺又富弹性的胸部,展现她的游刃有余。罗吏子气得吊起双眼,荷西·森田则轻拍她的手臂予以制止,并色眯眯地瞅着凉子。 “会痒啊?被蚊子咬伤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要不要我帮你擦药啊?” “免了,我家臣会帮我擦。” 凉子以铺了一层霜的语气回答,接着转向我。 “来,泉田,去那边的吧台帮我点一杯热带饮料。” “接命,马上去。” 我之所以配合凉子演出,除了好玩以外,也是出自对荷西·森田的反弹。我以背部接过室町由纪子半呆愣的视线,往吧台走去。 我对酒保问道:“可不可以推荐一下?”酒保便笑着调了一杯名为“太平洋女王”的蓝色饮料,于是我总共请酒保调了两杯缀有奇异果的饮料,送到上司身边。 “这里,另外这杯给室町警视。” “啊……谢谢。” 凉子以宣战的目光瞥向由纪子。 “你可不要误会了,巡回演员由纪,泉田会做这种额外的服务完全是在同情你。” 由纪子正想反驳,临时思绪一转,改而噤口看向我;我凉凉答道: “我做为忠心耿耿的部下,不希望自己的上司被人认为一毛不拔。” “这下你明白了吧?巡回演员由纪?重点是我管教有方。” 这个话题总算到此结束,凉子的朱唇从吸管移开,叹了一口气。 “在豪华客轮的游泳池畔喝着热带饮料,这正是当暴发户的好处。” “你是暴发户吗?” “要富过五代才算真正的有钱人,我家到我只有三代而已。” 是这样吗?我家世代都是庶民,不是很能理解有钱的感觉。 “不错嘛,很有自知之明。” 由纪子也把朱唇从吸管移开,射出嘲讽的利箭,凉子则从容不迫接下这一箭。 “因为我的客观观察能力比你强多了,真希望偶尔在工作或买股票时可以失败一次看看。” 我立刻打岔。 “要怎样买卖股票才能赚钱啊?” “没有什么诀窍,股票就是逢低买进,遇高卖出,如此一来就算不想赚钱,财源也会滚滚来。” “要是谁都变得像你说的那样精明……” “股市就会垮台吗?” 不仅股市,甚至连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也无法立足了吧。我向来知道药师寺凉子很有钱,看来这个形容尚嫌不足,应该称呼她是有钱到不行才对。 凉子的父亲担任总裁的jaces亚洲最大的保全公司。国内外均有多元化投资,甚至拥有油田与天然气的权利。 再加上现在世道不好,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使得防盗、防灾、保全、防身用品大行真道。举凡防毒面具、防烟面具、防盗摄影机、灭火器、紧急发电机、防弹背心,甚至连核污染防空洞都有。jaces总公司年度营业额已经在五千亿日圆以上,加上超过九十家相关企业年度营业额相加起来远远超过两兆日圆之多。一本名为《保护自己与家人免于恐怖威胁的九十九种方法》的书籍,前些日子威为畅销书,这也是jaces旗下出版社所出版的刊物。 以下内容尚不知是真是假,据说jaces在俄国雇用前kcb等等特种部队的队员,并购前国营兵工厂,逐步并吞那个大国的保合业界。或许不久之后的哪天,凉子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俄国佣兵部队将会攻占首相官邸。 “荷西·森田已经下水游泳了。” 听我这么说,由纪子只是耸耸线条优美的白皙香肩。 “没关系,让我留在这里吧。” “你要拜托的是我,不是泉田。” “最重要的是,趁这个机会请你告诉我们关于那个银色怪物的资料,想必以药师寺警视的学识一定清楚内情吧。” “就算我知道,也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或提出确切的证据。” 我压低音量,偷瞄正在泳池与情妇嬉戏调情的荷西·森田。 “巴尔马位于南美洲,假如荷西·森田与此事有所牵扯,那么怪物一定来自南美洲,只要以一般人听得懂的说法来解释就行了。” “好吧,那就以一般人听得懂的说法来解释吧。” 根据凉子的说明,中南美洲的怪物、妖魔与邪神的起源大致分成三种族群,意即原住民族群、欧洲族群、非洲族群。 所谓原住民族群指的是建立印加、玛雅、阿兹特克等文明的“印第安人”,欧洲族群指的是征服并统治原住民的西班牙与葡萄牙移民;非洲族群指的是被带往新大陆的奴隶后代;三种族群画分如上。 从亚马逊河到安第斯山脉一带,放眼尽是广蓑无垠的丛林,在辽阔且严苛的大自然里,栖息着人类所能想象得到的各种“异形生物”。 或许是我毕恭毕敬、虚心求教的态度满足了知识分子的虚荣心,凉子愈说意起劲。 “在这些异物当中,会加害人类的具体说来有哪些?” “这个嘛,例如……” 凉子举例说明。 全身裹着活剥人皮的凶神——席贝特提克(ipetotec)。 要求每年献出大量活人祭品,单脚呈蛇状的妹神寨司卡里波卡——(tezcatliplca)。 食人的大蛇神克姆加林。 外貌酷似人类的食人鬼——马文格亚利(mapinguary) 巨牛怪——卡马维特(kamahueto)。 吸食婴儿鲜血的红眼魔女——布露哈。 乘坐人骨马车在水上行驶的人鱼——赛连娜(sirena) 嗜吃人肉并散播肺结核的魔鸡——鸡蛇(basilisk)。 嗜吃人肉的罪犯亡灵——康迪纳德。 栖息于河川或沼泽,外表有如一层张开的薄膜,会将人包住使之溺毙,然后吸取养分——奎洛(cuero)。 头与手是人类女子,其余部分是山羊——卡秋娜(c)。 长着翅膀的蛇,专吸人血——皮格契恩(pigu)。 身首分家,头飞来飞去,会吃掉别人的头再占据其身体——海蛇。 双头,脚反着长,臂力强,擅长爬树,嗜吃女性与小孩的嫩肉,长着利牙,全身是毛克鲁比(curuplra)。 背部长着血盆大口,专吃小孩的半兽人奇本哥(quibuhgo)。 “再来,还有……” “啊、暂时到此为止,已经够多了,根本来不及记起来。” 我连忙举手,因为我实在对抗不了凉子的记忆力。 “准备投降啦?我还有一堆没讲哩!”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太厉害了。” “呵、呵呵呵、过奖过奖,你要怎么佩服随便你啦。” “只要不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满牢的嘛,驱魔娘娘。”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子正打算对由纪子使出目光杀人法,我连忙打岔。 “大家想想,这次事件的凶手好像不吸人血,因为两次的命案现场都是一片血海。” 凉子颔首,目光仍然瞪着由纪子。 “这个推论不错,如果每具尸体都跟木乃伊一样干枯的话,就可以假定凶手是奎洛。” “话又说回来,无论是哪种怪物,荷西·森田到底是如何学习到操纵怪物的方法呢?” 虽说目前做下结论尚嫌太早,但实际上我觉得主谋一定是荷西·森田没错。 “好吧,这件事只要问问荷西·森田的痛觉神经,保证可以马上套出来。” “不准拷问!” “在拷问之前,你能证明荷西·森田跟这一连串的事件有关吗?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由纪子的音量逐渐提高,我咳了一声之后瞟向泳池的方向。荷西·森田与葵罗吏子正玩得起劲,看来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的眼帘映着他张嘴大笑的表情。 “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凉子恶狠狠地低喃。 泳池溅起飞沫,水滴沾上我的脸,尝起来有点咸味。据说客轮的泳池有些使用淡水,有些使用海水,这艘客轮使用的应该是海水。 在豪华客轮的游泳池与两名穿着泳装的绝世美女长谈的男人,听起来就足以被嫉妒与羡慕的箭雨贯穿全身而亡,只可惜谈话的内容充满了血腥杀戮,一点也不香艳刺激。 3 凉子嘱咐我“先行离开”,于是我对由纪子行礼致意后便走出室内游泳池。原本打算直接返回“搜查总部”,无奈这艘客轮实在太大了,抵达目的地需要走上一段很长的距离。 “警察先生,能不能请你赏个脸?” 我在行经一条漫长的走廊途中让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喊住,接着我的前后左右遭到一群戴墨镜的男子团团围住,硬被带往一个房间。 这里是撞球室,比图书室来得宽广,室内设置了四张撞球台。内部的家具装潢似乎是仿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领主馆邸,墙上装饰着一幅以猎狐为题的偌大油画。 在一群身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子围绕之下!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微胖人物坐上撞球台,身上的服饰或许是在savilrow(译注:位于英国伦敦,订做绅士西服的专门街道)订做的,但身材比英国贵族来得矮多了,长相也很低级;右眼是好色,左眼是贪婪,嘴巴是粗俗。 “我把人带来了,会长。” “什么啊,原来是男的。” 被称做会长的微胖男子略显不满,看来他想绑架的大概是药师寺凉子或室町由纪子吧。这种情况下,很难判断是哪一边要为了什么理由谢天谢地一番。 “好吧,没办法,先问问那个警察好了。” “明白了,喂!这艘船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什么什么问题?” 我开口反问的瞬间,一名男子已经攫住我的西装衣领。这个人抢头发削得奇短,眼神之凶狠令人叹为观止,年龄大约跟我差不多。 “少装蒜!这艘船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情,闹出人命了对吧,而且不止一个,还是好几个!” 话是没错,不过我没兴趣告诉没礼貌的人。见我沉默不语,男子似乎以最快速度将耐心这项宝贵资源消耗殆尽!他握住我左手的两根指头。 “要我折断你的手指吗?” “这笑话很难笑。” “我可不是在说笑!” “好了、好了,别这么粗鲁。” 微胖男子酸笑着伸手一挥,我的手指便重获自由。 “警察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一名男子接过名片走近我。 我瞧了瞧被塞到鼻尖的名片,上头印着下列内容: “大日本pany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水间守和” 看来是“敬天兴业”社长兵本的同行,我脸上堆起不屑的笑意。 “呵,我不管你是混哪个道上的流氓,这名片的头衔倒挺响亮的嘛!” 自称是水间的微胖男子挤出牙齿。 “我不是流氓,而是正派经营的实业家,我经营的内容包播金融、土木建设、不动产、经纪公司、高尔夫球场。” “正派经营的实业家会绑架公务员吗?” “闭嘴,美国总统都说以疯狂滥炸手段轰掉整间医院连同病患也算正当防卫,我们当然有权利保护自身安全。” 水间随即露出狐狸尾巴,双眼充斥着凶恶的目光。 “喂、古森,教教这个小白脸警察什么叫社会的严苛;公务员好歹也该了解一下民生疾苦。” 水间身后走出一个男子。 这个名叫古森的男子手上握着五六根细竹签,长了一副青蛙脸,表情弥漫着邪念与毒气,完全看不到一丝傻气。 “我会把竹签插进你的指甲里,看你能忍耐到第几根,来磨一磨公务员的韧性吧!” “会长,到目前为止最高记录是三根。” 古森歪斜的嘴吐露出歪斜的句子。 我可没兴趣乖乖接受拷问,我已经决定抓个男的当挡箭牌予以反击,男子们也察觉我的意图,杀气腾腾地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臂与肩膀。 “你们想对我的家臣做什么?” 众人视线全部集中到一处,一名身穿泳衣又被了件附帽兜薄夹克,脚踩高跟凉鞋的绝世美女,我的动作比这群流氓要快上一秒,全拜长期培养下来的免疫力所赐。 我伸手攫住站在我面前的古森手肘,用力扭转。 古森发出惨叫,他自 豪的竹签深深刺进他自己的左手掌,又由于遭到强大的外力撞击,竹签拦腰折断,残留在掌肉里,必须动手术才能取出。 一定很痛吧!我光用想象的都觉得痛了,这个人居然还想把竹签刺进我的指甲,看来是不用浪费同情心了。 我把疼痛难耐的古森整个推开,另一个男子则发出怪叫直扑而来,我故意让对方抓住我的左臂,然后往对方的裤档猛力一踢,趁对方弯下身子之际又往下巴补上一记。 “很好,不愧是我的徒弟,实战实力坚强。” 凉子手上握着一根棒子,是撞球杆。 “豪华客轮就是与众不同,好久不曾拜见过紫檀木制的球杆了。” 说着的同时便旋转起球杆。 区分不出凉子的招式是日本杖术或中国棍术,总之只能以“华丽”一词形容;其中一名男子被打中下颚,连叫都来不及叫就倒向一旁,抢在那名男子跌在地板发出声响的前一刻,球杆已经击中另一人的右耳上方,打得他整个人飞去撞墙。 “你、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他们收拾掉!” 水间气得满脸紫黑,不禁大吼大叫,凉子蒙出优雅的冷笑,以几乎感觉不到体重的轻盈身手跃上撞球台。 第三名男子也跟着跳上撞球台,发出厉声呐喊并伸出粗壮的长臂企图抓住凉子的球杆。 电光一闪! 鼻子下方的要害遭到球杆前端戳击,男子痛苦地弯下腰,第二杆刺向他的胃部位置,球杆抽回,第三度刺出。 男子朝半空吐出胃液,整个人飞出撞球台,最后摔在地板发出重重撞击声。 第四名男子抓着撞球台边缘,打算跳上桌面,我马上阻止了他。我伸手拉扯男子的西装在南,把他拖下地板之后,趁他转过头之际,立刻以膝盖往他的下颚猛力撞去。 一场混战下来,总共有六个人在地板瘫平,只剩下水间与守在他左右的两人,个个都是一脸惨白。 一名女子单凭一根球杆便将手持武器、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帮派分子打得落花流水,她正是“驱魔娘娘”。 “怎么?还嫌运动量不够吗?” 一名男子被高跟凉鞋的鞋跟踩住锁骨部位,沾满鼻血与紫色淤育的脸部因挫败感而扭曲。 “我、我投降……” “唉!真是的!日本流氓就是表达能力这么贫瘠,才让我愈看愈讨厌,这个时候至少也该试着引用莎士比亚的台词:‘男人是多么愚蠢的生物,整日妄想以力量迫使女人屈服’……” “莎士比亚的剧本里有这段台词吗?” “我说有就是有!” “是、是。” “喂!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少在那儿玩对口相声!” 水间骂得口沫横飞,但我实在是被骂得很冤。 水间手上握有一把以目测大约是四五口径的手枪,上头还插了个跟猪鼻子一样丑不拉叽的消音装置。全世界饱受恐怖分子威胁恫吓的这个时代,一般手枪根本不能携入船内,想必包括消音装置在内全是陶瓷材质制成,让金属探测器侦测不到。 其实世界各地的恐怖组织与犯罪集团所拥有的武器,有半数以上是美国制造的。水间手上的陶瓷制四五口径手枪据说是美国特种部队指定使用的枪支,美国武器商人还把这件事拿来当成广告宣传,以便将商品销往海外。 “女人!你还不快过来!” 自称是“正派经营的实业家”放声咆哮。 “我要喂你吃毒品再把你卖到香港,给我从桌子上下来,然后到这边来!” 4 凉子遵照水间的厉声指示行事,只不过她的动作远比对方所能预测的来得迅速且充满破坏性。 一转过身,凉子的球杆前端便直接命中水间的颜面。 随着一个听起来像是某个东西被压扁的慢声,水间整个身子往后仰。金黄色碎片飞溅到半空,原来是粉碎四散的金牙,鲜血从撞断的鼻梁与破裂的嘴唇溢出,水间的身子旋了一圈,两手摊平倒地不起。 水间手上的陶瓷手枪也飞了出来,在掉落地板的前一刻,我冲上前在半空接个正着,然后直装抛给凉子。凉子利落地接过,随即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瞄准目标,扣下扳机,击出二发混浊低闷的枪声。 一发击碎陶瓷制军用蓝波刃,一发打断了裹着皮革的短棍。 两名男子钉在原地动也不动,趁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接下凉子抛过来的球杆,朝他们的侧脑勺连续狠敲了数下,两人倒地还一直张着眼睛跟嘴巴。于是全体人员战斗力到此丧失殆尽。 凉于右手握着陶瓷制手枪,毫不留情地以高跟凉鞋往水间的肚子踩下去,并高声叱喝。 “幼稚园的时候,有个坏小孩踩坏了我最喜欢的玩具还把它丢到水沟,怎样,要不要知道那个家伙最后是什么下场啊?喂、怎么不吭声呀?” “唔呜……荷西·森田……” “什么?荷西·森田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水间没有回应,着来是完全昏厥过去了,当我如此告知凉子时,美丽的复仇女神以小巧的鼻子大嗤笑道: “我着他八成是在装睡吧?对了,要不要拿打火机烧这家伙的脚看看?” “不行。” “说的也是,这家伙的脚一定很臭,而且还看起来油腻腻的,好恶心,我看还是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反刍凉子刚刚说过的话,她提到念幼稚园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是凉子喜欢的玩具,到现在还没被弄坏算我走运。 “总之,目前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还是找个地方安置他,必要时再请船医前来治疗。” “不先帮他披枷带锁?” “你上哪儿找这些东西?” 说着,我的脑海里浮现船医的愁眉苦脸;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在这艘巡航中的豪华客轮里忙刻不可开交。 撞球室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顿时还以为是新的敌人。 “太慢了!” 凉子喊道! 几乎堵住整个门口的巨汉正是“真理”,即阿部真理夫巡查。 “不要紧吧?” “是,还好。” 阿部巡查的短发显得凌乱,脸上挂着一道鼻血,衬衫的钮扣也掉了,这副模样比平常来得更骇人,小孩见了一定会被吓得哭出来。他两手各自提着看似黑道帮派分子的男子衣领,这两人己经不省人事。 “你解决了几个?” 女王陛下垂询。 “只有这两个。” 想也知道是水间的喽罗,阿部巡查一面调整呼吸,顺手放开两名男子。 “看样子是关西方面的黑道帮派,下官数度支援搜查四课,但从未见过这些人。” 的确,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驱魔娘娘”的长相,尤其在东京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阿部巡查以手帕擦拭鼻血,压低音量对我说道: “真不明白高层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居然派遣警视大人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办事……” “的确,将‘驱魔娘娘’放养到这么危险的环境,肯定情况不但危险甚至会变得充满破坏性。” “啊?” “你从过去到现在都还没学到教训吗?这些career官僚说穿了……啊、提到career,室町警视跟岸本警部补情况如何?” “他们二人都留在‘搜查总部’,贝冢巡查也跟他们一起,目前那里很安全。” 水间的喽罗合计十人,想袭击“搜查总部”还嫌人数不足。 凉子把沾着血渍 的球杆抛到地上。 “你们俩在咬什么耳根子,还不快把这些人关到地牢去!” 大副已经带着三名船员匆匆忙忙赶到。 水间与十名喽罗一齐被关在一间没有窗口的中层特等客房,这里就是替代地牢的地方,据说船长有权挪用这类房间做为航海期间的拘留室。船员们从门外上锁,还搬来沙发与橱柜堵在门前。 “你们的武器现在在我手上,我会帮你们好好利用,要是胆敢再做出反抗我的愚蠢行为,我就把你们丢到日本海沟去喂濂海鱼,听到了还不回话!” 水间等人并未对凉子的胁迫作出回应,不过手上握有陶瓷制手枪的凉子丝毫不以为仵。 “好了,让我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整治荷西·森田那个混账骗子?泉田,跟我来。” 经过刚刚那番激烈的打斗之后,凉子完全无意喝个茶稍作歇息,看来是不打算给予荷西·森田任何蠢蠢欲动的时间,凉子以高级凉鞋的鞋跟踩着响亮的步伐,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进行攻略,对于她的行动力我已经不再大惊小怪,却仍然感到钦佩之至。 “对了,你是不是应该换件衣服比较好?” “在我换衣服的时候,要是荷西·森田溜掉怎么办!” “他溜不掉的,也没有理由要溜呀。” 拿着手枪公然耀武扬威再怎么说都不太恰当,我好说歹说才把凉子的手枪收进我的西装内袋。 当我们闯进荷西·森田的套房,巴尔马前总统喜滋滋地上前迎接美丽的入侵者,在凉子说出水间的名字时,他脸上的神色也不见任何变化。 “nizuma?不认识,他是谁呀?” “肮脏龌龊的日本流氓。” “我意是听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跟流氓、黑手党之类有往来呢?” “我要杀光所有恐怖分子!” 都贺大吼,可惜中气不足。因为他一看到凉子的泳衣打扮,眉毛就垂了下来,个性凶残归凶残,没想到还挺诚实的。 “流氓口中提到你的名字,我看你最好赶快从实招来,或者说你怕真相曝光?” “我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我向来选择正道,抬头挺胸而行,内心没有一丝愧疚,所以我没有心要害怕。” “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喔,洗耳恭听,我很乐意接纳美女的忠告。” “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定要怕我。” 凉子斩钉截铁说完,荷西·森田微眯起双眼。 “很不错的忠告,senorita·药师寺的颇美得教人害怕,能力似乎也相当强,然而我对你的感觉却不是畏惧。” 荷西·森田伸出厚舌,徐徐舔舐唇瓣。 “我觉得你很可爱,可惜不够完美,我的理想是大和抚子(译注:日本女性的美称),以服侍男人为荣,柔顺谦恭,克尽贤内助之职,这才是日本女性永远的典范。” 凉子的眼眸闪过一道电光。荷西·森田对于女性观念之迂腐连我也为之讶然,因此可以想见凉子的愤怒,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男人会讲出这种话。 同时我也不禁对荷西·森田感到毛骨悚然,一个骗子爱提老掉牙的当年勇也就算了,可是我能感受到的确有一股毒液正无声无息钻进我的神经线。荷西·森田是个骗子没错,但可不是个普通的骗子,他是曾经以维护治安为名,在巴尔马共和国进行大屠杀的狠角色,或许他具有日本人少见的杀戮者素质也说不定。 “走吧,泉田。” 凉子一反常态,没有还以十倍颜色,转身掉头就走,想来是认为有必要重新拟定作战计划吧。 行经走廊,凉子隔着肩头回望我。 “泉田,你认为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荷西·森田的目的吗?当然应该是重掌巴尔马总统政权吧。” “是这样吗?” “你认为还有其它可能性吗?” 凉子并未即刻回答我的问题。路过走廊的兼客虽然为数不多,每个见到她泳衣装扮的人均毫不例外地倒抽一口气,凉子则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直到“搜查总部”附近才轻启红唇。 “巴尔马总统真是这么诱人的肥缺吗?” 我觉得现在提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难道不是吗?正因为身为巴尔马总统,荷西·森田才能向日本搜刮几十亿美金中饱私囊,否则他还想要什么?或者除此之外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这样没错啦。” 凉子轻甩淡色秀发,不晓得脑子里是什么颜色,不过可以肯定她的脑细胞正发出耀眼的光芒,努力运作中,而虽最后总会作出最偏激的结论。 “泉田,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不、没有。” “我是你的指引之星,你只要牢牢跟着我就行了,明白吗?” 凉子的纤纤玉指所指引的光芒,乍看以为是希望之星,真实是地狱火山的喷火门吧,即使心知肚明,我也只有跟随的份。 那些抱着“因为稳定所以想当公务员”心态的人,千万不要想得太美,公务员的遭遇全因上司而异,永远不晓得自己会走上哪条路。 “怎么不回话?” “我明白了,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要觉悟干嘛?” 说着,边打开“搜查总部”的房门,室町由纪子的声音劈头飞来。 “驱魔娘娘!你居然穿成那副德性在船内走来走去!” “你真烦,谈点正经事好不好?老爱注意这种细枝末节。” 凉子泰然自若,但我暗地却羞愧不已;我本来应该以更坚定的态度将由纪子指摘的内容向凉子进谏才对,这下子不好只顾嘲笑别人是猪哥了。 第六章 船员驱魔娘娘报到 即使凉子对室町由纪子的说教嗤之以鼻,她仍然先回自己的房间更衣。只不过,戴着在船内购买的印有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标志的水手帽、同款式的t恤、白色热裤加上高跟凉鞋,完美无瑕的腿线美毕露无遗,怎么看都不像处于紧急状况下的犯罪搜查官。 接着凉子命令阿部巡查拿水桶到游泳池提水,不晓得要做什么用;阿部巡查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乖乖走出“搜查总部”。 由纪子与我把客轮内部甲板图摊在桌上,交换了些意见,可惜没有想出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主意。回过神来,只见凉子坐在沙发,边展露美腿边读着书,那是一本外文书。我走近她,包覆在t恤下的胸部与双腿一样完美,不过这个可恶的妖女,该不会没穿胸罩吧? “请问你在看什么书?” 凉子一语不发亮出封面,英文书名写着《罗丝琳夫人与索罗门王的宝藏》,这本平装书光看书名就可以想象内容是什么。 罗丝琳夫人是一位国籍不明的女富豪,亦为熟稔古代史与神秘学的冒险家;名号听起来很响亮,说穿了其实是个小气吝啬的欧巴桑,环游世界期间经常重蹈为了获取一万美金却损失十万元美金的覆辙。以她为主人翁的《罗丝琳夫人系列》已经出版了二十集,在英语阅读市场一直十分畅销。主要作品有《罗丝琳夫人与北极洞》、《罗丝琳夫人与忽必烈可汗的黄金》、《罗丝琳夫人与三只灰色外星人》等等。 “这种书也能卖钱啊?我看二十一世纪前途无‘亮’了。” “卖不出去就伤脑筋了,这套丛书的海外翻译版权已经由我投资的出版代理商拿到了。” “喔,真是多元化经营啊!” “本来是想卖给巷谈社,但他们这阵子也不景气,对新企划完全提不起劲。” “景气真是愈来愈糟了。” 随口附和之后,我转移话题。 “己经傍晚时分了,如果到晚上还无法与陆地联络的话,也许船公司情急之下会通报海上保安厅。” “也许吧。” 这个回答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如此一来,这次事件可能无法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获得解决。” “这样才好,对大家都好,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等直升机来救援吧!” 由纪子的语气显得尖酸刻薄;从刚刚一直像只鸭子在房内踱来踱去的岸本,此时停下了脚步。 “那么,如果直升机来救援,我们career组就可以离开了吗?” “等一下,岸本警部补,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深刻体认到,career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干扰能干的第一线上的noncareer。” 凉子以带刺的目光睨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岸本。 “你意思是我在扯泉田的后腿就对了?” “啊啊、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岸本的头与双手同时挥动。凉子确实从来没有扯过我的后腿,这一点不讲清楚会显得不太公平,凉子只是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向危险的所在位置罢了。 此时传来敲门声,贝冢里美巡查前去应门,站在门外的正是巡航总监町田先生。他原本应该是位个性爽朗明快的人,现在却是满脸焦虑。 “舞者们都很害怕。” 这也难怪。 “他们表示想尽快下船,就算必须支付违约金也无所谓,我跟他们说先等客轮进港再说,但他们完全听不进去,甚至要求客轮直接航向距离最近的港口,不然就共同凑钱雇一架直升机来。” 也难怪町田先生感到困扰,这下总算遇到一个正常的反应了,从昨晚起接连发生惨案,如果有人还无动于衷铁定有问题。 “正因为处于这样的状况,才希望尽量按照正常行程演出!我已经劝到不知道该找什么理一由来劝他们了,是不是能够劳驾哪位警察先生小姐走一趟,安抚舞者们不安的情绪,各位意下如何?” “这件事由我来负责。” 主动越俎代庖的正是岸本。 “为处在恐怖活动与犯罪阴影之下的善良百姓施以mental·follow,也是警察的重责大任,在下不才,还愿效犬马之力。” 什么mental·follow!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过町田先生却是当场欣然表示“请您务必帮忙”,因此我也不便插嘴。凉子与由纪子都没有开口,我想她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一致认为岸本不在比较好,这样就不会妨碍搜查行动。 岸本才刚在町田先生的带领下,急急忙忙出门去执行他的“重责大任”,阿部巡查就交班似地返回,两手提着水桶,水桶里的游泳池水不断晃荡,反射着灯光。 “我把水提来了。” “辛苦你了,先摆在那边的角落吧。” 我忍不住问道: “请问这些水要拿来做什么用呢?” “谁敢反抗我,我就叫谁两手提水桶到走廊罚站,我要是法官,一定会拿这个刑罚判处那些轻罪。” 凉子尚在东京大学法学院就读期间就已经通过司法考试。若是有心,培训之后可以立刻改行当律师,当检察官应该也没问题,不过法务省(译注:相当于法务部)大概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拒绝她任职吧。法官……就算是开玩笑也不敢想象,法院的走廊里,一群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男子提着水桶排成一列的情景,或许会让外国人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印象大为改观。 室町由纪子嘲道: “真出人意料之外,我还以为是你在自我反省之后,决定提水桶罚站呢!” 凉子不理会由纪子,逐自转向贝冢里美。 “能不能麻烦你拿茶壶烧些开水?” “遵命。” 贝家里美巡查只手提起茶壶跑向水槽,打开水龙头。自来水一涌而出……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无论贝冢巡查怎么转动开关,顶多只转出一些空气而已。 “难道是停水吗……啊、有水了耶……哎呀!” “啊——”的发音里成一长串,位子房内所有人视线前端的水龙头冒出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奇怪的流动物体。 乍看很像是银色的腹蛇,但在离开水龙头一接触到外面,就变得愈来愈粗,直径大约跟啤酒瓶差不多。 “水龙头这个名字取得真好。”(译注:西文的水龙头为“蛇口”) 思考回路的某一处似乎发生短路,我的脑袋浮现这么一段以粉红色文字写成的无聊想法,同一时间,银色蛇体滑溜地钻出水龙头掉落地板,无声无息地摆动扩散。 “趴下!” 所有人二话不说立刻听从凉子的话,我僭身扑向地板的同时,银色波浪掠过我的头顶,猛然划向半空;在惯性作用之下直接撞上墙壁,然后又反弹到天花板。 壁面产生龟裂,留下银色波浪撞击的痕迹,那是仿佛被冀刀重重破过一般的裂痕。我不禁打趣寒战,只差一秒……不、半秒,我的脑袋才不至于像西瓜一样被割成两半,而被割断的数十根头发散落一地。 “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我立刻在地板翻了个身,银色瀑布从眼前急速落下,划开地板,又是千钧一发,我逃过了这断头台砍头一劫,这是世上糟到不能再糟的存在之一:会活动的断头台。 第三次逃不掉了!正当我如此心想,凉子的身形映入我的眼帘,水手帽不知飞到何处,扬起一头茶褐秀发,手上还提着水桶。 提着水桶的战争女神。 “吃我这招!” 凉子朝着迎面扑来的银色怪物泼出水桶的水,怪物闪得很快, 大部分的水全洒在地板,溅起飞沫。 虽然只沾到一小部分的水,却产生剧烈变化。怪物的不固定的身躯喷出白烟,金属般的哀鸣震慑着地板到天花板,我不认为这只怪物具有声带,应该是跟蛇一样,摩擦器官发出声响的吧。 我弹跳而起,抓住另一个水桶,连桶带水丢向怪物,这次有大半的水泼中怪物。 怪物全身白烟直冒,在地板四处挣扎,身体明显缩小许多,水桶的水是从游泳池提来的,也就是海水,看来这只怪物跟蛄蝓一样害怕盐分。 怪物逐渐缩小,痛苦难耐地伸展并甩动部分身躯,银色刀刃胡乱挥砍天花板、墙壁与沙发,现场一群人类争相走避。 蓦地攻击停止,我站起的同时,看见银色流动物体正往门缝钻出。 2 勉强站直身子的由纪子上气不接下气喘道: “现实居然会有那种怪物……” “且不论现实这玩意具有多少价值,你那双迂腐的眼珠子这次总算瞧清楚了吧。” 凉子从地板捡起水手帽重新戴好,我望着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道: “时候差不多了吧,如果你对那只怪物有所了解,就请你告诉我们吧。” “……也对,差不多是时候了。” 凉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加以说明。 据说这只银色怪物栖息在位于巴尔马河到亚马道河上游的热带雨林,原本就是生存于银矿的地底系处,尔后山洪暴发,银矿遭水淹没之际被冲进河川。形态为不固定形,与水相同,无论多窄的缝隙它都有办法通过与移动,身体是含银金属构成,欧洲人移民过来以后,它尝到了人肉的滋味,尤其是嗜吃抽干鲜血之后的人肉。 “……吃人的流动金属吗?” “或者称为拉·佩诺拉罗斯塔‘活水银’。” 我听过无数远吸血鬼的故事,不过嗜吃抽干鲜血的人肉倒算是癖好特殊的老饕。这座遭到“活水银”袭击的矿山,无论是被视为奴隶的原住民或是奴役他们的西班牙工头,均陆续在黑暗的坑道内失去踪影,到最后无一幸免。对西班牙人而言,总不能放着空无一人的银矿不管,于是再派另一批工头跟奴隶过去,几次恶性循环下来,牺牲者人数攀升到惊人的数字;而“活水银”惟一弱点是盐分,因此只有岩盐矿区相安无事。 到此我终于想通了一点。 “那么在发生连续杀人案件的那个当头,还刻意到游泳池游泳的理由就是……” “就是这样没错,总算开窍了吧?” 凉子满意地领首,换了个跷腿姿势。 “假如命案的凶手正如同我所猜测的,那它绝对不会接近海水游泳池,这是必须优先确认的一点,既然有第一点,自然就有第二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答案。 “就是确认荷西·森田是否涉案对吧?” “答对了!” 确实如此,乘客们早已得知船内发生连续杀人案件,他俩充满了不安与恐惧,想尽办法要保护自身安全,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产生刻意脱掉衣服、裸露身体导致防御力降低的心态,所以游池看不到半个泳客。 然而荷西·森田却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游泳池,在水里与情妇打情骂俏;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因为他很清楚海水游泳池是安全的,意即荷西·森田知道凶手的真面目。知情不报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荷西·森田是共犯,不、应该说就是主谋。 “太厉害了。” 我由衷鞠躬致敬,凉子则挺起外型完美的胸部。 “如何?是不是稍微对我另眼相看了呢?” “岂止是另眼相看,您的深谋远虑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的一切行动完全基于搜查上的目的或者战略上的计划,我去游泳池可不光只是展露自己的魔鬼身材而己。”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美丽的上司。 “‘不光只是’的意思就是多少还是有这个目的就对了。” 这句话算我失言,女王陛下当场发飙。 “那我问你,遮住魔鬼身材跟露出三层游泳圈,哪边的罪过比较大?” “呃,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我笨拙地转移话题,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室町由纪子总算开口。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罪过,驱魔娘娘。” “哎哟,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呀?” “不错嘛,原来你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 “还好啦,我展露身材是一项罪过,而你少穿几件,对看到的人是一种煎熬。”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跟你想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现在怪物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我硬是闯进来打岔,其实我有个推论。 一定是绝对不容许海水渗入的地方,而且是一般人无法出入的密闭空间,这种场所在这艘巨无霸客轮内部只有一处。 淡水储水槽。 克丽奥佩特拉八三号储存了三千吨的淡水,怪物就藏匿在这个储水槽里。平时像只银色水母悠然飘浮其中,高兴的时候就在船内出没,经由水管出现在密室,从门缝钻进去.真是个超大号的烫手山芋。 凉子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也有同感,怪物就藏在淡水储水槽里,不过巡回演员由纪可能听不懂我们在讲些什么。” “我当然听得懂,因为怪物是从水龙头冒出来的,按常理猜测下来,自然跟泉田警部补的推论不谋而含。” 听起来由纪子是在夸奖我。凉子随即拨了船内电话找到町田先生,向他询问关于淡水储水槽的事情,町由先生闻言不假思索答道: “淡水储水槽有两座,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其中哪座储水糟的水受到污染,还有另一座可以安心使用。” “这方法很聪明,那么储水槽的外形跟大小如何?” “储水槽呈圆筒形,直径六公尺,长五十三公尺,容量一千五百立方公尺,共有两座,并排摆放在船底第一层……” “这样我完全明白了,谢谢你,有需要可能会再跟您请教。” 凉子挂上船内电话,回望我们。 “现在不清楚怪物躲在船内的哪个地方,不过它最后一定会回到这座储水槽,因为这里是最令它安心的地方。” “怪物会有思考能力吗?” “多少有,虽然性质不同于人类,不过程度大概跟食人鲨差不多;以后我会我时间想办活追问荷西·森田是怎么得到这只怪物,那家伙以维护治安为名,屠杀了好几千名反政府游击队分子,可以想见下落不明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至于解决怪物的方法…… 怪物遇到海水便会溶解,所以只要把他丢进海里就算大功告成,客轮以外全是我们的武器,游泳池亦蓄满了海水,船内应该也找得到能够将海水汲入游泳池或造水机的大型帮浦。 “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就接上水管四处喷洒海水,如此也可以将怪物逼到走投无路。” “然后等它逃回储水槽,却发现储水槽居然掺进了海水,大致就是这些步骤吧,好!这下等于胜券在握!” “当心大意失荆州。” 将我放在心里却没有说出口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的,正是由纪子。 “你说我哪里大意了?” “就因为做事里不经心,所以你才会穿成那副模样吧?我知道你的言行向来带刺,而那就是你的战斗制服吗?” “以我来说当然是穿这样就好,又不像你有暴露狂,人家荷西·森田跟情妇在游泳池里 打情骂俏,你没有必要也跟着穿泳衣吧?”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是不得已的。荷西·森田说,如果我不换泳衣,就不让我跟进泳池室内,必须在外头等着。” 如此一来便无法尽到随扈的职责,于是由纪子只有听从对方的要求。荷西·森田那家伙简直是个超级老色鬼:不过说正格的,我也因此得到意外的眼福,老把荷西·森田形容成无恶不作似乎说不过去,要是换成凉子听到这个要求,铁定当场嗤之以鼻,由纪子就是因为个性太过认真,才会被对方占便宜。 3 此时我赶紧打岔,提出这艘客轮上的所有乘客会不会都是“敌人”的推测。这件事原本就有讨论的必要,但最重要的是想缓和凉子与由纪子的对立。 “这么一来就得跟五百人交手了?” 听完我的推论,阿部巡查果不其然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室町由纪子以不逊于凉子的青葱玉指撑着下颚陷入沉思,推独凉子面不改色。 “管他五百人还是六百人,不要被人数给吓到了。” “为什么呢?” “我说过那是我的最爱。” “坏蛋集团自相残杀吗?” “没错,一旦双方斗到两败俱伤,也算是对社会做出一大贡献,岂不两全其美?” “社会贡献啊……” 我当然是不相信,放眼望去,由纪子跟两名巡查也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坏蛋集团互相残杀当然是再好不过,但要是波及一般乘客就糟了。” “这里哪有一般乘客!” “的确有很多可疑人物没错,但不能肯定绝对没有一般乘客,只要有一人遭受池鱼之殃,正好给那群觊觎你垮台的家伙抓到借口。” “哼!” “干嘛那样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愈来愈会耍手段了,我差点就被你说服,拿去骗巡回演员由纪的话?绝对一下子就上钩。” 我暗吃一惊,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所以一时无法回应。 “你说谁一下子就上钩?” 由纪子诘问,凉子则故意变换跷腿姿势答道: “没有啊,我又没说你很适舍过一辈子不通人情、死板无聊的人生。” “你现在不就说了?” “先别管这个,目前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办,泉田,可以把那张md拿出来了,也让巡回演员由纪听听荷西·森田那老贼用西班牙语透露了多少内幕。” 由纪子因为怒气失了准头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我听不懂西班牙语,你来翻译。” “我来?我来翻译!你好大的口气呀,室町警视大人!” 由纪子以白珍珠似的贝齿轻噙唇瓣。 “不好意思麻烦你,可以请你翻译吗?” “就是这样,以后想站上领导地位就必须谦虚一点,对你来说大概困难了点,好好加油吧。” 一旦确认自己处于优势,凉子就会得意忘形。由纪子对我发出求救的目光,我不得己只有参战……不、是支援。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以请你开始翻译了吗?” “翻译是可以,但谁来判断我翻得正不正确?我要是翻错了,不就没人发觉了吗?” 凉子邪恶地露出微笑,由纪子则摆出一脸火山即将爆发的表情,我正色对凉子表示: “目前事情分秒必争,我知道你不可能翻错,所以请你务必帮忙。” 凉子伸手将水手帽反着戴,然后把椅子转过去,以骑马或骑机车的姿势跨坐在反转的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直瞅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对西班牙语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与自信,更何况你比任何人都想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如果不尽最大努力达到这个目的,实在不像你的作风。” 凉子鼓起腮帮子瞪视我,真伤脑筋,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具魅力的噘嘴表情了。恕我这个比喻夸张了点,我觉得我多少可以了解安东尼奥在面对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闹脾气时的心情。 “……啧、来这套!” 凉子咋了声嘴,然后思忖片刻,但时间不长。 “知道啦、知道啦!我翻总行了吧,不过针对我这项贡献,我理应获得合理的报酬。” “这事以后再谈吧。” 我马上把md摆在凉子所据有地盘里的桌子上,凉子微微调整呼吸,手指轻弹一声,md便开始播放。 凉子的口译相当精彩。或许因为先前听过一遍,已经牢记了内容大纲,所以她不仅把西班牙文译成日文,还跟配音虽一样比手划脚。 我觉得不用配音也没关系,但难得她演得这么起劲!我要是在这时泼她冷水,搞不好她一气之下说出:“恕我担不起这项工作!”之类的话就不妙了,因此我决定乖乖洗耳恭听。 透过凉子的口译,我们得知了一件今我们为之震惊与愤怒的事实。大致内容如下:重点是,荷西·森田与他的小舅子都贺计划要攻占日本。 “姐夫,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以后的计划要怎么办?” “不需要变更,跟咱们在巴尔马跟游击队和贩毒集团交手那段日子比较起来,简直跟郊游野餐没两样。” “说起日本人哪,看到隔壁失火会紧张得歇斯底里,可是自已的房子开始着火却无动于衷。” “喂、喂,咱们也是日本人哪,总不能说自己祖国的坏话吧。” “这个祖国很快就是姐夫的了,虽说现在是一盘散沙,但在姐夫的严格指导之下,相信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吧。” “拥有才能的人必须对社会有所贡献,我无意逃避自身的使命,因此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过去在巴尔马只不过是一种沙盘推演,接下来以日本为舞台,真正的好戏才要上场。” “嘿、嘿、嘿、包在我身上,在巴尔马的那段期间是一个相当宝贵的经验,我会以我的方法彻底矫正日本警察,让他们成为姐夫最得力的左右手。” md播放结束,凉子闭上朱唇环视众人。 “……他们好大的胆子!” 室町由纪子终于开口,她在这之前一直处于“完全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而我也差不到哪儿去。总之只能说我小看了荷西·森田,我知道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骗子,却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野心。难怪荷西·森田跟都贺会在我面前笑得那么贼,因为他们打算“彻底矫正”包括我在内的日本警察。 “荷西·森田拥有资金与人脉,也懂得夺取并维护权力的诀窍,一旦他成了政府官员,很有可能在短时间窜升到顶点。” 室町由纪子的语气与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室町警视,连你也这么认为吗!就算荷西·森田以近似发动改变的手法纂夺政权,也不会得到人民的支持的。” “你敢保证吗?泉田警部补。” 面对由纪子认真的目光,我无法立即作答。因为“日渐走向腐败的国民性”这句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而我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去否定这句话。 4 “可以想见这是荷西·森田自导自演的恐怖分子吓阻戏码。” 凉子的语气显得热衷,表情生气勃勃;看来她是仰赖坏蛋的犯罪计划与阴谋作为她生存的精神能源。倘若有一天“邪恶”从地面根绝,她大概会前往冥王星或地底王国去寻找恶势力予以扑灭。她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但问题是我一定会被迫随待左右。 “我看八成是用毒品控制偷渡客或飙车族这一类的,再让这些人拿武器到处扫射,连续引发抢劫放火、暴动事件以造成社 会不安,而政府的无能为力则将使人民的怨气与不满急剧升高。” 在场所有人均聚精会神地倾听凉子说话。 “紧接着荷西·森田出场,他以果断的决策与执行能力当卖点登上政治台面,彻底镇压恐怖组织;陷入集体恐慌状态的人民自然会热烈支持荷西·森田,而且媒体一定会率先为他抬轿,大肆抨击那些不予支持的人是‘守旧派’、‘为反对而反对’、‘死老百姓’,显而易见。” 由纪子也难得点头表示同意。 “目前仍有半数媒体支持荷西·森田,也有出版社发行他的自传,还有文化人士推崇他是伟大的领导者。” “甚至有媒体强调荷西·森田之所以垮台失势、流亡海外,全是反对他的巴尔马团体所策划的阴谋诡计。” “不过他确实在巴尔马进行多项改革,是因此才得到支持的吗?” “唉、日本人哪管什么改革不改革的,他们只喜欢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对改革的内容一点兴趣也没有,还记得之前好几个例子吧。” “可是营造社会不安的状态真有这么容易吗?更何况还要把毒品跟武器提供给暴徒……” 真看不出来!以上这句话其实满失礼的,只是想不到阿部巡查会以慎重的语气提出问题,于是我也开口。 “荷西·森田在一开始入境日本时并没有接受海关检查对吧?” “他在入境时仍然以巴尔马总统的身份得到礼遇。” “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携带武器跟毒品入境对吧,而且也能享有外交特权,因为政治人物会对入国管理局(译注:相当于入出境管理局)施压。” 听了我的这番话,由纪子颔首。 “现今这个时代,无论人力、资金、物资都会在全世界流通,可以肯定荷西·森田一定与某个地下组织有所关联。” 此时贝冢里美巡查高喊: “照这么说来,荷西·森田跟贩毒集团也许已经不是对立关系了,很可能早就私底下联手合作了——” “吕芳春,你说到一个重点,没错,荷西·森田这家伙嘴上说遭到贩毒集团追杀,也许实际上双方已经握手言和,想也知道一定是花钱消灾。” “吕芳春是谁?” 个性认真的由纪子显得不知所措。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如此一来要识破荷西·森田的把戏简直易如反掌。” “那是因为荷西·森田跟你本来就是差不多同类型的人。” “爱说笑,我的目的可是征服全世界哪,占领一个小不拉叽的日本根本毫无意义。” “征服全世界?” “我的意思是,把日本施舍给荷西·森田这个混账骗子也无所谓,只不过那家伙得意忘形的时候撑起全是脂肪的啤酒肚、抬起胸膛的鬼样子我看了就想吐。” “等一下,驱魔娘娘,你所谓的征服全世界是什么意思……” 我悄声安抚一心追根究底的由纪子。 “征服全世界只是个老掉牙的玩笑话罢了,把这种小事看得这么严重,实在不像室町警视的作风。” “在地铁散布沙林毒气以及劫持民航客机冲撞超高层大楼这些事情,在过去也被人们视为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 “是啊,现实世界的确比三流科幻小说作家的妄想来得更庸俗不堪。” 我把音量压得更低。 “这个时候就别管动机如何了,难得药师寺警视现在干劲十足,为了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勃勃,我建议应该好好利用她的能力与精力才是上上之策。” “是这样吗……” “至少不能让她跟荷西·森田联手,我们要尽可能夸她、捧她、劝她、哄她,这一切全是为了正义与和平。” 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具备三寸不烂之舌的外交官,“正义与和平”这个标题对室町由纪子相当有效。这位循规蹈矩的才女向来由衷推崇这两者,子是我顺势再推她一把。 “所谓以毒攻毒,别忘了。” “有道理。” 由纪子总算点了头。 此时,“毒”正满腹狐疑地凝瞪我们。 “看不下去了,瞧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计划什么阴谋?” 我努力堆起满脸笑意,总觉得自己真的打算对女王谋反。 “哪有什么阴谋,我们只是在商量如何协助药师寺警视。” “泉田,你是我的家臣,帮忙是理所当然的,那巡回演员由纪呢?我可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就改邪归正。” 这句话的确说得过火了些,由纪子正欲逼近眼前的世仇之际,船内电话响起,是岸本捎来的报告。于是我们打开室内扩音器,让所有人得以听见内容。岸本表示,部分乘客开始产生骚动,不再遵守船员们的指示。 “他们将自己关在房内,从里面反锁,还宣称不准任何人靠近,谁敢靠近就要动手打人。” “他们爱把自己关起来就随他们去吧,反正这种人就跟小孩子一样,肚子饿了自然会开门出来,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的话比较不好处理,但如果是自已把自己关在房里,别理他们就行了。” “要是这群单独行动的乘客,在各自的房间遭到怪物攻击怎么办!” 我尝试询问,女王陛下的回复也十分明快。 “当然是见死不救!” “我就知道。” 不过老实说,现在我们也无法顾及关在房间的乘客,他们既然打算自己保护自己,我们最多只能请他们自求多福了。 结束与岸本的对话之后,贝冢里美巡查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赶快跟陆地取得联络——我的朋友一定很担心,我们昨晚才聊过,本来约好今晚还要继续聊的说……” “哦,你朋友是谁?” “她们是法国人,一个叫玛丽安,一个叫露西安——” 贝冢里美不经意一语带过,我正想点头,随即重新正视她。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 药师寺家的资产不仅止于日本国内,甚至在巴黎市内十六区也拥有一座高级公寓。玛丽安与露西安是居住在公寓里的女仆,死心塌地效忠凉子。 贝冢里美坦然答道: “因为我们常常聊天啊——” “打国际电话吗?” “不是,大多是伊妹儿啦——” 现在使用电子邮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只不过我万万没料到贝冢里美与凉子的两名忠诚女仆居然是朋友。 “药师寺警视知道吗!” “是啊,当然知道啰——” “哦……” 透过电脑网络,“驱魔娘娘”国际人脉四通八达的程度令人咋舌。不仅地面的无名小卒、名人达士,或许和外星球甚至地底王国都有互通往来也说不定。虽然我没有一毫克的理由去替荷西·森田操心,不过我深深体认到荷西·森田实在不应该与她为敌。 第七章 仕途是走钢索的生涯 我们五人一起前往荷西·森田的房间。所谓五人包括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贝冢里美、阿部真理夫,还有我。而“搜查总部”日前处于空城状态,就算这时有人趁机攻占也不要紧。凉子认为目前不应分散难得的坚强战力,由纪子也表示赞同;意即不在场的岸本已经被摒除在战力之外。 一群日本警察没带搜查令擅自闯入的行为自然令荷西·森田大为不满,然而我与阿部巡查执行了凉子的黩武命令,一把将两名遭到五花大绑的保镖抛到荷西·森田与都贺的脚边,最后他们才同意谈判。看来凉子认为跟这种无法无天的恶棍讲理根本行不通,显然是正确的判断。 此时再多做描述稍嫌累赘,不过房间客厅装璜是采用装饰艺术风格,而荷西·森田就在这里迎击我们。凉子已经把md塞到他眼前了;他仍旧面不改色地放话。 “由于推荐人数众多,我决定出马角逐日本参议院议员或东京都知事的选举。” “我要杀光所有恐分子!” 都贺心满意足地点头;看来他已经决定不管凉子说了些什么,都要假装不懂日语到底。 “现今这个时代,恐怖分子猖獗横行于世界各地,不断挑战先进国家的和平与繁荣,处在这种慢性战争状态之下,唯有日本缺乏危机意识,长此以往国家将朝不保夕;凭借我对恐怖分子的了若指掌、卓越的判断力与强烈的爱国心?我要拯救祖国免于危难,万事已准备俱全,我也作好了为国家民族鞠躬尽瘁的觉悟。” 这番高谈阔论并未打动凉子。 “你要参选是你的自由,但你以为你真有办法当选?” “当然没问题,试问全日本究竟有几个国会议员的操守会比我更高尚?” “少跟我讲这些五四三的,低级也有低级的优点,换个角度看的话,至少寄生虫的危害比起怪兽小多了。” “等一下,驱魔娘娘,你这种反驳根本讲不通好不好?” “你也给我闭嘴,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群政客一点长进也没有,才害得我这么辛苦。” 凉子说得好像她就是受害者一样,让荷西·森田听了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打岔。 “那么,正因为如此,一年后的我或许已经成为负责危机处理的日本大臣,届时再请senorita担任我的秘书吧,对,就跟senorita·室町一同共事如何?” “我拒绝——” 凉子跟由纪子以精彩的合唱齐声回应。荷西·森田眨着眼,顺道色眯眯地勾起两端嘴角。 “这样吗!那我们就花点时间好好相处吧。” “等到你变成化石,答案还是一样,我不管你存有什么痴心妄想,你真要恬不知耻当上日本官员,叫善良的巴尔马人民脸往哪儿摆!” “善良的巴尔马人民全是我的拥护者。” 荷西·森田傲慢地大言不惭,凉子也不甘示弱地自吹自擂。 “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可以保证善良的警官全是我的拥护者,你说对不对呀?泉田。” 拜托不要问这种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好吗?见我一语不发,荷西·森田使露出一个很讨厌的笑容。 “呼嗯,是不是……就跟senorita站在那边的部下一样?” 我是善良的警官没错,但不是凉子的拥护者。不、“正因为善良所以才不拥护”,我正想这么回答的当头,凉子已经斩钉截铁表示。 “没错!” 接着将纤纤玉堵戳向都贺。 “泉田的价值相当于这只疯狗的二百万倍。” 都贺双眼散发着泛黄的目光。 “竟敢说我是疯狗,臭女人……” “瞧瞧,原来你会说日语嘛,虽然用的是最没命的字眼;来、喊几声在给我听听,你是只疯狗嘛。” 我轻轻拾起左腿,扫过正要扑向凉子的都贺脚部,都贺随即脸朝下撞击地板;一声闷响之后,都贺发出呻吟,才要撑起上半身,凉子马上以高跟凉鞋的鞋跟往他的后脑勺轻轻敲下去,只听见第二声如同两栖类动物的呻吟,倒霉的都贺完全躺平。 “我明白了,看来我有点低估senorita了,失策、失策。” 荷西·森田发出愉悦的笑声,是信心满满呃?亦或者到现在还分不清事态轻重? “那么,senorita,是不是要直接在这里做个了结呢?” 只要他出现半点奇怪的举动,我准备马上扑过去,但凉子抬起右手拦阻我,目不转睛地盯住荷西·森田。 “先别急,等解决掉你的宝贝怪物再说。” “那就不知道你们会死得多难看了,笨条子。” 荷西·森田冷笑道。这句话的前半段才是我要说的,谁叫你惹毛了“驱魔娘娘”,那就不知道你会死得多难看了。 没错,我对药师寺凉子向来给予高度评价,以她作为“破坏女神”的身份而言。一旦她认真起来,没有任何事物是打不倒的。问题在于她对这种行为本身具有乐在其中的倾向,不过论谁也无法否定她的战绩。 凉子整了整水手帽,走出荷西·森田的房间。其余四人则跟随在后,殿尾的我负责关门。在房门即将阖上之际,我瞧见都贺擦抹鼻血,费力站起身的模样。 一行人行经走廊,由纪子开口道: “这下事情愈弄愈糟,接着要怎么办才好!” 凉子连眉毛也没挑半下。 “一点也不糟,反而对我们有利哩!” “什么有利?现在荷西·森田已经正式与我们为敌,谁晓得他以后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妨碍我们!” 凉子沉着冷静的态度让由纪子着了火冒三丈。 “你这个人怎么脑筋一点也转不过来,不过,弃功课落后的学生于不顾,总不是教育的好榜样,泉田,你来跟她说明一下。” 我出于无奈扮演起代言人的角色。 “药师寺警很认为的‘有利’,完全是以她自身的角度出发,意即,她打从一开始就想整垮荷西·森田,让他无法东山再起,但荷西·森田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短,伪装出正人君子的姿态,根本找不出破绽,现在荷西·森田暴露野心勃勃的本性,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痛宰他一顿,无论对方使出任何手段等于是自讨苦吃,完全对我们有利不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对吧,药师寺警视?” 凉子趾高气昂地颉首。 “大致是这样没错,这段解释以巡回演员由纪的程度来说,应该听得懂。” 室町由纪子打量着凉子的表情,然后轻咳一声。 “泉田警部补的说明我完全了解,不过如此一来,我也可以进一步演绎出另一种说法。” “怎样进一步?” “总归一句话,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用计让荷西·森田失控,迫使他露出真面目。” 凉子抬起右手调整水手帽,由于这个动作不具丝毫相关的必然性,就算不是由纪子,也会认为这是一种掩饰表情的举止。 “没有证据就随便怀疑人,可悲啊!” “你没有资格说我!” 由纪子气愤不已,隔着眼镜瞪视凉子的黑眸美丽却摄人,心虚的人见了想必会胆怯退缩吧。而凉子完全不为所动,那是因为她从来不曾感到良心不安。 “我问你,你身为警察,难道分不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我也要问你,你当警察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看八成是想接替你父亲的位子统治警视厅,以武力与恐怖手段镇压东京,企图将这个世界化为人间炼狱对不对?” “根本不对!” “瞧,讲没几句就动气, 很可疑哦!” 凉子讥笑道。这是故意转移话题的恶劣技巧,一旦受剧影响,就很难恢复冷静;迄今已经不晓是有多少名穷凶恶极的罪犯掉进凉子的圈套,眼睁睁自掘坟墓;罪犯可以不用理会,但室町由纪子可是自己人哪。 “你们二位冷静点,要是你们斗到两败俱伤,岂不正中荷西·森田的下怀了吗?” 我先尝试安抚她们,接着向阿部巡查问道: “对了,岸本警部补人呢?” “应该还在后台休息室劝说那群紧身衣小姐。” “哦,这样吗?” “需要我去找他回来吗?” “不用,让他待在那儿吧。” 岸本目前正沉浸在幸福又充实的时光当中,打断他的美梦似乎太残忍了点,更何况接下来要是遇上动作场面,他百分之百只会碍手碍脚。 “哼!你少得意。” 凉子砸着嘴离开,被撇在一旁的由纪子也气愤地跟在后头;着来全面战争的警报已经解除了。 走过一个转角,呈现在眼前的是红色的走廊。 2 这里是船舱尾部吗? 我霎时以为是错觉,不过下一刻便清醒过来,地毯的红色是由鲜血所渲染而成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室町由纪子极力保持镇定的语调,我默默摇头,凉子则双手抱胸痛斥道: “在我的船上居然还这么无法无天!” 把这艘豪华客轮当成“我的船”是凉子一贯的口气,不过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也令她蹙起秀眉,纵使想调整呼息,这股血腥臭味却令人不敢随使做深呼吸。 前方响起一阵荼乱的人声与脚步声。 “这、这是啥米呀!” 一群又没有规定要穿制服却统一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粗俗男子嚎叫着,就算问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回答;同一时间后方也传来相同的人声与杂音。 这边是由七八名老外组成的集团,发色、眼睛与鼻形各有不同,使用的语言明显听得出是拉丁语系。 原来他们正是追杀荷西·森田的巴尔马贩毒组织。这种状况之下,假如再来个俄国黑手上的东西,不但有手枪,甚至还握着自动步枪。 我们一行人连忙想找藏身之外,然而原本就不算宽的走廊两端已经被一群歹徒两面夹攻正处于进退维谷之际,我看见老外集团的背后有个物体。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自己好歹也算得上亲切,只不过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发挥亲切的一面。脸上泛起比剃刀刀刃来得更细薄、更危险笑意的拉丁男子身后,矗立着一个银色物体。 这个不固定型的物体就如同阿米巴变形虫、果冻或软泥一般,从拉丁男子身后往上方延伸,眨眼之间便化为一把巨大的银色镰刀…… 拉丁男子的头飞上半空,脸上仍挂着胜利的冷笑;掉了脑袋的身体还握着自动步枪,动也不动站在原地二秒钟左右。被砍断的头颅滚落地板,同一时间银色阿米巴变形虫从后方包住身体。 眼前是一幅只能以超现实来形容的光景,被砍断的头颅没有喷出鲜血,更是增强了非现实性。由于砍断的动作过于迅速,使得血管在瞬间收缩,然而落地的人头溅出鼻血,代表血压变化剧烈导致微血管破裂。 拉丁男子的同伴们总算有了反应。 那是西班牙语的惨叫。不用翻字典也明白他们喊的是“救命”二字;明白归明白,实际上我们也无能为力。 而走廊另一头的那群全黑西装男子则是: “那是哈米呀!” 边大叫边转身逃之夭夭,字汇虽然少得可怜,但反应倒是出奇地快。 第二名拉丁男子遭到怪物捆绑,喉咙被紧紧勒住,完全发不出声音。 扯断脖子只剩一层皮连着身体的酷刑,这是信仰虔诚的基督教徒皮萨罗以“不信真神”的罪名残杀末代印加皇帝的手法。 枪声四处乱射,自动步枪的子弹嵌进怪物的银色身躯。 “这边走!” 凉子紧追在黑西装男子们身后冲出,我们五人抛下惨烈又无益的战事,往前全力疾奔。身后的枪声与哀鸣纵横交错,一个特别刺耳的惨叫中断之后,只剩下沉默尾随我们而来。 最后我们撞进一个宽广的空间,此处正是位于船身正中央的挑高大厅,看来我们已经跑了一百公尺左右。在回廊绕了半圈才注意到,半空的两端支了一条粗大的钢索,似乎就是今早岸本提到的单轮车表演专用钢索,隔着跳高规划的空间望向“对岸”,岸本就站在那儿。 他正与穿着极其挑逗的“金发小姐”们有说有笑,想来短短时间内他已经跟她们交上朋友了,同时右手还扶着单轮车车身。先前听巡航导演町田先生表示:“舞者们都非常恐惧”,而岸本似乎成功地安抚了她们,让她们答应参加空中表演秀。町田先生一定会感激涕零吧,不过现在不是顾及这些事情的时候。 “小心,岸本警部补!” 岸本好像听到了我的声昔,见他连忙挪动视线,总算是注意到了银色怪物。 “哇——”所有人发出世界通用的尖叫,金发小姐们立刻作鸟兽散,不愧是职业级的舞者,连逃跑时的举手投足都很优美,结果只留下岸本一人茫然地柞在原地。 “快逃啊!” “要、要逃到哪里、哪里去……” 岸本甚至连语言中枢也遭受惊恐大浪的洗礼,他扛着一辆单轮车,右两步、左三步移来晃去之际,银色的不固定型生物已经摆动着身躯直逼而来。 虽然不至于发出“碰”的一声,岸本的理性安全被突然弹飞,他居然跨过单轮车座垫,将单轮车骑上钢索。 “啊哇啊哇哇啊哇哇哇啊哇哇哇哇!” 岸本开始横越钢索,没错,就是把单轮车骑上横吊在挑高大厅半空两端的钢索,有如马戏团的演员一般。 距离大厅地板有五层楼的高度,将近二十公尺左右吧,一名年轻的资优警察官僚正骑着单轮车横越半空。 “动作快点,岸本!” “加油,岸本警部补!” “还差一点就到了!” 这样看起来我们似乎很不负责任,然而除了声援以外,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能走回头路了,直接骑过去!” 挑高空间里长方形,宽约二十公尺,前后长度有五十公尺,此时岸本的单轮车正好在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 3 岸本往前瞧瞧又往后瞄瞄,接着发出绝望的呻吟。 “哇——、哇——、哇——” “还不快点骑过去!” “不、不行啦,根本不可能啦!我骑单轮车还没那么厉害到可以骑上钢索。” 可见他很有自知之明,只不过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点有什么用。 “不行也得骑!” “这个情况单凭那种唯心论是行不通的啦,无论在机率或理论上,这种行为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真不愧是career官僚,很擅长为自己做不来的事情辩解。 凉子往前踏出一步,隔着回廊的扶手高声嘁道: “岸本,你现在是孤立无援,再蘑菇下去铁定没救,不管是被怪物吃掉还是跌下来摔断脖子,两边的下场都很凄惨就对了。” “哇——我两边都不要!” “不要哭!” 女王陛下怒声喝斥,锐气四射的目光几乎要在软弱的岸本身上烧穿一个洞。 “既然两边都不要的话,没办法,我就大发慈悲,忍痛让你早点解脱。” 凉子握紧手上的陶瓷制 手枪,身上穿那么少的衣服到底要藏在哪里呀?我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也没时间探索下去,我连忙从一旁按住手枪枪身。 “不可以,你千万不要乱来。” “放心好了,我的手法不会笨到被法律逮到小辫子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凉子扯开嗓子大喊: “岸本,不要乱动,这么一来我就能用一颗子弹让你连跳两个阶级,要是你随便乱动,不但没有被一枪毙命还摔下去,到时会吃两次苦头哦!” “呜哇——我哪一边都不要!” “不要耍性子!” 岸本的哭叫令人心浮气躁,而将之视为要性子的凉子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从刚刚一直保持缄默的室町由纪子此时由扶手探出上半身,对着净会惹麻烦的部下喊话。 “岸本警部补,快骑过来吧,驱魔娘娘真的会开枪哦,只有骑过来才是你惟一的生存希望。” “呜哇——怎么连室町警视也这么说……” 岸本的牢骚还没发完,凉子拨开我的手,举高枪口。 下一瞬间。 数个动作同时发生。 银色怪物的身躯袅绕住钢索,滑溜地伸出部份躯体扑向岸本,凉子以陶瓷制手枪开枪,子弹射断了钢索,钢索如同一条蛇带着单轮车跃过半空。 “哇啊啊啊啊……” 岸本甩动短手短脚,跟着飞天的单轮车从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倒裁后坠下…… 以上是来自事后贝冢里美巡查的说明,我的脑海也不由得掠过“安息”二字,孰料…… 单轮车停在半空摇来摇去并未坠落,岸本也紧抓着单轮车在半空见来晃去,不过他的位置相当低,距离地板约有五公尺左右。 我一时把握不住眼前的状况,只得端详映入眼帘的情景。 一个银色物体如同橡皮筋一般,从理应已经被打断的钢索延伸出来衔接钢索两踹,是“活水银”。银色怪物的部份躯体才刚袅住单轮车,凉子便在同一时间开枪打断钢索,为了防止自己坠落,活水银不得不紧紧抓住钢索两端。 凉子一开始的射击目标就是钢索吧,那她的枪法未免也太神乎其技了,居然能以手枪的子弹打断位于二十公尺以上高处的钢索。 “好,完全跟我预料的一样——” 耀武扬威的凉子发出响亮的哄笑。真的是这样吗?应该只是凑巧被她蒙对了而已吧。 “岸本,从那个高度可以自己跳下来没问题吧,闭上眼睛,把手从单轮车松开。” “哇——、哇——、哇——” 岸本仍然死命抓着单轮车。 “我办不到,我有惧高症……” “啧,这小子怎么那么多名堂,看来我还是一枪毙了他比较省事。” “现在马上跳下来吧,岸本,顶多只会受点皮肉伤而己!” 岸本似乎连哭叫的力气也没了,只剩嘴巴一开一阖。凉子咂了声嘴,打掉我的手,不加瞄准就直接开枪。 岸本在余音缭绕的枪声中坠落,由于是头朝下落地,我才在心里想着:这下完了!下方却传来欢呼声。隔着扶手望下去,岸本在白色床单上躺成一个大字。 不愧是豪华客轮,船员个个训练有素。目睹眼前的状况,七八名船员便到处募集床单并排在大厅,接着在下方摊开床单,所有人各自举起床单一角。这就跟发生火灾时,为了接住从大楼窗口跳下的人们因而悬挂在下方的救生网功用是一样的。 岸本的身体摔在床单上,先反弹起来随即又落下。 在确认岸本毫发无伤之后,我立刻转移目光。 “怪物呢……?” 银色不固定型生物正在半空剧烈蠕动身躯,不知是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感到失望与愤怒呢?或者只不过是单纯的生物反应而已?蠕动的时间并不长,怪物再度像蛇一般缠住钢索,以快得让人类视线无法追上的速度朝着凉子与我们的相反方向奔出,在回廊的对面可以望见数名乘客与船员失声惊叫、弹跳闪躲。 凉子放下手枪,气恼地嘟嚷。 “啧,本来是想连同岸本一起解决掉的说。” 当我们走下大厅,托怪物跟凉子双方之福捡回一命的岸本,感激涕泗地奔上前想拥抱凉子。 “我、我得救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还发什么愣!知不知道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 “好痛、痛痛痛、我现在知道不是在做梦了,别再掐我了。” 眺望着甫获救就必须马上面临现实残酷面的岸本,由纪子与我同时叹了口气。 “怪物逃掉了。” “是啊,不过既然已经得知了它的弱点,它以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嚣张了。” 刷白了脸的町田先生身影映入我的视野,于是我对他说道: “谢谢您救了我的同事,您刚刚也看到了,怪物的弱点是海水,麻烦您转告其他船员。” “啊、说的也是。” 町田先生挪动视线,见凉子颔首,自己也点头重复道! “我明白了,我会转告船长的。” 町田先生说完便匆匆离去。 4 “如此一来,既然岸本的葬礼延期举行,那么经纪人!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 凉子看着我,对我而言,经纪人是我的新头衔。 “不是解决怪物就是教训荷西·森田吧。” “优先顺序呢?” “着你的意思了。” “那我另有计划,先去拷问葵罗吏子。”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猜不出凉子真正的用意,只好提出一个最初级的疑问。 “我以为你对葵罗吏子这个人的评价向来很低。” 凉子以指尖轻戳水手帽的帽舌。 “现在的评价还是很低,那女人怎么看都是个白痴,但是不能因此就认为白痴不具备野心与心机。” 有道理,换成男人也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错,瞧瞧日本企业社会好了,一家公司里少说有一百名看了太多企业教战丛书,自以为是织田信长或根本龙马再世的妄想症患者。” 我觉得意思有点不一样。 “该不会实际上是葵罗吏子在幕后唆使荷西·森田吧?” 室町由纪子凑过来,带着一脸疑惑,凉子则摆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噢,这下你说到童点了,没错,那女人可是很不好意的,我不认为她会对荷西·森田百依百顺。” 我打量着凉子的表情;她真的认为荷西·森田是葵罗吏子的傀儡吗?或者只是想尝试做些脑力激荡?还是提出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问题,借此耍弄由纪子呃? 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是最后的选项,不过要说到葵罗吏子对内情有所知悉或者掌握了什么机密的话,这个可能性是相当高的。依照“驱魔娘娘”的行事方针而言,有一点我很在意。 “警视,关于那只银色怪物……” “拉·佩诺拉罗斯塔。” “对,你说那怪物害怕海水,这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来自醉鬼修道士的传说。” 凉子以面对懵懂学生的教授口吻,开始讲述传说的内容。 银色的不固定型怪物出没在银矿吃人!以上谣言一起,零星分布在安地斯山脉北方、亚马通河与巴尔马河水源地带的数座银矿立即陷入恐慌。原住民、非洲黑人奴隶相推脱逃,西班牙工头们便动员军队,屠杀奴隶,不过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奴隶们拼命抵抗,反过来杀了工头与西班 牙士兵,但最重要的是怪物对原住民、非洲黑人、西班牙士兵一律一视同仁,公平地杀了所有人并把他们吃掉。 一年之间,巴尔马流域一带的银矿产量锐减为三分之一,令当地总督铁青了脸。西班牙母国还寄信来责问:“该不会是你隐瞒银矿产量,故意中饱私囊吧?”再继续这样下去,好的话被解雇,糟的话可能会被处死。 如此一来只有求神了。手持十字架、圣经与圣水的传教士与修道士们在总督的请求之下,陆续前往位于内地的银矿。总督自然是在事前对他们允诺了高额的布施与教会的兴建。 可惜怪物不懂得区分一般人与神职人员的差别,于是数十名神职人员就此永远一去不返。到最后连一人也不剩,只好把某间修道院最惹人厌的醉鬼修道士送出去。干劲十足的醉鬼修道士启程上路,却在半途接受沿海村落的招待,畅饮廉价土产酒之后跌了一跤,圣水洒了一地。 拨倒圣水的醉鬼修道士伤透了脑筋,不得已只好把海水装进瓶子,沿着巴尔马河继续他的行程,终于来到其中一座银矿。集士兵们的期望于一身的修道士自暴自弃地前去迎战怪物,—面喊着“圣母玛莉亚”一面将海水泼出去,万万想不到…… 怪物消失了,银矿恢复平静,修道士因此被后来人推崇力英雄,受到总督与百姓的感激。 当时修道士自然是隐瞒了真相,但在他年老临终之际,他表示忏悔,坦诚打败怪物的武器不是圣水而是海水。 也因此,据说巴尔马的每个人都知道“醉鬼修道士的传说”。听起来似乎是个平凡无奇的民间故事,不过有个无名英雄发现了打败怪物的诀窍则是不争的事实。 尔后,怪物究竟是如何现身于二十一世纪的日本?这就要问问荷西·森田了。 此时町田先生踩着急促的脚步回来,挪威籍船长也与之同行,红脸变得更红了。凉子一看见他们便主动走到船长面前。 凉子开始与船长讨论一些事情;挪威籍船长是个身高接近二百公分的伟岸臣汉,连比日本男性平均身材来得更高的凉子,跟他站在一块儿时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 看样子似乎是凉子提了个不合理的要求。欧美人尤其在乘船时,传统上对女性总是备加礼遇。虽然船长频频想反驳,最后只得耸耸厚实的肩头,稍施一礼之后便从凉子身边离开;町田先生则紧追过去。 “你刚刚跟船长谈了些什么?” “很多。” 凉子神秘兮兮地回答我的问题。反正一定是在动歪脑筋,只是我找不到继续追问的具体话题,所以没有再提出询问。 接着凉子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一见到室町由纪子便毫不迟疑走上前。抢在由纪子开口之前,突如其来喊道: “巡回演员由纪,这里就交给你了!” 凉子凑近由纪子,只差没牵起由纪子的手,同时双眸闪烁着星光,是虚伪之星。 “我刚刚拜托船长下令船员们以橡皮水管将海水喷洒整个船内,并且启动给水系统,不使用造水机雨将海水直接送到每个房间的水龙头,能不能请你跟岸本一起完成这项重大任务?” “好、好吧。” 由纪子被凉子的气势压倒,不得不答允下来。凉子听了随即绽出微笑,然后转身离去并使了个眼色要我跟上来。我漫走着边低语道: “其实你很信赖她对不对?” “你说谁?” “就是室町警视呀,正因为其他人都不可靠,所以你才会拜托她对吧?” “别开这种恶心的玩笑好不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拿着橡皮水管在船内喷洒海水这种不起眼的工作,根本就不适合我,所以这类差事交给巡回演员由纪就绰绰有余了。” “原来如此。” 我能做的只有点头。 “也就是说,室町警视脚踏实地、努力耕耘,等麦子成熟后你再边慢收成,堆进自己的仓库,对吧?” “照你这个说法听起来,我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了吗?” 的确是阴险小人没错呀! 虽然在内心偷偷这么说,事实上我毫无选择余地,只有跟随凉子先行前往撞球室,目的是筹措“武器”。 第八章 染血的克丽奥佩特拉号 凉子在t恤上披了件附帽兜薄夹克,与我一同手持撞球杆行经走廊,阿部巡查赤手空拳跟随一旁,贝冢巡查则负责留守“搜查总部”。 位于葵罗吏子的房间前方,一群妨碍者早已摆好了阵仗。总共七人,个个手上均握着水果刀或皮带这类简易武器。 凉子一开始便把交涉与谈判这些和平手段予以排除。 “上,泉田!” “ay(e)、ay(e)、sir!(译注:意即“知道了,长官”,为划船用语)” 既然是在船上,这个回答应该再合适不过的了。 凉子如疾风般直冲而上,脚下穿的可是高跟凉鞋,我则落后一步,阿部巡查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凉子的球杆快狠准地甩出,给予站在最前头的男子脸颊一击,回身一刺,利落地命中第二人的眉心。我把球杆扫过第三人的身体,接着再往膝盖补上一杆让对方跌倒在地;阿部巡查揪起第四人的衣领抡向墙壁,同一时间内,凉子已经以球杆砍中第五人的头顶,第五人昏倒在地。 多么优雅华丽的战斗啊!方才葵罗吏子的丑态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个任性的大小姐简直就是“雅典娜——战争女神”再世。 剩下两名男子你看我我看你。 “你、你怎么不上去?” “我、我有尖物恐惧症。” “我也是。” 两名男子在狭窄的走廊灵活地变换方向,踩着湿答答的脚步声溜之大吉。 “喂、站住!你们以为你们有办法全身而退吗?” 破口大骂的同时,凉子重新握好球杆,以田径赛的标枪掷远要诀奋力一掷。球杆发出呼啸飞过半空,命中逃跑男子其中一人的背部;第六名男子惨叫一声,掉了个大跟头。 第七名男子对同伴见死不救,高声对着不知是上帝还是恶魔求救,东倒西歪地不断奔跑。向上帝求救未免脸皮太厚,就算向恶魔求救,由于恶魔跟凉子是站在同一阵线,所以也不会救他。说穿了,无论向哪边求救都是没用的。 第八名男子从走廊转角探出头来,听了第七名男子的说明之后,便蹙着脸举起手。握在手上并不是武器。 “啊、对方在挥白旗了。” “这么快就投降了?没出息!带着必死的觉悟放马过来吧!” 无论凉子如何叫嚣,敌人似乎执意要投靠和平主义,在撞球杆绑上白毛巾不停挥舞着。 面对丧失斗志的敌人,集破坏力于一身的凉子看来是兴趣缺缺,只见她不悦地停下脚步。此时我朝对方喊话: “不用再挥白旗了,举高双手一个一个走出来。” 就这样第七名跟第人名男子投降了。第八名男子是日裔巴尔马人,名叫派德罗·岩本,此人会说日语。 “我们受到荷西·森田的欺骗跟利用,跟他已经恩断义绝了。” 如果是坏蛋的被害妄想也就算了,不过派德罗的口气极为认真。 凉子不容分说地驳斥道: “依我看,事实上你们早就跟荷西·森田重修旧好了吧?” “是、是的,太厉害了,是不是一切全在您的预料当中?” “大致上。” 以凉子来说这个回答算很谦虚了。 派德罗是贩毒组织的中坚干部,负责与荷西·森田交涉与联络工作,据说荷西·森田在逃亡到日本之后,经常使唤他去联系随扈或日本黑道帮派。如此一来自然也被警方盯上,每天过着充满不安与不满的日子。 “senorita,你知道荷西·森田那家伙拥有多少地下财产吗?” “记得是七亿五千万美金吧。” “这还只是存款而已,事实上根本不仅这些。” 派德罗·岩本的语气显得积极。一旦对凉子臣服之后的歹徒都会以惊人的配合姿态主力协助她,不过我很不愿意将这种情形解释成是凉子以德服人。 “那家伙持有全世界最大的银矿脉地图与开采权证书,价值相当于四百亿美金。” “真令人难以置信,巴尔马的银矿早在十七世纪末叶己经开采一光才对,之后就成了一般的农业国家不是吗?” “senorita,就算你不相信,但有人会相信。” “……说白一点是荷西·森田的诈骗手法就对了,好吧,以后有时间再慢慢问你,今天就到此为止,记得给我安分点。” 派德罗·岩本点头答应,朝凉子报以崇敬的眼神。 “您简直就是‘曼伊·蒂·奥洛——黄金女神’。” 派德罗所说的“曼伊·蒂·奥洛——黄金女神”,指的据说是统治着中南美洲矿山的神祗。这住女神具备了超凡脱俗的美貌与魔力,拥有取之不尽的黄金、白银、钻石、绿宝石矿脉,能够自由自在移动地层、引发地震或土石坍方,亦可操纵地下水也能掀起山洪爆发,男外有一群名为“默奇”的地底妖精专门伺候女神。 原来如此,的确与凉子颇有雷同之处,这么说来我就是地底妖精吗?听起来实在不怎么令人高兴。 派德罗以假释身份返回自己房间,在这之前,他透露了葵罗吏子的所在地。她人在室外游泳池,身边有数名保镖保护。那是海水游泳池,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 凉子由我与阿部巡查随待之下前往室外游泳池。根据派德罗·岩本的供词,荷西·森田在日本进行多项非法活动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选在此时此刻让银色怪物出场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我的经验固然贫乏,却也能明白“活水银”是最适合运用在恐行动的生化兵器。活用糖果与鞭子是荷西·森田的十八般绝技,或许暗杀的恐怖行动正是鞭子的极致吧。 “那只限于怪物没有暴露真面目才行得通,既然现身了,日本也有传统的应付方法。” “什么样的方法?” “旧有的迷信,把盐装满来驱邪就行了,怪物自然不敢接近。” “哈哈……” 我只有苦笑的份。 走进最上层的回廊,这里有洒水专用的自来水栓,日光裕专用躺椅排成一列,但由于目前天色已晚,所以空无一人。往下一阶是游泳池,灯光映照的泳池畔可见葵罗支子的身影。看她一身意大利名牌套装打扮,看来是不打算下水游泳。她坐在躺椅上,手上捧着杯子,边朝着周遭的男子颐指气使。 “喂,我有事找你谈。” 罗吏子循着凉子的声音抬起视线,表情随即僵住。男子们发出吼声,除了一个名叫八木的男子,所有人全冲向通往回廊的阶梯。 凉子手持橡皮水管猛力喷洒海水,横扫过这群男子。楼梯呈现波状花边,让水如同瀑布一般直冲而下。 “感谢我吧,这样你们就不会被怪物吃掉了。” 凉子边卖人情边不断喷水,其中一名被喷得全身湿透的男子嘴里含糊地大吼并冲上前,却遭到强力水流直接命中脸部,整个人被刮到阶梯下。 待我关上水栓,五名男子已被喷得浑身湿答答,奄奄一息地瘫在泳池畔。凉子边巡视边踩遍还在不断挣扎的人,同时对葵罗吏子喊道: “你的脑袋大概没这么聪明,是你的情夫叫你待在海水旁边的对吧?” 葵罗吏子看向我们,视线充斥着敌意。当然主要是针对凉子,我顶多只是跑龙套的小角色罢了。 “你们找罗吏子小姐有何贵干?” 那名叫八木的保镖堵住我们的去路,仔细一瞧,这人的颈子、肩膀跟手臂都跟公牛一样粗壮,可能以前是捧角选手出身也说不定。 2 “很抱歉,我们在赶时间,请你让开。” “有种就试试看呀,税金贼!” 八木带若不屑的笑意往前踏出一步。 “反正你们是拿公费来出差的吧,到底跟大美女上上司干了些什么好事啊?想也知道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专心工作,拿人民的血汗钱搭上客轮,每天作威作福,可真是享受啊!” “你的误解箕在错得离谱。” 我尽可能平心静气回答,不过这个叫八木的男子根本就欠缺洞察真相的能力。 “什么误解,我用鼻孔都想得出像你们这种狗官会搞什么勾当。” 瞅着人太扭曲的怪异表情,我顿时心生一个念头:八木会不会在暗恋地的“上司”葵罗吏子?姑且不论是纯纯的爱亦或是邪恶的欲念,他大概正因无法对她明白表示而苦恼不已吧。透过欲求不满的有色眼光看着凉子与我,他会产生误解……不、曲解也是在所难免。 “啊、就是这样我才讨厌没女人缘的男人!唯一的本事就只有嫉妒别人而已,成天看低俗的色情刊物,放任脑子的妄想胡乱膨胀,这种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还是一样无可救药。” 八木的整张脸上可以归类出“凶暴”跟“阴险”两种表情。 “你这女人!我要(为了避免不良示范,出版社自动消音)!” 八术咆哮着大步迈出,我一见他往凉子的方向走去,便公式比地喊道: “喂!你的对手是我才对,有本事放马过来!” 八木吼叫。 “那你就乖乖等着,等我把这女人(省略)之后……” 说着就把脸转向凉子。倏地,凉子从附帽兜薄夹克的口袋里掏出辣椒喷剂,往八木的脸喷去,红雾便直接侵入他的双眼与两个鼻孔。 八木捂住脸,仰天惨叫。我不带一毫克的同情,立刻横砍他的腿部,并往他的胸口撞去。如果是有凭有据批评凉子也就罢了,这种无缘无故侮辱别人的败类完全不需要同情。八木摔了个大跟头。 仅仅两秒时间,他在空中与肉眼看不见的重力这个敌人搏斗,可借力气用尽,只见他手脚乱挥,骂声连连,往游泳池的水面坠下。 大片水花溅起。 “多少会喝点水,不过水还没深到会溺死人,别管他没关系。” 凉子把喷剂抛给阿部也直、走向愣在原地不动的葵罗吏子,但才走三步就停下来。 “真理,抓住这女人。” 阿部巡查接过命令之后?应了声“是”,便走向葵罗吏子;他嘴上说着“失礼了”,一面按住她的身子。 葵罗吏子的模样足以让她在全日本据说有三百万名狂热迷友心目中的形象大为破灭。虽然我本来就不是她的影迷,但也不忍予以具体描述。 她疯狂大闹,尖叫、挣扎、乱抓、乱踢、甚至还吐口水。在一旁观看的我,对于阿部巡查的耐力感到钦佩,他一个劲儿地忍受着对方的暴力相向与谩骂,却绝对没有因此放松手上的力道。 精疲力尽的葵罗吏子终于瘫在阿部巡查的巨臂之下,我对着这个可靠的大个子说道:“你真是个绅士。” “是、不敢当,我祖母教过我必须尊重女性。” “你祖母很了不起。” “祖母说过,等我开始工作以后,拿到第一年年终奖金带她到伊香保温泉(译注:伊香保是位于日本群马县榛名山东斜面的温泉街)的话,她就死而无憾了,不过她老人家现在身子骨还是非常硬朗。” “这种温馨感人的祖孙之情留到待会再聊,泉田,你去打开那女人的手提包。” “知道了,头目。” “你说谁是头目!” 只是不经意说当了嘴,没有别的意思。我从葵罗吏子手上轻轻卸下手提包,递给头目……不、上司。 凉子静静接过,然后将手提包打开。她连瞧也不瞧化妆用品以及金融卡、信用卡之类的东西,从当中抽出一本印着名牌商标的金黄色封皮记事本,接着她以充满讥嘲的视线投向手提包的主人。 “我问你,荷西·森田那家伙是拿什么样的甜言蜜语笼络你的!” 葵罗吏子随口答道: “他说要让我当日本总统夫人。” “日本没有总统(译注:日本来行天皇制)。” “他说他会成为第一位总统。” “……哦,是吗?” 凉子微露出苦笑随即把记事本掷给我,我接过记事本,翻开内页。 “包含东京都知事与经济产业大臣在内的政治界人士人名将近一百名左右,其他还有财经界人士、文化人士、宗教人士、媒体相关人士……假设人名第百的数字是金额的话,应该以一千万为单位吧。” “在巴尔马总统任内,森田一直透过都贺向业界要人行贿,而且全部拍成照片或录音带,因此没有人敢反抗森田,现在森田也把他在地球另一端的做法拿到日本如法泡制。” “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叹道,凉子则直视罗吏子。 “他会把这本记事本交给你保管,代表你也是行贿的共犯吗?” “开什么玩笑,谁管那个色老头会有什么下场!要死要坐牢都随他去!” “哎呀呀,你跟荷西·森田不是两情相悦吗?” 凉于挖苦道,但看到葵罗吏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使附加一句: “啊、你听得懂两情相悦的意思吗?” “这我当然听得懂。” 葵罗吏子尖叫,可惜瞬间的激烈情绪很快见底,她再度全身无力。 “好吧,既然你们之间打一开始就大缺巩固的情感做维系,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拥护一个愚蠢的独裁者,我对你这个人没兴趣,凭这本记事本就放你一马,感谢我的宽宏大量吧。” 凉子没有搜索证就擅自抢夺别人的手提包,没收记事本还硬逼对方要表示感谢,葵罗麦子没有律师跟随左右,算我们走运。 “这么说来,荷西·森田一定掌握了关于巨额援助资金弊案的确切物证。” “没错,所以他才有办法持续威胁日本的龌龈当权者,诸如‘一旦自己遇害横死,就马上公开记事本,让所有人一起同关于尽’云云,呵呵呵……” 凉子暗自窃笑,因为对她而言,接下来的发展愈来愈有趣,无论荷西·森田是活是死。 “你心情满不错的。” “我向来都很开朗。” 女王陛下愉悦地宣示。 3 我们从泳池畔迸入走廊。四处洒满了海水,散发出隐约的海水味道。 “仔细想想,整艘船洒了这么多水,一时之间也无法使用了,更何况这水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放心好了,早就在事前投了保,船公司没有损失的。” 船公司是没损失,损失的是保险公司。 “有件事想问你,你没有投资保险公司吧。” “没有,你怎么知道?” “想也知道。” 做这种只赔不赚的投资,是当不成有钱人的。 凉子对阿部巡查下令。 “辛苦你了,不过还要麻烦你把那女人带回‘搜查总部’就近监视,她应该没办法动什么歪脑筋,不过要是大吵大闹会碍手碍脚。” 阿部巡查毕恭毕敬地接过命令后,扶着有气无力的葵罗吏子离去。这里只剩我们两人,我转头望向凉子。 “我觉得荷西·森田那家伙的手法跟你很像。” “拜托,不要把我跟那种货色混为一谈行不行?” “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权力对那家伙而言是目标,对我来说仅仅是个工具 。” 这位邪恶的美女以权力为工具,打算做何用途呢?愈想愈恐怖,还是暂时抛诸脑后对心理卫生比较有益。 “现在来确认一下巡回演员由纪有没有偷懒好了。” 凉子手里握着看似笔形手电筒的物体。 “那是什么呢?” “窃听器。” “为什么会用到那种东西?” “因为我担心巡回演员由纪搞砸,所以刚才把窃听器偷偷黏在她的衣领,认为我准备周全的话尽管夸奖我吧。” “我不会夸奖你的,这根本不叫准备周全。” “那要叫什么?” 凉子手上的窃听器流出人声,不是室町由纪子的声音。 “senqrita·室町,你这种越权行为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是荷西·森田的声音,有如毒针戳刺着耳膜般令人不快。 “你的任务是护送我平安抵达香港对吧?不过呢,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我早就知道实际上是胆小如鼠的,日本治安当局派你来监视我不要惹麻烦。” 含混不清的嘲笑。 “不过你也太不守本份了,看来你相当爱管闲事。” “多谢您的提醒,senor·森田,既然船上乘客的安全受到不明生物的威胁,身为警官是无法坐视不管的,与乘组士官同心协力确保全体人员性命安全是我们的义务。” “呼嗯,真令人钦佩,那么关于维护我自身权益的任务你打算怎么做呢?” “senor·森田,追查连续杀人命案的凶手为什么会影响你的权益昵?” 由纪子舌锋犀利,荷西·森田只得沉默以对。这就是所谓的不打自招,我仿佛可以看见荷西·森田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失言而一口气嚼下一打苦虫的难堪表情。 “senor·森田,根据刚才这段话,表示你与凶手的利益是共通的,换句话说,我认为这足以证明你就是共犯,你不反对吧?” 不妙!我心想。遭到由纪子逼问的荷西·森田根本不可能乖乖坦承自己的罪行,很可能会采取最恶劣的手段进行反击。 我看着凉子的脸,拥有女神般美貌的魔女正津津有味地聆听这段对话,看来无意立刻赶去拯救同学。 此时由纪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驱魔娘娘……不、药师寺警视正在监听我所说的话,看看这个窃听器吧,她跟泉田警部补都听得见你的声音。” 我再次看向凉子的脸。 “早就被发现了。” “巡回演员由纪这女人,明知道被我装了窃听器,还故意不动声色,好个阴险小人!” “偷装的人才阴险吧?” “我们之间看法悬殊。” “最重要的是,再不去拯救室町警视就糟了,荷西·森田那家伙搞不好会恼羞成怒,加害室町警视也说不定。” 凉子以小巧的鼻尖嗤道: “真要如此,荷西·森田那家伙等于做了这辈子唯一的善事。” “瞧你又在耍嘴皮子,你听好,一旦室町警视出事,这次事件就没有人来替你搞砸的办案现场收拾烂摊子了。” “这的确很伤脑筋。” “我就说吧,更何况要是你拨刀相助,以后还能卖个人情,假如你有意征服世界,至少必须具备这种程度的长远眼光。” 凉子双手抱胸,心不甘情不愿地颔首。 “这种论点只消一眼就会被拆穿,也罢,就听你这一次吧。再不伸出援手,巡回演员由纪那女人大概也撑不了太久,没办法。” 凉子与我来到公共甲板,前往荷西·森田的特等套房。孤单地接受海风吹拂的“椰子保龄球大赛”帷幕所在位置占地宽广,帆布躺椅也整齐排列,还播放着香港知名歌手的歌曲,但就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此时,不知哪一扇门开启,巡航总监町田先生奔上前来。真是个神出鬼没的人物,不过他的表情看来很僵硬。 “不好了,一群人带着武器闯进舰桥了。” “是荷西·森田那家伙吧。” “对,正是如此,他们挟持了船长跟值班士官。” “我明白了,你回‘搜查总部’待命。” 凉子浮现志得意满的笑容,意即,是个极端邪恶的笑容。 “警视,你真是处变不惊啊!” “荷西·森田那败类,自掘坟墓还顺便念经,这下总算逮到大义名分可以宰掉他了。” “虽然我不完全赞同,不过放任他不管的话,我们很可能会被迫为命案处理善后了。” 追根究底,谁才是最坏的啊?我一直对此抱持疑问,但我们与荷西·森田的对决已经无法避免,在这之前必须先救出室町由纪子才行。 来到荷西·森田的房间外头,面对宽广的甲板有一面落地窗,窗帘遮住了窗内的一切,只有窗子上方的拱形部分没有挂上窗帘,黄白色的灯光洒在甲板上。 “从那里可以偷看到室内的情形。” 我左顾右盼,却找不到足以充当凳子的物体,这时凉子理所当然地指向地板。 “来,你去蹲在那儿!” 我感觉我毫无选择余地,于是在凉子指定的位置蹲了下来。女王陛下绕到我的背后,热裤下的修长左腿跨上我的左肩,接着右腿跨上我的右肩。 “好,站起来!” 就这样我站起身,而凉子就骑在我的脖子上。极富紧致弹力的双腿分别挟住我的左右脸,我则双手抓着凉子的小腿,而凉子的左手轻轻搭在我头上,并抬起右手。 老实说,我常常有机会让人骑我的脖子。埋伏的时候、从窗外偷窥室屋内命案现场的时候、要爬上屋顶追捕逃犯的时候……由于我惟一的优点就是个子很高,几乎不曾骑别人的脖子,全都是让别人骑在我脖子上。 也因此我对背人骑脖子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但背个穿热裤的年轻美女倒是头一道。既然要背,当然是背美女最好!一般的男人一定会这么想,如果背的是个一般的美女的话。 “怎么样?看得到吗?” “看得到、看得到,呃……荷西·森田不在,应该是在舰桥吧。” “室町警视呢?” “巡回演员由纪……哎呀、没有被绑住、衣服也没有被脱光,只是受到监视而已,真是遗憾哪!泉田。” “怎么会变成这样?负责监视的有几个人?” “从这边看得到两人……就两人而已吗?这里是套房。门的另一边可能至少还有一人,我想不需要什么战术,直接把他们引诱出来,动手打昏他们就行啦——” “你认为这种伎俩行得通吗?” “安啦,要是闹出人命,就把他们的尸体丢进太平洋,大海也是咱们的共犯哪!” 大海也真倒霉。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公共甲板,脖子上骑着凉子,甲板以外是入夜的太平洋。泛着与其说黑不如是蓝的暗灰色,一个分不清是海洋还是天空声音的低沉声响,传遍了耳朵还有全身。随着海风,一股厚重的孤绝感袭卷而来。 “对了,属下有个要求。” “没问题,说吧。” “差不多可以请你从我的肩膀下来了吧?” “不行!” 凉子反而以手与脚同时用力压住我。 “听着,因为我扶着你的双脚……” “所以你很开心对吧?” “胡、胡说什么?我两手完全腾不出空来,万一敌人出现根本没办法应付啊!”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要是敌人来了,我会帮你全部摆平!” “我看开心的是你才对。” “因为,如果我对自己人动手的话,你会生气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当然不代表我默认,而是我对她的论点实在无法苟同。 此时凉子将两根手指抵住朱唇,吹出尖锐的口哨声。 4 落地窗随即被推开,人影飞奔而出,而且有两个。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 很自然的反应;只不过这些家伙没资格提这些问题。 “你看不就知道了?” 凉子挪揄。身着黑色西装、在晚上还戴墨镜的两名男子,恶形恶状地将手迅速伸进西装内袋。 凉子立刻在我的肩膀上以陶瓷制手枪射击。连续击出两发子弹,反作用力扩散到我的肩膀,低浊的枪声瞬间被海风吹散。 两发子弹分别射掉两名男子右手上的手枪,两名男子握柱遭受冲击的右手腕,呆愣地望向凉子。 “怎样?怕了吧?” 凉子在我肩上大逞威风,的确很有资格逞威风,但还需要配合接下来的行动。 “放我下来!” 我放开凉子的双脚,同一时间凉子高高抬起修长的美腿,轻盈地朝后方翻了个筋斗,在我身后的地板站定。她居然穿着高跟凉鞋完成了这项绝技。 然而我没有看见这一幕,只顾往前冲刺,将掉落地板的手枪往左踢飞,并朝正要捡起手枪的男子脸部一拳挥去。男子的身子向后一仰,还不等后脑勺撞上地板之前,另一人紧接着伸出手一把抓了过来。我让他扑了个空,趁他身子翻转过去之际,以手肘往他的颈项猛力一撞,这家伙于是颜面朝下匍匐倒地。 “不愧是我的亲卫队长。” 凉子一面夸奖我,一面拾起刚刚似乎在翻筋斗之际撑落的水手帽重新戴好。顺便还伸出美腿,往挣扎着想起身的两名男子裤裆嵌进高跟凉鞋的一踢,倒霉的两名男子马上口吐白沫,痛苦得昏厥过去。 我捡起两把手枪,拨开落地窗的窗帘,走进荷西·森田的套房。坐在沙发全身保持警戒的室町由纪子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泉田警部补!” “这边走,室町警视。” 由纪子奔至落地窗,我持枪继续走向房间内部探查状况,不过房内已经看不到半个荷西·森田的部下。 “没有受伤吧?” “谢谢,只是受到威胁而已。” “喂,等会儿再来演这段感人热泪的重逢画面,现在时间很赶,快点过来!” 女王陛下严格下令。我将一把手枪递给由纪子,如此一来我们三人全握有手枪做为武器。 “现在要去跟荷西·森田算总账了吗?” “这个嘛,虽然预估有一个人会碍手碍脚,但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不然根本没办法好好享受晚餐。” “我不会碍手碍脚的,尽管放心好了。” 由纪子的话里也充斥着好战的语气。当她与我都不加制止凉子的时候,就代表荷西·森田的命运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们前往舰桥,虽然完全不清楚荷西·森田的喽罗有多少人?部署在哪些地点?凉子仍然自信满满,游刃有余。 “我看剩不到十个人,全部集中在舰桥,放一百个心随我来吧。” 凉子以高跟凉鞋鞋跟踩着响亮的脚步声阔步前进,她身后的由纪子与我一边警戒左右一边跟随。偶尔看见人影,但他们完全不接近我们,更别提上前阻挠了。我们经由船员专用阶梯前往舰桥。 门前摆了一张椅子,都贺就坐在椅子上,看来是被派来担任把风的工作。 都贺完全缺乏与反政府游击队作战的经验,他唯一会的,就是杀害被捕之后手脚遭到捆绑的人。所以我们是不可能输给这种败类的,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不晓得对方会使出什么样的卑鄙手段。我们在他的视野之外小心翼翼前进。 来到距离三公尺处,都贺一发现我们便立刻龇牙咧嘴,握住搁在膝上的枪支站起身来,准备把枪口指向我们。 这家伙连个把风的工作也做不好。这时应该大喊出声通报自己人才对,然而他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急着想建功。 凉子抢在他的枪口指过来之前,抓住水手帽,手腕一旋。帽舌神奇地精准击中都贺的双眼,都贺一声也没吭,身子整个往后仰。我紧接着跳上前,以左手扭转都贺右手腕,扣住他的胳膊按倒在地。由纪子则把枪口瞄准他的鼻尖。 左手压在眼睛一带的都贺模样看起来就像地狱的哨兵。 “可恨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是你才对吧。” 我反驳回去,凉子马上加油添醋。 “没错,我们正是保卫正义与和平的光明战士!” 未免也盖得太夸张了吧。我解开都贺身上的领带,把领带主人的双手手腕反绑在腰际后方,接着强迫都贺站起身,以枪口只住他的后脑勺。无论搜查官还是恐怖分子在绑架人质时所采取的行动都是一样的。 我们拿都贺当挡箭牌,走向舰桥。凉子穿着高跟凉鞋,一脚踢开房门。其实是没有这个必要的,因为原本就没有上锁,也罢,对“光明战士”而言,这是心情的问题。 “把枪丢掉!不然你的窝囊废小舅子就没命!” 凉子大吼,人数约有半打的荷西·森田部下个个手持枪械、面色紧张,都贺的姐夫却是一脸冷冰冰,从容不迫到连眉毛也不挑一下。 “你们的评价是正确的,我已经懒得管那个废物的死活了,蒸煮炒炸都随你们便!” 都贺呻吟道: “姐、姐夫,你怎么回事……” “姐夫?你哪里知道,每次你这么喊我,我心里有多么不屑!” 荷西·森口咬牙切齿。 “跟你姐结婚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的,无论是我当医师时开立诊所、兴建医院、出马竞选都是由都贺家提供资金,你姐仗着这一点,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有什么不高兴就对我拳打脚踢。” 荷西·森田带着略嫌飘渺的目光凝望半空。 “啊啊,三十年来的婚姻生活!每天饱受屈辱与痛苦!你姐一发神经,就拿平底锅打我、把我推进游泳池、抓着切肉刀绕着整栋房子追杀我、用皮带打我、把我当马骑还掐得我全身是伤……” 真是个不为人所知的内幕。看来荷西·森田惨遭夫人凌虐,不过没听到夫人的辩解显得不太公平,然而听说夫人早在数年前发生车祸去世。这下等于是死无对证,只不过从荷西·森田仰天发泄内心积怨的表情看来,完全找不出一丝捏造的感觉。 都贺茫然地瞅着姐夫,倏地念头一转尖叫道—— “啊、这么说,我姐出车祸并不是意外对不对……!” “你总算注意到了,蠢才。” 荷西·森田恶毒一笑。 “在我第一次担任总统的那段时间我继续忍耐,让你姐获得总统夫人的尊荣礼遇,可是那女人简直不知好歹,竟然要把我踢下总统的位子,打算自己来当总统!” 这又是一个我从未听闻的内幕。想不到荷西·森田自身的地位会受到夫人威胁。 “真要让那女人当上总统,巴尔马全国会立刻掉进地狱去,我的良心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为了救国救民,我以车祸做为掩饰好除掉那女人!然后我自己才得以再次竞选总统。” “我姐处处对你好,你居然害死她……你这个忘恩负义、狠心狗肺的东西!” 都贺咆哮,荷西·森田也不甘示弱地反骂回去。 “住口,你这个恋姐情结的虐待狂!全是你这个没出息又不得人缘的家 伙老坏了我的好事!对没有抵抗能力的人施暴、破坏没有必要破坏的事物,你们姐弟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荷西·森田会脱口说出“女人必须跟大和抚子一样温柔贤慧”这种搞错时代的句子,因为他一边舔着过去的伤口,一边追逐末能实现的理想。他的遭遇听起来的确有点可怜,只是这样并不能将他的行为正当化。 “我要杀了你!” 都贺的吼叫换来荷西·森田的讥讽。 “说得好,凭你那副德性打算怎么杀我呀?无论如何,你这翻话说明了你想杀我的动机,所以我有正当权利保护自身安全。” 荷西·森田转而嘲笑凉子与我。 “也因此呢,senorita,亏你费了这么大的工夫,但是你抓这废物当人质根本没那价值,不如让我亲手解决他吧。” “这、这里有这么多目击证人,你总不敢乱来吧!” “证人?他们很快就会消失了。” 荷西·森田阴险地笑了,接着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让他的笑意冻住。 “救命啊,快来人呐!” 开门闯进舰桥的正是葵罗吏子,只见她一头乱发、气喘吁吁。紧跟在她身后出现的是保镖八木。他双眼炯亮,而且焦点过于集中,还有身上的服装干爽整齐,他刚刚在游泳池明明就是穿着衣服掉进地里的不是吗? “吓一跳吧,我离开游泳池以后就马上去洗澡冲掉海水,还顺便换了套衣服。” 这个叫八木的男子实际上与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看来是个十分注重仪容的人,不过脑袋却笨到了极点。要是让游泳池的海水一直留在身上,就不用担心会遭到银色怪物的攻击了。 话又说回来,负责监视葵罗吏子的阿部巡查与贝冢巡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荷西·森田手下其中一名喽罗口出恶言企图拦阻八木,八本大喝一声。 “闭嘴,给我闪边去!” 冷不防从衣服内袋掏出陶瓷制手枪发射,喽罗腹部受到枪击,惨叫着往后仰。船长与两名驾驶员扑向地板,护住头部。其余手下立刻反击,枪声的回音纵横交错,硝烟昧四处弥漫。我催促凉子与由纪子赶紧躲进其中一个控制台的掩蔽处。 然后我们听见纯情男子悲痛的呐喊。 “罗吏子小姐,我一直爱慕着你,请你离开这个男人,跟我一起长相厮守吧。” “你别发神经好不好!” 葵罗吏子的语气充斥了冰点以下的拒绝,但八木并不因此退缩。 “我一直为你尽心尽力,希望你至少也该给我一点回馈……” “你开什么玩笑,你说你有什么长处?跟你在一起,顶多只能窝在社会的小角落过着平凡的生活,你好歹也去照照镜子,癞蛤蟆别妄想吃天鹅肉!” 八木的语气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伤心的水位似乎已经攀升至危险值。 “混账,居然践踏男人的纯情,既然如此,我们俩只有到另一个世界再结合吧,罗吏子,跟我一起死吧!” “你要干什么!快住手!哎呀、救命啊!” 荷西·森田缄默不语,原有的毒气泄得一干二净。明明是紧张严肃的场面,结果被这个纯情男子一搅和,让舰桥顿时陷入喜剧式的混乱之中。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我嘟嚷着,如果问我现在应该要怎么办,我也答不出来,总之我很担心阿部巡查与贝冢巡查,还有岸本那小子到底是跑哪儿去了? 第九章 给我退下、狗奴才! 趁着八木与荷西·森田的党羽相互交锋,酿成无谓死伤之际,凉子、由纪子与我三人费了一番工夫逃到舰桥外头。 “别管他们没关系,那种泅狗血的闹剧是二十世纪的遗物,就让那群成天活在过去幻影的家伙闹个够吧。” “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好歹也得阻止这场无意义的纷争才行。” “要管你一个人去管好了,巡回演员由纪,我跟泉田先失陪了,我们可没空去跟那种大烂戏瞎揽和。” 我也赞成凉子的说法。因为连船长与两名驾驶员亦趁乱平安脱险;这时也顾不了舰桥机械毁损的状况了。倘若里头剩下的人渣们同归于尽,对凉子而言正是最理想不过的发展。 或许是发觉这个意见听来荒谬,由纪子不再提出任何主张,我们便往楼梯走去,此时贝冢里美巡查从楼梯下方跑上来。 “啊、大家都平安无事吧——” 正想为彼此的重逢庆幸一番,舰桥的房门冷不防被打开,葵罗吏子与八木有如突然刮起的暴风般冲了出来,八木瞄准葵罗吏子背部扣下手枪扳机,但没有击出子弹。葵罗吏子高喊着“救命啊”躲到杵着不动的贝冢里美身后。 八木抛掉手枪,赤手空拳扑上来的刹那,贝冢里美抓过他的手腕一转同时身子一沉,将八木整个重重摔到地上,发出巨响。 技巧固然精湛利落,可贝冢属于轻量级,无法对大块头产生重大伤害。八木呻吟着站起身,只手爬梳着凌乱的头发,边再度扑上来。贝冢里美大叫: “再爬起来是犯规的耶——” 贝冢的抗议很合理,不过气昏了头的八木根本听不进去。这时葵罗吏子还把救命恩人贝冢里美往八木的方向撞过去。 眼着贝冢里美就要非出于自愿跟八木抱在一起,我奔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左手腕用力一拉。八木冲过前一秒贝冢里美所在的空间,直接滚落楼梯。 刺耳的摔跌声响起,又冷不防停住。我把贝冢里美推到凉子她们那边;准备往楼梯下方一探究竟。此时,一个圆形物体如同被托高的排球一般从楼梯下方飞过来,划了一个抛物线在葵罗吏子怀里直落而下。 她反射全地接住那个物体,是八木的断头。 抱住人头的葵罗吏子两眼翻白,双手僵直以致于无法放开人头。日本屈指可数的美女明星当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能够被心爱的女人怀抱在胸前,或许八木的灵魂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救醒昏厥的葵罗吏子,银色怪物已经从楼梯下方窜上来了。 “各位请快逃!” 这个吼声是来自从楼梯下方奔上来的阿部巡查,他的上衣有多处被割裂,额头与手臂也淌着鲜血。 “上面!” 凉子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下达指令,以她为前锋,我们一行人往楼梯上方奔去。舰桥位于第十二甲板,上面的第十三甲板并非客房,全部属于公共设备,室外游泳池、蒸气浴池、美容沙龙、健身俱乐部、自助餐厅、酒吧、露天咖啡座等等;最顶层的第十四甲板有能够俯瞰室外泳池的宽广回廊、露天啤酒屋、日光浴甲板、直升停机坪等等,头顶是无垠的星空。 我们在日光浴甲板调整呼息,紧接着脚步声、枪声、人声纷至沓来。荷西·森田挥舞着手枪,还看见双手反绑的都贺,下一瞬间怪物从后方袭来。 如飞弹般迅速伸长的银矛从背部贯穿到都贺胸前。 都贺整个人往后仰,嘴巴与贯穿身体的洞喷出大量鲜血。双眼不到一秒便失去神采,所以死前应该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吧。 “天啊,本来以为躲到这里就没事的说……” 岸本从游泳池畔的冰淇淋摊位像只小乌龟探出头来哀叹道。左右两旁也有金发美女探出头来,看来他是跟舞者一起藏身在“安全场所”。这个做法虽然称不上勇敢但也算聪明,至少他还带着一般市民,总不好苛责他。不过……“就是啊!”派德罗·岩本跟兵本也咕哝着探出头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们的交情似乎不错,该不会他们三个都是“发烧友”或者“紧身癖”吧? 怪物杀了都贺之后,慢慢吃起他的身体。怪物以银色果冻状物质裹住受害者全身,像吐西瓜子一般吐出鲜血,并一边吸收、挖取其他部分。 我奔向洒水栓,准备拿橡皮水管喷洒海水,蓦地…… “哎哟哟,那是什么声音!” 岸本仰望夜空,在三月的夜晚里,天上的星群称不上密集,但见银色星粒散布在深蓝色画布上,连大都会的灯火也遮掩不住。此时一个黑色物体抹去了繁星光芒,闪烁着红色灯光从空中逐渐接近。 是一架相当大型的双引擎直升机;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直升机的嗡嗡声响。可是为什么直升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怎么回事……” 由纪子喃喃自语;此时不知是否应该表示意外,回答她的竟是荷西·森田。 “当然是为了报导我的丰功伟业才特地从九州的东海岸远道而来,虽然比预定时间迟了一些,只不过谁叫我这边的计划也出了点乱子。” “搞了半天找来直升机的就是你啰?” 凉子以不屑的语气问道。荷西·森田则堆起令人十分不快的笑脸。 “senorita·药师寺,你不仅人长得美同时也很有品味,如果言行举止再稍微……不、尽量端庄一些,就能成为最接近我理想中的女性了。” 荷西·森田边笑着把手枪抛进海里,应该是子弹用完了。 凉子也报以一个格外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样子你很有信心能在电视摄影机面前自圆其说,好吧,一切随你的便。” “没关系吗?警视。” “没关系,咱们也正好观摩一下他在电视摄影机面前的演技如何,要进入政坛首先必须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所以他才会把电视台牵扯进来,想办法播放自己主演的大新闻。” “所以你才会想到自导自演这一出铲除怪物的戏码对不对?” 由纪子带着强烈的愤怒与轻蔑望向荷西·森田。 “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豪华客轮遭受袭击,造成大量伤亡,荷西·森田适时出面化解危机,如此一来便能在强烈渴望英雄的日本人心里,植入一个超级英雄的假像,接着趁势出马竞选引发热潮……” 听完我这番话,凉子颔首。 “而且成为牺牲品的都是熟知荷西·森田作恶内幕的人,尤其他的小舅子都贺,会成为这次事件的主谋然后被杀,一开始就是这么策划的对吧?” “这么说,我也会变成牺牲者吗?” 派德罗·岩本哀嚎道,他手上拿着三色冰淇淋走出冰淇淋摊位。 “没错,所以你们才不准配枪。” 凉子说得一点都不错,派德罗·岩本一行人以水果刀之类的简陋武器对抗凉子,被逼到最后只好可怜兮兮地无条件投降。 “王八蛋,为了权力不惜践踏无辜的人,要是让这种人当选,日本就会成为下一个巴尔马!” 派德罗·岩本愤恨难平,除了将自己视为无辜的人以外,他这番话完全正确。这时直升机飞近“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准备降落船尾的停机坪,孰料…… “不、不对……!” 荷西·森田的语气产生莫大的动摇。 2 直升机机体以发光漆涂上了偌大的“wmc”三个字——“world·media·corp”。这是一个遍布香港、新加坡,总部设在澳洲雪梨的国际性媒体企业组织。曾经夸下海口表示,不仅在报纸与出版,就连卫星 节目都横跨“东经九十度到国际换日线”整个南北半球,“收视观众高达二十亿人”。拥有英语、中文、广东语、印度语、口语等等上百个频道以上,其国际性影响力——日本报社与电视台根本望尘莫及。 这次轮到荷西·森田哀嚎了。 “为、为什么wmc的直升机会……为什么?” “好可惜哦,不是国民报社的直升机耶!” 凉子嘲弄道,荷西·森田转过头来,表情整个扭曲,现在的他已经没心情摆posc了。 “你、你这小丫头!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哎呀!这不是很好吗?虽然发行量高这一千万份,国民报社再怎么样都只是日本国内的媒体,对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力,还不如让wmc社访,才能让更多人得知这个消息。” 国民报社向来多方拥护荷西·森田,在报导中一径宣传他片面的主张,甚至大肆宣传“现今日本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不畏误解与批判,贯彻理念的强势领导者”,积极声援荷西·森田进军日本政坛。因此荷西·森出才会在事前估算好时间与客轮位置,伺机找来国民报社的直升机。 wmc的直升机卷起强风、发出隆隆声,降落在停机坪。螺旋桨尚未完全停下,机门已经开启,两个人影跳下甲板,是头戴贝雷帽、穿着飞行员夹克与紧身衣的女性。 “md(女主人)!” 我望着口中如此喊道的两名美少女,不由得大吃一惊,是栗发的露西安跟黑发的玛丽安,理应留在位于巴黎市内十六区的药师寺公馆的两名女仆。以上只是表面的说法,事实上玛丽安在武器方面、露西安在电子仪器方面均是个天才。 凉子面带微笑,张开双臂,两名少女踩着长靴迎面奔来,三人紧紧拥抱。玛丽安与露西安外貌甜美、才华洋溢,但她们仰慕凉子也尊敬凉子,这是最大的问题。 “……是你联络她们的吗?” “没错,我有事要找她们办,所以把她们从巴黎叫来。” 紧跟在女仆身后,一群戴着帽子上印有wmc标志的男女陆续走下直升机。带头的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一头削短的黑发,看来相当健壮的女性。 我以前在卫星节目看过她,她是华裔澳洲人,据说精通六国语言,是wmc首屈一指的新闻播报记者。 “横跨东经九十度到国际换日线,从最北端的雅库攻克市(译注:西伯利亚勒那河畔的港口)到最南端的印威喷吉市(译注:纽西兰南岛最南端的一个港都),全球二十亿观众大家好,记者玛格丽特·张现在正站在由横滨前往香港的豪华客轮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甲板上!” 这一段是以英语播报,接着以广东话播报相同内容,广东话的内容是由吕芳春即贝冢里美加以说明。 “是玛格丽特·张本人耶!待会一定要跟她拿签名!” 看着贝冢里美一脸开心的模样,接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怪物不见了!倒霉的都贺尸体几乎被狼吞虎咽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地的残骸。 美丽的上司无视我的疑惑,悠然自得地将水手帽戴正,这时玛格丽特·张走上前把麦克风戳过来。 “这教您的大名与职业?” “药师寺凉子,职业是日本警官。” “请问这艘豪华客轮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还不能以过去式来谈论这件事,已经有二十人惨遭怪物杀害,案件正处于现在进行式。” 凉子以简明利落而且充满抑扬顿挫的语气答道,同时漾出一个足以让所有不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为之神魂颠倒的微笑。我可不会上当!话虽这么说没错,但我仍然不自觉看得入神。 “这么一来,我们也可以亲眼目睹这个正处于现在进行式的大事件,并且公诸于全世界了。” “是的,我由衷期待wmc的报导,我在此谨代表日本警方,向全世界控告僭称前巴尔马总统荷西·森田先生为重大刑犯!” “这可是一大新闻,请问荷西·森田先生的具体罪名是?” “非法持有枪械、违反制止劫持公约,妨碍公务、杀人、杀人未遂、毁损物品、胁迫、监禁等等不胜枚举。” “劫持”也包含非法占领船舶,因此凉子才会提出这项控诉;凉子又对着每听一句就频频点头的玛格丽特·张提供更多情报。 “另外,荷西·森田先生也坦诚制造意外事故谋杀自己的夫人,因此在以政治犯的罪名起诉他之前,必须先以杀人犯的罪名送交巴尔马政府查办才对。” “天啊!各位观众,这可是件骇人听闻的重大事实呀!日本政府会将杀人犯荷西·森田先生遣送回巴尔马吗?亦或者无视社会正义与国际舆论……啊、不、在此之前,让我们先听听荷西·森田先生本人的辩解吧。” 甲板的另一端可以看到荷西·森田表情凶狠地杵着不动,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野心居然会因为这么一出荒谬至极的闹剧而就此落幕……不,不对,荷西·森田并不认输,他凶狠的表情证明了他企图做最后的反击。 “危险!大家小心!” 就在我大吼的同时。 一把银色巨力旋转而出,原本藏匿在冰淇淋摊位后方的怪物跃迸甲板,摊位被砍成两半,怪物摆明了朝凉子的方向冲刺。 “mdy!” 玛丽安喊道,手腕同时一翻,一支半自动步枪画了一个抛物线,扎实地落入凉子手中。 “泉田,你蹲下!” 我不管三七二十下直接单膝跪在甲板,凉子握着步枪,跳上我的肩膀,然后我挟着凉子的双脚站起身来。这是今晚第二次被骑脖子。 玛格丽特·张对着麦克风不自觉尖声大叫。室町由纪子以枪指着怪物,但是子弹对怪物是无效的吧,在察觉这一点之后,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开枪。 而凉子则没有丝毫的迟疑,以惊人的迅速与确实瞄准目标,射出轰然一击。 一发、二发、三发……发射的速度快到数不胜数。怪物的身躯在中弹之后冒出白烟,发出分辨不出是惨叫声还是中弹声的怪响。 银色不固定型生物的躯体剧烈伸缩、扭动、翻滚,荷西·森田则凝然伫立形成对照。 “对付人狼用银弹,对付这怪物用盐弹,怎样,很有效吧!” 凉子的哄笑化解了我的疑问,原来凉子射中怪物的是盐子弹。说法虽然有点奇怪,意即海水的浓缩剂就对了,这对“活水银”无疑是一项致命的武器。 凉子一得知怪物的真面目之后,立刻作好防备与反击的准备;一如往常那样英明果断,最牢靠的一招,就是嘱咐玛丽安制作盐子弹。等等!凉子是如何与人在陆地的她们取得联络的? 银色长矛冷不防突刺而来,打散了我的疑虑。“活水银”忍着痛苦,竭尽所能伸展身躯的其中一部份,形成长达十公尺的长矛,企图刺穿可憎的敌人。 很遗憾,接下来的数个画面我并未直接亲眼目睹。 跨在我肩上的凉子微微挪动头部,银色长矛便刺穿了戴在她头上的水手帽,凉子只损失了二、三根头发,但她依然面不改色,接着再把两发盐子弹射进怪物体内。 怪物逃了,它全身冒着白烟,在游泳池畔的灯光映照之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它勾着凉子的水手帽,边扭动、挣扎、翻滚边移动。“缩”的动作明显比“伸”多出许多,它逐渐缩小,同时往游泳池畔爬过去,身体接触到洒在地面的海水又冒出新的白烟。 我的脑海顿时掠过一个无聊的猜想。那只怪物会不会跟大家或猫一样,不想被人类看到自己的尸体呢? “噢噢!请看怪物最后的下场 !” 玛格丽特·张的报导相当戏剧比。怪物冒着白烟,来到游泳池边缘,翻身跌入水中,并未发出太大的水声。 “现身于南美洲内陆,导致豪华客轮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深陷恐怖泥沼的银色怪物,前一刻已在蓄满海水的游泳池当中,迎接最后一刻的来临,摄影机将从游泳池的三个位置,以多种角度为各住观众呈现这副光景!” 三名摄影师各自扛着摄影机,绕着游泳池跑。我略显失落地挪动视线,室町由纪子紧握双手,十分认真地凝望怪物的灭亡,岸本则左右抱着金发美女,嘴里念着不负责任的句子: “放心、放心,有我在。” 我对着跨坐在我肩上的凉子问道: “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吗?” “差不多可以了,接下来就不关我的事啦,至于游泳池的水要留下来供做日后分析之用呢?还是要直接冲进海里?这些就塞给……不、交给高层的长官们去处理吧,制成中药材拿去卖也行。” “这样吗?好了,现在麻烦你下来吧。” “坐在这张椅子开枪扫射的感觉很棒,我可以一口气毙掉一百人甚至二百人。” “所以我才要在好不容易才恢复原状的和平还没被你破坏之前请你赶快下来,好了,下来吧!” 我马上单膝跪在甲板,任性的女骑士边发牢骚边把步枪抛给玛丽安,心不甘情不愿以高跟凉鞋踩回甲板。 游泳池的另一端可以看见荷西·森田瘫坐在地上。姿势很像在打坐,但是映照着青白色灯光的表情显得空洞又了无生气。 “我一直以为你会让银色怪物吃掉荷西·森田。” “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不会那么好心替那种败类安排悲剧的下场,让荷西·森田这家伙在全世界面前丢脸是再适合不过了,当着那群把那个骗子大力捧成日本武士的愚蠢支持者面前。” 语气固然辛辣至极,听起来却也微微透出些许严肃。 “这个国家的政坛是不会主动自清的,还不如狠狠羞辱这群人一番,至少可以让他们缩起脖子安分一阵子,在称霸全世界之前,我能做的最多就这些而已。” 3 冷不防,荷西·森田发出怪叫,动作象一具玩偶一般很不自然的跳起。 “啊!荷西·森田逃跑了!” 玛格丽特·张高声播报实况。 “究竟想逃到何处去呢?他以前逃离巴尔马躲避日本,现在又想逃离日本,然而到底还有哪个国家愿意收留这个垮台的独裁者,政变未遂的主谋呢?现在这位心智错乱的独裁者的穷途末路,将完整呈现在全球二十亿观众面前!” 即便这是事实,但一透过电视摄影机,就全成了一种表演。现在的荷西·森田就是电视里最典型的反派角色,将垂死挣扎的演技发挥到淋漓尽致。他在宽广的甲板上四处逃窜,目的地似乎是直升机。可能是打算恐吓飞行员,往夜空的尽头逃之夭夭吧。 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荷西·森田前方出现了一团黑色物体,是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该不会又是荷西·森田的喽罗吧? 岂料。 这群黑西装男子的行动如同一队训练有素的便衣刑警,从前后左右将荷西·森田团团围住,抓住他的手臂,抱住他的腰部,将他扑倒并压住;所有人无视荷西·森田如何叫骂,仍然合力将他制住。 男子当中最年长的一位迎面走来,虽然年近半百但有着一副经过千锤百链的粗壮体格。此人朝着凉子郑重其事地行一鞠躬。 “大小姐,我们完成了您的命令。” “辛苦了。” 凉子煞有介事地颔首,摆出一副千金大小姐的姿态。 “难得大小姐有令,结果我们却派不上什么用场,着实感到惶恐之至。” “你们在最后不是做得很好吗?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伤亡吧?” “是的,我们一切遵照大小姐的指示,所幸没有任何人受伤。” “那各位可以先退下了,回去等待进一步指示。” 凉子的手轻轻一挥,男子们便毕恭毕敬地行礼,包围着荷西·森田一起退开。一对上我的目光,凉子便露出淘气的表情。 “也因此呢,这艘客轮才会搭载了大约五百名乘客。” “这我早就知道了。” “其中有四百五十人是jaces的社员。” 我沉默了四秒钟,然后说了句: “什么?” “我是说,这艘客轮的乘客有九成是jaces的社员。” “这么说来一般乘客……” “是的,完全没有一般乘客,警官六人,荷西·森田那边的相关人士约有五十名,其他全部都是jaces的社员,也包括了女性社员。” 数幅景象在我的脑子快速更迭;女性乘客很少,老人很少,一群可疑男子,诸多诡异的行动…… “总而言之,这艘客轮其实是被你包下了?” “正是。” 凉子用力点头,我在极度混乱之中提了一个穷人才会问的问题。 “请问到底全部花了多少钱?” “啊,还好啦,大约一千人从横滨到香港五天四夜的行程,加上中层特等客房,比我估计的来得便宜……” “多少钱?” “干嘛气成那样嘛,总额差不多二亿日圆,而且没有挪用公费,全是我自掏腰包。” 一阵轻微的晕眩向我袭来,我顿时感觉地球失去了重力。 “那么所谓卫星通讯线路无法使用、无法与陆地取得联系的说法……” “抱歉,全是假的。” 孤立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真正主谋不是荷西·森田也不是怪物,而是凉子。我费了一番工夫才在甲板站稳脚步,调整好呼吸跟声调。 “你何必这么做呢?要是与陆地通讯正常的话……” “一直都很正常啊。” 凉子微微耸起肩头。 “一直都有向陆地的船公司定时报告客轮没有异状,我跟玛丽安、露西安,还有跟jaces总公司也一直保持联络,不过荷西·森田给国民报社的传真却没有传过去,不晓得为什么。” “你还说不晓得为什么?真服了你,如果能够联络陆地请求支援的话……” “来支援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当然是……” “当然是?” 凉子明知故问的语气令我哑口无言。如果陆地贸然前来支援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只会因怪物而徒增牺牲,成为荷西·森田的活广告罢了。 派德罗·岩本挥舞着双手,冲着wmc的名记者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大概是说“我会全盘托出!”之类的,一旁的兵本也频频点头如捣蒜。 我再次向凉子确认。 “简而言之,劫持这艘客轮的不是荷西·森田而是你,要是这件事曝光的话……” “啊、别再说教了啦!你除了说教以外应该还有更多话可以对我讲吧。” “什么样的话?” “譬如说,‘我会一辈子跟随你!’啦、‘你是全世界最棒的上司’啦、‘只要你高兴,毁掉一两个地球也无所谓!’之类的。” “我干嘛要讲这些!你从以前老是公私不分……” “啰嗦!一切视结果而定,结局好就等于全部部好,胜者为王!” 凉子拉尖嗓门大喊,而一直不见人影的玛丽安与露西安在此时走了回来,两人一同鼓掌。不过我觉得她们并不是听懂 了内容才鼓掌的。回过神,我发觉玛丽安并没有持枪,大概是丢进海里湮灭证据了吧?但我没有进一步确认。 “驱魔娘娘——” 胆敢当面如此直呼我的上司的只有室町由纪子一人。一见到乌黑长发在海风轻拂下迎面走来的由纪子,凉子露出一个几乎就要呃嘴的表情。 “哎呀,巡回演员由纪,原来你没事呀?” “可惜我平安无事。” “算了,人家怪物也有选择食物的权利,那你现在又想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了?” “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我只不过想提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快从实招来,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这荷西·森田的不良企图,但你却没有事前加以阻拦。” “你的疑心病怎么那么重啊,真讨厌。” “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啰!” “那你为什么派超过四百名以上的jaces社员搭乘这艘客轮?这就表示你早就得知会发生这种事情对吧?如果你否认这个说法,那你能不能提出其它正当的理由来?” 凉于泰然自若地答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员工旅行嘛。” “员工旅行……?” “没错,jaces招待表现优异的员工前往香港旅游,这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你认为劳心劳力的员工没有旅行的权利吗?又不是工业革命时代的英国资本家!” “只要有一个jaces社员的证词就可以推翻你这段鬼扯淡。” “证词?你说什么梦话?jaces没有任何一个社员会背叛公司把灵魂出卖给警察的!噢呵呵呵!” 大小姐,你自己就是警察好不好。 室町由纪子转向我正欲开口之际,岸本啪啦啪啦地奔过来。 “啊、室町警视!我已经把昏迷的葵罗吏子小姐送到医护室了,还有,巡航总监町田先生请您去一趟,他目前正与船长一同接受wmc记者的采访,想问您是否也能到场?他们表示在应对日本警方与政府相关单位方面,需要您宝贵的意见与指教,所以请您务必赏光。 “啊,那我去好了!” 凉子这句话被由纪子阻断。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要是让驱魔娘娘出面不晓得会出什么乱子!由纪子的眼神露骨地传达出这个想法,然后在岸本的伴随之下离去。离开之前,岸本还周到地对凉子与我行一鞠躬礼,看样子他这段时间多少还是做了点正事,总之不能低估这个人。 另外我也不想对町田先生与凉子是否为事前串通好的共犯这件事多做猜疑。最重要的是这次事件与jaces到底有什么关系,一定要跟凉子问个明白。 “说穿了,就是巴尔马新政府要求日本政府将荷西·森田遣送回来,但是日本政府完全置之不理。” “因为——日本政府也是援助资金弊案的共犯。” “因此巴尔马政府决定放弃与日本政府交涉,转而寻求jaces协助。” “也就是绑架荷西·森田,送回巴尔马对吧?” “其实荷西·森田这个人并不重要,无论是逮捕、遣返还是审判,全是劳师动众的差事,对巴尔马政府而言,追讨七亿五千万美金的下落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只要抢回这笔钱,一文不名的荷西·森回也就毫无用处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希望jaces帮忙抢回七亿五干万美金就对了。” “没错。” “不可能义务帮忙吧,jaces抽多少手续费?” “只抽百分之八。” “这样算下来也有六千万美金耶!” 相较起来,花二亿日圆租下一整艘豪华客轮算很便宜了。 如此不仅公司黑字大幅提升,而且还卖了巴尔马新政府一个人情,实在是桩油水多多的买卖,不过身为公务员的凉子假工作之名却替自家企业办事,这说得过去吗? 凉子对我的疑问一笑置之。 “我话先说清楚,当初是警视厅的高层主管派我来搭乘这艘客轮的,好巧不巧跟jaces的买卖凑在一块儿罢了。” “好巧不巧吗……” 一群本来想灭火,却误把汽油当成水的人,他们就是警视厅的高层主管。犯错的下场意即他们恐怕必须亲自收拦摊子了。 此时两名女仆向她们的“女主人”交出报告;原来在不见人影的这段时间,她们已经完成了任务。露西安轻而易举破解荷西·森田的电脑密码,将七亿五千万美金的地下财产转入其它户头,听毕报告之后的凉子绽出满意的微笑。 “已经将七亿五千万转入巴尔马新政府的户头,再从中将六千万美金转入jaces的户头,如此一来荷西·森田就变得一文不名了。” 顺带一提,据说密码就是“大和抚子”。这该说“真服了他”呢?还是“真不出所料”呢…… “露西安还有玛丽安,我要好好奖赏你们一番。” 说着,女王陛下便伸出左右手搂住两位迷人的“战少女(译注:walkure又名valkytie,北欧及德国神话里出现的少女,亦为奥丁侍女的总称,负责引领阵亡战士的灵魂前往英灵殿)”。 且不论是非善恶,眼前的光景简直如诗如画。 4 “这次事件虽然有点单调,不过刚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你觉得单调吗?” “因为客轮没有沉没,也没有必要搭乘救生小艇逃走,其实我比较希望以香港的夜景当背景,来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 的确是一幅华丽壮观的景象,然而在狂欢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这次事件以凉子的口味来说或许略嫌单调,但要收拾剩下的烂摊子却是一件十二分累人的事。 此时传来人声与脚步声,荷西·森田在jaces社员们的包围之下现身,他的模样狠狈至极,双手戴着手铐,腰际绑着绳子,绳子另一端握在jaces社员手上,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在意,只是眼神有点诡异。 “啊啊、凉子小姐。” 荷西·森田语气陶醉,双膝跪地,脸颊紧贴凉子的高跟凉鞋。 “奴才荷西大错特错,凉子小姐才是奴才荷西心目中的女王陛下,奴才发誓永远忠心不二,请把奴才当狗来使唤吧。” 凉子咋了声嘴。 “本来以为你是虐待狂,搞半天原来是被虐狂啊,我承认你的确是个百变自如的实力派演员,不过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家臣,好好在巴尔马或日本的监狱里重新修炼吧,有办法活着出狱的话再说。” 荷西·森田以头顶接下凉子的讥讽。 “只要能跟凉子小姐在一起,奴才荷西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甘之如饴。” “不用!不必!不准!” “啊啊,就是这种冷淡的态度令人销魂,凉子小姐,何不与奴才两人同心协力占领这个全是一群死老百姓的暴发户国家呢?凉子小姐当总统,奴才当副总统兼秘密警察局长,奴才宁愿恶名昭彰,也要为凉子小姐铲除眼中钉。” “我的眼中钉我会自己对付,没必要借由你的脏手,给我退下,狗奴才!” 凉子抬起从热裤延伸出来的美腿用力一踩,裤裆遭到雷击的荷西·森田立刻昏死过去,在失去意识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属于被虐狂的幸福。 wmc名记者玛格丽特·张轻咳一声,将麦克风戳向冷血无情的女王。 “药师寺小姐,可否请您为这次事件做个总结呢?” 凉子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了句: “请不要小看日本女性。” “……感谢您宝贵的意见。” wmc名记者一鞠躬之后,重新理了理情绪再转向电视摄影机。 “全球二十亿观众朋友,虽然药师寺小姐已经做了总结,然而实际上这个事件尚未落幕,不,应该说今后的影响层面将逐渐扩大,理由就是……” 玛格丽特·张对着电视摄影机通出一本看似笔记本的东西。我不由得瞠圆了眼睛跟嘴巴,那是凉子从葵罗吏子手边非法抢来的荷西·森田的秘密献金名册,原来凉子已经把这个交给wmc了。 “这本记事本明确记载了日本深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与政府官员的姓名,以及疑似金额与日期的数字,可以肯定就是荷西·森田的秘密献金名册,日本政坛今后将掀起一阵大风暴,想必许多有力人士也会出面证明自己的清白。” 室町由纪子跑回来,抓住凉子的手。 “驱魔娘娘,那本记事本是重要的物证吧,将这些还不算嫌疑者的姓名公诸媒体,这样做对吗?” “人家不晓得啊,人家只是不小心把记事本弄掉了,结果被wmc的记者捡去又不还人家。” “你以为用小学生的辩解方式行得通吗……” “请等一下,室町警视。” 我好不容易介入逐步近逼、一脸气冲冲的由纪子与抬望夜空佯装不知情的凉子之间。 “恕我失礼,室町警视,请到这边来一下。” 凉子以猜忌的目光望着我,但嘴上并没有说什么。我把由纪子带到甲板边缘。 “泉田警部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驱魔娘娘无论在搜查与人权方面所采取的手段都有很大的问题。”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有两个地方不得不肯定药师寺警视所采取的手段。” 由纪子透过眼镜凝睐我的表情,并压低音量。其实我们距离凉子有十公尺远,以一般说话方式应该没问题。 “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当然,首先第一点,药师寺警视并未将这次事件纳入她个人的恐吓档案,而是将记事本原封不动给wmc,公诸于卫星节目的镜头之中,如此一来她便无法对政治人物与政府官员勒索遮羞费或其它交换条件了,对吧?” “那第二点呢?” “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我们所有人……” 由纪子只喃喃着,接着表情一僵,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隔着她的肩头可以看见岸本,他正和舞者一起开开心心接受wmc的采访,这小子好歹也算是“我们所有人”其中一员,此外,贝冢巡查正与玛丽安与露西安相互寒暄,真佩服她也通法语,阿部巡查则在稍远的位置,略显百无聊赖的守护着诸位女性…… “正是如此,假如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得知内幕,只要将这一小部分的相关人士全部抹杀,就能保住秘密,然而一旦借由wmc的卫星传播画面公诸于全世界……” “就无法抹杀二十亿人。” “没错。” 由纪子一定也和我一样回忆起了如坠五里雾中的日本政坛史。不晓得到目前为止,每逢发生贪污或渎职事件,有多少关系人士落到不明原因的“自杀”或“意外横死”下场。凉子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个国家的政坛是不会主动自清的,还不如狠狠羞辱他们一番,至少会安分守已一段时间,但这种做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泉田警部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由纪子的语气里叹息的成分占了绝大多数,虽然姑且说服了她,我也得意不起来。 “可是泉田警部补,我怀疑……” “你怀疑?” “我怀疑驱魔娘娘真的抱着跟你一样的想法,才会采取那种做法,或许说穿了,她只是故意把事情闹大,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我一时答不上来,我尝试在自己的判断力与常识范围之内作出一个最为合理的答案,但遗憾的是,我完全不能保证凉子的个性一窍不通会控制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从目前为止诸多事迹的举证历历,反而说明了其实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你真是说得我无言以对,原来我这段长篇大论根本不是分析,应该说是愿望比较恰当。” 出乎意料之外地,由纪子笑了。 “请别太在意,泉田警部补,因为我也抱着相同的愿望,我实在学不来驱魔娘娘的行径。” 我尝试正面回应同纪子友善的态度。 “‘驱魔娘娘’是以毒药消灭病原菌,如果同为医生,你们的行事风格想必也相径庭,你就以你独有的手法反击‘驱魔娘娘’吧。” 要是口气太过得意忘形,一定会徒增笑柄。由纪子又笑了,所幸不是嘲笑。 “谢谢,我会耐心地忍下去的。” 这句话指的就是她自身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警备部贪污丑闻一案。 “你们两个聊够了没?还要密谈到什么时候?” 凉子以高跟凉鞋鞋跟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挤进由纪子与我之间,我也准备好了答案。 “我正在向室町警视说明药师寺警视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受不了,难道非得特地说明才能理解我所秉持的真理吗?这样等于违反了臣子之道。” “为了达成共通的认知,偶尔也是需要互相沟通的。” 说着我注意到一件事,凉子身上的附帽兜薄夹克衣襟整个敞开,包覆在t恤之下的左胸部分完全露出,上面紧紧缀着某个物体。 那是猫头鹰造型的锡制胸针,是今天上午我(被迫)送给凉子的礼物。 让我临时联想到,猫头鹰正是“战争女神雅典娜”的守护鸟。说归说,其实这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看,有船。” 由纪子指着黑暗海面的一处,明灭的红色灯光正逐步变大。 “是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 凉子语气显得意兴阑珊,大概是想说一切全在她预料之中吧。 “对了,泉田,接下来怎么办?让那些人上船,从头开始调查,等到他们放过我们之后再来办个餐会?” “这个顺序不好。” “那你说怎么样才好?” 我盯着凉子与由纪子。 “既然顺利破案,客轮也没有沉没,就该立刻举行庆功宴,如果保安厅的人员有事要询问我们就请他们跑一趟吧。” “看来你多少有点长进了,好,把大家都找来,啊、巡回演员由纪,你如果想来也可以。” “我会参加的。” 听了由纪子直率的回答,凉子并不十分意外地颔首,接着伸手勾住我的手臂,英姿飒爽地步向“大家”的所在位置。 第一章 刑讯室里的惨叫 灰色的云层很快覆盖了刚刚还透出四月阳光的碧空,最初只是接近白色的浅灰色,但云层势不可挡的越聚越厚,垂得很低很低,颜色浓得近乎黑色。仿佛呼应这种变化一般,本来似乎溶有千万蓝宝石的海面也无声无息地从湛蓝变成了黑色。 真是好强,我暗自想,好像加利福尼亚州在五分钟之内就变成苏格兰似的。这里是加拿大的西海岸——温哥华这个城市以自然环境之优美丰富著称于世,因此连“晴转阴”这样的变化也显得艳丽多姿。拂面甜美舒适的风强度虽然不变,温度却也低了下来。拿上外套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虽说时值四月半,暖流时常回绕,可这里毕竟是比北海道更往北的地界。 陆地与海面,摩天楼与山坡夹杂——这样的地形跟香港颇为相似。但或许是因为纬度和人口密度不一样,这里的绿色明显更浓郁,空气更清凉。深深吸一口气,肺部感觉和在东京一样的清爽舒畅。 虽然身在加拿大,我并不是加拿大人。在下名叫泉田准一郎,是日本人。另外我也不是观光客,而是出差中的公务员,职属警视厅——准确的说视刑事部参事官室。至于职务的内容么,一言以蔽之,就是伺候上司。 我所侍奉的对象站在我身旁,脚踏着加拿大的土地——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是也。 药师寺凉子的春装外套衣襟被乔治亚海峡的风吹起,露出紧身迷你裙下的修长双腿。尽管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表情,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美女。短短的茶色秀发,透出淡淡血色的白净肌肤,完美的鼻子线条,淡红色的唇部描绘出大理石像一般的硬质感线条。她与同年代的日本女性相比要高出差不多五公分,而高出的部分全长在一双美腿上了了。别看外表是美神,内心却实实在在是罗刹——这一点初次见到她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上当了。 我是noncareer的警部补,三十三岁。凉子年仅二十七岁已是career人士,堂堂正正的警视。她是上司我是部下——警衔不过只差了两级,年收入却要差出一百倍左右吧。她是庞大企业jaces董事长的千金,警视厅发出的薪水对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不仅仅因为父亲是警察组织里的大人物,药师寺凉子的存在本身就为警视厅内外所畏惧。被她掌握了自身弱点的权臣名士多如瀚海之星、恒沙之数。另一方面震慑于她的美貌和财产,拜伏在石榴裙下的人也不少。简而言之,她就是个重要问题人物。 如果她只是个无能之人,当作花瓶供起来也罢了,可偏偏凉子的能力任谁也无可否认。要是没有她,不知道会有几多怪奇事件陷入迷宫。只要她踏响高跟鞋阔步前进,所到之处犯人尽数败倒纳降,真相浮出水面,上司则一边叫苦一边窥视着她的脸色。光是盼着凉子马失前足的人数就足以让贝普露斯(baberuth,美国棒球选手)打出的全垒打总数轻松上扬了。 “真无聊,怎么还不来。” 似乎是故意地伸了个懒腰,凉子盯住我,一副“说点什么”的表情,所以我还是识相点好了—— “可是啊,不是因为你不出席自家的法事,趁着刑事部长讲话溜出来突然就决定出国公干,才让人措手不及的吗。请不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吧。” “我又没想到是到加拿大的西海岸嘛。” “这么说来,要是东海岸就好了?” “是啊,蒙特利尔、魁北克市、大西洋沿海地域、maple街道、罗兰西亚高原、圣罗伦斯河、尼加拉瓜大瀑布……全都是风景优美,历史文化风味浓郁,很有观光价值的地方嘛。” “要说风景,这里的也不错啊。再说我们是因为公务才来到这里的哦。历史观光请利用下次机会吧。” “哦~,真是认真的公务员哪。” “承蒙夸奖,不生惶恐。”我尽量淡然应对。 踏着坚实的脚步声走来的是个中国裔加拿大人。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戴牛仔帽穿夹克外套,圆脸庞看来气色很好,四十岁左右——他就是皇家骑马警官队(roydianmountedpolice)的吴警部,准确的说是警部级别的警官。 王立骑马警官队(rcmp),听起来很拉风的名字,其实就是加拿大的联邦警察。其组织与bc(britishbia)州立警察、温哥华市立警察并存,大概也会有管辖权上面的争议吧。这次的事件死者是日本人,算作国际案件,因此由王立骑马警官队负责。 温哥华大都市圈的人口现在有两千万以上,其中三成左右是亚裔,并且大半是香港出身的华裔人士,被称为“香哥华”也是符合现状的。类似吴警部这样的华裔警官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他只会说英文和广东话。其实要是派个日裔警官来更方便,不过大概还是出于利己的考虑,反正用英语也能沟通。 吴警部向我们指出: “尸体就在那一带。两个人都是整整齐齐的并列着。” 这里是一大片朝南的绿地,面海倾斜下去,邻接著名的ubc(britishbia大学)校园。这所大学校园占地约两公里见方,位于温哥华市区的西端,空间和绿化充足的让东京大学没法比。 两名日本人死在这里——看来是年轻的男女情侣。要是日本人可能首先会想成“殉情”,而没有这种习惯的外国人从一开始就按杀人事件进行调查。 吴警部继续说明: “发现尸体的是住在附近的两个老妇人,一周前的早上。” “她们是在晨练吗?” “不,是摘莓子。这是今年第一批呢。” 大都市里还有这样的优雅生活啊——不经意之间被脚边溜走的一个小小黑影吓了一跳,原来是栗鼠吃掉莓子跑走了——真不愧是自然资源丰富的土地。 我看了一眼吴警部递过来的照片,特别注意到那女性的脸,大约跟凉子同样年纪,虽然化妆很造作,仍然可以称得上美女。两眼无关,肌肤没有生气,忍不住给人整体很颓废的印象。这不是死后的照片,吴警部拿到的是死者生前的照片。可以判断,她是就算我见到了也尽量不去招惹的类型。 “在西海岸的日本人社会算是恶名远扬呢。整体评价就是‘小心那个女人!’” 这么说她的坏话有点可怜,不过作为“被害者”自然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这女子叫井尾育子,正在日本短期大学就读,为了进修语言来到洛山矶定居下来。她被雇佣于以日本人为服务对象的俱乐部做陪伴女郎,昵称“育子”,在客人里相当走红。不久她就颇跟一些名流权贵结下交情,然后把照片和谈话的录音带卖给媒体。既贪得金钱,又把握了对方的弱点。但是因为手法拙劣,很快就弄得没有立足之地,最后她终于在洛山矶呆不下去了,搬到三藩市。 从三藩市到西雅图,然后跨越国界到了温哥华,一路北上到加拿大的西海岸,她的人生终于划下了句点。死因是海洛因急性中毒猝死。不知道是因为恐吓重要人物而被灭口,还是秘密派对中的事故,不管哪种情况,尸体周围都没有发现注射器,死后被弃尸于此。 “至于这个男人,也在另外一种意味上臭名昭著。” 这名男子名叫西崎阳平,年龄三十岁。他从日本高中毕业后来到加拿大,为了获得水上飞机和空中跳伞的资格证就读于专门学校,但不到半年就不了了之。自称导游,靠诈骗日本游客、留学生和商务人士为业。他在欺诈生涯中认识了井尾育子,很快开始同居。两个人狼狈为奸,也从同类人手里瓜分金钱,这种生活到现在为止将近三年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的景况到这个月突然大为 好转,还清了差不多一万加拿大元的债务,还跟熟人自吹自擂说找到了不起的摇钱树了。” “毕竟是恐吓勒索吧。” 不仅是因为时差有点发呆,确实也是没什么兴趣的缘故,我的声音很没热情。不管是死者的人品,堕落的经历,摇钱树云云的话,都轻而易举的构成老套桥段的故事。虽然对负责案件的吴警部有些抱歉,我还是忍不住想叹气——不过为了处理这种案件,竟然千里迢迢横渡太平洋赶来,一想到这点,乘了八个小时飞机的疲劳感就迅速涌上来。 “但结局是,日本驻温哥华总领事馆完全不合作,甚至暗中要求中止搜查。没有办法只好直接联络了警视厅,就是这样。” “今后也很难得到总领事馆的协助呢。” 凉子的回答似乎别有用意。又在打什么算盘吧——我想,至少她也是知道某些内幕了。但是这个时候问什么也没用,这点我早就学会了。 2 吴警部被部下叫去接电话,从我们身边离开了。我望望阴沉的天空,视线落在凉子身上。 “能不能问您一个有点无聊的问题?” “什么?”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您刚才列举加拿大东部著名景点的时候没有说过爱德华王子岛(princeedward)啊……” “啊,还有叫这种名字的岛么?我可没什么兴趣。” 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难道您不知道‘红发的安’的故事吗?” “知道啊,不就是‘红发的安’么,没有父母亲的少女凭着毅力和胆量努力活下去的故事吧。” “啊?啊,也不能这么说吧……” “女主角跟情人联合起来,把会瓜分她财物的坏亲戚全都杀了,独占一族的全部财产的故事对吧?江户川乱步极为推崇呢。” 我在记忆中稍微搜索了一下,一边叹气一边回答“”那是‘红发的莱德梅因家’。” “不是都差不多嘛!” “只有题目有点像而已,风格和背景都完全不同哦。‘红发的莱德梅因家’舞台是欧洲,不是加拿大。” “真罗嗦,不管是红发还是金发,登场人物老老实实自然死亡的无聊小说我才不会读呢,人生苦短,要读的书数都数不过来啊。” 关于最后的观点我也认同,书就是要有选择的读。但是我胆敢提出反论是因为其他的理由。 实际上我从十分钟前就在注意一个情景,以海为背景的道路上停着一辆全长七米左右的豪华加长车,没准是跟警方有关系的车。 不知道因为什么停在这里——也行我过虑了,但也有可能是在监视我们的搜查。因为我的视线频频注向那边,凉子也转过去,注意到这辆豪华车的存在。一阵微风吹过森林和整个城市,掀起短裙的边角,更强调了她漂亮的腿线。 豪华车这种东西我是喜欢不来,过长的车体使设计上完全失衡,散发出铜臭的气味,或者说是暴发户的恶趣味。 有人说这根本就是跟豪华车无缘的穷人的酸葡萄心理,大概也没错,但这辆车更让人不快的是从车后坐根本看不到内部,车窗上完全贴了黑色的覆膜。不知道甚么人在里面趾高气昂姑且不说,从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空间里偷偷窥看人家的样子,这总是很不舒服的事。 “那辆加长车怎么了?” “虽然也没什么好处置的,但我还是很在意。” “你怕是犯人回到现场什么的?” “不,那倒没想过。” “是啊,想了也没用。” 凉子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轻轻抛在空中掂了一下,突然跨出美丽的左腿——majue(美国全国棒球协会和盟国棒球协会)的教练也要击节称赞的优美姿式。她右手投出的小石头飞过三米左右的距离,破着风一下子击中加长车的后窗,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您在干什么!”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有必要说明么?” “有必要的是说明理由啊。” “啊,让它溜了。” 凉子刚说完,受到非常识性挑衅的加长车突然开动起来,在几乎没有人的宽阔马路上顺畅前进,向西面市中心方向驶去,立刻不见了踪影。 “真没种,窗户都被石头打碎了,怎么能不杀了加害者呢。司机的觉悟不够的话,会被上司整的没完呢。” “被整啊……” “你怎么都不知道感恩,不是你对那暴发户的车里坐着什么人很在意想试试他的吗?要感谢我的决断力!” 我还是不唱反调为好。电话打完,吴警部走了回来: “贵国的总领事,刚才好像被市警逮捕了。” “什么?!” 我忍不住问道,凉子却啧声说: “什么嘛,那不就没时间拷问他了。人手太充裕也是个问题啊。” “是发现什么强有力的物证了吗?” 我一问之下,吴警部显出怃然的表情: “不,其实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吴警部耸耸肩: “他被抓了暴行伤害的现行犯,就是家庭暴力啊。喝醉了酒夫妻口角,他就打起太太来了。” 总领事夫人流着血、披头散发地逃出家门外,目击这一情景的行人用手机紧急报告给警察,警车就这样赶到了绿化丰富风景优美的高级住宅地。 被抓的总领事别说反省,满口的酒气还没喷完: “老公打老婆就是日本的文化,无知的外国人不要多嘴!” 当然这种歪理不能横行,总领事高山正行被当初拘捕,带到市警本部去了。 “您怎么认为?” “该处死刑吧。” “不是这回事,我是说怎么把总领事带回来呢。这里不是日本是加拿大,还像以往那么任性可不行哦。” “多嘴。就算我任性一点,难道给谁造成麻烦了吗?!” 明明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总之,吴警部,我们也去市警本部。可以安排我们跟总领事见面吗?” “明白了。” “总领事也不能老呆在拘留所是吧?” “是啊。联邦政府也不愿意为了这种个人问题跟日本交恶。要是您亲自去保释他,应该会马上释放吧。” 吴警部对初次见面的凉子很亲切。不管什么人都一样,受到凉子美貌的蛊惑,在这时候根本想不到她是怎么样的麻烦人物。 凉子和我同乘吴警部的车来到市警本部。 结果我们并没有在市警本部跟总领事会面,只是单方面的从审讯室监视孔里看到他的样子。总领事大概四十岁出头,脸的上半部分是四角形,下半部分是道三角形。面对两名警官,用有点难懂的英语强调着自己的正当性。 紧接着是日语的叫骂声,我们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他肯定想反正对方也不懂日文吧。 “你们这帮没脑子的,以为大爷我是谁啊!我说大日本国的总领事阁下,将来的外务次官,上亿的机密费用随便我用,何等的身份!你们都跟那些愚民一样,不知道什么叫外交官特权吗?加拿大这种多民族国家水准就是低,日本就从不让移民啊难民啊进去,好好学着点!在世界第一优秀的日本民族里,只有最优秀的人才会被选出来进入外务省啊!” “……人渣。” “我完全认同。” 凉子的脸上绽放危险的笑容, “这种有人品问题的家伙,就算给他点颜色看看,联合国安理会也没话好说吧。” “给他 点颜色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我只把想法中的后半部分语音化了。 “那您到底想问他什么呢?” “那混蛋知道的全部喽。” “您把总领事当犯人看待吗?”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现在还太早了。” 凉子用指尖轻轻抓抓下巴: “反正先把那家伙放了吧,总放在温哥华市警着给人添麻烦,弄到我那里去好了。好,决定了!” 把凉子的日语翻译成普通的日语,既总领事就是自己的猎物的意思。不知道当事人今后有什么飞黄腾达的打算,大使啦次官之类的位置还是永久性放弃的好。 3 凉子和我住宿的饭店位于温哥华市内的港口。我的房间是简单得没必要描写的到处都有的单人间,不过床是宽敞的半双人床。延伸到走廊的凉子的房间则值得特写一笔。她的房间是顶层三十楼的面北豪华套房。面北意味着起居室里有从天花板直到地面的落地大窗,可以饱览外面的景色,真正一目了然。 正面是宽阔的静静流淌的入海口,大小船只漂浮其上,还能看见在水面划下白色轨迹的水上飞机。河流对面是名叫北路的山地区,山麓下是翠绿怡人的高级住宅区,往上是森林地带,更上面则还顶着雪冠。俯视脚下有客船专用的埠头,疏朗地停泊着五万吨豪华客船,在甲板上走动的人都清晰可见。甲板上有大理石装饰的泳池,不过这种季节自然没人游泳,要是夏天就尽可以欣赏身着泳装的女子了。 视线微微向左移,大概有日比谷公园二十五倍大小的半岛状斯坦雷公园形成巨大的绿色城塞,狮子门桥优美的跨海架起。 虽然天色已暗,这仍然是一副绝美景色,让人叹为观止。不过因为构图过于雕琢,与其说是风景,更像是视觉效果被计算在内的风景画。 无视这一派绝景,我的上司简洁的下令道: “椅子!” 我听到命令,左右看了看,似乎很名贵的安乐椅进入眼帘。刚打算去搬,女王陛下很是不悦地说: “你干什么呢,我说椅子啊!喏,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去!” 我终于明白了命令的要旨,虽然明白不等于信服。但是我一介小小的地方公务员又岂敢违抗上司呢? 我刚坐到沙发上,凉子带着响亮的高跟鞋脚步声走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我腿上。丰泽的弹性,感觉确实很好…… “那来商量商量正经事吧,泉田警部补。” 明明是言行不一致的画面,我不由得抗议: “这是讨论正事的姿式吗?” “怎么,那你想讨论不正经的事吗?” “那、那可没有啊。” “那你想说什么好呢~” 芬芳的气息拂过耳边——但是,不管怎么芬芳这都是恶魔的气息哪。 “快到指定的时间了。高山——对吧?——总领事从市警本部释放之后该来这里了吧。” “当然了。不到我这里来的话他又会被拘留的。警察一直跟着他走到走廊里,总不会有白痴在这里逃跑吧。” 敲都没敲门突然开了,转了半圈打在墙上,粗暴地豁然洞开。脚步声啷啷地踏入室内的,正是温哥华总领事高山正行。他脂肪肥厚的眼睛移动着,似乎要打量一下室内,但视线立刻盯住一点——凉子的姿式、紧身迷你裙下延伸出来的完美的腿,特别在大腿附近,灼灼的目光要喷出火来似的。 他的怒吼打破沉默是十秒钟后的事: “喂,你胡闹什么!没有常识吗?不知道日语里有‘健全’这个词吗!” “没有常识又不健全的是你那张脸吧。” 凉子嘀咕着。高山总领事手伸向我,拼命指指点点: “真是了不起的身份啊。让美女部下坐在腿上,两人亲密搜查么?药师寺警视,对吧?你这样也算维护法律和正义的警官吗?” 我一片茫然,动都不会动,凉子在我耳边轻语: “那个白痴以为你是上司我是部下啦。” 迟钝如我也终于理解了,高山总领事把我跟凉子的身份弄反了。他只听说日本来的警官是“药师寺警视和泉田警部补”,应该不知道全名吧。像高山这么保守又歧视女性的人物,根本想象不到“女性上司男部下”这种关系。眼前的光景更是让他曲解成“色狼男药师寺警视让美女部下泉田警部补坐在腿上进行性骚扰!” 啊~——一反应过来我忍不住脱口叫道。凉子更是用使坏的眼光看着我,过了一瞬突然叫高山: “那个,总领事……” “叫我总领事阁下!” “是,总领事阁下。” 老老实实的改了称呼(即根本不是凉子的作风),用指尖拭泪的演技更是了不起: “警察这种上下关系是绝对的封闭社会啊。不管多过分的命令,身为部下都不敢拒绝。不答应的话,不知道会被怎么修理。您要明察啊。” 真是史上最恶劣的笑话!我仰天长叹。 高山总领事喘气更重,两眼更加灼灼放光,因为下流的异常兴奋,四角加倒三角形的脸变成黑红色。 “我不会让他得逞下去的!我会让他好好领教,现在这个时代对部下性骚扰会有什么结果。” 不必领教了——总领事没有听到我的心声,对凉子说: “来,你站起来。” “可是……” “站起来没关系,我允许的。来来,过来吧,受欺负了吧?我来安慰你。” “可以拉我一把么?” “啊,对呀,我怎么没注意呢。来,我拉你起来。” 我保持着沉默。高山总领事越发的踏入魔女的陷阱,欣欣然扑向灭亡之路。我对此默然认可,没义务告诉这种混蛋有什么危险。 总领事的身体飞舞在空中——好歹我也在心里念了“南无阿弥托佛”,可也没打算宣称我有什么诚意。高山总领事的身体结结实实地落在地板上,背上受到重创,有五秒左右发不出声音。 “……你、你、你干什么!?” “多嘴!怎么能随随便便用那种肥猪手碰淑女的手?” 很难称得上淑女——药师寺凉子一脚踩在高山总领事的腹部,鞋跟刺下去的关系,高山顿时苦不堪言。 “我,我可是总领事阁下呀!” “那又怎么样。你也算阁下的话,我就是陛下了!” 她的确是女王陛下。虽然没哪个国家授予过王冠,但她是当之无愧的既好战又保持常胜不败的骄傲的魔女王,毫无慈悲的征服者,良俗的破坏者。 我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走到门边,紧紧关起来并确认上了锁,还挂了链子——干脆把沙发也搬到门前堵住,这样就算想破门而入也得颇费一番功夫了。 “这回挺机灵的,值得表扬。” 女王陛下绽放灿烂笑颜: “不过这一整层我都租下来了,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的。” 她又踩住总领事: “明白了吗?没有人会来救你的。现在要好好拷问一番了,你尽情地哭吧。” “在这之前是不是应该让他本人选择一下?” 我问的是能不能不拷问让本人坦白的意思。但凉子完全做别的解释。 “也对哦。那好吧,给你两个选择。哎,我多宽大啊!” “两……两个选择是什么?” “当然是刑讯的种类啊。一个是很疼,另一个是更疼。来,选一个你中意的吧!” 不要啊——高山像青蛙似的惨叫。 “都、都不要啊!拷、拷问是法律禁止的!” “你说什么啊,拷问是日本文化哟!警察就是文化的守护者,传统的延续人。” “你、你们……回到日本给我好好记住!” “咦~你还想活着回日本啊?怎么这么不懂审时度势,真不愧是日本的外交官。” 凉子用形状优美的鼻子哼笑着: “泉田君,把那边的门打开,那里才是刑讯室呢。” “知道了,陛下。” 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好好欣赏这番情景岂不亏了。我也是兴致勃勃的打开女王指定的那道门。 不管脑海里怎么描绘,对这个房间的想象都错了。这是个五米见方的房间,地板上铺着地毯。巨大的窗户垂着厚厚的窗帘,隔开外界的视线。一面的墙上完全是镜子,配置着跑步机和室内脚踏车,还有各种各样的锻炼器具。简直像个健身房,女王陛下到底喜欢这房间的什么地方呢? 凉子走到跑步机旁边,打开开关,惨绝人寰的刑讯开始了—— 4 “你到、到底要干什么?” 高山总领事的声音空洞的回响着。他的疑问其实也是我的。药师寺凉子没有直接回答,蔑视的眼光刺向高山,轻启红唇: “泉田君,把这家伙衣服脱了!” “……啊?” “脱他衣服呀!心怀慈悲和审美意识,内裤就算了好了。喂,快点!” 随心所欲的美貌上司至今不知让我接受了多少蛮不讲理的命令。但就不愉快这点来说,这是最极致的一回了。好歹我也是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凭什么要脱这种面目可憎的中年老男人的衣服呢?要是妙龄美女还差不多——啊不是啦…… 我大大的吸口气,“我不要”——正想这么说的瞬间,高山总领事突然发出奇声,双手一挥,拚着命地冲向门口。当然是想逃走了——然而行动欠考虑的他只能落得悲惨下场。为了阻止他本能的逃走,我终于迈出脚步—— 咚的一声,高山又躺到在地板上。好像是鼻子被打中了,他脸的中央被染得赤黑,漏出痛苦的呻吟。 凉子微微一笑:“肯定做贼心虚才想逃的。可以判定这家伙有拷问的价值。泉田君,你不会对上司的命令说不吧?” 看来不只是高山,连我自己也没退路了。 “别怪我哦,这是上司的命令。” 一边笑着一边伪善地说着,我揪过高山的身体,抓住他看来很值钱的套装。 中途经过就我就不想说了,反正不到三分钟高山就剩下一条内裤了。这时候我才晓得,说伪善的话是要遭报应的—— “不、不、不要看啊……” 含混的嗫嚅声。 高山竟穿着闪闪发光的粉色女士丝缎内裤。而且还有紫色的水玉图案——这么恶俗的东西怎么买到的?不,不要特地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高山鼻子周围还在滴着血,就这样直着脖子喊,“你们这是侵犯隐私!外交官就算穿粉色内裤又有什么不好?” “这不是好不好,而是美丑的问题吧。快点,站到跑步机上,定要把你的汗和坦白都榨出来!” 凉子的高跟鞋尖扎着高山的臃肿的屁股。不知道发出了几多奇怪的声音,高山终于摇摇欲坠地爬上跑步机。 “住、住手啊。我这样的知识分子精英受不了肉体痛苦的。” 听着他的胡说八道,凉子把跑步机设定为时速二十公里。高山口吐白沫地跑着,跟不上被惯性抛到后面的话,会受重伤的吧。 穿着女内裤的中年男人,摇晃着皮下脂肪要死不活地玩命跑在跑步机上。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刑讯呢——这是就旁观者的感受而言。 “救、救命啊,饶了我吧。心、心脏要爆……爆炸了……!” “你说什么呀,不是还有余力吗?来,再加点速度。” 设定时速二十五公里。机器发出轰鸣,高山的短腿急速上下移动。 “啊,我……不行了……!” 高山的脸上背上飞出汗珠,我向上司提议: “那个,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这点困难要忍着!连我都忍着呢。” 可能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造成这种情况的责任该谁负,真希望凉子有一点点自觉。高山全身淌汗,热气直冒,张着嘴吐着舌头,两眼翻白。我突然有了个无聊的担心——出汗太多高山的内裤要是透得走光怎么办…… “好,时速三十公里!” 就是一百米要仅仅十二秒内跑完的速度。高山脚下的传送带急流一般向后飞奔,他的脚也快绊到一起了。 “哈……救命啊!” “想得救就老实交待!” “西崎这个无赖得知你们挪用外务省税金,在温哥华拥有巨额资金。反正他是个好色的男人,是你们让井尾育子去堵他的口的吧。西崎终于把你们逼急了,就杀了他灭口——这些我全都知道!” 我以为我充分了解了凉子收集情报的能力,可现在不得不再佩服一次。看来她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调查到这件事,这些早在预料之中了吧。 高山总领事惨叫一声,油腻肥胖的身体飞到空中,坠落在地板上,终于还是跟不上机器的速度了。楼下一层会被这声巨响吓一跳吧。汗流浃背的像海豹似的身体倒在地上,足有三分钟左右动弹不得,只听见暴风雨似的喘息声。他好不容易开口,说的内容却也奇怪: “你怎么知道sf?” “sf?” 我愣住了,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出空想科学小说(scefi)的简称呢? 做出说明的是凉子, “是特别基金(specialfoundation)的简称啦。” “你们把自己当特别人物吧?的确是特别的白痴呢,连上司跟部下都搞不清。” 在凉子的嘲笑声中好不容易抬起上半身的高山总领事,眉毛和嘴都扭曲一团。 “好吧,想说什么都老老实实说出来吧,丧家之犬先生。” “我、我们不是犯罪者。只是在税金回避地开了个预留帐户而已,没什么好让你们指责的。” “说得倒好听,明明是害怕留下记录,从小额现金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吧。” 高山总领事目光阴险地瞪着凉子,却无可辩驳。 “但是这么巨额的现金是怎么运到加拿大来的?” “外交行囊啊。” “这样啊,原来如此。” 外交行囊就是外交官特权中关于行李的一项。不用付关税,也不检查危险物品,在任何国家无条件通行。自称精英分子的日本外交官大人们,就是这样在行李箱和手提包中塞满了现金不断运到温哥华总领事馆。在这里集中后进行分配,各自花天酒地去。堂堂温哥华总领事馆根本就是腐臭的盗贼洞窟。 盗贼的老大又有话说了, “我们都是道德优秀的人,你们这种人不懂吧?” “这个论调倒是挺新鲜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把特别基金纳入自己的口袋,大家全都实实在在的带到温哥华交出来,这样才能建立起数亿元的基金。”外交官大人竟然对挪用公款颇为自得,“怎么样,我们不仅是能力,道德上也远远优于一般愚民。” “就是这件事被西崎他们掌握到,向你们勒索的吧?”凉子又确认了一次,“是你直接杀了他?还是找的本地杀手?说!” 身着女式内裤的中年男人一副不满的样子晃动着腹部的皮下脂肪,“这不是瞎说嘛。那种家伙不值当我去杀。” 慢慢被 诱导招供的高山果然说出他认识被杀的西崎,当然只有我和凉子注意到了,当事人还是一副傲然的语气。 “就当是土狗,给食不就完了。就破费上一亿两亿的小钱,也不至于杀了他,只会脏了我自己的手。” 既是说有被勒索过一亿两亿的巨款。我没了耐心,紧紧逼问道,“只要不是你自己掏腰包赔偿,两亿元就算是小钱了?” “赔偿?” 高山总领事发出猥琐的笑声,“我们存储特别基金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公益。本来对我们就应该安排无条件无限制的预算。都是深深嫉妒我们的愚民动不动就提意见,害我们还要辛苦集资。都是愚民的错!” “你要能一直这么拽倒也不错嘛。”一副没心没肺毫无诚意的口气说着,凉子把左右两手伸到高山总领事面前——右手里是数码相机,左手是md。 “左边的是到现在为止用的,右边的是现在开始用的。” 她把数码相距对向无话可说的高山,“明天的加拿大报纸上,就会出现整版你现在的玉照了哦!‘因为家庭暴力现行被逮捕的日本外交官谈论日本文化’——定是这样的标题吧。当然在此之前先要放到网上广泛传播,出了这么大丑,你以为你的精英集团还会庇护你么?” 高山试图张了两三次口,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脸上急速变色,大概终于理解了自己将要面临的覆顶之灾。犯罪组织成员所惧怕的不是法律的惩罚,也不是社会舆论的指责,而是被组织本身所抛弃。这一点黑社会成员和精英官员立场完全相同。 砰——好像拔脱塞子一样的声音——高山总领事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在地板上。只穿一条粉色内裤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忍猝睹,但这不是内裤的过错…… “哼,真没品。做坏事都不够格的小人物嘛。” 药师寺凉子笑得很是灿烂。 虽然是很乱来的方法,结果还是出差第一天就把事件解决了——怎么看都是粗陋低俗的案件。算了吧,不这样也看不到精英外交官薄薄内衣的半裸身姿嘛…… 还是因为时差问题昏昏沉沉的,我呆呆地想到。 当然我想错了。 第二章 勤勉工作后希望得到称赞,这是一般人正常的要求吧——大部分人都不会要求什么「万石封赏」「加官进爵」的。至于我么,为了消除时差造成的昏昏沉沉,只求让我沉沉睡一夜 就行了。 这真是再普通不过的愿望了,我醒来的时候只却记得一夜乱梦,至少有四个。而且梦的内容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脑袋发胀神志不清。借着透过窗帘的晨光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昨天的记忆像录像似的重播起来。 我想起那番痛苦的拷问结束后,三个加拿大人和两个日本人赶到了宾馆。那些加拿大人是皇家骑警的警官,日本人则是温哥华总领事馆的馆员。我的上司——驱魔娘娘药师寺凉子 ,早已伸开玉指纤纤的魔爪等着牺牲者上门了。 那两个日本人本想挥起「外交官特权」的利剑,从加拿大警察手里夺回总领事。但他们一见到不堪形容的总领事,就只好狼狈地随着凉子的步伐任她摆布了。凉子用娇美的玉指指 着总领事馆馆员的鼻子,一通好训。馆员们只有歇斯底里地重复「不能回答」「无可奉告」,连让总领事穿衣服的要求都无暇顾及。 另一边,代表加拿大方面的吴警部向那两个日本人澄清说:「我们是应日本警官的要求释放了总领事。在此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是日本人自己的问题,与我们一概无关。如果一定要 我们插手的话,就请总领事再跟我们警方走一趟。这位女士说……」 「这位女士」药师寺凉子点头肯定。 「……她说,总领事与杀人事件的两名被害者相识,并且坦白曾经有过大额的金钱交涉。我们要跟皇家骑警温哥华总部详细报告,也必须通报日本政府,可以吧?」 两名领事官员顿时面无人色。凉子高高奏响嘲笑的钟声:「这个变态上司一被放出去就回领事馆?不需要湮灭证据的时间吗?」 被步步紧逼的领事官员们,无奈之下权说「总领事夫人没有投诉家庭暴力的意思」——早说不就好了嘛。 结果,加拿大方面卖了个大大的人情,算允许了高山总领事回家。在时尚潮流感方面极富个性的精英外交官终于穿上了衣服,在部下们的陪伴下,一边做出「给我记住」的口形, 一边仓皇地逃出拷问现场。 等吴警部憋着笑走了,我才问上司:「您认为杀死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是总领事馆的人吗?」 「no。」 「能问问理由吗?」 「对那些家伙来说,贪污公款根本就不是犯罪或者坏事。他们以为,用国民血税开秘密派对也好,挥霍购买奢侈品也好,建宫殿一样的大使馆也好,全都是自己作为精英的当然权 利。但是杀人不同——一时冲动动手打死逆上的人还罢了,计划杀人就超出他们的限度了。」 「我也同意。」 「你说得好像很拽似的嘛。」 「对不起。」 ……经过这段话,得出「杀人事件的犯人另有其人」的结论。不管怎么样估计早晚免不了去总领事馆一趟,不过凉子的工作欲随着日落同时转到了西半球上空,只管拉着我去了唐 人街。 「陈家菜馆的粥真不错啊。」 我一边念叨着起了床,在浴室洗漱打理完毕,八点整摁响了凉子套房的门铃。 「早上好,monsieur!」 我并不觉得自己作为普通地球人有什么特别灵敏之处,但这次差点在没有任何障碍的水平地面上做个前滚翻之类的华丽表演。 我小心地站稳,一边调整姿势,一边确认声音的主人—— 我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两位典型的法国侍女,都是优美可爱的美少女。不错,两人都像五月的鲜花嫩叶一般娇艳美丽——是栗色头发的露西安和黑色头发的玛丽安,两人常年呆在 凉子在巴黎的豪华公寓里。也就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人突然出现在巴黎往西九千公里的地方。 「当然是我叫来的啦!」 声音从一角传来——我的上司正在餐厅一隅。 一瞬间后,我的视线以快得飕飕响似的速度滑开。药师寺凉子宽宽松松地穿着一件大大的男式丝绸衬衫当睡衣。这倒也无所谓,但衬衫下完美无缺的长腿也暴露无疑,就算不至于 衬衫下什么都没穿,我也绝不敢多看。那简直是对眼睛的毒药,完全剥夺我正视的能力。 凉子让侍女们退下去,叫我坐到桌旁,我才终于从困境之中得救——我总没有透视桌子下面的本事吧。 黑发的玛丽安和栗发的露西安并排站在凉子左右时,好像大朵的红玫瑰衬着清秀的风信子一般,别有一番风情。百分之九九点九的男性都会受到美的感染和震撼吧。能被排除在外 的之后真正的同性恋者和深知她们真相的人——虽然算不上光荣,我反正属于后者。 我也坐到桌旁,突然注意到桌子上放着半打本地的早报,最上面的一张格外醒目: 「衣带渐宽,讨论日本文化的高山总领事」 这样的标题旁边配着大幅照片,占据了报纸版面的正中央。不说文章写了什么吧,照片内容正是只穿一件女性内裤蜷坐在地板上的外交精英阁下。「衣带渐宽」这说法是够损的, 可他本来就不是正襟危坐的样子,怪不得受人揶揄。 「这下总领事阁下算完蛋了啊。」 「那也不一定。很有可能他偷偷跑回日本,老老实实呆上一年半载就又复活啦,比如当个特殊法人的常务啦、大学国际学系的教授什么的。」 我并不想对总领事阁下的第二人生多嘴多舌,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当女子大学的教授吧。 品尝着露西安给我冲的香浓咖啡,我向上司问道: 「那,您有什么企图?」 凉子很不满地瞪着我: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说得我好像藏着什么阴谋似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我只有『阳谋』,才不是什么阴谋呢。」 「啊?」 「我才不偷偷摸摸的,要堂堂正正的做想做的事情。」 「……您特地把露西安和玛丽安从巴黎叫来的吧?想要她们做什么?」 「让她们做饭,还有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啊。还有,你也说了,这边的风景很美,也让她们俩来欣赏一下嘛。」 「不要骗人了啦!」——这种话说不出口,悲愤之下我只有把叉子上的煎蛋卷送到嘴里,美味得像在口中溶化了一样。我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马上被美貌的妖女所利用: 「正是啊,就是为了让她们给我做这么美味的煎蛋卷才叫她们来的呀。玛丽安、露西安,泉田夸你们做的煎蛋天下无敌呢。」 凉子台词的后半是我推测着翻译的,应该不会错。听到凉子用法语跟她们说完这话的美少女们,都向我微笑: 「merci,monsieur」(谢谢,先生) 接下来还是法语的对话。在凉子开口问我之前,我就赶紧摇头:「啊,不用了,我吃够了。」 「咦,你听懂了?」 「我偶尔也会一点心电感应的。」 我说着笑不出来的无聊笑话,为了避免遭到反击,把目光移到报纸上,一遍浏览着英文单词,一边整理思绪。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长着一副连虫子细菌都杀不死似的天使容颜,其实可不是普通的侍女。玛丽安是武器专家,露西安是电子机械天才。她们的战斗力我还一次都没真正见识过,不 过跟只会欺负弱者的日本 暴力团员相比,以一当百绝对没问题。 所以我不得不探听凉子把她们从巴黎叫来的意图,是跟那两名死去的日本男女有关吗?准确的说,我想象不到除此以外的任何理由。凉子只是恰巧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引起这 件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这么说对已经死去的人有失敬意,不过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都是靠着利用他人秘密敲诈为生,被任何人憎恨都不稀奇。可能就是其中某个人杀死了这两人,企图嫁祸给日本总领 事馆吧。」 我试探着上司的表情,凉子却只默默地把咖啡送进口里。 「就算不能完全嫁祸,让事件跟外交机关扯上关系的话,案件调查起来也就迟钝麻烦多了。能连这一步都算计好,说不定是清楚总领事馆内部情况的人物呢。」 凉子把meissen出品的咖啡杯放回碟子上,抬起浓密纤长的睫毛盯着我。 「那个混蛋的加长车啊。」 很突兀的话题,却唤醒了我的记忆。昨天停驻在杀人现场附近的豪华车,窗户上贴着黑色的贴膜。 「我知道车的所有者了。」 「……谁?」 意料之外的,凉子俯身到我耳边用明晰的声音说: 「格利高里·佳能二世」 格利高里·加农(gregry)二世。 我知道这个名字。包括我在内,整个地球上得有一亿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头衔是电影制作人,也兼做导演,说他是跨国财团的经营者、身家亿万的巨富、游戏软件的研发者等 等也都没错。 他年纪好像是五十岁上下,我只通过电视和照片见过他的模样。中等身材,有点发福的倾向,过于宽广的额头,红润的皮肤,下巴上蓄着暗褐色的胡子,带着一副很不协调的小眼 镜——以上是他的容貌特征。 他经手制作的作品《神曲·地狱篇》、《creamhilt》、《火烧迦太基》(译者注:carthage,腓尼基人在非洲北岸建立的殖民地,公元前六世纪时以地中海为中心,是相当繁荣 的城市。146年因为在战争中败给罗马人而灭亡,在罗马帝政时期曾经重建,成为非洲地区的中心。最终遭到伊斯兰教徒的袭击而衰微)等等,全都是使用了最新特技技术、耗资上 亿的超大制作电影。这些作品不仅倍受电影评论家的吹捧,票房盈利也相当客观,因而不光电影界,在艺术界、各种媒体上都占有压倒性的威势。他本人还是政界保守派的主要赞 助人,有「spectaclegregry」、「一亿元大加农(hundredmilliondollor)」等种种外号,不过在表现力贫乏的日本媒体上被称为「好莱坞之王」。据说他的个人总资产 有百亿以上,什么比佛利山的豪宅之类早就不在话下了。 「这位加农炮先生(mister)为什么想监视您的行动呢?」 ——当然,总不可能是监视我的行动的。光知道加长车的主人是谁,并不等于只有加农本人会坐在车上。 凉子立刻回答: 「选拔喽。」 我眨眨眼,愣愣地看着上司大人。 至今为止,加农在自己的作品里采用过很多女演员。可想而知,她们都享有举世盛名和巨万财富。很多兼有美貌和才能又野心勃勃的女子纷纷聚到加农身边,说是全世界范围的选 美也毫不夸张——大概只有戒律森严的伊斯兰教国家除外吧。当然大部分的女性都无法从激烈的竞争中胜出,最终只是奉献给了「一亿元大加农」一时的欲望而已。 她说「选拔」,肯定是开玩笑罢了。我正想着,又看了我上司一眼,不由觉得,就算真是那也毫不出奇。格利高里·加农二世到现在为止起用过的女演员里,还没有一个真能比得 上凉子的美貌的。当然,并不是光凭美貌就能当演员,但是以凉子而言,行动能力压倒性地远远超出她的存在本身,美貌反而不那么突出了。她的射击本事近乎神技,剑道上是天 才;手里只要有一根台球杆,两分钟内能撂到一打壮汉;要说体态轻盈,大概只有在月球上的宇航员才能跟她分庭抗礼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他为什么会在温哥华呢?」 「温哥华有『北好莱坞』之称啊。这里是电影制片厂和相关制作人员投石探路的必经之地嘛。」 「啊,是这样啊。」 「而且加农好像在这儿附近的维多利亚市有别墅。」 「是非常豪华的别墅吧。」 我在脑海里翻开地图册。维多利亚市是温哥华向西南跨海约100公里,位于温哥华岛南端的小城市。温哥华市和温哥华岛是不同的地方,很容易弄混——但这个问题可不能怪我。 原来,在这周边地区进行勘探开发的船长姓「温哥华」,这个岛就是以他命名的。后来加拿大大陆横断铁路完工,以铁路终点站为中心建立起了都市圈,又被称为「温哥华」—— 当初要是起个不一样的名字,就不至于把后人弄糊涂了。不过命名的是某个铁路公司的董事长,而他似乎并没有考虑到会给学地理的少男少女带来什么麻烦问题。 听说维多利亚市有很多美国大富豪的别墅。那个地方气候温和,风景迷人,处处是鲜花绿叶,堪称园艺爱好者的圣地。眼下是北国的四月,还不是花草繁盛的季节——不过凉子要 去那里的话,目的当然不是赏花。 「您想去维多利亚吗?」 「你怎么知道?」 「按您的性格,肯定再不想跟总领事馆这种肮脏的地方打交道了吧?」 「看来你也懂得一点我的心思了嘛。既然知道,就跟我一起去。」 估计日本方面接下来也不会再协助加拿大调查案件了。就加拿大方面来说,本来又不是本国国民被杀,不大可能在日本不协助的情况下追根究底的搜查,最多只是过过形式,结局 自然变成死案罢了。 应该已经分别联系过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家人了,据我所知都还没有回应。连提出领取遗体的人都没有,说不定两人都没有其他家属,孤身一人罢了。这两人漂泊海外挣扎求生 ,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也是挺可怜的。不过他们生前过得不干不净,老实说也很难让人深深同情。 但是这件事还有几个小小的芥蒂,无声地敲打着我的神经。我正想着有必要整理一下思维,突然听见叮当一响。凉子动了一下——叉子掉到地上了。她微微地抬了一下手,制止了 正要去捡叉子的玛丽安和露西安,反而看着我说: 「泉田君,捡一下。」 「啊,是。」 理所当然的命令,我心理上都没有任何抵触的空间——钻到桌子下面才想起来,她自己捡不就好了么——银色的叉子正好掉在凉子脚边。 飞入我视野的是凉子的腿。她双腿充分地舒舒服服交叉着,连拖鞋都没穿,赤着一双白足。外形上真是美到极致,不光腿线无可厚非,连脚趾甲都是珍珠色的,肌肤白皙生辉。这 双腿价值足有一亿元吧……但是,要把男人踢成飞灰碎片的时候,这双腿也是能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恶人踏得无影无踪的恐怖武器。 我捡起叉子,迅速但是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出,免得脑袋撞上桌子出丑。我站起来之后行了个礼,把叉子递给她。 「哼,这家伙真无趣。」 嘟囔了这一句,凉子也站起身来。 「那,泉田君,走吧。」 「我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你先喝着咖啡等一下,我去化个妆。」 「啊,我知道了。」 我这才注意到凉子没有化妆。真是废话,就算不化妆,凉子也是美貌绝伦。哪怕她能稍微压制一点——只要一点点——破坏欲和好战性,作为受她驱遣的人,我也感激不尽了。不 过另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真这样的话不免有点无聊。 我突然想到,对玛丽安和露西安来说,最理想的女主人是什么样的呢?就是现在这样的吗? 凉子去了化妆间,过了十分钟左右又回来了。她身着奶油色的职业套装,下装是紧身迷你裙,胸前系着丝巾。 她用法语向两位侍女下了什么指示。 「我让玛丽安和露西安午饭叫客房服务什么的。」——凉子向我说明的只有这些,实际上指示的内容就显得太长了些。她肯定下了什么不妥的命令,但以我可怜的法语能力完全不 能理解。反正早晚能想出来吧——在生死攸关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可能也会遭到不幸啊,因为你们的主人专门喜欢在薄冰上与恶魔共舞。」——我温柔地忠告她们,但这两位侍女似乎并不懂我能说的、只在亚洲大陆边界 上通行的语言,笑眯眯地把我和凉子送出门。 英属哥伦比亚州(britishbia),简称bc,翻译成日语就是「北美的英国领地」的意思吧。这是加拿大西部,唯一面对太平洋的州。在加拿大还是英国殖民地的时候,这里被 称作「大英帝国的西海岸」。 这个州的总面积差不多等于英国、德国和日本三国的总和,人口却只有三国的七十分之一,大半都集中在温哥华。不过,州政府的所在地是维多利亚市。 「我包了一架水上飞机,十一点起。」 「那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哪。」 「天气不错,在这附近转转吧。」 「不用等吴警部的联络吗?」 「真有急事的话无论如何也会联系上的。让玛丽安和露西安等着就好了嘛。」 就这样,我们在街边漫步起来。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温哥华一直有相当大规模的日本人街区,移民到加拿大的日本人大半都住在这周边。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也就是明治时期刚开始的时候,日本人刚刚踏上加拿大的土地。他们从事林业、渔业、商业、土木工程等等,到一九零九年增加到近八千人。在这样的规模下 ,不仅是从事正业的人口,流氓黑帮和流莺暗娼也慢慢涌进来,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日本社会的缩影。 甚至还出现了日语报纸,而且不止一份。据说,在日本人街区有权有势的人发生对立的时候,各个报社还会为支持的一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呢。 二战的发生以及后来产生的强制收容日本人的规则,这些不光彩的事情导致日本人街区的消亡,最终留在加拿大的日本人住在多伦多的也比温哥华的多。 「先去斯坦雷公园吧。」 凉子并不介意步行。她走路的步态就好像由宝石组成的百合花一样美。尽管这女人可能从头到脚连影子都有毒,但无论是巴黎还是温哥华,她在街头漫步时的飒爽和优雅都足以让 擦肩而过的人为之一振。 「好像卖哈瓦那雪茄的店格外多呀。」 「因为美国人会跨越国境过来买呢。」 「原来如此。」 哈瓦那雪茄是古巴的名产,而古巴从革命以后就遭到美国的经济封锁。加拿大倒是跟古巴之间建立了理性的关系,可以进口哈瓦那雪茄。 进入斯坦雷公园,迎接我们的是七座图腾柱,漂亮得让人忍不住赞叹不绝。 其实没必要多加说明,图腾柱是北美大陆西岸原著民文化的象征。当地土地肥沃,居民们生活丰足,因此有暇余从事艺术创造——也就是说,他们有当艺术家的经济基础。 「不管有多少钱,完全不关心文化和艺术的人可是在泡沫经济里越来越多了呢。」 「那是,猴子也懂得搂钱嘛。」 「这座图腾柱上的金属片是什么?」 「圣鸟(santabird),是从天界降下来的怪鸟,原著民的守护神,文化的传播者。」 图腾柱周围有好几只乌鸦,比日本的乌鸦个头小一些。乌鸦和青蛙被本地原著民认为是神的使者和幸福的象征,非常受重视和爱护,和屡屡遭遇灭绝战的东京乌鸦可大不一样了。 我正欣赏嘴里叼着鲸鱼的圣鸟的雄姿,最高的图腾柱旁突然出现人影。 是东方人,以人口比率来说是中国人的可能性比较高,但并不能断定。那副与其说是魁伟,感觉更像是怪异的容貌…… 「咦,看见了吗,泉田君?有个粗制滥造的图腾柱会走耶……」 虽然是凉子不留口德,但是这男人身高将近两米,圆柱似的体型,肤色偏黑,眼睛和嘴都格外的大——凉子的形容相当别致,只是我笑不出来。 「那个人是日本人哦。」 「你见过他?」 「嗯,不过名字想不起来了……啊!」 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一瞬间就被凉子用手捂住嘴: 「不要太大声!想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远离那魅惑的触感。北国的空气扫着我的脸颊和嘴。 「嗯,是谁?」 鬼鬼祟祟似的,我悄悄地跟凉子说: 「是吉野内,吉野内守。」 「是谁啊?」 「哎呀,就是三人组成员之一呀。吉野内,还有……嗯……对,加户和井关吧。」 「……啊,是那家伙!」 凉子好像也想起来了。 差不多三年前,发生了一件对警方来说很不光彩的事件。丢人的是,不光彩的事件年年有,这件可是特别糟。吉野内守、加户直彦、井关光行三个人都是警视厅内以格斗技知名的 巡查部长。在举办全国警官格斗技大会的时候,这三个人也真是胆子不小,跟暴力团联手组织赌博,操纵设计假比赛,分别牟利一千万日元以上。被发现后他们都受到革职惩戒, 后来先后出了国,下落不明了。这件事跟career阶层也有不少瓜葛,但是只有几个干部受到训诫警告的处分,逮捕了一些暴力团成员,然后就不了了之。 「泉田君,你把那家伙抓起来。」 「啊?他还什么都没干啊。」「没关系,硬抓来就是了,他要敢反抗就以妨害公务的理由痛扁一顿。这就是日本的文化嘛!哪,快去!」 接受了这种暴虐无道的命令,我看了看吉野内——「行走的图腾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掉头就跑。接下来的瞬间,为了追上「跑步的图腾柱」,我也拔腿猛跑。 在林间道路上绕了两次弯,吉野内突然不见了。 我巡视了一下周围。深暗的北美杉树林,旁边是青灰色的海面,对面是现代都市的摩天楼,简直像电影画面似的。我无奈只有返回来,畏畏缩缩地向上司报告: 「对不起,追丢了。」 凉子并没有生气。 「那算了吧。如果他有什么目的,还会再来接近我们的吧。到时候再抓住,严刑拷打一番,他肯定会招供的。」 「没有『好好说服』这个选项吗?」 「这么软弱的说辞,我才不用呢!」 她明快地放出女版拿破仑似的宣言。 「斯坦雷公园逛够了,接下来去罗伯逊大街吧。」 她说的 好像是提议,我却没有据否权。 罗伯逊大街是温哥华最繁华的街道,各种皮肤、头发、眼睛颜色不同的人往来穿梭不绝。著名的温哥华美术馆就在这里,希腊神殿风格的圆柱和宽阔的台阶非常引人注目。台阶上 有对似乎是日本人的年轻男女正在用手机拍照。 凉子要去药草茶的专卖店。我跟在她后面,却因为有个带着导盲犬的老太太挡在前面,只能停下来等着。耽误了几秒后正想迈出步伐的时候,我身旁突然冒出来一个巨大的纸袋, 巨大的纸袋旁边露出个地球人的脸,地球人的脸张口说话,说的还是日语…… 「哎呀,这不是泉田兄嘛!」 岸本明。比我小十岁,级别却跟我一样是警部补。他从属于警视厅警备部,不用说当然是career阶层。 太出乎意料的缘故,我的反应相当迟钝: 「喂喂,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泉田兄,你不知道啊。」 「什么?」 「这个店呀——『二次元王国』(thekingdomfortheseddimension),简称ksd。这个店被称为西半球的日本漫画动画文化殿堂呢!」 「总之就是otaku的巢穴对吧。」 「什么巢穴,不能带着这样的偏见来形容嘛。请称之为『圣地』不然otaku纤细的心灵会受到伤害的。」 岸本说得一本正经,同时却在从大书「ksd」的纸袋口上往里瞄动画美少女的手办。 不管什么圣地不圣地,我问岸本的是另一码事。他来加拿大总得有理由;既然他在这里,另一位熟人很可能也在。 「你本来就是日本人,何必专门跑到这里来买呢?」 岸本很悲哀似的看着我: 「入门者就是不懂啊。」 「你说谁入门?」 「哎呀哎呀,反正啊,这个店里有很多只在加拿大和美国发售的、日本没有的周边产品呀。比如……喏,这个。」 岸本得意洋洋地给我看的,是封面上画着颇受欢迎的动画「紧身衣战士」里的人物的杂志。 「英语版吗,也没什么稀奇嘛。」 「不不,内容可大不一样呢。是加拿大、美国两国的十个著名绘图作者……」 这个男人也想「在加拿大讨论日本文化」吗?正要滔滔不绝地解释下去的岸本,被一个女性的声音封住了嘴。 「岸本警部补,你去哪了?手机也不接。」 声音的主人是岸本的上司,名叫室町由纪子,年龄二十七岁,衔级是警视,职位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她一把乌黑长发束在脑后,眼镜后面的眸子闪烁着知性的光芒。虽然跟凉 子不同类型,仍然是让人觉得当警察官僚十分可惜的少见美女。 她发现了我,轻轻眨了眨漆黑的眼眸: 「呀,泉田警部补。」 「您好。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您呀。」 「既然你在这里,凉子也在这儿了?」 我真想说「那倒不一定」,但社交词令完全被事实粉碎了。伴随着高跟鞋声,一个冷冰冰、含着恶意的声音响起: 「哎呀,由纪,你不好好呆在日本,又窜到这儿来干什么?」 在由纪子反唇回答之前,凉子又射出了第二支毒箭。 「你不是在尾行我吧?」 「哪有?!」 「那,巴黎呀,去香港的客船呀,这里呀,怎么总是我一到哪你就尾随到哪?」 「我有我的公务在身。什么『尾随』,太没礼貌了。是你自己太乏味了才幻想有人尾行的吧!」 凉子全然不在意由纪子的愤慨。 「什么公务?」 「我没必要告诉你。」 「是不能说吧。反正你只会做些说不出口的下等工作,我很清楚的啦,哦呵呵呵呵。」 「你的笑声才下等呢!」 虽然很不合身份,我还是觉得自己有调停的义务,因为突然想起来:凉子和我决定出差之前,我跟由纪子说过几句话,得知她也要出差。 「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您出差不去的范围?不然如果最后妨碍到您的工作就更对不起了。」 我说得很拙劣,不过由纪子似乎也不想深究。她考虑的一下,做了一点妥协:「这样啊……好吧。」 今年夏天,维多利亚市要召开环太平洋十国的通商问题首脑会议。一如既往,因为怕出现反对经济全球化的游行或者反美过激派恐怖分子,警备相关人员都要集中起来协商对策。 日本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头脑人物也要参加,在此之前,室町由纪子警视被赋予先行视察的任务。 「那可不容易啊。」 「泉田君你不用担心啦。说是先行视察,其实也差不多就是看看上头的人下榻的宾馆之类的。」 由纪子白瓷一般的肌肤泛上红潮,抿了抿秀丽的嘴唇不说话了。总之凉子的暴言只是接近正确答案罢了。 「算了,都是听人调遣的人,我也会有事情不能跟同事说明的。呆回我们要坐包下来的水上飞机去维多利亚,你们也一起吗?反正还有空位。」 「水上飞机……」 「你怕呀?」 这一句话就把由纪子的犹豫轰飞到木星轨道: 「我才不怕呢!」 公平地说,室町由纪子是富有理性和常识的模范年轻官员,只是一跟凉子较上劲就变得像女中学生似的。可见凉子是问题儿童病毒,通过空气就能四处传染。 抱着二次元王国巨大纸袋的岸本在最后,我们四个人向海岸港口走去。海潮味在周围泛起,长长的木制堤岸突出到海面上,尽头就是水上飞机的起降场。 登上差不多四段阶梯,我们进入水上飞机的机身内部。里面有六个坐席,前后一共三列。飞行员是个脸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他跟凉子并排坐在最前列,第二列是由纪子和我,最后 排是岸本。除了凉子以外的三名乘客都是头一次乘坐水上飞机,带着好奇心在机内到处看。飞机内装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简直跟马车内部差不多。不过天花板上贴着好多栗鼠、野 狼之类的加拿大特有的野生动物彩色照片。 起飞之前,飞行员发给我们每人一个一次性使用的耳塞。我们系上安全带,塞上耳塞,好像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水上飞机开始滑行……说来老套,海湾港口的水面平滑似镜。渐渐地,水上飞机的浮筒在水面上漾起波澜,这种震动会传到身上,可以直接感受得到。岸本在后座上很没出息地叫 着。 过了五分钟左右,机体逃脱了重力的牵引,迅速浮升起来。感觉比喷气式客机起飞时的重力感要轻快些,好像乘着无形巨人的气息上升似的。又过了五分钟,飞机变得像流淌一样 的水平飞行。 ……的确有必要带耳塞。即使带上了,冲破空气的爆破音也非常强,完全不可能在飞机里对话。 由纪子把脸转向我,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完全听不到。见我摇了摇头,由纪子想去取手机,后来又意识到正在飞机里而作罢。最后她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疾笔写了些东西给我看: 「去维多利亚干什么?」 我拿过笔记本,同样用笔写到: 「我也很想知道。」 凉子从驾驶副座上侧过肩,用怀疑的视线扫过我们身上。我们就好像被老师抓住的中学生似的,停止了笔记本通信的方法。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自然界孕育的瑰宝,湛蓝的海面上点 缀着一座座宝石绿色的岛屿。其中一半的岛上只有茂密的森林,另一半好像有人居住,能看见岛上仿佛伸手可及的果树园 和芳草地,还有潇洒的红色屋顶农舍风格的房屋,往来行驶的航船在海面上划下的鲜明的白色航迹。 视线微抬,覆盖着雪冠的白色山岳装点着北面的天空,纯净的颜色中甚至透出一点微微的紫色。我要是写作导游书籍的话,一定会把它形容成「充满神秘性的连绵山脉」。 飞行时速一百公里,高度一千米。这可能是正合适观赏地面风景的数值吧。 我突然发现,海面上的光环是移动的。也不知道实际上有多大,但从飞机里看上去只有两手拇指和食指在一起环成的那么大一圈。光环闪烁着红绿蓝色变幻不定的绚烂色彩,不管 我们飞到哪里都如影随形。迟钝如我,好半天才想明白这是水上飞机的机体反射阳光,在海面上形成圆形的虹彩。这时候水上飞机已经开始降低高度了。 飞机在维多利亚湾的海面着水,在水上滑行着驶入内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水上飞机之旅,也没受到空中飞龙的袭击什么的,平安无事的结束了。 真正生事的时候,从我们上陆以后开始。 第三章 麻烦乘着马车来 维多利亚是个很小的城市,本质上可以看出有模仿伦敦的痕迹。面对着内港建立的州议会大楼是座雄伟的青铜屋顶石质建筑,大楼前宽敞的草坪上竖立着一座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的铜像。每到夜间,三千盏夜灯将整个建筑映照得满壁生辉,别是一番风情。不过,现在才刚刚正午而已。 「接下来就不该再一起行动了,你们也该去干自己的正事了吧?」 在女王铜像前,凉子向由纪子和岸本宣告分头行动,然后抓起我的手转身就走。我能感觉到留在那里的两人射向我们背影的视线,但并没有向上司多问。 「那两人回去的时候怎么办呢?」 「喂,我又不是修学旅行的带队老师,随便他们高兴怎么回去嘛,觉得其他办法都无聊的话,游泳回去我也不会制止呀。不说这个,看,那个!」 凉子的手指着街道一角的某个东西。 那是一辆没有顶棚的单匹马车,马车的驾驭者一身素净,黑色的礼帽,只有领子是黑色的全白上衣,黑西裤。这副装束的驾车人向我们微微一笑——是位妙龄美女,不逊于除了凉子以外的绝大部分美女。 「啊,这是观光用的马车吧。怎么了吗?」 「去坐那个马车吧。」 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女驾车人又微笑了一下。 「坐马车在街上跑的话,说话也不怕被人偷听嘛。」 那倒是——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了,水上飞机是第一次坐,乘马车也是——总不会还有机会坐人力车吧? 马车的驾驭座后方有左右并排的两人坐席。凉子先坐了,我也跟上去。坐上包着皮革的座椅,凉子用英语命令说: 「转一圈,再回到这里来。」 马车左侧靠着内港轻快前行。的确,眼前一片繁花似锦绿树葱郁,空间也宽敞充裕,沿途风景格外优美。现在天还很蓝,吹拂面庞的微风也很惬意。 有辆卡车紧靠着马车左侧并行,仔细一看车上好像堆满了盆花。女驾车人用英语向我们解释道: 「在这条街上很常见的。应该是往郊外的布查特花园送花的中途吧。」 满载鲜花的卡车也蛮风流的嘛。五色缤纷的花朵在车斗上争奇斗艳——我刚要欣赏,「嗵」的一声,突然听到让人不爽的撞击声。那辆卡车的车体紧紧迫近马车,明明速度应该比马车快很多,偏偏故意控制着速度与马车保持接触。 凉子一声怒喝,她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司机驾驶规范都要求甚严。 「加拿大的卡车司机都这么乱来吗?!」 女驾车人很困惑似的回答: 「不是啊。我从来没见过维多利亚有人这么乱开车。」 「哼,别看鲜花成堆,一点风趣都不懂!」 我重新看了一下满载鲜花几乎不堪负荷的卡车。光玫瑰就有红、白、粉、黄、黑五种颜色,还有白色的水仙,除此以外的花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了。我注意了一下驾驶席,副座是空着的,而司机在另一边看不太清楚。 猛然间,团花之中出现了一个丑恶的东西——是人类的脑袋。愕然之下再一瞧,脑袋下面也好好地还有身子。只是隐藏在花中的地球人罢了,可这样突然冒出来也非常异样。 「吉野内……?!」 这个在斯坦雷公园见过的日本人投出狰狞的目光——受到「先发制人」的诱惑驱使,不管面对的是什么和平主义者也决意攻击的敌意目光。不幸我的上司却是过激的反和平主义者,这下可不是轻易能了事的了。 「这是表明知道药师寺凉子的宣战吗?有意思,呆在那别动!」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站到我膝盖上去。我赶紧抱住她: 「请不要这样,很危险的。」 「不让我去的话会更危险哦!」 看到我们这一幕,吉野内发出下作的笑声,还做了个同样下作的手势。这我就不具体描述了,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还没从昨天的拷问造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别看他!简直有损父母赋予的审美力!我会好好教训教训他的,放手,泉田!」 「您不要受他的煽动啊。还不知道他有什么图谋,应该谨慎一点行动吧。」 我自以为是很理性的发言,但对我上司来讲这等于战斗宣言。又有撞击的感觉,马车车体上掉下来一些木片。我知道这是阻拦上司行动的最后界线。 「好吧好吧,我去。」 去干什么?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只有我代替上司采取行动。这种想法本身,说明我已经受到了凉子的影响。就在这功夫,路上的信号灯变了红灯,卡车和马车都停了下来。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跳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哦,泉田君!」 「我知道。」 到底知道什么啊。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我从马车的座位上站起来,抓住卡车车体,跳上卡车车斗。我在信号灯变绿卡车又开动起来的时候才恢复正常意识,可已经晚了。 「泉田君,只管把那家伙打死好了!我允许!」 就算凉子允许,能不能构成法律认可的正当防卫,这还是其次的问题。首要问题是,哪怕我竭尽全力,能不能打赢吉野内还难说呢。 他的右拳虎虎生风,直接进攻过来。我后退一步,他拳头落空了。虽然心理有所准备,我的鞋底还是踩上了花枝。我滑了一下,摇晃起来。好不容易想要踏稳,又踩了一脚花枝,身体踉跄着。 从右脸颊到下颚,我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我在鲜花围绕中跌撞着。双方的姿势都不稳定,吉野内出拳力量充分,很可能打算凭借他的体重制胜。这一拳打得我着实眼前一黑,也不知道后排的牙有没有折断。 「喂,泉田,打起精神来呀!」 凉子的叱咤在耳边炸响。我踩在花上往旁边一躲,吉野内照着我脸部踢过来的巨大鞋底,毫不留情地践踏到鲜花上。在这期间,卡车仍然一直向前开。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至今为止不知道与对手格斗厮打过多少次。满身泥泞、尘土,或者在雨中浑身湿透地对战都有过。不过,鲜花裹身还是头一次。当然我要跟没经历过的人说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五颜六色的花纷纷乱舞,弄的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多少种香味冲击着嗅觉神经。花瓣飘零,枝条折断,叶片粉碎——要说罪过可惜的话,吉野内可是跟我同罪。 吉野内的攻击范围比我要大。尽管我也比大半日本人都高,吉野内却简直像长臂猿一样。如果被他抓住,被ko只是迟早的事。 两次、三次……我缩下半个身子躲避对方凶猛的蹴踢。吉野内也放低姿势来抓我。这时候,我不闪不避,抓住一枝水仙出其不意向他的右眼刺去。 花茎头上早就秃秃的了,但为了避免刺到眼球,吉野内还是反射性地向后撤头闪避。 这就足够了。我双手抓住吉野内的前襟,猛然直起自己的上半身,头顶狠狠地向吉野内的下颚撞去。他怪叫一声,却又躲了过去。 哪怕有一点手软,倒霉的就是我了。我攫住吉野内的双耳,拼命拉住的同时,又一次用头朝他的鼻梁撞去。 又有一朵花绽放了——鲜红的鼻血在吉野内脸上开了花。这又不美又不香的花的主人手捂着脸,上半身乱摇乱晃。一瞬间,我一缩身子从他的巨体下面逃出去,勉强站直了。 「好!干得漂亮,泉田!」 凉子的声音传到耳边——这声音近得不对劲,我往那方向一看,差点晕倒:凉子正站在我眼前。 「您这是干什么!」 「还用说吗。我跳过来的呀 ,想助不中用的属下一臂之力嘛。」 「怎么跳的?!」 「卡车速度又不快,而且是跟马车并排行驶的嘛。飞跃一下谁都能做到啦。」 怎么可能嘛!哪怕是我,在停车的时候跳过来已经了不得了,要在行进中飞跃决不可能。难道我上司的背后真有肉眼看不见的翅膀吗?如果能看见的话,想必不是天使而是恶魔那样形状的翅膀吧,无论如何,反正她都不是凡人。 吉野内咆哮着。他似乎跟我一样,被凉子的行动惊呆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他用猛兽般的迫力向凉子扑过去。 下一刹那,他立刻得到了不知深浅的报应。凉子抬起紧身裙下的修长美腿,划出一道短促锐利而且十分优美的弧线,正正击中吉野内左侧头部。 吉野内的庞大身躯飞了出去。 他向卡车车斗外飞去。我眼前不由得生出吉野内坠落地面、鲜血四溅的幻觉。 水声响起。卡车终于停下来了,我跟凉子从车斗里跳下来,望着路边的海面。浓绿的海面上泛起泡沫和波浪,浮上来的吉野内大张着嘴拼命呼吸氧气。 「哎呀,浮上来了。真是个老顽固的家伙!」 凉子啧着舌扫视四周。就算她想搬个石头砸下去,整齐的路面上也没这种装备。 「老顽固也好啊,要是淹死了,接下来可就麻烦了,本来您……」 「你说教之前先理理头发吧,都跟刚起床的罗宾汉似的了。」 在我答话之前,第三个人开腔了: 「二位都干得漂亮啊!」 这话是那位女驾车人说的——是日语。 正在理顺我头发的凉子停下了手。 她尖锐地盯了那女驾车人一眼,似乎在几秒钟之内就建立起合理解释的方程式,等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充满了确信: 「你跟这个图腾柱男人是一伙的吧,驾车与卡车并行也是故意的。当然,卡车司机也是你们的人喽。」 「真是非常失礼。」 女驾车人用语调有点机械但准确无误的日语回答,同时摘下帽子行礼,露出一头富有光泽的红色头发,而她的眼睛是金褐色的。 「不仅失礼,还无礼非礼呢。喂,你这样对待客人,不是还想收买路钱吧?」 「当然不是了。我真是非常抱歉,但是能跟您对话也是我的幸福啊。」 「我们才没义务让你幸福呢。是吧,泉田君!」 「啊……」 凉子说的没错,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听听她的话。先在头脑里确认了一下用词和语法,我用英语问道: 「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这么危险的行动呢?请告诉我原因。」 「我的雇主说想见见二位。」 「你的雇主是?」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 真不愧是好莱坞的帝王,跑到三次元世界还是喜欢玩这种戏剧性的表演。 表演「观光马车的驾车人」的美女还是一副很亲善友好的样子,但亲善友好的方式却无声无息的改变了,从无邪开朗的旅游从业者变成了精明的商业女性。站到平路上,看得出来她也有不亚于凉子的修长身材。 我望了望海岸,吉野内的庞大身体被很多施以援手的人拖住,快爬到岸上了。也不知道是维多利亚市民还是观光客,反正这世上比凉子善良的人还多得是。 女驾车人说:「请不要怪那个男人。虽然有点没用,毕竟是听命于雇主,只是想试试你们的反应能力罢了。」 「那也应该派个其他人选,总不该像这家伙似的,总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盯着我们吧。」凉子的目光和声音都很严厉,「还有,你的名字?」 「真是失礼了,非常抱歉。我叫多米尼克·海瑞塔·yukino,yukino汉字写成『雪中原野』的雪野。」 看上去不像日裔人,不过就这点来说凉子也是一样的。 「因为我父亲是日裔和德裔混血,母亲是爱尔兰人和瑞典人混血的。」 「你是加农的秘书吗?」 「是的。」 在当秘书前是不是戏剧演员呢——我暗地里猜测着。 「我的雇主让我带阁下二位到他的别墅去。」 「加农的别墅在维多利亚市内吗?」 多米尼克对我的问题摇了摇头。 「不,在维多利亚海湾,两公里以外的海岛上,整个岛都是加农先生的别墅财产。」 我想起在水上飞机上看到的绿宝石一般的座座岛屿,说不定加农拥有的岛就在其中。 「那座岛有名字吗?」 「有的,叫『ckspiderind』。」 黑蜘蛛岛! 听到这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的时候,凉子的眼眸中暗伏着某种神情。她开启红唇说道:「好吧,我们去。反正到晚上还有的是时间呢。」 「非常感谢您的赏光。」 两个人都没有问我的意见。 就这样,我又坐了回巡航船。据说这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拥有的所有航船当中最小的、用于当日往返的船。虽然如此,这艘船也有全长75英尺、横宽15英尺的大小。顺便一说一英尺等于30.5厘米。船体纯白,充满奢侈品的高贵感,即使在维多利亚内港也是格外瞩目的。 前部船舱被装修成沙龙风格,凉子和我就被请到这里。多米尼克叫了一声,轻快的引擎声立刻响起,巡航船发动了。老实说这并不太有趣,所有的事情都被计算好了,有种我们仅仅被迫扮演方程式符号的感觉。 「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岛上了。请慢用。」 还为我们准备了咖啡,银质的砂糖罐、牛奶壶,咖啡杯当然也是meissen出品。不过看来只准备了我和凉子两人份的。 「你不喝吗?」 「我不喝咖啡的。抱歉,我用矿泉水奉陪吧。」 「该不是下了毒吧?」正猜会听到这种不中听的话,凉子果然就说了句不中听的。多米尼克微笑着: 「那我也给二位准备矿泉水吧。」 「不说这个。还是请介绍一下你的主人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情况吧。」 据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现在独身,因为反正最终也会离婚的,不如干脆不结了。也不知道他是智者呢,是不舍得财产被瓜分的守财奴呢,还是高出不胜寒的「孤独天才」呢。 「加农先生的本宅在比佛利山,除此之外在纽约、巴黎、伦敦、夏蒙尼、戛纳等十六个地方都有房产。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黑蜘蛛岛。」 全岛的面积有一千余英亩,一英亩约等于四千平方米,也就是差不多等于东京近郊的独立住宅地两万户左右了。岛内有地下水流,但是水量不大,所以还安装了淡水制造系统。电力是用海底输电线从陆地本土引过来的,不过岛上也备有自家的发电装置。 「去岛上的交通方式呢?」 「海路和空路。岛上有停泊千吨级大型航船的港口,也有直升机升降坪。入港后飞行艇也可以起降。」 飞行艇简单来说就是大型的水上飞机。 「岛名的由来呢?岛上有珍贵品种的蜘蛛吗?」 「不,是岛的颜色和形状。岛上的土壤和岩石都是黑色的,形状么……嗯,请看地图和照片吧。」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轻盈地跳跃着。海风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凉子茶色的秀发和多米尼克的红发都飘起波浪。 很快,多米尼克指着电脑画面给我们看: 「这是从上空拍摄的照片。看着像黑色的蜘蛛吧?」 准 确的日语说法应该是「不是很像黑色的蜘蛛吗」——整个岛看上去确实像有椭圆形身体、八只脚的黑色蜘蛛——脚就是延伸出来的海岬。 「加农的海上王国,是吧?」 「这个嘛,他在澳大利亚倒是还有比这个大一千倍的牧场。对了,刚才说过的,这块地方确实有过大黑蜘蛛的传说。据说是非常危险的蜘蛛呢,不过也没人确认过它的存在。」 「是原著民的传说吗?」 「不,是殖民后的白人中的传言。」 「传说那蜘蛛会吃人?」 凉子似乎有点轻蔑地插话道。 「倒是不会把人吃掉,但是会用针状的口器刺破猎物,吸取对方的体液。猎物最后会被吸得干干瘪瘪,变成木乃伊那样。」 自己的体液都被吸走是什么感觉呢?这么想象了一下,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多米尼克还有点服务精神过于旺盛地热情说明着: 「就好像用巨大的注射针刺进身体吸取体液一样。据说抽骨髓的时候就非常疼的……」 真恐怖啊——我心想。即使是警察的例行体检,验血被注射器扎的时候,那种感觉也远远称不上愉快。要是能自己选择死亡方式的话,我绝对不会选这种啦。 突然,航船的右侧海面翻涌起来,一个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黑白色流线型影子带着飞沫跃到空中。 「是orca呀。」 多米尼克回答了我和凉子的疑问——orca,也就是虎鲸,长得跟海豚很像,但体型大了许多,腹部白色,给人以彪悍的印象。 「维多利亚有很多专门经营虎鲸相关商品的商店哦,照片啦、t恤啦、玩偶什么的。也有很多日本人参加观赏虎鲸的专门旅程呢。」 「这样啊。」 岸本想必对虎鲸手办没兴趣吧……这样想着,我的视线追着虎鲸移动,它却已经无影无踪了。 「泉田君,那个!」 凉子的手指着完全不同的方向。那个姿势引来多米尼克的解释: 「那就是黑蜘蛛岛。」 黑漆漆的岛屿浮在海面上,土壤是黑色的,岩石也是黑色的,连树木也是呈现黑色。「黑蜘蛛岛」这名字真是恰如其分,整个岛看上去真像巨大的黑蜘蛛似的,等到天暗的时候会更有阴森森的气氛吧。 多米尼克告诉我们: 「港口在岛的另一面,还要绕岛半周。」 巡航船舵切到左侧。漆黑的断崖耸立在我们视线的右前方,崖壁在白色碎波的拍击中向右后方流逝,但并没有消失逝去,因为黑色的断崖一直连绵不断地涌现出来。 「有没有朝海面开口的洞窟?」 不用凉子说我也注意到了,正在观察着。但是要在漆黑的断崖上发现黑暗的洞窟实在是太困难了,再说又不一定真的存在的。 十分钟左右后,巡航船到港了。这是一个由蜘蛛的两只脚挟成的半径二百米左右的港湾。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船都出港了,我一艘都没见到。 我们登上陆地,黑漆漆的断崖遮住视线。 断崖的高度从海面算起大约六十米,也就是差不多有十五层建筑那么高。大理石制成的台阶弥补了这段高度落差,但这些台阶并不是直线向上的。石崖半腰上有好几处平台,台阶呈折尺状蜿蜒而上,连接着这几处平台。 估计光这些台阶和平台造价就得在一百万美元以上吧——我一边以穷人的心态估算,一边开始爬台阶。凉子和多米尼克跟在我后面。 穿着高跟鞋,同时又过于挺胸昂首地爬台阶,这本来是很容易失去平衡的,但凉子却完全不担心这些。多米尼克跟我并排。台阶有三米左右宽,两人并排走毫不困难,不过没有扶手,一直往上走,对有恐高症的恐怕是个大考验了。 「岛上没有守卫的人吗?」 「没有。」 「这可够不小心的,他是大富豪呢。」 「您不用担心。」多米尼克毫不犹豫地回答,「虽然没有守卫的人,但是有守卫的动物啦。」 「动物?狗吗?」 「不,加农先生讨厌狗。」 「哦?不然难道用猫当警备吗?」 凉子故意尖刻地说。多米尼克不慌不忙地应答: 「的确是猫科的没错。给您看看吧。」 她喘了口气,突然扬声叫道:「巴尔巴里恰,阿利基诺,卡尔卡布纳——~」 回应她声音的是沉重的嘶吼声,听起来确实不像狗的咆哮——三个庞大的身影从黑色岩石的阴翳下跳出来,站在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上——看到它们我立刻僵住,但并不觉得应该受人耻笑…… 「卡尼亚佐,利比科克,德拉基尼亚佐——!」 吼声又起,又有三只褐色的猫科动物跃出来——可能是狮子,但都没有竖起来的鬃毛——这么说,应该全是母的吧。 「齐里亚托,格拉菲亚卡,法尔法雷洛,还有鲁比坎泰——!」 这次有四只跳到视线范围之中。我们还站在台阶上,上下两头却都被猛兽包围了。 「原来如此,还养着puma哪。」 凉子咕哝一句,听起来有点出乎意料,还有点佩服的样子。 多米尼克告诉我,从巴尔巴里恰开始,所有狮子的名字都是但丁《神曲》中出现的十个鬼的名字,他们是护卫但丁和维吉尔渡过「邪恶之濠」的十个鬼,而正是起了这些名字的狮子护卫着这个岛。 puma,又名美洲狮。我听说加拿大西部山岳地带确实有它们的栖居地,想不到竟然有人当看家狗养着——往好了说这叫有气魄,往坏了说,实在不合常理莫名其妙。 凉子讽刺似的扫视着那些狮子。 「连人工费都省下了,这警卫倒真不错嘛。不过不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吗?」 「当然。加农先生是非常遵纪守法的人。」 「是很会利用法律吧。」 冷笑一声,凉子又开始爬楼梯了,仿佛眼中完全没有狮子的存在——至少在我看起来是这样。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得不为她的胆大无羁而啧舌。要说我自己,看到狮子听从多米尼克的召唤不会无故伤人,从理性上虽然可以理解,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不安和忐忑。 不过,好算还没有上演「动不了腿」的丑态——尽管我在咆哮声中已经脸色刷白也说不定——据说由于舌骨的构造不同,美洲狮、老虎之类的动物即使发出吼声或者叫声,也不可能发出嚎叫——这是我日后才得到的知识。 多米尼克向爬着楼梯的我悄声问道: 「她既然那么厉害,按说不需要你来保驾护航吧?」 「那倒也不一定。」 我好不容易平静从容地发出声音: 「根据战况不同,雅典娜女神也有需要盾牌的时候哪。」 多米尼克轻轻耸了耸眉毛。从刚才呼唤狮子的声音听起来,她毕竟还像是舞台女演员出身。 「你这个比喻可了不得啊。你觉得上司是女神吗?」 「算是吧。」 「那么崇拜她吗?」 「不,怎么说呢……」 我一时回答不上。把药师寺凉子比喻成女神、自己比喻成盾,不如说是为了我的自尊心着想吧。要是把凉子称作魔女,我自己岂不是只有当癞蛤蟆或者乌鸦的份了。倒不是歧视癞蛤蟆和乌鸦,毕竟感觉不太舒服嘛。 我们终于爬到断崖顶上——以大厦来说是爬了十五层楼的高度呢。在产生适度运动后的满足感的同时,我心里涌起一个疑问。在我提出之前,多米尼克就指着海: 「那边的海面尽头就是美国 的领海了。」 虽然这么说,也不知道到底距离多远。应她话茬的是凉子: 「相当有利的位置嘛。不想顺便干干走私偷渡什么吗?」 「这可不会。两国的沿岸警备都会派船出海巡逻的。岛上也因此安全了呢。」 现在开始在平面上移动,步行穿过树丛中铺设的小道。 眼前出现一座青白色的建筑物。建筑前方有个大理石造的游泳池,规模不小,大概有五十米见方。泳池里有大理石砌成的横纵黑色方格图案,四周装饰着古罗马神殿式的圆柱和雕像。 「每到夏天,加农先生总喜欢在这个泳池里skinnydiving。」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多米尼克的话——就是裸泳的意思。 凉子轻抚茶色秀发:「skinnydiving?我有时候也会,感觉很好哦。」 我的脑海里同时浮现两个影像——一个是极美极魅,同时又极其危险的映像;一个是毫不健康的邪恶映像……我摇了摇头,把后一个赶出脑海。这一类型的,光拷问高三总领事阁下的场景就足够了。 一边沿着泳池往侧面走,为了驱逐那可怕的记忆,我琢磨着。 想来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能力建什么豪宅,也不可能有机会住了。不过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英文专业,读过不少英国和美国的侦探小说。一方面因为我看过《红发的莱德梅因家》,另一方面也出于警察的职业习惯,我对建筑物的设计图很有兴趣,平时也常在外文书店买美国的建筑杂志什么的,各种风格的建筑设计也看过不少。 保持这种习惯的成果——这么说可能有点自以为是——我也了解了很多东西。比如,「livingroom」译成日语的「起居室」,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会客室」,而「familyroom」才是日本的「起居室兼用餐室」。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因为我觉得,眼前的这座建筑物与其叫「房子」,更像是可以称作「宫殿」或者「城堡」的宏伟建筑。 这座洋馆建在大约三百米见方的草坪中央,草坪的三面都有密密的北美杉树森然耸立,唯一没有被遮住的一面朝海,仿佛要独占加拿大和美国国境上座座岛屿和海面组成的绝景似的。 想来这里不可能像欧洲的城堡庄园一样拥有漫长的悠久历史,但建筑的最初设计似乎有意仿古:地上四级台阶,想必也有地下室;外墙由红色的砂岩砌成,但已经褪色,呈现古意盎然的粉色;屋顶上还有阁楼——给人的印象不像个人居所,倒更像法院之类的庄严场所。 我们在多米尼克的带领下走近洋馆,迎面走来一个人,可能是刚从玄关走出来的吧。他站在几乎过于宽阔的台阶上等着我们——是管家来迎接客人吗? 「加农欢迎你们的到来。」 想不到大豪宅的主人如此郑重,竟然亲自迎接我们。「好莱坞的帝王」是个相当绅士的人嘛。正想着,走近一看,他的服装可算不上绅士……既不是礼服也不是套装,竟然穿着日式的浴衣。而穿法又不太正确,浴衣走了形,看上去实在是邋里邋遢的。浴衣是蓝色的底子,写着几个白色的文字。 「好莱坞的帝王」声音高得出奇: 「你终于来了,miss药师寺。」 「我一直在找女主角人选。我要把意大利文学的精华作品《疯狂的奥尔兰多》拍成电影,需要适合扮演安杰丽嘉公主的女性,但在成名女演员没有合适的。miss药师寺,你正是我的理想人选。」 以前充其量也就是在照片上见过,不过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实物(译者:原文用的就是这个词,保留之。)跟至今为止我印象中的样子并不一样。本来照片上看着就不瘦,现在看来他的体型简直是向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膨胀,像个大鸡蛋一样。脸型也一样,刚硬的胡子布满下半张脸,反而显得更加突出膨胀。茶色边框的小眼镜深处,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简直亮得不真实——这种光亮却让我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穿着浴衣的好莱坞帝王,脚下也只踩着拖鞋,从衣裾下伸出来的脚腕细得从体型上完全联想不到。另外他的浴衣上写着「因果报应」、「七颠八倒」、「四面楚歌」之类的文字。 估计他并不知道这些文字的意思,只是随便穿穿的,不过秘书多米尼克也可以告诉他吧。 「会长(chairman)。」 听到多米尼克的声音,格利高里·加农二世好像惊了一下,停止了动作——凉子还是沉默的抱着胳膊立着,而加农本来好像要伸手去碰凉子的手臂似的。 「……哎呀,真是失礼了。还没好好欢迎你们呢。都是被你的魅力吸引住了啊,原谅我吧。」 也不等凉子回答,他径直继续说道,「那,请进馆吧。我准备了午饭,请慢慢享用。」 他转过身,踢踢沓沓地带路向里走。 他浴衣背面大书了四个字——「绝体绝命」(译者:写了什么字还是不要翻译的好,保留原文。不过这词是「走投无路、一筹莫展」的意思,日文中没有这两个词汇)。我一边看着这四个字,一边问凉子: 「《疯狂的奥尔兰多》是什么?」 「你不知道《疯狂的奥尔兰多》吗?怎么说你也是文学系出身的吧?」 「是英语文学系。所以我知道《红发的莱德梅因家》,意大利文学就是专业范围之外了。」 「你觉得我知道?」 「是啊。」 「很信赖上司嘛,不错不错。」 似乎有点误解了……总之凉子告诉我,《疯狂的奥尔兰多》是十六世纪一个名叫阿利奥斯托的人写作的长篇叙事诗,内容描述勇敢的骑士奥尔兰多在地面上、地狱和月球等不同世界的冒险之旅。 安杰丽嘉公主是《疯狂的奥尔兰多》里的女主角,让主角奥尔兰多为之痴迷的绝世美女。我想既然叫「公主」,应该是王室的女子了——据说竟然是中国的皇帝之女,不由有点别扭的感觉。 「安杰丽嘉这种名字可不太像中国女性啊。」 「那也没办法啦。对当时的欧洲人来说,中国完全是遥远的异国,另外一个世界。再说欧洲人根本就觉得中国啊日本啊韩国越南什么的都没区别嘛。」 「大杂烩啊。」 「的确是大杂烩,不过对日本人来说,欧洲人也都差不多嘛。你以为知道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区别的日本人有多少?」 这倒也是。我只知道罗马尼亚是吸血鬼伯爵的故乡,保加利亚是酸奶的著名产地,不过这属于物产上的知识吧。真要问我斯洛伐克(slovakia)和斯罗文尼亚(slovenia)的区别么…… 「请这边走。」 在多米尼克的带领下,我跟凉子踏上台阶。我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转过头,看到森林和草坪的边界线上,耸立着很多像体育场上用的那种照明灯。不知道是为了防范警卫呢,还是草坪上有时也会举办露天音乐会呢?这就是我想象力所不能及的了。 第四章 红馆的秘密 既然有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自然也得有格利高里·加农一世了。那个人就是二世的祖父,二十世纪中期在好莱坞当电影制作人。也就是说他不光名字,连职业也是孙子的榜样。 但他并没有孙子那么成功,如果说他孙子二世是好莱坞帝王的话,他最多只有小领土主那种程度的功绩。他制作的电影大概有三十部,评价大抵是:「b-的十部,c等十部,d等十 部」。列举其主要作品题名:《恐怖的螳螂男》、《从地狱来的食人蚁军团》、《悲哀的蚊子男》、《蛾子男和蝴蝶女》、《怪奇蜘蛛女》、《蜘蛛女的复仇》、《夜雾中的杀人 蜂》、《迎面而来的巨大蟑螂》…… 这人似乎很喜欢昆虫的样子,虽然严格来说蜘蛛不算昆虫,不过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一世终生的最大志愿就是把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拍成电影。」 「那倒够彻底的。那是一个人变形成大虫子的故事,对吧。」 「卡夫卡也真够可以的。不过不是现实就好啦。」 以上对话是凉子跟我在连接洋馆玄关大厅直到餐厅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说的。走廊长有三十米以上,左右墙壁都装饰着老照片和电影海报,便是所谓美术长廊的样子。 有一副巨大的照片嵌在相框里,照片上一个肥胖的白发老人,抱着一个幼儿冲着镜头微笑着。这老人就是加农一世,幼儿则是二世——这副照片大概叫「加农家的过去和未来」吧。不过,拍照片的当时是「现在」啦。 多米尼克·h·雪野向我们解释说: 「一世没有儿子,是他的女儿,也就是二世的母亲继承了加农家。」 「这家也值得继承吗?」 凉子的问题实在是无礼失当,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多米尼克还是一副职业性的微笑。 「是啊,一方面他们的家族谱系可以上溯到独立战争时期,资产也相当丰厚,堪称富豪。」 现在要在「富豪」上加一个「大」字了——不,是「巨大」二字。孙子的成功,让祖父也非常满足吧。还是说直到现在,他还为不曾把《变形记》拍成电影耿耿于怀呢? 「一世作为电影制作人很受欢迎吗,雪野小姐?」 「他生前并没有很大的名气,死后却获得一部分人宗教崇拜似的推崇,还有人称他为『不遇的天才』——而且是日本的电影评论家呢。」 「想必是故意把不行的电影赞不绝口来哗众取宠的无能评论家吧。」 凉子冷笑着。 「这点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毕竟获得了外国人善意的评价,一世也会很高兴吧。我听说他有个口头禅,常常说『文字有国界,影像无国界』呢!」 多米尼克·h·雪野的应对真是无懈可击滴水不漏,真希望我的上司也多少学习一点哪。凉子语言上的差池总是跟才能一样丰富,部下也只好到处跟着倒霉。 「一世很喜欢昆虫吗?」 「那倒不一定。他也有《大都市的兽人》和《吸血仙人掌男》这样的作品。」 我不禁对社会给一世作品的评价产生质疑,只怕正确的评价应该是「三十部d级作品」吧。 凉子突然驻足,敲打大理石地面的高跟鞋声戛然而止,充满锐气的视线像银色的匕首一样刺向墙面的某一点。我也追随着她的视线。 那里贴着一张电影海报。虽然也有镶框,却反而突出强调了海报粗糙却很卖弄的本色。题目是《怪奇蜘蛛女》,背景一色通红,中央是漆黑的蜘蛛的影子,在它的左下方,是面带 恐怖和厌恶的表情,惨叫的女主角。凉子的视线盯在她的容貌上。 多米尼克·h·雪野做出完美的模范笑容: 「吃了一惊吗?是的,那个女主角跟我长得很像。也是应该的,她是我的祖母。」 的确非常相象。抛开色彩处理的成分的话,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翻版。 从影片本身的名字看来,想必是c级或者d级的。不过《蜘蛛女的复仇》这部作品听上去是它的续篇,既然能拍续篇,想必也有一定的欢迎者。多米尼克祖母的演技似乎可见一斑, 不过想必还是卖不出dvd的吧。 在多米尼克的催促下,我跟凉子离开这卖弄的走廊。餐厅比小学教室还大,中央摆着一张足够二十人坐下的橡木餐桌。 好莱坞的帝王提供的午饭会是什么东西呢?虽然很好奇,但说实话敬而远之的心理更占上风。也不知道是路易十四风格的满汉全席呢,还是豪奢炫耀的宫廷料理?或者是大量使用 昆虫、爬虫、两栖类材料的怪异恶心大餐?希望都不是。我只是非常保守的普通小市民,不求什么稀奇的山珍海味。 所以看到桌子上的东西的时候,我内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我看到了配有肉球的意大利面条、肉酱蔬菜通心粉、腊肠和沾满酱料的沙拉。看来只是常识性的一般菜肴,总不至于 在里面下了什么毒吧。 跟格利高里二世一起在餐桌旁就坐的都是相关人士,有除了多米尼克以外的其他秘书、经济人、电影公司和游戏公司的负责人、导演、cg技术人员等等。虽然一一向我们做了介绍 ,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留在记忆里的人物。 很快开始用餐,我把意大利面条送到嘴里——口中突然充满的这东西…… 简直可以使用」吱吱扭扭「这种古老的拟声词,那种让人恶心的异常柔软的感触充满口腔,在舌头和脸颊内侧蔓延着。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往周围看看同席的其他人。只见凉子冷冷地看着意大利面条堆起来的恶心的山,连叉子都不拿;而其他的人呢,格利高里二世已经不可思议地迅速空了半个 盘子,别的人也都平平静静地动着叉子。我又不能吐出来,好不容易才把口里异样的物体咽下去。凉子成心似的地悄悄跟我说: 「在加拿大不能吃意大利面,绝对不符合日本人的食感,连导游书籍上都这么写的啦!」 「我又没读过……」 加拿大做菜难道没有「煮过头」一说吗?的确,这地方简直像地上的天国一样,风景优美、物产丰富,民风淳厚,政治又是模范的民主主义,外交政策稳健,文化多元,治安良好 ,又能看到全联盟的棒球……却偏偏做不出好吃的意大利面。 我很想用茶漱漱口,饮料却只备了可乐。没别的办法,我正伸手去拿的时候,不承想好莱坞的帝王竟亲自下问: 「日本人都不穿和服的吗?」 我谨慎地应答道:「哪怕气温三十五度、湿度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都穿西装打领带呢。」 好莱坞的帝王不以为然地动了动粗大而稀疏的眉毛: 「这是为什么嘛。」 这个问题很理所当然,却没有理所当然的解答。在我考虑回答的时候,我聪敏的上司已经说了: 「现在的日本人很少有适合和服的体型了。不合适的和服怎么穿也不会好看的。」 听到这话,同坐的相关人士好几个都停下了叉子。好莱坞之王的叉子上还卷着大量的意面,嘴里满得两颊突出。他穿得不伦不类的浴衣上,写着「暖衣饱食」四个字。 尽管已经把庞大体积的一堆意面从食道送进了胃里,格利高里二世还没有停住嘴巴的动作。他泛着油光的嘴唇开启,出声问道: 「怎么样,miss药师寺,要不要跟我签约,在好莱坞出道啊?」 「no。」——凉子只用一句话就粉碎了好莱坞帝王的邀请。 「我怎么会演那种演被怪物捉去、乖乖等着被男人 救出来的无聊角色呢?本来,我表演另外一个高贵、优雅、华丽而且充满魅力的角色已经很够忙的了。」 「什么角色?」 「药师寺凉子。」 「……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是啊。」凉子平然肯定,「像我这样富有知性的女性,自然会有意识地表现出自己最理想的状态和角色,所以不需要在摄像机前故作演技啦。」 好莱坞的帝王沉默了。如果他问我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才不是呢,她只是随心所欲、任着自己的性子行动而已。」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于是我提了一个万国共通的「死板警察」式的问题: 「加农先生,你认识育子·井尾和阳平·西崎这一对非正常死亡的日本男女吗?」 「我知道。」他立刻回答。 我早就猜到他会立刻回答,答案却猜反了——我预想他一定会说「不知道啊」。 「好莱坞之王」用餐巾纸擦擦嘴,流露出轻蔑的意思: 「那个女人梦想当演员;男人么,是她的情人。两个人分别想当年入千万的好莱坞女演员和女演员的经纪人呢。」 「您为什么这么认为?」 大概出于意料之外,我的愚蠢问题败了好莱坞之王的兴致。格利高里二世空洞的水蓝色眼睛充满虚无的光,摆动着婴儿般粉红的手上下敲打桌子: 「为什么这么认为?!……唉,你毕竟不是心灵感应的魔术师嘛。为什么这么认为——当然是因为他们自己亲口说的啊!」 他笑着嘲讽着——我感到不快起来。尽管我对西崎阳平、井尾育子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感,但格利高里二世的言行还是让我不太舒服。 「容貌也只是一般,既没有演技又不是能歌善舞,连马都不会骑。就凭这样也想当巨星?」 「哎呀,日本就是这样的嘛,你不知道?」 凉子冷笑。同席的格利高里二世的附庸们都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盯住这个遥远东方到来的出口不逊的美女。就以她一句话断然回绝了好莱坞之王的邀请来说,即使这年轻女子美貌 至极,似乎还是脑袋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格利高里二世从大玻璃杯里喝了两口可乐,突然又对我说: 「你要不要当我的保镖?」 我过了好半天才能眨过眼来。这位好莱坞之王似乎有收集人才的癖好……不,可能只是要把我拉到他的阵营里,然后再图谋在凉子身上下手吧。 「我给你超过现在三倍以上的工资,怎么样?」 「我值这个价吗?」 听我这一问,半天以来多米尼克第一次开口说话: 「值得啊。吉野内他们还得到了差不多少的酬劳呢。」 以前多少次,我成为警卫的职业前途都受到蛮横上司的妨碍阻挠。但是,这次是我自己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恕难从命。」 「为什么?」 格利高里二世的反应似乎是从心底里感到不可思议,光看他的表情,想象不出他这种反应里还包藏着别的什么意思。所以我老老实实地认真回答: 「以您的个人财力,想雇几百个优秀的保镖都可以。但我的雇主,只是不可能凭个人财力雇佣保镖的普通人。」 翻译成日语,这话似乎有点没面子,只能用英语讲出来。虽然我想尽量说得日常些,却只会用高中生搬弄辞典式的单词和句法,反而显得跟演讲宣誓似的一本正经。证据嘛……凉 子不都一副讽刺的样子鼓掌了吗? 「了不起,说得好!公仆的楷模哦!」 「不敢当。毕竟模范公仆的反面教材就在我身边呀。」 「啊,由纪吧。」 「才不是呢!」 听到我们的日语对话,多米尼克笑了,笑容非常美丽。但就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格利高里二世心底的意图远远不止与此。 《红馆的秘密》—— 我突然想到这个「wihepooh」的作者a·a·milne写的侦探小说的题目(译者注:原作题目叫「theredhousemystery」,出版于1921年,维尼作者的唯一一部悬疑小说)。《红发的安》也好,《红发的莱德梅因家》也好,这次到哪都是「红色」的——这么一想,接下来联系到的会是柯南道尔的《红发会》,还是爱德加·艾伦·坡的《红死魔的面 具》呢? 空着肚子走出餐厅,一边在跟来路不同的另一条走廊上走着,我的思维有点刹不住车。这个不像红而更像粉色的砂岩建造而成巨大建筑物的内部,奇异地有种不现实感,让人觉得 更像电影布景似的。 「回去的时候,我们的飞行艇会送你们。」 为我和凉子带路的多米尼克的声音,好像在洞窟里一样回响着。 到维多利亚这边来时坐的水上飞机机舱内部差不多有四轮马车车厢那么大,而这次凉子和我要坐的飞行艇机体,大小堪与大型观光巴士相比了。而且内部装饰得非常豪华,可以跟 警视厅里凉子的办公室相提并论。 「只要一小时就可以回到温哥华了。」 多米尼克微笑着告诉我们。她送完我们后又要回去,好像蜜蜂似的迎来送往,也蛮辛苦的嘛。格利高里二世一时兴起想招募什么人的时候,总是她在东奔西走吧。这次虽然没成功 ,看上去他倒也并不失望。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另有第二阶段的打算呢? 不过更值得注意的是,穿着飞行服坐在驾驶舱里的另外三个乘客。 其中之一是吉野内。我不由想到,为什么让他这样的人也乘上飞行艇。想象的翅膀并没有带我飞向光明的方向——难道打算在空中把我和凉子推下海吗?还是他们自己带降落伞逃 出去,同时把飞机引爆掉呢? 凉子在沙龙风格的椅子上高高地翘起脚,嘲笑我的多疑多虑。 「那个气球男……」 这说的应该是格利高里二世吧。 「那个气球男不会采取这么强硬的措施的。我的预测总是很宽容,不过如果那家伙要是真想加害我们的话……」 「到那时候怎么办?」 「你觉得呢?」 「您要凭实力反攻吗?」 「猜得对!真不愧是我的男配角。」 在女主角谈笑风生的时候,飞行艇离水而起。 凉子在多米尼克的带领下去了洗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要填补在座女性离去的空白似的,有个男人从驾驶舱走出来。不是吉野内,是同样是日本人的加户直彦。他也 不客气一声就径自在我对面的位子上落座,开口发出跟态度同样傲慢无礼的声音: 「你好像知道我嘛。」 「你不是很有名么。」 加户对我不客气的回答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跟吉野内相比,他的个头比较小一点,但是胸部腰板都很厚实,手臂非常粗壮。与其跟吉野内相比,更像是能跟我一较上下的对手。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那时候下赌的都是career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很注意听,但加户的话十分唐突,让人不明所以。不过他既然想说,就先听听他到底说什么。 「我们三个人当中,谁获第一、谁获第二、谁获第三——配给费就是按这个顺序决定的。对那些career来说,我们不过是跑马场的赛马罢了。够混蛋的吧?」 什么叫配给费?我迷惑了一 下,立刻想出了答案,视线微微转移到窗外的风景上—— 「你是说那些贿金吧?」 「不然还能是什么?」 贿金、uragane(贿金的罗马字音),早晚这个词也会像otaku和过劳死一样,成为全世界共通的富有代表性的词汇吧。在我沉思的时候,加户给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我感觉好像 被利刃刺了一下似的。反正我跟这家伙也变不成朋友。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 「你觉得为什么?」 「你觉得我们都是non-career,希望我理解你的想法吗?」 吉野内是个表情单调的家伙,加户却似乎不是。他大得可笑的嘴扭曲起来: 「嘁,我们的想法你怎么能明白。反正你是一心伺候那个career暴走女、不被革职就万事大吉的走狗罢了。」 我有意眯起眼睛。加户肆无忌惮地笑着,目的只有一个——向我挑衅而激起事端。不过,他似乎很清楚我是凉子部下的事实。 我用挑衅应对挑衅: 「为了把自己跟暴力团的苟且正当化,故意挑career的眼。这种家伙的想法我本来就不能理解。」 「……你说什么!」 「你从日本溜出来以后,很多事情都被揭发了。拜托你不要把别人当牺牲者胡乱诬赖吧。」 「被揭发」的说法并不正确——其实为了不让这丢脸的事情真相大白,警方费尽了力气呢。 吉野内他们跟暴力团联手干的好事,并不只有赌博,甚至还有泄漏警察的内部调查情报、买卖兴奋剂、贩卖人口等等勾当。他们还从暴力团得到了女人。实际上,她们都是东南亚 各国出身的女子,被暴力集团的控制,强迫卖春。她们迫于吉野内他们的暴力不得不屈从,但因为都是非法居留的身份,不敢向公共机关寻求保护。 加户的嘴又扭曲起来:「那些违反了日本的法律非法居留的人,还不是自作自受。不愿意的话,回自己国家去不就是了。」 「说起来我也想问问,你们倒是合法的进入加拿大的吗?」 「这个嘛……」 「不能回答吗?」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日本警方既没有对我们的事情立案,也没有向加拿大要求引渡。」 加户突然停止鼓唇弄舌,匆匆忙忙地站起来走回了驾驶舱——因为凉子从洗手间出来了,正往这边走来。 「您听见了?」 「嗯。不过要说你啊,其实还是有个主人的好。」 「什么主人?」 「就是……喏,像我这样的啊,所谓『心灵的主人』嘛。」 「我不需要。」 「趁你现在还有机会,老老实实承认嘛。」 「才不需要啦!」 飞行艇的窗外还是佐治亚海峡周边的美景。不过可能跟飞行艇的高度和太远的角度有关,海面不是蓝色的,映出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伫立在东北方向的群山雪冠也不是一色纯白 ,而是闪耀着银光,影子的部分则是淡紫色。只有森林和岛屿的浓绿跟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本来不是因为两名日本人的不自然死亡,为了协助加拿大治安当局调查这件事而来的吗? 不意之间,凉子轻轻念了句话。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清了: 「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这是什么?」 「是《神曲·地狱篇》逃出地狱的咒文。」 「什么意思?」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这部作品发表了七百年,现在还是没有学者能解明咒文的含义呢。」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只是捉弄我。 凉子又翘起双脚,好像期待着什么似的说: 「算啦,很快一切都会落幕的,不管有什么谜团现在也不用在意。」 好像听到她这句话了,多米尼克走到凉子面前: 「马上就到温哥华了。」 她也向我投来一个微笑: 「请一定再到黑蜘蛛岛来。」 「这个嘛,我考虑考虑。」 飞行艇悠然飞过狮子门桥上方,右侧掠过摩天楼群,高度开始下降。 凉子和我在附近的海鲜餐厅吃了顿很晚的午餐。用炸红鲑鱼祛除了意大利面条的诅咒,喝过咖啡后,我一看手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今天之内应该不会再有当非日常交通工具的乘客的机会了吧……我正这么想着,凉子屈起纤纤玉指掐算着: 「再坐一下潜水艇、热气球和宇航飞船……啊对了,还有海盗船,这些全都坐遍了就通关了吧。」 「又不是主题公园嘛。」 「哎呀,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主题公园嘛。只不过门票很贵,又很少有特别好玩的景点罢了。」 回到宾馆,因为获得了自由活动到下午六点的许可,我回到自己的单人房间,解开领带,脱掉鞋子,一头倒在那张半双人床上。我努力闭上眼睛,想小眯一会儿,脑神经却止不住 这个那个、片刻不停地翻腾着。 加户、井关、吉野内——反刍到这三个日本人的名字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别扭,好像明明要想起什么,却在脑海里的迷宫中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才好不容易 敲开记忆的大门——有必要给东京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考虑到时差,东京现在是「明天」的上午十点或者十一点左右。这时候打电话也不会打扰对方。我翻开饭店手册「拨打国际电话」那一页,小心翼翼地按下号码——电话接通了: 「啊,泉田警部补……咦,这么说你是从加拿大打过来的吗?」 说话的是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贝塚聪美巡查。明明两三天前还见过她,一时却怀念起来……大概只是旅途中的一点感伤吧。 「没错啊。」 「哇,我还是头一次接到从加拿大打来的电话呢。」 「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加拿大打电话啊。不好意思,有点事情麻烦你。我需要查一个资料。」 别看贝塚聪美外表和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孩子气,实际上精通电脑和广东话,防身术也很高超,足能撂到一个大个子男人。虽然她隶属刑事部参事官室,却被各个部署当成宝贝叫 来叫去的。国际刑事课要拜托她当翻译,生活安全部也会派她出马。大家常常用「吕芳春」这个名字称呼她这个狂热的香港爱好者——不,其实是她本人这样自称的。 贝塚聪美答应帮我查资料,但总还要花一点时间,我告诉她我房间的电话号码后就放下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果然是贝塚的声音。她告诉我,关于我让她查的事情,留守参事官室的丸冈警部会在电话里说明。 「那我把电话转给丸冈警部啦。」 丸冈警部是个比我更古板的大叔,一定是不清楚怎么打国际长途,让贝塚聪美帮他拨的。 「喂?我是泉田。」 「哎呀,泉田君。你那边都是傍晚了吧,下午五点?」 「是啊,在日本看来,是『昨天』的下午五点刚过一会儿。」 「刚过五点吗……这感觉很奇妙哪。那时候我正一边读文库本小说一边等回家的电车呢……横沟正史的老小说啦……啊,不说这些,先说正事、正事,怎么样?」 「好,稍等一下,我做一下记录。」 要是双方都能用电脑上网就省事了,不过我们这样的老古板还是算了吧。不,其实贝塚聪美、玛丽安、露西安都经常互通电邮,拜托她们也是可以做到的。但关于这件事我不太想 让凉子当面得知。 说完正事,「不过啊……」丸冈警部改变了语气,「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左右树敌的好啊。」 丸冈警部指的是警视厅和东京都厅的关系。那位喜欢惹话题的都知事,最近任命了一位警察官僚——东北地区某个什么县的县警本部长,担任主管治安问题的副知事。 「新的副知事好像是跟现在的警视总监同期的career吧。」 「是啊,恰恰就是在竞争警总位子的时候败北的那位。」 「为什么偏偏让这个人当副知事呢……」 「这是显然是知事大人的意思啊。现在的总监呀,喏,上次知事选举的时候,不是反对知事这一派了吗。果然遭到记恨了嘛。」 听说都知事在某党a派有很多党羽和支持者,而警视总监跟b派比较接近——副知事从a派选任可能也是早晚的事吧。 「唉,我就说到这儿吧。就连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总监派或者副知事派窃听呢。我还想平安无事地呆到退休啊。」 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我向他道了谢,约好给他带加拿大的特产,然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东京都知事是个很会扮少相的老人,曾经放出过「要把东京的乌鸦和非法滞留的外国人一个不留,全都赶出去」的豪言壮语。他面对新闻记者的不利质问,总能盛气凌人地 当头怒喝。另外还有个每周只到都政厅上两天班,其他时候都把工作人员叫到自己的私宅里的习惯。「窃国大盗被炸弹炸死也理所当然」、「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活着也没有意义」 、「外国人生来就有暴力犯罪的dna」……他说过的类似这样的狂言数都数不过来。在我这种人看来,他只是幼稚而不负责任的煽动型政治掮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民众和媒体 的压倒性支持。 在都知事政策上的失败日益明显的过程中,警视厅也被指使着去驱逐六本木和歌舞伎町的外国人。 「连警视厅也堕落啦」——这种话当然是舌头烂掉都不能说出口的。但是,因为警察内部的沆瀣事件和凶恶犯罪还没解决,为了瞒过市民的眼目,警视厅也跟媒体勾结一气,今天 六本木、明天歌舞伎町,大张旗鼓地在电视镜头前驱逐外国人,也算没出息到头了。除此之外,警视厅倒还抓过一些伪造证书和大麻交易中的小尾巴鱼,算是取缔了「有组织犯罪」,也算了不起——当然这也没错啦,毕竟没有姑息放纵、睁一眼闭一眼,总算是执行了作为人名警察的神圣职务嘛。 等回过神来,我注意到已经快六点了。去不大的浴室里洗了个脸,重新打好领带,我又要去任性上司的房间里接她。 我们在玛丽安和露西安的目送下走向电梯间。凉子换了蓝色的套装,里面是珍珠色薄质高领毛衣,脖子上带着一个浮雕宝石颈饰,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吧。她手腕上还搭着外套。 「随便走走吧,反正肚子还不饿。」 「去礼品店看看如何?」 「可以啊。为什么?」 「总应该给丸冈警部买点特产礼物吧。啊,还有吕芳春的。」 送丸冈警部熏鲑鱼,送吕芳春枫糖应该可以吧——我拿了导游书以防万一,不过温哥华的街道纵横井然,市中心往北有山有海,在步行能到的范围内,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用邮件把送给丸冈警部他们的特产往日本发送出去以后,我们离开礼品店,来到一家寿司店。温哥华的寿司店以品质上成而知名,不过作为凉子的选择来说,有点太普通了。不过 这也是有理由的——寿司既可以应付肚子里空城计,又好控制限量,都是因为午餐吃得太晚了。 离开寿司店,我们又漫步在街头。 「怎么样,到格利高里二世的公馆里去了一趟,感想如何?」 「我可以实话实说吗?」 「你有理由对我不诚实吗?」 这倒没有——就这件事而言。 「怎么说呢,十分空虚啊。」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无言地盯住我,用眼神催促我继续——很难形容成「宝石般的眼眸」,因为宝石没有生命和活力。 「我对建筑和装饰品都不是内行,只能有个大概印象而言,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水准不高,没什么品味,有种只为了填满空间而购买的感觉。」 凉子轻轻颔首,还是默默无言。我又思考了一下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人物——这个不知为什么有种空虚的、没有真实存在感的男人,既没有热情也没有爱,好像只是沉溺在无 限丰富的物质沼泽里似的。 不过凉子应该怎么说呢?既有天使脸蛋和魔鬼身材,又有物质财富和广大权力,加上超人的头脑和无敌的战斗力,还有无限忠诚的臣下(我说的不是我,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可 以肆意摧残的部下(这说的是我……)。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为天赋太多,为了驱逐一时的无聊感而追求渴望刺激的虚无主义者——是这样吗,她? 我不这么认为。凉子跟气球男格利高里·二世不一样。如果说格利高里二世周围的气氛像凝滞的沼泽的话,凉子就好像清冽的急流一样。她就有着这样的生命力和强势力量。只不 过,她这道急流时不时的就要造成洪水,让人大为烦恼。 不过即便如此,格利高里二世也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手段,大大光辉了祖父的事业,登上了好莱坞帝王的宝座。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地位和荣耀的人,能说是很空虚的人吗? 「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问道。我愣了一下,但在这种时刻能够敏捷应答也是职业技能啦。 「当然是这次的案件了。」 两个人无话地走了五步,第六步的时候凉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毕竟是北国啊,有点冷了呢。」 「您要穿我的外套吗?」 「我已经穿了外套啦。」 那又怎么样呢?我正想着,凉子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身体靠了过来。 「这样就暖和一点了。」 好像我是「行走的暖气」似的…… 「泉田君,要说卡夫卡的《变形记》啊……」 「啊?」 「你记得主角的名字吗?」 「这个,好像是萨蒙沙……不,是萨姆沙吧?」 「那是姓,名字呢?」 「抱歉,不记得了。」 「是格利高尔哦。」 「……英语的『格利高里』吗?」 「对。」 看着凉子颔首时秀丽的侧脸,我沉默了。凉子轻启红唇,即兴唱起歌来: 「格利高尔变成虫, 格利高里要变虫……」 真是恶趣味的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有常识的人一样对这歌词一笑了知,只感觉有细小的冰粒变成几乎看不见的虫子的样子,排着队从我背上爬过。被这种感觉吓 了一跳,我不由摇了摇身子——「行走的暖气」还真不中用啊。 擦肩而过的加拿大男子投来的视线充满了对凉子的赞美吓对我的羡慕,必定想不到我们在讨论什么杀人、尸体、嫌疑犯之类的话题吧。 突然,耳侧感觉到有雨点滴落,看来天气要往黑暗的方向转了。其实到刚才都一直没下雨已经算幸运了。 我们加快了 步伐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是估计错了——接下来才是正文呢。 我们进入走廊,立刻看到有似乎已经久候了的人影走过来——是带着岸本的室町由纪子。一看到她,凉子就冷笑道: 「哎呀,好像在哪见过这人啊。」 「是么,我可不记得做过整容手术什么的。」 「去做做如何?没准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呢。」 「我才没必要!不说这些,凉子,我有事要跟你说。」 「哎——为了这个才埋伏在这儿的啊,原来要说话啊。你尾行的本事似乎越来越高超了嘛。」 「什么埋伏!我们本来也住在这家宾馆的。」 「哇,名份不应嘛。」 「我可说清楚了,我住的是最便宜的单人间。」 「为这么无聊的事你也争。我就是住总统套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说自得有很多种,住最便宜房间也得意,还真是少见啊。」 「我才不是得意!为了公务出差没必要住套房!」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插嘴了: 「这里是走廊,就算不给别人添麻烦,也请考虑一下场合吧。借用一下您套房里的起居室可以吧,药师寺警视?!」 「不好!」 「药师寺警视说请您一定要去——室町警视,请这边走。」 「喂,翻译,你背叛我!」 「谢谢。毕竟还是泉田警部补识大体,跟某人不一样。」 「某人是谁啊,你说清楚!」 好像带着修学旅行中嘁嘁喳喳的学生的教师似的,我带着三位career乘上电梯,直到最高层。玛丽安和露西安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迎接我们这一行人。 「凉子,这是你干得好事吧?」 由纪子亮出来的是今天的早报,头版整页都是那张大照片(我都没心情具体说明……)。看来由纪子是上午读到报纸的。 「把高山总领事弄成这副样子,让他丢尽脸的,是你吧?快坦白招认!」 因为偏见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总有看不见事态真相的时候。这次正是如此,由纪子看了照片,只读了表面上的报道,就看穿了这场笑闹剧的导演者。 被看穿的那一方倒是心平气和。 「丢不丢脸是他本人的事吧,可不是我强行给这家伙穿上那副打扮的,是他本人喜欢才这么穿的哦。还是说,你更希望这家伙脱光呢?」 由纪子更燃起了愤怒: 「别岔开话题。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你这叫什么嘛。越来越有风纪委员的样子了。啊,更像讨厌的舍监欧巴桑呢!」 终于要爆发了吧……我正担心,看见由纪子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态。玛丽安和露西安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推着小车送来了咖啡套装。 「不说别的,你也应该有正经的公务吧。跑到加拿大来干什么?!」 两位侍女退出去后,由纪子又开始诘问。老实回答当然就不像凉子了: 「什么『你』啊『你』的,正确的说应该是『阁下』。再说泉田君也是共犯哦。」 喂喂,不是「共犯」吧——可我也说不出来。沉默地瞥了我一眼,由纪子表面上平静了一些。 「我认为泉田警部补不是共犯,只是你的牺牲者。希望你尽量公正地说明情况。」 「搜查上的秘密怎么能随便泄漏给外人呢。真讨厌啊,跟没常识的人说话,到底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啊。」 「对、对不起,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大概到达了精神极限,自称未来的警察厅长官的岸本,好像被狮子追赶的狐狸似的仓皇逃窜。我连逃都没机会逃,只能在心底里拼命鄙视这位career的卑怯。 第五章 蜘蛛的巢塔 「这么说,你们是正当地协助调查了?」 「当然了!」 「你不要插话!」 由纪子代替我对凉子一喝,我在心底直鼓掌。从走廊到房间来的这段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预先准备好的解释告诉给由纪子: 为了解开两名日本人非正常死亡的案情,由于总领事馆对调查的彻底不合作态度,迟迟不能开展调查——我把以上三个事实陈列在由纪子面前,至于这三个事实中是否有因果关系 就由由纪子自己判断了。 「一方面加拿大警方也有进行调查的权利,并不是越权行为。如果明天您到皇家骑警办公室问一下,应该会得到解释吧。别的事情都是这以后发生的,但是不能急于期待事态进展 ,这也是事实。」 好不容易解释完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透过由纪子背后的窗户——准确的说是玻璃构成的整面墙,隔着入海港口,北岸的群山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山麓下是高级住宅区,海岸边一幢幢公寓鳞次栉比,灯光像宝石般点点 散落。这一派绝景是白天欣赏不到的。 突然有个东西挡在了这番美景的中央,从上到下无声无息地降下来。那东西的身体部分好像个黑色的足球,直径却有两米左右,在身体周围蠕蠕而动的脚有——六、七、八,一共 八只。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就是勉强出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怪声。但是,光我的表情以及足够引起两位优秀的女career官员的注意了。凉子的目光向左转八十度左右,由纪子调 转整个上半身侧肩去看,两个人的行动几乎是同时的。 时间冻结了。 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人呼吸的声音都很重,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刺激听觉。隔着一面玻璃墙,黑色的异形物体也没有任何声息。能看见那东西有几个小小的红点,大概 是它的眼睛吧。 为时间解冻的是一阵冲马桶的嗡嗡声,配上当前的场景,实在是很奇妙的旋律。接下来,一个分明听得出来是岸本的怪声大叫起来: 「哇~『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 凉子在这个声音同时行动了。按照好莱坞电影式的开展,接下来应该是冲着怪物乱枪扫射,玻璃墙壁哗哗啦啦地粉碎开来的场面。但实际上,这里是加拿大,我们日本来的几个警 察都是赤手空拳。 凉子抓起沙发旁面的一个法式立灯,甩掉灯罩,用裸露出来的灯泡直刺向玻璃幕墙。 白炽灯光枪向怪物袭去,当然这样并不能干掉怪物,但是有两重效果——被白炽灯的耀眼光线猛然眩住,怪物的动作变迟钝了,同时我们也可以清楚地辨认灯光下怪物的样子。当 然,并不是说我们很高兴看这东西。 我倒不是特别怕蜘蛛,但那只是就小蜘蛛而言,这么大个的蜘蛛,怎么说也会让人毛骨悚然。这蜘蛛一共有八个赤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好像夹了杂质的红宝石那样的光,嘴部的形 态复杂得难以描述,其中伸出一个口器那样的东西。 突然,巨大蜘蛛扭转头部,无声无息地在玻璃墙外向上爬去。 「混蛋,别想逃!回来一决高下!」 凉子怒吼道。与其说是勇敢,这更是不负责任的战书——毕竟我们这边什么武器都没有啊。不,还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呢,她们俩可能带着武器。听到女主人的声音立刻赶来的两人 挽起女仆装的黑色短裙裙角,露出纯白的丝袜,明显正要从里面取什么东西,但是凉子的视线向由纪子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向她们表示制止,两人一瞬间便停止了动作,仍然恭 敬地靠着墙站在一边。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东西?!」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疑问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而凉子的反问就毫不留情面了: 「你不是也看见了嘛。你看见什么了?」 「大、好大一个蜘蛛啊。」 「哎呀,真了不起啊。那东西有八只脚,我还以为是章鱼哪!」 凉子的冷嘲热讽也没能让由纪子完全缓和过来,她坐进沙发里,还是半天不能动弹。 岸本摆着手叫: 「告诉警察吧!告诉警察就好了——嗯,管辖是属州立警察还是市立警察的呢……」 「你跟他们怎么说?窗户外面有个跟职业摔跤手一样大的蜘蛛?哼,你指望马上会有黄色的救护车呜呜叫着来迎接你吗?」 凉子一句话就踢飞了岸本的提议,我又提出别的意见: 「这座宾馆有楼顶露台吧?有的话就去看看如何。我想这巨大蜘蛛总不是从天而降的吧。」 「好,走!可疑的东西要统统杀光!」 凉子用右拳向左掌一击。 「果然啊。」 「什么『果然』?」 「马上通知警察的话,您就不能随心所欲放手去干了。您是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先下手为强,收拾善后的时候才交给警察吧。」 凉子只用一个「你这恶人」的笑容回答了我的话。 「上了啊,露西安、玛丽安!」 两位侍女好像时刻护卫女主人左右似的,脚步利落走了出去。这时候,一直坐在沙发里的室町由纪子好像恢复自我似的站了起来。 「我也去。」 「不,室町警视就……」 我刚要制止,却只说了一半。由纪子皱起柳眉,很不信任似的看了我一样: 「我去的话会碍事吗?泉田警部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您还是跟岸本警部补一起留在这里比较好……」 岸本插嘴表示异议: 「泉田兄,你误会我了呀。我要是想躲避危险就不当警察了。我一定要去,你制止也没用的。」 听起来很勇敢似的,但是不用什么超能力我也能看穿岸本的本意——这家伙是害怕被一个人留下,宁可跟在我们最后行动——这个胆小鬼!这样的话,也不能把由纪子一个人留在 这里了,因为一个人也可能遭到袭击。 「这两个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快走吧,泉田君。再磨蹭敌人就逃跑了!」 这一层已经是宾馆顶楼了,与其等电梯,不如爬楼梯上去更快些。凉子带头,一行六人跑上楼梯。 凉子伸手握住通向屋顶的门把,毫不犹豫地敞开门——真是的,这女人怎么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呢。呆在最后的岸本则躬着腰,随时准备好一看见危险转身就跑。 屋外刚下过雨后的空气迎接着我们,不只是一点凉意而已,已经有寒冷的感觉了。 宾馆大厦宽阔的屋顶分成三个部分。第一区是供水、供电、接发电波信号,为了维持宾馆机能而配备的各种设置;第二区是直升机停机坪;最宽敞的第三区规划成顶楼花园,有露 台、草坪和白色大理石围栏砌成的花坛,还有一个庭园喷泉。喷泉四周的花盆里,几朵早春的蔷薇已经绽放了。 往南和往东两个方向望去是一片大都市温哥华的灯火海洋,西面是灯光镶嵌的狮子门大桥和直入太平洋的海面,向北是入海口和北岸群山。像这样价值百万的夜景一览眼底,在温 香软玉的环绕中skinnydiving,尽情享乐……这样的人会不觉生出王公贵族的气魄吧。不过,在寒冷的北国四月,美景还没完全呈现出来,精心营造的顶楼花园也冷冷清清,一个 人影都没有。 我们走到夜空之下。没人来 迎接我们这一行奇妙的组合——没错,是奇妙的组合:身着套装的美女两名,女仆装的美少女两名,西装男人两名——目的是寻找怪物大蜘蛛。 凉子右手里握着围巾。我知道这可是含着碳纤维的危险武器。 「小心点哦。不过小心可能也没用啦。」 凉子在顶楼花园里阔步前行。我跟着她,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同时只用左手解着领带。虽然这里没有碳纤维,只是普通的领带,但用对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有了。」 凉子轻声说道。她不说「在这」而说「有了」——我很快发现了她的意思:花坛的阴影里有个人类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这已经是残骸了。从穿着工作服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负责清洁打扫的工作人员,不幸的无辜牺牲者。凉子跟我监视了一下尸体,对此我并不想仔细描写——简而言 之就是木乃伊一具,而且这可不说古埃及或者古代中国的贵族一样,经过精心制作出来的木乃伊。呈现土色的干涸尸骸,让人想象不出那曾经是个有生命力的活体。 「看这个,泉田君。」 尸骸的左颚下有个黑色的窟窿,直径约三厘米。干涸的血凝在窟窿四周,但里面已经完全空了。接着庭园的灯光,我们只能看出这些。 「包括血液在内的,所有体液都被吸空了呢。」 「这具木乃伊是近期产生的吗?」 「非常非常近期吧。」 「这、这凶手在哪啊?」 岸本的声音尖了好几个八度。 「最好不要用过去时说这话哦,岸本?」 被凉子一吓,岸本连忙环顾左右,发出被夹住的田鼠似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男人来到我们前方。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我最近正面接触过的——吉野内和加户——那么第三个人呢…… 极端典型的三白眼,颧骨突出,脸的下半部分格外长,一副爬虫类动物的尊容,简直让人以为他是从海胆一类的东西进化过来的。 「井关!」 这三个被警方追踪的日本人终于一起现身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到加拿大来的,不过想必从被警方追踪以来,三人就一直一起行动吧——要说这是美好的友情我可不能苟同。 「井关……就是那个井关、原来的巡查部长?」 这话是室町由纪子说的,听上去并不慌乱,但有藏不住的意外语气。另外,这种时候也不忘对方的职位,正是由纪子的风格。 「哦,还记得我的名字哪。」 井关一撇嘴角,扭曲着嘴狞笑着: 「我们也对你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啊,眼镜女。都是你装什么替天行道的正直君子,一再多管闲事,逼得我们几个无路可走——这我可忘不了。」 我给东京打电话、向丸冈警部确认的就是这件事。纠察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个人的勾当,迫使他们三人辞职的,正是当时马上就要升任警视的室町由纪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但被由纪子惹翻的吉野内他们,得知冤家对头也来到了温哥华,是不是想要复仇呢?与由纪子同行的岸本反正也完全靠不住,吉野内他们可能很容易就 能绑架并杀害由纪子。虽说由纪子也是剑道三段,被吉野内他们三个男人一起袭击的话,只怕还是很难抵抗。 我本来是想把吉野内他们就在温哥华附近的事告诉由纪子的,但那时候既不知道由纪子住宿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便没有立刻联络她。刚才在宾馆走廊上看到由纪子的 时候,我正打算等明天再想辙告诉她。眼下虽然觉得不妙,也不知道凉子得知这个内幕是不是好事。 我踌躇着没做决定,结果变成我获得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多余的消息,却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了现在的困境。我丧失了通知由纪子的时机,敌视她的这三个男人突然跟她直接面 对——由纪子不是独自一人,这还算好的方面。 「你还想欺瞒上司哪。」聪明敏锐如凉子,立刻察觉了当前的情况,讽刺的视线和声音直刺向我,而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明显看得出来,凉子以这种事态为乐。 「我都忘了呢,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过,以由纪的人品,招人怨恨也是当然的啦,自作自受嘛。」 三人组之一加户冲着由纪子发话了: 「为了假扮正义高尚而弹劾别人,感觉不错是吧,眼镜女?」 暗红色的怨毒之火在加户双眼中燃烧着: 「你们这些career,无论如何也不肯脏了自己的手。什么坏事都推到non-career身上,自己倒把油水捞了个够。明明就是寄生在组织和税金上的蛀虫,你们career有什么好拽的!」 我终于说话了: 「我也讨厌career,但这些批判的话由你说出口,只怕也没什么说服力吧!不管怎么说,能不能别在这儿碍事。」 我感觉有人动了一下——室町由纪子上前一步,被庭园灯光一照,她的脸显得有点苍白。 「揭发不正之风,跟career还是non-career没有什么关系吧。我注意到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仅此而已。我要是坐视不管,当初就不当警察了!」 她说的是正理,但越是正理越会激怒对方。加户怒吼道: 「你这眼镜女,一看到你那幅正人君子的嘴脸我就恶心!冤家路窄,既然遇上了,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世事艰难』!」 他这番宣告无礼之极。我牢牢抓住解下来的领带,拉开架势。见此情景,加户的手往衣服内兜里伸去。 「命令说了不能用枪。」 被吉野内一说,加户啧啧舌停了手。正在紧张气氛急遽增加的关头,高跟鞋在屋顶花园的彩绘瓷砖上踏响——凉子挺身站在吉野内三人组前。 「早晚都要扁你们一顿,在此之前,我还有话要问。」 三个人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轻敌神情抬眼看着凉子。 「我要问的事多了。首先,你们三个人怎么当上气球男的手下的?」 「气球男?你说谁?」 「真受不了你们。气球男都不知道是谁?!就凭这也敢说career的坏话?」 凉子再怎么会放毒气,井关他们还是摸不着头脑。我只好主动翻译「凉子语」: 「是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啦。你们是通过什么手段,跑到他手下干活的?」 井关啐了一口,同时发话:「什么手段脚段,『好莱坞之王』看上了我们的本事,花钱雇我们当他的保镖呗。」 加户又说:「我们可不是日本警察每月那点狗屁薪水就能请得起的!」 「刚才那个怪物蜘蛛也是他的手下?你们倒是爬得高哦。」 凉子毫不留情的嘲弄着。这一句话让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个人都黑了脸。他们能晓得自己的身份也算是诚实的美德吧,不过凭这样可爬不上比保镖更高的位子哦——当然,论不 到我瞎操心。 「没必要再废话了!干掉他们!」 井关咆哮着。 按说是六对三的实力——其实不然,岸本根本不能算在战斗力之内。别说战斗了,他要是被对手抓住当人质才有的麻烦呢! 吉野内把手伸到背后取出一个电击枪,一边按着开关打出「呲呲」的电火花,一边逼近凉子;井关亮出一把锯齿状刃口的军刀,扑向玛丽安和露西安;第三个人加户则向由纪子靠 过去。 加户手持一根黑色 的棒子,跟棒球棍差不多长,直径三厘米左右——这种棍子厚厚的外壳里填着粉末状的铅,打击力非常强,是非常沉重的凶器,照侧脑一击足以引起脑震荡失去 知觉,或者一击至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加户一挥手,黑色的铁棒朝由纪子袭去。 由纪子是赤手空拳的,只有疾步后退。我右手迅速挥起领带,领带破着风抽向加户的右脸。 加户的右眼附近正被抽中,短促的叫了一声。他的脚步稍稍乱了一点,控住了下一招的攻击,猛然间把黑色铁棒横扫过来。我闪身避开这一击,又抡起领带。领带划破风声,缠上 了加户的右手腕。我一拉领带,同时抬脚去踢飞加户的腿。 加户的身体以右手腕为中心画了一个圈。我要是不放手,加户的右手腕就要承受全身的重量,一定会骨折;相反不是这样,加户的后背重重地跌在屋顶花园的石铺地面上,沉重落 地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哀叫。 我问过由纪子是否平安无事,然后小心保持着距离,冷不防问他: 「杀害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是不是你们?!」 「不是我们!」 加户反射性地回答,脸上的肌肉扭曲了,然后立刻明白了他的失败——他应该反问「那是怎么回事?」或者「那是谁?」 「你们跟被害者的联系想必是毒品之类的吧。早晚总会查出来的,现在给我老实呆着吧!」 我捡起掉在瓷砖上的黑色铁棒,对准加户的右肋给了一棒子。加户身体缩成一团,痛苦地惨叫着。这可不是什么人道的行为,不过为了夺去对方的战斗力,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这才有空顾及其他人的情况。只见两名侍女正围在井关左右,近身搏斗。 这两人真是绝妙的搭档。 井关同时被露西安的右脚和玛丽安的左脚绊住,一瞬间就失去平衡飞到空中,发出一声失望的怒吼砰然坠地。他的「受身」被化解开,同时右肩被重重击中。即使这样他也不肯放 开手里的军刀,还想向两位侍女掷去。 「小丫头……」 他嘴里刚刚发出骂声,转眼就满嘴鲜红——这是露西安踢的。这一脚可能不如凉子的女王踢,却也毫不容情,效果显著。井关左手捂嘴,缩下身子想躲开第二击。想不到又换了玛 丽安进攻,她的右手狠狠劈下,露西安紧跟着就抬起美足,一脚踢到井关右耳上部——井关的身体瘫软了,手脚长长地无力伸展着。 就这样,三个凶恶的男人有两个都无能为力了,只剩下吉野内一个人苦苦坚持。凉子扯下丝巾的时候上衣胸部都撕破了,她也毫不在意。这时候,吉野内背后突然有个黑乎乎的东 西山一样的压过来,八只脚敲打在瓷砖上…… 怪物蜘蛛又出现了。 「又来了,那蜘蛛怪!」 两位美少女在凉子左右摆开战势。两人掀起黑色短裙的裙摆,露出纯白的长丝袜,一眨眼的功夫她们手里就握住了手枪。我恰巧知道,那是美军作为制式手枪使用的十五连发贝雷 塔m92fs……她们是怎么弄到的这东西,又是怎么带来的啊? 凉子一声锐叫,露西安和玛丽安同时扣响扳机。 这种时刻多说无用,什么平和的交涉根本没有意义。蜘蛛怪的头部和身体同时中弹,冒出白烟。吉野内也扔掉了电机枪,抱着头缩成一团躲避跳弹。我还是右手领带左手棒子的奇 怪架势,旁观射击的结果。 枪声平静了。蜘蛛怪安然无恙地立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蜘蛛怪在笑。 猛然间,蜘蛛怪发起突进。凉子示意之下,玛丽安和露西安撤回手枪,转身猛跑起来。也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的岸本也撒开短腿跌跌撞撞地逃跑,跑得真是跟慢动作镜头一样迟钝。 「岸本,别磨磨蹭蹭的!」 「我、我做不到啊。不管怎么说腿的数量都差太多了,二对八怎么跑得过啊!」 不光腿的数量,长度也差太多了。但是,要以算数为标准的话,压根就别想胜过蜘蛛怪了。 蜘蛛怪吐出长丝。 银白色的细丝在空中绘出流畅的线条,直袭露西安。露西安大幅度闪避,躲开了蜘蛛丝的攻击,接着向后一转身,轻盈地收势,动作漂亮得跟奥林匹克体操选手一样。这样的人才 穿女仆装真是罪过可惜啊。玛丽安拉住露西安的手,又继续快跑——不知什么时候,岸本好像被两位侍女带着似的一起跑。 凉子手握着世界第一危险的丝巾,目测了跟蜘蛛怪之间的距离,但是不能轻易接近。蜘蛛怪向岸本他们逼近了,发现这个情况,露西安往右、玛丽安往左,同时远远跳开。 可是岸本呢…… 要把两位侍女比作飞鸟的话,岸本就该比作乌龟了。虽然他有躲避敌人攻击的意识,神经和肌肉却反应迟钝得不得了。他好像要「哇哇」叫着往左闪,又好像在发出「哎哟哟」的 声音往右倒,结果脚绊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瓷砖地面上。典型的年纪轻轻就运动不足的不中用男人。 大量的白色蛛丝缠绕在岸本全身上下。好像这种情形总应该是「嗖」的一声缠住的,不过也不一定啦。 岸本吓得动不了了。虽然也是被蜘蛛丝封住了不能行动,他更多的是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呆住——能动的只有嘴皮子了: 「呜呀呀呀呀~~~……!」 岸本的怪声很难用文字准确形容。同时,他被缠得圆滚滚的身体飞起来了。当然不是岸本情急之下发挥了什么飞行能力,是蜘蛛怪操纵着吐出的蛛丝,将岸本的身体扯到空中。砰 ~——没发出这种声音反而不可思议似的。 「蜘蛛丝的强度比钢铁还高。」 我早就听说过这种话。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但是确实听说蛛丝还能做防弹衣。岸本的身体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飞越了顶楼花园的围墙。 蜘蛛怪一旦切断蛛丝,那些蜘蛛丝就只有悠悠地挂在围墙上了,岸本的身体似乎就那样被悬在饭店外壁上。 露西安问凉子: 「mdy,要不要救他?」 「别理他!」 连我也能听懂这几句法语对话。凉子的表情、语气和态度都对岸本毫无慈悲之情,可这也是没办法的。面对强大而凶恶的敌人,哪来的余暇庇护岸本嘛。不,就算有余暇,她也没 兴趣救岸本吧。 玛丽安已经射完了全部子弹,又掀起裙摆,取出预备弹夹来填装贝雷塔,似乎毫不紧张也不害怕。但是,在玛丽安准备手枪的时候,另一声枪声响起了,弹着的白烟在她脚下腾起。 我们都忘了——是吉野内,他趁这功夫取出一支了不知道事先藏在哪儿的自动来复枪。刚才还跟同伙说「不要用枪」,现在看出情况有变,到底凶形必露,冲我们一通乱射。他一 边吼着「我杀了你!」,一边把枪口对准凉子。凉子不仅没有闪避,反而背对着蜘蛛怪,昂然挺立在枪口前。 吉野内不能射击。自动来复枪本来就是为了极端情况下胡乱扫射的武器,但现在如果乱射就会打中蜘蛛怪。就算打不中要害,他应该也不敢往同伙的人(东西?)身上打吧。 「怎么了,不开枪吗?」 凉子的胆量真是值得佩服。背后是蜘蛛怪,前方有吉野内。明明是腹背受敌的情形,她却能面不改色地挺胸抬头,一副威风凛凛的姿势。 蜘蛛怪移动了,似乎要从背后袭击凉子。玛丽安和露西安毫不犹豫 地用贝雷塔向它射击,子弹打中闪着红光的八字眼睛附近。 吉野内眼睛一转,枪口转去瞄准两位侍女。刹那间,凉子的修长美腿高高踢起,直扫吉野内右手。 来复枪从吉野内手里飞出去了。就在这残暴的男人两手空空的那一刻,我赶上去,用吉野内自己的电击枪对着他空门大开的肋部按下去。一声惨叫回响在空中,吉野内立刻瘫做一 团。然后我又在他腹部补踢了一脚。 来复枪并没有落地,竟然无视地球引力浮在空中……甚至还在半空里翩翩起舞,好像奇形怪状的金属兔子似的。露西安没有说话,只轻轻跳起来,伸手去够来复枪。可是她的指尖 刚刚一碰,枪又飞得更高了。 「是蜘蛛丝!」 凉子一句话点醒了我。来复枪被蜘蛛怪吐出的细丝缠绕操纵着。细细的蛛丝在屋顶花园的照明、都市夜晚灯火的照射下,只有微微地一线青光,简直不可辨认。 「那蜘蛛怪还能控制吐出丝的粗细强度吗?」 「反正被那丝抓住就完了!」 我不由想象起被那强力的蛛丝抓住后不同版本的下场——颈部被缠住的话,直接就变成绞刑了;口鼻被捂住呢,肯定也是窒息而死;要是身体部分被勒住,大概会肋骨折断、内脏 破裂吧。 飞舞在半空的自动来复枪枪口转向我们这边,凉子和我反射性地跳起来躲避。随着清脆的射击声,来复枪吐出赤色的火舌。弹着之处在屋顶的石铺路边上打出小洞,石片到处飞溅。 蜘蛛怪竟然还能用蛛丝拉扳机,操纵人类的武器。 「这家伙真不可爱呀!」 凉子啧舌,我也有同感。本来么,也不能指望蜘蛛怪变得「可爱」吧。枪口时左时右,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泄出来。 枪声停止了——胡乱射击了半天,子弹好像用尽了。来复枪变成废铁一块,被蜘蛛怪疯狂地掷了过来,落在我们脚下发出异样的声音。我立刻左手一捞,把枪捡起来递给凉子。这 东西用来殴打还是有作用的。凉子轻轻摇头: 「岸本都被蜘蛛吃掉了呢。虽然一点不值钱,牺牲毕竟是牺牲啦。可别让那家伙白死了。」 「还没吃掉啊!去救救他如何?」 「与此相比,还是制服蜘蛛怪优先啦!」 蜘蛛怪明显放弃了活用人类武器的念头。它的脚过于长,移动起来似乎很麻烦似的,可即使如此也一下子就靠近过来了。枪声响起,玛丽安射出的子弹命中了它长脚的关节部位。 露西安接着又发一枪,击中了几乎同一个位置。 蜘蛛怪的眼睛变成八只燃烧的红灯,在愤怒和仇恨的驱使下发出无声的咆哮,吐出一束束粗大的蜘蛛丝。露西安和玛丽安轻捷地跃起闪避,千钧一发——不,千钧一丝的关头—— 蜘蛛怪吐出的蛛丝勒住了一个维纳斯大理石像,两人就躲在后面。 它不能同时吐出两股蛛丝,等于自己封住了自己的下一步进攻。时间当然不长,但这对凉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下地狱去吧!」 宣告的同时,凉子飞身跳起。手里一挥来复枪,以枪身重重地砸下去。 蜘蛛怪的头部遭到痛击。砸下去的声音不像钝声,却是一种软绵绵的声音,怪物的八只眼睛一齐发出疯狂的红光,只是人类听不到它愤怒和痛苦的呐喊罢了。 凉子斩断吐出的蛛丝,绕开蜘蛛怪的头部,躲避它新吐的丝,同时用枪刺过去。突刺的动作有骇人的速度和气势,凉子却像芭蕾演员一般优雅,飞鸟一样轻盈。我也立刻跳起,使 尽全身力气用黑铁棒对准一只脚狠狠一击——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开枪打中的那只脚。 蜘蛛怪失去了平衡,轰地一下打横滚了半圈。八只脚在空中蠕动着,其中一只明显动得格外迟钝,因为关节部位受到集中攻击,损伤太严重了。见此情景,凉子当然一鼓作气。她 像剑一样挥着手中的来复枪,又一次痛殴怪物头部。她避开其他几只脚的动作,容身于吐丝口器达不到的死角,雨点般地痛击、殴打。 强烈的一击打在怪物脸上,一只红眼睛像弹丸一样爆开了,红颜料似的四处飞溅。 这时候,一阵爆音在意外的近距离响起。我抬头一看,头顶上有个黑色的阴影。 「直升机!」 由纪子说明情况。我并不很了解直升机,不过一般军队用于输送兵员的机种好像都很大型。这架直升机上应该不至于装了机关枪或者对地扫射的机关炮什么的,但毫无预兆地猛然 接近,这种姿态看来不善。我正想着,机身内向外伸出一挺来复枪的枪身,开枪的火光一闪,屋顶上各处冒起中弹的飞烟。 凉子对此很愤慨: 「不可饶恕!这些混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跟某人很像嘛……」 「哼,都是二流货色。有种降落下来试试,让他们再上不了天!」 直升机飞到宾馆上空,螺旋桨在夜晚的大气中撕裂一个圆形,渐渐下降。 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组猛跑起来,不过毕竟被扁得不轻,跑得摇摇欲坠。他们并不是冲着直升机方向跑,而是下方有楼梯的塔楼方向。 玛丽安正想追去,被凉子伸手制止了: 「这些小杂碎没用。可别让那蜘蛛怪乘上飞机跑了!」 她是用日语说的,应该是对我下的命令吧。我朝停机坪跑去,一下子沐浴在直升机的枪林弹雨中。我向前跌倒,滚了好几圈,直滚到屋顶凉亭才偡偡停下。这样能藏身在柱子的阴 影下,可是就不能防止直升机降落了。 但是,蜘蛛怪并不一定要等直升机降落了才能乘上去。 蜘蛛怪口中吐出白光闪闪的蛛丝,划破夜空朝着直升机的方向直驱而上,仿佛银色的瀑布倒流一般。 蛛丝无声无息地缠住直升机机体。 「啊,可恶!胆小鬼,不要逃~!」 凉子的呵斥已经晚了。直升机上的人一旦确认蜘蛛丝缠好了,立刻开始上升——看来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救出蜘蛛怪。 露西安和玛丽安从维纳斯像的阴影后飞身跃出,贝雷塔瞄准直升机的同时,向凉子喊道: 「要把它打下来吗,mdy?」 这句法语不用翻译也能理解,于是我也从凉亭后纵身而出: 「non,non!不行!」 说实话,直升机上乘的不管是什么人,掉下来都是自作自受。但是,如果直升机坠落到地面上,会牵连无辜的市民,促使坠机的人也会被追究责任吧。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毕竟不是 好莱坞动作片的世界,只是制造了那么一点气氛而已。 直升机的破风声嘲弄似的从高空降低了一些,直到离屋顶很近的地方。蜘蛛怪悬在空中摇摇晃晃,一左一右地摆来摆去,好像肉眼看不见的巨神从天生垂下来奇异钟摆似的。 「不识好歹的混蛋蜘蛛!你自己都不会在空中飞,也敢向我下战书?给我从卵开始重新进化!」 凉子对着夜空暴挥拳头,在她身边的我只有无言重新系好领带。 第六章 从昔至今的线索 直升机的破风声在夜空中远去了。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等待凉子的指示。凉子扔下了自动来复枪,用手指去绕蜘蛛怪吐出的丝,有皮筋那么粗,不像丝而像细绳子了。然后她叫我说: 「泉田君,这个丝线啊……」 「怎么了?」 「本来蜘蛛丝都是一根根细纤维(fment)组成的吧。而且,每一根纤维都具有堪与蜘蛛体重匹敌的弹性强度呢。你明白了吧?」 「嗯,也就是说,一根纤维就可以支持蜘蛛的全体重,甚至可能支持两倍于体重的重量,是这样吗?」 由纪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抬头仰望夜空。玛丽安和露西安把贝雷塔藏在裙下,等候女主人的指示。总之,似乎全体平安无事。 「像这么粗细的蜘蛛丝,大概有多少根纤维组成呢?」 「一千根左右吧?」 当然这只是我蒙的,幸好凉子并不深究。 「就假设是一千根吧。另一方面考虑那家伙的体重,差不多有摔跤手那么大的块头呢。以身体构造来说,可能比同样大小的人类体重要轻。假设是五十公斤的话……」 凉子用指尖轻点下颌,「这样,那蜘蛛吐出的丝就可以支撑五十吨的重量啦。」 尽管这是基于假设之上的假设得出的计算结果,还是相当有盖然性和说服力的。荷重高达五十吨的丝线!吊住区区一个岸本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想起,从饭店楼顶吊在半空外的年轻career警官——还不能说全体平安无事呢。 「对了,还有岸本呢。不能就那么挂着呀!」 「怎么,想起来了?」 凉子说得口气好像兴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感兴趣。对我来说,虽然不是多高兴去做,但既然想起来了,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走到顶楼花园的围栏跟前,栏杆高度差不多到我腹部。如果推测得没错,缠在围栏上的蜘蛛怪的丝是不会被岸本的体重坠断的。 我两手扶住栏杆向下看。街道上似乎已经聚起了人群,借着街灯的光线可以看出,形形色色皮肤头发颜色各异的人都抬头望着饭店墙壁指指点点的。再仔细一看壁面,有个东西挂 在那儿晃晃悠悠的——白白的鸡蛋一样的形状,一个人左右的大小。 岸本还没掉下去呢。我放心了,向走到我身边的由纪子指出她部下的情形。 「哎呀,像个大结草虫似的!」 连一向严肃的室町由纪子都觉得很有趣,我不由失笑。贴着高层饭店的墙壁,在夜风中荡秋千的白色大结草虫——年轻的精英官员的履历中,又添上了光辉的一笔。也不知道将来 这宝贵的经验会派上什么用场呢。 「这家伙真是老不死啊。」 把我夹在中间,凉子站在跟由纪子相反的位置,啧舌感叹着。我也有同感,但说出口就是两样的话了: 「已经引起地面上的行人的注意了呢。」 「集万众瞩目于一身,岸本也算名至实归啦。做艺人的,只有受人注目才有存在的价值啊。」 「岸本又不是艺人啊。」 「差不多嘛。不过,他怎么样了,精神不?」 「完全没有动作,可能都吓瘫了吧。」 「哎呀,真可怜喔。活着还有可能当上关东管区警察局长啊神奈川县警本部长什么的呢。」 「他还没死啦……」 我心里不由生出怨念,也只好去拉那银光闪闪的丝线。还有点粘乎乎的,我也无可奈何。回头半夜里有这么个otaku冤魂站在床边,我的精神压力可就太大了,还是把他救上来的好。 室町由纪子伸手来帮我。露西安和玛丽安看凉子不反对,也来帮了一把。 跟三名美女一起干活,作为男人我是很高兴的。不幸目的是救岸本……真是有点徒劳空虚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屋顶,岸本对救命恩人也不谢一声,直向凉子大呼小叫的: 「凉子大人,您怎么能无情地抛弃我啊~~」 「我可没想『无情地抛弃』你哦。」 「真、真的?」 「真的哟。你要是死更惨点就好了,我想。」 真是残忍的打击……我还以为岸本会悲愤过度悴然到地,想不到他胖嘟嘟的小身板上还缠着蜘蛛丝,竟然笑起来了: 「啊哈哈,我最喜欢凉子大人这种冷酷的样子了。冰冷和甜美兼于一身,凉子大人真是像冰激凌一样的女人啊~~」 「那变成干冰你试试怎么样?别烦我,一边呆着去,去去!」 玛丽安和露西安用战利品军刀切断卷住岸本的蛛丝。凉子转向我: 「接下来,在警察到来之前简单总结一下吧,泉田君。」 「吉野内三人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手下,蜘蛛怪的同伙。」 「这两起都收拾掉了。那,你认为气球男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吗?」 光凭印象判断一个人的行动是不对的吧,再说还有过了很多很多年才发现事情真相的例子呢。不过,要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是完全凭自己的实力登上了好莱坞之王的宝座,我感 觉不那么可信——也没准只是我没有看人的眼力罢了。但是—— 「我实在很难认为,那个人有本事凭自己的意志随意驱遣别的人。」 「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哦。气球男既不是天才制作人也不是什么好莱坞之王,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罢了。」 「您是说有人在他背后操纵实权吗?」 「正是如此,我的侍从长。」 嗯哼。我反复思考着,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既不是天才也没有铁腕,只是什么人的傀儡——凉子这种假说是有说服力的,至少对我有效。我感觉到的格利高里二世身上的空虚感, 用凉子所说的「气球」来形容一点都没错。一旦破灭,什么都剩不下…… 可是,这样想就会产生别的疑问,而且不只一个。 「第一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人躲在格利高里二世的阴影里?」 「这还不清楚呢。」 「那么第二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藏在幕后呢?」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不出现在人前,为什么要把名声和社会地位借给他人,自己小心地躲在影子里呢?这是……」 凉子跟我同时说:「因为有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原因!」 两个人异口同声,引来十步以外的由纪子奇异的目光,岸本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玛丽安和露西安则小声交谈着。 「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嘛……比如说,长了一副土星人一样的脸?」 「我认为不是。」 「你可以断言吗?」 「就这点而言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一边断然肯定,我心里一边祈祷着。就算真有土星人存在,拜托也不要一高兴就跑来地球捣乱好不好! 凉亭的一角传来人生和脚步声。看来警察终于该出场了——来的是头戴牛仔帽、身穿制服的皇家骑警。 室町由纪子转向我和凉子,表情非常认真严肃,连姿势都端正起来。 出于不祥的预感,我刚想制止,由纪子已经深深低下头道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们也被连累了。我没想到吉野内和加户他们会到温哥华来。」 我无语仰天……不用说,由纪子是比凉子的良心多一万倍的正常人类,但这种时候可没什么必要谢罪。事件的整体面目还没看出端倪,再说这里还有个专门 抓人把柄的专家哪。 「是吗,你终于明白了吧,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现在道歉也都晚啦。不过,既然你这么悔过,以后就努力变得讨人喜欢一点吧。哦呵呵呵!」 凉子满足地放声大笑。即使是由纪子也好像被她惹恼的样子,凉子还不知反省。我实在很怀疑,接下来两人如果在楼顶花园展开决斗的话,我自己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场。 我赶紧插嘴劝说由纪子,打消她跟凉子斗嘴互相激发的可能。 「请不要像药师寺警视看齐。她的运动能力根本就不是哺乳类动物应该有的。」 室町由纪子愣住了,似乎被我的比喻吓了一跳。一只纤纤玉手横空伸过来,在我头上敲了个「栗凿」。 「难道我是爬虫类吗?喂!」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想说,像超人一样的啊……」 「废话多!你可别想蒙我。回头生孩子再生一个蛋出来,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我要后悔呢……?我正摸不着头脑,却看见由纪子瞥了我一眼。这时候,有个男人向凉子走过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是皇家骑警的吴警部,带着一副最爱的棒球队出乎意料地逆转落败的表情: 「真可惜,不能向各位道一声『goodevening』了。真希望到『goodnight』之前能了结这件事啊。」 吴警部一开口就是这番话,同时无奈地轻轻摊开手。五分钟左右以后,蜘蛛怪的牺牲者、不幸的被害人被运出去了。今天晚上对验尸官们来说,可是一个繁忙而伤脑筋的夜晚了。 我听到叹息声。室町由纪子被我盯着,白皙的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 「有太多不明白的问题了——那蜘蛛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么看来,至少把吉野内他们抓住就好了。」 那时候凉子的判断应该没错。就结果来说,吉野内他们也好蜘蛛怪也好,全都逃得一干二净。 由纪子对我的话点头肯定: 「吉野内他们杀害那两名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现在还没有任何物证。只能先以其他的事情逮捕,在拘留期间的审问中想办法得到招供吧。」 由纪子微微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那,这件事跟驻温哥华总领事馆没有关系吧?」 一想到高山总领事可怕的内衣show,我不由得有点遗憾地说: 「杀人事件与他们无关。我想他们可能会涉足秘密的迷幻剂、色情派对之类的,但这些问题有治外法权的壁垒,加拿大的法律不能制裁高山总领事他们。」 「即使如此,那篇报道一出来,他们也要受到某种程度的惩戒吧?」 由纪子轻轻摇着头说。这次轮到我苦笑了。 井尾育子和西崎阳平大概是被吉野内他们杀害的。关于两人的遗体,加拿大方面保管责任的期间早就过了。按说应该把遗体——或者说是遗骨送还日本,由死者家属引渡领取。但 是这两人的家属始终没有出现。加拿大方面肯定希望早点把遗体送归日本,消灾解厄吧。就算温哥华总领事馆在一切问题上都不合作,日本籍国民的遗体也不能总放在加拿大。再 说,遗体送还日本的费用应该谁承担呢? 凉子跟吴警部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由纪子和我,还有岸本,都被凉子的话音吸引住,侧耳细听: 「黑蜘蛛岛的地下应该还有好几百具跟那个一样变成木乃伊的尸体吧。牺牲者大概都是偷渡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离家出走的人、失业者……这样的人吧。」 吴警部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憋了一肚子的话: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黑蜘蛛岛的传闻。就岛的主人是亿万富翁这一点,就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听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把好莱坞的女演员、拉斯维加斯的表演女郎等等,都集中在 岛上,『九棋厩林』。据说还有迷幻剂和性虐待、真实的血拼厮杀什么的……」 「九棋厩林」是什么?这段奇妙的话一停止,凉子就解释说: 「是『酒池肉林』啦,『九棋厩林』」 原来如此,吴警部说的是本来的中文发音吗…… 凉子讽刺似的质问吴警部: 「那,既然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不上岛搜查呢?」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美国国籍啊,而且还是现任总统的有力支持者。没有被害者出面控诉,我们不能进行搜查。」 「为什么没有被害者控诉?」 「唉,大概都是用金钱解决了吧。」 ——还有压力,甚至恐吓吧。格利高里二世是媒体巨头,大多数电视和报纸都会受他指使。 「也就是说,不管黑蜘蛛岛发生什么,加拿大警方一概不知,是这样吧?」 吴警部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欧美小说家会用「佛像般的笑容」来形容的微笑,深不见底。 「抱歉对此我不能说明,因为我不能代表加拿大警方啊。这件事涉及高度敏感的政治判断,即使一定要我说明什么,也恕难从命。我只能说,只要没有上级的命令,就不能踏足黑 蜘蛛岛。」 这位让人吃不透的警部,似乎也没有主动向上级提起申请的打算。 吴警部以目光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指挥部下了。凉子似乎有所期待似的独自颔首。我悄声问上司: 「您想潜入黑蜘蛛岛吗?」 「当然!」 「这是诱饵啊。蜘蛛怪也好,吉野内他们也好,举止行动都太过嚣张明显了。轻举妄动潜入岛上的话,那才真掉进蜘蛛丝陷阱里了呢。」 「所以才一定要潜入岛上嘛!不管会不会变成蜘蛛的猎物,黑蜘蛛岛上肯定已经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啊。一定要给他们报仇才行!」 这要是真心话,听起来倒是堂而皇哉。我忍不住发表了无礼的感想: 「哎呀,想不到您竟是奉行劝善惩恶的人啊!」 「说『劝善惩恶』可有点不对哦。」 「怎么不对?」 「我才不劝什么善呢。我只对『惩恶』有兴趣!」 昂然挺胸发出挑战宣言的凉子,俨然一副好莱坞之王不在话下的样子,充满了霸气和锐气之美。在随随便便被感动之前,我还是先踏入了常识的世界: 「那,对您来说什么是『恶』?」 「那还用说吗。不合我的心意的,全都是『恶』!」 这应该叫独裁者还是专制君主呢。由纪子扫视凉子,保持着沉默。 「总之,我要去黑蜘蛛岛。谁有异议就赶快说!」 与其说我「没有异议」,其实是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不过,在潜入黑蜘蛛岛前,今夜似乎还有必要去一趟皇家骑警的办公室。 这是到温哥华的第三天早上。今天晚上,在下就要陪同女王陛下潜入黑蜘蛛岛了。昨天晚上经历了蜘蛛怪那一战,看样子今夜就要大开杀戒了,有很多需要准备的。 我打电话叫出岸本明,在走廊里跟他见面。有件事始终让人惦记着——昨天晚上,看到窗外的蜘蛛怪的时候,岸本不是说了什么吗——对,他失口说出「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 他所知道的一定不简单。 「你是不是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个电影?」 「知、知道啊。『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原名『theenormouscockroachatyourback』,好莱坞怪奇电影的杰作嘛。」 我 并不觉得那是什么杰作,不过岸本竟然连原名都晓得,真是博学多才,不愧是otaku中的otaku(otakuofotakus)。 「一般来讲会翻译成『背后的』,翻译成『转身之间的』,就看得出连译名都下过功夫了。最近的电影进口公司就缺乏这种精神,总是把英文字母的题目直接打成片假名。跟先人 的努力比起来真是羞耻啊,真希望他们能醍醐灌顶、好好反省一下。」 岸本意气难平,otakutic的义愤之火熊熊燃烧着。 「这点我倒是也同意。不过不说这些,你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部电影的制作人是谁吗?」 「啊,太可惜了……」 岸本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要涌出激动的热泪了,「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格利高里·加农一世,怪奇电影界的拿破仑,一生不为俗世所容,怀才不遇的大天才啊!」 真是赞到天上去了。已故之人听见这番话,想必也会喜极而泣吧。 「你能弄到那位大天才制作的电影『怪奇蜘蛛女』吗?就怕早就变成废盘了……」 我并没抱多大期望,岸本却立刻点头答应了: 「这个简单哦!」 「啊,真的能弄到?」 「不要小看otaku的人脉网络啊!」 岸本挺起肚子——本意应该是骄傲地挺胸抬头吧。就这件事而言,岸本确实有自傲的资格。我一直管他叫「紧身衣战士爱好癖」,简称「紧身癖」。这一来他可不仅是「紧身癖」 ,堪称「紧身癖大王」嘛。 「那拜托你一定要弄来。要花多长时间呢?」 「今天中午之前就行啦。」 「拜托了哦,我请你吃午饭。」 岸本奇异地傻了一样盯着我。 「non-career请career吃饭,会造成供应问题啊。啊不不,不用考虑那么多,谢谢你啦!」 对了,这家伙可是讨厌的career官僚哪。我一边想着这里面的敌我关系,离开岸本到凉子的套房去觐见。两位侍女都不在。我告诉凉子岸本的事情,又问她两位侍女去哪了,凉子 却没有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扑克牌,打算玩牌消磨时间。 「我以为您要打桥牌呢。」 「开玩笑,干嘛要为游戏费脑筋。光为了搜查就足够了。」 「那倒也是哦。」 「玩点靠运气和装腔作势能决定胜负的游戏就行了。打牌吧,打牌!」 「好吧。不过要不要赌点什么?」 「什么都不赌就不好玩了。这样吧,我赢了就听我的命令,你输了你就全都得遵守,可以吧?」 「……?请等一下。」 「怎么了?」 「难道不用确认一下『我赢了要怎么样』吗?」 凉子一边用华丽的手法洗牌切牌,一边不屑一顾地回答: 「没必要啦。我肯定会赢的嘛!」 「那可不一定吧。」 「我说一定就一定。我比你运气好,又比你会虚张声势。」 这下我可理屈词穷了,凉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要是这样的话,从一开始玩牌就没有意义嘛。凉子本来就别有用心,为了打掩护才提议玩牌的。 「还是不要玩了吧。」 「什么嘛,我都发好牌了呀!」 面对上司不满的诘问,我诚实相告,这样玩牌没意义。明明是理性的解释,上司却更为不满了: 「我说你呀,人有时候就应该明知失败也去迎接挑战嘛!」 「有时候确实是。但现在并不是那种时候呀。」 「那什么时候是?哪天?何日何时何分何秒?」 喂喂,小学生耍赖啊。 我实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人敲门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回来了,手里还分别拎着一个大布袋。她们向凉子报告了几句,凉子应答之后又做了什么指示。 凉子下达的指示十有八九都是违法的内容。她毫不遮掩地当着我对面下命令,是欺负我不懂法语吧。可是,玛丽安和露西安时常看看我微微一笑,似乎她们俩都把我当成主人的同 党。同党倒也罢了,变成「共犯」可就不好了哦。 就在这功夫,岸本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来了,对起身开门的我夸耀着: 「『怪奇蜘蛛女』的录像带,我弄到了哟!」 「哦,弄到了呀。」 「但我个人不认为『怪奇蜘蛛女』是格利高里一世最好的杰作。还是『悲哀的蚊子男』更好一些——最后那个镜头,他被信赖的女子背叛,掉进杀虫剂池子里溺死的场面,真是让 人热泪盈眶啊。要不要我把那部录像也找来?」 otaku的世界太深邃了,还是尽量不要接近的好吧……我正想着,凉子从室内叫道: 「哎呀,岸本,录像拿来了?那就进来吧。」 岸本立刻摇着看不见的尾巴凑近凉子: 「怎么样,凉子大人,我还能派上用场吧?」 「你派不上用场就不用活啦。喂,赶紧把录像放好!」 我打电话叫室町由纪子也来看录像,她很快就过来了。凉子只抱怨了一句「谁叫你来了」,倒也没再发难。 开始放电影了。要不是为了这次的案件,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看c级恐怖电影。 片名打出来的时候,我越想越不对味……我们明明都是警视厅第一线的犯罪搜查干警,这时候到底算干什么嘛,真是的。 但是,看到简朴的黑白画面的时候,我也产生一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能彻底否定这部电影。 片子明显没花什么制作费,别说cg了,特效也拍得很简陋。但是故事情节中颇能看出苦心,演员虽然没名气,演技倒也不错。 大概是二战结束后十年左右的时候吧,也看不出来地点是温哥华还是西雅图,反正是太平洋岸西北部的港口城市郊外,有一所刑事医疗院。也不清楚是加拿大还是美国政府派出的 ,总之是一些人权调查委员到医疗院访问调查。十年前,有个精神失常后杀了全家的女子被收容在这里。由于发现了种种疑点,侦察又重新开始了,根据调查结果,她甚至有可能 会被释放。 调查委员是一个刚上年纪的男子和另一名青年男子——扮演这位上年纪的调查员的,正是格利高里·加农一世本人。 大概是为了节省男演员出镜的费用吧……这么一想,不由觉得,他也真够小气的。 接下来,那位女子穿着精神病院限制行动的特殊衣服,出现在调查员面前。扮演这个女子的就是多米尼克·h·雪野的祖母。虽然发型打扮都很老式,但祖孙两人的面容真是一模一 样。按顺序当然是先有的祖母,不过这也真是隔代遗传的极端例子了。不知道打出的是艺名还是本名,多米尼克的祖母叫「布兰达·s·豪尔德」(branda·s·howard)。 布兰达扮演的女子对调查员的问题一概不答,因此年长的委员德普斯给她实施催眠术,让她回答。这里的情节本来可能应该多展开一点,可是好像有时间上的限制,也没有办法了。 画面出现布兰达扮演的女子告白回忆的镜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期,纳粹德国已经投降,日本投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海岸边密密丛生的松树和杉树,近得几乎能接触到海水。岸上建着一座哥特式的雄伟建筑,靠向战地输送物资获得巨富的成金一家人刚刚移居到这所房子里。这一家子有父母两人 ,三个小孩,父亲方面的祖父母,再加上秘书、侍女、厨师、司机等等,一共十五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房子的地下室是封锁的,不能进入。 最小的孩子是名叫玛尼的十二岁少女,在房子附近探险的时候,遇上一个原著民印第安人老太太。老太太告诉玛尼,玛尼一家住的屋子是强行买下了原著民祈祷的场地、毁坏了原 来的墓地建成的,他们最好在没有祸事发生的时候赶快离开——到这里为止,都是恐怖电影常见的桥段。 画面上时常故意映出黑色的蜘蛛影子,大概是导演为了烘托恐怖气氛故意为之。 一天晚上,玛尼从床上醒来,发现椅子座垫上有个从来没见过的巨大黑蜘蛛,吓得尖声惊叫。然后蜘蛛就往隔壁房间爬去,消失不见了。睡在隔壁的姐姐说没看见什么蜘蛛,一定 是玛尼做了恶梦等等。 次日,玛尼暗中观察姐姐,发现姐姐指尖似乎会发出银色的细丝,从空中抓虫子,吃得津津有味。 渐渐的,玛尼全家似乎都被蜘蛛摄取了。晚餐的时候,端上来的盘子里竟盛着成千上百的虫子,父母都用手抓着虫子狼吞虎咽。本来只砌筑在二楼一个房间里的蜘蛛巢穴,渐渐布 满了整个二楼,甚至快要占领到一楼了。 终于,除了玛尼以外的所有人都悬在蜘蛛丝上睡觉,外表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化。孤立无援的玛尼逃到地下室里,从地下室古老的通道跑到一个房间,房间里密密地堆满了成山的木 乃伊。环视房间,窗外有不知多少的巨大蜘蛛……玛尼又遇到了印第安老太太,按照她教的办法,在房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变成蜘蛛的全家人。 ……到这里,回忆场面结束了。穿着精神病人的拘束衣的女子,就是成年后的玛尼。调查员德普斯冷笑着,拿出十年前的报道给同事们看——玛尼全家所有人都是被来复枪射杀的 ,玛尼自己陷入了蜘蛛的幻想,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猛然间,玛尼的拘束衣被撕裂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后颈到背上的皮肤突然裂开,伸出一两只蜘蛛脚——玛尼站着向德普斯放声狂笑: 「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德普斯被蜘蛛丝缠住,身体不能动弹,恐怖地惨叫着。长长的蜘蛛口器刺入他大张的口里,吸取他的血和体液。德普斯渐渐变得干瘪下去…… 终于,武装的警察赶到了,向已经被蜘蛛丝完全占领的刑事医疗所发起进攻。在火焰喷射器的袭击下,玛尼变成的蜘蛛怪死在熊熊火光之中。 终于结束了。但是,就在蜘蛛怪死掉之前,她的腹部爬出几十只小蜘蛛,接着火焰升腾的气流飞走了。 各位善良的市民,一定要小心啊。恐怖的蜘蛛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袭击你的全家……! 「烂作品哪。」 电影刚一结束,凉子立刻酷评说,「既没有科学性又没有合理性,买票看电影的观众都不会相信啦。」 真有具有科学性和合理性的怪奇电影么?再说,凉子评论什么合理性不合理性的,简直要遭天遣啊。 「这是东西冷战时期的电影,蜘蛛怪说不定是暗喻unist吧。」 ——什么时候都一本正经的由纪子分析说。 「不过,如果这愚蠢的c等恐怖电影其实是记录片呢?」 凉子突然说出意想不到的话,由纪子瞪着宿敌,一副受够了的样子: 「你这话才蠢呢……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昨天亲身面对蜘蛛怪,这可不是愚蠢的事情哦。再说,岸本在旁边呢,他可以证明那都是事实哦。」 岸本立刻无上光荣地点头: 「那真是难得的体验,会变成今后的人生中重要的精神食粮啊。」 「什么精神食粮,就你那体验,光丢脸还差不多!」 凉子才不给他留半点面子。 「不过,你见到那女主角的容貌了吧,泉田君。是不是跟多米尼克·h·雪野一模一样?」 「是的。」 「那么,你不觉得那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吗?」 理论飞跃也要有个度吧……我不得不提出异议: 「只是相象罢了,虽然确实非常像,但人家是祖孙俩嘛。」 「祖孙两人还有连痣的位置都遗传的吗?岸本,你把带子倒回去一点。」 「是是是。」 受了凉子之命的岸本点头哈腰高高兴兴地操作遥控,一直倒带到布兰达·s·豪尔德的脸部镜头,在最大幅画面的时候定格了。她右眉的旁边,清清楚楚有一颗痣。 「看,是同一个地方吧!」 的确,可我怎么也没注意到人家脸上痣的位置。凉子下结论道: 「这下可清楚了,什么祖母孙女都是骗人的。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物!」 「可是,这电影都有五十年以上了,是很久以前了啊。就算布兰达·s·豪尔德还活着,现在至少也都七十多岁了,再怎么化妆、美容整形都整不回来的吧。」 「如果这个女人不能把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年龄去掉的话,她也不会老出现在人前吧?你不觉得就是为了隐藏她的存在,才需要一个加农那样的傀儡吗?」 我刚想反驳又作罢了,并不意味着是我理屈词穷——药师寺凉子是最会下独断和偏见的女人,而且一定会按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可怕,但这三点却是成为天 才的必备条件。 「所以我要潜入黑蜘蛛岛,揭穿那女人的真实面目,解开一切谜团!」 「……」 「好,决定了。现在开始就管多米尼克·h·雪野叫蜘蛛女吧!」 「要是英语,就应该叫spiderwoman了呢。」 岸本多嘴多舌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还一副陶然的样子眯起眼睛: 「一定可以拍成优秀的电影啊!就叫『决战!黑蜘蛛岛』……不,还是『蜘蛛女vs冰激凌女』更好些……」 「谁是冰激凌女啊?说谁呢?!」 「啊痛,好痛……对不『喜』,不要扯脸啊……」 凉子用力把岸本左右腮帮子往两本撕扯,见此情景室町由纪子直瞪她,却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桌子上有份报纸,片断地报道了昨晚的奇怪事件,报道配的饭店照片也很小,看来媒 体还不能把握事态状况,不肯详细开展呢。由纪子轻声对我说: 「泉田警部补,凉子无论如何也会去那个岛吗?」 「嗯,肯定会去的。看来我也非去不可了。」 「到底为什么啊?」 「那个女人要做的事情,哪有个个都能讲出正当理由的。她就是想潜进黑蜘蛛岛搅个天翻地覆,为了实现这种欲望,什么借口都找得出来。」 「你知道这样还跟她一起去?」 「是、是啊……」 「为什么?忠诚心?义务感?责任感?使命感?」 全都不是。我也不很清楚为什么,但对我来说这似乎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情。勉强要说的话,也有一定的好奇心驱使,但并不是全部。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我觉得我不去会后悔的。」 「你不怕去了也后悔吗?」 「去了的话……到时候再反省吧。」 「我说的可能不对你别介意,不过你这么想可成问题。」 「真抱歉。不过药师寺警视确信黑蜘蛛岛还有蜘蛛怪的同党,还有牺牲者的尸体堆积如山。」 「这个问题好像变成既成事实了,不 过毕竟既没有物证也没有证言吧?」 一向不都这样么,又不是只有这次。 「请不用担心,情形真的不妙的话,我会负责制止药师寺警视的。」 我尽量毅然决然地跟由纪子打了保票。具体步骤怎么办还根本没考虑到,真要追问起来我也答不上来,但由纪子盯着我,还是放心似的叹了口气,双手交叉起来。她似乎也觉得多 劝无用,顺其自然了吧。还是另有其他的理由呢? 似乎是后一种情况——由纪子说: 「明白了,我也去。必须有人监视着凉子。」 起居室一角,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走过去接了电话——我竟然也能用英语对话起来,还是费劲集中了精神的。凉子和由纪子,还有两位侍女都看着我跟电话那头对话,却都没有 什么表情。 我放下电话箱凉子报告: 「是吴警部打来的。」 「有什么进展了吗?」 「不是这样的。皇家骑警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有十万美元的支票……」 我观察上司的表情,凉子却兴致缺缺地不置可否。 「信封里好像还有条留言,说是两个日本人的丧葬费用,还有给饭店屋顶庭院上被杀的清洁工的家人的。」 「真是奇怪的人啊。」——这是由纪子说的,凉子则不屑地说: 「我不是说了嘛,我对『劝善』没有兴趣。谁那么博爱愿意干什么干什么好了。为了今天夜里,还有很多要准备的呢。再楞着我就不带你了哦!」 「属下谨遵命随行。」我答道。 第七章 蜘蛛女vs冰激凌女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皎皎生辉,已经接近满月了,仿佛深蓝色的盘子中嵌着一枚略有歪斜的银币一般。昨晚是雨后多云的阴天,今晚则只有远处的天际浅浅地漂浮着一两片云。 对于我们这些带着敌意和恶意入侵他人领土的人来说,这个夜晚似乎不够暗沉。不过,药师寺凉子可不是因为没有「天时」就会改变计划的人。 我们从温哥华坐包下来的巡航船来到维多利亚附近,在海面上换乘了带引擎的橡胶艇,在月夜的海面上行驶了三十分钟左右。靠近黑蜘蛛岛的时候关闭了橡胶艇的引擎,我们用桨 划了十分钟左右——这次可真是各种交通工具都体验到了。虽然我从来没指望过在有生之年乘坐宇宙飞船什么的,照这样下去,倒没准真能实现——只要不是陪着凉子去冥王星就 好。 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港口下了橡皮艇,从一片不大的沙滩登陆——这时已经十点左右了。 面对陆上部队自然有很多问题,首要问题则是那个日本的三人组,加户、吉野内、井关。他们本来就对室町由纪子有积怨,昨晚又被一通暴扁,新仇旧恨都攒在一起了,也不知道 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攻击我们。 但是,我们入侵岛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凉子从一开始对此就很有信心——既然对方专程邀请过我们入岛,就不会在海上袭击我们。凉子在战场上也算得上用兵天才,这次估计 的一点也不错,一行六人顺利地踏上了黑蜘蛛岛的土地。 这样说来好像不错,不过,凉子的服装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没穿平常的紧身迷你裙,可见对动作打斗也有所准备。但她穿了一身紧贴皮肤、曲线分明的漆黑紧身衣,紧绷的塑胶 质地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穿了衣服……甚至还有黑色斗篷和蝴蝶展翅形的面具眼罩…… 「我说,紧身服倒也罢了……」 「怎么,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吗?」 「我只有个简单的疑问——到底为什么要带那样的眼罩啊?」 「葬礼就应该穿丧服嘛。护士不都是穿白衣服的?干什么就该打扮成什么的样子。眼罩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斗篷是……」 「别叫什么斗篷啦,应该叫披风!披风!」 「……知道了。那,披风是为什么啊?」 「整套打扮要齐全嘛,形式美是最基本的原则呀。」 可是今晚这种场合,打扮越齐全,入侵他人土地进行破坏的意图就越明显,万一被抓住了连辩都辩不过的吧……当然药师寺凉子才不会跟什么人狡辩,不管对手是谁,统统抬腿踢 倒踩在脚下。 凉子行走的姿态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英姿飒爽。苍银色的月光下,她漆黑的紧身衣勾勒出一身完美无缺的曲线,黑色表面暗红色里子的披风飒飒飘扬,昂首阔步挺胸抬头的姿态让 超级模特也要自愧不如。 凉子左右落后半步的是露西安和玛丽安,穿着跟女主人一样的漆黑紧身衣,只不过没有披风,各背一个背包,里面装的应该是破坏工作必要的各种道具。 室町由纪子比她们又落后一步,因为决意同行,她也不得不穿上紧贴身体曲线的漆黑紧身衣。她不像凉子那么骨感,却有优美匀称的美感。 岸本明跟在她们后面。感谢美之女神,这男人总算没穿紧身衣……当然也不能西装革履的,他穿的是迷彩野战服和军用靴,我也是同样打扮。这些行头都是白天在温哥华的军用品 商店买的,两套大小一样,我穿着正合适,岸本穿着就有点逛荡,折起来的袖子都快挽倒肘部了。 我们在月光和潮声中走了两三分钟,很快到达第一道关门——一直延伸到断崖上的曲折阶梯。反射月光的大理石台阶好像银白的梦幻之梯,仿佛通向比月亮更遥远的地方。 「要、要爬这道阶梯吗?」 岸本没出息地说。这对慢性运动不足的otaku青年来说可真是第一难关哦。 「怎么可能下去,只有往上走啦。」 我忍不住损他一句,又看看凉子。而她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想到之后,她回头看我: 「泉田君,以气球男的体型,跟运动无缘吧?」 「是啊。」 的确,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满身赘肉,身材肥满得跟瘦小的岸本几乎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什么运动啊肉体劳动啊,跟他都是无缘的吧。 「那种男人啊,还以不用劳动身体为自豪呢。你想他下了巡航船会不惜辛苦爬台阶上去吗?」 「我明白了。什么地方肯定有电梯。」 岸本立刻反应: 「既然有电梯,那就快去坐吧。爬台阶上了山崖,精力都消耗光啦。」 「也是。」 看到凉子加以考虑的样子让我吃了一惊,本来以为她会立刻拒绝岸本的提议呢。虽然肯定有电梯,但是搭乘电梯就等于把我们自己封闭在密室之中。电梯里肯定也有监视摄像机,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敌方发现。就算破坏了摄像机,破坏行为本身也向敌人报了信。电梯到达山崖上方,只怕开门的同时就会被自动来复枪和霰弹枪什么的一通乱扫,立刻就 gameover了。 我能想到的这些问题,凉子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冒这种意料之中的风险呢? 凉子表情开朗地提议说: 「那么,我们分两头行动吧。由纪和岸本搭电梯上去。其他人爬台阶,我们到山崖上面汇合。ok?」 我差点跳起来,想不到凉子竟然这么阴险。我挤开岸本,靠近凉子悄声问道: 「您想拿那两个人当幌子吗?」 「怎么了?」 「不行!」 「那两个人碍手碍脚的嘛。谁让他们不乖乖呆在饭店的。」 「岸本不说了,室町警视还能当战斗力的啊,一定能的!」 「是~吗~」 我被眼罩后的目光一盯,不由得全身发毛。凉子的声音极其怨毒地说: 「泉田君,这种时候你倒挺心疼由纪的嘛。」 「没有这回事啦!」 「你还不是想怎么说怎么说。再说,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上司啊?」 「当然记得啊。」 「那你忠诚的对象呢?」 「是纳税人。」 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因为早就猜到她会怎么问了——简直跟又自问自答了一遍似的。凉子啧啧舌瞪了我一眼,在我们后面一点的由纪子却开口了: 「不,我们也从阶梯上去。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哎呀,是么。」 凉子的声音听来,宛然一个失败的阴谋家。 「那就一起爬楼吧。这里可没有看家狗,倒是可能碰上看家狮子,你们可要有所觉悟哦!」 「你说有狮子?岛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吗?」 即使由纪子也倒吸一口冷气。岸本身体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眼球左右骨溜溜地扫视,寻找危险动物的存在。 凉子用形状优美的鼻子冷笑一声:「狮子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比猫大一点嘛。真是又没用又胆小!」 我上前一步向上司请求:「不要摆架子了,请拿出来吧。」 「什么呀?」 「对付狮子的防身武器啊。您早有准备了吧?我知道您很勇敢,但也不是鲁莽无谋的人呀。」 并不全是真心话……我其实认为上司是相当莽撞无谋的人,但并不是会屡屡失手的愚蠢败将——事实上,她 还从来没败过呢。 凉子一副施恩济人的态度,对我和由纪子颔首肯定: 「玛丽安、露西安,把那个拿出来——能发出狮子讨厌的超声波的那个东西。」 凉子一声召唤,两位侍女打开背包,一人取出一个跟手机大小、形状差不多的小机器,递给凉子。凉子摁下开关: 「这样狮子就不会靠近我们了,半径大概五米以内吧。」 半径五米——微妙的数字,应该还在强健的狮子一跃之中可能达到的距离之内呢。 「要是再强力一些就好了呀,比如有效半径十米左右的。」 「那就不刺激了嘛!」 我上司是「刺激」至上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功率增大的话,机器本身也要变得更大型了,要每人都能带上一份可能很困难吧。 我们开始爬台阶。凉子理所当然地打头阵,接下来是玛丽安、露西安、岸本和由纪子,我在最后押尾。一开始每五六级台阶就要转过一百八十度,呈之字形曲折行进,不过阶梯的 后一半转折角度就没这么大了。由纪子仔细地嘱咐了一声: 「小心点,泉田警部补。」 凉子在前方扭过头,视线越过肩膀向她说: 「泉田君才没事呢。倒是由纪你要小心,脚下很暗哦~。」 几句话听来不错,不过凉子的语气一听就不是忠告而是讽刺。由纪子沉默无言,避免无意义地争端。 明明谁也没问他,偏偏岸本开口:「啊,我到现在也都没问题呢。」 谁也没应他的话茬,我们终于爬到第三个平台。 一阵吼声传来,虽然声音低沉,却锐利地划破了周围的宁静——不是人类的声音,是那些猫科的猛兽。 「来了!」 不等凉子说完,一阵夜风送来了猛兽的体味。巨大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下跳跃着靠近我们,动作充满力度的强大和韧性的柔软……一头、两头、三头…… 这些狮子名字都叫什么阿利基诺、鲁比坎泰的,中世纪的意大利风格的名字。就算十头狮子的名字全都能记住,我也不可能跟狮子的脸对得起来。至于月光么…… 凉子可能还准备了红外线夜视装置,不过还没有公开拿出来的意思。 「后面也有哦!」 我尽量冷静沉着地说。作为回应,由纪子和岸本也说: 「右边也有。」 「左、左边也也有啊~」 我摁下口袋里超声波发生器的开关。 摁下开关理论上来讲自然会发出声音。不过是超声波,人耳听不到。到底对狮子有没有效果……我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的确,狮子好像都不肯靠近我身边半径五米的范围之内了。它们只是吼叫着,张着大嘴,扑腾着前肢,姿态各异地威吓我们。不过,看见岸本吓得动不了,凉子还要冷冷地揶揄: 「你的体型很满足狮子的食欲哟。要不要舍身喂他们一下?」 「哇~~我不要啊!我运动不足,都没什么肉的。要吃请吃泉田兄吧!」 「哦,你倒真会说。你给我好好记住了,紧身癖!」 「这是紧急避险,不能怪我的呀!还有,什么『紧身癖』?」 「别废话,快往上爬!再不走把你扔到后面去。」 我们从一个平台到另一个平台,拾级而上——前后左右都被狮子包围着。凉子满不在乎,两位侍女态度沉着,由纪子用意志和理性压制着心里的不安。 我数了数狮子,一共十头没错。 「好像狮子全都出来了。」 「是吗?还有一头的哦!」 「啊,还有别的吗?」 「还有呢。蜘蛛女有意隐瞒的,《神曲》里登场的众鬼之长!」 深吸一口气,凉子锐声高呼: 「马拉科达!」 又一个深呼吸之后,轰轰地低吼使夜晚寂静空旷的感觉荡然无存。最后一个平台的上方,一个最大的黑影跳出来。 似乎回应它的召唤一般,十头狮子一起发出吼声。显然,那是它们的首领。 岸本好像悴然倒下了——他向后一到,背后正是由纪子,由纪子只好急忙抱住他把架起来。我也蹿上三级台阶,一把揪住他逛逛荡荡的迷彩服衣领。 这期间,凉子跟十一头狮子对峙着。与其他狮子相比,刚刚出现的这一只体型格外巨大,两眼放出炯炯光芒,好像炉子里燃烧的炭火。它威慑的吼声更有夺人心魄的强大迫力—— 我不由得祈祷,岸本可不要失禁才好。 「用《神曲》里出现的鬼的名字给狮子起名字,最大的一只却不叫马拉科达,我早就觉得奇怪了。明明是设计好要在别人对付了十头狮子以后刚刚松懈下来的时候,安排最强大的 第十一头出现啦!」 我对凉子的说明只有瞠目结舌。对手的算计可谓毒辣,凉子的洞察力也让人不得不佩服。而且,要识破这个伎俩还需要意大利文学素养哪。 比凉子低一级的台阶上,露西安和玛丽安架起了贝雷塔m92。马拉科达微微蹲下身子,摆开准备腾跃的架势。紧张的波动在我全身迅速蔓延着。 「不要,还用不上呢。只要超声波发生器还开着,大块头也不会接近五米以内的。不用射击它。」 「说、说得也是啊。太好了……」 岸本似乎止住了晕眩,竟然精神抖擞地出声了,「所以,就不用怕它们了哦。喂,臭狮子,有本事就走到五米以内来呀!」 「啊,对了岸本,你的超声波发生器好像没电池了喔~」 「哇~怎、怎么会……」 岸本又瞪大眼睛傻了。我用力一拉岸本挂在里面的迷彩服衣领,向上司抱怨着: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欺负紧身癖了啦!这家伙要是站不起来自己走的话,没准要您背着呢!」 「我才不干!让由纪子背好了,本来就是由纪的部下嘛!」 我看看由纪子,她一副为难的表情,回答我无声的提问: 「我也很难管他啊。既然来到这,每个人的安全就应该自己负责。岸本警部补也很清楚这点。虽然不好把他扔下,可是实在没办法了也只有这样了啊……」 career官僚社会,严酷的冷风飕飕地吹……突然间,流利的英语从夜空深处传来——虽然通过扩音器放大了,听得出来是多米尼克·h·雪野。 「警告入侵者!这里是私有土地,你们侵害了美国公民的私有财产权!告诫你们立刻退出。否则,我们将行使法律允许的权利,排除你们的侵害!无论产生任何结果,我方都不予 负责。我重复一遍……」 殷切无礼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广播着,凉子却高声冷笑: 「这蜘蛛女真小家子气,什么结果都不负责?有意思,我正求之不得呢,让你自食其果!」 「……这不是坏人的台词吗?」 「坏人怎么不好了?」 「怎么不好……不然为什么叫坏人啊?」 在我们上司部下之间废话扯皮的时候,玛丽安低沉而尖锐地叫了一声:「mdy!」凉子向台阶上一看,我也松了抓住岸本衣领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名叫马拉科达的那种狮子身边。那是个女性——月光映出的,分明是多米尼克·h·雪野的身影。 我看不清多米尼克的表情,只知道的确是她驾临了。她穿了一身骑手服,并不是扮演维多利亚观光马车驾车人时的那身,而是像骑马俱乐部里、野外狩猎时穿的那种猎装,手里还 执了 一根马鞭。 什么人这样一幅装束都会异常地显得威风凛凛,多米尼克尤其如此。不过与其说这是她的变装,更像是恢复了本来面目才对——她以前的样子才是装出来的。 「欢迎来到黑蜘蛛岛。我很高兴你们再次来访。」 她的声音充满高高在上的尊荣,同时又毫不造作,自然宏亮。不管多迟钝的人类,听到这声音都会顿悟,她——多米尼克·h·雪野才是这个岛真正的统治者。不对,多米尼克·h ·雪野只怕也不是真名吧。 体格雄壮的狮子发出嘶吼声。 「乖乖的,马拉科达,安静点。」 多米尼克管束狮子的语声愉快轻松,透露着优越感,明显是向来访者炫耀连狮子们都听从她的调遣。 「各位贵宾,请上来吧。被这点小事拦住可就不够气派了。」 「当然了!」 凉子深吸一口气,迈开富有韵律感的步伐走上一层平台。她炯炯目光仿佛划破月光,直视多米尼克: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气球男,只是个傀儡吧?」 「正是如此。」 「为什么要用傀儡?」 「从无例外,天赋高才的女人总是被男人嫉恨的。自己又没才能又没自信的男人,总想打压女人的优势。」 「这个问题我完全同意。再没有比无能又妒忌心重的男人更可恶的东西了!」 多米尼克轻笑:「我很高兴哦,我们这么谈得来。」 「开玩笑,谁跟你谈得来!」 凉子用敌意的冰弹击碎了多米尼克试图融洽气氛的温和微笑。 「你不是只会藏在那个男人背后,鬼鬼祟祟地干坏事吗!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以女人的身份站出来,不要向男人世界屈服。不然你活那么长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这么想?」 「你皱纹可不少啦!再怎么靠浓妆遮掩,皮肤的衰老也瞒不了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做什么无意义的抵抗了,也该跟你年纪相应,早早引退了如何?我不知道你有九十还是一百岁了 ,再怎么不服老也不行哦,蜘蛛女。」 「皱纹」这个词似乎在多米尼克脸上引起一点微妙的波动。 凉子这番话并不只是刻毒无礼,她在有意刺激挑衅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想必也很明白这层用意,盯着在凉子又上一层台阶,但并没有立刻开口。 露西安、玛丽安、由纪子也跟在凉子往上走,我也揪着岸本跟上去。他明明站得好好的,偏要装成站不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挺享受我架着他的——要被我发现了,非把他从 阶梯上推下去不可。 多米尼克有点故意似的,腾出手来抚摸马拉科达的头颈。 「我不喜欢你这种说法,不过看来你对我的事情倒很确信似的。你到底有什么根据?」 「哎呀,想让我教你吗?」凉子哂笑。 多米尼克已经冷静下来了:「就满足一下你炫耀知识的虚荣心嘛。你早就对怎么看出我的身份这件事得意得不得了了吧,miss药师寺。」 她清清楚楚地看穿了凉子性格的一部分。凉子也不回避,干脆利落地回答:「昨天上岛时坐的巡航船上我就看透了。」 「我犯了什么错误吗?」 多米尼克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子,审视着凉子的表情。凉子则洋洋自得地表示肯定: 「也算是个错误吧。」 「什么错误?」 「你向我们奉上咖啡,自己却不喝。」 「……」 「蜘蛛可以喝水,可以吸食蜜露,也可以吸血和体液,但不能喝咖啡。因为咖啡因对蜘蛛极度有害!」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新鲜知识。凉子的评点似乎一语中的,多米尼克一时反应不出了。 「原来如此。早知道就招待你们喝牛奶、橙汁之类的小孩子饮料,我自己也一起喝就好了啊。」多米尼克仍然游刃有余地耸耸肩,从容说道:「对方既然是小孩子,就应该当小孩 子对待。今后我记住这个教训了。」 「教训?真受不了你了,你以为你还有今后吗?我既然上了岛,你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不成?」 「你倒挺自信。」 「这不是自信,是自觉啦。」 凉子纵情狂言,别说多米尼克了,室町由纪子更是受够了的样子摇头叹气不止。 「跟我来吧,我办了派对招待你们呢!」 多米尼克转过身去,不等我们回答就从从容容地迈步往回走。名叫马拉科达的狮子也步步紧跟。 凉子又上一层平台,在月光下冷冷地盯着多米尼克的背影,一脸厌恶地小声咕哝:「要能就这样往背上给一枪,马上万事大吉了呀。」 「不行,凉子!」室町由纪子出于道德观念制止她。我的观点也一样,不过是出于利害计算的原因。 「不行哦,药师寺警视。枪口在背后的话,就不能解释成正当防卫了。再说,说不定什么地方有枪口正瞄准我们呢!」 凉子脚下带着节奏感一气爬到山崖最高处才停下来,回头对我和由纪子说:「泉田君的意见,前半是对的。后半就不对了。」 「为什么?」 「那蜘蛛女自信得不得了,摆明是要自己一个人挑战我们全体啦。」 她不怀好意地一笑,继续说,「反正都是白日做梦。」 我可不觉得那是白日梦。凉子是战斗女神,至今为止所有自信过剩的犯罪者,真的都会在她的高跟鞋下化为齑粉断送性命吗? 穿过树丛,通向泳池的草坪展现在我们面前。 突然,月光被漂白过一样格外晃眼,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反射性地摆开架势,手挡在眼前。慢慢地,光线变成不太刺眼的银白色,灯光通明如同白昼。 宽广的草坪周围的照明灯全都亮起来了,好像职棒联盟的球场一般。巨大的洋馆在灯光的衬托下,伟岸的姿容呈现无遗——深粉色、闪闪发光的地狱之馆。我们正举棋不定,狮子 们跳跃着从左右跑过,在我们面前形成半圆形的阵势。 一个声音出其不意地轰然响起: 「好,准备好了,看见信号就开始拍摄!」 这是通过扩音器的声音。洋馆二楼有个看戏的大理石阳台,几个人影在那里晃来晃去。扩音器里的声音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 「……气球男!」 凉子啧啧舌。我哑然眺望那位「好莱坞帝王」,视线又转向多米尼克——一身骑马猎装的美女嫣然一笑: 「你们就是领衔明星哦。这是部记录片电影,虽然不能公开放映,不过你们流血而尽的样子,会被世界顶级的vip观赏哪。」 由纪子环顾狮子,憎恶怒吼道: 「竟然是这样……你们在这里拍摄杀人录像!」 原来如此。这里是海上的角斗场,什么人也逃不出去,只有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摆开血流成河的狂宴。 「没错。嗜血杀人、虐待儿童的实拍录像需求可大了,简直供不应求呢。」 凉子讥讽的视线落在大言不惭的多米尼克脸上: 「既然我们费力跑来了,也跟你们买一部录像如何?」 「你想看?」 「是啊,我可想看了。能不能给我看哦,老·婆·婆!」 她的声音立刻在空气成冻成坚冰。稍缓片刻,多米尼克才能回答,言语之间含着刻骨怨毒的冰锥: 「每一部的价格都不一样,不过看在这次你们的内脏都要洒满草坪、流血而死的份上,便宜算你们 十万元一部吧。不要加拿大元,要美元。别嫌贵,买家可多得是呢!」 「不再加个零吗?」 「你倒会逞强。」 「另外还有呢,既然我是领衔女主角,总要签约吧?」 「你想要多少?」 「卖出一部十万美元,卖出一千部就是一亿元对吧。给我百分之五十也就罢了,那就五千万吧。」 「小丫头满有趣嘛,真可惜你只能出演一部片子。不行哦,小姑娘,格利高里二世本来就是靠卖这些录像获得资金来源的,演出者都是义务志愿的啦。」 「孙子可不如祖父啊,格利高里一世自己还自愿演出过吧!」 「啊,亲爱的格利高里·加农!当然是一世了,二世不值一提,他根本没有对电影的挚爱。」 多米尼克微微仰头眺望夜空, 「格利高里一世可喜欢虫子了,非常非常喜欢。所以他也变成了虫子,虽然是他衷心的愿望,不过还是有点遗憾哦。」 我想起凉子即兴编的歌,又一阵恶寒流过全身。 「格利高里变成虫,格利高里要变虫……」 凉子骤然刺出质问的标枪: 「格利高里一世现在在干什么?!」 「与你无关。」 「那我就把关系找出来好了。你这让人恶心的岛,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我们这边神经紧绷,多米尼克却淡淡地: 「数都数不过来。我想一千人总有吧,不过数字要随时更新呢。顺便告诉你,演出者中最多的是非法移民,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离家出走的、被拐卖的小孩子、逃往中的犯罪 者……」 日本也是一样,什么「行踪不明的非法入境者的准确人数」,根本统计不出来。也有像现在的都知事一样,一听见「非法入境」就当犯罪者等同对待,这种人也有的是。但更重要 的问题其实是,非法入境者总会成为有组织犯罪的被害人,有的被强迫奴役劳动,有的自身被买卖,由于他们自己有非法入境这个把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公共机关都是不闻不 问。他们一旦被带上这个岛,就会不为人知地遭到残杀。 「还有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事,为什么用毒品过量杀死这两个人?尸体上都没有伤痕,这可不能满足杀人录像爱好者的需求吧?」 「啊,那两个日本人?」 多米尼克的语声充满恶意:「那两个人真是又没用又不自量力。他们自以为掌握了格利高里二世这项爱好的把柄,就想要挟我们,自然要让他们永远闭嘴。在他们出演杀人录像前 刚注射了海洛因,那两人竟然就休克死掉了。真是没用的家伙,别说演技了,根本连体格都不行嘛。」 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冷酷无道的墓志铭了。话音刚落,多米尼克背后出现了一群人影,有差不多能组成两个棒球队那么多的人。那些人全都是少壮男人,各自手里拿着 自动来复枪、军刀、特殊警棍、绳子……各式各样的非和平道具。 凉子轻蔑地摇摇头: 「你昨天不是说,不需要守护人,有守护的动物吗。看来也只不过信口开河而已啊。」 多米尼克轻轻耸肩,目光流转,轻松地揶揄凉子: 「你以为他们还是人类?还不是跟牲畜同类。不过不叫护卫动物,叫野兽可能更合适一点吧。」 多米尼克对凉子笑笑: 「我不亲自下手的时候,就会使用道具。你也有你的同伴,彼此彼此嘛。」 「同伴?」 「不是吗?」 「臣下三人,捣乱虫两只啦。」 大概只有崇敬女主人的两位侍女才能接受她这种单方面的区分吧。不过敌人确实跟野兽同样,服装也不统一,有的刺青,有的光头,莫希干人发型、鼻环、长须长发,不一而足。 只有嗜虐阴狠的表情和情绪高涨的暴力性是他们共通的。他们甚至还在愉快地交谈: 「男人杀了就算了,女人留下来倒不错……」 「为什么不杀?」 「老大的兴趣是杀死之前要好好享受嘛。」 「弄死了也可以啊。之前那个墨西哥女人不是……嘿嘿。」 明白他们言下之意,室町由纪子由于愤怒和厌恶,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这些人里变态多得是,对女性只怕什么恐怖手段都使得出来。 「一下子就有四个美女,真是奇迹啊。好莱坞女演员美人胚子多得是,还没有像这么漂亮的呢。」 「虽然是美女,脑袋里装的简直不是脑细胞,全是黄油奶酪嘛。竟然专门跑到这来领死,远远的在和平土地上好好活着不好么。」 一群男人发出卑下的笑声。只怕他们头盖骨里装得更不是脑细胞而是污泥臭水吧。看来他们以为两位侍女只是简单的小美少女而已。 「说话啊,prettygirls。吓得出不了声了吗?叫多大声都没关系哦。」 玛丽安和露西安没有出声,当然不是因为出不了声,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和价值罢了。我很清楚她们的想法,但是单单出于我是那些家伙的同性的原因,恨不得好好修理修理这些低 劣的嗜虐狂。 示威一样的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响起,又有几个男人包抄在我们身后。他们穿着跟我和岸本同样的迷彩服——自然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他们跟我们是来着同一国家的人——更没什 么好高兴的了——又是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组。 「那个眼镜女是我们的猎物。你们不要出手!」 加户吼出这一声,两眼冒着狂妄偏执的邪火。 由纪子略退一步,拉开架势。加户三人一旦动手,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他们,这才是比暗夜中的灯火更显而易见的呢。 格利高里二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透着兴奋鼓噪。不知道他作为制作人水准究竟如何,不过现在导演的情绪占了上风。 多米尼克向那群男人下令: 「别忘了要让摄像机拍到。然后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明白了。我最讨厌女人尖叫了,一定要把这眼镜女的舌头切下来献到老大盘子上。」 由纪子反射性地咬咬嘴唇,加户却龇牙咧嘴。多米尼克又说: 「我早说了,这里是私有土地。怎么对待不法侵入者都是我们的自由。」 「当然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碍我的眼就行。不过,我看着不高兴的东西,不管你是尘埃还是恶党,都要冲得一干二净!」 凉子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指着黑蜘蛛岛的女主人,高声宣战: 「所以,洗眼开始!」 从古至今,哪有在战斗开始之际大喝一声「洗眼开始」的将军? 应女主人的一声令下,玛丽安和露西安像电光一般开始行动,好像快速播放时的体操选手般迅捷轻盈。 我放开岸本的衣领。别管对不对得住他,这时候只有各人顾各人,我没功夫抓着这家伙。 「你自己战斗吧紧身癖!」 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挥着军刀扑上来,刀却挥到半空凝结住了。他右手腕刺着一道银色寒光——玛丽安投出的细身匕首。 男人痛苦地发出惨叫,身体失去平衡。他膝盖一弯跌到在地——岸本正趴在那里。对手差不多是扑着抱住了岸本,岸本睁眼一看: 「哇~~~……!」 岸本的尖叫似乎比凉子的宣告更有效,「黑蜘蛛岛的决战」拉开帏幕。 第八章 决斗是贵妇人的嗜好 「别一下子就弄死了哦,可不能让贵客失望而归啊。充分利用时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可不用考虑效率什么的。」 格利高里二世的通过麦克风指示手下,鼓励他们放手虐杀——这家伙真是从肠子肚子里都腐烂透了。 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浮现出对敌人不屑一顾的微笑,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什么格利高里二世的指示完全是小菜一碟。她两手各有一把枪,是之前两位侍女递给她的——右手里持 一把德国制造的sigsauerp226,可连发十五发。 她把左手的枪扔给我——一支伯朗宁highpower。 「让给你一个啦。」 「多谢您费心。」 我们站在开阔的草坪上,没有可以遮挡的藏身之处。这在以少敌多的时候是相当不利的,凉子却满不在乎。 「要找掩护啊,那边不是有的是嘛——就是老会动啦!」 她抬手指去,竟是那些褐色的猛兽。 「狮子?!」 「你学那两个人的样儿!」 两位侍女忠实地执行女主人的作战方案。两人以近身却不能侵犯她们的狮子身体为盾牌,连续不断地向敌人开枪。 玛丽安和露西安都只瞄准对手腰部以下,因为没有必要杀死对方,只要夺去战斗力就可以了。打伤了腿脚即不能站也不能跑,扔下不管也不能再靠近过来了。 一方面因为敌人怀有邪恶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因为两位侍女卓越的战斗力,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能够成立「正当防卫」,即使她们俩下手毫不留情 也没人能指摘什么。 加户咆哮着:「两个小丫头也敢耍花头!」 如此种种,接连不断的叫骂都跟独创性没什么缘分。露西安不懂日语,也不去答话。加户手里的霰弹枪口刚刚瞄向她,她突然俯身扑向草坪,同时用贝雷塔还击。 霰弹从加户枪口轰然爆发,却打向了夜空——因为他在左膝被露西安打中、姿势大幅度扭曲的时候扣响了扳机。 加户像野兽般狂吼一声倒在草坪上,手里还不肯放开霰弹枪。这时候贸然接近他,只怕会在最近距离沐浴在霰弹之下,反正还不能扔下他不管。 「嘁,小丫头片子都能打倒你。真没用!」 井关一边发表着充满「暴徒之间的友情」的评论,一边逼近过来。他躬着腰射出一排来复枪子弹,在草坪上打出一溜弹坑。 凉子瞄准他的脚就是一枪。一股命中的弹着硝烟腾起,井关却没有倒下。他咬牙切齿地拉起裤脚,露出黑色金属的光泽——他竟然戴着护膝。这么说,估计防弹背心也早有准备。 凉子信号一发,我们向树丛间隙中退去。 井关确信自己已经胜利,正在得意地踏入树丛中的瞬间,玛丽安和露西安飞身跃起—— 如果是排球,这大概叫「回转接球」;如果是棒球,或许叫「滚地接球」吧……露西安和玛丽安头部向地面扎下去,骨碌一下就轻轻翻起——与体育运动所不同的是,两人手里都 拿着刀子。 什么东西砰地一弹,比气球破裂那种要小一点的声音。正在突进的井关身体腾空而起,脑袋撞向地面。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哇啊……啊!脚……小丫头!」 井关双脚的筋被两个侍女同时切断了,再也站不起来,接下来至少两个月不能行走吧。 露西安左手捞住井关投掷过来来复枪,反手向他射击。地上的草屑迸起,尘土飞扬。对方的腿被打中,惨叫着瘫倒在地。 至今为止,他们虐待、杀害的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连恐惧哭叫都不会了的女子和儿童。但是今夜,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赔偿过去犯下的罪业,还要加上几倍的利息。 露西安和玛丽安体态轻盈不亚于她们的女主人,在草地上飞驰、旋转、跳跃,好像自由体操表演一般。敌人即使乱射一气,也怕打到自己的同伙或者狮子,踌躇之间手脚就被射中 ,再无反抗之力。 狮子们四下乱窜。即使他们想攻击入侵岛上的不速之客,也不能越过超声波的无形壁垒。侍女们按女主人指示的那样,在狮子附近躲避对手的子弹。狮子受到超声波的影响,无所 适从地跳来跳去,恰好起到妨碍对手射击的作用。 「好,不错,都按我的计划展开了嘛。」 凉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女人降生到人世的时候,一定把客气啊谦虚啊虚心之类的美德都留在娘胎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气、自信、斗志,都有常人的两倍以上。这些气质笼罩在她全身,对药师寺凉子 本来的造物之美更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阳台上,「好莱坞之王」兴奋异常,从躺椅上坐直起来,伸长了脖子,左手举着望远镜,右手交替把爆米花和可乐往嘴里送,满心喜悦地观赏流血厮杀的战斗游戏。即使流血倒下 的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一概满不在乎。 室町由纪子在游泳池附近,捡了一支对手掉下的来复枪。一个凶暴的声音突然横空响起: 「眼镜女,呆在那别动!」 吉野内巨大的影子跳出来,手上有一把链锯,让人讨厌的马达声不绝于耳。由纪子表情僵住了,我忙向她喊: 「室町警视,开枪!」 「敢开吗?」 吉野内嘲讽着猛扑上去。我也来不及赶过去,正要对他开枪。游泳池边有举着松明的女神雕像,由纪子半身躲在雕像后,对着吉野内的脚射出子弹。 吉野内步法大乱,自己全身向雕像撞过去。冲力太猛,好像要扑过去抱住似的。他身体庞大,撞得雕像动摇,松明从大理石雕的女神手里掉了下来——没有落在地面上,恰恰落在 吉野内头上。想必他脑袋上涂的是完全油性的发胶,转瞬间就熊熊燃烧起来。 吉野内上半身被火焰包围着,一边痛苦惨叫,一边向游泳池跑去。他巨大的身体望空跳起,径直掉进游泳池里,激起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柱。 由纪子喘了口气,注意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微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不去救他行不行?」 「当然可以。」 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 「那副德行也死不了的。先保护自身要紧。」 「知道了。」 「尽量跟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呆在一起就比较放心了。」 这样一说,不等凉子露出讽刺的意思,由纪子先显出不安的表情: 「要说呆在一起……岸本警部补在哪呢?」 「那边呢,那个白痴。」 凉子呸了一口。抬眼一看,草坪和森林的交界附近,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左右乱蹿。果然是岸本。他似乎自得要领,正打算逃避战场,却有一头狮子在他周围绕来绕去。 「喂,你还怕超声波发生器不?有办事就上来啊!」 岸本正腆着脸乱挥超声波发生器,不知哪飞来一颗子弹,恰恰命中发生器。 岸本脸上的肌肉俨然作响。 他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超声波发生器——上面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零件都掉出来了。 狮子吼声直刺鼓膜。岸本好巧不巧,正好把超声波发生器扔到狮子头上。 「哇~哇~~~~!」 格利高里二世对无处逃遁的岸本不胜厌恶和轻蔑地说: 「啊,真是丑态百出,连收进录像的价值都没有。赶紧让狮子吃了算了!」 我看到他摆了摆 过多赘肉的肥手。具有扭曲的审美观、欣赏屠杀的嗜好,还有巨富和权力——他具有古代尼禄和卡尼古拉这样的暴君的性格特征。 岸本逃,狮子追。 好像小猫追香肠一样的情景,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可惜不能放任不管,我急忙向上司进言: 「岸本会被狮子吃掉了呀!」 「自然法则,真的很严酷啊~」 「不是这么说,必须得救他呀!」 「嗯——?」 「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啦!」 「才不是疑惑呢。我可不想救他,要是不管的话,怎么才能找个正当借口呢……」 以上我都置若罔闻,向岸本跑过去。说真心话我才不想积极救他呢,可是也不想一回日本就遭岸本父母的憎恨指责。虽说我没见过他们,想必人家很为宝贝儿子自豪哦! 我一边跑一边开枪。虽然没有打中,本来已经咬住吓傻了的岸本裤脚的狮子,也被这一枪惊得跳开一米,转过头来瞪着我。目光相遇,我着实有些胆怯。不过多亏了超声波发生器 ,那头狮子嘶吼着伏下身去。可是,远处又有三头狮子冲我跑过来。 这时候,凉子清脆地喝道: 「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之前凉子已经告诉过我,这是《神曲》里记载的迷之咒文。虽然含义不明,最多只是文学上的问题罢了。狮子的饲主很有可能给这句话赋予特别的含义,用来训练狮子——是吉是 凶么…… 结果立刻揭晓。 狮子都不动了,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静止的画像,全都停在原地,一个接一个地乖乖伏身到草坪上。我从这些猛兽的表情上观察到敌意似乎消除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本,把瘫软 如泥的紧身癖揪起来。 「得、得、得救了……」 似乎在岸本气绝前的片刻把他拉回现实了。 「您早就成竹在胸了吗?」 我这一问,上司得意道: 「早就说了嘛,我下的赌不会输的。」 「再说,反正赌注是岸本对吧。」 「就是就是。」 被当作赌注的岸本瘫坐在草地上,哆哆嗦嗦地环顾那些狮子。确信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贴在脸上: 「啊,露儿,多亏了你我才得救啊!」 「什么东西?那奇怪的人偶?」 「‘紧身衣战士露儿’的护身符呀!」 「啊?!」 「这可不行啊,泉田兄,你竟然忘了‘紧身衣战士露儿’」 「什么不行?」 「这有违otaku的道义!」 「我才不是otaku!」 「你就好好承认了多么轻松啊。」 「根本与事实相反,我承认个头啊!不说这些,你赶紧躲起来去。只要记住刚才的咒文,没有超声波发生器狮子也不会袭击啦。」 我在心底下了决心——一定要从这个岛活着出去——怎么能在这个跟「otakuofotakus」同样变态的地方被杀呢!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泉田家的列祖列宗了——虽然我家也没什么 有名气的祖先啦。 扔下岸本,凉子和我直接挑战「好莱坞之王」。 我估计,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私人兵团三十分钟以内就会失去战斗力了。本来,狮子才是战斗主力,现在它们偃旗息鼓,就靠这些虐待狂变态张牙舞爪了——就凭他们可对付不 了世界上最强的两位侍女。 同样大理石砌成的外部楼梯通向阳台,凉子沿楼梯疾驰而上。格利高里二世左右的保镖刚刚用手枪瞄准,一个人的右肩就被凉子打中,另一个人的大腿也被我开了个洞。凉子只用 了一发子弹,我第二发才打着,天分到底还是有差距的。 我们一上阳台就看到摄影师抱头鼠窜的背影,扔下格利高里二世孤家寡人。凉子英姿飒爽,凛然站在气球男面前:「还有话要说么?要说就快点!不过可没有律师哦。」 「……多米尼克和我,对你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格利高里二世跟昨天一样,还是披着浴衣的打扮,从躺椅上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多米尼克想让你活着。我不满意这样。」 「就那么恨我,非要把我杀了?」 「不是的!」 「那为什么?」 「我要爱你!所以希望你死掉!」 「…………?」 「我只能爱死掉的人。」 格利高里二世表情空虚地干笑着,舌头也徒劳地转了一圈: 「只能爱死掉的人,这也不是我的罪过啊。对活着的男男女女的爱情是正常的,除此以外都是异常,这是愚昧的凡人的偏见。我一直深受凡人偏见之苦,人权遭到侵犯啊!」 要说到侵犯人权啊…… 「我才是被害者、牺牲者!上帝创造我的时候,就赋予我『只爱死人』的特点,都是伪善的世俗社会和虚伪的法则,害我不能按照自然的心愿追求爱情!」 犯罪越恶劣的越会找借口蛊惑人心,无论什么行为都能解释成向「不公正的社会」表示抗议,几乎真能让人产生误解。 「犯罪者本身才是牺牲者,都是社会之恶!」——这种「智者言论」我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了。不过,今次也算是这种言论中首屈一指的了。我眼前这个肥胖臃肿的恋尸癖,他还觉 得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使徒呢。 格利高里二世空虚的视线投向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雇佣吉野内、加户、井关他们吗?」 正是。我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连接点。 「告诉你吧。那三个人有跟我类似的爱好!」 「什么?!」 「日本那种伪善死板的社会容不下他们。加户只喜欢六岁以下的幼女;吉野内喜欢把对方掐死、打死,也都是爱情的表现;井关不用剃刀把对方切碎就不能满足。这三个人都在我 面前实际表演过哦!」 我被一阵忍无可忍的呕吐感窒息了。他们不止是岸本那种的「otaku同好会」,根本就是日美两国变态结成的同盟军。 凉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经过一番恢复冷静的程序。 「原来如此,难怪吉野内他们要跟暴力团体勾结。在日本,只有暴力团才有可能满足他们的兽欲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桥梁纽带啊。」 原来如此。暴力团想必是购买格利高里二世制作的变态杀人录像带,在日本国内流通的重要代理。吉野内三人就是利用这条管道逃出日本,获得格利高里二世的庇护的。跟暴力团 体交情深厚的政治掮客有得是,说不定都是他们从中斡旋的。 我突然想起来,来到温哥华以后,凉子手下最初的被害者——「高山总领事到底也是你们的同伙吧?」 「高山?」 答话的不是格利高里二世,是凉子。「高山?那家伙不是啦。光喜欢穿穿女内衣的下等变态,不会被这些家伙纳入同类的。跟他们比起来,高山还算得上三流的道学家呢,不值得 处死。」 也不知道高山总领事听说这番评价会伤心还是安心呢,这还真让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你们杀人、损毁尸体、绑架监禁、使用毒品……和别的一大堆罪名,法律会制裁你们的。人类社会绝不会宽赦你们!向你们热爱的神乞求灵魂的救赎去吧!」 格利高里二世不 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什么法律、道德,都是保护那些没本事的俗人的,凭什么要我们遵守?」 牵强的狡辩。这男人撑起的一副气球皮,到底还是薄得不堪一击。 「强大的国家和民族,就可以凌驾于国际法之外。个人也是一样的!」 凉子呼出一口气: 「可别再多话了哦,气球男!」 「气球男?你说谁?」 「说你呀。再说的话,我就忍不住要实践一下我一贯的哲学理念了。」 药师寺凉子终于明言了——「假装正当防卫,看不顺眼的家伙统统射杀,这才是当警察的真谛!」 格利高里二世突然发出怪声,身体尽可能的缩小,也怪难为他的。我们刚要追,子弹随着枪声从我和凉子中间飞过去了。凉子从左肋下突出枪口,反击对方。 一个男人右肋被击中,惨叫一声躺倒了。鲜血喷涌而出,像小蛇一样从捂住伤口的手指间蜿蜒而出——那是刚才在阳台上拍摄我们的摄像师。 「真没种。不想把自己的丑态拍下来卖卖?」 凉子冷笑着转过身来,刚要跨步又立住了——因为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多米尼克·h·雪野站在外部楼梯的入口上。同伙已经被歼灭殆尽,她还能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哎呀,格利高里二世溜了?」 「马上就捉回来了。不过,也没必要再抓那种货色了,只要抓住你这个主犯就行。」 「你抓得到吗?」 看到多米尼克的笑容,凉子似乎又注意到一件事: 「像你们这种生意,自然是有顾客名单的喽?」 「有又怎么样?」 「给我。不管是哪国有权有势的人,我都要撕下他的假面,让他站在法庭上暴露于天光之下。」 「哎呀,真意外。难道你也是法律和正义的使者吗?miss药师寺?」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丢光老脸痛哭流涕的样子。你们也有日本顾客吧?」 「当然。」 「那我就更要弄到手了。」 多米尼克观察了一会儿凉子的表情,无声地笑了: 「你以为你已经胜利了吗?」 「你才是对自己的失败执迷不悟吧,蜘蛛女?」 「失败?哪里?傀儡能换掉,巢穴能再造,如此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把这座公馆保留一百年。」 多米尼克又笑笑。看不出来她有惜败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本来也不认可格利高里二世和他的手下们的利用价值,甚至还可能希望他们破灭呢——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不过,我很想跟你决一胜负呢,miss药师寺。怎么样,应我的挑战吗?」 「决斗?怎么样的?」 「用剑。」 多米尼克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个饶富古风的方法。 「看你像是个中高手,到底怎么样呢?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啊。」 的确,凉子是剑术天才。但日本的剑道跟西洋剑术、中国剑法相比,谁高谁下我可不知道。 「有意思,我接受。决斗是贵妇人的爱好哪!」 凉子盛气凌人地宣称。 多米尼克刚才双手一直背在身后,现在才伸出来。她左右双手各握着一把长剑的剑鞘部分。凉子很有兴趣地仔细打量着那朴实无华的武器:「是佩剑啊。」 「没错。不仅可以刺突,还可以斩和劈。」 多米尼克右手一挥,一柄佩剑连着剑鞘一起飞过来,被凉子伸手接住。凉子握住剑柄,拔出二十公分左右,银灰色的剑刃寒光闪闪。 「怎么样,好剑吧?」 「好剑。不过,我想跟你的交换一下。」 看到凉子悉心检验剑刃,多米尼克不屑地笑笑: 「你以为我在剑上动了手脚?这想法可够小气的。」 「才不是呢。就因为这是把好剑,才让你用的,给你占一点利器的便宜嘛。」 凉子的舌尖比剑锋更锐利,先激起火花。多米尼克轻轻耸肩,把自己的剑递过来,两人交换了佩剑。凉子完全拔剑出鞘,轻轻挥了两三下,满意地颔首说道: 「泉田君,帮我拿着剑鞘。」 「是。」 「你的职务就是观察记录我建功立业。绝对不许出手哦!」 「我不会出手的。」 答话之后我又感觉有必要加上一句,接着说:「因为您不会不赢的。」 我也有点迷信古板起来了,有意避免说「败」字。也不知道凉子有没有注意到,她略停了一瞬之后闪现一丝微笑:「当然了!」 多米尼克扬声道: 「准备好了吗?miss药师寺?」 「随时奉陪。」 阳台宽约六米,长三十米左右,作为一对一的剑术对决战场足够了。被月光和照明灯光映着,不知怎么有种异于人世的感觉。 两位美女沐浴着幽幽灯光,展开一场优美而骁勇的斩劈搏击。两柄佩剑交错打出电光,随着她们动作的左突右刺上下挥舞,火花锵然四射。 多米尼克一声长啸,向前踏出一大步,剑尖直刺凉子咽喉。凉子向左跃起闪避,佩剑轻轻一挑,弹回敌人的攻击。紧接着她没有片刻停滞,反手剑光一闪,直向多米尼克右肩劈下。多米尼克横剑一拦,再击凉子心脏部位。剑身碰撞,刃声不绝于耳。 两人位置交错。 剑光飞起,多米尼克的袖口被划破,凉子也有一缕秀发飘落。又七八个回合,凉子突然跳出来,嘲笑对手: 「喘不上气了吧,蜘蛛女!」 「你才是,剑重得拿不动了吧,小丫头!」 「哎呀,多谢你承认我年轻哦。」 多米尼克没有反驳,迅疾踏出一步,手腕翻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样。佩剑虹光闪烁,魔法般直取凉子左侧颈部。 不容踌躇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凉子颈部断成两截,美丽的头颅飞向空中……但是凉子上半身和右手腕同时一折,把致命的斩击从左上引到右下,化解开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只能 用「华丽之极」来形容。 「太漂亮了!」 我不由得赞叹一声。但是,现在还不是鼓掌的时候。凉子一瞬间由防御转成攻势,本来多米尼克已经确信得胜,没想到斩击被化开,步法有一点凌乱,架势也散了。凉子绝不会错 过这个机会,一跃而起绕到多米尼克左侧,接连不断出招刺突,一串火花在多米尼克的骑马服上接连迸发。多米尼克偡偡俯身躲过,完全调整好姿势后,还是有两颗扣子掉了下来。 正在激烈的时候,突然插进一场幕间狂言(译者注:日本传统艺术形式,类似喜剧小品,经常插在大戏剧中做中场调剂)。那人好像是格利高里二世的秘书,从离我五米左右的柱 子阴影后用手枪瞄着凉子。我发现他的企图,立刻用手里的剑鞘掷去,把他的手枪打飞了。他还没来得及开枪,所以没有枪声。 「正在紧要关头呢,别捣乱!」 那男人带着惊诧的表情向后退却,似乎为了表示没有敌意,摇晃着双手。难得他费心表演,我却不上他的当。 那人骤然蹲下身,从右脚腕出掣出隐藏的军刀,正要投出的瞬间,被我跳过去一脚踢飞。我还从来没有下手这么狠过,因为实在也来不及手下留情。被沉重的军用靴一踢,这男人 右手腕肯定骨折了,军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人愕然回头,我立刻用全身体重向他压去。男人一个跟头栽倒,拥抱大理石地板 。他左手握着右手腕,痛苦地哭叫着打着滚。 我松松肩,深呼一口气。自己也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不过也没功夫多想,又转头去看凉子。虽说我的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果这番骚动影响凉子集中精神,在决斗关头落败的 话,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两位美女的决斗还在继续,甚至更加激烈。两人都像不知疲倦似的,斗志昂扬,不断发起暴风一般的进攻,又还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好像永远打斗不完。 双方同时使出斩击,佩剑的剑身、甚至剑锷都激烈碰撞在一起。剑锷交错,一方用力挑拨对方,另一方反用剑身拦押。两双明眸在极近的距离相互凝视,相撞的视线擦出火星。 「没没、没事吧?」 我朝这变了调的声音方向看去,才刚刚注意到,外楼梯上还有四个人。说话的人是岸本,两手抱满了作为胜利品缴获下来的来复枪和手枪。另外三人是室町由纪子、玛丽安和露西 安。她们面对阳台上的剑术搏击,深吸一口气。 「其他的敌人呢?」 由纪子咳嗽一声,回答我的问题:「全都失去战斗力了。我们来看看你跟凉子怎么样了……危险!」 被由纪子提醒,我连忙闪避,后背靠在楼梯口的柱子上。剑刃迸发的声音贴着我的鼻尖过去了。两位剑术卓绝的女剑士一边激烈打斗,一边渐渐地从阳台移动到楼梯上。刀光剑影 中,两人一级一级,或者一次好几级地跃下楼梯。 由纪子、岸本和两位侍女也从楼梯上走下去到草坪上。我右手持枪,左手剑鞘,跟在凉子她们后面。决斗场改成草坪,观众变成五倍原来的人数。 我深吸一口气,看到凉子脸上似乎有发黑的血块飞落下来。 但幸好那不是血,碎片飞舞在空中,又被多米尼克的剑尖挑住了。多米尼克面对胜利扬声大笑,再次挥剑刺向凉子,炫耀着她的猎物。凉子露出素颜,她的眼罩被敌人的刺突划破 了。 「你真美呢,凉子·药师寺。」 多米尼克缓缓挥剑,揭开眼罩的同时,如此评价着。凉子没有说话,轻轻喘口气。她茶色的秀发有些凌乱,脸颊泛起红潮,瞪着多米尼克。蜘蛛女的感叹也不无道理——生机勃勃 、怒气填胸,又不肯认输时的凉子,实在是太美了。 「不光是容貌,表情也美艳之极。我的那些『人形容器』,再没有像你这么美的了。」 多米尼克嗖地一挥剑,将眼罩甩向夜空,又认真地盯着凉子: 「凉子·药师寺,承认失败吧。然后把你无瑕的容貌、肢体都让给我。这样,只要我活着,你也能永存不朽了。」 她的声音像歌唱家一样美妙,一副陶醉的口吻。但是,她说的内容却能引起最大限度的恐怖和厌恶,摄人魂魄。要是十九世纪的贵妇人听到这话,大概「啊」地娇呼一声,立刻大 脑贫血晕倒了吧。 不过药师寺凉子可是二十一世纪的贵妇。 「你就是像这样一个一个,靠着摄取『人形容器』,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吧?」 多米尼克利己主义的傲气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这半个世纪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尽善尽美的『容器』,只有美貌可不行。我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你属于我了!」 多米尼克双眼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凉子向后退开,跟多米尼克拉开一点距离。 「我就属于我自己。我的精神、肉体、命运,全部属于自己。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也都是我的。我不会把自己出卖给任何人,任何人也别想支配我!」 她毫不犹豫地架起剑,朗诵似的向对方宣告,「我的人生里,没有你的立足余地——或者说,虽然还有余地,占据那块地方的却不是你。谁能占据那里,只有我才能决定!」 凉子说完,多米尼克嘲弄地回应: 「有谁啊?比如说,那边那位英俊的警官先生?」 多米尼克的目光射向我,不过我可不觉得这是称赞。凉子高声笑道:「这就不能让你知道了。不过,除了主从关系以外,总还有余地就是了。」 「主从?」 「对。我和泉田君,是最理想的主从关系。」 哪里有。 我心里暗暗回应,不过多米尼克就偏偏感应不到我的心灵呼唤。她一贯的矜持被凉子的言行揭穿了。 「那我就把你们主从两个一起解决了吧。本来照我说的就好了,现在你们只有到冥界后悔去吧!」 佩剑发出鸣声。 「就凭你,也想对付得了我吗,蜘蛛女!果然是没有脑子的节足动物!」 也不知这番嘲笑和剑光哪一个更冰冷更尖锐。多米尼克挥剑,带着破风声直劈斩下,间不容发的时刻,凉子风驰电掣般刺出一剑——直刺多米尼克额角。 多米尼克的惨叫声撕裂夜空: 「脸……我的脸……你这小丫头!」 剑尖划到多米尼克眉心。她左手捧脸,诅咒不绝。 凉子右手拄剑,左手指着多米尼克: 「反正你的脸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你连血都留不出来。赶快显出原形!」 包括我在内的五个观众都不出声,盯住多米尼克。的确,她没有出血。 多米尼克把剑扔到草地上,胜败已决。她捧着脸的手臂下方,皮肤四分五裂,脸部也绽开了。 有些闪着黑黝黝的光泽的东西从她背部突出来。随着衣裳撕裂的声音,那东西越伸越长,看起来又像剑、又像齿牙——不,这些都不对,那是有筋骨的脚,细细的,但似乎非常强 韧。一只、两只、三只……多米尼克的脸完全裂开了。持续的龟裂噼啪作响着向下传去,衣服、皮肤都被弹开撕碎了。最后出现的是圆形黑色,刚毛丛生的肢体。从美到丑,这真 是可怕的变形过程。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生生变成蜘蛛的光景——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这副景象实在是能扼杀一切食欲。 「警视,这边!」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不许出手」的约定现在已经无效了。 「还不用呢!」 凉子简短回答,将右手的佩剑掷向多米尼克变身成的蜘蛛怪。蜘蛛怪的一只脚轻轻一跳,佩剑就被远远踢开。这期间凉子右手伸在背后,两位侍女赶上去向女主人手里递了一个东 西。看起来像是大型手枪,枪身却异样地圆鼓鼓的,形状很奇怪。 凉子左手稳住右手腕,两脚微微分开: 「接招,蜘蛛怪!」 随着朗声喝叫,凉子瞄准多米尼克蜕变的蜘蛛怪开枪了。 弹着的冲击波并没有引起风声。一发、又一发……一共射出六发子弹,一发在头部,一发在左前脚,剩下的打中躯干,全部命中了。 蜘蛛怪摇摇欲坠。虽然没有倒下,却看得出来有些退缩。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听我一问,凉子得意地回答: 「胶囊子弹啦。装满了咖啡因的,就是大象吃了也得失眠一个星期。」 「咖啡因……」 「我不是说过吗,蜘蛛非常不能忍受咖啡因,中枢神经会被麻痹的。这个白天玛丽安和露西安就准备好了。」(译者注:「吃一种药,就拉出一种形状的蜘蛛网,药物不同,蛛网 的形状也就不同。给蜘蛛吃的药,主要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如茛若减、吗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鳖碱、墨斯卡灵亚硫酸等等。这些药品在人体实验中 都可以产生幻觉,在作用上无明显区别。可是,给蜘蛛吃下去,却会拉出不同形状的网,有的乱七八糟,有的奇妙无比。这成为区分药物的标志,只要看网的形状,就能确定药的 成分,丝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细菌毒性以及法医学领域里,蜘蛛成为不可缺少的珍贵的实验动物。」——摘自西村寿行《追捕》) 我扭头去看两位侍女,忍不住赞叹道:「两位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侍女啊!」 「因为她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雇主啊!」 直到刚才还名叫多米尼克·h·雪野、变成「人形」的蜘蛛怪,尽管摇摆不定,却还在硬撑着前进。八字长脚失去控制,左摇右晃,但还没有倒下。 「蜘蛛怪还能动呢!」 「不会不能动的啦。」 「咖啡因麻痹了中枢神经,它也不会丧失行动能力吗?!」 由纪子和岸本看到蜘蛛怪接近,连忙后退。凉子也退后一步,偏着头说:「其实不是那样的。」 「怎么不是?」 「就是说,中枢神经被麻痹后,它即使吐丝也会失去控制,不能结网了。」 蜘蛛怪口中涌出银白色的瀑布,毫无方向地上下左右乱喷。周围的地面呈现降雪后的景象。 玛丽安拉拉凉子手腕,说了句什么好,凉子点头肯定,把射出胶囊子弹的特质枪还给玛丽安。 「它不会停止吐丝吗?」 「我不是说了,这样就结不了网了吗。即使吐丝,蛛丝的量和方向、形状都没法控制,身体想停也停不下来。」 「也就是说……」 不祥的阴影笼上我心头。 「也就是说,它不仅不会停止行动,而且还会暴走啊?!」 「你这种说法,也算不无二致吧。」 「不,只是直率的表达而已。」 在我们争论「不是『主从』,而是『上司与部下』」的日语表达方式问题的时候,蜘蛛怪骤然接近了。 「糟糕!」 我反射性地抓住那个使事态恶化的最高责任者的手,转身猛跑。凉子简直等于给暴走卡车司机多灌了几杯伏特加嘛! 「快跑!被蛛丝缠住就完了!」 两位侍女和由纪子也开始跑。岸本扔下战利品,撒开短腿绕圈子。所谓战利品,其实也都是不能行动的对手扔下以后他才捡起来的。 凉子并不甩开我的手,一边跑一边不满地大叫: 「明明打赢了,干嘛要逃跑啊!」 这问题问的可真不错,我也正想知道答案呢! 第九章 向海神献杯 蜘蛛怪肢干和头部大约有职业摔跤手那么大,但八只脚每只都长四米以上,整体感觉像装甲车似的。它向左右乱喷蛛丝,周围的树林和草地都被染得白花花一片。 凉子回头看到那幅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高声笑起来: 「哦呵呵呵,全都跟我计算的一样啊!」 「您说什么?」 「我本来就要让蜘蛛怪错乱、暴走,彻底摧毁气球男的大本营嘛。能想出这种不用弄脏我的手就能把敌人埋葬的妙计,不叫深谋远虑叫什么!」 「应该叫顺其自然撞大运吧!」 果然,我冷静客观的批判拂了女王陛下的心意: 「你啊,就不能老老实实赞赏我一回吗?」 「我赞赏过好多次呀!」 「骗人,明明老称赞由纪,就是一点都不肯夸我!」 「哪有这种事嘛。」 「你这语气,分明没有诚意!」 我们停下来一看,蜘蛛怪虽然摇摇欲坠,可也越来越逼近了。这样下去,诚意不诚意的无所谓,性命可是要紧。中断了斗嘴,我们又飞跑起来。 蜘蛛怪也不能无限制造蛛丝吧。我就指望它早晚吐尽了体内的蛛丝,在咖啡因的毒性作用下麻痹了倒下。 不过,蛛丝吐尽之前我们也不能先被它弄死了。这个对手不同一般,不能按照常理打斗,我们只能绕着圈逃跑。它越暴走,毒素在体内应该发挥得越快才是。 看到我们这些人飞跑,敏捷强壮的狮子也跳跃着跟上来。万幸超声波发生器的电池还能用,它们即使接近也不能攻击——突然,群狮发出凄厉的吼声——它们率先遭到了蜘蛛怪的 袭击。 蜘蛛怪其实还是群狮的主人呢,在它披着多米尼克·h·雪野这副人类外皮的时候。但是现在,暴走的怪物向狮群吐出蛛丝,挥起钩子一般的长脚连连进攻。狮子们也对这个异形的 怪物露出敌意,作势准备应战。 回应马拉科达锐利的吼声,十头狮子左右散开,蜘蛛怪左右各五头,从半圆形慢慢向圆形包围阵过渡。我并不清楚狮子之类的野生动物的习性,想不到它们竟然能这么有组织性的 协调行动。 一头狮子跳起来,狠狠咬住蜘蛛怪身上一只动作迟钝的脚,大概是昨晚被凉子集中攻击狠狠殴打的那只脚吧。蜘蛛怪一只脚被狮子咬住吊挂着,打破了平衡,另外七只脚纠缠在一 起,巨大身体向前倾倒。立刻,其他的狮子都从左右跳起来要去咬它。可是就在此时,蜘蛛怪的长脚用力踏稳,向最开始进攻的狮子吐出去势汹涌的蛛丝。 银白色的蛛丝像蛇一样勒住狮子的头颈。狮子头在空中转了两三个圈,掉在地上,发出沉重迟钝的声音,可能头盖骨都碎裂了吧。其他的狮子受到震慑,攻势骤然停止了。 「哇,好悲惨呀!」 岸本战栗着,不光是被眼见的情景吓破了胆,想想昨晚,一个差池岸本只怕就落得跟这头不幸的狮子同样下场了。如此想象,冷汗也得涌出三升之多吧。 我不由得落后了半步,听到背后兽性的嘶吼,悚然回头——本来还以为是狮子,其实不是——要是狮子还更好些呢。 那是吉野内。他的脸被松明的火焰灼烧,掉进游泳池,总算得了条生路。即使这样,他还不死心,被烧成酱紫色的脸上充满憎恨的狰狞表情,恶狠狠的瞪着我。 实在顽强得很——当然我不是夸他的。 「赶紧去医院吧。」 我好歹劝了一句,怎么说我也是比上司人道一些的正常人类嘛。 「别废话,得意什么!看我马上就活剥了你的皮……」 这番恐吓宣言的声音扭曲着,看来不光是唇部,他口腔内部也被火烧伤了。 「有本事就来啊。你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凉子挥了挥sigsauerp225。背后也有吼叫传来,声音震撼着地面——因为那是趴在地上的井关的叫喊。 井关两脚的跟腱都被切断了,双手还硬撑着。他不光脸长得像鳄鱼,动作、生命力都像冷血动物一样极其迟钝而顽强。 「你、你们……你们……你们……」 井关一边像录音机一样重复着诅咒和谩骂,一边从迷彩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轻型机关枪。他充满仇恨的目光死盯着我们,疯狂地连续射击。 凉子和我向旁边卧倒。 井关射出的子弹都打进了吉野内庞大的身体里。接连七八发,在这条巨汉胸腹之间打满了洞,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几乎震动了整个天空。 井关对射中同党的事实一点自觉和自责都没有,又把枪口瞄准凉子。吉野内在痛苦挣扎中掷出军刀,用尽力气后横倒在地上。军刀的利刃在井关颈部深深划开一道口子,他做出惨 叫的口形,没有声音,只喷出一口血沫。 一堆轻飘飘的白色的东西围过来——蜘蛛怪吐出的丝线随着夜风流淌得到处都是。 无论加害人还是被害人,都被蜘蛛怪的丝线缠住,裹上一层层白色外壳,好像披上了尸衣。 「看,跟我预料的一样吧!」 凉子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显摆的机会的。我耸耸肩,从气绝的井关手上捡起机关枪。有点掠劫战场的意思,不过反正死者也不会介意的。我一边扯着蜘蛛丝,正打算继续跑,又 听一声大喝: 「站住!」 加户怒吼的同时,拖着左脚凑过来。他的脸因为疼痛扭曲着,还硬撑着弯着腰射击。凉子跟我躲在身边绕来绕去的狮子背后。 加户霰弹枪射出,一只狮子凄厉地长啸一声,似乎被部分子弹打中了。听到同伴的惨叫,附近的几头狮子都被激怒了,立刻扑过来。加户刚要再次射击却发现狮子们朝他逼近,愕 然之中,他挥舞着霰弹枪威慑群兽。 加户的行为越发刺激了群狮。 群狮一阵咆哮。这种咆哮跟之前的吼声有什么不同,加户只怕没时间分辨了。 枪声和惨叫。 凉子跟我保持卧倒姿势,一点都没有抬头。 我们起身之后,头都不回撒腿就跑。狮群兴奋的吼声和脚步声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却被超声波这无形屏障挡住,追不上我们。 逃出日本的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没有经过任何国家的法官裁判,就这样终结了。虽然不管怎么判,他们不是死刑也是终生监禁,可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到处都还有余党呢,大家都没事吧?」 凉子正要回答我的问话,几个人影从树林里跳出来。我不由得一闪身,其实却没必要——是那三位美女。 「mdy!」 「玛丽安、露西安,你们都没事吧,那就好。」 凉子左右揽着两位侍女,不仅很美,还有种慈祥的光辉。我几乎被感动了——危险危险。 「由纪也没事嘛。好吧,这下人就齐了。」 我正想着好像忘了个人,岸本跌跌撞撞地出现了——这下人就齐了。 按照凉子的命令,由纪子、岸本、还有两位侍女都找地方藏了起来,我则受命随行——早就加班加点超负荷劳动了,看样子就我不得解放。不过上司本人也没休息呢,能有什么办 法。 「我们去搜集蜘蛛女和气球男在这个岛干下的种种勾当的证据。」 「那还是进馆去吧。」 「好,先把书房、图书室、卧室什么的彻底掀翻吧!」 「应该叫『彻底搜查』吧!」 「实际情况比表面描 述更重要啦!」 凉子和我经过外部楼梯,跑上二层阳台。这时候还能听见零星的枪声和狮子的嘶吼,照明灯周围到处都是白白的云朵一样的东西,都是蜘蛛怪吐的蛛丝。 从阳台进入,二楼中央有个大厅似的空间,有走廊通向更深处。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唤着跳出来,抡起一支估计相当值钱的高尔夫球杆,朝我的头部打来。 可惜我即不是高尔夫球,也没心思讲究人道。我身子向下一沉闪开球杆,从下方对他空门大露的腹部狠给一拳。胃部遭到直击,那男人短促地叫了一声就滚到一边去了,翻着白眼 ,嘴角直冒白沫。我看了看他的脸: 「我记得他的样子。好像是格利高里二世手下的一个人。」 「估计也是个变态,先让他自己享受一会被虐的快感吧!」 我们进入走廊,一个一个踢开房门向内窥看。台球室、吸烟室、棋牌室、运动房、餐厅……就是没有书房或者图书室样的房间。甚至,整座馆里根本见不着一本书。 「找不到啊。」 「那气球男难道从来不读书的吗?真是跟日本的暴发户一样啊。接下来去地下吧。另外如果有家庭影院房间,杀人录像可能在那里呢。」 「要是能找到编辑杀人录像的工作室,那可真是物证的宝库了。」 我们进入宽敞的温室,其中并排陈列着种植观赏植物的巨大花盆。 突然,一阵子弹的暴风雨袭来。从墙壁到地板再到天花板,扫出一排排的弹孔。 格利高里二世出现了。他还穿着浴衣,拿着机关枪一通乱射。本来军队使用也要用两个支脚固定住机关枪,他却勉强用两手抱着扫射,那幅被重量和后座力压得摇摇欲坠的样子很 可笑。不过这个关头还笑得出来就太危险了。 屋顶吊灯大幅度地摇摆起来,变成成千上万的水晶碎片四下飞散。灯上的链子也断了,变成铁蛇在腾空飞舞。吊灯最后落在我们藏身的沙发的另一侧,引起不亚于地震的轰鸣。凉 子双眼射出危险的光芒: 「气球男着家伙,竟敢偷袭……看我非在他肥肚子上扎针不可!」 「那倒无所谓,可怎么对付机关枪啊!」 「我这不是正要对付嘛。把轻机枪给我。」 接过我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机枪,凉子从沙发背后露出脸的上半部分和手腕,气势雄雄地一片扫射。观赏植物花盆被击碎,玻璃墙面化作无数碎片,躺椅上到处是洞。反正不是自己 家,尽可以射个痛快。 格利高里二世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滚到一边躲避子弹。等射击告一段落后,他竟然又抱住机关枪爬起来,高声怒吼着: 「我的王国……竟敢把我的王国……」 「哎呀,我还以为你的魂都被蜘蛛女吸走了呢,竟然还剩下力气发怒啊!」 凉子恶意地讥笑着,「再说,这也不是『你的王国』吧,明明只是蜘蛛女随意摆布的傀儡而已。既然不是自力更生建筑起来的,靠别人施舍有什么好得意的!」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格利高里二世像速射炮一样迸发出一阵狂吼,跺着地步咆哮着: 「你们才不懂!我祖父光会拍什么怪奇电影,害我从小被人嘲笑。他把家产消耗荡尽,只剩下这么个荒僻小岛。从那种状态登上好莱坞之王宝座的我,经历多少辛苦,你们能理解 吗?!」 「谁理解你啊,老变态!」 凉子丝毫没有一丘之貉的同感,断然喝道。格利高里二世呼吸急促得宛如暴风,宣告说: 「罪孽深重的女人!面对我这么伟大的人,竟然一点理解和尊敬都没有。但我还会爱你,等你污浊的灵魂死去,直到你美丽的肉体腐烂为止,我都会爱着你。所以你去死吧!为了 我的爱!」 好莱坞帝王用力过猛地拉动扳机。机关枪发出无力的干响,没有射出子弹。两次、三次——格利高里兴奋过度,没有注意到子弹已经射空了。 格利高里二世脸颊上的肉连连抽搐,面对步步进逼的凉子哭叫着: 「啊,等等,对不起,我道歉……」 「废话,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我的存在干什么!」 说出这句好像惩罚女神和复仇女神合而为一的台词,凉子一脚踢向格利高里二世两股之间。 随着一声苦闷的嚎叫,格利高里二世缩成一团。他脆弱的筋骨大概撑不住满身赘肉的重量,再加上功德圆满的机关枪,倒下的时候砸得地面一声轰响。浴衣上四字成语映入我的眼 帘—— 「自作自受」 「把他弄晕了,回头想带走可不容易啊。」 「你难道要怪我吗?!」 「是啊。」 「哼,那好,就算你说得没错,这家伙放着不管也没事。可是搜查期间让他睡着了,也省得多费手脚啊,不是更好嘛!」 我要反驳,她没准会让我抱着气球男跟她走咧。凉子走向隔壁房间,我只有沉默地追在后面了。我们砸开门锁向内窥视,房间里充满尘埃的气味。凉子按下电灯开关。 映入眼帘的东西是……即使过了很多天,我也不可能准确形容。其中一部分看得出来是变成白骨的人体,除此以外的部分却是干枯收缩的皮、鸡肉似的质感,和大量的蛛丝堆积纠 缠,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掩埋之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残骸。凉子无言地关上门。 「那是谁啊……」 我的问题可能并不准确,或许该问「那是什么东西」才对。凉子深吸一口气解答了疑问,可我还是冒上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格利高里·加农一世。」 「……」 光今天晚上,我就有不知道多少次哑口无言了。 「不会错吗?」 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凉子点点头,轻拂鬓角垂下的秀发: 「你还记得蜘蛛女说的话吧?格利高里想变成虫子,果然已经变成虫了啊。不过,只有一半,只有下半身变成了蜘蛛。」 「这个……多米尼克有什么超常的能力吗?」 「肯定是这样。都是那女人的魔力!」 格利高里·加农一世表面上早已死亡了,如果还活着,得有一百岁以上了吧。还活着?还活着。这几十年来,他就在这深邃的房间里,一直活到几年前。 接着,我跟凉子又分头搜查了两三个房间,都没有什么收获。我独自跑到厨房看了看,发现有个人跌坐在散落一地的餐具食品中。 「救、救我……救命啊。」 说话的是个围着旧围裙的老妇人。她满头白发,体态臃肿,却给我某种高贵的印象。看她的衣服打扮,应该是馆里的佣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我认识的她的孙女似的。 老太太没有武器,神情惊恐,怎么看也不像变态同盟中的一员。我好不容易扶她站起来,她却好像腰腿都吓软了,刚起来差点又倒下。这老太太不会也是蜘蛛女吧——我脑海闪过 一丝不安,可也不能放手不管,无奈只有背着她来到走廊上。 我一边走一边问: 「我在哪见过您吗?」 「啊,这个……我小时候也出演过好莱坞电影啊。不过都有半个世纪以上了……」 「哦?这样啊。」 很对不住这位老太太,不过我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好莱坞是极端优胜劣汰的世界,每一个明星都是趟过千万个做着明星梦的人流下泪 水走出来的。不过,为了让老太太宽宽心, 还是接着聊的好: 「您演了什么电影?」 「怪奇电影,叫《怪奇蜘蛛女》,题目说来不好意思。我演女主角的少女时代。」 这可吃了一惊。 「啊!原来片中少女时代的玛尼就是您演的呀?」 「哎呀,您知道这个片子?」 「嗯,是啊……被埋没的名作啊,那部电影。」 我并不想说谎,不过是对满怀辛酸的老年人的一种慰藉罢了。 「不过,我从那以后也没什么结果了。格利高里一世还挺操心我的,可他自身境遇也不顺……他年纪大了,一直把我当孙女照顾呢。」 老太太重重地抓住我的肩膀,似乎出于恐怖和愤怒,不由自主的下了力气: 「可是他竟然会变成那样啊!那个叫布兰达·s·豪尔德的女人就是恶魔。是啊,我是知道的,真的有恶魔存在。太可恶了,像格利高里一世那样的人都被变成那样……太可怕了… …」 从老太太漫无条理的叙述里,我也抓住了一点线索,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再次确认: 「这么说,您知道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能向皇家骑警做证吗?」 「嗯,好,可以啊。只要你能把我救出这个岛。」 「您在岛上多少年了?」 「嗯……这个啊,现在是哪年?」 我回答了年份,出演过少女玛尼的老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我到这个岛上都三十年了啊。这期间,一步都没走出岛外过。」 我没问她「您现在多大年纪」,她毕竟曾经是个女演员。 「你跑到哪去了!」 凉子从某个房间露出脸,对我大加责备。她看到我背着的老太太,果然很意外: 「泉田君,那个女人是谁?」 真服了她了。怎么不问「那位老太太是谁」…… 「是演过《怪奇蜘蛛女》里少女时代的玛尼的那位演员。她被关在这个岛上三十年了,岛上的什么事情她都看见了。」 听过我简短的解释,凉子立刻谅解了。她招手叫我「这边来」,一边警惕着周围环境,一边小跑前进。 蜘蛛丝形成了银白色的迷宫。在迷宫里跑了五分钟左右,凉子跟我终于来到洋馆出口。我们拨打着不断缠上身的蛛丝,从草坪向树林方向前进。半路上遇到两个人,辨认之后才看 出来是由纪子和岸本,两位侍女也跟在他们后面。 「岸本,来背一个女子!」 「啊,要我背吗?」 「最适合你了哟!」 「是是,乐意效劳。要我背凉子大人呢,还是哪位侍女小姐呢……」 岸本美滋滋的背着手凑过来。 我放下背着的老太太,跟岸本说声「拜托了」。岸本的喜色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不情愿地扶过老太太。没礼貌的混蛋。 「老人家要是受伤了,我可让你负责啊!」 凉子恐吓着失意的年轻career,又转头对由纪子说: 「由纪,这位是至关重要的人证。你们先带着她去橡皮艇那边。」 「等等,这位老妇人是……」 我向对凉子一样解释了一番,由纪子也马上了解了事情原委: 「知道了,那我带她去吧。」 她像温柔亲切的老师一样,对老太太说: 「放心吧,玛尼小姐。来,我们走。」 玛尼不是老太太的名字,只是她在电影里角色的名字罢了,不过由纪子对那个名字印象很深的样子。 凉子把老妇人交托给由纪子、岸本和两位侍女,和我一起再次回到洋馆。不管是文件、照片、光碟,总得找一些物证出来,上司大人坚持认为。别以为她对工作积极是好事,只怕 又是为了将来要挟世界各国有权有势的变态们,热衷收集把柄材料吧。 草坪上有一堆皮毛。那是狮子的尸体,全体裹着银白色的丝,被灯光一照,异常地光辉烁烁。不只一具尸体,还有另一具体格特别雄伟的尸身。它颈部被蛛丝勒住,胸部的肌肉被 大块撕裂,半干的血在身下聚成赤红的泥沼。 「那是马拉科达。」 「请看那个!」 马拉科达嘴里死死咬着一个黑乎乎长长的东西,像折断了的枪杆似的。到死也不松口,肉食类动物强烈的求生意志真可怕。群狮之首拼了自己一命,生生咬断了蜘蛛怪的一只脚。 「虽说它是兽类,行为可嘉啊。」 我对上司的评论也有同感。 站在壮烈战死的马拉科达旁边,不由得肃然起敬。我们平息了这种感觉,再次来到洋馆正面。凉子一看之下,叹口气说: 「哼,这可糟糕。」 在我们把老妇人托付给由纪子他们的时候,蜘蛛怪似乎跑到这边来了。 洋馆的玄关完全被银白的蛛丝封闭了。 经历过百年岁月,这座洋馆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颓败了。纵横交错的蜘蛛丝如同铁丝网一样,阻拦我们前进。 「这可进不去了呀。」 「从窗户也不行吗?」 我们正要绕到洋馆侧面,一个物体骤然刺出——是一只没有方向感的蜘蛛怪脚。 我倒吸一口气向后退去,上司提议说: 「我们也回橡皮艇那边去吧。没必要再滞留在这个岛上了。」 「可是,还没跟蜘蛛女彻底了断,证物也没找到呢。」 「只要有了证人,就不要勉强收集证据了。蜘蛛怪嘛,让它在无人岛上拼命暴走去吧。可以联络皇家骑警,让他们派武装警察来一举歼灭,派军队来也行。这儿已经没什么要我们 出马的事了。」 「我不想让警察干涉啊。」 「你不就是警察嘛!」 「不要挑刺啦,您明白我的意思的。再说,被赶出岛去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这是自主撤退。反正已经见到了逃亡海外的三人组的穷途末路,出趟差也有成果了嘛。」 「啊,也对,这还是出公差呢。」 我不是装蒜,真是的,怎么把这档事忘光了。 「这样可以吗?把剩下的烂摊子都扔给加拿大警察,这可不行哦。您是跟在日本一样,善后的事情都推给别人,自己就高兴吧?」 「嗯,这也算是一方面。不过,总好像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没这回事啦。不过,快走吧!」 我催促着任性的上司,跑步穿过草坪,经过泳池和树丛,赶到断崖阶梯上。刚才先走的五个人还在阶梯半途中的平台上呢,看样子背着老太太的岸本用尽了力气瘫倒了,倒变成了 另外三人半搀半抱着这两个人。 凉子一脚把岸本踢站起来,我又背起老太太。好不容易下了阶梯来到岸边,找到橡皮艇。这会儿已经没必要担心岛上的人发现了,一上艇就把引擎开到最大,全速离开岛屿。转眼 间,可怖的岛屿黑影就远去了。 似乎安心了一些,老太太叹息着说道: 「三十年了啊……温哥华也全都变样了吧。我也变了……再说,以后我怎么生活啊。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 这么多问题没法一下回答。橡皮艇最前方的凉子转过身拥着老太太说: 「写回忆录吧。把至今为止黑蜘蛛岛上发生过的事情,都写成书如何?」 「我不会写文章啊。」 「口述笔记也好啊,找个好写手代笔 整理就行了。一定会超级畅销的,还能拍成好莱坞电影啊。反正那些连正经脚本都没有的漫画都能拍电影呢。」 老妇人很迷惑: 「这……要真是这样是很好啊。可我又不认识出版社……」 「我来介绍。souher出版社如何?这是著名的有信誉的好出版社哦!」 由纪子瞥了我一眼: 「凉子怎么积极得奇怪啊?」 「我也觉得。肯定别有图谋。」 一阵大浪袭来,橡皮艇上下颠荡着。黑蜘蛛岛的影子看来还很巨大,那种迫近的威慑感却渐渐淡薄了。我听着引擎声,思索凉子的图谋。 souher是冒险悬疑小说「罗丝琳警官(madamroslin)」系列的出版社。 这个系列在日本的翻译出版权掌握在jaces的关联企业手里。也就是说,凉子会成为这个出版社下一任的主人。 凉子要以这次的事件当作奇货,首先抓住全世界畅销书的版权。与常人相比,她的勇气有二倍之多,商业头脑更得有三倍吧。 老妇人又问: 「不过,各位是演员吗?」 由纪子说不是。 「哎,是吗,真可惜啊。这么多美女聚在一起,我还以为都是演员呢……还有那两位男士,我还想是不是经纪人呢。」 「其实也差不多呢。」 我故意用日语回答。由纪子苦笑一下,岸本却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环顾左右的美女。 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凉子抬头向上望去,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暗沉的天空中有个黑乎乎的影子掠过。 分不出来是「咕咚」还是「扑通」地响了一声,一个人大小的物体从上方落到橡皮艇上。幸好没砸到艇上的任何人。不过,老太太吓得惊叫一声,双手捂着脸。 掉下来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脸的下半部分缠着重重蛛丝,已经窒息死掉了。他的眼睛还睁着,像生前一样虚空。 「蜘、蜘蛛在海面上!不是吧……它能在海上行走!它追我们来了!」 岸本用手电筒照着后方海面,大喊大叫。凉子站起来,用带瞄准镜的手枪朝后方射击。黑影的长脚挥动着,子弹打上去冒出火星。想不到蜘蛛怪竟然还有像水蜘蛛一样在水面浮游 的本事。 橡皮艇飞驶着,激起的水花拍打着脸颊。突然,前方出现了船上的灯光。 「是巡航船!」 由纪子绝地逢生似的叫了一声。那是接到玛丽安的手机联络之后来接我们的船。 巡航船包一晚上十万美元,都是凉子支付的。对中意的客人热情招待,可谓资本主义的王道啊。 巡航船一般规模不大,长约九十英尺,宽不超过十八英尺,这时候看来却像巨大战舰一样可靠。船长向我们招手。他身高跟我差不多,体重大概得比我重十公斤吧,红发红须,看 上去像是爱尔兰裔人。只一秒钟,他本来笑容可掬的脸上就浮现出惊愕非常的表情,粗大的手指指着怪物: 「那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凉子大声喊着回答: 「是维多利亚观光马车的驾车人哦,现在化了妆而已。喂,快让乘客上船呀!」 船长的技术不赖,很快就跟橡皮艇接驳,用绳子固定好,一个一个拉着手腕把我们接上船。格利高里二世的尸体还留在橡皮艇上,这是后话,当时谁也顾不上注意了。 凉子发现了船长转来转去的目光:「干嘛那么奇怪?」 「人好像多了一个呀。」 「我再多加两千美元!」 「ok,知道了。」 船长答应以后,以跟巨大身体很不相符的小声疑惑地问道: 「那蜘蛛的船钱呢?」 「你跟蜘蛛要如何?」 凉子冷冷地放下话,船长立刻向五名左右不知所措的船员叱咤一声:「绝不能让那蜘蛛白搭船!全速向温哥华前进。还有,用电话跟海岸警卫队联系!」 暗夜之中也能看出,巡航船踏着白浪在海上飞奔。优美秀丽的佐治亚海峡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下,陆地岛屿各处灯光闪烁。对乘船旅行的人来说,这真是个罗曼蒂克的夜晚。不过, 这艘船是悲哀的例外。 蜘蛛怪建在的七只眼睛发出红光,挥舞着七只长脚,几乎要爬到巡航船上了。它在水表面上行走,身体没怎么潮湿。玛丽安刚把枪口瞄向它,一束蛛丝就像快速球一样飞来,从美 少女侍女手中击落了武器,把它打进海里。露西安拉起同伴的手,两人一起逃到另一侧船舷。 蜘蛛怪过长的七只脚似乎都要扒上巡航船了。凉子跟我往船头方向跑去。 岸本没出息地嚷嚷:「哇,露儿战士,保佑我啊!凉子大人,救命……」 「紧身癖好像被攻击了耶。」 「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 「听那声音,还不着急呢。」 岸本又嚷嚷: 「啊,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被蜘蛛吃掉的career警官了呀!在警视厅前塑铜像的时候,一定要把露儿战士跟我放在一起呀……」 「看来还真是不着急呢。」 「把岸本那家伙给蜘蛛怪玩一会儿吧。由纪保护玛尼小姐。玛丽安,露西安!」 由纪子搀着老太太躲进船舱深处。玛丽安和露西安赶过来。 玛丽安拿着半自动机枪,而露西安手里…… 「没在陆地上打中它的要害,结果倒要费两倍的手脚。怎么说我也不能砍人形的脑袋,现在既然现出原形了,就不对你留情了!」 凉子拔出佩剑——不错,露西安恭恭敬敬地把决斗时的佩剑捧给了女主人。 由纪子从船舱露出头,跟我们说了个宝贵的消息: 「蜘蛛怪有好半天没吐丝了呀。」 「看来终于吐完了。这样就跟胜利没什么两样了。」 「刚一说你就大意!」 「你说什么?!」 「说就说了,你不用在意。」 「哼,回头再问你。先好好准备你的供词去吧。」 这时候,船长精神紧张地跑过来。 船长的脸也变得跟头发差不多红了,专门跑来警告我们。他本来想必以为这只是趟普通的夜间巡航,怎么会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乘客们完全无视专家警告,尽是危险的举动。 虽说乘客愿意干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可是再这么闹下去,船长本人的身家就不保了……! 凉子只问了一句话:「多少钱?」 「啊,什么……?」 凉子重新问了一次,这次说得比较明白: 「连你和乘务员都算上,这艘巡航船多少钱?」 船长双眼圆睁。目光深处,头脑里的计算器猛然开始运转。 「一百五十万元……左右吧。」 「一百万元。」 「一百四十万。」 「一百二十五万!」 「……好,卖了!」 成交后,船长的声音又有一丝疑惑: 「是美元吧,不是加拿大元呀。」 「香港元也行嘛。」 船长换算着各国货币,头脑一片混乱。凉子则跟着我走到甲板后方: 「喏,现在在这艘船干什么都行了,不用客气!」 「您刚才客气了么……」 我话还没说完,凉子气势昂昂地转过来,右手食指按住我的嘴,重重地宣布: 「多说废话要 罚款一百万美元!」 「……啊?」 「在这艘船上,我的旨意就是法律,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终于回答说。 美丽至极的独裁者毫无惧色地阔步向前。在她的胆色和行动力面前,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土星人还是异形怪物,统统都得让道。 我突然发现玛丽安和露西安并排站在我们身后狭窄的通道上,步步紧跟着。玛丽安拿着半自动机枪,露西安握着手枪。 「这次可要决一死战了,蜘蛛女!堂堂正正地来吧!我不会让臣下出手的。」 蜘蛛头从扒住巡航船的脚中间突出来,七只血红的眼睛精光暴现。剩下一个眼睛被凉子打伤后还没恢复,目光迟钝。它结构复杂的口器悚人地一开一阖着。 这家伙莫非还有什么诡计么? 我心中疑念顿生。 蜘蛛怪借着人形外表已经生存了几百年甚至更多的岁月了,轻视它的狡智绝对是非常危险的。说不定,咖啡因的影响已经解除了,它正谋划什么恶毒的奇袭呢。 当然凉子也很毒辣,恰恰棋逢对手,不过我是坚决站在这一边的。 蜘蛛怪改变姿势,正对着凉子。凉子缓缓架起佩剑。 「警视,小心!它在吐东西!」我大吼一声。 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蜘蛛怪的口器像铁夹子似的突然张开,来势凶猛地喷出一股半透明的黏液。凉子左脚为轴,千钧一发之际转了半圈闪开了。黏液落在甲板上,随着怪异的声 音冒出一股白眼——是毒液。 凉子一踢甲板飞跳起来——不,简直是飞翔起来。她像握日本刀似的左右双手握着佩剑,剑尖高指月光,一刹那间变成一道光的瀑布,从上至下直劈蜘蛛怪头部。 凉子落回甲板,只发出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她又是一剑,从左至右水平挥出。 随着一个干涩的声音,蜘蛛怪的头部被从肢干上切下来了,飞舞在夜空之中。蜘蛛头在半空劈成左右两半,若即若离地划出弧线,掉落海中。 失去了头部的肢干猛烈摇摆着,七只脚好像装了机械臂一样一伸一屈,一下子打到甲板上,又一下子抡到空中。这样几秒后,肢干僵硬,长脚摊开,完全失去了平衡。蜘蛛怪的肢 体和脚终于也随着头部一起,沉入了海底。 凉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扔掉佩剑: 「这是你的爱剑吧?到海底陪你去吧!」 凉子投出的佩剑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光芒,仿佛剑本身就是月亮上削下的一块碎片,连水花也没有就被佐治亚海峡暗沉的水面吸收,消失不见了。 「mdy!」 玛丽安和露西安拥抱大获全胜的凉子。由纪子从船舱里走出来,终于放心了似的看看我,微笑着。我大大叹口气,仔细检视甲板。沾上毒液的几处,周围直径四十厘米左右都腐烂 成青黑色了。 手肘架在舷侧扶手上,我深深吸入海潮的气息。还要联络皇家骑警的吴警部,以及各种各样要解决善后的事情,不过那些都可以从长计议了。 我感觉凉子来到我的左侧,轻盈地纵身一跳,坐在扶手上。紧身服包裹下修长的美腿垂在舷侧。 「这样很危险哦,掉进海里怎么办?」 「那样的话,你就要拼命救我呀。」 「……啊,是,明白了。」 「明白了就过来。」 凉子右手环住我的脖子,一股与海潮味不同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嗅觉。船员们在后方一阵欢呼,船长粗粗的声音问道: 「主人,现在往哪个方向去?」语气十分轻快。 「温哥华呀。归航了。」 「遵命(ayeayesir)!」 「啊,还有,船上有红酒吗?」 「只有罐装啤酒。」 「那也行,拿一个来。」 凉子一边下令,一边右手玩弄着我的头发。 「要喝酒庆祝吗?」 我问了一句,凉子没有回答。 「来了,啤酒。」 一个罐装啤酒递过来,说话的是由纪子。 「哎呀,谢谢你啦。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海水吧?」 平常由纪子总会用同样的利齿回应凉子的毒舌。这次她的表情却很平静,大概也很认同凉子这一番奋勇战斗的表现吧。 「我代替船长送来啦。他还忙着操船呢。玛尼小姐没事。岸本警部补也是,眼睛有点失神,不过已经在船舱里睡了。」 「是么。」 「到温哥华为止,我都会陪着玛尼小姐,不用担心。泉田警部补,凉子就交给你了哦。」 由纪子转身回到船舱,凉子看也不看,打开啤酒罐子,向外倾倒。一股细细的水流注向海面。 「谨向海神波赛冬大人献杯。多亏他每次都把那些恶心肮脏的坏东西都吞噬了。不胜感谢之至!」 海神也不胜荣幸啊。但是凉子只敬了三分之一的酒就不敬了,把罐子递给我: 「你也喝一口。」 「啊,多谢……」 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喝了一口。真的刚喝了一口……凉子又把罐子夺回去了: 「就给你喝一口。我掉下海你还得救我呢,不许多喝。」 那根本不要给我喝就好了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内心的呼唤,凉子右手搂着我的头,凑近罐子喝了剩下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露西安和玛丽安站在舷侧,左右围绕着我和 凉子。 我发现巡航船斜前方海面拱出一块,借着月光看到一条大鱼腾空跃起——不,那是栖居在海里的哺乳动物。从那优美而简洁的线条看来,大概是海豚吧。不过无知如我,也不能确 定到底是什么。 参考资料 《漂泊到加拿大的日本人》……芙蓉书房 《图腾柱世界纪行》……百万书房 《神曲》……集英社文库 《欧美文艺界人物事典》……大修馆书店 《红发的梅德莱茵家》……创元推理文库 《手塚治虫博物馆》……讲谈社+文库 《最新军用枪事典》……并木书房 后记:文中部分言及海外著名悬疑作品中的犯人,正如已故的江户川乱步赞不绝口的那样,我确信那些都是看出犯人后还值得再读几次的作品,因此向其致敬。敬请谅解。 第一章 绿风轻爽 现在是明媚怡人的五月清晨。即使在东京这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清爽的微风拂过,尚不茂密的嫩叶也让人眼前一亮。 一到盛夏大都市就会变得跟赤道上的酷热地狱一样,但是在此之前总还有个缓冲期。在无限广阔的黯淡的无机人工建筑物的海洋里,也有几个绿色岛屿浮现出来,证明东京还算是个人住的地方。 这几个绿岛之中,新宿御苑可谓最大的一个,面积约五十八万平方米。这座郊外的商品住宅区总共约有四千五百户,当然不止一个入口。 我正立在千太谷门前,背后是公寓林立的涉谷区住宅街,然而这道门前横拉着警察的围线。 我的视线越过围线投向门里。视线所及之处是并排的几十棵大小树木——这些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树皮泛白而毫无生气,呈现着像冬天的原野一般肃杀的景象。 “怎么回事……” 我的小声嘀咕被脚步声打断了——那是踏着褐色枯叶而来的高跟鞋声。咔咔嗒嗒的干涩声音中,新宿御苑里飞落的枯叶被踏得粉碎。再确认一下,现在的确是五月,我可没说错。 “到底是谁干的,真是的!” 声音的主人紧立在我右侧,刚刚把她引以为傲的jaguar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水色的丝绸衬衫外罩白色夏装外套,紧身迷你裙中伸出的美腿堪称人类之宝。她茶色短发在初夏的清风中飘起,无论鼻子嘴唇都具有可以直接当成美学教科书的完美形状。一双秀目闪现着神采,锐利得熠熠生辉。 “泉田君,你怎么认为?”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译者云:泉田和凉子的年纪怎么从第一部开始就不带变的……吃了apt4869么——b),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部补,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副参事官。 叫我的这位女性名为药师寺凉子,年龄二十七岁,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视,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去掉我警衔上那个“副”字即可,在下的顶头上司是也。她那绝世的美貌和无双的凶恶,在警视厅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女魔头(witchqueen),人称“驱魔娘娘”,简直连吸血鬼见了也要落荒而逃。 我当然是回答得谦逊有礼:“既然问谁干的,那么您认为这是人为事件了?” “这不是废话嘛,总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周围都没什么事,只有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这可是初夏,新绿的季节哦,偏偏这里变成灰色。怎么可能嘛!” “也是啊……” 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应答,决不可能回嘴。驱魔娘娘是出人意表的女性。不管我口头怎么答应,心里想的都不能随便表露。 “你可别说‘这是因为只有新宿御苑的时间被转移到了半年后的世界’这种胡说八道的sf奇思妙想啊。” “我哪有这么说……” “‘其实是新宿语言的空间被转移到了南半球’,这么说也不行哦!” “明明没有说嘛……” “那,你怎么看?” 因为她的质问,我只能交代了半成熟状态的想法: “有可能是使用枯叶剂的环境激进恐怖分子啊。” “为什么进行恐怖行为呢?” “这我还不清楚。” 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新宿御苑。门外还点缀着零星的公寓门口栽种的植物的绿色,门里却是生气全无的灰色荒野。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二十世纪后半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越南战争。不管这场战争在历史、国际政治上具有何种意义,苦于丛林中的伏击战的美军却想出一个别人谁都想不到的作战方法: “都是因为有丛林,我军才苦战不下。那么没有丛林不就能够取得胜利了吗?” 这样不久,被称为“枯叶剂”的化学武器就像白雾一样落在越南的丛林利。树木枯萎,花草凋零,广阔的丛林立刻变得光秃秃的。而且周围的田垄、耕地也成了不毛之地。可以杀死植物的化学武器当然也不可能对动物完全无害,野生动物临危,家畜成批死去,人也大有病亡。尤其让世界舆论不可容忍的是,使用枯叶剂后最大的牺牲者是胎儿。生下来就没有双眼双手的婴儿照片流传到世界各地,谴责声就像暴风雨一样排山倒海,这样世界最强的军队才落得败退的下场。(译者注:关于越战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是不是这样的都于我无关,是田中的解读……) “即使为了胜利,也有不可为之事啊。” 这是我的同事丸冈警部的话。他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制服警官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反对越战的游行集会。 如果是化学武器的话,在这里呼吸都应该是很危险的。但是凉子毫不在意的抬脚跨过围线。同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着灰色套专的男子,伸开两手拦住凉子。 “请不要进入。” 凉子的腿还高抬着,就这样盯住拦路人。 “我是警方的人。” “我知道。” 这名男子立刻回答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直射向我们。原来如此,既然知道“驱魔娘娘”的大名,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凉子落下脚,微微眯起睫毛纤长的美目: “你们是公安部的人吧?”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双眼却露出极其阴险的目光。我在内心苦笑一下——这人真是一副是电视剧里演技拙劣的公安警官演员形象。但是,这样我就可以确信,既然公安部也涉及这件事,就可以断定跟恐怖活动有关。 意外的是凉子似乎要撤回脚来,即没有缠磨也没有坚持,好像要就这样离开的样子。 “走了哦,泉田君。” “这样好吗?” “反正公安部也不可能解决事件嘛。胡乱搜查一通,逮捕几个无辜的人,然后就陷入迷宫,这不是公安部的传统艺术。这次会因为抓错了谁而丢脸,我倒要好好欣赏欣赏哪!哦呵呵呵呵~~~” 正是一秒钟之内足能树立一百个敌人的驱魔娘娘招牌笑。那位公安警官的脸抽搐起来,罩上一层想到兔子的食肉动物的阴霾表情。对我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的感觉。他们对凉子的憎恶总是会殃及身为部下的我。凉子是愿意招人恨才招人恨的,我可是常识性的稳健的公务员,不想遭到同行的侧目。虽然不由我的意愿,但是人事变动调到公安部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 “算了吧,既然要走,何必不给人留情面呢。” “怎么,你想站在公安部那一头吗?” “我不是站在哪一头。只不过,这些都是公安部上层的指示吧,这样你也没有权限管,不要强人所难嘛。” “权限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有兴趣……” 说到一半凉子合上了红唇,突然浮现出一种成心似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撤脚要走了。我在那位公安部警官的注目礼下跟在她后面,也不曾还礼——不过无所谓。为了今后,还是有必要记住这个男人的样子。 一边走着,任性的上司又提议道: “找个地方喝茶去吧,能看见新宿御苑的地方。然后去参加案件作战会议。” 就算公安部想把新宿御苑整体封锁,也不可能在这么长的金属网和铁栅栏上都拉上隔离的塑料布吧。就算这么实行,从周围建筑的高层也可以看见新宿御苑的全景。再怎么奉行秘密主义的公安部,也不能不许市民往窗户外边看吧。 首先已经到处都可以看到媒体报道的人了。这些天都没有什么大新闻,昨天晚间电视新闻的头条是发现韩国美男演员的私生子的报道。虽然往好了说是平和的象征,其实就是风平浪静,一点刺激都没 有的无聊日子。 附近停着一辆标记着“樱tv”白色文字的小型巴士。不知道是公司社长的兴趣还是节目制作人的品味,车体是红紫色的。佩戴着袖章的年轻女记者把麦克风伸向中年主妇。这位主妇还围着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直立着没表情的白猫。 “昨天晚上啊,有‘沙沙’和‘啪啦啪啦’的,像下雨那样的声音,然后有干涉的奇怪的声音哦。” “那是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吧?” “我不知道到底有几千几万棵,反正是很多吧,这些树。叶子全都落了,那么大的声音啊。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等一下,这要是什么细菌或者瓦斯引起的话,现在也还很危险哪。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 “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说……” 在这充满危机感的对话之侧,凉子和我穿过公园的道路,只走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一间茶舍。 2 准确地说,我们正要进店门的时候,一个男人在凉子面前站住——所谓站住并不是拦住去路的样子,反而是彬彬有礼好像酒店前台一样的姿态。看上去是位稳重的中年绅士。 “大小姐,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包下来了?” “是的,今天一整天,这家店都包给大小姐了。” “辛苦了。” 得到凉子的颔首肯定,这位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敢当。不过,真的不用把这店买下来吗?(译者:!)” “这次还没那个必要。你回去吧。” “那么属下告退了。再有用到属下的时候请只管说。” 他又向凉子行了一礼,视线在我身上十分恭敬地停留了一瞬便谨慎地离开了。我本来想目送他,却被凉子一拉手腕,踏进了茶舍。 “那个人是jaces的职员吗?” “是啊,秘书室的次长。” 药师寺凉子的父亲原来是警察厅的career官僚,现在是大型企业jaces的社长和所有者。jaces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警备保全公司,还有无数企业、项目的投资,财源滚滚,简直像天天下金蛋一样,景况好不风光。 凉子不仅是公司所有人的千金小姐,她本人也是大股东之一。美貌与才能,财富和权力,全都是普通人的百倍所不能及。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常识和协调性还不如别人的百分之一。后者的不足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前者的充裕,她仍然迈着飒爽的步伐在人生路上蒸蒸日上——目前看来是的。 手动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面前的空间正好大小合意。 看起来这是个不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带着一点陶冶性情的意思经营的茶舍。这里的装修内饰不乏庄重,有种沉静的气氛。店里流淌的音乐声音也恰到好处,这是谁作的曲呢? “是德沃夏克啊。” 不用说是素养远远超过我的上司回答的。我瞥见柜台边,留着胡子戴着领结的店主也对这位买下了整个店的时间和空间的知性美女注目表示敬意。 “请给我爱尔兰咖啡。泉田君呢?” “我只要一般的就行了。” “小姐!” 有年轻女性们的声音和谐地唤道——两个人影从里面的座位站起来。窗外的光线不能投射进来、灯光也有意弄得很低调的角落,好像只在这里突然有天然色彩的鲜花绽放一般。 凉子轻轻挥了挥手招呼着: “玛丽安、露西安,辛苦了!” 对话突然改成法语了。待告一段落之后,两名美少女也跟我打了招呼,四个人都坐下来。 她们俩的衣饰如出一辙,都是象牙色的套装,薄薄的淡紫色衬衫,银灰色的腰带。不过黑发的玛丽安身着长裤,栗发的露西安穿的则是迷你裙。有点像宝塚少女歌剧演员的样子——但是绝不能真的把她们当成天真少女。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是药师寺凉子的侍女,本来应该在巴黎管理公寓的。看来是专程来日本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要是这两位美少女只是普通的侍女,我也无意干涉上司的私生活。但是她们可不一样——黑发的玛丽安是武器天才,栗发的露西安则是电子机械专家。不过玛丽安也相当通晓电脑,露西安也是用枪的达人。两个人还都很擅长匕首和其他格斗技——总之是很符合危险的女主人,同样危险的侍女。 大概我的表情有点复杂,凉子笑起来: “玛丽安和露西安最近都得呆在日本哦。” “得呆在日本”,即做决定的是凉子了。 “以游客的身份吗?” “只有礼拜六礼拜天啦。” “其他时候还是你的侍女?” “那是礼拜一、三、五的时候。礼拜二和四,她们要在jaces的学校当讲师,教授女子防身术和电脑安全方面的课程。” 很适合她们的工作。我当然知道她们还适合比着更高难度的工作,为了不多嘴,我又问道: “到什么时候呢?” “到她们想回巴黎的时候喽。” 那不就是永远在这里么。她们俩反正愿意跟敬爱的女主人在一起。 “不说这个,说说你对公安部那些手段的意见吧。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暗地里搜查?” 要光是阻止人群接近倒是简单,只要公开声明有使用化学武器的可能性,任谁也不会靠近新宿御苑半步了,可是这样新宿区和涉谷区也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露西安和玛丽安在桌子上启动了笔记本电脑。 不管怎么说我抬手闻了闻袖口,没有什么特别的刺激气味。如果附着了毒性液体的话,应该有晕眩或者呕吐感什么的吧。目前为止我还很健康——就肉体上的话。 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香醇的味道。我一边伸手拿杯子,一边注意到窗外的光景。 “机动队出动了哟。” “好像没穿防护服嘛。” 虽然有点不礼貌,我站起来靠近窗口。戴着头盔、手持盾牌的机动队员小跑着从左边赶过去了。一小队左右的人数。一时上心,我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却没看见。 回到座位上时凉子很不高兴的样子:“你随随便便地就变成目击者,之后可有危险的哦。”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总不可能把所以目击者都灭口吧。”(译者说:这两句对话怎么感觉说话的人反过来了啊……) 新宿御苑周围住着多少万人呢?看到电视新闻的人更得有百倍以上。从高楼的窗口向下看,发现巨大的公园突然变成隆冬的枯野,那些人茫然的样子很容易想象得到。 “我在电脑上查了查,网上已经流传了各种信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话垃圾,不过都一致肯定是人为的恐怖行为。” “要是恐怖行为的话,你对犯人是谁有看法吗?” 凉子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伊斯兰教的原理派……真没独创性的看法……cult教团的残党、北部某国的工作员……都差不多……职业棒球单一联盟(league)制的反对派……这个就独创性来说是不错的意见嘛。” 也算不上正常的台词。 “啊,也有说是美国的秘密武器的哟!” “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 “要真是这样的话,美军早就出动封锁新宿御苑了。哪等得到日本警察插手呢?” “哪里,巨大组织最开始都是派下属干活的。等安全有了保障,上层才会出动呢。”(译者说:这个讽刺真毒啊) 悲哀的对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个独立国家的 官宪之间的对话。(译者说:这一注脚更毒了……) 我又看了看窗外,越过不太宽的道路就是新宿御苑的高栅栏。栅栏里便是一片不毛之地,真是凄凉的风景啊。 然而现在这个时世,只要说是针对恐怖分子的对策,不管什么样的规章、监视和强制执行都能获得准许。在机场被要求脱鞋检查、车站的垃圾箱也不能用、美国大使馆前的道路禁止通行等等,谁都不能抱怨一句。官宪总在增加之中,连仅是官宪的一员的我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安全’这个硬通货,现在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买下日本人的隐私和社会权利了。对jaces来说,生意会越来越多,是感激不尽的时代哪。” 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凉子侃侃而谈,同时啜着咖啡。两名侍女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很稀罕地样子用吸管喝着冰咖啡。大概是巴黎没有的口味吧。 “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是试探的口气。无论如何都很怀疑——凉子包下这家茶舍的原因,把秘藏的两名侍女掉到这里来的动机——跟往常一样,她肯定有所图谋。 “喝了咖啡就走吧。” 美丽的魔女展开笑颜,在我开口之前就下达了恐怖的宣告: “从今晚开始你有特别任务哦!” 3 我们跟两名美少女分手后回到警视厅,事态并没多少进展。就算有一点,公安部的动向也不会传到刑事部来,看着电视新闻推测公安部的行动对刑事部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怎么样,泉田君?” 手里拿着报纸的丸冈警部向我搭话,我只能耸肩: “连御苑里面一步都没进去,看来公安部打算全都自己解决呢。” “是吗。虽说目前不想惊动他们,不过有什么成算没有?” “要是出现尸体的话,搜查一课总有行动的口实了吧。” 多少有点不够谨慎的对话,但是我们无论如何对公安部的强横和秘密主义都没有好感。 “二位请用茶。” 说话的是贝塚聪美巡查(译者注:贝塚的名字我原来译成“里美”,现在从《克力奥帕特拉的葬送》官方译本统一成“聪美”),端着盘子送茶杯来了。别看她从短期大学毕业不久,还是一副少女的样子,其实对香港非常了解,精通广东话和电脑操作,是个相当能干的女孩。 “啊,麻烦你了。” “请请,顺便的啦。” 除了boss药师寺凉子以外,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茶一贯都是自斟自饮,当然好心愿意帮同事倒茶也是各人的自由。 多承她的美意,丸冈警部和我都拿起茶碗,继续讨论上层会怎么样进行搜查。 “我觉得什么都还定不下来呢。当面总是先要防止市民的恐慌。早晚政府要人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吧。” “贝塚君,网上怎么说?” 听我这么一问,贝塚自己喝了口茶说: “网上可热闹了哦~,各种未确认的情报、流言蜚语、谣传中伤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光看着就叫人头疼,不过反正不是真的吧~” “反正全是胡说吧。”丸冈警部对网上言论比较批判。“都是些不负责任的家伙匿名随便传播的流言吧。”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内部告发之类的可能啊。”贝塚聪美反驳他。 我已经听了好多议论了,虽然也是参考意见,但是会形成干扰。药师寺凉子警视殿下召见了——我磨磨蹭蹭地挪步到她桌前“请问有何贵干?” “你这是什么态度?所谓上司就跟神一样哦!” “您一贯是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神’的呢?” “可是那家伙是个不管事的破神嘛。我来了刑事部以后就没遇上过好事,难得我的运气都被部长吸走了吗?” “不是正相反吗?部长最近可见老啊……好像生气都被妖怪吸走了似的。” 美貌而邪恶的二十一世纪妖怪大人,对自己的上司刑事部长连一毫克的同情都没有。她冷笑道:“真没用,都是他自己修行不够啊。” “嗯……那个,您叫我来的要旨是?” 大概是傍晚说的那个特别任务吧。 “今天晚上跟我去看萤火虫哦!” “萤火虫……现在才五月啊。” “五月份别是萤火虫,蚊子都出来了啦。东京是亚热带地区嘛。” “去东京什么地方?” “玉泉园。” “噢,是那里啊。” 玉泉园是东京内有数的几个观赏萤火虫的著名地方,位于池袋附近——不过走路也得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据说曾是明治维新元勋的别墅什么的。 “那是侯爵·别宫忠卫的别墅哦。他的本宅在赤坂,这是瞒着正妻的眼目的藏娇之所。”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这所占地两万四千坪(译者注:一坪等于3。3057平方米)的豪宅被大企业买下来,作为婚礼和晚宴的会场出租。每年五月二十日到八月三十一期间的“萤火虫之夜”是玉泉园的著名活动。“玉泉”是个宝石般美丽的泉水,名副其实的涌泉池上每年都有放萤火虫的活动。 “这样好吗?放下新宿御苑的事情不管?” “这些罗里罗嗦的事情就交给公安部好了,他们愿意的嘛。反正还是会一筹莫展陷入迷宫的,在那之前我们才没必要帮忙呢。” ——就这样,下午五点的钟刚刚敲响,刑事部参事官们就都离开了。我本来想拉一个不幸的同伴。虽然丸冈警部一脸同情,贝塚巡查兴致勃勃,分别送了我一下,但是都没有代替我的意思。 到达玉泉园的时候是五点三十分,我进入这座感觉恰恰符合凉子的别宫侯爵的别墅。似乎接到过联络,玛丽安和露西安也等在这里。 别宫忠卫这个名号听起来很拽,其实是明治维新后最得便宜的人。在此之前他只是个图有武士之名的废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往好听了说是“活跃于幕末风云”之中,其实专门进行暗杀、放火之类的恐怖活动,两手沾满血腥。他还背叛友人、恩人,甚至赶尽杀绝,勾结武器商人和煤矿主渎职贪污,竟然攫取了敌国之富。 然而即使这样,别宫忠卫还忿忿不满。他觉得自己作为政治家,哪怕不当内务大臣或陆军大臣至少也该当总理大臣;作为军人,哪怕不当陆军大将也该当元帅;作为贵族,就算不是侯爵也得是个公爵。(译者注:这些官职什么我绝对没有翻译反……——b)没有声望和信用毕竟还是有灾难性后果。 加上别宫侯爵大爷遭到天怒人怨,七十岁上终于愤愤而死。从医学角度说是死于”高度压力引发的高血压性心率不齐“。但是也有人说,“别宫侯爵爷是被咒死的。为了他一个人,不知道多少万人都遭到不幸呢。”,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这是个恶名昭彰的人物,在园艺上却颇有建树,因此其别墅到现在还是名园之一。不知道他死后还留下了什么——我正想着,从门口走向庭园的方角的时候,迎头遭到上司的斥责: “喂喂,你就这样来赏萤火虫吗?” “我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啊。” “我没说你奇装异服,我是说你穿着西装赏萤太蠢了!” “那应该穿什么?” “赏萤当然要穿浴衣了!(译者注:日本的浴衣就是单件和服,夏天观赏花火、萤火虫时的传统服饰)赶紧去换了来!” “我没带浴衣来啊。” 不是没准备,我根本就没有浴衣。正说着,凉子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个印着号码的椭圆形牌子。 “拿这个去 本馆的前台!” 简短地下令,然后她自己就带着两名侍女消失了。 没办法,我只好去前台。接到牌子之后,似乎是主任年纪的职员郑重地答应:“药师寺阁下确实在我们这里存了东西。” 他交给我一个大纸袋,带我来到更衣室。纸袋里的正是浴衣。 到底她会让我穿什么样的浴衣呢?深红的哥斯拉式还是紫色的嘎美拉式?(译者说:有、有这样的浴衣么……田中也不用这样恶趣味吧==)不管怎么说是凉子挑选的。 打开浴衣一看,我不由大为放心的叹口气。蓝色染布,图案是白色蜻蜓,典型的男式浴衣。而且木屐、团扇和布制的贵重品手袋一应俱全。 这样穿上也不会被别人嘲笑了(译者说:凉子姐姐又没恶整过泉田,这人干嘛这么疑心病……)。接下来要换衣服了,我一边想着一边解领带——突然停下手来——等一下,不管衣服正不正常,为什么我堂堂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要穿着浴衣陪上司赏萤呢? 疑问归疑问,行动归行动。早就学乖了的我还是换上浴衣,把西装收到储物柜里。警察手册和钱包、储物柜钥匙等都装到手袋里随身携带。接着穿上木屐,拿起团扇。 一出更衣室,迎面看到几十位同样打扮的男性客人,对着墙上足够照出全身的大镜子,有的整衣襟、有的摆好腰带的位置,有的用手梳理头发。他们应该是自愿来观赏的吧。 凉子在前台等我。见到换上浴衣的她的瞬间,我立刻呆住了—— 水色的底色,饰有蓝、白、紫色的紫阳花图形——作为女性浴衣来说只是非常正统的样式,赤足、木屐的样子在这里也随处可见——但在凉子就是绝代风华——以至我不明身处何地…… 有伴而来的男客毫无例外的都盯着凉子,惹得同伴女子悻悻不乐——她们都好像盛开的红玫瑰旁边寄生的可怜野草一样。 玛丽安和露西安穿着很相似的浴衣,图案相同底色不同而已。玛丽安的是白色,露西安的是水蓝色。图案都是牵牛花、风铃和金鱼的搭配(译者注:这些全都是浴衣的传统图案,表现夏天风情,通常是素底色),显得十分可爱。 尽管我很了解她的本来面目,还是看呆了。上司用团扇轻轻敲敲我的肩: “别一言不发地傻看啊,觉得怎么样?” “非常适合您。” 在容貌方面,对上司大人不用有口无心的一味奉承。我本来是诚心诚意认真回答的,但好像还不够。 “就这样而已?” 凉子很不满意地说着,过分使劲地摇着团扇走出前台。跟在两位侍女后面,我也轻耸一下肩追了出去。 4 萤火虫的英文是“firefly”,直译即是“燃烧的蝇”的意思。虽然我是英文文学系毕业的,但是偶尔显摆一下英文水准这种事完全轮不上我,也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是怎么样,对日本人来说,从《万叶集》以来萤火虫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夏天的风物之一。热带地区的萤火虫品种好像非常多,不过在日本会发光的只有五种。玉泉园在全国拥有五个萤火虫养殖场,每年活动时节都是把这些地方养殖的萤火虫聚集到这里放赏的——这些都是凉子告诉我的。 说起庭园,距离这里仅有四公里的新宿御苑怎么样了呢? 至少在这宽阔的园子里闲庭信步的老少男女们,都不担心被新宿御苑的化学武器余烟波及的样子,悠然自得地慢慢走着。 处处都有淡绿色的萤火点点飞舞。 走着走着便看见一座塔一样的建筑——这所庭园里最高的建筑,“双日阁”。这是个好像把法隆寺的五重塔和比萨斜塔合而为一的奇妙的木造结构,圆筒形状的五层建筑,每层都有轮状的飞檐。它经过了关东大地震也没有损坏,但现在已经不许进入内部了凉子嘟囔着: “别宫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嘛!” “您这么说是?” “你觉得双日阁是什么意思?” “不是‘同时可以看见朝阳和夕阳’的意思吗?“这是介绍小册子上写的,凉子却有不同的意见: “太阳只能有一个,所以才有话说‘天无二日’嘛。” 这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好像接下去是‘国无二君’对吧。” “对,所以‘双日’有国家解体、王朝崩裂的意思,非常不吉利的。正经的人才不会给建筑和公司什么的起这种名字呢。” “大概他不知道这个讲究吧。”我自己就不知道,所以也没有特别指责别宫爵爷的意思。 “那真是没教养。不过既然是别宫这个家伙,没准是因为世人的诅咒,专门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日本啊灭亡吧’,这种意思吗?可是他能得到这样的宅邸——而且还是别寓——能到这个身份也该知足了吧。” “别宫就不知足呢。” “是个欲壑难填的男人啊。” 不只是欲壑,遭的孽也是罄竹难书吧。能跟这样的人物同时代共存,多少是个荣幸…… 我们一边观赏左侧萤虫群舞的泉水一边走。不知道是不是浴衣有点冷,我感到一丝凉意。五月的傍晚毕竟是这样,等到夏天就一直是热带夜晚的感觉了。 不意间发现,右侧是一排露天小店。那橙色的灯火正是每每能勾起日本人无限乡愁的特有风情。 凉子拉了拉我的袖子:“有卖棉花糖的……” “果然有卖的啊。” 好像我的回答不合圣意,凉子加强了声音重复道: “有卖棉花糖的嘛!” 即使迟钝如我也领悟了上司大人真正的意思,连忙答应着“好好好”,走到卖棉花糖的那里。价钱是普通夜店的三倍贵——看来这里连棉花糖都要贴水。我买了三人分的回来。 “来了,请。” “泉田君你的呢?” “我不吃的。” “呆回想吃可就不给你了哦!” “都说我不吃啦!” “哼,好没意思。” “对不起。” 道了歉才注意到,请了上司吃棉花糖还要道歉,我到底算什么呢?不过那两位少女都跟我说了merci(谢谢),就算了吧。大大小小都计较起来神经就要不保了。 那么,跟身着浴衣、吃着棉花糖走路的成年女子该怎么说话呢?在药师寺凉子的情况如下: “新宿御苑那档事,并不一定是化学武器哦。” “不是化学武器是什么?” “生物武器喽。” “还是武器嘛。那,是什么人呢?” “地底人。” 听到这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完全无语了。后来想想看,这漫不经心的回答其实包含了相当多的寓意…… “地底人操纵魔兽特拉多特隆,使植物全部枯萎——这好像是第十四话的情节吧。” 凉子有好多奇妙的兴趣,其中之一是“怪奇·十二号星期四”这么个电视节目。情节是企图征服地面的地底人,主要登场人物是四个人化身出来的一个人,世上少有的无聊到爆的怪奇神秘片。真想见识见识这种片子的制作者或者脚本作家长什么样…… “我觉得那片子早就放完了啊。” “这次出了第二季的dvd哦,全篇的。” dvd贩卖者最好也挑挑货吧…… 凉子跟我并排走着,露西安和玛丽安跟着我们后面。这两位美少女穿浴衣和赏萤都是第一次经历,又稀罕又有趣,背后不时传来她们的笑声。 本来为了观赏萤火虫而来的男性客人,都把 赞叹的目光投向凉子和两位侍女了。不用说射向我的都是带有敌意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背后发毛。 有个男人用敌视的芒刺猛瞪着我、从我们身边经过。跟我年纪差不多,一副苍白肥胖的样子。随他左右的是个好像酒吧女郎的女子,不知为什么他却很勾起我的记忆。 “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他参加过之前的选举啊。” “那位候选人吗……啊!” “想起来了?” “是啊,他是都知事(译者注:日本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类似市长)的儿子吧。” “对,就是那个纨绔子弟。” 父亲是现在的都知事,哥哥到目前为止是文部科学大臣,他是这个超精英的一家的次男。他本人也从大型的广告代理公司辞职从政,成为上次总选举的候选人之一(译者注:这个总选举指的应该是地方众议院议员的选举),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他落选了。不管怎么说他竞选演说的第一句是:“我的爸爸是都知事!”,工作人员和听众一起倒地……之后当然无法挽回颓势。 可爱的儿子竟然遭受挫折,为此大怒的都知事大人口吐暴言:“那个选区的选民可信度太低!”,甚至要求检验投票——托他老人家的福这位大少爷再也不能成为这个选区的候选人了。 “不管多失意的心境,他也没瘦下来啊……” “那位大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理查德还是爱德华的,反正就是那些啦。“因为想不起名字,只好被称为“知事的儿子”,想想还真可怜。即使落选了,应该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公司复职,现在到底怎么就业呢? “没准当他老爹的秘书呗。反正以他的身份也饿不死,泉田君你才没必要操心呢。” 我倒也没操心,只是有点恶俗的好奇心。不过因为的确没必要,我移开了视线。与其看这个脑满肠肥的大男人,观赏纷纷飞舞的萤火虫远要健康有意多了。 这宽广的庭园里据说放了有两万只左右的萤火虫。园内的灯也熄灭了三分之二,碧绿的光点在静夜之中时隐时现。虽然有时兴奋的小孩子叫叫嚷嚷的颇为扫兴,仍不失为让人遐想偏偏的美好良宵,可谓一刻千金。 “警视,真是多谢您了。” “哟,你终于想起来谢我了啊。嗯,看你还诚恳,还好吧。” 我的确是很诚恳地道谢,但是看来还是道得太早了—— 突然。 奇怪的声响划破夜空—— 我花了一秒钟才弄明白那是人的叫声,而且是混合着恐怖与痛苦的惨叫。 周围的人都冻结了一样,等反应过来,不安和困惑立刻蔓延开来。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谁?为什么? 凉子锐利的目光射向庭园深处,那是梅林的一角。她在一瞬间就掌握了惨叫发出的方位。 凉子挥起纤纤玉手,棉花糖往附近的垃圾箱一扔,高高地提起了浴衣的裙角。修长的美腿一露出来,附近男士都是一副眼前一亮的表情。这样衣衫不整好像不太合适,凉子却毫不在乎。 “上啊!” “遵命!” 我终于反应过来答道。反正衣衫不整也是我赚到了…… 踏着一路狂响的木屐的声音,驱魔娘娘和三名属下疾驰在夜晚的日式庭园里。 第二章 萤之光、窗边之血 跑进已经过花季一百天以上的梅林里,我突然呆立住了。 我看见什么了? 碧绿的人形的光团不,是闪烁着碧绿色的人,挥舞着双臂、手舞足蹈的人。 人形发出异样的声音,应该是嘴的部分张开,好像叫着救命,但是含混不清,因为光团的一部分移动着,一直入侵到嘴里。叫喊声中断了,而奇妙的舞蹈更变成了激烈的痉挛。 萤火虫包围了整个人,正在攻击他! 没功夫更仔细的观察了,我猛冲过去拼命用手拨打萤火虫。光点纷纷飞散开来,剩下的与其说是人体,更应该叫做黑色的血块。 猛然间左臂上痛起来,细小尖锐的刺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我赶紧用右手把叮住的萤火虫打落了。在我身旁,露西安和玛丽安也挥起团扇驱散成群的萤火虫。她们对萤火虫也没有什么感情,下手毫不留情也不可惜,只是会发光的害虫而已。 庭园各处设置的并不显眼的扩音器突然发出声音: 萤火虫仅供观赏,请不要驱赶、捕捉!我们期望各位谨守礼貌(译者说:违章者视情节处以五元至五十元罚款——b) 空洞的常是教条被惨叫和怒吼湮没了。荧荧绿光聚集之处,皮肤被刺、肌肉被噬啮而四分五裂的人的悲鸣声此起彼伏。 痛啊!痛啊! 妈妈救我 别咬了!喂,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老子我是谁啊?! 快叫经理来管管啊! 闪烁着幽幽绿光的人影没头没脑地乱撞,碰到了夜店的柜台。柜台稀里哗啦地散了架,章鱼烧与绿光齐飞,荞麦面并大地一色。 泉池里响起水声,是为了逃生不辨方向的人掉进去了。 捕萤变成被萤捕了呢!还是高高提起裙角露出美腿的姿式,凉子自嘲道。接着向周围的男人们一声猛喝: 去叫警察来!就算没多大用,总比不叫来强。快去! 观赏萤火虫还带着手机的不解风情的家伙倒也有几个。有人赶紧遵从凉子的指示打电话时被食人萤火虫围住,惨叫一声掉下手机;也有人趁势先就把手机扔了。全身被咬的人有的倒地,有的落进水池;还有小孩子哭叫的声音,把已经咬死了大人的萤火虫招上身。 快跑到房子里去! 突然间,我被不知多少人簇拥夹带着往本馆角落的移动,还有人被挤倒,但是缠绕上来的萤火虫也被轰开一些。接下来,不知道我是第几个了,反正被都知事的大少爷一把抓住。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紧紧抓住我,弄得我一时莫名其妙。 凉子啧着舌抬手一指,我才往他身后看去。浴衣的臀部位置被染红一片。刚看了这个光景我还是不明白,听他带着的那个女子哭叫着简短说明之后才弄清楚。 知事阁下的大少爷本想在庭园上跟带来的女子行那教育上有所不宜的事情,正在提着浴衣褪下内衣的时候被食人萤火虫袭击,毫无防备的臀部的肉被尽情咬了个光光。 嘶~嘶~我是知事的儿子啊!要好好对待我,不然告诉我爹去! 凉子抬腿一脚踢中又哭又叫的大少爷的脑袋可不是光脚,穿着木屐咣当一声,他翻了白眼就被撂倒在地上。我只有叹气:怎么说也不用木屐来踢吧,木屐踢飞了不就糟了 可是我把你从痛苦和恐怖中解放出来的哟,应该给我写感谢信呢!露西安,玛丽安! 她呼唤着两位侍女,用法语吩咐了几句话。吩咐了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露西安拿着数码相机,把翻着白眼的大少爷形象拍下来(译者说:田中这就不懂行了,存档照片哪有用数码的,胶片才是王道啊),玛丽安则驱逐着围绕自己和好友的萤火虫。一会儿功夫露西安拍完了全身照片,又利落冷静地拍他的脸和身体各部分。 干嘛要露西安这么做?! 哎呀,当然是对解决事件有用的嘛!除此以外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当然有将来用做胁迫恐吓的种子,就是这个目的。虽然我没证据,这种先例要多少都有。首先,露西安为什么会早已准备好数码相机呢?总不可能预知会出现食人萤火虫,肯定是为了拍前来赏萤的名人的。 在人事不知的都知事少爷未来的人生前途遭受巨大伤害的期间,警笛的声音渐渐接近,警灯的红光一明一灭着进入了玉泉园宅院。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接近地面包围着人群的光云突然腾空而起,四散飞去了。整齐得不可思议的、好像被操纵着的行动。我毫不犹豫地指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大群加害者向上司报告: 萤火虫都逃走了。 别管了。反正也追不上吧。 这倒没错。 我们也去本馆喘口气吧。那傻儿子别管就行了,反正这时节也冻不死。 凉子用法语向玛丽安和露西安下了指示,她们回答oui,mdy(遵命,我的女主人)。然后凉子揪着我走向本馆。 到了本馆,我又重新观察了一下馆内。这果然不是明治时代的建筑,好像是别宫侯爵的孙女的丈夫在昭和初期建的,即所谓留有大正年间浪漫气息的洋式建筑。二战期间幸免毁于空袭之中,战败后立刻被美国陆军的什么大佐进驻,作为公邸使用了。这个什么大佐是间谍情报机构的头脑,这房子宽敞的地下室就被用来监禁、拷问unists和劳动革命者了。(译者说:基于网络言论安全保护之原因,主动打码)。有出自史实的地方,但是更像是个都市传说古老洋馆的怪谈什么的。 走廊下各处都有受了伤的男男女女或靠或躺,痛苦的呻吟声,对营业员的抗议声,小孩子的哭喊声,种种声音不绝于耳。身着白衣的急救员抬着担架跑来跑去。 我们掸掉了浴衣上的土查看伤口凉子和两位少女都没受伤,我两只手臂上各有一处被咬到,流了点血,但是没有肿起来,似乎没有毒性的样子。 急救队紧急治疗、搬运重伤者已经忙不过来,我想跟前台借医疗箱处理一下就可以。刚借回来,凉子抓住我的手: 喂,伸出手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会给你治伤的。让臣下被萤火虫咬伤了,我可会脸上无光的。 受魔女王驱遣的两位天使麻利地抬起我的胳膊,褪下浴衣的袖子,用酒精给伤口效过毒之后涂上消炎药,最后用纱布、绷带包起来。做完这些连一分钟都不到。 医药箱剩余的东西请给其他人用吧。 我叫过来一个带着头盔的白衣急救队员,把药箱交给他。他本来好像要感谢的样子,又改口问道:失礼了,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警方的人。 啊一脸惊讶的急救员看见身着浴衣的凉子,又特别盯住她的腿。 不知道吗?这是新的夏季制服哟!最近对警察的评价也不好,这是为了把贪污的嫌疑掩盖过去故意表示亲民的举措啊,哦呵呵呵呵~~ 急救员困惑得不行,正好同事呼唤,他赶紧如获至宝似的离开了。在他后面走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经理人,低着头跟凉子说: 药师寺小姐,今晚多有得罪了。 没关系。不过今天来的客人有名单吗? 有的,因为都是预约过的客人。 去拿来。 遵、遵命,马上就来。 片刻之间,经理人拿着一份应该不会外传的文书小跑过来。 道谢之后他回去了。凉子还高挽着裙角,翘起美腿窝在沙发里。 她的视线扫过第一张、第二张名单上的人名。 哟,上面没有都知事的儿子嘛。 总不会写都知事的儿子吧,肯定是本名吧。 啊,这样啊。真没教养,那种人有什么必要占据一 个固有名词嘛。 虽然是凉子的恶嘲,其实选举的时候真有一千张左右写着知事的儿子的选票。竞选对手一脸讥讽地陈述在下只是无名庶民的儿子,最终以悬殊差距当选。 2 走廊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即使穿着便装,我也能知道他们是我的同类。 泉田警官哪 听起来不善的口声,使我警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非常普通的灰西装,长相也相当平常,但不知为什么给人个性粗暴的印象。这是我认识的人所谓认识,并不等于就是朋友这是池袋南署刑事课的平松警部,以前跟我一起办过几个案子。 很久不见了,警部。 啊,真是一向少见呢。你是在刑事本厅高干的精英,我只是区区一个地方刑事课的人,身份不同巴结不上啊。 莫名其妙地被称为精英了。我尽量不去看凉子,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当然平松警部也跟着我。 要说受人驱遣的辛苦,哪里都一样的。 这可看不出来。你穿的浴衣不错嘛嗯,真是好浴衣。像我结了婚以后都没再买过浴衣了,好像上个世纪的事似的。说起来,你来这个地方干嘛? 我是陪上司一起来的。结果偶然被卷到这场风波里了。 你的上司就是那个吧嗯,叫驱魔娘娘的那个母猫? 平松警部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眼神里混合着尖刻讥诮和好色的神情。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看谁。 我在可能的限度内尽量平和地回答: 在她本人面前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在下也不想听到。 怎么,你对上司还挺忠义哈。 这是作为社会人的礼貌。 嘁平松警部在喉咙里冷笑一声。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理由特别轻蔑这个人。但是作为搜查官,不堂堂正正的问话,反而好像要故意惹恼引我失言,这种做法让人十分反感。 我看到平松警部僵住了一瞬间,同时木屐的声音响起。可以想象到凉子锐利的目光从我肩头射向平松警部的样子。 看来你很有话要说啊。那就直接问我,别找泉田君。 不,那个我只是执行警方的职务,警视阁下。反正本厅在顺利的时候也会插手接管的,不甘心的泪水就是地方局的挽歌嘛 平松警部嘴角上挂着装出来的假笑:请不要在意,只是搜查程序而已。 按这种程序,地球上的哺乳类动物都灭绝了也查不出真相哪。 凉子的讽刺好像有地质学性质,对平松这样刻板的公务员不太通用。他表情疑惑了一下,然后陡然变色毕竟还是理解了这是讽刺的话。 完全无视对方的反应,凉子继续刺出语言的刀子:可以让我们回家了吗?还是要参加搜查?总得说个准。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拖下去,接下来的预定可都打乱了。 平松警部用白眼瞪了凉子一下,立刻低垂视线,用愠怒的声音说:您可以回去了。(译者说:平松这哥们还真生猛,敢这样对凉子) 这样对双方都好。好吧,泉田君、玛丽安、露西安,回去吧。呆在这里要碍事的。 凉子踏响木屐的声音开始走,露西安和玛丽安跟从着女主人。我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还是尽量保存组织生活中的人的礼节为好:告辞了,平松警部。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只管联系我。 平松警部面朝外没有回答,但我刚一迈步,背后传来故意啧舌的声音。侍奉着这样好战的上司,这点事只能甘受了。 面对更衣室的走廊墙下一角已经聚满了乌鸦,五层的塔身苍白地浮现在夜空背景中。 泉田君,这几天上塔看看去吧。 双日阁吗? 嗯,照今晚的光景,什么朝阳和夕阳都看不到吧。先早点回去了。 真的可以上去吗?不是禁止入内的吗? 为了搜查恐怖分子嘛。凉子的语气充满冷嘲热讽,只要这么一说,自称的发达国家不管怎么无法无天都能获准的。二十一世纪是个伟大的时代哦。hitler和stalin肯定都羡慕得不行呢。(译者注:同理打码) 在更衣室前分别往左右走之前,我又问凉子:我想问句越礼的话 有没有越礼由我来判断。什么事? 露西安和玛丽安以后跟你住在一起吗? 已经住在一起了啊,从昨天开始。有问题吗? 没有。 其实这样我稍微放心了点,到底为什么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这样安全。至于是谁比较安全这个问题也没怎么考虑。 那么,现在几点? 八点快八点半了。 啊啊,好好一个初夏之夜就完了。至少找个地方吃点好吃的吧。泉田君,今晚作为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欢迎会,去吃她们俩喜欢的料理吧。你没意见吧? 除了这样我还能去哪呢。既然被拒绝参加搜查,最多只是作为目击者兼轻伤者待机了。我把地址、姓名、职业和电话号码告诉搜查警官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反正光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好吧,我当然从命。说完才发现,这样我就得接着陪凉子了她早已经走开了。 回到宿舍打开电视,深夜的新闻节目在报道玉泉园的惨剧:死者五人、重伤者三十八人。绿光幽幽的萤火虫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3 一夜无辞直到东方天明。 新宿御苑的奇怪事件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没有成为报纸头条。我在宿舍的餐厅一边吃面包片一边打开早报,头版头条是如下的可喜可贺的报道: 干得漂亮日本大金星!(译者说:这名字真土——b) 打败称王称霸的巴西队! 列岛兴奋!激动不已! 前一天,也就是东京发生奇怪事件的日子,名古屋在举行五大陆杯足球赛(译者说:其实便是wcup罢),日本代表队以二比一的比分击败了巴西队。在体育界固然是让人称快的大事,作为一般报纸的头条就差点了吧,我想。早有讽刺说,日本的媒体以国营放送协会(khk)为首,根本就变成了活动广播机构而不是真正的报道机构,这种指摘也未必不是事实。 我看见手上包着的绷带,没什么称得上疼痛的痛感,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变身成人狼什么的。 已经到了系领带穿西装的功夫就会有点出汗的季节了。 乘地铁二十分钟就到警视厅了。电梯满员,我从楼梯走到刑事部参事官室。 早上好! 贝塚聪美巡查的声音和阿部真理夫巡查的声音重叠着。阿部巡查是个能让人误以为年轻摔跤选手的大个男子,到前几天为止一直在搜查四课帮忙。 我已经见过参事官了。 啊,是吗。这么早就来上班了啊。 昨晚可了不得哦~,网上都有各种评论呢。贝塚聪美对网上的世界很了解,一时间她想起来慰问我的伤情了: 萤火虫有毒的哦~ 啊,这样的吗? 有个英国的医生写的书里说的。萤火虫含有对心脏有害的成分,吃三只以上就会死掉的。 我苦笑一下:什么嘛,被刺或者被咬不会死掉啊。至于吃了会死么哪有人吃萤火虫嘛! 蝗虫和蜜蜂倒是可以吃的。 阿部巡查的好像被自己说的这话刺激了想象力,咽喉有点恶心似的呕了一下。他是个比外表看起来细腻得多的人。 怎么了,阿部君讨厌虫子吗? 啊,我讨厌脚多的虫子。蛇之类的就没关系 这么说我 正好相反。(译者说:这便是女王陛下的人类二分法,怕蜘蛛的和怕蛇的其实还有在下这样都怕的啊——b) 随着开门的声音,药师寺凉子警视从她的个人办公室目光灼灼地走出来。 泉田君,上班了要立刻来见上司。 是,失礼了。 辛苦了!丸冈警部在窗边的桌子上挥手,我向他注目还礼,一边整领带一边进了凉子的办公室。 跟洛可可风格的房间不太相称我的视线被吸引住了。并不是什么脏东西之类,但实在很不相配:凉子桌子上摆的是汉和辞典和好几本中国名诗全集。 看我呆住了,凉子推过来其中一本打开着的说:读! 这是一首每行五个字共十行的诗(译者说:五言律被形容成这样)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 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 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我并不具备读解汉诗的素养,但是就在品味这合计五十个汉字的时候,背上也生出一丝寒气。汉字这种表意文字果然了不起。 长安和萤之类的文字我倒是懂。既然叫长安,就是唐代的诗歌吧。 真没出息,就懂这么点我猜一定会遭到鄙视,不过凉子好像本来就没抱什么无用的期望。 作者是李贺,字长吉,唐代末年的诗人。以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死的绝唱在文学史上名留千古。 在中国三千年文学史上,被誉为鬼才的好像只有李贺一人。鬼在中国指的是死者的魂灵(译者注:日本的所谓鬼不一定是死者魂灵,通常是长得很凶恶的怪物),可以说李贺的才能受到赞赏的同时,也可以看出他作品风格的不祥。 凉子读着译诗: 南山为什么如此悲伤 雨水像死者的泪水一样落在无人草地上 深秋的长安夜里 有多少人随风老死 薄暮的黄昏小径 青栎树摇曳的道路 月亮高挂在树梢却没有影子 拂晓的白光终于照遍群山 鬼火迎着死者的新娘 墓穴深处里萤火虫翩翩飞舞 (译者说:翻译日文汉诗的译文费死劲了) 凉子合上红唇,沉默起来。 前几句听起来还只是有点阴飕飕,到最后两行我血管里好像结了冰一样。原来如此,李贺之所以被称为鬼才的原因,连我这有的凡夫俗子也有实感了。不,正相反,因为连凡夫俗子都能感觉到,他才会被称为鬼才的吧。 我懂了。萤火虫本来是种不吉利的虫子啊。 诗圣杜甫也有类似的诗句,关于萤火虫是尸体化的这样的内容。 这样 萤火虫本来是肉食性的虫子呢。话虽这么说,当然袭击活人的事还是前所未闻。 手里拿着一册《中国名诗全集》,凉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里慢慢踱步。为了不妨碍她脑细胞的运转,我沉默着。结果突然有敲门的声音,贝塚聪美巡查走进来。 嗯参事官,有客人来访。 谁? 是刑事部长。可以叫他进来吗? 把上司称作客人好像很奇怪。不过凉子没有计较,只看了看墙上挂的时钟大理石雕的三美神,头上盯着银制的表盘。 啊,他说十点钟找我有事来着。好吧,请他进来吧。 那我告退了。 我鞠了一躬正打算出门,却没得到女王陛下的许可。 泉田君留在这里。没必要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的。 很多时候我一天要进出凉子的办公室十次以上,这会突然想起来又能怎么样。话虽如此,我也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只退到墙边去。 部长进来之后看见我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凉子说没关系,别在意,他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就说明来意: 其实是有点意见希望药师寺君听听。 哎呀,是什么呢?这可想象不到哪。 就是说,你,那个,有没有使用私人的属下,让他们参加搜查呢? 这当然是说玛丽安和露西安了。很难说是平松警部,不过总是对凉子没好感的人告的密吧。 哦,这又没什么问题啦。凉子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朗朗回答,她们是协助搜查的人嘛。 协助搜查的人 是啊,而且还不拿工资呢,白干!她们从来没像其他协助的人一样要求过报酬。真是协助搜查的模范啊。 刑事部长默然了,之前定然没想到遭到这样的反驳。 协助搜查费是警方给帮助搜查的民间人士支付的一种谢礼。往难听了说,很多情报的提供者就是密告者或者警方的探子。这份开销是公费,什么时候付给谁多少钱本来应该公开。但是以搜查秘密相关为由,警方绝不会公开这笔帐。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掩盖着不可告人的丑恶真相。警方内部人人都知道,协助搜查费预算的一半以上都被内部人员以各种名义侵吞瓜分了。要是被外界知道到底是何种费用的话,各县的警察本部长估计都得辞职追究责任了。 凉子一脸坦然地一击砸中刑事部长的痛脚。虽然全部预算都非公开的掌握在公安部手里,刑事部多少也还是有一些这种黑钱。 凉子又加重了力度: 就是说她们完全是志愿协助搜查,发个五十一百张的感谢状都是应该的,竟然还要横加指责! 不、不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 故意歪曲别人的好意的人最差劲了! 嗯、嗯,最差劲了 部长用手帕猛擦脸,一方面他确实汗出入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表情。我不禁有点同情。别说跟凉子一对一,像我这样的下级看来,高级官僚的权威也被这小丫头踏得灰飞烟灭了。 美貌的魔女迷人的冷笑起来: 部长果然明理啊。我一向很小心,不愿意招致无意义的误解。请部长多多支持协助警方的民间人士,不胜感谢感激啊! 刑事部长的手还抓着手帕,停在脸上不动了。当然还没到失神的地步,不过肯定也有了失神的心境。真是搂草引出了大毒蛇这次的对话肯定会被凉子最大限度的恶用,玛丽安和露西安私自参加搜查活动就变成刑事部长的官方保证了。 刑事部长无力地点点头,好像受了催眠术一样脚步飘飘地走出门。 4 刑事部长走掉后,凉子像女中学生似的轻轻伸了个懒腰,右手两个手指拈起什么东西揉搓着,好像撒盐一样。然后她又转向我: 泉田君,打开电视。都知事的傻瓜儿子的白痴父亲好像召开什么紧急会议了。 真是让人费解的形容。简而言之就是凉子跟讨厌首相一样讨厌都知事(译者:) 在空地上建设赌场让美军返还横田基地,改建国际机场(译者:美军在横田竟然有军事基地么)银行实施特别课税等等,承诺下得满满当当,结果全都失败,光剩下口头的空白支票。虽然他可怜兮兮的成功政绩只有驱赶乌鸦之类的事,市民的支持率竟然很高。大概市民并不怎么要求正经的行政上的业绩吧,而且他时常口出狂言也颇有娱乐效果。只不过父亲的人气还不够荫庇到儿子,前回的选举才会落选。 名留青史的快举!战败巴西队后昨夜热战再现。接下来会向各位观众展示比赛前日本代表选手的饮食菜单,还会公开作法秘诀,敬请期待! 来回来去都是跟足球相关的新闻,连我都知道了,日本代表队的守门员昨天晚饭吃了国产牛做的牛肉饭 这通新闻终于结束了,接下去事大阪幼儿园着火、箱根著名温泉旅馆倒闭的消息,好不容易才轮到都知事紧急会议的报道。 画面正在拍都知事。他是个颇显少相的老人,穿的似乎是意大利制的西装,很时尚地围着绛红色围巾。都知事大人心情激动,不停地猛眨眼睛。 这个年纪还是一副长身玉立的样子,过去是想必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他本来是经验私营铁路和大型商厦的大富豪少爷,年轻时又写诗又导演电影的。一直到了七十岁,从没在钱上发过愁,也从来没有过儿子落选这样的挫折经验,正经了不起的身份。 哎哟,这不是市政厅啊。是哪呢? 好像是知事公馆。 哦,松涛啊。 都知事在田园调布拥有豪邸,同时赤坂还置了个人事务所。涉谷区松涛的知事公馆只在市内举办活动时使用。这次俨然都知事主演的演出一样,有相当多的媒体报道的人挤满会场。 此刻,作为东京都知事,我宣布誓要将萤火虫赶尽杀绝! 都知事慷慨激昂的说。虽说这话说得也算得体,毕竟还是因为可爱的儿子屁股被咬,心里不忿的缘故吧。他一语落地,兴奋起来了,态度突然变得粗暴。 我早就说过了,把外国人和乌鸦都驱逐出去,东京就清洁了,治安也会好很多呀!这次又成萤火虫了!不过会发一点光就拽起来了吗?定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三位副知事坐在知事左右。当然没道理是按姓氏选上的,不过这三位分别姓松枝、竹富、梅岛,恰好凑成松竹梅这岁寒三友。(译者说:还不如四个人梅兰竹菊凑副麻雀牌哩——b) 松枝在市政上当了三五年的官僚,之前则历任公共事业局长、总务局长之类的位置。竹富曾经是参议院议员的秘书,具有暴力癖和酗酒乱性的恶习。以前曾经干过酒醉把电视节目记者从楼梯上推下去,酒后驾车撞到老太太等种种勾当,由于知事的强力庇护全都私了解决,不然这人本来应该进过两三次监狱了。 第三个梅岛是从警察中的career官僚进阶的。他本来是整顿治安和管理危机的专家,但却以报复不能成为警视总监的仇为行动纲领不管干什么都想办法弹压警视厅的行动;说两句话就以我减少你们的预算哦!为恫吓;想尽办法在警视厅安插亲信。 当然,尽管这位副知事让警视总监恨得牙根痒痒,对都知事大人是不会轻易树敌,专当出气筒的。这点关窍连我这种不足挂齿的下层人物都想得来。 因此,实际行动的时候不管是灭绝乌鸦还是灭绝老鼠,梅岛副知事的力量都不容小视。 凉子微微偏着头说: 说起来,好像有消息说乌鸦成群的干什么来着? 乌鸦吗? 我也歪着头想,报纸和电视上都没见到关于乌鸦的新闻。要是网上有这种消息的话,贝塚聪美应该会报告的。 现在还没有乌鸦在市立造成异常骚乱的消息。 果然啊。 您说果然是? 凉子没回答我的问题,看着电视画面。如前所述,她讨厌都知事不亚于讨厌首相,这样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热心和认真了。这种时候我的观察力总显得不足。凉子虽然在看电视,但是并不是看都知事。 我说啊,泉田君。 什么事? 那个,是不是老鼠? 老鼠?在哪里? 看,画面的右下角,已经跑到都知事脚下了。 在我正要确认的瞬间,整个电视画面里突然发出凄厉的惊叫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鼠鼠! 声音是报道阵营最前排的樱tv女主播发出的。她在问答节目里被问澳大利亚的首都是哪里?,不假思索地回答黄金海岸(goldcoast)。不过以上围超过1m的特征,在男性杂志上人气极高。我想都没想说出她的名字,凉子给我一个大白眼说: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我也会读读杂志的啊。不管怎么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电视画面已经变成了混乱的漩涡。上下左右都是数不清的老鼠乱跑乱跳,在现场的人惊叫着四下逃散。桌子倒了,椅子被踢来踢去,麦克风和电线绞成一团。摄像师肯定也被袭击了,画面剧烈地摇晃着。 我再看都知事,他混在来来往往的人影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不,其实一直在看着,但是电视观众谁都不注意他。这是因为一个相当悲剧性的原因 巨大上围的女主播坐倒在的,抱着胳膊缩成一团,拼命惨叫。但是她坐的既不是椅子也不是地板,而是长长的伸在地板上的某个人的脸上。因为被她的臀部挡住,看不见这人的脸,不过西装胸口系的不是领带而是绛红色的围巾 是都知事! 我指着画面脱口而出,凉子畅快大笑。 哎呀呀,死在美人坐下,作为男人他也该很满足了吧。 还不一定死了呢。看,手脚还在动! 这时候一个脖子被老鼠咬住的人把画面占了个扑扑满,看不见都知事了。 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部枯死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但是,在电视摄像机前东京都知事被老鼠袭击并且向全国实况转播,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译者说:我说这段文字在日本怎么没被禁啊) 怎么样,您很满足吗? 我有点讽刺地问凉子。 出乎意料的,我的上司柳眉倒竖,刚才爽快的笑声全然不见,用几乎跟美貌不符的怒声喝道:太不爽了! 怎么回事? 我想做的事情竟然都被先解决了啊! 原来如此啊。 不是表示服气的时候,我还是在心里彻底服了她了,继续盯住电视上的大骚动。 第三章 怪人第一大屁的阴谋 被称为“日本第一帅的老人”的都知事,变成日本第一惨不忍睹被害者是上午时候的事。以他人的不幸做甜品,凉子好像很悠然地享用了美味午餐。所谓“好像”,因为今天她少见的没叫我作陪。我整理了过去发生的案件档案,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丸冈警部吃了外卖的荞麦面。 女王陛下用餐回来就召唤可怜的臣下: “都知事住院了?” “是的,被老鼠咬伤五六处,在女主播小姐整个体重压上去的时候,椅子倒了,砸成了脑震荡。现在他在特别看护室跟儿子一起躺在床上,电视里还称为‘父子同遭悲剧’呢。” “哪里是悲剧,叫喜剧还差不多。反正他一礼拜只有两天才管理市政,不在了也没什么差别嘛。” “可能是这样吧……” “暴君不在位了,部下们可能会偷偷喝酒庆祝呢!” “那可不是!” “作为普通的同意的回答来说,你说得好像格外有力哦?” “是您的错觉啦,错觉错觉。” 马马虎虎哄过美女暴君,又有几件事上心。我想起来那会一边吸着荞麦面,跟丸冈警部讨论的事情。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的是什么人 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 知事公馆出现的老鼠 这三件事应该是同根同源的,大概是什么人怀着某种目的引起骚乱,为了制造混乱状态吧。 女王陛下也坐在桌子上考虑着什么。“坐在桌子上”的形容不是夸张,她真的坐在桌子,交叉着一双极致精美的长腿,有点困惑的样子。不久她看着我: “泉田君,别发愣了。说点具体意见来听听?” “之前我就想问了,您的见解跟公安部一样吗?” “等等,公安部还没正式发表看法哪。” “没发表也能猜到,所以公安部才会出面干涉嘛。” “就是说是恐怖分子干的?” “是的。” 本来想说“这不正是我的问题吗”,遗憾的是我毕竟没这个胆量。凉子的视线投向天花板,然后又转回我的脸上,突然变成一种奇怪的成心的口气。 “我说啊,泉田君。” “是。” “跟公安部看法相同的话,我还费劲搜查什么,交给他们不就好了。他们能把国家公敌与自己的敌人一视同仁,要向救国的精英致敬嘛。但是,不管这些,这三起事件都不是自然现象啊。” “为什么说不是自然现象?”(译者说:泉田这不是废话么……) “那就没意思了嘛。” “只要有意思就行了吗?” “要是泉田君,反正案件也发生了,有意思总比没意思好吧?” 这倒也是——差点这么回答了,终于在危险关头停了嘴。我当然也不认为这一连串的事件是自然现象。要是自然现象,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出动犯罪搜查官了。凉子在这个问题的出发点上判断得没错。 “那么作为人为事件处理,您认为这三起事件是个别发生,恰巧连在一起的吗?” “这也太巧了吧。泉田君你认为呢?” “我跟警视您意见相同。” “好像很拽嘛!” “抱歉。我也不认为这三件事是自然灾害。而且不是巧合,是抱有一个意图的人为行动。” “好。”女王陛下很有气魄地点点头。 “那么作为连续案件,假定位同一个犯人,可以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叫太无趣了。换个称呼吧。” 就算跟她争也没用,上司大人总是突发奇想。 “那叫‘黑斗篷怪人’如何?” “哪配叫这么有型的名字。美化犯罪者可不行哦,违反社会良识的。” “啊……” 竟然被她教训“良识”——这女人真的了解“良识”的正确意义吗? 凉子轻轻拍手说:“对了,就叫‘第一大屁’吧!” “第一大屁?!” “对,第一大屁。决定了!只要我决定了,他本人的意见就算在冥王星轨道之外了哦。” 这次我也没争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还说正题。怪人第一大屁搅乱东京是有什么企图吧?” “我当然知道他有所图谋。” 凉子立刻应答,又看看我。这是女王陛下考验朝臣的智谋的时刻了。关于这件事,被考验的我也确实有些看法。 “是……示威吧。” “这线索不错啊。” “也就是为了炫耀实力。是针对谁的呢?炫耀实力之后犯人打算……” “是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费尽心机培养食人萤火虫之类的,并且炫耀其成果。这是为了给谁看呢?” “你觉得是谁?” “是政府吧,除此以外没别人了。不,也可能是驻日的美军……” 还是不要说的进展太快为好,我试探着上司的想法,“这样,按顺序接下来大概就该给政府发恐吓信了。” “反正马上就知道有没有了。” “能知道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 “这样啊。” 凉子的情报网以个人力量来说是日本第一的吧。成问题的不仅是情报网的渗透不止于合法的范围,而且上层方面没有人能对她的做法加以指责,这才更糟糕。 “总之要变成老套案件就讨厌了,不过让这些事连续发生肯定也有什么意义……” “甚至有可能愈演愈烈啊。” 凉子定性为老套案件,但已经出现牺牲者了,不能把这三起奇怪事件等闲视之。说不能等闲视之,我们既没有权限又没有情报,根本束手无策。没有权限也随便插手是凉子的家常便饭,这次竟然比较乖——大概是准备着更加华丽的戏剧性出场的时刻吧。不不,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做左右翼,她早就准备好了。 “打开电视,可能有什么新闻呢。” 凉子一说,我拿起遥控器。时机正好——出现在画面上的正是这个国家的首相。(译者:这这就从东京市长升级到首相了……田中接下来要干什么-o-) 2 “唉,最近很不太平啊……” 这是首相阁下的第一句话。 “连萤火虫都攻击人啊……台风和地震也多,这自然界也奇怪啊……希望能够尽早解决啊……不过另一方面,日本队赢过巴西队是个好消息啊……好消息越多越好啊……” 凉子跟我面面相觑。首相的出场就这样结束了,电视画面切换成繁华的时尚街了。 “好的,接下来我们听听阿斑小姐的最新时尚资讯吧。我们的自由记者刚刚访问过丘地区和二子玉川最受欢迎的蛋糕店老板……” “快换台啦!” 不说我也知道。按下遥控器按钮,电视画面变成了新宿区新区中心的风景。区政厅黑乎乎的双塔高高耸立,以一副巨大条幅为背景,一位女性播音员口齿伶俐地说着什么。条幅上有三行文字: “除尽了乌鸦 接下来要剿灭萤火虫! 燃烧吧,东京警察!” 这座巨大都市与其说是魔都,毋宁说正在逐渐变成笑闹剧的舞台。都已经死人了,可我看见这字幕还是忍不住想笑,赶紧自己刹住闸。乌鸦和萤火虫之后是老鼠,想必制作条幅的时候还没预料到这件事。 不过,在我不了解的地方,又有什么行动呢?这要是在跨国的智谋惊悚小说或者悬疑电影 里,应该已经有受命于大总统或者首相的秘密工作员优先获得一切情报,为国讨敌了。当然我可没有这种身份。 获得凉子的许可,我去上厕所。本来是为了其他目的,但我很想有一点总结自己想法的时间。 我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据说走路能够活化脑细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觉得自己跟考试考得发木的中学生一样,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然而我在某个门口遇上一个人物——黑色长发、带眼镜、身着套装的美女。 她就是警备部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年仅二十七岁的career,虽然跟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警视是同年同学,双方却是哪怕视线相遇也会迸出电光火星的关系。 不过我并不是她的对头。 我停下来行礼,由纪子立刻注意到了,微微有点吃惊。 “啊,泉田警部补。” “辛苦了,室町警视。” 警备部管辖着机动队,光新宿御苑一个地方的警备就够忙的了。道一声“辛苦”,并不完全是社交寒暄。 “谢谢。其实也没那么忙啦。” 由纪子总是彬彬有礼,要换做我的上司—— “别光口头上客气。你要是真心就来替我呀。来,你替我!” 肯定会说出这么讨人厌的话。 意料之外地,由纪子看看了周围,确认没什么人之后抓住了眼前这道门的把手。 “泉田警部补,借几分钟说话。” “啊是……” 跟着由纪子,我也从门缝里挤房间。这是资料室,铁制的书架排得跟城墙一样,封存着陈年的案件档案。 一关上门,由纪子用耳语般的轻声问我: “突然问你不好意思。你知道山枯吗?”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对不起,我不知道。” “汉字是这么写的。” 由纪子在便笺纸上用圆珠笔写出来给我看:“山枯” 我眨眨眼看着由纪子,某种乱哄哄的感觉缠绕在我的神经网里。在我开口之前,由纪子又加重了疑问。 “你知道我两三年前在某个地方当过内勤吧?” “嗯,我知道。” 室町由纪子有一年的时间在关东地区的某个小城镇当过内勤,也是career管理人事交流活动的一环。 “年轻的时候要亲自在行政现场历练一下,体察下层的情况也是精英分子必要的经验嘛”——这种安排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 室町由纪子是远比我的上司认真而有良心的公务员,满怀诚意和热情地接下这个职务。仅有一年的时间,想在镇行政区当花瓶混过去是很容易的,但由纪子在镇里一个老房子住下,度过了从早到晚忙于工作的一年时光。 “什么政治之类的跟我无关”——这是居住在大都市里的说法,越是到地方上、自治规模越小,政治跟日常生活的关系越密切。由纪子总是在镇里一边走一边听取居民的意见和要求,到县厅(译者注:日本的县是相当于中国省级的行政级别,县厅既省级行政办公厅)跟知事谈判,催促下水道工程、整顿不正之风、为中学图书馆购买一千本书、改建诊所的接待室成为无障碍通行的地方……事无巨细,她完全是认真负责的内勤。 但这不过是将来室町由纪子成为女性警察厅长时的传记材料,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山枯”。 由纪子继续说:“那个镇里有位研究历史和民俗学的老人。” 既所谓“乡土史学家”,不管多小的村镇总有那么一位,多半是退休的学校老师或者职员。 “他常常到公共图书室来,也会去行政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老盯着我的脸看……” 大概本来就是为了看由纪子的脸去的吧,毕竟由纪子是白皙秀丽、超群脱俗的美女。虽然很难让人想入非非,光看看总是很养眼的。 “那个人跟我说过‘山枯’的故事。” “嗯……” 警视厅已经完全办公自动化了,来旧资料室的人非常少。反正资料也不需要整理或者处置,要是有人来肯定是要把这个地方用作别图吧。虽然不是很担心被人目击我和由纪子谈话的场面,但也不完全没有。 “据说那个镇上有个住在地下,每五百年一次出现在地面上的妖怪。” 我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是点点头。 “这个妖怪出现在地面上之前,山坡荒芜,草木皆枯。据说是因为养分被妖怪吸收了。” 从现在往前五百年是战国时代,再往前五百年是平安时代。当时都有留下这种记录,这说法有一些可信度。大半的乡土史学家都是认真诚实的人,但是也有出于对本地的热爱和自豪感引起狂热,不惜制造伪史的。 不过,山坡荒芜、草木枯死,这一说当然会联想到新宿御苑的现象。所以连由纪子都有点怕的样子。我也不太放心,追问关键的问题: “出到地面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乡土史学家——他姓金森——可能知道得比较详细吧。我……不好意思,当时没怎么当真听……” 这也很正常。 “您跟公安部说这件事了吗?” “你觉得能说吗?这种事情?” 被她一反问,我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单使一座山上的草木全部枯萎的地底妖怪——只存在于传说和怪谈的世界里。以头脑顽固而骄傲的公安部那些人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不过,要这么说我又怎么评价自己的立场呢? “我想泉田警部补一定不会笑话听我说的……你被凉子害得,已经卷入好多次跟怪物的战斗了。” “是,嗯,话倒没错……” 我有点忿忿然,自己作为警察,最多只想跟人类对手的工作打交道啊。 “这样的话,直接跟药师寺警视说……当然不可能啊。” 出于常识的我的提议,被了解事实情况的我否定了。虽然室町由纪子跟药师寺凉子二者联手就能改变世界,她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却是跟日本史上的石田三成和加藤清正、世界史上的法国的国王菲利普二世(philipaugustus)和英格兰的狮心国王理查德(richardthelio)相近的程度。 不能久留了,我把便条纸装进西装口袋,向由纪子道谢之后送她走出资料室。 3 磨蹭了三分钟左右,我回到参事官室。办公室的电视一直开着,主持人正在播报“民众之声”: “这是天地巨变的前兆吗?还是使用生物武器的恐怖分子呢?无论如何,政府迟迟不做出反应,不安感已经在东京市民扩散了……” “好可怕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靠警察了。” “恐怖分子,肯定是恐怖分子!日本和平富裕,国民又优秀,才被外国嫉妒的。” “这是世界末日啊。虽然比预言晚了几年,那都怪预言解读错了。今年八月份就危险了,哎呀,真的。” “肯定是政府搞什么鬼!” “要是我们家小孩子被老鼠咬了可怎么办?” “我弟弟在大阪呢,不如先到那边躲一阵儿吧……” “唉,从汐留区大楼的墙壁建好了就没好事啊……” “我对这些没兴趣,明天的模拟考试要中止了才糟糕!” “我刚才在地铁站里看见一个不知是老鼠还是鼹鼠的奇怪影子,一下子就跑掉了,真让人害怕。” “机动队在美国大使馆前做了警备,医院和学校什么的就不管了?” “反正首相还有功夫欣赏歌剧啦歌舞伎什么的 吧,有身份就是不一样啊,真是的。” “直升机的声音很吵人啊!媒体也应该有点自律性吧。” “汽油的价格又要上涨了呢……” ……种种杂乱无章的意见横飞。然而其基调总是隐藏不住的不安的灰色旋律。如果怪人“第一大屁”是以犯罪为乐的类型,目的可算达成了吧。 插播广告,同事们的视线同时从电视画面上移开,同时开始交换意见。不过毕竟不是当事人,这些意见也莫衷一是。 “就算这样,突然灭绝所有的萤火虫也会遭到反对呀。那只是新品种嘛。” “又不是所有萤火虫都有罪过。” “可是乌鸦就一视同仁地全消灭了呀,萤火虫也一样吧。” “都知事倒干得出这种事,不过他本人不是住院了嘛。” 我一边听着同事们的话,一边回想起昨夜的疑问。 那些食人萤火虫成群结伙地飞到哪去了? 打落下来的几百只最多不过全体的一小部分,大半已经被池袋南署收集起来了吧,现在应该作为样本正在科学鉴定所分析呢。还有几只……我是知道的,受到凉子指示的两位侍女藏在浴衣的裙裾里带出来了。这是私自带走证据,我本来应该管的。实际上我没说话,现在她们应该正用某种方法私下检验呢。 不管怎么说,这才第二天,大概还不到明牌的阶段吧。室町由纪子提示我的“山枯”这张牌,到底是王牌还是2呀3呀的废牌呢? 我回到凉子的办公室。她没说我太慢,却用很故意的口气说: “泉田君。” “是?” “昨天今天都没见到由纪嘛。” “啊,她是警备部的人,昨天到今天都很忙吧。” “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 “我想由纪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呀。你心里有数没有?” 我不动声色地抑止住心里轻微的动摇,摆出一副扑克脸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您自己有没有线索?” “我早就知道啦!” 凉子一副很精细的样子,轻轻叉着腰:“那家伙以前就老瞒着我偷偷跟泉田君密谈呢。没准一不留心就被她咬一口呢!” “什么密谈,多难听啊。只是警官之间商量商量而已。” “商量陷害我?” “不是这样的!” “哼,算了,今天先饶你。” 凉子放下叉腰的手,从桌子上拿起两三张文件。 “第一大屁想玩玩的话,我们也有法子对付。这是我刚才让露西安和玛丽安整理出来的。” 我以为是关于食人萤火虫的资料,其实不是。 “昨天,新宿御苑临近的地方有个茶舍吧?聚在那儿的媒体那些人说的话,我录下来了。” 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了。 “那家店真是好地方啊。赶到新宿御苑的媒体的人不管休息还是待命,只能呆在那里吧。” “你命令那两个人在那装了窃听器吗?” 我终于明白了。为了在那动手脚,凉子才把整个店包下来的。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凉子几乎哼着歌说:“而且我跟店主说了,免费给媒体的人饮料。结果那些小气的家伙,一个一个也都多嘴起来了。” “不是还下了自白剂什么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警视!” “开玩笑啦。紧张什么!” 虽然知道没用,我还是婆婆妈妈地说:“就算开玩笑也有好的和坏的啊!” “是呀,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知道啊!” “那就好。” “……是。”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败下阵来。我这根本是本来没有胜算、多此一举的挑战么。在我换个姿式站的时候,凉子突然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 “有的。” “你这人真不知恩,我怎么不觉得你跟着我很高兴啊。不能更开心点回答吗?” 我可没义务做到这一点。 “我要会见警察厅的警备局长,想要泉田君跟我一起去嘛。” 警察厅的警备局长,既career中的career,精英中的精英。美化的说是“保护日本不受恐怖分子和间谍威胁的守护神”,往难听了说也有人批判成“掌权者的看家狗”或者“政治家的爪牙”的。 不管怎么说,跟我这样刑事部门的末梢之人是无缘的,一般直到退休都没有直接说话的机会。凉子可不一样,早晚她自己可能也会升到那个位置呢。 凉子没说今天会面是为了什么事。 “看看第一大屁的手段,炫耀似的专门引起这种骚乱扰人耳目,都是自我显示欲充斥的。我全都看透了!” “因为你们是同类嘛!”——当然没说出口,我尽量恭谨地听着上司的话。 “既然断定了这点,就知道第一大屁今晚也会生事。这家伙出现的地方就是今夜财政界vip聚集之处。只要等在那里,等他一出现就可以一举歼灭了!” 通过假定加假定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确证——理性这样告诉我。但是我没办法否定凉子自信过剩的断言。她是个天才,不仅智力极高,直觉更是屡屡刺中案件核心,直接透视犯人的意图和行动。至今为止的很多奇怪案件都是靠她的直觉解决的。虽然理论上来讲踏实的科学搜查应该获得最终胜利,现实却并不必然如此。 不,光这样还不足以表现。不如说凉子是犯罪搜查上的黑洞,奇怪事件和奇怪的犯罪者都被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引得接近凉子,最后都被粉碎成微尘碎屑了。靠着破坏力而不是推理力,她反而压倒过去的众多名侦探。 “我知道了。那要我去哪里呢?” “是这里哦。” 凉子给我一张书签大小的卡片:“我也要去,不过可能会晚过七点。所以泉田君你先来这里,准备着奇怪的家伙吧。” 准备着?这日语的用法可错了哦。 我注视着她给我的卡片,看起来像普通请贴,却是很秘密的东西。卡片上是非常普通的书写体横写的文字: “本月列会于第三个周三的下午五点半在以下地点召开: 东京都品川区北品川五-三五-九。 请注意无此卡片者不得入内” 我只向上司大人确认了一件事:“不需要穿礼服吧?” “西装领带就够了。” 4 ……就这样,在这个随时都可能下雨的五月傍晚,我造访卡片所说的洋馆。 根据凉子的说明,这是某个大企业的客寓。当然还没有玉泉园的本馆那么大,高高的石塀环绕,有点像宾馆,却也。要是建在新英格兰的避暑地,应该很有风情的吧。连续几天总是踏足这种堂皇的宅邸,真是痛感与我那狭窄的宿舍的天差地别。 从大门到玄关到大厅内都有接待处,一共检查三次卡片。前庭里停着黑色奔驰和卡迪拉克,各处都有体格健壮的黑西装男人晃来晃去。 怎么看都是秘密聚会的会场。整个地方根本没有指向标志,客人当中也没有女性。 我按接待处的中年男性的指点走进沙龙,暗淡压抑的灯光照着形似鸡尾酒派对场地的会场。仔细一看,墙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溜动画里登场的紧身衣战士(译者:我说田中这也太牵强了吧,财政界vip的聚会上摆紧身衣战士……),果然是个魔窟。 突然有人搭话:“哎呀,泉田兄,好久不见了呀!” 我转身一看,那身着夏季西装的男人正满脸堆笑。这人 年龄三十岁左右,比我矮一点,但也算高个子了,身体结实,骨骼健壮的体格。精心分成三七开的头发,黑框眼镜后是充满自信的眼睛,粗直鼻梁,大而有力感的嘴,棱角分明的下巴线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前途无量大道光明的精英官僚,将来早晚要当上次官或者参议院议员的人物。可我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译者说:我还以为是岸本哩……) “我是泉田。很抱歉,您是哪位?” 我并不是装不认识,这么一回答,这男人皱了皱浓眉:“哎呀,真是的,都不认识我了吗?” 就是不认识才问的嘛。我慌慌张张的在脑海里搜索带头像的人名录,可是不管翻过多少页,到底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不起,我最近记性很差……” 这么一说,那男人轻轻耸了耸肩,左右一张望,靠我更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轻声说:“真是的呀,准一郎,是我呀!是我!” “……啊?” “jackie若林嘛,想起来了?” 我立刻想起来了。 jackie若林,本名若林健太郎。财务省的精英官僚,跟药师寺凉子是大学时的同年校友。他是女装俱乐部“白水仙”的成员,也是凉子的崇拜者,二重人格的怪人。 “原来是ja……jachie兄……” “叫什么兄,太见外了。” “不、不是,再亲近也有礼仪呢。” 我感觉到满头满背都在流汗。jachie若林是怪人也是好人。遇到好人也这么狼狈,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上我在闪避,退后一步之后总算努力止住了第二步。 “真抱歉,我可没想吓着泉田兄你,不过不这样你就想不起来我嘛。” “不不,是我没想起来很抱歉啊。让你费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住。”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jackie若林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我这还带着别的样貌呢。为了隐藏真正的样子,带着假面呢。那以后再慢慢聊,我先失陪一下。” “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会场啊?” “你马上就知道了。我要跟朋友打个招呼去,泉田兄请自便吧。” 若林装作毫不相干的样子从我身边离开了。我叹了口气,走到房间一角,不曾想又被人叫住了。 5 “泉田兄,泉田兄!” 我听见这个声音却没有停步,甚至加快了步伐,因为我一瞬间就判断出声音的主人,不由得想躲远点。但是声音的主人锲而不舍地追上来抓住了我西装的衣角。 “真是的呀,泉田兄。不要装没听见嘛!” 碍于面子我还是驻足转过身去,那张红光满面气色极佳的娃娃脸证明我判断得一点都没错。 “什么事?” “好冷淡啊,我们是朋友呢。” 说话的人叫岸本明,二十三岁。目前是警备部副参事官警部补,但相应考虑到他的年纪和职位,正经一个堂堂的career官僚。他虽是室町由纪子的直属部下,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宣誓效忠于药师寺凉子,总是向她暗通消息。要说这只是career们之间的关系倒也罢了,岸本总想顺便拉我下水。与其说他是单方面对我抱有同道的好感,说是共犯之间的惺惺相惜还差不多。 我只是一芥末等差官,也有出于对未来的打算跟career搞好关系的想法,但总是厌烦他的心理占了上风,终究是冷淡对之。反正也就是眼下,等岸本晋升为警部,我还不是要对他用敬语。当然对方一出人头地就改变态度,这也是不是什么好事。 “哎呀,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上泉田兄啊。不过大家都是同好中人,为了交流才来的嘛。比如那个人——” 岸本所指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整体向后梳的大背头上涂了过多的发胶,闪闪发亮。他长着一张宽脸,一副要是在学校就能逼学生吃苍蝇蚊子似的神态,一双鹫鹰般的利眼。这是连我都认识的名人——便装的防卫厅长。 但是像他这样的vip为什么也在这里呢?岸本嘀咕说:“都是警备部的人,他倒悠闲。”我因为很吃惊,也没去理会。 岸本悄悄跟我说: “我想泉田兄肯定不是我辈同好,肯定是受了凉子大人的密令来暗中搜查的吧?” 被岸本撞见的不快简直到了极致了——当然他拿我当同好我更不爽,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同好呢。 “我不回答,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不用这么戒备嘛,我们都是宣誓效忠于凉子大人的同志啊。” “谁宣誓了!不过你跟防卫厅长都相识,了不起得很嘛。” “那可不!” 岸本用力点头,绘声绘色地表现“满脸得意”这种场景。 “厅长和在下从全偶联创立以来就是同道者啊。” “全偶联?” “你不知道全偶联吗,泉田兄?”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译者说:田中在这里用了“昔し昔し”,该时间状语的通常用法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用在这里的意思请自行体会),有个名叫“全学联”的全国性大学生组织,因为进行反政府运动而声名赫赫。但是在如今这二十一世纪,举行反政府运动的大学生在日本跟恐龙一样,早就灭绝了。 “想知道吧,全偶联?” “无所谓。” 我有点故意地冷淡回答,反正岸本肯定忍不住大嘴巴,等他自己说出来好了。不出所料,岸本立刻告诉我: “全偶联是全日本doller联盟的简称啦。” 还是不懂——“全日本”和“联盟”没的说,可“doller”是什么? “不知道‘doller’是什么吗?泉田兄,你大学是英语专业的吧?” “我不记得英语里还有‘doller’这种词” “真是的,这是把doll——就是人偶——这个名词加上表示‘人’的后缀‘er’构成的嘛。” “er是动词后缀吧!”(译者说:我怎么想不起来er后缀的动词……要是法语还差不多) 我倒像新任的英语教师似的,当然还是完全被他无视了。 “热恋等身大的人偶的人,这就是doller。”(译者:等身大!等身大!人偶!人偶!众:你激动什么……) “热恋人偶的……” “正是这样,对人偶怀有不求回报的爱的纯情男性结成的社团,这就是全偶联。” 岸本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俨然一副功成名就的伟人在老年的时候,回顾历尽坎坷的青春时代的样子。 “回想起来真是几度星霜啊!保守顽固的社会总是容不下我们清纯的理想,对我们加以残酷的压迫和摧残。一旦被人知道是个‘doller’,就会被称为‘变态、与地球人类为敌、低龄人口减少的元凶’,等等过分的说法啊。” 本来就是变态嘛——光这么想着,我可没说出口。毕竟跟色狼、恋童癖不一样,只要不危害活着的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这的确是个秘密社团,但是跟征服世界啊支配日本什么的无关,也不牵涉拐卖人口、虐待儿童和吸毒什么的。到底还是羞于见人,警备森严也不是没道理的。我解除了紧张感,自己嘟哝着“还真蠢”。就算是上司的命令,出席这种低幼级变态的聚会也太无聊了。 完全不知道我心里的不爽,岸本呼唤着防卫厅长,要把我介绍给他。“白痴,多管闲事!”——虽然很想这么说,还是得很无奈地寒暄 一番。 “哦,这样啊,原来是警视厅的同僚嘛。哎,要说警部补这个级别在军队里,算是哪一级?” “啊?” 干嘛非要换成军队级别?我正沉着脸,岸本已经发挥他“万事通”的本色了:“大概是上尉级别吧,长官。” “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不过泉田君,你跟岸本君待遇一样,过得倒优越,当差还是很辛苦吧?” 看看,都是岸本多事,竟然被人误会成这样了。 “吾曹……”防卫厅长大人说,看来这是他的第一人称代词。用这种第一人称自称,听起来就有“策划颠覆了幕府的公卿大臣”的感觉。 “吾曹欠了岸本君不少东西,头都抬不起来了。人毕竟要有能够互相理解的朋友啊。” 这时候有位很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中年绅士走过来,话题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紧身衣战士”。 “不管怎么说,吾曹觉得紫色紧身衣战士最好啊。” “啊,御园生铃香吗?” “那种大人的口气很优雅不是吗?果然不愧‘公爵夫人’的称号。” “我喜欢银色紧身衣战士呀,女医生的女儿,自己也有志成为医生,称作‘理性的才女’可是一点不差啊。”——这位引起激烈争辩的知识分子绅士,据说是拥有三十所专门学校的教育实业家。 在座的人全都很活跃,只有我一个人疏离于外索然无味。我看看墙上的时钟——跟凉子办公室的很像,也是三位美女托起表盘,但不完全一样——凉子的时钟是希腊神话中的三美神,这里的是三位紧身衣战士,分别是金色、紫色、银色三人……岸本幸福地告诉我,这钟的售价要一千万日圆。别烦我啦! 我的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了。凉子说七点钟来,可我早就想从这个遭诅咒的变态otaku之馆逃出去了。 几位声音极甜的兔女郎来给客人们分发饮料,我也没注意,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是凉子先到,还是“怪人第一大屁”先到,或者是我的忍耐极限先到? 兔女郎们发完鸡尾酒之后,答案马上揭晓了。 第四章 全偶联的末日 兔女郎分发的并不是普通的鸡尾酒杯,而是富有古意的刻花玻璃杯,仿佛蕴含着陈年历史,感觉更应该称作“酒盅”。虽说接过来也没什么,不过我不太想在这个十分诡异的明亮的魔窟里吃喝什么东西,于是摆手谢绝。兔女郎没有把杯子收回去,伸着手说:“我给你的杯子也敢不要,好大的胆子!” 声音不大,在我耳边却不啻于雷鸣。我这才抬头正视兔女郎的脸——秀丽而毫无瑕疵,洋溢生机和锐气,而且是我很熟悉的容貌——我的上司。 “我可没下毒哦,给!” 与其说是递杯子,我觉得更像用枪指着我…… “为、为什么您在这里……” “一看就明白嘛。” “我可不明白。这是什么,嗯,那个,这个打扮啊?” “为了潜入内部搜查做的变装嘛。不然是什么?” 真的?说不定只是为喜欢cosy哪…… 我从凉子手中接过杯子,当然并没有打算马上就喝。 “这有认识您的人吧?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问题。你也知道了吧,参加今天聚会的男人都是偏爱人偶的变态,对活的女人没兴趣啦。脸也好身材也好都没人仔细看的。刚才就没露馅吧!” “这个嘛……” 多可惜——我正要这么说的危险关头还是没说出口,把酒杯靠近嘴边掩盖表情。杯子里的是上等香槟,可我也没心思品尝。 “这里有很多重要人士啊。” “在这个馆里扔个中子弹的话,能一举解决掉全亚洲一半以上的变态otaku吧……不过日本的社会机能也就要停滞了呢。” 我往四下看看,那两位相识都不在附近。 “其实我刚才遇上岸本和jackie若林了。” “我知道。本来就是jackie告诉我这个地方的。” jackie若林是凉子足可信任的盟友,可以为她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是个让人敬佩的怪人,不,忠义之人。 “jackie兄为什么会参加这种集会呢?” “负责金融问题的大臣的傻瓜儿子是全偶联的干部。怕他走火入魔惹出乱子,据说jackie是来监视他的。” 又是傻瓜儿子啊……以这个国家上流社会存在的这些人来说,怕很难维持长久的繁荣吧。 “哎呀,凉子,准一郎,没想到遇上你们,真太好了呀!” 这一句话就像用锤子砸在我心脏上一样,一位西装革履的伟岸男子朝我们走过来了。 “jackie,不用守着那位大少爷了?” “呆会等退场了只要不让他绕道,直接送回家就行了,先让他在他的天堂里好好玩会儿吧。不过,只要他不会有性骚扰啊流氓行为什么的,也不会被未婚妻发现就行了。” 金融大臣的儿子已经定下来明年和九州的财界要人的孙女政治联姻了。据说是为了在和活人结婚、失去清纯前,作为“doller”不想留下遗憾而参加今夜的集会的。“那真是……”,除此之外叫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台上立着一扇看来价值不菲的金屏风,有个手执酒杯的男人靠近麦克风,他身旁立着一个整个包在绸缎里的庞然大物…… “各位同道!今晚真是济济一堂啊,各位能够不顾心胸狭窄、不能理解我们爱好的众人的白眼,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这里,我作为干事在此非常感激!首先,让大家看看期待已久的……” 他一把揭下蒙住的绸缎—— “请看!这是蓝色紧身衣战士雁立真冬小姐的等身大小的人偶!” 哇!——满场响起感叹和赞美的声音。 “当然,这并不是跟市面上贩卖的普通人偶。看,这头发、这皮肤的质感……请慢慢欣赏。当然,请不要触摸哦!” 接下来是关于技术、艺术层面的种种说明介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土星人演讲。就算他们说的是要跟水星人联手侵略地球,大爷我也关心不来。 我看看凉子。她一副兔女郎的打扮,在这些变态绅士中间穿花蝴蝶一样招呼着。虽然有着别的兔女郎望尘莫及的美貌和身材,凉子并没有特别招眼。要是寻常的色狼男肯定会垂涎三尺吧,而在这里,只要是活着的女人就不存在于他们视野之内。 拥有极致美貌,以及超越美貌的邪恶的上司内心活动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尽量努力去了解。她敏锐地观察着doller们的脸,显然是用她头脑里的高性能监视录像记录着他们每个人。抓住他们这个弱点——不能被家人和同事知道的弱点,日后总能加以利用。这正是她异于常人的权力的源泉。 但是,只是这样而已吗? 我想探测上司大人的真实意图。凉子邪恶归邪恶,以行动力而言要超过我这个小小差官的一万倍以上,破坏力则是一百万倍了。她来玩玩cosy,肯定也别有图谋。 突然掌声四起——走到麦克风前的,正是防卫厅长大人。本来就红光满面的脸被聚光灯一照,更显得星光万丈。 作主持的干事声音夸张地说:“接下来,我们请全偶联会员编号0001的前辈出场!请热烈鼓掌!” 主持人的介绍词里不使用固有名词而用编号代替,是因为防卫厅长是名人呢,还是因为不敢公开姓名呢,还是以这个秘密结社的身份为荣呢? “全都是啦,肯定!” 好像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似的,凉子露出讽刺的笑容。她那幅兔女郎的打扮交叉着双手的样子很特别,一本正经的口气更是奇妙。 “不知道该不该佩服,不过厅长果然资格老,竟然是一号啊。” “那个编号本来是岸本的哟。” “啊,这样吗?” “岸本这家伙把自己的编号让给厅长的,卖个人情呗。” 不愧是career官僚,岸本在doller的世界里也不是等闲之辈,凭着这种兴趣和处世之道高度统一内外大同的境界,真不是我辈可以比肩的——此刻,岸本的娃娃脸上也是一脸真诚,用力鼓着掌。 “嗯……各位同好们!” 防卫厅长肯定准备好了一套了不起的寒暄台词,然而,他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在他伸开双手拥抱紧身衣战士的等身大人偶的瞬间—— “哇……!” 一声怪叫的同时,防卫厅长的身体在空中漂浮起来。脚离开地面一两米,身体晃来晃去,而且还在一直往上升,一直升向三层楼左右高的天花板,那样子像被吊起来的彼得·潘似的。 我知道防卫厅长阁下恨不得自己就是紧身衣战士,想不到他老人还会飞啊……不,等等,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什么人把厅长吊起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怎么做的。 “是钢丝吊线吧。”凉子评论说,“香港的武侠动作电影里很常见,在这也算看个新鲜了。要是把吕芳春带来就好了哦。” 吕芳春是贝塚聪美巡查的别称,因为她是个彻底的香港迷。现在跟父母住在一起,工资的大半都用在去香港的休假旅行上了。尽管她是警视厅的勤务,听说对香港的地理比东京要熟悉得多。 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厅长叫着:“喂!救我啊……!” 听起来像是拼命求救,但他手里还抱着那个等身大紧身衣战士人偶……那样子十分诡异,怎么看都是绑架了美少女正要逃走的色狼大叔嘛! 台下的变态男们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就东奔西逃了,美貌的兔女郎挤过人群冲上去,随着高跟鞋的脆响一声断喝: “第一大屁,给我站住!” 顺着指向天花板的 手,我也注意到,在飞起来的厅长正上方,天花板的一角有个窟窿,有个人影正趴在那里往下看。黑色衣服、黑色面罩,只有双眼的部分开着洞——这就是“怪人第一大屁”吗? 2 “第一大屁,给我站住!” 黑影对这一声高呼置之不理,钢丝线还是吊着厅长往天花板上的洞口深处拉。 “好小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混蛋第一大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是在叫他吧?”我提醒凉子。倒不是为第一大屁辩护,不过随便给人家起名字,对方没反应就发怒,也只有凉子这么专断独行才做得出来。 “那叫什么嘛?”凉子把这个毫无道理的难问题扔给我,我忙不迭地躲闪开,指着空中的防卫厅长说:“不说这个,再不管他可就逃走了啊!” 厅长已经快从天花板的洞里消失了。他那张红光满面的宽脸朝下狂吼一声:“啊!我死了doller也要跟我同去!” 如果肯放开那个紧身衣战士等身大的人偶空出双手,防卫厅长大人没准还有戏逃命。可是厅长还是紧紧抱着人偶,被吸进天花板的洞窟深处。腰部消失了……腿消失了……最后终于鞋子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洞口。这也不过五六秒的时间,紧接着天花板上的洞就无声无息地闭合了,又变成一色纯白的平板。 “竟敢无视我的命令!第一大屁,你可别后悔啊!” 尽管没必要,凉子还是撞倒了五六个她觉得碍手碍脚的男人。她正要冲出去的时候被一个高大男子抓住手腕: “不能去呀凉子,很危险的哟!” 是jackie若林,一副拼死也要制止的样子。堂堂一个穿西装的伟丈夫用女性用语(译者注:日文口语分女性和男性用语,通常不会混用。jackie在这里用的是女性感叹词),听起来还真奇怪。不过这会场所有人都奇怪,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 凉子的高跟鞋停下来,深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说:“谢谢啦,jackie,怕危险不让我去。这么关心我,跟某人可不一样哪!” 被那样刺刺的目光一扫,“某人”心里很是别扭。阻止了也没用——我是这么想的,反而被当成不忠之臣了。 并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讨回欢心,我在混乱之中盯上了一个人。他跟其他的客人一样,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迷惑了一会儿之后大概想起了兵法的精妙奥义,偷偷摸摸地要溜掉了。 “别想逃跑!” 我大喝一声抓住岸本的衣领。岸本哀叫着:“没、没逃跑啊,这、是误解啊……!” “是误解吗?那好,你留在这里没问题吧?” 岸本目光幽怨地看着我的脸,最后还是碍于情面,用歌剧演员咏叹调似的声音夸张地悲叹道: “啊!悲剧呀!全偶联的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到来的,真是无天无日没有神佛保佑的惨景啊!” “还想靠神佛保佑吗?没出息也要有个限度吧!” 踏响着高跟鞋,凉子走近前来。 “哎呀,不要打我!” “谁要打你了,白痴!” 凉子狠命地用手凿岸本的头——凿头大概不用通知吧。这时候周围骚动起来,各种叫声四处响起: “警、叫警察来!” “胡说,怎么能叫警察?!” “那怎么解释这件事啊?” 凉子对他们一起嘲讽地笑着:“可不是不能声张嘛!连防卫厅长这样的人物,还抱着等身大人偶被抓走了。他至少像个奉公职的样子,想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话虽这么说,厅长要是被杀害了怎么办?对您来说也会有麻烦吧?” “没关系。既然抓他当人质,第一大屁就不会马上杀他的吧。” “这倒也是……” “反正让他在这两三天里感受一下痛苦啊恐怖的滋味再救出来就行了呗。这样卖的人情更大,也更显出我的手段嘛,哦呵呵呵呵……” 凉子高声大笑。 真是让怪人第一大屁都为之逊色的邪恶毒辣……我自己也没有拚上性命搭救防卫厅长的想法,不过还是有点小小不然: “事态会按照您的想法发展吗?” “我说了他不会被杀嘛。想干掉他的不是早就干掉了!把他强行带走,当然是为了留着活口做人质的吧?” 的确,这么想也没错。 “要是这样的话,马上就会有恐吓信或者声明之类的送给首相吧?” “这种东西首相看了也没用。关键问题是会不会给我看到……” 凉子说到一半停住了,视线盯住某一点。我追随着她的视线——全偶联的同道们,不,已经应该叫做“残党”了,潮水一般四散退去了。 “看,那不是警视厅的公安部长吗?”(译者说:田中是说所有权力高层都是otaku么……——b)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瘦长的男人,摘下墨镜放到西装内袋里,装作毫不相干的样子正要离开。他双耳和下巴都尖尖的,脸颊瘦如刀削,好像追丢了猎物的狐狸的脸。的确是公安部长——连这等人物都是全偶联的一员啊…… 凉子叫他,声音里分明别有用意。 “哎呀,真是奇遇呀!竟然在这里遇上您了!” “……啊,驱魔娘娘!” 公安部长的声音和表情好像见到地狱里的魔女一样,不,这并不是比喻而是陈述事实。 美丽的魔女挡在狼狈的公安部长面前。公安部长徒劳地张口欲言又闭上了,转身想要后撤,但是驱魔娘娘的部下就站在他背后——不幸那正是在下。 当然公安部长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认识我这样的区区警部补,只当一个闲散人等,想从我旁边绕过去。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动动脚,一脚绊住公安部长——这是从十年的警察生活中获得的宝贵技巧。除此之外,在必要的时候还有“以妨害执行公务为名加以逮捕”这种更恶劣的技巧。我扶住摇摇欲坠的公安部长: “真对不起,您没受伤吧?” 我一边说着伪善的台词,一边把公安部长转过去正对着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凉子拿了个紧身衣战士的人偶在手里——不是等身大小的,只有五分之一左右的比例。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反正紧身衣是绿色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老实交代的话,这个紧身衣战士会受伤哦!” “真、真是惨无人道!你,你是人类吗?” “什么惨无人道?一见别人的面就要逃,分明是做贼心虚!老老实实坦白吧,不然的话……”其实我上司的话听起来才是恶人的言语。 被逼无奈的公安部长更像狐狸了,不过是被猎犬追的狐狸。他近乎疯狂地瞪着紧身衣战士,突然大声说:“好吧,我就是doller有什么不对!” 他挥开我的手,悲鸣似的叫嚷着:“我,我对现实中的女人绝望了!不是失望,是绝望啊!我老婆背着我解约定期存款,用来跟韩国的美男演员幽会。大女儿跟希望当作家的男人同居了三年,那家伙除了花言巧语骗女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光从我女儿手里骗钱吃喝玩乐。二女儿又……” 问都不用问,我就对公安部长的家务事一清二楚了。他二女儿成天化着晒伤妆逛涉谷(译者注:脸涂得很黑的前卫妆。其实是好几年前流行的,见那时候的滨崎步——b),一天到晚翘课,还从家里偷钱。别看公安部长是阴险的秘密警察大boss,其实还是深感家庭生活里的孤独感,悲哀而无奈的父亲。 看穿了公安部长跟事件没什么背后关系,美貌魔女故做温柔亲切地说: “真可怜啊,想不到您这么辛苦呢。” “我、我的辛苦谁都不理解啊!” “哎呀,我能理解呀。不过不能绝望哟。绝望是愚者的结论,您可是将来的警察厅头脑。一定要擦干泪水重整羽翼……” “这、这样啊……” 公安部长就这样被魔女欺骗着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最深处,我望着他重重叹口气。真是日本精英的典型——从超一流的大学毕业,打倒对手,靠着媚上欺下一步一步往上爬,好不容易接近官僚组织的顶峰了,却又总是家宅不安,只能在动画里的美少女形象上寻找心灵的救赎和寄托。与此相比还是我正常得多……等等,我也正常不到哪去。日日伴君如伴虎,对公安部长来说只是不时的灾难,对我而言却是日常生活。 “嗯嗯,小泉,只有你才能体谅我……” “哎呀,您喜欢金色紧身衣战士吗?” “不对!小泉是绿色紧身衣战士,金色的是福富香苗嘛!” 公安部长一瞬间忘记了悲痛的泪水,发挥出fans的热忱——不过更像是色情狂发作了。什么“福”啊“富”啊“香苗”的,不愧是金色战士,名字就这么喜气洋洋嘛。 “好吧好吧,是绿色的对吧。不过不说这个,部长,防卫厅长可是在您的眼前被抓走的哟!作为对付恐怖分子的负责人,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凉子装模作样的声音里更添了几分厉害。 3 从甜美的幻想当中醒来,转眼间公安部长又恢复了精英官僚那一面的自我。 防卫厅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绑架的,对公安部长来说可是相当棘手的情况。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现场如何处置之类的问题他还来不及想呢。 公安部长对凉子使用怀柔政策: “药师寺君,拜托你了!是这样,请你在别让媒体和市民知道的前提下,把防卫厅长救出来吧!” 凉子仿佛冰雪女王一样,冷冷地盯着公安部长:“哎呀,公安部长您手下不是有很多优秀的部下吗?” “那些饭桶哪靠得住。成天就会瞎抓人和抓错人,我的脸都被丢尽了!我是相信你优秀的能力才恳求你的哟,药师寺君。” “是这样啊~” 这次她露出戏弄老鼠的猫的神情,连瞳孔都好像闪耀着烁烁金光。 “好吧,既然您这么有诚意,要我出马也不是不能考虑。” “拜托了,拜托了!” “我知道了。我其实也是公务缠身忙不过来,不过毕竟是公安部长您拜托的嘛。” 还是兔女郎的打扮,凉子双手叉在细腰上。 “不过,请您一定要保证给我最大限度的便利。” “当然当然,只要我能做到的,什么都行。不过,千万别跟我的部下说起今晚的事情啊。” “好吧。只要您也遵守约定就行。” 凉子回头瞥我一眼,露出会心的灿烂笑容。 “听见了吧,泉田君,拿到尚方宝剑了。明天就立刻开始行动!” 我只有哑口无言地望着沙龙的天花板。 就这样,公安部长把公安部和他自己完完全全的正式卖给了地球上最危险毒辣的魔女。 要说起来,实质上药师寺凉子也是警察组织的一员。如果凉子救出防卫厅长,这就是代表警察组织全体卖给政府一个大人情。如果没救出来,那时候责任就要凉子个人来承担。 这就是公安部长的算计,连我都明白得很,凉子不可能想不到。肯定是在充分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凉子才装作跟公安部长联手的样子。career官僚就是一群让人越来越讨厌的生物。 说起来长,其实凉子和公安部长之间的协定只花了五分钟时间。这期间全偶联的干部们好像匆匆开了个首脑会议。刚才做主持的那个男人有点脚软的走到麦克风前,具有绅士风度的脸上显出沉痛的神情。 “各位,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为了避免不能理解的社会上对我们的曲解和迫害,我们全偶联决定暂时停止活动。这真是让人遗憾的结论,但这最多只是暂停、中止,绝不是终结。为了全偶联一千年的大计,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要哭泣!” 看来他们今后还想活动一千年啊。我周围的男人们脸上都浮现出跟主持人同样的表情,轻轻鼓着掌。仔细一看还真强忍着泪水。大概他们也有他们的执着和纯情吧。当然我可不想有样学样。 “那么各位,请早回吧。今晚的事情就埋藏在心底,做好把秘密坚守到坟墓的准备吧。报纸和电视都无所谓,但请务必提防周刊杂志!(译者:这是什么逻辑……)” 客人们忙忙乱乱地涌出去了。凉子在人潮中叫住jackie若林:“jackie,你快回去吧。” “可是……” “听我说。你马上回去,这里发生的事别对外人说起。我找你有事会跟‘白水仙’联络的。” “知道了,凉子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两眼满含着热诚,jackie若林用一双大手握住凉子的手。 “不过,你一定要联系我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永远都站在凉子你这边。” “jackie你好可爱~~真想让把你这种热情给‘那个谁’猛灌个十大杯。好了,你小心点回去吧。” jackie若林频频回头,但脚步迅疾地走出了会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宽广的地板上就只剩下凉子、岸本和“那个谁”了。 防卫厅长被恐怖分子抓走了——光这一件事就足够当长篇政治悬疑小说的材料了吧。然而对我的上司而言好像只是不足挂齿的小菜一碟。 “不过,这说明厅长也算是个人物,可喜可贺嘛。要是国土交通大臣,肯定没人要了。他要是得知厅长被抓走的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甘心呢?” 国土交通大臣和防卫厅长年纪相当,据说是明争暗斗的对头。不过,凉子不是要把厅长的情报卖给交通大臣吧? “好了,今晚在这呆着也没用了,我们也撤吧。泉田君到我家来住。” “啊,为什么?” “很近嘛。这里是北品川,我的公寓就在高轮。” 的确很近,步行也就是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吧。当然她总不能还是兔女郎打扮就走。 “那我送送您。” “那你怎么办?” “送您之后,我回宿舍去。” “不许回去。” 可没什么香艳的后续——凉子是想在自己家开作战会议吧。关于这点的证据就是她也命令了岸本明。 “岸本,你也来。” “啊?可、可是已经八点了……” “哪又怎么样?” “我家里有回家时间限制,因为是良家嘛……我父母说九点前要回家的。” “说老实话,是不愿意来我家吗,你小子!” 屁股上被高跟鞋尖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岸本“哇”地大叫,那是痛苦和高兴浑然一体的复杂的声音,(译者:……)接着他就躺在地板上不能动了。 “还装晕倒,这个小狐狸。把他做成狐狸汤好了!” “做汤肯定也难喝。今天要不先放他回去吧?” “你会来吗?” “嗯……” “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到我家吃吧。” “啊?!” “干嘛吓成这样?露西安和玛丽安肯定会给我们做饭的嘛。我去换衣服,你稍等一下。” 结果等了三十分钟以上。我觉得平常凉子换衣服总是很快的,今晚却不是。等她出 来岸本也不在了,我们两人最后离开了洋馆。 4 露西安和玛丽安,看到女仆打扮的这两个人的时候(译者说:莫非田中是女仆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们不像应该存在的人,而是应该存在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不过这两人站在凉子左右的时候,真是像画一样的美。 凉子自己公寓的餐厅,装修和壁纸都很素雅,可以坐八个人的大餐桌也质地不俗。但其实这个房间是凉子数次以自称“土耳其宫廷料理”的迷之物体对我的舌头和胃大加荼毒的犯罪现场。看到墙壁上挂的风景画,我惨痛的回忆又复活了,食道都觉得灼热起来。 两位侍女准备的饭菜并不算什么奢豪之物,三种面包、三种馅饼、还有三种果酱,主菜是鸡肉和鲑鱼。肉和配菜在舌头上感觉爽滑细嫩,安抚得味蕾熨熨帖帖,堪称绝品。要称赞她们俩的手艺完全用不着虚浮客套。 饭后,凉子问我:“酒喝不喝?” “我还是喝咖啡好了。” “哼,你这家伙真没情调。” 在玉泉园让我买棉花糖的时候她也说我来着。虽然是抱怨可也是事实,我没有反驳。我对自己是个无趣的家伙这点早有充分的认识了,也想过自己个性要是更活跃潇洒一点,应该会有不同的人生。可生来如此,也没什么办法。 两位侍女送上香浓的咖啡,我猜可能是混合的蓝山咖啡,味道比一般咖啡店里的更显上呈。 “她们俩对咖啡也非常在行啊。” “我调教的好嘛。” “不怕她们青出于蓝吗?” “什么嘛,那有什么关系。” 凉子一边说一边告诉两位侍女什么话,大概是转达我的称赞吧,两人都冲我笑笑。 不知道她们两人在哪些事情上要仰仗凉子这位女主人呢?我对此兴趣甚深,但凉子还没告诉我。 跟咖啡杯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地图,一米见方的东京都内地图,凉子拿着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图上打x标记。 “a是新宿御苑,b是食人萤火虫出现的地方,也就是玉泉园。c是松涛的都知事公馆……” 凉子身侧是玛丽安,我旁边是露西安,都很感兴趣地看着地图。 “接下来d是位于北品川的变态otaku巢穴。把这四个地方联结起来……” 马克笔在地图上描绘出曲折的红色粗线。 “觉得怎么样,泉田君?” 我小心翼翼地评论道:“基本是沿着山手线西侧的路线向南北延伸的啊。” “地面上是这样。地下呢?” 东京地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是近代才制造出来的人工世界。地铁、上下水道、煤气管道、给电线、用于容纳洪水的巨大贮水槽,还有战争中准备的供军队使用的地下道路网和政府建设的种种地下设施,还有大规模的地下街道。 还算是都市传奇故事,不过多少也有点根源——众所周知地铁霞关站是给政府要人使用的防核掩体,只是政府不肯承认。难道“第一大屁”是知道这件事秘密的人吗?如此说来是跟政府有关系的人吗…… 女王陛下打破了沉默。 “一直在思考?说说看。” 我自然要回答女王垂询,早就整理好了思绪。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嘛?” “您潜入全偶联集会的理由。” 凉子轻轻眯起秀丽的双眸。我继续说道: “全偶联的集会您最多只是顺便去的吧?主要的目的地是那个会场。那座洋馆建筑在地下道路之上,可能还有进出口。所以您预测到那里可能会发生新的事件吧?” “正是如此。我还以为又会放什么虫子捣捣乱呢,没想到抓走了重要人物,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 凉子又闭口不语紧盯着我。我想起某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肯定落掉了点什么没注意到。但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到底是什么?” “我才没瞒着你呢。” “那么,总有些事是我不问您也就不说的吧?无论如何请告诉我吧。” “这家伙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啊。” “什么?” “别在意,我自己的事而已。” “怎么会不在意。” 不知道我不高兴的表情是不是很可笑,玛丽安嘴角隐藏着一丝笑意。从我的位置看不见,露西安大概也在微笑吧。 “难道……今晚全偶联的会场和玉泉园的双日阁,都是同一个建筑师建造的吗?” 凉子轻轻拍手:“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副手,果然注意到了。” “多亏您给我很多提示……不过,到底是什么人设计了这两座建筑?” 她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个叫黑林道忠的人。” “是著名建筑师吗?” “算是吧。他一方面差不多是专门伺候别宫侯爵家的建筑师,除了宅邸以外,也设计建造过大楼和驿站之类的东西。不仅在日本国内,好像在旧满洲和台湾也多有活动。” “这人已经作古了吧?” “五十年前就死了。” 我展开想象力——应该在五十年前已经死去了的建筑家,实际上生存在地下世界,变身成“怪人第一大屁”复出地面进行复仇行动……难道是这样? 说到地下世界,怎么说也应该是加斯通·勒鲁的《歌剧院幽灵》尊为王者。不过这“第一大屁”看起来跟艺术实在没什么缘分,年龄也不相符。我看见的人影怎么想都要年轻很多——难道还有共犯吗? “那明天开始就把搜查范围延伸到地下吗?” 听我这么一说,女王陛下左右摇头:“地下跟地底可不一样哦!” “怎么不一样了?” “地底住的是地底人,地下住的是地下人嘛!” “……哦。” “这点区别可要分清,好歹你也是我的侍从长吗。” 就算是“好歹”,我也不情愿,不过我也不能太在意。我想,凉子作为一个“怪奇·十二号星期四”的热衷爱好者,非常喜欢地底人,所以能把一连串的事件跟东京地下联系起来就很高兴……大概是这样吧。爱好者的心理真微妙啊。 刚刚这样一想,我也发现自己冒傻气,尴尬地假装咳嗽起来。露西安从餐台上拿矿泉水瓶递给我,我说了“merci”(谢谢)之后,又向凉子提别的问题。 “即使如此,为什么不能盯住地下呢?” “东京都内的乌鸦没有什么异常行动。这说明其原因跟空中没有关系,而是跟地面和地下有关,这不是明摆着吗。”(译者说:那不还是地下吗……跟地底有什么关系?是田中卖关子还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引起了我意外的联想,再三斟酌,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您知道‘山枯’吗?” “山猪的亲戚?” “不是的。” 看来凉子不知道“山枯”的事,我感到有必要解释——当然,也说了我是从室町由纪子那听来的。一开始凉子兴味寡然地听着,但是等我说完了,态度陡然变了: “哼,你还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不是我知道,是室町警视。” “那,要干掉那家伙应该怎么办?” 难得陛下不耻下问,我却答不上来。我也问过室町由纪子,却没有打倒地下妖怪的办法,只有使之现形的方法。我只好回答:“我不知道。” “那该问谁呢?” 深吸一口气 ,我回到:“室町警视吧。” 怎么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是从室町由纪子那听来的嘛。 凉子的表情有风云骤变的倾向:“你说让我请教那个‘巡回演员由纪’?” “只要对查案有帮助,她会很高兴告诉您的。” “哼,她高兴的只是我向她低头吧。开什么玩笑!要是非要问她的话,不知道也罢!” “您又固执己见了。” “废话多,固执己见和蛮不讲理的人才能胜利!” 原来如此啊。我感叹着,当然很难赞同。 以前也是如此——我用驾驭猛兽的办法,从旁煽动凉子。 “也没什么不好呀,这不是为了您建功立业,让室町警视协助一下吗……” “这倒也是……”凉子有点烦恼地撩起茶色的秀发,“算了,不管怎么一都要等明天了。先看看公安部长会怎么行动吧再做决定。” “您不信任他吗?” “泉田君,您还不了解所谓官僚吗?那个家伙啊,只要不用负责任连老爹都能干掉,要不是怕报复好朋友都能出卖,怎么能信任?” 她自己也是官僚之一,这评价真是了不得。 露西安靠近过来跟凉子对话。尽快她们说法语而且语速很快,我只能理解只语片言,还是听出来是凉子发出了下一步的什么指示。 “饵料要好好准备哟!” 难道她要开始养宠物了吗?我想了一下,却没有更多注意。(译者说:泉田这个白痴……) 第五章 山枯奇谈 从新宿御苑的事件发生起,这是第三天。 我早上九点到警视厅上班。看到身穿深红色夹克的我走出来的时候,其他上班的便装同事都一副大为惊讶的表情——这我早就预料到了。即使不知道装得好不好,我还是尽量作出平静的样子,走上玄关的台阶。 昨晚,我没有回宿舍。直到十二点都一直跟凉子商量各种问题,她又这里那里的打了很多电话。然后我就在客用寝室借宿了一夜。用过早饭,凉子开着爱车jaguar,捎带我也同乘她的车。 为了避免无用的误解,我也可以在离警视厅远点的地方下车,步行上班。但是这种小问题凉子没说出口,我也不好意思提出。 进入刑事部参事官室,凉子马上询问前几天以来各个事件鉴定结果的情况,而回答让女王陛下大怒:“什么,还没出结果?!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真是的!照这个样子不是到人类灭绝都来不及了?” 我只好先劝着:“才两天功夫,还得不出科学结论呀。大概光靠科学搜查研究所忙不过来,还要委托什么大学协助调查吧。光决定委托哪所学校就得花差不多两天呢。” “这些破事我也知道。就是知道才说他们没用的嘛,这我不说难道你就不明白吗?““对不起。” 我都没想,为什么又是我要道歉。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一连串的事件,今天和明天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平均下来也就是半天左右发生就会一起,光是今天到正午前都有可能飞来什么凶报。这可不行,要是这样凉子就更高兴了…… 这一串的事件是各个独立的,并且是各个的犯人分别犯下的——这种可能性完全被凉子一笑置之。其实我也这么想。不说这种连续发生的偶然性概率太小,又不是灾害也不是事故,而且事件背后包含着某个人的某种意图,这点不容置疑。 女王陛下踏着高跟鞋的脆响地走近办公室——像熊一样雄赳赳气昂昂,不过用熊比喻太不足形容她的艳光四射了。 “我很想找个负责人来暴骂一通,不过嘛,骂谁比较好呢……” “不说这个,眼下光协调管辖权就很够忙活了吧。新宿御苑的事是公安部直接接手,玉泉园的食人萤火虫事件由池袋南署负责,都知事公馆的老鼠事件有富谷署,防卫厅长被绑架的事是……” “当然是公安部了吧。” 这番对话的意思除了当事人之外,只有我和凉子能理解。 九点三十分的时候传出了防卫厅长的消息。 政府公开发表,防卫厅长患胆结石住院治疗了。电视新闻的画面上,内阁官员低垂着视线含含糊糊地发布这个消息。这位中年男性官员给人的印象好像是破产前夕的小银行分行的代理行长。关于防卫厅长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了解了事实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撒谎呢,还是一样也蒙在鼓里单纯地宣布消息而已。 “总之打算先拖延时间吧。” “拖延时间也最多只能一周吧。要是过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发布厅长失踪的消息呢,还是瞎编一个理由说他辞任呢。” “不管怎么说,厅长大人的政治生涯都跟车前子一样风雨飘摇了啊。” 凉子说得兴致勃勃,关于这点我其实无可指摘。 “好像防卫厅的记者发布会现在也摸不着头脑呢。” “当然了吧。什么记者发布会,还不是只有照抄官方公开的发表消息。使用自己的头脑和手脚探求事实真相的记者,只存在于很久以前的电视剧里啦。” 捡到当权者恩赐的消息,自己当传声筒发布出去,会产生自己也是当权者的错觉呢——这话虽然刻薄,不过大报纸的政治部记者或者评论家什么的,大半正是这种类型。 “不管政府怎么遮掩,等第一大屁那边发出厅长被绑架的宣言文书之后,也要到此为止喽。” 凉子阴险地笑着,这次我有话要说: “他可能的确到头了,不过要是这样,您不也没有抓着公安部长的弱点暗地活动的余地了吗?” “是吗。” 嘴里肯定着,凉子瞪着我说:“什么叫‘暗地活动’,那叫大显身手!” “我失礼了,请您原谅。” “不可饶恕,回头再收拾你。不过,国家公安委员长说什么了没有?” “好像还没说什么意见。” 现在的国家公安委员长是位女性,年轻的时候曾是非常知名的美貌电影演员。按跟她同年代的丸冈警部评论: “俨然一副高雅优美的年轻太太的样子啊。跟那时候比起来,嗯,体重增加了得有五成吧……” 她是在前任国家公安委员长突然失踪的情况下出乎意料地继任的。虽然算不上恶人,可也没有什么身负监督警察机构的重任的自觉。又有种种怀疑,指责她接受右翼团体的政治献金、参加暴力团相关人士的婚礼、让自家的家政保姆当公职秘书等等,怎么说也是问题不断。 最开始警方上层因为这个“好糊弄的大臣”的出现相当庆幸,现在也厌烦了她头脑简单,根本不拿她当正经对手,最多只期望她在向国会提交答辩书的时候能够一字一句照本宣科,汉字上还清清楚楚地标明平假名呢! “管她呢,反正警察干了什么她也没话说,无所谓啦。说起来那位重妆老太婆本来对警察什么的就不关心嘛。” 这是凉子的评语。 不管国家公安委员长怎么样,警察厅长和警视总监无论如何也得醒目点吧。警察厅长方面,以视察反恐怖行为工作为名,不明所以地到拉斯维加斯出差去了;警视总监并不是无能、没责任感,可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总有点脱线。今天他号称到厅里各部室巡回探望工作在第一线上的部下们,十点的时候出现在刑事部门口,张口第一句却是自己作的俳句: “匪夷所思,即非冬日,何来落叶?” 全场立刻静得像坟场一样,谁都明白他是在吟咏新宿御苑那件事,可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总监很不满意地说: “我好歹也被称为‘文人总监’哪,怎么也该有点表示吧。” 才没人这么称呼,只是他自称而已。不过他老人家比只对高尔夫球和麻将牌有兴趣的关东管区警察局长大人还好点罢了。 总监接着发表第二句: “紫阳花开近黄昏,雨音潇潇” 比刚才那句好,不过不懂部下的心理这点,完全没有长进。 目光在部下们脸上扫了一圈,总监的心灵明显受到了伤害,大概在想“一个一个的,全都不懂文学”。从古以来,诗人和哲学家都是孤独的啊! “好吧,总之各位,为了不辜负一千两百万市民的信赖,好好努力吧!” 警总留下一本正经的训辞正要离去,却在门口看见了架着手的凉子。 “啊,药师寺君,十一点的时候到我房间来一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可一点要来哦。” 总监跟其他各位大人物不一样,好像并不是很敌视凉子,大概他没有可供凉子胁迫的把柄。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成为被人称道的英名总监的呢。 走出刑事部的大房间,一边往参事官室走,凉子一边跟我聊天,并不是关于总监大作的文学评论。 “如果恐怖分子在东京地下安装了爆炸物,一起引爆怎么办?” “这种无聊案件交给由纪去办呗。” “您是说室町警视吗?” “是警备部负责吧,爆炸恐怖分子?” “这倒没错……” “由纪不是挺适合吗。女搜查官勇斗以一千两百万市民为人质企图火烧首 都的穷凶极恶的暴徒。典型的低成本警察电视剧女主角形象,正合适那家伙。应该把这题材告诉电视台呀!” “那你就不干警察去当电视剧制作人吗?凉子。” 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于出乎意料,凉子的身体震了一下。说她是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可有三十度左右的怒气摆在脸上,一百五十度左右拉开开战的架势,完全是暴走的姿态。 “真差劲呀,立在背后偷听别人谈话。” 她在和室町由纪子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射出这句话,由纪子的柳眉立刻无声地皱成弧形: “我才没有立着偷听!你的声音太大了,再说这里是走廊!” “你又没坐下来,站着听见的就是立着偷听呗。不然还能怎么说?” 截住本来想说话的由纪子,凉子追加上过剩的反击: “我说你没事闲的跑到刑事部这层来干什么?当间谍吗?” 明明说了也没用,可个性认真的由纪子还是有点气恼地解释了。有联络消息说她要面见的人到玄关大厅了,电梯满员她才打算走楼梯下去的。说起来,楼梯就在我们旁边了。 2 “内勤官小姐。” 前来会见由纪子的人第一句这样称呼她。她穿着朴素的运动装制服,还是一副女子高中生的模样。算不上美少女,但是那健康的红扑扑的双颊,在时下也是少见的珍贵了。 因为她称呼由纪子为“内勤官小姐”,就不难判别她是从哪来的了。今天不是周末,不过据说她所在学校的创立纪念日,全体休课了。 “咦,是这孩子要见由纪啊。” 凉子好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很不礼貌地盯着人家打量。之前她说“想见由纪的,什么人这么博爱?”,一直跟着来到玄关,还命令我也同行。 “那你是从偏远的地方专程跑来的?也不知道你到东京要几天,真辛苦你了。” “我家也在首都圈哟。” “啊,是吗?我只听说那地方产日本狼和槌子(译者注:某种传说中的动物,据说是白白胖胖的蛇一样的东西……),没想到还出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呀!” 少女的眼睛一如字面上说的,睁得滚圆。也不知道是被凉子的美貌镇住了呢,还是被她毫无常识性的言行迷惑了呢,还是因为被称赞可爱而高兴——大概她本人也不明白吧。 由纪子温柔地笑笑,带着少女到走廊的沙发上坐下。 “多亏你来了呢,ato小姐。以前没能好好聊聊,真可惜。” 看来少女名叫ato。不引到办公室,而是走廊的沙发,果然是由纪子风格的行动。比自己年少的女孩子也称呼“小姐”,也是由纪子的风格。不知道“ato”的汉字怎么写呢?我跟着她们,守在坐沙发的两人旁边。 “金森先生——你祖父还好吗?他告诉我很多镇子的历史和传说呢。” “我爷爷上个月去世了。” 由纪子雪白的手捂住嘴,惊讶道: “啊,这样吗?哎呀,我都不知道,真对不起。能不能问问,他为什么去世了?” “被杀了。” 这是在电视剧里就会大加效果音的关键时刻。由纪子轻轻敛住气。跟我站在一起的凉子,眼中开始闪闪发光。 “我想是因为山枯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凉子可不像我,毫无顾虑地走上前去。ato姑娘打开手里的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封很厚的密封的信,递给由纪子。 “我在爷爷时候找到了这个,在上锁的抽屉里。台头是写给内勤官小姐你的,所以我就拿来了。” 由纪子道了谢,对少女的祖父很在心的样子。我也一样——被杀可不同一般。 凉子还是架着胳膊,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视线平均地分别落在ato这位少女,和由纪子手中厚厚的书信上。这位真诚朴素的少女,由于跟环境格格不入,有种奇妙的感觉。凉子再怎么横刀立马,也不能从由纪子手里把信生抢过来吧。 由纪子转移视线看到我和凉子,我赶紧目光致意。由纪子有点迷惑,不过并没想把我们赶出去。她左手还拿着信,有点心疼似的右手轻轻握住少女的指尖。 “那,当地的警察说什么?” “爷爷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呢,突然倒在院子里,身体上到处都有被虫子刺了的痕迹。警察非说是事故……什么被马蜂蛰了之类的……我根本不信。” “这样啊……” “他表情很可怕,翻来覆去地说,‘别太过分了,不然你会被抓啊’什么的……” 唉,我叹息一声。 “现时的警察,要么是制造不存在的犯罪,要么是否认分明存在的犯罪,如此而已。”——我读过这样一则达者的批评。就算这是过分的诽谤,可一般市民也能感觉到存在着这样的实例,真是太遗憾了。 凉子突然插话: “这里不合适长谈,到我房间去吧?” “为什么要去你的房间?” “这是私事,不能占用办公室——你就喜欢较这种死理是不是?我可不管你怎么公私分明,只是像请这位小妹妹一起喝杯茶而已。” 凉子看着少女:“来吧,小妹妹。” “好,好吧。” 好像听到女王陛下的命令追赶出去的侍女一样,少女从沙发上站起来,有点磕绊地跟着昂首阔步的凉子往外走。 “趁她还没改主意,走吧。” 我在耳边轻轻一说,由纪子也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轻轻把手搭上少女的肩。 “这里确实没法慢慢说话。走吧,ato小姐,不用怕。” 不管凉子本意如何,现在的确需要能够听这位少女详详细细的说话的时间和空间。不过,凉子洛可可风格的办公室,是不是可以安抚少女的情绪的地方,这还有待疑问。 贝塚聪美好奇心满满的样子,端了四人分的茶来。在催促下少女讲起,她爷爷死前曾经接到过好几次奇怪的电话,爷爷总是对着话筒怒吼,又好像很恐惧的样子。 止住由纪子的话头,凉子又问道: “小妹妹,你知道打电话的对方是谁吗?” “好像是黑、黑林。爷爷是这么说的。” “黑林?难道……他有没有说起过黑林道义?”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黑林’这个姓没错。因为是很少见的姓氏,我就记住了。” “安打!”凉子的轻语中包含着很多种意味。听到“黑林”这个姓,我也按捺不住了。 “怎么回事,凉子?” “怎么回事,警视?” 由纪子和我异口同声。少女ato有点狼狈地看着大人们。 “难道黑林道义是……” “对,黑林道忠的孙子。” “要是这样的话,我爷爷知道他设计的建筑物的构造呢。说不定,连设计图都有……” “……” “怪人第一大屁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个黑林道义吗?” 对我有点性急的追问,凉子没有马上回答。她投向ato的视线意外地冷静。 “先不说这个,还是听听小妹妹说的吧。你没意见吧,由纪?” 3 少女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名叫金森吾友(ato)(译者说:ato这个发音太少见了,吾友这个名字在女孩子也太少见了,吾友两个字发成ato就更少见了……这人名不注汉字就是害死人),她去世的爷爷好像叫延孝。 少女好像要靠到由纪子身上一样,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面对着凉子。我则站在凉子身后 。 “跟你这样面对面的,小妹妹会觉得有压迫感吧。你坐到我旁边来。” 我遵照凉子的指示坐下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或者动作很奇怪,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一下。 在少女开始话头之前的仅仅十秒的时间里,我默默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加以美化地老实说,就是拼命调动我根本不存在的那点可怜的智慧。眼下当然要听少女的谈话,但我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别扭——不说是太悠闲了吧,至少在都内连续发生奇怪的案件、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情况下,这样不太合适。 但是我立刻反省:轻视眼前的案件,不听民众切实的呼声,这无疑会招来对警察的不信任。一定要以面见警视总监时的心情,仔仔细细地聆听眼前沙发上少女的谈话。 由纪子温柔地问她:“你爷爷到去世前情况好吗?” “爷爷非常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要村镇合并,成立新的市,我们的镇子就要失去了。” “啊,是这样。别说金森先生,我也觉得非常遗憾。” “不止这样,新成立的市名还非常差劲……” “什么名字?”凉子插口问道,双眼闪烁着期待出现问题的光芒。这女人真麻烦。 “叫‘关东中央市’“(译者注:原文这里“关东中央”是平假名かんとうちゅうおう) 三个大人马上反应为把发音转换为汉字,而少女说:“不是汉字,就是平假名。因为这个市差不多位于关东地区的中央,就叫关东中央市。结果平假名的倒流行起来了……” “哈!”凉子笑出声来,当然不是笑这位少女。连由纪子也没能把无奈的表情藏住。 “这个名字是居民投票决定的?” “才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谁选出来的人,反正有一群审议会什么的人,他们决定的。我爷爷非常生气,说他们是日语的公敌,谁都没权力抹煞从镰仓时代就传下来的历史地名。” “一点没错,官差全都是日语的公敌,专门喜欢干破坏富有历史的地名之类的事情,你看,四国呀九州也……” “凉子,我说你先别插嘴。” 由纪子提高声音说。凉子皱起柳眉想要反驳,最后还是不满地闭上红唇。看来她也发现自己岔开话题了,这可不容易。 “这是爷爷整理的关于‘山枯’的资料。只有一部分,而且是我复印来的。” 好像真的只是一部分,只有3页左右的a4复印纸那么多。 “资料实物没有了吗?” “被拿走了。” “被偷了吗?” “不,是被骗走的。” 听少女的说明,是从东京来访的名叫黑林的那个男人,向金森老人花言巧语了一通: “这么珍贵的资料要是被埋没了多可惜。请交给我吧,我会向东京的大出版社举荐,让他们出书。” 典型的欺骗地方文化人的办法,这些总觉得自己没得到正确评价的人就这样成为被害者。以前也有过先例,以出版费用的名义撞骗钱财,不过金森老人的情况不同。 差不多五个抽屉的资料全被黑林拿走了,是个助手模样的男人开着小货车到金森家运走的。 金森老人一直等待着出版社方面的联系。但是等了差不多一年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主动联系起来。他照着当初给他的名片直接往东京打电话。 黑林的确是本名。他的行为明确无疑是欺诈,但不知道是面对老人不小心呢,还是他本人没有欺诈的意识,就这样泄漏真名。无论如何,老人联系上他以后,黑林的态度非常无理蛮横,他通告金森老人,说他的抗议完全是出于臆想,情况严重的话还会起诉老人诽谤。这封通告文是以律师的名义附带着内容证明一起送到的,金森老人立刻脸青青无话可说。 此后很快老人精神就差了,家人都很担心。但他听说村镇合并后的新市名叫“かんとうちゅうおう市”之后大怒,怒气又变成动力,决定不再为“山枯”研究的出版忍气吞声,因而再次联系了黑林。他反反复复的致电黑林,自知不好但还是以威胁和恫吓向黑林表示抗议。 就这样,黑林终于约老人到东京见面,同时暗施毒手,以致金森老人突然去世。他从公民馆的图书室出来,回到家的同时倒了下去,就这样停止了呼吸。村里诊疗所的医生诊断为“急性心脉不全”,吾友却不能信服。爷爷生前认真地告诉孙女: “如果爷爷死得奇怪,一定是被黑林那家伙杀死的。你把这事要告诉警察。” 孙女忠实地遵守爷爷的委托,结果在警察那毫不奏效,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来找“内勤官”小姐。 由纪子抱住少女的肩:“真难为你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处理的。” “她答应你了就绝不会食言的,放心。”我终于忍不住插话说——凉子的鞋跟立刻踩住我的鞋尖。少女并没注意到我态度上微妙的变化。 “是啊,内勤官小姐,拜托你了!” “好吧小妹妹,让我看看那些复印文件。”踩在我鞋上的鞋跟轻轻碾了一下,凉子向少女靠过去。她脸上浮现出熠熠生辉的灿烂笑容,因此更加可怕。被踩住的脚并不怎么痛,但足以引起我自我警戒和恭肃。 三张复印纸并排摆在茶几上。看起来是金森老人亲笔书写的,但是他用的是水笔,字体又自成一格,实在很难读。而且行文中时时出现旧假名,似乎是引用古书的内容。就算要出版,把这样的原稿进行排版也会相当费力。 “嗯,这个……应该是‘关八州古风土记’吧?” “这是は吗……不,不对,是变体假名的の吧?” “‘御家人’,这说的不是江户时代而是镰仓时代吧……” 我们三个人合起来,读这段古文还是非常费劲。值得佩服的是凉子办公室的桃花心木制的书架上,竟然摆着古语辞典,可以拿来一用。不过,都多少年没翻查过古语辞典了?据说现在的高中生总是偏向理科,古文之类无用的科目早就没有了。古文的真伪倒是没什么影响,但是变不成战斗力。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理解了文字的概要:五百年前,关东一带由后北条氏支配的时代,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名叫“山枯”的现象。人人都怕这是一种巨大妖怪所为,非常恐惧。关于这件事文章中引用了很多文献。 根据《关八州古风土记》:“一夜天明,遍山草木尽皆凋零。”文中清清楚楚的记载,让人一想象那种情景就不由战栗起来。 与其说是山,可能更像是“丘”吧,长满了栎树、桐树、楢树等等,还有茂密的野草。这样遍体翠绿的山坡一夜直接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居民会有怎样的恐惧呢? “这样读下来就觉得,把新宿御苑变成荒苑的凶手只能是‘山枯’嘛。” “如果那东西确实存在的话。” 我想说的纠正被由纪子先说了。凉子却毫不在乎,语气欢快地接着说:“‘山枯’这个东西,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呢?说不定是矿物吗?” “啊,矿物?” “是呀,土呀岩石之类的,本身说不定也有生命吧。” “嗯……”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宇宙科幻小说,是关于探索恒星间空间的宇宙飞船在未知的行星和卫星上遇到种种奇怪生物的故事。可能是范·沃格特的《宇宙飞船比格尔号的冒险》,也可能是一般儿童向的二流作品。其中出现过诸如“电生命”和“瓦斯生物”等各种各样的怪物。 于是我产生了根本性的疑问:我从大学毕业之后,就职单位到底是何种组织来着?好像是警视厅的说 ,肯定不是地球防卫队或者宇宙舰队什么的。(译者说:可见田中他就是个特撮饭……) “住在镰仓的学者僧人说,是居住与地底的山枯吸收了寄居的山川草木的精气,使他们都衰老枯死了……虽然《关八州古风土记》里的确有这种记载……” 由纪子纤细的指尖轻触下唇沉思着。那少女突然带着竭尽全力的表情站起来,好几次深深鞠躬:“拜托了!请帮爷爷报仇。刚才还拜托过内勤官小姐……无论如何,求你了!” 少女没有用谦体而用昵称称呼自己的爷爷,明显表露出内心的感情。 “爷爷他好可怜。虽然有点顽固倔犟,可没做过任何坏事。自己花几十年心血做的研究好不容易可以出书了,他正高兴呢,结果却被背叛欺骗……如果不能报了仇、到他坟上去告祭的话……” 少女的声音带了哭腔。由纪子握住少女的手,而凉子像男人一样挺起胸说:“包在我身上了,小妹妹。警察呀,就是专门扫除除了自己以外的坏人的。我一定替你报仇!” 我试图劝告她:“这样好吗?下这种保票。”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犯人明显就是黑林嘛。除了他还有什么嫌疑人,你倒说说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到底是不是谋杀,还没有证据……” 我的声音变弱了。听少女的话,条件证据实在是太充分了,只是没有物证。金森老人的遗体当然也已经火化了,有必要对遗骨进行鉴定,但是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 即使如此,凉子也是正确的——至少比我更正确。不能在这种时刻大大方方说出“包在我身上”的人,不应该成为警察。即使是凉子邪恶的本性里,也有不同的地方。 “黑林好像在研究生物武器,具体说来就是昆虫,马蜂、蟑螂、萤火虫、黑蚁、蝗虫……” 凉子扳着手指算,由纪子有点不快似的轻轻耸肩。 “所以黑林这家伙,就是利用马蜂让金森爷爷永远沉默了!” “喂凉子,到底这黑林是什么人?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们呀。” 这是我也想知道的。在包括少女的三人的视线集中下,凉子得意洋洋地开始讲述。 4 黑林道义是建筑家黑林道忠的孙子,具有防疫学专家和农学博士的称号,因为其对侵害农作物的害虫、害兽的研究,在国立研究所担任享有教授待遇的高级研究员。 他本来是正经的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改变了,总是臆想会有“强大的外敌前来攻击日本”。 “苏联肯定会来攻击日本。为了对抗他们的核武器,我们本来也应该准备核武器的,但是总有一帮蠢蛋反对核武器。所以我才提倡,我们要用生物武器!就算有一百万苏联军队登陆日本,放出一亿只马蜂,也能把他们统统杀光!” 这是他在苏维埃联合共同体尚还存在时放出的话。黑林博士就以这种狂热的态度沉浸在生物武器的开发研究中。 但是苏联这该死的国家始终对黑林博士不怀好意成心捣蛋,偏偏在博士伟大的研究尚未完成的时候就早早解体了。歼灭苏联的鸿志大愿化为泡影,黑林博士尽管非常气恼,最终还是恢复了士气。毕竟想侵犯日本的外国还有的是,生物武器能发挥作用的那一天终将来到…… 然而却发生了一件事——也不知该算惨剧还是奇闻——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农业水产大臣降贵视察研究所的时候,黑林博士因为能让大臣见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兴奋不已。实际上,博士的研究成果被不能理解他的伟大的愚蠢官僚们埋没了,在一点预算也没有的情况下,实在是需要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大表演。 研究所的头头们戒备着黑林博士不安分的言行,像让他远离大臣。但是冲破了他们的阻止的黑林博士,在大臣鼻子底下打开了手里的玻璃瓶…… “请看这个,大臣!” 放出来的马蜂用粗大的蜂针猛蛰了一下大臣的鼻子,使他惨叫一声倒下了。不幸的大臣的鼻子肿得像大鼻子名人·茶水博士(译者说:这这是谁……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大鼻子人么?)一样,被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去了。 尽管大臣的鼻子在十天左右以后恢复了原来的尺寸,黑林博士已经不能在研究所呆下去了。成问题的不仅是使大臣的鼻子增加了三倍的体积,更重要的是发现了他受贿的事实。 黑林博士从向研究所提供实验器械的制造商那里,巧立名目弄走了好几百万的资金,忍无可忍的制造商最终向农林水产省的次官直接告发了。 接受审查的时候黑林博士也毫无愧意: “我是为了国家而坚持研究,本来应该由国家支付研究费。既然国家不给,我从理解我的有志之士那里接受捐助,有什么不对?” 面对这种恶劣的态度,谁也不肯帮他一句话,最后黑林博士遭到起诉,研究所也为了惩戒免了他的职。起诉后,一审判决有罪,惩役一年。黑林当然提出了上诉,却在二审中也被判有罪。 “黑林博士还会继续上诉吧?”(译者注:日本是三审终审制) “当然了。” “出结果了吗?” “还没有呢。实际上最高法庭的判决就在下个月做出。” 除非出现清清楚楚的新证据,黑林博士还是会被判有罪。由于他没有反省或者悔悟的意思,大概连缓期执行也得不到。这样下去,黑林博士定然要进班房了。难道他是在此之前的拚力一搏吗? 我觉得有必要对此加以确认,要说凉子本来是怎么把这一串的事件跟黑林博士联系起来的呢? “啊,就这回事?我不是说过吗,是他祖父黑林道忠建的双日阁。” 她调查黑林道忠的时候,注意到孙子道义的存在,并且了解到他是个相当麻烦的问题人物。就算信服了这种解释,我心里也不由产生了新的疑问: “黑林道义现在多大年纪?” “六十岁左右吧。” “六十岁吗?”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有个疑点:昨天晚上,如果我在全偶联集会场的天井看见的黑影是”第一大屁”的话,就不可能是黑林。那矫健灵便的年轻身体,别说六十岁,无论如何都不想有一点年纪的男子,绝对是不同的人。 凉子的视线探察着我的表情: “泉田君,想什么呢?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的,我有个疑问。” “说说看。” “‘第一大屁’难道有共犯吗?” 室町由纪子和金森吾友都很惊讶地看着我。当然了,她们又不知道“第一大屁”这个任意起的代号。 “共犯嘛……要是有的话,就叫‘第二大屁’吧。” 凉子成心地笑说。 “那,你为什么觉得有共犯?” “请问,泉田警部补,‘第一大屁’是什么?” 由纪子也在问我,知道问凉子也得不到回答。 “对不起,我待会再说明。” 我向由纪子致歉后,先回答凉子的问题: “昨晚虽然我只看到一点点,但以那种身材和动作的矫健,怎么看都不像老人啊。” “你说是年轻男人?” “是啊,年轻的……” 正要说“男人”的时候,我的声带却没有震动。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种感觉。 凉子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表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哎呀,都这会儿了。” 她用夸张的动作看了看从巴黎买的手表,是名牌victory·卡迪亚。 “泉田君,走吧。” “去那里?” “去日本俳句第五最差的大叔那儿。” 她说的是警视总监。总监确实是叫凉子这个时间见他,但叫的只是凉子,没道理也叫了我这种小角色。 “没事啦,反正总监也会带着人的嘛。你只要别说话跟着我,听候使唤就行了。” 我就是抵抗也没用,只好向由纪子行了一下礼,跟在昂首阔步的凉子身后。由纪子好像正要把少女送出去的时候,凉子在门口回头说: “小妹妹,到我回来之前你呆在这儿就好啦。反正我也不去多久。” 她这是偏偏不让我跟由纪子说明,成心让她不明就里。我没办法只好保持沉默,当女王陛下的小跟班。 我在电梯开口说话,内容是什么倒不重要: “说起来,为什么总监是日本第五?” “日本小学一年级学生都会做俳句了啦。比总监还差劲的,四个人总有吧?” 我没必要也没义务反驳这种言论。电梯门打开,正对总监室。总监室门前有专门的接待处,柜台后坐着一位身着制服的女警官。这位看来很老练的女子看到凉子的瞬间就整肃表情,向她行注目礼后,用对讲机跟室内传达。 总监坐在沙发上等着。 总监的左右果然也有跟班——都是相当大的人物——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两人都是五十岁出头的绅士,同期的career,当然两人关系很差。刑事部长讽刺公安部长是“只以向上爬为目的的权力亡命徒”,公安部长则冷嘲刑事部长是“只顾自保的和稀泥主义者”。 要问为什么我这种末流竟然能知道这些人上人之间的关系嘛,我只能回答,在封闭社会里也有“流言能凿铁壁”之说。实际上,什么流言都是白费,反正小角色们全无关系。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公安部长的声音和表情都好像全然忘记了昨晚全偶联的事一样。看到我,脸上的肌肉都没有一丝变化。说不定事实上根本没记住我这小人物的脸吧。 凉子冷冷地对答:“您是说让我带来的人回去?” “不不,没这个必要,泉田警部补也留下。好吧,也不是什么需要端出茶来慢慢说的事,咱们赶快进入正题——你可能也猜到了吧,就是新宿御苑和玉泉园这些事。” “要说犯人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凉子的回答至少跨越了平常阶段的三步以上。三位大人物合不拢嘴的时候,她早就落座在对面的沙发上了。这次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背后。 “已经知道了吗,你……” “犯人的名字是第一大屁。” “第、第一大屁……?!” 关系恶劣的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竟然和谐一致地二重唱,总监大人在猛眨眼。 “叫这种名字啊……” “是啊,他本人自称的。” 明明是瞎说八道,我可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去订正。 “真是没品味的家伙啊。不过说起来,很久以前也有叫什么‘狐狸眼男人’的可疑人物嘛。” 这是关西那边的事件,由于刑事部和公安部无意义的对立,最终也没能解决。两位career部长分别隐藏起脸上不快的表情,无言地看着凉子和总监。 不知道毕竟是因为在三位上司面前呢,还是只是她高兴而已,凉子交叉长腿,只露出形状完美的膝头坐在那里。站在她背后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各位大人的表情上间接推测,但毕竟不能确认。 第六章 文人总监的手段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 “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预习啦(译者注:复仇和预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s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 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 “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它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 “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2 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 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 “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礼转身走开。一边感觉到身后集中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一边尽量自然地打开门,走到过道上。 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长出一口气,可是肩膀还是僵硬了一阵子。我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往电梯走,凉子正交叉着双手等在半道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那些家伙许给你特别奖金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 “一群小气鬼。这转过年了,内部小帐不是挺充裕吗?” 凉子踏响高跟鞋走着,我相差半步跟着她。本来是完全无意地侧了一下肩膀,却有人慌慌张张地把总监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似乎刚才有偷偷打开,从里面观察我和凉子的情形。 为什么呢? 药师寺凉子是挂了号的危险人物,这倒没错。可即便如此,连我都要警戒就没道理了。 总监他们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凉子成功了,身后就会贴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劳;反过来如果失败了,没说的杀它个干干净净。全部责任都压到凉子身上,上峰还能不脏自己的手就除掉这极端危险的“驱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乘上电梯以后,我低声问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您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啊?” 听我简短地说明了总监他们的意思,“当然没问题了!”凉子干脆地断言道。 “首先,我不会失败的!” “啊……” “第二,就算他们想利用我,让他们享受一点幸福感也没什么不好嘛。” 她嘲讽地扫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摄像头,“挡道的家伙就要踢飞,不过,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为止,先将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发亮的时候常常被形容为“星眸”,在凉子来说,眼睛里闪烁的简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险,但是人拿它没辙。 电梯停下了。开门的时候有个不等里面人出来就急着进去的无礼之徒,被凉子一瞪就畏畏缩缩地退后了。我们下了电梯继续谈着。 “这么说,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至少每两个礼拜就得有那么一起天下大事呀、关系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机呀,让我玩个痛快!” 那日本国怎么受得了——建国以来,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来二十一世纪,总是努力向着“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进。 “不过,眼下这点小骚动,我决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准备好了哟!” 凉子说着,我敲了敲敞开着的参事官室大门。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贝塚聪美巡查陪着她,好像在翻看什么相册聊着天,两人都很活跃。看来她放下了心事,总算打起精神来了。 “辛苦了!” “啊,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补。” “有希望?” “看到香港电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册,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记住了。” “你想培养香港爱好狂的后继人吗?” “哪里是后继人,已经够当对手了呢!” 听贝塚聪美有点夸张地赞叹,金森吾友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纪子不在场,就问:“室町警视去哪了?” “已经回警备部去了。” “真没责任感。”凉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说。 “警备部那边本来就有工作,没办法呀。对了,那边是不是打她手机来着?” 少女的后半句话是问贝塚聪美的。她摇摇头说,“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补来这边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贝塚聪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的含含糊糊的,虽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实是因为我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我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大叫一声,是因为看漏了凉子的一个表情。 3 跟凉子道过别后,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来警视厅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让我们很是欣慰。 不过,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业迎接周末那样的心情罢了。如果不能满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对警察的信赖了。对警方来说,这才是最重大的损失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失败过的。”——我也只有相信驱魔娘娘这句话,尽全力协助她了。 离开凉子的办公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桌上堆着之前几起案件的审理材料,有两三件需要处理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牵挂在我意识深处的某种东西,使我对岸本的名字有所反应。为了捕捉这种小小的奇异感觉,我下了好几次决心,但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放走机会就会彻底失败了。 因此我立刻付诸行动: “贝塚君,能不能帮我把岸本那家伙叫出来?请你想个适当的借口。” “是为了工作,还是您的个人爱好呢?” “我跟那家伙才没有共同爱好呢!” 听我这么抱怨,贝塚聪美快快地小声说道:“是嘛……那我尽量找个恰当的理由吧。马上就要吗?” “拜托马上吧。” 我一边看着贝塚聪美打电话,一边暗地里盘算自己这种行动是否合适。即使没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须要诘问岸本。把数个疑问和可疑的片断,用岸本这个粘合剂拚凑起来试试,说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惊人图象呢,再说即使得不出任何结果也没什么损失。 贝塚聪美放下电话说:“岸本警部补马上就来了。” “谢谢你,这样就行了。” 我向贝塚聪美道过谢后,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说了什么把他叫出来的?” “我说有‘大正浪漫抚子飞行船队’的主要成员全体的旗袍装版……” “等等,这玩意是什么动画吗?” “今年夏天开始会动画化的,不过现在只有舞台形式。音乐剧的观众非常多呢!全套七位女主角的旗袍版手办售价五万日圆,已经卖出去三万套了呢!” “真了不起。”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看来号称天下无敌的“紧身衣战士”,终于也出现了强劲的对手嘛。 向落伍的我一一解释后,贝塚聪美看了看手机画面,“呀”的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我说: “泉田警部补,能开一下电视吗?” “有什么新闻吗?” “炮台(译者注:此处指江户末期为了海防在海边建造的炮台)那边出现了大群蝗虫,好像已经引起恐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蝗虫追得跳进海里了呢!” 拿到电视遥控的贝塚聪美又轻叫了一声:“哎呀,这又是什么?六本木附近出现老鼠?”——“啊,好可惜!” “什么可惜?” “不是老鼠,而是仓鼠(hamster)呀!” 电视上播放的是正午之前的新闻,却是关于某家企业电脑里保存的个人信息被盗的内容。而等这则新闻完了,就出现了六本木街头的画面。我上了个厕所回来,贝塚聪美报告说: “六本木的路上可了不得了!被车撞死的仓鼠尸体覆盖了路面,满街都是血和油脂。有些女性受恶臭的气味刺激晕倒,小孩子恶心呕吐,还有汽车因为看到血和油脂,紧张得操作失误撞进餐厅的。” 贝塚聪美摇着她的小脑袋:“老鼠、仓鼠、食人萤火虫,还有蝗虫……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饲养的啊!” 我忍不住问:“‘饲养’……那么贝塚君你不认为这是自然现象的吗?” “嗯……蝗虫还罢了,仓鼠怎么可能是自然现象嘛。” “就算是蝗虫,眼下这个时候出现也太巧合了。” 阿部巡查发表他的意见。我也认为他说的没错。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第一大屁”黑林道义干的好事了。 我感觉,与其说是不分对象的生物武器恐怖分子,他更像是毫无怜惜以作乐为目的的犯罪分子。但是经过这一连串事件,死伤者已经超过百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同行们的行动呢?” “巡逻车也被仓鼠围住动不了身,救护车也一样。这一带的城市机能好像完全瘫痪了。” 堂堂一个经济大国的首都,就因为仓鼠而毁灭了吗?要真这样倒也算是举世无双的奇观,可这奇观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不是沟鼠而是哈姆太郎啊。应该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消灭掉吧?” “沟鼠要知道这种差别待遇会生气吧,被哈姆太郎咬死的人也有啊!” 看着电视画面,我们闲扯着。突然,室内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全身发亮的尖锐金属音。 一霎那空白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震动鼓膜的讨厌声音,是警视厅内的紧急警报。 “着火了吗?还是恐怖分子?” 丸冈警部看了看四周,地板没有晃动,可见不是地震。答案马上出现了,是比叫个没完没了的警报更讨厌的事实—— “哇,看、看那个!” 贝塚聪美的声音显出她也在崩溃的边缘。 我看到地板在蠕动——不,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地毯似的东西,是那东西在簌簌蠕动——绿色和茶色的都有,活生生的蜈蚣。细长的,有无数个脚的生物大军。 是大片的蜈蚣! 我的脚下一瞬间就被这种唇足纲的节肢动物湮没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爬到鞋上,甚至钻到裤子里。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拼命往下拨打。 “别碰!有毒的,小心被蛰!” “我才不碰呢,蜈蚣啊!” “噌”地一下跳上桌子,贝塚聪美大叫道。蜈蚣群很快就爬上了她的椅子,一直往桌子的侧面和抽屉里蔓延着。(译者:……这段描写太寒了,我都要跳到桌子上去了……) “混蛋,别上来!不许上来!” 看到呵斥毫无效果,丸冈警部也屏住呼吸跳到桌子上。 我也效仿前辈们,一边打落蜈蚣,一边站到桌子上去。一看之下,以阿部巡查为首,所有的同事都无处可逃,跳到桌子上去了。此刻蜈蚣已经铺了满地,连地板都看不见了。(译者:……我快不行了……啊啊)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巡查指了指连接天花板的墙壁一角——是换气过滤口。 “那里!” “天啊……” 我傻了——警视厅大楼的换气过滤口,具有很高的控制生物化学武器的恐怖袭击的性能,能使致命性的毒气和大部分的细菌无力化。可是没办法阻挡像蜈蚣这样的“大型固态物”,只要它们咬破过滤网,就变成了最便利的通道。 绿色和茶色夹杂的瀑布从换气过滤口上倾泄下来,川流不断地直落到地面——世上罕见的蜈蚣瀑布!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这种罕景,可是不看不行。 “不对,即使如此,到底有多少只啊?” 丸冈警部提出了根本疑问。 “请等一下。” 贝塚聪美用右手指尖轻轻点着脑袋侧面,似乎正在心算。 “嗯……假设一平米内有一万只,光这个房间就有五十万只以上。整层得有这一百倍……哇,完了!” 被自己的计算寒到不能行,贝塚腿软得要坐在桌子上了,可是她发现差点碰到往桌上爬的蜈蚣,大叫一声又跳着站起来了,她抓住桌上的扫把用力拍打爬上咖啡杯和文件夹的蜈蚣。 就在此刻,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主意。 我从自己桌上跳过两米左右的空间,移动到隔壁桌上。就在这个瞬间,我的猎物全身披挂着“满不在乎”这个形容词,打开了刑事部参事官室的门。 “贝塚君,你真的有‘抚子飞行船队’的旗袍版手版?可别骗我啊!” 脚下离开被无数的蜈蚣埋住,岸本僵在那里不动了。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映入呆若木鸡的岸本眼帘的,是站在他和门之间的我——泉田准一郎。 “哇哇……这、这是!……” 不知道算不算他聪明,岸本一瞬间就发现这里有圈套。“贝、贝塚君,太过分了呀!你背叛了我吗!” “抱歉了岸本先生,这也是上司的命令呀!” 贝塚聪美双手合十,很认真的低头道歉,当然还是在桌子上。 “跟同道者的爱比起来,还是命令系统要优先,警察组织就是这么残酷呀。真是对不起!” “所以说,岸本警部补,要怪别怪贝塚君,冲我来!”(译者:我说这些人还有功夫废这么多话啊……) “可、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引出来呀!哇,这这……不要啊!” 他玩命抖搂着裤子里的蜈蚣,虽然是空手,好像也没有被蛰——但岸本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挥打蜈蚣的手被我一把抓住:“嘿,我可抓住你了!” “哇呀呀,你干什么……泉田兄,你要干什么啊!” “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想知道……当然了……啊,不不,不想知道,不知道没关系!” 我把抖成一团的岸本的身体揪上附近的桌子,我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想知道我也告诉你——我就是要这样——” 我蹲下抓住岸本的两个脚腕,一边小心着脚底下 一边站了起来。这样岸本会如何呢……当然是倒吊男喽!以我的身高加上桌子的高度,岸本的两手就算加上领带也够不着地面。 我尽可能地发出可怕的声音: “快点,知道什么都招了吧!不然就让你跟蜈蚣大军热吻!” “哇……不行啊,拷问是宪法禁止的!” “这种话在法治国家说去。这个国家可是首相带头违宪的!” “泉、泉田兄,你简直是凉子大人附体了……” “混蛋,你还真敢说啊!” 我摇了摇岸本的两个脚腕,倒挂着的年轻精英警官“哇”地哭叫着。离我不远的其他桌子上,丸冈警部和贝塚聪美巡查他们眼睛都瞪得滚圆。 4 我对将来岸本明飞黄腾达以后找我报复有充分的意识,也不是不怕。即是如此,我也要进行“询问”。不止如此,岸本的态度更加深了我的确信:这家伙知道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我非得打听出来不可,痛下决心之后我又说:“喂,岸本!” 锐利的叱咤声像鞭子一样在耳边响起,我和岸本同时去看声音传来的方位—— “泉田君,你干什么呢!没有上司的许可,这算僭越啊!” 凉子出现了——从哪里?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我的上司像女将军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洛可可风格的桌子上。尽管杂物间里也有这东西,扫把矗立在她桌上就好像机关枪一样。仔细一看,办公室的地板也被蜈蚣的海洋占领了。 “岸本!你多话会怎么样,可做好准备了吗?” 凉子手里的扫把指向岸本。岸本发出痛苦的声音:“啊!前门是凉子大人,后门是泉田兄,没有比这更进退两难的了!” “看来你还挺悠闲嘛。看,你下面流淌着蜈蚣的河流哪!” “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啊!领带上有蜈蚣……蜈蚣……呀~~~~~!” 岸本拼命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凉子用扫把打掉了十几只桌子上的蜈蚣,瞪着我说:“泉田君。” “什么事?” “放了岸本。” “我拒绝。” “这是上司命令哟。” “……” “上司命令!” 凉子提高了声音,用扫把的柄捶着桌子表面。 我说,这副情景简直可以入画了。凉子是万人公认的倾国美女,迷你裙下伸出的腿线也是国宝级的。这样的美女高跟鞋下踏着桌子,像圆桌骑士挥舞枪支一样挥舞着扫把,把成群结队的蜈蚣赶到空中。 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把凉子形容为二十一世纪的魔女。魔女手持扫把倒不奇怪,可在凉子手里就不像用来骑乘的,而像凶器——果然人有人品呀! “没听见吗,泉田君!” “我听见了。” “那还不赶快……” “马上放手的话,岸本警部补就掉下去变成蜈蚣的大餐了呀。” 岸本像看见老虎的猴子那样惨叫着。凉子啧啧舌说:“我知道啦!呆回我自己跟你说明,就别欺负岸本了吧。”(译者:……泉田这人真恶毒,比凉子还有大boss潜质) “我明白了。” 这次我立刻就答应了。彻底陷入恐惧的岸本没准会在人前惨绝人寰地叫唤,还是现在罢手的好。不过,我这胡来的赌注下对了,证明凉子在这一串事件里有事情瞒着我,而岸本知道这些事。 我把岸本放到桌子上。 凉子看我放手后大叫道:“泉田君,水!” “啊?” “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用水冲走蜈蚣!” 真是意想不到的主意。凉子看着湮没了地板的蜈蚣大军说:“其实放火烧干净了最好,可惜不能这么干。蜈蚣的生存权作为日后的课题,现在先把他们冲走了吧。” “可是有个问题啊。” “什么嘛,你有意见?” “用水冲走的话,蜈蚣只会跑到下一层楼去啊。其他部门会有麻烦的吧?” “那又怎么样。刑事部只要考虑刑事部就行了。公安部和生活安全部也应该绞尽脑汁用不存在的智慧来想想自卫对策吧。连自身都难保的话,怎么保护一般市民?怎么样,我说的有错吗?” 说不定是没错,可是也太过激了。即是如此,眼下也没功夫多想。 “阿部君,帮我一下。” “是!” 这种时候能发挥作用的就是坚强认真的阿部巡查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落脚到地面。岸本的身体在桌上蜷成一团,翻着白眼,好像因为惊吓回到婴儿状态似的。这样不怕他逃跑,倒也不错。 不知道踩死了几百条蜈蚣,更打掉了好几倍多的数目,我终于来到消防栓跟前。阿部巡查全力用手肘一击,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我避开粉碎成球状的特殊玻璃片,拉出水管。 “我一接上水管就对着蜈蚣猛冲!” “是!” 阿部巡查的手脚像风车一样转着,我在他身下接上水管,打开消防栓。 “阿部君,你也拿住水管!” 从肩膀到手腕传来一阵冲击,比开枪射击的时候还要强,重量就更没的比了。数万只、数十万只的蜈蚣群立刻遭到汹涌水流的袭击,这道人工瀑布倾泄到地板上,蜈蚣跟水花一起飞溅着。开到最大限度的水流打着漩涡膨胀着,裹卷着蜈蚣群冲向外面。 “好啊好啊,太成功了!” 贝塚聪美叫着,好像恢复了精神,但我和阿部巡查都拚着命使劲。持续高压放水的水管好像暴走的巨蟒一样,即使我们两条大汉用力抓紧,也要跟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要是不小心撒了手,水管弹起来可能会打到房间里的人,结果可能不止肋骨折断而已啊。 现在地板完全被水湮没了,蜈蚣都漂在水面上,被涡流带走。虽然桌子冲不动,椅子和垃圾桶什么的都被漩涡卷起,打着转儿的漂走了。 我突然听到人声。打开的门那边,有几个湿透了的男人泡在水里大叫大嚷着。看来是在抗议这种过激的行动。 “这帮家伙真烦。泉田君,你假装失控,也让他们尝尝激流勇进的滋味。” “被水流直击可能会死呀!” “才不会死呢,越蠢的家伙越长命。快点,再不动手的话,目标可就移动啦!” 没办法我只好搬动水管,用这股激烈的水枪射到“目标”身前二三十厘米的地方。那些男人沐浴着白色透明的水花,仿佛在瀑布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他们大怒,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被水声阻住,我完全听不到。 凉子啧了好几次舌,瞪着我说:“你故意射偏的吧?” “不,是我操纵不好……” “才没必要怜惜这些对跑上战场送命的家伙呢。不过,那些人不是警视厅的人哦。” “好像是民卖报的记者。” “民卖报”发行量达一千万,自称世界上最大的报纸。该报是从“有料政府公报”改变而来,以权力至上的论调和对恐怖分子的强硬姿态著称。顺便有时候也有违反学生棒球宪章啦、违反电视台广播台股份制法令之类的玷污了他们笔杆子的批判。其中还有在警视厅内享有特权的记者俱乐部“六社会”的成员。 凉子冷笑着:“哼,民卖报啊。那他们说不定希望跟蜈蚣一起冲到地下去吧。‘不向恐怖分子屈服,不怕牺牲,不反抗老板,棒球就是金钱和权力’,这不是那家报纸的金科玉律么。” 姑且不论棒球和蜈蚣之间有什么关系,民卖报的记者好像就张着大嘴被冲到楼下去了。我没有一直盯着看,也不能下断言。 楼上一层也有恐怖的蜈 蚣大军随着电梯降到这一层,被汹涌的水流裹卷,直接源源不断地流到楼下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警报停了。我发现之后才停止放水。参事官室也好,凉子的办公室也好,从天花板到地板,所有的家具什物都泡在水里。楼道里也一样,还有溺死的蜈蚣堆得到处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我那位年轻的同事:“阿部君,你不是怕脚多的虫子吗?” “啊,要是脚能数得清的,我就害怕得很。蜈蚣这样的就无所谓了……” “是吗,不管怎么说辛苦你了。” “不,没什么。” 警视厅内的喇叭里,又播放出了总监大人的诗句: “瀑布啊,水流蜈蚣的声音。” 这是在正午前二十分钟左右的事情。 第七章 双日阁的对决 1 这天午后,警视厅上上下下都充分利用了“天妈呀”这句日语,以其使用程度之频繁简直可以永载辞典了。 结果警视厅大楼的大半楼层都发了洪水。在蜈蚣大军袭击的恐慌中镇静下来的各个部属,都有效仿凉子,采取放水猛冲这种极端手段的。厅里几乎所有的楼梯都变成水滑梯,算上职员、来访者和被拘留的人,一共一千多名男男女女,可我还是开始担心起清洁善后的工作来。 在楼梯上摔倒的,被水流冲撞到墙上的,伤者达五十个人之多。被蜈蚣蛰到,伤口肿起来的也有二百人左右。电脑和椅子等物质财产损失可能要以亿为单位计算。 不知道算不算间接被害,有位女性电视记者因为半天之内赶赴六本木、炮台和樱田门三个现场,造成过劳性贫血而倒下了。这家电视台的专门报道倒成了最热门新闻。 上司大人看来安然无恙,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脚听我报告了以上事项。 “不过,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州长到访六本木……” “啊,是那个著名的摔跤手吗?”(译者说:难道田中连arnoldschwarzenegger大爷都要影射么……) “是啊,那个身高两米体重150公斤的巨汉。” “这家伙怎么了?” “他想踢开仓鼠,反而被咬了,全身受了80处伤,被送到医院去了。” “哎呀,真可怜。”魔女毕竟是魔女,任何时候也忘不了幸灾乐祸,“身体的表面积太大了就容易被咬到嘛。他还夸下海口要把全世界的反美恐怖分子一扫而空,结果先败倒在哈姆太郎面前,真是前途无量呀,哦呵呵呵……” “……嗯,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成国际问题,连首相也下了命令,要总监尽快解决问题。” “光下命令?真轻松啊……要不我也当首相吧,反正已经有被选举权了。” 话题朝危险的方向前进了。 “当首相也有当首相的辛苦啊。不说这个,目前的案件怎么解决?” “我知道的啦。不是说过吗,我可不想老被这种小骚动牵着鼻子走。害我连这块地毯都要换掉了呢!” “全都湿透了啊。” “这是亚美尼亚生产的绝品哟。当然我是自费的,自费呀!” “这正是您了不起的地方呀,什么都自费。” “你以为我会受你这点吹捧就上当呀!先不说这个,把丸冈警部叫来,马上。” 我立刻听命去叫,可是连被叫者本人也摸不着头脑。丸冈警部僵硬的站着,听站在桌子上的凉子发出指示。 “黑林道义这个人,他的住所兼研究所在北区和丰岛区的交界处。你到那里去找出他杀害‘金森’这个人的证据,如果那里有资料,叫阿部巡查一起去带回来。” 丸冈警部拿到案件的相关资料,很快退了出去。 “为什么叫丸冈警部去?” 我确实是很好奇才问的,“当然了!”她回答说,“丸冈警部会注意到你我注意不到的事情的。” 这倒是有可能。在凉子出现在地球上以前,丸冈警部就已经干上了刑警的营生。我总是觉得,凉子把丸冈警部当上一世纪遗物看待。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偏见,其实她还是对丸冈警部的能力有所评判的。 通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丸冈警部在整理套装衣襟。 “哎呀,好久没接到真正像刑警的工作了。好了,阿部君,我们走。” 丸冈警部的脚步比平常利索得多,带头走了出去,阿部巡查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说来不太恰当,他们俩看起来像老柴犬身后跟着年轻的牛头犬似的。其实本来按照部属方针,有经验的老警官带年富力强的新手警官这样才是最好的组合,好像出演电视里的刑警片似的。 目送他们走出去,我的视线冻结了——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一个干练而优美的人影,但她全身散发着怒气。 “凉子,我正要找你。”——这当然是室町由纪子。 “哎呀,由纪,真少见呀。什么事?” “越过警部部长,总监直接给我下了命令。” “啊,什么命令什么命令?” 不管怎么装天真无邪,凉子的声音和闪闪发亮的眸子里都充满了邪恶。 “别装了!你明明知道的。”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我能力很强,可以不是万能嘛。哪怕我这么博学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所以呀,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凉子甚至装出双手合十的样子,由纪子的怒气差点喷涌而出。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插嘴了: “室町警视,我知道您心里不愉快,但是我也知道这是总监的命令。眼下还是不要计较了,为了解决案件同心协力……” “等等,什么叫‘心里不愉快’啊?”——听起来好像被欺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药师寺警视也一样,听到总监的命令,要跟室町警视一起,心里有点不高兴吧?所以是彼此彼此嘛。” “你到底算哪一头的?”——面对意料之中的诘问,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是跟犯罪被害者一头的。” 我尽量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凉子皱起柳眉,瞪了不听使唤的部下一样。 我听到鼓掌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由纪子正有点脸红地放下手。 这下越发触犯了女王陛下的逆鳞了。高跟鞋跺着湿透的地毯,上司大人怒道:“你这个叛徒!” “虽然您这么说,可我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您。您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那……嗯……你这说教男!” 对此我哑口无言,只有保持沉默。而凉子却突然向我吐了吐舌头,好像小学生、小孩子扮鬼脸撒娇一样,可这魔女的舌头形状颜色都很美。 “你给我记住,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又留下一句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说的话,气宇轩昂地走出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室町由纪子。 “多谢您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事。” “你不止是说教男,还是道歉男嘛。” “啊……”我有点不高兴。不管那一种人,又不是我喜欢当的嘛。 “那,然后怎么办?” “您也知道,那位是光有发动机和油门就能猛冲的人物啊。” “是啊,简直是暴走战车呢。”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我们俩都是认真的。 “我尽可能地踩刹车,方向盘的操作就要拜托室町警视了啊。不管驱魔娘娘有什么企图,表面上还是调查案件,如果能解决,总是对社会有益的。” 由纪子的视线越过眼镜盯着我:“你是刹车,我是方向盘?” “是的。” 难道我说得不合适吗?我保持着礼仪,从旁观察她的表情。由纪子白皙的脸皮露出苦笑: “我觉得任务分配反了呢,不过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永远的,这次就帮凉子一次吧。” “谢谢您。” “这句谢谢,是为你自己说的,还是代替凉子?” “当然两者都是。” 听我断然回答,由纪子的眼镜深处黑曜石般的双眸闪过一道光芒。 “其实想想看,你也没必要谢我。一方面我必须遵从总监的命令,另一方面,要想抓住引起这一串事件的犯人、安抚市民的不安情绪,就应该做出最好的安排,本来就不该因为私情对部属提出异议。” 作为警官来说,这真是最好的演说。只不过,由纪子的选择和决断并不 一定是最好的,说不定会产生最差的结果。一切日后方知。 “胜者王后败者寇”——到底会怎么样呢? 2 我站在双日阁第五层,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的地方。 我们一行——总共男女六人,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玛丽安、露西安、岸本明,还有我——直接受命于警视总监的特别行动组,其中包括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警官。表面上怎么看怎么像精选出来的精英集团,实际上却是纠集了全警视厅的问题儿童组成的非法搜查队。这个组合明显不利于警察组织,因此被命运抛弃给了眼下这件案子。 从装束上说来,乍看之下实在是不像警官。起决定性作用的与其说是搜查行动的必要,不如说是兼任出资人的独裁者的意向——四位女性都穿着jaces特制的银灰色夹克,戴着跟夹克同色的帽子,显得英姿飒飒,说是法国空军特种部队也不为过。这些装备是在决定行动的当天送到的,毫无延迟。 两名男性也戴着贝雷帽,身着jaces的夹克和猎装长裤。服装大小恰合身材,我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算是玛丽安和露西安,也不可能在紧身套装藏着火箭筒或者来福枪什么的吧,破坏力算是控制在最小限度了。但是,对于什么叫做“最小限度”,凉子和我的意见迥然不同。 正慢慢走着,我听到罗里罗嗦的嘟囔声。岸本念经似的唠叨着: “唉,找遍全日本也没有比我更辛苦的career了呀。在警视厅参加考试的时候,只要在安全的地方跟新闻记者喝喝茶就好了……想不到今天行动还特地带上我这种根本算不上战斗力的人,肯定是为了危险的时候把我牺牲掉,只顾自己逃命。啊,我真可怜啊……” 不止是我,连由纪子也没有制止岸本的牢骚,就是说,我们内心里也承认,岸本牢骚最后的部分或许是真的呢——这是无血无泪的妖女凉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再说,比起岸本的性命,我还是珍惜自己的好了。 初夏的夕阳从双日阁的西窗投射进来,脚下是厚厚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有几个白白的小圆印记,是曾经放过撞球台留下的痕迹。 凉子递给我一张纸:“这是双日阁地图的复印件。” “平面图吗?” “是的,当然跟实际上的不完全一样,不过大致能看懂。好,赶快开始行动吧。” “在这之前,有件事需要说清楚。” “啊,什么事?” “请不要假装忘了。我拷问岸本的时候,您说过的,什么时候要亲自告诉我。” “我是为了救岸本才说的啦。不过,搜查刚一开始就有情绪也不好。你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吧。” “那我就说了。” 我注意到由纪子的视线盯着我和凉子,同时说道: “新宿御苑植物枯死事件,玉泉园出现食人萤火虫的事件,都知事公馆的老鼠群聚事件,还有今天这三起,这六起事件应该都是同一个犯人进行的。犯人是……” “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他没有自己直接下手,而是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操纵这些奇怪的生物,在大都市里引起恐慌,以此为乐。但是,昨天全偶联集会的事件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凉子的声音好像低了一点,是我多心吗? “集会上完全没有出现奇怪的生物,不管是第一大屁还是第二大屁,犯人亲自出现在现场,把防卫厅长从天花板吊走了。合起来一共七起事件中,只有这个与众不同。” “还有这种事?” 由纪子第一次张口说话,声音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受够了的样子。我不得不向她低头。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没说话,只是听着我们这些日本人之间的对话。 我用了“犯人”这个词,而凉子没有订正。她美丽的眼眸深处光芒闪耀,也不知道是像破晓的阳光一样呢,还是像斩断云空的闪电一样呢?不,不用说肯定是后者。 “那,按你的意思,犯人不是第一大屁吗?” “我像是‘搭车犯’?” “就是说是别人犯下的?” “是的,然后委罪给第一大屁。” “真有趣。那根据你的推理,犯人在哪里?” “就在我面前一米。” 我发现由纪子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的五官格外敏感。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岸本已经做出要逃之夭夭的姿态了,不过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你说什么呀。防卫厅长抱着紧身衣战士人偶浮上空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呀。” “实行的并不是您。” “那是谁?” “不知道是玛丽安还是露西安,或者说是她们两个人吧。” 防卫厅长的身影在天花板上消失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的人影,那绝对不是黑林道义那样的高龄男性。那样优美苗条的身材,应该是具有高超运动能力的年轻女性。对,就像现在在我面前的玛丽安或露西安那样。 论起追踪犯人,凉子的热情程度不亚于任何人。但昨晚凉子为什么没有执着地追上去,甚至都没有调查一下天花板的内部。 而且后来,她脱掉兔女郎服装改换普通套装的时候,也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让犯人逃跑而故意拖延时间吗? 我跟她回到公寓,两位侍女都在,用那些时间赶回去装扮好足够了。凉子的公寓里要多少房间都有,毕竟是独占了整整一层的建筑。侍女们是给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客人送“饵料”的吧! 而且全偶联这个团体,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收不收会费?是谁主宰?想想看,全偶联掌握了财政界多少vip的弱点,肯定是什么人在运转这个组织的吧。这“什么人”,也就是掌握他们弱点的这个人,站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明显是个既有动机,又有资金和组织力量的人物。 “既然你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还跟着我来这里?” “哪怕是您喝醉了酒走钢丝,在下面张开救命网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凉子盯着我,慢慢地交叉起手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故意轻声咕哝着:“哎呀,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你就不肯跟我一起走钢丝吗?哼,薄情的家伙!” “不,也不能这么说……”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真像天使一样可爱。可这两位天使如果面对女主人的敌人,会立刻变成战斗力无比的黑天使呢。如果她们理解我和凉子处在对立状况,只要女主人命令一下,马上就能干掉我吧,与她们的个人立场无关,也与法律无关。 至今为止,两位美少女都对我很好,也非常信任。但那也是因为我是凉子的忠臣,是伺候同一个女主人的同僚的缘故。就算她们对我个人抱有一丝好感,这种好感在对女主人的忠诚心面前也是轻如鸿毛。 作为男性,我并没什么过人的自信。就在一年前,因为随随便便对节食减肥发表意见,结果被女朋友甩了(译者:泉田原来有过女朋友啊)。要论对女性心理感觉迟钝,这点我倒是很有自信……不对,要这种自信有什么用嘛,我暗自责备自己。 凉子慢慢地开口了:“没办法。” 声音相当凌厉,我内心忍不住有点颤抖起来。 “什么没办法?” “秘密被你知道了,当然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嘛。” 危险的日语突然变成尖锐的法语,露西安和玛丽安的表情只惊诧了半个瞬间,紧接着移动轻如燕子的身形。只见她们微微落下腰身,提起脚步, 右手握拳放在腰间,完全摆开战势。一旦我有所动作,她们会在一瞬间制服我吧。 所以我一动不动。 “凉子,你认真的吗?!”由纪子的声音像响鞭在空中炸响。 “别傻了,怎么可能来真的嘛!” 凉子放开双手叉到腰间:“我就是想说这种话试试啦,谁都会想的嘛。你不会也以为我是认真的吧,泉田君?” “不,我以为您说不定是认真的呢。”我说。在由纪子面前,我本想装个笑脸的,估计装出来的是相当扭曲的表情吧。 凉子轻轻挥手,解除了两位侍女的战斗状态。 “知道啦知道啦,我承认。绑架防卫厅长的是我没错。” “实行的犯人是两位侍女吧?” “是,她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我猜就是。对她们两人而言,您的命令就是圣旨啊。” 我看了看两位侍女,她们对我报以天使般的微笑。要是能像她们俩一样单纯多好啊! 凉子用指尖轻掠发梢:“不过露馅的比我预料的要早呢。” “您总不是想永远隐瞒下去吧?” “当然不是永远了。最多两三天就见分晓了嘛。你看,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这才是成熟的人的态度嘛。” “如果结果好的,如果……” “肯定是好的嘛!” “虽然这么说,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时候有关方面谎称他住院了,也引起了很大骚动呢。不仅是警方,政府上下都要出动。一不小心说不定连外国也会惊动……” “可是,知道绑架事件的人只有跟全偶联相关的人嘛,你以为他们会往外泄漏这件事吗?” 这我倒没考虑过——想来他们肯定是缄口不言的吧。不过,他们又能沉默到什么时候呢?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跟媒体的报道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有人忍不住跟外人说道,秘密不是根本保不住了?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凉子。 “哼,连泉田君都看不穿这层啊!”从凉子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又发现了新的真相。 “……难道,全偶联的所有人,本来就都知道这件事吗?” “这你又想得太多啦!” 凉子操纵着话题的行进方向。太胡来了——由纪子的视线里充满责备,当然被无视了。 “散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防卫厅长想玩个余兴节目。所以他们都以为厅长飞到空中是余兴表演啦。” 难道全偶联会员们的骚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吗?我一阵发晕,终于控制住了。 “他们真相信这么胡来的事吗?” “当然相信了,到现在还相信呢。看了今天的电视新闻肯定更信服吧。他们会想:啊,得个胆结石住院太没劲了,不如趁着身体还行努力表演个余兴节目吧!这真是厅长的风格啊……” 我摇摇头:“不过,这样就能完事吗?” “对他们来讲,假想远比沉重的现实更重要,当然,只在他们贫乏的想象力限度以内。你别忘了,他们可是害怕接触真实的女性,宁可逃到二次元世界的家伙呢!” 我想把话题改变到正常的方向——还有更重大的问题呢: “那防卫厅长现在在哪里?”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监禁他哦!” “是吗……” 我展开想象——环绕着不光是紧身衣战士,还有各种等身大美少女人偶、海报、dvd,陶陶然乐不思蜀的防卫厅长幸福的样子…… 这个温柔乡里,没有想尽办法利用他又碎嘴嚼舌的狡猾官僚,也没有在国会答辩上故意挑剔指摘语法错误的在野党议员,也没有要求他帮忙掩盖儿子酒后驾驶肇事的选举区重要人物。 多珍贵的几天幸福时光啊,至于过了这几天会怎么样呢。防卫厅长的心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明白。 3 整理一下凉子的话,得出这样的头绪: 被农林水产省的研究所逐出以后,黑林博士四处寻访有权有势的政治家宣传自己的研究,谋求资金协助。前首相权田原本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但过了九十岁,也就变成俗说的“老朽”,被黑林的蛊惑所蒙蔽了。前首相命令自己亲信的政治家、财界要人,甚至宗教团体头目、暴力团团长等人物,筹措了十亿日圆以上的资金,交给黑林博士进行研究。 但是两个月以前,权田原前首相脑溢血住院了,现在虽然还在集中治疗室里躺着,可有传言说他已经脑死亡了。怎么看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黑林博士就失去了唯一的资助人。 前首相有个儿子,现在是参议院议员——难道又是傻瓜儿子登场吗?其实这位议员倒不是什么问题人物。父亲既然已经过了九十岁,儿子大概也得六十多望七十了。这位议员儿子也有个女儿,三十多岁年纪,是某位政治家的妻子。 “哪位政治家?”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人泉田君你也认识的哟。” 我可不是政治家的什么熟人。通过报纸电视,我单方面知道的政治家倒是有的。看我不得要领的样子,凉子不耐烦的唤起我的记忆。 “哎呀,昨晚你不是还跟他直接对话来着?” “昨晚……啊!”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室町由纪子皱起眉头。 “防卫厅长!” “bingo!” 我昨晚的确跟一个目光好像捉住小鸟的狐狸一样阴险的政治家说过几句话。厅长见到凉子的兔女郎打扮什么都没说,其实他肯定是认出她了吧。 “这样啊……防卫厅长受到黑林博士的要挟了吧?” “答得好。真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夸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脸上还是一副刚喝了难喝啤酒似的表情。 “我知道了。厅长以表面上入院治疗,实际上被绑架的情形隐藏起来,而在这期间您会抓住黑林博士——原来您跟厅长是一伙的啊。” “要说‘一伙’嘛,可是厅长那家伙哭着求我的哟!黑林那家伙,看到权田原老头不可能再起了,只有再找新的资助人。他看到防卫厅长既是前首相的孙女婿,又是军事狂迷,以为他会很高兴当资助人呢。” “结果被厅长拒绝了……” “是啊。厅长这家伙倒也不是有什么良识,只是有点盘算的本事。他还有将来当首相的目标呢,怎么敢担着受贿罪当‘疯狂科学家’的资助人?” “这倒没错啊。” “他要真当上了,我才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这世上的艰辛呢!” 凉子小声说着。看来防卫厅长没有选择教师的权力了。他借着凉子的手除掉黑林博士,反而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更可怕的魔女。 “喏,这就是防卫厅长夫人的尊容。” 凉子递给我的照片上确实是一个地球人,却宛然是权田原前首相倒退回半个世纪然后穿上女装的样子。脸颊凹陷,双眼下有黑眼袋,上牙向前突兀飞起。 看了这张照片,我多少也理解了一点doller们的心情。不,人的价值并不在于外貌美丑。不是也有心灵温柔真诚,丈夫爱如珍宝的太太吗…… “这位太太到处打着祖父旗号张扬,以名门闺媛自居,讨厌之极呢。” “是、是这样啊……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福吧。您在一串骚动事件引起后,立刻就注意到黑林道义这个人,是因为防卫厅长这个线索吗?” 凉子微微张开手,摆出一个肯定我的提问的姿式。 “黑林向防卫厅长要资金,厅长完全拒绝了,还 放狠话说跟他这种疯狂科学家毫无关系,以后不要再要钱了。” “所以被拒绝以后,黑林采取行动反抗啊。或者是失去了资助人的自暴自弃也说不定。他把培养中的生物一个一个投放到地面上……毕竟他要面临连饲料钱都没有的现实问题呀。” “正是如此。只有厅长知道这一串事件是黑林干的,所以他吓得都绿了。黑林因为暴走被逮捕的时候,一定会打出厅长的名义让他脱不了干系的。” 这时候由纪子第一次插话说:“可是,厅长不是拒绝提供资金了吗?堂堂正正向警方告发黑林的所作所为不就行了?” “你以为他夫人会同意吗?那是她祖父的笑柄啊!” “啊,没错。他这人比什么都怕让太太知道啊……” 由纪子老实承认,但是立刻又加上看法:“可是,跟警方坦白还是好得多吧。比起借凉子的力量来说……” “真是最差的选择啊。光从这件事来看,他就没有当首相的资质,连危机管理都不会呀!”——我说。 凉子好像不高兴了。 “你们俩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拜托我不好吗?” 说的正是。要是解决了这次的事件,凉子到底施恩给了多少有权有势的人啊?防卫厅长不用说了,厅长一族和部下,连以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政治家和官僚,早晚都要对凉子低头。 “你不怕自己反而被利用吗,凉子?” 由纪子突然发问,凉子出乎意料而无言地看着她。 “防卫厅长这也是一手妙棋吧。他装哭给你看,其实说不定期待你也被黑林这家伙干掉呢,凉子。” 我下意识地想叫一声,脑海里浮现防卫厅长那让人不快的白眼。 凉子也好像被刺中了痛脚,但是只一霎那间,她又露出魔女的笑容应对道: “哎呀,对由纪来讲这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晚个一礼拜也能想出来啊。还会考虑内幕了,光这点来说也算是一点进步呀,不容易不容易。” “被你称赞也没什么好的!”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论当中,两位异国民间人士展开建设性的行动。玛丽安和露西安打开双日阁地图,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走到房间一角。角落里有座雕刻着仙女,古香古色的大型壁炉,壁炉的前方下部装着铁制的栅栏。 玛丽安上半身探到壁炉内部,露西安也转过脸去看。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动手,一会儿功夫,壁炉响起干涩的声音,好像有个移动内壁。 我确定内壁还没全打开就已经发现通向地下的道路。凉子也注意到了,向侍女们挥挥手。入口还在继续扩大。 “要是厅长敢做什么忤逆我的事。我就把他脱光光的跟等身大人偶做说不出口的丑事的照片寄给他太太,还要在网上流传。不仅如此,别的手段还有的是呢!” 真是惨绝人寰暴虐无道。 就算防卫厅长真的当上首相,也是凉子在背后操纵的,由暗中的女王支配的全偶联内阁就这样诞生了,估计真能让日本每两周经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了……非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可,但我现在腾不出手,这长期的课题就交给日后吧。 4 我还有个问题:“那,岸本是扮演什么角色的?” “啊,岸本呀。”凉子对回答这个问题很没兴致似的,向两位侍女挥挥手,让她们呆在自己身边等候指示。 “泉田君本来为什么觉得岸本可疑而拷问他的?” “是讯问。” 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抓住岸本的衣襟。就算岸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跑,他也尽量想离我远一点,总是背对着我。 “您命令他跟着来,岸本竟然拒绝了。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察觉危险的能力很发达的啊……” “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有可能,但这样实在不自然了。他肯定是判断‘无论如何跟着都没好事’才不想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判断,问他本人好了。” 我抓住岸本领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量。 “哇,我说我说。” “等等,泉田君,你到底相信我还是岸本?” “您要是不肯说的话,我只好相信岸本了呀。” 这是我所能玩弄的最大限度的交涉技巧了。女王陛下看看我,故意仰天长叹一声。 “我懂了我懂了。真是的,泉田君,最近你受由纪子的坏影响不少啊!” “这是什么意思?” 由纪子没好气地问,凉子只瞥了她一眼,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嗯,当然也不可能给岸本那么重大的任务啦。把防卫厅长这家伙勾引进全偶联,这算一件;劝他如果有烦恼来找我商量,这算另一件,如此而已。这一后的事情都是在我和厅长之间决定的,跟岸本无关。” “是、是啊!我也算不上什么大角色,还要被你欺负……“ “你早说不就结了。” 我冷冷地一推,放开岸本,继续追问我的上司:“我想确认一下,组织全偶联这个团体的,是您吧?” “嗯。” “全偶联的赞助人也是您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些家伙舍得自己出会费吗?那一伙人都只会占别人便宜啊。” “您费这么大心力组织全偶联,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可怜的otaku们的人权和幸福啊!” “请说实话。” “真的哟。不然,对他们置之不理的话,他们就没有发泄欲望的场所了,早晚肯定会爆发,就会滥用权力来加以掩盖。为了减少这种时刻的毒害,我才投入私人资金给他们建一个围栏。就算不感谢我,也不应该指责我吧?” 凉子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说道,看上去真是“前突后翘”这个词的活标本。这个女魔头是要完全鱼肉宰割日本这个国家啊。 “哎呀,就是因为我热爱日本这个国家,所以我觉得要时不时来点刺激休克疗法嘛。” 别扯了,“刺激休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呢! “好了,都浪费不少时间啦,不过再允许你问一个问题吧。还想问什么吗?没有的话,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确保道路通畅了,赶紧进地下去吧。” “那我也只有一个问题了。从金森老人那里得到情报以后,黑林博士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弄到‘山枯’呢?” “你说的顺序反了。” “什么意思?” “黑林这家伙以前就弄到了‘山枯’,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大大叹口气,也不知道比喻得恰当不恰当——就像门外汉弄到了珍贵古董一样吧。为了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和价值,他才寻访专家。其结果如何我已经知道了,忍不住替金森老人惋惜起来。 “金森老人的资料里应该写了有关‘山枯’更详细的生态状况和除掉它的方法什么的。对黑林来说,当然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好了,怎么样,这下你都服了?” “啊,是啊。” 我无奈地回答,凉子突然一副上司派头地敲敲我的肩膀:“我知道泉田君你想说什么。你是对这件事很不满吧?但我这个上司也有苦衷啊!” “苦衷?” “不过,第一大屁这家伙使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夺走了属于东京市民的绿色。把这种环境公敌置之不理,你作为一个警官也不甘心吧?” 这话道理不错。但是,“常识公敌”发誓要打倒“环境公敌”嘛…… “的确,凉子说的没错。不管过程 如何,总之不能放过黑林这个人。无论他在地上还是地下,我都会追去的。” 由纪子表明决心。对此凉子却没什么好态度。 “啊,是么,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喂,泉田君呢?” “我也去。” 我本来就没说不去,只是要尽量问清楚让自己安心而已。磨蹭到这会,时间也很有限了。 “那好吧,这次真的要出发了!目的地是山枯的巢穴哟!” 随着凉子的声音,岸本的牢骚又开始了。 “跑到地下去也只有地龙和蚯蚓什么的吧。真讨厌啊,蚯蚓那样粘粘糊糊的……哎呀,泉田兄?” 我的脚步骤然停止,使岸本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是我的弱点啊。这些生存在地下的细长生物,为了土壤的肥沃拼命辛劳,了不起啊——可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一边祈祷着岸本的预测不准,我重新迈开脚步。 第八章 怪人+怪物+怪兽 我们在地下穿行,最开始的道路很窄,硬梆梆的土里埋着木框。一边走一边时常有少量的土落下来,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手电筒照射到的地面上,看不出脚印之类的痕迹。 为了驱赶心里的不安,岸本开腔说:「挖这种东西可不容易啊。」 由纪子非常认真地回答:「太平洋战争的时候,只要是以挖防空洞的名义,就可以在地下进行任何挖掘。如果以保管军用物资为目的,更可以进行相当大规模的工事行动呢。」 「哼,假装万事通!」 这话是谁说的就不用说明了吧。 我对药师寺凉子怀有无条件的敬佩,为她的勇敢——虽然甚至可能勇敢到「有勇无谋」的地步了——在任何未知的危险状况下,她总是身先士卒站在队伍最前列。万一出现状况, 她可能首先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岸本,但那也是与敌作战的对策,不是只为了掩护自己——大概。 「接下来的路是水泥的啊。」 由纪子用手电照照前方。 「废话,一看就知道了嘛。」 破旧的水泥路上立着一个好像公交车牌一样的标志。 「危险禁止入内东京都」 标志上的日期是昭和三十年代后期。早在传说中的东京奥林匹克工事中就发现了地下通道,后来大概就这样搁置下去了。这些工程都是官方主持的,负责人更替交接之后可能就忘 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在这种地方遭到暗中袭击会怎么样呢? 药师寺凉子无论射击、剑术、格斗术,都是天下无双的天才女战士,可是如果被人从远处偷袭,可能也防不胜防吧。 如果在可能的最小距离内突然袭击,那又会怎样? 我大概只有当盾牌的份了。 我缩小手电筒的光环,聚集的光束照射在未知迷宫一样的灰色硬质水泥地上。以前我已经遇上过多次生命危险了,不过这次要是死掉可就等于直接下葬了。 当然我并没有随便舍弃生命的意思。如果莫名其妙的死掉的话,万一是岸本明这个家伙给我念悼词,念什么我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会捏造我是「全偶联的同志」这种无中生有的经 历,还在我棺材里放一个紧身衣战士人偶什么的——岸本要真敢这么做,我非从棺材里伸手把他一起拉进去不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发生这种情形,我还想平安无事的生还啊! 说到岸本,他正走在我前方。要是让他垫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当然他本人考虑到前后都是力量强大的自己人,心里可能正安稳着呢。他转过头来问我: 「这里,要是在地面上是哪一带啊?」 「谁知道。」 「说不定是山梨县或者群马县呢!」 「才走了三十分钟,怎么可能到山梨县!难道你用了什么加速装置?」 「凉子大人,我读过一本很老的sf呀。」 「废话多,快走!」 不管怎么说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就算有手机和gps,信号也都传不到。到了万一时刻就只能依靠指南针和强光,夜视装置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一照就完全失效了,而且会晃花眼睛 ,丧失行动反击的能力。 头顶上水泥造的天花板非常低矮,我要是伸直腰背就可能碰到头,连水泥块都会碰掉下来。这一路已经撞了好几回了,可我总还是很想伸伸腰。 路也很窄,伸开双手就能碰到左右墙壁。墙上也刷着水泥,敷着湿乎乎的泥土。估计这是在物质贫乏的时代光靠人力挖掘出来的吧。 终于,道路的上方、左右都宽阔起来,好像跟天然的地下空洞连接起来了似的。墙壁不是土质的,而变成了岩石,地面也不是水泥而是石质的。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注意脚步。」 听凉子这么一说,我立刻收住正要迈出的脚。前方传出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光线晃来晃去。听从凉子的低声命令,我们都关闭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进。 岩石地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走,但这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们也花了五分钟以上的时间。向岩壁的顶头望去,有个好像天然的地下停车场似的岩石空洞。空地上有十个以上的人影 走来走去,到处都设置了似乎是为了拍摄用的照明灯光。 「怎么回事,流浪汉闯进来了吗?」 一开始我想的跟岸本一样,但这些人要是流浪汉就太奇怪了。他们的动作有一定的规律,全都是年轻男子,而且着装统一。难道有穿统一制服的流浪汉团体吗? 还有四轮驱动车和摩托车。 难道是知道地下有这么个空洞的军事otaku,以这个地方当秘密基地吗?答案马上就揭晓了。在由纪子轻声说出来的同时,我们也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咦,这不是『首都战士东京』的制服吗?」 「看来是这样啊。」 贝雷帽、套装、围巾和大皮靴,怎么看都像是桔红色和绿色相间的丧服的模样,腰间都佩戴着特殊的警棍。 「首都战士东京」据说总成员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制服和各种装备,以及活动资金都从哪来,似乎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很可疑,这些家伙在这干什么?」 凉子一边说着一边迈出步伐,脚下踢起了一个小石头。 「喂,你们是谁?!」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强烈的光束向我们照过来。随着威吓似的大喊大叫和靴子脚步声,我们被一群手持警棍和金属棒的男子半包围起来。 「你们说不定是恐怖分子呢。」 「那是我们才要说的话。我们是警察的人!」 「警察?别胡说了。」 「泉田君,教训教训这些无知的家伙!」 受命于上司,我走出队列亮出警察手册给他们看。有个好像是领队的男人要求说: 「扔过来!」 「我可不能那么配合。你过来看清楚!」我反齿喝道。看到女性的身影,「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中响起一片赞叹和微微兴奋的骚动。这时候,其中有一个声音高叫道: 「啊,我认识那个很拽的女人!」 「是谁?」 「是『驱魔娘娘』啊!喂,上头不是告诉过我们吗,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问题人物啊。」 我立刻插话说:「你们怎么敢把警视厅要员称作问题人物——负责人站出来!你们占据这个地方到底要干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的态度有点飞扬跋扈,但眼下有恃强的必要。在交错的光环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有所动摇。既然确认了凉子的存在,他们也就知道我们是真正的警察了,但这些人里颇有好战分 子的样子。 「喂,泄漏这个地方可不行啊!回头要我们担待的。」 「太麻烦了,干掉他们,后事有都知事解决呢!」 他们大概也有以众欺少的心理,一哄行动起来。 「警视,怎么办?」 「这下家伙只要露西安一个人就能对付了,你不用动手。」 凉子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进入地下以后我们一直光在走路,她早就不耐烦了吧。 「露西安,干掉他们!」 她肯定是这么说的——只见一名美少女轻轻摆了摆茶色的发梢,走上前来,就像体操选手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优雅。 露西安手里有个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像鸡蛋似的,却要小很多。两个这样的东西被细细的银色锁链连着。 我很快就看出了锁链的长度。 露西安双手左右分开,各握一端,锁链中间下垂成一条弧线。估计有三米差一点的长短吧。她在十名以上的男人包围前,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喂,小姑娘,你一个女孩子来对付大男人,受了伤可也是自己负责哦!」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到了这时候好像还没认真起来,十秒以后才正经起来——可是太迟了。 露西安的身轻如燕,好像无声无息地浮在了空中似的。同时她手中飞起银色的光芒,一个金属制的弹子划破地下沉闷的空气,直击一个「战士」的脸。这男人鼻孔喷血,上身直向 后倒下。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弹子飞向反方向,击中了第二个人的嘴。我看到有白白的碎片飞出来,应该是打碎了的前牙。 第二个男人掩脸后撤,第三个又接上来。他怒号着挥舞着特殊警棍,却只劈中无人的空间。 露西安左右脚并不是同时着地的。她的身体回转、跳跃着,握住银色的锁链中心飞起两枚弹子,同时打中两名男子的眉间和鼻子,转过一圈后落到地面——就这样结束了。 「十二个人,一分九秒。」 凉子的目光离开表盘说到。露西安还盯着那些男人,慢慢退到后面。 「干得漂亮,不过你的格斗技比玛丽安还是差一点呢。玛丽安应该花不了一分钟吧。不过,很不错呀!」 凉子抬起手轻抚露西安茶色的秀发。露西安也很高兴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候有个东西移动了。 露西安转过脸一看,表情都没有变,手里又飞出一道银光。大概十米开外,有人含糊地惨叫一声,接着就是轰然倒下的声音。 我赶过去一看,是个两腿被绊住的年轻男人。银色的细细锁链缠住了他的两膝。玛丽安一边卷着链条,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凉子赶过去用枪口指住他的 侧脑。 「快,一五一十的招了吧!」 男人的表情抽搐着,什么话都没说。我看见凉子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 「你敢违抗官宪啊——把你当反日分子处死!」 「哇,不要啊!」 「凉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室町由纪子警觉了。才不是玩笑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为了尽量压下事态,按住凉子的手枪。 「嘁!」 凉子很大声音地啧着舌。 「一旦确认是反日分子,就可以对其为所欲为——正是这样的时代啊,我以为。」 「这种时代永远也不会到来的。」 「啊,是么。媒体和网络世界可早就这么想了。」 瞪着瞎说的凉子,由纪子开始说服对方: 「最好不要再惹那个女人了。你们至少也是犯了妨害公务执行的罪名,这是没错的。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饶了我吧。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不知道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着。凭借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制服,全都不顶用的时候,总没心思欣赏女性阵营的美貌了吧。 由纪子顺势追问下去,引出对方源源不绝的回答。「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在半年前为了追踪一个逃跑的犯人,在日比谷线地铁旧站搜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这 地方怎么看有种秘密基地的氛围,因此他们很中意,打算用来做大规模演习或者当储备物质的地方,目前似乎还在自制地图。他虽然直打哆嗦,说到这里还是带有一些得意的口吻。 由纪子轻轻皱起柳眉。 「演习——你们不是想篡权吧?」 「怎,怎么会!」这「个「战士」忙不迭的否定,「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敢这么想。只不过,都知事认为有必要培养私人军力。他说警视厅总是不听使唤,只有建立按自己心意 指挥的集团,让这个势力在东京周围扩张……」 他们进行各种支持都知事的游行活动,同时,冲到都知事的反对者家里抗议,统治其他民间政治团体和组织,借以扩张都知事的势力。 凉子的表情变得非常危险:「都知事那家伙就这么想当首相?」 「不,不是,不管怎么扮年轻,他也已经很老了,大半已经放弃了自己当首相的愿望。但是他有儿子,为了他们能当上首相,他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这样,你们也有甜头的吧?」 「也算不上甜头……不过,他给了我们公众地位,还拨了预算。」 由纪子摇了好几下头:「简直就是纳粹。什么亲卫队、突击队之类的,让人想起世界史教科书上的例子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都知事本人被女主持的屁股一压就倒下了嘛。不过,就算是他真会造成危险,在这之前我就会把他连根除掉啦。好啦,也不能老抓着这些家伙了。」 「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全都被手铐拷住了——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手铐。a的左手拷着b的右手,b的左手拷着c的右手,c又连着d……就这样全都连在一起,手铐的钥匙都在凉子 受伤。 凉子看看那几台并在一起的车。 「正好这些家伙还有些不错的车嘛,不用可惜了。」 「按预定的使用吗?」 「是啊。」 她回答得天经地义。难道凉子本来就知道「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在地下有这么个秘密基地吗?我正好奇着,突然这种疑问变得没意义了。 「好啦,在这个地方久留也没用,快走!」 角色反了呢——我一边想,一边跨进没有顶棚的四驱车副座。女王陛下已经坐镇在驾驶座上了,后部坐席上是由纪子和岸本。玛丽安和露西安坐上第二辆车——非法搜查队进发了。 在我们身后,民间人士诅咒着这些恶毒的警察,但是他们声音无力,也听不清说什么。其实为了让他们在万一出问题的时刻能逃出去,没把他们的脚连在一起就算不错啦。 凉子一边开车,一边忽左忽右地把手里的手铐钥匙扔到黑暗里。大概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吧。地下可能住着很多野猫和老鼠,时常有被轮胎压死的声音响起。也有被光线追逐,一溜 烟逃进黑暗里的身影。 由纪子轻轻叹息,大概是在想象踏到老鼠尸体的情形吧。 「太好了,还有车可以用。」 「是吧,要感谢我呀!」 「还是感谢『首都战士东京』好了。」 「你这家伙真不知恩,要不要现在赶你下车?不管走到哪都只剩你一个人……」 凉子还没说完,突然发生一阵震动。最开始,空气动摇着冲击着人的脸颊。只半瞬间,车体冲了出去。同时,头顶上有东西降落的声音震动着鼓膜,不断有小石子和砂子打在我们 肩头上。 这是警告危机的声音。四驱车猛兽般向前方跃出,溅起一片砂土,使我们沐浴在灰蒙蒙的颗粒之中,车体都被埋住了。万一吸入这种尘埃,人会窒息的,所以我们心里都恨这车没 有顶棚。好不容易停下车,车尾距离土墙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后面并没有车,看来确实跟非法搜查队断开了。 凉子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吐了一口带土的唾沫到地上。 「哼,后路坍塌了吗?」 「已经不能回头了,只有继续前进吧。」 「好吧,故事果然如我所愿的展开了。就这样一直进攻到蛇母神的黄金神殿去!」 「请不要说这些不明出处的怪物啦。说起来,露西安和玛丽安 不会有事吗?」 「那当然了。」 凉子坚决地肯定着,带着满腔的信赖,「我们都没被埋起来,她们更不可能了。我也告诉她们一旦被迫分开行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她们会从原路退出到地面上,在上面待机行 动的,不用担心。」 凉子说的「上面」我理解成「地上」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就算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本事都在,最会应付的还是凉子。既然她完全没有动摇,我也不必要着 慌。 「那就前进吧!」 跟我达成同样的结论,由纪子提议说。 「凭什么你来下命令?你别想僭越啊!」 「我才没想什么僭越。」 「那你就安静一边呆着去。」 四驱车沿着更恶劣的道路前行。被手电光线划破的黑暗,一秒比一秒更深更重。但是道路并没有断绝,而且微微有点下坡,进入东京地下更深的地方。 我们进入地下一个半小时了,当然不至于到山梨县,不过感觉已经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很难想象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圈之一的高层建筑就林立在我们头顶上。 但是我们似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地方看来不会有成为「首都战士东京」的秘密基地的问题,看上去非常异样。 这是个巨大的空洞,可能比体育场还是要小一圈,但是也足够开一个万人规模的集会了。我之所以能立刻做出判断,是因为这个空洞整体都是透光微亮的,有种在浅海里,阳光透 过水面照射下来的印象。 空洞里充满青白的光线,但这并不是灯光。我们下了车才发觉这光线的本质,沉默了好久,愣愣地看着发光的大群昆虫。 由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些全是萤火虫?」 「哇,到底有多少只啊!」 岸本惊叹着。我其实想得跟他一样,但不想一惊一乍的叫唤。我记得计算球体表面积的公式是4πr2来着,r是球体的半径——四十米左右吧。空洞是半球形的,还要把计算结果除 以二,以每平米1000只萤火虫计算…… 「得有一千万只吧。」 凉子的估算又引起了岸本的废话。 「哇呀……要是食人萤火虫的话,能吃掉10万人左右吧!」 谁也没有答他的话。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位于空洞中心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搬运进来的吧,好像小规模科学考察队营地里才有的各种物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试管、烧杯、电脑、折叠桌椅、调配器具……应有尽有。在这座小山里,有 位老人围在一堆毛毯和床单当中。他明显是在分辨打量我们的身影,却没有走过来,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调整了一下呼吸,由纪子说到: 「你是黑林道义吧?我们是警方的人。」 对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记得我叫过你们来。」 「我们也不是被你叫来的哦!」 凉子把双手交叉在值得自傲的胸前。没有否认自己是黑林博士的老人带着让人讨厌的灼热目光盯着她说: 「那你们来干什么,小姑娘?」 我们两个男人的存在好像完全被无视了。 「当然是有事了。」 「要是捐款的话我接受,放在那边你们就回去吧!」 「捐款……?!嗯,这老头比我还行!」 凉子赞叹道。能让毒舌天下无敌的驱魔娘娘投降,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丰功伟业了。我心里佩服这种的老科学家的坦然态度,但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感。 首先,我不得不注意道黑林博士的姿势。 他上半身当然穿着薄薄的科学家工作服,下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坐在椅子上。床单和毛毯堆得像小山似的,把他的下半身埋在里面。我至今为止估测过很多犯罪者的身形体态,还没 有像这样连对方是站着坐着走着都分不出来的。 凉子不计前嫌似的继续问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不肯认输。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在玉泉园放食人萤火虫,往都知事公馆送老鼠,都是你干的吧?」 「那又怎么样?」 「你这回答相当于肯定的自白了。还没完呢——炮台那边的蝗虫、六本木的仓鼠、警视厅的蜈蚣,这些也都是你干的好事吧。其他的倒罢了,毁了我的地毯,这就罪不容恕!」 黑林博士并没有反驳她这种为一己之私的说法,只说:「除了黑林,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很少见的,黑林博士用自己的姓氏自称。 「刚才那句话,你录下来了吧,由纪。」 由纪子扬了扬手里的微型录音机,回应凉子:「录了。」 「这是很重要的自白交待,弄没了你可要负责任哦!接下来,我要问你的动机——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引起这些给人添麻烦的恐慌,说来听听。」 「为了灭绝恐怖行为!」 「这样为什么能灭绝恐怖行为?」 「现在的政府和官僚都太低能了,不能理解黑林的伟大。所以给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实力,让他们知道黑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光是这样算不上低能,只是理解力差罢了。你对政府还有什么要求吧?」 「我本来还打算提要求。」 黑林博士用了过去时态。连我都注意到了这点,明察秋毫的上市大人不可能没发现。 「你说『本来还』,这么说你改主意了?现在不想向政府提要求了吗?」 「不提了。」 「为什么?」 「没必要提什么要求。黑林要下命令,黑林下了命令政府就必须遵守。」 怎么好像是在哪见过的性格…… 「要给予黑林国宾级的待遇,拨给无限制的预算,外交和军事上都给予大臣级的发言权和据否权,在东京市中心建立研究设施。不然我就让日本灭亡!」 「我觉得你还是灭了的好嘛。不说你是不是夸大的妄想,什么都想等着国家给,太小家子气了!不过先不管这个,你把金森这个人怎么样了?」 「金森?」 「教你『山枯』一事的那个人。」 黑林博士一副自尊自大的样子点头肯定:「啊,那个又穷又土,自居地方文化人的老头子吗?他怎么了?」 「别装蒜了,不是你杀死他的吗!还是你蠢得记不住了?」 无论凉子的诘问怎么故意挑衅,黑林博士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种小事我懒得一一去记。不过,嗯,大概想起来了——那老头不知天高地厚,黑林肯教训实是他的荣誉啊,竟然不懂得感谢、不知好歹起来了!」 「什么『不知好歹』?!」 由纪子非常愤怒,向前跨出一步,白皙的手指指向黑林博士,「他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都被你骗走了,他当然生气。你也算是个学者,不知道应该自己反省吗?!」 「说得好,说得好哟。」 凉子不负责任地起哄着。对黑林博士来说,由纪子正经的抗议责问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他花了多少年研究成果都没被世人承认,毕竟是因为没有才能的缘故吧。所以黑林代替这些无能的家伙,把研究成果公诸于世。要是谦虚的人就应该为成果面世而高兴啊。 他反而为此生气,说明他本来就是借研究沽名钓誉的人,真是自大无知的家伙!这种家伙为他的傲慢之罪受到惩罚是当然的,所以黑林降罚于他。有什么不对?」 黑林博士用 种种奇怪的理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正当化,算是精通诡辩技巧之极了,像由纪子这样认认真真的优等生反而对付不了。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愤怒的红晕,好像一时之间 不知如何反驳了。 「哼,你倒也有理。」 凉子冷笑着说,「不过最多也就是三流的诡辩罢了。不说你没把『山枯』的研究成果好好公布,反而自己独占了成果,还用来干坏事,你也不过是骗取他人辛劳结晶的诈骗犯小毛 贼罢了!你有什么得意的?!」 「是啊,说得好!」 这次是由纪子支援宿敌了。被凉子志得意满地反驳了一通,黑林博士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没被打垮: 「不管怎么说,政府那些偷取税金的小偷没资格判处黑林的死刑。怎么创造出那些食人萤火虫、怎么操纵那些老鼠和蝗虫,都只有黑林一个人知道。黑林死了的话,这些伟大的秘 密就一起陪葬在黑暗中。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科学,都没有比这更大的损失了!」 「伟大的秘密?是令人作呕的秘密吧。就算你能随便操纵蝗虫,又怎么算对社会有功?」 凉子该不是为了留着自己干坏事才套黑林博士的话的吧?我很想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这时候明显不合适。 「我全都是为了日本国。面对可恶的恐怖分子,我要亲手保护我所爱的祖国!」 「随便你怎么说,拜你养活的蝗虫和蜈蚣所赐,死伤者已经好几百人了。这可几乎都是日本人呀!」 「哼,一点点伤害算什么!为了国家做出多少牺牲不都是当然的吗?为了剿灭恐怖分子,不管流多少血黑林都在所不惜。」 凉子故意叹口气说:「你也算是日本人的话,应该知道『本末倒置』这个成语吧?你的人生已是如此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吧?」 「你想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到警视厅自首。」 「罪名是?」 「杀人、伤害、损坏财产,光这些就足够了。好啦,快过来!」 「你以为黑林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倒没这么想,我会把你带走的。你想拒捕就放马来试试!」 还不如说凉子正希望这样呢。她用危险的目光盯着黑林博士。 「优秀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黑林博士像念咒语似的喃喃说道,「这两者结合的时候就能诞生完美的生物了。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种实例吧——小姑娘,可别吓趴下了哦!」 我的神经网突然生出点点恶寒,并迅速地扩大范围。面前的疯狂科学家老头突然开始恐怖的变身,而变身的结果前途未卜。他脱下薄薄的白色工作服,里面也没穿衬衫,露出赤裸 的上半身。 「怎么样,想看吗,小家伙?」 随着他的手一指,岸本猛打起寒战来——一如字面,决不夸张。他赶紧挥舞手脚,两手捂住脸大叫: 「不,不,我不要看啊!求你不要给我看!」 「别客气,好好看清楚嘛!」 「哇呀,我才不要看有暴露癖科学疯老头!」 也难怪岸本惨叫,不过看来黑林博士并不是要夸耀他的特殊癖好。他像咆哮一般地哈哈大笑,双手扯开床单和毛毯,扔到一边去。 好吧各位(我到底在跟谁说话?),请想象一下,这个生物的模样——摇晃着满头白发,上半身土黄色的肌肉上浮现紫色半点的老人。下半身简而言之……一言难尽啊。 一直在膨胀——不,是一直在往外冒,逐渐露出全貌。本来应该是地板的地方,实际上是巨大的深坑,去掉床单和毛毯的遮盖以后,原本隐藏在下部空间里的东西就露出坑外。 我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并不是作壁上观。虽然知道应该做什么,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凉、凉子大人,怎么办啊?」 岸本张慌地四顾左右。 「嗯……照这样下去,连我都想象不到会怎么样啊!」 竟然连超常规人士药师寺凉子都佩服起他来了,她用指尖轻点形状完美的下颚,说道: 「说不定黑林道义、第一大屁和山枯合体了吧。果然事态复杂化了嘛。」 「本来就没必要起『第一大屁』这个代号吧?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黑林博士了,就这么叫不行吗?」 「泉田君,现在是斤斤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吗?不要逃避了,好好面对现实!不然说不定连我都要被那家伙杀死了啊!」 「您说的不错,可是要怎么面对啊?」 「这点小事你自己不懂吗?!」 「就是不懂才向您请教的。」 黑林博士的胴体还在膨胀着,这期间岸本用以他来说算是拚了命的力气瞪大眼睛凝视着: 「这、这是怎么缝上的啊?用针线的吗?看不出来针脚啊。」 比我回答得早得多,凉子伸出左手,用力一抓岸本的头发:「看来至少不是用你的头发缝的嘛!」 凉子的右手抓住了手枪。但是不管黑林博士身体如何,毕竟还长了一张人的脸,她也下不了决心立刻开火射击。这真出人意料,不过还算比德克萨斯的警察来得平和吧——我正想 着,发现她似乎打算把射击的责任押到岸本头上: 「你不是也持枪了吗?总监已经许可过了,快点,开火啊!」 「我打不中啊!」 「没出息,射击训练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可是我、我进警视厅的时候就听说了,career的工作就是让部下开枪而已,自己不用开枪的……」 「谁告诉你的,说!」 「哇痛,痛啊!请不要揪!」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端之中,化为异形的黑林博士纵声狂笑: 「看吧,黑林与尔等下等生物不同,进化成不需要食物的身体了!因为我吸取了新宿御苑所有的植物的生命力。看啊,这充满全身的伟大力量!」 「你想说你自己是『行走的新宿御苑』么?可惜啊,看到了你都市人疲乏的心灵也得不到安慰哦。」 凉子一边讽刺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积极寻找「山枯」的弱点。 「你这小姑娘就会逞口舌之利。你以为黑林只会吸收植物的生命力吗?不如把这讨厌的肥嘟嘟红扑扑的小家伙也变成一份粮食吧!」 「哇~~要是做梦请让我醒来吧!」岸本哭叫着,「怪人、怪物和怪兽,光一个我就受不了了,别说三个合在一起——我已经不行了,凉子大人,快、快点坐上车逃走吧!」 「噗哧!」——实际上自然没有发出这样的动静,不过要是画在漫画里,定会加上大号字体的拟声词来描述吧。本来一直在慢慢膨胀的黑林博士的下半身突然爆发性地巨大化了。 青白色的腹部开着一道口子,从里面喷出势不可挡的黏液来。 「快躲开!」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拼命向后一跳,躲开黏液。 黏液沾湿的声音激烈地敲打在空洞的地面上。 虽然不知道这黏液有毒没毒,反正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现在黑林博士终于露出全身了。 ——说犀牛大还有象呢,说大象大还有鲸呢——现在的黑林博士本身还占不了他变的奇怪生物整体的万分之一。其他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射了萤火虫光,显出一种发着幽 光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形态,还保持着黑林博士模样的头部已经接近大空洞的天井那么高了。他青白色的皮肤象果冻一样晃来晃去,分泌出很多黏液。 「哇——蛞蝓 啊,啊啊啊~~~,好大啊!!」(译者注:黑乎乎类似没有壳的蜗牛的东西,俗称鼻涕虫) 大概超过极限了,岸本的声音格外洪量有力,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不管多大,蛞蝓还是蛞蝓。这样的话就有办法对付了,你明白吧,泉田君?」 不是吧——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回答道:「您是说盐吗?」 「是啊!不值得夸你,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啦!」 凉子把手枪插到左肋下的枪套里。我赶紧伸出手,因为岸本摇摇欲坠就要倒下了,总不能叫凉子或者由纪子来扶他,结果只有我撑住了岸本。 「可是那么巨大的蛞蝓,得用几千吨的盐吧!」 「盐嘛要多少都有,即使日本是资源小国,盐总还能自给自足的。」 「凉子!」 由纪子只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非常勉强。当然她也没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但这声更像是接近极限了。我也终于反应过来:「您想把他赶到海里去吗?」 「是啊,羽田冲呀,海口炮台呀,或者……」 凉子改变语气命令到: 「快上车!开车绕出去,把那家伙引到海里!」 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凉子好像全身长着看不见的羽毛似的,身轻如燕地飞跃到四驱车前。由纪子也跟着她跑过去,绊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脚步。她向 我叫着: 「泉田警部补,快点!」 我还扶着岸本的身体,不可能像两位女性一样轻快敏捷地行动。虽然把他扔下倒省事,可我还没仇恨他到那个地步。我揪住岸本的领口,他却发出要被掐死的蛤蟆一样的惨叫。我 没办法,只好把两手伸到他腋下托住向车那边拽。 就在这个瞬间,黑林博士的冷笑在巨大空洞里回响着: 「愚蠢的家伙。以为你们能逃得掉的话,就逃掉试试看吧!」 就在四驱车近前,地面的一部分突然上升,无声无息地波动起来。就这样,千万只黑黢黢的、柔软的、似乎很富有弹性的细长生物一涌而现,在地面上扭来扭去。 由纪子似乎要高声惨叫,却叫不出来,呆立在那里。连凉子也不能突击冲进去,一个急刹车立住,再前进一两步就危险了。 我当然更没权力嘲笑、批评她们了——面对眼前这一片恐怖的活生生的绳子一样的生物海洋,为了否定这种景象,我的脑细胞徒劳地拼命挣扎着。 这里有无数的生物群体—— 第九章 原形毕露 等意识到的时候,我正站在四驱车前。好像沉沉黑幕一下子揭开了一样,视野突然开朗起来。我听到剧烈的喘气和心跳声,同时感觉到冷汗从额角刷刷地滑落到脸颊。 「喂,泉田君,放开我,放开!」 「啊……?」 「泉田警部补,把我放下来!」 先听见的是药师寺凉子的声音,在我右侧响起;后听见的是室町由纪子的声音,是从我左侧传来的——也就是说我被两位女警官夹在中间了。 我感到两臂上的某种沉重——我左右两臂下各挟着什么东西——不仅柔软,而且还会动的东西。同时我脚下所踩的地方,鞋底有种异样的滑溜溜的感觉。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通过理性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判断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处境。 我右手挟着凉子,左手挟着由纪子…… 「失,失礼了……!」 竟然控制住没有反射性地大撒把,对我来说可是不容易的事。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美女放到地下站好。凉子伸伸腰背,愤然地瞪着我: 「竟敢把我和由纪同等对待。面对上司,你这种行为可以原谅吗?!」 由纪子的话就比凉子的有那么一点建设性。她轻轻喘口气,擦拭着额角。 「泉田警部补,我先谢谢你。不过,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那个……我到底干什么了?」 我怯怯地问道。两位美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你不记得了?!」 「我的意识都吓飞了……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凉子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把我和由纪像包袱似的地夹在肋下,从蚯蚓群里全速突破过来了啊!」 「啊?」 「说我不像哺乳类动物这肯定是诽谤,不过你那样子倒真像是野生动物呢!不过你刚才还惨叫呻吟了一声呢!」 我不由得头晕目眩——终于明白为什么鞋底滑溜溜的了,这一下就得吓得我脸都绿了……这时候我背后传来非常没出息的哭泣声——是岸本。 「哇……好过分好过分哦,扔下我一个人冲过去。泉田兄不管我的死活吗?」 一点不错——不过我不会说出来的。由纪子富有人道主义地向我轻语:「也要帮岸本警部补一下啊。」 「对不起,再次突破蚯蚓群我实在做不到了。」 我闭上眼睛。头脑里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象到无数没脚的、细长的、蠕蠕而动的生物,手脚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凉子说:「没办法呀,你们俩快点上车!」 由纪子到后座,我到驾驶副座上,各自坐稳。凉子自己也钻进驾驶座,立刻发动起车子来。她全力一打方向盘,轮胎压着蚯蚓群向前突进。真是血腥大屠杀,可是谁又能指责我们 呢? 车子停在瘫做一团的岸本面前。 「岸本,上车!」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还不快上来,我们不管你就走了啊!」 这一句话就产生了强心剂的效果。岸本「piu~」的一声飞起来,一下子跳进后座,简直像有看不见的巨人抓起岸本的身体放进车里一样——不管怎么看,一个一个都不像正常人类 嘛! 凉子向岸本凌厉地喝道:「早晚让你一百倍地报答我的恩情!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比虫豸还差劲!」 理所当然凉子会这么说,不过岸本本来就是被她强行拉到地下来的。岸本因为恐惧产生惑乱,这本来就要怪凉子,但这种于己不利的问题早就被她放在脑海里的地平线另一头了, 从有利精神健康方面来说,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凉子猛地踩下刹车,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免了四驱车直接冲上「山枯」。看得出来愤怒的轰鸣直冲他的头顶,根本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突破蚯蚓阵。 四驱车向巨大空洞的出口突进,冲破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山——是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堆成的。 「这是那些老鼠、仓鼠和食人萤火虫的饲料啊。虽说都是活物,不是人的话倒也罢了。」 「可是老鼠和仓鼠都被放出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吧?」 「是啊。这里的萤火虫也会饿的,要是把它们都放到地面上去,你想会怎么样?」 当然大事不好。 我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吓了一跳——天花板的一部分变暗了,幽绿的光点正离开天花板移动着。 「食人萤火虫在动啊!」 「正好,把它们一下子都干掉!」 跟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的凉子相比,坐在后座上的由纪子悄然无声。她抓起掉落在车里的小动物骨头,纷纷扔到车外。这种行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可以镇静心中的恐慌,正是 由纪子会采取的方法。 凉子只用右手操作方向盘,左手一直在动。她不经意地连连啧舌。 「真够呛,这些家伙的车可以窃听警方的无线电呢。」 「难怪他们能时常比警察捷足先登啊。」 四驱车跳跃颠簸着。由纪子和岸本都死死抓住座位,凉子却看都不看一眼。 「首都战士东京那些家伙再这么放任下去可不行……」 「会变成纳粹亲卫队或者突击队什么的——您不是要说这种无聊的玩笑吧?」 「才不是呢。」 「那是?」 「会抢jaces的生意啊。他们可以不要钱做到的事,我们可都得花钱呢。这可是妨害经营,我非得把他们连根铲了不可!」 就在她旁若无人地吐露铲除商业对手的私心的时候,车子左右出现了好几个身着橙色绿色相间的制服的人。 凉子的商业对手出现了,也就是「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他们似乎受到复仇心的驱使一直追着我们过来了,手里拿着特制警棍和金属棒,甚至有可以发射信号弹的枪。 「把车停下!把你们的事告诉都知事,让你们都从社会上消失!觉悟吧……」 他们借都知事的势力狐假虎威的话被唐突地打断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们看见的,当然是挤在我们身后的怪异物体,碧幽幽的萤火虫围绕中的巨大蛞蝓……而这东西的顶上,竟然是个白发散乱的老人的上半身。 真是连恶梦都梦不到的光景。 我从车上向「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大叫:「还不快逃!」 分明是有益于他们的忠告,「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却充耳不闻。这些人还带着手铐,但锁链已经断了,估计用了大力的老虎钳子什么的吧。他们一边吵吵嚷嚷,一边射出信号 弹。 山枯的巨大身体并没有被信号弹炸裂。在中弹的同时,信号弹就被吱纽吱纽的半透明表皮包住,静止不动了。而且只在一瞬间,子弹就被柔软地反弹回来,画道弧线落在地上。 「首都战士东京」队伍里突然爆发出光和热。橙色的光芒张开成半球形,涡卷着一股热风。即使不是炸弹,这股光和热的威力也很是了得。 「哇啊,烫、烫……!!」 半个身子被火包围,三个队员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无谋的家伙挥起金属棒想要殴打山枯,却有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肢体从那里伸出来,只听一阵呜呜咽咽的 叫声,这家伙立刻消失了。 扔下他们,四驱车飞驶过惨剧的现场。 「想要对付这怪兽的话,随便你们好啦!」凉子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说。虽然不说出口,由纪子和我也 都是同样的想法。 飞驰了五分钟左右,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前方突然出现光亮,同时车胎好像挂上了什么东西——一个「禁止入内」的标志在我们车后倒下了。 紧急刹车和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我们却没怎么在意,因为注意力被旁的事情吸引了。地上的风拍过脸颊,外界的风景直夺视线。太震惊的缘故,人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目光所及之处,有银色亚光的巨大金属块,被已经降下沉沉夜幕的天空衬托出流线型的侧影。 「哇啊,飞、飞机啊。我们跑到地上来了。」 岸本实况播报着。那些的确是飞机,移动视线还可以看到明灭闪烁着光点、正在上升之中的机体。 「这儿是羽田机场啊。」 由纪子茫然地喃喃说到。凉子一言不发地启动了gps(全球测位系统)。我的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看到绿底上浮现出来的白色图像和文字。 我们的确身处羽田机场。准确的说,是贯通羽田机场南北向的国道三五七号线的道路上。我们从文京区内沿着东京地下一直向东南方向前进,直到东京湾跟前才出到地面上。 头顶上是无数立体交叉的陆桥。汽车也能开过去,但是地面上正在移动中的飞机也暴露着毫无防备的金属腹部一一从桥上通过。 连胆大无羁的驱魔娘娘凉子也被了头上的奇观吸引住了,刹车踩得慢了点,结果跟前方缓慢行使的车辆追尾了。冲击并不大,但黑白色涂装的车里跳下来的制服警官杀气腾腾地大 叫: 「你们干什么呢这是?瞎开车也不能这么开呀!」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警察,这种时刻能说的话都只有一句:「我们是被怪物追过来的!」 见我们亮出警察手册,对方立刻带着被抽了一耳光的表情呆立不动了。他们得知车上有警备部的室町警视后,慌忙敬礼;而得知也有刑事部的药师寺警视后,只是恐惧地互相对视 ,想必对将面临的绝顶之灾有所觉悟。 「总之你们报告上头,封锁三五七号线。让地上的飞机也避免在陆桥上移动。」 凉子下了权宜的指示,回头看着她的宿敌:「由纪,下车!」 「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跟总监和部长他们联络一下。怪物有我和泉田解决,善后处理就拜托你了哦!」 「可是……」 「室町警视,后援就拜托你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也转过头去面向后座,岸本一副哭脸拉住上司的胳膊说: 「是、是啊。我们在这里下车,给凉子大人当后援吧。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啊。」 「我明白了。」 由纪子肯定的时候,岸本已经滚下车去了,其实谁也没说让这家伙下去。 由纪子跳下车后,深吸口气望着我们:「你们俩,都要小心啊。」 小心也未必有用,不过还是要感谢她的忠告。我向由纪子回敬了个礼。 凉子又踩下油门,四驱车向坦克一样继续突进。从照后镜里看,一团光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家伙确实在接近过来。 「穿过多摩川隧道,到川崎市去!」 凉子告诉我。 「到海上去。你知道东京湾水上高速(marinedrive)吧?」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检地图。东京湾水上高速,正式名称是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是由海底隧道和桥连接起来的海上道路,象征泡沫经济时代的大型公共事业的产物。 最开始东京湾横断汽车高速路的通行费设为五千圆单程,一万圆往返。 一天一万圆,一个月二十天上下班通行就要二十万元,需要支付这大笔通行费上班的工薪族得有五万人以上——这就是国土交通省的负责人们所盘算的。通过发行定期上班通行券 ,把负担转嫁给企业就行了。当然,即使不在眼下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也不存在这种脾气好到脑袋有包的企业。 我常常会想,所谓中央官厅的官僚们,是不是只会显示其智商之高,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呢?虽然一半可能是我一介武夫的偏见,但是他们竟然能公私不分地任意浪费那么 巨额的国民血税,对此不负任何责任,甚至以为全天下人也都毫不在意,这些人不是白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吧。 只有我和凉子两个人,四驱车飞速向海边冲去。虽说如此,也会时常减慢速度,为了等山枯和食人萤火虫追上来。因为目的是把它引到海上,半途甩丢就没意义了。 「山枯这种东西有理性吗?」 「谁知道。就算有,也跟人类理性不一样吧。」 黑林博士伟大的头脑定然早就被山枯支配了。它一股劲受到憎恶和敌意所燃,对我和凉子穷追不舍。本来一个有判断力的明晰的智者,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话虽如此,任谁看到喷薄着黏液、半透明的巨大人面蛞蝓的时候,些微的同情心也早就飞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吧。要是生擒了它该怎么办呢?抓到了放在呢?用来做活体实 验,还是放到动物园?当然不管什么结果,黑林博士都不会有什么幸福感的啦。 「您真的想给千叶县警添这些麻烦吗?」 「现在说什么也晚啦,现在要进入的这个『伪岛』就是千叶县所属的。」 钢铁水泥建筑的土木工学结构,被凉子一说就是「伪岛」。 「要是能把善后的事推到千叶县警头上,警视厅的上层非高兴哭了不可。本来关系就不好嘛。你难道想象不出,到时候他们拍着手说『让你们瞧不起我们,这回知道我们的辛苦了?』,这种情景吗」 确实可以想象——不过凉子虽然这么说,难道她自己对害得别人遭殃有什么自觉吗?才不是呢,她只会看着别人遭殃自己开心吧。 不久,前方展开一片广阔的空间。 鮟鱇岛,东京湾上建造的人工岛的岛名。所谓「鮟鱇」,当然是深海鱼当中最有名的一种。(译者注:原文是片假名アンコウ,但是确实可以直接打出「鮟鱇」的日文汉字,意译 应该是琵琶鱼、angler。考虑到意译兼音译,还是照打「鮟鱇」比较好。) 无遮无拦的海面上,风势更加强烈。虽然不至于乘风而去,也会感到耳边有大气奔流,身体好像看不见的巨掌推着一样。如果身着套装或者裙子,衣裾被风吹起,看上去就像在空 中飞舞一般。 不过风势也会随时间不同,强弱有所变化。在稍微变弱的风中,四驱车停进了停车场。 就想不出像样点的岛名吗——正想着,我和凉子下了车,脚踏着鮟鱇岛。这个岛的构造如同一艘大船,有四层甲板。停车场上有土特产品商店、餐厅和海洋博物馆,也有不多的一 些人影。 看过导游图,我们去找有警官值班的问讯处。凉子径直走去,毫无必要地踹开门。 「你们要干什么?!」 我已经懒得回答了,直接把警察手册伸到问话的警察面前,看到对方反射性的僵直立正,我也笑不出来。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这位是药师寺警视。目前发生了紧急情况,需要借用一下问讯处。」 「警、警视?这女的……」 打量凉子的眼色里包含着男性本能。要不是这种场合倒也无可厚非,那强调出完美无缺的身材曲线的紧身套装毕竟是造孽啊。就算是jaces的商品,也叫人忍不住想问其目的何在。 「嗯,这个,哎呀,要先取得上司的许可……管辖权范围又不一样……」 这位警官是千叶县县警属下的,不知道「驱魔娘娘凉子」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算是有点幸福吧——但是很可惜,此刻不幸就要开始了。 「马上就有怪物要来了。」 「怪、怪物……」 「是恐怖分子制造的生物武器。立刻疏散所有普通市民,另外,跟警视厅联系一下。」 警官们的反应就不用一一细看了。警用无线电的操作台旁边的墙上贴在一副鮟鱇岛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两只拟人化的鮟鱇在对话: 「我是鮟。」 「我是鱇。」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鮟鱇。」 画上的「鮟」是女孩子,系着丝带穿着裙子;而「鱇」是男孩子,带着棒球帽穿着短裤。不过,要把鮟鱇这东西动画化变得很可爱,似乎很有难度。 在我跟操作台前的警官匆匆忙忙地说话的时候,凉子早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坐到问讯处的桌子上,交叉起长腿,毫无障碍地拨着号码,似乎心里默记着号码。 「由纪,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们在地上?」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海上啦,是海上。东京湾!」凉子大声叫着。一般没必要对着手机大叫,但是夹杂着风声,不得不放大声音。 「我们在鮟鱇岛。东京湾水上高速。对,就是那个没品味的人工岛。」 我审视着墙上贴的东京湾地图。鮟鱇岛与川崎市距离约八公里,由海底通道连接。到千叶县海岸约五公里,这段路建着大桥。 「鮟鱇岛并不在东京湾的正中间。因为靠近千叶县,论警方管辖也不在警视厅而属于千叶县警。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由纪?」 「为了打退山枯,要千叶县警协助吗?」 「不是这意思。打倒那家伙的乐趣专属我一个人。只不过,善后工作得有一点要靠千叶县警啦。首都圈的同志们要高兴喽!」 也不知道由纪子回答了什么,强烈的杂音响起,电话断了。 凉子打完电话,快步走出问讯处,我也跟着她身后。她看着海面,低声告诉我: 「来了!」 那真是前所未见的情景。 我们的视线向西投去,画面中央是东京湾水上高速海上部分的出入口,张着水泥巨口;其右侧,也就是偏北的方向,闪闪发光的海面映出东京的夜景;左侧偏南方向,那灯火连绵 的山丘是横滨夜景。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灯光密集地,据说一年到头都有人开车来欣赏这里的景观。 水上高速的出入口处,眼看着越来越亮。橙色的照明灯光被盖过去,青绿色的光芒充满隧道,渐渐地涌出来了。 一千万只食人萤火虫果然从地下杀到海上来了。惨绿色的光云,如果被它包围住,五分钟之内就化为白骨。 「这种情景没人见过吧?你们一辈子都有话可吹了。」 警官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候,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打领带穿夹克外套的中年男子从下一层甲板上沿楼梯跑上来了。他连招呼都省了,大喊大叫着: 「喂!到底怎么回事?隧道入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食人萤火虫哦!」 凉子的即答让那男人呆住了,目光还停留在紧身套装上不能离开。 「食、食人萤火虫是,那个……」 「是啊,看过电视新闻了吧。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到这儿来了。」 男人吓得惊慌地向后退去。这样还不肯罢休,凉子又说: 「而且玉泉园也就一两万只,这次有一千万只哦!」 「一、一千万只?!」 「再磨磨蹭蹭的就被吃掉了哦,还不快上车逃命去!」 男人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目不斜视地直奔停车场,有个似乎是陪酒女郎的女子追着他。非常警铃鸣响了,场内广播叫大家疏散避难——可是掌握麦克风的人并不合适: 「赶快过桥逃到千叶县去。千叶县!逃到千叶县去,有千叶县警保护你们,是安全的。不管怎么说,千叶县警里有对付核、生物、化学武器的反应部队,警视厅才不中用。年轻人 啊,向着千叶县前进!」 恐慌遍地。几十名男男女女冲进混乱的停车场,车子一辆辆发动起来,人声和机械声歇斯底里地混杂着。 「好,这下食人萤火虫就会追着车子跑到千叶县去了,可喜可贺呀!」 「那个,有些话我现在说出来可能也无济于事……」 「当然了。不过,什么话?」 「让他们卷入这种混乱之中,您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车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喇叭拼命高叫的声音,形形色色重叠在一起,混乱不堪。 「这个嘛,我要在这里跟山枯决战,彻底解决这件事。总不能让普通市民留在战场上,把他们卷入战斗中吧?」 「那您诓骗市民,让他们被食人萤火虫追到千叶县去呢?」 「那有什么不好,千叶县警应该当挡箭牌嘛——关键时刻能够化险为夷的守护神。」 「要怎么对付这么大群的食人萤火虫啊?」 我以为这个问题很困难,凉子却立刻给出了解答: 「不管在什么体育馆还是剧场,用生肉作为诱饵把食人萤火虫引进去,然后封锁场馆,它们就会饿死啦。就算等不及都饿死,利用换气扇往里喷洒杀虫剂就行了。一个晚上就能解 决的事嘛!」 「那就把这个方法告诉千叶县警吧。」 「这点小事应该他们自己想,不用我们费心去教啦。」 凉子走出去,我落后一步跟上。宽阔的道路左右并列着好几家料理店和寿司店,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你怎么样?」 「『怎么样』是说……」 「现在就要对付那个了不得的大怪物了,你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通过隧道会跟怪物迎头撞上,你只有往桥那边去了。」 面临极端危险的对决,还有心思说这种损人的话,这女人真没办法。 「虽然并不愿意,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这回答真不可爱。为什么不离开?」 「一方面我答应过室町警视……」 凉子驻足,慢慢抬起脸盯着我,美丽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熔岩来: 「答应了由纪?跟那家伙的约定就那么重要吗,啊?」 「很重要啊。」 「胡说八道。有多重要,你敢当面对我说清楚吗?」 「可以啊。」 「哎呀,是么!你不是要说什么『跟任何人的约定都很重要啊』之类的陈词滥调来哄我吧?」 「我没想这么说。」 「好,那我就听听。你说,跟由纪的约定到底有多重要?」 「仅次于您的命令那么重要。」 听我断然说明,凉子微微张开口又闭上。空白了三秒左右,她突然转身向后,破天荒头一次自言自语起来: 「泉田这家伙该不是计算好了这么说的吧……不对,要是有这心计也不至于被女朋友甩了,一定是无心说的。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啊……」 几乎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就算我是老实回答的,还是免不了挨骂。我有点不高兴,故意咳嗽了一下说:「如果您相信了,请指示下一步的行动吧。」 「才不信呢。」 「啊……」 「总之,先到那几家店里去等着食人萤火虫吧。我们的正式出场还在后面呢。」 「不回警察问讯处了吗?」 「那种不宜居住的地方我才不要去呢。」 就这样,我和凉子走进华丽的料理店,在座位上等着绿色的杀人云团的到来。店里悄无人影,好像被我们独占了一样。我看到吧台上放着冰水壶和玻璃杯,就拿了一些到桌旁。 走回来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样子跟「首都战士东京」的队员们拿的一样,是枪的形状,头部装着上锁按钮。凉子说是从警察问讯处借来的,然后用手机联络 由纪子。 「是吗,丸冈警部把报告送来了吗。跟他说辛苦了。」 留在地面上的黑林博士的研究所兼住宅早已荒无人烟,丸冈警部和阿部巡查进入后立刻就获得了各种证据,比如金森老人制作的山枯资料、双日阁的内部结构图、食人萤火虫养殖 的初期观察日志等等。黑林博士的精神完全异化了,似乎连湮灭证据都没考虑到。不过,以他那种形态,证据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 我正想用冰水润润喉咙,一团惨绿色的光云从眼前通过。有时候光云会扩散范围,可能是受了风的影响吧。 我们走出料理店回到警察问讯处,面如土色的警官指着对讲机给我们看,据说千叶县警本部长要亲自站在麦克风前发出通告。 很快,一个兴奋的中年男声从对讲机中传出来: 「关系千叶县存为的重大危机!被警视厅赶过来的人不要过桥!决不让驱魔娘娘一伙人踏上房总半岛的土地!」 「还真会说呀!」 凉子冷笑着。千叶县警的警官们两眼发楞,恐惧地窥探着凉子的脸。估计凉子也毫不在乎,我代替他们问道,不过声音压得很低: 「难道,您跟千叶县警本部长也结下个人恩怨了吗?」 「什么叫『也』啊?」 「对不起。但是,本部长的声音里明显含有私人感情啊。」 「谁记得那么清楚。这世上就是有没来由的怨恨呀。恨我的那些家伙有几个像样的?你说有谁?」 我回答不上来,的确方方面面怨恨凉子的人没有什么正经有理的。但这并不代表凉子本身就是正义的。 千叶县警本部长又做狮子吼了: 「千叶县警的兴亡在此一站!所有人都要本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应对!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渡过千叶县史上最大的危机!」 才没人愿意听这话呢,我忍不住同情起千叶县的警察们。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困难的工作,真正辛苦的总是第一现场的下属们。 外面传来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看来本尊出场了嘛。」 凉子从枪口处倒握着信号弹发射装置,我跟在她后面,再次走出问讯处。出门的时候我摆手制止了慌慌张张也想跟出去的其他警官,现在不能再增加牺牲者了。 「山枯」的主体就是地面上的蛞蝓部分。也不知道那巨大的身体到底有多重,真是很难想象它怎么移动的。 怪物的身体里喷出黏液,流到地面上,整个身体就压到黏液上滑动前进。这种移动方式在地面上是一种奇怪的蠕动的样子——真可谓世上最大最恶心的溜冰选手。 山枯的巨体很瘦长,要问三围的话,可能要用「顺顺溜溜」、「细细长长」之类听上去很可爱的拟态词来形容。但是,这东西堵塞了道路,顶碎了自动门,打破了玻璃,压烂了餐 厅的桌椅,撑满了楼梯,连天花板上的灯都挤碎了。玻璃和金属的碎片都伤不了山枯的皮肤。那种异样的弹性和喷出的黏液保护着它巨大的身体。 凉子手里紧握着信号弹的发射装置。我摆出射击姿势,屏住呼吸慢慢走动,却突然听见有风迫近的声音。 那是直升机的破风声。 「直升机……」 「是啊,jaces引以为傲的多目的多用途直升机。可以宽敞地乘下十二个人,巡航速度每小时二百八十公里,最适合救难用。不止性能高,价格也够高,全日本只有jaces才有啦。」 在凉子自夸豪富的时候,直升机眼看着接近了。在风力和风向的激烈变化中,直升机稳定了飞行姿态。看来不止是性能卓越,驾驶员的技术也相当高超。有个人打开后部坐席的门 ,探出半个身子。 是露西安和玛丽安。她们看到我和凉子,用力挥着手。 在地下跟侍女们失散的时候,凉子说过「她们在上面待机行动」,我以为「上面」就是「地上」的意思,没想到却是空中。而且她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联系的呢? 「我们当然会在身上带上发信器的啦。」 她指着形如樱贝的耳朵上轻轻摇荡的耳环说,我当然只有认输。 鮟鱇岛的北端有直升机的停机坪,直升机大概会在那里着陆吧。就算照明灯光可以弥补黑暗,风势也太强了,驾驶员的技术再优秀,着陆也会很困难的。 一边通过巨大的玻璃墙壁看着直升机的黑影和灯光,凉子和我向停机坪跑去。地面满是散乱的东西和碎片,我们或飞跃而过,或一脚踏上,毫不迟疑地疾速奔跑着。但是,只跑了 10秒左右就不得不急急停下。 吱纽吱纽地挤碎侧面墙壁,横在我们面前——是山枯。 它怎么绕到我们前面的呢?上方的黑林博士狡猾的笑声中也充满了得意。 「另一侧!」 不用凉子说我也知道,立刻调转头向反方向快跑。这边的地面上也撒满商店里的土特产、餐厅的餐具等等,我还踩碎了一个「鮟」的人偶。真是对不住她了,不过这是不可抗力的 缘故,不要恨我呀。 我们打算跑下中央楼梯,却在楼梯口停住了。与下一层甲板连接的楼梯已经全被山枯的巨体破坏了。就算能一跳五阶台阶,下面的地步也满是破洞和碎片了。 「往上走!」 我用身体顶开高叫的凉子,先冲了上去。 最上层的甲板还有更往上的台阶,我们翻越过上锁的门,跳进那个没有屋顶的房子。地面上立着一个细细的桅杆似的高塔,被称作「风之塔」——莫名其妙的名字。塔的周围有螺 旋状的铁制楼梯,顶部有红色的灯光明灭闪烁。我们就朝着这个目标爬上去。 jaces的直升机试图在涡卷的风中进行空中静止。 直升机的机体里放下一道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摆不定——是绳梯。凉子利落地伸出双臂,开始两三次没抓住,最后还是成功地攀住了绳梯。 她一条腿搭在绳梯上,回头冲我叫道: 「泉田君,快抓住!」 反正是jaces出品,绳梯的品质应该超一流。我也没犹豫,一把抓住绳梯。 我的脚离开了螺旋楼梯。几乎就在同时,山枯的巨体把楼梯的退路完全封锁了。直升机还在上升,绳梯摇荡着,凉子和我差点撞到塔上。我一抬脚用鞋底踢开塔的外壁,冲击力很 大,但总比全身撞上要好得多。 凉子和我还挂在绳梯上,摇摇晃晃地从左向右通过山枯的「面」前。 山枯的嘴张开直径大约有两米。可以看到它嘴里有白色的密密如林的针状物数的牙齿,光被咬一口身体就要穿透无数个透明窟窿了。不过功能应该已经退化了,因为相信黑林博士 的豪言壮语的话,它没必要用口来摄取食物。 「小丫头,小丫头!」 咒骂的声音是从另一个嘴里发出的,黑林博士向着夜空伸出双拳诅咒着。 真让人寒心——最开始看见的时候,腰部以上还是人类的形态,现在山枯已经湮没到 本体的胸部了。是慢慢吸收的——很快他就会完全失去人类的形态吧。 「黑林是被选中的!向黑林低头致敬吧,这样我也给你这无礼的小丫头赋予不需要食物的高等身体!」 「我就是我,地上唯一的存在,没必要被什么人选中。」 凉子左手盘住绳梯,右手抓住信号弹的发射装置。 「像你这种得不到他人的评价就连自身的价值都信不过的家伙,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一阵强风从侧面呼啸而过。 绳梯扭转着,带着我和凉子也回转过去。转过三百六十度,凉子又正对着山枯: 「大海是一切生命之源。一旦完全溶进去,就可以从原形质起重新打造啦!」 宣告的同时,凉子射出信号弹。 她当然不会犯「首都战士东京」队员的愚蠢错误。信号弹尾部带着光和热,飞进了山枯本体的口里。 山枯口里飞散出橙色的火焰。附近的皮肤绽开大大小小好几个口子。它的体内产生爆炸,能量从内部向皮肤外急速膨胀着,但是却突破不了柔软而强韧的皮肤。结果,爆炸的能量 绞碎并且撕扯着山枯的体内组织,因为找不到出口,从张开的口里向外喷涌而出。 巨大的火焰从山枯口里喷射出来,其中夹杂着白色、绿色和灰色的身体组织和黏液。 非常强烈的重创。但是这样对山枯的巨体可能还不算致命伤。它体内组织的构成大多都很简单,恢复力也应该异常强大。 但是凉子全都计算好了。没必要给它造成致命伤,只造成它在塔上失去平衡已经足够了。 然后。 山枯完全失去平衡。 黑林博士好像绝叫着。山枯巨体的顶上,黑林博士最大限度的张着嘴。但是风声湮灭了他的叫声——充满恐惧、憎恶和失败感的绝叫被吹散在东京湾上空。 头上顶着挥舞着双手的黑林博士,山枯的巨体浮在夜空之中。几十条黏液构成的白线在它身体和塔之间架起细细的桥梁,但很快就断了,山枯坠落下去,坠落到黑暗的东京湾海面 上。异样地缓慢,连声音都没有。 白色的飞沫溅起。 不说重量,以巨大蛞蝓的体积落到海面上而论,要是呆在鮟鱇岛上,应该能感觉到相当大的冲击吧。 凉子扔掉了信号弹的发射装置,空着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而我右手抓着绳梯,左手揽着凉子的腰。 山枯的巨体在海面上挣扎了一下,又被水没过去了,激起一阵漩涡和飞沫。它在此挣扎的时候,白色的身体已经小了很多。再看见的时候,已经连挣扎都不做了,只是被波浪推上 来。我似乎看见了一下黑林博士扭曲的脸孔。 终于,这白色的如同恶梦一般的身影消失了,溶化掉了。 凉子和我盯着海面看了一回儿,看到沸腾的泡沫在黑色的浪尖上流过,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凉子给上面打了个信号,绳梯向上拉去。当然我和凉子都很费力地靠自己爬了几阶,最后还是侍女们把我们拉上去的。 我瘫到在直升机里。两位侍女又哭又笑地抱住凉子,还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凉子的手机响了。 「啊,由纪?打来的正好,刚好全都解决啦。啊?我当然不会失手啦。它已经完全溶化在海里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凉子非常高兴的报告着。 「什么嘛?我小气?防卫过当?别搞笑了,反正它都化掉了,也没证据啦。所以报告文件上就交给你了啊,拜托哦!嗯,泉田君?当然没事了,不用你瞎操心啦。挂了啊!」 挂断电话之后,凉子用纤纤玉指轻轻梳理着茶色秀发,眺望着窗外。 「降落到地面上多嘈杂啊。先在空中散会步吧,夜间飞行!」 应该有叫这种题目的小说或者这种名字的香水吧。 「玛丽安,把那个拿出来。」 「oui,mdy(是,女主人)。」 玛丽安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冰箱,打开盖子,从冰块中取出一瓶香槟。我真服了。 「您什么时候准备的香槟?」 「我肯定会胜利的,所以要准备庆贺的酒嘛。喏,杯子。」 露西安把杯子递给我。她拔开塞子,把吐着丰富泡沫的金黄色液体倒进杯子里。可惜不能给直升机驾驶员喝了。这还真是坐享其成,我一边想着,一边跟三名美女举起杯子。 坐席是宽敞的对面式座位,凉子挨着我坐着,两位侍女坐在对面。 「哎呀,千叶县海岸地带的光云往被去了。一闪一闪的真美啊。」 「的确很美,可这不是食人萤火虫吗?千叶县从上到下都大骚动了吧。」 「偶尔来一下也不错吗。他们好好承担义务的话,也有很好的报酬啦。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我想了一下,问道: 「对您来说,最好的报酬是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东京平安无事啦。」 我惊讶地看着她,凉子微笑着回望我。极致的、魔女的微笑。 「因为东京被破坏掉不就玩完了嘛。只有暂时平安无事,才能期待下一件大事的发生。」 「……原来如此,这么回事啊。」 「那是。到真正毁灭之前,先要让我好好娱乐一下。直到发生除了我,没人能解决的第一大事为止。」 玛丽安又向举在半空的我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三位美女都做出干杯的动作,我也一口气喝下去。美酒的醉意把我的意识染上金黄色。到下一件大事为止,不如醉生梦死吧。 直升机从暗沉的海面上慢慢地飞到灯火通明的地面上。轻快的破风声为破坏东京的怪物们奏响哀歌,乘着夜风飘散而去。 第一章 避暑胜地 气象厅死活不肯宣告梅雨季节开始,进入七月一周以来,东京却是一滴雨都没下过。太阳高悬空中君临天下,不断把金黄色的热波倾向地面。坐在上午十点由东京站出发的超特急车上,看着狭小窗户外的光景,盛夏的感觉早就惹得人不耐烦起来。 我的身体落在坐不惯的豪华头等车厢座位上,却被能放倒后背坐卧两用的宽敞座椅弄得很不舒服。我的座位靠着通道,靠窗的邻座没有人,不过到轻井泽之前说不定会有别的乘客来坐,这期间如果我占了那个位子睡觉的话,会给双方都造成麻烦的。 我是个很谨慎的人——不,这并不是与生据来的素质,而是修炼的成果。在组织生活里伺候任性的上司,任谁都会练就出来的。 在下名叫泉田准一郎,三十三岁,职业是地方公务员——更准确地说,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部补。 “哇~,警视厅的刑警?好有型~~” 听到我的职业,或许会有人这么想,如果他不知就里的话。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刑警考试合格的那天竟还高兴得一蹦一跳。想我肉身凡胎,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岂能听得见通向地狱的那扇漆黑的门就此开启的声音? 列车该出发了吧?正想着,上野站的月台向后滑过,列车又开始疾驰了。当然,车窗紧闭,玻璃的另一边火焰山一样的大都市风景冷漠地飞逝而去。 突然,几个巨大的文字闯入视线,是东京都政府的巨幅广告:“在东京举办第二次奥林匹克!” 我还真不理解政府是怎么想的:一方面说“东京很快就要遭遇大地震,请市民做好防灾准备”,搞得人心惶惶;一方面又申请奥林匹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发生大地震的危险城市,真有闲心举办什么奥林匹克运动会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倒有了抠门儿的借口。就在上周,号称作为大地震防灾对策,警视厅上上下下都进行“训练”——我被迫从练马区的宿舍走路到警视厅上班。这是为了大地震的时候交通机关统统停工,连车都不能开的时候做准备。可是平常坐地铁只要直行二十分钟的路,现在得花上三个小时才能走到。虽然是不错的锻炼方法,可是真到地震发生的时候,警视厅所有人都累散架了可怎么办呢? “总监倒方便,就算徒步,十五分钟也能到了。” ——对部下的怨声载道毫无体察,警视总监大人兴致勃勃地在筋疲力尽的部下面前发表引以自豪的最新俳句创作: “大地震随便什么时候来我们时刻准备着” 且不说没有形容季节的词汇算不上俳句,“随便什么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无数人都在肚子里嘀咕,可身为下层,也只能带着抽筋的笑容拍手称赞。与大地震真的到来相比,还是早早停止训练的好,可是…… 我的视线突然转开——一位女士来到我旁边的过道上。 名副其实的美女,引得周围的乘客赞叹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超级模特般的身高,富有艺术性的曲线,一身米色的夏季套装一看就是高档产品。她一头茶色的短发,形状精致完美的鼻子上架着墨镜,显然在低头看我。 在我开口之前,美女先凑近我的脸旁边悄悄说: “月蚀之夜。” “啊……?” 不管我的目瞪口呆,她接着悄声说道: “翡翠之塔,人狼之影。” “那个……” “马尔巴哈侯爵的遗书,全文都是用人的鲜血写成的……” 好不容易调整了姿势,我口气有点生硬地小声回答: “您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其他的乘客都在看着,请您不要闹了吧。” 戴着墨镜的美女轻轻直起身,“嘁”地啧啧舌头,摘下墨镜,灵动的美眸不高兴似的瞪着我。 “真是的,一点都不懂风趣。好不容易创造一点列车旅行的气氛,你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上司的苦心呀!” 没错,这位美女是我的上司,名叫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位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凉子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美貌的上司几乎是“呼”地一声猛坐下去。 “很遗憾,不过这可不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东方快车号,而是二十一世纪的长野新干线。只是个连窗户都不能打开,与旅愁和旅情毫不相干,仅仅能够大容量移动、一下子就赶到目的地的金属箱子罢了。” “我知道的啦!” 我的上司在座位上交叉起双手——这么长的腿,在普通车厢的座席间隔要很委屈的缩起来吧? 我再度坐下,对上司提出我的疑问: “我可没想到您也会坐火车呀……这是吹得什么风啊?” “什么嘛,我坐火车不正常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以为您会开车去轻井泽呢。” 我脑海浮现出凉子开着深红色的jaguar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不,飞速行驶的样子。 “我本来都忘了,现在是汽车年检的时间啦。” “哦,是这样啊。”这个理由我倒理解,不过新的问题又涌上心头: “不过,您拥有的也不只一辆车啊?” “不要诘问得没完没了呀!” “这并不是诘问啦。” “罗嗦。反正有原因就是了嘛!” 凉子的视线移向窗外。有什么原因呢?总不是为了吃车站便当吧?明明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轻井泽了。 我心里琢磨着,不过任何推测说出口都可能引来上司的不快,所以保持着沉默。窗外地势平坦,巨大都市的郊外风景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差不多在大宫到高崎中间,我又说: “那么,叫我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案件的概况还不完全清楚呢。” “案件?”凉子故意似的重复了一句,“什么案件?” 在车里卖东西的乘务员从过道走过,好奇的视线投向我们两人。 “不是因为发生了案件,才专门赶去长野县的吗?” “才不是这回事儿呢。” “那是为了什么?” “还用说吗,休假啊!我已经拿了假期,到轻井泽的别墅去度假,专门叫你陪我。还不谢谢我啊!” “我可没有心情休假。” “哎呀,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上司对你的体贴!” “体贴?!” “把你从东京那个灼热地狱里救出来,让你到气候凉爽风景优美的轻井泽度假,这是多么细心体贴啊!” “跟上司一起算不上度假啦!” “真是任性的家伙。” 我的上司故意蹙起美丽的双眉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任性嘛?拜托谁来教教我“任性”这个词的正确意义好了——虽然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的功夫,列车已经到了高崎站,很快又继续前行,从平野向山间部驶去。 穿过第二条隧道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问了。既然没在高崎站踹开座位跳下车,我就算输了——不管怎么样,只有先陪她到轻井泽再说了。 ii 踏上站台的同时,令人身心舒爽的凉气立刻包围了我的全身——果然,凉气还是天然产物为好。刚才新干线车厢里流通的,不能叫凉气,最多只是“冷气”罢了。 我一手拎着自己出差用的旅行包,一手提着凉子的意大利高级皮包——虽然到底什么牌子我也不懂。正跟着凉子往电梯方向走,突然间: “mdy!" 两个人影站在高原夏季的天空下,向我们挥着手。她们的清新美丽仿佛让凉风中又添了一缕香气。两人都是一身t恤热裤的打扮,很适合高原的天气——我对她们也并不陌生。 “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叫我们吧?” “当然啦。怎么能把她们俩扔在跟热带夜晚一样的东京呢!” 黑发的玛丽安和栗色头发的露西安都是凉子的侍女。别看这两个巴黎长大的女孩拥有天使一般的笑容,其实她们都是武器和电子机械方面的天才,功夫身手足能对付一打软弱无用的男人。在不远的将来,凉子征服世界、需要展示实力的时候,这两位美少女会成为她最得利的尖兵助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话虽这么说,对生长于巴黎的她们俩来说,最大的难敌既不是美国海军也不是北朝鲜特种兵,而是亚洲季风地带的暑热和潮湿。 “我打算让她们俩在轻井泽一直呆到九月末。东京的残暑可够顽固的呢!” 女王陛下为侍女们考虑得还真周到。把凉子看做神、称之为“我的女主人”的两位侍女,对我也露出热情的笑容。 周围射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皮肤发痛——不用说,我被误解成“簇拥着美女到避暑地享受的好运气臭小子”了。 再说,日本本来没有“避暑”这种传统。历史上无论何等权威赫赫的人物,夏天都在热得要死的地方挥洒着大汗珠子。无论足利义满还是丰臣秀吉都没有想过在六甲山上建豪华别墅,轻井泽也好箱根也好,还有日光中禅寺湖,都是直到明治时代外国人才“发现”的避暑之地。 走出检票口,右侧是南左侧是北,方位关系如是。凉子毫不犹豫地向左侧走去。北出口方向从过去就是别墅区和商店街,南出口方向则是巨大的购物中心和高尔夫球场。 现在还没放暑假,很少有中小学生的身影,不过周围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走来走去了。一群中年妇女似乎要去购物中心,热热闹闹地朝南出口方向移动着。跟她们方向相反,我们下了相当宽阔的螺旋楼梯,来到车站前的广场。 所谓轻井泽,包含的范围相当大。明治以来的传统地区称作“旧轻井泽”,这一带从jr长野新干线北口开始,一直算到向北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从那里开始再向西三公里左右,以铁道中轻井泽站向北的周边地带都算“中轻井泽”。jr线路向南一带则是“南轻井泽”。 到此为止的地区都算长野县轻井泽町,不过再向北前进,越过浅间山东麓,直到群马县长野原町,这一段地区都属于“北轻井泽”——也就是说,北轻井泽其实在群马县。(译者注:所以柯南里轻井泽的案子也有群马县警出场啊……orz)这样看来,旧轻井泽区是不存在的“东轻井泽”,不过对这个有着古老传统、血统高贵的别墅区来说,其他地方只是“伪轻井泽”而已吧。 要说药师寺家的别墅在什么地方呢——自然是旧轻井泽区啦。而且是跟旧轻井泽银座商店街和万平米饭店同样的一等一的高价地皮。药师寺家拥有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这点财产不足为奇。 jaces所有的疗养所在南轻井泽地区。轻井泽站西南方向,在那过于庞大的高尔夫球场西侧,绿宝石般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 “那附近的土地平坦,也不太潮湿,狗熊猴子都不常出没,比旧轻井泽可好多啦。那一片全都是样子差不多的疗养所,很容易找不到路呢。” “哦。” “回答的一点都不上心!我打手机叫人来接我们,你得等我一下——你没什么怨言吧?” 要怨言多少都有,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两手提着行李包,露西安、玛丽安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就来接过凉子的包——看来是要帮我拿吧。 我正想跟她们道谢的时候,几辆巡逻警车开到面对广场的租车公司旁边停下来,一堆人从里面涌出来——都是我们的同行,穿着夏季制服。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摘掉帽子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圆圆的脑袋光芒四射。看到这情景,凉子咕哝着: “哎呀,那不是长野县警本部长嘛。” 我还来不及去阻止,凉子的高跟鞋已经响亮地踏着石铺地板,来到穿制服的人群跟前。我的同行们似乎吃了一 惊,停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啦,本部长。” “那个……你是?” “忘了吗?在下是药师寺。” “啊,驱魔娘娘……?!” 本部长说漏了嘴。那是凉子的别称,意思是吓得“连吸血鬼都退避三舍”的怪物。 “你、你、你也来休假了啊……” 本部长的声音起伏不定,好像在用真假嗓子换着唱歌。真可怜,看起来这人也是驱魔娘娘暴虐的受害者,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凉子就是靠驱遣自己的情报网,捏住那些要职高位的人的小辫子,牢牢掌握了不正当的显赫权势。 确切地说,凉子就是在猎物面前舔舌头的食人狮子,或者抓住了浮士德的梅菲斯特,不管怎么说,她身上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是啊,虽说是休假,不过看情形,任何时候都可能改变计划呢。这才叫随机应变嘛,哦呵呵呵。” 周围的男人——准确地说,长野县警的职员们都一脸疑惑地在凉子和本部长脸上瞟来瞟去,人人都在心理揣测或邪想着这位不同寻常的美女跟自己的上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与坦然自若的凉子相比,狼狈不堪的本部长显然出于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本部长亮光光的秃头反射着高原的阳光,好不容易才重新端出架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总、总之,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合时宜的话,也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啊。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国际问题呢——到时候都要你自己负责啊。” “在下明白。” 凉子答道,同时绽放的笑容与其用花朵形容,不如用食虫植物来的更确切一些。 “如果让世人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事件,好不容易在警察厅弄来的席位就泡汤了呢。请只管努力去出人头地好了——哦呵呵呵——那我告辞了。” 凉子敬了个礼之后,本部长像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老式机器人一样不自然地迈着僵硬的步子,率领部下走远了。 她一边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发出哂笑一边走了回来,我向她问道: “有什么外国要人来这里吗?” “有啊。” “谁?” “梅拉·罗特里奇。” 我在脑海里的人名录里搜索了一番,只知道是个女性的名字,貌似既不是美国国务卿也不是英国前首相。我当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最终还是闭了嘴。 过了不久,赫然来了一列车队——六架豪华车,五架黑色奔驰,还有一架是闪闪发光的银色劳斯莱斯,车型设计的古典风格是超高级名车的标志。像好莱坞动作电影似的,几个戴着墨镜身穿暗色西装的男人从奔驰车上走出来,在劳斯莱斯旁边围成半圆。 劳斯莱斯后部坐席的门打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下来。大概她对身边的警备和欢迎早就习以为常,神态自若。 “那位女士就是梅拉·罗特里奇吗?” “没错。她已经五十八岁啦。” “哦,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梅拉·罗特里奇女士看起来几乎比实际年龄年轻十五岁左右,拥有金褐色的头发,明亮的碧眼和红润的肌肤。白色两件式套装的打扮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自然也是昂贵奢华的高级品牌。 白色两件套的周围是黑色的铁壁。从上到下一身黑的 强壮男保镖们簇拥在女富豪的身边,这一群人在路上移动的样子恰似群蚁围着蚁后的情形。 “这些保镖大概还带着手枪吧?” “那倒不会。” “是吗?” “他们要带的话,少说也是机关枪,说不定还有火箭筒呢。” 我的上司一边含着恶意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甲轻抓嘴角。 iii 罗特里奇家族在美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总资产达到百亿美元之巨——哦,了不起——我只能如此应对。我自己虽然连资产的边儿沾不上,光身边这位有钱大小姐已经够我受的了,什么富豪之类的听着就敬谢不敏。 “是ufa的所有者哦,罗特里奇家族。” “这个名字我倒听说过。” ufa是食品和农业方面全世界最大的集团企业,咖啡果汁罐装饮料麦片巧克力火腿香肠……他们的产品无所不包。据说一半以上的美国家庭每天早上吃的都是ufa生产的麦片——美国成年人也有一半以上属于医学定义的过度肥胖群体,只怕ufa也有几分责任吧。 近期,ufa一口气收购了很多日本著名的集团企业。它们从大正时代创立的纺织品公司入手,此后不仅参与纤维纺织业,还渗入食品、化妆品、医药、连锁餐厅、高尔夫球场等各行各业。可是那些企业在泡沫经济破灭的时候无一幸免,几乎全都负上了巨额债务。政府也曾动用上千亿日元的公共资金,用于辅助它们的经营重建,最终还是失败放弃,让外国资本放开手脚收购一空。这样老掉牙的故事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一年也要上演好几回,早就不稀奇了。至于ufa仅用五十亿日元就完成了收购,也算不上怪闻奇谈了。 因此,美国财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梅拉·罗特里奇坐自家专用的客机来到东京,几天前完成了并购的签字仪式。接下来她到访轻井泽,打算停留几天。据说她包下了一整座饭店。 某种想法刺激着我的神经: “难道……” “怎么啦?” “难道,您是知道梅拉·罗特里奇的事情才特意跑到轻井泽来的吗?” 凉子用指尖把墨镜拉下一点,从镜片后不怀好意地瞪着我: “为什么我非这么做不可哪?” “不,要说为什么吗……” “总得有些根据,才能向上司请教吧。你倒说说看,有什么理由?” 确实没有什么理论根据,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宣布投降。但是,上司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我更加确信,这件事里面肯定有什么内幕。 两位侍女兴味津津地看着我,我回答: “根据嘛,就是您的兴趣。” “哎呀,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您的兴趣就是平地里裹乱,静水池里扔石头啊……只要能在水面上兴起波澜,哪怕石头的重量把池底砸穿也无所谓。这样的事例我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想必这次也不例外吧……” 什么东西掩住了我的嘴。是个长方形的信封,纸张非常优质精美。我把那个东西从嘴边拨开,盯着上司: “什么呀,这是?” “一看就知道嘛,请帖呀。” 的确,上面写着“请柬”两个大字,跟英文的“letterofinvitation”并排。 “梅拉·罗特里奇想在日本财政界广交人脉,趁着企业并够的机会,打算在这里召开盛大宴会呢。” “您果然是为了梅拉·罗特里奇才来轻井泽的呀?!” “凑巧啦,凑巧!” 我试图侧面攻击: “那梅拉·罗特里奇为什么要邀请您呢?” “废话,我是jaces的下一任所有者呀。” “原来如此,您是以继任者的身份来的吗。” “是呀。” “也就是说,您是作为个人、民间人士受到邀请的对吧?” 凉子微微眯起双眼,这是旁若无人的女王陛下提高警惕时的表情。 “既然如此,您应该叫jaces的总务部或者秘书室的职员陪您前来吧?我身为公务员,您为什么要我陪同呢?” 凉子似乎有点会错意了,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竟然以为我是这场斗争中的胜者。 “为什么,请您回答我。” “泉田君,上司的意志你一个一个都要抗逆,这样很乐在其中吗?” “没什么乐趣可言啊。” “没什么乐趣是吧。” “我已经说了呀。” “那就不要再抗逆了!” “啊?!” “没乐趣的事情何必要勉强做呢?” “呃,那个……” “既然违背我的意思没什么乐趣,就是说,顺从我的意志才有趣是吧。你只要做有趣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样的人生多幸福啊!” 我的嘴张了两次,终于还是哑口无言。在她的诡辩陷阱面前,我总是一头栽进去的败北之狼——不,最多是个小狐狸而已吧。 “这并不是有乐趣没乐趣的问题吧……” “啊,总算来接我们了。” 凉子悄无声息地抹杀了我徒劳的抗争,挥了挥手。男女两人几乎从停在我们面前的古董车里连滚带爬的掉出来。 “大小姐,我们接您来晚了,太对不起您了!” 他们冲凉子鞠了不知道多少躬,不用介绍就知道,这两人是别墅的管理人。 “辛苦了。不用抱歉啦。” “真是对不起,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到处都有盘查的,又绕路又堵车,比平常多花了几倍的时间。这些警察真是的,光会给人填麻烦……” “就是嘛。那行李拜托你们了。好了,大家上车吧!” 我的上司丝毫没有为警察组织辩护的意思。警察拥有很多jaces集团所没有的特权,这一点就很让她不满吧。不过,想不到她对诚惶诚恐的管理员夫妇一句斥责都没有,简直让我佩服了。 车子开动起来,从车站前向东再向北。金黄的阳光从一片翠绿的森林中倾泄如注,仿佛闪烁耀眼的金币点缀在无数散乱的绿宝石之中——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恰当? 绿色的浓度每秒都在增加,车窗外拂过的凉风清澈无比,像魂灵似的如烟如雾——就算是错觉,这样的错觉倒也不错。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穿过一座架在溪流上的石桥,便可看到木制的门柱了。门柱上只刻着四个别墅编号而没有所有者姓氏,这里正是药师寺家的别墅。汽车停在一座蒂罗尔民居似的二层建筑前,这是玄关。 管理人从驾驶座跳出去跑到玄关大门跟前,弄得钥匙哗哗直响。厚厚的橡木板大门上锁着上中下三道大锁。大门敞开,石板铺就的玄关内是宽敞的大厅,有小学教室般大小,陈设着巨大红砖砌成的壁炉和沙发、躺椅等家具。管理人的太太帮我们把拖鞋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踏上室内的地板。几乎就在同时: “小凉!” 朗朗的男低音在高原的空气中震响。窗外,好几只鸟从树枝上惊慌地飞走,大概只是巧合吧? “嗨~,jackie!” 凉子夸张地挥着手,故意回头看我一眼: “泉田君,怎么,你好像想赶紧藏起来似的?” “啊,不,没有……” 我只能毫无意义地应答。 “哎呀,阿准,你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吧?不戴帽子可不行哟!别看空气温度低,高原的直射阳光可比东京强多了呢。来来,快到沙发上坐吧。” 他的话很亲切,声音之 粗却只有帕特农神庙的圆柱才能与之相比。 这位从屋子里面出现、大步流星踏得地板直响的人,本名叫若林健太郎。他是个魁梧的大男人,此刻却扑着粉涂着眼影染茶色的头发,身着珊瑚粉色的夏装裙,好一身威风堂堂的女装打扮……他总是自称jackie若林,是凉子的朋友。 “那、那个,jackie兄怎么在这里?” “不要叫我‘jackie兄’嘛!你呀,真是个死板的孩子。不过,小凉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呀!” 一边豪快地哈哈大笑着,jackie若林跟我解释: “其实眼下轻井泽要举办全国大会呢。” “与财务省相关的会议吗?” “哎,怎么会呢,什么财务省,爱怎么样怎么样,跟我真正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是女装爱好者团体的大会呀!” jackie若林的表象,是财务省的精英官员,将来早晚会成为次官——对此人的主流评价就是这样的。 我偷眼看了一下两位巴黎女孩,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没有露出丝毫惊愕的表情,看来早已知道jackie的存在了吧。 “这也有统一团体啊?” “没有啦,统一组织团体什么的,这种提议本身就是邪恶的大男人主义想法嘛。” “这、这样啊……” “不过,实力比较强大的团体每年都会提议一两次集会的。” “什么叫实力强大的团体?” 据jackie若林所说,会员人数达到一千以上的大团体一共有三个,百人以上的团体则有五十个以上。三个大团体分别叫“皇国女装爱好家同盟”、“新服装文化创造会”和“玫瑰色女王(rosecolorqueens)”。第一个自视高贵拽得不得了,第二个主要聚集一些不受欢迎的设计师,第三个一听就知道,是个妖冶艳丽的团体。至于jackie若林属于那个团,我连问都不想问。 jackie兴致勃勃地继续这个话题: “暑假一开始,轻井泽的饭店就会爆满呢。要不提前预约,到时候根本进不去。以前总是这样,多亏小凉帮忙让我住下。不过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阿准了呢!” “啊……” “一定是命运把我们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来的吧,好~棒~喔~” 我可不是兴高采烈地的接受了这种命运的召唤而来的哎。 要怎么办才能逃出这恶梦一般的窘况呢……我拼命思考着。凉子刚才走进房间深处去了,好不容易才趿着拖鞋回到大厅里。 “罗特里奇家的宴会是六点吧,得提前准备一下哦。” “我也非出席不可吗?” 我实在不喜欢什么宴会——想必宴会也不怎么喜欢我啦。在下愚钝,既不会社交辞令,也不会翩翩起舞,凉子明明早就知道我的底细,为什么还要我出席呢。 “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啦。既然长了一副适合英式西装的身材,就体面地穿上礼服摆出笑脸来吧。” “可我没带礼服呀。” “要正确使用日语。你是没带礼服还是根本没有呢?” “根本就没有。” 作为社会人士,西装和黑白两色的领带是必不可少的,礼服却大可不必。(译者注:日本人参加婚礼或葬礼必戴纯白或纯黑色的领带,确实必不可少。) “不出所料呀。” “啊?” “我就猜到会这样,早就准备好礼服啦。借给你到时候穿上陪我出席。” “哦。” “你没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索性如此回答。上司美丽的眸子里仿佛要冒出雷火似的,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又往里面去了。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她身后。 “不行呀,阿准。这种时刻,你应该问‘您会穿什么样的礼服裙’才对。” 被女性时尚的权威教训了……话虽如此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件事—— 罗特里奇家族我虽是头一次听说,ufa这个企业的名字却早有耳闻了。对这个企业算不上有好感的印象来源于杂志的新闻报道。 大约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事,美洲中部某个小国家的原著居民村子被烧毁,男女老少共八百零八人被杀害。据说是ufa为了将五千公顷(译者注:一公顷是一万平米)的热带雨林夷为平地,在土地上建热带水果果园和榨汁工厂,杀害了反对该计划的原著民。后来ufa被告发,它们一方面矢口否认此事,另一方面在那个小国发动政变,把该国调查此事的内务大臣赶下了台。新任的内务大臣声称,没有证据表明ufa与事件有任何关联,以此为由中断调查,大果园和工厂立刻开始动工建设…… 事情就是这样的。 “罗特里奇家族啊,小凉她在想什么呢,gat吗?” jackie若林交叉双腿的姿势充满阳刚之气——好在他剃掉了腿毛,算是有良心的证明吧?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gat呀,g、a、t。” “这是什么缩写?” “‘黄金天使寺院’(goldeemple),美国上千个基督教派中的一支,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 “信徒很多吗?” “只有五万人左右吧。” “但人数并不是重点——是吧?” “对,重点是他们的资金和影响力。” jackie若林持着一把可能是中国造的扇子点着下颌仰起头,白檀木的香气阵阵袭来。 “罗特里奇家族是他们的赞助者吧?” “不止如此,二者几乎已经一体化了呢。” 他又轻摇折扇,浓妆的香气盖住白檀香扑面而来。这还不至于不可忍受,好歹jackie若林还没穿旗袍呢。 “gat的教旨是什么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奉行的是极端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据说他们认为,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将来,到那时耶稣会复活,亲身降临杀死所有的异教徒。” 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耶稣会复活?!” “对啊。” “这个,可是,那也……太……” 也太不科学了吧? “对,太那个了嘛。不过,其实相信耶稣会复活的可不只gat呢。哎,宗教信仰自由嘛。” 就算耶稣真的复活,要如何才能证明如此宣称的那个人是真的呢?耶稣又没照片,指纹、齿形、dna一概没有保存。 一提到原教旨主义,立刻会想起伊斯兰教的过激教派,但基督教中也有排他性的原教旨主义。实际上令人意外的,美国正是这些人的巢穴,类似的东西层出不穷。 英国有部著名的幻想小说《纳尼亚年代记》,还被拍成了电影(译者说:田中真是与时俱进啊……orz)。这部作品基于相当保守的基督教世界观,有些描述很明显的体现出对伊斯兰教的敌视和对女性的偏见。欧美社会对这些地方都有批判之声,日本却毫无反应。日本在宗教方面的问题往好了说是态度开放自由,往坏了说是迟钝冷淡,《纳尼亚年代记》这样的作品只是作为单程的外国幻想小说被接受。至于《魔戒》的作者托尔金不喜欢《纳尼亚》也好,美国的基督教右派利用此书达成政治目的也好,跟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故事本身蛮有趣的,如此而已——这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态度吧。 凉子回来催我了。经过装修成谈话室模样的阁 楼房间,我看到紧挨的寝室和浴室门。与其说早有预想,不如说早有觉悟,我果然被分配在jackie若林的隔壁。这房间是屋顶阁楼的样子,但床很宽敞,窗户也足够大,统一的欧洲民间艺术品装饰也无可挑剔。 “可以让我一个人散一会儿步吗?” “一个人散步?” 凉子的柳眉拧成两道不高兴的曲线。好在jackie若林插嘴: “不行哟,小凉,偶尔也要让阿准放放风嘛。” 凉子没办法似的点点头:“是吗。那好吧,泉田君,从午饭开始到下午四点之间,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你要迷路了,我可不会救你哟。”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这时候我只有满脸堆笑,守护着那一点散步的权力。散步的时候不需要警察手册,就留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好了。 面包、四种风味的炖菜和六种不同的果酱,吃罢这样一顿午饭,我在上司许可的情况下,出去散步。 拜托,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一边走我一边祈祷着。不管是神是佛是妖是魔,只要能把凉子和灾祸之间的亲密关系斩断,我一定对他笃信无疑。 不过,我的祈祷并没有应验,也不知道是没有向固定的对象祈祷的结果,还是祈祷的内容本身太不现实所致,抑或者唯物论者是正确的,神佛根本就不存在? 到底什么原因无从得知,不过我想的太天真了。事件早在宴会举行前就拉开帷幕,而且恰恰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走出药师寺家的别墅,沿着两侧种满落叶松的小路走了才三十秒左右。 突然,背后传来响声,等意识到那是急刹车的声音时,我的身体已经飞到空中了。 第三章 红裙女子 i 凉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异常博学。据她说,阿特米西亚是古代卡里亚王国女王的名字。公元前五世纪,她率领船队参加了波斯帝国国王泽克西斯一世发起的希腊远征,在萨拉米海战中与希腊舰队激烈交锋。这场海战像世界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希腊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阿特米西亚麾下的船队却是在战斗中击溃了方,堂堂正正地撤军离开了战场。据说希腊军看到他们英勇的战斗之后也完全折服,连追击的打算都放弃了,目送他们远去。 古希腊的男人也够没出息的。对女人率的船连一个手指都不敢动呢。 阿特米西亚留下高傲的笑声,乘船从爱琴海上东去,不过她回到卡里亚王国后的事迹并未见诸记录。 看来她是个相当豪放的女人呢。 是呀。所以说嘛,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那个豆芽菜似的女人一点都不般配。 的确如此啊。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我的上司大人才相衬吧,尤其是一举击溃男人们之后放声高笑这个特点。 这个夜晚,如果要给我好好利用的话,我一定会泡个温泉,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可是,对我上司来说,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辆一辆的车子来到浓雾包围的洋馆风格的宾馆旁边,贵绅淑女三五成群涌向玄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素养和品格如何,就权势和知名度来说,都是日本第一流的人物。 我被身着礼服裙的凉子挽住手臂,踏入了宴会会场。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古董水晶灯灿烂辉煌。天花板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天顶画,描绘着吹喇叭的天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复原作品。 看不到室町由纪子的身影,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可能她带领着其他警官们守在宾馆外面吧。 无视于投向自己的赞美或好奇的眼神,凉子向四面八方射出搜求猎物的视线,嘲弄地低语: 啊呀,行尸走肉来了。 那个男人刚上了点年纪,身材如同一个雪人,头上脸上都发出气色不错光泽,短短的手脚连接在好像立起来的恐龙蛋似的身体上。他脖子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脑袋直接连在肢干上一样。 哎,那可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哟。 别看被凉子叫的如此不堪,那可是担任农林水产大臣的大人物呢。 凉子叫住推着餐车的侍者,拿了一杯矿泉水递给我。 酒精对伤口不好,你就喝矿泉水吧。 谢谢。 宴会完了你就可以去好好休息了,拿出精神来再好好站一会吧。 我知道了。 我拧开体内精神储备池的笼头,挺直了腰背。凉子为两位侍女要了汽酒,自己则要了香槟,手势优雅地持着酒杯。 大厅的入口出一阵轰动,因为一群男男女女的到来。大半都是全身黑衣的保镖,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位于圆圈中心的人物而来。 梅拉罗特里奇。阿特米西亚的母亲,ufa的所有者。她穿深蓝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肩部和手臂晶莹洁白,相当富有年轻活力。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右,她女儿阿特米西亚并不在身边。 我生怕凉子走过去,对罗特里奇家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批判,只好沉默地守在她旁边。难能可贵的是,她在行动之前竟然优先观察起来。 被凉子酷评为行尸走肉的色狼干事长摇摆着肥胖的身体,靠近梅拉。当然要通过翻译,不过他似乎还是充分表达了他的社交辞令。既然是农林水产大臣,当然跟罗特里奇家族拥有的ufa免不了某种因缘。 凉子含着恶意小声说: 除了黄金天使寺院的护法牧师,还有ufa的首席副总裁卡普兰,ufa日本公司的总裁广池、顾问律师克劳萨默。真是梅拉罗特里奇的匪帮大公演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凉子刚才列举的人名中似乎缺了一个人。 怎么了,泉田君? 受到凉子声音的启发,我突然想出了到底缺了谁 哦,可能只是很无聊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在意。 说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丈夫是入赘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嗯,好像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是给了他一个闲职挂名供起来了吗? 凉子有点冷淡地回答: 梅拉罗特里奇没结过婚。 可是她有女儿啊,也对,她是未婚母亲吧。 我自己下了结论。罗特里奇家族甚至可以上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直是南部的名门望族。为了保全血统和财产,家族成员想必花了庶民不可想象的辛苦和心血来维系吧所谓高贵的蓝血家族是也。虽然回溯六千万年,无论王室名家,还是庶民百姓,都是同样的原始哺乳类动物这种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怪可怜的呢。 凉子对母亲梅拉、女儿阿特米西亚,捎带着我本人,都很不中意的样子。 本来,你没获得我的许可,竟敢被车撞。一定是你上心,遇上了厄运。给我好好反省! 身着礼服裙美艳无比的厄运,信口开河地指责我,然后叫来侍者,又添了一杯香槟。她光滑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红晕,艳丽娇俏得连黎明女神都要赞叹不已。 周围当然有很多人对她的美钦佩不已或备受打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凑过来,稍微被她冷淡相对就失望而返。 在我以为,他们怎么看都只是善良无害的普通人,幸好这样的人不会激起凉子邪恶的欲望一定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幸运,抚着胸口大为宽心吧。 人群开始鼓掌。台上立着一个作为古董美术品来说相当值钱的金屏风,一个西装礼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开始讲话他在电视上主持午后的谈话节目,颇有名气。 忘了多少年前,这位主持人在自己的节目里说过: 伊拉克存有大量的破坏性武器,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啦。对美国来说,继续作壁上观,全世界的和平就会受到破坏。没办法,为了维护和平,必须动用最小限度的武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支持本着和平和民主主义的美国的坚定决心。您有什么看法? 听他说完,受邀参加访谈的大学教授,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 不,我并不认为伊拉克持有大量破坏性武器。从来没有任何确定性的证据表明这一点。 主持人的表情越来越尴尬,瞪了瞪客座的教授,赶紧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这位教授再有没有出现在节目当中。后来事实证明,伊拉克藏匿大量破坏性武器这种说法,连误报都算不上,纯粹是为了宣战制造出来的欲加之罪。但是,这位主持人对过去的发言既没有订正也没有道歉,继续在节目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主持人,一直主张战争、宣传对外强硬论的媒体,在此事件之后,从来没听说他们会承认错误并且道歉的。而我所属的警察组织,却很容易孳生误报的种子,何况还有像我的上司这样,故意恶意利用情报和报道的问题儿童呢。(译者:田中这种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抒发自己政见的笔法实在有够拙劣) 话说回来,这段无聊到长草的时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偷眼去看手表,秒针蠕动得异常迟缓讨厌,该不是在事故里弄坏了吧。不管什么形式,赶紧结束了就好,我心底一直暗暗期待着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个没有预见力的凡夫俗子。 ii 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美味的美国牛肉。当然是百分之百卫生放心的产品,美国人每天都会食用。所以他们才会位居世界领先地位,受到各国的尊敬 。 主持人手持话筒宣传。一口自以为傲的白牙闪闪发光。 大厅各处充满烤肉的香气。药师寺凉子脸上浮现不祥的笑容,靠近一张桌子。她用切得厚厚的烤牛肉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当当,接着走向色狼干事长。 干事长,请用。 嗯这个不过,那个,我正好在减肥,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得限制吃肉。 他一边说,油腻的目光一边紧盯着凉子的美貌,片刻不离。 不用担心,我特地为干事长准备了国产的牛肉呢。 哦,是吗。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区别,这可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哦。来来,请享用吧。 啊,是吗,不,可是,专为我特别准备不太好吧? 干事长是日本的国宝,改革的象征嘛。您宝贵的身体要紧,当然要吃最放心的食品。来,啊 干事长兴奋异常地把烤牛肉塞得满嘴。凉子回来后我悄悄问她: 那个,真是松阪牛肉吗? 怎么可能。大概是德克萨斯牛肉吧。现在再吃什么好东西,那个大叔的脑子也补不过来啦! 大家请鼓掌! 主持人故作姿态地奋力提高声音。掌声响起,并立刻像暴风雨般扩散开来。梅拉罗特里奇裹在晚礼服中优雅地走上台,开始致辞。 一个身着高雅套装、样子好像教师的年轻美国女子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好像是翻译果然没错。 我像热爱我的祖国一样喜爱日本。 掌声又起。鼓得最起劲的是色狼干事长,还多余地喊了一声好!,周围的美国人苦笑起来。 我又观察了一下梅拉左右,阿特米西亚果然不在她身边。企业和貌似教团干部的人都是中年或上了一点年纪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看来只有莫沙博士是梅拉身边的一个特例。 所以,在必然到来的世界末日时,我希望日本和美国一样可以共同生存下去。最后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又有掌声,不过这次的不怎么热烈。出席的人们在会场里四下对视,手移动到马上就要鼓掌的准备姿势。唯一一个还在热烈鼓掌的就是色狼干事长,也不知道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缘故呢,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梅拉罗特里奇的发言内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演说继续进行。与其说是大富豪的寒暄,更像传教士的布道。她完全无视听众的迷惑,声音一句比一句亢奋,激动地震响: 不久,人类就要直接面临世界灭亡的危机。危机也会席卷日本。日本一直是个美好的国家,日本人民很优秀,而且对美国非常忠实,只是不知为何,宗教方面一直没有觉悟,竟然没有皈依唯一绝对的正神,胡乱归附邪恶的多神教,还搞偶像崇拜。这样下去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一定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黑暗道路。 听到这里,连色狼干事长那堆满脂肪的肥脸上客套的笑容也消失了虽然没有完全遁迹。对权势者的阿谀奉承好像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笑容的残骸不弃不离地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 做翻译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听够了,还是自我意识中认为这是神的旨意,说话的不是我本人,她完全没有表情,一句不差、语调机械地翻译着。她与梅拉罗特里奇的狂热形成异样的对比。 再次降临时,主对一切恶者将不再容忍。他会从天上降下军队,将地上一切的恶一扫而空。最恶的表现,就是攻击体现自由与正义的唯一的神,以及所有针对神的信仰者和他们的文明进行的恐怖活动。我们要扑灭恶的使徒,净化他们玷污的土壤。让硫磺之火变成暴雨降临到地面,灭绝一切违抗神的恶徒吧! 这种好像低成本世界末日电影里常见的世界观,像浊流一般从那位女性大富豪口中喷涌而出,湮没了整个大厅。 据说,美国人有半数左右都不承认进化论,坚信世界和生命都是神创造的。活生生的例子,并且也是最诡异的例子,就在我眼前。梅拉罗特里奇水蓝色发亮的双眼冒出狂热的火焰,看起来不像神明的光芒之火,却像地狱的劫火。 警告日本人。因为爱你们,怜惜你们才会这样。立刻摒弃邪恶的多神教,皈以唯一绝对的真神。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踏上光明的道路吧,与我们一起,走上充满正义与光荣、永远的道路! 梅拉说完是一阵沉重的沉默。绝望般的掌声一波波荡起。(译者注:我到今天才知道,有个形容绝望的副词是自棄糞orz) 罗特里奇女士的话太伟大了,这是怀着对神的敬畏之念,充满了被神选中的人的使命感的肺腑之言。能担任主持的大任,我真是不胜荣幸。 针对主持人露骨的奉承,梅拉轻蔑地表示宽容: 这都是神的真心。 原来如此。您的心意真是太高贵了,让我们受益匪浅。 哼! 凉子从秀丽的鼻尖冷笑一声。 那么,请您舒展胸襟,尽欢而谈。接下来来宾们还会向您祝词的。 主持人竭尽所能地捧出笑脸,缓解了大厅里的欺负。谈笑声渐渐充满会场。 泉田君怎么看? 真是个危险的欧巴桑。 怎么危险了? 她的想法本身就不地道,不过每个人都有宗教和思想的自由权力吧。可是,她特地在会场上大肆鼓吹,听众会怎么想,这可很难判断 我并不了解宗教家的行动应该如果,不过作为大型企业的经营者,是相当不合适的吧。 内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的。在美国,每天都有基督教右派的布道者,在专用的电视台里借着电波向全国广播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呢。 啊,这样吗。 即使如此,专程跑到日本来,梅拉罗特里奇到底想干什么呢?针对邪恶的多神教的宗教恐怖宣传吗?难道要炸掉寺庙火烧神社吗不至于吧。 我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总结着想法。 不管怎么说,美国是世界第一输出国。从牛肉到导弹,以及民族主义,一切的一切都要强行贩卖。他们绝不会说请买吧,只会说教应该买,训诫不买是错误的,和要挟不买就会破坏两国的信赖关系。无论什么人都好,谁来教教他们,正经的买卖之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吧。 可是,哪怕进口了危险的牛肉,不吃就是了。强行灌输的极端宗教价值观可要怎么处置才好呢?我正想着,凉子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泉田君,那个鬼气森森的男人是谁来着? 听她一说,我的视线投向大厅的出入口,一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立刻映入眼帘。他似乎随意扫了扫宴会的情形,很快失去了兴趣似的。凌乱的白发,有点脏的白大衣,刺激着我不快的记忆。 是莫沙博士呀,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 啊,是吗。我不想记起这家伙,就给忘掉啦。 真是您的风格。不过您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他从亚洲和非洲各国接走了三十个不到十岁的孤儿,作为样子抚养起来。 哦,那还挺高尚的吗? 光这么说倒像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听了我的问题,凉子耸耸裸露的形状完美的肩膀: 五年后发现,所有的孤儿都受到了性虐待。无论男女。其中三人自杀,三人死亡,情形可疑。还有五人失踪,八个人进了精神医院长期治疗。 明明只喝了矿泉水,我嘴里却泛着苦涩。咳嗽一声后我提出疑问: 这家伙丧尽天良,为什么还能昂首阔步地随意行动呢? 花钱买和解,以威胁的手段胁迫撤回证词,证人失踪,向陪审员施压和 收买再说受害者全都是孤儿,根本没有坚决斗争的亲人。罗特里奇家的权钱发挥了终极的功效啦。 媒体报道呢? 罗特里奇家是封塔纳媒体集团的大股东。 这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iii 您说是罗特里奇家的权钱获得了胜利,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维护莫沙博士呢? 你也能推测个十之八九吧?很明显,是有所必为嘛。 这女人果然敏锐。 莫沙博士作为主治医师,掌握着罗特里奇家的重大秘密是这意思吧? 是什么秘密呢?凉子的问题似乎有激活我的脑细胞的作用: 线索很少,不过我猜是跟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出生有关的秘密吧。 阿特米西亚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我在抱有极大兴趣的同时,也有些顾虑,因为探究这个问题,太侵犯阿特米西亚的隐私了。 犯罪搜查会侵犯到被害者和加害者双方的隐私,如果加上媒体作为共犯,贻害简直不可计数。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自我警戒都不算过分。 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是为了传道来到日本的吧? 传道啊 凉子皱起柳眉,又一次喝光了杯中的香槟。也不知道喝第几杯了,我有点急躁起来。 不过,想知道那个扮嫩的欧巴桑到底有什么企图的话,办法还是有的。 怎么办? 把梅拉罗特里奇抓起来拷问就行啦。 我已经向您说过好多次啦,拷问是不行的。另外,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 我觉得您吹吹夜风,醒醒酒比较好。 你,当我的保护者? 中毒的同时,我的手腕被凉子挽住,只好陪着她往阳台走。露西安和玛丽安正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年轻男宾客聊得高兴,这时却立刻要来伴随女主人。凉子挥挥手阻住她们,我们俩人单独来到阳台。 阳台向外,远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让人想起更深黑月夜这样的枕词(译者注:枕词,和歌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置于特定用语前,用于调整语调、渲染情绪。一般是五个音节,置于歌剧的前五个音。见于《万叶集》等。)在东京生活舅了,完全没有天黑的实感,夜间也没有这么暗沉。 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有一层薄雾。透过淡淡的气体面纱,初夏的星座在夜空里闪烁着。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俗了,却还是会让人感到浪漫气氛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夜晚竟会迎来那么凄惨的结局,一定不是轻井泽自然环境的错。 阳台上只有室内漏过来的的光线,有人靠近时,一开始不大看得清楚对方的面目。我正想着,是哪个吃饱了的家伙晃晃悠悠凑过来的,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我的老熟人 岸本明。警视厅警备部所属的警部补。比我年轻十岁,阶级却相同也就是说,他便是所谓前途光明的career官僚。 泉田兄,你这副打扮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可是让这家伙一说,不知为什么就会惹我不爽。 你看我干什么呢? 你是凉子大人的伴儿吧。 他立刻就答上来了,而且回答正确。真是半点都不可爱。看我不回话,岸本窥看着周围,悄声说道: 那那,凉子大人今晚有什么目的? 单纯休假而已。 把凉子称为凉子大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岸本,对我这糊弄的回答可不满意。 哎,怎么可能,才不会是简单的休假呢。不要骗我了。我们可是同道呀。 在我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正要一脚把他踢飞的时刻 泉田君。 岸本警部补。 分别招呼自己部下的声音同时想起,两位上司一起现身。两位美女在夜雾下的阳台上互相瞪视,仿佛艳丽的大红玫瑰和清秀的白百合之间迸发出青色的火花,也不知是璀灿呢,还是恐怖呢? 你跑来干什么? 我负责来宾的保卫工作。 我就是来宾。 凉子对哑口无言的宿敌挺起胸膛: 也就是说,保护我的神圣职责就落到你头上了哟。哦呵呵呵,在你无聊的职业生涯中,这可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啦。喂,快点,能保卫就好好保卫一个给我看看! 对不起,室町警视,她喝醉了。 你说什么呢,我很清醒。像冰一样冷静哦。想从现在的我身上夺走理性和良识,回头我可会找你算帐的。 真是一定说服力都没有。由纪子忍不住愤慨: 不用瞎操心。你的理性和良识都给你自己剩着好啦。刚才我还不小心打了泉田警部补,早知道应该打他的上司才对。 这可是真是言多必失。由纪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手捂嘴,可凉子樱花瓣一样美丽的耳朵会张得像扇叶一样,把由纪子的失言捕获无遗不,说不定是我的错觉呢,我往好处想着。 是吗,由纪竟敢打泉田君。 那个那是 你竟然打受伤的人。你打了受伤的人对吧?你是不是打了受伤的人? 凉子的声音像唱歌似的往上提。由纪子似乎招架不住了,可是也不能转身逃跑吧。 换过来,你得让我打。这样才公平。 别闹了。你有什么立场责怪别人? 哎呀,我可没打过已经受伤的人哦。打人打到受伤的倒是有过。 这还得意?而且这话即使不算说谎,也不能叫正确。照着已经被打倒的对手两腿之间踩下去使对方昏厥,这种事她干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当时的情形是我突然出现在室町警视背后的,没有办法的事。要是美国的话,背后的人可能会突然袭击呢。请您别在意了。 你说的请别在意,是对谁说的? 她用不怀好意的语气不怀好意地挑刺。 对您二位都是。 哎呀,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对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说的呢! 实在被她气得不行,我无话可说了。由纪子倒开始努力使对话向理性的方向转移: 应该对罗特里奇家提出起诉,至少有过失伤害、扣押监禁、损坏财产这些罪过呢。不过考虑到其他情况,比较现实的方法还是庭外和解吧。 对方是罗特里奇家呢,要是只给一亿美元可不干。那样的话就法庭上见吧,泉田君。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没关系的嘛。反正他们榨我们的钱可是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稍微抢回来一点,是日本人的正当权力。 要是事态升级恶化了怎么办呢?你想下地狱,随便你好了,可不要把别人也卷进去。 哼,你就穷光蛋一个上天堂去吧,我宁愿握着重金下地狱。 有钱能使鬼推磨,凉子早就说过了。不过,也不算是胡说八道。 再说泉田君说了,他一定会陪我一起去地狱的哟。 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至今为止,被凉子勉强拉作部下,任何行动都陪着她,她要下地狱我也逃不掉,这是事实。我多少已经有点放弃挣扎了,可这种想法竟然被阎王大魔头误解为是我的自愿,这是何等的灾难啊。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泉田警部补。 由纪子这次没有说更多的话。有个制服警官跑过来,向她询问什么指示,由纪子便带着岸本,看我微微低头行礼,她也以目还礼,然后离开了。 凉子假装没听到,只说肩膀冷,我们俩也回到了室内。聪明的做法或许是脱掉西装给凉子盖在肩上,可我身体很疼动不开,也无可奈何。 一回室内,马 上有个声音叫我们: 请问,客人您 我转身去看,是位宾馆的侍女当然不会又是美少女了,是个身材微胖,满头白发的老工人。她递给我一个写着宾馆名的大纸袋。 客人,请问您是姓泉田吗? 我是 啊,那就好。啊,是罗特里奇家的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位个子很高、头上包着绷带的英俊男人她说的是英语,我也不大拿得准。这样,我把东西交给您了。 麻烦您了。 侍女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打开纸袋一看,我大概苦笑了一下看到我的样子,凉子发出洞悉一切的刻薄声音: 还真顽固呀,那个恐龙女。要是睡衣的话,就扔还给她。又不是你的睡衣。 是我的衣服呀。她还给我了。 我放心了。这下好了,脱掉礼服也有的换。裤子和衬衫都在里面。 什么吗,连个谢罪的留言都没有呀。真是受够她了,太不懂礼了。 一边从旁边偷看,凉子还一边挑剔着。 不,没关系,还给我就好了。 总当老好人。所以你这家伙 凉子住了口。因为刺耳的铃声充斥着我们的听觉 谈笑和讨论声一齐消失,大约二百个宾客脸上都显出不安和疑惑的表情,张望大厅内外。不祥而惹人厌烦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上、水晶灯下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知道谁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嚷着: 是火灾警报器! 啊,着火了?着火了吗?! 女宾惊叫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地步上踏响。 大家不要慌!我现在引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冷静的声音发自室町由纪子。受责任感的驱动,她不愧是清楚自己职责权限的干警,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发出指示。真是才尽其用。 岸本警部补,你带领大家疏散。女性先走。 iv 谈笑和讨论声一齐消失,大约二百个宾客脸上都显出不安和疑惑的表情,张望大厅内外。不祥而惹人厌烦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上、水晶灯下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知道谁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嚷着: 是火灾警报器! 啊,着火了?着火了吗?! 女宾惊叫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地步上踏响。 大家不要慌!我现在引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冷静的声音发自室町由纪子。受责任感的驱动,她不愧是清楚自己职责权限的干警,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发出指示。真是才尽其用。 岸本警部补,你带领大家疏散。女性先走。 啊,是是。快,大家请往这边走,不要慌,没关系的。 虽然自己是个没主张的脓包,接到上司的明确指示,连岸本也能做出应由的行动。 本来,这是古风的宾馆,楼层不高,大部分都是水平方向展开的二层建筑,只有大厅是一二层贯通的。男人从窗口直接跳到庭园里也不费力,出席者们意识到这点之后,混乱应该渐渐平息,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凉子和我,还有玛丽安、露西安,跟在移动的人群最后。我低声问凉子: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 您那会不是说要放火吗? 你以为这是我干的吗?! 凉子立刻爆发: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嘛!我又不是超能力喷火人! 确实,凉子没有这个机会。就算她可以命令侍女们动手,这样做又没有好处,并不值得。 走出玄关,一眼看到宽阔的台阶上方,不觉惊呆了。浓烟已经滚滚升起,赤黄的火舌扭曲摇摆着。 人群中一阵恐慌,好半天人潮才开始涌动,盛装的绅士淑女们急于逃命。这种时刻总会有人跌倒,今晚也不例外,到处都有老人、女子在惊叫。 火势蔓延得很快呢。 不过,反正还不到深夜,二楼上应该没有熟睡的客人吧。 被她一说,我不由想起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来,有点担心,不过她的警卫要多少有多少,轮不着我操心。她应该已经躲避到建筑物外面了吧。 我身体还很酸痛,帮两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一起跑到庭园里。这时候,浓烟从窗户里涌出,与夜雾混成一片,模糊了视线。招呼朋友往外走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中能听到一点消防车的警笛声,却还很小。这里是旧轻井泽的最深处,消防车一时间也不容易赶到吧。 夜雾的高原避暑地。悠久传统的洋派宾馆。衣香鬓影的宴会。火势熊熊的建筑物。 简直是哥特罗马式的世界啊。 凉子带着酒醉未醒的表情说出骇人听闻的怪谈: 接下来必定要出现深夜行走的蜡人像之类的吧! 这所宾馆只有一个部分是三层建筑,那就是玄关上层的钟塔。烟雾和火焰气势汹汹,其上露出是惨白的巨大表盘。 那是谁,mdy? 这话是玛丽安问的,虽然是法语,我也能懂。不,因为她指着上方的一个地方,周围所有往那方向看的人,都能发现表盘附近有个时隐时现的人影。 钟塔上有人! 危险啊,不救不行吧。 人群骚动,但很明显救助非常困难。在云梯救火车到来之前,完全没法出手相救。我瞪大眼睛盯了很久,愕然大叫: 阿特米西亚?! 那个人影正是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她也穿着红色的裙子,不过跟凉子所穿的酒红色不同,好像是绯红色的不,真是这样吗?阿特米西亚的裙子其实是白色的,被火焰映照才显出绯红色的吧。火焰在黑暗中舞蹈,明暗交错,很容易误导人的视觉。 凉子扬声叫道: 那女人跑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还想知道呢。 真是的,尽会生事。她又不是猫,又不是烟,干嘛这样的时候偏偏跑到高处去。就不会考虑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嘛。 她大概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来不及说这样的话,我默默往前凑了一步。正想着无论如何总得去救她,不意发现我身旁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阿特米西亚的母亲,梅拉罗特里奇。 阿特米西亚,快下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异样,并不想担心女儿的母亲的语气,却好像斥责不受规矩的学生的舍监似的。黑衣保镖们似乎想拥着她往后撤,被她甩开,又叫她的女儿: 阿特米西亚,你没听见吗! 似乎听见了。阿特米西亚转向母亲的方向,火焰映出她的表情,端庄却僵硬得如同假面。她开口了,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求助的意思。 你着急了?活该! 那是嘲笑母亲的声音,看到她狼狈惊慌时畅快淋漓的声音。某种直觉摄住我的头脑,使我停住了脚步这场火,该不会是阿特米西亚放的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眼睛本来应该是淡蓝色的,在我看来却像是暗红色的。她眼中执妄的焰火,甚至比现实的烈火还要来势汹汹。 阿特米西亚! 她嘶哑地喊叫着。凉子的手还挽在我左上臂上,一眼不发,观望着大富豪母女两人凄绝的对话。 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你的身体都属于我! 她往前逼近两三步,好像被无形的绳子牵引似的,脚步很不自然。莫沙博士做了个什么手势,黑衣保镖们跟过去拉着女主人的肩膀、手腕,尽量恭谨地拉着她向后退。 我怎么可能把这副躯壳交给你!很遗憾,就在这里,我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灰烬。我已经受够了,该结束了! 阿特米西亚大笑 ,笑声回荡在夜空中,甚至压过了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连一点细胞的残片都不会给你留下的。活该! 面对女儿的嘲笑,母亲放声惨叫听起来却不像悲鸣,却像诅咒爆发的咆哮声。 阿特米西亚! 周围的人群被恐怖所摄,冻在原地。烈火的热气升腾到宾馆上空,灰烬迸发四散,我却感觉血管被泼了冰水一样澈寒透骨。 我前进了两三步,立刻被消防员铁青着脸拉住了。不知什么时候,消防车终于赶来了。我不过是肩和胳膊稍微被押了一下,竟然全身都痛起来,真没出息。 伤者就要有伤者的样子,老老实实呆着! 即使是凉子的话,这个意见也是正确的。我哪怕再想挣扎妄动,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守在左右,以半防守的姿态等着了。 就在我面前,凉子紧紧盯着烈火汹汹的宾馆,头发的轮廓映出金黄色的闪光,裙角被热风吹拂飘起,真是复仇女神一般的迫力和美艳。 火焰汹涌燃烧,渐渐地钟塔完全被吞噬了。表盘整体赤红,那里的人影也被吞没了。 阿特米西亚对自己实施火刑。 众人一起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叫。其中,梅拉罗特里奇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被黑衣保镖们拖住向后撤退,身穿薄薄的肮脏白衣的莫沙博士跟在后面。 喂,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国家的损失。 这个粗哑无力的声音是色狼干事长发出的。他倒在草地上,短短的手脚挣扎着,似乎是出逃的时候扭伤了脚腕。一个大概是他秘书的瘦瘦的中年男子左右乱跑,张慌地乱叫救护车!救护车!,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听见。人人都茫然地望着不远处火焰和黑烟盘旋涡卷的样子。 喷响钟塔的粗大水流似乎对凶猛的火势没什么影响。我们的衣服上升起不少水气,也不知道是雾,还是喷水的缘故。终于,快闪开!,随着一个紧迫的惊叫,异样的声音炸响,被火焰湮没的建筑物消失了,一瞬间坍塌下来。 就这样,轻井泽最有历史的洋式宾馆,好不容易修复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烧毁,彻底轰塌了。同时埋葬了美国屈指可数的富豪千金。 第四章 踊跃的会议 i 我没必要负上罪恶感。 头脑里虽然很明白这一点,心里却无论如何无法适怀。 被鸟鸣声叫醒,可谓最高级的奢侈经历之一了,不过醒来后我身体还是很痛,也没起身拉开窗帘,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天花板。 过后想想,这次的案件真是以相当异常的形式开始进行的。一般意义上的异常,对药师寺凉子和我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而这次的异常,主要是直到三立之森饭店火灾崩塌为止,案件的主导权全然不在凉子手中。 虽然说是案件,其实这个时刻我还无法掌握,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案件。估计我昨天的表情相当阴郁,还好没什么人看见,算是运气不错。 仅仅昨天一天我就见证了多少灾难啊短短一天之内,先后经历了交通事故、绑架监禁和火灾的人,在世界史上大概也不多见话虽这么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自豪。 好说歹说,我总算没有死掉,还能惊诧、抱怨和愤怒。只要活着就好。 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已经死了。这才是最大的灾难。如果她还活着,我或许还能评判她的不合常理和独善其身的做法,或者追究法律上的责任。 可是她已经死了,我的心境就完全不同。当时说不定能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呢?再说从她的心理状况看来,说不定她也希望有人去救呢?要是再多问几句就好了 突然,光线随着高音射入室内有人把门踢开了。踢得力气太大,简直要把门踢破似的。对了,这里是药师寺凉子的别墅我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一身t恤、夏季外套、热裤的避暑时尚装扮的凉子,以女王陛下视察贫民窟的姿态现身了。 凉子右手一指,露西安马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帘。早上的阳光注满房间。 看到玛丽安,我不由想起昨天的情形。这么说来,她推出摆着餐具和早餐的推车时,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吓了一跳,坐起上半身。身上穿的是跟管理员借来的木棉睡衣,尺寸不太合适,可我也没什么立场提意见。 干、干什么呀,这是?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给你带早饭来了呀。 啊 你不知道日语里有早饭这个词吗?就是早上起来之后吃的第一顿饭。 这我小学之前就懂了。让我在意的是,凉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推车上摆放的早饭如同一流饭店般豪华。高汤熬的粥,枫糖煎饼、奶酪蛋饼加培根肉,各式各样的蔬菜,哈密瓜、葡萄、柚子等水果,牛奶、咖啡,还有足够的番茄汁。我上司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推车旁,用一个银色大勺子舀起一勺,向我伸过来: 来,啊 眼睛张那么大有什么用!张嘴呀,嘴巴,来,长大大 被毒杀的恐惧感完全摄住我脑细胞的表层,情形却不容我选择。我张开嘴,勺子入侵 两位侍女带着促狭的表情候着凉子和我。凉子收回勺子,不高兴似的瞪我一眼,气哄哄地说: 有什么感想说说如何? 很、很好吃。 的确很好处。比烫口稍稍差一点的温度,韵贴的味道和香气诱人无比没错,这绝对不是凉子做的粥。 她放下勺子,以刀切开蛋饼,用叉子叉起一大片塞进我嘴里: 这个好吃吗,泉田君? 为什么不回答?! 明明我嘴里还塞满了蛋饼呀 上司大人无论怎么任性,这样的事实也是一眼明了,无奈似的拿回叉子。我这才能运用舌头和下颌品尝了蛋饼的味道之后咽下去。不等她质问,我赶紧发表感想: 奶酪化得恰到好处。 看呀,玛丽安、露西安,这家伙好像比英国人还懂美味呢。(译者:英国人懂的美味不就是fish&chips么)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我听懂,凉子用英语说。两位侍女似乎也很赞同,轻轻点头。视线移回我身上,凉子改变了话题: 昨晚的火灾,警察决定不做案件处理了。 果然如此。 警察所有的最大特权是什么呢?并不是可以强制搜查犯罪案件。本来,判定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否构成案件的,正是警察。这种权限才是作为警察最大的特权。 无论情况怎么可疑,无论相关的人怎么恳求调查,无论媒体怎么煽动,警察只要说此事不构成案件,无需调查,万事皆休。 昨夜,三笠之森饭店被烧的火灾,证人要多少都有,而且都是社会地位相当高的证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大概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不卷入多余的麻烦而已。 那只是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因为母女两个吵架一怒之下放的火。虽然造成很大的损失,她本人反正已经死掉了,没有其他什么隐情。无需深入。 无疑,这就是长野县警得出的结论了。 我并不能否认阿特米西亚放火自杀的表面事实。问题是她的动机,跟母亲争执起来,心理失衡,一时冲动丧失了理智这种情况也并不鲜见。烧毁的饭店实际上也是罗特里奇家所有,也没人因此要求赔偿。 反正饭店也有火灾保险。也就是说,只要罗特里奇家不受打扰,息事宁人就好了。 这样就结束了吗?难道剩下的就只有我身心的不快而已吗? 凉子盯着我的脸色,伸手摸向热裤的后兜。她从绷得紧紧的兜笠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准确地说,是戳给我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子的头像。 你觉得这是谁? 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呀。 凉子缓缓摇头: 这是三十年前的梅拉罗特里奇哦。 啊 我又仔细看了看照片。母女两人相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她们母女真是像得跟镜子里的影子一般。阿特米西亚就是三十年前的梅拉,梅拉就是三十年后的阿特米西亚虽然,阿特米西亚的年纪已经不可能再增加了想到这里,我不由生出几分苦涩的感觉,目光从照片上收回。 这么说来有点奇怪不过她们俩可真像双胞胎似的。 这时候,我好像看漏了上司的脸色。凉子似乎在一瞬间变了好几次表情,受到我注视的视线,以某种奇异的语气答道: 是啊,不只相象而已啊。说起来,你知道钢玉吗? 知道啊。 钢玉是硬度仅次于钻石的物质,只有红色的称为红宝石(ruby),其他任何颜色的都称为蓝宝石(sapphire),是珍贵的宝石。蓝宝石以深蓝色的价值为最高无论哪一种,都跟我无缘,不过是过去的案件中获得的知识而已。 同样的石头,红色的是红宝石,其他颜色的都是蓝宝石,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您想说明什么吗? 凉子好像在暗喻着什么,当时我无法准确理解。也不是我有心辩解,毕竟疼痛还是会影响到思考的集中和持续。 好痛 我可什么都没干哦。 我知道。是我背上的跌打伤疼。 这一说,我上司伸出左手绕到部下的背后,轻轻拍着: 疼呀疼呀,飞到那家伙身上去吧! 那家伙? 先算做刑事部长好了。 看我说不出第二句了,凉子伸手在推车下取出一打纸。 电脑打印的资料。扫一眼可以看出,是横向打印的文字。 太平洋西岸发来的,与其在这里瞎忙活,还是跟当地的万事通联系一下比较有效率嘛。连单纯的谣传也包括了,全都集中在一起发来了。 情报来源是什么人? 纽约的律师,专长是企业 犯罪和消费者权益保护。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年收入百万美元。 哦。 真是栩栩如生的精英分子形象。 大概十五年前吧,有个叫美少女侦探布里奇美姬的动画,现在正在美国有线电视台放映,非常受欢迎呢。? 我答应送他满满一箱海报画集,他立刻放下本业,用了半天就集全了资料。 真是栩栩如生的老宅男形象(译者:这真是与我心有戚戚焉) 凉子似乎忘了给我吃的早饭才吃到一半,开始翻看那些资料。 ii 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被恐龙女开车撞到带回家的男人算是泉田君的先辈呢。 还是别这么称呼的好吧。 也是精英分子吧? 才不是。出生于南部阿肯萨斯州,到纽约当音乐剧伴舞演员。虽然也登上过百老汇舞台,完全都是小配角。因为持有毒品被捕过两次。 怎么看也不是美国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家庭迎为宾客的那类人。 阿特米西亚是真心爱他的,可那无名的舞蹈演员动的是什么心思呢? 他现在在哪里? 墓石下面。 似乎是注射海洛因过量,心脏麻痹死了。注射器还掉在遗体旁边。 奥伯利没有家人吗? 似乎有父母和妹妹,不过父亲酗酒出事故死了,母亲因为打击进了精神疗养设施后自杀,妹妹消息不明。 全家覆灭呀。 对罗特里奇家来说,相当方便呀,省得善后了。 凉子嘲笑着。的确,这情况太巧合太方便了。不过,最多只是条件证据而已,没有物证证明是罗特里奇家伸的魔手再说也不会有人刨根揪底地专注调查罗特里奇家吧。 您说罗特里奇家还可以控制报纸言论 他们伞下控制着美国四大电视网络之一,在美国全国有大小二百多家报社。当然,也有势力不大的独立系报纸、电视,和某一部分州议会顽固不化,坚持报道和调查,最后总是以某个报纸被罗特里奇公司全盘收购,或者某个记者调往国外,或者某个议员在席位竞选里落选等等,就告了结啦。 美国社会的闪光点之一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总有坚持不休孜孜追求真相的记者和政治家。可是,他们的努力和勇气并不是总能获得回报的。就以j.f.肯尼迪总统被刺一事为例,即使公众提出了那么多的疑问,政府的态度也丝毫不为所动。 黄金天使寺院作为一个普通的宗教集团,为什么能跟罗特里奇家保持关系呢? 好像从上代就传统了呢。所谓上代,就是梅拉的父亲,名叫因霍夫。他迷信二十世纪末会发生世界终极战争,打算在爱达荷州山地上建造超大型的防核掩体,结果他本人在恰恰在施工前死掉了,计划也就付诸东流。 原来如此,这种人可不是我想靠近的类型啊。 我是生长于多神教社会的俗人,总是试图回避过于深入宗教问题。像黄金天使寺院这样的教派,对正统基督教徒来说也是一种麻烦吧。 我认识的人里,要说正统的基督教徒,只有被称为真理的阿部真理夫巡查。他好像每到休假都会到教会去,忙于慈善事业,清扫街道啦,支援无家可归者等等,特别是家庭暴力的受害女性到教会避难的时候都特别感激他到被害人藏身的教会穷追不舍的施暴的那些男人,被阿部巡查一瞪,都会吓得偷偷溜走。 如果真的打起来不是很糟糕吗? 我问过他。阿部巡查露出食人狮子般的笑容答道: 不会的啦,我只会在他们面前单手捏碎苹果而已。 同事贝塚聪美巡查她们总是说,阿部巡查早晚要辞职不干警察而去当神父吧。在我看来,这可是很大的浪费。阿部巡查既是宝贵的战斗力,也是非常可靠的人才。虽然上司全然不器重他,同事之间互相倚重也好吧。 即使如此,越听我越觉得,莫沙博士是吃定罗特里奇家了吧。到底他掌握了什么样的把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凉子愤愤地以叉子叉起一块哈密瓜如果哈密瓜是个活物的话,这下子肯定当场横尸了。 凉子用叉子把被刺中要害的哈密瓜递过来。我张嘴吃掉可怜的哈密瓜遗体,甜蜜的芳香似乎越发加重了我的负罪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的线报说,罗特里奇家的上一代,因霍夫曾经向莫沙提供以千万美元为单位的资金,建造遗传基因工厂呢(geniusfactory)。 遗传基因工厂? 对,这事有一阵子很出名的吧?收集诺贝尔奖、拳击世界冠军等人的遗传基因,让优秀的女性生育出优秀的后代这样的计划。 此事我听说过,有很多女性不打算结婚却想要孩子,而且要优秀的后代,所以很多人强烈支持遗传基因工厂计划。不过我不知道此事与莫沙博士有关。 说起来愚蠢,不过现在还有人抱着这样的痴心妄想呢。 如果遗传基因能够决定一切的话,岂不是说,英雄的儿子必然是英雄,天才的父亲一定是天才?那么,野口英世、伊藤博文或者坂本龙马,他们的父亲都是什么人呢?拿破仑、贝多芬、爱因斯坦的父亲呢?仔细一想就知道,真是糊涂心思。 在某个宴会席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剧作家萧伯纳,被介绍给一位以美貌著称的舞蹈家。她向萧伯纳笑语: 萧伯纳先生,如果我们俩结婚生子,生出具有你的智慧和我的容貌的孩子,不是非常完美吗? 萧伯纳好像无可奈何地说:也不一定那么完美吧。如果生出来的孩子具有你的智慧和我的容貌,那不是人类的贻害吗? 著名的笑话。可是,到底还是有人听不懂萧伯纳露骨的讽刺,偏偏总是这种人掌握着权力和财富。 那个工厂现在还存在吗? 五年前关闭了。 这时候露西安走过来,递给凉子一沓报纸。包括全国报和地方报,一共五种。 可以让我看看吗? 没必要读嘛。 请让我看看好了。您也没法一下子读五份报纸呀。 躺在床上看报纸,好大的架子还是上司亲自送来的报纸。 凉子一边射出嘲笑的毒针,一边放下两份报纸,我不胜惶恐地打开一份,寻找长野县内版页面。 的确,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报道。只说轻井泽最富有历史传统的古老饭店失火,死者一人。除了这些事实以外,还加上痛惜烧毁的历史建筑物的文化人评论等等。 还有,参加宴会的色狼干事长毫发无伤,今天早上按计划回到东京,参加党内干部会议去了 只字不提事后处理的种种情况,既没有谜团也没有内幕,明显要处理成单纯的事故这才是万众所望的吧。 露西安轻声向凉子报告,递出一个东西。凉子微微歪着头,向我挥挥那个东西: 泉田君,这个。 我开始还奇怪凉子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很快认出来,原来是块手帕。不是毛巾或木棉质地,而是丝质的名牌产品。 这是你的手帕? 不是,我从来没见过。 这么说的话,是阿特米西亚塞进你衣服口袋里的了。 接过叠起来交给我的手帕,我展开来仔细看忍不住惊叫一声。 iii 手帕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上百个小虫不,只是看上去如此,其实是一排排的文字这些写得小小的字母,是阿特米西亚的留言吗?想来总不可能是情书,不过为了避免上司无意义的误会,我还是出声念出来: mynameisarte misiwte. 我名叫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 墨水在丝质上洇开,不过还不至于无法辨认。文章的内容本身也没什么费解之处。 我的母亲是梅拉罗特里奇。我没有父亲 刚念道这里,凉子的手优雅地一挥,手帕就从我的手里跑到她手上去了。 您这是干什么?! 这个我收着。 还给我啦! 我伸手去够,凉子却闪到椅子背后,让我扑个了空。 我保持那种姿势僵直在那里,一方面是因为跌打的伤痛,另一方面是因为突然想起昨夜梅拉对女儿喊的话: 那时候梅拉对自己的女儿不说你是,却说你的身体是,随着这个记忆的复活,事情显得越加错综可怕起来 阿特米西亚不会是遗传基因工厂的产物吧? 这个想法想闪电一般击中我的头脑。阿特米西亚对母亲的恐惧和抗逆,甚至纵火自杀的原因,会不会都在与此呢? 我放弃夺回手帕,先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凉子。凉子一边听一边啧舌: 恐龙女竟然这样就自杀了,真没出息。既然恨她母亲,干脆把她干掉,或者好好给她点颜色,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那样还差不多嘛。 发表完以上违背良识的台词,凉子把手帕扔给露西安。 那,你的结论呢? 阿特米西亚确信,自己自杀是对母亲最大的复仇,是吧? 自己的身体绝不交给母亲这件事吗? 是阿,她不仅自杀,而且把自己的身体在火里彻底毁灭 明确表露了恐龙女的意图。 手帕上写的文章是阿特米西亚的遗书,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啊。 我可不会交出去的。 凉子握着玻璃杯,喝了一口矿泉水明明是给我拿来的矿泉水。 警察都是怎么胡乱处理证据的,你也知道的吧。我再清楚不过了什么遗书,就是染血的衣服和刀子,只要说找不到了就完事,根本没人追究责任。 对此我也深知,根本无法辩解的警察的污点。 交不交出去由您决定。不过手帕先还给我吧。 不要。 为什么?! 什么还给你,本来又不是你的。 那也不是您的呀。 罗嗦,部下的东西就是上司的东西! 这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是上司的特权! 想做的事情做不到,这真是悲哀的矛盾我伸手去够,后背和肩胛骨却一致发出惨叫,只好放弃了,上半身趴在床上。 敲门声响起。玛丽安去开门,一位身着连衣裙、自信满满的女士轻盈地跳进来当然,是jackie老兄。 哎呀,你们好亲密哦,好羡慕~ 纯属误会。 阿准情况怎么样,小凉? 这家伙,杀都杀不死啦。就算真的死掉了,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真是冬瓜一样迟钝的家伙。 哎呀,小凉,不能信口胡说哟。大家要好好相处,开开心心地渡过一生嘛。对了对了,刚才本地新闻上说,通向三笠之森宾馆的道路都被警察和消防车封锁了,今天一整天不能通过。 我忍着疼好不容易抬起上半身: 说起来,梅拉罗特里奇今天住在哪儿呢? 不用担心啦,她又不会无家可归,随便包下什么宾馆或者别墅就好了吧。 jackie说得没错,现在还不到暑假时期,住宿的地方要多少都有。她要是不喜欢,去东京或者纽约也行,爱去哪去哪。 正要射出毒箭的凉子突然住了口,左手食指轻点红唇,似乎打起了什么算盘。看来,她的脑细胞与脑细胞之间正以超高速度推进着思考的效率。 嗯,这样赶快 她念叨了一句,立刻又把视线投向我: 泉田君,快起来。准备外出。 啊?! 你需要换换空气啦。真是的,特地来到夏日的轻井泽,成天睡觉怎么行。 小凉说得没错呀,阿准。晴空白云,绿树和风,高原的灿烂在邀请你呀。 所以呢,jackie,今天让我们去见习你们的大会吧还是说,外人谢绝入内? 怎么会呢,你们一定要来呀,我向同志们介绍你们。 突然,我感觉到真正的危机迫近了。 我,我可不要穿女装! 我才不想看你女装打扮呢。幸好你的西装已经还回来了,也有的穿了。喏,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准备。 她这样说,我即使提出抗议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十五分钟后,我好歹换上了能走到人前的衣服,一边往车子方向走,一边听jackie讲: 今年呀,关于大会上的穿着有对立的两派婚纱派和哥特萝莉派,各有拥趸,意见很难统一呢。 哥特萝莉是年轻女孩子的新时尚,哥特萝莉塔的简称。至于什么是哥特和萝莉,苦苦追究学术上的正确定义也没什么意义。总之,就是一方面充满少女式的可爱气息,另一方面有些诡异暗黑的气氛和复古的风格,这样一种时尚潮流。照片上看来,多半会有黑色的泡泡袖和白色的蕾丝,这样的装饰给男人穿上可就。 能不能中途逃亡啊?我刚刚盘算到这里,已经被jackie若林拉住,扔到四驱车里了。凉子早已握住方向盘。在两位侍女和管理员夫妇的目送下,车子一溜烟地飞跑了。无可奈何,我只好问jackie解闷: 那,两派的势力分布怎么样? 婚纱派一百五十名,哥特罗莉派一百三十名,中立派四十名左右吧。 就是说,没有那一方确实掌握了过半数的势力由中立派决定胜负归属的事实与政治和外交界毫无两样。 可是,jackie兄,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儿吗? 我最讨厌了哟。可是,地球上只要有三个人聚在一起,就一定会发生派系斗争吧。 jackie若林无限惋惜地长叹一声。他就是在卷入财务省内丑恶的派系斗争,自己已经绝望了的时候被凉子拯救出来的与其说被拯救,可能说被魔手掌控更确切一些吧总之,年轻精英的财务省官僚找到了可以让自己魂灵安逸的归属,旁观者还是不要多事打扰的好。 在丛林中只能看到别墅群的屋顶,开了十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车子已经驻进了一所洋馆的前庭。 让人联想起香甜的奶油蛋糕的建筑物:二层的木造建筑,乳白色的喷漆,给人操纵住房价格的家居杂志封面似的印象。红色西洋瓦的屋顶上开着天窗,红白两色的玫瑰围成围墙,里面是大片的绿地。院里有给小鸟喂食的盒子,十几只毛色像宝石一样漂亮的小鸟引颈高歌。落叶松林的对面,大概是浅间山方向,淡紫色的山峰轮廓气势雄浑地直冲天际。 壮丽的高原,精美的洋馆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环绕着妖云的魔宫。门口有个招牌,上面用圆圆的字体写着洋馆萨曼纱的梦之家。玄关旁的墙壁上,有一副毛笔写的条幅垂下来: 现在开始服装改革! 日本啊,更高更强更美! 光看后半句话,还以为是政治团体的集会呢,其实是女装爱好团体的会议看来真正的爱国者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哪。 虽然今天的会议只有干部参加,踏入洋馆一步,还是会感觉到男人的热气呼呼呼地扑面而来。不仅如此,香水和化妆品的气味悄无声息地形成涡卷可能只是我多疑吧,那气息正在不断侵入我的伤口。 哎呀,jackie,好久不见啦,你还好吗? 一边回应着左 右的招呼声,jackie若林好像在找什么人。 佛洛伦丝,你在吗?帮他看看吧。 应声而来的那位身着女性护士服当然,其实是男人。个子不高,眼神阴骘,让我好感全无。但是,这只是俗人的偏见罢了这个人,佛洛伦丝桂木,是个外科医生。他放弃了在大医院出人头地的机会而选择在街区开业,对老人和小孩特别和蔼可亲,是个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的名医,所谓现代的伟人是也。唉,到底不能以貌取人啊。 疼痛可能还要持续一阵子,不过也不会很严重啦。我给你贴上药膏,再注射一点镇痛剂吧。再有,我会给你开三天剂量的内服药,你要乖乖的好好吃药哦。 他取出时下很少见的黑色皮革诊疗包,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用棉签在我左手上涂了涂,扎下注射器。我虽然吃了一惊,打针却真的一点儿也不疼,看来他真是颇有手段的良医吧。打完针后,他又帮我换了额头上的绷带。 好了,保重啊。 多谢。啊,您好不容易休假,真是麻烦您了 见我客气,二十一世纪的名医先生以手掩口,呵呵轻笑: 哎呀,没关系的啦。治疗身有病痛的人,和女装打扮是同样美妙的哟。不过,那位大美女该不会也是我们的同好吧? 我很想观察一下凉子的表情,不过出于恐惧,没敢转过去看。 即使不是同好,也是能理解我们的恩人呀。喏,她就是我常说的小凉。 哎呀,这样啊。jackie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请多指教呀。 凉子还没有答话,走廊方向似乎传来一阵欢呼,炫烂的色彩在眼前闪过光看服装的话,仿佛是绝代艳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一类的人物。他眼睛细长,脸颊凹陷,不大看得出年纪。 那是什么人? 他是担任皇国女装爱好家同盟总裁的伊丽莎白河豚泽君。 伊丽莎白啊 那,那个,在那边喝咖啡的、玛丽莲梦露打扮的人是? 新服装文化创造会的最高干部会议主席的辅助代理大臣。名叫玛格丽特猪上。 这位是玛格丽特啊看起来,每一位都憧憬成为西方的公主呢。这么想着,我的视线随便游移,恰恰看到一双金黄色旗袍下延伸出来的粗壮的小腿 从那双小腿继续往上移,看得出来,这位是日本的公主打扮。头上大概戴着假发,脸上的白粉厚得不亚于木偶人。他身上穿着一看就很热似的红色与金色搭配的长袖和服,上面大书四个字天下布武。 那位是传说中的爱丽丝权田原。(译者:我记得这个姓在夜光曲里是前首相的姓氏) 作为外人,我不明白什么叫传说中的。 他自称日本女装界的织田信长呢。 他的目标是天下布武吗? 是呀,而且要凭实力达成目标。 所谓实力是 什么叫实力呢我正想着,爱丽丝权田原一拍手,朗声宣告: 好,差不多该言归正传了。莎拉萨德古森,准备黑板;克拉莉莎百地,摄像机拜托你了;乔安娜犬伏,麻烦你确认一下椅子总数;薇薇安高森,矿泉水还没好吗? 我当然一点手都插不上,只管以手拭汗: 大家的艺名都起得不错啊 喂喂,阿准,怎么能叫艺名呢,很失礼哟。要叫真实的本名。 jackie若林瞥了我一眼,我赶紧态度严肃地点点头,不过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可不敢保证。 被充满香水和白粉气息的热气和毒气包围着,我竟有几分钟时间把凉子给忘了。不仅每一个人都那么特别,再说这么壮观的人数聚在一起,其存在感甚至可以超越凉子了。 该不会我一个人被扔到魔宫里了吧我正担心,还好发现了凉子。她在廊下一隅拉过一张藤椅坐下,热裤下延伸的长腿炫耀似的交叉在一起,用手机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着电话。 她周围聚集着假女高中生、伪灰姑娘,人人都向她投出羡慕、赞赏与嫉妒混合的目光。这时候,爱丽丝权田原来叫我们,她便起身去了兼做会议室的餐厅其实只是走廊的一侧,会议室的门已经开放了。 我注意到凉子挂掉电话后把手机塞进了包里。不等我开口,凉子指着一张藤椅说: 你坐那里吧。会议要开始啦,好好听听吧。 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激烈会议呢。 就他们的对话内容和论战主题来说,如果是女高音或女低音的那样声音交叉错落,倒不会有什么特别诡异的感觉。但是,讨论这些问题的却是男高音或男中音,甚至像钝刀一样粗重的低音,在室内混合奏鸣,听起来竟有点像瓦格纳的音乐,气氛异常恐怖。 (译者注:以下对话全部是女性用语。由于中文没有男性用语和女性用语的区分,只好用语尾的助词来表达了) 总之,我们的敌人,就是支配日本社会的大男子主义。一定要打破这种陋规哟! 是呀,敌人就是男性沙文主义哦! 为了打破偏见和歧视,我们一定要拼上力量与勇气,顽强的战斗呀! 等一下,大家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女装这样崇高的行为,实现自我解放对不对? 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我认为,什么社会变革呀,国家改造呀,像过去那样区分左翼、右翼的主张,那都是邪道呀。 哎呀,怎么能叫邪道呢? 可不能听信哟。 不,我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呢。因为呢,如果过于重视个人,就会影响全体的嘛。 这才是女装的正道喔。 女装的正道?每到这种时刻总要总结出一个什么形而上的道出来,这就是大男子主义的表现呀!沙文主义呀!我们要更自由、更温和、更柔韧一些。 可不能摆出一副铁腕政策的嘴脸哟。那样的话,有什么资格穿夏季的婚纱礼服呢,还不如打扮成僵硬死板的哥特罗莉啦! 哎呀,你竟然指责同志的身体缺陷?!太不可原谅了! 不可原谅的是你那张脸呀!拜托好好把胡子刮干净点行不行?! 看起来无休无止的论战被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打断了。jackie若林走到廊下,用白檀扇子轻拂衣襟: 这些人呀,换上男装,他们这些孩子都很有地位和业绩呀。一旦开始争论,个人的学识和教养就都显出来了。其实我只想参与单纯讨论服装的话题,并不想讨论什么理念和思想呀。 啊,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我点点头。其实换上男装和他们这些孩子这种说法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在这上面挑挑拣拣岂不是更古怪了。所以,我只是一边从藤椅上站起来,一边请求上司的许可: 我想去外面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能出去一下吗? 当然可以呀。不过,随便跑到外面去的话,会被误认为是出席会议的人,你要小心哦。 我只在院里的阳台呆一会儿。 等一下。 怎么了? 我也去。手借我一下。 阳台上摆着白色的圆桌和露台椅子,凉子跟我都坐下来。高原的和风扬扬吹拂,仿佛还带着薄荷的清香。享受这番自然之美的竟然是那种家伙啊,唉我忍不住冒出生态爱好者一般的想法。其实呢,我觉得蚊子这东西就是灭绝了也没关系,鲸之类的捕几只来吃吃问题也不大,根本没资格称为生态爱好者才是。 他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通过女装释放灵魂,这个理念不是共同的吗? 所谓近亲相恶吧。即使同样是基督教,天主教和新教也拼杀得相当厉害呢。 的 确如此,我世界史上也学过圣巴尔特勒米的虐杀和三十年战争之类的事件。 警视,多谢您了。 突然之间的,谢什么嘛。 您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医生给我诊治吧。托您的福,现在好受多了。 这么慢才反应过来呀。 我会反省的。 光说说可不行,要有实际行动。 又要什么实际行动啊,我正想着,jackie若林也走到阳台来了。他拿着一个小盆,里面端着好几个淡啤酒和乌龙茶的小瓶。 喂,两位要不要来一杯,很凉的。 谢谢啦。会上又在吵架了吗? 哎,让他们吵到尽兴为止吧。还不到中午呢。 可是,开会要开这么长时间啊?正式的大会是明天吧? 没关系,反正大家不是婚纱派就是哥特萝莉派,两种我都准备了呀。不管哪方获胜我都没关系。 双方都喜欢呀 要多花服装费呢其实谁要我鸡婆。jackie若林左手叉腰,还是站在那里,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喝第二瓶啤酒了。他看我们摆摆手,又回到了会场。 凉子的手提包里传出恐怖的曲调,竟然是布莱萨赫(breisach)的死神在空中漫步,这首曲子以死神镰刀上滴落的鲜血的声音为主题。凉子取出手机,简短地答了几句话。 这是玛丽安和露西安打来的电话。果然不出我所料。 初夏的阳光在凉子的眼眸中闪耀,荡漾着危险的美。 罗特里奇家的私兵包围了我们的山庄。哼哼,行动也太慢了! 我手里还握着乌龙茶的瓶子,愣住了。看来,我在轻井泽停留的第二天也片刻不得安息了。 第五章 十二怒汉 i 双人自行车在东京不可想象的碧绿的凉风中轻快地飞驰。 在前方控制车闸的是戴着遮阳面罩身着热裤的绝世美女,背后还背着双肩包这情景简直像以高原为主题的广告照片一般事实上,这却是警视厅最会惹是生非的警视挟持着手下直奔轰轰烈烈的搜查现场的场景。 这么长时间泉田君一点都没参与进来,我可要反省一下。 这句话可真是吓到我了我可从来没想到,凉子的字典里竟然还有反省二字难道什么时候出了修订版吗? 说话呀。 啊 你不是就在我后面吗?不好好答话,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反应?! 知道了。 知道了该怎么办? 嗯,那个吧,我知道您在反省,却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您能告知原因,在下真的不胜荣幸。 想知道吗? 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知道。 所谓诚实这种美德是什么东西来着? 那我就告诉你吧因为至今为止主导权都被敌人一手掌握了呀。 您说敌人,是罗特里奇家吗? 凉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突然停下自行车,亮相似的一转弯,横刀立马地截断了道路(译者:我说,这不是双人自行车么,前头那个人突然刹闸停车后面那个人还在蹬的话很有可能翻过去的说) 为什么能让敌人掌握了主导权呢?答案很明显那就是,我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 不会答句话吗?! 为、为什么是您的深谋远虑啊? 这才不是答话,是问题嘛。 凉子一边抱怨,一边继续蹬车前进。 就是说啊,我本来想好好享受假期,尽量波澜不兴的 我又吃了一惊。这女人竟然真的是来悠闲度假的吗?我还以为她是怀着破坏冲动和征服欲,专门跑到轻井泽来树敌的呢。 不过,这点小事早就无所谓啦。总之,我会好好反省,看到不顺眼的家伙,哪怕他什么都没干,也要冲过去暴扁!不然岂不是一直都让别人占了上风。你说没错吧,泉田君? 我当然不赞同,不过看起来,让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弄得团团转,让她相当不爽。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药师寺凉子更乱来的女人呢真不愧是美国出品啊什么时候了还瞎感叹在凉子质问回答呢?之前,我赶紧冲着背着双肩包的背影开口: 我明白您的想法了。不过,还有一点疑问想请教。 说来听听。 那就恕我多言了。首先,我们为什么要骑自行车回去啊 骑自行车敌人就不会发现嘛。自行车适合巷战呀。 要是这样,何必要双人自行车呢?迎面另有一辆双人车骑过来,与我们不同,对方是男人在前面骑他发现凉子,忍不住同时注视她的脸和胸部和腿,一下子慌了手脚。 对方的自行车倒了,情侣两人发出格外响良的声音摔在地上。我们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骑。不是我没有人情味,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他保留一点武士的面子而已。 嗯,还有一个问题,罗特里奇家的私兵为什么要攻击您的别墅啊? 我给梅拉罗特里奇打了个电话。 我第三次受到惊吓。 刚才您在洋馆里打手机,就是给她的吗? 是呀。不过不是她本人,是秘书接的电话。白痴的家伙,好歹要点倒是传到了。 您怎么知道电话号码? 打之前我威胁了一下长野县警本部长啊,订正一下,是麻烦他告诉我的。 我看没什么必要订正。就算要把昨晚的事情压下去,长野县警至少也会知道梅拉罗特里奇的联系方式。我也想知道县警本部长又有什么小辫子被她揪住,可那并不是紧要课题。 那,您跟梅拉说了什么呢? 想象不到吗? 难道,是那块手帕的事吗? bingo! 早上凉子从我手上强抢过去的手帕,她还没还给我,也不肯告诉全部的内容,真是过分。 就是这回事。我说,我手里有你女儿的遗书,如果不想内容爆料给媒体的话,就来找我。 就是说,是您把她拽过来的呀? 没错。 那还有时间慢慢骑车呀?开车十分钟就到的路,骑车可要三十分钟呢。您忠实的侍女们可能很危险的。 就凭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动得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呢?要给她们俩充裕的时间嘛。 对方开枪怎么办? 这儿可不是美国,又不是武器制造企业的天下。普通人持枪已经违反日本国内的法律了。 罗特里奇家是美国巨富,养活着好几十个政治家呢。 你怕他们有治外法权? 事实如此吧。梅拉罗特里奇是超级大国的特权阶级啊。 如果梅拉罗特里奇老奶奶出了点什么事,坐直升机溜到美国大使馆或者美军基地去的话 被称作老奶奶,梅拉也够倒霉的,她才五十岁左右呢。当然,凉子本来就是恶意损她。而她扭头从肩上向我投过来的视线,竟是那么冷飕飕的。 您想干什么? 你觉得怎么办好呢? 您可不能用火箭把她射下来呀!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上司成心刁难的语气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轻风吹送着凉子身上的香气,她好像喷了柑橘香型的香水。 因为,现实世界跟好莱坞拍的动作电影,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同。 什么不同? 好莱坞电影里总是正义的一方获胜,现实世界却是力量强大的一方获胜呀。 所以伊拉克、伊朗等国家违反了国际规则就会受到制裁,却没有任何人能制裁美国。虽然也有对各国军队的战争犯罪做出裁判的国际刑事法庭,裁判的对象可不包括美国。至于我的祖国嘛,当然也不敢对老大的意旨有所违抗啦。 哼,好没意思的现实论。 我还以为这就是结论,凉子倒吹了声口哨,大声宣称: 泉田君,你希望我得胜吧? 啊,如果对手是梅拉罗特里奇的话。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变得更强大吧? 啊?! 什么逻辑跳到这一步的? 我当然从来都是正义的啦,这根本不用讨论。所以,要想痛扁一切胆敢反抗我的混蛋,我就要变得更强大! 那个 好,那么,作为强者之路的第一步,好好教训教训梅拉老奶奶她们一伙吧。既然她们不守法,我就要让她们为此付出代价! 各种四字熟语在我脑海里穿梭飞越什么日美友好啦,什么世界和平啦,什么物理证据啦,什么先发制人啊,什么以守为攻啦可是,很显然我再说什么都是白搭。只有自行车铃的声音,清脆奏响着毁灭的主题曲。 ii 穿越森林,原本平坦的道路渐渐出现了起伏,很快就到了药师寺家的别墅。我们把双人自行车停在旁边的别墅栅栏边,徒步走过去。三辆四驱车成一纵列停在那里,好像要把门前没有铺整的窄路封锁住似的。一见这个情景,凉子的双眸立刻发出好战的光芒。 先把车胎给它爆了吧! 可我们没工具呀。 有啊! 凉子从肩上摘下背包,伸手进去找着什么东西一根黑乎乎八角形的金属棒。 喏,用这个解决那些车胎。给汽车维修的人多送一些活计也好嘛。 她两眼神采奕奕,喝了一声欣欣然开始破坏行动时 的凉子,真是一副尽享人生极乐的样子。 握住金属棒用大拇指一摁按钮,就会有粗壮而尖锐的锥头从另一端迸出来。不一会儿功夫,三辆四驱车已经变成不能移动的交通障碍物了。 凉子躲在常青树围栏的阴影下,用手机给两位侍女打电话。当然,她们的手机应该是设定成震动模式的。法语交谈很快结束,凉子挂上电话说: 敌人人数只有一打呀。作为对手来说是太少了,不过当开幕倒也罢了。 好像还有日本人呢。不,会不会是日裔美国人呢? 日本本地人吧。不知道是暴力团成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他们总得需要有本地人引路嘛。这么说起来,得先把当翻译的解决了。 凉子又把手伸进名牌背包里,掏出一样凶器: 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 水枪呀,一看就知道的嘛。 虽说只是水枪,这却是相当强力的类型。用得好的话也足能制住对手的行动。枪身是透明强化塑料制成的,可以看到里面装着浑浊的红色液体。 这不是普通的水吧? 你猜是什么? 该不是硫酸吧 不要瞎说那么不合常理的话呀。 靠,竟然被药师寺凉子教训不合常理我可真是长出息了。 你的枪里装的是含有大量辣椒粉的防身药水。我用麻醉枪。 凉子又递给我一支电机枪。她身上背得简直是个能变出无数武器的魔法口袋。 您不会还带着自白剂吧?打算给抓获的敌人用吗? 当然带了呀。 她的话并不是乱开玩笑。 强效神经性药物。可以用于抑郁症的治疗,但有很强的成瘾效果和中毒反应,发达国家是禁止使用的。 那使用这种东西岂不是会有问题 没关系的啦,在日本是没人管的。 这是为什么呢? 不是厚生劳动省的负责人无能,就是受了制药公司的贿赂呗。反正,在这个国家,没有一千个以上的牺牲者,哪有人去追查药物损害呢。 凉子扔下掏空了的背包,说了一声来吧!,踏上自己家的土地。我拉住她: 您还是不要用自白剂了吧? 为什么? 以这么陈腐的手段让对方坦白,很不符合您的风格呀,缺乏独创性。您应该用独一无二非您莫属的绝招让对手交待才是。 是哦,原创性是艺术家的生命线呢。知道了,不用药啦。 什么艺术家 不管怎么说,凉子采纳了我的诡辩不,是意见。我们蹲下身子潜入篱墙,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您的管家没事吧? 我打电话把他们派到外面去了,还说了知道下午我再下命令之前不要回来。正好他们可以去买东西呀。 也不知道她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设想得很周到呢,还是不愿意战斗的时候有所顾虑,有意把他们排除在外。凉子低声对我说: 来吧,第二次不可能失败的!他们一个都别想毫发无伤的回去,好好觉悟吧! 我不由得提出异议: 失败也不总是成功之母呀。 别废话了,悲观主义者! 凉子喝道: 不成功就一直奋斗到成功为止呀。即使是打架,不打赢也决不能罢休。我幼儿园小班的时候,经常被三个大班的大个头折磨,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让他们尝到了正义的铁拳。 您为什么被折磨啊? 长得太可爱,他们老追我呀!这还用说! 后来怎么办了呢? 我那会儿才降生人世四五年嘛,中途经过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们一对一打不过,一个一个都哭了。我还骑在第三个家伙头上猛揍他的脑袋。后来老师跑过来还夸我呢,打架的孩子也不少见,哪有像你这么厉害的! 这是夸她么 罗特里奇家的保镖们紧贴建筑物的墙壁站成一排,不苟言笑。他们所有人都穿着黑色上衣和灰色裤子,手里握着枪或沙袋。有些人还拿着巨大的布口袋,大概是为了绑架用的吧。 他们可能会毁灭证据,万一在您家放火怎么办? 不要紧,有保险呢,别担心。 对了,这女人是保险公司的天敌,类似的先例要多少有多少。 我视线所及之处,恰好看到玛丽安和露西安的行动。她们的行动似乎有意让人能从窗外看到,但动作很快,窗户上又有斜装的铁栅栏,从外面轻易不能入侵。 泉田君,有个日本人单独落在最后。他用对讲机向别人发出指令,应该就是翻译。先从那家伙开始解决吧。 露西安和玛丽安的演技不错,包围别墅的保镖们都以为他们的目标就在房子里面,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根本想象不到竟有勇猛而凶恶的敌人从背后袭来。另一方面,因为对方都是女性,他们也可能有轻敌想法。 凉子的战略战术意识真是让我哑口无言。她上来就解决翻译,破坏日美混合队伍之间的沟通。在对方失去统一指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出其不意的方向突袭,各个击破。何况战场是凉子自己的庭园,只要能占据那里,就是第一步的胜利。 不理会我的钦佩,凉子举起了麻醉枪的枪口,瞄准那个像是日本人的男人的背影,轻轻一扣扳机。 那男人颈部生出一根小羽毛,刺出的针头一瞬间注入了麻醉药。(译者注:这是跟柯南学的么) 男人只稍微挥动了一下双手,同时向右扭转,大概是想看清偷袭者的样子吧。但是不等完全转过身,他的膝盖已经瘫软,身体倒下去了。他张着嘴,一副很没面子的样子窝在地上,手上还抓着对讲机。 我跳出去拉住那男人的两个脚踝,把他拖到篱墙的阴影里,迅速搜查他全身上下。 有枪吗? 有,好像是马克洛夫式。 黑社会的日本人持有俄制手枪,受雇于美国的大富豪相当国际化嘛。 除了对讲机,还有手机吧。好,全都没收。 还有徽章。这家伙可能是中宫组的人。 中宫组是近年来在关西方面颇具势力的暴力组织。他们跟东京的别宫组联手,纠集一群恶徒从事毒品、人体器官贩卖,无恶不作,自称东西二宫联合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按照凉子的指示,我绕到建筑物左侧隐蔽起来,凉子自己则到右侧去了。躲进树木和篱墙后二十秒左右,一个日本男人走出来,手上握着锯齿刃口的军刀。 iii 你是什么人?这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无关人员不能擅自闯入。请回吧,不然你可有麻烦了。 那男人用下流的关西口音向我宣告,然后把军刀插进裤子的后袋里,突着下颚,一边翻着白眼瞪我,一边摆出拳击的姿势。客观上我并不知道他的实力,看样子倒是蛮有自信的。 我无言退后一步。男人咧嘴露出前牙,左右挥舞着勾拳的动作逼近两部。猛然间,我伸出右手,扣下水枪的扳机。 被辣椒水直射双眼,男人双手捂脸咆哮着: 啊啊啊~~~!你这卑鄙小人! 被如此称呼,我的良心多少有点受打击,不过既然不法侵入者对自己的搏击手段颇有自信,我也免不了奉陪。那男人双手像坏掉的风车一般胡乱挥舞着,我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男人转过来,眼睛还是看不见目标,只管向前猛撞,冲出十步左右,正正准准地一头扎在树干上,发出华丽的声音倒下来。 靠近一看,晕过去的男人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眼看着越 来越鼓。不管他大概也没事了,趁没有新的敌人出现,我赶紧离开了。 敌人的目标是生擒药师寺凉子一伙,夺取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遗书,因此我们才有周旋的余地。不然,如果他们以滥杀为目的,不择手段地发起攻击的话,我们断然无法抵抗。无论机关枪扫射也好,施放致命瓦斯也好,就算是药师寺凉子也绝无生还之理大概。 建筑物的北侧有工具房和庭园,还有车库和储藏室,很方便藏身对敌人来说也很方便。我谨慎前行,同时听到焦急的英语话音。一个白人男子左手拿着对讲机,即使对方没有应答也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认出来他是昨天跟随阿特米西亚,阻拦我和玛丽安的那几个保镖之一。 我们的视线恰恰相遇。对方似乎也认出了我准确地说,是我额头上的绷带唤醒了他的记忆。说他像迫近受伤的斑马的土狼,似乎也太贬低土狼了呢。 那保镖叫骂着,语速飞快而且油腔滑调的,我并不能百分之百听懂,至少听出了jap这个词(译者注:英俚日本佬,在英国是含低程度贬义的用语,美语里贬义比较严重)。 我举枪指向他,他立刻注意到了我那只枪的特殊之处,露出一副警戒的表情,左手抡起沙袋。就在这一瞬间,我把手枪照他的脸扔去。 时速一百公里以上的金属块旋转着划过空中,直接击中他的脸。 对方一定是暴力和格斗术的专家。如果我像过去西部片里那样正面进攻的话,他必胜无疑。但是,遇上像我这样射击之前先把枪扔出去的非常识性对手,他大概还是头一次吧。由于出乎意表,错愕之间他的动作迟缓了半瞬,因为害怕枪声响起又钝了半瞬。顷刻之间,他的鼻梁被砸断,随着痛苦的惨叫和飞溅的血花缩起身体。 我低下身子突进,趁对方刚刚站稳脚步,照准他的胃部狠狠地给了一拳。我手腕都疼了。几乎连我自己都佩服,那男人这回吐着胃液,横倒在地上。 几乎就在同时,我左侧传来重重一响。一个举着枪的保镖颈部长上麻醉针的小羽毛,轰然到地。 我看到了凉子的英姿,追赶着好几个男人,一边打斗着一边从建筑物的另一侧赶过来。 非法集中持有武器罪! 非法侵入民宅! 随着她的呵斥,入侵者纷纷倒下。 违反枪刀管制法! 她踢飞了一个男人的手枪。那个倒霉的家伙把手揣进上衣内袋,刚把军刀掏出一半,下颚又被一脚踢中,整个人飞了出去。这时候凉子已经开始解决第四个人了。 破坏财产! 她用胳膊肘狠捣一个家伙的脸。对被害者来说,那美丽无比的臂肘毫不留情,鼻子下的要害之处受到狠狠一击,登时晕倒,瘫软在草地上。 小丫头,你竟敢! 第五个人用日语叫嚷着,寻找着手枪的狙击点。我可不能放过他。 我借用刚才那人掉下的武器,投出沙袋。装满沉重砂子的黑皮袋呼呼生风,命中那男人的左侧鬓角。他大叫一声摇晃起来。 想不到这家伙居然站住了没有倒下,却被赶过去的凉子毫不容情地踢中腹部,结果反而承受了加倍的痛苦。男人身体前屈,再也无力调整姿势,就那样子脸部着地,动也动不得了。 凉子瞥了我一眼,做出合格的口形。她短发散乱,额头珠汗滚滚,显出富有生命力的美感。我微微向她致了一礼。 我突然想到一个注意,脱下自己的外套,剥下刚才倒地的那个男人的黑色上衣穿上。他的衣服虽然不是英式西装而是美国制造,大小给我倒也差不多。我穿着那件衣服绕到房子一角,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对方用日语怒喝: 喂,怎么不好好看路,很危险啊! 看到我的黑色上衣,他立刻以为是自己一伙的人了。 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我一边把电机枪摁到那家伙鼻子上。他翻着白眼,手里的沙袋立刻掉到地上,全身战栗地叫: 我不是说了很危险 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几个字,他瘫在地上,至少十分钟动不了地方。凉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看到我击倒对方的情形,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如果是好莱坞制作的动作电影的话,到目前为止大概已经死掉十几个人了,不过我们可是和平的国家公务员。不杀而生擒对手,是高尚的行为。只是,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们被抓后可能会觉得还不如一早死掉算了呢。 某种东西在我余光中闪闪发亮。 凉子向右,我向左飞扑出去。位于我们两人中间的建筑物墙壁上,插入了铮铮作响的一把军刀。抬眼一看,一个蓬乱红发的男人双手各挥着一把军刀杀过来。 凉子手中飞起一条长蛇。 其实那是皮鞭(译者:女王!皮鞭!),像口哨一般锐利的破风之声就可以证明。鞭影一闪,红发男子的脸和右手腕同时被狠狠抽中。 军刀落下扎进地面,所有者本人从鼻子到嘴都喷着血,转了半圈倒下去。 沉重的响声还没散去,又有两个男人跃向凉子。赶去帮忙的我,简直目击了一场神乎其技的表演。已经飞舞在空中的皮鞭横空一扫,卷住了高高跳起的其中一人的两个脚踝。半瞬之后凉子放开鞭子,优雅地一撤身,跟另外一个男人交错了位置。 被皮鞭卷住的男人在半空中身体突然失去自由,哀嚎着跌落地面。他两脚踝还被鞭子缠住,只能僵直着腿试图起身。我立刻冲上去用靴子侧面踢中他的脸颊。他喷出一口血和折断的牙,伏在地上。 这时候另一个家伙也已经趴在地上痛不成声。凉子错过身子,绕到他背后,立刻从后方向他两腿之间飞起一脚。这倒霉蛋连身子都站不直了,凉子还用手刀在他后颈一批,绝不手软,彻底打倒。 这下都解决了吧! 啊,大概吧。 mdy! 玛丽安尖声呼唤。紧接着,一个男人在肋下紧握军刀一头冲凉子撞过来。 去死吧! 银色的闪光。从斜上方划出直击他脸部的,是个带着链锁卵形物体。这个人的鼻梁大概也碎了,发出异样的声音。他右手还抓着刀子,闷声不响了。他脸部喷出红色的血雾,倒卧在地,手脚乱颤。 抬头看看,凉子向房内招招手。勇敢的侍女也从二层的窗户招手回应。她们在楼上看到了偷袭的敌人,警告女主人的同时,使出杀手锏保驾护航。 按照侍女们的报告,入侵者已经全体覆灭。以防万一,我又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确认一共有四个美国人、八个日本人横七竖八地到处躺着。其中一个美国人的胸前有个银色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个刻着英文的徽章。 oneworldundergod 我感到毛骨悚然。 oionundergod 这是美国建国的格言,所谓神之国美利坚的意思。普遍来讲,日本人都深信美国是自由和民主的现代化国家,实际上它是比古代欧洲各国宗教色彩强烈许多的神权国家,自由也好民主主义也好都是神所赋予的。总统就职是,还要手按圣经对神宣誓。无神论者和佛教徒决不可能当上美国总统。 我卸下十二个人所持的全部武器。手枪、刀子简直数不过来,我脱下黑色上衣把它们包成一团抱起来。一边往凉子那边走着,我突然想起最近了解到的美国历史。 iv 美国历史上被刺杀的总统有林肯、加菲尔德、麦金莱和肯尼迪,一共四人,但据说一九二一年就任的哈定也有可能是被暗杀的。 哈定总统是个为人和善、平易近人的绅士,但作为政治家表现平平。本来共和党的大人 物拿他当作一个好操纵的傀儡而推举出来的。哈定总统任命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熟人担任政府要职,而那些人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辜负了总统的信任,做出贪污渎职、挪用公款、任人惟亲、不正当竞争、泄露情报等数不胜数的坏事。白宫被称作犯罪者的巢穴,哈定政权成为美国历史上最腐败的权力集团。 一九二三年,腐败事件的有关人员接二连三地莫名死亡。首先,其中一个嫌疑人在洗澡的时候被射杀。接下来,司法部某个涉嫌受贿的人物也被枪杀了。 第三个死者就是哈定总统本人。哈定总统感叹着朋友们都背叛了我,让我夜不能昧。他出发视察阿拉斯加,半途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骤死在旧金山。临终时,总统病房只有他夫人一个人。关于死因,他的个人医生索亚认为是食物中毒,其他的医生却无法信服,要求解剖遗体。总统夫人固执地坚决拒绝解剖,真正的死因最终也无法探明。 副总统柯立芝升任成为新一届总统。此后不久,索亚医生在自己家突然死亡,紧随其后的是哈定总统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丈夫死后,总统夫人与医生同居了。 甚至,有个律师曾向记者表示过要揭露事件背后的一切内幕,竟然也在记者招待会前酒精中毒暴亡了。预定在议会作证的上议院议员,猝死;面临逮捕的司法部高官,猝死,被逮捕且被起诉的内务省高官被秘书杀害,秘书本人自杀。 到此为止,暴亡变奏曲终于结束。不过一年有余,竟有十个人莫名死亡,其中还包括总统夫妻,美国上下大哗。可是,无论传言如何闹得满城风雨,柯立芝新政权始终没有对揭露真相做出任何工作,一切内幕就被埋没在暗影之中了。 在此四十年后,美国的恶梦重演了。如果说上一次的恶梦是黑白的,这一次的则显得色彩斑斓。不同之处是,哈定总统的死可能是暗中进行的秘密行动,而肯尼迪总统的遇刺是光天化日之下,上万人目击的事实;要说相同之处,就是与此事有关的人也都接二连三的横死暴亡了。 任何国家都有黑暗面。元首被杀的真相无法破解,并不只是美国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在一个堂堂鼓吹自由、正义、人权、繁荣、世界和平的神的国家,那种黑暗就更加深重了。哈定的故事我是从一本以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为舞台的美国侦探小说里读到的,对其中的时代背景很有兴趣。 我思考着美国像罗特里奇家这样的特权阶层的事情,抬头一看,凉子正在两位侍女的伴随下像女将军一巡察战场,鄙夷地俯视倒下的敌人们。她得意地哼着歌儿。 接下来嘛,这下家伙能做什么菜呢?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样子,不过好好过过火,用香辣调料盖一盖味道,应该还能过得去吧。 那个,把他们交给警察如何? 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警察呀! 我不小心忘了。 准确地说,是我很想忘了而已。 牺牲者很快被选出来了实际上,入侵者大半都晕过去了,还有意识只剩下一个日本男人,是我用电机枪解决的那个。 我把那个男人拖到凉子面前。凉子微微一笑,右手往旁边一伸。露西安把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瓶子递到她手里。 这里面装的是轻井泽的名产,蜂蜜。 轻柔甜美的声音并不能掩盖她的邪恶。男人凶暴的三白眼露出胆怯的目光。 还有,那边的树荫下,有个蜜蜂窝。 凉子左手指指茂密的树丛,细看的话会发现一群群的小虫在空中飞舞。 真是可惜了我会把这一瓶高级特选蜂蜜倒进你裤子里啊,你想想那会怎么样呢? 那男人似乎想象力相当贫乏,还是一副不能彻底明白状况的样子。我抓起他的领口,向他施加压力: 喂,老老实实招了吧。不然,成千上万的蜜蜂就要钻到你裤子里了啊! 鬼、鬼!恶魔! 哦呵呵呵,为了保护日本的和平,我个人无论变成鬼还是恶魔都无所谓啦! 骗人,还日本的和平呢! 喂,泉田君,把他裤子剥了。把蜂蜜倒进去。 啊,要我动手啊?! 当然了。玛丽安和露西安还是没嫁人的小姑娘呢,怎么能碰这么恶心的老男人的臭内裤。不用全脱光的啦,快动手! 我的内裤才不臭,今天早上刚换的! 那家伙还抗议。完全是白费心思,不过抗议的目标似乎转向了。 攻击绑架女人和小孩的家伙,从根上都腐烂透了,这种人的内裤当然是臭的!再说,本来都是泉田君不让我用自白剂的。泉田君要负责任,快把蜂蜜倒进这家伙裤子里去! 这种事没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发生吧为了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被强迫把蜂蜜倒进别的男人内裤里 我放弃了反抗,从凉子手里拿过蜂蜜罐。我尽量装出沉痛的表情: 你也听见了,不要怪我呀! 当然要怪你! 是吗,真没办法呀。 喂,住手呀!你解男人的腰带很高兴吗! 废话,当然不高兴!所以你要体谅公务员的辛苦呀! 哇,不要呀妈妈! 我很没档次地跟那家伙斗着嘴,身后突然传出声音,有人叫喊求救: 痛啊,住手,不要啊! 我回头一看,露西安反扭着一个男人的右手腕,两膝顶在他背后,完全压制着他的行动。我还以为是第十三个暴徒呢,其实不然。他的长相和体型看起来都很热的样子,穿着倒是很凉快的夏季制服长野县警本部长大人是也。 我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肥胖的中年大叔从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手中解救下来。 干、干什么啊,这个侍女! 真是对不起。她们为了惩治可疑人物,戒备心很强。 我哪点可疑了?! 说起来,怎么没有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声啊? 本部长理屈词穷了。看样子,他是被药师寺凉子胁迫透露了情报之后,担心下场如何才跑来窥探的。 又有三个警官姗姗来迟,有穿便装也有穿警服的。当然他们都是陪同本部长大人前来,不过似乎看到那么多男人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已经被吓破了胆。其中一个制服警官刚刚抓住警棍,那个中宫组的小混混叫唤起来: 啊,巡警先生,快救我!他们要把我喂蜜蜂呀! 哎呀,本部长,你来的正好。多亏有你相助,我们把危险的恐怖分子一网打尽了。真是万分感谢呀。 在凉子的利齿讥讽下,本部长只得用疑惑的眼神瞟着她,当然,并不是相信她所说的话。他只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灾厄的雷霆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恐怖分子吗? 持有武器,非法侵入民宅,滥用暴力正是现行犯呀。 我看着好像是他们遭到了暴力呀 那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起了内讧,窝里斗的结果。一定是语言上的交流障碍不可逾越呀 撒谎! 那小混混刚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凉子趁本部长稍稍转身的时候,一掌击在那家伙后颈上。 那他们的武器呢? 本部长一问,凉子就命两位侍女交出来马克洛夫、托卡洛夫手枪,沙袋、军刀等等好像还偷偷藏下了一部分。 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些都被偷走了。 谁干的? 一定是猴子干的好事吧! 猴、猴子?! 是啊,本部长你一定也知道吧,这几年轻井泽地区的猴子成灾呀。它们还破坏田地,偷盗商店里的蔬菜水果一定是那 些家伙把其他的武器偷走了! 本部长的脸上显出怒气: 你可不要太嚣张!猴子要武器干什么?难道猴子的打斗也要用吗? 是啊,他们一定是正在进化途中的猴子。 本部长好不容易遏制了自己跳脚的冲动。看到他拼命调整呼吸的样子,凉子像白昼的恶魔一般微笑着: 那个,本部长,我只是为了自卫,可没有抢长野县警的功劳的意思呀。不如麻烦你好好整治整治他们,让他们招供背后的阴谋吧。 本部长又一次深呼吸,重重地回答: 那可多谢你了。虽然算不上谢礼不过,梅拉罗特里奇,她现在在葛西敬吾的别墅呢。 这正是凉子拷问入侵者的目的。凉子的秀眉微蹙: 这个葛西是 阿尔卡迪亚集团的总裁。 啊,葛西敬吾,我想起来了。借老年人福利和医疗设施暴敛横财的家伙对吧。 而且色狼干事长很喜欢那家伙呢。 是吗,真不愧是行尸走肉,史上最差劲的执政党干部。他是在监狱的围墙上跳舞呢,惟利是图的虚业家最喜欢这种干部了。 真是的,简直是有病。他们就不会考虑考虑执政党的面子,也省省警察的辛苦啊。 本部长暗中深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看到凉子在点头一瞬间,他们竟好像生出一种共同感慨的career官僚之间的友情。 当然,这只是错觉而已。 那好吧,泉田君,吃过午饭就去侦察,今晚就进入葛西的别墅! 凉子发出宣言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在一旁盯着凉子的本部长,脸上闪现一丝胜利的表情。这个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第六章 疑惑之影 i 药师寺凉子率领我和两位侍女离开别墅,把战果让给长野县警这只是凉子风格的日语,翻译成正常的日语,意思是烂摊子就让他们收拾善后吧。 拷问正要开始的关键时刻被人打扰,她可能还是很遗憾吧。不管怎么说,她的破坏欲和攻击欲望还是得到了一些满足。正好也到了午饭时刻,沐浴在高原凉爽的微风里,一边踏着双人自行车的脚蹬,我的上司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轻井泽的餐厅每到日落的时候,客人一下子就多起来,难得安静不过反正我已经有预订了。 她这样说着,却并不打算直接去餐厅。凉子的首要目的地,是阿尔卡迪亚集团总裁葛西敬吾的别墅。两辆双人自行车花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我们在路旁停车眺望,立刻感到那所别墅的异常。(译者注:这双人自行车貌似是个bug,凉子泉田开车去了女装癖集会,骑双人自行车回来,还可以认为是路上租的。可是一辆车回来两辆车出去,又是哪蹦出来的) 轻井泽的别墅几乎都是开放型的。即使是红人政客的别墅,也只有低矮的木栅栏或灌木篱环绕,最多加上金属网而已,根本看不到高耸的屏障。而水泥砖块的围墙更是被条例和法规所禁止。一边沿着青绿的小道散步,一边欣赏左右的别墅建筑,正是轻井泽的乐趣之一。 看到葛西敬吾的别墅,我立刻想起小时候看的《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插图。鲁滨逊克鲁索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屋不受猛兽和海盗的侵袭,在房子周围建起了高高的栅栏。栅栏圆木的顶头都削得像枪一样尖锐,防止外人侵入。 像书里描述的一样,葛西敬吾的别墅也是这样的。栅栏有三米之高,远远望去都是圆木栅栏。圆木密密地并在一起围成一个大方形,每边可能有一百米左右。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就被严密地守护在内了。 这里还有鲁滨逊克鲁索决不可能具备的设备监视摄像机。而且不只一台,每隔一段圆木之间夹有一根铁柱,摄像机就架在上面,算来应该一共有八台。 怎么看,泉田君? 凉子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对别墅主人的冷嘲。即使是没资格拥有别墅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像要塞似的严防死守的别墅呢。肯定是怕人看见什么吧。除了熊和猴子以外,轻井泽的治安可不错呢。 在这片治安良好的土地上,偏偏只有这个地方,让我们这些每日搅得鸡犬不宁的人接触不得。 哼,他肯定招了别人不少的怨恨吧。说不定真的恐惧被暗杀或者恐怖行动呢,还不是自作自受。 凉子把自行车交给我,轻快地跑下去。她穿着设计师名牌的运动鞋,脚步轻盈地靠近栅栏。 摄像机一定会拍到的呀! 没关系啦。 如果梅拉罗特里奇真在这里,您想让她知道您的行踪吗? 正是。不过那样的话还侵犯我的肖像权呢算了,反正早晚我会把摄像机解决掉的。 凉子双手轻轻交叉在背后,似乎是故意在栅栏附近忽左忽右地踱步。栅栏内传出声音,是充满敌意的动物嘶叫声,很快变成了咆哮。 里面有狗。 这么俗,简直让人生厌。既然要养,至少养些狼人呀半兽人之类的东西吧。(译者注:原书是半鱼人而不是半兽人,考虑到上下文和语境,应该是排版错别字) 被栅栏内侧茂密的树荫梢头遮挡着,不大看得清二层窗户。四季使用的别墅,为了抵抗冬天的严寒,窗户总是开的很小。就这点来说,这栋别墅还是遵守了先例。 还没有人来吗?难道要我们拉开门闯进去吗? 凉子期待着麻烦,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大门像中世纪欧洲城堡一般,是又高又厚的铁扉,完全无视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冰冷无情地守踞在凉子面前。 梅拉罗特里奇和莫沙博士大概就在这里。别墅占地异常之大,却遵守条例只建了两层。说不定还有地下室,但我们从外面无法确认。 葛西敬吾本来是厚生劳动省的官员,照例成为负责老年人福利的特殊法人团体的理事长。他打着改革民营化的旗号,强行分包出卖国有资产,浑水摸鱼自己当上了新公司的董事会长,从而享有新公司的绝对权力。凉子所说的借老年人福利暴敛横财真是一点没错。 他的公司让老年人加入福利设施,首先要交数百万日元的入会费,然后是数百万的保证金,接下来每个月还要护理费、轮椅的使用费、服务更新费等等,巧立名目榨取钱财。如果拒绝交费就会被福利组织除名,生了病得不到治疗,硬是置之不理。忍无可忍的被害者和他们的亲属向全国各地法院提起诉讼,他竟驱使暴力团威胁起诉者,当然也成了舆论纷纷的问题。 这家伙跟罗特里奇家有牵连,到底是因为商业上的关系呢,还是宗教关系呢? 可能二者皆有吧。这家伙还真是让人火大,这道门加固之后就成了一个堡垒,没法往里刺探。 总不能在监视摄像机前翻墙过去吧。 那是,翻过去的话我们反倒成不法侵入了呢。 如果被抓住送到警察面前,我们都无话可说了。 很丢脸的是,每年总有不少警察因为偷偷潜入女子宿舍意图不轨而被抓。被报纸电视实名报道一番,就算不起诉也必定会被惩戒免职。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本部长打的是这番算盘呀。 凉子浮现毒辣的冷笑: 他想让我犯事丢脸,当不成警察。趁机还能强行搜查我家,没收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资料。不只本部长一个人从中得益,还可以向各处邀功施恩凭他那点本事,最多能当个县警本部长罢了,竟然还抱着平步青云的玫瑰色美梦呢! 飞鸟的从头上掠过,不知是喜鹊还是麻雀。 看来您自己也知道别人对您的怨气呀。 他们不识好人心也是有的嘛。 这样的话,请您谨慎一点吧。我认为,您没必要故意投入敌人设下的罗网呀。 她揶揄似的看着我: 哦~,你还真操心我呀。 那当然要操心了。 似乎上司对我为什么操心的原因有点不同的理解。不过她基本上是认可了我想法: 好吧,那我就不让你更多操心了。要谢谢我呀! 多谢多谢。 谢一次就好啦。 我们从葛西别墅前离开,骑车南下,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大贺路。 大贺路是轻井泽东部的街道,过去并没有名字。后来因为建起一座名叫大贺厅的音乐厅,通过的道路也就被称为大贺路。这条路相当宽阔,还有步行道,但这时候没什么人也没有车,非常闲散。 大贺厅不是国家或者县政府用税金建的,是某个人用自己的资产投资建的。 了不起啊。 我倒是真的很佩服。想不到日本还存在关心文化艺术的有钱人呢。轻井泽全部土地的五分之一都是大企业家占据着,却连没有一个人肯建一座为公共服务的设施。火车站南侧虽然有大型购物中心,客人只是从其他地方到购物中心停车,在那里买东西吃饭后就回去了,本地的人一分钱都落不到。这些人丝毫没有跟本地人共荣共存的意识,让本地人讨厌得不得了。 大贺厅紧邻矢崎公园,里面有很大的池塘和漂亮的木桥。我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自行车停下,吹着沁人心脾的微风,信步踱上木桥。 我在桥上往西北方向望了一下。不远处是名叫离山的小山,不过标高也有一千三百米之多。越过这座山,可以看到更深处的浅间山。山腰出飘荡着灰白色的云层,蓝天下的青山一览 无余。 凉子趴在桥栏上,靠在我旁边。 怎么样,会喷发吗?(译者注:浅间山标高2568米,是世界上仅存的几座活火山之一,2004年还喷发过。) 很宁静的啊。 哎呀,真的。也不冒冒烟什么的,这家伙还挺悠闲明明是个活火山,这么老老实实的呆着不是有失身份吗? 不要开这么过火的玩笑,本地人会生气的。 我的视线转移从刚才就一直注意了,那边有两个穿白衬衫的人守在桥头。 ii 怎么了,泉田君? 我也无法瞒着她: 好像长野县警本部长的手下也跟我一起来了。 啊,不就是那个阴险大叔的党徒吗。 凉子好像也发现了,不过觉得那两个家伙不足挂齿。玛丽安和露西安看看自己的女主人又望望那二人组,默默无言。她们摆出凉子命令一下,立刻冲下桥排除障碍的架势。 身穿白衬衫的二人组可能在葛西宅附近就一直监视着凉子的一举一动了。 与其披露真相,还不如编造谎言来得容易这种情形是一切大型组织的病理,无论警察、自卫队、检举机构,毫无例外。即使被小说、漫画、电视作品讽刺嘲弄一两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同时,他们只要争取小报和记者俱乐部与自己同一阵线,也就能防民之口了。 据我估计,警察内部不能见人的事情得有一半左右都被药师寺凉子掌握了说不定还不止与此。 您还是不要欺负他们了吧。他们只是听从上面调遣的手下罢了。 我知道的啦。欺负小角色有什么意思。 凉子意气风发地迈开脚步,身后跟着我们这些随从。木桥的另一端,风景不太像度假村,只是普通的地方小城市模样,平凡的街道一条条展开。虽然也有绿色树木点缀,毕竟还是其他物体居多。 带着狗遛弯的人不少呢。 特别欢迎宠物是轻井泽多年的传统啦。 其他高原避暑地区总是摆出谢绝宠物入内的驾驶,看来轻井泽是决心与这种趋势对抗到底了。这种宽容的姿态虽然一方面是为了促进旅游生意,另一方面也是花了功夫和苦心的。 不过,这里的宠物狗还真不是盖的简直像地球上所有犬种的大集合一样,西伯利亚哈士奇、牧羊犬、金毛巡回犬、腊肠狗、秋田犬、土佐犬、宾沙犬、松狮、圣伯纳犬、博美、拉布拉多、吉娃娃、贵宾犬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品种。怎么看这里的宠物狗也太多了吧正想着,眼前冒出一个广告牌,原来dogfestival正在矢崎公园举行。只欢迎狗而不欢迎猴子,避暑地也有霸权之争啊。 下午一点刚过,我们到了餐厅。中午做了不少运动,我早已经把吃过早餐的事忘得光光得了,肚子空空如也。据说要做轻井泽吃午饭,最好的方式是坐在树荫下享受着微风轻拂,抄一本英国的怪谈集,端一杯咖啡,悠闲渡过美好时光不过我是没有这种奢望啦。 从大贺路往前走不远进入森林,有座餐厅兼旅馆座落其中,我们走进去,在咖啡厅就座。六人用的桌子宽阔舒适。店主系着画有小鸡的围裙来招呼我们,看样子一定把我当成了花花公子,谁让我跟举世无双的美女和美少女同席呢。除了表面的幸福光鲜之外,他可能看到背后漆黑无底的深渊吗? 料理是魁北克风味的,荞麦薄煎饼、香甜可口的枫糖烤鸭、野生米配上填有奶酪的烤土豆、蒲公英沙拉、烧烤鳟鱼、冷制水芹汤等等,一一摆上桌面。 笑容满面的店主过来问我们对味道有什么意见,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轻井泽本来可没有猴子呢。二十世纪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出现了猴子的身影。 一部分原本在附近群马县山间栖息的猴子,在势力争夺中败下阵来,越过县境的群山,在轻井泽落户。如果它们在本地山中安生栖身倒也罢了,它们却不知怎么学到了更加安逸的生活方式,时常跑去破坏学校实习用的菜园,侵入民居别墅抢吃的,还会扯破垃圾袋挑东西吃。无论本地居民、住在别墅里的度假者,还有市里的负责人,都因为这些猴子头疼不已。 不想办法整治的话,危及轻井泽这度假胜地的存亡呢。可是也没人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戴眼镜留着小胡子的店主似乎很愿意呆在美女身旁,直到又有客人到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的桌子。 他一离开,两位侍女立刻把一个小小的粉色手机模样的东西递给凉子。 那是什么? 接收器。我在本部长身上装了窃听器。 您什么时候干的?! 露西安扭着本部长的手,把他摁趴下的时候呀。你不是跑过去帮他吗,趁那个机会露西安把窃听器塞进本部长的口袋里。不过能不能派上实际用场就不一定了。 我根本没发现。 真是我的耻辱。从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手下救出肥胖的中年大叔,这种行为只是下意识的,不过我还是尽量避免去看本部长的脸。 我相信露西安的手段,不过要是露陷就糟糕了呀? 是吗,他把衣服送去清洁什么的可能会暴露吧。不过,就算发现了,你以为他会大肆声张吗?那种人最怕激起矛盾了,拼命也要压下去的。 我似乎没有反驳的必要。 之前凉子虽然把那些日本人持有的对讲机等东西交给了长野县警本部长,却把那些美国人拿着的枪据为己有。她把罪过推在进化途中的猴子们身上,掠取法律上不允许存在的武器即使生物上是进化完全的,道德上却是低下落后的行为。 有三把贝雷塔92fs,这些就借给泉田君、玛丽安、露西安你们一人一把。我用伯朗宁highpower。 当然里面装有子弹。我确认了一下,恩赐的贝雷塔一共有十四发子弹。 店里客人不多,离我们也很远,应该不至于被看到。不过我还是赶紧把枪装进西装内袋里。 这下子连我也成共犯了,把收缴的证物据为己用。用不到还可以算了,一旦使用起来,警察组织也不好包庇我。 凉子很快跟我交换了一下意见。梅拉罗特里奇乘私人飞机来到日本,随身的行李可能作为外交行囊免于海关的检查;或者,她的保镖们搭乘军用机先到了美军基地,然后带着武器堂皇离开基地总之,这些武器都是不应该存在于日本国内的东西。 真够可以的,连我都佩服起来了。这次我可要替天行道无论什么时候,工作永远摆在第一位。 工作吗我好像记得您说来这里是为了度假啊? 哎呀,那是由纪的生魂附在我身上,迫使我说出心口不一的话来。讨厌,真是魂灵低俗。 你说谁魂灵低俗?! 时节明明是初夏,我却突然感到一阵秋风扫过。转头一看,果然是室町由纪子站在那边。凉子一见她就站起来,两手食指交叉成一个十字架形状: 恶灵退散! 什么无聊的把戏,你还是照照镜子对着自己做好了! 两位美女怒视的目光在清凉的高原天空擦出火花。露西安和玛丽安也不知怎么应付,迷惑地看着她们,我只好出面打圆场: 我还以为室町警视已经回东京了呢 她一早就回去了,护送色狼干事长嘛。 那真是辛苦室町警视了。难道一到东京立刻又回来了? 是啊,警备部长和刑事部长都守在东京站等我呢 哇~ 要怪都怪驱魔娘娘! 哦,哎呀,是么!浅间山火山爆发,北极冰川溶化淹死白熊,都能赖我吗?! 不管地球 环境的事儿,我说的是警视厅的内环境。两位部长说了,关于昨晚饭店起火的事情,虽然不公开说明,调查全权委托长野县警。你可以协助调查,但如果县警不需要你的协助,你得到明确的说法之后就要立刻回京。 iii 这番话说得没错,表面上是形式强硬的命令。但是我很清楚,两位部长大人对药师寺凉子畏惧得不得了。他们必然是为了牵制凉子的行为,才把由纪子送回来的。 不管怎么说,你居然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回事? 这个 质问之下,由纪子不知为什么无话可续了。凉子得力不饶人似的说: 哼,看你,问了也不敢回答,肯定是有什么内情嘛。你该不是对善良的本地居民进行拷问了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从实招来。 凉子逼问她真的有资格这么理直气壮吗? 也没什么困难的。我向镇上的人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头上包着绷带的高个子男人,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拉走 啊,泉田君那么出名呢。 我想不是我出名吧。 店主在没有客人的桌子中踱来踱去。他对新出现的美女兴趣颇深,有心接近却也对这周围的气氛有所察觉。 嗯那个,室町警视是一个人来的吗? 由纪子回答的声音似乎有种微妙的口气: 不,岸本警部补跟我一起来了。 一直没看见他啊。 他说轻井泽高原警署有他的朋友,要去问候一下。 由纪子可能不清楚,不过岸本的朋友肯定也是个宅男。岸本聚集的宅男人脉网络,说不定能跟jackie若林的女装爱好者网络像媲美跟江户时代的地下切支丹好有一比了。(译者注:切支丹,christian的音译,即江户时代的日本地下基督教徒) 哎~呀,那可辛苦他了呀,长野市是盆地地区,天气很热的。可要小心别中暑了哦。 多谢忠告了。不说这些,凉子,你拿泉田警部补的休假报告干什么了? 泉田警部补的休假报告已经好好交上去了呀。 那报告是谁写的,谁交的? 不经泉田警部补本人的同意,别人擅自代笔,这是伪造私人文件。完全构成犯罪行为,应该惩役五年以下。 就算犯罪,这事儿已经过了时效啦。 哪有犯罪行为两三天就够时效的! 由纪子瞪起眼睛,凉子却当耳旁风,专心致志地盯着咖啡厅地板上溜走的蟑螂。幸亏这种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泉田警部补,怎么,是你自愿递交休假报告的吗? 为了寻求凉子最缺乏的常识这种小小的美德,由纪子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当然,不可能是我自愿的可是,我能照实话回答吗?照实说的话,情况对我的上司不利,我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是,是我的意思。 真的? 嗯,没错。是我愿意递交休假报告的。 由纪子凝视凉子三秒左右,然后视线稍稍移开,叹了口气。 是吗,我知道了。 凉子突然占了上风: 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由纪。 我哪有什么错误?! 明摆的嘛。在同僚背后刺刀子、落井下石,在career官僚的世界很正常,不过你也就会捏造什么伪造私人文件之类的无聊罪名,手段也太差劲了。既然要捏造,就弄个像样的罪状来嘛。 我感到了可以跟浅间山火山喷发相匹敌的能量正在周围涌动着。由纪子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冷硬: 就如你所愿,早晚我会以暴力叛乱罪或阴谋颠覆国家罪逮捕你。你好好等着吧。 哦呵呵呵,你还真是不自量力呢。不过,目标定高一点倒是没有坏处啦。我本来是想说,随便你什么时候高兴只管来好了不过现在可不行。我要去洗手间。 话题突然不那么激烈了。 女王陛下率领两位侍女去了化妆间。每在这种时刻,凉子都是在我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谋划什么奸计,但是我总不能尾随她去吧。桌旁就剩下我跟由纪子两人,都像要换口气似的静默了几秒钟时间。 室町警视,请您多多包涵。 包涵谁呢? 那个 由纪子苦笑了即使苦笑,那柔和的笑容还是会给美女加分的。 我们俩都够辛苦的呀。 不敢当。她要是被杀的话,确定嫌疑人的范围可要命了得有几万人吧。 光痛恨凉子的人就够组成一个城市了呢。 何止城市,说不定能构成一个独立国家,还能加入联合国呢。 警备部长和刑事部长会有什么反应,想想就可怕。他们不要有什么误解才好 以防万一先说清楚了,我们讨论的可不是什么犯罪者,而是精英警官呢。 这样的话,我就交给你了。再看见凉子,我可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室町警视 什么事? 长野县警本部长人应该在轻井泽。能麻烦您确认一下吗? 多谢。我会确认的。 由纪子离去后十秒左右,凉子从洗手间回来了。她应该不会察觉我的背叛行为。 哼,由纪那家伙,专门跑到长野市来,还不是白跑一趟。泉田君,现在没人捣乱了,我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 我本以为是阿特米西亚的手帕,结果却是梅拉投入其中的教团的圣典当然是英文的。 根据圣典,黄金天使寺院是人类灭亡前夕,救世主在美国西北部创设的。我翻了几页,跳过一些段落,仔细读了一下最重要的章节。 世界最终战争。神圣之国美国被异教徒和邪教徒的大军包围,受到全面攻击。正在此时,天空裂开,神光显现,复活的耶稣乘着白马降临地面。耶稣被天使环绕着,一挥右手,霹雷降下,大地被劈开,侵略神圣之国的恶党伊斯兰教徒、佛教徒、天主教信徒、无神论者等,一齐发出凄惨恐怖的哭叫坠入地狱 这就是所谓圣典吗。真受不了我无话可说了。 怎么样,了不起吧? 凉子的双眸射出讥讽的光芒。 就是说,他们的教旨是杀光异教徒吗。 正是如此。 既然同是基督教徒,为什么连天主教徒也要灭掉啊? 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历史,不过举一个原因来说,天主教的老大罗马教皇,不是反对伊拉克战争的吗? 啊,这个原因啊。所谓违背美国政策的人就是神的敌人啊。 还有别的呢,要看吗? 不,我受够了。 我赶紧摆摆手。 我去佛教寺院,也会拜拜神社,十二月二十五日前后也常说圣诞快乐,去香港的时候还参观过道教寺院怎么看都免不了下地狱了。 泉田君,想不想得到复活耶稣的救赎? 得了吧。他救赎了我我还欠他一个大人情,省省吧。 你这话里似乎很有怨气啊。 我对耶稣本人没什么怨气啦。而且,老实说,我还觉得他挺让人同情呢。 被我这样多神教的凡人同情,耶稣也不情愿的吧。可是,两千年前向信徒们说过有人打你右边的脸,你就把左边的脸也给他打这种话的人,居然被树立成灭杀异教徒的破坏神。我想,美国那些被称作宗教右派的人,实际上根本不敬畏神吧。如果神真的存在,接受惩罚的应该是那些随自己的心意故意歪曲教义的人才对。 那,由纪接下来要干什么?她 住在哪? 很抱歉,我没问。 这是事实。 嘁,捣乱鬼。 不过,是时候了吧,把那个手帕给我看吧。 那个手帕?哪个手帕呀? 别装了。阿特米西亚写了遗书的那个。那是放进我衣服口袋里,我也有权利读一下。 她多少推脱了一阵,就不必一一记述了。凉子最后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把手帕放到桌上。 iv 我叫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我的母亲是梅拉罗特里奇。 我没有父亲。这种说法并不是比喻。因为我是用梅拉罗特里奇的干细胞复制出来的人。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发出声音,那语音古怪得连自己都不可思议: 警视,这是 接着读。 凉子催促的声音不大,不像真的着急似的。 梅拉所追求的是不老不死,获得永远的生命和青春。她希望凭借这种生命力最终统治世界。 她很快就要抢走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成为梅拉的所有物,梅拉会把她的头脑移植到我体内。 怎么可能,那种事情 我叹息着,继续读下去: 我要对梅拉进行我的报复。我会把自己的身体烧毁,梅拉试图将头脑移植其中的这副躯壳会变成灰烬。 我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着,至少要按自己的意志死去。 读完之后的沉默仿佛把桌子周围的空气变成了木星上的物体。店主友善地凑过来,想问我们要不要再点些东西,话到嘴边又打住了。不知他如何误解了我们之间气氛,我赶紧按人数点了咖啡,打发他离远点。 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对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声音异常低沉: 阿特米西亚是梅拉的干细胞复制出来的吗 遗书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这不就意味着,已经有克隆人出生了? 是的吧。 而且是二十多年前? 算起来没错。 太难以置信了。 我也不信呀。 凉子抱起手臂,同时交叉双腿,运动鞋的侧面顶着桌子腿。她似乎要总结想法似的开启红唇,一字一顿地说: 遗传基因工厂听起来很庞大似的,其实简要来说,就是冷冻保存一些自信优秀的白痴男人的精子,高价卖给另一些自负高超的傻瓜女人。这种经营方法不无欺诈,不过就这种水平的话,像莫沙那样的家伙也足能做到了,可是产生克隆人?我可不信他有那种本事。 而且还要脑移植呢。 比克隆人还荒诞不经呢。 简直像一九世纪欧洲科幻漫画里的情节一样,时间吱吱作响地逆流而上,引起我的不安和不快之感。 玛丽安和露西安读了女主人递过去的手帕上的文章,两人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低声交谈着。她们也尝到了跟我同样的滋味。 我记得法律是禁止培育克隆人的吧? 是啊,美国和日本都禁止。 这么说,如果阿特米西亚的遗书是真实的话,梅拉和莫沙博士都应该受到法律惩罚吧? 可是一旦成为既成事实,法律就是另一码事了,关键是由此产生的深刻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也有不少科学家和文化人坚决拥护克隆呢。 即使如此,如果我记得没错,以器官移植为目的培育克隆人,这是早就被严格禁止的吧。如果承认克隆人的人权,这是必然的结果。 那是禁止从克隆人身上移植。 凉子此刻的声音,跟刚才与室町由纪子诡辩斗嘴、用蜂蜜瓶子恐吓暴力团成员时的语声,判若两人。 移植到克隆人身上,法律还没有涉及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前一阶段已经被明确禁止了,后一阶段也可以预想,对他们肯定是不利的。不过,完全照字面上相信手帕上的话,也是很危险的哦。 您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呢? 首先,阿特米西亚写的并不一定全是真话。对吧? 我歪着脑袋,有点怀疑。 决心要死的人,有必要故意撒谎吗? 要是我就会的呀。反正再也不用负责任了,当然要拼命编个弥天大谎,让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可,可是你又 我本来想说可你又不是人呀,慌忙从错误的轨道上纠正过来。 我怎么了? 没什么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自己把别人编织的谎言信以为真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我想。 你认为是恐龙女被骗了? 嗯。 的确,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光在这里坐着讨论也没用。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换个话题。 她双手放在桌子上,相当牵强地戛然转变话题: 上午jackie若林介绍过的爱丽丝权田原,你还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个人。女装界的织田信长。 权田原这个姓可是很少见的哟。不像铃木和田中似的。 说得不错。除了爱丽丝之外我只知道一个人姓权田原,那是不知几届以前的日本首相(译者注:果然没记错) 啊,这么说,爱丽丝权田原是前首相的同族亲戚吗?! 根据我的调查,好像是前首相二姐的孙子。 也是政治家? 教育事业家。大学、专科学校、高校等等,合起来经营了六十所以上的学校,时下可是鼎盛风光啊。 他实行的是什么教育呢我并不想深究,不过商业经营还是跟兴趣分开的好。 这么说起来,权田原前首相一家,不仅把手伸向政界、财界,还有教育界,甚至还试图支配女装界呢。随便他们怎么控制女装界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不过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一个低成本游戏的名字,一红一绿的闪闪发光权田原一族的野望。 那jackie兄想打破爱丽丝权田原夺天下的妄想吗? jackie自己怎么会动手呢。无论什么世界,权力抗争和派系争斗都不会明刀明枪的。大概有别的什么人自称爱丽丝权田原反对派的大boss吧。 这样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凉子的真实意图。为什么突然拿出女装界的群雄争霸话题,强行打断了克隆人和脑移植的讨论呢? 凉子瞟了我一眼,把店主叫过来说了句话。店主简直是摇头摆尾地跑来跑去,拿出了一副轻井泽地区的周边地图。 凉子展开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问了两三句: 这块地方有多大? 差不多八十万平方米吧。 这么宽广的土地竟然没被开发利用,就置之不理了? 据说东京的大企业要在那里开发高尔夫球场。不过是泡沫经济时代的事儿了。 没能实现吗? 是啊,那里离城市水源太近了。喏,为了保护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不受害虫侵蚀,必须喷洒大量的农药,污染了水源就成大问题了,因此有人举行反对运动。 大财团东主的计划成了白纸一张。表面上看来,是反对派的运动影响了他们的决策,说不定实际上他们的计划耗资过巨,无以为继,只好愤愤地中途放弃。哪一个极端独裁的经营者都是这样。 多谢你啦。好了,结帐吧。 凉子递出一张某世界知名的信用卡公司的卡片,店主瞪圆了眼睛: 哇,这是比金卡甚至白金卡更高级的黑卡(darknesscard)!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啊,手都要发抖了(译者注:这个吐槽好冷) 店主转身面向收款台,凉子扫了一眼他的 背影,对我们说: 就这样,今晚可要好好睡一觉了。梅拉罗特里奇和她的走狗们一定恭候着我的袭击,通宵备战呢。让他们耗去吧,我们只要养精蓄锐就好。 对凉子来说,不袭击也是战略。我不禁啧啧舌,不过还是得问一句: 如果对方像上午那样先发制人怎么办呢? 我觉得他们不会再分散战斗力了。再说他们真敢突袭的话,长野县警就是我们正当防卫的证人了。 凉子夸张地向后一指。那两位用毛巾擦着汗无奈地跟踪我们的便衣警官慌慌张张地闪开,躲到咖啡厅里的柱子后面。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去玩呀,还用说吗。 凉子立刻回答。 从这里一直往南骑车,我要把所有的美术馆和博物馆一家一家看过去,还要去大贺厅听西贝柳斯的音乐会,还要吃蒂罗洛风味的意大利菜,然后再回家。快点,要珍惜时间哟。 她到底还是来度假的吗无论谁的生魂或者死魂,没什么东西能够支配凉子的心血来潮。 第七章 禁忌游戏 i 今天是来到轻井泽的第三天。 夜间狠狠地下了场雨,当朝阳的光芒驱散云层,凉爽的一天开始了。吸足了水分的葱绿反射着阳光,使钢筋水泥的丛林刺痛的视觉神经得到充分的休息。 昨晚,凉子保证我们会渡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啦。罗特里奇家也好,我们这边也好,都有警察监视着呢。他们敢让美国要人在轻井泽连续两晚都卷入案件纠纷吗?长野 县警本部长还想不想保住他的饭碗啊?你只管放心埋头大睡就是。 要命的是,凉子的预言果然不错。我熟睡一晚起床,最先听到的却不是小鸟的合唱,而是毫无音乐感的打喷嚏声。 我洗漱完毕下到一楼客厅里,发现两位意外的客人正在餐桌旁喝着咖啡昨天一直跟踪我们的两位便衣警察,正诚惶诚恐地对凉子低着头。 他们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拿着浴巾打喷嚏的就是他们。 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我们也是受命上司行动的老实说,career之间的对话,我们可一点都不想打探啊。 虽然多少有点夸张,不过也是实情。同时non-career的我,也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你们啊,光对本部长尽忠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是警察厅派遣来的career官僚,早晚还不是要回中央去。昨天晚上,辛苦你们足足守了一宿,他还不是在自己的官厅睡大觉。 这我们也知道啊。 脸部表情隐藏在咖啡的热气中,两位便衣警察叹了口气。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想必是冒雨执行任务的吧。凉子把他们两人请到家里,送上咖啡和毛巾。要是一般来说,这种行为堪称美谈,可凉子嘛,只怕是别有企图。 我得到的情报,告诉你们吧。 什、什、什么情报? 凉子吐出貌似甜美的毒气,两位便衣警察一听身体就僵硬起来了完全中了她的圈套。 今天中午,矢崎公园附近,有个两百人以上的大集会,会引起骚乱哦! 真,真的吗? 虽然他们不会进行恐怖破坏行动,不过夏季旅游高峰期里,轻井泽第一重要的是平安稳定吧。大人物的访问突然中止,县警本部长的面子不就丢光了? 多、多谢款待。 与其说他们把凉子的话信以为真,倒不如说,以这番理由拿去上头交差,他们就可以从眼前的无聊任务中解脱出来了两人一定是这么盘算的。他们又喝了一杯咖啡,不知低头鞠了多少躬,从玄关离去了。 我跟凉子打了招呼,坐在桌旁。jackie若林从厨房探出头来向我招招手。他身穿画着向日葵的大围裙,端着一盆山一样高的烤面包走过来。 这样不好吧,透露女装爱好者的计划? 没关系的啦。是吧,jackie? 是呀阿准,只要照小凉说的,这世上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啦。 看来我不是这世上的人了 昨天全都跟着爱丽丝权田原的步调走了。不过,昨晚有个反爱丽丝派的超级大人物赶来了,今天是两派的大决战呢。 哦,还有超级大人物啊? 玛丽莲鬼塚小姐。人称日本女装界的坂本龙马。(译者注:坂本龙马和织田信长可以瞑目了……) 不光织田信长,连坂本龙马都出来了崇拜这些英雄人物的人早就气疯了吧。 是势力很大的人吗? 他是原海上保安厅的高官哟。 啊?! 他可是以毒辣手腕取缔走私、非法捕捞、侵犯领海行为,英名大震的人物呢,外号叫海猩猩,人人畏惧啊。不过,被国土交通省的career官僚在渡轮事故的不当处理上安了罪名,整惨了。因此他才对肮脏的男权社会绝望了,成了我们的同志。 看来女装界竟是充满了壮烈人生剧的迷宫呢。光从外部观望已经够累的了,一旦踏进去,再也别想逃出来了 那,jackie兄你是跟那位玛丽莲小姐一派的吗? 我是中立派。 这么说就是女装界的小早川秀秋了 得啦,无论历史真相如何,这个形象可太差啦。我是两派都不参与的良识派,已经决心树立第三种风尚了。 什么风尚? 那可是秘~密~哟。 jackie若林向我眨眨眼,沉重的睫毛发出扑闪扑闪的声音。 就这样吧,我接下来可有的忙呢。 看了看手上的女式表,jackie若林站起来。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又把视线转向凉子。 无论如何我都不明白啊。 什么事? 梅拉罗特里奇来轻井泽的原因。 梅拉对轻井泽能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呢?不管阿特米西亚是她实际的女儿还是克隆出来的,毕竟女儿死了,这只是个不祥之地。如果我是梅拉的话,一定会通过驻日本的美国大使馆向日本政府和警察发话,直升机也好包机也好,弄一架来先到成田去,然后从那里坐自家的私人飞机早早会美国去。一方面不想让别人听到不该听说的话,另一方面也好快快了结在日本的不愉快经历。 所以,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从三笠之森宾馆起火崩塌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四十个小时了。然而梅拉罗特里奇本人还在轻井泽如果长野县警本部长的证言可靠的话。可是 她总不会是因为女儿的死过于震惊卧病在床了吧?不论从直接还是间接得来的情况,我可不觉得她是那么柔弱的类型。 梅拉在轻井泽还有别的打算。 我能推测到这一步,可具体她有什么想法,我就想不出来了想不出来的事情还是多下点功夫比较好。 听完我的陈述,上司大人以一只完美的玉指抵着完美的下颌陷入思考,不过只思考了两三秒就放弃了。 这个嘛,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 果然又是这招。 今天的预定已经印在我脑细胞上了。十点钟一到,先去矢崎公园。 就这样,凉子率领着我和两位侍女袭击不,来到了矢崎公园。我们站在东侧土坡上,面对大贺路。刚刚停好自行车,一个锐利的声音飞过来: 凉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室町由纪子和岸本明先生了。 岸本扯着我的袖子悄悄告诉我,凉子给他的手机发短信,指示了这个时间和地点。 这可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哦。你好好看着就是了。 凉子对由纪子说。 咚咚呛咚咚呛咚咚 咚咚呛咚咚呛咚咚 过去好莱坞的热带雨林冒险电影里,金刚或恐龙或大章鱼之类的巨兽出现的场面,总会有那样的大鼓配乐。 那是什么东西? 室町由纪子迷惑地用指尖推推眼镜。岸本格外兴奋,从土坡上冲下去又跑上来,竖起耳朵细听越来越近的大鼓声音。 这一定史轻井泽高原署有史以来最大的事件! 与其说大事件,不如说是稀罕事吧无论哪样,总之都是很麻烦的事件。轻井泽高原署只是很小的警署,连上署长和接待员也不过四十人左右。加上夏季高峰期县警本部和其他警署派来支援的警力,最多也就是一百人而已何况现在还不到高峰期呢。 至多五六十人,竟要对付众多女装爱好者来势汹涌的怒涛他们可怎么办呢。 好,要开始了哦!会成什么局面呢? 到底什么要开始啊,凉子? 马上就知道啦,瞧着吧。 一阵风过处,吹起两位美女的秀发。 ii 那真是有史以来最会表达的小说家都无法描述的景象。 我好像掉进恶梦似的,根本一点都无意观看看,偏偏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 一百多个身着婚纱的大男人,沿着大贺路南下,宽阔的道路完全被堵塞了。大半人骑着单人自行车,偶而也有骑双人自行车的,还有坐在自行车牵引的黄包车上敲大鼓的。真想不出现在这时代他们到哪找的黄包车。 另一伙人由西向东,也是一百多个大男人骑着自行车。这一派身上全都裹着哥特罗莉的服装,吹着喇叭不知为什么竟还有吹口琴的。 照这势头下去,双方势力会在矢崎公园东南角发生激烈冲突。不知是不是有预警危险的风云笼罩,原来在公园池子里嬉水的鸭子慌慌张张地扇起翅膀拍着水面,带着小鸭子往西北方向避难去了。 岸本发出奇异的声音: 哇啊~,糟糕了耶。 什么时候了还糟糕不糟糕的。 我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岸本却深沉地摇摇头: 因为,两军冲突的这个拐角处有个幼儿园还是保育园什么的呢。在纯真无知的小孩子面前,上演婚纱男人和哥特罗莉男的群殴乱斗的话 那、那还真是糟糕透了 受到精神创伤的小孩子乱哭乱叫的情景,我想象了一下就冷汗直冒。可是,事到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凉子倒好,露出魔女的笑容,一派坦然。 由纪子双手合十: 不管怎么说,先把女装自行车暴走族的冲突阻止下来。我们挡在道路中间的话 很危险的呀。哎呀,那个人是?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长得不同寻常不,发育变异的少女。他戴着红色的头巾,穿着奶油色好像童话里变出来的少女装。 啊,jackie兄 我无语了。发誓既不参与婚纱派也不加入哥特罗莉派,明言自己选择了第三条道路的jackie若林,巨大的身躯挤进一身小红帽的打扮,威风堂堂地现身战场。 所谓战场并不夸张成群结队的婚纱新娘和哥特罗莉涌现在夏日晴空下,这副情景已经了不得了,何况敌对双方都是堂堂的大男人。 几辆自行车迎面冲突,倒在大路上,传出一阵哐嗤哐呛的声音。婚纱新娘飞在半空,哥特罗莉跌倒在地双方阵营的男人互相喝道: 你们,快让开呀~ 你们才应该让开呢! 不要在我们神圣的集会上捣乱呀! 瞧你那一脸浓妆,还神圣呢。 什么?不用废话了! 凉爽的晴空下,大乱斗真的拉开帏幕了。这阵势已经够要命了,恰恰就在此时,另一伙势力介入进来,真是乱上添乱。大约十名制服警官带着拼命的表情冲了进来。 住手,你们那叫什么打扮! 警官们的目的是制止,实际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怎么了,哪有法律规定男人不能穿婚纱?! 哥特罗莉也是呀。难道教育基本法里规定不许穿了吗?! 我们都是爱祖国、爱乡土、爱女装的模范日本人呀! 要我们脱掉也可以呀,不过那不是猥亵暴露罪吗! 干嘛自己说出来!不管怎么说,免费观看是不可能的! 警官们受到毒气般全面的攻击,眼看要撑不住了。其中还有一个格外顽固的中年警官喝了一句一个大男人穿什么女装,真是丢日本人的脸,结果遭到四面八方的集中反击: 你不也是日本人吗,没读过古事记和日本书记吗?倭武天皇小碓尊都做过女装打扮呢!(译者注:小碓尊,又称日本武尊,《古事记》作倭建命,《风土记》作倭武天皇,另有日本武、大和武等称号,日本神话人物,传说其力大无穷,善用智谋,于景行天皇期间东征西讨,为大和王权开疆扩土。最后早逝未继承皇位,但子嗣为今日天皇之直系祖先。据说在征讨熊袭的时候曾经扮成少女,刺杀川上枭帅。) 是呀,你们想否定皇室先祖的事迹吗?! 女装比武士道的传统和历史更悠久呢! 像你们这样蔑视历史和传统的家伙才应该叫反日呢! 不光这方面,论起料理也是和食最健康了,而且可以美容呢。 可是日本粮食的自给率很低,很难保持和食的传统,你们不知道吗?! 洪水一般的各种论点劈头盖脸的全面袭击,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官在这种攻势下也保持不住冷静了: 哇,对不起行了吧 他话都说不完整,两手抱着头逃了出去。 哎呀,他想逃跑! 快追,别让他跑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豪快的笑声。笑声渐渐消去后,婚纱派和哥特罗莉派的斗争又开始了一旦没有了共同敌人,内部斗争自然拉开帏幕,跟巴尔干半岛的民族争端好有一比。 啊,爱丽丝权田原! 呀,玛丽莲鬼塚! 这真是百年难逢呀,觉悟吧! 说什么废话。等着瞧! 批着婚纱的织田信长和扮成哥特罗莉的坂本龙马几乎掀起一番地震。说不定也也算是永载史册的一幕吧当然让见证者感动是不大可能的。 大家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呀!女装是爱与自由与和平的象征呀。靠强硬力量解决问题,不就又落入大男子主义的陷阱里了吗! jackie若林喊出这番话,却有人把不知什么东西扔到他头上。 讨厌!我的头巾都要掉了。谁呀,竟然朝我扔喇叭!太不淑女了。 jackie若林悲愤慷慨地捡起头巾,转过脸来。两道视线恰恰对上东大法学部毕业生jackie若林,和同是东大法学部毕业生的室町由纪子,两人的视线,恰恰相对。 难道那是若林先生? 啊,由、由纪子! 眼看两人都呈现全身冻结的状态。对了,我从来也没试图了解过,室町由纪子是否晓得往日同窗若林健太郎,竟是日本女装界的灿灿明星。 jackie只怕也没想过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优等生由纪子吧。他深深呼吸,壮硕的身体抖动着: 七色花呀,让我忘了这件事吧! 他最后喊出一声,身影消失在混战的人群之中。我好不容易才把夹在婚纱派和哥特罗莉派的漩涡之中动弹不得的由纪子救出来,拖到公园的土坡上。 怎、怎、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泉田警部补,我,我该怎么办呢?! 她已经要崩溃了。要是男人的话,我大概已经一耳光过去把他扇醒了,可是对女人我总不会用休克疗法吧。 您什么都不用做。这是个人隐私问题,不管他就是了! 是,是吗 好啦,深呼吸一下。对对,就这样,平静下来。您又没必要负什么责任。 我正劝着由纪子,上司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射出: 不中用的女人,管她呢。快走啦,泉田君。 您不打算看到结局啊,真是您的作风呢。 我是想讽刺她一句,美貌的魔女却狡猾地答道: 本来他们的胜败归属也跟我无关。趁着这帮家伙拖住了警察和由纪,我们现在要去袭击敌人大本营啦! 难道,现在要去葛西敬吾的别墅? 当然了。好啦,走吧,快上车! 双人自行车刚刚蹬起来,室町由纪子飞跑过来。她还处在精神打击之中,脸色苍白,不过看到凉子的举动,立刻打开了果敢的行动力的开关。 你到哪去?给我回来呆在这儿! 谁要陪你呆着。有本身就追上来吧! 由纪子确实很不甘心。她从战场中捡了一辆放倒的自行车,一边叫着岸本,一边全力从我们后方追来。 iii 葛西逃避法网,恶事作绝。他之所以能经营着那个骗局生意还逍遥自在,是因为他在原来的官僚时代就向财政界布下了人脉,另一方面也跟黑社会结了渊源。即使报纸和电视对他这类人物的胡作非为置若罔闻,偶而也会有八卦杂志向他发难,可是他总能撒出巨额的广告费堵上杂志的嘴。 这样说来,他的所作所为跟jaces貌似好有一比,不过根据jaces所有者的大千金药师寺凉子的说法: 我们公司才不会压榨穷人呢。与其压榨一万个穷人,还不如看准一个有钱人狠敲一笔,效率高多啦。 听说是这样的。 凉子和我从双人自行车下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也跟着我们停下了自行车。我们一行站在葛西宅紧紧关闭的大门前。多少有点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凉子的策略真的奏效了,周围根本没有长野县警察的身影。正在这时,室町由纪子和岸本也追上来了。由纪子一边喘着气一边叫: 凉子,你要敢踏入一步,我就抓你当非法侵入民宅的现行犯! 哎呀,真讨厌,罗嗦女人。干脆让她永远闭嘴好了! 不能乱闯啊。真的变成非法入侵也很麻烦呀。 总有办法的。对了,如果恰好有人呼喊求救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我话音儿刚落,栅栏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声: 救命!快来人救命呀! 你看你看。 凉子得意地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冲我眨眨眼。 我真是彻底无话可说到这时候,无论如何我也确信,凉子这女人一定随时随地有恶魔加护,有求必应了竟然真的有求救声啊。 室町由纪子虽然阻止了凉子的暴走,但她毕竟是富有良心和良识的人,不可能对求救的声音坐视不理。 好,攻城! 凉子右手打个响指,露西安立刻甩起一条强化尼龙绳,绳头上带着钢叉直冲坚硬的门板飞去。玛丽安握住绳子,轻盈跃起,几下子就跳上墙头,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露西安紧随其后。 随着解锁的声音,大门打开。凉子、我、由纪子依次走进去。宽阔的前庭里堆放着水泥,还停着大概十辆卡车。一个警卫从玄关飞跑出来。 你们几个,这里是私人所有的土地,还不赶快出去!我要叫警察了! 警卫的制服不是jaces的不过这件事我们早就从jaces的情报里知道了。这样凉子下手的时候就不用留情或有所顾虑了。 这主意倒不错嘛看这里! 她亮出警察手册,警卫愣住了。凉子向里跑去,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她左右,由纪子和我随后。跟在最后的岸本像企鹅一样笨拙地跑着,还不忘废话一句: 那个,我们是真正的警察哦。 警卫追了两三步,冲着头盔上附带的麦克风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我们刚刚踏足玄关,六个警卫佩着特制警棍拦住了去路。说不定他们的来头也是暴力团之类,形象颇为凶恶。 一般来说,按照凉子的气性,不管由纪子怎么制止她都会凭武力冲进去。我正想着,她突然浮现出邪恶的笑容,转头看看两位侍女: 露西安,我之前教你们的日语说来试试。 露西安点点头,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用有点生硬的日语说: 大葛格,我最喜欢你了~!(译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向宇宙超级霹雳无敌通杀台词:oni,daisukiyo~!) 貌似领头的那个年轻警卫呆立不动了。那凶神恶煞眼神粗鲁的男人惊得露出一口黄牙。 大葛格,我们两个一起幸福地生活吧!(译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向奥义:oni,futarideshiawaseninaroune~!) 狂喜的电流冲过那男人全身。他僵在嘴巴开合了好几次,眼睛眯起一阵儿,猛然张开: 哦哦哦!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我和小妹妹的幸福!(译者:暴力团成员的警卫凭什么是妹控萝莉控女仆控?只有传说中的纤丽的少年才吃这套吧作者想怎么扯怎么扯,何必糟蹋两位侍女的形象。) 一瞬间陷入妄想世界的年轻男人大喝一声的同时,猝然转身,挥着警棍朝同伙们冲过去。 你干什么,上岛!别做梦了! 喂,少来了,你有病吗! 他惊呆的同僚们说什么也没用了。注入了妄想的能量,战斗力暴增数倍的上岛,无怨无悔地挥起警棍打倒了五个同僚。 好了,捣乱的家伙解决了,跟大葛格一起走吧,阿喵。 阿喵是谁? 露西安迷惑不解地观察着上岛这个奇异的生物,轻轻一抬手鸡蛋形状的金属物体击中他的眉心。 上岛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仰倒在地上过个两三小时,他应该能从妄想世界里醒过来吧。 毫不费力地突破了玄关大厅是不错,可我真是忍不住相当、相当认真地为祖国的未来担忧起来。日本的年轻男人真的都灭亡了吗? 庭园一角传来激烈的狗叫声,不过声音没有靠近。不知夜间是怎么看管的,看样子白天那些护卫犬倒是拴住的。 我们进入有如宾馆大堂一般敞阔的大厅。应该继续上楼,还是应该往一楼的更深处去已经没必要为此犹豫了。有个男人站在铁铸扶手的螺旋楼梯入口处他身上穿着貌似很高级的三件头西装,右手抓着一把霰弹枪,左手揪住一个女子的头发,拖着她走下来。 那男人正是葛西敬吾。常在电视和杂志上见到他那张脸,一副瘦削而富有绅士风度的容貌。头发漆黑,多少有点不自然,估计是染过的。他从两片薄薄的嘴唇中挤出扭曲的声音: 警察怎么跑来了? 没功夫说这些废话。 简洁地回答着,凉子踏出一步。 葛西敬吾的视线追随着凉子的身影。他瞪大眼睛张着嘴,露出不由自主地鉴赏美术品般的神色。 凉子毫不闪避对方凝视的目光,又逼近了两三步,仿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她一瞬间就从葛西敬吾手中缴下 了霰弹枪,朝我这边扔过来。 拿好了,泉田君。 我赶紧伸手从空中借住霰弹枪。从那沉甸甸的份量看来,里面确实装填了霰弹。在极短的距离内被枪弹击中就绝对没救了。 给我看着点,由纪。 凉子理所当然似的下了指示,然后用英语对那个身着套装、战战兢兢发抖的女子说: 好了,已经安全了。这家伙敢动什么手脚,我一定会干掉他的! 那女子好不容易直起身来。 我想起她的样子了 前天晚上,三笠之森宾馆召开派对时,担当梅拉罗特里奇的翻译的就是她。 岸本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伸手让她拉住。他还没受命令呢,倒是挺会赶时机的。 那女子头发散乱,眼睛周围有些淤青,嘴角流着血,套装的扣子也被扯掉了。室町由纪子同情地搂住她的肩膀,一边递出手帕,一边痛恨地盯住葛西敬吾。 葛西已经被凉子揪着领带,用力勒住了。她一边勒着葛西的脖子一边回头看看那个女子: 我把你救下来,你可要好好帮忙哪。我们可不是做慈善事业的。 这不是警察的义务吗?! 由纪子竖起柳眉。这些话都是用日语说的,不过她既然是做同声传译的,不可能不懂日语。 大厅靠墙的地方有把长椅,由纪子扶她到 长椅上坐下。这时候,露西安和玛丽安接受了凉子的某个命令,向房间更深处消失了。 那女子用日语报上名字: 我叫希瑟维琳葛姆。我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的妹妹。 这真是惊人消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不是阿特米西亚原来的恋人、最后可疑死亡的那个男人吗?凉子问道: 你们的姓不同,你结婚了吗? 我换成了母亲的祖母的姓,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安全?既然这么说,你相信你父亲和你哥哥都是被罗特里奇家杀害的喽? 凉子一口气刺中核心。希瑟维琳葛姆轻轻叹口气: 我信。我不能不信。据说我父亲是喝醉了酒出的事故可是他从我哥哥死后就一直禁酒了。 这不难理解。我想起哈定总统可疑死亡的事情案件的有关人员之一是酒精中毒暴死的,可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还实行着禁酒法呢。 我母亲也是,据说她在疗养院自杀了,可我赶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火葬了当然也没经过验尸。 那你是为了查明你家人死亡的真相,才作为日语翻译潜入罗特里奇家的吧。 有一年左右了。ufa在积极发展与亚洲的进出口业务,需要聘请日语、中文和韩语方面的专家。 希瑟维琳葛姆就日本的农业和粮食问题、外卖产业的实际状况等问题写出了一份精确的报告,交给上层过目。另一方面她还跟gat的信徒交往密切,由此接近梅拉身边。梅拉也对她做过身份调查,不过没发现什么马脚。大概罗特里奇家对奥伯利维尔考克斯这样的小小家庭并不在意吧。 你成为日语翻译、接近罗特里奇家,是想为你家人报仇吗? 真的报仇太困难了,不过至少可以离我父兄死亡的真相更近一点吧。再说,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今后还会有人受到罗特里奇家的迫害的。 真相啊 凉子微微点头,严肃地说: 我先说清楚了,真相可不是那么甜蜜的。就像含折耳根成分的牙膏一样,一开始可是又苦又冲的。你要有所准备。 这个比喻不错可是,凉子有立场说什么折耳根成分的牙膏吗? 总之,葛西这混蛋也干了不少坏事,终于该遭报应了你可要好好还债哦! 凉子从我手里拿过霰弹枪,把枪口抵在葛西没多少肉的干瘪脸颊上。 iv 葛西敬吾,我以绑架监禁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老老实实受绑吧! 我哪、哪有绑架啊? 少废话,顺便一说你不知道日语里有个美好的词汇叫以另案逮捕吗? 什么美好不美好的。我要行使沉默权,律师来之前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哎呀,是吗,随便你好了。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听那个女子说了。 凉子正说着,露西安和玛丽安跑回来了,向女主人报告了几句话。凉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座房子里的警卫系统完全解除了。监视摄像头的vtr录像也解决了。不管多先进的设备,交到她们俩手上,都不过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准罢了。 玛丽安和露西安听到凉子的赞赏露出微笑,然后左右夹在葛西敬吾身侧。两人的手无情地控住葛西的脖子,他稍有动作,两人只要向颈动脉下手,葛西瞬间就报销了。 对了,维琳葛姆小姐,你对梅拉的女儿阿特米西亚有什么了解吗? 阿特米西亚对母亲梅拉和主治医生莫沙痛恨不已,一直在诅咒他们。 希瑟维琳葛姆答道。 希瑟说,从孩提时代起,阿特米西亚就被母亲和主治医生灌输了她身份的真相,心里遭到极大的创伤。阿特米西亚时候,希瑟偷偷收集了她的私人遗物,发现了好多纸条,写满了对母亲和医生的诅咒。每一篇都只是片断,但充分说明了阿特米西亚受到的精神虐待。希瑟同情阿特米西亚,行动却被梅拉的保镖发现了。她遭到殴打后,被暂时监禁起来。 看样子梅拉罗特里奇已经不在这所别墅里了吧? 听到两位侍女的报告,凉子为了确认问了一句。希瑟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我昨晚一直等他们用什么手段对付我,结果他们却没有下手。今天一早他们就离开了,包括莫沙博士和从美国跟来的所有人。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昨晚凉子让梅拉白等了一夜,今天凉子却扑了空,算是一胜一负。 他们的去向问这别墅的主人就知道了。梅拉具体跟阿特米西亚说过什么? 根据希瑟简略的叙述,梅拉每天都对女儿说,阿特米西亚,你自身没有一分一毫的价值。你是我的所有物,你是为了服务于我才出现在这世上的。我赋予你生命,报答我这份恩情就是你人生的意义。如果我不存在,你的一切就等于零。希瑟似乎并不理解这些话的完全意义。 室町由纪子叹道:太过分了 由纪你也太天真了,我才不同情那个恐龙女呢。 凉子断言,甚至用愤怒的口气继续说: 她都上了大学了,逃出罗特里奇家的机会不是多得是吗。就算自己逃不了,需要人帮忙的话,好好把事情说明不就行了。追查ufa企业犯罪的人可多得是呢。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行动呢,那个恐龙女! 凉子两颊涌上红潮,双眸像流星般熠熠生辉。连室町由纪子和葛西敬吾都忍不住盯着她的样子目不转睛。两位侍女更是一直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女主人。 泉田君是个老好人,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还同情她这个加害人呢。如果阿特米西亚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求救的话,泉田君一定会拼了命去救她吧?她却没有求救可见,她既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也没有驱使男人为自己赴汤蹈火的本事。这么说虽然对不住维琳葛姆小姐不过,你哥哥也不是靠得住的人吧。 希瑟维琳葛姆垂下眼睛。凉子不留情面的指责似乎没错。 所以,阿特米西亚根本不值得同情!目标就是胜利,为了胜利而战,为了增强战斗实力,要等待时机,树立战略,磨炼战术。有哭鼻子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机谋;有怜悯自己的时间,还不如寻找敌人的弱点。她既然掌握了母亲和医生的惊人秘密,难道不会利用这一点要挟对方,保护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吗?! 凉子右手加力,霰弹枪的枪口紧紧压迫在葛西脸上,几乎压出痕迹来。葛西呻吟起来,我正要制止,突然觉得葛西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这家伙,为什么好像露出某种兴奋的表情呢 希瑟似乎是诚惶诚恐地提出问题: 那个,我还能说句话吗? 现在算了吧。没时间细听了,你自己就等于记录证言的碟片,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派人保护你吧。 凉子高高在上地指名: 由纪,这事交给你啦。 我?为什么? 哎呀,这么重要的证人,你不愿意保护她吗? 那倒不是 梅拉罗特里奇为了赌住她的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他们的恶行胆大包天,才不想有人妨碍呢。 这都是你强加的说法吧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有什么犯罪行为呢?她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是道德上的罪孽,跟犯罪可不同啊。 由纪子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是克隆人也好,亲生女儿也好,阿特米西亚是梅拉的化身,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对自己的化身,她都能毫不在意地贬低侮辱,更不可能尊重其他人的尊严了。我跟你打赌,梅拉这个老巫婆,为了自己长生不老,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甚至不惜让人类灭亡呢。 克隆?这是怎么回事? 由纪子对阿特米西亚的手帕还毫不知情呢。 听凉子这么说,梅拉罗特里奇这女人简直就跟恶魔一样啊。 喂,由纪,恶魔可不一定要摧毁人类哪。因为恶魔要寄生在人类中间,相依共存才行。人类灭亡的话,恶魔也会随之毁灭的。梅拉罗特里奇才不是恶魔,她以为自己是上帝呢。 凉子豪快地点评着: 你当然知道诺亚方舟和洪水的故事吧。毁灭人类就是神的意愿。反正是自己创出来的东西,全部消灭又有什么不对,只要自己毫无损伤地生活下去就是了 凉子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哼笑一声: 我头一次听说诺亚洪水的故事就在想了,上帝是多么愚蠢的东西啊。 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希瑟那边: 那个恐龙女,对自己下结论下得太早了。她要是晚死两三天,让我执棒的话,一定会打出代大逆转再见全垒打呢!。 你会帮助她吗? 由纪子问。 当然了,我会让阿特米西亚成为罗特里奇家的支配者。 要是您的话确实有可能啊。 我说,而且绝没有恭维的意思。凉子志得意满地说: 当然了,让我出马肯定没问题。而且我只要罗特里奇家的一半资产,或者ufa的经营权,随便哪一个当谢礼都行,多便宜的出血大减价啊! 我简直站都站不住了,由纪子仰望着大厅的天花板,岸本脑袋转来转去的左右张望。 您、您想夺她家产吗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支持弱势的民主派,打倒穷凶极恶的独裁者,把可怜的民众从苦难中解放出来啊。日本不是还支持美国在伊拉克的行为吗?联合国安理会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呢。 要不要把梅拉罗特里奇的事情报告给警视总监?他应该可以向政府或美国大使馆要求妥善处理吧? 良识派的由纪子提议道。 不行不行。最后还不是两国之间肮脏的背后交易,又让梅拉老太婆逍遥法外。那种结果,就算大天使圣米迦勒能允许,我也不能同意! 凉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将霰弹枪交给我,一手抓住葛西敬吾的衣襟: 喂,梅拉罗特里奇跑哪儿去了,快给我带路。不然的话 不、不然,你想怎么样? 你会遭到说都说不出口的耻辱的!想试试吗?! 葛西敬吾对凉子的威胁有所反应,可那种反应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之外只见他双眼中并非锐利而是阴险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变得柔弱了,薄薄的嘴唇也松驰下来,连眉梢都驯顺地垂着。 你、你会怎么样呢能具、具体告诉我吗那样我就什么都说出来 他简直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葛西敬吾这家伙的特殊癖好。 第八章 荒野的决斗 i 葛西敬吾最终还是老实交待了梅拉罗特里奇的去向因为凉子如他说愿,说明了如果他不交代,会遭到什么样的虐待。 凉子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老实交待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奖赏哦当然,我没必要这样提醒葛西,还是闭嘴的好。看起来,凉子背后的最理想的女王面目一出现,葛西已经陷入忘我的痴迷状态了。 连没必要知道的事情都问出来之后,凉子一脚踢飞死缠不放的葛西,率领我们冲出现场。 恰在我们离开之前,长野县警本部长赶来了。他这种官僚没人随从就动不了屁股,眼前这种情况下,只带来了五个制服和便衣警察。 果、果然,矢崎公园的骚乱是你弄出来打掩护的幌子。喂,你们还想去哪?我可不能让你们再引起更多麻烦了! 本部长长出一口气,指着凉子说: 听好了,这里可不是东京都,是长野县的地盘。 山那边就是群马县了哟。 少说废话。总之,这里的管辖权属于长野县而不是警视厅。又没有警察厅的指示,我可不能让你们的行动给我惹乱子。 知道矢崎公园女装爱好者大乱斗的事情后,本部长看穿了那是驱魔娘娘凉子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之计本部长大人可谓目光如炬啊,不过凉子只是利用了骚乱这个机会,要说整个暴乱都是她一手策划的,那可是有点夸张。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什、什么,我可不怕你的威胁。我是长野县警本部长,论阶级可比你高多了! 你就任长野县警本部长之前,在横滨市当过一段时间内勤官吧? 那、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啊。 你、你想说什么,那段时间我可什么都没 没、什、么、哟 凉子望着玄关大厅高高的天花板装傻。 室町由纪子看不下去了,上前插话: 本部长,葛西敬吾已经承认他监禁了一位美国国籍的女子,同时还犯了非法持有武器、妨碍执行公务等罪名。这件事情先让我们全权调查如何? 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 这时候我又插话: 抱歉,我越权说一句 啊,你这是完全的越权。 本部长正要在我这区区的警部补面前摆架子,被由纪子制止了: 你有什么意见吧。说来听听,泉田警部补。 那我就说了。药师寺警视无论如何也是要跟梅拉罗特里奇干上一架的。 怎、怎么能让她那么胡来。你也应该帮忙阻止她。 不可能的。她就像浅间山一样,哪怕把火山口盖上,爆发起来也是超大规模的,只会平白增加被害人。眼下这个关头最重要的不是争取利益,而是把受害范围控制到最小程度,对吧?如果不是火山爆发而是台风的话,她可能已经发足马力一扫而过了吧? 我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但是由纪子的表情表示,她显然明白了我的真意。也就是说,凉子本来就不把什么长野县警本部长放在眼里。只要能把罗特里奇家和ufa交到她手上,任由她做一盘好菜的话,她就能满足了,可以放过本部长一马。 在我跟由纪子对本部长又吓又哄的时候,凉子在宽敞的大厅另一侧,跟两位侍女和希瑟维琳葛姆说着话。本部长的手下们就在她们跟前竖着耳朵,可她们用英语和法语对话,那帮人完全束手无策。 如果打算制止药师寺警视却又制止不了的话,很不幸,最后被追究责任的不是本部长您吗?不过,如果您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就没有责任可言啊。 有个财界名人说过,我最讨厌日语里一个词,那就是捐献。不过要说官僚们最讨厌的词,一定是责任吧。由纪子的劝说果然打动了本部长,不过他还没忘记防一手儿: 哼,那这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责任可都要东京方面来担负啊! 我知道了,一定会把这事情转移,不会让本部长带上责任的。 这就是career之间同呼吸共命运的时刻了,轮不到我出场。 知道我们这边说得差不多了,凉子成心似的问我: 怎么样,话说通了? 您获胜了。 听了我的话,凉子表情缓和下来。我凑过去,悄声对上司说: 本部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已经这样商量好了。 凉子眼中射出邪恶的光芒: 哈,作为那小子来说,是个难得的聪明决定。我本来也无意拿这种小人物当对手,算了,省得我多费手段。以前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吧。 这样就好。 好了,终于该去整治梅拉老妖婆了! 众人赶紧一起行动。长野县警本部长先率领着手下退场了,一直避免着与葛西敬吾的目光接触。至于葛西,他连藏匿逃税、贿赂的证据文书的地方都招了,早就变成脱力的空壳一具,瘫坐在地上。叫救护车也好、联络警视厅也好,这些事情全都交给(强加给)了由纪子,凉子心情大快。 岸本扭扭捏捏地凑近我: 维琳葛姆小姐好像有话说,好像是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 我想着会是什么事情,走进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希瑟维琳葛姆身边问: 你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呢? 她看看我,脸色还是很不好。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好像底气不足: 阿特米西亚真的死了吗? 啊? 我惊诧地回望她。希瑟维琳葛姆身体微微颤抖: 忘了什么时候,阿特米西亚说过虽然是喝醉的时候,不过她确实说过,她被弄成了想死也死不了的样子。所以,即使听说她死了也不要相信,过几天她还会回来的 过几天还会回来,听起来好像是老套的台词。可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好像夏天的轻井泽变成冬季的西伯利亚一般的恶寒。 对这事我会确认的。你先接受室町小姐的保护吧,她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泉田君,走啦! 是是,马上就来。 相关后事都托付给由纪子和岸本,凉子和我,还有两位侍女坐进汽车里。车是葛西的,也是电影里出现的那种漆黑的奔驰车。奔驰车完全无辜,可是这类的车一跑起来,害怕无缘无故惹上麻烦的善良司机都会躲得远远的,不过就今天这种情况来说,恰恰符合凉子的心意。 凉子握住方向盘,我坐在驾驶副座上。露西安和玛丽安在后座,但她们坐上去前后还弄了点什么小动作。一个黑色的橡胶管从车的排气管上探出去,管口流出一些无色的液体,滴在地面上。 液体一落地,栓在一边的护卫犬又叫起来。那叫声很奇怪,含有某种并非敌意的感觉。 由护卫犬的合唱声护送着,奔驰车发动起来。我领悟了那些液体是什么,却不知道凉子为什么要带着那东西到处撒。 车开了两分钟左右,凉子念叨: 今天好闷热啊,还是轻井泽呢。 东京会更闷热吧。 我知道自己失言了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轻井泽来嘛!,她这样反驳,我肯定无话可说。可是,凉子开口说出的却是其他的话: 每年总有几个这样的日子。天气特别热,让人觉得这还是轻井泽吗不过一到下午,天气会突然转变的。 哦。 而且会下起热带风暴一般的大雷雨呢,要不是那样,就是浓雾从山上罩下来,把整个镇子包围起来。不过,不管哪样,一下就凉快了哦。 打雷可蛮讨厌的呢。 过后回想起来,我这句回答可真是不着调。 ii 说实话,梅拉罗特里奇的藏身之所,不向葛西那个老变态逼供我也知道。 您的意思是? 昨天餐厅老板说的那个地方,我早就有数儿了。 就是那块东京大企业本来打算建高尔夫球场,计划中止后一直搁置着的八十万平方米土地。那是沿着展开浅间山麓的山林和原野,已经全部被ufa在日本成立的法人集团收购了。 而且,周围二百万平方米已经被指定为国家公园内的禁止开发区,任何人不得接近。在那块地方多少折腾折腾也没人能发现。 ufa为什么要买这样的土地呢? 为了在远东建立研究开发中心。 他们研究什么呢? 又是什么毁灭人类的方法呗,还用说。 该不是建核掩体吧? 干那个用的土地,从梅拉的父亲一代就有了。在爱达荷州。 爱达荷州在美国本土西北部,太平洋和洛基山脉之间。没有多少日本人知道这个州名,知道的人也不过知道那里是土豆产地,供应薯片薯条的原料。这个州地广人稀,作为农牧业中心,只是宁静的乡村而已。 但是,这个州还有另外一面朴素生活和虔诚信仰的背后,也是产生极端封闭保守思想的土壤。作为基督教右派的根据地,有好几个被称为民兵(militia)的武装集团据点在这里活动。这些集团不仅装备有手枪来复枪,甚至还有机关枪、火箭炮、装甲车等重型武器。他们以严密的全副武装守候着世界最终战争到来之日。到那天,他们会与天上降临的神圣军队一起,剿灭地上所有的异教徒。 说起来,一九九五年日本某个宗教教团在地铁里引发了无差别恐怖事件,相应地,美国的民兵也干了同样一手儿,在俄克拉荷马州造成了一百六八人死亡,其中一成以上都是婴幼儿。从这以后,美国政府开始监视民兵势力,但是政府内外有不少跟民兵一个鼻孔出气的有识之士,今后还不一定会引发什么样的恐怖活动呢。(译者注:这是田中对俄克拉荷马爆炸案的说法,与官方口径统一不统一,不是翻译的问题) 梅拉罗特里奇的父亲因霍夫是狂热的信奉者,年轻时还不是那样,中年以后却激进到偏离了正常轨道。他成为黄金天使寺院最大的赞助人,迷信教典,在爱达荷深山里耗费巨资去建一个核掩体。 泉田君,你读过启示录吗? 啊,过去翻过一下。 老实说,我可没认真读过什么宗教典籍,只不过是出于兴趣,把最后审判、人类灭亡的预言等章节当神秘学的书随便翻翻。我对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之类的句子还有点印象,是因为小说和电影题目常常喜欢用到罢了。 启示录第七章和第十四章有这样的记载,天使从古代以色列的十二个支派,每派中选出一万二千人,合计十四万四千人,成为神的仆人,神在他们的额头上按下印记。这十四万四千人全都是年轻的,没被女人接触过、没受过污染的男人。后来他们在最终审判中活下来,重新创造新的世界。 啊,只有十四万四千个男人呀? 是啊。 女人都死绝了吗那还怎么繁衍子孙 我撇撇嘴终于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研究克隆技术吗? 就是这个意思吧。 哦真让人头疼呢。 最终审判之后,荒废的地球上就剩下十四万四千个男基督教徒,创造着新的世界,靠克隆技术繁衍着子孙这番未来景象还真是可怕啊。万一不小心我被选中在这十四万四千人里的话,我可不要在那种鬼地方活下去换做jackie若林会不会很高兴呢?嗯不,他那个人,脱掉女装还是普通人的吧 这么说,梅拉要在自己手里完成爱达荷深山里父亲没完全建成的那个核掩体吗? 何止呢,她想把那个地方扩张成可供十四万四千人生活的地下都市。所谓黄金天使寺院的无聊圣典,不过是基于启示录,对世界末日的夸大狂想而已。就那种书在美国也能卖出六千万本呢。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车窗外浅间山已经近在眼前。从葛西敬吾那个要塞堡垒似的别墅开出来,一直往西北方向行进。道路不再平坦,多数时候都在爬坡,弯路也越来越多。扭头一看,无数只狗一路跟着车跑着,密密麻麻挤得连路面都看不到。 奔驰车一直控着速度,开得不快。黑色橡胶管不停地有透明液体滴落到地面上。约有一千只以上的狗,高一声低一声的唱着爱情大合唱,追着汽车猛跑没错,凉子指示两位侍女从汽车排气管里撒出去的液体,是强效的犬用荷尔蒙。 狗群还在增加啊。 说不定轻井泽所有的狗都跟来了呢。 母狗也跟来了吗? 公狗都跟着跑,母狗也就被带过来了呀。(译者注:田中显然没养过宠物我就没养过狗也知道绝大部分私人宠物狗都是太监。这一招能有用么请教树林大大。) 迎面开来的车不多,不过看到这一片乌鸦鸦的狗群还不晕倒的司机只怕没有吧?聪明的司机早就把车停到路边,等着狗群涌过去;糊涂一点的就愣在路中间,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大狗小狗们;更不晓事的竟然还想硬开过去,反而撞上路灯。 身为公仆反而造成这么大的骚动和混乱,漆黑的奔驰终于开上了没整修的土路。轮胎轧飞了好几个小石头,车身在坑洼的地面上狠狠地颠簸了五六下,终于,一块巨大的告示牌从尺把高的杂草中探出来,拦在我们面前。 私有土地,严禁入内ufa日本有限公司 绝色倾国、无法无天的侵入者用形状完美鼻尖冷笑一声,故意调转奔驰车头的角度,直冲着无辜的告示牌撞过去。然后她第二次调转车头,一跃进入ufa日本法人所有的原野。 前方人群和车辆已经排开阵势。两轮机车和汽车合在一起,大概有三十辆左右。对方人手有一百人以上,全都是相貌凶恶的雄性地球人。他们身穿战斗服或迷彩服,备足了日本刀、金属球棒、角钢、特制警棍、高尔夫球棍等武装。其中还有不多的几个人拿着来复枪和手枪他们应该是中宫组和别宫组的成员。 黑色奔驰像发狂的斗牛一般猛冲过去,撞飞了一辆机车。原想围攻奔驰车的暴力团成员们吓了一跳,转身要逃。可他们头上已经沾满了喷出去的雾状犬用荷尔蒙。大群的狗旋即杀到 技术每天都在进步哦! 凉子高声笑道。 她这话称得上金口玉言吧进化的结果真是让人目不暇接:一百多个暴力团成员,被十倍于他们数量的大狗小狗们前后左右夹击,纷纷倒地。 哇~,救命! 太出格了,老子不干了~ 他们也挥动日本刀和金属球棒,拼命驱散饥渴的群狗。可是,一只圣伯纳倒下去,另一只猎狐梗又扑上来;左一只土佐犬压得人四仰八叉,右一只杜宾撕破衣服;越来越多的人鼻子手指被啃,满身是血,呼喊求救。 作为暴力团成员,他们那副模样可是够丢人的当然凉子是不会同情的。 陪它们好好玩吧。胆敢违抗警察的人,都会有这种下场! 她一边把责任范围扩大到所有警察成员头上,一边忽左忽右地开着车,喷洒更多的犬用荷尔蒙。 喂,你给我滚出来!我饶不了你! 有个极其下流的大块头男人中气十足,冲到奔驰车旁大喊大叫,却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荷尔蒙溶液。转瞬之间,牧羊犬、灵提犬热情地扑过去,把他拉到在草地上。狗的吠叫和人的惨叫混在一处。 好,下车吧。 奔驰车停下,我们四个人分别从四扇车 门中跳下车。敌人立刻察觉了我们的行动,杀气腾腾地叫声传来: 杀了他们! 不行,不能让那些女人受伤,是上面严命的。要捉活的! 男人可以杀吗? 不行,不能弄死。往他手脚上招呼。 大概连我脸上都浮现讽刺的笑容了吧。不杀对手,专门瞄准手脚下手,想要夺去对方的战斗力的话,这种战术应该十分有效可是,难道我会白让他们砍吗?按说,罗特里奇家豢养的私兵至今为止也在国内国外杀了不少人了,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 大概他们不想跟日本政府之间产生多余的龃龉吧我跟自己暂且这么解释。无论如何,要好好利用这个对自己有利的情况。 凉子早已经照这样行动了。 清脆的伯朗宁枪声接连响起,两个男人倒在草丛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人捂着右臂,另一个抱着左膝。 第三个男人发出怒吼,摆出扑向凉子的架势。我双手持着贝雷塔,降低枪口扣下扳机。随着轻微的后座力传到我身上,对方一只膝盖上炸开一片鲜红,惨叫倒地。击中第四个人的手腕后,凉子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看看我: 接下来就交给玛丽安和露西安吧。我们走! 三十秒后,杂木丛林前,梅拉罗特里奇和莫沙博士就在我们面前对峙着。 iii 让你们白等了一宿都没登门拜访,不好意思哦。我们忙着美美地睡觉呢,哦呵呵呵呵~ 凉子多才多艺,其中特别突出的一项就是一句话就能招人痛恨而且是以bbc播音员水准的英语宣告的。 梅拉恶狠狠的瞪着她,双眼下能隐约看到黑眼圈,果然是足足等了一个通宵。她倚在银色的加长车车身上,身穿淡绿色的夏季套装。莫沙博士还是披着那件有点脏兮兮的白大褂。 往车旁一看,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黑色的棺材,沉重、环绕着不祥气氛的长方形木箱阿特米西亚就躺在那里面吧?那幅被烈火烧焦的躯体躺在里面。 凉子当然也注意到了棺材的存在,她谴责的目光刺向莫沙医生: 你不要解剖遗体吗? 根本没必要那么做。又不是什么案子。莫沙博士以一种奇妙的谦卑的态度撇撇嘴。 你这家伙的存在本身就是案子。就算不判你死刑,在监狱里关上三个世纪也没什么不对啦。 守在梅拉和莫沙博士左右的一打男保镖无言地从墨镜后盯着我和凉子。那种压迫感几乎像切实的重量似的可以感受得到,凉子却若无其事。拜托,眼下可不是光靠胆魄镇住那些保镖的时刻。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在等直升机来这里接你们。偷偷摸摸溜走之前,欠着泉田君的总得付了吧?赔偿金一百亿美元,快拿出来! 您认真要赔偿啊? 哎呀,在美国不是被咖啡烫了嘴都要向店家要求一百亿的赔款吗?所谓惩罚性赔款,那可是法院认可的哦。开车撞伤、绑架监禁这种行为,要求这么点金额很正常嘛。 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管什么赔偿了吧。考虑到孤独死去的阿特米西亚,我实在没有索要金钱的心思。 好吧,你嫌一百亿太多的话,咱们对半分好了。 对半分? 你跟我一人五十亿,正合适吧?两个人公平分配。 什么正合适,什么公平嘛。 梅拉第一次开口说话: 撞倒那个男人,是阿特米西亚干的好事。她既然已经死了,我没必要负责任。不过,你们非要钱不可的话,以后通过律师来索取。 现在不给可不行,因为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听到凉子宣战的声音,梅拉眯起双眼。半藏在眼帘后的瞳孔,浮现玻璃球般空洞的光泽。 阿特米西亚真是个惹是生非的丫头。既不能尽自己的义务,也没报答母亲的恩情,对任何人都没发挥一点作用,说死就死了。她的人生活着也没意义,她那个人活着也没价值。 这么冷酷无情的墓志铭真是闻所未闻。我无话可说,瞪着那位以美貌和巨亿财富自傲的中年女人。 你说的阿特米西亚的义务,就是接受你的脑移植,把身体转让给你吗? 出其不意地被质问的利刃刺中,梅拉倒也不动声色。无论是非善恶,这女人果然非同等闲。 一阵风吹起,云的影子从地上飘过。仿佛要看穿梅拉似的,凉子锐利的视线紧盯着她不放,同时以同样锐利的声音说: 什么脑移植之类的鬼扯,你以为真的可能吗? 当然可能。 梅拉的断言充满自信。 只要有莫沙博士就可以做到。 就这个假医生,怎么可能做得了那么高级的手术。他是个恋童癖惯犯,还宣扬什么中止妊娠是对神的罪恶,煽动宗教右派杀害实施堕胎手术的医生,害死了五条人命。 莫沙博士是上帝的使徒。 上帝是你吗? 凉子轻蔑地笑了。梅拉还没答话,凉子又毫不容情地追击: 哼,不管怎么说,什么脑移植已经不可能了吧。你那腐朽的脑浆子将要移入的对象,前天已经自杀死了。 你说阿特米西亚? 其他还有谁?我倒是觉得,与其自杀,那恐龙女还不如把你这可恨的老妈干掉算了。不过,作为最后的选择,自己投身火海,彻底毁灭老太婆的妄想,也还不赖。 梅拉唇角扭曲地吊起来。与此相对似的,凉子微微蹙起柳眉: 别笑得那么恶心好不好啦。 你以为阿特米西亚死了我就绝望了吗?小丫头。 当然了。不是因为恐龙女死了,而是为她烧毁的身体,你一定心疼得不得了吧?现在就别逞强啦。 阿特米西亚随便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梅拉说那并不是逞强不肯认输,而是她的真心话。意识到这点,我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油然而生的呕吐感。 iv 只要有年轻美貌健康的身体就行了比如,你的身体就可以。 梅拉一指凉子,暗红的火焰在眼中腾腾燃烧,宛然地狱熔炉一般。四周好像落下了一层眼不能见的冰冷、沉重的帏幕,枪声和犬吠声都离我们远去了。 我马上就要回美国了,回去之前,先要把你的身体弄到手。我本来想昨晚上就能解决这事,你倒没上门,害我等到现在。 那可太可惜了哦。真不巧,我有日间行动的习性。我可不想你,不用担心紫外线照得皮肤生皱纹。 仿佛没听到凉子的语声似的,梅拉走出半步: 啊,皮肤真好。极品白缎子一样的光滑,透着丰泽和红润,闪耀着玫瑰色的光芒真是完美无暇的躯体。这么美的躯体,你不配拥有。只有我梅拉罗特里奇才般配。我要进行脑移植,只有极高贵的灵魂才能栖息在这副躯壳里。 你可真会做梦,变态老太婆! 住口!像你这样邪恶凶暴自私任性无耻的灵魂,不配拥有那么美的躯体。把身体给我。能得到这样的身体,我也没白来这边境岛国一趟 就前半部分来说,还真是挺有说服力的,不过这段话的后半部分就只是让人震惊作呕了。我气得微微颤抖,狠狠握住贝雷塔,黑衣保镖们纷纷做出反应。毕竟不能轻举妄动。 哼,我说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原来就为这个呀。无聊。 我看到莫沙博士啧舌,似乎他也没想到梅拉对凉子美丽的躯体生出的偏执。 直升机就要来了。我还以为你特地叫双发引擎的大直升机是为了运灵柩呢,原来是为了带这小丫头啊。 要灵柩已经没用了, 就放在这儿好了。把这小丫头带走。 别心急,梅拉,冷静一点。不然会被这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对莫沙博士劝戒的声音置若罔闻,梅拉又朝凉子靠近半步。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这一家子都没半点理性吗? 莫沙博士的咒骂刺激到我,我想都没想大声质问: 等等,阿特米西亚不是梅拉的克隆体吗? 哼,那又怎么样。 她父亲是谁? 想知道吗? 我可不想揍错了人。 我说了个拙劣的笑话。莫沙博士好像对这话下了同样的平均,龇出前牙鄙夷地一笑,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的名字根本不值得人知道,就是个无聊男人。在美国那样的家伙要几万都有,不,法国也好日本也好,印度也好中国也好,那类臭小子多得数都数不清。只有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时候是天才,除了抱怨成功人士没别的本事。夸海口说什么要改写历史,其实就会吃软饭。哼,也就一张脸长得不错罢了。 莫沙博士阴毒地笑着。让我惊诧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梅拉的态度。莫沙博士所说的内容,应该是梅拉最不快的记忆,她却双眼泛着虚幻的玻璃球般的光泽,丝毫没有提出异议的表示。 梅拉不会听的。不,她根本听不见。梅拉在精神上会拦截所有不好的信息,消除不快的记忆。哼,虽然不可能完全屏蔽吧,不过对此刻的梅拉来说,我刚才说的话根本就像别人的事情一样吧。 凉子虽然在跟梅拉对峙,却也竖着耳朵听莫沙博士的话。莫沙察觉这点,话说得不像是给我听,而是给凉子听的: 梅拉的骄傲不允许她承认现实。人称才色兼备的罗特里奇家千金,跟一个一钱不名的混小子生了孩子。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也不可以发生对她来说就是这样。 凉子也不看莫沙,加入对话: 所以梅拉为了跟自己解释得过去,宁可认为自己生的孩子没有父亲,是吧。为了自欺欺人,也为了蒙骗世人,她就想出什么遗传基因工厂的鬼话。 说的没错。 与其莫沙博士是若无其事,不如说他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似乎他没心没肺的变态趣味完全得到了满足。 那么,阿特米西亚的父亲现在在哪? 谁知道呢。那个人的魂应该在比炼狱底层还底的地方游荡吧。 你们杀了他吗? 我故意问道,尽可能取得他们承认杀人的口实。莫沙博士无声地笑了,没有落进我的计策: 我可不知道。去问梅拉好啦。 不用问。梅拉借你的帮助,除去所有不该活着的人。她父亲因霍夫也一样吧? 难道梅拉还杀了她父亲吗?莫沙对这强烈的指责以冷笑作答,看来凉子说的没错。 你可以随便瞎说什么克隆技术,不过dna是怎么骗过去的?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吗? 你把梅拉本人的dna当作阿特米西亚的给她们看,是吧?反正你是梅拉唯一信任的医生。 莫沙博士点点头,一番自得的神色。 简单即是最佳。越自以为先进的家伙,越容易落进传统陷阱里。 啊,难怪美军在传统巷战上最弱呢。我说,莫沙博士,你虽然是最差劲的医生、最恶劣的科学家,倒是个不赖的骗子呢。又没知识又没技术,不骗穷人而去蒙有钱人,就这点还值得称赞嘛。 假手莫沙博士,梅拉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因霍夫,和阿特米西亚的父亲。梅拉继承了父亲的财富、权势和妄想。作为共犯,莫沙博士支配着梅拉,通过她支配着ufa帝国。从那以后,两人联手的犯罪行为愈演愈烈大概是这样的过程。莫沙博士并不是梅拉的情人。他不是美男子,不配当梅拉的情人。梅拉总是喜欢头脑空空的美男子,一次又一次,总是这样。 另一个勾引上梅拉的,还是个只有脸蛋的白痴男人。 莫沙博士兴致勃勃的告诉我们: 自称是英国伯爵,在康维尔有城堡,还是海军中将、秘密情报部门的优秀特工。 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中学生都上不了当吧。 梅拉就上钩了。 也太幼稚了吧? 梅拉的智能绝不低下,可是精神上永远都是一副梦幻未醒的少女的样子。 那可太美化她了。就算做梦,她的梦里还不是充满瘴气和腐臭。 随便你怎么说。美好也罢丑恶也罢,反正她总是怀着梦想。一旦梦想破灭,梅拉会把那男人怎么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这两人至今为止杀害了几个人呢?不,几十个人呢? 不过,她父亲是个美男子,在家里又是暴君,她人格形成的过程中就造成了问题。 照你说来,被父亲虐待的人就有权利随便杀人了?她用浓妆蒙蒙人还罢了,这也好意思说? 凉子冲着梅拉吐吐舌头。陷入狂想的梅拉终于醒来,改换了表情当然,绝不是改过自新的表情。 你信任的医生已经坦白的差不多了。你过去的一切都败露了,还想怎么样,老太婆? 我不管。反正人类都要毁灭了,我会进入爱达荷州的地下宫殿,创造我自己的世界。任何人都别想阻拦。 你会给爱达荷州的地底人添麻烦哦。 地底人?那是什么东西? 梅拉显然不知道凉子的怪趣味就此来说,梅拉还是蛮正常的人类。 v 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下以来,我有过不少不愿回忆的经历,遇上过恐怖恶心的怪物,跟不良不善的恶徒交过手。可是,没有哪个怪物比得上梅拉罗特里奇的可憎,也没有什么恶徒比得上莫沙博士的卑鄙无耻。 你们两个,外表装成地球人的样子,内心简直跟栖息在黑星云的龙虾人一样黑暗。无论怎么痛扁你们这类败类,我良心都不会感到半点谴责的! 凉子宣告这次对手又成龙虾人了,谁知道这又是什么出典啊? 计算起来时间倒也不太长,不过这场荒野上的舌战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无论梅拉怎么想,莫沙博士很明显是在直升机到来之前拖延时间。智慧胜我几筹的凉子,不可能看不穿他的意图。可是,沐浴着轻井泽的暑热,凉子渐渐冒出汗意,继续舌战。 你们说什么世界啊世界的,都只是基督教狭隘的世界吧。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也可以算是,简单来说都是一神教的世界。唯一绝对的真神属于我们,你们所谓的神都是假像你们信奉这些教条而互相杀戮,是你们的自由,跟多神教世界没什么关系,不要随便把佛教道教印度教神道教牵扯进去。虽然日本是个没出息的国家,只会讨好第一强国以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八百万神灵可以和平共存,比你们这些家伙正道多了。 真是精彩的演说,完全不能想象,说出这番话的跟白天唯恐天下不乱拼命扩大打击范围的危险分子是同一个人。可是,人说不以人废言,不等凉子下令,我已经热烈鼓掌了。 这污秽的世界将会破灭,没有生存价值的人都会死绝,只有十四万四千个优秀美好、命中注定青年才能活下来。我会成为女王,君临众人之上,创造清洁的新世界神之下唯一的世界! 梅拉双手伸出,做出掌心向上的动作这是毫不关心人命的狂热信徒的仪式。 哼。你在爱达荷州准备的王国领地有多大? 五十万英亩。 一英亩约合四百四十七平方米。五十万英亩,就有两千零二十三平方公里之多几乎跟整个东京都差不多大小,在日本可是了不得的广大土地。我惊得哑口无言,凉子却没有一丝钦佩的意思。 多少平方公里? 平方公里? 我叫你换算成公制呢。 公制是什么 着实出乎意料的缘故,梅拉没必要地认真迷惑起来。凉子高声笑道: 哇,真受不了,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是唯一不施行公制的国家。太落后了美国真是个落后的国家呀。 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不过美国确实到了二十一世纪还不实施公制。重量单位是磅,长度单位是英寸和英尺,距离单位是码和英里,连温度都不用摄氏而用华氏度表示。美国人顽固地拒绝世界标准的公制,坚持使用只有本国才通用的度量单位。 如果是亚洲或非洲的小国如此偏执,日本人一定会冷笑吧可对方是美国的话,日本人竟还有几分羡慕呢。美国小说翻译成日语的时候,也常常出现没有英寸、英亩等单位注释的不人性化情况,意思是,读者自己查去呗! 喂喂,连公制都不懂的野蛮人!愚昧的家伙!就凭你们也能登上月球?一定是假拍的录像欺世盗名啦! 挑衅敌人的办法有的是,这么没水准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再说如果这样的挑衅都能行得通,造成日美决战的话,岂不是太丢人了。 你这小丫头满口胡言!等我抓住你,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脑移植手术的时候连麻醉都不上! 枪声又断断续续响起,哀嚎和怒吼声随之传来,犬吠声也不绝于耳。 罗特里奇家的私兵和支援部队被两位侍女和一千只狗拦住了,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梅拉喝声之下,敌我双方都架起手枪。有人俯下身子,有人跳到一边。莫沙博士躲在梅拉身后,也缩起身体。 双方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不,半刻敌我双方中间传出一个沉重、僵硬的声音。不知道多少目光都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真切地看到了那一幕难以置信的光景。 棺材盖子移动了。 发现那个情形的时候,一阵至今为止最为激烈的恶寒在我背上自下而上流窜起来。希瑟维琳葛姆恐惧的表情和她转述的阿特米西亚的话在我脑海里复苏了。 过几天还会活回来的。 今天是第三天。 第九章 永垂不朽 i 卡嘡。 这是第一个声响。接下来是卡嗒卡嗒卡嗒短促生硬的声音连续响起,无论什么人,哪怕拥有跟无机物质一样坚固的神经,听到这个声音,也变得好像被无形的锁链缚住一般僵硬。连凉子也蹙起柳眉无话可说了,最后还是我向莫沙博士开口: 那口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黑衣保镖们没有对我的质问怒目相向,显然他们也都想知道。 什么什么?棺材里装的当然是尸体了。不过,不一定一直都是死的罢了。 莫沙博士口气恶狠狠地讥笑到: 小丫头,你可没少贬低我哪。你说我是缺乏基本医学知识和技术的骗子?说得好啊。你可别忘了自己说的话。 莫沙博士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同时气温也越来越低。 这并不是什么超能力或者妖术造成的,与前天晚上相同的浓雾,今天在白昼又出现了,而且这场雾气降临得异常迅速。 狗群的叫声凄厉高亢,格外加深了周围不祥的气氛,仿佛它们已经感知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恐怖情形。 把棺材盖关上! 梅拉罗特里奇厌恶地尖叫着。同时,我看到一只漆黑的、碳化了的人手,从棺材盖的缝隙中伸出来,五个手指攫住棺材的边缘。 早已拔枪待命的保镖们行动了。但是阵势的混乱表明,他们训练有素的专业精神也在动摇,动作迟钝,脚步杂乱。浓雾比他们快得多,已经笼罩了附近一带,无声无息地漂白了整个世界。 雾中的轻井泽多少有点浪漫的感觉呢。 凉子自言自语,而我已经不大看得清她的脸了。牛奶色的气体形成洪流,无论敌友都被吞没在雾中。 我头上的绷带、西装、衬衫立刻被水气侵蚀,潮湿滞重起来。手里的贝雷塔也滴下水珠。仅仅数秒之间,环境已不允许我轻易开枪。上司大人应该就在我近前,我正想请教妥善对策的时候,涡卷涌动的重雾中,突然炸开一声沉重的巨响。 我听到凉子的声音: 棺材盖落到地面上了。 你们干什么呢,快把它盖上。一群废物! 梅拉呵斥着。 惨叫声撕裂了雾的帏幕,连续不断的枪声与叫声重叠在一起。 我反射性地蹲下躲避,但射击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和凉子。枪声的余韵伴着痛苦的呻吟声。 你是什么?! 什么东西倒在草地上的声音。 对方不问你是谁却问你说什么,这个词印证了我的恐惧。我意识到自己呼吸又急又浅,又大口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边跪在潮湿的草地上定住身子,一边找寻上司,又不敢太大声音: 警视? 我在这儿。 敌方没有开枪的声音。我反而听到头顶上传来重重的机械声。 那是直升机的破风声。 直升机从上空靠近我们,我却无从判断它接近的角度。别说东南西北,连前后左右都难以分辨了。 雾和云是相同的东西,浮在天空上的叫云,降到地上的被称作雾。无论怎么称呼,都是冰冷成团的水气,我仿佛在雨中漫布似的走了五六步,终于走到了上司身旁。 这么大的雾,直升机很难降落吧。 嗯,到现在都不出我所料呢。 凉子的话让我对她的战术能力又了新的了解。 轻井泽的暑热和闷气到达顶峰时,不是降大雾就是下雷雨。凉子早就预测到了天气的急变,所以她才跟梅拉和莫沙博士斗嘴,等待时机。 黑衣保镖,也就是罗特里奇家的私兵人数有一打之多。我方只有凉子、两位侍女和我本人,四个人而已,不得不利用其他条件弥补我们人数上的不足。以凉子来说,开出坦克也不足为奇,她却没干出这种事儿来,应该因为预测到了天时之利吧。 这场雾能持续多久啊? 可能到半夜都不会散吧。 整个轻井泽地区都这样吗? 轻井泽嘛,嗯,一半左右的地方吧。西南方比较严重,那边地势低,民居又集中。 我把手表举到眼前细看,还不到下午一点钟。明明是正午时分,却因为白色的暗沉笼罩视野,可视距离最多两米左右。雾气偶而会随着风向流动,视野最多只有一瞬间稍微广阔一点。白色的气体浊流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把我们封进雾的迷宫里。 厚厚的白色墙壁那一头不断爆出枪响,连连传来悲鸣,还有不明的奇妙声音,显然正在上映一幕幕不间断的惨剧。我们也不知道棺材里出现的什么会在何时袭击这边,虽然身体好像泡在水里,嘴里却直发干。 从棺材里跑出来的那家伙,很会利用这场雾啊。 你以为只是利用吗? 啊? 我无法把握凉子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明白吗?那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要隐藏在雾里! 凉子的语气很激动,以同样激烈的目光瞪着浓雾的另一边。 这么说,那个黑糊糊的异形物体拥有跟人一样的意识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深的恐惧。那副样子活着的人不,生还的人,对自己的模样感到羞耻。 太残酷了。 枪声和悲鸣又一次划破白雾。 你是想复仇吗向你母亲和莫沙博士复仇? 她都不提说话的对象。 死过一次,终于有血性了啊。 凉子自言自语地答道话还是刻薄的话,却是我从没听过的语气。 我能向阿特米西亚开枪吗?准确地说,我能向那个曾经是阿特米西亚的存在开枪吗?如果她突然从背后袭击,我可能会反射性地还手吧。 困惑的同时,不可抑制的愤怒同时涌上心头那些利己主义者把阿特米西亚这可怜的女子变成怪物,我怎能不怒? 对母亲梅拉来说,阿特米西亚是个败笔。一看到女儿的容颜,就会激起自己跟下等男人的混迹的记忆,只好以自欺欺人竖起保护自己的盔甲。对梅拉这完美女性的典范来说,阿特米西亚只是个多余的存在。 梅拉可能想过要杀掉阿特米西亚吧。 是莫沙博士阻止她的吗? 对。 当然他不可能以人道的理由说服梅拉,就以在梅拉年老的时候,把她的头脑移植到年轻的身体里为由 没错。当然他根本达不成那种手术。对莫沙博士来说,这么做有两层好处。首先是向阿特米西亚施恩是我给了你一命,这个意思。你能想到另一层好处吗? 那也是莫沙博士自保的手段吧。为了实施脑移植手术,阿特米西亚的身体固然必要,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等于宣告只有莫沙博士才能进行脑移植手术。 bingo! 简短应答之后,凉子念叨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这呆瓜男人怎么就不会在更重要的时刻醒目一点啊?(译者注:原文整句是片假名,表示泉田完全没听懂,当作一句咒语咳嗯) 我们能在浓雾里躲起来,匆匆忙忙地说出以上那些话,全赖棺材里出来的那个人没有攻击我们。为什么不向我们出手呢? 直升机的破风声在我们头顶上忽左忽右。这么厚重的雾,别说着陆了,高度都没法降低。万一碰到树木或电线,立刻就会打破机体平衡,失速坠落。本来在山沟里,气流与地形相应,变化格外复杂。 如果这是特种部队进行的军事作战的话,可能无论冒多大危险都会强行着陆。可是,包机只是民用飞机,既没有那样的技术,也没有那种责任感。直升机期待过一阵儿雾会散去,只在头顶上盘旋。 以惨叫声的次数算来,敌方人数应该不到一半了。 美貌的上司一边进行着可怕的计算,一边露出敏锐的笑容,甩掉伯朗宁枪身上的水滴。 ii 距我左侧十步开外,隔着一扇雾的墙壁,传来一声大吼。 凭经验不难听出,那是人的哀叫声。但是,重合着雾中奇妙的回音,我无法判断朝我滚来的那个圆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直到拨开浓雾,我才能低头去看停在脚边的物体。 那是中宫组的老大,中宫崇之准确的说,只是中宫脖子以上的部分。那张脸我在警察档案照片上见过很多次,两眼间距过宽,眉毛淡得近乎没有。这张古怪得像条深海鱼的脸,由于恐怖和痛苦,扭曲成一团。 我自己也差点惊叫起来,好不容易忍住。我咽了咽唾沫,咳嗽一声,正要向上司报告,抬头向雾中一搜寻才恐惧地发现,凉子并不在我跟前。我突然独自一人陷入了白色迷宫,而且敌人就在附近,不能随便发出声音。 中宫靠高利贷非法融资攫取暴利,还不起钱的女子会被卖到色情行业,男性要么被逼自杀以保险金还债,要么被迫出卖器官。中宫这家伙,靠这个国家最肮脏的角落养肥了自己。 根据葛西敬吾的坦白交待,中宫、别宫从十年前起就跟阿尔卡迪亚集团狼狈为奸,瓜分掠劫来的利益。葛西与ufa日本法人集团勾搭上以后,他们黑暗的势力网进一步扩张了。 我单膝跪地,观察中宫的首级。实在不想伸手碰它,看上去那伤口不像是刀子切断的。 没机会详查,不过既然中宫组的大头领都亲自来到轻井泽了,别宫组的最高干部只怕也在这儿。 正看着,一阵枪声向我这边掠过,我赶紧把身体伏得更低。枪声不像什么正经好枪,可能是暴力团员常用的那种便宜的改造手枪。 紧接着,悲鸣和叫声杂乱不断怪物!救命!快跑啊!,都是日语说的。我小心翼翼地向叫喊声方向凑过去,只走了几步,奇妙的情景呈现在我面前。 别宫组的头脑别宫军四朗,仰面朝天瘫在被雾气打湿的草地上。他那张脸我也在照片上见过,戴着黑框眼睛,乍一看竟有几分绅士气质。 啊,救我,救命! 别宫的下半身包围在极浓的雾气之中。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别宫仍然挺着肚子,离我越练越远。他是被拖远的,隐藏在雾里的那个东西拽着他的下半身。别宫蹭得潮湿的草叶纷飞,拼命伸出两手。 我伸出左手想去拉住别宫的左手。这小子的无耻恶毒不亚于中宫,所以,一定得让他活着接受判决才行。 右手握着贝雷塔,仅用左手抓住别宫,不一会儿连我自己也被拉向雾的更深处。我只好把贝雷塔塞进兜里,两手一起拉拽。 突然,力气脱空了,我向后倒去。往后翻了一个跟头,才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别宫被救出来了只有左胳膊那一部分。他的左臂从肩部齐根断裂,骨肉从衣服的破洞里裸出来,喷着大量鲜血。 我立刻扔掉那只胳膊,甚至不记得有没有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然后赶紧跳起来,掏出贝雷塔。 我用枪口指着别宫消失的方向,后退了两三步,调整一下呼吸,做出最坏的心理准备正要前进的时候,头部左侧感觉到一个坚硬的异物那是枪口。我连声音也发不出,呆立不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开口了: 泉田先生? 是玛丽安。她在巴黎女子中算是中等身高,比我还是要矮上二十厘米左右,枪口的角度也斜向上方。她撤回枪,抱歉似的微微低下头。我只有苦笑了: 你的女主人,到底跑哪去了 又一阵雾涡卷袭来,牛奶色的浓密水气激得我和玛丽安直发冷。雾气稍微稀薄一点以后,我看到另一个跟玛丽安差不多大小的人影。 露西安? 应着我的低声呼唤,那个身影轻盈优雅地朝这边走来。两位侍女互相点点头,无言地靠在我左右两侧。可不能再犯在浓雾里失散的愚蠢行为了。 耳听得物体相撞的激烈声音,并不像是枪声。听起来双方正在格斗,在我们右前方。我们三人几乎是肩挨着肩,蹲着身子前进。 透过雾气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是个黑衣保镖,一把格斗刀架在右肩上,做出投掷的姿势。大概他的子弹已经用完了,只好把刀子投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悄无声息地跳起来,用贝雷塔枪身一击他的太阳穴。 黑衣保镖连声儿也发不出,倒在草地上。他应该感谢我至少没杀掉他才对。 我翻过那晕倒在地的男人,捡起刀子,突然认出雾的那一边是凉子的身影。 警视! 回头再打招呼,这会儿正是紧要关头呢! 莫沙博士被凉子仰面朝天压倒,而且被骑在身上。要是葛西敬吾被热裤美女这样一压,一定陶然不可自支吧。不过莫沙博士好像没有那种癖好,他发出更像是猴子而不是人类的声音,竟想去摆脱凉子的手。 住手,龙虾星人! 凉子喝道,同时挥起左手,扇了莫沙博士一个耳光。或许对年长者不尊吧,不过我可毫不介意。 快说,怎么打倒那家伙? 那家伙,那家伙是什么,小丫头? 从棺材里跑出来的那个。 啊,阿特米西 他还没说完,左颊又被凉子的指甲刮着脸扇了一掌,莫沙博士忍不住露出恶心的哀嚎。透过涡卷的浓雾,我看得出来,凉子双眸中燃烧的怒火像火苗般跳跃。 即使是那个恐龙女,也不能死了还被你们侮辱!快说。不然,我就先打断你的腿,让你动不了,再把你扔到那边去! 伯朗宁的枪口抵着莫沙博士的大腿。无论莫沙多么厚颜无耻,这时候也清楚,凉子是动真格的。 我懂了,我说他下流地呻吟着, 梅拉想要的是永远的年轻美貌,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一时半会儿达到不了那种愿望。她总算相信,要达到愿望,充分的准备和按部就班都是必要的。 所以让她花大钱吗? 也就这样而已。我为了保存梅拉的正气,废了多少心血啊。梅拉到现在都没生过事端,她做出来的事业,全都是我的功劳啊。 前言废话太多了! 明白了,经过我都省略好了。我让阿特米西亚服了几种药,简单来说,就是极端强化身体的代谢机能,体组织即使受到损伤也能即可康复,这样可以延长寿命不过也有副作用 别废话了,我懂了。 什么?懂了什么? 强化了代谢机能,她的身体变得即使经过火烧都死不了,是吧?看来她还能使出异于常人的神力,你的实验算是成功了,了不起嘛。这么说,你制造的东西,就是可以让代谢机能暴走到极限的药物,是吧? 莫沙博士的脸诡异地扭曲着。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候插嘴: 怎么回事? 嗯这事儿不难懂。几天不吃饭体重就会减轻,对吧? 是啊。 也就是说,戏剧化的来讲,人体为了生存,自己会吃掉自己的身体,对吧。 嗯,首先会燃烧脂肪的。 莫沙弄出了一种加速这种过程的药物。如果可以控制药物的效力,那就是一种终极的减肥药。可是,这混蛋弄出来的,可是终极的杀人化学武器。吃了那个药,代谢机能会暴走,身体像木乃伊一样枯萎、收缩,最终崩溃 凉子还骑在莫沙博士身上,继续解释: 他是想用这种药实现梅拉的妄想吧。 我对莫沙博士 的痛恨越来越深,原以为几乎已经不可能更深了,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层。 凉子右手拿着伯朗宁,左手揪住莫沙的头发: 把药给我! 她发挥了压倒性的威严和迫力, 不然,不用等几十亿异教徒死光,你早就被蛆虫吃光了。你把药藏在哪儿? 口袋里,白大褂的右口袋。粉末状的。 泉田君,拿出来。 我正要把手伸进博士的口袋里,突然头脑里亮起红灯。我用从敌人那儿抢来的刀子,以尽可能快而小心翼翼的动作划破白大褂的口袋。 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从大褂口袋里掉出来,里面装着些粉末。另外还有一个奇妙的金属环我用刀尖碰了碰那个金属环,噌地一声,一个小小的刀片从金属环内侧弹出来。刚才贸然伸手进去的话,说不定手指都被切断了。而且,刀刃上如果涂了毒药,我早就没救了。 找到了,就是这些胶囊。 不愧是我的侍从武官。 与凉子的满意相对比,莫沙博士一脸恶相,是充满了失望和恶毒的表情。我暗自庆幸着,把小塑料袋递给上司。 iii 好,这家伙已经没用了。 凉子呼地一下站起来。 莫沙博士刚被释放,哀叫一声翻了半个身,四肢着地正要爬起来。凉子早就伸出优美的长腿,一脚提在那肮脏的白衣裹着的屁股上: 快滚,越远越好。这种家伙,杀了也没用。 莫沙博士连滚带爬地钻进草丛,身影很快陷入雾中,从视野中消失了。 让他这么跑了没事吗? 那家伙就是个寄生虫,只要他寄生的宿主消失,他也完蛋了。 凉子把塑料袋交给露西安,玛丽安打开麻醉弹的小盖子,倒出里面的东西。两人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加速代谢的药物灌进麻醉弹壳里。收拾停当,两人恭恭敬敬地把麻醉枪交还女主人。 好,走吧!凉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寂静。对,白雾形成的大海现在已经回复平静。枪声停止了,直升机的破风声也消失了,大概终于放弃着陆而撤退了吧。 凉子迈步前行,她脚步所经之处好像连雾气都会退散让路没这个道理,不过她确实昂然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踏出飒爽步伐。茶色的秀发上滴下水珠,像珍珠般闪耀晶莹。 枪声停止,意味着罗特里奇家的私兵已经全歼了。几步之间,我们就遇上两具尸体。颈部和手足都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脸到胸一片血肉模糊。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枪不离手,可见也是专业杀手。如果在他们的祖国,可以尽情使用可心的武器,一定不会死得这么惨吧。 突然,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痛苦的绝叫划破雾气。凉子退后半步,我也放低姿势,朝声音的方向摸索。 那是一具惨死的尸体他是就在刚才还被称作莫沙博士的那个地球人。我实在不想具体描述,看起来那是不知什么人分别抓住他的上颚和下颚,用力上下撕裂的。 我绝没有同情莫沙博士的意思。地球人的字典里,有自作自受这么个词没有比他更恰当的事例了。 不过,我还是小心绕开,避免踏上莫沙博士准确的说,曾是莫沙博士的那个物体。 突然之间,草地沙沙作响。我转身用枪口指着那个方向会不会有个异形物体穿过雾气突然出现呢? 凉子尖锐地制止我: 不要动! 我感到头上有气流涌动,好像什么人越过我的头顶在涡卷流动的雾中飞了过去,或者,跳了过去。 黑色的异形影子穿过白幕飞翔着,仿佛雾在空中变成了河流,而他只是沿着河流游动。 那个形状有点像人,却更像蛙类或山椒鱼只能看清到这个程度,无论对观者还是被观者,都算是一种幸运。所有丑恶的情形,都被浓雾掩盖了。 异形的影子落了地。凉子换只手握麻醉枪,决然地向那边迈步前行。她右边是我,左边是两位侍女,一行人在雾中走了五十步左右。 前方有人声,是个说英语的、歇斯底里的女性声音。不用说,那是梅拉罗特里奇。 你想干什么,阿特米西亚,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你不知羞耻吗? 凉子送耸肩: 她倒是会最大限度的享受言论自由啊。 不用去救她吗? 你啊,自己都不想做的事,干嘛叫我去啊?滑头鬼! 真丢脸,如果真想救梅拉罗特里奇的话,我应该自己动手才对。 住手,阿特米西亚!你再不放手我不会饶了你的! 愚蠢的大富婆的训斥变成了惨叫。随着尖叫声,透过雾气可以看到她的脸梅拉罗特里奇充满愤怒和恐怖的脸,两眼和嘴都长到最大限度。我和两位侍女都无法做声。 凉子略平静一下,冲她喊道: 只有上帝才能就得了你,快祈祷吧。如果真有万能的上帝存在的话,他会给你公正的审判的。 梅拉罗特里奇没有回答,显然即使她想答话也说不了说不定已经无法听到凉子的话了。 梅拉罗特里奇大张的口中困难地挤出声音,青筋暴突的脸终于消失在雾中了。 白色气体形成的乱流那一边,到底是什么样一副画面,我简直无法想象。只听到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和一声充满恐惧的悲鸣。 接下来就只有痛苦的呻吟声了。呻吟声也终于断绝的时候,比铅还沉重的沉默降临了。 雾的帘幕那一侧,黑影晃动着。凉子静静地对着那个黑影说: 都结束了啊。 你也该结束了吧? 不用担心,我会让你的身体完全从地上消失,任何人都不会看到你的。我保证。 没有回答。雾帘那边,黑影似乎停止了动作。似乎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入我耳中是我心里感伤的缘故吧。 凉子扣下麻醉枪的扳机。装有代谢强化药、带着羽毛的枪弹划过空中,朝涡卷的雾气中心飞去。 在能听见的最低限度里,传来一个小小的、低低的、沉重的声音。 只过了几秒,感觉却有无限之长,一阵强风卷起浓雾,好像要一口气掀起帘幕似的,那边的视野豁朗了。周围一片毫无色彩的空虚世界,没有任何人。以山和森林为背景,野草左右摇摆着沙沙作响,仿佛唱着一首悼念的挽歌。 都燃尽了。 凉子甩甩头发,珍珠般的水滴四处飞溅。 执意调查的话,说不定还有剩下些什么。不过没那种必要吧,一切都被风和雾带走了。 是啊 好,回去吧。我受够了这阴森森的鬼地方了。 凉子右手挽住我的左臂。 我跟她一起往会走,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我们身后。五分钟后,我们回到战场,就是刚才大群地球人和地球狗混战的原野。 荷尔蒙已经失效了。狗儿们带着狗所特有的不得要领的表情,糊里糊涂地往回走。它们应该会各自寻回主人的吧。战场上只剩下战败的一方,那些暴力团成员们。这些人好像一个完整无伤的都没有,叫疼的叫疼,求救的求救,不绝于耳。 一只吉娃娃朝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的一个年轻暴力团员脸上撒了泡尿。连我都有点不忍心,问了句:你行不行啊? 我受不了了我不干了我要改邪归正。 那就好,你父母也会高兴的。等着,我叫救护车。 我正说着,上司抗议了: 连税都不交的家伙,凭什么享用这种待遇! 那可不行。已经有不少死者了,还得处理善后 管它呢,麻烦死了。该解决的已经解决啦! 其实,什么都没解决。从警察查案的观点看来,根本是刚开始。光把要处理的事项和应负责任的案犯、关联者的名字列出来,就得有一本杂志厚。结论大概只能牵强地断为,倒霉的美国富婆被卷入日本暴力团的争端之中吧。不过,凉子对区区的事后处理可没兴趣。 不然为什么会有由纪的存在啊!有她那样适当的打杂儿的,才不会给我添麻烦。这是她应有的身份! 连火山药师寺凉子都能要求应有的身份,别说针对宿敌了,真是太理所当然了。 iv 下午六点。 轻井泽一带整个被笼罩在雾气之中,灯光初上,一片清幽。一对儿坐新干线特急从东京来的情侣,从站台北口来到空中广场,不由赞叹: 哇,好浪漫! 这场雾好像在欢迎我们呢。不过穿短袖有点冷耶。 年轻人总是无忧无虑,好棒哦。 明明说话的人自己也很年轻。jackie不,应该叫若林健太郎才对,脱下女装,换上西装革履,一下子就以堂堂的年轻绅士面貌出现在人前,只是语气一时半会儿好像还换不过来。 年轻就是好啊,还不知人生的愁苦呀。 答话的是小个字中年绅士佛洛伦斯桂木,帮我疗过伤的名医。 轻井泽站的候车室里设有大画面电视,眼下正在播放当地新闻。长野县警本部长以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接受有关今天中午矢崎公园周边发生的暴动的采访: 结果还是一个嫌疑犯都没逮捕吗? 目前来说,最多只是目前而已。 可是,那些不是女装打扮的男人吗?那些人的特征可非常明显哦。 采访记者质问的口气使本部长勃然大怒,裹在制服里的肩膀耸动: 喂,穿女装的男人当然醒目了。可是,脱掉女装还不都是普通男人吗?随便抓人审查的话,你们不是又要说我们侵犯人权吗?我希望媒体能冷静观察我们的搜查动向! 真不容易呢。 是啊,好辛苦的样子哦。 jackie和佛洛伦斯还挺同情本部长,对自己就是他辛苦的原因一事毫无自觉。而且,长野县警由于未公开的大案件,今后要辛苦的事儿还多着呢,哪有功夫顾得上处理女装爱好者的暴动。 你们不是也很辛苦吗? 我的讽刺已经够露骨了,还是刺不透他们。 没关系啦,那是预料之中的。 对啊对啊,大家都过着虚伪的生活,积累了不少压力呢。 不疏散疏散压力可不行哦。 凉子得意洋洋地说。白天还是t恤热裤的打扮,现在已经换上了漂亮的紫色夏季洋装。 请问,每年都是那样吗? 听到我的问题,两位女装爱好家乐在其中似的笑笑: 今年特别华丽,不过年年也都差不多呢。 神经纤细的人容易积攒压力嘛。不如一下子把所有力量发散出来,反倒可以获得长期的安定平和呢。 啊,今年的大会好开心呀。 真可惜啊,又要回到肮脏的俗世冗务里去了。 明年再会哟! jackie和佛洛伦斯爽朗地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检票口。乘务员显然不可能意识到,两人拎着的手提箱里竟然装着婚纱和小红帽的衣裳。 接下来,还得送一个人走。 凉子踏着高跟鞋迈步,我也跟着她。 宽敞杂乱的大厅里,到处贴着富有地方特色的土产的海报和各种活动的介绍。希瑟维琳葛姆在贴着大贺厅音乐会海报的墙壁前等待着。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她左右,看到凉子,必恭必敬地敬了个礼他们是社长千金派来的jaces职员。 给,来日本的记念品。 凉子递给希瑟维琳葛姆的,是一幅丝绸手帕。希瑟带着平静的表情看到手帕上的文字,不由变色: 这是阿特米西亚的遗书?! 你来公布真相吧。这东西当然会引起争议的,不过,也是照亮罗特里奇家内部腐朽的工具之一呢。 给我好吗,药师寺小姐 有什么不好的。趁我还没改主意,快拿走吧。 希瑟郑重地把手帕放进手包里。 worldmediacorp东京分公司会保护你的。凉子说出这个国家媒体集团的名号。 日本政府和警察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万一他们敢干涉的话,你只要马上以压制外国媒体言论为由,威胁要在世界范围引起舆论,一定能制住他们,不用担心。 她倒是想得周到。一到公务就不一样了。 你一边在wmc东京分公司准备资料,一边可以联系一个纽约律师。他叫道怀特斯潘瑟,虽然是个宅男,野心是不小的。按他的未来计划,五年内会成为纽约地方检察官,十年后不是州长就是上议院议员。如果能揭露ufa帝国和罗特里奇家的黑暗,一举击溃这个犯罪集团的话,对他的功名可是大为有利,他会帮你的。 希瑟把手包抱在胸前,似乎想说什么。凉子摆手制止了: 啊,别说什么你不想被政治利用之类的,那都是正义派的小儿科言论。反过来,自己利用政治不就好了?你可以击溃ufa和罗特里奇家,为自己的家族报仇,还能施恩于未来的纽约州长,这还不好?至少你确实跟强大的敌人战斗过,这样的勇气值得正当的报酬。 她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作为凉子来说,很少有这么为他人打算的时候。 太谢谢你了,药师寺小姐。 没事没事,不过别忘了,你写出手记来,日文版的版权可要交给我。 希瑟放心地笑笑,深深鞠了个日式的躬。jaces的职员又向社长千金敬了个礼。 希瑟走了以后,凉子长长出了口气: 解决啦解决啦,好啦,快回家享用美食吧。露西安和玛丽安还等着我们呢! 您不想趁机吞并ufa帝国吗? 撞上冰山以后的铁达尼号还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跟泥船一样。 倒也是。 与其那样,不如扶植斯潘瑟那个老宅男一把,让他平步青云呢。 让他当上纽约州长吗还是上议院议员吗? 凉子摇摇右手食指: 那可太小家子气啦。要当总统呀,总统! 总统 我无言以对。凉子交叉双臂,对自己的理论十分信任地总结道: 无论多胡来的家伙,只要在选举中胜出就能当总统,这是美国的优点呀。斯潘瑟那小子又不是无能之辈。要想支配日本,与在永田町和霞之关白费力气搞什么政治攻略,还不如直接朝华盛顿特区下手,那样效率高多啦! 是、是这样啊 我只好期待美国国民的良识了。凉子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啧舌叫道: 啊啊,可是,那个终极减肥药 都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惜的呢? 当然可惜了。那可是不花任何辛苦和努力就能瘦下去的药啊。光日本少说能卖掉五千万剂,一剂五千元,每个月必须吃一剂的话,嗯一个月就是二十五亿元,一年可以买到三兆元哪!出口到海外至少还有十倍的销售量 没有鸡就别数蛋啦! 关于女性减肥,我可有不好的回忆,所以答得相当冷淡。凉子不满地瞪着我: 我可放弃了吞并ufa呢。堂堂正正做生意有什么不好的! 堂堂正正啊不过,算了啦,这样也好。您用莫沙博士那邪恶的要拯救了世界呢。 是吗,那有什么 的。对我自己又没好处。 好处啊不过,世界就是您的玩具箱,可不能弄坏了哟。 那也罢了,可是我费了多少辛苦,都没人称赞我呀。 作为被上司瞄上的部下,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奉承: 我称赞您呀! 真的? 真的真的。击节赞赏哪,毕竟,能在休假的时候顺便打倒邪恶势力、拯救世界的,除了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啦! 这个嘛,嗯,你说的倒是实话。 她似乎高兴了一点。要命要命,我正想着,哒哒的脚步声靠近了。一个一本正经的声音呼喊着: 凉子,关于以后我还有话说。在轻井泽高原署也行,附近宾馆也行,你得出现啊。 室町由纪子双手叉腰立着我们面前,她一身严密的套装打扮,在她身后,岸本明好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偷偷摸摸躲来躲去。 凉子立刻切换到战斗模式: 你又不花钱请我,我凭什么出现啊!功劳都算你的好了,不许妨碍我接下来华丽的休假。假期还有三天呢。 别胡闹了,凉子! 泉田君,快跑。 啊,为什么连我都要跑啊? 不跑掉,美好的休假就要被打断了嘛! 您觉得美好,我可 站住,凉子! 喂,快点! 不由分说,凉子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来不及挥开,已经被她拉着跑了五六步,站台大厅外是一片幽幽的夜雾之海。 风华绝代而蛮不讲理的逃亡者,拉着不幸的部下,跑进那一片夜雾之中。 参考资料 轻井泽岩波写真文库岩波书店 美国1914-32音羽书房鹤见书店 美国人的历史iii共同通信社 美国常识100章讲坛社 总统的情事j出版局 克隆人新潮社 美国怪奇史新潮社 fbi危险档案中央公论社 历代美国总统总览中央公论新社 美国20世纪史东京大学出版会 正在灭亡的地球德间书店 新约圣经日本圣经协会 天才工场早川书房 秘密结社商务社 第一夫人物语文艺春秋 第一章 王子殿下驾临 i 季节进入九月,唯一的变化就是由于暑假结束,孩子们的身影从街头巷尾消失了。太阳仍然猛烈灼烧着大都市中混凝土和沥青的丛林,吹响全球变暖和日本热带化的魔笛。 我才从法院走出来。离开建筑物里冷气的有效空间,刚刚踏出一步,视线中立刻充满白花花的灼热阳光,好长时间里只好站定不动。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职业是警察,是个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年龄三十三岁。 这天,我作为检控方的证人,到东京高级法院出庭作证。被起诉的是我四年前调查过的一起杀人案件。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案件,判决起来应该也不困难。由借债还钱引起的纠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被害人,但真可谓是随处可见的俗案。不过,被告方的辩护律师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对检控方的证人句句挑刺,以口出不逊故意挑衅,什么“这样的事情都不记得吗?”,什么“这样还能当警察啊?”之类的。 虽说我也不是新手,不至于上对方的圈套,好不容易不出差错地对付完辩方律师的盘问后,还是感到筋疲力尽。听检控官道罢一声“辛苦了”,我只有机械地耷拉着脑袋挪出法庭。 东京高级法院和东京地方法院都在同一座大楼里,即所谓的“千代田区霞关一丁目审判所合同官厅舍”。从大楼里出来,通过楼前的樱田大道,右前方既是我供职的地方——警视厅大楼。两座大楼相距不超过200米,步行三分钟以内足以。 热气从沥青路面上蒸腾而起,简直要把踏在路面上的鞋底烧穿。再怎么咒骂天也不会凉快下来的,我索性放弃抱怨,几乎走到警视厅正面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奇妙的光景: 异样的人群攒动中,似乎停着数辆漆黑的汽车。可能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吧,一明一灭的强光把暑热推向极点。 难道有什么重大案件的犯人被逮捕了吗?那也不能妨碍秩序啊。我已经驻足不前了,可是就在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的瞬间,背后一股力量猛然拥了我一把。 一位三十多岁手持麦克风的女性,对我辈小民不屑一顾地冲过人行横道,另一位扛着电视摄像机的男子,汗珠滚滚着跟在她身后。人群之中突然发出一阵呼声。到底怎么了吗? “啊,泉田警部补!” 伴着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位同事忽然在我身边冒出来。 贝塚聪美巡查,别名吕芳春——别人也许奇怪,这叫什么别名呢?不过她本人连名片都印好了,还是应该尊重的。她双手都抱着很大的纸袋。 “太好啦~!要不跟警部补你一起冲出重围的话,我可就进不去警视厅啦!” “那倒好说,到底是何方神圣降临啊?” “好像是什么重要人士呢~” “vip?” 我们一边说一边挤过人行横道。贝塚聪美递过来的纸袋里,阵阵冷气直向外窜。 “什么吗,这袋里?很冰的样子。” “嗯,是冰激凌嘛~。还放着干冰呢。” “怎么这么大包啊?” “是哦,在日本首次销售的哈根麦亚公司出品的超高级爽滑口感系列的冰激凌,十二种口味每样买了三个呢……” “又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吧?” “就是呀~!” “难道她一个人要吃这么多?” “不是哦,要请我们也吃呢。警视厅里真是好人多啊。” “新发售的冰激凌吗……该不是趁着电视直播,顺便给冰激凌店捧场吧?” “有好多口味呢。好期待哦!” “我只要小豆味的就好啦。” 在贝塚聪美的反方向响起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是丸冈警部。这位与其说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前辈老警官。他一边用毛巾质地的手巾撩开半白的头发擦着汗,一边钦佩似的说: “好大的排场啊。媒体也真有功夫呢。”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恩,好像外务大臣突然跑到警视厅来了呢。” “外务大臣,就是下任首相候补的那位吗?” “难道是那个动画迷、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家伙吗?!”(译者:喂喂,这也太露骨了吧……) 我和贝塚聪美异口同声,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的首相就任时间并不长,但是一会出现疑云重重的大臣自杀事件(译者:这都不是影射而是点明了,去年农林水产大臣松冈利胜自杀事件)一会儿又是防卫省、财政厅发生史无前例的贿赂丑闻,一会儿又被批判为“充满独裁气息的幼稚言行”,怎么看也是笼上了一层浓浓的提前下台的阴云。这时候被当作最有力的后继者的,就是这位外务大臣了。 “至少比现在的首相强点。” 大部分人都是这种评价,可是此人除了作为政治家被评价以外,更广为人知的是漫画和动画的狂热爱好者身份。据说在开动的汽车里都手不释卷地读漫画——这件事本身倒也没什么,说不定比那些对漫画有偏见的人还好一些,可是这也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由于他给人以“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印象,在世界各国的外交官中,以“mr.japaneseic”著称。 现在外务大臣还是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三个月前,他一举发售了两本新书,合起来一共卖掉了五十多万本,受到广泛关注。书名分别叫做《人生必备的一切素质都可以学自漫画》和《了不起的国家——日本》 “了不起的国家”,就作者的观点来说,意味着“不仅美丽,简直是优秀到不可思议的国度”。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回到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我从贝塚聪美手中拿过纸袋,向挡住去路的众人之中一伸: “嗨,让让道让让道!” “哇”地一声,很多人可能是被冰激凌和干冰的冷气激的,立刻让出了一条细细的通路。 不仅是媒体的人,护卫的警官当然也前簇后拥。不少人是我们靠力气硬挤开的,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了。 为了避免电梯间的拥挤,我们决定爬楼梯上五楼。多亏了空调冷气,我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头。不过丸冈警部说接下来慢慢走就好了。 我的上司就在参事官室。所谓参事官室,包括参事官的政务室和部下们的办公室。我上司所在之处,正是布满洛可可风格家具的政务室。 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务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警衔为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眼下越看越有成为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的势头。她性格极其恶劣,却一把手建立起了比富士山还要高的功绩。而且,她在财、政、官这三个世界,分别掌握的无数重要人物的弱点和污点,任谁也不敢对她下手。 “哎呀,泉田君,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被人追债吗?” 我的上司交叉着双腿。薄薄的珍珠色套装,裙子却短得过分,完全展示出腿部的优美线条。虽然做警视总监并不需要这方面资质,可她毕竟是仿佛彩虹笼身一般光芒四射的美女。 “不是啦。” “你不用逃啦。你欠的前,我以每天一成的利息借给你还上。” “属下不需要。不说这个,我听说外务大臣来啦。” “我怎么不记得我叫他来过?” “就算你没叫,我也来啦。” 随着一声苦涩的感叹,一位刚开始上年纪的男性来到参事官室——那是个电视报纸上每天都能见到的面孔。 中等个头,有点瘦削。虽然出身于日本少数的几个名门之一,长得却像乡下卖鱼的老伯一样憔悴……不,应该说是非 常平易近人的长相。肩部过宽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不怎么好看,不过想必也是高级品牌。外务大臣身后,一副狼狈相的警视副总监和貌似是大臣秘书官邸人物聚成一团。 “呃,我能坐下说吧?” “快请快请,您请那边高坐。” 墙上贴着一幅首相的大幅照片,可是那张营养失调好像牛头犬似的脸上,竟刺着好几只飞镖。外务大臣一看,露出抽筋一样的苦笑,赶紧又换上一副面孔,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 “抱歉,你们先退下吧。” 外务大臣这么一说,那些有的没的家伙都不情愿地退出去了。我仍然留下不动。大臣本来就皱起的眉头描出一条更扭曲的弧线: “我说,呆在那儿的是谁啊?” “这家伙是房间里的设备之一。我已经把他的感官开关关掉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凉子纤秀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我隐去所有表情——为了在比非洲丛林还严酷的日本公务员社会生存下去,哪里顾得上什么个人尊严。 外务大臣似乎对我的存在无视了,再没说什么,直接把视线投向凉子: “哎呀,我听药师寺君说起过你。也不算是完全初次见面吧。” “我就是药师寺哟。” “我是说你的父亲。” 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氏曾经是警察厅高官,现在是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的所有人和总裁。他在财、政、官三界人脉遍布,其盘根错节不亚于毒蜘蛛巢穴里的蛛网,认识外务大臣也是理所当然的。 “哎呀,果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女呢。不过,药师寺君说,你可有点问题儿童的倾向呢……” “我倒还挺信任那家伙的,他居然这么说,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家伙’……你这么称呼父亲,再教育会议上的老师们可是要抓狂啦。” “那有什么的,他只不过是遗传基因的运输者罢了。” “这、这……还有这种说法哪。” 外务大臣似乎终于明白了,用闲话试图扰乱魔女的情绪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啊,药师寺君,我是有求于你才来的……” ii 看来外务大臣从凉子老爹那也没得到什么更重大而必要的信息——要知道,求她一次,非得数万倍地酬谢她不可。 “最近,准确地说是下周一,梅瓦特王国(mevat)的迦德嘉王子殿下要来日本。王子殿下是维克拉姆二世国王的次子,也是国内的内务大臣,是绝对的亲日派。” 外务大臣一边窥看凉子的表情,一边把话题继续下去: “同时,迦德嘉王子是泽纳德乐园的狂热爱好者,趁着这次机会,一定要在东京泽纳德乐园好好玩玩。” “东京泽纳德乐园?东京都地图上都没画,谁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啊?” 凉子发着低水准的牢骚,耸耸肩,瞟了我一眼。 东京湾东岸,千叶县西部有座巨大的主题公园——当然不会叫“游乐场”这么土的名字啦。公园的母公司虽然在美国,却在日本一枝独秀,水准和人气都称得上世界一流。 由于乐园是在东京湾填海建造的,建设的时候没少破坏环境,还掺和着与暴力团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权钱交易,当然,现在是没人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王子殿下想用‘灰姑娘魔法’,包下全场啦。” 根据外务大臣的说明,所谓“灰姑娘魔法”,就是在一天傍晚8点到12点这四个小时内,把整个主题公园包下来。名称的由来,显然是灰姑娘的魔法每到夜里12点就会消失这个典故。 即使只有区区四小时,想要独占这座巨大的游乐场,至少也得一亿元左右——这是以两万入场者每人5000日元票价估算的。 “哎呀,那么便宜啊。” 美丽的魔女又在信口开河了。 “区区一亿元,只是基本入场费吧,怎么也得加点额外费用。不过,对梅瓦特王国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嘛。何必只包一夜呢,包上好几年也无妨啊。” 外务大臣好像一下子咬到一打臭虫似的: “办不到啊,那个。” “哦,为什么呢?” 凉子的声音中,有某种邪恶性质的兴奋粒子正在闪闪发光。 “你猜吧。” “猜不到。” “真猜不到啊?” “完全、根本、一点都猜不到。” 凉子别名“驱魔娘娘”——即“吸血鬼也要退避三舍”之意。也不知道外务大臣晓不晓得这个让人敬畏的别名,只见他翻着三白眼瞪着凉子: “从下周一到周六,也就是迦德嘉王子在日本逗留期间,不知道什么人,已经把整个场子都包下来了。” “哦,那可真巧。” “什么巧不巧的。有些人就是成心在迦德嘉王子来日期间故意裹乱!” “哎呀哎呀,真是真是,那个那个。” 凉子发出惊奇的感叹——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加上“心知肚明”,再撒一把“厚颜无耻”,大概就是她感叹时发出的声音了吧。 “那,到底是谁这么捣蛋呢?” “就是你!” “鲵……是水里游的那种东西吧?”(译者注:原文是“きみだ!”“きみ‘’,是鸡蛋黄吧”,日文中“你”和蛋黄谐音。此处保留意译) “你、你装蒜也要有个限度!把整个乐园从下周一到下周六每天的夜场都包下来的,就是你!” 凉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要借某个小游乐场用用,原来是泽纳德乐园啊。居然恰好与迦德嘉王子来日本的时间撞车……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可不是什么人的恶意使然哦。” 明明就是满怀恶意来着。 “别管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你把一晚上的使用权让给迦德嘉王子殿下吧。” “哎呀,政府要运用国家公权力侵害个人权利吗?啊,好可怕,什么时候起日本竟然变成像北朝鲜一样无视人权的独裁国家了?” “不不,不是强迫你啊,是求你帮忙嘛。你毕竟是日本国的公务员,也不希望日本和友邦之间的关系恶化吧?” “嗯,在下是没有积极地希望啦。” 把凉子的话翻译成普通的日语,即意味着“就算恶化也没什么所谓”。 外务大臣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啜了口水,撇撇嘴说: “你给我的这是什么水啊,好像很涩呢。” “啊,这可是大臣级的人物专享的‘甜言蜜语’水呢。一瓶一万日元,虽然凉着喝影响效果,我还是特别奉上啦” “哦,是嘛……” 真是骗人不眨眼,明明就是自来水。贝塚聪美问过她:“要不要也请大臣吃冰激凌啊?”,凉子冷冰冰地说“那多浪费!给他自来水都嫌多余了!”——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嗯,这么一说,喝了这水倒感觉体内清爽多了。啊,怎么样啊,那件事?” “我知道了。” “哦,那怎么样呢?” “好吧,我就出让一晚的使用权好了,看在大臣您的面子上。” “是,是吗,太感谢了。说起来,这件事可是国家机密,千万不要向外人提起。” 大臣瞟了我一眼。 “请他安心游览吧。警界之内,career就是能完全支配non-career的嘛。” 外务大臣仍然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凉子。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考问 我,你这眼目把得住关吗? “哎呀,都这时候了。” 外务大臣故作姿态地看了一眼金光闪闪的腕表:“可得回去了。其实我也是大忙人一个,再不想去的地方也非露个脸不可……” “在下明白。” “那、那泽纳德乐园的事儿就拜托你啦。不遵守承诺,可不能算优秀的日本人哦。” “您不用担心。美好的国家,优秀的政治家,精锐的官僚,这些正是日本的骄傲嘛。” “那就全靠你啦。” 外务大臣离开了,迈着动画中常常出现的那种用于土木建设的机器人似的洋洋大步。 门一关,外务大臣的影子刚一消失,凉子啧啧做声: “白痴男人,要不了几天我肯定让他吃苦头。还有泽纳德乐园那些小贼,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您生什么气啊?” “泽纳德乐园那些家伙,竟然不遵守保密义务,随随便便泄露我的名字。我可不光是顾客,还是股东哪!” “人家也没办法啦,政府都出面了。” “我就是讨厌他们那副向政府献媚的德性。不过,算了,我会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资本主义社会中背叛股东的企业会有什么下场。” “要报复他们吗?” “是处决!” “这……您要干什么?” “我只有泽纳德乐园几百万的股份,不过,要是把这些股份一起卖给中国的盗版从业者呢……”(译者注:咳嗯,田中终于把打击面扩展了。不过这人显然不知道我国对投资境外产业的限制重重……) “那、那可就糟糕了……” “怎么糟糕?” “各色来说都是。” “各色是什么颜色嘛?红的?蓝的?绿的?午夜彩虹色?” 那才不知道叫什么颜色呢,真是的。 “请不要像小学生一样耍赖啦。首先,明知对方是盗版从业者还与对方交易,您自身也有侵犯著作权责任啊。” “罗嗦,我要把泽纳德乐园的股份卖了,买下北京的绝境山游乐园。我要以海盗女王的身份君临天下!” “海盗女王当然很有型啦,盗版女王可就……”(译者注:日文中“海贼版”即“盗版”) 这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贝塚聪美走进来,用托盘端着两杯冰激凌、两个勺子,还有一些文件。 “嗯……警视,我已经收集好梅瓦特王国历史、政治、经济各方面的资料了。” “真是好孩子,吕芳春。跟某个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上的家伙可不一样。想要什么奖励吗?” “要咖啡味的冰激凌可以吗?” “好呀,请。” 凉子很快打开资料: “呵,梅瓦特王国的地下资源非常值钱啊,说是稀有金属的宝库呢。” “所谓非常值钱,按时价来说是多少钱呢?” “差不多三兆美金吧。” “嚯,那可的确……” 我正想说“不少”,声音却在一瞬间哽住了: “多、多少钱?” “三兆美金。” “美金?!不是日元吗?” “我都说几遍啦,三·兆·美金啦。” 真是天文数字。三兆美金对平凡的庶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感,可是如果地下蕴有价值奇高的稀有金属这件事是事实的话,美国会堆出笑脸相迎,中国的趋之鹜之,日本的盛情客套,那也是理所当然。梅瓦特王国的政治体制哪怕有再大的缺陷,也不可能有人作出指摘干涉之类不识时务的事情来。 iii “说到梅瓦特王国,好像是个相当落后于时代的君主专制国家对吧?” “对啊,跟沙特阿拉伯和文莱一样。” 以石油大国著称的沙特阿拉伯,国名即意味着“沙特皇室的阿拉伯”,举国上下都是皇家的所有物。所以既没有宪法也没有议会、选举,首相也是国王从皇族中任命的。文莱也同样。按说当今时代,这样不民主的国家早就不该存在了,但是它们既没有迎来美国挑起的战争,也没有受到日本的经济制裁。 “因为数量稀少才叫‘稀有金属’(raremetal)的,从汉字字面上很容易理解吧?” 原来如此,一点不错。 “那么,都有哪些稀有金属呢?” “第一,铂金。” “这个我也懂啦。” “钨、镍、钴、铬、钒……” 不知为什么她越说越快: “钛、锆、铪、铌、钽、钼、镓、铟、铊、锗、铼、钪、钇、锂……” “喂喂,等一下!” “怎么啦?” “这一大串是什么咒语啊?” “我在一个一个的说稀有金属的名字啊。” “你干嘛故意在诡异的地方断开(译者注:以上金属名都是片假名,田中又恶意充篇幅了……),还抑扬顿挫的啊?请别开玩笑了。” “罗嗦,我愿意怎么念就怎么念,这是上司的自由吧。” “凭上司的自由就可以任意歪曲调查中必要的信息吗?” “调查?” 上司反问——那副表情和口吻,让我立刻醒悟,我已经掉进她的圈套了。 “你刚才说调查是吧,泉田君?” “……啊。” “要调查什么呢?又没发生案件。” 我索性直说了: “因为只要您插手其中,一定会发生非常诡异的案件啊,从过去的经验可以预测。” “你那才不叫预测,是期待哟。” “我哪有期待什么。” 我反驳的声音相当弱势,不过还是妄自挣扎了一下。 “就是说啊,你作为我忠实的手足,一心期待着打倒恶人,为了正义献身啊!” “我才没那种期待!” “哦呵呵呵,明明就是心口不一!” 放声高笑的魔女一手拿起一个超爽话口感的冰激凌: “好,那好吧,没办法,为了满足臣下的期待,就让可疑的案件……” “您不是想自己创造吧?” 凉子右手拿着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激淋,右手扔给我一个蜂蜜牛奶口味的。我只好从空中接下这个甜美冰冷的“球”。 “我才没必要创造呢。眼下,梅瓦特王室本身也笼罩着一层阴云慘雾呢。” “在下稍有耳闻。” “现在我就给你讲得更详细些吧——啊,蜂蜜牛奶味的别都吃光哦,给我留一半。我的也会分你一半的。”(译者:……………………-___,-#) 一边吃着受到美食家绝赞好评的高级冰激凌,女王陛下开始了讲述: 本来,梅瓦特王国由皇室统治,绵延长达六百年。现在的国王维克拉姆二世已经是第三十五代国王了。 一六一五年,就是日本史上,丰臣家灭亡与大阪夏之阵的年份,世界的西方别是一番天地。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其实二者是同一个人——这位国王向印度派遣使者。这时候支配印度的是莫卧儿王朝的第四代皇帝贾汉吉尔。 被派遣的使者是英格兰人托马斯·罗尔,在那个时代千里迢迢出使印度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了不起的功绩。贾汉吉尔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为皇帝、晚年甚至遭到皇后软禁的软弱男人,不过他对基督教相当宽容,而且热衷参与国际贸易,罗尔作为使节颇受礼遇,最终荣耀归国了。 基于他的报告,威廉·巴芬在一六一九年绘制了南亚的地图,地 图中记载了一个叫“mevat”的国名,国名下写着一个小小的“narnol”,便是它的首都。 该国粗略来说,位于印度东邻,略有接壤。更详细说来,处于北接喜马拉雅山脉、南面孟加拉湾、西临恒河、东启缅甸高原的一个区域之中。 现在也并不是多大的国家,面积比日本九州大,比北海道小。人口约一百五十万,在大英帝国的霸权遍布印度和亚洲大陆时,梅瓦特王国也算形式上的受保护国之一,不过仍然信奉小乘佛教,保留了内政自治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梅瓦特王国又恢复了独立,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虽然加入了联合国,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接受援助而不是支付它所应分担的金额,是个典型的落后国家。另一方面可谓“落后”的是,它既没有宪法也没有议会,更谈不上选举和言论自由,完全维持了中世纪的国家形态。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这个国家突然产生了剧变。热心于东南亚资源开发的跨国企业将探索的手臂向西稍微延伸了一点,竟然在梅瓦特王国地下发现了巨大的稀有金属矿脉。梅瓦特人生活在价值连城的宝库之上长达数百年,耕种着贫瘠的土地。 包括日本在内的发达国家和其它大国的欲望都被刺激起来了。二十一世纪是各国开展资源争夺战的时代,大家争相讨好梅瓦特王国,试图建立友好关系。 政治问题就这样发生了。此时的梅瓦特国鲁德拉三世决心从政治形态和社会形态两方面把梅瓦特改造成一个发达的现代国家。 无论实质如何,至少在形式上他邀请了美国顾问,准备彻底改造建立成立宪民主政治体制。他制定了宪法,开设了议会,并将采取措施允许政党的设立和言论自由。甚至,他废除了长久以来将国家资产和王室财产混为一谈的管理方式,将二者严格区分管理。 改革的方向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正确积极的。如果获得成功,鲁德拉三世一定会成为梅瓦特王国史上的明君。可是,他可能有些急于求成了。反对改革的守旧派的不满,像熔岩一般沸反盈天,其中的代表就是王弟维克拉姆殿下。 就这样,三年前梅瓦特王国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惨剧。 鲁德拉三世的生日是八月一日,在喜马拉雅山麓高原上的夏季离宫中,众皇族济济一堂。当晚,离宫内回响起激烈的枪声,不只一两发,而是自动步枪的连发扫射。 八月二日,梅瓦特王国政府发表公开声明,国王鲁德拉三世驾崩,王弟维克拉姆殿下宣布继位。 根据公开声明,鲁德拉三世的长子克拉迪太子一直是海洛因瘾君子,一向对父王的严厉管教有所不服,当天用他自己持有的自动步枪乱射杀害全家后,掉转枪口饮弹自杀,头部爆裂身亡。 在这起惨剧中被杀的皇族包括: 国王鲁德拉三世夫妇 国王的长子克拉迪太子夫妇,及其长子长女 国王的次子琼迪鲁王子夫妇,及其二人长女 国王长女鲁纳拉克舒米公主夫妇,及其长子 国王次女玛尼马迪公主 国王的第三个儿子普拉德帕王子 一共十四人死亡,也就是国王的所有直系亲属一个不剩统统死光。 于此相对,王弟维克拉姆殿下全家,夫妻俩和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平安无恙。据说夫人闪躲到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右脚小指,负了点三天就能痊愈的跌打小伤。 “一向积德行善,佛祖也会保佑我们的。” 维克拉姆殿下双手合十向佛像致谢,只不过没有人相信他那过于露骨的谎言——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那么方便的事儿? iv 维克拉姆殿下继位后,即成为维克拉姆二世国王。他夫人摇身成为王妃,长子简迦当上皇太子,同时兼任国防大臣和国军总司令官。次子迦德嘉王子就任内务大臣,掌握警察系统。首相也由国王兼任,早晚会让位给皇太子。 前国王鲁德拉三世聘请的美国顾问是个比较叛逆的国际政治学者,如此一来也被解聘,并被驱逐出境。 “我们梅瓦特国民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不需要美国人给我们灌输什么宪法。” 维克拉姆二世放出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他是反美主义者。他将稀有金属的开采权和探测权优先让给美国企业,为了增强一万五千人组成的梅瓦特国军,换取了大量武器,同时以反恐怖主义活动经费的名义,从植根于美国政府的财团、机构手中得到了巨额的捐赠。 即使如此,国际社会的舆论界也作壁上观,维克拉姆二世在国内更是为所欲为。前国王的支持者被投入监狱;民主化运动的领袖遭到处决;他建造的巨大王宫豪奢之极,恨不得用上黄金镶钻的马桶。 “流血的宫廷革命和王位篡夺啊……”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简直不像二十一世纪还会上演的桥段嘛。” “那你觉得二十一世纪应该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个……” “火星观光旅行、汽车在天上飞、在太平洋底建造海底都市、成立世界联邦……如何?” 凉子列举了一堆过去科幻小说里常见的事例。 “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经常听到‘空中飞车’之类的故事,现在可是很少听说了。”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性能大幅度提高的也只有监视摄像、手机和集束炸弹而已啦。喏!” “怎么了?” “冰激淋,交换!” “好吧好吧。” 窗外是炼狱般残暑肆虐的世界,我却在空调房里和美女单独相处,品尝高级的冰激凌。看起来简直是天堂一样的情景,实际上与其说“凉”,不如说是“寒”——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不过,梅瓦特王国确实是个成问题的国家。 再怎么说它也拥有价值三兆美金的稀有金属,世界各国政府流下的垂涎集中起来,只怕足以形成一个人工湖了。 我把吃完冰激凌的杯子扔进垃圾桶,随口问道: “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梅瓦特王国的呢?” “不是直接盯上梅瓦特王国的,是通过apc。” “apc?” “安格鲁·太平洋集团,简称apc。” 这是个总部设在美国硅谷的巨型国际集团,资本金达五十亿美元,年营业额七百五十亿。以地下资源的开采、销售、输送,还有能源和土木建设等为经营内容。主要商品包括石油、煤炭、天然气、铀矿、铁矿石、黄金、钻石,当然还有稀有金属。同时,也经营建设水利大坝、道路、发电站、输送管道等工程。近年来,该集团与梅瓦特王国的关系显著增强了。 “apc的活动范围涉及环太平洋所有区域。主要网点有悉尼、新加坡、香港、雅加达、马尼拉、圣地亚哥、孟买……” “东京?” “当然也有东京。哎,你怎么想,泉田君?” “可能是我的偏见吧,不过在我看来,这个集团周围充满了浓厚的权钱交易气味啊。” “才不是偏见呢。被apc收买的政治家遍布四十多个国家,据说合起来有一万人以上。还有……” “还有?” “有他们牵涉其中的政变、夺权事件,光二战以来就有三十多起哦。” “哦哦……” 不知多少年前,在东南亚的老挝,有一群老挝亡命之徒,与美国人联手夺取政权。他们装备有大量武器,眼看就要发动作战之时被美国政府一网打尽,紧接着澳大利亚企业就在老挝发掘出了大规模的金矿。巨型的资源开发企业出动私兵引发政 变的事情,无论在非洲、中东、东南亚的历史上都不罕见。 “这么说,三年前梅瓦特王国的政变也跟apc有关了?” “这个嘛……” 凉子的眼眸闪现妖异的光芒——所谓午夜彩虹色,应该就是这样的颜色吧?虽然充满了邪恶的破坏欲望,却像沐浴着月光的诅咒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听说凉子最近高价卖出了一大笔某it企业的股票,进行破坏活动的军事经费大概是不会匮乏的。 作为it企业股东的凉子既冷酷又毒辣。她好像拥有不属于地球人的灵感,总能察觉到股票的最高价,一举卖出,获得巨万利润。在高价抛售躲到安全地带之后,伴着股价暴跌这道佳肴,倒上一杯幸灾乐祸的美酒,正是魔女的爱好。 “对那些相信股价会一直上升的白痴来说,今后还有更惨的教训等着他们呢。哦呵呵呵,不如让他们见识见识资本主义的残酷之处,今后好在世界的夹缝中踏踏实实地度过余生吧。” 我想说,哪里是资本主义残酷,根本是你更残酷嘛!凉子则毫不在意地说: “哎呀,你是说我操纵股价吗?有上升必然有下落,有兴盛必然有灭亡,那才是世界真理。巴比伦也灭亡了,罗马也灭亡了,日本早晚也有这一天的哦!” 这话有点夸张吧,我随便一说。 “哼,不教育小学生创造价值的乐趣,却教他们体验股票买卖游戏的国家,衰退也是当然的嘛。” “这么说,您是在帮助国家衰退的同时从中渔利了?” 凉子可不会为这点讽刺所动。 “对呀,一箭双雕嘛。越是衰退中的国家,越是有机可乘呢。” 利用了这些机会之后又要怎么样——根本没必要问这样的问题,国家和权力就是魔女的玩具。 “哦呵呵,不用担心,泉田君。如果我获得了这个国家生杀予夺的全部权力,不管怎么折腾也不会比现在的首相更差啦。” 这时候,敲门声又响,贝塚聪美走进来: “那个,警视,您说的东西已经做好了,我拿来了。” “谢谢,吕芳春。那你先把今天的贴纸贴上吧。” “好的。” 凉子没有向我说明的意思,我也没有多事的打算,只是默默地观察。贝塚聪美走近墙上的日历,右手在今天那一格里一按。我仔细一看,竟然贴了一个恐怖的骷髅贴纸。 “喂,贝塚君,这是……” 我忍不住问道,贝塚聪美向我展示手中约一寸厚的骷髅贴纸。 “我用电脑做出来的,从今天开始,直到王子殿下离开日本前的每一天都要贴一个。” “都要贴……” 贝塚聪美是个相当优秀的警官,可是照这样子下去,完全要变成魔女的小跟班了——恐怕已经被洗脑了。 “迦德嘉殿下嘛……” 纤长的手指翻过资料的书页,我的上司又浮现出午夜彩虹般的微笑, “如果他真能平安无事地离开日本的话,哦呵呵呵,什么人会在暗中哭泣呢?” 窗外天色渐暗,一道闪电划过。大气状态极其不稳定,雷雨好像就要来临了。 第二章 王子殿下离去 i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二。 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了,气温还不低于二十八度。巨大的都市东京不断地向夜空散发出膨大的热量,气象厅预报说,今晚大概也会是一个堪比热带的夜晚了。天空多云,反射着夜间街灯的云层,在地上投下淡红色的影子。 梅瓦特王国第二位王子、内务大臣迦德嘉殿下长着一副典型的南亚人容貌,棕褐色的皮肤,一口雪白的牙齿,驾临东京泽纳德乐园。 这是他到日本的第二天。 王子陛下从周一到周二之间,要与络绎不绝的以首相为首的政治家和财界要人进行会见和会谈。周三访问天皇皇室,周四乘新干线到京都,接下来还要到奈良游览,最后从关西国际机场回国——这就是他的行程预定。因为同是佛教国家,他似乎对日本的佛教美术和寺院建筑颇有兴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比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日本外务大臣上等一些。 现年三十一岁、仍然独身的迦德嘉王子堪称美男子。脸如雕塑一般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眉型和唇形都很端正,双眼像黑曜石般深邃,并且拥有着一流的运动员般的修长身材和匀称体态。其实,有传闻说他打算在下届奥运会的射击、骑马和击剑三个项目上出场呢。 这样的人才,身为一国王位的第二顺序继承人,拥有三兆美金的身家,简直是理想的王子形象。与少女漫画中的王子唯一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不会说日语罢了。 药师寺凉子得到了迦德嘉王子的邀请,作为转借泽纳德乐园的酬谢。凉子则视为理所当然,勒令我当跟班一起出发。按她本人的说法,“就是到天涯海角也得陪我一起去。” 受邀的不仅是凉子,迦德嘉王子对日本媒体也很有好感,邀请了一干媒体方面的人。 兴奋的女主播冲着麦克风绝叫: “我们!居然!得到迦德嘉王子的邀请!来到包场的!泽纳德乐园!多蒙盛情!接下来!我将全力以赴!向大家报道!” 用“应邀”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情形了。通常来说,迎接外国国宾的都是报社的政治部记者,这次来的却都是电视台的娱乐记者、女性杂志甚至时尚杂志的写手,一共有三百人之多。三分之二都是女性,而且大半都身着礼服裙,完全看不出来是正在工作的装扮,像参加王宫舞会似地翩翩穿梭。 与她们形成对比的是身着灰色制服或便衣的沉默的男人们。不用说,这些都是警备方面的人,其中还有重装备的机动队员。他们都一脸不爽地瞪着团团转的媒体记者们,连淌下的汗水也顾不上抹,严阵以待地守备着每一个关键之处。 “啊,千叶县警本部长!” 凉子咕哝一句。 千叶县警本部长一副中年绅士的派头,不像官僚,倒像银行家。他本来还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视线刚和凉子相接,却慌慌张张地移开了。那种态度格外可疑。 要说凉子呢,则是一副心怀不善的波斯猫似的,“嗖”地一下翘起尾巴,准备绕着老鼠打打转儿,好好玩弄一番。 “看来应该我们主动打招呼呢。” 高跟鞋在路面上踏出响亮的鼓点,凉子走向千叶县警本部长。本部长的脸色立刻变了,那速度几乎能让人听见“唰”的声音。 本部长转个身,向簇拥在周围的部下们下了不知什么命令后,立刻消失在人墙的另一边——不是“好像要逃跑”,而是仓皇逃窜。 人群聚集在我们前后左右: “您是警视厅的药师寺警视吧。您身边的护卫工作由我们负责。” 五六个强壮的制服警官围在凉子和我周围——他们装作护卫,其实是为了隔离监控。 “什么嘛,这么大动干戈。我才不要什么护卫。” “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只是遵命而行。” “我们可是受迦德嘉王子的邀请的哦,这样不是连招呼都没法打了?” “这个请您跟上面去说。” 在这个国家,“上头的命令”比宪法更有优先地位,是公务员们不负责任、用以推脱的借口,如同具有魔法效力的咒语。我也是警察中的一员,很能理解他们的立场。但是那副公事公办、机器人一样毫无表情的强硬态度,也让我无法报以好感。 虽然这么说,凉子本身才是让日本警察上层深为恐惧的存在。迦德嘉殿下不仅是日本的国宾,对警察组织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到日本后,殿下说过: “我作为内务大臣,也要为警察组织的现代化竭尽全力。美国那样广大的联邦国家的警察制度,对我国并不适用。此来一定要好好学习日本优秀的警察制度,作为榜样。” 得到称赞,当然没有理由不高兴。国家公安委员长也好,警察厅长官也好,全都欣然邀请殿下参观。深受感动的警视总监立刻做出了如下俳句(?): “梅瓦特国,警察魂的良友,夏之云。” 哪怕对方不懂,能传达善意也是好的——可惜,警视总监的部下竟是恶意的伴侣。 “反正要发生的就不是一般小事啦。” 预言之后,凉子又加了一句: “我的预言一定会中的。” “是吗。” “不想知道原因吗?” “啊,不,没什么。” “快问我原因!” “……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会让预言实现的!” “听起来好像什么秘密结社似的。” “才不是呢。我可不会搞什么秘密行动。” 我无言以对,凉子的双眸闪耀着邪恶的光芒。周围的警官根本就不在她眼里。 “好吧,虽然我只用了点闲钱投资这里的股票,怎么说也有好几亿啦。如果上演的节目太无聊,就应该让那个王子负责。” “负责……” 怎么让他负责呢?我正想着,媒体阵突然沸腾了,发出一片不像欢呼却像哀叹的叫声。泽纳德乐园正面涌出一片鲜艳的色彩。那是为了欢迎迦德嘉王子,泽纳德乐园特地搬出了他们最得意的角色游行。 “啊,白雪公主!” 很多声音评头论足起来,金发的公主穿着白云般缥缈的轻纱,戴着白色长手套向人群招手微笑。 “那边是人鱼公主!” 脸上贴着鳞片,全身包裹在闪闪发光的紧身衣中的美人鱼公主对人们飞吻。凉子露出讽刺的笑容: “泽纳德乐园的工作人员很喜欢公主角色嘛。” “是投客人所好吧。怎么说大家都很憧憬王子啊公主那些角色呢。” “他们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嗯,要说就像自己的美梦的投影吧……” 我随口应付着,同时看着巨大的指示牌。 广阔的泽纳德乐园是分成好几个区域的。 童话乐园以传说和童话为主题的,以中世纪风格的欧式城堡为中心,周围有“妖精花园”、“天鹅湖”、“人偶和八音盒馆”等,特别得到女孩子们的欢迎。 恐怖乐园的主题是恐怖和怪奇故事。以“吸血鬼城堡”为中心,围绕着“人狼森林”、“吸血蝙蝠的洞窟”、“开膛手杰克的街角”、“僵尸馆”等场景,与小孩子相比,更多的成年人受到吸引。 科学冒险乐园的主题不用说是未来世界和科学技术。有机器人、宇宙飞船、外星人、时间机器等展示,男孩子尤其沉迷于其中。这里甚至还有“银河战士”,在穹顶展览馆中用cg技术营造的宇宙空间里,一边驱遣着高速飞行器,一边用光线枪向宇宙怪兽和宇宙海盗展开战斗。 还有恐龙乐园,经过一 年的修缮,刚刚重新开放。 ii 进行芭蕾和游行表演的花车上传来阵阵女性的欢呼声: “哇,霸王龙!跟真的一模一样!” 难道你见过真的霸王龙吗——一定只有世故成熟的大人才会问出这么煞风景的话吧。褐色的皮肤上带着湿乎乎的反光的肉食恐龙,张开血盆大口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奔跑。 “真是一副可怕的面目啊。” “因为它是肉食恐龙嘛。” 凉子答应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左右。 “泽纳德的善恶观非常单纯。肉食恐龙是坏的,草食恐龙就是好的。电影里也是这样吧?” “我没看过。” “啊,‘恐龙天堂’你都没看过吗?!我看了三遍呢,很无聊的作品。那种电影,制作费也好,看电影花的时间也好,都是白白浪费。” 那你还看三遍…… “还有,泽纳德跟f·治虫和f·不二雄可不一样,没有什么自己原创的东西。那边是格林童话,这边是安徒生童话,那个是佩罗童话,全都是古典童话的套用。只不过描绘了角色的形象,俨然就把原作的著作权据为己有了,真是厚颜无耻啊。” 凉子所言的确没错,不过,到底还有几个人会认认真真地读原作呢?日本人中至少有半数以上以为白雪公主、人鱼公主、灰姑娘等角色是泽纳德原创的吧。 不说别的,就连我国的外务大臣,也在访谈中声称“‘心’这部漫画真是了不起啊!”——显然没读过夏目漱石的原作。 “算了,展现如梦似幻的世界,才是泽纳德乐园的本色啊。” “不过是自以为是、偏颇的世界观罢了。” 尽管凉子处处都有异议,或者说处处都要挑刺,无论设备也好服务也好,这里仍然称得上是世界上最高级的游乐园。即使最平凡的女子和最普通的男人,在这里也会得到公主和王子般的体验——当然是要花钱的,但只要花区区一点门票钱,就可以忘记庸俗的现实,流连于甜蜜的幻想世界。游乐园每年有一千万游客,其中大半都是回头客,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对了,‘恐龙天堂’您为什么看了三遍啊?” “为了霸王龙的悲剧啊。霸王龙作为王者君临恐龙王国,遭到草食恐龙们的欺骗,被围困在火山上,最终被推进喷火口而灭亡。它最后的叫声真是非常悲哀呀。” “暴君的末路——您果然是感同身受啊。” “你说什么?” “不,我随便说说。” 在大部分日本人的认识中,泽纳德集团只不过是经验动画电影和游乐园的公司而已。最初的确如此,但随着集团帝国的扩大,到了二十一世纪,它已经算得上美国五大媒体财阀之一了。泽纳德集团的经营范围涉及电视、广播、卫星放送的有线电视、因特网、电影公司、出版社、报社、职业棒球、美式足球、篮球、游戏软件公司和玩具公司等等,伞下关联企业足有五百家以上。整个集团的年营业额达三百亿美金以上。 以上这些,都是我最近从书上和网上看来的信息。如果有人出版批判泽纳德乐园的书,很快就会遭到批判,无论过去怎样,现在有关泽纳德的介绍只有吹捧奉承的陈词滥调。我自己对泽纳德这一企业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也不了解它的基本情况。 凉子拉着我的手在霸王龙脚下慢慢走着,向无知的部下教授了许多新知识。打着警备的名义监视我们的警官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耳朵肯定是竖着的。 “泽纳德”本来是英国的大诗人samueltaylorce(译者注:samueltaylorce,1772-1834,生于乡村牧师家庭,就读于剑桥大学,英国湖畔派诗人代表人物)作品中出现的幻想都市的名字。本名是忽必烈汗建造的“上都”,传到欧洲时有些偏差,就变成了富有诗意的响亮名称。 后来,泽纳德这个名字在一九三零年左右被美国的一个小小的电影制作室所采用。这个制作室的所有人、制作人和导演艾文·奥丹尼尔出身贫穷,却有着不凡的野心。他学生时期参与选举运动时兼职打工,发现了绘画、音乐和表演对民众的煽动作用,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 如果光有野心也成不了什么事,奥丹尼尔还是相当富有才华的人。他看出今后的时代,映像一定可以推动改变世界,因此向这个方面前进。到了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奥丹尼尔联手军队和情报界的有关人士,制作了许多反映纳粹德国的威胁和恐怖的间谍动作电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奥丹尼尔还有一双善于发现他人才能的慧眼,发掘培养了许多无名的画家、音乐家、演员、电影导演和脚本剧作家。最能证明他的目光如炬的事实,就是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早预见到角色商业的未来的人。 只要孕育了一个成功的角色,通过爆炸式的宣传聚集人气,接下来就可以拍电影、出漫画,从歌曲到舞台剧,成千上百次地以不同形式加以利用,产出无数金蛋。 “绝不能让给别人一分一毫。” 这就是奥丹尼尔的口头禅。他毫不留情地摧毁竞争对手,从创造力枯竭的创作者手中夺取全部著作权之后对他们不闻不问。因奥丹尼尔而破产的同行、贫困交加而死的创作者以及他们的家属聚集起来,据说足以形成一个小型的城市。 “将爱与梦想、和平赋予全世界!” 据说这是奥丹尼尔的光明理念,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不过,他提供的作品和节目的确水平优秀而富有魅力。因此跨越国界、超越时代,他的“观众”越来越多。 “他又不是因为喜欢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才套用人家作品的。” 面对这样的非难,奥丹尼尔傲然答道: “全世界一共有几个人好好读过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还不是通过我的电影和节目才得知他们的名字。如果格林兄弟和安徒生活过来的话,应该感谢我才对。” 如此说来,奥丹尼尔本人并没有感谢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意思了。套用了那么多别人的作品赚了大钱,至少应该建一些格林兄弟博物馆和安徒生纪念馆之类的吧…… 奥丹尼尔三十年前去世了,留下了巨大的企业和莫大的资产。他虽然也有儿子,不过世事难如人意,他儿子比父亲更早就病死了。据说奥丹尼尔晚年受到这个不幸的打击,最终死期又提早的几年。 现在,泽纳德公司由奥丹尼尔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统率的。他积极地扩展事业的版图,渐渐涉足电视台、电影制作公司、广告代理公司等一系列领域。 泽纳德集团的力量遍及全世界,其中影响力最深的当属美国和日本。巴黎郊外也有泽纳德乐园,但与日本相比,游客要少得多。 这没有任何出人意外之处,只要看看现在东京泽纳德乐园的盛况就知道了。 iii 围在迦德嘉殿下周围的人潮涌动,几个人影凸现出来。他们好像在找人似的四处东张西望。 “啊,药师寺大小姐!” 东京泽纳德乐园的董事长、副董事长、总经理、副总经理、专务、常务——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的——一打左右中年或刚上年纪的男男女女,呼啦呼啦地簇拥过来,对拉着我的凉子争先恐后地躬腰低头。 “请您息怒,这次的事情万望您能谅解。毕竟是政府的要求……” “我没生气啊。” “啊,是这样啊……” “我不生气,只是感到悲哀罢了。唉,对泽纳德乐园来说,拍国家权力的马屁,比股东比客人都重要啊!” “这、这,您这样说,真是 让我没有容身之地……” 前后左右都很宽,长着一身肥厚脂肪的老男人深深弯腰,下巴几乎要碰到膝盖上——考虑到他肚子突出的程度,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的举动。 “口头上还不是怎么说都行。” “不不,时刻怀有诚实和感谢之心,正是我公司的座右铭。让世界和平,让客人满意。今天对您的不敬之处,日后一定、一定会加倍报偿。” “我能相信你吧?” “当然当然。” “那我以后会再跟你联系的。你们可要把客人的地位放在权力之上哦。” 真是了不起的正派台词。完全想象不到是一贯滥用权力横行霸道的人说出来的话。 “泉田警部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身一看,原来也是熟悉的面孔: “怎么,贝塚君也来啦?” “是,药师寺警视把我们也列在特别招待名单中了。” 跟贝塚聪美通行的年轻巨汉是隶属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室的阿部真理夫巡查。外表看来,他恰似一头正在角力争夺地盘的大灰熊,全身上下充满迫力和威胁感。其实他却是个彬彬有礼、诚恳认真的男人。他有些死板地敬了个礼: “蒙您盛情,破例得到这样的招待,实在过意不去。” “不用多礼啦。哎,只有你们两个?” “丸冈警部在那边呢。” 贝塚聪美的手指向童话乐园方向。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手上搭着脱下来的外套,一副初进大观园的样子东张西望地往这边走过来。看到我们,他小跑着赶过来。 “哎呀,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不过从上次算起来,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 带着一副苦笑的表情,丸冈警部用毛巾质地的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商店都开着吧,我想给孙子买点礼物去。” “您孙子多大了?” “刚出生六个月啦。” “那还不懂泽纳德乐园的东西的价值吧。” “哪里,还不是让他妈妈高兴高兴。她每年不来这儿两次肯定不过瘾,真是中毒不浅啊。” “一年两次不算上瘾很深啦,我短大时有个同学,每年要来二十多次呢。” “哈哈,真是天外有天啊。” 听我们之间交换着小市民的对话,对凉子鞠躬哈腰的一群人中有一个凑过来,态度特别殷勤恭谨,好像已经不记得刚才挤我的事儿了。 “各位是跟药师寺阁下同行的吧?请各位慢慢观赏游玩,餐厅今天也营业。” “是吗,那个……有没有拉面什么的?” 面对丸冈警部的提问,对方的殷勤消失了一半: “这里是梦幻的王国。我们希望让客人忘记现实和日常的生活,陶醉在甜蜜的梦想之中。所以,像拉面这种廉价的——不,这种充满日常性的食物,我们的菜单里是没有的。” 还真会说话——不过,也可以看到这里绝对的经营理念。 泽纳德乐园是梦的国土。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成千上万被现实拖累得疲惫不堪、过着烦闷无聊的日常生活的人们提供甜美的梦幻。在这里花的钱越多,获得的梦越美好。一旦成为美梦的中毒者,就会反复再来体验这种美妙的感觉。 凉子不耐烦地赶走了那群泽纳德乐园的重要人物,回到部下们这边。女王陛下一行合计五人开始前进。我们很快看到一个招牌上画着三只大熊的冰激淋店。 “这是‘三只熊’的故事吧。” “我知道我知道。有刨冰和牛奶的是‘白熊’。” “哦……” “有巧克力酱的是‘黑熊’,有枫糖和蜂蜜的是‘棕熊’。我其实比较喜欢棕熊啦,不过加了蜂蜜甜得发腻,可要小心哦……”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嘛!” “啊?” “我是说,我喜欢棕熊啦。” “哪又怎么样呢……” 很遗憾,我并没有这样反问出口的胆量。(译者注:《thethreebears》中,棕熊应该是小熊宝宝。凉子特别强调这句话的含义莫非是……) “请您等我一下。” “好,我等你。” 我从悠闲的女王身边离开,走到冰激凌店跟前。前面还有一个客人,我一边盯着他个子不高的背影,一边向女服务生点餐: “要一个‘棕熊’。”(译者:哦哦哦哦哦!泉田竟然觉悟高到凉子一点就通……考虑到凉子上句话的含义,泉田的回应意味着……!) 我有意避开前面那个客人,回答我的却不是女服务生的声音: “哎呀,泉田兄也来啦!” 我全身一震。 本来我只是下意识地忍不住去看前面那位客人的背影。听到这个声音,我才明白为什么——前面这位客人,正是我最讨厌的人。 “对了,老样子,泉田兄是凉子大人的同伴嘛,真不错。” 双手捧着棕熊和黑熊冰激凌的容器,满脸堆起轻薄的笑容,那个人正是岸本明。他正好比我小十岁,阶级却同为警部补。跟我这个惨淡无望的non-career不同,人家可是前程远大的career官僚。 “你是陪外务大臣来的吗。” “嗯,也算是吧。外务大臣很喜欢我的哟。” “是么。” 我只好老老实实咕哝一句。岸本是御宅族的巨星,在国内外拥有庞大而绵密的人脉网络。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外务大臣,想必认为岸本十分对胃口。 “而且,他还问过我,要不要当他的秘书呢。” “不错嘛。干嘛不去?” 如果这件事真能实现,我就再也不会在警视厅上下见到岸本那张脸了,那实在是一种幸福。可惜,岸本自己并没有让我得逞的意思: “嗯,倒是很难得的机会啊。” “说不定还有成为外务大臣后继者的可能性哦。你父母也会高兴的。” 岸本成为国会议员或者国家大臣是不是好事,这个问题还存有根本性的疑问。不过现实是,比岸本更差劲的国会议员还有的是呢。这么想来,与爱国者所拥趸的战争相比,御宅族所推崇的和平还是好得多了。 “你不是在美国、法国、中国、韩国都有很多朋友吗,正好可以推行和平外交嘛。”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要是不当警察了,泉田兄多寂寞啊。” 要不要对着未来的外务大臣屁股上踹一脚——在我还没有痛下决断的时候,一个不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就是捉一只熊嘛,怎么这么磨蹭?” “啊,凉子大人!” 崇拜凉子的岸本发出欣喜的声音,却遭到女王陛下冷淡的回应。 “我想要的是棕熊,要这种小狸猫可没用!” 女性的工作人员脸上带着机械的微笑,递给我棕熊冰激凌的杯子。我付了比一般冰激凌贵五倍的钱之后, “哦,岸本君,你在这儿啊。” 外务大臣不知从哪冒出来。 看到我的脸,他露出在记忆中搜索的表情。而一发现凉子,他立刻反射性地移开视线,转向我和岸本。 “怎么,你们两人是相识啊。” “正是如此,大臣。”岸本兴致勃勃。 “那么,你跟岸本君是同好喽?” “才不是!” 我忍不住过于激烈地表达了反对意见。这样一来,外务大臣露出不悦的表情: “喂喂,你可 要好好认识清楚啊。日本在整个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就只有漫画和动画了!” 一位爱国人士可以说这种话吗…… 我心里暗暗念叨一句。化身为“日本漫画教”传道士的外务大臣,叫来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打开一个书包: “你读读这本书,好好学习一下。我还可以给你签名——没事没事,不用客气。” 外务大臣手里拿着他的畅销新书——《人生必备的一切素质都可以学自漫画》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临时编了一个谎: “不,不用了,这本我已经拜读过了。” “是吗,那给你《了不起的国家日本》怎么样?” 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我的上司突然出声: “啊,由纪那家伙!” 凉子视线所向之处,正是一位拥有黑丝长发、白瓷肌肤,优雅地戴着眼镜的知性美女,一丝不苟地向制服警官传达命令。她叫室町由纪子,职位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警衔也是警视。身为凉子的同学,她却出淤泥而不染,是富有良识和知性的好人。 “由纪这种家伙干嘛在这儿晃来晃去的?” 凉子挥舞着“棕熊”的勺子,吐出毒舌。 “想想看也是当然的啦,她是警备部的精英,肯定是为了迦德嘉殿下的警备工作而来。” “哼,那样的话,迦德嘉那小子要是遇上什么灾凶,就要拿由纪试问了。” “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哟。” “非让她担罪不可,这种情况。” “您为什么用使役形呢……今晚可不能出漏子啊,会造成国际问题的。” 我虽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国际问题”这个词好像让外务大臣身躯一震。他给了秘书一个眼神,说了句毫无意义的“回见”就离开了。 凉子也迈开步伐,我正要跟上去,岸本小声跟我说: “泉田兄,千叶县警本部长跟你有话说。” 我吃了一惊站住脚步,不知什么时候本部长真的就在身边。对我的敬礼勉勉强强地点头回应后,他悄声说道: “你,你就是驱魔娘娘凉子的部下吧?” “是。” “听好了,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盯着她,不能玩忽职守。” “啊……” 本部长将诅咒一般的视线投向凉子背后。 “万一、万一那家伙让迦德嘉殿下受了伤,我的地位就……我的将来……啊啊……” 本部长手摁着胃部,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是胃痛还是精神上的痛苦呢?说不定二者兼有。 “拜托你啦,全都拜托你啦。” 他还是非常紧张,从他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这点上就能看出来。 我追上凉子,看到迦德嘉殿下正站在电视摄像机前,通过翻译,回答着记者们略显嘈杂的提问。 王子殿下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牙上是不是镶了钻石。 “日本的女性真是非常有魅力,我太羡慕日本男性了。我也还是独身呢。” 王子殿下这句话一出,报道阵营里一片沸腾。 “这么说!殿下!难道!也有!和日本人!结婚!的可能!性!” 由于太兴奋了,提问的人完全顾不上重音和发音。迦德嘉殿下直直地盯着女记者: “是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如果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出现的话,我也会无力抵抗的……” “那么!请举例!女演员的话,谁比较有可能!吗?” 面对伸过来的麦克风,迦德嘉殿下无言以对。显然他根本不知道任何日本女演员的名字。不过,他只用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微笑,洁白的牙齿闪现着更耀眼的光芒答道: “太多了,无法一一列举名字。像你这样富有行动力的女性也非常有魅力啊。” “呀,真的……!” 女记者差点幸福得晕过去。原来如此,要不是具有这种见机行事的本事,岂能称得上花花公子的名号? 第三章 追踪人鱼公主! 1 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如同美国大片中的情景。 半鱼公主杀了王子殿下,不正确的说是打扮成半鱼公主的恐怖分子袭击了梅瓦特王国的二王子。 遭到袭击的卡多加王子的生死还没有定论,不过可以用“朽木倾倒”来形容的仆倒状态,从远处看,只能认为是当场身亡了吧。 仍然穿着半鱼公主的服装的恐怖分子高声叫喊着,好像在夸耀着胜利一般。 “看到弑逆者的下场了吧!!!” 因为这是英语,所以我能够理解。恐怖分子是为了能够让多数人听懂,才用英语喊的吧。那是女性的声音。从曼妙的身材来看,确实是女性。喊完以后,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翻转了身体。要说这种身法,简直如同上海杂技团的杂技明星一样。 “抓住她!!!” “叫医生!!!” “救护车!!” 在倒下的被害者周围,只有混乱和狼狈的涡流。 我肯定我是和凉子一起跑过去的,卡多加王子还有一息尚存。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痉挛。红木色、端整的脸上带着的微笑已然消失,右眼上插着的签子也在微微颤动。王子的嘴里吐着白沫。 卡多加王子的御医们苍白着脸,将手伸向王子的右眼。 “不要这么贸贸然的去碰!!!签子上有毒的吧!!!” 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的正是凉子。说起来还真是少见,她没有立即去追击犯人,而是留在了现场。御医慌忙缩手,拿出薄薄的手套戴上。御医强忍着颤抖拔出了签子。签子大约长20英寸。 看到了这个,我立即就明白卡多加王子肯定是没命了。从被拔出的签子的长度来看,这恐怖的凶器一定是穿过王子的眼底直贯入脑。着凉子的说法,凶器上还附有毒素的话,毒素肯定会直接侵入脑部的。 御医带着沉重的苦涩宣告了卡多加王子的死亡。凉子从御医手中夺过凶器,饶有兴趣的凝视着。 “是竹签子。” “是糯米团和鸡素烧用的签子么?” “真是思虑周详啊。竹制的话金属探测器是无解的。毒药的话,多半是无论多少都能搞到的普通物品。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见识呢?” 凉子的推测是正确的。几天后,检测出的毒素是尼古丁,是使用大量烟草熬煮后提取的。 室町由纪子在哪里呢?想到这点的我万事四周,是在大门口指挥警备吗?完全看不到她的影子。值得庆幸的是,那讨厌的岸本也不见踪影。不过,接下来凉子准备怎么做呢? 惨叫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糟了糟了……果然有不吉的事情发生啊……” 声音的主人是千叶县警察本部长,被悲剧的余波所牵涉的应该不止他一个吧。在日本国内,外国来的贵宾被杀,日本政府怎么也逃不了警备责任的吧。 凉子露出了魔女的微笑。 “啊呀呀呀,随着烟火,可以看到大人先生们的脑袋砰砰的飞上天空啊。千叶县警察本部长那是肯定的,警示厅长官和警备部长,以及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也会被波及的吧。啊,更正一点,外务大臣也……加起来有十人之多呢……” 先不说凉子为他人的不幸而欣喜,对日本警方来说的确是噩梦般的一夜。带来噩梦的犯人,好像已经在混乱中溜走了。白云公主等列队游行的地方,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哀号和怪叫。 “啊,不要!!!” 白云公主哀叫着弯下了腰。她的头顶上方,半鱼公主高高的飞跃过来。就在白云公主条件反射般躲避的时候,踢中了穿着黑熊服装的演员的下颚。黑熊杀猪般嚎叫着翻倒在地(这一段翻得不好……有时间重新加工……) “啊……救命啊……” シソデレラ(这是田中虚构的某迪斯尼人物吧……)从左至右从右至左的来回奔逃。 落花流水,一片狼藉。这样形容是很适当的吧。尽管景象华丽,但是这一切被暗杀卡加多王子的犯人无视了。她穿梭于追击的制服警察之中,左躲右闪,好像是要逃到远方去的样子。 凉子恶毒的嘟囔着 “让被包围的犯人逃脱,还真不愧是千叶县警方的看家本领。” 千叶县警方有曾经以九人包围一名杀害英国女性的嫌疑人,还让人轻而易举的逃脱的辛酸史。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发生的话,县警部就要名誉扫地了吧。 千叶县警察部长、警视厅警备局长等人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不要让她跑了!!!” “快去封锁大门!!!” “把半鱼公主找出来!!!” “先把白云公主他们也抓起来!!!” 狼狈的命令和指示满天乱飞。 “曾经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到底现在是谁在担任搜查行动的指挥来着?” 凉子的左手还是拿着插着勺子的棕熊冰激凌的容器。大约是准备决定作壁上观了吧。 外务大臣正在怒斥秘书 “你慢吞吞的在做什么?快去实行新闻管制,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对外泄露!!!” “这……这是不可能的……有如此规模的新闻媒体在……” “狗屁的新闻媒体,不就是一群被称为娱乐记者的鬣狗吗?” “这样说可以但是……” “总之,先把这帮家伙召集起来!!!” 媒体工作者们被召集起来。男男女女总共有三百人之多。外务大臣带着可怕的表情制止了他们因为亢奋而发出的嚎叫。 “新闻传媒的诸位,在获得允许之前,请不要报道今晚的事情。” “咦……为什么不可以的说……” 带着天真无邪口气提问的女性主播的脸,我也在电视上看到过。虽然名字不清楚,但是把在北海道洞爷湖召开的西方八国首脑集团会议喊作“爷洞湖会议”的,就是那家伙。(原文为汉字音读和训读的区别,此处飞白) 这是国家安全保障方面的重大机密。因而想与诸位约定,即使对你们的上级传达这边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允许的。” “那么国民的知情权在哪里?” 一个中年男性喊道。他是以对艺人装逼出名的记者。外务大臣转过脸对他怒目而视。 “这是关于国家安全保障方面的问题,希望大家谅解并给予支持。因为迟早是可以发表的,所以请大家略作节制,可以吗?” 我想这下大家都可以理解了。凉子发出了冷笑。 “挖掘犯罪嫌疑人和艺人隐私的鬣狗,和把自己的地位看得比国民还重的政客,装什么深刻理解呀。” “但……但是这的确是深刻的问题吧。在国际上肯定会早来纠纷,外务大臣自己也有恐怖的灾难吧。” “没必要同情这家伙。又没人逼他去做外务大臣……大致上……” 正说着,凉子的嘴闭上了。视线中,出现了巴斯卡拉少校的身影。他是卡加多王子的侍从武官。 我也凝视着巴斯卡拉少校。一瞬,就注意到了异样的光景。少校的脸上看不见动摇的神色,悠然迈步走向外务大臣。卡多加王子在他眼前被杀,他明明是应该被问责并加以严惩的立场,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呢? “众位,用不着这样喧哗。” 少校的嘴里发出了自大的英语声音 “孤才是真正的卡多加王子。” 他的周围扩散着奇妙的寂静。 “被杀的那位,是我的替身。至今为止我冒充者巴斯卡拉少校的名字,这才是我替身真正的名字。这是为了防备恐怖活动而 定下的谋略,现在奏效了。这是我的胜利啊,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巴斯卡拉少校摆起了架子,不,是自称“真正的卡多加王子殿下”的人。 围着他的日本人们,因为忙让无措以至于一言不能发。 2 “什么啊,不相信孤所说的话吗?” 在场的日本人的反应让王子殿下很不满意吧。他现在已经不能用鸡蛋来形容了,整个人像河豚一样膨胀着,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你们的意思是,身高1米55,体重85公斤,腰围94厘米的人是没资格做王子的吗?” “不,不是……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 “日本人是以体格和体型来区别人的吗?一边说着美丽的国度高素质的人民,一边这样做,这不是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吗?” “不,不是的……我们并没有这样区别人……” 能不能相信这件事,这是个问题。到底是外务大臣,知道这话不能明着说。但在这里,多余的话还是有人会说的的。 “殿下,日本人不是以体格和体型来区别人的。” “那么真实情况是……” “啊,其实日本人是以血型来区别人的。” “血型? “嗯。日本人以血型来衡量他人,这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难道殿下不知道吗?” 发表这种不合时宜的论点的大嘴人物,不用说就知道是我的上司了。那个自称卡多加王子的人物,看来在凉子眼里只有被玩弄一番的价值了。 原来那种“血性决定人的性格”的奇谈怪论是貌似由某(些)奇特的日本医生提倡的,昭和初期的日本陆军完完全全的接受了这一点,以血型为基础编制部队,全员a型血的步兵中队,全员b型血的炮兵大队,等等等等,结果完完全全的失败了,进而提出了“这完全是不科学的嘛,难道可以相信吗?”这种观点。 尽管日本陆军覆灭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只有这种血型信仰还残存于世。比起昭和初期的日本陆军来,现代日本人似乎更加具有非科学的特质。 “这样说的话,殿下,就像北棒那些可怜的国民深信残暴的独裁者是救世主一样,很多日本人深信人的性格和命运是由血型决定的,特定的血型的人被认为没有集体观念,被团体排斥在外……” “嗯……嗯……,这样啊,孤的血型是a型……不对,等等……血型的事情怎么说都行,日本人似乎不能相信孤是真正的卡多加王子。这是对梅瓦特王国的侮辱。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必要考重新考虑非常任理事国的事情了……” “啊,不……这个……” 外务大臣一副狼狈相。然后,梅瓦特人一个个的站了出来。 “我作证。” 首席侍从官印多利亚庄严地开口说道。 “这位大人才是我国第二王子卡多加殿下。我可以向佛祖发誓,就是这样。” 外务大臣的嘴咧了五厘米左右,变得就像戴了个丑八怪的面具一样。 “这样说的话,你们对于卡多加王子事先使用替身这件事,是完完全全知道的咯?” “是这样” “说‘是这样’的话……首相和我,把替身当做卡多加王子本人,并表示了敬意!!!” 外务大臣是想说“被骗了”吧,这样的话说出来是违反外交礼仪的。但即使没有这样说,语气隐隐然带着怒意,也是不可避免的。 卡多加殿下得意的挺起了肚子。 “呀呀,虽然说对不起日本政府,这也是防备恐怖袭击的对策。现在我的替身遭到袭击,日本政府的警备并没有防止这一点,这个也是事实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么,你是想说,还是真正的孤被杀害更加好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国势必对日本的警备工作进行问责。啊,不不不,两国之间的友好合作和经贸往来也将不复存在了……” “……” “算了,明天拜访皇居的,是真正的孤。在外交礼仪上是没有人和问题的。对两国来说,岂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吗(可怜的福田/安倍和麻生……)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杀人王在这里用了23个哈,骗稿费也不带这样的……) 与其说爽朗,不如说是旁若无人的大笑。外务大臣好似嘴里含了一大口苦汁一样,但面对的是外国皇族,不能够再做更厉害的反驳了。对方使用替身这种事情的确很让人恼火,不过被杀的真要是卡多加王子本人的话,对日本政府来说,应该会处于更加难堪的立场上。这样的话,只能忍了。 “啊,我明白了。” 外务大臣挤出一丝抽筋般的微笑。他那正在擦拭额头冷汗额手绢上,画着泽纳德乐园的动画人物“小白鼠” “不过,今天晚上的事情该怎么向公众发表呢……” 即使不是外务大臣,这样的问题也很叫人头痛。不过,某日本魔女又开口说话了: “我认为把事实发表出来就行了。” 凉子简洁而直接的说道。 “只有一点应该被隐瞒,那就是卡多加殿下使用替身那件事。其他事情没有必要隐瞒的吧。恐怖分子没有能够杀掉卡多加王子,而侍卫官则以身殉职……” 凉子带着讥讽看着外务大臣。 “这样的事实发表出去就行了吧,没有一句话是虚假的。” “但……但是……” 千叶县警备本部长的脸上泛着红与黑的光芒,想插嘴时却被外相抬手拦了下来。 “啊,不。只能这样做了吧。尽管很遗憾,还是请卡多加殿下以后不要在媒体前亮相了。为了防止恐怖袭击,以后殿下的行程全部保密不向外界公开。不配合这决定的媒体就是恐怖分子的同伙,这个要和媒体强调一下。” 3 在这当口上做出了决定,真不愧是已经超越了官僚档次的政治家所为。虽然归根结底来说还是为了自保,但不管怎么说行动方针还是很经明了的。 外务大臣重新转向了王子殿下。 “那么,真正的王子殿下,因为明日还要拜访皇居,现在的话请您尽快回宾馆安歇吧。” “不要。” “什……什么?” 外务大臣张大了嘴。 “我是说不要。虽然我国也打算兴建泽纳德乐园来着,但要将之变为现实还得花五到十年。这次孤之所以千里迢迢跑来日本,正是想到泽纳德乐园好好玩一玩。现在一个小时都没过就想叫孤回去?孤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但……但是殿下……恐怖分子还没有被抓到。殿下您还是处在危险之中。这边警卫不多,无论如何还是请您回去吧。” 只有这时候,外务大臣的表现才像个正常人。日本内阁成员们是很难得有看上去像正常人的。特别是本届有着“孩子王”美誉的内阁,不管从能力上还是从政治道德上都被认为是历史上最烂的一届的。 “无视给他人带来的麻烦,还真不像个有常识的人呢。” 我的上司好像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吐唾沫似的说道。 “是啊,任性妄为给他人造成困扰的上司,在这地表之上有一个就够了。”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尖刻啊。” “没没没,还在反复修炼呢。” 我边说着,抬手看了看表,是晚上8点半了。离我们进门只不过半个小时而已。但亚洲现代史的一部分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种非现实感。 在出售梦想的乐园之内,一国之王子被杀害了。看起来是这样, 其实被杀的是个替身。神色大变的警察在园内追捕凶犯,而园外的人们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如一个完全编造的故事一般,给人以虚假的感觉。要说的话,和政治相关的事件,都给人这种感觉的吧。 “我说啊,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啊。” 卡多加王子摸着胡子说道 “孤多多少少,还是猜到一点的。” “您是想说……” “想杀掉孤的是孤的哥哥。” “啊?” “孤的哥哥恰加太子,一直想把孤除掉。虽说这是重大的国家机密,但出于对你们的信任,还是告诉你们好了。” “啊,啊……” “你们怎么样也要对孤的信任做出点反映的吧。” “这这……信任的话……” 外务大臣的两只眼球,大幅度的转了起来。狼狈和困惑,即便不是外务大臣,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吧。贸贸然行动的话,会将日本卷入梅瓦特王国太子和二王子的政治斗争中去的。卡多加王子(这么自称的人)单方面将国家机密这样的东西和盘托出,除了给人添麻烦以外,再没别的效果了。 外务大臣困惑着,露出祈求帮助的神情看着凉子。不过凉子也作出了“不知道”的表情。没办法,只能他自己发问了。 “为……为什么太子殿下想除掉殿下呢?” “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是对梅瓦特王室的了解做的还不够啊。你作为外交方面的主官,还真是不上进呢。” “真是很抱歉。” 外务大臣用手帕反复擦拭着脸。面对这样的事情还要忍气吞声,即使他是出于志愿去坐这位子,也还是够可怜的。 “你若想知道的话,那孤可以勉为其难得指点指点你。” “……” “你不想知道吗?” “啊……是,很想知道。” 这个小胡子的王子殿下,怎么看都是和凉子有着相似性格的人。我是这样想,可凉子从没对王子殿下有一点点的同伴意识。她看向卡多加王子的双眸美丽至极,但目光中却带有大量毒素。 “怎么都想知道?” “啊,是……” “那孤就指点指点你,这是关于国家机密的,可要用心听啊。” “是是,真是感激不尽。” 外务大臣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对卡多加王子行了一礼。卡多加王子的眼球转了几下,故作神秘的低声说道: “其实啊,他是妒忌作为弟弟的孤呢。” “啊?!” 外务大臣的嘴角歪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国王只能有一个,王位只能一个人来坐。就算是兄弟也不可能同时继承王位的。者可以说是宿命的对立啊。” “就……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太子殿下要妒忌殿下您呢?” “你不明白吗?” “不,不明白,请务必指点。” 这样重要的对话,我站得过于靠前不好吧。我这么想着。但外务大臣好像已经失去了平常心,连无关人员都没屏退。 “是这样的,孤在各方面的素质都胜哥哥一筹。” “胜了一筹是指……” “容貌,才能,人望,每项都比哥哥……” “比你还差?” 凉子冷冷的打断了卡多加王子。对待王族应有的礼节,已被凉子扔到冥王星的轨道之外。卡多加王子反复眨了几下眼睛。外务大臣沉默着,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这样。” “哈。” 凉子冷笑道: “连绵600年,传承的够久了。你们梅瓦特王国的国祚,就要在你们这一代完结了!!!”(同感) 凉子指着卡多加殿下,如同预言不吉的女先知一般说。 “你有身为王族的度量,不,你有最起码的人性的话,是不是应该对做你的替身而被杀的侍从武官说点人话呢?” “人话是指……感谢的话么?” “类似于这样的,你自己判断去。” “无聊。” 一开口,卡多加殿下就伸手去捋胡须 “我是王族,那家伙是臣民。梅瓦特王国是王家的私有物,臣民的生命也隶属于王家。以草民的身份能当上王族的替身,不就已经是很大的荣耀了吗?那家伙心中一定在大叫‘王室万岁’吧,什么人话……哪里有这个必要?” 凉子没有回答,只是很轻蔑的扫了卡多加王子一眼,直接转过了身子。 “走吧,泉田。” “是。” “回答得好。继续在这种地方呆下去的话,毒气会深入耳朵让肠子都腐烂掉的。” 凉子迈步走开了。外务大臣和卡多加王子都没有说话。我不知什么原因也作出昂然的姿态跟在凉子后面。 “去哪呀?” “先去‘爱伦坡之馆’,然后是‘恐龙王国’。” “犯人在那边吗?” “谁说的?” “啊?那么为什么……” “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要好好玩一玩。” “你准备玩?” “游乐场就是用来玩的嘛。” “不去追击半鱼公主了?” “让千叶县警方去做好了。还有,我不会为那个小胡子王子动一根手指头的。吕芳春在不在?” “我在这里。” 我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贝冢里美(ps:官方貌似翻译聪美来着,但是东京爱情故事中的关口さとみ是翻成关口里美,我受东京爱情故事的影响很大来着……)巡查在哪里挥着手。左边是丸冈警部,右边是阿部巡查。他们好像从刚才就开始关注着这边的情景,为凉子捏着一把汗。 “我们进行独自搜查。大家跟着我。真是,本来今天是我包场啊。” 带领着四名部下,魔女之王英姿飒爽的走开了。我们身后剩下的那些日本和梅瓦特的俗人,将视线短暂停留在我们的背部。 走了两分钟左右,到了最初的目的地。这是如同《飘》中美国南部大庄园主那样的白墙的豪宅。 爱伦坡之馆。 这是一个再现埃德加爱伦坡小说中的世界,表现怪奇和幻想的楼馆。建筑物应当是模仿亚瑟一家而建造的。入口处理所当然的有工作人员和两三名警察。凉子出示了vip证件,其他四人出示了警察证,他们困惑着放我们进去了。 在幽暗的房间入口的,有着涂成黑色做成乌鸦摸样的机器迎接我们。凉子问道: “有没有可疑的家伙来过这里。” “我会知道吗?” 乌鸦阴森森地答道。不管问什么,这样的回答都是早就设定好的吧。凉子耸了耸肩,走向房屋深处。 在下一个场景中,装嵌在钟摆上的利刃正将一个蜡人生生的切成两半。爱伦坡小说中出现的场景的确不适合小孩而适合大人。 突然,大钟又尖锐又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钟摆划破空气发出“嘭”的声音落将下来,把蜡人的脑袋斩落在地。 “哇……我的心脏……” 贝冢里美感叹道。丸冈警部嘟囔着“这个可不能让小孩子来看啊。”阿部巡查点着头说着“是啊是啊”表示同意。 “泉田君,你在想什么?” 凉子出其不意的问道。 “当然是那个打扮成半鱼公主的恐怖分子的事情了。” “真是一点玩兴都没有的男人!我特地把你带到这里来……” “真是抱歉 了。但是有一点我不能释怀啊。” “真是……没办法,你说说看。” “暗杀未遂犯是梅瓦特人吧。” “多半是吧。” “梅瓦特人的话,应当知道卡多加王子的相貌吧。怎么可能会盯上替身呢。如果是长得很像的替身就算了,外貌区别这么大的替身……” “的确是哦。” “是吧。” “就像我和由纪那家伙那样的显著区别呢。月亮和甲鱼,钻石和煤,完完全全是怎么都不可能弄错的区别呢。要么就是那家伙在梅瓦特国内也是用替身?不至于吧,要到这个地步……” “要么可能就是盯着本尊却意外的击中了替身?” “这样的话,不是很遗憾吗?” “或者,恐怖分子的目标也许是在日本和梅瓦特之间制造足以使两国反目的轰动?这样的话杀本尊和杀替身效果是一样的吧……” “呀,泉田君,你看起来变成政治家了嘛。” “请不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根本没有这种事情嘛。” 我否认着,但是这件事肯定是有疑点的。 “看到弑逆者的下场了吧!!!” 如果这句话是可信的,以卡多加王子为目标的暗杀者,应当是前国王路多拉三世的支持者。国王一家被杀的仇恨,是由忠臣来进行复仇的吧。这样的话,杀害前国王一家的凶手,果然就是现国王比库拉穆二世一家了吧…… 国宾几乎被恐怖分子暗杀,仅凭这一点就是日本政府的失职。更何况一有差池就卷入他国政治斗争的话…… “越想越觉得棘手呢……还好我不是政治家……” “为了那点稀有金属就可以冒冒失失结交友好关系吗?成年人的话,朋友是要认真挑选的。” 药师寺凉子警视的心情一片大好。大人先生们的不幸,最能让她有邪恶的满足感。 大笑了一声后,凉子变魔术般的拿出了什么。那是一个手机大小的机器。我思索着。 “这个是……” “这是隐形麦克风的受信器。不用说当然是新产品。” “你把那玩意装在谁身上了?” “是最新的产品哦。在发售之前还没有被试用过。” “那么你准备对谁用这个?” “你认为是谁?” “卡多加王子……的本尊?” “回答错误。明天你请客,银座的匈牙利料理。” “我们什么时候说好过这样的事了?!” “把隐形麦克风装在卡多加那家伙身上的话,听到的都是怎么都听不懂的梅瓦特话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后,我终于知道那麦克风被装在了外务大臣的身上。 受信器传来了说话声。外务大臣正恶狠狠地说着话。他的声音都扭曲了。 “你没有被解职真是幸运。” “是,是啊,全托您的福。” 用卑下的口吻说话的似乎是警视厅警备局长。的确,如果卡多加王子本人被杀的话,警备局长肯定难逃解职的命运。 “不过现在想想还真是危险哪。如果是替身访问皇居的话,那么我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了。卡多加王子的所做所为,真是令人怒到极点。这样的话快点让他办完事滚出日本。” “这,这真是妙策啊。” “你这边,光这点是不够的吧?” “啊?” “快点想办法抓住疑犯!!!让她这样逃掉的话是整个警视厅的耻辱啊!” 凉子关掉了受信器的开关,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v “泽纳德乐园们虽然关着,但照明什么的还是开着的么。” “好像是被人包场了。” “包场?到底是谁来着?” “你啊你,有时候也要看看新闻的嘛。好像是个什么国家的王子到日本来了。” “啊,那个啊。” “好像是相当有钱的国家呢。要为怎么花钱而犯愁吧。” “这样的话分给我们一些吧。” “这才是究极浪费吧。” 巨大的乐园外侧,有人在进行这样的对话……也许是这样。内侧,可以称得上人间天堂的地方,正在为杀人和后续处理忙得鸡飞狗跳。星期六的话游客会超过七万人,相当于一个小城市的人口聚集于此。不过现在霓虹闪耀的宏大乐园,只有加起来不到两千人的游客、工作人员和安保。 就算没有人,各个游乐项目还在运转之中。如果要求停止运转的话,会让外界知道里面发生了异变的吧。 “有传闻说,泽纳德乐园的地下,有专供vip使用的俱乐部呢。” “有啊。没有公开罢了。所以这才是秘密啊。” “嗯。都市怪谈有时也是事实哦。” “有时为了隐藏重要的事实,还会故意流布都市怪谈呢。” “在vip室里会开毒品和乱交派对的吧。” “呀,这是怎么了?” 勇者五人组————还是应该叫做怪奇五人组。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室5人,离开了爱伦坡之馆,正向着恐龙王国进发。头顶上响起如雷般的轰鸣,那是通常被称为“尖叫机”的拥有三重回转轨道的过山车。在这无人的夜空中气势十足的运转着。 “不坐那个吗?” “我不喜欢尖叫机这类的东西。” 这还真是意外。我本以为冒险是她人生中的重要一环。 “你看,过山车也好,垂直坠落机也好,这些‘尖叫机’都是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运转的吧。” “是这样啊。一旦出事的话就杯具了。” “是啊。嗯,你说冒险,究竟算什么呢?” “啊?” 她在说什么,我这样想着,我的上司不满自己说了起来。 “冒险这东西,是激发不安和恐怖的感情的吧。有了绝对安全的保证,就知道无论经历怎样的冒险最后都能活下来。这样的冒险,不就是廉价的假货吗?” “啊。虽说我觉得您说的非常正确。不过只因为有安全保证就否定它的恐怖性,那么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意义啊。不只是尖叫机,鬼屋也好,恐怖片也好,鬼故事也好,现实中的自己都是安全的……” “我说啊。” “嗯?” “我没打算和你讨论冒险的本质啊。我是受不了坐尖叫机喊得鬼哭狼嚎的那些家伙,真是太讨厌了。” “啊。” “所以啊,你只要说着‘是是’听过就算了。大道理不讲也行。” “我知道了。” “比起这个。” 凉子微妙的把声音压了下去。 “刚才有人影在我们周围徘徊呢。” “嗯?不是警察吗?” “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好像看她穿着银色的紧身衣呢。” “这个是……” “怎么看都是那个装扮成半鱼公主的小姐呢。” 凉子已经拿出了手枪。德国制sigsauerp230,日本警察的制式装备。32毫米口径,8连发。 这位女性career官僚,只要自己认为有必要,无论是度假村还是游乐场,都会带着手枪去。接着,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自己都会站到最前线。这是出于天性呢,还是信奉某种原则呢,我认为两者兼而有之。不过,从她的姿态来看,对于那个因为害怕恐怖分子而上替死鬼的卡多加殿下,凉子应该不抱有任何的好感。 “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再敢晃的话就把她抓 起来。” “请不要盲动。对方有那种毒串,冷不丁扔过来的话,有可能会中招的。” 我没并没有说得那么大声。应该这有在我们身边的丸冈警部、阿布巡查和贝冢巡查才能听得见。不过———— “那个东西,我只带了一支。” 戏弄似的声音,远远的从我们头顶上落了下来。口音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日语。我们同时抬头往上看。 是半鱼公主————只能这么叫。因为她还没有卸去装饰。在我们上方20米高处,一节缆车缓缓移动。半鱼公主坐在缆车顶上,摇晃着双腿。她究竟是怎么坐到这上面去的呢? 目瞪口呆不能挪动一步的日本人头上,笑声洒落下来。 “真是辛苦了。你们不知道某些事情呢,关于梅瓦特王室的。” “啊,我知道啊。” 凉子对着缆车喊道。 “总的来说,就是现在的国王杀害了前国王一家14口,篡夺了王位这件事吧?说是秘密,其实也就是公开的秘密。有特别告诉我的必要么?” 缆车在空中慢慢的滑着,一辆自为首的五人组抬头看着缆车,一路小跑着在地上移动着。上下两边状况真是天差地远,连我也觉得不愉快,凉子更是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有趣。 半鱼公主慢慢的从缆车顶上站了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掉下来。 “那样的事情是秘密吗?日本的女人,就如你说的,梅瓦特人和外国人,都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凉子快速的瞥了我一眼,又看着缆车说道: “那么,到底是什么秘密我们不知道呢?” “很久很久以前的秘密哟。” 半鱼公主仍然笑着,不过这次声音低了许多。 “比梅瓦特建国还要久远,令人不快的秘密。” 凉子的声音锐利起来。 “古也好新也好,所有的秘密和谜题,都要双膝跪地拜倒在我的脚下,快点下来,到审讯室从实招来。” “真讨厌。能抓得到我的话,就来抓我看看呀?” 缆车向着恐龙王国前进。然后如雷般的轰鸣开始划破夜空。 那是霸王龙的吼叫声。 第四章 不可思议之国度的公务员 i 对于到东京泽纳德乐园游玩的大叔和小哥,也就是说男性游客来说,半鱼公主远比白云公主有人气。应该是这样的吧。比起白云公主拿仿佛在云端飘扬的盛装,包裹在银色紧身衣之下的半鱼公主要性感得多。平日在职场中备受煎熬的大叔们,眺望着半鱼公主优美的脚的曲线,(话说,人鱼公主有脚么?)心里一定会有某种寄托感的吧。 这位半鱼公主,由于杀人正在为警察所追击。大叔们对此一定很心疼吧。啊不,当然不是真的半鱼公主,只是这么装扮的年轻女性,但是她的真名现在无从知晓,只能姑且先称为半鱼公主了。 “不要慢吞吞的,追上去!” 向着正站在我旁边的女性上司,我问出了刚才就徘徊于心里的问题 “问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呀” “你不是说不会为了那个小胡子王子动一根手指头的么?那为什么现在这么热心的去捉拿恐怖分子呢?” 上司直接回答道 “不是为了小胡子王子呀,那是为了我。” “您的意思是?” 凉子边轻盈地跑向那个被称为恐龙王国的巨大圆顶建筑的深处,边回答我说: “我要抓住那个半鱼公主,让她一五一十全招出来。从她的口气来看,她肯定知道不少东西。对于小胡子王子和及其家族来说,被泄露出去便有麻烦的秘密,一定有很多呢。” “就是因为想知道这个?” “就是这样,我想知道真相。这种对真相的探究之心,如本能一般驱使着我的活动。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一点。” 我能接受“如本能一般”这种说法,但是对于“对真相的探究之心”,还是想保留看法。对于我的态度,我的上司虽觉不满,但现在也不是埋怨的时候吧。 一群直立行走的巨大爬虫了生物————恐龙缓缓行动着。从霸王龙到禽龙,从剑龙到三角龙,还有的是以我贫乏的知识无法辨认的种类。 这当然不是真的恐龙。这是以机械为骨架的人工物体,尽管如此,那种在热带植物群中穿来插去的姿态,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顺带一说,尽管日本的机器人技术是全世界最发达的,但是还是有两个例外。其中一种是战场上使用的战斗/杀戮机器人,这方面站在世界顶端上的是美国国防部下辖的高等研究局;另一种是在博物馆等处展示用的恐龙机器人,这方面英国人是世界第一。说起来,我用打工挣来的钱去英国毕业旅行的时候,有站在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恐龙群落前感叹过。无论是真正的化石,还是复原后的物品,还是机器人,都很值得赞赏。 那时候的我对以后的警察生涯,有着无限的幻想和憧憬。不过在那以后,人生就是由悲惨的过去,苛烈的现实,以及渺茫的未来组成的了。 这种让十五头恐龙登场的余兴节目,三十分钟的登场时间花费貌似高达700w美元。一日间让五万名游客支付额外的金额,购买高价商品,为余兴节目追加付款,很快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为此绝不能吝惜资金和技术的付出。 “没必要藏着掖着,客人们会帮你们全部付掉的,不是吗?” “不管这么说客人得到了满足不是吗?这样不是很好嘛?” “呀呀,你支持泽纳德乐园的销售风格吗?” “说说罢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虽仍能够从化石方面推论出恐龙的骨骼造型和身体结构,但是对于恐龙的颜色实际上还是一无所知。所以霸王龙身上的颜色,是不是令人吃惊的粉红色,我们6500w年以后的人们,是不得而知的。不过,从科莫多巨蜥和恐龙这种巨大的爬行类生物、或者是大象和豺狼这样的哺乳动物来看,大型动物没一个有那种花俏的皮肤的。它们基本上都是灰色和褐色的。所以,根据这个,还原后恐龙的肤色,也是很土气的。 “我们看起来好像恐龙探险队啊。” “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呢。” “大家请集中精神,犯人可能就埋伏在哪里呢……” 我们一边走一边交换着意见。突然,头上响起雷鸣声。不,是恐龙的吼叫声。霸王龙的双目发出红色的光,挥动着小到可笑的前肢。它挥动着尾巴击打着大地,回声久久不息。这是让食草恐龙不安的吼声。阿部巡查叫了起来。 “啊,在那里的是……” 霸王龙的咆哮就将谈话的声音吞噬了。一方面要捂住耳朵,另一方面却要更加大声的谈话,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谬的光景。 阿部巡查的视线凝固了。他以犹如男高音歌手的肺活量,向着凉子喊了起来。 “在那里,在那里!” “在哪儿啊?” “在霸王龙的背上!” 阿部巡视伸着粗大的手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里。一个正在从肉食恐龙的背部走向头部的人影清晰可见。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真是不敢相信。” “真是身轻如燕啊。” 我这样说着,不过凉子想说的,并不是这样平凡的感想。 “这家伙认为这是她一个人的霸王龙么?用这种装13的动作!!!” 她是想用高跟鞋踩住霸王龙的尾巴,然后宣布“这条霸王龙归我了”吧。 “喂,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凉子喊道。 回答凉子的,是冷冷的笑声。有戏弄的意味,也有炫耀的意味。她嘲讽地看着下面兽奔猪突的警察们,慢慢的用手顶住霸王龙的头部,轻盈的直起了身子。 她在霸王龙的脑袋上倒立起来。 迎着呆若木鸡的警察们的目光,半鱼公主举起了左手。她仅仅用右手支撑着,缓缓打开优美的双腿。真是华丽的杂技啊。 “那家伙准备干什么?” “大约是给观众的优惠吧。” 我已经断了逮捕的念头,只抬头观察着人鱼公主的身姿。 小麦色的肌肤,有如精工细雕般的高鼻子。有些厚的嘴唇,闪烁着挑衅光芒的双目。这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突然之间大受赞赏的亚洲式美女。 她若是去参加国际选美大赛选拔的的话,也许会入选呢。不过她却是冷酷无情地将涂布毒液的竹签子插入他人眼球的恐怖分子啊。 “被这样的美女杀掉的话死也甘心了。” 倘如是这样想的话,不得不说是男人的愚蠢已经无可救药了。 凉子是一向横行霸道而且任性无忌,自然与这种愚蠢的想法无缘。敌意和战意已经遍布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看来她真是想沿着霸王龙的尾巴攀上霸王龙的躯干了。 现场的灯全部熄灭了。我们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我的上司迅即站定了。 “泉田君和我站在这里。其他人去封锁出口,不要让半鱼公主跑掉了!” 橘黄色的应急灯亮了起来。发出了聊胜于无的虚弱光芒。 “虽然你巧妙地将杀死了被害者,但若是现在想夸耀胜利的话还为时过早。想给弑逆者以正义一击的话,那就不要偷偷摸摸的逃走了,到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宣扬你的正义如何?” 看上去象好战者在挑衅对手,但其实还是基于凉子滴水不漏的战术构想,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 被半鱼公主杀害并不是真正的王子,只是个替身罢了。这样的事实凉子并未宣之于口。面对对自己的成功深信不疑的恐怖分子,是用不着特地告之以真相的————直到抓住她为止。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半鱼公主从霸王龙的脑袋上一跃而下。她在空中略作旋 转,飘然躲入茂密的热带植物丛中。这时候凉子已经登上霸王龙脊背的上半部,见此光景,咂了咂嘴,耗不犹豫的也跳了下来。 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吃惊。要想找到在身体素质上能匹敌药师寺凉子的人的话,在东京周边是不可能的。 这两位美女的胁下,是不是长了翅膀呢?当然,翅膀的种类是不一样的。凉子的话,是闪耀着黑色光泽的蝙蝠,哦不,恶魔的翅膀。半鱼公主那边,也并非是天使之翼,是如同飞鱼和蜻蜓那样,半透明的、泛着银光的翅膀。 半鱼公主的身影在地上疾走,好像是要隐藏到别的恐龙的身后。那是一条剑龙。我的上司以一步之差紧随其后。我也向着那条背部长满棘刺的小山般的食草恐龙疾进。 2 我绕过霸王龙巨大的躯体向右迂回前进。我能够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凉子那轻快而坚定的高跟鞋砸击地面的声音。她正绕过霸王龙向左迂回前进,和我一起,对半鱼公主形成夹击之势。 周围还是很暗,前进时要半分靠眼,半分靠手来摸索前方的道路。但是很明显的是,前方始终有人影存在。我稍稍放低姿势,踮起脚尖接近了对手。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扭住对手。被我抓到了!!! “等等,你弄错了吧。” 那种带着奇妙的平静的声音,是我的上司的。 我从正面把上司给把住了。(这个……囧田是故意的……)。我的胸口清楚的感到了那生机勃勃的弹性,嘴唇也似乎接触到了某样美好的东西。一瞬,不,比一瞬还要短暂的时间里,我糊涂了。 “失……失礼了……” 我张开双臂向后方跳去。凉子没有看我,那如同夜明珠般的双眸在黑暗中四处扫视。 “那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凉子和我,应该是分别从霸王龙的左右两边对半鱼公主进行夹击的。我抱住的,哦不不不,是不小心纠缠在一起的,应该是那个女性恐怖分子才对。但是,她的身影忽然之间消失了。这使得我们两位追击者装了个满怀。(你个假正经的囧田……) “消……失了吧……” 我茫然的应和着,凉子毅然决然的大声说道: “那家伙没道理凭空消失的!她又不是黑板上的字,最为一个地球人她能这么简单的就消失么!你去听听大家的说法!” 我向后走了三四步,同僚们的话清晰地传了过来。他们的回答更加让我困惑,入口谁也没来过,丸冈警部、阿布巡查,以及贝冢里美,众口一词的这样证实道。 凉子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苦苦思索了几秒钟后,好像又确定了目标,高跟鞋响动着,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两分40秒以后,在旋转木马的前方,一个被揪住领带的男人发出了哀鸣。他是东京泽纳德乐园的副社长。 “快点从实招来。恐龙王国是不是由非公开的紧急逃生出口?不许隐瞒!” “我招我招……所以请您让我说话……这样我喘不过气了……” 这是正常的要求。凉子咋着舌,收回了掐在副社长咽喉上的手。副社长大声的喘着气。 “那边有没有秘道?!” “有,有的……” “临时打工者也知道这个么?” “应……应该不知道。正式员工知道这个的,也仅仅是一部分而已……” “半鱼公主不会是知道这事的吧?” “为什么她会知道?” “问的呀,这边!!!” “请……请不要扯我的领带,这还是在巴黎买的呢……” 作为东京泽纳德乐园的首脑,站在几百万游客和几千员工之上的副社长,落入凉子的魔掌后,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被紧紧揪住的领带,和木马一样高速旋转起来。 “带我们去管理中心!!!” “是是……” “半鱼公主是诱骗某好色职员,还是非法侵入电脑系统我不知道,总之她知道了那条通道。你要把责任推在谁身上我不管,责任人必须给我找好!” 凉子依旧扯着副社长的领带,和他一同进入了管理控制中心。 管控中心在白云公主的宫殿的地下。白云公主的宫殿建在洛瓦尔河畔,是一座近代法国风格的建筑。在“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铁牌前,站着两名警察。凉子一瞪眼,两人就慌慌张张的让开了。 坐着电梯降到地底以后,还是能看见警察们。穿着橘黄色制服的东京泽纳德乐园的员工正在控制桌前看着并列在墙上的数百台闭路电视。在那边干脆利落的下着指示的正是室町由纪子。 “把泽纳德乐园的地形图打出来。把所有的闭路电视录像都拿出来。抗议什么的一会再说!” 并没有看到卡多加殿下和外务大臣的身影。在这种场合两人派不上用处的吧。看着英姿飒爽的宿敌,凉子嘟囔着: “真是由纪的风格。”“科学一样搜查啊。” 真是很难得听到对由纪子的赞美啊。我这样想着,但是,果然我弄错了。 “简直就像犯罪组织的女头领。在那边两手叉腰喊‘肃清!’的样子,真是像的可怕,你不这么认为么?” 在我回答之前,由纪子看到了凉子。 “呀,凉,在哪里磨洋工呢?” 冷冷的声音在空中飞散。带着嫌恶的声音顶了回去。 “啊,你不知道么?我正在考虑这现在这个世界,上哪里磨洋工最舒坦呢。” 凉子并没有与宿敌共享关于半鱼公主情报的意思。我试着多了句嘴。 “犯人,啊不,嫌疑人的真身判明了么?” “嗯,是扮演半鱼公主的女性临时工。只要看过员工手册就可以很快弄清楚了。” “真不愧是室町警视啊。” “谢谢夸奖。但是只要不耽于玩乐而专心工作的话,这样的基本事实很快就能弄清楚的吧。” 凉子那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呀,巡回演员由纪,现在这种阴险的台词,是在讽刺我么?” “我只是在讲述基本的道理而已。这样说来,驱魔娘娘,你这么自觉的就联想到自己了么?” 圣女和魔女之间,架起了蓝色的火焰之桥。从由纪子这里得到情报,而我方掌握的情报则秘而不宣,这样让我感到有种负罪感。要不要索性先不等上司许可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由纪子呢?我这样考虑着,但下不了决心的当口。可以称得上恶魔之女的我的上司,迅速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算了,从员工手册上掌握到了情况,我就表扬你一下吧。那么,半鱼公主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人?” 由纪子表现得要比凉子老实的多,她不卖任何官子: “嫌疑人的名字叫做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 “呀呀,半鱼公主萨丽,真是很有泽纳德女主角风格的名字啊。” 由纪子很聪明的无视了凉子的插话。我急忙开口说道: “她名字中间那节‘由莉香’很有日本人的风格啊。” “嗯,她是个混血儿。父亲是梅瓦特人,母亲是日本人。她的父亲是25年前作为公费留学生来日本的拉夫马蒂亚德尔希甘。他在这里和日本的女性恋爱并且结婚。不久后他归国并在外交部供职,作为梅瓦特驻日大使馆的一等文官再次回到日本。” “呀,是外交官的女儿?” “不。她的父亲和大使关系很恶劣,于是辞职了。就这样他留在日本,经营各种事业并大获成功,比如说印度料理和投资基金。” 日本的印度料理店很多,但并非都是阿三在经营。巴基斯坦 、斯里兰卡、尼泊尔等等印度周边的南亚人开印度料理店的也很多。能够准确区分斯里兰卡料理和印度料理的人,在日本恐怕是没有的。那几个国家的烹饪方法很相似。梅瓦特也是这样。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我的左袖。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我回过头,果然是岸本明。 “泉田前辈,你们这边怎么样?” “一无所获。” 这不一定是谎言。 “这样啊。尽管如此,我总觉得我们的立场很怪啊。” “是啊。” 我感到没有必要去特别否认这样的话,于是短暂了肯定了一下后,我又将目光转回到了两位才色兼备的女性career警官身上。 尽管室町由纪子和药师寺凉子同为警视厅career官僚,信奉的主义却完全不同。由纪子这边是“正义和真相”,凉子则代表了“破坏和纠纷”。凉子没有生在美国,没有进入把权力当做凶器挥舞的美国军部,对于全人类都不得不说是天大的幸运。这“全人类”里让然也包括我。 “那么,驱魔娘娘,你这边……” “stop!” 凉子瞥了我一样,露出灿烂的邪恶笑容,抬起纤纤素手制止了由纪子。 “什么都不说了,现在我已经想回家了。” “你在说什么呀,莫名其妙的。” “我说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你不是在追击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吗?” “追是追了可是让她逃了,真是不爽。既然知道身份了,那么快点出通缉令就行了。总的来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执行公务的,没兴趣做这种意外加班。” “你认为你这种自说自话的行径会被许可么?” “这种事不需要许可的吧。算了,我也是组织里的人,多方协调的重要性还是知道的。这样吧,让千叶警部长来决定,我是留在这里好呢,还是不留在这里好。” 我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千叶县警察部长的身影。他被一群警察簇拥着,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很难让人注意到。被魔女点到名字的本部长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啊啊,没这种事,药师寺君没必要呆在这里。要是感到累的话,早点回家休息吧。”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早些走吧,务必早些走吧。” 本部长热情的建议着。 “但是……本部长……” 由纪子提出异议 “你给我闭嘴!!!” 忽然之间,本部长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以至饱和状态的怒气喷勃而出。 “这里不是东京是千叶,搜查权不在东京的警察这边而在千叶县警这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你到底是经过谁的允许查看员工手册调阅监控录像了?不过是个警视而已,你这么做不觉得僭越么?” 面对感情大爆发的本部长,由纪子冷静的回应着: “如果我做的过分的话,我在这里先道歉了,但是,为了解决这样性质恶劣的恐怖事件,是需要全体警察的通力配合才……” “闭嘴!不要再让我说同样的话了,这里是千叶!!!” “号称是东京泽纳德乐园,其实是在千叶哟。” 魔女这样插嘴道。本部长用嘴狠狠的呼吸了两次后,爆发出了怒吼: “是!快从这里出去,从这里出去!!!你们再呆在这里的话,就以妨碍搜查的理由把你们架出去了!!!(此处可能有细节出入,本部长说的口语有些没弄清楚,不过大致意思不会错)” 轻而易举的控制了本部长以后,魔女的笑容愈加邪恶了。 “那么,泉田君,我们走吧。” “这样好吗?” “当然了,已经从千叶县警本部长大人那里获得许可了啊。” 不是获得许可,而是被赶出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不能选择继续呆下去了。于是,我跟在昂首挺胸的上司后面,走出了控制室,丸冈警部他们也跟了出来。 “撒盐!!!盐!!!什么?没有?去饭店里拿!!!” 在我背后,本部长这样怒吼着。从他的年龄和地位来考虑的话,这么做是不是孩子气呢?和药师寺凉子打交道的官僚和政治家,为什么都会变这样呢?这里面产生了一种化学反应吧?哦,不,是黑魔法。 正在往电梯按钮上伸手的贝冢巡查说道: “啊,室町警视也来了。” 由纪子表情僵硬地从控制室中走了出来。 “好像连对我都要撒盐呢。” “真是可怜。” 我代替上司这样说着,上司的柳眉立即皱了起来。 “为什么只有由纪可怜?难道我不可怜吗?” “你的话那是活该。” 由纪子冷冷的指摘道。凉子变了脸色,冷笑着走进了电梯。连同由纪子和岸本,一共有七人坐着电梯升上地面。 “你真是不知感恩啊,由纪。” “你的恩情吗?” “正是!!!” 这完全是蛮不讲理的指责,即使是由纪子这样的人,摆出反击状态也需要三秒左右的调整时间。 “我到底哪里不知感恩了?我倒是想问问了。” “看来我不说你是不知道了,真是叫人头疼的大小姐啊。” “你不说明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懂吧,请说明一下吧。” 我又忍不住沉默插嘴了(囧田啊囧田……),由纪子小幅度的点着头,凉子故意咋着舌头,意外的没有说出‘你不要插嘴’这样的话。电梯门开了以后她快步走了出去。 “说明之前我想问问你,由纪。” “什么?” 由纪子的声音如同干冰一样。但是凉子并没有介意。 “总的来说,由纪,你认为千叶县本部长能够解决今天晚上的案件么?” “……” “没有办法马上回答的,就是已经回答了吧。我就明说了吧,千叶县警本部长今晚肯定抓不到这犯人。” “日本警察……” 无视由纪子提出的反论,凉子毫不迟疑的向着主干道阔步前进,一边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如果抓不到犯人的话,你认为会怎么样呢?那家伙会把‘让犯人逃走’的责任,转嫁到谁的头上呢?” “是谁啊……” “这样说起来,就是在现场那个碍眼的、狂妄的女性career啊!” “说的是你吗?” “是你啊!!!” “这么说,你是特地让他把你赶出来的?” 我带着半信半疑,不,一信九疑的口吻问道,凉子扬了扬纤细的下颚。 “就是这样,我自己做恶人,保护了由纪不被毁灭。” “保护……” “这个不叫恩情还有什么能叫做恩情?只要稍微有点人性的,都会对此表示感激吧。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的,那已经堕落到兽类的地步了啊。o——hohohohohohohoho” 狂笑的上司才并非人类,而是摆动着尖尖尾巴的恶魔,岸本、丸冈警部、阿布巡查、贝冢巡查带着各自不同的表情,手里捏着一把汗。 “由纪你是知道的吧,那家伙之所以能窜上千叶县警本部长的宝座,是把多少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的结果。” 我凝视着由纪子。由纪子没有反驳,默默的思索着。盛夏的夜空下,凉子的单人演讲会继续进行着。 “因为被他转嫁责任而被降至的同事和被开除的部下,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 。一方面,他对上司就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了。所以嘛,才被称为‘尿布上位男’啊。” “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比较着两位女性career的表情。由纪子一副什么都知道但难以启齿的样子,而凉子的话,可能只是一知半解却要添油加醋说个十足十。 东北地区有个县。县警察本部陷入了亿元公款大贪污的丑闻中,对此孜孜不倦追究到底的,是竞选时夸下海口要改革县政的新任县知事。焦头烂额的警察们迫不及待的想抓住县知事的弱点予以反击。恰好此时,有人举报了一个被暴力团伙经营的秘密俱乐部。深信县里头面人物一定在俱乐部里玩sm游戏玩的乐不思蜀的县警们立刻对该俱乐部进行了闪电式搜查。他们判断俱乐部贵宾名单上也许会有县知事的名字。然而,再出现的警察面前,出现了玩着“婴儿游戏”,正在由着小姐换尿布的,县警本部长的身影。(这是什么游戏啊,望有经验的筒子告知) “难道说……下达搜查这个俱乐部命令的人……” “对了,就是那家伙。那家伙那时还只有三十岁,是县警务部长。” 所有人的目光彼此交会了一下,这个,该不该觉得好笑呢。 “和暴力团伙谈判后搜查不了了之,俱乐部也易址经营,贪污的事情最后也含混的过去了。先警本部长也毫发无伤的回了东京。那家伙向上位者施了恩,就此前途一片坦荡。” 凉子停下了脚步。那是因为在她前面的由纪子也停下脚步开口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这不只是千叶县警方的事情。对国宾的恐怖行动,搜查是以警视厅公安部为核心全体警察的责任吧。我先回警视厅了。” 由纪子对着岸本说道。两人在我的注目下离开了。真是故作镇静、故作华丽的退场方式啊。 “哼,真是喜欢加班的女人。” “那我们怎么办?” 凉子没有回答丸冈警部的提问,而是对我说道: “那个小胡子王子啊。” “是缺乏常识的人,程度比你还严重,” “而我是成年人。”我很想这么说,但是说了前半句就戛然而止了。言论的自由,其范围要比思想的自由窄得多。 “常识也有程度一说么?” “是啊” 我点着头。凉子用不快而且不满的眼神盯着我,慢慢向我靠近,扬起了手。如果是岸本的话就要发出“啊,不要打”之类的嚎叫了吧。凉子用手指指我的太阳穴。 “怎么了,没头没脑的?” “你的头盖骨里装的是什么呀?” “头脑啊。” “在离过保质期还有很长时间呢,多少也要用点吧。” 上司是想要唤起我的注意吧。 “你认为那个小胡子是勇敢的人吗?” “这个,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那个……他如果是勇敢的人就没必要使用替身了……” 站在我左右两边的同僚们纷纷点头。 “就是说他是个胆小鬼。” “是慎重还是胆小呢……两方面都有吧……” “不管表现的是哪方面,慎重的人也好胆小的人也好,在发生这种事情以后,应该会有怎么样的表现呢?” 我终于注意到了凉子想让我注意的东西。 困惑马上就来了。我早就应该注意到这点的。作为被恐怖分子盯上的人,卡多加王子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他拒绝了日本方面的建议,执意要继续留在泽纳德乐园里。 “至少不会是那种行为的吧。他应该会立即离开恐怖袭击现场,将自己置于重重保护之下吧。恐怖分子还没有落网,什么时候会再受到袭击还不知道呢。” “终于注意到了么?” “真是抱歉,是我太迟钝了。” “的确是迟钝。其他人也是一样。” “啊,真是汗颜。” 丸冈警部惶恐着。作为一个有四五十年经验的老刑警,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是很遗憾的吧。凉子没有再对丸冈警部抱怨什么。 “那么,泉田君的结论是?” “现在出结论未免太早了吧。” “总结上阶段的话足够了。说说看吧。” “……卡多加王子已经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所以他才会心平气和的继续留在乐园里。”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这是结论了吧。要往深里说的话……” 这可能会造成国际问题的。 “真是令人着急的男人,快点说说看啊。” “我没你这么大的胆子。” 我有所欠缺的是胆量?还是想象力?也许两方面都欠缺吧。关于对卡多加王子行为的判断,欠缺的材料还有很多。 在空白的部分用想象力绘制的拼版完成真相的拼图,像凉子那样的行为,我是做不到的。凡人去做那样的事情的话,只会得到被称为“冤狱”的丑恶拼图吧。 “不管怎么样他是外国的王族,作为国宾来到日本的吧。你再怎么也不能对他进行拷问吧。”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这个……” 魔女一句话就把凡人的困惑给踢飞了。 “责任是首相和外务大臣的,这不是很好么?他们再这样在权力的宝座上呆下去的话只是白白的给国民添麻烦而已。对于现在的首相,泉田,你是怎么看的?” “只是个有独裁气质的幼稚的老小孩而已。真希望他能快点辞职。……不过,这是另外的问题吧?” “由于泉田君你的不理解不配合,我不能对那小胡子王子进行拷问,导致了事情被无限制的搁置下去哦。” “这是我的错吗?” “是我以外所有人的错。” 感受到凉子的实现,我的同僚们都羞愧似的低下了头。我硬着头皮开腔了: “您的指责我接受了。那么不用去追击犯人了么?” “不用追了,已经追不上了吧。她已经逃走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回东京,去刑事部商讨对策吗?如果不这样的话这次就要跟在公安部的屁股后面处处被动了。” “今天不回去。” “嗯?” “今天就住宾馆吧。” “嗯嗯?” “那边不是有一幢么?” “凉子玉指所及,可以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幢堪称凡尔赛宫之孙的豪华建筑。于真正的凡尔赛宫比要显得小,而奢华程度不亚于彼的话反而显出几分庸俗。外墙是粉红色的,窗户是心形的。玄关之前,一只长着紫色羽毛的大象,正通过长长的鼻子朝天喷水。 “啊!宾馆‘德纳泽之梦’!!!” 贝冢里美欢呼起来。看到男性们退缩的眼神,凉子高声宣布道: “不是挺好么?我们进行搜查的时候,却无奈的被人排除在外。” 你是说……无奈? “但是如果只是被千叶县警一喊就离开犯罪现场,自寻安逸的话,良心也会不安的吧?” 良良……良心? “所以,在离案发现场不远的地方待机,找机会协助千叶县警方破案,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吧?” “所以就要住在这‘德纳泽之梦’的宾馆里?” “是啊,还是自费。” 凉子强调着: “‘自掏腰包’这类词汇本来在官僚的词典里是没有的。你看,现在知道我是一个有良知的好市民了吧?” 我厌烦的看着喷水的大象,对上司说道: “我不想自费住在这样的宾馆里。” “这样的宾馆是指……” “嗯,这样高级的宾馆。” 我尽可能的附于“高级”这两个字以更复杂的意义。 “如果一定要住在附近的话,请让我住在车站旁的商务宾馆里……” “这是上司的命令。所有人的住宿费都是我来出。不允许住在其他宾馆里。” “这个……” “少废话。我让你住在墙壁天花板床都是粉红色的、到处都画着鲜艳的德纳泽人物的房间里。这就是对无视上司的好意的家伙理所当然的惩罚,哦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这是有良知的市民做出来的事情么?” 我的抗议,在魔女面前只是如同微风拂面般的无力。魔女哼着小曲悠然向宾馆的玄关走去。 丸冈警部耸耸肩 “我想这不是值得担心的问题吧,把眼睛一闭,什么半鱼公主呀白云公主呀就通通看不见了。” “是这个问题么?” 我略带不快的回答着,贝冢里美不知是打算安慰我,还是鼓励我 “住在‘德纳泽之梦’的特别室里不是件容易的事哦。带着这样的梦想死去的人,全日本有好几万呢。” 这种人要死就自己去死吧。我这样想着。连阿布巡查也开口了: “既来之则安之,警部补。” “这句谚语我觉得用的不是地方啊。” 一边说着悄悄话,我们一边随着上司走进了宾馆。 这用心真是不好。千叶县警本部长先不去说他,忙的汗出如浆的普通警官们,会带着怎么样的怨气朝这里看过来呢?他们今晚估计是回不了家了。 我们也是警察的一员啊。 对我来说,彻夜侦查才是应该做的事情。至少,我作为一个警官良心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但是现实是,我是绝对不会回身离去,而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任性的上司后面。 广大的空间里充满了粉红色的龙、绿的猫、橙色的老鼠动画角色。天花板上、墙上、床上都是这样。如果是年幼的小孩子来到这里,也许会喜欢这样的床吧。 贝冢里美并没有欢天喜地的跑来跑去,而是慎重的挪动着脚步,就像怕踩到地板上画的动画角色一样。阿布巡警和丸冈警部也学着她的样子,好像在验证古谚语“先贤不犯错”一般。 凉子住进了11层的特别间,其他人住到了同一层的高级单人房中。 贝冢里美感动不已。其他三个男性虽然没有特别的高兴,但也明白这是一次奢侈的体验。 凉子分派完房间后,其他人并没有立即到自己的房间去,而是在丸冈警部的房间里进行了为时5分钟的讨论。结果是“一切等明天再说吧。”大家都很累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说起来,我活了50多岁,各种各样的经验都有呢。” 丸冈警部说着,打开了浴室的门,拿出了两把牙刷。牙刷的柄上,画着伸出大门牙的蓝色松鼠。 “我挺想牙刷不用带回去的,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法刷牙了。” “不是有两把牙刷么?” “礼物就是两把啊,给孙子和女儿的。” 我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把给了丸冈警部。阿布巡查躬身向我们道了晚安。把牙刷给了丸冈警部以后我起身离开,在走廊里听到了从半掩的门里传来的,贝冢里美打电话的声音。 “啊,妈妈,今天不回来了。我和药师寺警视一起住在‘德纳泽之梦’宾馆里,啊啊,不要担心,免费的。” 声音骤然放大 “嗯?药师寺警视是女性啊!!!我和你说过吧???” 我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统一的绘着德纳泽的动画人物。唯一的例外是,墙上镜框里的大幅照片。 带着蝴蝶花纹领带的艾文·奥丹尼尔微笑着凝视着我。那是一个用柔和的色彩将健全、良知和善意徒步在脸上的,刚刚开始步入老年的男人。我好想听到了某种柔和的声响 “来,给你看看为你准备的梦境吧。只要你付出相应的金钱就成。” 为了能够安心入睡,我伸出手,将肖像画转了个个。 即使这样,这间房间还是高级单人间。在奥丹尼尔和动画人物的守护下进入大被同眠的男男女女,有几百人之多吧…… 算了,这我就不关心了。为了不在出汗,先洗个淋浴再说吧。 窗外泛出蓝色和红色的光芒,最后变成了辉煌的金色,同时迸发出干涩的声音。这是为了庆祝卡多加王子的到来而准备的烟花吧。即使烟花反反复复的燃放,但我多余的事我实在是不想知道了。这一切都像是在人造的梦境中,在其他世界发生的事情。 第五章 所谓的学术搜查是? 1 一夜无事。到了早上,又是看上去很平静的一天。 丸冈警部昨天说的,真不愧是贤者之言。闭上眼睛的话,空调的温度极为适宜,床也很舒适,一下子就把我从亚热带的暑气中解救出来,使得我能够享受那又长又深的安眠。到了8时起床的时候,虽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觉得今天即使通宵加班也没关系。 洗漱一番以后我走出房间,正好碰到了要来敲门的同僚们。从丸冈警部和阿部巡查那里得知,药师寺凉子警视和贝冢里美巡查一起,已经去了餐厅。我脚下生风的赶了过去。 “昨晚睡得还好么?” 我这样问着,丸冈警部点点头。 “所以我说嘛,眼睛一闭什么都是一样的嘛。” “总算什么动画人物都没有梦到啦。” 阿部巡查这样说道。三人都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坐电梯到达了一层。 “欢迎光临,我的王子殿下。” 用高过必要程度的声音欢迎我们的,是穿着装饰有大型红色丝带花椰菜图案的女性招待。只觉得受到惊吓的三名不解风情的公务员进入了餐厅深处。 餐桌边女王殿下和侍女,哦不,药师寺警视和贝冢巡查已经就坐。 “这在这张桌子边上,可以透过厚厚的玻璃隔壁,看到德纳泽乐园的主通道。这样的话就可以边吃边欣赏乐园的动画人物的大游行了。这是令很多人都垂涎不已的特别席位哦。” 贝冢里美这样介绍道。 哦,是这样啊。 令我稍有些意外的是,这次是中国风格的早餐。油条、放了鸡蛋和蔬菜的清粥、白鱼、蔬菜和粉丝共煮的汤、豆腐色拉、小笼包、冰冻荔枝,还有茉莉花茶。 本来已经做好了会看到放有甜得发腻的花生或者中草药的咖啡,没有还真是谢天谢地了。如果杯子和碟子上没有蓝白相间的熊猫图案的话就更好了。 “油条是油炸的面包,但是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反胃,真是太奇妙了。” “是啊,咬的时候嚼的时候都觉得很舒适呢。” 纯粹是言不及义的对话。凉子这边,也似乎没有立即切入主题的意向。 凉子昨天在特别间里做了些什么呀?在幻想的世界中埋头大睡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更可能是藏身于黑暗中策划着什么阴谋。她到底在图谋这什么呢? 感受到我那充满疑惑的视线,美丽的魔女一脸无辜 “在犯人被抓住之前一直要被迫闭园的话,德纳泽这次损失可就大了。” “你好像很高兴嘛。” “什么呀,你没看出我是在表示同情吗?” “一点也没。” “啊呀,这说明你没有用心之眼来观察事物啊。” “啊。心之眼么?” 这多半又是可以直接放进字典中的最新凉子语。 “我是德纳泽乐园的股东之一啊,不可能期待损害乐园利益的事情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我还是觉得你会像前几天说的那样,在股价最低的时候买进,然后高价转卖给中国的盗版商啊。” 一秒半左右,不快的沉默。 “真讨厌,不要把玩笑话当真嘛。” “那么失礼了。顺便说一句,那个隐藏麦克风你准备怎么办?” “莫名其妙的说些什么呀。什么隐藏麦克风的。” “装在外务大臣身上的那个隐藏麦克风啊。” “啊啊,那个啊。” “就这样继续放在那边没关系吗?不打算收回来了么?被人发现了是jaces的制品的话会很麻烦吧?” “别担心。” “为什么?” “那个不是jaces的制品。” 我看着正在悠然品啜茉莉花茶的上司的身姿。的确,昨天凉子只是说“新产品”,并没有说出“jaces”的字样。 “那么,这是哪儿的产品呢?” “npp。” 这是作为jaces强烈竞争对手的企业的名字。npp,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全称“日本民间警察”。 “你不会开始就这么打算吧?” “啊呀,打算什么呀?” “被发现是正好嫁祸给npp啊。” 回答我的是一个邪恶而艳丽的笑脸。 “不是啦,这是为了检查一下技术开发生有没有问题啦。” “什么问题啊?” “npp开发的隐藏麦克风,其性能如何,这个是必须掌握的吧?即使作为对手企业,不去学习对方长处的话,企业是看不到明天的吧?” 现在到底是谁没明天啊。我在心中耸耸肩,转过头去眺望窗外的风景。 只要爽爽快快的付了钱,就可能让你在人造世界中尽情享受。看着被残夏的阳光照耀着的主通道,我这样想着。 无意中看到,凉子的手边放着一本书。书外用高级的真皮书套包裹着,完全看不出书名。我不经意的问道 “在看什么书呀?” “马尔菲公爵夫人。” “啊,是韦伯斯特的作品啊。” 韦伯斯特在日本并不知名,他是比莎士比亚晚一个时代的17世纪英国剧作家。 “很有趣吗?” “嘿嘿。” “请不要笑得那么奇怪。” “太棒了,登场的人物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且没有一个是正常死亡的。死亡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 “是,是这样吗……” “从刺杀毒杀再到扼杀,样样都有哦。看来作者很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 “这样说的话克里斯蒂的作品也在剧本里登场了?” “你真是了解呢。真不愧是读英国推理小说读过头的警官呢。” 在我考虑如何反击之前,凉子已经快速的将话题转移开去。 “那个小胡子王子今天就要拜谒皇居了。” “从皇居到回国,估计会被保护的水泄不通连靠近都不能靠近吧。”(这句话可能没翻好……) “据说他明天就启程去关西了。” “好像要去京都和奈良观光呢。” “他可能把奈良的大佛给买下来呢” 我试着去想象佛祖那巨体坐镇在南亚热带雨林正中的景象。意外的居然没有感到任何不协调。这也许是佛教本来就是在南亚产生的缘故。已经为日本人所习惯的和风佛像,可能还是沐浴着南亚的阳光更为合适吧。 凉子举手打了个响指。这样动作看不到一点点的粗俗,已经成为一种凉子的风格了吧。侍者飞奔个而来。他的头有点像南瓜,可以说是pumpkinman(南瓜人)。 “真不好意思,请把报纸拿过来。今天早上没有送到我的房间里。” “这位客人,我们这边不准备报纸的。看了俗世的新闻会破坏梦境的。在乐园里没有必要准备报纸,这是艾文·奥丹尼尔的理念……” “看了报纸就会破坏的梦境,真是廉价货啊。” “……” “不准看报纸,不准看新闻。这样命令信徒的邪教团伙还真有不少。不想被这样说的话,快去把你们办公室的报纸拿来给我,全部的!” 惊慌失措的南瓜人拔腿就跑,五分钟后捧着如山般的报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是不是尊敬凉子我不知道,但他害怕凉子那是肯定的。 新闻头版大幅标题“王子殿下,暗杀未遂。”即使是体育类报纸也是这样。报纸上还登载了大幅照片, 黝黑的英俊的带着牙齿洁白放光的替身的照片。 2 日本方面和梅瓦特方面密商后炮制出来的文章,大抵是如下这个样子的: “对梅瓦特王室抱有敌意的恐怖分子,策划了对二王子卡多加殿下的暗杀行动。在日本当局的努力干预下,刺杀活动虽然失败了,但卡多加王子的侍从武官也以身殉职。王子殿下对日本方面的尽职尽责表示感谢,并未对此事感到不快。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但是,考虑到今后仍然有发生恐怖活动的可能性,不得不加强戒备,王子殿下将不会再在日本国民以及媒体面前出现了。尽管很遗憾,但这是为了防备恐怖活动不得已而为之……” 仔细看看的话,这不能说是在撒谎。虽然自夸“暗杀失败归结于日本方面的努力”有些过分,但为了隐去卡多加王子使用替身这一事实,也是没办法的吧。 各大新闻媒体又由于政府的新闻管制措施,所报道的内容和官方几乎一摸一样。从首相到外务大臣、国家公安委员长、警示厅长官等大人们的发言,也几乎一摸一样: “在日本国内发生了极为恶劣的恐怖活动。恐怖主义就是洪水猛兽。和平稳定的民主社会,是无法和恐怖主义并存的。要孤立、消灭恐怖主义,光日本和友邦梅瓦特携手是不够的,要向呼吁全世界共同行动。坚决不能容忍恐怖活动!” 作为我个人来说,凶恶的career官僚也是应当取缔的对象,但这“幻想”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 “结果还是给半鱼公主逃掉了吗?” 贝冢里美脑袋微侧 “报纸上写了‘已经判明恐怖分子的身份,逮捕只是时间问题’了。” 丸冈警部这样回答着。凉子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逮捕策划911恐怖活动的主谋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几年了呢……” 一边看着报纸我一边思考着。 梅瓦特王国并不是现代国家,只不过是王室的私有领土而已。但是,无论梅瓦特王国是个怎样的无赖国家,日本也不能与之断绝往来。日本想要继续保持经济、技术、产业大国的地位的话,每瓦特的稀有金属是必不可少的。前次已经无视了梅瓦特前王室的死亡之谜,此次替身事件,也是毫无疑问要拼命隐瞒的。 这就是所谓的“国家某机密”这类东西吧。我和我的同僚,居然无意中踏进了“国家机密”这种黑暗腐臭的深渊,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公安部的那帮家伙,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丸冈警部嘟囔着。对于公安部抱有好感的刑事部官员,就我所见,实在是一个都没有。排他、闭锁、独善、根深蒂固的精英思想、总而言之就是一群讨厌的家伙。他们隐瞒情报和证据,已经致使刑事部的好几次搜查均告无功而返了。 “嗯,现在多半是在半鱼公主的家中大施淫威吧。” 凉子这样断言着,我劝解着说道: “淫威这样的词……” “不够稳妥吗。呵呵呵呵,众目睽睽之下让恐怖分子对国宾进行袭击,公安部的脸都被抽肿了。这时候相比已经气得发狂了吧。” “在日本的梅瓦特人日子就不好过了。” 贝冢里美担心似的说道: “大使馆肯定是不会允许被调查的,但是普通梅瓦特人,动不动就要被拉到附近的警察局‘协助调查’、人心惶惶了吧。” “没那么简单啦。” “为什么?” “有多少警察能够胜任梅瓦特语的翻译啊?” “啊啊,是啊,这个是要做好准备的。” “应该是不会要求梅瓦特大使馆参与进来的吧?” 阿布巡查这样说着。所以又一致点头。 在这一瞬间,用手指托着下颚的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好,我们就来一次学术的搜查。” “学术?” “尽快找到精通梅瓦特,哦,不只是梅瓦特,是精通整个南亚的历史、文化民俗的学者来协助我们调查吧。” “这样的学者应该是存在的吧……” “有的啊。这还算大的分野呢。更加小的分野里,都会有学者赌上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进行研究的吧。” “似乎是这样的呢。” 以前,在我参与的刑事搜查中,曾经得到过一名研究昭和初期大阪洋片连环画的文学博士的协助。在这以后,便知道“原来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人研究啊” “就这样决定了。我要让由纪那家伙知道不让我参与搜查的下场。” “这和室町警视有什么关系?” “啰嗦。单是想着这空气也是那家伙呼吸过的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血压升高胃酸加速分泌啊。” “对方只怕同感吧。” “你说什么?” “不不,我只是进行了一点点医学方面的想象……” 凉子露出称得上“阴险”的目光瞪了我一眼,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回东京了。诸位,去准备一下。” 以下省略准备过程字。 15分钟后,我们坐着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从戒备森严的德纳泽乐园后门离开了。宽阔的轿车里,甚至连冰箱和电视都一应俱全。 凉子手里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按着,不断切换着卫星播放的新闻。电视的画像偶尔会变得模糊,但是音质始终很好。泰然自若的只有凉子一人,其他4人都是庶民出身,在这样的车内实在无法保持平静。4个人一会看看电视一会看看窗外,电视上,一个有名的评论家正如是品评着: “梅瓦特王国在几年前,发生过前国王一家被害的惨剧呢。” “是啊是啊,是有这样的事。但是,这和本次的恐怖主义活动无关吧。” 你说这话证据在哪里。我很想就这问题请教一下那个主播。评论家格外大声的谈论着日本和梅瓦特之间的重要关系。 “总之,先中国和俄罗斯一步获得梅瓦特王国的资源是非常重要的。为了日本的国家利益,无论如何要尽快逮住那恐怖分子。” 窗外,是热辣辣的酷暑,行走在东京岸湾高速公路上的加长轿车里,尽管冷气十足,但始终觉得有些热。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现代文明尽管近乎无所不能,但是还是有触手伸不到的死胡同存在的。 不过,半鱼公主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口中的“梅瓦特国的大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皇室即是由阴谋和流血构成的。” 这样的话算是历史的常识了。英国、法国、中国、俄罗斯、意大利、韩国、印度,发生在这些国家皇室的事情是多么的相似。我们日本也不例外,单单是教科书上的记载,就有壬申之乱、藤原药子之乱、藤原仲麻吕之乱、保元之乱、平治之乱、南北朝之乱等等围绕着皇位而产生的沾满鲜血的事情。 最最凶狠的,还要数奥斯曼土耳其。在这个国家,身为皇帝的父亲死去后除了能够继承皇位的那一个皇子外,其他的皇子无一例外没有能够活下来的。这是为了防止因为皇位问题产生内乱而采取的预防措施吧。 从父亲的角度看,有许多宠妃就能有许多儿子,除了能够继承王位的一个其他死了也就死了。当事的皇子们也觉得,随着其他兄弟都被杀而独登大位,也不算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这的确是摘灭了叛乱的萌芽。不过,所带来的后果就是皇子们围绕着皇位的阴谋和暗斗变得无比凄惨起来。要么是皇位要么是死,两者必居其一,所有的皇子都在拼了命的争夺前者。“我不要皇位,只要舒舒服服得过日子就行了。” 谁在说这种天真之言的当口,就会被人灌下有毒的葡萄酒吧。 活下去本身就是送别人去死的最好理由。皇族很容易被人联想到奢侈和优雅一类的词,但这也是能够活着才能享受到的啊。 梅瓦特王室那令人不快的秘密,大概也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吧。关于这一点,凉子有着不同的意见。 “这在过去是秘密,但到了现今已经不算什么了吧。不管那里的皇室,都或多或少有着涂布鲜血的历史的吧。这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夸的事情,但也没有拼命隐瞒的必要啊。” 确实……也许是这样。 “好像有错综复杂的内部关系呢。我觉得似乎有必要调查一下。” “背景关系这种事,放手让由纪那家伙去调查好了。由纪那家伙,最喜欢这种阴险的事情了。” “这不是什么阴险的事情吧,这是重要的事情。” “啊,的确不是什么阴险的事情。” “就是这样嘛。” “那么不是阴险,就用阴湿来形容好了。” o——hohohohohohoho。凉子放声大笑起来。她是自以为自己的说法很公正吧。 凉子炫耀似的翘起了美丽的过分的脚,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啊,喂喂,是我,药师寺凉子。有些事倾向向您请教,啊,对,是急事。” 3 回到令人怀念的警视厅门口时,已经是星期三(水曜日=水妖日)上午十点钟了。也许说“令人怀念”会被人笑话煽情,但是,我的确有一种从幻想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 警视厅中有一半属于受惊吓的状态中。这“一半”说的是公安部和警备部。至于生活安全部,那是全然未受影响。交通部要为卡多加王子的皇居拜谒做交通管制,自上而下,表现出程度为“三分之二”的慌乱。 我们刑事部,虽然一直对公安部保有恶意,但现在也没有闲暇看公安部的笑话。刑事部一直都很忙,就算没有外国王室来日访问,凶杀案盗窃案故意伤害案还是每天都在上演的。 凉子直接被刑事部长给叫去了。刑事部长这个人,绝不能说无能,只不过他90%的精力和能力,都不得不用来应付凉子了,余下的,就只能用不足观瞻来形容了。 明明一个人去就够了,但凉子还是把我一起带过去了。刑事部长对于我的存在一句屁话都没有,单刀切入直奔主题。 “公安部长向我提了一个要求。” “啊呀呀,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是说……” “无能的公安部是无法独立解决这个问题的,这次肯定是哭着喊着请求刑事部鼎力相助吧。这种丑态真是令人作呕。” “啊,你前半部分的评论真是一针见血……” 刑事部长的脸上写满了极端的恶意的。他和公安部长的交情实在是差到了不能在差。用句老话来形容就是“鸡犬之交”。 “至于后半部分,我只能万分遗憾的说你弄错了。怎么说呢,和你预计的正好相反。”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刑事部乖乖的不要出手吗?” “没错。” 凉子对正大点其头的刑事部长投去非难的眼光 “这种狂妄的,哦不,无礼至极的对刑事部部务的干涉,部长不会接受了吧?这种事情忍下来影响很不好吧?就算是宽容也要有限度吧?” 话说得很漂亮,其实质则是在挑拨离间。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其品秩都是警视长。没有谁能够名正言顺的对对方下命令。美丽的魔女明知这一点,还是向善良的中年男子吹出了甘甜的毒雾。啊,也不能这么说。那中年男子无论如何说不上“善良”。 “嗯……但是无视对方要求的话不太好吧……” “去向警视总监投诉如何?明明没有任何权力居然想限制刑事部的行动。真是狂妄的没变了。我们不能认可这种行为的吧?” “但是……但是做出这种举动就表示我们和公安部公开对立了……这个……那个……” “这个就是这样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公安部就是刑事部的仇敌,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狠狠心镇镇那帮家伙的话,我们刑事部就没办法在警视厅里称霸了。要夺取天下的话,不是应该要毫不容情的把敌人收拾干净的吗?” “这……这……药师寺君……你这夺取天下……” “玩笑啦。” “玩……玩笑吗……” “啊呀,当然是玩笑啦。不管看着怎么样不爽的家伙,也是警视厅的一员啦。应该帮助的时候是必须要伸出援手的啦。” “嗯嗯,这才是成年人的态度嘛。” “但是我下面说的就不是玩笑了。到日访问的国宾被恐怖分子袭击,万一那恐怖分子被公安部逮住了的话……” 我听了这话差一点就准备逃走了。“万一被逮住了的话”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不过刑事部长好像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会……会怎么样呢……” “公安部长向着未来的警视总监或者警察厅长官又迈进了一步啊。您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啊啊……到这里为止了……药师寺君,我还有其他人要会见……” 刑事部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被完全操纵之前生生的止步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让凉子离开以后,立即掏出已经半湿的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凉子并未穷追猛打,邪恶的微笑着离开了。走廊里我低声问道: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啊?” “什么呀,你究竟在说什么,ohohoho~~~” 在这种场合,ohohoho就代表着“你能阻止我的话就阻止下看看”的意思。我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现在也没有阻止的必要。 上午十一点。 美国中国俄罗斯法国,各国政府都不约而同的对卡多加王子遇刺未遂案发表了声明。“不能容忍恐怖主义”。虽然语言不同,但内容却出奇的一致。 另一方面,被盘踞在警视厅上空的不稳定气氛伤了心的警视总监,写出了如下的新作: 雲雨を待つこと長き残暑かな “这东西真是总监认真写的么?” “是吗?他究竟想说什么完全弄不懂的说。” “嗯,但现在有一种不吉的气氛这是千真万确的……” “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 “不不,是不是总监真想表达这样的意思,这种文学上的事我可不敢肯定。” 丸冈警部、贝冢巡查、阿部巡查在事务所里进行着如同俳句同好会一样的会话。事务所里茶香四溢。我在事务所里进进出出,收集着警视厅里的情报。在见早早的就从意大利餐厅叫来外卖的凉子时,我手上已经掌握了一堆情报了。 顺便说一句这餐厅的名字叫做“博尔吉亚”。它干吗要叫这个名字呢……这不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一个经常搞阴谋和暗杀的家族的家名嘛。饭菜里不会掺毒吧?我这样怀疑着。 “千叶县警本部长好像被警察厅长官叫去骂的狗血喷头,说‘不要拖公安部后腿’。” “啊呀,真是可怜啊。”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是这样了。不拖人后腿的career官僚,就好像不吃猛犸象的剑齿虎一样啊。” 这是什么比喻啊,完全一头雾水。 总之,在警视厅里忙成一锅粥的时候,刑事部参事室还保持着令人不安的平静——看上去也许如此。刑事部参事室这次好像确实是置身事外了 ,但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美丽的魔女边研磨着指爪,一边开始了所谓的学术搜查。 过了中午,警视厅的正门口,出现了一个群众的身影。他长得不高,微胖,头发略有些稀薄,脸色颇有些苍白,戴着银边眼镜,穿着半袖衬衫,肩部背着包。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个行动不轨的中年宅男。所以门卫立即对他进行了盘问,然后叫来了联系人——那就是我。 “啊啊,没事没事,他是来找我们的。” 我带着那可疑的中年宅男走进了大厅,走向电梯。 “是京叶大学的平村教授吧,百忙之中把你请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注意不要把平村的发音发成广村,我边想边打招呼。对方宽厚的一笑。 “没什么,反正现在也不忙,所以我立即就来了。” “您太客气了。” “没事没事,是你客气。为了药师寺君的事情,不过就是多停一次课而已。” 京叶大学的文学部副教授平村滋夫,在凉子进东大的时候是东大人文研究所的研究生。关于在盛开的樱花树下,踢着四散的樱花花瓣阔步前行的凉子的形象,他还记忆犹新。 “就像在那灰色的校园里绽放的樱花一样呢。我一直想着,这么漂浪的孩子,何必要来东大呢。” 那是为了当上career来滥用权力啊,平村教授。 “啊,平村前辈,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特特的的跑一次。但是我有事情,想借助您的智慧参考一下。” 平村教授看着满面堆笑甜言蜜语的凉子显得很高兴。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只自己爬入狼吻的待宰羔羊。 “前辈,学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说真的,实在是一点看不到有什么光明的前途。本校今年裁掉了哲学科和美术史学科,再过几年文学课都有可能被裁掉呢。” “啊,是这样吗?” “文学部不能给学校赚钱啊,不像理工学部,可以拉来赞助,连产学结合都不能搞。也许再过十年,日本有一半的大学都会把文学部裁掉,甚至整个日本的人文学科都会消亡啊。” “到了二十一世纪,日本这个国家真是越变越粗鄙。政客、官吏、财经界人士们说着‘和商业无关的学科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样的未开化国家,有什么资格跻身先进国家的行列呢。” 一时间充斥着对无视人文学科的国家的讥讽。洛可可风格的房间内,贝冢里美恭恭敬敬的端来了咖啡。正题开始了。 “今天想就前辈的研究方向进行请教。” 平村教授是日本不多的南亚史学专家。他尤其精通梅瓦特史。 “嗯,梅瓦特史,一般被当做印度史学的一个分支。不过小国归小国,总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和文化习俗的。” 如此,平村教授开始了梅瓦特史的讲解。梅瓦特600年的历史,在学校授课的话,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吧。 凉子对明君、善政、和平之类的内容没有一点点兴趣。相反,她不断地要求对暴君、苛政、战争进行讲解。从旁听者我的角度来看,说实话的话,各个国家的历史几乎都是一样的。 4 在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的讲座中,平村教授喝掉的麦茶足有十杯之多。在讲累了稍事休息的时候,平村教授讲的那些趣闻轶事,才使我真正有了兴趣。 “印度有一个卡莉女神的狂信者集团,名字叫做塔古,或是塔基。用罗马字母表示的话就是thagg。” “是一个邪教团体吗?” “是杀人者集团啊。” “嚯。” “牺牲者据说达到两千万之多呢。” 我又是“嚯”的点点头,然后愕然。两千人就足够令人吃惊了,两千万人的话…… “塔古集团的活动持续了500年之久,他们吧杀害无罪的旅人然后掠夺死者的财产当做对卡莉女神虔诚心的证明。” “但是,两千万人……很多国家总人口都没两千万呢……” “这是历史的事实哟,泉田君。” 一直很喜欢血腥内容的凉子,突然高声这样说道。本来几百人的商队是应该从a地出发到达b地的,出发后却杳无音信了。他们都被塔古集团杀害了。直到1863年,英军上校斯里曼才将塔古集团一举歼灭。有传说塔古集团的若干残党最后逃入了梅瓦特。 “不过这是到了19世纪的事情了。其实,梅瓦特有着更古老、更讨厌的东西存在啊。” “你是说存在么……” “外表看上去是人,其实却不是人的东西啊……” “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我这样问着,眼睛却紧紧盯着我的上司。这样明明看上去披着人类的外衣,却有着如同外星人的能力和性格的人,我只知道这么一个。 平村教授摸着被灌入十杯麦茶的肚子,略略放低了声音。 “他们被称作戈幽塔。” “戈幽塔……” 凉子张大了嘴。 “goyuhda,按照罗马字拼写的话,应当就是这样。” “嗯,是戈幽塔。” “听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嗯,我就知道这不是你喜欢的名字,这到底是什么……” “外形是人,其实质则是直立行走的恒温爬虫类动物。它们似乎栖息在水边。” 恒温爬行动物的话我只能想得到一种。我边想着“不会吧”,边这样问道: “我知道有人说恐龙不是变温动物而是恒温动物。” “嗯嗯,很有力的学说。” “您是说,戈幽塔这样和人类很相似的生物,是从恐龙进化而来的吗?” 平村教授毫不犹豫地将第十一杯麦茶一饮而尽。 “传说啊,故事啊,是没什么科学依据的。比如河童、狼人这样的,是虚构出来的怪物。” “虽然这样说没错,但是传说的话,总有其产生的土壤,你说是不是啊,前辈?” 平村教授对着凉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问得好。” 平村教授的身子向着桌子前倾,目光对着我和凉子扫来扫去。 “河童的原型到底是什么。算了,我对这方面不是很熟,不想信口开河。那么,戈幽塔的原型是什么?” 平村教授忽然有点煞有介事起来,这是大学的教授常有的姿态。他的视线停在了我的脸上。 “那么,警部补先生,你认为戈幽塔的原型是什么呢?” “是鳄鱼吗?” 在不加思索的回答之后,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平村教授失望的垂下了头,无力的说道: “你答对了。” “啊啊……是这样吗?我居然答对了?” “戈幽塔的原型一般被认为是鳄鱼。不过,警部补先生,你知道的很清楚呢。” “啊不不,被您这么一夸我真是无地自容。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南亚热带雨林中生存的爬行类动物,我只知道鳄鱼这么一种。于是试着说说罢了。真是太抱歉了。” 教师面对学生的回答说“很遗憾,回答错误”这种乐趣,似乎被我生生的剥夺了。 “哪里的话。”平村教授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凉子对一切熟视无睹,对着平村教授确认道: “那么,戈幽塔这种生物,其实就是鳄鱼人,是不是这样,前辈?” “嗯,就是这样。” 平村教授清了清嗓子,调整情绪后继续讲了下去。 “梅瓦特王国的国土,历史上虽然扩大缩小过好几次 ,但始终处于恒河的周围。就像密林中老虎称王一样,水边的霸王就是鳄鱼。虽然鳄鱼属于爬虫类所以并不能算猛兽,但是总之是很厉害的家伙。它们能一口吞下一个活人,能撕裂水牛,甚至能把老虎拖下水,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吧?” 凉子和我只有点头的份。 “热打的大河在雨季会泛滥成灾,这时人啊牛啊甚至连大象都会被卷进洪水里,这时候鳄鱼就能在水中自由穿行,袭击敌人,捕获猎物。” 凉子和我继续点头。 “戈幽塔之王可以控制天气,使天降暴雨引发洪水。也就产生了大灾害其实都是戈幽塔引发的这样的说法。人们对戈幽塔的畏怖超出了憎恶,把戈幽塔视作超越现实的存在而进行顶礼膜拜的信徒也就这样产生了。以近代人的眼光看,即是邪教产生了。有传说戈幽塔在吞噬作为祭品的活人的同时,还会慢慢品啜祭品的鲜血。这就联系到了流传在热带雨林中的吸血鬼传说。” “我还以为只有欧洲才有吸血鬼的传说呢。” “并不是这样哦,警部补先生。在热带亚洲,也是有这样的传说的哦。啊,说到热带亚洲的话,首先讲到的就是东南亚和南亚吧。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卡莉女神吗?” “嗯……叫塔古……” “有说法说欧洲的吸血鬼传原本就是印度的卡莉女神传说的产物,以后才传播到西方去的。” “呃……我一点也不知道呢。” “嗯,关于这点,我不专门研究这个,不能说得再多了。” 这样的话已经重复了两次了。平村教授是个有操守的学者吧。他还有不同世务的一面,这一点被邪恶的后辈利用,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学术的搜查”吧。凉子究竟怎么样活用这些资料,下一步究竟打算干什么呢? 确实,世界上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我自己也亲眼目睹过好几回了。所以,现在也没准备严格贯彻客观唯物主义的精神。南亚那种名为“戈幽塔”的怪物,说不定是实际存在的。不过,怎么样把这个和现实连接起来,我很清楚我至今仍然无能为力。 第六章 阴雨之日的她…… 1 热带之夜。昼间的暑气并未散去,人们挥汗如雨。在密林上方的天空中,悬挂着橘黄色的满月。河畔耸立着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宫殿,临河的露台上,国王引领着姬妾和乐师,摆开了盛大的夜宴。在笛子和琵琶的乐声中,穿着轻罗薄衫的舞女们,缓缓的扭动着诱人的腰肢…… 这是西历1700年左右的事情吧。当时的梅瓦特国王无心政事,沉醉于拥美姬、饮美酒,白天狩猎,晚上酒宴的乐趣之中。梅瓦特本非富国,国王为了维持豪奢的生活,只能向民众课以重税。每天都有百姓死于饥寒交迫之中。 向国王进谏的大臣,以及前往王宫抗议的民众代表,一个个的,都从人间消失了…… 国王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标准的英武之君。他在与当时统治印度的莫卧儿王朝的对抗中毫不退让,在民众中威望很高。一次他在渡河的时候船只倾覆,人民拼命的找寻,终于在三日后发现了国王一丝不挂的漂浮在水面上。国王苏醒了,但是从此性格大变,走上了昏君之路。 有一次,宰相在进谏过程中,不知不觉语气激烈了起来。被冒犯的国王命令禁卫军将宰相架了起来。 “就这样把对国王不敬的臣子扔进河里示众吧。” 尽管近卫军有些犹豫,但架不住国王的严令,于是就将宰相脑袋朝上,慢慢放进河里。宰相的身子甫一入水,便有大群鳄鱼蜂拥而来,撕裂宰相的身体,将宰相吞噬殆尽。河上,红色的血污慢慢飘散。 从此以后,向国王劝谏的人便绝迹了。而国王的暴虐也与日俱增。数百名青年男女被召入王宫,然后杳无音信。然而,在王宫下游的水中,却经常流出人体的残骸。人们只能小声议论着王室的恐怖。 有一天,有一位美丽的少女出现在御座之前,跳起了舞。被美妙的舞姿撩拨得急不可耐的国王将她叫到跟前,饿虎扑食般将她抱住。少女露出了坚毅的神色对国王怒目而视。 “我就是惨遭你毒手的宰相的孙女。像你这样的昏君,还是快点去死来告慰百姓吧!!!” 在呼喊的同时,少女靠住了国王。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手上的竹签对着国王的脸扎了过去。竹签穿过国王的右眼直贯入脑。 国王发出了可怕的惨叫,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少女。虽然国王伤在致命,但仍然有力气抱住少女使其无法挣脱。挣扎中失去平衡的国王和少女,一起从露台坠入河中。 人们出动了小船到河上搜寻,终于发现了仍然保持着美丽的少女的尸体。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件异物。它披着国王的衣服,戴着珍珠宝石,右眼扎着一根签子,却并非人的身子。它张着血盆大口、尾巴粗大、皮肤暗绿无毛、完完全全就是一条鳄鱼。 人们将穿着国王衣服的鳄鱼埋入土中,并为少女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这似乎是梅瓦特有名的传说。但是国王的姓名已不可考,正式的史籍中也并未有这样的记载。 “传说这玩意是不是都有范本啊?暴虐的昏君,以及为亲人报仇的孝女。怎么孝子的范例就这么少呢?” 凉子这样说着。确实,这话也许说的没错。把这故事放到日本江户时代也说得过去,只要把国王换成丑恶的官吏便是。日本的贪官并不变成鳄鱼,也许会以妖猫的形式出现。然而,竹签子这一细节,让我瞬间联想起了发生在泽纳德乐园的餐具。这是偶然吧,还是…… 面对凉子的指摘,平村教授微有些不满的向凉子瞟了一眼。 “嗯,不过这次不是贪官而是国王,怎么说档次都要高一些啦。” 泽纳德乐园中发生的对卡多加王子的恐怖袭击时,凶手所用的凶器是竹签这一点并未向外界公布。所以我不能将这一点告诉平村教授,于是选择了沉默。 接下去,平村教授向我们谈及了西非有些崇拜鳄鱼神的宗教,并且在一次重申这不是他的研究范围,没法随随便便的深入下去(这家伙这一点比本朝的许多砖家叫兽好的多),只能谈一些表面的东西。等到他大致的讲完,我马上就提出了现实的问题。 “这种被称为戈幽塔的东西,很厉害吧?” “很强大吧。它们可以陆毙猛虎,撕裂水牛。喏,有它们咬住水牛的脖子直到把颈骨咬碎的说法。” 平村教授很高兴的说着。他在研究过程中变成了戈幽塔的粉丝也说不定。 “戈幽塔的攻击力我明白了。那么防御力呢?用枪打得死吗?” “很难吧。戈幽塔在人的肌肤下长着鳄鱼的皮肤呢。这可不是普通的皮肤,兼职要比甲胄更加坚固。无论是刀还是子弹,打上去都会被弹开的吧。” 他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这时凉子也发问了。 “那么,制服戈幽塔的方法还是有的吧?” 平村教授停顿了一下,向美丽的晚辈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不过,你为何会想知道如何制服戈幽塔这种传说中的怪物呢?这也是搜查工作所必须的么?” “作为维护首都治安的工作者,知道这一点是很重要的,ohohoho。” 凉子说着漂亮但是缺乏任何诚意的话,准备赶走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前辈了。 “前辈,太谢谢你了。那么,请回吧,路上小心。” 平村教授还是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继续留着的借口,于是便看似风度翩翩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将他送到了玄关口。 但是,这么一个如此精通梅瓦特历史和风俗的人物,为什么政府没有邀请他在卡多加王子访日期间作为顾问呢? 面对归来的我的提问,凉子边看着什么文件边回答说 “那家伙酒品不好。曾经酒后和文部省的官僚打过架。就算是邀请他双方都会觉得很尴尬吧。今天是我请他他才会来。所以嘛,你看,关于那个小胡子王子的事情我什么也没说。那家伙光嘴上说说就觉得恶心了。” “啊,原来如此。” 我还是想继续听听平村教授的意见。我没有一点关于这方面的素养,不能提出切入本质的问题。但是听着平村教授的话倒还是能触发我的一些联想。凉子就是为了这个,才特地去叫来了大学时代的前辈吧。 凉子的手指翻动着叠在一起的文件。我抑制着把伸长脖子或者抢过来仔细看看的冲动(这边木有加宾语,所以囧田想抢过来看看的对象可能是文件,但也可能是凉子^-^),问道: “参事官,学术的搜查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到这里就够了。” “这确实是学术的搜查,但是这对搜查真的有帮助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试着将脑中的断简残篇集中起来。 “我是这样认为的……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 “我在想……也许……梅瓦特王室并不是人,而可能是戈幽塔这样的怪物也说不准呢。” “连想一下都不行吗?” “但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吧……” “证据呢?” “证……证……证据?” 我被这样一问,一时间张口结舌。 “证据是不可能有的。但是……鳄鱼人的话,却有着人类的思维和精神世界。这样的话能不能享有人权呢?真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先不说戈幽塔的形体其实是鳄鱼,就光凭代一代一代吃人的习俗,就足以枪毙它的王权合法性啊。” 确实,这一点很讨厌。 古代和中世纪的帝王们,经常被冠以吃人的名号。不用说这是比喻。对生民课以重税、拉壮丁打仗以及大兴土木等等, 完全就是“吃人”的具体表现。如果真有食人王室存在的话,这样的王室,无论如何是得不到平民和国际社会支持的。 “的确很恶心呢。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吧……现在还有吃人肉这种说法的话……” 提出慎重的看法,是抑制容易暴走的上司的下级的义务。 凉子的美瞳里电光一闪。她看着我,不,是说瞪着我更为准确,叹了口气,说道 “那么?现代怎么了呢?” “您是说吃人?怎么可能?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而且要有很多被当成饵食的活人才行……” 凉子激烈的晃着茶色的头发。 “这个啊。戈幽塔这东西,并不是非吃人不可呀。在奢侈的饮食中,不定期的,嗯,一匹戈幽塔一年吃10个人左右,这样的要求怎么都能得到满足吧。说他们被反政府游击队绑架了也好,失踪了也好……” 凉子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被人绑架然后下落不明的小孩子,全世界每年都能有几万吧。这些可怜的小孩子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一点都没注意吗?” 2 我注意到了凉子想要说什么,不禁一阵悚然。她是想说,梅瓦特和国际人口贩卖组织有牵连? “给器官移植寻找资源,培养*****,绑架儿童的目的有很多种呢……” 凉子的柳眉无情的皱了起来: “其中有一部分,就像我们所说的,是供人食用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吧?” “不过……还的确是这样哪……真是……” 这话事实的话,梅瓦特王室一定会被国际社会迅速孤立,然后制裁也会随之而来吧。 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大流氓经过磋商后,梅瓦特王室就此不复存在也说不定。维和部队进驻梅瓦特,王室被推翻,新的“民主”的政府将会被建立起来。无论中美俄,还是日本印度,想硬挺梅瓦特王室的一个都没有。只要能拿到梅瓦特的稀有金属就行了吧…… “被人杀了全家的前国王……那个谁……” “卢多拉三世。” “嗯嗯,不好意思。这个卢多拉三世的全家被杀……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其理由也许应该换个角度想想了……” 卢多拉三世全家被杀,比库拉穆二世以王弟身份即位。无论是谁,都会认为是做弟弟的将哥哥的全家都杀了吧。卢多拉三世作为改革派的开明帝王,一定是遭到以比库拉穆二世为首的保守派反攻倒算而遇难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不只是我,很多人都会这样想的吧。不过,这事情是不是还有别的解释呢? 凉子迅速调整了一下思路,恶作剧似地开口了: “按照泉田君你的想法,比库拉穆二世一家,意外的居然是梅瓦特王国的英雄也说不定呢。” “啊” “兄长一家其实是戈幽塔化身这事即将败露,比库拉穆二世只能挥泪将兄长全家从人世间清除。然后为了兄长一家的声誉,将真相隐藏起来……” 我默然地看着凉子由于兴奋而泛红的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呢?使他的洞察过于敏锐,还是由于我过于单纯浅薄呢? “你认为这种情况时有可能的吧?我把你想的东西都看透了吧?” “真是叫人惶恐无地。” “不过,是这样的话,现王室的一家人还真是忍辱负重啊。被骂成弑杀兄长的大恶人,其内在则是背负着骂名的大善人呢……” “问题是,现在哪些是事实呢……现在就说忍辱负重的话……” 我试着有限的反击了一下,我的上司不屑的笑了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现在的时期还是很重,整个首都圈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无论是沥青的路面还是混凝土的墙壁,都在向外放射着热气。 “真是,现在这么热,这一切都是那个小胡子的错。快叫他出来负责!” 凉子自言自语的说。真是蛮横到极点。 “那家伙不管怎么样说总算还是王子呀。” “不过就有个王子的虚头罢了。” 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是大公司老板的千金,而且是东大¥法学部全优成绩毕业的career官僚。但有时就能产生不合身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恶念来。 “算了吧。这件事就让公安部接手,我们就不要出动了。卡多加王子殿下明天就要启程前往关西然后回国,你现在出手已经晚了吧。” 我说着醒了一个礼,便从凉子面前退下了。 “有事情的话请招呼我。” 没有回答。我回到事务所的桌前,正要泡茶的时候,贝冢里美端着麦茶走了过来。 “谢谢。” “不用谢。比起这个,总监难道是天气预言者么?现在电视里说了,天气马上就要产生剧烈变化,暴雨就要来了。” “嗯?” 我将视线转向电视机。电视里,预报员正无精打采的说着: “东西伯利亚上空产生的强冷气团正在南下,我们预计会与日本上空的太平洋高压气流产生强烈的冲突。傍晚的天气将变得极端不稳定,将会产生一小时60毫米以上的雷暴雨。现在气象厅已经进入预警状态,请大家继续关注后续报道……” 阿部巡查有力的耸了耸肩。 “就说请大家注意么?那么该怎样注意呢……” “不管怎么说降雨的话,天气也许会凉爽一些呢。” 丸冈警部事不关己地说着。这是电视的画面切换到了对女性政治家的访谈上。这是应对卡多加王子遭遇未遂暗杀的事情,国家公安委员会长答记者问。 国家公安委员会长十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在某次加拿大温哥华举办的各国反恐怖主义主管官员出席的国际会议上,美国国土保安部长官应日方强烈要求同意与日方部长进行单独磋商。部长姓tianfuluo(tmd亏田中这家伙想得出来)。不想委员长冷不丁抱住了对方并喊道: “你是mr天妇罗,我是madam牛肉锅!” 对方张口结舌茫然不知所措。 和委员长同去的警视厅二号人物警视厅次长瞬间突发脑贫血,好在美方眼明手快及时扶住才总算没摔在地上。看到这条新闻是,即使是我也不得不同情的想“career有时候还真不容易啊”。 委员长精神十足的样子。 她除了把“绝对不会对恐怖主义有任何容忍”这样的话重复了足有十三遍至多,还对大热天仍然坚守岗位的警察赞扬了几句。 东京都内各处都散布了警戒线,进行了交通管制,并对行人的随身物品进行强制检查。卡多加殿下似乎准备通过新干线前往京都方面,所以东京站的警戒是重中之重吧。不过,成田和羽田两大机场的戒备为不会因此而放松的吧。 “大热的天真是辛苦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被安排做过街头警备的工作,不过我记得当时的夏天没有现在这么热。嗯,这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不是啊。事实是现在气温升高了啊。尤其是东京啊。这就是所谓的热岛效应吧。” “嗯,这是地球变暖论吧,还有说现在的石油在四十年后便要使用殆尽的说法呢。” “嚯,是这样啊。不过,还真是奇怪呢。” 丸冈警部用手指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啊啊,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媒体也这样骚动过。嚷嚷着‘石油还有30年就要用完了’之类的,现在一晃40年过去了。” “这种说法果真很奇怪。这算是大纰漏 吧。” “这话是谁说出来的现在已经没法知道了。但是,日后确实没见到谁站出来说‘啊,我以前的预言出错了,真是抱歉’之类的话啊。” “科学工作者么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承担责任。” “30年论之后,还出了‘地球将越来越冷,冰河期就要来了’这种论调。” “嗯?不是温暖化吗?” “正好相反哟。那时是说寒冷化。” “这么说来,就过了二、三十年调子就颠倒过来了?” “嗯,是啊。完全颠倒过来了。哎,科技在不断进步,我们这些门外汉就完全不懂喽。” 丸冈警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脸颊。 “我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仅仅是普通的怪事么?” “是什么呀?” 年轻的听众们兴致盎然,初老的说话者显得很高兴。 “说起来还真是烦人。先嚷嚷着‘地球越来越冷了,冰河期马上就要来啦’,然后又是‘地球越来越热’,环保主义者大声聒噪,世界一片混乱……不过要注意的话,石油价格越来越高,原子能发电所的数量越来越多,这才是事实啊。” “真的吗?!” “就我的记忆来看,千真万确啊。” “这样说来,美国一口气就造了十来所原子能发电站啊。然后是三里岛核泄漏事故之后全面建造全面停止……嗯?!” 阿布巡查喊了起来。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变得昏暗无比。 这种场合,完全就像是在写“请大家一起来嘲笑气象厅的预报吧”的文字一样,现在离傍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东京的上空已经乌云密布。一束束白色的光在乌云的缝隙间游离。 那个只看漫画的外务大臣来到警视厅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的。然后那天东京突降阵雨,雨量达到了每小时三十毫米。只是那天气温一点都没降,为下雨感到高兴的恐怕只有东京的植物了吧。 今天会怎么样呢?我想起了总监的名句(?),在心里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 3 在我的眼前,有什么透明的东西飞溅开来。那是硕大异常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我们还没来得及惊讶,窗外已经被雨帘覆盖了。在房间里可以清楚的听到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淌的声音。 “嚯,好大的雨。” 丸冈警部感叹着。一道白光亮了他的脸,两三秒之后,雷声响了起来。雷声之大,甚至连窗玻璃也在微微颤动着。 “闪、闪电离我们好近。” 贝冢里美的声音带着不安。 眨眼间的功夫,无限接近于黑的灰幕所覆盖了整个东京的上空,雨水瀑布般浇将下来。现在只有房间还是亮着的吧,我刚这样想着,周遭悄无声息的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我惶然用手支着桌子望向窗外。 天空中,除了不时有青白色的闪电划过外,已经看不到有任何能称之为“光”的东西。在全世界最大的、也是最危险的人口密集地带,高楼群、皇居森林都沉没在了黑影之中。 在这白昼的黑暗中,丸冈警部有一次感叹道: “真厉害,东京的城市机能都给瘫痪掉了。” “如果是因为落雷造成的停电,很快就会恢复的吧?” “应该吧……喂喂,贝冢君,你在做什么?”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贝冢里美应该是躲到了桌子底下。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紧啦,雷不会落到建筑物里面的。” 低处传来了反驳: “就算是这样,可怕的东西还是很可怕的。警部补很喜欢打雷吗?” “没有人会喜欢打雷的吧?” 我决然的说道。贝冢里美从桌子底下探出头,伸手指示着表示异议: “似乎那边就有一个呢。” 被指示的对象正是我们共同的上司。不知什么时候,凉子从自己的执务室走了出来。她两手叉着腰,毫不畏惧的望着肆虐于窗外的电光。我想着凉子是不是会有想到了什么要和我说便凑了上去,正在这时,耳边听到了凄烈的笑声。 “呋呋呋,真是太妙了。大雨哟,就这样落吧,狂风哟,就这样吹吧,雷电哟,就这样咆哮吧!!!让狂妄的人类尝尝天界的铁锤吧!!!” 在我的身后,阿部巡视佩服的说道: “真是很相称呢。” “相称过头了。真是,到底她在想什么呢,莫名其妙的就爆发出来……” 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流向脸颊。这并不是不安的冷汗。我看阿布巡查时,他也满头大汗的样子。 “空调也没了……” 阿布巡查的声音,让我迅速感到了夏天的暑气。就像气温随着说话就直线上升一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有这样的错觉而已。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警视厅的后勤事务官来报告情况了。 “停电短期内是无法回复了。电线被雷劈断了。” “啊呀,这下可就糟了。” 丸冈警部边说着边用毛巾地的手帕擦着脸。 “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贝冢里美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战战兢兢的出了门。 在停电的同时,地铁也全线停止运行了。几万男女就这样被封闭在了那闷热黑暗的空间里。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到那时地铁还没能恢复的话就要诱发大混乱了。 “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也许会连续第二天回不了家的。” 丸冈警部嘀咕着。我也是坐地铁上下班的,今天也极有可能回不到宿舍里去了。尽管衣物箱里存着替换的衣物,我们男性还好说,女性的话就很麻烦了。 我避开凉子走向另一扇窗先看看地面,阿布巡查低声说道: “路上已经积水成河了。” 真是骇人的积水速度。预报说是“一小时60毫米以上的降雨”,但实际上现在的降雨量达到了每小时130毫米,简直是如同尼亚加拉大瀑布那样的大暴雨。 “水倒灌进八重洲和银座的地下街了,甚至可能会淹死人。” “地铁通道也是呢。” “涩谷的中心地带已经被水淹没了。” “隅田川和江户川不会决堤吧。” “又不是一连几天下这样的雨,我还以为不会到这个程度呢。” 我们这样空谈着,贝冢里美快步走了回来。 “警视厅里的电梯也停了。” 贝冢里美气边喘气边报告。 “加起来有七八十人被关在电梯里了。公安部长和公安部一科长好像也在电梯里。” 我的上司听了报告高兴极了,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哈哈,太好了,这是天谴啊。” 我也很讨厌公安部(这是刑事部的传统),但是对于公安部长个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憎恨。现在听说公安部长被关在电梯里,实在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个……我觉得幸灾乐祸不好吧。” “真是不幸的家伙,看到别人倒霉居然高兴不起来。” “不……不幸……啊呀?” 应急电源似乎接通了。人工所制造的光线又照亮了的我视野。不过并不明亮,而是一种昏暗的橘黄色的光。现在电梯终于可以动起来了吧吧,我这样想着。不过应急的发电机组只有区区两台。没有电梯可坐的人自然只有去爬楼梯,整个楼梯里都能看到满头大汗的男性喘息着上上下下,说不定还能看到有些爬楼爬累了坐在地上休息的人的狼狈相。让人不禁想到“这种样子能守护首都治安吗”。这 时候是下午两点半。 “电话无法接通!” “电话接不接通和停电与否没关系吧!” 不过最近很多电话机都用上了ac电源,这样停电的话电话也没法用了。 “如果是那种老式拨轮电话的话就能用了吧。” “现在这样的东西已经不会有了吧!只有新产品才能卖得出去呀。” “那么就用手机。在这期间电话网就能恢复了吧。” 不过手机连十分钟都没撑到。 “手机也不能用了!” “什么?” “移动公司也停电了吧。那么手机就没信号了啊。” “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啊?” “这个就不知道了啊……” 现在只有警察无线能够继续使用,向警视厅传达各地的最新情况。不过我们收到的净是些坏消息。 “地铁、私铁、jr全面瘫痪了。连新干线也停了!” “路上的红绿灯也不能用了。随着积水的增加,路上一片混乱。” “现在路上停着的车至少有一万辆!” “银行和自助银行的atm机也不能用了!” “在这样的暴雨下就不要去银行了嘛!” 时间进入到下午三点,远东的大型城市群仍然沉沦于白昼的黑暗中。空调不能用,窗不能开,室温飙升到摄氏33度,还在不断地上升中。自来水倒是还没中断,但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也是热的。 我望着一片灰暗的窗外。不过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真是太不爽了,这鬼天气、这闷热的室内都令人不爽。 “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吧。” 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又不是出现在好莱坞电影中的美国总统的辅佐官,没有理由和世界各国政府的最高机密扯上关系,也不可能在权力的中枢占那么个位置。我只是一介职业警察,平凡的小市民,是那些被看不见的黑手左右命运的无数小人物之一罢了。 “泉田君,走。” 我的上司示意道。 “嗯?去哪里?” “一个生意清淡就快要倒闭的酒吧。” “您要外出?太危险了吧?是不是叫辆警车?” “没这必要。就在警视厅里。” 我慌忙跟上,凉子又说道: “平村教授才讲过吧?” 意味深长的语调。 “戈幽塔的王者,是拥有操纵气象的能力的。” 窗外白色的闪电划过,走道里显出出了一个凉子不吉的影子。 “请不要说这个……真是……” 轰雷就像一柄看不见的铁锤,整幢大楼都在微微颤动。就连大男人的我都忍不住缩了一下头。凉子还是很平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到底是大胆呢还是迟钝呢,无论是那种都证明这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吧。 4 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室町由纪子警视那洁白的额头上爬满了汗珠。她也无暇拂拭,竭尽全力的保持冷静的态度迎接她邪恶的同级生以及同级生的随员。警备部几乎全员出动,办公室一片闲散的光景。“生意清淡就快要倒闭的酒吧”这种话,虽然颇为失礼但形容不能不说很准确。 室町由纪子参事官很不幸的在办公室里留守。 “有何贵干?” “嗯,没什么。” 凉子这么说着。她的身上仿佛带着彩虹色的极恶光环。 “听说这边现在是整个警视厅最闲的地方,过来看看而已。你这里真像是以前古文课学过的《螟蛉日记》里写的谁都不愿拜访的女性啊。真是太可怜了。” “药师寺警视想要解决一些搜查上的疑难问题,所以想来请求室町警视的协助。如果室町警视有时间的话真是太感谢了。” 我这样翻译着。听了这话,由纪子双手抱胸,看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感到我自己就像是那在美丽的女教师面前的不良学生一样。一阵心慌,我居然抢在上司面前就开口了: “呃……那个王子殿下的替身,还没开始解剖吧?” “不允许我们解剖呢。” “这是没梅瓦特方面的意见吗?” “嗯。根据梅瓦特佛教的宗旨,为了拯救他人而死的死者的尸体是神圣的,不允许解剖。” 所谓宗教上的禁忌是外交方面不得不考虑的。对日本方面来说,除了乖乖接受梅瓦特方面的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打一开始起,日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尽管暗杀没有成功,但是这终归算是警戒方面的失误。 被杀的侍从武官的遗体,听说被安放在充满了干冰的灵柩中,寄放在梅瓦特驻日大使馆里。等到卡多加王子启程回国时一并带回,迁入“国家有功者公墓”中安葬。 “从表面来说是这样子的,可是暗地里也是这样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出人意外的表里如一也说不准呢。现在我们连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实在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啊。” “都是公安部在搞鬼吧。”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室町由纪子本人也似乎被公安部长刁难了。警备部长告诉由纪子“这件事情你就别插手了”。现在警备机动队已经被安排在了东京都内各处,警备部长却让由纪子这样的人才留守自己跑到现场去了。 “总之,可以说公安部打算拒绝一切非公安部的成员插手。” 到现在一直沉默着的凉子突然高声冷笑起来: “那么,可喜可贺,事件又将向进入迷宫发展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g事件、k事件、m事件。” “啊,凉子大人,欢迎光临。” 一只珍珠鸡说着自来熟的话出现了。呀,不对,是岸本明警部补。他身上不像有被雨淋过的样子,那么他并不没有外出执行任务。刚才也许是去厕所了吧。 “来的话,预先告知一下嘛,我也好准备茶和点心。” “真不好意思,那么,茶和点心的钱是谁来出?” 我自以为问得很尖锐,但是岸本那家伙无视我的问话,摇着看不见的小尾巴凑到了“凉子大人”的跟前。 “岸本,你一定是有什么能让我感兴趣的消息,所以才在我面前现身的吧。” “当然是这样啦。” “岸本警部补!!!” 由纪子呵斥着。珍珠鸡岸本有些畏缩的躲到了凉子身后。由纪子愤然绕到凉子身后,准备去揪岸本的衣领。这时,她的视线和我对了一下。她红着脸将手收了回去。 岸本如蒙大赦,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话说,卡多加殿下说是要去京都和奈良,其真实目的其实是要去大阪的造币局啊。” “造币局?他想做什么?” 我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岸本洋洋得意的解释起来。这次,富的流油的梅瓦特准备发行世界上最大的金币。他们将铸造的任务交给了日本。 “直径是53公分,厚3公分、重量为100公斤,价值约为200万美元。数量是100枚。” 这时世界上最大的金币。样子大约就像那黄金铸造的窨井盖。如果小孩子被压在这金币下面的话,很可能会被压死的吧。 “一枚是200w美元的话,一百枚就是两亿美元咯。” 凉子马上就算出了结果。真不愧是凉子,算大数额的金钱是特别有心得。 “不过,有国家会将铸造本国货币的业务交给外国的铸造厂么?” “啊拉,说起来也是好事。由于日本和德国的造币和印刷技术比 较先进,接受了很多国家的造币业务订单呢。” “真不愧是凉子大人,知道的如此清……” 说着花言巧语的珍珠鸡岸本,忽然凄烈的惨叫起来。我回头一看,是凉子踢了他一脚。 “不要浑水摸鱼摸我屁股!你想被我折磨致死么?” “误、误会啊。我只是偶然间碰了一下。” 辩解的同时,珍珠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无可奈何的伸手扶起了他,不知不觉给了他一句表扬。 “这样重大的事情,你倒知道得很清楚么。” “嘿嘿,我的人脉可是很广的。” 不要自己说出来啊。不过,岸本这话倒有九成九是事实。无论是外务大臣、还是以前的防卫大臣,都基于共同的嗜好,和岸本有着深厚热切的感情。和惹人厌的凉子不同,被各路上位者偏爱的岸本,才更加接近称霸天下吧我有时甚至会这样想。不过那两个人无论谁掌握了天下,都是令人憎恶的事情啊。 “打扰了,由纪。回见。” “你等等,凉子。我有话和你说。你究竟……” “不要想拦我,没有的。我现在可忙得很。” 说出这种不遭报应没天理的话以后,魔女施施然的离开了。我踌躇了一下,向着由纪子重重的点了三下头,快步向我的上司追去。这时我撞到了岸本。我不是故意的,这肯定是偶然的巧合。 “你跟的太慢了!” 在走廊里被凉子吼了一嗓子。对于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我随口说了一句すみません作为道歉,然后反击道: “参事官,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你能回答我吗?” “真是狂妄呢。你说。” “是关于把平村教授请来的事情。这是今天您在轿车上想起来的吗?” “是啊没错……” “我记得那时候您特地在所有人的面前打手机呢。” “嗯,怎么了?” “嗯……其实发个短信就可以了,您却去打电话……” 那时候凉子是在四位部下面前和京叶大学的平村教授通话的。 “这又怎么样呢?” “我认为,这当中有各种各样解释的空间啊。” “怎么样的解释呢?” “这样的事情,明明是昨天晚上就可以联系好的,为何要放在今天才做,实在是个谜团啊……” “这不是什么谜团啦。我只是今天才想起来而已。” “是这样吗?到现在为止,你从来就不是随随便便浪费时间的人啊。” “哈,你这是在表扬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我们两个之间,现在正在进行成年人档次的对话呢.” “我认为不是……” 我们刚回到参事官室,紧急联络用的警视厅内部电话的绿色信号灯就亮了起来。凉子快我一步伸手拿起了话筒。三言两语的通话结束后,凉子放下听筒,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小胡子王子那家伙,已经结束了皇居访问,现正离开中。” “下这么大雨,真难为他了。” 如果认为“反正这家伙一定是大马金刀坐在豪华轿车的车厢内,外面下不下雨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的话,那就错了。外面积水这样严重,汽车没到水里还是很危险的。从皇居离开后,王子大人准备做什么呢? “应该是去梅瓦特驻日大使馆吧。” “这个梅瓦特驻日大使馆究竟在哪里呢?” “港区高轮一丁目。” 凉子略微顿了顿就给出了回答。说起来,港区高轮一丁目的话,不就在凉子那高级公寓的附近么。 “什么呀,就在您家附近么。” “恩啊。” 凉子点着头。她的半边脸被白色的光照的熠熠生辉。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已经懒得去数了。在闪光尚未消去之间,雷声已经击破了九月的天空,撼动着地上的建筑物。 已经被震得麻木的鼓膜仍然有嗡嗡的回声袅绕。我却对雷声充耳不闻。刚才的闪电,照亮了我沉睡的记忆,埋在记忆深处的疑问,如同井喷一般倾泻而出。 是什么样的疑问呢。 就在我将目光转到上司身上时,上司已经先我一步张开了嘴,但是并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变得更为锐利和强劲,向着我这边,透过我的肩膀,凝视着未知的什么。 我转过身子。 并不是俳句同好会的诸位。丸冈警部、阿部巡查、贝冢里美也依次站了起来,眼睛和嘴摆出了大大小小的o形。 目光的中心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尽管是在室内,她还是披着连帽的雨衣。雨衣的下摆正在滴滴答答的往地板上滴水。 “众位刑事,你们辛苦了!” 半鱼公主萨丽尤莉卡德尔希甘发出了与气候与场合都不相称的,晴朗的声音。 第七章 水曜日是水难日 i “玛丽酱!”,我无声的用眼神示意道。阿部真理夫巡查心领神会,壮硕的身体迅速启动。他以媲美足球运动员的速度移动,背靠着参事室的门站住,切断了人鱼公主萨莉的退路,摆出随时可以从她的背后发起攻击的姿势。 干得好,玛丽酱,你比矮脚鸡岸本有用五百倍。 我自己也踮起双脚脚跟,预备格斗。只要我和阿部巡查两人合力,能从我们合击之下逃脱的嫌犯至今还没出现过。 然而,穿着雨衣的美丽入侵者显得从容不迫,在那雨衣之下莫非隐藏着凶器? 凉子从容的张开红唇吐字发言:“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想听听。警视厅的大门可不是自由通行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人鱼公主用爽快的口吻回答。 “在大门前面说自己是被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叫来的,虽然费了点事,还是被放行了。” 原来如此,对于守卫玄关的警官们来说,自然要尽量避免跟生人勿近的魔女扯上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是从当副教授的平村老师那儿打听来的。” 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扬起唇角笑了。与她相对应的,凉子的唇角稍稍下拉。 “你,是京叶大学的学生?” “不,反正你总会知道的,是横滨女子大学哟。平村老师曾担任我母校的客座讲师。” “对老师恭敬的使用敬语,真令人钦佩呢,不愧是名门女子大学,教养不同一般。” “承蒙夸奖,不胜惶恐。” “现在讲礼仪还太早。大摇大摆不请自到是何道理?先说好,我可不打算拿出茶和点心来招待你。” 人鱼公主萨莉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红宝石般颜色的舌尖细而长。 “不明白吗?日本警察太无能了,我只好自己送上门来。” “别太得意忘形了。这里是刑事部,你以为跟公安部一样无能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是吗?刑事部不是常常使案件陷入迷宫吗,比如说……” 凉子打断了人鱼公主的话。 “陷入迷宫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嘛。” “什么理由?” “就是因为没有尽早让我当上刑事部长,绝对是这个原因。” 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笑了。 “那还真是遗憾啦,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 我紧盯着她,做好准备以防她暴起伤人。可是我的上司误解了。 “泉田,你色迷迷盯着看的样子太过分了。” “我哪有色迷迷的看。” “这家伙是披着人皮的猛兽。当做是个亚裔美人而垂涎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果然是猛兽识猛兽……” “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 “哈,日本警察连相声的训练都有吗?被炒鱿鱼了也不愁生计啊,真不错呢。” 人鱼公主萨莉冷笑着说道。 被说成这样真不甘心啊。 “让她说下去吗?” 阿部巡查说道。他不是个软弱的男人,在这紧绷的状态下看来也能坚持忍耐下去。丸冈警部和贝塚里美巡查也一直保持扶桌站立的姿态。 凉子对阿部巡查答道: “再让她说几句吧。但是,只能回答我的问题。慎重起见我先问你,这场暴雨是你降下的吗?” “我呀,可没有控制天气的能力。” “降下这场暴雨的难道不是你吗?” “降雨的是我。” 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那果然还是控制天气,不是吗?你刚才的否认不是毫无意义吗?” “不,控制不了。 亚裔美人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嘲弄的表情就像满天星光,在人鱼公主的脸上闪耀着。 “我确实能降雨,但不会止雨。”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女人。” 凉子咂了下舌。室内所有人几乎都有同感,在心里默默的点头赞同。在日本居然存在比自己的上司更令人头疼的女人,实在让人感到新鲜而又惊讶。 “你确实是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怪胎,但我想你冒着暴雨赶来这里不会仅仅为了自夸吧。” “那你怎么认为?” “慢着,别随便到处走动把地板弄湿了,打扫起来很费事呢。” “失礼了。” “别动脚只动口就对了。说说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吧。” 迎着凉子的目光,人鱼公主萨莉轻快的答道: “听说你是日本警察里最大最恶最过激的麻烦制造者。” “奉承话就免了。” 不,这不是奉承吧。我这么想着,嘴里却说道: “参事官,下命令吧。” 听到我的话,阿部巡查也点头。他布满横肉的脸上满是汗珠,神情紧张。我的表情应该也差不多吧。 “等等。” 短促尖锐的回答后,凉子望向人鱼公主。 “你似乎对梅瓦特的国情很熟悉,那么,为什么在泽纳德乐园会杀死替身呢?你应该认识真正迦德嘉王子的相貌。” “那只是处决而已。” “处决?” “那个男人不光担任迦德嘉的替身,还是篡位者维克拉姆的喽啰,犯下了杀害鲁德拉三世一家的罪行。” “也就是直接动手的人喽?” “不错。” “德拉三世一家十四口都是他杀的吗?” “不是全部十四口,他只杀了四个。” “是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先打击腹部使他们不能动弹,然后对头部给以致命的一击。” 莎莉·尤里卡·多露轻松的说着,在场的我们都感到心中一阵寒意。回想起迦德嘉殿下的替身那爽朗的笑容,厌恶和不快的感觉在胸中翻腾。 我禁不住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杀他?如果说是处决,难道你是在担任梅瓦特王室的刽子手吗?” 莎莉·尤里卡·多露闪亮的眸子瞥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说,这种问题逮捕以后再慢慢审问吧。” 丸冈警部打破了沉默,的确是合理的意见。我和阿部巡查交换了下视线,各自向前一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接近人鱼公主。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我,脸色一动,瞥了一眼阿部巡查,表情波澜不惊。 凉子向我轻轻摇了摇头,朝人鱼公主问道: “那么,在这一连串闹剧里,apc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apc,盎格鲁太平洋有限公司,硅谷的巨型企业。近年来跟梅瓦特王国关系深厚。这些都是凉子告诉我的。 人鱼公主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扭了下舌头。 “哦,果然对apc的事情很在意吗?” “果然?” “药师寺凉子,我知道你在到处嗅探apc的事。” “哎呀,被你说中了。” “别装糊涂了。你不是为了卖弄才去调查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嗅觉敏锐的话有好处也有坏处,对恶臭会过于敏感。何况说起apc在世界各地的所作所为,嗯,好臭好臭,充满了腐败的金钱和权力、有毒的废水和尸体的恶臭,即使在月球上也闻得到呢。” 凉子形状优美的鼻子,故意似的抽动了下,眉毛也拧了起来,做了个鬼脸。 “在废水口生活的话,臭气会传染的哟,再怎么厚的化妆也没用。” “我的皮肤美得很,虽然不知道你 在说谁,总之你是宣布了自己的死刑。” 人鱼公主冷冷的说道。 2 “你和apc是什么关系?” 对我的问题,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冷冷的置之不理。她缓缓的抬起右手,两指指向凉子。 “apc和我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药师寺凉子,不能留你活命。” 凉子毫不动容,悠悠的交叉双臂回望人鱼公主。 “原来如此,你来的目的是为了这个,真有趣啊,如同飞蛾扑火,就让你杀人不成反被杀吧,我随时奉陪。” 凉子的情绪已经完全像一头暴龙,人鱼公主萨莉显出了危险的满足表情: “不出所料,你就是这样的家伙。” “不行啊,参事官,这家伙是恐怖分子。单独决斗是解决不了事情的,请别这样做。” “你说什么呀,出手的话我不会留情的。难道说,你认为我会输给这样的人鱼女吗,泉田?” 药师寺凉子没理由会输的,但是,造成这样前所未闻的状况,结果会如何,我实在感到非常不安。 “那么,无论如何请务必生擒。” 我这算是做了大人式的妥协吧。可是,无论如何,能跟人鱼公主萨莉匹敌的,也只有凉子一个了。 “决战的时间是我选的,所以战斗地点也由我来选。” 鞋跟敲击着地面。 “就是这里。在这暴雨和洪水中,没有任何东西来妨碍,哪里的外援都来不了,还有这么多证人,不是绝好的环境吗?” 正如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所言,再怎么高手如林的机动队,要突破洪水的包围到达警视本部也是不可能的。 凉子把交叉的手臂放下了。 “先说好,我啊,最讨厌让别人掌握主导权了。” 确实如此,面对凉子还想保持主导权的家伙,会有多么惨痛的下场,我知道无数前车之鉴。 “这一点上,我也一样。” 真遗憾,气味相似的两个人却话不投机。 “看来你很明白嘛。我说,你是戈幽塔吗?” 凉子单刀直入的问道。 “戈幽塔,戈幽塔,传说中隐藏于热带亚洲的大河和密林中的的生物。你真的相信那种东西存在吗?” “我知道你是切实存在的,那就足够了。而且,对你的真身抱有兴趣的医生和科学家,可是大有人在呢。” “那么,来把我抓起来解剖试试看吧。” “正要试试看呢,可是,你的印章带来了吗?” “印章?” “是啊,你得在自己的解剖承诺书上署名盖章才行。” 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笑了。一边笑,一边右手伸到了雨衣的扣子上,缓缓的,一个一个依次解开了,雨衣一下子滑落到了地面。 雨衣下面穿的是泳衣。 不是华美的泳衣,而是游泳运动员所穿的那种,令人屏息的优美身体曲线一览无余。露出的只有头颈和手腕到手的部分,不,本来脚踝到脚也该是裸露的,但是被一双柔软的黑色靴子遮住了。 “咦,这不是我家jaces的产品吗”。 社长老板的大小姐叫出声来。 “jaces的产品?” “为了预防灾害和事故,开发了穿着时也可以游泳的衣服。这女人穿的靴子就是那种最新产品!” 光着脚的话,踩到石头或玻璃的碎片可能受伤。竟然穿着特殊材料制成的游泳靴,人鱼公主的准备还真是周全。 “动手。” 阿部巡查发出了强力的宣言,大概是认为不能再犹豫了。他张开粗壮的双臂,像捉小鸡似的扑向人鱼公主。 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了。 摔跤选手般壮硕的身体被一介女流一脚踢飞到空中,阿部巡查面上露出惊愕胜于恐惧的表情,后背撞上了桌子,一瞬间发出地震般的轰响。 电光火石之际,人鱼公主抽身后撤,朝着丸冈警部发出狠狠的一拳。 丸冈警部扭腰缩身,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一拳,噔噔的后退了两三步,退了回来。人鱼公主萨莉的身体腾在空中,突然变向朝已动弹不得的丸冈警部飞踢过来。 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朝着美女恐怖分子的眼睛尽力掷去,人鱼公主挥手拂开,但也略微失去了平衡,落到了地面,距离丸冈警部还有五十厘米。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惊惶逃避的丸冈警部,用两手抓住了眼前的桌子。 “趴下!” 与其说是趴下,不如说是向地面俯冲。从匍匐于地的我们的头上,钢制的桌子飞了过去,轰然作响。 随后,响起了撞击的声音,更加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了,桌子笔直撞上了窗子,防弹玻璃粉碎四射。如雨般的碎片和桌子都消失后,真正的雨水从残破的窗子里被吹了进来。 “照价赔偿!” 凉子喝道。 “用东京市民的血汗买来的防弹玻璃和桌子,竟被你毁坏了。你这个纳税人之敌,知道我每年要交多少市民税吗?” 上身被雨淋湿,发丝随风飘舞,此时的凉子英姿飒爽,简直如同活力和斗志在熊熊燃烧,如同野生的玫瑰,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为何,人鱼公主转过身体面向着门,我一边救助丸冈警部,一边喊道: “等等!你以为逃得掉吗?” 人鱼公主止住脚步,不快的看着我,似乎“逃”这个词惹恼了她。 “不是逃,为了决斗,需要换个场地而已。” “哪条路都出不了警视厅外面。” “出得去。” “怎么?” “想要我教你吗?” 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将左右两手掌朝上,轻轻抖动了两三下。大概是说,想知道的话就问我吧。 虽然是挑衅,但也是可乘之机。 我正要不顾一切的向她冲过去,门忽然开了。 “真吵闹啊。参事官室几时变成幼儿园了?要注意一下场合……” 随着说教的声音,一个绅士模样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了。 是我们的上司,刑事部长大人。他不怀好意的环视室内,注意到了人鱼公主的泳装姿态,一瞬间目瞪口呆。 “部长,危险!” 出声的同时,凉子全力向刑事部长冲去。 哇,刑事部长叫了一声,狼狈的噔噔噔跑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在几乎要摔倒的时候终于抓住了一双手腕——泳装美女的手腕。 “喂,方向错了。” 凉子轻轻吐了下舌头,连舌头都很美,但再美也是毒蛇的舌头。 人鱼公主站在刑事部长身后,左腕勒住部长的脖子,右手抓住部长的右手腕。部长在痛苦的呻吟,凉子故意把手支到耳朵上扇着。 3 “诶诶,刑事部长,我完全明白你的示意了:‘不要管我,开枪射杀恐怖分子。’你是这么说的吧。” “喂,喂喂,谁说过这种话啦?” “真令人敬佩,警察官僚的楷模,公仆的榜样!那些每天说警察坏话的周刊杂志,这回将会以催人泪下的报道褒扬部长您的事迹,我们也将不遗余力的做出证言。” 凉子的手中已经握着件锃光瓦亮的东西,刑事部长狼狈万分: “不,不要啊,喂,快住手!” 拿部长当做盾牌的人鱼公主见凉子已经眯缝起眼睛,锃亮的手枪握在手中,不由得踌躇起来,似乎在揣测凉子的真意。 “这个世道,一说起警官殉职,都是最前线的non-career,career们只会 躲在后方的安全场所指手画脚。” “我,我现在是在安全的场所吗?” 刑事部长抗议道,但也不过如同对马耳念佛,对魔女念可兰经罢了。 “总而言之!刑事部长大人您的牺牲,将一举扭转世间的误解和无知。刑事部长将成为最大的功臣,您的大名将被永远载入警视厅的历史。啊啊,用的是黄金和深红色的哥特字体。我以部长宝贵的鲜血起誓,一言为定。” “起,起誓什么的不必了,救、救……” “救什么呀?” 部长想说“救救我!”,到底没能露骨的说出口,只在嘴里打转。 对此一百二十万分心知肚明的凉子却要装糊涂,邪恶魔女的本性简直表露无遗。不,这种场合只说本性就好了,邪恶是多余的。 人鱼公主打破了沉默,以异常厌烦的口吻说道: “听了你们的对话,你还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啊。” “哦呵呵呵,反正是‘不知所谓的国家日本’的国民嘛。不过话虽如此,也没理由被你说吧,你这个鳄鱼女!” 人鱼公主的显出怒不可遏的表情: “鳄鱼女?你敢再说一遍!” 声音尖锐而狂暴。 “叫鳄鱼女不喜欢的话,我就赏脸叫你青蛙女吧。” 凉子终于还是做出了多余的发言。 “从词汇上讲,青蛙和蝾螈都是两栖动物,不是爬虫类哦。” “我哪个都不要。” “诶——,说起来,确实是用肺呼吸的耶……” “别错开话题!给我认真点!” 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高声怒喝,随后部长发出嘎的一声,喉咙被猛的箍紧了。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开了三十公分的门缝中又出现了一张脸,原来是给部长当司机的中年巡查官。 “那个,刚才部长往这里……” “闪开,人类。” 随着此话,站立的警官突然挨了一记正面踹击。 警官的身体飞起到空中,狠狠的撞上了背后三米远的墙上。落地时张着嘴都发不出声了,只能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气绝昏迷。可怜的受害者。 此时凉子的长腿闪电般踢出了一记优雅而猛烈的踢击,可惜对于的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并未完全成功,她身体瞬间移动,挡开了右腿的脚踝。 人鱼公主狼狈的倒地侧滚闪避,滚动中不得不放开了部长的身体。她单手撑地,一瞬间恢复了重心,向上跃起,一个回转又站了起来。眼前门半开着,从门缝中人鱼公主嗖的一下穿了出去,进了走廊。 凉子猛然起步,正要随后追赶。 “喂,等等!” 响起了垂死的癞蛤蟆般的悲鸣。回头一看,仿佛怨灵般的目光正从地上盯着我们。凉子突然换了副伪善的表情,走近部长身旁。 “部长,让您受伤真是抱歉。哎呀,您的样子真可怜,叫我心痛得不得了。” “别,别说这虚情假意的话了,明明刚才趁着混乱想要我的命呢。” 可怕的是,这话还真不算是瞎猜。 “你想谋夺刑事部长的地位,没门儿,我决不会把这个地位让给你的,你这魔女!” 受到谴责的魔女,发出了哦呵呵的笑声。 “哎呀,小人物的自负还真是让人头疼呢,明明连杀掉的价值都没有——” “你,你说什么?” “不是,部长,我刚才说的是那个女恐怖分子。在刑事部长的威严震慑下,虽然鬼鬼祟祟的逃走了,但是还能让她逃脱落网不成?一定要斩草除根,在警视厅的玄关悬首示众。” “比起那些来,听好了,我已经忍无可忍……” 激动异常的刑事部长话音戛然而止,无力的垂下了头。凉子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你到底干了什么?” “他太啰嗦了,我只不过不过稍微压迫了一下他的颈动脉和气管。” “等,等一下,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一小时后就会醒过来,至于那个受伤的人,跟部长一起送到医务室安置吧。多么幸福的睡脸啊。” “说的也是。” 刑事部长是在眉毛耸起,咬牙切齿的状态下昏过去的。不管怎么说也太可怜了。我想至少他在梦里希望见到一个安稳平和的世界吧。 “谁管他,比起那个,快去追那家伙吧!没有工夫跟死人纠缠啦。” “人还没死呢。” “地上人都是总有一天要死的。喂,快走啦!” 凉子蛮不讲理的回答道,吐糟的余地比关东平原还要广阔,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我抢先凉子一步,向走廊跳了出去。 阴沉暗淡的橘色光线下,人鱼公主的背影正在远去,变成一个黑色轮廓。说起来,泳装的身姿使得身体曲线一目了然。我以为她会飞奔,但她却在悠然信歩。面对着慌慌张张围拢过来的制服和便衣警察们,她停步伫立,未免平静得过分,我虽然疑惑,还是马上出声喊道: “抓住那女人。” 我呼喊的同时,人鱼公主也正好停了下来。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暗杀迦德嘉殿下未遂的犯人!” 原来是室町由紀子。从她的背后,案本明如同矮脚鸡的鸡雏儿般探出了头。 “啊,是人鱼公主姐姐。” 这个宅男,对美女的脸是过目不忘的,了不起。只可惜什么用处也派不上。人鱼公主无言的向前跨了一步。 “请留步。” 由纪子伸出右手,眼看就要触到人鱼公主萨莉的右臂,就在这一瞬间—— “危险,闪开!” 我喊叫的同时,由纪子苗条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姿态。 人鱼公主萨莉以迅雷般的速度和凶猛,抓住了由纪子的右手腕,用力扭动。由纪子两腿上蹬,做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裙子遮掩的优美腿线露了出来。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室町由紀子是远比我想象中能干的女性。她干净利落的拔地而起,在空中轻柔的转体落地,手腕仍然保持被抓着的状态。突然皮鞋的鞋跟咔的一声断裂了,她身体一歪单膝跪了下去。 人鱼公主萨莉发出愤怒的尖叫,抓着由纪子的右手手腕向怀中一带,同时左手出拳夹着风声直奔由纪子的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 我纵身扑向人鱼公主萨莉,左手格挡她刚猛的拳击,右手手刀直劈她的右手。人鱼公主一咂嘴,放开了由纪子的右手。 由纪子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鬓发衣衫凌乱,呼吸急促,她警惕的瞪着人鱼公主,移出了她的攻击范围。案本和刚刚赶来的贝塚里美左右搀扶着她。 “喂,不许动!” 有人高声断喝,一个青年制服警官用手枪对着人鱼公主。 “嚯,日本警察竟然用手枪对着徒手的人吗?” 被美女用揶揄的语调责难,一本正经的警官一瞬间畏缩了,人鱼公主趁机毫不留情的给以一记飞踢。 警官的右手弯曲成了奇怪的角度,痛苦的悲鸣盖住了枪声。右手手指本来放在扳机上,被踢到时撞击扳机走火了。 射出的子弹擦过一个便衣警官的脸颊,削下一片皮肉,鲜血伴着惨叫声溅开来,弹到走廊的壁上。周围的人反射般的伏向地面。 “振作起来呀,小由纪。” 不知为何姗姗来迟的凉子,用手枪对准了人鱼公主。由纪子慌忙整理着衣领、裙摆、眼镜,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人鱼公主问道: “为什么要在日 本引发如此骚乱?” 人鱼公主的视线落向地面。被踢倒在地的警官,看起来手已经骨折了,还握着手枪。 “今天已经受够无聊的质问了。但是,四眼女,你的质问是最无稽的。” 人鱼公主若无其事的移近手枪,我抢先一步用脚踩住了手枪。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恶狠狠的瞪向我,同时向由纪子答道: “真是傻瓜般的单纯啊。我现在就住在这个国家,何必费事跑到国外去闹事?” “明白了。既然如此,你的罪行就用本国的法律来给以制裁,投降吧! “恕难从命。我可没义务配合你们轻松交差。” 停电仍然在持续中,走廊各处的电动闸门也放不下来,在昏暗的橘色紧急灯光伴随下,看来人鱼公主完全能够凭借实力在厅内杀开一条血路来去自如。 4 “死在如此美人手上,做鬼也心甘。” 虽说这么想是男人的愚蠢天性,但生存本能的优先反应还是理所当然。 包围着人鱼公主萨莉的警官当中,有人握枪的手吓得发抖,有人身体整个贴到墙上。这个绝色亚裔美人可是开枪杀人都无所顾忌的危险人物,人们心里明白,脸部和身体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十秒之后事态会变成怎样,谁也预想不到。突然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如同闪电般劈空而来: “刚才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非常时刻你们在想什么呢?” 是一向在前呼后拥的伴随中出场的公安部长,对流血的现场经验欠缺。 “我说,在警视厅内枪战到底是……!” 可以称得起前所未闻的事态,今天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公安部长整了整呼吸,重新开口大声喝道:“快干点什么!这一层的事可是刑事部的责任!刑事部长在哪儿?” 官僚这种家伙,一找到推卸责任的对象,不论什么状况都能变得强硬起来,为什么呢?我不是精神病理学家,实在想不明白。 “刑事部长似乎光荣负伤了。” 室町由纪子答道,大概是听贝塚里美说的。真是个精明的女性。 公安部长的眉毛上下挪动着: “什么,光荣负伤……嗯,总之是临阵脱逃了。那么这个女人是……啊……” 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见过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的照片,认了出来。 窗外白光一闪,雷声隆隆。 这种状况下,呼叫机动队和swat前来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警视厅内人员的战力了。 尽管虚表其外败絮其中,现在也不得不依靠司令部残存的战力来战斗了。中老年的career官僚,几乎一点用也派不上。 公安部长威严的呼喝着,却把身子向non-career们的人墙中缩进去。 “迦德嘉殿下的暗杀未遂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给我生擒活拿。以世界第一优秀的日本警察之名!” 莎莉·由莉香·德尔希甘打着哈欠看戏,对公安部长的发言嗤之以鼻,视线一转她见到了凉子。 “围观者增加了很多啊,那么我就提供个优惠吧,告诉你们一个意外的事实。” “啥啊,那是?” “拉夫马蒂亚·德尔希甘只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他收养了别人的孩子。我真正的父亲另有其人。” “谁呀?” “想知道吗?” “是你自己想说吧。” 人鱼公主萨莉没有否认。 “我真正的父亲是鲁德拉三世,梅瓦特的前国王。” 她朗声宣布。 人鱼公主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的真身,竟然是梅瓦特亡国的公主? 我愕然的望向凉子,她却并不像我般惊讶,柳眉拧成了一个大大的角度。由纪子也轻轻屏息,公安部长则茫然的呆望着人鱼公主。 “那么,一连串的骚乱,其实都是家庭纠纷喽?既便如此也看不出其中缘故啊……” “没必要看出来。” “啥?” “死后的事不必在意了,就是这个意思。” 萨莉傲慢的发言道。 “我,哥幽塔的女王君临人间之际,apc和梅瓦特王国是作为两大支柱的存在。在这两者之中,放肆的贱人……” 优美的抬手指向凉子, “岂能容你坏事。” 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自己承认了哥幽塔的身份。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身体能力的她,果然不是人类。 “哦,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警视?” “我是说这家伙跟apc的关系啊。这家伙既然是前国王隐藏的女儿,那么就可以要求王位继承权。现任国王亚力古奇倒行逆施,不得民心,apc是想把现任国王赶下台啊。” “唔,那么说的话,apc直接统治梅瓦特也是行不通的。” “对啊,就在此时,这个人鱼公主得到了apc作为后盾,以改革派女王的身份在人前现身了。” 对于我们的谈话,萨莉·由莉香·德尔希甘微笑答道: “真是丰富的想象力啊。算了,我也有话想说呢……” “喂,喂喂,乖乖投降吧。要招供的话到公安部的审讯室再说。” 公安部长愤怒了。这时我正在窗子旁边。人鱼公主萨莉自信能从警视厅逃走,想必是要依靠游泳遁走。这么想着,我偶然望向窗外。 “什么,那是……?” 沉浸在灰暗中的世界,竟有其他明亮的色彩,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见到一个鲜艳的黄色物体,似乎正在靠近警视厅大楼。那是个古怪的带有棱角的交通工具…… 说起来,直到此时,警视厅的外面各种各样的混乱纷起,一旦离开警视厅的警察,不管是制服还是便衣,没有一个回来的。警视厅大楼就在持续不断的大雨和洪水的旋涡中孤独伫立着。 “都知事在哪里干什么呢?这时候怎么就不全副披挂出动呢?” 也有人把怒火撒到了市政最高责任者身上。 他们指的是九月一日“防灾纪念日”那天,都知事身着迷彩服,乘坐装甲车,跟随在陆上自卫队和驻日美军后面,得意洋洋的游行穿过银座。 一个满身泥水的同僚出声回应: “他现在不在东京呢。” “那到底在哪儿,这个非常时刻里。” “拉斯维加斯。说是要在台场建赌场,以考察为名公费旅行去了。” “当官就是好啊。” “夫人和儿子儿媳都带去了,飞机是头等舱,旅馆是五星级……” “哈,令人羡慕的身份啊。回国之后看他怎么手忙脚乱应付残局才令人愉快呢。” “等等,好像哪里有喧哗的声音。” “是上面,谁去看看。” 因为人鱼公主闯入而发生骚乱的是五楼。 通信机能瘫痪是件可怕的事。况且还停电,大楼内部变成了免费桑拿的状态。电梯也由于某种技术原因动弹不了,要想查看其他楼层的状况,只能使用楼梯。虽然此时我想声称警视厅精锐云集,但是事实上人人身心俱疲,焦躁不安,身上汗出如浆,衬衫紧贴着皮肤十分难受。而且大雨如瀑布般无休无止,雷声也隆隆不断。五楼的喧哗声,大门附近的警察们此时几乎毫无察觉。砸破防弹玻璃而出的桌子,砸得地上水花四溅,也是在大楼的另一面——这点我是后来听说的。 后来还听说,可以看到自横滨和千叶的高层建筑起,灰色的水墙将东京中心包围起来的景象。 总之 暴雨落下的范围不超过直径二十公里,只在局部地区。但是这个降雨圈中集中了日本政治、经济、行政的中枢机能。 “直径二十公里的话,成田机场是在圈外吧。” “啊,成田机场还可以使用。但,那又如何?根本到不了成田机场,说这有什么用呢?” 隅田川上的桥已经中断通行了,警视厅以及东京市中心全部处于孤立状态。 下水道口沉重的铁盖在跳动着,地下水道里的水漫了出来,如同喷泉般涌出地面。人们束手无策,只能眺望这奇观,为了转移不安的心情,说起了俏皮话: “看起来在那些小年轻的中间恐慌正在蔓延啊,他们一旦手机不通,就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这么说真是刻薄啊,也有更严重的传言: “不得了啦,据说各处的河边,数以百计的流浪汉成群的被水冲走了。” “水涨得太快了,来不及逃跑吧,真可怜。” “不用说,连救助也来不及。” “这么说来,消防车和急救车现在也在路上进退不得呢。” “遇难者数量将会很惊人吧。” 警官正叹息着,声调突然变了。 “喂,那个,是什么?” 水流成河的路面上,剧烈的水汽升腾起来。那像是有人在以全力奔跑的速度移动。 不管是人是车,在水墙的包围中都该是动弹不得的,可是在移动的水汽中,映出了一个怪异的物体。那不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正在劈开水波吗? 水汽从南向北一直移动着,通过东京塔的正东面,沿愛宕路从港区向中央区北上通过,奔入外堀路,从化为沼泽的日比谷公园右侧出现,闯进霞关…… 我在五楼的窗边看着,确实是朝着警视厅的大门冲来的,是辆鲜黄色的车子。停止的同时水汽也消失了。 水陆两用装甲车! 连那种东西都准备了吗。我哑口无言,仔细一想也不是没可能。只要有钱就不在话下,反正在与我无缘的场所里阿堵物多如雨后春笋。 只是,谁准备的装甲车仍然不得而知。不,虽然后来明白了,但是其间经过了几分钟的时差。也就是,从水陆两用装甲车在大门前停下,到乘员登上五楼的那段时间。电梯是不能用的。 楼梯的方向出现了几个人影,几个大汉簇拥着什么物体。在紧急灯的照射下,是个闪闪发光的蛋形物体,上面还有一撮小胡子。 “迦、迦德嘉殿下?” 公安部长的声音都变调了,如同歌手的假声。 包裹在金光闪闪的衣裳中的人影正是梅瓦特王国二王子迦德嘉殿下。衣裳是梅瓦特王国的民族服装,闪闪发光的是金箔。 “等等,等等,对这个女子出手我决不允许。” 王子的身子躲在随员背后,发出了如上的宣言。 第八章 樱田门之变 1 后来我回想起来(我可是一点不愿去回想的),那一天对于警视厅来说,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要问有什么可纪念的话,倒不是任凭半鱼公主沙莉·由莉卡·德尔希甘混进来大闹一场,而是梅瓦特王国第二王子卡多加殿下来警视厅游玩了一番。外国的王子殿下来到日本国的警视厅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伤害那个女子啊。” 当看到那个挥动着短短的手脚的王子殿下时,在场的日本人全都茫然不知所以。 “喂、喂,谁来想下办法,得把王子殿下安顿下来。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公安部长终于发话了。精英官僚的本能就是可以下命令,但是决不会自己动手做事。non-career的小角色们还在大眼瞪小眼时,有四五个便服的男子犹豫着靠近了王子殿下。 卡多加殿下把脸转了过来。 “还不快退下,孤可是梅瓦特王国的第二王子,是日本国的上宾啊。要是敢对孤无礼,就会演变成国际问题。要是你们还要我们国家的宝贵资源……” “给我闭嘴!” 尖锐的叱喝声如同鞭子扫过空中。 “你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国际问题了吧。能不能稍为替别人的麻烦着想一下。” 可惜的是凉子并不发觉她自身的存在就是恐怖事件。 半鱼公主沙莉抱着双臂,用冷笑的视线投向卡多加殿下。在场的日本人一会看看卡多加殿下,一会瞅瞅半鱼公主,都不敢作什么举动。 丸冈警部向我低语了一些疑问,但是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我尽可能简要地说明了黄色的水陆两栖装甲车的事。善良的中年公务员发出一声象是疲倦之极的叹息。 “所谓的大富豪们,真是从来不会考虑效费比的啊。” 丸冈警部的慨叹得到了贝冢里美的点头认可。 “说起这个,倒是它的用途才让人头痛啊。” “不能将钱公配到需要的地方,而只是一味地累积,这是社会构造的缺隐啊。” 这样说着的阿部巡查之所以露出十分凶恶的表情,是因为被半鱼公主打得撞飞到墙上的身体正从头到脚地痛。后来经查发现他身上除了跌打创伤,还有一条肋骨也出现了裂纹。这对他来说名誉上的创伤还要严重一些。 卡多加殿下并不去管身份低下的日本人们的困惑与麻烦,用手掌拍了拍大块头的脑袋。大块头蹲在了地上,把卡多加殿下放了下来。 等王子殿下站好后,陪同的男子们整理了一下主人的衣襟和袖子,用小刷子拂去衣服上的尘土。 “萨丽,来,萨丽,你要做个好孩子。” 卡多加殿下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命令而更近于哀求了。半鱼公主不耐烦地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凉子打断了卡多加殿下的话声。 “既然到这一步了,你就要负起责任把那个半鱼女人给调教老实。不然的话,我就会让你永远都老实的。” 凉子看穿了公安部长是听不懂英语会话的,于是使用了这种语气,虽然实在不适合用在王族身上,卡多加殿下看来也没心思去管这么多了。 “我明白的,所以孤才以高贵之身,来到这么下等的肮脏的地方来啊。” 看来我的工作地点是下等又肮脏的了。不过原也没有错,这里的门把手又不是黄金打造的,但我不需要别人来关心这里。 “那么,我得确认一件事,那个女人是哥幽塔吗。” “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哥幽塔的事?” “稍为查了一下就知道了。看你这反应,她果然是哥幽塔不会错了。” 卡多加殿下用沉痛似的表情点了下头。 “她(原文标了日文“那个”)现在无法控制哥幽塔具有的能量了。因为她的觉醒是不久前的事情。” “这么说来,她也掌握不好精神上的平衡了?” “恩,她已经快要崩坏了。所以我才来到这个肮脏又下等的地方来。” 王子殿下似乎特别在意下等这一点。 “恩,她失去理智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不要开国际玩笑了,干了这么多好事之后,一句失去理智就想打发人了?厚颜无耻也要有个限度。” 把卡多加殿下背到这里来的大块头发出吼声,想要维护他的主人。他刚伸手想要去抓凉子,却突然猛起白眼晕倒在地。凉子用肘一记痛击正中了他的胃。 凉子看也不看那些慌忙着救助大块头的梅瓦特人一眼,又转向卡多加殿下问道: “那么,那个女人是前国王的私生女了对吧。” “其、其实确实是如此。” 被凉子抓着衣领提起来的卡多加殿下也翻了白眼。 “不要用暴力,阿凉。” 有着良知派风度的室町由纪子试图阻止这一暴行,但是凉子不去理会,反而将对方提得更高了。 “要是你们一开始就知会我们,我们也就能有所防备了!” “这、这种事我们毕竟还是不愿主动透露的。这是我们家族的重大秘密,何况你们是外国的警方,怎么可能嘴一张就告诉你们。” “给别人的国家造成这么多麻烦,还死不悔改吗,你这个混蛋老外!” 凉子的两手交叉一锁,卡多加殿下的嘴里啪地飞出舌尖。 “请您住手吧,他真的会死的。” 我可不想再卷进任由事态发展必然会酿成的国-际-问题中去。我拉松了卡多加殿下的衣领,敲打了两三下他的背后。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好警官(goodcop)风采的时候了。 “殿下,我能请问您一件事吗。” “好、好,你很有礼数啊,和那边那个凶恶的女子大不一样。到底日本这个国家,有没有大和抚子或是大家闺秀呢?” 我用一句话击碎了王子殿下的幻想。 “不管是大和抚子还是大家闺秀,都是弱小的男人无法实现的幻梦而已。我想请教的是关于那边那位女性的事。” 卡多加殿下不住抚摸着喉头。 “你,你是在说沙莉的事对吧。” “是的,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毕竟是身负梅瓦特王国王室的血统的人。但尽管如此也不能违背日本国的法律。” “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我是说,如果日本的警方将它作为恐怖分子逮捕、审判的话,梅瓦特王国的王室与政府方面会不会有异议,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卡多加殿下相当窘迫地左右转动着眼球。 “请告诉我答案,殿下。” “不、不行,不可以的,那样我们就为难了。” 卡多加殿下拼命地舞动着双手,凉子见了也忍俊不禁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要是上了被告席,半鱼女人一定会把她知道的事来个竹筒倒豆子,那样梅瓦特王室肯定就要倒霉了。” “您说得相当地肯定啊。” “因为是我的话就一定会大倒特倒。” “我知道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会这么做。” “你的语气很让人不快啊。算了,回头再好好地教导你怎么说话。先不管这个,卡多加。”她又开始天不怕地不怕地对着王族颐指气使了。 “有何事?” 这样回话的卡多加殿下,不知道他是习惯了改不过来还是一时没把心思转过来,也不拐弯抹角地回答道。 “现在看来,如果逮捕沙莉·由莉卡那女人,梅瓦特王国是会感到麻烦的对吧。” “那样确实是我们不大 想看到的局面。” 日本的女魔头对着慎重选择用词的王子猛地扔出一颗重磅炸弹。 “那样的话,如果我把她灭口的话,你给我多少钱?” “你、你说什么?” 卡多加殿下把圆圆的眼瞪得象牛眼一样。用已经超越女魔头,达到魔王级别的笑容,凉子还在搬弄着唇舌。 “我不是说了吗,把那个半鱼女人干掉,将她的一切秘密都埋葬在黑暗中的话,你们会给我多少辛苦费,就是这么一回事。” 2 窗户没有打开,空调没有打开,灯光没有打开。气温超过了摄氏35度,到处都是湿气,汗水没有变干而是濡湿了衬衫然后 流下来。身体上的不舒适还在其次,人的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也在不断下降。 “日本这个国家的警察啊,向来是缺钱缺得不得了。几十万也好几百万也好,多小的单位也都在设立小金库,一旦被发现了就拼命嗑头,真是可怜得到了家了。所以呢,我一定要设法拯救日本的警察。” 在昏暗的光线下,凉子把胸挺得比谁都高。除了半鱼公主萨丽以外,她是唯一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了。 “怎么样?这可是跳楼大奉送哦,只要我将半鱼公主灭口,你就出个十亿美元给日本的警方吧。” 再也按捺不住的由纪子叫了起来。 “该适可而止了,阿凉!” “别来吵吵。我可是在想法让日本警察省下今后五十年间呕心沥血捞钱藏小金库的精力啊。” “这样冠冕堂皇地挂在嘴上,你不觉得害臊吗?” “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一来梅瓦特王室可以高枕无忧了,日本和梅瓦特的友好关系也能进一步加深。真是皆大欢喜啊对不对。天下再没有比这更明智的做法了。哦呵呵呵。”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十米开外被警官们包围着的半鱼公主仍然不动声色,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凉子那邪恶的台词? “总而言之,你的做法就是不对!” “哼,那么,由纪,你就出个十亿美元给日本的警察,让他们从捞钱的辛苦中解放出来如何?” “我哪里有十亿美元那么多钱啊。” “那么你就闭上嘴吧。真是的,不出钱光是高谈阔论,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学那些不负责任的评论家啊。” 真是厉害的诡辩术啊。由纪子大怒之下,咽喉被噎住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来啊,到底是出这十亿美元呢,还是不出?要是不肯花钱,那这笔交易就告吹了。” 说什么告吹,这种交易是否能得到认可还不知道呢。但是被她完全牵着鼻子走的卡多加殿下正因为缺氧而无法开口,我再一次瞄了半鱼公主萨丽一眼,但看来她的样子仍然没有变化,于是又把视线转回到卡多加殿下身上。 “不、不行,孤不能把萨丽她当成东西卖给你们。” 他用尽力气大叫道,看来他还没有被弄得精神失常。 “呵,还想当个好孩子呢,那么就试试凭自己的本事,将那个半鱼公主捉拿归案吧。你想怎么做呢?” “孤不会使用暴力的。” “你也不会用钱来摆平是吗?” “正是如此。” “那你要怎么收服她?” 卡多加殿下用力挺起了肚子。 “孤要用爱的力量。” “啊?” 凉子把左手搭在左耳上形成喇叭形。而由纪子和我都没有去理会她的态度,这是因为我们也都听得呆了。我们都觉得这句台词实在和现在的情况相去十万八千里。 “孤要和萨丽结婚,立她为王纪,然后夫妻两人和和睦睦地治理梅瓦特王国。” “也就是说,你这个小仁丹胡,爱上了那个半鱼女人不能自已了?” 这虽然是又突破了无礼的界限,但卡多加殿下却重重地点头。 “倒不如说,是孤感受到了使命感。孤身上负着用爱的力量解救她的责任和义务。” “那不是白给人家添麻烦吗?” “爱是能救赎一切的。” “只要不是你的爱。” 凉子化身为冷酷无情的象征扔下了这句话。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往卡多加殿下的心仪之人看过去。 “现在好象半鱼公主的行动被止住了哎。” “那只是因为半鱼女人在好整以暇。” 现在主导权毕竟还在这个闯入者手中。由于大楼被封闭了,空调也停了,催泪弹是不能使用的。而且说到底现在警方的指挥权在谁手里都没有搞清楚。虽然公安部长在竭力指手划脚,但是大家对于他的权限和指挥范围都心里没谱。 “他在说真的吗。那个卡多加殿下。半鱼公主可是前国王的私生女,他们是血亲啊。” “那也只不过是表兄妹,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就是说,如果卡多加殿下击败他的哥哥而登基的话,她不就能当上王妃了吗。” “是女王才对。” “对对,怎么看她也是占上风的一方……” “仁丹胡王子会在结婚与登基之后半年到一年内上西天,这一点是肯定不会有错的。” “……原来如此,是这样安排的啊。” 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这样就可以把估价相当于三兆美元的固定资产--梅瓦特王国收入掌中,然后…… 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声音。 在我们的脚边掉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大件物体,砸得地板山响,接着传来呻吟声。那是一个被扔过来的警官的身体。 半鱼公主终于喘息完毕了。 “不、不要动,乱动的话我们开枪了!” 不知是谁的声音,话里充满了惊惶。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态。暴雨和洪水将警视厅和外界隔绝开来,我们成了孤坐危城的局面,再也别想取得外界的救援,现在只能用手头的人力来应对一切了。 “来啊,要怎么办,开枪打死我吗?” 一边尽情地嘲笑着,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迈出了一步。制服便服的警官们都轰隆隆地后退了一步。现在还没有人能做 出在厅内开枪的决定。 “用、用警棒制服她!” 满脸红得象猪肝的公安部长怒吼着。 “一堆男人围着一个空手的女人要怎么样?这还算是世界扬名的警视厅成员吗?领的那么多薪水都花到哪去了,这个薪水小偷!” 不要说得那么事不关已。 non-career们的无言的抗议从地板到天花板,变成了不满的空气积压着。在“我来负责任”这一句话都舍不得说的时候,可没人想出风头。 可惜的是半鱼公主没有必要受谁的命令。她环顾了一下警官们,做了一个刀锋般摄人魂魄的笑容后,猛踢了一下地板。柔美的女性身体象火箭弹一样飞进了男人的群体中,响起了一声钝响,然后就是怒吼和惨叫的交响乐。 “怎、怎么回事,那是人类能办到的事吗?” 公安部长的声音有九成已经是哀号。 身子骨比半鱼公主萨丽坚硬不少的男人们在空中乱飞,与天花板相撞、被摔在地面上、被撞到墙面上。 拼命地扑向萨丽由莉卡的制服警官被轻轻一甩就扔到了天花板上,他撞在了灯上然后又落下地面。被摔碎的玻璃片象雨点一样落下,然后又有人体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那个女人一定是使用了药物,要么是兴奋剂要么是筋肉增强剂,不对,那是更厉害的药物,一定不会有错!” 公安部长拼命地试图理解 这个现实。很可惜的是我无法让这个精英官僚冷静下来,就算我讲出真相,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怎么回事,这一层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紧张的声音打破了荒凉的沉默。几十人的视线一齐转向声音的主人,这个瘦瘦的中等身高的男子是警视总监的秘书,在他半步身后则是总监本人站在那儿。 看来是有人亲身跑去向总监报告了。现在厅内的电话也好警报器也好监视摄像头也好都成了死物,想要了解情况只能靠自己的双脚了。不是派部下过来,而是自己、直接、亲身地来到这里虽然是值得钦佩的,但是这种状况下总监也陷入了危险当中,万一他被抓住当人质就万劫不复了。 “快保护总监!” 在公安部长的大喊发出同时,二三十名警官不分制服便服乱作一团地围在总监身边,不,是扑到总监身边。总监身子一晃,消失在人浪当中。 总监的身影刚刚看不见时,随着咚咚咚的声音男人们都倒了下来。 “喂,不要挤!” “不好了,总监要压扁了!” “骑在总监身上的家伙,快下来!” “别踩我,快把脚拿开!” 一边是过于高的密度,另一边则是过于低了。公安部长终于发觉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事实了。 “喂喂,你们快来保护我!我五年后就是警察厅长官了。你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护好我!” 虽然公安部长描绘了如此多彩的人生设计图,但谁也没有工夫去理会。公安部长一脸窘迫,转而去寻找藏身之处,开始左两步右三步地小跑起来。 “喂,谁来保护我呀!” 公安部长的惨叫被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的嘲笑声盖住了。 “你还真是够没人望的。那样一来抓你当人质也是没有用的,既然没必要留着你的命,我现在就杀了你得了。” 半鱼公主的两眼和嘴里同时喷出了淡蓝色的火焰,她带着那充满杀戳欲望的火焰,向着公安部长大步走来。 公安部长想逃命,但脚下一不稳跌倒在地,好象四足动物一样爬不起来,他正好抓到了药师寺凉子的脚,于是大声喊出: “噫呀,救救我呀,我还有家里的房贷没还完呢。” “你不说保护我而说救救我了呀,要是再说一句说不定我会救你的呢。” “再说一句?” “您应当知道的,不是高材生吗。” “请您救救我。” “恩,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 “哦呵呵呵,不要忘了这句话呀。” 同时聚集邪恶、凶恶、辣恶三大要奏的微笑一边衬托着她的美貌,凉子抬起了她的白手套。 “不可以的,警视!” 当我看到凉子手上出现的手枪时不由得叫出声一。sigsauer的枪身发着威猛的光芒。 “在厅内开枪是无论如何不可以的!” “我不会杀了她的。” 我还没来得及再次阻止,凉子也不打算给我这个时间,就扣下了扳机。她和目标的距离只有五米而已。枪声久久不息,男人们都抱着头趴在地上。半鱼公主萨丽稍为晃了一下身体,但是她又站住了脚步没有倒下。她泳衣的左肩上出现了一个小孔。 我看得呆住了。那个洞里涌出了一些东西,自然是血了。不对,和预想不同,涌出来的不是液体而是发着黑色光泽的固体。 3 半鱼公主萨丽发出了宣言。 “我是goyuhda的女王,这种程度的伤是不痛也不痒的。” 从伤口里挤出来的子弹掉到地上,发出无力的声响,她看着凉子嘴角往上一翘。那是无声的笑,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笑。 她的瞳孔极其细长,象是某种爬行类动物一样。 我发现我的嗓子十分干枯。 “怪、怪、怪物……” 快要哭出来的公安部长如是说。见到了胜过一切雄辩的事实的警官们也都说不出话来,全都象木偶一样站在原地。 凉子轻轻地弹了下舌头,手指仍然按在扳机上挥动着手枪。 “果然是这样,用手枪是不行的呢。” 仍然抓着凉子美脚的公安部长喘息着。 “叫、叫自卫队来,对,只有叫自卫队来了。” “闭嘴!” 凉子斥道。 “没得到我的许可,不许叫自卫队。” “什、什么许可啊,到了这一步,不再派坦克或是导弹来的话……” “自卫队内要是有犯罪事件,警察是会参与其中的。但是自卫队进警视厅的大门却是不能想象的,我不允许。这就是日本警察的自尊啊。不管是部长还是总监,没有这种自尊的人滚出警察队伍好了!” 凉子一抖脚摆脱了公安部长的双手,部长翻了个身想要站起来,但是左右看看凉子又看看半鱼公主萨丽,还是四脚着地地爬到墙边去了。 “那、那到底要怎么办,接下来的事我不负责任了。刚、刚才开枪也不是我下的命令啊。” 公安部长的脸抖动着,半鱼公主跳了起来,从半空中向凉子发起迅雷一击。 我反射式地采取了行动,从地上倒着的制服警官手中拿过警棒,向变成一股风的半鱼公主的黑影扔了过去。 下一瞬间合金制成的警棒在半空中折成两半,一半激射上天花板再落下来,另一半掠过烂泥一样的公安部长的头发,也落在了地上。 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向凉子扑去的黑影的身子略微一倾,本来向凉子头部发出的一脚失了准头,踢中了墙壁。 墙壁的材料自然是钢筋水泥,它的上面喀的一声出现了裂缝。 半鱼公主在空中一扭身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凉子一脚踢开碍事的公安部长向旁边纵身一跳。她的手一伸,正好抓住卡多加殿下的领带。 “哇,你,你干什么?” 卡多加殿下大叫着,脸现紧张之色的王子随从向着凉子围过来。 凉子右手仍抓着卡多加殿下的领带,同时挥动左手和左脚,一个人被扇飞出去,另外一个人被踢倒了。 “给我听好,半鱼女人!” 凉子大叫着。 “要是你不束手就擒的话,我就要让这个毫无用处的讨厌的臭王子吃点苦头,要是你不愿意那样的话就举手投降!” 这真是无比阴险的作法。但是带了这么多人冲进警视厅来,不但不去协助半鱼公主萨丽,反而加以阻拦的梅瓦特人的态度我也是相当反感的。这一次我就不阻止上司,而暂时静观其变好了。 “我拒绝投降,你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 对方冷冷地回答,看来王子殿下的爱毕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哎呀,是吗,那么我就去要你的家人来负上责任好了,毕竟小孩的管教是家人的责任。”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父亲不在日本。我已经抛弃了日本,我更没有必要为他担心。” “你还是最好想想,你在日本国内弄死了这么多人。不管法庭上会有什么政治运作,首先得让你站上被告席啊。” “我说过了,那是处决。” “那你就到法庭上去宣讲啊。” 这一句话是室町由纪子说的。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只是轻轻动了一下那性感无比的双唇,什么话也没说。 “喂,你也来说些什么呀!” 被凉子拉住领带的卡多加殿下发出痛苦声,他的随从们个个满面窘迫,半鱼公主萨 丽只是耸了一下肩。 “那家伙不管说什么,与现在的我都没有干系。” “要是没了这个仁丹胡王子,你不就没法得到王位了吗?” “没关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是在外国,现在比库拉姆那混蛋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了。他也没法悄悄地把我干掉,我会堂堂正正地要求王位继承权的。” 比库拉姆二世是梅瓦特的现任国王、卡多加殿下的父亲。而半鱼公主却用憎恶和轻蔑的语气,直呼了他的名字。 “我不打算在这里久待了。我一离开日本就直接去梅瓦特,把比格拉姆的头从脖子上拧下来。” 凉子轻轻捅了一下卡多加殿下. “你不是国王的儿子吗,现在那个半鱼女人要杀你的父王,你还想包庇她?” “那也没有办法啊,向来是父亲先儿子而死的啊。” “你这个天打雷劈的!” 凉子正要对卡多加殿下施以铁拳的制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王子的却是半鱼公主萨丽。 “危险!” 我在大叫出声的同时,半鱼公主萨丽跳了起来以猛烈的回旋脚向凉子的头部踢去。 凉子不得一甩头躲开,但她不仅仅是扭开了头,同时柔软的双臂一伸,往后一甩,整个人倒空一翻,本来就短短的裙子并没有倒卷,仍是突显出了那无上的美腿线条,不过我反射式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得清楚。 “加油啊,阿凉大人!” 岸本两手搭成喇叭大声声援。我不由得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 “好痛,你为什么打我的头?” “什么加油啊,现在是不负责任地给她声援的时候吗。你不觉得应该想法帮助药师寺警视吗。”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在强大而美丽的女性战斗的时候,弱小的男人能作的,就是不去碍事而在后方加以应援,不对吗?” 也许事实确是如此,但是岸本如此堂皇地说出来还是让我有气。 “说到底,这可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级别了啊。” “什么意思?” 我和岸本的眼前正上演的两个美女的激烈战斗。不过情况是半鱼公主萨丽左一拳右一脚地不断进攻,凉子只有躲闪的份。就算是凉子那么厉害的人,以空手对付半鱼公主萨丽的超人体力也只能如此。要是正中了一记估计就得当场死亡了。 “对了,那个半鱼姐姐不是人类对吧。” 到了现在还是念念不忘御姐啊。 “而另一方的阿凉大人却是人类。” 是吗?其实我对这一点还是抱有疑问的,但是我没有宣之于口。 “就是说,阿凉大人要是输了,那就是人类的失败。今后人类要被半鱼姐姐的一族统治,大家都要当奴隶了。” 你这个人是不是动画看太多了,我正想这么说,却又面对着岸本强压了下去。 “既然这么有危机意识,就用你的career的头脑去想想有什么好办法啊。” “不管她多么邪恶而利己而冷酷,阿凉也仍然是人类的代表,不得不声援她啊。” 这是由纪子的声音,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已经无可奈何地,我看了看她白暂的脸。 “连室町警视也这么说,这是变的什么天啊?请您一定要恢复理智。” “哎呀……我刚才,怎么说出如此失态的话来……到底是怎么了。” “一定是吸了太多毒气了,不会错的。” 我回答的时候,岸本现出一副做梦般的表情。 “真的呢。阿凉大人的毒也是这么甜美啊,那芬芳的香气包围着我,令我不能自已……” 你干脆就这么死了得了。就在我忍不住真的想要掐住他的脖子时,半鱼公主萨丽停下了动作,向凉子带着余裕满满的笑容开口了。 “这里是不是太狭窄了,你不觉得吗,药师寺。” “那也没办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天花板这么低真讨厌,我们到房顶上去吧。那儿就可以尽情地战斗了。” “我不干。我和你不同,我是讨厌淋雨的。” “是吗,但是我要到房顶上去了,要是你不来的话就判定你逃走了。” 半鱼公主转过了身去。 “不要让我失望哦。” 她做了如此蛮横的决定后,轻轻地跳动起来,手指在天花板上的喷头上一按,借力向远方飞去。在一群乱作一团的警官头上飞过的她的身影很快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一瞬间的空白。 “总监!” “公安部长!” “快,医务室!” “电话还是不通吗!” 人群在摇动着,我一边为自己的无能表现而羞愧一边走向我的上司。 4 “喂,你们几个,今天的事情不要留档。如果你们敢那样做的话,你们的老板和上级就等着瞧吧。” 危险一去,恢复精神的公安部长就发出了吼叫,威胁着被称为“六社会”的警视厅专属记者们。记者们本来就是警视厅的一份子,应该没有理由去记录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过,就公安部长看来,他这样的丑态被披露出去的话,丢脸就丢到家了,不吼两声倒是不正常的。 “哼,明明还没结束呢。” 凉子接过我递过来的矿泉水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冰箱已经不能用了,水是温的,但是这个时候补充水分才是最重要的。 走廊里靠着墙壁放着椅子。凉子大大咧咧的翘脚坐了下去。丸冈警部、贝冢里美、阿布巡查和我围着她站着。贝冢里美拿着一把德纳泽乐园产的扇子替凉子扇风。于是,扇子上的白云公主每隔一秒就向我们绽放一次。 “玛丽酱,我看你很疼的样子,还是去医务室吧。” “没事,我还能站得起来,那边先让站不起来的人去好了。” 阿布巡查到哪里都是坚毅的男子。 “你在警视厅工作实在是埋没人才。到我们jaces来怎么样?” 凉子一副想接着问“你的祖籍是哪里”的样子。阿布巡查“哈”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殿下、殿下,您醒醒” 邻座的长凳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卡多加王子一副疲惫已极的样子,张着短小的四肢瘫坐在凳子上呼呼的喘着粗气。从人们正在用力给他按摩手足。看来无论在哪里,给公家当差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泉田君。” “嗯?” “我曾经被流放到里昂两年,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嗯,是啊。” 凉子曾经有被派遣到国际刑警组织实习的经验。不过说流放的话对里昂这样的城市实在是太失礼了。里昂可是仅次于巴黎和马赛的法国第三大城市,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是很有影响力的。现在还是国际刑警总部这样的世界性机构的总部所在地。 不过凉子当然不打算给我们上地理课。 凉子固然有一掌把冒犯她尊臀的色狼高官劈出三米远,从而名声大噪的事情。不过她作为精英搜查官候补生,该做的事情都完成的漂漂亮亮的。(我曾经介绍过这件事情) 她曾在对付贩毒、武器走私、买卖人口、美术品的伪造及走私等等国际间犯罪的第一线进行过学习和进修,接触到很多贵重的资料和情报并全部牢记于心,以备不时之需。这其中就有关于梅瓦特王国和apc的情报。 国际刑警组织一直都是各地警察部门的合作单位,并无强制搜查的权力。如果有这种权利的话,凉子一定会将它发挥到极致,一脚踏到美 国或者俄国或者中国去。 “就算是梅瓦特也好啊,是不是?” “我才不要去呢。” “……为什么……” “太热了。” “日本也很热啊。” “日本有冬天,所以马马虎虎的就过去了。” 任性的女王陛下就算不在那闷热的梅瓦特,也不断的盘算着怎么将梅瓦特的阴私大白于天下。这也意味着凉子对梅瓦特处于蜜月期的apc插手了。就如同凉子预测的那样,apc作出了反击。不过与预测稍有不同的是,作出反击的并不是apc本身,而是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这也够混乱了。(一部分意译)。 “啊,萨丽,萨丽。” 卡多加王子喊着,随着一声沉闷的“嘭”的声音,他从长凳上摔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侍从们一阵手忙脚乱。 “萨丽跑到屋顶上去了,孤王要去见见她。” “殿下,不要这样,您会被杀的……” “没说过会死啊……不过真死的话,死在萨丽手上也是孤的命吧……孤不会因此怨恨萨丽的……。” 卡多加殿下并没有刻意的摆出那种表情,此刻他的脸上,正洋溢着爱的力量,仿佛放着光。这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还有,孤本着宽大之心,赦日本国民无罪。那些事情,孤一点也不怨……。” “你还敢怨?混球!” 凉子毫不留情的怒骂着正在努力表现出皇族宽容心的卡多加王子,并站起来用高跟鞋狠狠踢向王子那肥大的屁股。 卡多加王子闷哼一声,就再没任何反应了。 作出足以引起国家纠纷的大不敬动作的凉子毫不理会梅瓦特侍从们诅咒的眼神,向着我问道: “现在天气怎么样?” “雨渐渐的停了。” “雷云也似乎渐行渐远了。” 我们面面相觑。半鱼公主萨丽是叫凉子到楼顶上去吗?雨渐渐停了,是在催促凉子快点到楼顶去决战么?不会吧……这一定是偶然现象。那家伙不是自己在说“我没有让天停止下雨的能力”么……如果她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 “那女孩子去了楼顶的话就再也逃不了了,她要等的话就让她去等好了。天气好转以后把机动队叫来就行了。” 这是老练的丸冈警部式的意见。凉子摇头宣布道: “我去了。在这儿等的话那就不是我了。” “警视!” “泉田君,那个庸俗的女人这样挑衅我,你认为我会逃避么?” “不,你说逃的话……” 这种情况我想都不会去想的。 “我讨厌被雨淋,所以刚才一直在这里没动。现在雨小了,那就去吧。呀,还要先准备准备。” “准备?” “马上机会让你知道的。泉田君跟着我。泉田君一个够了。” 准备动身的阿布巡查和贝冢里美看着我。我接过凉子手中空了的矿泉水瓶,把它交给了贝冢里美。 “你帮我把这个扔了吧,我们去去就回。” 我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俏皮话比较好,但是才能有限,没办法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凉子和我向着楼梯走去。 走廊里如战场般凄惨。因半鱼公主而受伤的男人们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有些在接受治疗,有些无人问津。 现在没办法交到救护车,医务室也是人满为患。如果在黑暗中稍微用心看一下的话,会发现警视总监的身影已然消失。他多半已经被送到医务室去了,想必公安部长正一脸忠义的跟在后面。 “到底有多少人受伤、财物损失有多少呢?” “让那小胡子出十亿美元就全结了,就由纪那家伙,废话连篇。” 这么说起来,室町由纪子和岸本明也不见了。是回警备部去了吧。 “算了,要是我把那半鱼女收拾了,以后什么都好说。现在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警视厅也很困扰吧。” “这话说得,你这威风耍得没有道理啊。” “怎么啦?” “刚才半鱼公主说了吧,她之所以跑到警视厅来就是为了收拾你呀。” “真是狂妄的家伙,想挑战我么。我现在可是斗志昂扬的呀。” “嗯,那家伙的确狂妄。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吧。半鱼公主的目标是你,警视厅才是被无辜连累的吧。” 凉子的美瞳盯着我: “你怎么能说这么别扭的话呢?” “怎么了?在这以外还有其他解释么?” “好了好了是是是,摊上这种事情还真是麻烦。” “不反省一下么?” “我从不后悔从不反省的。” “那么,至少,现在开始,请不要做任何值得后悔的事。” “我会做那种事么?” 凉子和我边进行着毫无进展的对话,边从五楼走到六楼,六楼走到七楼。 就在我们上楼的时候,警视厅外面杯水淹没的马路上,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和二十分钟前那辆黄色水陆两用装甲车一样,两辆水陆两用摩托车正劈波斩浪向警视厅疾驰而来,在浊流上流下了白色的水迹。 红色的车身上,是两名少女的身影。她们都穿着黑色的战斗裙戴着黑色贝雷帽。一名少女的头发是黑色的,另一名则是褐色的。 等到我知道这个事实已经是好几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第九章 雨后真的会有彩虹吗? 1 这大约是20年前的事情。当时梅瓦特的国王卢多拉三世在旅行中和一名日本女性有了些许露水姻缘。当时卢多拉三世已有妻室,这种举动就是所谓的明君亦有风流时吧。当然,双方还是有真情实感的也说不定,这个就没办法深究下去了。 因这段恋情而诞生的萨丽由莉香,是没有办法让国王承认的。拉夫马蒂亚德尔希甘在这时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将母女留了下来。这种行为带有市恩的色彩吧————尽管他对国王也是真心的敬重着的。 总之,国王对关键时刻所伸出的援手极为承情知恩图报,加之德尔希甘本人也是颇有才具。他在日本社会混得很开,萨丽由莉香也就这样健健康康的成长着。 卢多拉三是对于自己体内所流淌的哥幽塔的血液十分厌恶。他摒弃了自己的先祖所实行的恶政,和国际人口贩卖租者也断绝了来往。在明知会树敌的情况下还是不遗余力的推动着改革。 就这样过了平安无事的十年以后,宫庭惨变发生了。国王卢多拉三世全家被杀,王弟比库拉穆二世即位。就像中世纪那些弑逆的活剧一样,对卢多拉二世而言最凶恶的敌人就潜伏在这王宫之中。 闻此噩耗的德尔希甘先是茫然,随即转为暴怒。比库拉穆的凶残暴虐当然值得一怒,而德尔希甘本人在梅瓦特朝廷的前途随着卢多拉二世之死以及改革的停止而黯淡,这也是怒由吧。 义愤和私怨驱动着德尔希甘。他将事实真相告诉了一直被当做亲生女儿抚养的萨丽由莉香,唆使她为亲生父亲卢多拉三世复仇。并且,他也试着解开封印,让萨丽由莉香体内的哥幽塔血液再次显现。 在激发萨丽由莉香的哥幽塔体质的同时,德尔希甘和apc也牵上了线。apc和比库拉穆二世联手并不是因为对对方有多大的好感,比库拉穆二世的种种恶行一旦到了极限便可能会引发强力的暴力革命反弹,到那个时候apc也难免池鱼之殃。要想和梅瓦特王室长期保持友好关系的话,扶植一下卢多拉三世的遗孤也未尝不是一条明路。 apc和萨丽由莉香之间,就是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关系。 然后,比库拉穆的次子卡多加厌倦了贫弱的祖国,于赴香港及新马泰散心的途中被刻意接近的萨丽由莉香迷得神魂颠倒。他把什么都告诉了她,并且将凶手之一的巴斯卡拉少校当做随员带来了日本。萨丽由莉香复仇的第一步,就是拿巴斯卡拉少校开刀祭旗。 也就是说,被半鱼公主萨丽杀掉的巴斯卡拉少校,一开始就是被卡多加王子好不惋惜的献出的“爱的祭品”。 巴斯卡拉少校杀害前国王一家四个孩子确实是事实,所他罪有应得也不过分。但是这毕竟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国王的意思,再联想到他特地被带到日本填人刀口,这家伙还是挺可怜的。 像计划的那样,对巴斯卡拉少校的“行刑”完毕后,货真价实的卡多加殿下无忧无虑的在巨大的乐园里high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去拜访皇居。真相被隐藏在名为外交特权的黑幕中,被永远的消去了。 对此心满意足的只有卡多加殿下。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在离开日本前,还准备办另一件事情。她从apc那里得到密报,要去做掉一个对梅瓦特有恶意名叫药师寺凉子的女子。 我们从塔屋进入了楼顶。 湿热的风迎面拂过。但是较之封闭的大楼内部,还是舒适了几分。雨也基本上不下了。 我们的头顶上,云是灰色的,仿佛积蓄了东京市民的紧张心情。暗的几近黑色的云,亮的几近白色的云,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飘动着。云并没有飘走。东京的上空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滚筒式洗衣机,云在里面来来回回,从北到东,从东到南,从南到西,再从西到北,执拗的旋转着。就像是在宣告那瀑布般的豪雨随时可能再次降落一般。 警视厅大楼的天台上并没有种植绿化,仅仅是毫无生气的混凝土制广场而已。积水仍然在向排水孔淌去,在这里有一种身处河滩的感觉。 半鱼公主萨丽正站在直升飞机停机坪的正中央。她吹着口哨,是《鹅妈妈故事集》中《伦敦桥就要倒塌了》的曲调。她直视着我们,黄玉般的眼神中布满了杀气,口哨声也停住了。 “来得好。” 半鱼公主萨丽笑着表扬道: “不过时间掐的还真是紧。再过30秒你不来的话,我都以为你就这样逃走了呢。”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逃走呢。我的字典里才没有‘逃亡’、‘谢罪’、‘反省’这种丧气的词语呢。” 等……等等,逃亡什么的先不说,后两个词语还是有了才比较好吧…… “你逃的话还能捡回小命,难道说,你打算赢我么?” “我的经验比你多多了,才不会输给你这样的新手呢。” 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很意外的样子。 “我是新手?” “你不过就是个自信过剩的绿叶司机(日本法律规定,取得驾照一年之内的司机,其汽车上必须贴绿叶标志以示醒目)罢了。所以嘛,还不会踩刹车,只知道一路猛冲,沉醉于速度的快感中。昨天在德纳泽乐园里,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你是新手哟。” “啥?有两个?” “一个是你做事情有漏洞。” “漏——洞?” “就像一处紧闭的密室门没闩牢一样。” “密室的名字是?” “泉田君,你能想到么?” 我想了想,回答说: “杀人的禁忌。” “正解。” 凉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的脸。 “你还记得昨天杀人的感觉。不管是怎样的杀人惯犯,他总有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昨天那次杀人事件就是你的第一次吧。” “另一个呢?” 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兴致盎然的问道。 “你从警察的包围网中闪身,悠然从犯罪现场逃脱了。你是有色诱高层的手法从谁嘴里把秘密通道的事情套出来的吧?总之,这让你自信过剩,大摇大摆的跑到警视厅来了。这点也很像新手,把事情做过火了哟。” 上空慢慢变暗了。我抬头看时,云变得更低,也更加暗了。时不时的有闪电化作白色的蛇在云间游走,远方,闷雷震动着大气层。 “这样啊。我自己还不知道呢,你分析的真不错。” 萨丽由莉香嘲笑着,还轻轻的拍着手。作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大学生而言,这种表现真可以说是处变不惊。 “我准备把你撕成八块的,但是这样的话有点可惜了。怎么样,人类的女性,不要和我做对了吧。” “我不和你作对的话,会怎么样呢?” “对于哥幽塔来说人类就像是家畜,并不是所有的主人都会虐待家畜的。认为狗啊猫啊什么的比同类可爱的人类也有不少吧。” “你是说人类被哥幽塔当做宠物饲养么?” “你很有被当做宠物饲养的资格呢。又漂亮、又骄傲、还任性。我现在总算明白那些饲养老虎狮子的古代埃及王者的感受了。等到我完全控制了梅瓦特和apc以后,一定给你戴个漂亮的项圈。” 2 凉子交叉双臂睨视着人鱼公主萨莉。 “你自己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以为可以执梅瓦特王国和apc的牛耳而掌控之,哪有那么轻巧的事?” “哦,为什么这么说?” “想想也知道,梅瓦特王国和apc怎么可能接受你这种小女孩的支配呢?” “不接受就只有死。” 萨莉尤丽卡爽脆的答道。一 不注意就会听漏,这位美貌的人鱼公主竟说出了“逆我者格杀勿论”的狠话。终归是比起亲生父亲鲁德拉三世来,哥幽塔的血更浓啊。凉子轻快的笑了。 “咦,这么说,首先就必须把apc的干部收拾掉。” “为什么?” “因为,apc不是把你出卖了吗?” “出卖……什么意思?” “apc呀,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了吧?说这个药师寺凉子是个碍事者。可是为何apc自己不动手对付我,却要利用你呢?” 带着嘲弄的表情,凉子晃动着手指。 “在apc看来,你把我毙了固然好,反之你送上门被我干掉也不错,你我同归于尽就再妙不过了。如何,你这个钝胎明白了吧。” 人鱼公主萨莉微微缩了下肩。 “原来如此,apc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你会明白?” “那是因为啊,一直有人期待着我被同归于尽啊。” “期待?是谁啊?” “上层的家伙们咯。虽然深受期待,我可是连一毫克回应他们的打算都没有。不管是警察还是apc,那些想要借刀杀人解决事态的家伙们,一定会大吃苦头的哦。” 凉子抬起手来,手指伸向夏装上衣的衣襟,褪下袖子。上衣从身上脱了下来,飞向我的手中,我慌忙接住。望过去,凉子已经在褪下裙子了。 “诶,警视……” “别担心,里面穿得好好的。不过你会觉得遗憾吧?” 对毫无心理准备的部下促狭的笑着,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一边脱裙子,一边调侃我。她裙子下面穿着的,并不是内衣。 先前,凉子在受到人鱼公主萨莉攻击时做过后空翻,那时我没看到她的迷你裙里面。此前室町做后空翻的时候也是,当时我闭上了眼睛不看。所以凉子在套装里面穿的什么我不知道。原来她穿的是泳衣。 引人注目的是,她穿的是背后大片敞开的竞赛用泳衣,极为优美的身体曲线比起萨莉尤丽卡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我摇了下头,终于出声说道: “警视,这样太无防备了。” “穿得太多的话,动作迟缓就麻烦了。要跟这个半鱼女斗,水里雨里都得去,所以刚才赶着去换了装。” 人鱼公主萨莉在警视厅里大闹的时候,凉子为什么突然踪影不见,原来是去换“水中战斗服”了。 “既便如此……” “没关系,我至今为止一点擦伤都没有过,你是知道的吧?” 凉子顿响了高跟鞋跟,看来不打算赤脚。 “泉田君,这些,找个不会打湿的地方放好。” “啊,塔楼里面可以吗?” “可以,不过为了防盗,一定要选择场所。” 在警视厅内部也必须担心有女装小偷的话,日本国也该完蛋了吧 我急忙走回塔楼里面,没有挂衣架,装有大型灭火器的柜子沿墙边摆着,我把上司的夏服套装搁在上面。 这时,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也感到了震动。 打雷吗,我想着。声音和震动都从下方不断传来,而且渐渐增大,越来越近了。 虽然我担心凉子,还是扶着栏杆往楼梯下张望。两秒半后,发声源的物体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是个黄色的,难看的金属块。我刚明白那是个水陆两用装甲车的瞬间,急忙转身向塔楼外飞奔出去。楼梯整段都在轰鸣,车体侧面擦着墙壁,装甲车沿楼梯爬了上来。 塔楼的铁门被撞飞,发出沉重刺耳的震动,倒在屋顶的水泥地上。装甲车从上面开了过去。 正要开始决斗的两位美女,看着装甲车一时愣住了。装甲车把水泥和金属的碎片散得满地都是,停了下来。我总算没被它撞死。 车舱盖开了,一个蛋形的人影滚了出来。不说也知道是梅瓦特王国的二王子卡多加殿下。 “喔喔,萨莉,没事吧?好啦,好啦,别再闹事了啦。孤早打算好了,梅瓦特的王位我不要了,王室也舍弃了,离开本国,和你两个人去其他国家过安宁幸福的生活吧。” “才不要。” 干脆的回答把卡多加殿下噎了回去。 “为,为什么,萨莉?” “你,不是我喜欢的人。” 卡多加殿下打了个趔趄,随后从舱口出来的侍从们赶紧从左右把恍惚中的王子的身体扶住了。 “那时你不是说过你爱孤吗?” “是说过,骗你的,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你。” 一句句话如同锐利的刀刃,刺在卡多加殿下厚厚的皮下脂肪上。多么残忍的语言暴力啊,即便是被卡多加殿下的荒谬举动震惊的我,也不忍心责备他了。 “那,那么说,为什么你要答应跟孤结婚,萨莉?” “很显然吧,因为你是梅瓦特的王族。我想你会把父亲和兄弟都干掉,成为梅瓦特的国王。” “噢,王位就是你的目的吗?” “王位和财富,如果离开那些,像你这种人什么魅力和价值都没有。舍弃王室?哼,那样的话,你这种废物,吸入氧气的资格、呼出二氧化碳的权利统统没有,不过是会走路的废物,长着手脚的大块垃圾,污染地球环境的代谢细菌!” 不用说到那种程度吧。 我实在忍不住同情了,卡多加殿下挣扎着抓住侍从的手望向人鱼公主萨莉。伤痛的表情,悲哀的目光,看上去与卡多加殿下胖乎乎的脸庞和体型很不协调,却是残酷的事实。 卡多加殿下转向侍从交代了些什么,用的是梅瓦特语,意思完全听不明白。只见侍从们从装甲车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不,是拉出了什么,又长又粗,好像大蛇一样的管子。卡多加殿下从侍从手里接了过来,直到此时都沉默不语的凉子从鼻子里笑了出来。 “你是想用那管子喷水吗?” “喷出的不是水,是黄金的溶液。” 水管的前端装着一个黄金制的按钮。 “我国拜托日本造币局的事你知道吧?” “制造世界第一的大金币,真是恶俗的趣味。” “那些材料就是用王水来溶解,只有十枚的分量。” “王水?” 就算是胆大包天的凉子,也同我一起倒抽一口冷气。 所谓王水,就是化学课上讲的那个吗,浓盐酸与浓硝酸按三比一的容积比混合,成为极端危险的溶剂。即使像黄金一样的贵金属也可以一点点溶解掉,简直就是霸王之水,所以称为王水。 “你把那个装在水陆两用车里运来了吗” “嗯,用特殊陶瓷制的水箱运了满满一箱。” “浓盐酸和浓硝酸之类,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提出疑问,凉子苦涩的吐了口气。 “那种东西,依靠金钱和外交特权的组合,总能弄到的。溶解黄金的王水?不错嘛,亏他想得出用那种东西。” 世界最大的金币,应该是一枚两百万美元吧。就是说装甲车的水箱里,装着价值两千万美元的液体状黄金。 “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满脸嫌恶的人鱼公主终于问道。 “噢噢,萨莉,我至爱的萨莉啊。你既然不愿意活着与孤结婚,没办法,孤只好把对你的回忆固态化留作永远的纪念。” “难道说,你这家伙……” “你,不会是……” 两位美女的话说了半句,王子大人露出了阴险凶恶的笑容,向她们逼近过来。 “那就是说,我要把萨莉美好的肉体浸入黄金的溶液,制成亮晶晶的黄金像, 永远放在身边。白昼如太阳,夜晚如明月,让萨莉的像永远美丽永远耀眼。” 卡多加殿下的眼珠,闪耀着爱与幻想的光芒。我无话可说,我的上司却单刀直入的质问道: “你,脑子没坏吧?” “噢噢,多么愚蠢的问题啊。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疯狂,不就被人们称为爱吗?连这都不知道,真是不幸的女人啊。” 不知为何王子大人显得很有文学细胞。所以说,不要把王水运到外国去喷洒,不管是什么诗里书里如果写上这条就好了。 卡多加殿下两手抓着水管,右手的拇指即将按向管口的按钮。 “喂,等等,住手!” 无视凉子的制止,卡多加殿下拼命按下了按钮。 3 液体从水管口喷射而出。 黄金和浓盐酸浓硝酸的混合物,世界第一高价,也是世界第一危险的液体。 “危险!” 在我叫出声之前,凉子和人鱼公主萨莉已经向左右跃出闪避。水泥地发出了“吱”的声音,冒起一股白烟,焦糊的恶臭扑鼻而来。 溶解了黄金的王水如果淋到人的血肉之躯上,不会真的变成黄金像吧?尽管如此,被淋到的话严重烧伤是免不了的。 满怀遗憾的样子,卡多加殿下高喊: “喂,萨莉,你不能乖乖的不动吗?逃跑的话就命中不了啦。” “命中了谁受得了!” 一边寻找隐蔽场所,萨莉尤丽卡德尔希甘一边回应道。我第一次对她的发言感到赞同。 我疾奔到凉子身前,面向卡多加殿下张开双臂。王水洒过来的情景,虽然想想都毛骨悚然,但无论如何我穿着衣服,而凉子穿着泳装,手脚和背都暴露在外。淋到我身上的话伤害应该会小些。 “躲到我的背后,警视。” 然后,部下的苦心,上司毫不体谅。凉子突然从我的遮蔽下一跃而出,我连制止的机会都没有,她疾奔到卡多加王子身边,毫不犹豫照准王子的脑袋猛敲一记。 “给我适可而止吧,你这白痴王子!” “啊,疼,疼,多么凶暴的女人啊!” “凶暴的是你才对吧,真没想到你能白痴到这种程度。不想吃苦头的话,就把水管交过来!” 卡多加王子把手指放在水管前端的按钮上,死死盯着凉子看,突然露出了猥琐好色的笑容。见到凉子的泳装姿态会这样也是人之常情,但王子好像还不止于此。 “哈哈,看穿你了。” “看穿了什么?” “你呀,是妒忌了吧。” “du、ji?” “萨莉可以成为黄金像,你却没机会,所以你妒忌了。对啊,就是这样没错。” “等下,我说——” “好啦好啦,我也恩赐你变成人像就是了。不过,萨莉变成黄金像的话,你呢,就白银像好啦。因为品质稍微劣等一点嘛,哇哈哈——” “哇哈哈你个头啊,这个白痴王子。” 卡多加殿下如同一个煮鸡蛋般滚了开去,躲开了凉子的铁拳。他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将水管口对准了凉子。 我抓住凉子的手腕,猛的将她拉了过来。 零点五秒前凉子所站的地方,黄金王水激射而过,力犹未尽,一直喷射到了十米外的屋顶。 白烟和恶臭再次冒了出来。这样看来,凉子没脱鞋真是有先见之明。如果赤脚的话,即使没受到王水直击,脚底也会被烧伤。 晃动着闻所未闻的凶器,不断喷射着王水,卡多加殿下叫嚣道: “你们都变成黄金像不是很好吗!并排摆放起来,作为我宫殿里的装饰品,这是我对你们的恩赐啊!” 溶解了黄金的王水,在世界犯罪史上是见所未见的凶器吧。杀人之后,尸体用硫酸或盐酸溶解的案例倒是有过,但用水管喷出王水杀人的说法,没听说过也没读到过。 左右两侧都弥漫着白烟和恶臭,警视厅的屋顶上,洒得遍地都是的黄金王水价值肯定不下百万美元,简直是绝顶的浪费啊。这般浪费的壮举,仔细想想人类历史上卡多加殿下无疑是头一号了,老天保佑也是最后一号吧。 “噢啊啊啊啊啊哦……” 一阵惨叫响了起来,叫声来自背着卡多加殿下来的一个大汉。健壮的肩膀和背后都冒起了白烟,好像为了挡下黄金王水的飞沫而受伤了。 “哦哦,洒到你身上了吗。你的忠心不会白费的,应该高兴才对。” 一边说着荒谬的台词,卡多加殿下又一次举起了水管。乱射一气之下,居然被他蒙到了,随着一阵白烟升起,人鱼公主萨莉的身体被射中了。 因为喷到的王水量不多,人鱼公主萨莉并没有倒下,只是停下来站住不动。一看到她的样子,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又屏住了呼吸。 泳装被烧掉了,下面露出的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发出像铝般的金属光泽,那分明就是爬虫类的样子。 “终于现出真身了。” 凉子得意洋洋的宣布。又不是她的功劳,摆什么架子啊。 “噢噢,黄金王水的分量不够吗?感觉很热吧,萨莉,原谅我,马上就让你舒服了。” 用疯狂的声调高喊着,卡多加殿下又一次举起水管,对准了人鱼公主。 要说我是站哪边的,应该属于是尊重权威和秩序的人。正因为如此,才选择了警察作为职业,而没考虑过去当私人侦探。对上司应当尊敬,对王室应当守礼,话是如此,可是…… “喂喂,你对王族怎敢如此无礼,你这个莽汉,放开我,放开我……”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承受着全体梅瓦特人责难的目光,未来的伟大诗人王子大人被我按倒在地。卡多加殿下还不肯放开水管,伸手去够前端的按钮。我用尽全力把他那只手压住,卡多加殿下的手骨可能已经碎掉,我也顾不得了。 “日本的警察公务员,竟敢对神圣不可侵犯的梅瓦特王族无礼!” 从左右两侧都伸过手来对我饱以老拳,颈部也被人扼住了。有人发出惨叫,是被凉子鞋尖踢中的梅瓦特人发出的。 一片混乱中,又有脚步声和话音传来。 “请适可而止!这里是日本,为了维护日本的法律和秩序,从现在起要把你们清除出去。” 发出庄严宣言的,原来是室町由纪子本人。只见她两手叉腰伫立,仿佛法律与秩序的女神,凛然生威,光彩照人。她的左右和身后都站满了制服和便衣的警察蓄势待发。 “真是太好啦。” 我的思绪被同僚阿布巡查的话音打断。他是由纪子带来的,看来是支各部门的混合编队。 由纪子干脆的点头同意道: “反正这件事会由两国政府秘密谈判,一笔勾销。只要不造成死伤就行,开始行动。” “诶呀,是小由纪啊,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么潇洒的话吧。说得也是,你们听着,只要不到杀人的程度就行,放手干吧。” 与室町由纪子相比,凉子就是破坏与反抗的女神,品格略逊一筹,我作为部下也很遗憾,不过无论如何警视厅两大才女意见取得一致,我们也就无所顾忌了。 梅瓦特这班人一直以来只会制造麻烦,如今警视厅的精锐人马杀到,立即将他们围在当中。今天一天的苦难,伤痛污秽疲倦,在见到同伴的时刻一扫而光,我准备大干一场。 怒火在熊熊燃烧,人数也占压倒优势,转瞬之间就把梅瓦特人制服了。大块头的侍从被阿布巡查反剪双手按倒在地,至于卡多加殿下…… “看我夺命剪刀手!” 又听到似曾相识的喊声,只见贝塚里美巡查跨坐在卡多加殿下的背上,卡多加殿下趴在地上,手腕被扣住,发出了惨叫。 “干得漂亮,贝塚君,就这样……” 我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僵硬了。 “水管!别让她拿到水管!” 已经迟了,两个警官飞起到空中,又跌落到在水泥地上。 我方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点。 “哎呀哎呀,这下有意思了啊。” 萨莉尤丽卡德尔希甘手握黄金王水的水管,脸上浮现出冷血动物的笑容。 “危险,退后!” “那个水管是什么啊,警部补?” “是硫酸!” 虽然答得不准确,但这么说更好懂。的确效果明显,贝塚里美和室町由纪子,还有其他警官都惊愕了,纷纷踏着水泥地后退,脚步咚咚作响。丸冈警部也出现了,匆忙挥舞着短短的手脚的是岸本。这家伙什么用处也派不上,还是退下去的好。 从右往左缓缓扫视了一遍,人鱼公主萨莉低声的笑了。 “虽然这是个无聊的武器,但是一个一个把你们打倒确实也麻烦。你们就集中起来,让我把你们变成黄金像吧。向公众开放的话,会成为警视厅的名物啊。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笨蛋的群像’如何?” 她卖弄着扭曲的幽默感,把水管口朝向了凉子。 “首先就从作为笨蛋们代表的你开始吧。真是的,只有外表确实漂亮呢,想必能做成美丽的人像吧。” 凉子不置一词,毫无惧色,还不如说是轻蔑的瞧着人鱼公主萨莉。我正提起脚跟准备伺机跃起,突然察觉到件奇怪的事。凉子的视线与其说在人鱼公主萨莉身上,不如说是落在她的背后。 萨莉尤丽卡德尔希甘把手按到了水管前端的按钮上,正要按下的一刻—— 人鱼公主背后的空中,两个黑影腾空而起。 黑色是衣服的颜色,优美的曲线显出是年轻的女性。我身后拥挤的警官们骚动起来。 突然之间,人鱼公主的身体似乎缩了回去。 从两条人影的手里似乎射出了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发出哨声,黑色的绳索宛如活蛇一般在空中穿过。一瞬间,萨莉尤丽卡德尔希甘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绳子缠住。 “…………?” 从动弹不得呆立原地的人鱼公主手中,凉子顺手接过了水管。两条人影腾空而降,脚点了一下栏杆,随即跃起,轻轻飘落到水泥地面。 “米兰蒂!”(译注:英文mdy,可译作夫人,对贵族女性的称呼。在《三个火枪手中》凶狠狡猾的反派女主角就被称作mdy,此处简单译为“女主人”稍嫌意境不足,故按音译。) 会作这样称呼的女孩,我只认识两个。 “露西安!玛丽安!” 褐发的是露西安,黑发的是玛丽安。她们是药师寺凉子的女仆。忠实的女仆,不,应该说是过分忠实的女仆。不仅仅是女仆,总而言之身世不明,却是战斗与破坏工作的行家。 她们从法国被叫来日本,夏天应该是在轻井泽的别墅里工作的。不管怎么说,八月的平均气温巴黎是19度,东京是28度。东京的酷暑白昼和热带夜晚,不管是天使也好恶魔也好都没法对抗。 所以凉子让她们在轻井泽一直呆到九月末为止。本应该那样,但她们现在却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然这是凉子紧急召唤她们过来的,可以称作特别出勤或者紧急出动。 一头系在栏杆上的,恐怕是特殊纤维制的绳子,另一头在墙面上摇晃着。她们是从警视厅大楼的外墙上攀爬上来的。 “什么时候联络她们的?” “没有联络哟,恰恰相反。” “相反?” “一个小时以上没有联络的话,马上赶到警视厅来——今天早上在酒店跟她们说好了。” 凉子说的是今天的事,昨天她就把两个女仆从轻井泽召唤来了,让她们一直在高轮区自己家里待机。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原来昨晚和今早,凉子把最强的战力雪藏起来,为危急时刻做好预备。完成这一准备后,在车里跟平村副教授取得了联络,就是这么回事。当我想起玛丽安和露西安的存在,正要向凉子询问她们在何处的那个时候,萨莉尤丽卡就到警视厅来袭击了。 萨莉尤丽卡德尔希甘扭动着身体,发出愤怒的声音。被打了个漂亮的突然袭击,她完全措手不及,想必自尊心相当受伤。 “真卑鄙!不是说好一对一决胜负的吗?” “我可不记得做过那种约定,就算有过,拿水管喷射王水的家伙也没理由数落我吧。随机应变,这才是实现正义的首要步骤哦。哦呵呵呵呵呵!” 尽情夸耀着胜利,还妄称正义,那位魔女中的魔女把泳装包裹着的胸部挺得更高了。 4 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呻吟着,扭动着手,像是要解除手上的绑缚。 看着这一幕,凉子快活的大笑起来。 “不小心碰到的话,手指会给切断的哟。这绳子里是含有碳素纤维的哟。这可是jaces的新产品。” 不管情况怎么变化,jaces社社长家的大小姐是不会放过给本社产品做宣传的机会的。 萨丽由莉香的双眼如同灯泡般放出了黄色的光,她已经不完全是人类的摸样了。围观的日本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放弃吧。你在日本杀了人,就要接受日本法律的审判。” 唯一还能开口说话的人将水龙交到了我手里,向半鱼公主萨丽走去。萨丽呻吟着,身子向着栏杆靠去,随后迅速一个后仰空翻,脚已经提到了半空中。 “慢着!” 察觉到对方意图的凉子伸出了手。 那一瞬,半鱼公主萨丽的双目盯上了我们。爬虫类用眼睛睨视着人类。黄金色,如凝固的熔岩一般的眼睛。 尽管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她那翻滚着冷笑、敌意和自嘲的疯狂的眼神,我会永志难忘的吧,也许一生也不会忘记。 凉子的手没有碰到她。 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的身体浮到了半空中,眨眼功夫又败给了地球重力。 她就这么掉了下去,头朝下的摔了下去。 就如同咒语被解开一般,所有的日本人都冲到了栏杆旁,数十张脸从栏杆中探出,向地上望去。 道路尚未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还是有如翻滚着青褐色浊浪的河流。萨卡由莉香德尔希甘直直的落了下去,河流的某一点上溅起了飞沫,然后,她的身体就被浊流吞噬了。 “被淹死了吗?” “谁也救不了她了吧。” 不知道萨丽由莉香德尔希甘真身的人们相互议论着。尽管他们刚才应该看见她如同超人般的表演,但是紧缚着四肢坠入浊流的话,谁也不认为她还有生还的希望。 我身边是凉子,凉子身边是玛丽安和吕西安,再过去是由纪子,并排地扶着栏杆,眺望着楼下的浊流。左右手被阿部巡视和贝冢里美抓住的卡多加王子来到栏杆旁已经是一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介介介……介个是啥……” 矮脚鸡岸本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右手所指的方向。 在浊流的中间,有一件物体随着飞沫起舞。很多人发出了“这是人吗”的疑问。那物体并不是人。和躯体相比,它的四肢显得有点短,粗大的躯体后面长着同样粗大的尾巴。头部也很长,巨大的嘴简直像是可以吞进一个人的样子。身上的鳞片泛着金黄色的的光。 “这不是鳄鱼嘛。” “从哪儿逃出来的呀。” “好大呀,那女孩儿不会被鳄鱼吃掉吧。” 警官们议论着。他们的猜测很有道理,不过很遗憾却是错误的——这一点只有凉子和我才知道。 鳄鱼朝着警视厅的方向张开了巨大的嘴,像是在吼叫,又像是在嘲笑。但是一点也听不到声音。金黄色的鳄鱼闭上了嘴,翻了个身,身子重新隐没在溅起的飞沫之下。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上司: “警视……” “哼,今天就到这里算了。” “等到那鳄鱼女不管以什么形态摸回梅瓦特,在开始那血腥的第二幕好了。如果摸不回去的话就到这里算了。 “啊。” “我也只是准备让apc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哭一下罢了。算了,收工休息吧。” 突然,一种令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的哭声响了起来,掩盖了我们的说话声。 “萨丽啊,我爱的萨丽啊……。” 凉子回身向着正在悲叹的卡多加王子喝道: “胖子,给我适可而止了!” “胖……胖子?爱应该是万人平等的,体型也好什么也好都是没有差别的吧……” “闭嘴!明明就是个靠着权利和金钱覆盖体型的下流东西,还要说这么装b的话……” 受到最后一击的卡多加王子抚着胸口“叭”的倒下了,侍从们忙拥着他将他扶起。 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 “够了,对卡多加殿下的无礼行为到这里为止了。要记住友谊第一,友谊第一呀。” 发出这种骄狂声调的正是公安部长。他的表现也在我们全体nocareer预料之中,无论哪里都是有事情结束后跑来放马后炮抢风头的人存在的。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如同泥偶般面无表情的人。那些是公安部的便衣警察吧。 “殿下,安全无事比什么都好呀。” 他对卡多加王子敬了一个礼,然后用冷冷的目光扫向周围: “卡多加王子是外国的皇族,对我们日本来说是重要的贵宾。你们在敢对卡多加王子无礼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梅瓦特的侍从们将卡多加王子那充满爱意和脂肪的身子抬起运了出去。面无表情的公安部便衣警察在那周围保护着,一同消失在了塔屋深处。 “卡多加王子今日并未造访警视厅。他今天是在梅瓦特大使馆休息。明天他就要启程前往关西,在这以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是为了日本国家利益考虑,明白了吗?” 公安部长转过身子,装模作样的耸了耸肩。凉子望着他牛山濯濯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历史又一次被捏造了。” 凉子说着,将头转向了我: “这种廉价的历史,就算说出去也不会赚到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成年人的应对方法吧?” “是啊。” 单单一个赤手空拳的女性就蹂躏了整个警视厅,轻重伤者高达百余人,警视厅一时停摆,全面溃败。这事情要是给外人知道了,就算是我也觉得面上无光。让人去追查露西安和玛丽安的底细也不好。 “那么,走吧。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善后处理呢。” “善后”这一词无疑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内容。这时室町由纪子折了回来。岸本不知为何边搓手边跟在她的身后。由纪子从我们身前经过,大约又走了两步,回过头说道: “阿凉,穿衣服。你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子。” “要你管。” 凉子又一次做了个鬼脸。这时我突然插嘴道: “你那时很有型啊。” “嗯?” “就是你斥责公安部长的时候。” 当时被半鱼公主萨丽的破坏力吓的魂不附体的公安部长口不择言要求呼叫自卫队的时候,凉子对他的斥责——没尊严的家伙就滚出警视厅。那时的凉子,真的很有型。 “泉田君哟,你的认识还很不够呀。” “嗯?” “我一直都很有型的好不好?” 她说的没错。凉子一直很有型,就连现在她穿着那件和场所严重不协调的泳衣的样子也…… 我慌忙站起来向塔屋走去。我的上司制止了我。 “干什么呢?” “去拿你的衣服呀。” “现在塔屋里面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我停下了脚步。塔屋被水陆两用装甲车开上来一次,想必坏的不成样子了。公安部长啦由纪子啦这些人还没回来,说明这路还是可以走的,但是凉子的衣服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凉子披上。外套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不能说很适合让凉子穿。可是凉子没抱怨啥。她在讲其他事情: “看来总监是做不长了,不过这也没办法。” 的确,坐视警视厅被恐怖分子进攻,光伤员就有几十人之多。总监这次的领导责任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说的话,我们再也看不到那奇特的俳句了。说起来他老人家的俳句还真能算我们警视厅的特产呢。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不……不会继任者是公安部长吧……” “日本的警察们不会傻到这种程度吧……算了,不管谁上去,我做的那些事也不会被允许外传的……嗯?这是什么声音” 如京剧前奏般的音乐响起,贝冢里美按住了衣服的口袋。 “太好了,手机貌似有信号了,不好意思,我到那边接个电话。” 贝冢里美说着就快步向塔屋走去。丸冈警部看着阿部巡视: “要恢复旧观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首先,阿部君你要去医务室。” “啊,是啊。其实现在有点痛了呢。” 他们两人向凉子敬了礼,听凉子说了“辛苦了”便转身离去。现在,楼顶上只剩下我、凉子和两位女仆mm四个人了。 “露西安、玛丽安,用过的绳索收好了吗?给人留下口实可不行哟。” “嗯,米兰蒂。” 两名美少女异口同声的说道。凉子搂着她们的肩膀,亲了亲她们的脸颊。 “辛苦了,那么这个就作为奖赏吧。等到交通恢复了,你们就回轻井泽吧。在天气转凉之前不必回来。” 凉子将视线转向我,坏笑着说道: “泉田君的奖赏嘛……嗯,已经给过了,就在昨天,恐龙王国里……” “啊?” 面对仓皇的我,凉子给了个更坏的坏笑,搂着两位女仆,转向了塔屋。 被孤单一个仍在顶楼的我慌忙拔腿向这上司追去。失去了主人的水陆两用装甲车被扔在一边。从这暗黄色的车体旁边经过时,在昏暗的天空下,我仿佛听到一声讽刺的冷笑。 雨が上がり,虹が煌く,警視庁 第一章 有一天,在森林里…… 网译版 翻译 mudbear野猪狗熊 夏去秋来,流云的色彩啊 ——警视总监 今年的热浪以近乎残暴的强力灼烧着整个日本,不过进入十月下半月以来,似乎也要偃旗息鼓了,大抵也会有点凉爽的清风拂过街头巷尾吧。 只能说“大抵”,因为我本人现在并不在日本——自然,这话的意思是我在国外。遗憾的是,我的所在地既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既不是夏威夷也不是巴厘岛,不是首尔也不是上海,而是……幅员辽阔、宽广空旷的欧亚大陆。周围环绕着群山、森林,零星可见小小的乡村农舍。扫过脸颊的风像从冰箱里吹出来一样冷,气温只有5摄氏度,比三天前东京的正午低了26摄氏度。 “跳过秋天直接进入冬天了啊!” 我叹了口气,一团小小的白雾笼罩着我的脸。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现年三十三岁,职业是条子——更准确地说,我是一名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府的警部补。 日本的警察,因为冤狱、黑钱等事端连连发生,作为一个组织体屡受诟病,不过在社会上说到“警视厅的刑警先生”,还是有一定社会信用的。当然,眼下这个场合亮出警察手册也没什么意义。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泉田君,怎么那么颓?在这么宽广的大地上,泄了气势可会被流放犯看穿的哦!” 不用转过去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当然,我可不敢不转过去。 抱着手臂站在我身后的,正是我那位上司大人——药师寺凉子,女性,年仅二十七岁,已经冠上了警视头衔——即所谓“career精英官僚”是也。药师寺警视可谓智勇双全、文武兼才,而且拥有堪称绝世倾城的美貌。人送外号“辟邪大神凉子”——这“辟邪”指的可不是那种呆头呆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而是“一切邪魔鬼魅都要退避三舍”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是超大规模企业jaces的大股东、所有权人兼总裁家的千金小姐。 (译者注:关于凉子的外号“ドラよけお凉”,最早的翻译一直是“驱魔娘娘”,含义是“连吸血鬼也有退避三舍”,但其实我一直不满意这种叫法。而且这次田中耍了个冷,这段话的原文如下:“ドラ”可不是“多啦a梦”的意思,而是“德古拉也要退避三舍”。中文没法翻译这种谐音,因此从权改做如上译法。) 【ps:呆头呆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 jaces这家公司创立的时候,主营业务只有警备保障和侦探调查这两大类,后来,以“平安社会、安心人生”为口号,逐步扩大业务范围,现在已经包含医院、老人之家、护理学校、气象信息服务、防灾物资产销商、伤害保险公司、女性专用公寓、女子防身术教学、计算机安全保护等数不胜数的分支业务板块,势力早已扩张到海外。 拜其所赐,退役的警察官僚阶层获得了大量再就业的机会,因此无论是精英聚汇的高层阶级,还是一辈子当交警的资深巡警,在jaces的下任所有者凉子面前都硬不起腰杆来。当然,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的大有人在,但早晚都会为之付出代价,最终只能在地狱的深渊中等待她施舍的救命稻草。 不仅如此,“辟邪大神”凉子还以强硬的作风手段解决了无数阴暗怪奇的案件,功绩斐然,在警察组织内部早已铺开了隐秘的势力。 正是这位凉子大人。她问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俄罗斯的领地,西伯利亚平原的腹地。” “以西伯利亚平原整体看来,这里只是东部末端哦。” “哦……” “从行政区划来说,这里并不是西伯利亚,而是俄罗斯远东联邦管区的哈巴罗夫斯克地区。只要翻过一座山就是萨哈共和国了。” “哦,受教了。” “说什么傻话。” 凉子眼神中带着不满瞪了我一眼。 ——当然这也是常事儿了。 “啊不,其实我从来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有缘来到这样的地方呢。” “人生之中和大自然界,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奇怪哦。” “您说的是啊。” ——其实九成以上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凉子害的,不过我作为一个敦厚善良的人,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抱住自己穿着防寒外衣的肩膀。 “您穿成那样不冷吗?” “不冷啊。这可是跟nasa使用的宇航服同样材料制成的外套,隔热效果超好的。” 外衣的材料由两层透明聚乙烯薄膜、一层铝合金属细网、一层无纺布一共四层构成,可以充分反射人体散发出来的红外线。因此热量不会散发,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体感温度也能有二十三摄氏度左右。 有这样的材料已经很充分了,但是这身剪裁过于强调身体曲线的紧身装看起来简直跟泳衣一样。好歹再外面披件薄外套嘛——对我这当部下的来说,盯着她看一定会惹她生气,不看又好像很虚伪,左右为难,简直是种折磨。 jaces公司向遭受重大地震灾害的地区捐献了一万件这种材料的防寒毛毯。无论这位下任公司老板出于什么动机,这件事本身都称得上善行。除此以外,jaces还将灾区送了很多净水剂、营养食品、干电池、急救包等应急物品,甚至送公司志愿者员工到现场,比政府更快一步建起了临时居住区。这件事让企业形象大幅提升,堪称这位下任老板的得意之作。 其实公平地说,凉子这个人,越是遇上强硬的对手,她的恶意越重,手段也更毒辣。倒是对身处困境或弱小的人,她不仅不会算计,反而会善待对方。大概她觉得对这些人挥洒邪恶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闲话少说。其实美貌而邪恶的上司和我,在天气终于凉爽舒适的时候(据推测……)离开祖国,跑到西伯利亚的尽头饱受冷风吹,当然是有理由的——这理由说起来就让人生气,简直气得人热血喷张。 四天前,星期四的时候—— 身为警察,休息日并不一定是每周的周六周日。常有出勤四天休息一天,或者出勤六天休息两天,甚或连轴转个二十天接着一口气休个十天的大假的时候。当然,也有休假期间又被叫去出勤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在我个人而言,职务上一般并不需要到现场去摸爬滚打(理论上来讲)。与此相对的是,我要遵守上司的心意,随传随到——甚至有时候她只是把我叫去,反过来又问我“接下来干什么呀?”,真是让人头疼。 我这位上司大人,只要她高兴,区区部下就像飞镖比赛中的飞镖一样随她的心意扔来扔去,只不过这类例子要是一一列举起来,简直能说成一部比《南总里见八犬传》(译者注:《南总里见八犬传》是日本古典文学史上最长篇的作品,以连载的方式问世,首度出刊于1814年(文化11年),直到1842年(天保13年)才完结,前后写了tm28年。全书共98卷、106册。)还长的书,索性不提也罢。只不过,即使这位上司大人也是有上司的,甚至还称得上一位人所敬仰的精英警察官僚——只可惜因为有这么一位横冲直撞胆大妄为的下属,其管理能力总是被人质疑。 让我头疼的是,每当凉子被刑事部长叫去,她还非要拉上我一起陪绑。虽然偶尔也有老警察丸冈警部陪同的时候,但我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四天前也是这样的,刑事部长还是老样子,为了避免与凉子视线接触,眼睛似乎瞟着我问道: “你知道日下公仁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凉子就趾高气扬地命 令: “快回话呀,泉田警部补,这可是部长大人不耻下问哦。” 既然被直接上司命令了,我就不管僭越不僭越,直接向警视长级别的大人物回话了: “是的,属下当然知道。” “哼,也是啦,不用问你也知道。” 日下公仁。名字听起来就相当伟岸,实际上也是名门之后。这位少爷从名校湘南大学毕业后,直接以董事身份进入父亲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公司的员工都称他“少主”。 这样前程远大、光明灿烂的人生并不是故事的全部,不久之后,这位少主的名字就为所有的警察和几乎所有日本人所熟知——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伴随着皱紧的眉头和满身的鸡皮疙瘩。 “哪,那个变态杀人狂怎么了?莫非已经成功逮捕了?” “这个嘛,很遗憾……” “我就知道。要是随便就能被逮捕的没种男人,那家伙不早就挂上‘死刑犯’的荣誉榜了。” 对自己所属的组织,凉子从来不吝惜无礼的讽刺,刑事部长只是置若罔闻。无论是他那样的精英,还是我这样没出息的non-career,大家的处理办法倒是一样一样的。 日下公仁,如同凉子和部长对话中所说的一样,正是尚未逮捕的杀人狂。如果不能把他捉拿归案,整个日本警察的威信也好名誉也好荣光也好,全都会付诸笑谈吧。 日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数以亿计的生前赠与,再利用父亲的名望,创设了投资基金。这类事业大抵都是失败告终,日下倒好像在金融工程学科上颇有天赋,短短五年时间,竟然获利上百亿。 “所谓金融工程,我到现在也不太理解,到底是怎样一种学问呢?” “根本不是什么学问,不过是把泼皮无赖的赌博必胜法用数学的方式加以利用的下三滥手段罢了——体系化的欺诈,苍蝇盘旋的腐烂垃圾,资本主义惯用的伎俩而已。” “这样啊。”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投资的钱,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而且日下并不是投资失败才身败名裂的,其罪名是杀人罪。 把这些过程一一详述起来简直比《太平记》还长,总之,在日下坐着豪华游轮优雅从容地巡游在加勒比海上的时候,他那位于麻布区的豪宅来了一位新佣人。这位新佣人并不能带来什么引人入胜的遐思,而是一位家政服务经验四十年以上的年长女性。当然,她的专业意识很强,清扫编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她看到地下室墙上挂着一副俗烂的富士山的绘画,为了擦拭画框的上檐,特地搬了椅子站上去,换了几个角度认真擦拭。突然,装有感应器的墙壁一角向旁边滑开,她看了一眼就吓软了腿跌倒在地。 那副情景真是把人吓瘫了也不稀奇——不到15平米的密室里,竟然有十一具尸体。既有已经完全白骨化的,也有刚刚开始腐烂的。 警察进入现场,一口气搜查出来一系列令人发指的罪证——染血的绳子和长凳、刀子、女性的衣服、斩断的手指、头盖骨上被敲了钉子的遗体……修葺得比核辐射避难所还严密的地下室,竟然是凡间的地狱,杀人淫乐者的天堂。 警察立刻发布了日下的逮捕令,但不知怎么他已经察觉了,本该在牙买加首都金斯敦靠港的巡航游轮上并没有发现日下的身影。同时发现他已经从瑞士、英属维京群岛的银行账户里提走了上千万美元的存款。当然,国际通缉也立刻发布了。但是至今为止尚未发现日下的行踪。 ii 刑事部长深吸一口气,口气沉重地说: “我们得到最新消息,那个日下,现在正在俄罗斯境内。” “俄罗斯?!” 凉子和我竟然异口同声。按说,从加勒比海销踪匿迹的日下藏身在南美的某个国家倒可以理解,怎么会…… 凉子提出理所应当的问题: “为什么跑去俄罗斯了呢?” “显然,我们是听不到他本人的解释了,也只是推测啊……” 根据部长的介绍,日下与俄罗斯的新兴财阀联手,正打算进军与日本距离较近的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经济开发事业。该地区资源丰富,数量巨大的天然气、石油、稀有金属、黄金等珍贵矿产储藏都有待勘探和开发。他甚至还想以中国的富有阶层为目标,开发冬季休闲娱乐场所…… 俄罗斯政局诡谲,一直以作风强硬、权势赫赫而自豪的总统先后因丑闻而下台,反而让总理的势力得到扩张,再加上新兴财阀的腐败事件连连发生,在民众间引起了强烈反感。美国和欧洲各国对政府反对党派持支持态度,保守派则不断镇压,地方上的独立运动激进分子干脆演化成了恐怖行动。除此以外,还有举世闻名的俄罗斯黑帮从中作梗。各方面因素叠加起来,这个领土、军事力量均属超一线的大国,已经像一头伤痕累累的恐龙一样了。在这些伤痕之上,侵入一个名叫日下公仁的细菌,想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正在内心里咋舌,凉子已经微笑着迎上部长的目光: “我明白了。那么请立刻安排我们飞往莫斯科的手续……” “啊不,也不用非得跑去莫斯科了啦。那么远,再说也没预算哪。” “不是有小金库嘛。” “那是前任长官为了下届选举准备的……不不,哪里,长期以来都经济不景气,预算总是削减,警察也要勒紧裤腰带……” “是~~嘛,昨天您不是刚和各位长官干部在赤坂吃过人均三万日元的法国大餐吗……” “你、你怎么知道……啊不不,那不过是普通的恳亲会而已啊。要招待协助警方的各界文化人士嘛……” “不说这些。”凉子突然冷冷地转换话题,“日下相关的信息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发来的消息。所以与其说是俄罗斯,其实应该叫西伯利亚地区啦。” “消息可靠么?” 这也是她一贯的无礼口气。 “向总领事馆通风报信的,是哈巴罗夫斯克地方市长。他是反总统党派人士,也是亲日派。他想向日本卖人情搭关系,以此博取上位呢。” 这之后会谈又进行了三十分钟左右,结果,凉子获得了部长的指示,打算前往西伯利亚。部长似乎松了一大口气,甚至特地送我们到门口,满脸堆笑地目送我们离开。他竟然没有山呼万岁,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走出部长办公室到走廊上之后,我这个忠实的部下忍不住提出意见: “那么不靠谱的事儿,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专门跑趟西伯利亚吧?我们好不容易赶到俄罗斯,他们这边来个上楼抽梯,不是亏大了?” “就凭他们,也想抽我的梯子?” 就连冷笑的时候凉子都是艳丽多姿的。 “有本事抽就抽走试试啊。老娘从二楼跳下去,一定能用鞋跟踩在他们脸上着陆呢。” 凉子说这话也算不上夸下海口,只是对我来说,怀疑和恐惧的感觉更加挥之不去。 “又不是政治犯,既然对方在俄罗斯,似乎应该是公安部出手比较合适吧?要不然就是警察厅的打击有组织犯罪部门?再说我们并没有在俄罗斯境内的搜查权,应该是俄罗斯方面把他逮捕,让我们把他引渡回来还差不多。” “不过是个引渡,那么无聊的工作我才不干呢。少啰嗦跟我来吧。我一定会把事情搅大,让你也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 “不敢当,属下敬谢不敏。” “哪里那么多话,赶紧准备护照吧。难道你不想逮捕日下吗?” “这个嘛,如果能亲手逮捕他的话……” “没错吧?既然这样就早作准备!” 就这样,我们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到新泻,又从新泻飞到哈巴罗夫斯克。原先在这里面见日本总领事,没想到,领事大人竟然不在。他只是把相关的资料放在那,同时就因为“重大要事”外出了。 这一举动惹火了凉子,她揪着领事官员的脖领子质问: “什么要事?去哪了?!” “这是国家机密——外交上的机密……” 领事官员只能以机密为托词,但是遭受凉子的视线直击之后,立刻放弃了什么保密义务,赶紧坦白说,是因为有个最重要人物经由海参崴来到了哈巴罗夫斯克,必须得去迎接。这位重要人物名叫岛仓刚夫。 这可是个人物,头衔包括参议院议员、关东电力株式会社社长、日本电力产业联盟会长、日本大企业联合副会长、世界原子能联盟副会长、爱国学院大学理事长、日本核能研究开发机关总裁……列举下去还能说上一大串,不过对我来说已经知道的足够多了。 “哈,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光接近他我都不胜惶恐了。” “那倒也不是啦。” “啊?” “我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啊,你啊,不是也坦然跟我【交往】了吗?” 哪里坦然了,再说也算不上“交往”,不过,她确实称得上“高高在上”就是了。像我这种非精英的普通人,按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罢了。不知道这位高达云端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俯就我这样的平民百姓,连躲都躲不及。 “不管怎么说,已经找了一个对本地情况很了解的人来当向导,请只管把他当催巴儿来使唤吧。” “好吧,我们也有要事在身,接下来无论什么事儿您就找那位向导好了。” 两个外交官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魔女的怒火之峰。 被派给我们顶缸的领事官员是在当地雇佣的俄罗斯人,亚烈克桑德鲁·亚列克桑德罗维奇·贝托洛夫斯基——名字听起来真是气派。三十多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看上去倒有种在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亲切感。 “我母亲是布里亚特族。所以的说,我是有一半亚洲人的血统。我的名字很长的,请叫我贝托吧。” 他的日语基本上还通顺,用这样一段话做开场白。他摘掉帽子,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秃顶, “这个嘛,很遗憾,是我父亲的遗传。我的父亲,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尤里柏连纳呢。” 他突然说到这个旧时代的国际巨星。真的假的啊…… “俄罗斯现在经济还算景气,不过也只有一部分人生活不错了。特别是东部地方,人口在减少,也没有什么就业机会,发生了不少社会问题。我要是被领事馆开了,全家六口可都要走投无路了。所以的说,请不要引起什么问题。” 他礼貌地行了个礼,头顶像新鲜的苹果一样亮亮光光的。又冲我们笑了一下,这位贝托洛夫斯基先生便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 “正是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才是秘密警察的先锋呢。” 凉子的话倒也并不一定是乱说的。无论是国际政治还是外交战略,背地里都比三流电影里的世界更无耻更肮脏。本来被称作“国家机密”的那些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过是政府的谎言和挪用血汗税金的借口罢了…… “我并没有这么想啊!不要在我耳边悄悄嘀咕什么奇怪的言论……” “我哪有跟你嘀咕什么,这是心电感应啦,心电感应!” “就算您有心灵电波的发射能力,我也没有接收能力啊!” 我本来只是随便调侃地反驳了一句,没想到凉子真的眼露凶光地瞪着我: “你这家伙,修行得还不够啊!” “对不起。”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态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个歉糊弄过去再说,是不是?!” 凉子的指责一点都没错。我的态度就是,好歹形式上道了歉就好,实际上算不上诚恳。可是,要是不这样的话,怎么才能顺了上司的意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行离开了哈巴罗夫斯克,继续北上。虽然既没见到市长也没见到地方长官,不过具体的资料都由那位自称“跟尤里柏连纳一模一样的人之子”的向导带来了,据说,有形似日下的男人潜藏在前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位于斯塔诺夫山脉中的秘密城市里。 “据说直到现在,还有十五个苏联时期的秘密城市没能找到呢。当然这个数本身准不准也不知道啦。” “现在的俄罗斯政府还继续隐瞒着吗?” “不一定,说不定还有俄罗斯政府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基地呢,又或者是发觉了其存在,却觉得收拾起来太麻烦索性就不管了。跟维持原状相比,拆除起来才更花钱呢。” “这样太不负责了吧。” “日本不也有吗,刚修好就闲置了的大坝呀高速公路什么的。” “呃,这倒也是……” “还有专门做开发荒村旅行、废墟旅行生意的公司呢。” “……是jaces的子公司吗?” “你怎么知道?” “不不,我是觉得像jaces这么卓越的企业集团,有这点小产业也是当然呢,呵呵……” “哦?”凉子别有意味地目光一转,“既然这样,就让泉田君你去当公司的副总经理吧?” “我心领了。” “说什么呢,真奢侈啊你。接下来几十年,日本这地方可前景越来越惨淡,有个工作可以做就要谢天谢地了。而且我交给你的可是众人呀,你竟敢拒绝,要遭天谴的!” 说不定真是该遭天谴吧,只不过,这样的时代做什么荒村旅游的营生,真的能存续下去吗? “警视!警部补!” ——一个粗重的男声,还有一个年轻女性清脆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严严实实裹着防寒服的大汉,和一个只有他体型一半大小的年轻女子正向我们走来。 iii 贝冢聪美是名很优秀的警察,不过外表看起来简直跟高中生没有区别,而且还是高一年级的学生,这导致她穿个人便装的时候被同行叫去辅导谈话或者讯问的次数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阿部真理夫,同样也是优秀的警察,同样也有外表与职业完全不符的情况。怎么看都像是转干黑社会的专业摔跤手、对社会秩序抱有攻击性的那类人物。 说了半天只说了我自己的情况,真是不好意思。除了我以外,这两位也是为了药师寺凉子的西伯利亚之行来接应的。 不过因为飞往哈巴罗夫斯克的飞机满员了,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只好搭乘晚一班的飞机,所以现在才到。 互相打招呼见过礼之后,我们展开地图,讨论接下来的形成。地图相当粗略,gps也用不上,怎么想都不靠谱,还真是让人担心。 “苏联时期故意制作了很多假地图呢,为了不让人知道军事基地和强制收容所的所在地。” “不过,日本以前也有‘地图上不标注的岛’和‘城市中心的空白’呢。” 何止是苏联,任何军国都一样,掌握着庞大的军事机密,最终都会被其沉重压垮。太平洋战争时,日本连天气预报都禁止了。据说是担心一旦播报天气晴朗,美军就会趁机派遣轰炸机来袭击——不得泄露军事机密,这就是禁止天气预报的理由。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透过落着一层薄灰的窗户玻璃,可以看到青灰色的山脉轮廓。那就是斯塔诺夫山脉,中文称作“外兴安岭”。在满清帝国全盛时期,那座山脉是中国与俄国的国境分界线。我记得在世界历史的课上学过尼布楚条约 和瑷珲条约的知识——只要不追究其真实性正确性的话。 凉子的视线也扫向窗外: “虽然两千米左右高度的山多得数不胜数,但其实有人登顶山峰非常少呢。” 说起来,俄罗斯也是运动大国,但很少听说有俄罗斯籍的登山家。常听说的倒是因为自己国内没有高山,不得不跑到国外去登山的英国人——大概正是因为本国没有,才对喜马拉雅、阿尔卑斯山脉格外憧憬吧。 哎哎,现在可不是比较什么国民性的时候。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无人踏足的山峰之间,似乎连原著居民的踪迹都没有,如果前苏联的秘密都市藏在样人烟罕至的地方,我们搜查起来完全可能不着边际。斯塔诺夫山脉在俄罗斯还算是比较小的,可是那面积也相当于日本本岛的一半左右呢。要是药师寺凉子及其同党(?)就这样迷失在深山荒野里再也出不来,日本警察的高层们会有多开心啊。 由于日本是个细长的岛国,即使从海岸线到最深的山里,那深度与大陆也是没法比的。据说日本距离海岸最远的地方就是长野县的佐久市——所谓最远,也不过一百五十公里左右。 然而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土地,距离鄂霍次克海700公里,距北极海域1800公里。 “对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叫什么?” “这个……” 我慌忙看向贝冢聪美。她指尖灵巧地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 “这个,叫托罗依……托罗依茨克培彻鲁斯克·纳·乌里雅夫阿鲁坦,的样子。” “什么鬼名字,这怎么叫得出。”凉子啧啧舌,看了眼手表,“你们几个,先找个快餐店什么的吃午饭吧。我有事要跟那位贝托洛夫斯基大叔谈谈。” “明白了。” 我觉得让她单独行动准没好事,可是她并不是说了就会听的那种女性。目送上司离开后我们沿着城里的道路慢慢走着,但是立刻就觉得行动不便——街上的招牌全都看不懂。 俄语字母,又称西里尔字母,无论是发音还是意思我一窍不通。 “我觉得到底还是应该让外事部的那些家伙出这趟差啊,他们至少能用外语点餐吧。” “要是香港的话,我倒能派上点用场呢。”贝冢聪美似乎很抱歉似的低下头。 “这又不是贝冢警官的错。要是西伯利亚也是香港地区领地就好了——这一天的到来大概连想象都不用想吧。” 文字语言不通,这一点让我们几个人很心虚。好些店的店面都是半掩半闭,即使开着的店里面也是漆黑一团。要说路上的行人,要么是头上包着厚围巾、弯着腰蹒跚的老太太,要么是靠在破旧的电线杆上嚼着烟草、不怀善意地瞪着我们这些外国人的中年体力劳动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通日语的人。这时,突然—— “啊!!” 我们三人的手指同时指向一处。店招上的字歪歪扭扭不伦不类,但起码我们三个人都能看懂——“洪家菜馆”。 那是写着汉字的招牌呀! “是中餐馆吧?” “我猜也是呢。” “这种鬼地方竟然也……” 既然叫“菜馆”,总得是个吃饭的地方吧。能在西伯利亚边陲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摆出堂堂的汉字招牌开店的中国人,这份生命力真让人敬畏。 我、贝冢聪美、阿部真理夫,三人鱼贯而入,简直像被汉字的魔力招了魂不可抗拒似的。 不等我们出声招呼,立刻看到一个女子。 她看了并不像中国人,金发、褐色的眼睛,个子相当高大。身高大概跟药师寺凉子差不多,体重大概得多上五成左右。当然,我并不是说她不漂亮,只不过感觉压迫力蛮大的。 “这,这位就是料理师傅吗?”阿部巡查问道。 “这个啊……”我也只能胡乱应着。正在这时,身材高大的女子早就开口向后面说了些什么。 一个男人的脸从她身后露出来,几乎只能到女子胳膊肘的位置。也许是因为他站在那女子身后吧,身材又很瘦小,几乎全身都隐藏起来了。月饼一样的圆脸,细长的眼睛,黑头发,正像欧美漫画中登场的中国人形象。而且他腰上围着围裙。 “太好了,吕芳春,该你出马了!” 贝冢聪美往前走了一步。她是狂热的香港粉,以“吕芳春”为自己的别名。她喜笑颜开地走上前跟那个像是中国人的男人搭话,很快又换上了失望的表情。 “不行啊,这个人不会说广东话。” “他说普通话?” “不,他好像是中国东北人。” 这样的话,即使都说中文也不大能互通。(译者:田中毕竟是外国人哪,东北话跟普通话的差异哪有南方那么夸张……) “写出来笔谈试试吧?” 吕芳春正在说,男人友善地笑笑,右手一扬——手里红色封面的本子上正写着“菜单”。他把我们带到窗边的座位上。 很快,堆得小山一样的水饺盛在巨大的盘子里端了上来。蒸腾而起的热气将不可抗拒地香味送过来,立刻征服了我们几个日本人的食欲神经。哪怕是破破烂烂的桌子、黄渍斑斑的桌布也全不在意。 我们点的菜一份一份端上来。西伯利亚这种地方的食材当然比香港贫乏,但无论是炸鲑鱼、素馅饺子还是切细的酸辣土豆丝,都足见下了功夫和辛苦。正在这时,餐馆的门打开,上司大人走了进来: “哼,你们果然在这里啊。” iv “我们还没联系您呢,您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啊。” 凉子并不介意我们的惊讶:“招牌上的汉字,还有中餐的香味,哪有日本人能抵抗的。要是在香港也罢了,这不是在西伯利亚的荒野嘛。” 突然,一个声音吓了我们一跳——店里的女主人兴奋地张开双臂: “凉子!” “塔梅拉!” 在我们这群瞠目结舌的日本人面前,药师寺凉子扑过去和那位俄罗斯女子紧紧拥抱。在俄罗斯,同性之间的亲吻很普通——我不由得由衷地感谢起贝托先生,幸亏他遵守的是日本人的常识礼节。 “这、这位您认识?” “在里昂认识的啦。” 我明白了。凉子在法国里昂的国际刑警警察机构总部派驻过三年。原来这位身材高大的俄罗斯女子,本名塔梅拉·费多罗维纳·帕拉休夫斯卡娅,同一时期也在国际刑警工作。 “这么说,这位女士也是俄罗斯警察中的精英人士了?既然这样为什么……” 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小村庄来呢?凉子代替塔梅拉答道: “因为她受够了。” 塔梅拉·费多罗维纳·帕拉休夫斯卡娅,厌倦了腐败横行的警察组织,看穿了无论自己能力多强,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递交了辞呈。她回到自己的故乡哈巴罗夫斯克,但是也没什么像样的就职机会,干脆就自己开始了创业。 她经营的商品就是水。 “以这里为水源地,一年能够灌装2省瓶的矿泉水五千万瓶呢。塔梅拉把那些水卖给中国的富裕阶层,一瓶1美元,每年的营业收入就是五千万美元哦。” “原来她是大富豪啊……” “商业才能了不起吧。” “与其这么说,说不定是有人向她传授了智慧吧?” 凉子没有回答。 “不仅是智慧,那个人大概连启动资金都借给她了吧?到底是图谋什么呢……” “哼,借钱以施恩,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的铁则嘛。” 看来jaces的触手竟然都伸到俄罗斯 来了。日本和俄罗斯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外交问题,因此日本人直接到这里来开创事业相当困难。于是,塔梅拉就成了凉子的代理人,在这里行动起来了。 凉子和塔梅拉用两人共通的法语聊着天,我趁机跟贝托洛夫斯基说说话。 “虽然这里是俄罗斯,不过跟切尔诺贝利相比,离福岛可要近得多吧。” 贝托洛夫斯基这么说,想必是想了解福岛核能发电站的事故。可是我也没法告诉他什么特别的消息。尽管我们都是日本国民,可是始终也得不到什么准确的说法。虽然很对不住他,但我也只好岔开话题: “有没有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这边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啊?” “这个么,我是很底层的小人物,哪能接触到什么机密,平常都是干些杂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啦。” 他是在当地雇佣的俄罗斯人,这样难怪。 即使如此,这次出差蹊跷的事情也太多了。关于日下的所在的情报根本就像痴人说梦。但是就凭着这一点模糊的情报就被命令到海外出差,而且凉子还亦步亦趋地接受了这个命令。简直蹊跷之极。要是能揭开这层谜团就好了。 突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一个答案。趁凉子跟塔梅拉的对话告一段落,我问她: “警视,即使抓不到日下,您是想抓到与他相关的人,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对警方不利的事实吧?!警方犯下了数都数不清的错误,总是想要封口,一定是有不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哼,算你得八十分。” “扣二十分是为什么?” “就算不是事实又有关系呢。” “啊?” “只要有嫌疑就足够了。这样的话,经我的手加工,一定能够变成事实。” “您、您等等……” 凉子完全无视我,又跟塔梅拉说起话来。塔梅拉也一直回答她。因为两人说法语,很不幸,我一个字都不懂。后来从凉子那听说,她们的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你能不能弄到直升机和四驱车?” “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弄来。” “啊,钱当然不用担心。” 凉子不怀好意地点点头,“哈巴罗夫斯克的日本总领事馆会老老实实付钱的。就算命悬一线,好歹也是世界第三大经济大国呢。” “是啊,那就趁还没变成第四,赶紧行动吧。” 塔梅拉离开后凉子问我: “喂你说,总领事馆那些家伙,会怎么选择?是为了避免触及自己的痛处掏腰包付钱呢,还是堂堂正正地挥出人生之拳反击?” “大概是前者吧。” 我可不希望对方“挥出人生之拳”堂堂反击,只不过从事外交的官员们,可像警察组织的人一样了解凉子的恐怖之处? “那么,找到日下要逮捕他吧?” “即使逮捕也是俄罗斯的警察去实施。还都是些民警。我们也只能站在旁边监督啦。” “只为了站在一边监督,就跑到西伯利亚腹地来吗?” “这里是边陲啦。只是边陲。” 以俄罗斯这样的大陆国家为基准,边陲是什么概念呢?很不幸,说到底我只是个出生在狭窄的岛国上的人,对大陆级别的广阔根本没概念。再说,现在是个担心今后人口减少的奇妙时代。 “可是,即使不专门监督,俄罗斯民警也会逮捕日下吧。他又不是政治犯,只是纯粹的杀人犯,也没有理由庇护他啊。” “庇护当然不至于。不过,我可不觉得他们会积极努力地展开搜捕。又不是在俄罗斯境内的犯罪。大概只会在西伯利亚腹地胡乱搜一搜,走一下过场就算了。” “您不是说这是边陲么……” “你是成心跟上司过不去是不是?” “您这种事儿干得还少啊……”当然我可没勇气把这句反驳的话说出口,只是耸耸肩表述恭顺的意思。 我突然想到东京的情况。终于有凉爽的清风吹拂着东京都千代田区霞之关,而刑事部长想必正一边吃着上等的三文鱼套餐一边向神明祈祷吧——“但愿辟邪大神消失在西伯利亚深处,再也不要回来了!”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我怕殃及池鱼,可不想从他老人家的念头。 扯着先后,我们从洪家菜馆走出来,沿着空寂的道路走了三分钟左右,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这房子看来相当破旧,只有绿色的油漆比较新,而这就是镇政所了。市政所旁边是座小小的洋葱头形屋顶的东正教教堂。 在俄罗斯对桌子的摆放似乎有独特的习惯。一张桌子背对屋子一角,朝着对角线的方向与整个房间成四十五度角。不知道这是为了体现屋主的威严呢,还是处于安全的考虑。 不管怎么说,镇长就在桌子旁,站起来迎接凉子。他张开双臂似乎想要上前拥抱,凉子却猛腿一部,伸出右手,一脸不情愿地与对方握手。 “kpвыn——”对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个词。后来听凉子解释,似乎是“太美了”的意思(译者注:原文此处对方说的话是片假名。我觉得日文片假名音译的俄语发音再音译成中文实在没什么意义,所以根据后文的意思反查回俄语写在这里,但我并不确定这个俄语词对不对。很显然,俺不懂俄文……) 拥抱被拒绝而不得不握手的镇长,热情地抓着凉子的手握了完全超过必要时间长度那么久。由塔梅拉在二人之间担任翻译,而他们似乎又做出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决定。 东正教的教堂里不设立体塑像,只是装点着圣像壁画。大大小小几十张圣像挂满墙壁,除此以外,连地板和桌子上也摆满了立像、雕刻和小雕塑。 色彩以金黄、鲜红和浓紫为主,没有空白的存在。以日本人的审美观来看,似乎过于浓烈喧闹,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多事罢了。所谓宗教,只要能表达各自的信仰即可。 希望阿部巡查能够超越宗派的不同彼此相安无事,而我们这些异教徒也双手合十,多少表示一下敬意。 走出教堂,感觉一个圆圆的球状物朝我们晃过来——正是自称“酷似尤里柏连纳之人之子”的那位。贝托洛夫斯基深吸一口气,向凉子行了个表示敬意的礼。 “哎呀,真是糟糕了。本来共青城(komsomolsky)应该到哈巴罗夫斯克支援搜捕的……” 贝托洛夫斯基本想快速地向我们讲述,但是对他来说日语毕竟是外语,说起话来总是慢悠悠的语气。 “因为莫斯科地铁发生了爆炸恐怖事件……” 听说有三十人以上的被害者。 “像这种西伯利亚边疆之地来了个外国人犯罪者之类的事情,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 “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支援队伍吗?!”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的确,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这样想虽然很对不住恐怖行动的被害者,不过如果莫斯科当局事务缠身照顾不到东部地区的话,药师寺凉子行动的自由度就增加了。至少,她本人一定会欣然作此解读。 “知道了,事到如今抱怨恐怖分子也没用。还是按照手头能调动的战斗力来考虑吧。贝托先生,你懂本地原住居民的话吗?” “啊,这个,我不懂啊。”对方说道。 要跟原住民交流,须得把原住民的话翻译成俄语,再译成日语。如此看来贝托洛夫斯基并不是能够胜任这种双重翻译工作的人才。 “这附近的森林里的居民多半不是鄂温克族就是鄂伦春族,语言不通的话事情可麻烦了呢。” “您说得好像什么翻译游戏一样,真的没事吗?” “说的也是啦 。”凉子听我说着,啧啧舌说,“哼,回到哈巴罗夫斯克之后,一定要让领事馆那些家伙后悔至死,谁让他们不竭尽全力为我们服务的。” “就他们那些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向日本来的vip提供过全力服务的经验吧。” “不是有从海参崴过来的人嘛。” “真是特别的通道啊。” “过去这种交通可一点都不少呢。” “哦,这样啊。” 无论是好是坏,二战前的日本跟欧亚大陆的渊源比美国更深。想要登陆欧洲的人,都是从位于敦贺或者舞鹤的日本海海港乘船,经海参崴登陆,换乘西伯利亚铁路。如果不这样,就要从长崎乘船,经上海、香港、新加坡等港口到苏黎世运河。 在“飞机旅行”不存在的年代里,日本海海岸就是旅行、流通的玄关通路了。 “不说这些,泉田君,你跟我到森林里走走吧。” 凉子指示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到洪家菜馆待命,带着我慢悠悠地溜达起来。离开这个大概有百户人家左右的小村庄,很快就来到一片被称作“泰加林”的森林地带。贝托洛夫斯基就此跟我们解释起来。 “泰加林是专指针叶树树林吧。” “也有阔叶树的泰加林哦。像这一带的泰加林都是泥柳树。针叶树泰加林里是没有蜱虫和蚊子的,但阔叶树林里有,请务必小心。” 据说是因为针叶树散发的某种成分有杀虫剂的功效。 “如果能把这种杀虫的成分提取出来制成药品,一定能对人类做出不少贡献吧。” “您的意思不是制成药品,是制成商品吧?” “这不是一回事嘛。你这人,总是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阔叶树泰加林中,树叶落尽,反而格外明亮开阔,要一直再往上走才能到针叶树林。这就是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的永久冻土。不知什么鸟的身影在天空掠过,而不学如我,当然分辨不出是什么鸟。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能听到淙淙的溪流声音。 要是踏着枯叶行走,感觉一定不错。但是这一带空气相当潮湿,地上非常泥泞。 凉子仍像在银座或者六本木一样阔步昂首前行,步伐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无论是泥泞还是水洼,在她的长靴下都像贵宾专用的红毯一样铺开,只有俯首等待她的踩踏。而凡人如我,靴子已经脏污不堪,只能勉强跟上她的脚步。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凉子看到一块像沙发一样又平又宽的大岩石,欣然走过去坐下。我也站到她身旁。 “别呆着啊,你也坐。”女王下令了。 我点头致意,遵命行事。如此看来,女王陛下是有问题下问。 “我们走得并不多,不过你感觉怎么样,泉田君?” “啊,这样看来,没有车果然不行。” “明白了吧。” “属下是切身体会到了。” “知道就好,今后你可要好好对待我这最有先见之明的上司大人啊。” 本来就是这样嘛——我这想着,但不知为何,胃里好像有种蠕蠕而动的气体生物在耸动的感觉。“不详的预感”、“莫可名状的不安”、“事后想起来就后悔”——大抵就是这一类生物吧。 说的好像我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其实很遗憾,根本不是这样。只不过药师寺凉子所到之处,有风的地方就会变成飓风,有雨的地方就会变成暴雨,这纯粹是我的经验之谈罢了——对此刑事部长大概也能理解吧。 意识到在森林中行动一定得有适当的车辆之后,我们打算回到村子里去。从岩石上站起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兴奋的人声。 时间跳过到三十分钟后。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从洪家菜馆奔出来迎接凉子和我,但刚跑出来就呆立住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十人左右的原住民猎人,而我们两个走在人群最前头。我见他们出来立刻大喊: “贝冢君不要看!” 我也是强压着呕吐感。贝冢聪美停住了脚步,脸色苍白地将视线扫向周边。有我和阿部巡查的身体在前面遮挡,希望贝冢聪美没有看到吧。 ——那是一个好像腰部以下被怪力撕扯、只剩下血淋淋的上半身的不幸死者。 第二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 i “那、那是怎么回事啊……” 阿部巡查克制着紧张问我,可是我也没法给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语言不通啊……” “啊……”阿部巡查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这些人好像是原住民猎人,既然这附近的人,大概是鄂温克族吧。看样子是被猛兽袭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跟他们一起回来了。” “说到猛兽……这一带大概不是东北虎就是西伯利亚熊吧?” “真理君对这些很了解啊。” “啊不,我只是很喜欢自然纪行一类的电视节目而已。” 阿部巡查挠挠头,对我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怎么啦?” “……啊这个,其实,我到现在才害怕起来。我这个人啊,又迟钝又糊涂的。” 回想起来,刚才我跟药师寺凉子两人在森林里漫步的时候万一遇上了东北虎或西伯利亚熊的袭击可怎么办呢?面对一打以上的持刀歹徒,凉子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打得烟消云散,即使这样,以马熊为对手只怕也不是那么乐观吧。当然,我肩负着保护她的义务和责任,可是眼前这种情况下,连我也没什么自信。(译者:私は彼女を守る!如何しても、いつまでも、守る!ーその台词、さっさと口に出してくれよ泉田の马鹿!) “您二位刚才没事儿真是太幸运了。要是遇上冬眠前的马熊可怎么办啊!可不能在森林里乱晃啊,警部补!” 贝冢聪美的批判一点都没错。让他们担心了,对此我当然只有诚心诚意地表示歉意。 另一方面,药师寺凉子大人对此全不在意——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明明既不会俄语又不会鄂温克语,她居然从容有余地指挥起来了。那些猎人也不知为什么,都听从没有任何权威的凉子指示,把抬着牺牲者的担架一直送到镇公所的廊檐下。 “可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部巡查又一次提出了他的疑问。不管怎么说,我先把我所掌握的情况向他逐一说明: ——时间倒退回刚才,我跟凉子坐在岩石上,基本上没什么实质性的对话。岩石上有厚厚一层青苔,倒也不是直接坐在裸露的石头上,感觉比便宜沙发还舒服呢。女王陛下似乎被这种气氛所感,修长的双腿轻轻敲打,竟然有心情唱起歌来。 她的声线属于轻快的女中音,但所唱的歌曲好巧不巧竟是“森林中的熊”——正是这首歌引起了我心中的不详感。 “怎么了泉田?” “那个……警视,您唱的歌……” “不喜欢吗?” “您能换首别的歌唱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真要有熊出来了……” 这时候,一阵风盘旋而过,吹起了我和凉子的披风。随着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几条黑影现身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马熊。他们的长相甚至让人有一瞬间误认为是日本人,其实应该是北亚地区的原住民,不是鄂温克族就是鄂伦春族。这些人头上戴着毛皮帽子,身穿臃肿但看起来非常暖和的外套,手里拿着来福枪——大概有七八个这幅装束的男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副简陋的自制担架。 担架由两根长长的粗树枝挑起,中间的搭布似乎是帐篷布。这副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不,只有半个人——只有人的上半身横在担架上。腰部断面流出的鲜血已经有点干涸,因此让人稍敢正视——比这更凄惨可怖的描述我并不想多说,但就在目光甫一接触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背上凝结了一层眼睛看不见的冰棱。 “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猎人大声喊道——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哪国语言,内容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差异吧。“日本人(rпohцы)——”凉子回答。对方紧紧盯着她,似乎是要借凉子的美貌忘记身边的惨状。 凉子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悄声跟我说;“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的吧?” “您是说那人的肢体被咬掉了?” “绝对不是刀刃切断的结果啊,这个。” “看起来……好像是啊。不过,马熊真有这么厉害吗?” 我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一只手用力地抓住我外套的衣角——是凉子。她的表情毫无变化,但雪白的皮肤并不像平时那么富有生机。辟邪大神凉子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晕倒过去吧。至于我,虽然也不会晕过去,但身体却僵直起来动都不能动。 “在这儿追问他们也没什么用。还是先回那个破镇子去吧。跟他们一起行动人数更多,这样更好些吧。喂,别磨磨蹭蹭的,太阳要下山了,危险哦。” 跟这些猎人之间语言不通,她的提案固然不能让人放心,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猎人们疾步走向镇子,我跟凉子也随着他们一起往回走——以上就是我跟阿部巡查解释的情况了。 场景回到镇公所前,凉子不耐烦地质问: “警察署长哪去了?” “那边过来的好像就是。” 我们随着贝托洛夫斯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是刚刚见过面的镇长正赶过来。 “那不是镇长么……” 我刚说出口,又立刻闭上了嘴。镇长一边走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揪出一个东西,往头上一扣——竟然是民警的警帽。 “原来如此,这样薪水只要给一份就行了。这行政改革的效率和程度可比日本先进多了!” ——难道不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对这个偏远小镇不闻不问的结果吗?我正想着,不过镇长兼警察署长先生已经捻着自己落后于时尚潮流的小胡子,咆哮着向几个猎人质问着什么。 “那么,我们几个算是什么立场啊?” “还用问吗?我们是日本的警察。”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当然不能给俄罗斯当局添麻烦了。” “当局……么。” 换句话说,就是见习观察镇长先生(以下略)的行动就好了。 且不说这些,给各种“当局”添麻烦明明就是凉子的生存价值,这次至今为止她竟然出人意料的老实,或者说举止富有常识,或者说不爱惹事生非……这话怎么说都好像不通,说到底,似乎连她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 ——又或者,这种程度的骚乱干扰根本不如她的法眼?说不定她觉得,什么凶暴的马熊之类的,交给当地猎人处理就好了。毕竟她的标准和尺度跟我这种凡人截然不同。在那天神下凡般的美貌面容下,大概蕴藏着逮捕日下公仁、掀翻秘密都市的强大计划吧。 但是,作为日本的警察,在俄罗斯境内杀死日本人罪犯,会有什么后果呢?美军特种部队入侵巴基斯坦,在其家人面前射杀沙特阿拉伯籍的恐怖分子,甚至把其遗体抛入大海,这些行为都没遭到什么非难的舆论声音,更没有受到国际社会的处罚。虽然经不起法律的审判,但是这种目无法律的行为总是得到默许,这一点早就是美国的故技了…… 我摇了摇头,思考总是在一个圈子里来回打转,根本达不到什么结论。不论是非善恶,速决决战、雷厉风行的凉子,果然比我这凡人了不起——当然,这早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无奈之中,我观察了一下镇子周边的情况。都是破旧的木造房屋,估计在日本早已经拆除了吧。倒是能看到一些电线,看来电力至少是通了。镇公所前的广场和连接到广场的各条道路,全都是裸露的浮土地面。既然能把秘密都市建设得宏伟庞大,好歹也把道路铺得像样点吧? 土地宽广无比,无边无际。与此相比 ,人口则非常稀少。政治体制是封闭的强权统治。就凭这些,只要有预算,只怕没有什么设施建不成。连日本那个小破地方,不都建起了五十座以上的原子炉吗? “要是以密度为尺度,西伯利亚地区有上两千座原子炉也不稀奇哦。” “好吓人的计算……” “哼,反正我要搜查的也不是核能发电所。你跟贝托、真理和吕芳春,你们几个能装装讯问的样子吧?我要去找塔梅拉商量点事情。” “明白了。”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凉子显然不会好好回答我。 我走向贝托——就是贝托洛夫斯基,回头看去,镇长正和凉子、塔梅拉说得热火朝天。 “贝托先生,我们想问询一下情况,请帮我们翻译吧。” “问……询?” “呃这个,就是为了查办案件,向相关的人士了解情况的意思。” 好像廉价低质辞典上的释义一样……不过贝托谅解了我言辞的贫乏。 “鄂温克族分散居住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因此上的所以说,语言也好风俗也好,都有各地域查办。不过,鄂伦春族、蒙古族和比拉勒族都跟鄂温克族关系不错。” “所以呢?” “总能找到会俄语的,就能问出点什么来吧。咳,反正先试试吧。” 贝托洛夫斯基这人,到底是生性乐观呢,还是因为他平常也没什么像样的工作对这事格外热心呢,还是因为拜托他的不是凉子而是我,因此比较沉稳呢。总之,虽然算不上行动积极,好歹在镇上的俄罗斯人看来,我们算开始问·询了。 ii “请问您见过这个男人吗?他是日本人。” “日本人?” 镇上的居民面面相觑——贝托把日下公仁的照片交到他们手上,并且简短地说明了一下。 “这个……没见过啊。” “其实啊,要是再多有些日本人到这儿来就好了。现在这里越来越多的只有中国人,当然,这倒不是坏事……” 从询问中了解到了一点情况,但这些信息并不包含日下公仁的所在之处。不过,虽然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低着头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告诉我们一些信息——从这个小镇继续往深山里走,有一个禁止入内的神秘地方。不知道这个地方和日下公仁有什么关系,但好歹也是一个可以入手的线索,值得调查一下。 “那个地方在什么位置呢?” “从那边一直——往山里走。” 镇上的居民所指之处,只能看到树叶枯黄的森林,更远处则是绵延森冷的青山。贝托似乎有点不情愿,不过还是从防寒外套的内兜里摸出一张纸片,一层一层展开——原来是地图。 “以前那一带有十来个警备把守。他们都有自动小型手枪和射击许可证呢。” “啊,阵势够吓人的。” “结果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事。别说入侵了,根本没有人靠近那一带。再说,那周边也没人居住啊。” “这么说,那个区域里到底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谁也不知道准确情况——反正,怎么说呢,就是那个……” “不正常?” “嗯嗯,对对,绝对不正常。” “地图请借我看一下。” 吕芳春——即贝冢聪美接过地图。满纸都是俄语西里尔字母标记,看着就头疼,不过山川道路等记号都是万国共通的。阿部巡查说: “哪怕规模再小,支撑城市日常运转的人员、物资,也不可能只从空中路线往里面运送吧?虽然前苏联的运输直升机负载特别大……” “好像连装甲车都能运载呢。” “就算这样,起码也应该有通向里面的道路吧……哎对了,这个镇子到底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呢?” 贝托告诉我们之后,我们又低头看了看地图。 “果然很奇怪啊。按照图上的等高线标注,这条河是这样流的。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们看。” “啊,真的。这样看起来,这条河岂不是从低处往高处流了?” “嗨,这都是很旧的地图啦。”贝托解释着。据说过去这个区域多少进行过一些黄金采挖的开发工作,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错误标记的。 “谷底湿气非常严重,还有沼泽。山上能存活的动物只有小野兔和乌鸦什么的,连这些动物不小心进入谷底都会死掉呢。” “湿气就会致人死亡吗?” “因为会引起肺脏里的真菌滋生,最后就不能呼吸了。” “啊,好可怜呀。” 贝冢聪美对小动物的命运很是同情。松鼠兔子什么的我也很同情,只不过要是自己也陷入那种情况,被同情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总而言之,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声音的主人当然是我的上司大人。塔梅拉正交叉着手臂站在她身后。在这种鸟不拉屎、根本没有像样产业的地方建起了矿泉水工厂,她显然比镇长更有权威。 沉沉暮色降临,笼罩了整个小镇。 “几乎没有收获啊。现在的基本认识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个死城——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在前苏联秘密都市附近展开日本人和俄罗斯人的大混战,引发混乱的背景是邪教和利益集团的勾结斗争……多么棒的设定啊,两国政府肯定不想听到这种事情吧。” “真是个暗黑无底的故事……。” “对啊,因为暗黑势力已经在不为人知的空间深深地扩散开来了。哦呵呵呵呵!” ——求您别这么笑了好不好,这根本就是暗黑之女王的招牌笑声哎。 “哼,不管怎么说,只要先进入秘密都市就好了。” “进入之前找不到地方可不行吧。” “别说这么无聊的冷笑话。你不是拿着地图嘛!” “这种东西哪算得上地图啊。” 我把地图推到凉子面前,她故意装作倾斜着身体探头看地图的样子,然后又抬起头向贝托发问: “这里的警察只有镇长一个人,正式开展搜查的话,必须得有支援的人手。不希望他们跑来对我们碍手碍脚的,不过真的派员支援的话,需要多长时间能到达?” “从共青城过来的话,嗯这个……直线距离要八百公里左右呢。嗯……二十小时左右吧。” “两地之间有直线道路相连吗?” “没有。” “这么说,你估计的时间也不算数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贝托赶紧又摇头又摆手地接受: “不不,这个时间加计一倍怎么也够了。” “……这么说,有四十个小时左右啊。” 凉子并没有怒吼“太慢了!”相反,她大概正谋算着,,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放手一搏吧——以我跟她交往这么长时间,她这点小算盘我早就心知肚明。 “对了,那个被害者到底是被什么动物弄死的呢?马熊?还是老虎?” 直到阿部巡查提问之前,我们竟然都忘了这个问题。询问之后我们了解到当时的情况:被害者的活动范围脱离了同伴,几乎是单独行动。听到他的惨叫声,其他猎人赶紧循着声音赶过去,却看到被害者只剩下了“半个人”。惨状吓呆了所有人,其中只有一个猎人透过茂密的丛林,隐约看到远处好像有野兽的身影。他确定那绝对不是马熊,但要说是老虎,好像也…… 凉子望着我: “也不是老 虎?” “啊,好像毛皮的颜色不对……不是条纹的,好像是茶色还是褐色之类的颜色。” “看来不是老虎。” “不过老虎不是也有白虎那样的基因变异品种吗?” “嗯……”凉子皱起形状姣美的眉头。 镇长突然出现了,告诉我们共青城方面打来了电话。 iii 现在洪家菜馆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搜查会议室。即使秘密都市真的存在,到达那里之前就要冲破重重难关。 我对西伯利亚熊了解不多,不过我知道东北虎肯定是濒危物种。即使是为了防身保命,射杀东北虎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在日本也常有黑熊袭人的事件呢。这种事情一发生,报纸上总是有读者投稿——‘熊只是拼命保全自身而已。根本不是熊的错,要怪就怪侵入它们领地的人’之类的言论时常出现。” “如果是偷猎者干的,这话倒也没错。可是对于田间地头干活的老太太来说,突然有熊从背后袭击,造成重伤,这也能怪人类的行为不当吗?真是是非不分。” 话虽这么说,但是对我们的处境而言,大概死掉也得不到同情吧,毫无疑问我们就是入侵者。 干脆回去复命说“全部都是假情报”,趁早从这个鬼地方撤退的好吧?——我正想着,不知从哪飘来一阵香得胃都抽搐的美味,那是洪家菜馆的店主端上来的大大小小几个盘子。 三分钟后,凉子感叹起来: “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种荒山野地里吃到上海风味的葱油面。太棒了!”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啊。” 洪老板颇有感慨地说。细细的眼睛眯起来,似乎看着远方的什么东西。大概他回想起这一路行来的辛苦吧。想来他在中国国内生活丰裕的话,也不会特意跑到西伯利亚这种地方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俄罗斯姑娘走过来,端上鲑鱼炒饭和煎炒的蔬菜——所谓蔬菜,多半也只是豆芽之类的,估计是在地下室里自家栽培出来的。进入秋末的西伯利亚,蔬菜的种类当然丰富不到哪去。 那个俄罗斯姑娘竟然是洪老板的妻子,这让我们几个日本人惊讶不已。靠辛勤劳动小有积蓄的中国男人,和俄罗斯女子结婚,在西伯利亚一带好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纯属多管闲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对俄国的男人说一句“好好争气啊喂!”…… “几个人结伴同行,带着行李离开乡下,搭上西伯利亚铁路。只要列车停靠站台,就下车找人打听,问问当地有没有中国人做生意。如果有,就回到火车上继续走。如果没有,搭伴的几个人里就会有人扛着行李下车,就这样在当地开始做生意。” 实际上,我们的交谈当然并不是这么顺利进行的。东北腔的普通话和广东话夹杂,再加上笔谈、连比带划的手势,好歹彼此能够沟通。 “就一个人?” “是啊,这样就没有生意竞争对手。” “连俄语都不懂?” “有前苏联时代留下来的日常对话手册。再说,只要在这儿生活一阵子,再不愿意也能学会当地语言。” 这股生命力真是太强大了。不仅俄罗斯的男性,现在食草性日本男人也拼不过这股精神。我有个朋友说过,“现在的日本,就是食肉性女人、食草性男人,和杂食性人妖三股势力的三国时代”——不管哪一股势力统一了天下,这样的前景都让人堪忧吧。 我瞥了一眼一直在旁边的桌上跟塔梅拉密谈的凉子。她正用某种字迹会消失的特制笔在纸上写东西,似乎有字母、数字还有图形,写上之后就会消失。塔梅拉则一会儿喃喃念叨,一会儿摇头,有时候又张开手,或者借过凉子的笔,自己在纸上写些什么。 她们肯定是有什么图谋。 凉子突然抬起头,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开口说道: “我在跟塔梅拉商量调动装备的事情。” “这、这样啊。比如说什么装备呢?” “怎么,你想在那山里徒步前行吗?” “还是尽可能避免的好。” “所以,至少得有车吧。” “说的也是啊,得有越野车呢。不过,直升机应该不行吧?” 我只是随便一提,凉子对这个意见不屑一顾。直升机会发出爆破音,在空中也无法藏身,甫一接近就会被发现的——这话当然有道理。 “说得好像魔境探险故事一样。其实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魔境不正是在大都市的中心吗。” “是啊是啊,什么华尔街啦霞之关啦才是呢。” 贝冢巡查和阿部巡查好像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似的,努力地东拉西扯,不过并没有成功。 周围的桌上七成客人都是俄罗斯人,说好听的是好奇,说难听了是猜疑的目光,一直围绕在我们几个身上。日本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有此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对他们来说,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日本人呢。 没看到像是鄂温克族人的身影。可能他们的聚集地在其他地方吧。本地的俄罗斯人和鄂温克族关系还是不错的,与西部的格鲁吉亚、车臣等地不同,西伯利亚一带没听说过有什么民族纷争——所谓冰冻之下,流水不腐。 我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我们今晚住在哪儿啊?这个镇子——说来失礼——可不像有什么旅馆饭店的样子啊……” “洪家菜馆二层就有客房。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 “啊,这就好办了。” 有两间双床的房间,正好两位女士一间,两个男人一间。好歹晚上可以睡在屋顶之下不用露宿荒野了。 “不过浴室只有一间啦。” “哦,啊,是吗。” “而且浴室里只有淋浴。万事从简吧,你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要是在日本,无论是多么深的山里、多么破烂的宿处,也会有热气腾腾的盆浴。燥热的夏天里淋浴就够了,天气一转凉,还是会迷恋热水充盈的浴缸。 我突然想起来——“啊,说起来丸冈警部现在正在泡温泉吧。” “嗯,他跟夫人去草津了。” 跟我们一样,丸冈警部也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室的一员,为了把积攒许久的年假消耗掉,这次请了十天的连休。听说他在这期间会到草津温泉渡过三天两夜。他跟夫人十二年都没有渡过二人世界的旅行了,这次逃过西伯利亚一劫,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羡慕啊,能去温泉旅行。” 话说到此果然异口同声。几个日本人一同长叹一声。据某个学者说,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不愿意移民的民族,究其原因,与其说是饮食上的不适,不如说是对泡澡的迷恋吧。 伴随着对丸冈警部的羡慕,我们吃完了晚饭。 洪老板一边说着什么,一边递给我们一些奇怪的东西——每人一支红色的勺子。真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我们去问贝托先生,他向我们解释道: “这个叫‘露西卡’。是上了漆的勺子。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就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是种祝福的象征。” 才不想再回来呢——我内心里很不礼貌地想着,却看到阿部巡查的样子。他用蒲扇般的大手双手接过露西卡,十分珍重地收进防寒服的内兜里。 “你不会真的那么感动吧?” “啊,不是啦,虽然只是口头上说说,可我还是很感动啊。如果能回到这里,那不是说明我们这一趟能平安生还吗?” 我在手指间转了转这个非常朴素的涂漆勺子。阿部巡查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心地宽大。除了 自己的信仰以外,无论多么质朴的驱魔辟邪的信念,他都不会排斥。 所以,我也满怀感激地收下了露西卡,心中暗暗祈祷能够平安回到这座小镇,再来喝一碗这家常随便却亲切贴心的鲑鱼粥。 不过,在这西伯利亚边陲的小镇——确切地说,托罗依茨克培彻鲁斯克·纳·乌里亚夫阿鲁坦(译者注:显然,我翻到这里往前搜索了好几节,抄下了第一次翻的译名……啊啊杨康同学),凉子每日挥舞的“暗黑卡”根本刷不了(译者注:“暗黑卡”是前几部里出现的凉子的比白金卡、钛金卡还上等的信用卡,忘了是哪一本了)。关键时刻救我们于水火中的,当然是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女士送上的现金。(译者:塔梅拉的名字也是往前搜索出来抄上的。为什么这部翻译起来特别费劲呢?因为片假名实在太多……) 凉子用法语打了借条,签了名——她签的并不是“药师寺凉子”,而是“驻哈巴罗夫斯克日本总领事馆”,我注意到这点,但没有多嘴。对凉子来说,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塔梅拉自己好像预约了别的住处。贝托先生跟镇长交涉一番,借拘留所里的空床安置一晚。 已经完全入夜了。洪老板带我们上了二楼,楼梯正对着浴室,走廊左右各有一间客房。两位女士住左边的房间,而我们俩个男人住右边的。房间按和室计算,大概有八叠大小,木板墙上贴着绿色的墙纸,两张床贴着两边墙壁摆放。整个房间相当狭小,称得上陋室一间。 即便如此,天花板下也装有空调,墙上还有壁挂的平板电视。我随便看了看,空调是韩国的s公司出品,电视则是中国的h公司制造。不久以前,这些东西说不定都是日本造的呢。 “这电视,能播放吗?” “既然有就能放吧。” 直到我们能去洗澡事情总得找点事情干,索性看看电视好了。电视剧反正是俄语的看不懂,再看看新闻,来回来去都是俄罗斯总统视察什么工厂的画面。最后只好关了电视闲聊起来。 “我们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倒也能想象刑事部长的心情。只要把辟邪大神撵走,多少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的算盘也太容易看穿了。” “什么日下公仁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们几个人,别说枪支了,连一根警棍都没有,就被赶到外国——而且是西伯利亚的荒山野岭里。既有老虎马熊,或者不明所以的食人野兽出没,还有能在兔子田鼠的肺里生长至死的瘴气真菌,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地界。在无节操的民营电视台里,这一定会被称为“魔境”吧。 这样一想,收下露西卡时那种虔诚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心祝祷着,还不如请萨满神把刑事部长撒盐烤烤吃掉算了。 就是这时候,我听到了那种声音—— iv “沙——擦——啊——……” 一定要写成文字的话,大抵只能这样描述。并不是低沉的音色——用金属球在擦丝的擦板上划过,或许会发出那种声音吧。 这声音使人全身僵硬了一下,紧接着我立刻飞奔到窗边——那是没有纱窗的旧式窗户,像高中时代的废弃校舍才会有的上下开闭式窗户。声音就是从窗外入侵的。 我伸手去推窗户,只发出“咔哒咔哒”艰涩的声音,根本推不动。阿部巡查向咬牙切齿的我小声问道: “那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先到外面看看吧,要小心啊!” 连武器都没有,但我们总得先确认一下状况再说。我推开朝向走廊的房门,一口气撞出去。转瞬间—— “啊——!” 拜托不要在我尴尬得要命的时候还笑了好不好!我的上司大人正巧从走廊经过,像是刚从浴室出来。色泽明亮的短发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一条长度从胸前刚到大腿的浴巾——这女人手臂和腿都长得过分,短短的浴巾外露出的部分也太多了吧…… “这、真、真是失礼了。” “还不到男士洗澡的时候呢!” 这次是吕芳春,即贝冢聪美巡查的声音。这种场合下,任何女性都会毫不容情、声色俱厉。 “真让人佩服呢,淋浴居然真的有热水哦。” 凉子的语声悠然从容。眼神却充满尖刻的嘲弄。洗发水的气味清新扑鼻。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这都是糟糕透顶的情况。我赶紧落荒而逃: “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我去看看!” 虽然这是事实,但一说出口就好像狡辩一样,真是身为男性的悲哀。我和阿部巡查打前阵,两位女性随后跟来。我跑过并不长的走廊,奔下楼梯。 楼下漆黑一片。隐约有点响动,却只是洪老板的鼾声。他们夫妇俩早已经安睡了。 不管怎么说,两手空空地战斗我可没有自信,于是顺手从厨房里抄起两把靠在墙上的拖把暂借一用。 “有东西,小心点!” “是!” 我能感知到确实有些异常,但身心已经被黑暗和寒冷带来的恐怖气氛占据了。确认一下同伴在不在身边,也是为了抵抗沉重的不安感。 我一手握着拖把,另一只手悄悄地拉开洪家菜馆的门闩。猛窜出去关上门站定。不过五秒钟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 那副姿势与其说在走,不如说是躬着。粗壮的前肢攀住,牵扯着庞大的躯体。 星空下看不清它的样子——这说不定倒是好事,说来丢人,要是光天化日之下看到它的全貌,没准我会瘫坐在地动也动不了。 “这不是熊吧。” 我也有同感,但没什么信心。 “沙——擦……” 刺得人耳朵发痛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座小得几乎称不上镇子的小镇,四下里黑沉沉、静悄悄。还好没有灯火,不然我担心会怪物会更受刺激。 “看来它出动了呢。” 无所畏惧的语气。凉子以令人佩服的速度穿好衣服赶了出来。脚步声听起来信心十足。这似乎更进一步激发了那个怪物。深夜的空气振动起来—— “危险!” 我双脚一蹬地面弹跳起来。 我向凉子扑过去,横向一撞把她推到在身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一阵强力的风压从我头的上方扫过。左边的肩胛骨重重地挨了一下子,顿时感觉连气都喘不上了。 眼前是一坨巨型黑影。那是从我和凉子的头上跃过去之后的怪物的背影。也不知是它左右哪个后腿,在跃过的时候照我后背踹了一脚——不,应该只是恰好蹬上了吧。 眼睁睁地看着猎物溜走,怪物又发出“沙——擦……”的怒吼。我做好准备等着他转过身来再次展开进攻,它那庞大沉重的躯体竟直直向前扑去。 “咔啷啷”一阵乱响,星空之下可以看到一个破旧的电线杆的影子倾倒了,很快“哐”地一声砸在地上。 怪物似乎在狂暴状态之下,愤然击倒了旁边的电线杆。而它只用前爪挥了一掌而已。 抄着拖把迎战的阿部巡查,和随后赶来的贝冢巡查都被这种景象惊呆了。我勉强爬起身体,凉子也抖擞精神站起。 “你没事吧?” “我可不会让这种怪物打倒。” 凉子挺起胸,像是在黑暗中透视一样盯着我。 “你觉得是什么呀,那怪物?” “不知道。” “泉田君,你身上都是羽毛。” “啊,真糟糕。” 我羽绒服的背后被撕裂了,里面的羽毛纷纷散落出来,在夜风中飞舞。不过多亏了 羽绒服厚实,背上的皮肤才免于被怪物的爪子撕裂,最多是个跌打伤。 “回到东京,跟我去银座吧。我给你买最高级的羽绒服。” “不不,心领了。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呢。你啊,虽然是常事儿了,可是你在危急时刻救了我呀。我生命的价值可比区区一件羽绒服高过数千倍呢。” ——喂,难道说上司是能用大价钱买卖的东西吗?我刚一转念,恶狠狠的低吟和沉重的足音已经迫近身边。怪物又回来了。 转瞬之间,一道强烈的白色光束直直照射着怪物的双眼——凉子已经架起了战术手电,并及时按下开关。 怪物的嘶吼声冲击着我们几个人的鼓膜。 “非常危险,千万不要用光线直射自己或他人的眼睛。”——这是强光手电使用说明书上注明的。在这片黑暗之中直击扩张到极限的瞳孔,其威力堪称“光线子弹”。 怪物失去了视力。 “沙——擦……”伴随着悲鸣般的奇怪声音,那个黑影似乎在跳跃翻滚。强光刚刚消失后的黑暗更加沉重浓厚,连我们几个人一时之间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还不是反击的时候。尽管已经趴伏在地上,狂乱的怪物还是不停地挥舞着威力骇人的前爪,随便扫过一下就能把人的脑壳打烂。 啃噬了那不幸的猎人整个下半身一定就是这个犯人——不,犯兽。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家伙的牙和前爪就是世界上最强悍的自然武器。 凉子的身体紧贴着我,灵活地弹跳而起。又一道闪光凌空飞架。光束射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怪物沿着光线的道路跑掉了。而我的视力似乎也在逐渐恢复。感觉上它走得又快又急,步伐细碎。虽然那副体形怎么看也是大型猫科动物的样子,但是即没有鬃毛,身形也不像豹子那么修长,又不像老虎那么完美均匀,勉强说来,只能说像母狮。但是,它的体格远比母狮得多,不知为什么还有种微妙的扭曲感,使它的一举一动威力十足的同时,又显得相当笨拙。 我感到脖子上冷汗潸潸。手电照在怪物脸上那一刻的情景,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张血盆大口的左右,各有一只长长的獠牙。几乎跟幼儿的身长差不多长、粗大而尖锐的獠牙。 阿部巡查把拖把戳在地上,喃喃道: “好可怕的老虎啊。” “老虎?” 我不禁倒吸凉气: “真理夫,你看到它的牙了吧?简直有一米之长。这世上哪有那样的老虎?” 阿部巡查重重地打了个几乎能听到声音的冷颤: “是,是啊……可是,要不是老虎还能是什么呢?” 凉子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当然,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不知道。” 贝冢聪美好像要抱紧自己的身体似的,瑟缩地问: “警视,您也不知道吗?” “大概吧。” “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们。” “saber tiger。” “剑、剑齿虎?!” “对,日语叫‘剑齿虎’。属食肉目猫科剑齿虎亚科,也是巨型犬齿猫科类动物的统称。现在被认知的大概有十种左右,不过栖居在北美洲大陆的刃齿虎(smilodon)和欧亚大陆的短剑剑齿虎(machairodus)是最知名的两种。” 我在开口说话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是,那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啊?” “这有什么稀罕的。短剑剑齿虎的栖居地本来就在这一带啊。” “不是地理的问题!剑齿虎是上古生物吧?就算不了解,可我也知道,剑齿虎不是在冰河时期就灭绝了吗?!” v “那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她突然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反问我,我当然也张口结舌。 “不知道。” “连假说都没有吗?” “啊……” “比如说,装了假牙套、毛色染成茶色的老虎?” “哪有人会干这样的无聊事?!” “大概没有吧——既然如此,还不如赞同我的假说呢。你不用惭愧,我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不意之间,一道光束照射在我们这边,是橙色的灯光。洪家菜馆的老板夫妻俩好像终于被吵醒来了——也有可能是早就醒了,只是在屋里观望而没有开灯,当然这无可厚非。 总之,既然亮灯了,我们还是回到店里。 “如果是好莱坞电影的话,这时候该是美女科学家出现的桥段了。一定会这么说吧——‘这是生物学上宝贵的标本,绝对不能杀死它!’什么的。” “哪怕它干掉再多人也好。” 在讽刺、批判和厌恶三种等分的情绪中展开话题,我们围着圆桌坐下。洪老板夫妻似乎很庆幸我们平安无事,一边端上茶来。 “不过,确实是珍贵的资料呢。毕竟至今为止还没发现过完整的短剑剑齿虎骨骼呢。” 茶水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 我啜了一口,转向上司大人: “警视?” “怎么?” “您刚才是说,至今为止还没发现过完整的短剑剑齿虎骨骼——是吧?” “对啊,那又怎么样?” “可那真的是短剑剑齿虎吗?” 我的疑问让凉子姣美的眉型皱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有点不耐烦地反问: “不然难道是短剑剑齿虎以外的什么未发现物种吗?”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话说得很拽,这就是我作为外行人的强项了。连短剑剑齿虎这名字都是五分钟前刚听说的,现在我都提出假说了!这样厚颜无耻的功夫,一定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吧。 “那可真是大发现了呢。” 凉子鼻尖哼笑一声。店门却在这时猛然打开了。凉子以外的三个人反射性地跳起来——门外却是飞奔过来的贝托,亦即贝托洛夫斯基同志。 “啊,大家都、都没事,太好了。” “贝托先生,你都听到这边乱哄哄的声音了吗?” 面对贝冢聪美的提问,贝托喃喃解释: “不是我听到,那个怪物,跑到警察署里去了。” “啊——?那你没受伤吧?!” “那个,就是,托您的福……” 贝托很有礼貌地低头致意: “万幸我睡在拘留所里边了。这么感谢铁栅栏的存在,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啊。” 如此说来,也是相当危险的。我们赶紧走出饭店,匆忙赶到现场确认情况。 铁栅栏直径有一点五公分粗细,但门上只栓着看起来很劣质的铁丝。而且只有两根。刚才贝托差点被从拘留所里揪出来,没有受伤真是万幸。 “警察署都不锁门的吗?” “啊,都不锁的。铁栅栏栓上我就放心了。反正镇长已经回去了,这也没什么可偷盗。那家伙撞开门就进来了,真是吓死我了。” “这样啊。这里没有医生吗?” “没有。” “连医生都没有,那有病人的时候怎么办呢?” 贝托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答: “有个老婆婆。她原来在大城市里当过四十年以上的呼声。一般都是找她看病,要是解决不了,就到大城市的医院去。” “这样。不过估计今后这里应该会好起来吧。” 塔 梅拉的矿泉水工厂建成启动的话,会给镇里带来就业机会。其他村镇的劳动者也会流入,人口也会增加。说不定诊疗所、学校都会随之兴建吧。如果说塔梅拉是这个小镇的救世主,凉子也称得上是间接的恩人了。 “泉田先生,您的衣服破了,没问题吗?” “就是被刮了一下,我运气还不错。” “要运气的话,把我的那部分分给你就好了。”——上司大人恩赐。 “属下不胜惶恐。对了,您那个超越必要限度的强力手电筒是……?” “我们公司的新产品哦。” “果然。” “你什么意思?” “啊不,不愧是积极研发新产品的公司啊,这一点我经常领教,佩服佩服。” 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可不是普通的手电筒,强烈的闪光足可以让直视者失去视力。对走夜路的女性来说,遇上暴徒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有效的武器吧。 “起码十分钟什么都看不见。而且,有人看到闪光,也会发觉有异……这是我们最新的防身产品。” “呃,只是,这也有可能被犯罪者用来做恶呀。” “你要这么说,那电击枪也应该被禁售啊。这世上就没有不能当武器为非作歹的东西嘛。” 说的一点也不错。有人被枕头闷死,还有人被花瓶砸死。说到底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啊,您说的是。” “明白就好。” 凉子抬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别的都明天再说吧。已经快要到西伯利亚的黎明了。吕芳春,你也快去洗澡吧。” “好的。” “好吧,晚安,各位。” 贝托还是回到拘留所去睡,我们几人男男女女各自回房不提。 我和阿部巡查脱下防寒外套,坐在床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张床都是适合俄罗斯人身材的,又宽又大,倒是足够睡的。不过枕头好像是中国制造,印着鲜艳的牡丹花图案,看上去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遗憾地是睡前没洗上热水澡。既然淋浴的秩序是女尊男卑,刚够两位女性洗完就没有热水了。 真是讨厌,不过这总比凉子自己洗到一半的时候热水突然变凉了要好。 我和阿部巡查打湿毛巾擦了擦身,总算躺倒在床上。 估计睡不着呢——我刚想着,疲劳感加倍降临。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睡魔的手牢牢抓住,流放到沉睡的森林中了。 次日早上,五点半我就醒了。这里和日本只有一小时时差,因此东京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基本上就是我平常起床的时间。 趁着两位女性还没起,我们俩抓紧时间交替使用卫生间。虽然匆匆忙忙地,不过好歹都收拾完了。 “鲑鱼、鲑鱼!” 楼下传来俄语吆喝叫卖的声音。好像是一早出去打渔的渔夫到洪家菜馆来贩卖。我从楼上瞄了一眼,那竟是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巨大鲑鱼。 五分钟左右,买卖谈成,渔夫带着“虽然不满意但也没办法”的表情走了。洪老板说要拿这鱼来给我们做早饭。 凉子也起床了。她看看鱼,又看看一众部下: “怎么做呢?” “当然要盐烤!” 其实炸也好蒸也好都是常见的做法,不过对日本人来说鲑鱼就一定要盐烤——当然,要是在北海道,还可以做“ちゃんちゃん焼き”或者三平汁烧(译者注:特色做法,夜深肚饿,不做解释,自行百度……),在这里当然只能盐烤了。 洪老板有点为难。大概是觉得,作为中国菜的行家,光拿盐烤烤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不过在几个日本人哀求之下,他也只有耸耸肩,扛着那条大鲑鱼走进厨房。日本人则围着餐桌一边等早饭一边闲聊。 凉子挑起了话题: “熊是吃人的,不过可不是无差别的什么人都吃哦。” ——这不是适合饭点讨论的话题吧- -b “据说熊吃过女性的肉之后,以后就再也不想吃男性的肉了呢。” “真是又新鲜又讨厌的话题……” “你想听更讨厌的吗?”凉子乘胜追击,“虽然不吃,但是并不是不会把男性弄死哦。” ——那不还是个死,我想。又不是被吃掉就会开心些……不管落到哪一步,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早饭上来得意外的慢。看来洪老板为了保持他作为中餐高手的骄傲,在我们点的东西之外大展身手多做了好多菜。盐烤鲑鱼端上来的时候,一众人等都欢呼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中国风的鲑鱼罗宋汤(译者:这谁家的“中国风”……?)、鲑鱼饺子,这些东西上桌的时候,感觉什么言语都不足表达我们的谢意,简直太奢侈了。 正要开吃,窗外突然传来轰鸣。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意识到那是机械性的爆破音。洪老板打开门朝天上望去: “直升机!” 简短的话语只不过阐述事实而已,但他的语气似乎有一丝微妙的反感。镇上的人看来并不欢迎直升机的到来。在他们看来,乘坐那东西到来的,不是地方政府的官员就是军人,再不然就是权贵,是秃鹫一般的象征。 到底是什么人搭乘直升机翩翩而来,我们也完全想象不到——要说是俄罗斯警察的话,这也来得太快了。 第三章 悠长的上午 i 直升机旁若无人地绞碎早上的冷气,徐徐降落在镇前广场上。 所谓广场,也不过是一座座古旧的木造房子合围起来的一块圆形空地而已。除了杂草丛生之外只有霜降凝结的冻土,在霜化了之后大概会泥泞不堪吧。 在大约三十名左右的镇居民远远地围观之中,直升机降落地面。还好,幸亏地面霜冻了,并没有扇起尘埃乱舞。我不太了解直升机的种类,不过估计是俄罗斯造的运输直升机。尺寸不小,全长超过十五米,螺旋桨的半径看样子也有五米以上。机身涂装有俄罗斯的国旗。 “这么气派的直升机,这一带可不常见啊。” 贝托嘴里叼着牙刷评论道。我们几个日本人聚在洪家菜馆的入口,望着直升机降落的情形。人人手里拿着筷子,也是情势所、自热而然的情况。 “这种事在哪儿也不多见呢,不过,是有什么有来头的人物来了吧?” “既然这样,不去迎接没关系吗?” 筷子伸向盐烤鲑鱼的同时,阿部巡查说出上面的话,声音少见地不高兴。当然我明白他的心情。 “不,镇长会去迎接的。” 的确,镇长正慌慌张张地跑向直升机的方向。 直升机的螺旋桨慢慢停止转动的时候,一个身着灰白色西装的大个子男人打开舱门跳了下来,开始安装组合式的舷梯。 “那好像是哈巴罗夫斯克地区的边境警卫队员。”贝托正解释着,只见两三个穿着臃肿的男人从舷梯上走下来——像是日本人——啊不,这两三天以来,所有亚裔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竟然真是日本人。凉子把自己的筷子交给贝塚巡查,走过去用日语搭话,很快发现了这个事实。 “我是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的浅川。” “我是从莫斯科过来的,一等外交书记官大鹤。” 两个人自报家门,外表看去都是四十岁左右。此外,还真是一幅官僚的气质——也就是说,其实没什么特征的男人。两人像吞噬一般贪婪地观察着凉子的美貌。还有第三个人,年纪更大些,傲慢地保持着沉默。 “那么,您是哪位?” “在下是警视厅刑事部的药师寺。” “警视厅……?” 大鹤和浅川对视一眼, “警视厅的人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吗?你们是先行派遣的还是怎么回事?” “啊?” 对话根本没有聚焦的样子。 “怎么,不是吗?室町君!” 大鹤回头叫着某个名字。一名女子应声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室町由纪子。与凉子同岁、同期,也是二十七岁。职务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警衔同样也是警视。长长的乌黑秀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雪白秀丽的脸上架着眼镜。她身上穿的是滑雪服。 凉子扬声抱怨: “不会吧!谁信啊!” “怎么了?” “全世界的陆地,包含南极在内,总面积有一亿三千六百万平方公里呢。” “这、这样啊……” “这么广阔的天地,为什么好死不死的,竟然还是遇上由纪这家伙?!” 您问我我问谁去…… “而且,全世界的总人口,将近七十亿!这样的茫茫人海,为什么、怎么会、不早不晚的还是遇上由纪……” “这一定是缘分啊。” 耳听得这句话飘过来,我紧紧闭上嘴——似乎有个“尼玛!”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说话的那个被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雪人(yeti)似的年轻男人,就是我忍不住骂娘的原因。岸本明警部补。由纪子的部下。 “呀,泉田兄,我们一定是缘分不浅啊。” “果然连岸本都来了!” 凉子又恨恨地抱怨。我也只有无语望苍天。 证实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尼玛!”的原因,我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位青年跟我这样没出息的non-career可不一样。按说,能被岸本这样前程远大的精英官僚亲切搭讪,在公务员的社会里可是相当荣光的事情,但由于种种因果,我可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岸本手里拎着个廉价纸袋。袋子里装的,想必是动画出场角色的人偶——所谓的“手办”是也。是个身着绿色紧身衣的少女——据说宅男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绿衣战士”,是保卫“诸神之女王”女神赫拉的美少女五人战队的成员之一。不过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宅男。只不过因为种种因果才凑·巧知道罢了。 药师寺凉子和室町由纪子视线相接,互相瞪着谁也不肯罢休。两个人互称“问题学生凉子”和“风纪委员由纪”,一接触就会产生毁灭性的化学反应。 “好不容易深入到西伯利亚,竟然还能见到你这张脸!” “这话应该我说吧!我可是为了公务才来的,你跑来闲逛什么!” “哼,你的人生才是最大的笑话呢。谁会闲逛到这种鬼地方来。我有公务!公务!” “就算是吧。”由纪子的眼镜闪过一道光芒,看到我在旁边,连忙敬礼, “泉田警部补到这里是有什么公干呢?” “这是我的公务!那家伙是我的随从。想知道的话,就来请教我!” “问你就会告诉我吗?” “你干嘛那么想知道。” “不为什么。我是不想因为沟通不良之后引起什么麻烦。又不是非要问你不可。” 凉子优雅地哂笑:“我可是奉部长大人的命令而来,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还想到普吉岛上享受泰式按摩呢,可惜,像我这样秉公行事的公务员真是太惨了。本来至少也能浪费些国民血税享受艺伎伴游才是啊。” “别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哎呀,你以为这是玩笑吗。” 西伯利亚阴沉的乌云下,无声的火花四散飞溅。连围观直升机的镇居民,现在都有一半的人兴趣转向了两位远道而来的美女之间的对决。听不懂两人说的日语,真是这场围观事件里不幸中的万幸。 很少见地,凉子主动中断了这场对决。她只说了一句“等一下”,接着走向浅川和大鹤。十有八九又是去惹事儿的。 由纪子又转向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吧,我是岛仓先生的陪同。这位先生是参议院的议员……” “不过此来形式上还是民间行动吧?” “是的。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有过一个‘环日本海经济圈’的构想……” 刚说到一半,由纪子突然掩住口,“糟糕,在你面前我怎么这么多话……” “啊,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道歉的,不过,就当没听过,好吗?” “当然。” “那么,先告辞……” “那个……” 我大略向室町由纪子讲了讲昨晚的情况。但由纪子带着苦笑的表情摆摆手: “我也当没听过。以后让凉子发现了,你会有麻烦的吧?” “啊,多谢您费心。” 我低头致意,由纪子轻轻地离开了。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忍不住在内心长叹一口气。跟其他部门的上司都可以顺利交流。为什么偏偏总是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弄成中学生斗嘴一样呢? 我正想着—— “泉田兄!” 声波武器来袭。 岸本笑嘻嘻地凑过来。这家伙好歹也是个career,亲近我这种non-career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粘着我。他似乎有把我也当成宅男同道的幻想,真是要命。 “这是我在哈巴罗夫斯克弄到的好东西呀。特地拿给泉田兄你看看……你看,这可是很值钱的宝贝呢。” 他手里捧着的就是紧身衣战士的手办。 我终于忍不住问: “还是出土文物不成?” “那可差不多呢。你看底部。” 被他一说,我也无奈地把他塞过来的人偶翻过来一看,底部明白印着“made in a”字样。 “喂喂,这不是中国制造的嘛。” “我知道啊。” “那个……这样没关系吗,版权什么的?” “没关系啦。这个手办,可是五年前中国义乌产的,现在工厂被当局关了,这种‘绿衣紧身衣战士’全球仅存二十个。这要是在御宅族市场上出售的话,立刻秒杀啊。” “哈,是么。” “泉田兄,不行哦,给我十万元我可不卖的哦!” “鬼才要!” 忍不住粗暴地回应着。岸本又笑呵呵地说: “这可不行哦,要诚实地面对嘛。就算给我成百上千万日元我都不会让给别人的。爱是不能用金钱换来的!” 连斯蒂芬·金、丁·雷·昆士都相信不到,地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御宅族占领了。日本的“三足鼎立”局面,看样子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只怕最后一统天下的,不是三者中的任何一方,而是新兴的第四方势力吧——所谓“偏食系的死宅”之类的。 担忧着日本没前途的未来,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ii 其实,最好还是跟室町由纪子说清楚昨晚的事情。 凉子所谓的“剑齿虎”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有不明情况的怪物在镇子周边游走是不容置疑的,因此有必要提醒他们注意。跟岸本说起剑齿虎说不定他会相信吧——我用最低程度地描述试探着说明……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泉田兄。”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 “你一定是b级怪兽突袭的电影看多了吧。这可不行哦,一定要分清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区别啊。” ——轮不到你来说我!我内心的敌意渐渐成长为杀意,颇费一番气力才能抑制得住。 早饭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我深吸一口气: “嗯,反正我是忠告在先了。好好记着吧。对了,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是秘密——不,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啦。只是让我在这个镇子里呆着待命。” “这样啊,唔,我的情况倒也差不多。” 我中断了和岸本这番没营养的谈话,往上司大人那边走去。不出意料,她果然正跟外交官们战得欢快。 “就刚才你们那口气,说话之前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喂、喂,你……” “哼,就当你们的秤失灵了,可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这闲心。不管这些,我有话要问你们。” 浅川故作威严: “我们可没有回答的义务。” “你不说也行。不过你可别忘了,警察和检察官手里掌握着制造冤假错案这样强~大~的武器呢。阁下总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报考私立名门学校的时候遇上什么障·碍·吧。” “你、你是威胁我们吗!” “废话多,再罗哩罗嗦浪费时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快说,那个变态杀人狂日下公仁藏在西伯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真是给我添堵。” 室町由纪子反倒吃了一惊,她情绪激动地向我小声问道: “那个日下公仁在西伯利亚?!这是真的?” “是有这样的线报。” “线报可靠吗?” “刚刚我那位上司问的就是这件事。” 这次我倒没有阻止上司大人的想法。想想看在西伯利亚的荒僻山村里,还要遭受不可能存在的怪物袭击,这时候还说什么温和婉转的外交辞令毫无意义。 一时之间,两名外交官在凉子的逼问之下只能处于防御地位。 终于,浅川和大鹤也反应过来了。浅川憋得满面通红,大鹤倒是铁青着脸,开口反击: “话可要说清楚了,要是错过了这条线索,你们警察会怎么样?回头发现了还不是要赖在我们头上。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先通报了再说。” “不仅让杀人狂跑出境,还让他在国外四处流窜,怪不得你们警察被国民和媒体疯狂批判。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自作自受,不过可别想把我们外务省的人也牵连进去。” “判断我们转达的线索是不是可靠,不正是你们警察的职责吗!” “下令把你们派到这儿来的,是警察组织的高层吧?既然这样,有意见找他们说去!” 真是一对儿好搭档。一个人刚闭上嘴,另一个就间不容发地接上,严阵以待、共同御敌。 “就是因为警察这副德行,恶性杀人事件才会越来越多的!” 大鹤恶狠狠地说——媒体上也常见这类言论。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战后日本国内的杀人事件一直在逐渐减少。一九五四年(昭和二十九年)发生了三千零八十一起杀人事件,到二零零九年已经减少到了一千零九十四件,几乎降低到过去的三分之一。 “原来日本警察这么优秀啊!”——真想借此往脸上贴金。遗憾的是,与此同时腐败事件也连连发生,我倒怕大声说出这句话会遭雷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到此为止吧。”岛仓出面来当和事佬,态度却依然傲慢,“各位不都是为国效力的优秀精英嘛,不要吵不要吵。你们看,跟这位大美女说明一下情况,又不会违背国家利益不是?” 果然是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家伙。又没人问他,他倒滔滔不绝起来: “我要在这一带建设东部边境最大的滑雪度假村。酒店、温泉、集西伯利亚各地动物的野生动物园、滑雪专用滑道,还有,最重要的是赌场。我要修建宫殿一样豪华的赌场。” “目标客户是中国的富裕阶层?” “哦?看来你也懂一些为商之道喽?” 岛仓很满意似的冲凉子点点头——当然,他完全想象不到,他的行为相当于宣判了自己的重罪。 “中国的富裕阶层虽然只占总人口的一成左右,可是那也相当于整个日本的总人口数呢,今后还会越来越多的。这里土地有得是,只要我能提供日式的服务,不管投多少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我一边听着,一边觉得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如果岛仓是干观光旅游行业的,或者是房地产商,产生这种寅吃卯粮的想法倒也不奇怪。可这家伙不是核能产业的巨头吗?对其他领域的开发这么上心是要怎样? “还有呢,我要在这儿建室内冰场,还有冰上表演,早晚说不定还能举办冬奥会呢。反正中国人现在愁得是有钱没处花。” 过去的日本人正是如此,现在似乎有种“浪费的特权被中国人抢走了”的印象。百年前的美国人也是一样,南北战争后的美国堪称“金光闪闪的时代”。教会里的牧师对此是如此宣教的: “财富终会降临到善良而正直的人身边,反之,亦会从恶人手中流逝。亦即是说,有钱之人即为善士,贫贱之人即为恶人。以慈悲福利之名救助贫困者,有违神之旨意,实为扬恶。贫者渐消渐少,则犯奸作恶之消弭指日可待!“ 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思想还被茶党所采纳:“连看医生都负担不起的人,必是因本人之过。用保险制度救助穷人根本毫无必要!” 在这种声音的影响之下,美国婴幼儿死亡率在发达国家之中高居不下,也不是不可理解。不过在这些扯淡的言论以外,也有身家巨万的富人设立财产高达数十亿的慈善基金,还有志愿者乐于助人,这就是美国的现状。 不不,眼下这种情况关美国毛事。岛仓夸夸其谈说得好像什么国家事业一样,其实不过是一种企业活动罢了。虽然他是财政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想到不得不担当这种俗物的警备工作,我不禁同情起室町由纪子来。以前虽然我也被迫担任过候补警备工作,不过,就算到了危急关头,我大概也不会为了这种烂人拼上性命吧。 “说得倒好听。” 凉子露出轻蔑的表情, “不过,无论是印度、中国、韩国还是越南,亚洲各国有几个想重回百年以前的?一天到晚惦记着百年以前的雄风的,根本只有日本而已吧!以当今的中国和印度为对手,根本没有胜算!” 一句话戳到痛处,不仅岛仓,浅川、大鹤都无言以对。 凉子的话说得虽然有点夸张,可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二十一世纪以来,日本反而更加闭塞,在怀念“光辉的日俄战争时期”的同时,无论是国民生产总值还是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被中国赶超了。我对这些东西并不很懂,也发不出“被超过就再超回去啊!”之类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搭乘着这样一列缓慢迟钝的列车上前行,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当然,激进前行也还是不要翻车的好。 “不管怎么说,西伯利亚的饭你们是没少吃,本地的语言你们懂吗?” 面对凉子的提问,对方以赤裸裸的歧视作答: “我会说俄语、英语和法语。不过可不会说本地原住民的语言。鄂谁要学什么鄂温克语、雅库特语?这些贱民应该趁早学学俄语才是……你们呢?” “虽然不是专家,不过贝托先生多少还会说一些。” “哼,贝托洛夫斯基啊。这小子,没干什么可疑的事儿吧?” 浅川以猜忌的目光投向贝托的背影。 “难道你们知道他形迹可疑还把他派给我们当向导?” “你们不是警察嘛。发现可疑行动把他抓了不就得了,还帮了我们大忙呢。” “不过,这鬼地方可真偏僻啊。” 大鹤对镇子周边扫视一圈,浅川也撇着嘴。 “西伯利亚跟加拿大不是纬度差不多嘛,按说完全应该有类似加拿大的发达程度。再说,这里地下资源那么丰富。弄成这样还不是这些俄罗斯人……” 浅川闭上了嘴。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再说就不妥了。 岛仓抖动着腹部的皮下脂肪块大笑起来,像是要表现他的豪迈气概似的,可惜他根本搞错了时代, “那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搞开发嘛。” “你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是……” 差点被凉子随意的语气所迷惑。岛仓猛然反应过来,生硬地打断了问答: “此事与你无关。作为精英人才就要有精英人才的职业精神,小心注意你的言行。” 岛仓转过身,踏着地上的残霜在两位外交官的陪同下走掉了。凉子冲着他们的背影,像顽童一般吐吐舌头。 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没有竞争对手就会堕落。意识形态方面的竞争似乎也是如此。“社会主义”这个对手自我毁灭之后,全世界都成了资本主义横行的天下,无论是雷曼兄弟倒闭、欧盟危机、对冲基金危机、衍生产品和投资组合的巨亏,种种暴走事件,早已形成“1%的人掌握99%的财富”这样一个美丽新世界。 “可见,对手还是很重要的啊……” “你说的不是由纪那家伙吧?” “难道她不是您的竞争对手吗?” “这件简直是让食蚁兽都笑破肚皮的笑话!那个女人,哪里‘竞’哪里‘争’哪里‘对’哪里‘手’了?蚊子咬狮子,蚍蜉撼大树,也称得上‘竞争对手’?” 想不到这女人把词汇都拆成一个字一个字的来反击,我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了。 “喏,这下可是你的竞争对手过来了。” 凉子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手指的方向,正可以看到岸本明的身影。 iii “泉田兄,这趟可真不容易呀。” 我对岸本展现了一个抽筋的笑容。凉子说了句“交给你了哦”,就吹着口哨走开了。 “你又有什么事?我很忙的。” “哎呀,要是观光旅行打死我也不会来这儿的,不过难得在这里碰上了嘛……” “不想来就别来。” “可是,连凉子大人都来了呢,再说这地方也挺好嘛。” “好什么好。” 岸本突然正色,严肃地说: “此时往前的百余年前,一九零八年,动荡不安的沙俄革命前夜,在西伯利亚的通古斯河上游处,人迹罕至的茂密森林之中,一个巨大的流星划破夜空直坠而下——这就是世称‘通古斯大爆炸’的陨石坠落事件。” “这有什么,我也知道啦。这不是常识吗。”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一定是因为我缺乏常识吧。 “后来,由于发生了革命,这件大事也被忽视了。苏联时代有探险队调查过周边的情况,茫茫树海之中,有半径二十公里左右方圆一片的树木都倾倒或烧焦了。但最宝贵的陨石本身,却连一片碎片都没被找到……” “那还真奇怪呢。” “很不可思议吧。” 明明不可思议的是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吧!我正想着,听到凉子扬声向贝托问道: “通古斯离这里近吗?” “很近的。” “贝托先生,不好意思,你所谓的‘近’跟我理解的‘近’可能不是一个意思……到底距离有多少公里啊?” “差不多一千两百……一千三百公里左右吧。” “直线距离?” “是,直线距离。” “原来如此,倒是比莫斯科近得多。” “要去看看吗?” “这回还是算了。” ——难道还有下回吗? 贝托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挠挠头说: “说起来,不知道几年前,新西伯利亚一所科学院来了十名左右的科学家,到通古斯考察过这个事情。” “这些新西伯利亚的科学家干什么了?” “大概是想写什么关于全球变暖的论文吧。”我插嘴说。 “根据呢?” “不好意思,我瞎猜的。” 我立刻道歉,凉子撇撇嘴。接着又看向贝托,转变了话题和态度: “那么,贝托先生接下来还是给我们当向导吧?” “是,是这么安排的。不过今天来的那几位日本人没关系吧?” “那些家伙,还没有仓鼠有用呢。那接下来还要拜托贝托先生了。可以吧?” “谢谢,我会尽力的。” 贝托满面笑容地走进拘留所里拿行李去了。岸本也被室町由纪子从远处叫走,带着点遗憾似的离开了。 “对了,那个秘密都市有什么固定称呼吗?哦不,有表记或者番号之类的吗?” 我问。凉子取出一本枯燥乏味的介绍手册: “嗯——‘ЖЛШ2247’,好像是。” “这什么意思?” “只是俄罗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啦。” 凉子读着手册说, “一九五二年,人形恶魔约瑟夫·斯大林晚年时开始建设。次年,斯 大林死后,建设工程就中止了。一九八一年,苏维埃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勃列日涅夫晚年时再次动工,次年,勃列日涅夫也死了,第二次建设工程也被迫中止……” 我不由得神经质地笑了: “看来这地方和前苏联的独裁者们还真不投缘呢。” “哼,是够讽刺的,不过这些记录不过是表面功夫,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不为人所知。再说,日本不是也有利用废弃的荒村建立秘密基地的家伙嘛。” “日本真有那么有组织有计划地从事邪恶事业的人吗……” “这个嘛,只要能中饱私囊,什么事情都能合法化进行。中东和非洲的独裁者是一个人独占数兆日元的资产,在日本呢,是几万名官僚以挥霍公费和黄金降落伞(译者注:golden parachute,通常指企业高管退休后的优厚待遇安排)的方式每人瓜分得数亿的资产。日本的确没有独裁者,只有独裁集团。没有吸血鬼,只有成群的蚂蟥。” “还真让人绝望啊……” “……对了,我把日下公仁的照片夹在手册里了呢。要看看吗?” 照片上有四个男人,除了日下,还有他失踪时与他同乘游轮的三个‘朋友’。这三个人目前也是行踪不明的状态。有两成的可能性是他们也被日下杀了,但八成是他们同为变态杀人游戏的共犯,因此一起亡命天涯。 日下公仁。 他已经快五十了,看起来倒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的样子。虽然半白,但头发还相当茂密,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的脸,英俊与威严平衡得恰到好处。看上去个子颇高,体型端正,堪称仪表堂堂。原来如此,难怪这么一个杀人狂魔,竟吸引了大批头脑不清醒的粉丝。 与他相比,那三个“朋友”——月冈洋二郎、叶梨伸行、金丸裕介,外表可就差远了。月冈个头倒是很高,身材细长,但瘦得像离饿死不远了。叶梨恰恰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肥得颤颤巍巍,腻白得让人恶心。金丸是个小个子,合不拢的嘴里突出一口黄牙。 以外表来判断人并不是好习惯,不过这三个人论个人魅力可比日下差太远了。同样内容的演说,分别由日下和月冈嘴里说出来,听者的反应只怕不可同日而语吧,特别是对女性而言。 iv 如果日下能沿着正常道路走下去,前方等待他的不是议员就是知事吧。他一定能成为电视评论节目的耀眼明星,接下来再以“无党派”的身份出马参加选举——这是现代日本通向权力的最快捷通道。 然而日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他选择的是给他人施加痛苦、剥夺他人的生命满足自己的快感这样一条恐怖邪恶的道路。 想必日下也有他自己的理念和主张吧。不过,平民百姓和警察可没有理解他的理念的义务,更不要说牺牲者的遗族。 “日下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不过找到他的话您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找到了再说吧。” 她的话让人生疑,同时把日下等人的照片从我手中拿了过去。这时候室町由纪子又走回来,一脸不情愿地和凉子小声商量着什么事情。我可没有偷听career们密谈的打算,早早躲开。贝托见状,过来跟我搭话: “米尔内地区有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钻石矿山呢。会不会跟那里有什么关系?” “离这儿很近吗?” “很近啊。”贝托肯定地说,“也就一千公里吧。” “这说的是直线距离吧?” “是啊。” 他似乎没听懂我的讽刺,不过好像很遗憾似的继续说: “可惜,米尔内有个地方不好。” 看来还有地方比这个镇子更糟糕呢。 “米尔内在萨哈共和国境内,我们是不能自由出入的。” 看来我们还有些知识要重新学习。俄罗斯是联邦制共和国,当然是一个整体的国家,但是内部又分为共和国、州、自治州、自治管区、地方区域等几十个行政区划。而且,还有“萨哈共和国总统”、“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总统”等好些个不为人知的总统。 被称为萨哈共和国的土地上,最多的居民是雅库特族,辖下土地一直延伸到北极海。总面积约310万平方公里,是日本国土面积的八倍以上,人口却只有一百万人左右。除了米尔内的钻石矿以为,地下资源非常丰富,日本的财经界似乎也有意着手当地的煤炭和天然气资源开发。 由纪子转向我说: “如果萨哈共和国和中央政府发生冲突、要求完全独立可就糟糕了呢。” “独立倒也没什么,可是完全独立的话能依靠自身发展下去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不过……” 由纪子话只说了一遍。这种时候,明知道继续追问会被拒绝,但从礼仪上来讲还是应该提问表示关心。 “不过……怎么了呢?” “抱歉,我不想说。” “对不起,是我多事了,请别介意。” “没关系。不过,竟然会跑到斯塔诺夫山脉来,真是想象不到呢。” “我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中文名是‘外兴安岭’” “啊,这样啊,这我倒是听说过。” 由纪子似乎很高兴似的点点头继续说: “清朝的时候这条山脉就是中国和俄国的分界。世界史的课程上不是学过‘尼布楚条约’和‘瑷珲条约’什么的吗?” “啊,算是学过吧……” 真丢人。或许也有老师的原因吧,什么条约啊税制啊土地制度啦年代之类的,简直像暗号一样,学习教科书上的世界史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认真开展考古发掘的话,一定能发现不少世界遗产级的遗迹吧。渤海国、辽、金、元、明、清……跨越千年的历代王朝遗迹。” “记得倒清楚。” 不等由纪子解释,凉子插嘴说。但她并不是赞赏而是讥讽,当然由纪子早就知道她的意图。 “多谢了。不过我只是专心学过世界史而已,不劳你夸赞了。” “除了专心再也没别的本事的人,还真叫人为难呢。差一个字就变成‘糟心’了呢”(译者注:原文是“まじめ”和“みじめ”) “呃那个……涅尔琴斯克离伊尔库茨克不远吧?” 我感觉大量冷汗从心脏喷涌而出,我赶紧打断她们的对话。大学考试时期的惨痛回忆又回来了——还好,也不知是神是佛的保佑,由纪子无视凉子的挑衅,只是回应我的话: “差不多吧。伊尔库茨克在一七五四年就设立了日语学校。当时的俄国是认真打算和日本开展外交和贸易的。” “可是,那时候日本正采取锁国政策吧。真可惜,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学者可不会用‘锁国’这个词,也不会提及‘锁国令’的存在。当时不是有一些跟荷兰、中国、朝鲜之间的交流吗,虽然很有限,不过既然不是所有对外交流窗口都封闭了……” “原来如此……” 佩服的同时,警戒的信号也在我头脑里升起。或许是对御宅族过于敏感了吧,面对说起历史滔滔不绝的室町由纪子,我突然担心起来——“她不会是个历史宅吧?“ 接着不知道是哪个外交官叫了一声“室町警视——”,由纪子赶紧小跑着赶过去。 “哼哼,真是专心地当走狗呢。连尾巴都摇起来了。” 凉子口头的毒舌攻击从来不停。 我低头看地图: “这个嘛,哎呀,这样的地图也可以随便 发行销售吗?” “现在又不是苏联时期了嘛。” 凉子拢了拢茶色的刘海说: “太平洋战争前段日本也是,由陆军参谋本部绘制地图,重要的地方全是空白,都号称是重大军事机密呢。” “什么都神秘兮兮故弄玄虚的国家还真是让人讨厌啊。”部下们点头同意。 “到了现在,天气预报里竟然会播报‘关东地区今天的辐射量’呢——日本也进步了呢,不愧是世界模范啊——当然,如果播报的是真实数据的话。” 凉子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接着就离开了。她没叫我跟着,于是我待在原地没动。阿部巡查和贝塚巡查揪着地图的两端,异口同声地问: “接下来怎么办啊?” “不知道……”我也只能如此回答,心里也没着没落的,“反正跟着上司行动就好了,我们等着她下令吧。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这一天的上午,真是漫长得让人疲倦。虽然这个名字巨长的镇子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可我实在想尽快离开这里。不管凉子接下来去到哪里,我一定会紧紧跟随。 刚过十一点,地面传来一阵轰鸣,似乎有某种很有分量感的东西进入镇子,其后跟随着日本产的旧卡车。 “凉子,我弄来了!”——我猜是这个意思。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坐在迷彩涂装的钢铁车身里,灿烂地挥手招呼着。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巨大的车体—— v “坦、坦克?” “no,这是装甲兵运输车。一看就知道嘛。” “哪里写了名字吗?” 一瞬间,凉子露出虚脱无力要晕过去的表情,视线在合同书上迅速一扫,接着指出了准确的位置: “这——个,喏,这不是写着嘛。” “您说了我也看不懂。” “你个白痴,真是的。” “我觉得您用错词了其实……” 我做着无谓的辩解,看到一群男人在塔梅拉的指示下,把一箱一箱的东西搬到坦克——不,装甲兵运输车前。都是看起来很结实的木箱子。 “行李还不少呢。” “仅凭赤手空拳闯进西伯利亚原始森林里——我可不是逞‘暴虎冯河’之勇的傻瓜。” 所谓“暴虎冯河”,是指莽撞无谋的行为,原本是“空拳战猛虎,徒手越黄河”的意思——好像。(あのさ、这个成语我也百度来着……) “呃,我觉得在‘暴虎冯河’的画面上填上颜色,就正好符合您的所作所为了。” “你说什么!?” 凉子瞪着我,伸手打开一个木箱: “我还有一手呢。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别名ak47步兵突击抢。” “等、等一下……” “喏,还有这个。” “手枪……” “没错,马卡罗夫9毫米自动手枪。防身用的,每人一支。”(译者:我痛恨这部的俄语译名。作为一个地理盲,符拉迪沃斯托克都要维基才能确定,枪的型号倒不用……) “日本人在俄罗斯境内持有武器,这怎么行!” “只是借用用嘛。回去的时候一定会还给塔梅拉的。” 这些吓得死人的危险物品,难道是塔梅拉合法调用来的吗?真不愧是跟凉子过从亲密的女人——她成为凉子征服世界构想中的得力干将,想来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吧。 “最多只是防身用啦。我又不指望你们能有西蒙·海耶那样的本事。” “西蒙·海耶?” 以日本人的感觉来说蛮奇怪的名字——这人很有名吗? “射杀人数最多的世界纪录保持者。” “连环杀手吗?!” “no,芬兰的狙击手。” 根据凉子的说明,此人生平事迹是这样的—— 二战刚刚拉开帷幕不久,根据独裁者斯大林的命令,苏联军入侵芬兰,芬兰以游击战的方式拼死抵抗——这就是所谓的“冬季战争”。在这期间,西蒙·海耶作为狙击部队的一员,击毙苏联士兵人数高达五百名以上。除此以外,他用冲锋枪杀死的人数虽然没有准确的记录,但至少也达到两百人之多。 大国苏联以四十五万大军和大量军备投入战场,力量上与小国芬兰相比是压倒性的强大,但在区区百日的战争期间,遭受了巨大的损伤——因为西蒙·海耶一个人就干掉了七百名以上的将士。 ——这世上果真有比美漫主人公更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么他本人呢?战死了吗?” “享年九十六。” “这么长寿啊……” “西蒙·海耶本来是个猎人。在祖国被斯大林侵略的时候才成为士兵投身战斗。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可不一样,他从来没杀过一个非战斗人员。所以,苏联军在战争胜利后也不能对他下手。” “原来如此。” 军人死在战场上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侵略小国的大国军士更不值得同情。不过,想到苏联军的将士们也有家庭和遗族,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我可不想杀人,也没有真的杀过什么人。但这次会怎么样呢?为了生存下去——甚至热衷于此——我大概也会扣动马卡罗夫的扳机吧。 “刚才还没说完,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机关枪吗?” “当然不能放弃了。” “这要是被暴露出来可是国际问题啊。” “俄罗斯方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嘛。又麻烦,又调不出人手,他们也不想跟日本生是非嘛。” “那是没错,可是……” 凉子凑近我,低声说: “绝对不要暴露。这不是打破校规时绝对的必要条件吗。” “您觉得校规和国际法是一回事吗……” “有什么不一样吗?” 被她这一问,又不能立刻反驳,这是我的一贯弱点。逐条想理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又没有强大的气场说出“总之就是不行”之类的话。虽然早有不管到哪里都追随上司的觉悟,可上司偏偏是个暴虎冯河的魔女,这样也行吗——良识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内心。真是个半吊子,我不禁反省着。 凉子和塔梅拉在装甲车边一上一下愉快地交谈起来,真理夫——也就是阿部巡查凑到我身边,压低了粗重的声音说: “不阻止她这样行吗?” “她也不是阻止了就能停手的那种女人啊。” 我突然想到,“真理夫,你和贝塚君到此为止,就回去吧。我一个人被拖进去就够了。” “那可不行,我也是一道的。再说,我多少也能充当些战斗力吧。” “……这样啊,那,我就领受了。” 老实说,我很感激他。有阿部巡查在,战斗力可不止强化了一点半点。 “不过贝塚君……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这样可不好。” 凉子也是“没嫁人的小姑娘”,但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阿部巡查都不会多嘴多舌地评论。凉子就是这事的主谋,再说也轮不到我们来担心这些。 贝塚聪美在装甲车车体的另一侧,很稀罕似的到处打量。我和阿部巡查一起走到她身边,提议让她留在镇上。 但是,贝塚聪美本人否定了这个提案: “我怎么能一个人留在镇上?!绝对不要!警视和警部补去哪我都一起上!” “洪家菜馆的水饺很好吃哦。” “淋浴也可以一个人洗个痛快了。” 贝塚聪美愤然地扭过头: “我才不听这些哄小 孩子的话!在这儿语言又不通,还有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熊的怪物出没——首先,被水饺诱惑得驻足不前,我以后就没脸再见香港的父老乡亲了!” 她祭出了“香港”这块令牌,说明绝对不可能再劝说动摇她的决心了。再说,如果要把她留在这儿,当初就不该带她来才是。 “明白了,那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太好了!” 贝塚聪美高兴地拍手,而洪老板夫妻双手捧着几个罐头走了过来。 “这是驯鹿肉罐头。你们一定要带一些去。” 驯鹿是鹿的一种,而鹿肉跟牛肉差不多。虽然肉本身很香,麻烦在于怎么调味。当然,我现在并没有提出这种奢侈问题的立场。我们道了谢,把罐头装进一个木箱里。黑面包、奶酪、鲑鱼罐头、巧克力条、杯面、香肠……点查这些食材的时候,阿部巡查吓人的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 “不知怎么,总会想起小时候看的秘境探险漫画来。抱歉,我太随便了。” “没关系。只不过不是秘境是魔境罢了……不过,准备的饮食够好几天的呢。” 装甲车车身侧面的盖子打开,木箱被一个一个搬进去。车体内部,除了操作席和助手席,左右内壁上都有长长的贴布,内部空间足够坐下二十个左右的成年人。所以虽然没有窗户,倒也不会感觉气闷。 差十五分钟十二点。凉子自己坐在操作席前,贝托坐在助手席,我和阿部、贝塚巡查坐在后面。车盖关上了。 “好——现在就向邪恶的秘密都市出发!” 凉子欢快地宣言。一行五人,精神焕发、兴致勃勃的只有她一个人。 第四章 终点在何方? i 装甲车威风堂堂地驶出了小镇。 ——此情此景似乎应该如此描述。当然,既没有鼓乐喧天的壮行乐队,也没有摇旗呐喊的送别人群。只有几个人怀着“奇怪的日本人总算要走了!”这样的心情目送我们离开。 我在车里环视了一圈。可以乘坐二十名武装士兵的空间—— “座位还空着不少呢。” “别说的跟旅行社担心上座率似的。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满座的啦。” 也就是说,凉子确信一定会把日下公仁一党一网打尽,凯旋还师。 座椅是面对面左右分布的,我抱着手坐下来,有种被绑架到异次元的感觉。阿部巡查在我旁边一米开外坐下,贝冢巡查则坐在我的对面。他们两人都是能力很强的优秀警官,但到了眼下这种情景,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在浪费人才。 包括我在内,三个人都默默无言,不知不觉地已经沿着没有修缮的裸裎道路开出了一公里左右。 回想起车盖即将关闭时室町由纪子的脸。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静,但揭开表面那层理性的面纱,其下掩盖的是不安和困惑。 岸本明什么的倒无所谓,不过室町由纪子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与药师寺凉子可疑的行动小组相比,她的行动肯定早有周详的计划和准备了,用不着我操这份闲心。再说那些外交官也会与她同行。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阿部巡查开口了,“不紧张吗?” 我哼了一下,算不上什么答复地应着声,贝冢聪美的视线则直往操作席上溜,连带着我也望过去。只能看到凉子和贝托一左一右的背影,还有操作仪器上一排排的按钮、各种各样的操纵杆。前方横长方形的监视窗大概是防弹玻璃的吧。 我又看看车里,左、右、后方都有非常小的圆形窗户。 “看不清车外的情况,还真是有点不安呢。” 阿部巡查话音刚落,贝冢聪美也接口说: “不过,有这样厚的装甲,再遇上昨晚的怪物应该也没法向我们下手了吧。” “那家伙本来也没有手嘛。” 我一边说,一边为自己的non-sense感到羞惭, “哎,不好意思,说了无聊话,你们别记在心上。” “没关系了啦。对了,药师寺警视一向都是这样的吗?” “啊?” 阿部巡查不知为什么故意似的打断了这个话题:“不过啊,那个,要真是剑齿虎,可是了不得的大发现啊。如果派出学术调查队加以确认,一定会引起世界级的大震动吧。跟熊猫一样。” “熊猫可不会吃人哦。”贝冢聪美持不同意见。我也忍不住插嘴: “我不是很了解,不过,哺乳类动物只存活一头的话,是无法繁殖的吧?” “可不一定只有一头哦。” “作为一个种族,没个三十头五十头的,恐怕也难以延续吧。如果真有那么多的话,哪怕是在西伯利亚的穷乡僻壤,也不可能至今都没有别的目击者啊?” “嗯,起码会有些传言吧。” “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传闻呢。” 我对那两位巡查点点头:“也就是说,那个‘剑齿虎’,并不是野生的,应该是什么人专门饲养的。” 我从昨晚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人也露出“嗯,有道理”的表情。这时候,操作席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你想说那是克隆生物什么的吗?” “警视,驾驶时请看前方!” “罗嗦,我知道啦!不过,现在克隆技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剑齿虎,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呢。” “这……比如猛犸象?” 我的本意是在讽刺之中勾兑上“冷笑话”,而她的回应却简明扼要: “对啊。” “呃,可那不是比剑齿虎更困难吗?” “其实反而更有实现的可能性呢。有日本的科学家提出过,在现代象群种里遗传基因与猛犸象最接近的就是非洲象。” “哦。” “然后呢,将冷冻的猛犸象精子与非洲象卵子结合,这样有什么结果?” “嗯,产生出百分之五十混血的猛犸象,是吗?” “没错。然后再用猛犸象的精子和百分之五十混血的‘半猛犸象’卵子结合……” 就会产生百分之七十五混血的猛犸象。如此反复下去,到第十次上就能产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纯血的猛犸象,几乎是完全实现了猛犸象的复活。 从计算的角度听起来没错,但生物可不是算式和化学方程式的简单叠加。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致命缺陷的样子。 凉子突然从操作席上站起来: “泉田君,跟我来。” “啊?” “驾驶交给贝托先生就好了,你跟我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您一个人不也能呼吸新鲜空气吗——但我可不想违逆她的意思,一句疑问都没提,答了一声“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贝托从助手席挪到操作席上,开朗地挥了挥手。我耸耸肩,跟着上司从顶盖爬了出去。装甲车的顶部是平坦的,不缺坐人的地方。上司爬到机关枪座的附近坐下来,环顾四周。 四下里根本连一座房屋、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这对日本人来说简直是异世界。 富士山麓有著名的青木原林海,面积达三十平方公里。而我们所处的林海,面积足有青木原的十万倍以上。再说,青木原好歹也没有老虎和熊什么的——当然,也没有剑齿虎。 “你的座位在这儿。” 我在上司指示的位置坐下来。上司大人朝前坐着,而我坐在她身后,朝向右侧。 今天早上贝冢聪美已经帮我把防寒服背后的裂口缝上了,不过因为飞散了不少羽毛,后背处变薄了一些。因为怕冷,我在衣服里贴了“暖宝宝”。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个有点丢人,不过反正也不是参加晚宴派对什么的——这种奇技淫巧似的小发明,不愧是日本人最擅长的拿手伎俩。 凉子眺望着成行成列的混合树林半天无语,忽然开口道: “西伯利亚风,悠悠拂过秋之空。” “这是总监大人的新作吗?” “是我做的!” “哎呀真是失礼失礼。” 警视总监的风评还不赖,但他自信为俳句达人这一点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当然,也有不少媒体吹捧他是“樱田门的松尾芭蕉”。 “哎,总监应该也不会被免职吧。” “哼,事件本身都无声无息了。官僚机构和媒体联手,把真相埋藏在永久的黑暗之中,在日本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啦。” 既然她自身也是官僚的一员,凉子这么断言想必错不了。夏末时那件震惊警视厅的大事件,看来已经成为过去了。 ii 装甲车沿着道路艰难前行。我没想到贝托会驾驶这东西,不过在此之前,这问题更应该向我那位上司大人提出—— “您连俄罗斯的装甲车都会操作啊?” “那不是很简单嘛。就算是超光速的宇宙飞船我也毫无问题哦。” “怎么可能。” “哼,不信的话,你去弄个超光速宇宙飞船来给我开呀,转眼我就能给它弄到冥王星轨道之外去。” “谁能弄来那种东西!” “所以你也不能证明我说的不对吧?那就是我赢了。” ——怎么有种在逻辑课上学“诡辩”的感觉。 一阵微风拂过,树海的枝叶沙沙作响,凉 子的头发也被撩起。真是美得可以入画的情景。 “说起来,这么广阔的土地都白白放置着,真可惜呢。” “本来俄罗斯的重点也都在西面啊。俄罗斯在概念上基本还是被认定为欧洲国家嘛。虽然也东进扩张领土,但只是白白增加了面积,西伯利亚地区只作为国内殖民地而已,可没有余力从事真正的开拓建设了。” “这里只是地域广阔,没有什么真正价值吗?” “物产也只有毛皮和黄金之类的吧。但这些都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能成功开拓的人屈指可数。” “因此这一地区才只当作流放地使用的吗……” “过去是这样的哦。” 对“西伯利亚”这一地名抱有沉重黑暗印象的,可不止俄罗斯人。从二战开始,直到战后,大量的德国人、意大利人、日本人都被拘禁于强制收容所,被迫从事繁重的劳动。在残酷的驱遣之下,加上严寒和营养不良等因素,牺牲者高达数十万人。 “不过,历史上这里也并不全是黑暗时期哦。” “您是说?” “日俄战争前,海参崴居住着七千多日本人呢。战后也差不多,直到苏维埃联盟时期日本人才渐渐绝迹。” “哦,是这样啊。” “想想看,新泻和海参崴之间的距离比东京到鹿儿岛还近呢。” 我想起室町由纪子的话——什么“环日本海经济圈”之类的构想,能成功吗?当然,由纪子的责任是保卫要人的安全,项目计划成功与否则是要人自身的责任。对此我毫无关心的必要,但随着凉子的话,不由得考虑到她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可能性和必然性,不由得忧心起来。 “说起来,关于剑齿虎的问题,比起西伯利亚种群,北美洲种群的剑齿虎更有名呢,叫‘刃齿虎’的。” “对了,您说的‘刃齿虎’,是什么时候灭绝的?” “差不多一万年前。” “那不是直到不久之前都存活于世吗?” 与地球的历史相比,上万年也不过弹指一瞬间。 我发现一个问题: “这么说,是人类使之灭绝的吗?在灭绝之前应该共存了数万年吧?” “非常有可能。”凉子慎重地考虑了一下答道。 “这么说这种生物岂不是比老虎和狮子弱小?不是论个体,我是说以种族而言。” 狮子和老虎直到现在还分散存活在世界各地,我有此疑问也不算没道理吧。凉子抬手支着形状优美的下巴思索着: “长了那么一副五大三粗的巨齿,力量彪悍的前半身,相比之下后半身却弱得多……整体缺乏均衡。大概就是因此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吧。” “啊,可是,这已经被淘汰的进化的产物为什么……” “3atkhncь!” “啥?” “意思是‘吵死啦’!是我所知不多的俄语之一。” “您就不能说日语吗!” “你才是呢,这么基本的俄语你就应该懂得。” “属下失礼……” “失礼、啊……” 凉子宝石般的眼眸一转,灼灼地盯着我。我却感觉像是宝石镶嵌而成的箭矢向我刺来。 “我经常觉得,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为了对我做‘失礼的事情’而生的。”(译者:怎么说呢,想起某篇首发于台湾某站的著名凉子同人……) “这可不敢当。” 真是不敢当。我可比凉子先出生,当警察也比她早。说我是为了对她做什么“失礼的事情”而存在,那可真是无从说起。 突然。穿过层层丛林,一个今生难忘而富有尖锐的压迫感的声音响起—— “沙——擦——……” 我反射性地拔出马卡罗夫紧紧握在掌心。凉子表面看来平静,其实我看得出来,一阵紧张的微波顺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飞速荡开。 “那家伙在追我们……?” 真是最糟糕的想象。装甲车沿着没有路的路前进,茂密的枝叶重重叠叠。巨大的岩石像墙壁般挤迫着狭窄的道路,乱石嶙峋的河滩,丈许高的丛生野草…… 如果剑齿虎锲而不舍地追踪我们,这里就是藏身的最佳所在。即使发生战争,这里也是最适宜游击队展开攻击的地方。 “你听到鸟叫声了吗?” “听到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鸟。” “这一带的鸟跟日本的差不多,听起来还不少呢。鸟还在鸣叫,可见事态并不紧迫,你大可以放松一点。” “啊……” 我只知道事态像拼图一样模糊杂乱。但是,作为行动中的玩家,我手头并没有足够把拼图拼凑起来的碎片。 也许我的上司大人觉得碎片已经足够了吧。 不不,她属于线索不足也一定要决出胜负的类型。把整个拼图掀翻,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早餐前的小点心而已。 料她又会说我“吵死了”——不过她要这么说,我再闭嘴就是——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对我来说,最大的疑问是日下公仁的资金来源。以西伯利亚的秘密都市为巢穴,把这里维持数年下来,可要花不少钱吧?” 万幸,上司大人这次并没有斥责我“吵死啦”, “他有共犯啊,这还用说嘛。” “在俄罗斯境内?” “苏联解体变成俄罗斯的时候,以天文数字计数的公共资产被侵吞,早就不知所踪了。” “呃,紧接着俄罗斯就涌现了数十个亿万富翁……不过,也不能说他们全是贪污挪用吧。” “准确地说,是巧妙地转移了控制权。” 像我这样的凡人根本无法想象。不过,在任何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赚钱的高手。无论发生了天灾还是战争,哪怕是国家灭亡也不损他们一丝一毫。从美国发端的大规模经济衰退席卷全球,失业者和自杀者连连不断,但这并不影响投资家攫取上亿美元的财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说不定日下的共犯和凉子倒是志同道合的。 “咦,那个……” 凉子抬手一指。我顺势看去,丛林豁然开朗,露出一片遍地石头的广场。但那些石头的颜色很不一般。 “全是红色的石头呢。” “这是red moss。” “还有叫这种名字的怪石头啊?” “这你就说错了。” 凉子叫装甲车停下来,轻盈地跳下车。她戴着手套,捡起一块石头,在手心里搓了搓。石头表面剥落,露出里面最常见不过的灰色石块样子。 “这些石头中含铁,一些地衣类以此为养分,就这样依附着石头表面生长,看起来就像石头是红色的了。” “您知道的可真多……” 药师寺凉子也好,室町由纪子也好,都是相当博学多识的人。 阿部和贝冢巡查也跟着爬出车来,很稀罕似的各捡起一些石头仔细把玩。这时,贝托从顶盖上冒出头,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他说,前方出现了沼泽,无法直行了。 iii 直冲进沼泽里,还是绕道前行呢? 以凉子的性格而言,一声号令“正面突破!”也不足为奇,不过却见她柳眉蹙起,抱着手臂思考起来。看来她在考虑装甲车陷入泥沼寸步难行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好吧,绕开沼泽。” 似乎为了让自己接受似的,她点点头,向贝托发出指示。装甲车发出性格暴躁的大象似的轰鸣声,改换了方向,向左侧前进。 “这不是水陆两用车型吗?” “制造的时候 大概算是水陆两用的吧。” 沼泽在我们的右侧。水面映照着天空的颜色,暗沉而幽静。凉子爬上装甲车哼着歌,突然停下来盯住我: “你也唱个歌呗?” “我唱得很难听。” “关键不在于技术,在于有没有用心啦。” “这个,既然难得来到俄罗斯,我唱个‘伏尔加船歌’怎么样……” “少来!太丧气了。” 凉子表示不爽,多亏如此,我也免于秀出难听的歌喉。 车盖打开,贝冢聪美露出头来——好像从巢穴里探出头的小鼠似的。 “已经快正午啦,贝托先生问我们要不要先吃个午饭?” “这提案不错。好,那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吧。你去告诉贝托。” 又开了五分钟左右,装甲车停在一道河岸边。河面宽约20米,水流清澈,淙淙流淌的声音十分悦耳。河滩上平坦的大石头上铺着厚厚的苔藓,坐下来会很舒服的样子。 无论有没有剑齿虎,防备马熊也是非常必要的,所以全员都佩着枪爬出装甲车。食物也搬出来了,就在大石头上铺开就餐。要是天色晴朗的话,野餐的感觉还真不错呢。 “如果我们在这里碰上俄罗斯正规军,也会惹出不小的麻烦吧。” “你这家伙,还真有闲心,什么麻烦都一一列出来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很好玩吗?” “哪有什么好玩。” “那就别想了。再想都吃不下饭了。碰上就碰上了呗,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到午饭,有瓶装矿泉水、饼干、巧克力条、干果,还有洪老板夫妻送给我们的驯鹿罐头。营养供给相当不赖,不过打开驯鹿罐头以后在各人手里传了一圈,大家都有点挠头。并不是因为难吃,而是对那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所疑惑。结果,每人只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尝尝,大半都浪费了。 “啊,那边还有蘑菇呢。” 贝冢聪美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个大蘑菇。通红的冠部相当显眼。贝托向我们解释道: “那是毒蝇蕈,鹿最喜欢吃了。” “哦,那一定很好吃喽?” “不,人类是不能吃的。吃了会产生幻觉甚至精神错乱。” “毒蘑菇?” “嗯,可能是鹿体内有某种能分解毒素的酶吧。人就没有那种酶。” “哦,大概是退化了吧。” 在警察的高级阶层眼里,药师寺凉子属于像特别——甚至是特殊方向进化的特种人类,但我对此持不同意见。主要是考虑到凉子的能力早已超出了人类所能及的范围。就算她突然表白她是土星人我也不会惊讶——虽然她可能真实身份是木星人罢。 吃过饭,一边收拾着东西,贝冢聪美又提出问题: “那个日下公仁,在这种地方是怎么生活下去的呢?” 这跟我刚才向凉子提出的问题如出一辙。 假设日下公仁将前苏联的秘密都市改造成合自己心意的魔城并在那里生活的话,那得需要多少钱啊。虽然他在日本国内和海外都有巨额的银行存款,但所有的账户都已经被冻结了。 当然,那些账户可能只是表面上的资产。著名的开曼群岛就是避税天堂,说不定人家有充足的财产藏在那里。凉子虽然说过日下公仁还有共犯的可能性,但我并不完全认同这种说法。 “别的不说,其实日下公仁真的藏在这个地方吗?” 贝冢聪美提出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但这恰恰是疑问的根本所在。 凉子笑了: “别担心,吕芳春。日下不在也不是你的责任哦。” 恰在此时,上空远远传来一阵震动耳膜的噪音。一个黑影从我们的视线中从右往左飞过去。 “是直升机,还是蛮大型的。” “好像有两个螺旋桨呢。” “看起来是新式的,还挺豪华。” “不会就是由纪他们坐的那架吧?” 凉子的声音含着点阴险的意味。她自己坐着二手的旧装甲车,宿敌却乘坐豪华直升机,这样比下来,她心里或许也有点失衡吧。 “看起来型号是一样的,不过是不是同一架可就……” “从哪边飞过来的,还有,飞到什么方向去了?” 这我也不清楚。云上的太阳过于晃眼,再说连我们自己朝什么方向前进都不是很清楚。毕竟是二手货,装甲车上的卫星定位装置也是老式的,何况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地图。如果贝托先生突然消失的话,我们四个人日本人大概要成为林海中永远的迷途羔羊吧。 来到俄罗斯以后,种种感受不断涌现在我脑海之中,但我并没有冒冒失失地都说出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反倒可以应变各种紧急情况——很遗憾,这种经验我最丰富不过了。 当然,我既不是万能也不是全能的,凡夫俗子一个罢了。费尽心思准备周详,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的例子不知道有多少。比起我的殚精竭虑,反倒是凉子的直觉有效得多。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就是,恶魔比救世神可勤勉多了。 “好啦,把垃圾收拾掉,我们继续前进。”凉子的声音在我听来似乎有点假——不,我知道我有偏见,但这女人一定隐瞒着什么,或者暗中策划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种疑惑像点燃线香花火似的渐渐充满我整个心胸。可是,到底也没有什么可以质疑上司大人的证据。 “白费功夫,搜查无功而返。”——这句话在我脑海中浮现。 说起来,这样也不错啊——甚至,这样才好呢。反正用足了一礼拜的时间还有出差费用,施施然平安回国不就好了吗。 至于剑齿虎什么的,报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公开出去更会成为媒体的笑料。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在俄罗斯期间只要不惹出什么乱子,稀里糊涂地混过去就足够啦。 我以模范公务员的心态默默地打着算盘,再度爬上装甲车。贝托又坐进操作席,两位巡查还坐回车里,指挥官及其随从坐在车顶上。再度发动起来后,我只有一句话想问凉子: “刚才贝冢聪美的问题,您怎么想?” “既然剑齿虎都出现了,日下公仁当然也在喽。” 真是无理之极。但我终究还是丧失了反驳的时机。 “这个,在下不是很明白这二者的关联性,能否请您示下?” “你刚才不都说了嘛。你认为那个剑齿虎不是野生的吧?” “呃,我是说过。” “既然不是野生的,那就是有饲养它的主人——这也是你说的吧?” “您说的没错。” “那么主人是谁呢?” “不知道。请您赐教?” “凭什么我就知道嘛。” “说到这个‘凭什么’……” “对嘛,你就是为了对我做失礼的事情而存在的喽。” “您误会了。” “哦,是吗,那你就向着解开误会的方向好好努力吧,可一定要让我亲眼看到才算数哦。”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在这时,顶盖又开了,阿部巡查的大脑袋噌地一下冒出来: “贝托先生让我告诉二位,再往前就没什么像样的路了。请小心车会很颠簸的——就这些,我下去了。”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立刻钻了下去。大概是不想被卷入我和凉子小孩子斗嘴似的争论之中吧。 密林在窃窃私语。天空中浮着层层叠叠的云雾,白色的云朵下还有灰色的流云,其下更有黑沉沉的云团奔涌而过。不知道哪里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装甲车还 在前进。巨大的轮胎下大地都在震动,细小的树枝发出悲鸣纷纷折断。落叶在碾压之下,或飘零或飞舞。小石头时时迸起。颠啊晃啊的,车轮碾过大石头时车体总会倾斜——竟有种很壮烈的气氛呢。 iv 我们紧紧抓住机关枪底座免得掉下去。 “果然再往前就没路了!” “我面前虽然没有道路,但我身后会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高村光太郎吗?”(译者注:高村光太郎(たかむら こうたろう、1883年(明治16年)3月13日 - 1956年(昭和31年)4月2日,号碎雨,日本诗人、雕刻家、日本近代美术的开拓者。) 阵阵巨响,直径几乎有四十公分粗细的大树纷纷倒在装甲车左右,车轮碾压而过的感觉让人联想起撞车时压过人体的惨状——我赶紧在战栗的同时将这可怕的想象驱出脑海。 凉子又念起了什么咒文: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又是哪位名人啊?” “鲁迅啊!” “哦,受教了。” 不知道是第几十次了,装甲车又颠簸起来,已经习惯了这种摇晃的我紧紧抓住机关枪底座,以附趴的姿势勉强抬头望望天空。 “说不定有美国的军用卫星监视我们的行动呢。” “什么破卫星,搜索一个本·拉登还花了十年时间呢。再说,他的藏身范围本来就不大,卫星是有特定搜索目标的。像我们这样的行动不会被发现的啦。” 二零零一年,美国东部的大都会遭到劫机恐怖袭击,丧生者达三千人以上。被认为是这场恐怖袭击的主谋者奥萨马·本·拉登潜伏十年之久,最终没美军特种部队亲手杀死。这场屠戮就发生在本·拉登年幼的女儿眼前——据美方发言人表示,“小女孩哭喊不止,证明被杀者不是替身而是本·拉登本人”。 世界的前进以愚行铺开道路,正义只是照亮这条道路的点缀罢了。即便如此,哪怕只是口头意思意思,警察也必须坚持追求正义。若非如此,权力与正义之乖离将越行越远,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再也无可指望。 左右仍是密密的树林,不过装甲车的颠簸似乎略轻一些了。 正在这时。 我眼前划过一道褐色的飞影。 转瞬之间,我意识到那是一个个体、一个生物、一个褐色的妖魔——是剑齿虎,从树上飞扑跃过装甲车。 ——噌。 这是个老套的拟声词,但将那一跃描写成文字,只有这个字眼最恰当。那是沉重而柔软,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虽然不像豹子的跳跃那么优美,不过猫科动物毕竟是猫科动物。 沙擦啊啊……! 无可置疑的威慑的吼声。 我以前在加拿大也和美洲虎对峙过——不,是被迫迎战过。那次并没有真正进入搏斗实战,这次只怕不战不行了。 “警视,小心!” 我回头一瞥的瞬间,它已经飞扑过来了。我直视着剑齿虎摄人心神的眼光,从胸前口袋中迅速拔出马卡罗夫,小心地退后半步。敌方气势汹汹地向前踏出一步。千钧一发—— 凉子的手挥出一道水平的光。 势如闪电的动作无声无息。那是jaces开发的、世界第一危险的领巾。领巾中织入了碳素纤维,颜色鲜艳的布料狠狠地抽向剑齿虎的头部。 一个象牙色微带弧度的三角锥飞到空中。凉子挥起碳素纤维织成的领巾,一击之下,已然打断了剑齿虎一侧的利齿。 一般牙医拔牙的时候,人人都疼得五迷三道。剑齿虎的利齿上应该也有痛感强烈的神经吧。 剑齿虎顿时乱了脚步,挥舞着右前爪,血盆大口中甩出涎水——毫无疑问它被这一迎头痛击打懵了。 长约七十公分,直径约有五六公分粗细。被抽断的巨齿腾空而起,正好落在装甲车顶上。 装甲车正在前进,断齿弹了一下就要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身体和手臂本能地伸展至极限,竟然一把捞住了那一截断齿——触手之处,那感觉真是难以言喻。我勉强抓住一个角拉起身体。 褐色的魔兽狂暴了。另一只巨齿尚在,极其强力的前肢也健全无虞。俯下身体,它下一次进攻的目标瞄准凉子的腿。 车体剧烈颠簸,凉子几乎失去平衡。那虎的左前爪几乎就要抓到凉子的右腿,间不容发之际,我双手握住那只断齿,用尽全身力气刺向它的侧腹部。 被自己的牙刺穿侧腹的剑齿虎愤怒而痛苦地咆哮嘶吼着。它的前爪只差两三厘米却扑空了,躯体扭曲翻滚着。翻搅的巨力反击回来,刺出去的断齿已经脱手,我被掀翻滚倒在车顶上,几乎喘不上气。 剑齿虎侧腹部带着自己的残牙,脚步踉跄。蹒跚退后几步,它抬起前爪扒住车身,形成挂住的姿态。 这东西前肢的力量果然惊人。这一扒只为支撑住受伤的身体,却已经在车身上划出深深的印迹,如果扑上车,后果不堪设想。 沙擦擦擦……! 魔兽双眼射出熊熊怒火。虽不知道剑齿虎这种生物智力水平如何,不过这个家伙有生之年绝不会忘记我和凉子的样子吧——我不禁毛骨悚然——这家伙只要活下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装甲车的车身撞到了一棵大树。粗壮的树枝重重地砸向剑齿虎的躯干,砸得它腾空而起。 暴怒的咆哮,冲撞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劈啪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在这一连串的声响发出的同时,魔兽的身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长呼一口气,瘫坐在车顶上。 凉子递给我一个东西——是消毒用的湿巾。 “擦擦手,你刚才空手抓了肉食动物的牙呢。” “啊,是。” “沾上细菌什么的倒也罢了,要是附着了人肉的油脂,摸起来多恶心啊。” 谁要摸什么鬼东西啊! “撞伤了没有?没沾上它的口水吧?” “我没事。” 当此之时,我是唯一一个亲手直接抓过剑齿虎的牙的地球人——即便如此,我可没有申请吉尼斯记录的闲情雅致。 “发生什么了?!” “两位没事吧?!” 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砰”地掀开盖子钻出头来。装甲车停住了,贝托也探头来看。他知道来龙去脉之后瞪圆了眼睛: “你们俩太厉害了!” 他似乎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无法更强烈地表达出来。 “枪声都没响,我可担心死了。不过你们居然连枪都没用就把猛兽赶跑了啊!” “贝托,你对那个剑齿虎怎么看?”凉子讽刺地问。贝托摘下帽子,挠了挠没剩几根的头发。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是科学家,也不是猎户。总之,可不想跟这种东西为伍。” “你以前听说过这一带山林里有剑齿虎出没的传言吗?” “没有哇。不,准确地说,如果不限于剑齿虎的话……” 据贝托说,西伯利亚西部的克麦罗沃地区传说有雪人(yeti)出没,前一年还有国际调查团被派来勘察。 “都有哪些参加国?” “美国、中国、俄罗斯、加拿大、蒙古、瑞典、爱沙尼亚。” “这成员名单听着好像理所当然又有点怪怪的。对了,日本呢?” “完全没有介入,人力物力都没有。而且,连一点有兴趣的意思都没表示过。” “哈……” “泉田君,你这叹息算是高兴还是遗憾嘛?” “大概 二者皆有吧。” “难道你喜欢雪人传说?” “才没有呢!” 总觉得误入了什么错误的圈子——大概我出现了“近年来对日本人丧失信心而偏见颇深”的症状吧。 因为担心剑齿虎不死心紧追不舍,我们坐进车里,装甲车很快再次开动了。沿途树木越来越少,灌木丛林和乱石岗多起来了。已经快接近永久冻土的南端了,没想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一堆已经锈蚀严重的铁皮。 “居然是废弃的卡车呢。” 显然可见。而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卡车废弃在这种地方。 “贝托,停车。” “是是。” 贝托利落地停下了装甲车。凉子自己打开舱门,正要往外爬。 “让我去吧。” “泉田君跟我来就行了。” “是是。” “说一遍‘是’就行了!”——干嘛只训我不训贝托去。 手里握着马卡罗夫,在荒芜的野地里走了五十步左右,吹过的风似乎更冷了。 卡车样式相当老旧,就算正常使用也早该折旧报废了。驾驶座的玻璃已经碎了,被泥土和尘埃蒙上一层灰色。本来的车体颜色早已无法想象。这真是新发现,证明卡车后面绝不是无人踏足的荒地。 果然有铁丝网——准确地说,是铁丝网的残骸。经历风吹雨打,已经锈蚀破败,脆弱得不堪一击,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铁丝网的旁边还有一根折断的铁柱,挂着一个金属箱子。 “这不会就是监视摄像头吧?” “看来就是呢。” 说不定这就是过去黑暗时代的强制收容所了。我们回到装甲车前说明了一下情况,紧张的情绪立刻充盈车内。 “终于到达敌人阵营了呢。” 贝冢聪美双手紧握。她手心里是在泽纳德游乐场买的装有人偶的护身符,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她本人是认真的在祈祷。 我和阿部巡查上前扒开铁丝网的一角,装甲车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地开进了敌营内部。 v “啊,出现铺装路了。” ——是粗水泥的铺装路面。看样子颇有一阵子没有养护管理了,路面上覆盖着薄薄一层尘土,凹坑里积着雨水,路面龟裂处还有杂草不屈不挠地伸出来——应该是已为人类所知、有名字的植物吧,以科学家正确的眼光看来大概会说“根本不存在叫‘杂草’的草”——不过我们称之为“杂草”也不为过吧。 “总之,沿着铺装路往前走,应该会遇上什么东西吧。” “不一定是‘现在时’的存在哦。” “说什么呢,当然要找到它的存在为止!” 上司大人和我的人生追求根本就是不同方向的。然而,只要跟她同行,我的人生追求方向只有面临溃败的命运。这一点立刻就得到了证实。 左侧稀疏的树林之间,“那个东西”突然出现了——褐色毛皮的庞然巨物,我今生再也不想遇上第二回的对手。 “剑齿虎又出现了!” “是刚才那个吗?” “不是,两个牙都好好的呢。” 刚才被凉子打断了巨齿的那头剑齿虎是从森林中冒出来的,而这一头正沿着铺装道路走来。猛兽的前肢上部相当于肩膀的部分粗壮饱满,一路摇晃着向我们逼近。与它之间的距离还算充分,但这情况可比刚才糟糕多了…… “竟然不只一头……” “就是说也不只两头而已喽。” 更多的剑齿虎从树林之中现身了,似乎要封锁装甲车的前进方向。 “有这么多只,应该足以延续和保存整个种群了吧?” “大概够了。总之我们快回车里去吧。” “切,用机关枪扫射不就好了。” “这可不是好莱坞电影!” “啊~,真没劲。” “喂喂,快点啊!” 我也跟着凉子钻进装甲车里,从内侧关上舱门并试试了密封性。这种时刻不得不庆幸有厚重的装甲防护。虽然上司大人有所不满,但眼下还是撤回到专守防御姿态的好。 “铿——”,装甲车的顶部发出鸣响。估计是有个家伙跳上去了。贝冢聪美下意识地一低头。尽管脸色铁青,她右手还是紧握着手枪毫不放松。与我的视线相对,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我不怕被弄死,可我不想被吃掉啊。” “被吃掉一半剩一半也不好哦。” 阿部巡查接口道。两个人都攥着马卡罗夫,但手的大小完全不同,看上去像两把不同型号的武器似的,让人想笑——当然这并不是笑得出来的场合。 忽然,一阵轻柔绵软地震动传过车体,贝托忍不住叫道: “那家伙竟然躺下了!” “那也没办法啊。”(译者:一切大个的、小个的、长四脚的、长翅膀的、过去的、未来的、年幼的、壮年的喵星人,都一样……都一样。) “我们可要成为地球环境的公敌了。一定会因为虐待危害珍稀动物罪被捕吧!” 贝托感叹着,而凉子只是用形状完美的鼻子冷冷地哼笑一声, “冲到高速前进的装甲车前头来挡路,明明是那些家伙违法交通规则嘛。别心疼了。它们要敢乱来,就开机关枪扫射突围好了。” 凉子对扫射简直是志在必行。贝托显然担心被迫卷入“机关枪扫射珍稀动物事件”中,一脸严肃紧张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装甲车。我把左侧的圆窗微微打开一点向外窥探,看到一头剑齿虎与装甲车并排行走的姿态,赶紧关上了窗户。看来它们并不死心,稍有机会就会开展攻击。 前进了一小会儿,贝托看了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突然开口说到: “我有个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都说来听听呗。” “先说哪个?” “当然是坏消息!” “啊?一般不都是先听好消息吗?” “唉,就按她说的办吧。” 听了我的劝告,贝托似乎还要做最后的抵抗: “电影里一般都是先听好消息的嘛,然后顺着这个话题……” “想不到你这男人还挺有主意的嘛。随便你,快说吧。” “知道了。那么,就从坏消息说起……” 贝托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我们几个日本人,脸上浮现出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表情——他手里也拿着枪,不是马卡罗夫,而是一把瓦尔特。 “好了,各位日本来宾们,请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动。” “贝托先生,你……” “所以我都说了嘛,要是先听好消息,你们还能多开心一会儿……” “劳您费心了,真不好意思啊。” “不不,不用道歉了。” “那么,好消息是什么呢?” “想听吗?” “当然想听!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说清楚吗!” “那好我就说了——目的地到了。” 贝托说完,凉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长腿在椅子上交叉翘起。 “哼,果然如此,就是这么回事啊。” “承蒙您的理解,不胜感激。” 贝托的话语彬彬有礼,当然,没有低头致意, “请把舱门打开吧。” “要是不开呢?” “那也坏消息就会再多一个。” 贝托先生(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我还加敬称!)的枪口准确地指向凉子的头部。我趁空偷偷地看了眼凉子,在目光交流下定了决心— —这种时候还是要听从对方的好。 “真理夫,你把舱门打开吧。” “是,警部补。” “喂,你们俩!” “以后再听您的训责。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不想出现死伤者。” 凉子沉默了。阿部巡查转动把手,打开了舱门。外面的气流一股脑涌进来,感觉不是死寂一片的。 “好,一个一个给我走出来。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要乖乖的哟。” ——车外竟然响起一个声音,说的是日语。 其实也有一半预料到了的感觉,只不过突然之间不知如何行动。看到凉子已经迈步走了出去,我赶紧跟上。 装甲车周围都是手持小型自动步枪、身着迷彩服的俄罗斯人。然后…… 一个中年日本男人,颤巍巍的肥胖身体上硬裹着不合身的迷彩服。与照片相比,头发稀薄得多,但那张脸肯定错不了。 “叶梨伸行……” 日下公仁的同党和手下之一。 众多谜团瞬间解开了。 当然同时也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真是麻烦啊,堂而皇之的非法入侵他人土地……日本人的道德品行也每况愈下了。” 说着没有新意的老套台词,叶梨的视线集中在一点上——毋庸置疑,就是药师寺凉子的脸。 只要是男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他那两只小眼睛射出的光线忽明忽灭,好像柏青哥店外坏掉的霓虹灯店招,嘴角还垂下一滴断断续续的粘液。要是目标就这家伙一个,制服他的空隙倒有的是…… “快带路。”凉子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刺骨。 “带路?” “去见你老板啊。你不就是给日下那小子跑腿的催巴么。” 叶梨那张仿佛已经筑死了凝固了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个扭曲的表情——有点让人恶心,不过姑且认为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表情吧。 “你们几个站成一列,两手抱头,快点!” 我们照做了。这种时候凉子也要当仁不让地打头,于是形成凉子、贝冢聪美、我、阿部巡查顺序的一列。 包围的俄罗斯人仍然架着自动步枪,但枪口往下压了一点。凉子的美貌以世界级的标准评价也是最顶尖的,显然他们不想意外地伤了这样的美女。 前方就是“目的地”了。在日本让居住者困在里面老死不得出来的监狱墙壁大概就是这样吧——眼前是一座前苏联时代建造的、毫无个性的箱型建筑,迎面便是灰色的墙壁。我们被带着走向似乎开着门的一个角落。 不意门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是日语——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惊愕比看到叶梨时更甚。 那是药师寺凉子的宿敌,室町由纪子的声音。 第五章 魔都、魔女、魔人、魔兽 i 室町由纪子和我们都大吃一惊。早上刚刚分开,没想到还不到傍晚又碰面了,而且居然是在前苏联的秘密都市中心再会。 聪明如由纪子,此刻也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愣在那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另一位”转瞬之间就炸起了毛摆开战斗状态——不得不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终于现出原形了,由纪。” “啊?你说什么?凉子,这到底……” “少废话!我早就知道了,你这家伙表面上一副风纪委员的样子,背地里早就跟黑暗的地下势力狼狈成奸了!” “什么,别胡说八道。” “哎~呀,不然现在的情况你怎么解释?俄罗斯黑帮竟敢用枪指着堂堂的日本警官,难道他们不是你引来的?难道你的枪也夺走了?” 凉子咄咄逼人。由纪子思维混乱了片刻,开始解释眼下的事态: “这几位是日本的警官——虽然约有一个不太正常,其他几位正经都是警察。请听他们说明情况。” “喂,由纪,什么叫‘约有一个’?!想干一架吗?” 凉子咆哮着,但一开始挑起事端的就是她本人。这话说出来之后双方一起沉默了,冷眼旁观着事态的推移。 “请立刻放下枪支,放开他们几位!” 由纪子向另外两名显然正打算开溜的日本人提出要求——这两位已经见过面了,正是外交官大鹤和浅川。 “你、你们几个,跑到这里了干什么?” “这是事关国策的机密。不是能让你们随便打探的事情!” 两人并排站在我们对面,皱着眉头盯着我们身后的枪口。 “真是的,这些人真会惹麻烦。算了,交给在下处理吧。” 一个人冲开俄罗斯人环绕形成的包围圈走了进来。凉子、由纪子,还有我,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日下公仁!” “哦哦,几位认识在下啊。” 逃亡海外的连环杀人凶手,那张脸与通缉照片上一般无二。他穿着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外套,身材挺拔高大,简直像时装杂志模特一样长身玉立。在日本人中很少见的,他的长相很适合留小胡子,头发也很茂密——虽然可能染过,但确实乌黑精神。别说议员或者知事,如果有全民票选制度的话,早晚当上首相也不稀奇…… “这、这、日下是……啊!”浅川的声音犹豫不定。与其说是记得往年残忍暴虐的连环杀人发,不如说是突然想起来。 这起在日本引起了极大的骚动,惹得媒体狂喜不已的大事件,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看到浅川动摇的神态,大鹤一脸怀疑,猛然间好像也想起来了——“呀”的短促尖叫一声,呆立在当场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几位的反应如此露骨,我纤细敏感的心灵可是要受伤害的。” 日下坦然自若地望着两名外交官。 这一连串的对话当然都是日语,周围的俄罗斯人都听不懂。身着迷彩服的雇佣军,仍然端着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面无表情地包围着我们几个日本人。 “喂,现在你想怎么办,由纪?” 能够幸灾乐祸地指摘宿敌之失,凉子似乎相当愉快。她脸上刚要露出邪恶的笑容,转眼又消失了——因为某个人物登场了。 一个中等身材、穿英国制造的风衣的老人,迈步走到我们面前。一看到他,室町由纪子立刻以严厉的口吻询问道: “岛仓议员,这是怎么回事,烦请您作出解释。” “你不过一介警卫,想插足国家大事吗?” 他似乎想摆足自身的架子,但无论是台词还是倨傲的态度,都是既陈腐又廉价的老一套。岛仓刚夫始终是一副低成本悬疑片中反派boss的架势。 岛仓自以为是个大人物,实际上只有被比他年轻的日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儿。连我都看得出来,凉子更是了然于心。 “由纪,你该不会是眼镜花了看走眼了吧?” 凉子的话别有意味。虽然是在揶揄由纪子,但在我听来,这同时也承认了由纪子本来眼力不差。 “你只要操心我的安全就可以了。别的都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我是不会允许你对日下公仁君做什么的。” “不,这不需要您允许。”室町由纪子上前一步,以凛凛的声音说道, “政治方面岛仓议员您是专家,我不会插嘴。但是,日下公仁是因杀人、绑架拘禁、伤害致死、毁坏尸体等数十件罪状被国际通缉的刑事犯罪分子。应立即交由俄罗斯司法当局逮捕,引渡回日本,进入日本领空之时,我会立刻逮捕拘禁他。” 日下慢慢地拍了三下手: “你呀,去当演员吧。像这样正义感强烈、耿直倔强的女警官,正合适出现在电视画面中呢。何况还是个美女……” 实际上,挤出一个笑容的日下更像演员。看得出来,此人以嘲弄他人为了,但他行动的根本原动力到底是什么?过去的累累恶行表面上混乱无章,但他心底黑暗的泥潭究竟有多深,现在还无法探知。 厚厚的云层密度也有差别,云层间隙漏下橙色的阳光。坐在装甲车里颠簸了半天的目标就在此处——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走背字的一天。 装甲车。我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只要能夺回装甲车,应该就能从这里冲出去。不,其实还有直升机呢——遗憾地是我自己不会驾驶。至于药师寺凉子——这女人应该都没问题吧。不管怎么说,凭我单枪匹马冲出去是不行的。 “这几个人,要不要捆起来或者用手铐铐起来?可别大意了。” 叶梨在旁边多嘴多舌的。 “只要严密看守直升机和车就好了。要是想徒步逃出去就让他们跑一个试试好了。真有本事踏破五百公里遍布剑齿虎和马熊的森林的话,倒是可以来给我当助手呢。” 月冈、叶梨、金丸三个人对日下的命令唯唯诺诺。显然,他们与日下之间不是平等的身份,而是以对老板的忠诚态度依附于他。 突然,建筑物的某一个角落传来一声惨叫。 尖锐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鸣。那是女子的声音。身为警察组织的一员,不可能对这个声音无动于衷。我们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日下哂笑一声: “不用太在意。很快就习惯了。不仅习惯,早晚还会觉得是种享受呢。” “你是在拷问什么人吗?” “当然不是。拷问的目的是通过在肉体上施加痛苦得到招供。我的目的又不是得到什么自白。” “那你在干什么!不是拷问,单纯只是虐待吗?!” “请称之为‘研究’。” “听着就让人恶心。杀害毫无抵抗力的无辜者,算什么研究?” “不懂了吧。” “当然不懂,我是正常人。” “奇怪了呢,明明我才是正常的……算了,毕竟每个人的创造力是有优劣之分的。毕竟你这样的凡人也是有界限的。” 凉子柳眉竖起: “废话少说,你若真的在研究什么,别装模作样的快交代出来。我的忍耐力可剩得不多了。” “不错,你说的一点都不错,那正是我所研究的。”日下一副“正合我意”的样子,连凉子都在意料之外。 “不错。人类对恐怖究竟能忍受到什么程度?痛苦呢?饥饿呢?我对此深感兴趣。” “因此你就杀了那么多人?!” “不要把我跟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杀人不是我的目的。不是也有在白鼠体内植入癌细胞进行实验的吗?” 日下曾经绑架了一个以美貌 著称的演员,监禁在他的囚牢里。四天之间什么都不给吃。 “到第五天她就哀哀乞怜,拼命求我给她一些吃的。真让人失望呢,还以为至少能挨上一个礼拜,没想到才四五天就屈服了,真没意思。” 他还在自鸣得意,“喏,我还给了她选择的空间——吃,或者不吃我准备的‘特别料理’。她当然吃了,哼哼哼……早晚我会告诉你是什么‘特别料理’的,好好享受吧。” 我再也不想听什么更具体的细节了,但无论怎样丑恶的想象,只怕都不如事实更可怖。 室町由纪子本来应当担当岛仓老头的警备工作,但莫名其妙的被认定为药师寺凉子殿下一党,在俄罗斯人的枪口簇拥下愤然地跟着我们走着。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也许她正在分析情况考虑下一步的对策。她瞥了我一眼,正要开口的时候,惊讶地被一个模糊而异样的声音打断了—— “沙——擦——啊……!” 几个人日本人一同转向那个方向——那是一个装有轮子的囚笼,由三个男人押送过来。笼子里正是应该一万年前已经灭绝了猫科猛兽。牙齿尖长,尾巴短粗。 “那是什么……?!” “剑齿虎哦,戴眼镜的美人儿。” 日下愉快地答道。由纪子似乎是头一次面对剑齿虎。她闭口不再作声,双手紧握,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 ii “还有,刚才惨叫的人是哪来的?” 对我的质问,日下一脸不耐烦地应着: “几个人而已,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通过地下网络买卖人口?” “随便你展开想象力好了。” “这么说,还用过直接绑架和强制拘禁的手段吗?” “哎呀哎呀,这么问下去还是赶快给我找个律师来吧。调查过程有必要透明化嘛。” 日下左侧的嘴角撇着,哂笑着说。凉子则针锋相对: “就如你所愿,调查全过程全面透明化好了。那么,现在就履行你该履行的义务吧——束手就擒的义务。” “真是有趣的笑话。”日下丝毫不为所动。月冈把玩着马卡罗夫手枪,插嘴说道: “这么嘴硬的女人,招待她特别料理之中的‘特别料理’最合适不过了呢,日下先生。” 月冈还得意洋洋地接着说:“而且啊,我这个人可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体质,经常有女人羡慕我呢。” “连营养摄取的机能都退化了,可见你这家伙正是人种衰败退化的证据。” “什、什么,你这女人……”月冈咬牙切齿,全身的骨骼都格格作响,好像学校理科实验室里的人体模型要暴走了似的。 “别闹别闹。”日下止住了月冈。 “可是,老大……” “斗嘴你是赢不了这女人的。再说赢了又能怎么样,好戏在后头呢。” 日下的话引得月冈露出一副下流的笑容。这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死刑宣判上增加着筹码。 “少废话。我会逮捕你,让你活着回到日本,享尽受审的耻辱之后再上绞刑架。” “哎呀哎呀,如果我活着被逮捕,伤脑筋的只怕是警方吧。” “你说什么?”两位美女异口同声。 “好吧,在这里说说也无妨。” “别装了,快说。”凉子的声音隐含着远远而来的雷霆之势。日下苦笑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好吧,嗯,总之某个都道府县的警察本部,有位权力欲望异常强烈的本部长,你们知道吧?” “这算什么提示!” “三分之二都这德行,这范围也太广了。” “起码四分之三都是!” “反正就是那么一说吧。总之那位本部长阁下,最喜欢给部下定任务指标。比如今年之内收缴违反交通规则的罚金要达到一亿元以上,比如三个月以内县内的盗窃案件要比前一年减少一半以上之类的。” 这有什么稀罕的。想当初我还是新人制服警官的时候……唉,这些话不提也罢。 “所以呢,有一次他下达了关于收缴枪支的命令。以暴力团伙为打击重点,收缴非法枪支要达到一千支以上。说来简单,做起来难嘛。他那帮部下可头大了,你想后来结果会怎么样?” “原来如此。”凉子指尖轻点着形状姣好的下巴,“现场出勤的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背地里跟暴力团伙做交易,是吧?” “哼,不然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警方对毒品、兴奋剂、大麻交易放水,作为回报,暴力团去搜罗托卡列夫、马卡罗夫,连二战时期的军用手枪都行,凑齐一千支交给警察。这样警察就能顺利完成指标了,可喜可贺呀。” “竟然……用如此手段!” “这主意倒也不错嘛!” 由纪子和凉子的反应截然相反,但对警察组织的腐败耻辱并不怀疑。连我也不觉得日下是信口开河。 “但是,过去几年没听说过一举缴获上千支枪械的大案啊。” “没错。你这是造谣吧!”由纪子尖锐地质问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事实的结果可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警方与暴力团达成这笔交易的意向只是故事的前半段。” 日下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揶揄的意味: “警方被骗了?!” “哼,不愧是丧家犬,也难怪嘛。” ——又是截然相反的反应,但两人显然对事情的全貌有了共同的正确认识。暴力团伙借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大肆兜售毒品,一举获利高达三百亿日元,之后呢,郑重其事地履行了“君子协定”,凑了一百来支模型枪交给警方收缴,然后销声匿迹。警方当然不敢将这件事公开,反而要拼命为之掩护…… “总之,托日本警察的福,我可赚了三百亿呢。当然了,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向俄罗斯黑手党奉送了一百亿,也就得到了他们的好意招待。” “真是好买卖呀。” “这话说来俗套,不过一点儿都没错。除了他们,这世上再没有更好的协作伙伴了。” 日本的变态杀人狂,和俄罗斯黑帮之间就此结下了美好的友谊吗…… “不过,真不愧是日本的警察。那位本部长大人都没有因为这档子事儿受牵连,照样堂堂高升了呢。” “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无所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说出来到底是谁吧?” “猜得没错。不过,真是承他帮了大忙了。有了两百亿的资本,我想干什么都行。” 自信满满的语气。 无论所从事的是投资还是投机,日下倒也配得上“天才”或者“弄潮儿”的称号,两百亿的资本金左右腾挪,不到两年之间竟然变成了上千亿。 没有任何创造性的行为,没有任何真实的产出,不过是驱遣他人,在别人付出辛苦和努力的基础上坐享其成,安然攫取巨大的利益。被称为“华尔街投资家”的这一人种,不愧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吸血蚂蟥。 不过,我对日下这种人除了生理性的厌恶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他这样的杀人淫乐者,当然散发着让人厌恶的恶心气味,像我这样的凡人根本无法想象他血管里流动着什么样的毒液。 无论是日本还是美国,以挣到足够的钱过上奢侈生活为人生目标的大有人在,也称不上让人厌恶。哪怕一天三餐都以鹅肝为食,开着豪华游艇满载泳装美女环游世界,用黄金打造、钻石镶嵌马桶,只要在法律允许的框架之内,再怎么浪费自己的钱也是其本人的自由。 但日下公仁并不以此为满足。表面上看来他一边赚钱一边 蔑视金钱,实际上只要可能,他更愿意向对社会有害的方向大撒金钱。像我这种跟金钱缘分浅薄的人,完全无法想象日下这种扭曲的心理是怎么形成的,对这种恶心的气味简直连一秒都忍受不了。 与日下相比,月冈、叶梨、金丸三个人只是庸常凡俗的恶徒罢了。他们受到日下的控制,同时也可以让自己下流的欲望得到发泄。不过,这几个人的凶暴和残忍比日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能掉以轻心。只要日下有令,月冈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实行,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保不齐也会擅自下手实施杀人虐待的行为。不管怎样,盯着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贝冢聪美这三个女子的月冈等人眼中的淫光,用狂犬来比喻都是对狂犬的失礼了。 “说起来无聊,回头还得处置好这几个人。嗯,该怎么办呢。” 日下念叨着,叶梨咧着牙谄媚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完事儿找地方埋了就行,跟以前一样嘛。” 日下横了叶梨一眼,眼神好像再说“大爷我轮不上你个小卒来指点”。 “六个人都是警察方面的人,总不能一股脑都失踪了吧。日本和俄罗斯之间至少口头上会掐起来的,本来又不是什么友好邦邻。” 他们交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我们跟着他们在秘密都市里继续深入。地幅广阔得让人厌烦,四周一片荒凉,建筑物也只是有窗户的水泥箱子。 估计内部也是与外表相匹配的设备和装修吧,用来做强制收容所或墓地正合适,但日下这家伙竟然能长久地住在这样的地方,怎么看也是神经不正常——即使俗不可耐,但哪怕他住在加勒比海的岛国过酒池肉林、美女如云的日子,也比这样更像地球人一些。 我们几个根本不在日下关心的范围之内,他只是对着凉子没完没了地嚼舌根: “只要洗白了资本的来源,钱就会在无形的网络里纵横往返,最终都会回到我手里,还会越来越多——对,我简直就是在种钱。” “然后就花着那些钱,住在这个一年有半年多都冰雪封山的荒郊野岭里?真是美好的人生啊。” “研究也需要适当的环境嘛。再说,今后这里想怎么扩建都可以。我会给你们带路四处转转,好好欣赏欣赏吧。” 什么带路啊欣赏的,他随便的口气里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总而言之,他不打算让我们几个活着回去。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讨他的高兴了。我竭尽讽刺挖苦的能事,对日下说: “既然已经向俄罗斯黑帮进贡了,对他们来说你也就没用了,说不准哪天你也会被干掉冲到马桶里去呢——当然,也得冲得下去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嘴硬的嘛。”日下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求之不得,我还怕他高看我呢。紧接着他眼风一扫,以深渊般的目光盯着我: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闲功夫不如多考虑下自己的处境吧,针对健康的男性,我也准备了丰富多彩的特别菜单哟。” iii “我倒有个主意,你听着也无妨吧?” 凉子依旧无畏,随意地插嘴说道。日下的眼球默默无声地转向她的方向。 “都死到临头了还叫我‘听着’,这种说法可不太妙哦。真是脾气够硬的小妞儿。我倒怀疑是不是真的无妨,不过既然你说出来我就听听好了。” “哼,如果都是剑齿虎,不管怎么说都很难让人相信,倒不如说是马熊的杰作呢。岛仓大议员来到国际友好度假村视察,不幸遭到嗜食垃圾的马熊袭击……” “原来如此,嗜食垃圾吗。” “哦不,是遭到美食家马熊的袭击,由纪——不不,室町警视挺身而出毅然面对马熊,惨遭马熊掌劈。室町警视光荣殉职。这样的话,对俄罗斯方面也没什么损害,日本那边也好交代了。” 由纪子愤然呵斥: “凉子!” “生什么气呀。您马上就荣升两级了,警视长大人。待到您的祭日,我一定会请法师来好好为您祭奠祈祷的。” 日下微微扭曲着下巴,咧嘴笑了: “原来如此,前一半听起来还蛮有趣的。不过,凉子小姐是吧——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自信自己还能活下去?” 话音刚落,凉子挺胸撇了日下一眼: “废话。我这个人,哪怕胜利的时候也不可能有失败,哪怕让别人哭的日子也不可能自己哭,哪怕把人揍个半死也不可能被人碰着一点儿。” 放出以上的豪言壮语后,凉子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指指向日下: “这个记录,就由你来更新吧。只可惜是个小角色。” “我很中意你啊……虽然我不喜欢装模作样的女人,不过像你这么彻底的倒也了不起。好吧,接下来你就要体验到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了。我也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无聊的日常生活了。” 日下两手叉腰,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照射的缘故,两眼放射赤红的光芒, “接受我的称赞吧。今晚我是不会做什么的,到空闲的房子里好好睡一觉吧,这可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安眠了。看你这样应该能睡得着吧。至于明天——虽然十分可惜,不过你就是我手里的猎物。” “哦,凭你这样的孬种,也本事杀死没被捆绑的人吗?” 尖锐的讽刺像鞭子一样狠狠抽中日下的脸面。在此之前一直保持“绅士风度”的日下,脸上转眼间荡开一阵黑沉沉的波动,喘气的声音也变得粗野——最后,他从口唇之间挤出低沉的声音: “你想试试吗。” “有本事来啊。” 凉子露骨地挑衅着日下。而我只觉得一阵阵危险的寒流——我当然清楚凉子的实力。但是日下可没说过“不使用武器”,再说此刻都有不知多少卡拉什尼科夫指着她的背。 “警视,别乱来了!” 我不由叫道。凉子和日下同时盯住我——之前这两人忙于舌战,半天都忘了我的存在。 “首先,把这么多人带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来,这可是您的责任。还不清楚环境的情况下,请不要再让部下身犯险境了好吗!我早就知道career靠不住!” 凉子无声地瞪了我一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面对我的责难她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我视野下方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突然感到两腿之间火辣辣的,倒吸一口气—— “一个non-career,竟敢用这么大的口气!你懂不懂事?” “啊呜……” 至今为止凉子优美的脚法不知道踢中过多少恶人的要害。但我从来没想象过最后一个被害者竟然是我本人—— 这幅光景似乎很合日下的胃口,刚才的黑脸在笑声中消失了: “窝里斗……不,career和non-career算不上一个被窝的。不错不错,看到好戏了。今天时间不多了,这样也差不多了吧……” 日下狂妄地声音发出指示: “喂,贝叔,别发呆了。快给客人带路去。地方有得是,可要带他们好好走走。” 贝托——即被日本人称为“贝叔”的阿力克山德鲁·(略)·贝托洛夫斯基,仍然带着一脸诚恳的表情,带着我们向前走。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平稳: “来吧几位,别让我费事了。我还是挺喜欢各位的,可不想让你们遭遇什么不幸。” “哦,那可多谢了。不过,你已经给我们足够的不愉快经历了。” “这都是为了生活嘛。什么国家的利益与我无关。不过是给我的老婆和四个孩子、老婆的父母和我的母亲八个人混口饭吃,我也不容易啊。” “不是六个吗?” 本想讽刺一句,但他根本无视。 “不过,两位的演技可真不错。” 他换了副悠然的口气, “如果是平常的拌嘴,那种程度的表演说不定我也会上当,不过你们也是气得够呛了吧,可不够冷静呢。你们两位的呼吸都是同步的,没意识到吧?” 竟然被看穿了?!察觉到我的眼神,贝托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 “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说了又没什么好处。再说,被警视小姐这一踢,看起来真的会疼呢。” 贝托要是干出什么多余的事情,可不止疼而已——我在心里默默地转着念头,贝冢聪美则抓住我的右手腕,低声问: “警部补,你没事吧?” 与其说是提问,她的语气更像是确认。我点点头,贝冢聪美长呼一口气: “太好了,虽然演得不错,可也要适可而止啊。” “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 “那是,药师寺警视,不管是手下还是脚下可都不会留情的。要是认真踢一脚,泉田警部补你早就晕过去了。” ——别吓我啊,我本来想说,但贝冢聪美说的是真心话。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那种痛,女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那接下来有什么战术?” “哪有什么战术。” 还不是怕被人发现才强忍住苦笑的表情——我一边暗自忍痛一边低声说: “总之,让对方认为我们non-career组和career组织奖关系不合,先这样就好了。他们再有什么举动的话,我们随机应变吧。当然不会轻松,不过也不会更糟糕了。” 周围的俄罗斯人依旧面无表情,但说不定只是装作不懂日语——突然 “咦,泉田兄,还有各位,大家怎么在这里啊?” 一个白痴样的声音从箱形建筑物的一角传来,同时一个人影朝这边靠近。 所有的日本人面面相觑。室町由纪子又露出“啊,忘掉了!”的表情惊讶地捂着嘴。凉子故意似的啧啧有声,而我呢,连啧舌的心情都没有——室町由纪子在这里,岸本明当然也远不了。 岸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仍然雀跃地迈着小跳步凑过来: “啊——那不是剑齿虎吗!” 岸本指着笼子叫道,仿佛在博物馆看到恐龙模型的小孩子一样新鲜。 “了不起,真了不起,真的有活剑齿虎呀。果然不是泉田兄的妄想,我不该怀疑你的,真对不起啊。” 他直爽地向我道了歉,当然我可高兴不起来。至于为什么—— 日下沉默着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两名俄罗斯人掉转枪口正对岸本。 脸上还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点儿作用都没发挥,岸本就这样跟我们一起变成了俘虏。 iv 终于理解了所处的状况之后,岸本白眼一翻向后便倒。幸亏阿部巡查和贝冢聪美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岛仓议员,这六个警察怎么处置,请交给我吧。” “好吧,随便你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谢了。” 日下草草地施了一礼——对岛仓来说不啻于侮辱性的冷淡举止。实际上,他对凉子、由纪子,还有我们几个人的身体和生命没有任何处分的权利。只不过,他自命“国家要人”,自信对我们这些“非要人”的生命有随心所欲的资格罢了。 “为了祖国大业欣然舍弃生命,这正是日本人的美德。虽然这样的美人真是可惜了,不过但愿你像樱花般绚烂地飘逝吧。” “少废话。” 凉子一句话打断他,顺便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岛仓怒目圆瞪,恨恨地咳嗽了一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好吧,既然这样就让你领教领教——本人伟大的计划。” “想说就说啊。” “说出来可别吓死你。我要让西伯利亚从俄罗斯分离独立出来!” “哈……?!” 我们全体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而日下倒是坦然地接口继续说起来: “然后首先要让他们归还日本的北方领土。” 岛仓对日下的话连连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个机会日本一定要抓住,放弃了就太可耻了。成天跳着脚叫唤‘还给我还给我快还给我嘛’,还不是只有被拒绝的命,这样太可耻了。” “按我的计划,就可以一举解决日本和俄罗斯之间的边界争议——由我亲手缔造!” 岛仓的声音充满热忱——因为这是秘密计划,至今为止他大概一直隐忍着向人炫耀的欲望。 “另一方面,中国一直眼热日本海方向的出口。对了,让他们用海参崴以南、波西耶特湾附近的土地割让给日本——当然,不是无偿割让。对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那样就太失礼了。” “打得好算盘,不过俄罗斯能乖乖听你的吗。” “当然要让他们听话。”岛仓断言道,“俄罗斯一直想开发西伯利亚远东地区。从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以来,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但是,现在距离这个愿望变成现实更加遥远了。西伯利亚远东的人口连年下降,反倒是中国移民越来越多。在这样下去,国土都要为中国人所占领了。” 凉子耸了耸肩: “那也正常嘛,毕竟哈巴罗夫斯克距离北京只有一千八百公里,距离莫斯科可有八千公里之遥呢。” “确实距离很远啊。”——在此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贝托突然插了这么一句,接着又闭上了嘴。 ——他们的对话让我震惊不已。竟然有想让西伯利亚从俄罗斯分离独立的日本人吗?我忍不住叫嚷出声来: “胡说八道,那根本不可能!” “你知道巴拿马运河的历史吗?” 日下发问,语声简直像揪住学生把柄的阴险教师似的。看来这人在知识方面的虚荣心也相当强烈。 “那有什么,谁不知道啊。”凉子不屑一顾,“巴拿马地球本来是哥伦比亚共和国的一部分。堂堂的美利坚合众国为了建设连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运河,对巴拿马地区垂涎不已。后来美国煽动巴拿马地区居民叛乱,生生分裂出了巴拿马共和国。然后美国大老爷就在巴拿马共和国正中央得到了永久租借地,实质上的美国领土,巴拿马运河由此而来……怎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答得好!那么,你知道原本是墨西哥领地的德克萨斯和本是独立国家的夏威夷,是怎么变成美国领地的吗……” “谁那么无聊回答你的历史常识题啊。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倾美国之力才能完成的事情,凭你一个人就想做到吗?” “一个人……哼,这个嘛。” 日下洋洋自得地环视了一圈身边的同党。在我看来他倒像在从周围的人与自身的差距中找优越感。 “对了,你们想创建的国家想好国名了吗?” “当然。你们几个将有幸成为这世界上最先知道的人——‘远东西伯利亚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简称dprfs。” “哇……够长的,而且品味低下。”凉子吐槽说。我也有同感。“民主主义”也好、“人民”也好,在国名里带有以上字样的任何一个国家,看到日下那张脸、那副表情,一定会觉得遭遇了什么黑色冷笑话吧。 岛仓愤怒地想说些什么——估计是想强调这个计划不是日下而是他本人的功劳吧,却被日下郑重地无视了。 “众所周知,俄罗斯横跨欧亚大陆……”日下又开始“传道授业”了—— “列宁的俄国革命只在欧洲区域展开,几乎无法 假手亚洲区的食物。他最大的恐惧就是列强以军事力量干涉革命——当然后来的事实也是如此发展的,不过他对此也早有防备。” 这次的授课内容是俄国革命史吗。我实在烦不胜烦,出乎意料的是,凉子倒是带着认真的表情听下去。 “列宁的打算是与美国结成同盟,借助美国的力量。” “美国才不愿意惹这种麻烦吧。” “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据说列宁打算把西伯利亚全部让给美国。这样,无论是英国、日本,都不敢对西伯利亚地球下手了。” “出让整个西伯利亚地区?这可是比美国本土面积还大的广阔土地呢,真够大方的——真的假的啊?” “这是历史上隐秘的篇章嘛。再说西伯利亚地区当时由反革命军势力把持,对列宁来说,就让给他人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最终结局可不是这样的。” “进入斯大林时代以来,别说割让领土了,略有示弱的表现都会被清洗,绝对寸土不让。虽说列宁是革命家,斯大林可是世界第一的大地主。苏联的国土面积是世界第一,而且全部土地归属国家,就是说,全都是斯大林的领地嘛。” 不知为什么日下叹了口气, “苏联解体的时候我可是高兴坏了,倒不是对共产主义有什么看法……” “哈,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盼着社会剧烈动荡、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的场面,没想到变革的过程竟然很和缓,几乎都没死什么人,你很失望吧。” 日下笑而不答,证明凉子说得一点儿不错。凉子看看与岛仓大概拉开了十米左右的距离,罕见地压低声音问道: “那么,那个岛仓大叔呢?” “岛仓?哼哼哼……”日下愉快地笑了,“那个老头,想要的不过是留名后世罢了——所谓‘不朽的名声’什么的。” “哈,他不是已经以‘通过核辐射污染全国的原子能灾难大boss’名垂千古了吗。” “福岛核电站事故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可不一样喽。” 我忍不住插嘴:“他想获得‘夺回日本北方领土的大功臣’的名声?” “正是如此。说起来,不只是北方领土,连上千岛群岛、萨哈林岛一起才好呢——当然,这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岛仓有所感触似的大声叫唤日下,日下向凉子飞了个眼色,慢慢地走过去。凉子落在后面,瞪着他的背影,小声问我: “你怎么看,泉田君?” “不负责任地说——这个构想本身倒蛮有意思的,不过……” “实现起来很困难?” “根本不可能吧。” “理由呢?” “首先,俄罗斯怎么可能笑呵呵地接受他的提案呢。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跟美国并列的军事大国啊。只要投入机甲军团,连一个礼拜都要不了就能压制整个西伯利亚地区了。” “你看国际社会会有什么反应?” “嗯,如果西伯利亚地区的原住民本身有分离独立的愿望还罢了,可是从来没听说有这种舆论啊。无论是联合国还是其他国家,都不想被牵涉到民族分裂的事情里吧。” “即使发生内乱,他们也会袖手旁观吗?” “原则上不干涉内政嘛……再说也不至于到内乱的地步吧。” 我在寒风中稍微缩了下头,想了想继续说, “再说,如果闹到日本连续杀人犯为民族独立做后台的地步,任何国家也不会支持的吧——美国都不会。” “日下想必会设一个傀儡总统替他出面的。” “俄罗斯方面绝对不会手软,派出大军一举攻下。至于美国和中国,无论内心怎么考虑,很有可能会出面调停,那时候就更难回头了。” “一定会引起大乱子吧。” “那么您有什么制止他的办法吗?” “我才不想制止他呢。” “啊?!” 我忍不住去盯住凉子,而她的双眸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那个杀人狂所希望的不正是大混乱和大规模流血事件本身嘛。” “刚才说到前苏联解体的时候他说过了。” “我估计,没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小子深以为憾呢。” “所以他想一手引发大战吗?” “痴人说梦的妄想而已。” “不过,比您征服世界的构想可要具体得多呢。” 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命发言立刻引起女王陛下的不满,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要真想知道我的具体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你也无妨!不过,给我记住,一旦知道了我的计划你可就不能回头了,你有觉悟了吗?” “不不,那个,我只是说计划是不是具体,对实现的可能性可没做评论哟。” 我慌忙解释——其实这些有的没的废话不说也罢,只是这是我脑海里已经只剩下某一首乐曲在回响——音乐剧《歌剧院魅影》中的“不归路”(point of urn)。 日下和岛仓等人刚才跟我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两人密谈了一阵儿,突然又跟了过来。我厌烦地磨蹭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真想早点儿回去。” “回到充满核辐射的日本?” “回到富有常识的世界,我是说。” 后来断断续续地又听到什么用剑齿虎的克隆技术复活猛犸象、在全球变暖达到极限的时候让日本全体移民到西伯利亚、与西伯利亚联手封锁中国等等等等……今天一天简直把一辈子能听到的妄想都听够了。真想坐在拉面屋里看着电视,聊聊大联盟的棒球或者女足什么的。 唉,平凡才是幸福的基础啊。 v 虽说与“平凡”相对的就是我们眼下的“非凡”状况,但我的上司一如以往气宇轩昂意气风发。日下最开始挑起争端的时候上司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打算大获全胜的。作为了解她实力的下属,我觉得自己多少也应该出点力。 “对了,在场的日本人除了犯罪者以外,全都是公务员。既然不用担心牵涉到普通民众,正好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呢。” “那些外交官会协助我们吗?” “那些家伙只要不碍事就行了,碍事的话就一律当敌人对待。既然是敌人,那么怎么处置都行。” “您这三段论似乎好像不怎么太讲道理……” “连自救自保都做不到的外交官,日本不需要!” 凉子故意提高了声调, “把责任推到普通民众身上,反过来让别人来救自己,这顺序根本就弄反了好吗。喂,你们俩,还在那糊里糊涂的呢,现在已经这个没品的阴谋已经开始实施了,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负责任,倒是说来听听!” “你们俩”指得是大鹤和浅川,两人意识到凉子的话,猛然陷入“出乎意料”的泥沼中,挣扎着弱弱地抵抗了一句: “话虽这么说……” “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刚才不就知道了吗。你们俩点头哈腰的对象,跟连环杀人犯联手,打算颠覆分裂俄罗斯主权呢。国际社会舆论说不定会认为日本是恐怖主义国家哦,哦呵呵呵。” 她笑得不怀好意——我可不觉得这是笑得出来的场合。 “不过,只要不惹得美国老爹不高兴,其他国家说什么也无所谓吧。” “这、这、太无礼了。” “哦,莫非你们忘了‘南美无核条约’在联合国投票的事儿了?赞成国家一百五十,反对国一个,弃权国一个。反对的是美国 ,弃权的是日本——虽然投了弃权票,还是被修理了呢。” “唉,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他们也不过是最底层的小催巴而已。” 宛然一副稳健中立派的样子,日下向凉子解释着, “与此相比,你难道不想听听那些剑齿虎的来历吗?你大概也能想象吧,一九零八年,有陨石坠落在西伯利亚通古斯地区——甚至可以说那不是陨石,而是彗星。方圆二十公里的树海全部倒塌,燃起通天大火,连冻土都溶解了。” ——这事儿倒是都听岸本说过。日下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脑海里描绘当时壮观的景象似的。 “就在那片冻土之中,埋藏着一两头剑齿虎——准确地说是短剑剑齿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它们一直处在假死的状态中。经过了一万年的长眠,它们终于在地面上觉醒复苏了。” “说得倒像那么回事。” “反正也是想象出来的。一九零八年,正是妖僧拉斯普京惑乱沙俄宫闱、垄断皇宫内廷的时候,根本没展开什么像样的学术调查。后来就陆续发生了一战、沙俄革命和内乱,还有斯大林的大屠杀。根本没人关心通古斯这种地方。” “从通古斯大爆炸到现在可都过了一百年以上了。这期间剑齿虎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这个嘛,就是大自然的神秘之处了。” “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吗。不管怎么说,总之你运气不错,弄到了剑齿虎并且使之繁殖下去……” “很遗憾,这并不能实现。现在诞生的剑齿虎都没有生殖繁衍的能力。” “哦哦,那还真是遗憾呢。这么说,只能不断地克隆了?” “没错,而且克隆的个体每次都在劣化。” 日下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淡定的表面下似乎有忍不住的怒火。看来他的剑齿虎再生计划实行得并不理想。 突然,他露出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对此我有不详的预感,但立刻被一个沙哑粗鲁的声音打断了——是三人组之一的金丸。 “日下阁下,这几个男人就不用留了吧。” ——还真是个直率的男人。 “客人只要三位就足够了。” “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金丸君。” 日下的唇角不无恶意地扭曲着,“男人也有男人的用处。他们到底对恐怖和痛苦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你们也有兴趣吧?像那样的美女是很宝贵的。你不觉得男人正好用来做一些随意性的实验材料吗。” “我、我、我知道的全都招。绝不隐瞒,我什么都说。拜托饶了我吧!” 岸本难得展现了一次诚实的美德,但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赞许。遭到与他同一立场的几个日本人的白眼,他就没再作声。 “怎么办呢,本来想让你们去参观我的大本营的……” “是收费参观的吗?” “这就是痴心妄想了。只有我想让你们参观,你们才应该想参观。” “说的就跟有什么可看的似的。” “这不是正在眼前啊——非常美的东西。” 日下的话引起月冈等三名干部一阵下流的笑声和欢呼,想必是引起了某些最恶俗低劣的想象。实际上,他的话引起了我对三位女性安危的格外警惕,但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倒是大出意料。 “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在全世界都引以为豪的日本人最美好的牵绊——那就是,career和non-career同心协力共度危机。那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月冈等人露骨地显示出失望,但我们也被日下的真意弄糊涂了。他到底想让我们干什么? “接下来我会放出一头剑齿虎。那家伙可两天没有喂食了哦。让一名career和一名non-career联手,共同对抗猛兽。如果能击毙它,为了表示敬意,我会提高对你们全体的待遇。” 怪不得日下刚才就若有所思的样子,竟然是这样。凉子问: “要是不能击毙呢?” “那就只有变成猛兽的饲料了。那么,到底是谁和谁组合呢——啊,就那个唯一的男性career,和个子最高的那个non-career你们两个吧。” 这么说是选中了岸本明和我。 说来丢人,但我还是表白一下吧——一听到我拼了命去保护的career即不是药师寺凉子也不是室町由纪子,而是岸本明这小子的时候,我的决心就像撒了气的气球一样,带着“piu~piu~”的声音在空气中飞散了。 第六章 人生不过是一场试炼 i “好了,差不多开始吧。” 日下双眼燃起熊熊业火——不,这么说不对,虽然有火焰的颜色和形态,但毫无热度,眼神也没有变化。他目光里充斥的只是具有火苗的颜色和形态的冰凌,能让观者的心灵降到冰点。 岸本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瘫软不成形地站在地上摇摇欲坠。药师寺凉子啧啧舌: “根本靠不住,没出息的家伙。从海里到地面上,到哪儿都是废柴一个。” “别说的这么难听。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室町由纪子作出上司的表率,试图为岸本打圆场。 “轮不到你来和稀泥。要是我和泉田君联手,区区一头剑齿虎又什么了不起的。就在今天我还教训过一头呢!但是跟岸本这小子联手,根本就是碍手碍脚。就算岸本被吃了活该,要是连累了我的部下,你怎么交代?” “你是担心泉田警部补啊。既然担心,你刚才还踢他那么重?” “那是为了配合泉田的蹩脚演出。不来那么一出怎么骗过日下?” “可是看起来泉田警部补被踢得很痛啊!” “那都是表演啦表演。泉田君只是装得很痛的样子。” ——才不是,真的很痛来着。 “还有,我才不是担心他。我只是不希望他们上了场给我这当上司的丢人。” 凉子交叉双手,冷冷地盯着我: “那件事我现在还不能允许呢,泉田君。” “那件事”就是,只要上司不允许,我就不能死——仅此而已。 “我尽力而为。” “要是有什么不测,只管把岸本往剑齿虎跟前扔就好了。这我允许。” “这种事情我绝对……” 由纪子正要愤然反驳,但是与我视线相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露出困惑的表情作罢了。 “别担心,我想想办法吧。” 我还是要向两位美女逞强,然后抓住岸本的肩膀: “喂,精神点。你小子不全力以赴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啊。” “我,我……早知道我就去总务省或者文科省了!”(译者注:约相当于内政部和教科文部) “晚了!” 我和日下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句。日下故意看了看表说: “一分钟后我就放剑齿虎出来了。在这之前你们拼命逃吧。” “只有一分钟……” “哦,五十九秒……” 我无语地抓住岸本的手腕,全力奔跑。 牢笼里的剑齿虎骚动起来,庞大的躯体撞在笼子上,光凭发出的声音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啊,它肯定是把我当饲料了哇,它的牙简直像刀叉一样。” “再废话我不管你了!” 我甩手放开他,岸本惨叫着,小短腿带着他的身体原地转了一整圈。 四周是高达四米左右的水泥围墙,墙头上还竖着铁条防护网——爬上墙头是不可能的。凉子等人和直升机周围,都有架起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身着迷彩服的佣兵围守,一旦靠近必然会被射杀。 在鞋底踏上粗水泥的裸裎地面、脚底的感觉有所变化的瞬间,我从肩头回头扫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个我根本不想见到的家伙…… “那家伙已经放出来了。没办法,只能往左前方那棵树上爬了。” 大概是种榆树吧,高高大大地耸立在围墙边。就算剑齿虎后肢相对较弱,也是比人类跑得怪得多的大型猫科动物。我拼上了全部的心肺机能一路狂奔……狂奔……但还是被一个个没出息的哀嚎哭声追上了: “泉、泉田兄,泉田兄!” “叫什么叫,烦死了!” 对career精英如此语气可谓不敬,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好不容易跑到树下,抬脚就往上爬。 堪堪不过十秒,剑齿虎的躯体已经来势汹汹地撞上树干。大叔仿佛哀求慈悲一样摇晃起来,树枝纷纷散落,仅剩不多的叶子也在西伯利亚的秋风中飞舞起来。要是警总大人在场,说不定还有雅兴吟哦一句“秋风呀……” “剑齿虎前肢非常强壮,后肢很弱的。骨头和肌肉都……” “所以呢?!” “爬、爬上高处是正确的选择。不过太高的地方树枝也很细,危险啊。差不多就……” “要你废话!” 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爬过树了,竟然意外顺利地登上了最低的一枝树杈。我左手抓住树杈,右手探下去想办法把岸本拉上来——明明比我年轻十岁,这家伙体能可不是一般的差。 勉强躲过一劫。朝岸本的脚脖子发起攻击的剑齿虎,以区区五公分之差撕裂了空气。它愤恨的咆哮声敲打着鼓膜——由于后肢力量薄弱,它可能无法跳上树来袭击吧。我刚刚嘘出一口气,却连十秒的安心都保不住——难以置信的情景正发生在我眼皮底下。 “太可怕了!它竟然只用前肢往树上爬。” “我、我不是说了吗,他的前肢非常强壮。我的情报没错吧?” ——我在认真思考把这个废柴乌鸦嘴career精英扔下去给剑齿虎当饲料解救自己的问题了。可是,我已经说过了“尽力而为”,在室町由纪子看来,应该也包含了想办法救助岸本的意思吧。总之,还是要向最好的方向努力。 我抓住从下往上第二根比较低矮的树枝,用力把自己拉高了一米左右。 “你也快往上爬点。那家伙靠前肢支撑全身的重量,总会到承受不了的极限吧。” “我、我已经到极限了。” “手伸出来,我拉你。” 我伸出右手,岸本却只有恐惧和迷惑的表情,抱着最下面的那根树枝叫唤: “既、既然这样,泉田兄,放弃吧,我们干脆共同赴死吧。” “我才不要!” ——跟岸本殉情,还不如我自己去死呢。可不管怎么说我真的还不想死,只有竭尽全力了。 剑齿虎后脚的爪子在树干上蹭蹬着,全部体重都挂在两条前腿上。被这样的前腿扫上一掌,我这肉身凡胎必定灰飞烟灭。但是,如果它抬腿攻击,就只能靠一条前腿挂住了——那么,他撑得住吗?(译者:虽说剑齿虎的出现是架空设定,但我越翻越觉得田中根本不熟悉喵星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上下,我不得不抬手擦拭从额头流到眼睛里的汗水,突然想到一件事—— 别慌、别慌,我暗暗告诫自己,折断了一根树枝,接着把叶子扯掉、前端掰成斜角。我在树枝上勉强保持住平衡,把外套脱下来,朝剑齿虎头脸的旁边扔下去。 在这头巨兽注意力转移的瞬间—— “快,干掉它!” 听到了凉子的声音——似乎。我拼尽全力将长约五十公分的树枝往下扎去…… 劈成斜角的树枝尖头正好刺中了剑齿虎的右侧眼球。 擦啊啊啊啊……! 无论听多少次都不能习惯的咆哮声。巨兽猛烈甩头,我再也抓不住树枝,只能脱手。 遭受剧痛的剑齿虎不分东西胡乱挥舞着左右爪,渐渐从树干上出溜下去。干得好!——刚有此念,巨兽的前爪对着树干狠狠地挥了一下。岸本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啊,白痴!” 我玩命伸手一够,结果只在岸本外套上捞了一个边儿。岸本圆嘟嘟的身体径直坠落下去。 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听到岸本“呀~~~~!”的尖叫睁开眼的时候,发行剑齿虎庞大的身躯已经落地,岸本竟然骑在它背上,双手双脚紧紧抓着不放 。 “哇,救命呀!” 未来的警察厅长官求救的呼声回荡在西伯利亚秋季的天空之中。剑齿虎爬起来,背上还驮着死抓不放的岸本狂奔起来——这情景还有点像背着小猴的日本猿母子呢。 “岸本,清醒点!千万不要撒手!被甩下来它肯定会吃了你!” “哇呀——哇呀——” 这就是岸本的回答。总之,值得钦佩的是,他竟然真的死死抓住巨兽的背部不松手。剑齿虎右眼还带着刺入的树枝,没头没脑地乱撞,所过之处无论死物活物胡乱挥扫,毫无章法地四下移动。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迷彩服保镖们的预料,枪口齐齐对准了剑齿虎…… “别乱开枪!会打到岸本的!” 我大吼一声,接着自己都后悔了——吃饱了撑的操心岸本干什么?我已经足够充分地完成对那家伙的义务和责任和使命了。 可惜,现在并不是我呆在树上悠然袖手旁观的时候。我尽可能利落地跳下树,落地之后捡起外套,拔腿狂跑起来。 ii 天空已经被浓浓暮色浸染,箱形的建筑物各处的窗口也渐渐透出了灯光。这情形似乎很符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俄罗斯歌曲渲染的感伤气氛,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地面上的情景更是离感伤的情绪差着十万八千里。右眼中还插着树枝的剑齿虎被痛苦和愤怒所驱,狂乱地满场飞奔。虽然跑得并不很快,但那种沉沉的重量感和压迫感也足以让人屏息敛足,动也不敢动。 而牢牢钉在它背上的岸本明,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世界唯一的“骑着剑齿虎驰骋的英勇男子”,只顾得扯着小尖嗓嗷嗷惨叫了。 连续几声枪响。不管我怎么叫喊“别开枪别开枪”也根本没人理我,当然了,我说的是日语,人家听不懂也很正常。 幸好一枪都没打中。卡拉什尼科夫的杀伤性能很强,但射击手们也都吓得慌慌的有点腿软。再说,虽然行动不如老虎或豹子那样轻灵敏捷,这剑齿虎始终摇晃着庞大的身躯撒腿狂奔,想要瞄准射击点并不容易。 “它想往哪儿跑啊?” 尽管天寒地冻,阿部巡查还是擦了擦额前的汗。我也不知所措了。这样下去,万一剑齿虎跑到敞开的大门外,岸本明可就救不回来了。 ——“砰”的一声。 剑齿虎像没有意识到眉心被击中了一样靠着惯性没有障碍地跑了十来步,突然重重地瘫倒在地。 魔兽背后的岸本明,当然也跟着横了下去,和剑齿虎一起,相亲相爱地并排躺在地上。 凭直觉就知道这一枪是谁开的。即便如此,我回头看到这个人物,还是一片茫然懵懂——当然,正是手握马卡罗夫,双脚微开、亭亭玉立的药师寺凉子。她脚下躺着一个俄罗斯人——想必是枪支本来的所有者。马克洛夫这种枪,距离十五米以上射击静止目标的准确度就不太高了,在这样薄暮夜色中,一发射中要害使之毙命,真是超人一样的技术,连西蒙·海耶的灵魂只怕都要咋舌不已。 凉子扔下马克洛夫,贝托则带着一种微妙的表情把枪拾起。 几个日本人围聚到剑齿虎周围。 我们第一次有计划近距离观察剑齿虎的尸体。岩石一般结实的上半身,肩部肌肉饱满,前肢粗壮。于此形成对比的是细瘦的后腿、短短的尾巴。 “警视,请看这个。” 巨兽左右两个耳朵后面埋着电极似的东西。凉子和由纪子俯身探看,各自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用这种东西操纵着这些剑齿虎呢。” “不过,不知道能对它的行动掌控到什么程度。” 总之,岸本明还被压在剑齿虎庞大的身躯下,我和阿部巡查只好去抬。岸本还活着,不过受了点擦伤。 “泉、泉田兄,我要不行了。” “振作点,又没多大伤。” “可是说不定有可怕的细菌侵入伤口呀。” ——那才好呢,凉子不怀好意地接茬儿。岸本圆胖胖的手向我伸过来: “我、我宁可不要‘下凡’了!”(译者注:原文为“天下り”,日本高级公务员退休后进入社团、事业单位或其他相关企业任职,待遇优厚。与英文企业高管的“golden parachute”有相似之处) 得了吧,您这种人干脆不要“下凡”的好。 “泉田兄,我要是死了,小泉就拜托你了!” 呃,小泉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岸本还有妹妹——难道是恋人? 正摸不到头脑的时候,贝塚聪美拉了拉我的手腕: “警部补、警部补,就是花冈泉嘛。” “啊,贝塚君,你认识她吗?”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哎,就是‘紧身衣战士’里那五个战士之一嘛。” “啊,这样。”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悟了,同时感到一阵“白痴的焰火”腾上高空灿烂绽放。 “如、如果我死了,那个义乌生产的人偶,请一定要帮我带回日本。而且,要放进我的棺材里……” 我拍拍岸本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你死掉的话。”——从我嘴里发出恶徒流氓似的声音。 “放心啦,不会死的。”阿部巡查安慰他。真是比我善良多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室町由纪子查看了剑齿虎的尸体,双手合十致了个礼,大概觉得这头大猫也很可怜吧。但她没有指责凉子。显然,如果只打伤它对我们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那种情况下除了一枪毙命也别无他法,由纪子对此也很清楚。 “接下来……”凉子左手叉腰,“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倒也没关系嘛。” “警视!” “……想想还是算了。就今天晚上,就把这个鬼地方彻底变成真正的废墟吧。然后嘛……然后呢……这个……” 她停住了话头,转头看我: “叫什么来着,那个镇子?” “特洛伊。” “名字有那么短吗?” “为这是跟您学的,能省则省。” “很好,至少你总算有向我学习的态度了。” “……就算是吧。” “好吧,还是回到特洛伊住一晚吧。那么这些东西怎么办?” “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日本警察的实力吧?” “嗯,合格。那么各位,上!” 斗志满满,意气风发——但是手里有枪的只有凉子一个人。我们要想搜寻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只有抢夺敌人的枪这一条路。 “抢到枪之后朝膝盖以下瞄准就好了。” 射击膝盖以下不会致死,但是敌人无法行动,能够切实达到剥夺战斗力的效果。 然而,对方的目标是把我们都弄死,因此我们不采取致死手段的话战术会大受影响,但毕竟我方的指挥官是药师寺凉子。不出意料地,她可不打算输给任何人。无论她的手段多买乱来,就过去的实绩看来,堪称“不败的名将”,连汉尼拔和拿破仑与她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就这样,战斗序幕华丽拉开。在日下的傲然旁观之中,几个人日本一起拼命向建筑物方向冲去。零落地也响起了几声枪声,倒没有人中枪,俄罗斯佣兵们也跟在我们身后跑,一直跑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座建筑物中。 一片混战。 因为怕伤到同伙,对方也不怎么开枪。这正好为凉子和我提供了机会——其实,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凉子从墙上摘下两根六十公分左右长短的硬橡胶警棍,以“双刀流”的架势左冲右突。 闷脑壳、砸鼻梁、窝心槌……凉子像花样滑冰的选手一样敏捷转身。对方以为她要抬手攻击面部,实际上却在股间挨了狠狠一脚。 鼻血飞溅,被打断的牙崩起来再掉到地上,闷声呻吟的男人嘴角吐着白沫栽倒在地。阿部巡查凭一身猛力抡起一张桌子,朝聚在一起的一小撮敌人扔过去,一下子砸到了四五个。贝塚聪美则在柱子和家具之间全速奔跑,在敌人的缝隙之间用警棍猛击他们的头部或胫骨。 扑上来找倒霉的俄罗斯佣兵人数眼见着变少了。岛仓老人茫然地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乱斗,突然之间被凉子从背后伸手抓住,警棍直接横勒在他的脖子上。 “这、这是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人质。” “小、小丫头,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可是岛仓刚夫。f县知事反对建设核电站,我就让检查特搜部逮捕他,那小子在监狱里蹲了一年半呢……” 凉子握警棍的手收了收力气,岛仓老人立刻发出田蛙似的怪叫。 “你刚才不是满口大话吗?你不是说日本人就该像樱花一样飘逝吗?好啊,我就让你飘一个看看。来,给我飘一个。” “难、好难受……” “废话,本来就是让你难受的。怎么样,要不要更难受一些?” 我终于忍不住多嘴: “就当发发武士善心,放松点饶了他吧?” “武士有什么了不起,比得上世袭制的公务员么?” “唉,话虽如此,您这么说也太露骨了吧……” “有必要遮遮掩掩吗?明明没有任何作为和产出,不就是一代一代地作威作福吗。对武士道击节赞赏的家伙,也不过是劳动他人自己靠年贡混日子的蠹虫罢了。” “你那是偏见。本来武士……” 室町由纪子表示异议,局面莫名其妙地陷入历史爱好者的分歧争辩之中。我知道一定会变成一场漫长的论战,赶紧冲上去向俄罗斯人宣告此事——当然,是拳脚相加的“告知”。 iii 就这样,室内只剩下几个日本人了。我正要喘口大气擦擦额头的汗,大鹤突然叫起来: “我、我们怎么办啊?” “你们几个?” “我、我们是外交官,是外务省的精英!是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你、你们不是有守护保卫我们生命的义务吗!” 他扯着嗓子,声音尖细带着金属颤音。凉子露出魔女的微笑: “请放心。我们会做好你们,不,您几位的警卫工作的。” “真、真的吗?” “当然,您几位是career中的career,精英中的精英嘛。岸本!” “来了来了来了。” 也不知算不算精神恢复了,仿佛跨越了一道生死线浮上水面似的,岸本滚了进来。 “好,这样一来,未来的驻美大使、外交事务次官和警察厅长官就汇齐了。日本的未来真是一片光明啊。” 凉子眼眸中放射着有毒的光线,口下也毫不留情: “岸本,就由你来守着这两位。要是放跑了一个,我可要拿你喂熊了。” “啊——”岸本带着哭腔呻吟,但与凉子这反社会不人道的命令无关,而是一个持枪的男人突然从倒在一旁的桌子下窜了出来。 那个男人嘴里叫唤着,但毕竟说的是俄语,谁也听不懂。凉子充耳不闻,只见硬橡胶警棍一晃而过,那男人只挨了毫不留情的一击,便吐着白沫躺倒在地。而且,美貌的加害者还冷冷地加上一句: “要说话就给我说日语!” 其实想想这男人也蛮可怜,在俄罗斯的地界,人家又是俄罗斯人,不说俄语说什么呢,真没处说理去。 凉子捡起那男人的马卡洛夫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 “没必要同情这小子。跟压榨俄罗斯人血汗的家伙同党,不是什么好饼。” “这人左手好像拿着个徽章似的东西呢。” “怎么,由纪,你有不满?” “说不定,这个人是公安方面派出的卧底,潜入秘密都市的基地里……” 凉子脸上的肌肉微妙地动了一下。恰在此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凉子把马卡洛夫丢给我,大家立刻摆出防御姿态。(译者:不得不说田中本部写得太敷衍,情景转换极其不连贯。刚才凉子还抓着岛仓刚夫,转眼就打趴了一个人,然后全员拉开防御姿态,这时候岛仓在干啥?) 门外传来文字难以形容的惨叫,杂乱的枪声,重物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已经听够了的“沙……擦……啊……”的嘶吼声。 凉子和我对视一眼,默默地点点头。那一定是被放出来的剑齿虎在建筑物的里里外外转着圈寻找活物饲料——恐怕放出来的还不只一头。 “是日下放出来的吧?” “不然还有什么可能?” “可是,为什么呢?就算这样能阻止我们逃出去,他的部下也会成为牺牲品的啊。” “对他来说那根本无所谓吧。”凉子的脸颊泛出姣美的红潮,“我倒想试试,日下那家伙自己对恐怖和痛苦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我默默无言。与往常一样,我并不想说“严刑拷问是不对的”之类的废话。 即使是我,现在也能窥看到日下那荒废而扭曲的精神原野的一部分了。对他来说,他人不过是用于实验的材料,或者使用方便的道具而已,根本不用幻想他对手下有什么类似“爱”、“责任感”之类的意识。 但是他本人对自己的认知是怎样的呢?这一点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岛仓那类下等俗物,促使他采取行动的原动力倒更容易理解。 爆音震耳欲聋。枪弹从窗外射了进来,玻璃窗被击得粉碎在夜风中四处飞溅。 “淘气的少年少女啊,别闹了乖乖出来吧。我再等三十秒。再不出来,作为惩罚,我可要扔手榴弹了哟。” 日下的声音像在唱“令人战栗的童谣”似的。我从破碎的窗口向外探了一下。 视野中一片鲜红火海。 只隔了半瞬的时间,爆发出无数雷鸣之声敲打着鼓膜——爆炸了。 这一下,无论敌我都大出意料,一时间不知所措。某幢建筑物朝天空喷射出橙黄色的火焰,一个黑影从右向左滑过火焰前方——白痴也知道那肯定不是飞鸟。 “大蝙蝠?” 刚一转念,我立刻认出了那黑影的本来面目——是滑翔翼。不知什么人从空中向地面对秘密都市发起攻击。凉子拉开门跳到屋外,我和其他几个人赶紧跟上。 一群俄罗斯人口里嚷嚷着,举起自动步枪朝天射击。他们的脸在火焰的映照下,像赤鬼一般狰狞扭曲。 但是,还不等他们找准射击点,第二波爆炸又发作了。火药的气味,混凝土的碎片,玻璃的残渣……被爆风席卷着扑面而来。发出“呀~~~”声哀嚎的,应该是岸本和那两名外交官吧。 紧接着一阵枪声轰鸣。正在敌人和我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空的时候,另有一股力量从地面路径加入战场。那名身着迷彩服的女子,是我们认识的人—— 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双手抱持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手左奔右突,避开枪弹朝我们靠近。不知她是不是通过夜视镜确认了凉子的所在,用法语大声叫嚷。 “我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哟,还有强劲的同伴呢!” ——或许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吧。凉子满脸笑容,用力向那边挥手——这个动作甚至有点少女的神态,即使在眼下这种场合也颇显魅力。 两架滑翔翼降落在一座建 筑物的屋顶上。真是难以想象的情景——夜空之下,熊熊燃烧的建筑以红橙色的火焰为画笔,在漆黑的夜幕中涂下浓墨重彩,连本来无色的云层都泛出暖色的波纹。两三支搜查手电的光柱时明时灭,将天空割裂成几块。 以此为背景,两个黑色的人影矫捷地脱开滑翔翼,在屋顶边缘挂上钩子,向地面垂下登山绳。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已经顺着登山绳朝地面下降。 由于是前苏联时代建造的箱型建筑,虽然一共只有四层,但每层的天花板都很高,从屋顶到地面差不多有二十米的高度。两人下落的姿态轻盈优美,简直像黑衣的天使一般。 “那、那是……” 阿部巡查和贝塚聪美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我也猜到了黑衣天使们的身份,又惊又喜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落地后朝凉子这边飞一样地跑过来: “midy!” “玛丽安!露西安!” 要说谁能忘记这两人,一定是假话。她们俩是对药师寺凉子忠诚无比的侍女、随从和警卫员。两人身着黑色战斗服,戴着贝雷帽,背着黑色的背包,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两人拥抱了凉子,互相在额头脸颊上亲吻致意后转向我: “monsieur泉田,您没事太好了。” “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 真是天使般的笑容——两人不仅具有让美军特种部队黯然失色的战斗力,还有灿烂美好的笑容,足以让敌人无力倒地。 火焰的赤色与夜空的漆黑争夺势力僵持不下,而敌人已经彻底陷入混乱无序状态。即使是俄罗斯黑帮混出来的人,沦落到在这鬼地方的家伙估计也算不上什么精锐干将。 凉子很快就从两位侍女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她们怕驾驶直升机直接飞到秘密都市的基地会因为直升机的爆音而提前暴露,因此降落在一公里外的高地上,由露西安和玛丽安两人操纵滑翔翼,塔梅拉则骑组合式军用山地车,无声无息地直捣黄龙。 过程说来简单,实际上她们趁着夜色采取这样危险的奇袭行动,堪称胆识过人,战斗力更是毋庸置疑的彪悍。 日下最大的失误就是没计算到有如此强力的后援部队加入战斗。实际上听凉子说,装甲车一早就配了发信装置,不过是我瞎担心罢了。 突然间有人哀嚎——是三人组之一的金丸,正在拼命往树枝上攀爬。树下盘着一头虎视眈眈的剑齿虎。 iv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不容预测结果。已经烧焦一半的树枝无法支撑金丸的体重,终于折断了。 金丸嘶吼着往下坠落,转眼落地——正落在全身被饥饿、伤痛、愤怒、憎恶所摄躁狂不已的剑齿虎眼前。 剑齿虎甚至无须费力移动它那“力量薄弱”的后肢,伴随着沉闷而凝重的声音,金丸齿间溢出后背和腰部被击中的痛苦之声在地上滚了半圈,视线恰与剑齿虎的视线相对,相距不过五十公分。 金丸甚至来不及惨叫。剑齿虎强壮的前肢抬起,一掌落下—— 金丸的头部涌出深红色的鲜血,紧接着颈部被巨兽一口咬住,连动都没动一下。(译者:此处的扫描原稿有点故障,纸张的下半页图像错开,因此少了两行字。根据上下文的意思和语法结构脑补了一下,不影响情景连贯性,但会有偏差。) 我和上司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点点头。小心翼翼选准射击点后,“啪、啪”连续两枪。 “虽然它并不是自愿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啊……” 阿部巡查轻轻摇了摇头。剑齿虎颈部和胸部被鲜血染得通红,倒在了他刚刚捕获的猎物身上。 它们被人工培育诞生,生来畸形的就被当做实验材料,或者直接被杀死。生得正常的就被埋入脑内电极,以人类为饲料,当做秘密都市周边的警卫。 剑齿虎本身并无罪过,甚至也称得上被害者之一。但我也没办法救助它们,更不能放任这些惦记着人肉味儿的猛兽活下去。(译者:同上,因扫描图像故障少了两行,正赶上段落结尾的最后一句话,脑补也补不出来了~) 战斗力飞跃性提升的日本人现在已经形成了日·法·俄三国联军,在秘密都市内展开行动。情势变化的速度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对方阵营里明显已经有见到我们就逃的家伙了。 “那群人应该没有夜视仪、火箭炮之类的装备吧?” “装备本身不足为奇,问题是他们会不会用。” 这时候室町由纪子突然开口: “眼下这种情况,还有愿意尽忠于日下的俄罗斯人吗?” 不错,这是更为根本的疑问。紧接着贝塚聪美谨慎地对周围观察了一圈说: “他们不会暗藏着什么超先进的武器吧,警视?” “比如?” “请别笑话我——比如,日下会不会暗地里研发了激光枪之类的武器?” “不会笑话你啦,不过,那样就变成四个半世纪前的sf动画情景啦。再说,俄罗斯黑帮也不能容忍日下这样的家伙在西伯利亚的角落里搞出什么动静吧?” “如果是日下独自进行开发研究的呢?” “我认为他不会。” “能问问您判断的根据吗?” “日下对什么最先进的东西根本没兴趣。你看看这秘密都市的环境,不觉得吗?” 我又一次扫视这座被当成杀伐刑场的小城。 “的确如此。真有此意的话,他早就去硅谷改造最新设计的研究所了。” 凉子点点头,夜色和火焰在她锐利的眼神中明灭闪烁: “日下让这地方完全保持了斯大林时代的原貌。不过,奥斯威辛集中营也一样,还是由恐怖和痛苦支配着、以消磨人类的尊严为目的的荒凉牢狱,就此而言根本没有差别。” “为什么这么说?” 由纪子的声音充满困惑。对她来说,大概无法理解凉子的逻辑吧——这不是智慧的问题,而是她本人清白、正直的个性使然。 凉子向两位美少女侍女说了几句,两人立刻从对方背得背包里拿出一些东西——像小型手电筒似的筒状物体,拉开滑盖,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打左右的胶囊弹。 “这是特殊树枝制作的胶囊弹,命中目标之后胶囊就会破裂,里面以辣椒素、哈瓦那辣椒为主要成分的粉尘就会飞散出来。” 一旦命中脸部,会感到剧烈痛感,眼泪鼻涕口水起飞,只剩下倒地就擒。虽然不会致死,起码一个小时内不能睁眼看东西、连嗅觉也会失去,完全丧失战斗力——想必又是jaces的杰作。 “哼,其实我倒想把他们碾成齑粉呢。不过,我这个人嘛,是稳健善良派的嘛。” “…………” “有话快说!” “是——这次算认真同意您的话。” “是‘这次也’才对吧。” “哦哦是这样,我会注意的。” 以胶囊弹击中敌人上半身就可以不杀死对方而解除武力。无论是由纪子还是两位巡查,连岸本都对此毫无异义。 突然,一阵连续射击激起了地上的尘土——竟然还有负隅顽抗的残党呢。 露西安扣下自动步枪的扳机,不留情面地在对手左右膝盖上穿了两个洞。枪声的回音还没消散,对方已经痛苦地惨叫着,凭空蹬了两脚向后栽倒。 “走吧,midy。” 她转身招呼我们的动作依然轻柔优雅——要具备何等的天分,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让这样的实力开花结果,我简直无法想象。露西安和玛丽安只是负责把胶囊弹送过 来,自己并不使用——因为她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完全按照“midy”的指示,只射击对方的双腿以下部位。 不愧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两位“mademoiselle”——当然,法国本国在正式文件中已经取消了“mademoiselle”的表述,统称为“madame”。 不意间玛丽安向前纵身跳起,同时毫无停滞地开枪。连射的声音轻快回响,爆破的火焰闪烁不定映照在枪管上。前方三个男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脚腕被击中,哀叫着横倒在地——他们都在距离直升机不到五米的位置。 “直升机留一架就够了,其他的都毁了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就下这种命令还太早吧——但露西安立刻答应了。随着一阵轻快的连发,直升机后螺旋桨转眼被打成了碎片。纵身而起的玛丽安也加入她的行列。 毁到这个程度直升机绝对飞不起来了,但两个女少女一不做二不休,又瞄准了直升机的燃油箱,激发了华丽的大爆炸。火焰和巨响竞相爆发,像是在庆祝秘密都市摧枯拉朽的毁灭。 至于我,只有满怀钦佩地在旁边观赏而已,回头一看,在我身边的是塔梅拉。 塔梅拉意识到我在看她,也开口说话了——不是俄语也不是法语。 “会说英语吗?” “凑合吧。”我应答之后反倒吃了一惊,“除了俄语和法语,你还会英语啊?” “凑合吧。”塔梅拉豪爽地笑了,“我一直都想跟你聊聊呢,凉子可没少说到你。” “是、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慌神了,“一定没什么好话吧。” “哦,为什么这么想?” “平常总是被她骂啊。也有身体上不可磨灭的记忆……” 塔梅拉兴趣深深地打量着我: “哦,作为第三者我倒没必要多嘴。对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俩,你喜欢吧?” “呃……当然不能说是不喜欢的吧……” “哈哈哈,不过那两个人是侍女嘛。哎,这世上的事儿啊,要都能这么和平就好了。如果都能家业传承,从欧洲本土到地中海早都……” 话说到一半,塔梅拉和我分别向左右跳开——台阶上滚下来一个东西。看都不用看,那显然是一个身着迷彩服的俄罗斯佣兵抱着小腿,喷着血和汗呻吟着滚下来。 “真是了不得的本事啊——一刀挑断跟腱。要是我,可绝对不想跟那两位为敌啊。” “说起来,那两个姑娘多大年纪了?” “两人都是十八……不,现在已经十九了吧。即使没遇上凉子,也能出落成独占鳌头的危险人物吧。” 我默默无言地点点头。塔梅拉很愉快似的问我: “你想知道她们俩遇到凉子之前发生的故事吗?” “这个,想听是想听的……不过可能我不应该听到吧。” “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她们想让我知道,会自己告诉我的吧。我的上司至今也没向我特别说明什么,我想可能是时机还不成熟。” 塔梅拉勾起嘴角: “你果然是像凉子描述的那种男人。我看好你,以后凉子也多多拜托了。以前她是同事,现在她可是我的资助人呢。” 塔梅拉右手拎着两把卡拉什尼科夫,左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还挺痛的。 ——这时,耳边响起女性呼救的声音。 v “help! help!” ——是英语。求救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认识到有其他的外国人来到这个地方,特意用英语求救。 我手里握着马卡洛夫刚跑了两步,呼喊的声音就听不到了。与此相对,像远处惊雷似的枪声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二十秒左右——枪声停止,只有沉默的风呼啸而过。 “……算你们狠。” 我吼出一句,声音嘶哑——就在我自身的感官所能及的范围内,一个不知名的、没有丝毫抵抗力的人被杀了。 “他们要把囚禁的人都灭口吗?” 没有回应阿部巡查的话,我朝记忆中声音来源的那座建筑跑去。 “真理夫一个人跟我来就行了!其他人在这里等一等!” 很快就找到了惨剧发生的那间屋子,甚至房门都还是敞着。抢先探头去看的是阿部巡查—— “尸堆如山。” 4 阿部巡查的声音也沙哑了。我无语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度抬眼看视屋里的情况。 阿部巡查的话豪不夸张——只是准确地说,那不是“尸堆如山”,而是“尸块成山”。血腥、火药味和尸臭混合成了瘴气,浓厚得像一团推不动的流动物体。 我不想仔细描写那副情景,请自行脑补最低俗残暴的恐怖电影场景就是了。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指甲已经全部被剥除的女性的手——就说这些,足够了吧。可以判定,至少有五十人以上被虐杀在这个房间里。 我和阿部巡查到旁边的房间探视。房门没有上锁——大概也没有必要上锁吧。 “什么东西这是?” 我也吃了一惊,环视屋子各处。 这房间四面墙约十米之长,相当宽敞。天花板垂下吊灯,壁纸也是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档法国名牌货。一张在英国电影里才会见到的爱德华七世风格的高床,足足有三米长三米宽。屋里甚至还摆着圆桌和四把安乐椅,柜橱里一瓶瓶的伏特加、威士忌、鱼子酱罐头排列整齐。床头柜周围凌乱地扔着女性内衣。床上摆着一条马鞭,干涸凝固的黑色痕迹显然是人血。墙壁、天花板上都垂挂着铁锁链。 秘密都市ЖПШ247,就像一个令人作呕的由奥斯维辛集中营和拉斯维加斯度假村合成的怪兽。 对自己竟然还有惊讶的能力感到不可思议,我离开了那个房间。呕吐感像坐了电梯似的在口腔深处到胃之间上上下下。 ——有人在叫我,语气迫切: “泉田警部补,危险!” 室町由纪子的声音。一道火辣辣的刺痛划过我的左颊——一只带着铁刺手指虎的手擦过。 “叶梨!” 这恶贼行动的灵活简直与松软肥满的外表不相称,转瞬又补上了第二击。 叶梨的拳头带着风声朝我的脸上袭来…… 我退开一步闪过那一拳,左手抓住叶梨右肘,同时右脚向他两腿之间踢上去。至于效果怎么样,我敢以自身经历担保,非常有效。 叶梨发出极其不协调的声音,身体对折起来。我的右拳甚至被他的腹部夹住了,深深地——几乎让人恶心的那么深,拳头被埋在他的皮下脂肪里。 胃液从对方嘴里涌出来。紧接着我又补上一拳,这次照着他的嘴角。叶梨双膝跪倒。 叶梨喷出一口老血吐在地上。 “完了完了,我说,我全都招了。” 凶恶的杀人魔这时候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凌乱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汹涌的怒火终于蒸发殆尽,我退后一步调整了呼吸。 凉子在旁边出声了: “算你聪明。现在老实交待,至少还能活着等到最高法院判你死刑。总之,我问你,就你自己杀了多少人?” “五十……不,七十,或者更多吧。” 他露出乞怜谄媚的目光抬头看着凉子。 “都是日下的命令你才干的,是不是。” “是、是的。违抗他的命令我自己也会被杀的。我是没办法才干的。” “玛丽安!” 随着凉子的声音,玛丽安将一个喷雾似的东西抵到女主人的 手里。叶梨的表情错乱了: “干、干什么?!那是什么?” “人啊,即使能够忍痛,也绝对忍不了痒呢。不可思议吧。” 嘴角浮上邪恶的笑容,凉子将喷雾凑近叶梨,喷出蒙蒙细雾。叶梨开始只是捂上眼睛,紧接着表情刷地一变,全身上下挠起来。 “那什么……这也是jaces的产品吧?” “还在研发中。” “到底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就明白了。叶梨的脸、手脚等露在外面的地方又红又肿,嚎叫着拼命在全身上下狂挠乱抓。 “痒、好痒、痒死了,救命呀!” 据说那个喷雾的主要成分是蚊子叮人时向人体注入毒素成分的浓缩液。 虽然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我还是问上司大人: “这也是文明形成的利器吗?” “人类文明的性质早就变化了。你说,要是有人向饮用水池投放氰酸钾,他会怎么样呢?” “这是无差别大屠杀,当然应该受到刑罚的制裁。” “必须的吧。可是,无论在空气中投放了多少辐射能量,也从来没有人因此而获罪受罚呢。” “这倒是……” 现在叶梨已经顾不上脸面羞耻,在水泥地板上扭曲着、滚动着。虽然不会把人弄死,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人道的武器——但是,确实大快人心。 “泉田君,你觉得十万年后人类还能生存在地球上吗?” 面对女王下问,臣下只有摇摇头: “不,很遗憾,我不觉得。” 人类已经做了太多肉食性恐龙所不能及的事情。我并不认为作为一个种群,人类今后能延续十万年之久。考虑到当今机械技术文明的雪上加霜,说不定连延续千年都保不住。更何况,如果真的不加控制的继续滥用核能源,只怕再过百年都够呛。 “更快、再快。更强、再强。更简便、再简便。” 如果有人说是不是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吧,就会有文化人跳出来说“如果否认了科学进步,人类跟猴子有什么区别”,将核能发电推上更高的台阶。 “另一方面,又有没完没了地怀念明治和昭和时代的怀旧者,甚至又要现代文明又想要旧时代的两面派,真是笑死人了。别搞什么核能发电,抛弃电脑和移动通讯,不是立刻就回到明治、昭和时代了吗!” “您说的是。不过,倘若千年或百年后人类真的灭亡了,到时候主宰天下的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嘛。” “蟑螂还是老鼠?” “怎么可能,那些家伙永远都是打酱油的。主角当然是地底人嘛,地底人!” “哈?!” “因为地底人对地下世界非常了解呀。它们可不会干出像人类一样在地上活断层建立核能发电的白痴事情。凭这一点地底人就赢了!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一下看。” 一边交换着与紧迫情况毫不相符的对话,我们都向一个角落围上去。 就在那里——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挂着一副轻蔑的冷笑表情的,日下公仁。 第七章 恐怖城的攻防战 i 不知是胆大还是迟钝,日下手里连武器都没有,就站在那与我们对峙。 “你们这些让我恶心的伪善者。” “你说谁伪善?” “你们打算一个人都不弄死的反攻制压这座城吧?也不想想真有不杀人实现目的的可能性吗,不是伪善者是什么?” 凉子形状姣好的鼻尖发出嘲笑的嗤声: “哎哟,你连这都不懂啊。” “什么意思?” “本来我就是正当防卫,就算把你们杀光死绝,也不会有什么良心负担的。不过嘛,既然有这么明显的实力差距,杀光你们倒成了欺负弱者了。我跟你不一样,对欺负弱小没兴趣。” 日下射出狠毒的眼光环视凉子身边的一众人等,而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这个问题非常微妙,还是把应答的任务推给别人好了。 幸好,凉子自己又补充了一下: “对了,你为什么缩到西伯利亚这个偏僻角落里来?既然喜欢流血去中东不好吗?” “中东地区,无论是伊朗还是伊斯兰社会,已经没有我出手的必要,早就沸反盈天一片火海了。我去也不过是当个旁观者,太无聊了。” “哦~这么说你是喜欢亲手放火了。现在西伯利亚是个连火种都没有、快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你想在这种地方添油加醋,过过身为主角亲手挑大梁的瘾,是吧?” “正是如此,小丫头,你的理解力还不差嘛。” ……那是,在这点上你们本就是同类人——连我在内,大概在场颇有几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 “像你这种幼稚小丑的心思,根本不用什么理解力就能看穿了。” “你倒会说豪言壮语。跟你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嘛。怎么样,以地球为共同的玩具箱,我们俩联手来玩一玩?” “哎哟,这么不可多得的机会,我的独占欲可是很强的——地球是留给我一个人的玩具箱。” “那就遗憾了。” “另外,以防万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哦,我的心思你不都看穿了吗?” “对你来说,西伯利亚不是你的玩具箱吗?那倒没什么,不过,你不怕用法不当毁掉了,处置起来很麻烦吗?” “怎么可能,全世界都会感谢我的。” “难道你还打算作出什么善举吗?” “我要在这里建设核废料的最终处置场,面积足有整个日本那么大,全世界的核废料都可以集中在这个地方。” 厚颜无耻?死不要脸?准确形容日下此刻表现的形容词还真不好找。 我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插话: “你想建立一个傀儡国家,以这个国家做全世界的核废料垃圾场?!” “我的想法很独特吧。” “这不是想法‘独特’就够了的问题吧。” 凉子冷冷地说,我也用力点头强烈表示同意。不管是出于原则还是出于上司的压力,这绝不是想法“独特”就够了的问题。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为处理核废料头疼不已。如果实现了我的构想就能一举解决,继续开发原子能,也可以继续排放废物,安全保管到十万年后都没问题。连我说的这个道理都不懂,人类是有多愚蠢啊。” 又一次没人直接接上他的话头。 “反正你是要向各国收取保管费的吧?” “资本主义的世界嘛。既然要做生意,收费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处理厂本身也应该由各国资金出钱出技术自己建造。” 我在内心里连连啧舌。如果能把自家产生的核废料一股脑扔到其他国家,对积极推进核能开发的国家来说,区区保管费不足挂齿。 毕竟俄罗斯东西方向太宽阔了。一国之内就跨越了九个小时的时差。 “西边日落,东方天明”——俄罗斯有这样的俗语。 “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那些成天嚷嚷着追求‘自由’、‘公正’的家伙,才不关心什么西伯利亚呢。只要能建立亲欧美的民主主义政权,国土的东半部分分裂了他们也不心疼吧。什么车臣、印古什地区已经够公安部门当局焦头烂额的了,何况背后还要跟俄罗斯黑帮维持友好关系。” 日下大言炎炎,与其说是“构想”,倒不如叫“妄想”。但是,他的话似乎也包含着几分道理和真实性——认识到这一点让我极端不快。 “哼,随便你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好了,反正民主主义国家的法庭上有辩论的自由。你就高举伟大旗帜束手就擒吧。” 凉子说完向前踏出一步,正在这时,日本人中发出一阵骚乱。被阿部巡查抓住领口的岛仓老人像乌龟似的探出头: “日下,快行动啊,赶快救我出去!” 岛仓老人威胁似的咆哮着。 这个老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搞清楚状况。他还认为凭自觉的地位和权势,可以压倒性的号令日下那种人物。 正像他自己明言在先的一样,他本人具有将反对者以“政策性搜查”的名义扔进监狱、在社会上一笔抹杀的能量,以及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强大神经。这样两方共存的情况简直不容发挥什么想象力。对岛仓来说,自己会被日下利用、操纵、抛弃等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 “烦人的老头。我可没功夫再陪你玩儿了。” “等、等等!你去哪?!” 岛仓慌了。凉子似有预感,向前跳起一步赶上去,但就在这个瞬间,一扇铁闸门自上而下在她高翘的鼻子前三英寸的位置落下了。金属和水泥发出刺耳的合唱声音。 “不行,不能从这儿继续往前了。” “嘁~”的一声,凉子放弃无用之功返了回来,几个日本人都效仿她的行动。不知何时,我和室町由纪子肩并肩地走着。她手里仍握着胶囊弹药枪,对我说: “历史真是不断重演啊。” “什么?” “波西耶特湾一带虽然后来被出卖给了中国,但那一带上千年前曾经是渤海国的重要港口呢。” “有、有这么一回事啊。” 渤海国曾经是位于现在中国东北地区到俄罗斯沿海各州之间、疆域辽阔的大国,西历六九八年建国,九二六年灭亡。因为同样广受唐朝文化影响,与日本之间关系相当密切,从未发生过争端,曾向日本派遣使者多达三十五次。日本方面也曾经十三次送使者踏着日本海浪前往渤海国。 渤海国的使者向日本朝廷奉上了丰厚的礼品,高丽参、蜂蜜、毛皮等等。特别是黑貂的毛皮比宝石还珍贵,价值万金。平安时代的贵族接待渤海国的使者,为了表示对贵客的礼敬,盛夏时节也会披着毛皮相迎,甚至有很多人因此中暑——还真是辛苦呢。不过,这也说明日本对渤海国的外交礼仪是高度重视的。 ……以上是室町由纪子的说明,或者说,是讲义。藏在眼镜后面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不知为什么让我有种身在大学旧校舍的错觉。 “那个,莫非您本来的志愿是成为历史学者吗?” “啊,我觉得成为警察是我的天职,不过如果真的做个历史学者我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由纪子带着苦笑的表情肯定了我的推测。 做“环日本海经济圈”,日本人还是会呆在日本本土,最多只是提供些资金和技术方面的援助吧。不过,西伯利亚好歹是在欧亚大陆板块之上的,倒不用太担心发生大地震…… “不过那样也就没有温泉了吧?” “位于勘察加半岛附近,温泉什么的有得是呢。” 由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正觉得奇怪,突然意识到,药师寺凉子的脸上大大地印着“不高兴”三个字,正狠狠地瞪着我和由纪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沿着楼梯下行。外面一片光明——准确地说是被烈火渲染得通红,各处的建筑物都在熊熊燃烧。 “我们还能回到日本吧?” 贝塚聪美惴惴不安地问,几道视线都集中在凉子身上。 “说什么傻话。大不了坐船从日本海上沿水路回去嘛,从北朝鲜出逃的普通人拖家带口都能做到,我们怎么可能不行。” “哎,这个,我对脱北者的勇气是很敬佩啦,但我们能不能实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不管怎么样我先提出异议再说。再说了,到达日本海之前还远了去了呢。我打算认真地讨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被岸本的废话打断了: “那个,要上船的话,请一定要带上我呀。如果扔下我的话,我一定会在岸边的岩石上哭到死的。” ——你是“平家物语”里的俊宽吗- -b 像是要在岸本白痴一样的哭诉之上落井下石一样,凉子故作温柔地答应了: “当然了,岸本,怎么可能不让你上船呢。” “这、这样啊。我好高兴。” 凉子一盆冷水泼向穷开心的岸本: “当然的嘛,你就是非常时期的备用粮啊。漂流到日本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剩下个脑袋或者剩条腿呢。” 哇——岸本惨叫一声又要倒地。没办法我只好伸手揪住他的领口。 “你们俩位适可而止吧,这可不像精英官僚该说的话。” “哎呀,不然精英官僚该怎么说话呢?所以冤假错案和无头谜案才会没完没了的嘛。是不是,由纪?” “一定要彻底解决那些问题。” 哪怕到天之涯地之角由纪子都是那么认真。 ii 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人,早就被湮没在必要程度以上、无法处理接受的信息海洋之中了。政府和电力公司的谎言形成的毒藻缠缠绊绊,再怎么拼命挣扎游泳,也不过是白白耗费体力,根本不能渡上彼岸。 早晚只有耗光力气淹死一个结局。 我想起我的外婆。无论我小学入学的时候,考上大学的时候,当上警察的时候,任何时候她都是最为我高兴的。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了,但还健在,我偶尔回乡下看望她,总觉得她的个头变得越来越小。 “我还能读报纸,电视和广播也能听得到,还能用电话跟准一郎说上几句。我已经别无所求啦。” ——这就是我的外婆。那么,如果她像此次事件里各位不正常的相关者所说,要面对所有日本人移居西伯利亚的情况,她会怎么反应呢? “奶奶,日本有大地震还有持续变暖还有核能辐射,已经不能住啦。所以,大家都得搬到西伯利亚去呀。” “哎,可不要把我放到西伯利亚去呀。我都这把年纪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死也要死在日本呀。别管我,你们要去就自己去吧。” “怎么能扔下奶奶不管呢。来,我背你。” ——我背上外婆,在西伯利亚没有尽头的原野里一直走下去。 “奶奶,这就是西伯利亚啦。” “好冷清的地方啊。这样的地方,春天的时候也会开花吗?” “那肯定会的呀,开花嘛。再说全球都变暖啦,应该比以前好多了吧。” “那就好噢……” ……我慌忙摇摇头,把这幅不吉利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我该考虑的可不是移居西伯利亚,而是怎样从这地方逃出去才是。 日本人一共九人。即使不算捕获的岛仓老人,两个外交官也一副半死不活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掉的样子。结果,只有凉子、由纪子、阿部和贝塚巡查,以及我和岸本六个人——不,五个半人的战斗力。 糟糕的是,敌方的总人数仍然不明。凉子一个人大约干掉了一个足球队的敌人,两位侍女和塔梅拉起码也解决一个棒球队那么多的对手。不过,对方应该还有其他没有负伤的战斗力吧。 “说不定还有赤穗浪士那么多的人手后援呢。”(译者注:嗯,赤穗浪士又称“四十七士”) “没准有‘水浒传’那么哟。“ 这么说就可能有上百人了——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无论是维持这座秘密都市的运营机能,还是供给日下王公贵族一样的日常生活,都需要相当的人力物力。而且,这里可能还有很多被绑架囚禁来的被害者,如果对方以这些人为人质,事态就更加棘手。 大门发出抗议的声音轰然开启,火星和烟尘滚滚涌入。也不知道日下的打算是弄死我们呢,还是带着部下逃亡,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逃出去。我正分别考虑这几种情况,凉子踏着清脆的脚步声走近我: “泉田君。” “怎么?” “我饿了。” “啊,噢,请稍等一下。” 我赶紧在口袋里一通翻找。进入秘密都市的时候,马卡洛夫早就被金属探测器发现并且被收缴了,幸好我口袋里还剩了一个强化补充维生素的巧克力条。 “对不起,只有这个,您凑合一下吧。” 凉子接过我递出的巧克力条,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的呢?” “属下不饿。” “……真是的。” 凉子嗔怪一声,把巧克力条从中掰成两半,又把其中一半扔给我: “让饿肚子的男人陪在身边,我会暴躁的。” “哦……” “还有,埋伏等待敌人的时候,肚子饿得叫起来暴露目标可怎么办?我们俩不是都得挂掉!” “您说的对……” “所以给你一半。” “非常感谢。” ——为什么要感谢啊,这巧克力条的所有权本来不就属于我本人吗?再说我们俩人瓜分了,其他人的呢……? 我想着抬头看了看众人,看到阿部巡查从外套的各处摸出形似营养补充食品的东西,和贝塚聪美一起发给大家。 这俩人跟我的目光甫一接触,不知为什么就暧昧地笑起来,我只好尴尬地移开视线。似乎只有我和凉子脱离了众人——怎么会成这样呢?我正想着,凉子在我身边抬起手,挥舞着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条,召唤着: “大家,我们要活着离开这地方,要把洪家菜馆的水饺吃到看见就想吐的地步!” “啊,我很期待。” “就你最诚实了,真理夫。跟某人不一样,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不想当警察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去jaces再就业呀。不想再碰上怪事件的话,去当保镖或者救援,工作随便你挑。” “哦……” “吕芳春也是。有兴趣的话,香港当地的法人企业等着你呢。” “太感谢了!我又充满勇气和希望了!” “有干劲、有干劲!那么,好吧,我们去跟玛丽安、露西安、塔梅拉她们会合吧。” 凉子用力拉开大门,身子放低走出去。我紧随其后。接着按贝塚聪美、由纪子、岸本、浅川、大鹤、岛仓老人、阿部巡查的顺序,走出了这片火焰和黑暗甚嚣尘上的修罗场。 刚走出 去,立刻有几个黑影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跳出来。空气震动轰鸣,转眼两个人脸朝下滚到在地——是我和凉子用胶囊弹击中的。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是一个人影慢悠悠地冒出来。他两手微微举起,可以看到右手拿着一把手枪。 “啊,别开枪,是我!我是你们一伙儿的。” 亚历克山德鲁·(略)·贝托洛夫斯基。他脚边上躺着三个身着迷彩服、腰腿各处被击中的男人,痛苦地闷声呻吟,血迹已经染红了地面。 “是你开枪打的?” “是啊。说我是你们的恩人也不为过哪。” “恰恰言过其实。你背叛了我们一次,难道还会再信你一次不成?” “真抱歉,不过,以宽大的心胸原谅他人的错误,这才是最重要的呢。” “你倒会说。” “时势所迫,草民也要求生,不得已而为之嘛。不过,尽可能清清白白地做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嘛。” 的确我是这么想的。至于亚历克山德鲁·(略)·贝托洛夫斯基,轻易相信他这话就太危险了。再上一次当就太二。了。 “最重要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幸福嘛。继续跟日下他们一伙,幸福的生活就比较困难的。所以,我改变方针了。” “决定背叛他了?” “非也,是改邪归正。我良心发现了嘛。这是好事嘛。” 他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而我只有苦笑。凉子已经下了决断: “那么,立刻给我把枪交出来。” iii 贝托的嘴角浮上笑意: “好吧,听您的。不过,我觉得也没多大意义哟。” “意义大着呢。” 凉子并不多言,只伸出左手。贝托笨拙地耸耸肩,掉转枪口将瓦尔特的枪把交给凉子。粗暴地缴下贝托的瓦尔特后,凉子反手把马卡洛夫按到他手里。贝托接过枪掂了掂。 凉子则迅速的拆开收缴的瓦尔特检验,弹仓也不放过。贝托带着饶有兴趣又好像有点哀伤的表情,默默地看着她一系列的举动。我心里紧张,随时警惕着贝托倒戈相向。 检查完,凉子抬手把枪口对准贝托: “还不信任我吗?打算干脆把我干掉?”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打死奥林匹克金牌获得者。” 凉子说着,但是枪并没有放下来。 “奥林匹克金牌获得者?” 由纪子、我本人、阿部真理夫和贝塚聪美四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叫。贝托爽快地解释说: “上上届的冬季奥林匹克中我参加了‘冬季两项’的比赛,运气还不赖,以些微优势战胜了中国选手。”(译者注:冬季两项是由越野滑雪与射击两个项目所结合而成的冬季运动,运动员要使用指定的步枪作赛,并于雪地滑行,在滑行途中射击靶子。) “这可没听说过!”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甚至调整了握枪的手势,不得不说有点反应过度。 “日本的人嘛,对外国人获得金牌的情况不会关心的啦。更何况,像冬季两项这样的——那个,嗯,冷门项目,别说登照片了,连花费笔墨的消息报道都没一条。不过,亏您还认得出来。” “我这个人,人生中不必要的知识了解得不少呢。” ——当然,也了解不少威吓别人的知识。不知是该佩服还是怎么样,贝托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 “不过,我只会瞄准静止的靶子。而您射击的是移动目标,可真有一手。我很佩服。” “我喜欢你的坦诚。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警惕。你来带路,可得走在最前面。” “哦……是‘孙子兵法’吗。” 我怎么觉得不是。 不管怎么说,贝托拿着那把塞给他的马卡洛夫,顺从地对凉子点了点头。乍一看他的姿态没有什么不自然,但实际上采取了微微抬高重心的轻灵姿态——那种准备立即应对任何变化的姿势,使他本人就给人一种猫科猛兽的印象。 我问上司大人: “您觉得俄罗斯黑帮方面会作何反应?” “这次的事情也并没给俄罗斯黑帮造成多大的打击嘛。如果难以掌控的日下被消灭了,对他们来说反而清除了隐患呢。” “我有同感。” 刚刚赶来跟我们会合的塔梅拉悠然地点点头。她的目光漂向两位侍女。 无论在什么场合,玛丽安和露西安的身影总是会引来会心的微笑。她们两人一左一右围绕着凉子,但退后了半步,像是特意隐藏在女主人的身后。她们俩似乎对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有点无奈,好像面对没大没小、不靠谱的生活辅导老师似的。 “警视,岛仓老人和那两个外交官怎么办?” 我不得不请示上司。 “别管了。无论死活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这样不是正好嘛,为了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 室町由纪子表示反对,但也没怎么坚持。她走到岛仓三人面前,毅然决然地说: “岛仓议员,这里很危险,请您跟外务省的两位一起寻找避难场所藏身吧。完事后我们会回来帮您的。” 三人破口大骂,由纪子抑制着脸上的表情走回来。 “好了,凉子,我们去活捉日下。” “还用你说。不过,贝托,你打算怎么对付日下和他那帮手下?” “我只是个小卒……” “小卒怎么了,你先说来听听。” “我不打算怎么样啊。” “难道放了他们?” “这个嘛,随您怎么解释了。我国那些大佬们,才懒得专门动手干掉日下呢。只要把他扔在这不管就好了,反正车和直升机也不会来。” “就是说,让他在丛林深处自生自灭?” “也可以说是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嘛。啊,说不定会给他留个手机什么的,如果能联系上外界求援也可以啊——联系警察什么的。” 贝托笑着说——仿佛北极海底深渊中浮上来的泡沫一般,冷冷的、青灰色的笑容。这个外表看来傻呆呆的布里亚特族男人,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就这样处理吗,警视?” “我又不跟俄罗斯黑帮沾亲带故。找到日下那家伙,把他对被害者施加的手段一一施加给他本人才好呢——可惜,没那么多时间了。” “是啊,一旦被俄罗斯政府盯上,远东俄军部署可能会凭空而降呢。” 贝托转身要走,但凉子的声音像利箭一般投向他的背后: “vor v zakonye 贝托洛夫斯基!” 贝托的肩膀微妙地震动了一下,站住了脚步。我盯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住手枪。对方的姿态毫无破绽。 “凉子小姐,您叫错我的名字了。” 贝托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肩膀不动,仅转过头来平静地说了一句,接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贝塚聪美小声问: “警视,您刚才说什么?什么vor什么的?” 凉子有点不快地解释道: 帮派里起码也有几十个人吧。” “真看不出来是那种大人物啊……” 我忍不住念叨,凉子点点头: “这种黑帮是比苏联解体后产生的俄罗斯黑手党更古老的群体。据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斯大林统治的暗黑时期已经产生了大佬同盟。他们的帮规严厉,跟流氓小混混帮派不可同日而语。” 绝对不允许背叛同伙,互帮互助。不牵涉政治权力、不可以参加战争。不能放纵饮酒丧失理性。不得豪赌负债。违反上述规矩的人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啊,竟然异常地富有伦理性呢。” 贝托的背影在我暗中观察的视线中微微震动。 “这种组织毕竟是斯大林时代创立的,最开始对共产主义权力抱有敌对思想,对自己创设的规矩和理念引以为豪。在那个时期,参加战争就等于为斯大林而战死……不过,贝托!” “怎么?” “这一带是不是有地道?” “有啊。有被囚和越狱的犯人挖的地道,也有士兵挖的。” “为什么?” “作为储藏弹药粮食的仓库,还有躲避暴风雪的地下掩体,当然也作为墓穴……” 贝托说到一半不说了,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和地面道路,灵活地在前方引导。 “从这里逃出去又能跑到哪去呢?斯大林不是会用对地强击机处决集体越狱的犯人吗?” “您是说马加丹事件吗。没错,枪林弹雨从天而降,落在成千上万的本国国民头上,冻土都被染成深红色。但是,哪怕只有几个成功脱逃的人,也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 “个人?还是组织?” “这个嘛,那个……case by case,用英语说的话。” 我们继续前进。虽然不至于有陷阱和地雷埋伏,但前进的行动决不能说是威风凛凛大步流星。感觉上贝托被西伯利亚的夜风吹得飘忽不定,而我们则一惊一乍地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当然,我的上司大人是例外。 “占据这里的那帮人只会欺负弱小,多少年都没见过拼命反抗的人了。再说他们也不是有意志有纪律的组织,没什么好怕的。” 凉子断言。话音的尾声恰恰 与一个“沙擦……”的威吓之声相重叠。 肉食猛兽是夜行动物。深邃无垠的黑暗中,伴随着一点让人无法直视的锐利光芒,一个庞大的黑影纵身而起。 v 肉食猛兽从我们一行行列的最后袭击过来。阿部巡查的高大身躯就地一滚,抬枪瞄准,但凉子的动作更快。 胶囊弹在剑齿虎的脸上炸开。 随着红色的烟尘飞散,立刻传来激烈的咳嗽和嚎叫声。剑齿虎一瞬间失去了视觉和嗅觉,从齐肩的高度坠地,痛苦地扭曲着。 “哇,好痛的样子。”贝塚聪美同情地说。 “快跑!” 凉子打前阵飞跑起来。我们也紧随其后。枪声轰轰烈烈地响起来,红一道绿一道的弹道火光交错划过,还有枪弹打在地面上跳弹的声音。凉子转身还击,我和阿部巡查也不甘示弱。 激烈的战斗交火场面持续了不久,伴随着枪响,一发子弹打向凉子的左肩——一定被打中了!我倒吸一口气赶紧去查看她的情况,上司大人却从容地回首给我一个眼神。我出了一口长气: “防弹纤维?” 仔细观察凉子的战斗服才能发现,它其实跟防弹衣差不多。性能卓越,弹性极佳,只不过过于贴合身体曲线了。两个侍女的装束也差不多。 前方跃出十来个人影,叫嚷的都是俄语。当然听不懂他们的意思。反正枪口是冲着我们的。瞬间,像黑夜本身发出了嘶吼似的,几个人影都惨叫着倒下。 有的人脑袋侧面挨了带锁链的金属球。有的人肌腱被碳素纤维织成的围巾切断。有的是被可以伸缩的特制警棍正中鼻梁,喷着鼻血缩成一团。还有的人持枪的手挨了飞踢。 尽管对方的枪声连绵不断,却没对我们造成实际伤害,不过二十秒就都倒在地上一阕不振。贝塚聪美迅速冲上去,从失败的伏兵身上缴下武器,阿部巡查则把这些武器收在一处,一起扔进了建筑物的地下管道。 我微微放松肩膀,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可以说还算顺利,但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啊。” “你不觉得现在就真相大白,接下来就没什么乐趣了吗?” “什么乐趣?” “比如,日下公仁一党在西伯利亚的消息,为什么会落到刑事部长手上?” “的确。” “还有,放消息的目的何在?” 我的内心宇宙也逐渐形成了星云团状的思路和解释,但并没有说出来。 “与其现在非要追根究底,还不如等过上几年或者几十年,突然因为机缘顿悟,‘那时候的那件事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啊’——这才叫人生嘛。” “您用的指示代词太多了。” “你是语文老师啊!” “我有英语教学执照哎。” “midy!” 玛丽安急切地叫了一声。有一个敌人出现了,单手拿着卡拉什尼科夫,另一只手揪着一个人的前襟。还有女性哭喊的声音。 糟糕,对方抓到人质了。 ——我刚反应过来,露西安手里已经飞出一个东西。细细的弹性链条前端带着一个黑色的小球,直击暴徒的前额。 那男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岔开的两腿高高蹬起,仰面倒下。 塔梅拉走过去抱起那名女子: “别怕,去找其他同伴一起藏起来,外面安全之后再出来。会送你们回家的。” ——我猜她用俄语说的是这个意思。 女子还是带着惊惧的表情,微弱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痛苦地呻叫起来。不知道是鄂温克族还是雅库特族,但确实是黑发的亚洲人面孔,还很年轻。已经破破烂烂的防寒服被鲜血浸染,脸上有一大块淤青,颈部垂着一根染血的绳子——毫无疑问,她遭受了日下等人的残暴虐待。 虽然这个“都市”只是徒有其名,但也应该有医生。无论是为了必要的诊治,还是为了实施各种可怕的实验——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不过总比没想到得好。 我冲贝托吼叫: “医生在哪儿?!” 他似乎也很在意,找了个倒在地上但还有意识的男人,语气凶狠地逼问对方。 “前天开始就不在这儿了,好像。据说跟老板们请了假,去莫斯科了。后天才回来。” “那小子运气倒不错,某种意义来说。他可一定得回来,才能给至今为止的好运气销账。我要让他看看,他自己的研究所变成什么样子。” “警视,那边还有人。” 阿部巡查伸出粗粗的手指指向前方。现在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能辨识出五、六个男人晃晃悠悠越走越远的影子。 “这些杂碎没用,想跑就让他们跑好了。” “明白了。” 阿部巡查认真的答应着,但他脚下已经躺着三个身着迷彩服的人。三个人体格都不小,都是阿部巡查一个人解决的。塔梅拉吹了声口哨: “你也蛮能干的嘛!” “谢谢!” 答复。他的英语水平也就是日本人的平均水平而已。 ——我很期待就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神展开,但又怕万一纵容下去真的会糟糕。再说我毕竟是有常识的人,赶紧解救同僚与危难中: “真理夫,你来一下。” “来了来了!” 阿部巡查不傻,立刻飞奔过来。 仔细想想,跟我搭档最合适的战友就是阿部巡查了。凉子和塔梅拉不会听我的,由纪子我也敬而远之,玛丽安和露西安怎么说也是凉子的臣下。贝塚聪美的能力在平均以上,但在这种“战场”上要她担负什么战斗的责任也太残酷了。贝托还不知道可信不可信。至于岸本就不用提了! 跟这样一组奇怪队伍为敌战斗的敌人其实也蛮可怜,但这也不过是他们积恶已久的报应罢了。 玛丽安和露西安早就麻利地切断了电线、电话线一类的线路,秘密都市只有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还有人影晃动,竟然还有十人左右没有放弃敌意,正要向我们扑过来。 凉子高声叫喊: “死在这里的话,就再也泡不了温泉,也吃不到水饺啦!干掉他们!” ——算不上什么格调高雅的演说,但不想死的动机足以激励每个人。每个人都拳出如风,脚出如电,扔椅子的扔椅子,开枪的开枪,连踩带打,用尽一切手段将敌人打入不复之地。 被命运诅咒的倒霉蛋只有哀嚎的份儿,倒在一边我们就不再理会。塔梅拉抓住时机又一次询问那名受伤的女子,她说明自己是鄂温克族,而且大概还有三四名女子幸存,只是被关在建筑物的各处了。 由阿部巡查背着那个女子,指引我们进入建筑内部,解救了另外几个被锁链锁住的女子——幸好碳素纤维织就的围巾能够打断锁链。她们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才劝服她们到天亮之前藏在这里不要动。 “什么叛乱了分裂独立之类的,基本上我是非常喜欢的呢。” 凉子说的是实情。 “不过,这次还是算了吧。赶快解决了日下那小子,在俄罗斯军队到达之前撤退吧。” ——对此全员表示赞成。 v 乌云散去,头顶上现出满天星斗。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夜,天色渐明。大概是因为一直大量分泌肾上腺素、感知神经马力全开的缘故,我一点都不觉得困。 明亮的星光之下,日·法·俄三国联军匆匆忙忙地喝了点矿泉水、吃了些巧克力棒。几乎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不知道是都负伤倒下了还是都溜了。 凉子询问贝托: “对了,贝托,你现在跟着我们倒没关系,那今后打算怎么办?” “俄罗斯黑帮也有很多门阀派别。以鸟来比喻的话,什么鸽派、鹰派、雀派、鹦鹉派、乌鸦派……都有。” “你算哪一派?” “这个嘛——我是朱鹭派吧。” “朱鹭?!脸皮可真够厚的你。” ——这我也有同感,警视大人。 “是吗,那好吧,那就算是夜莺派好啦,可以吗?” ……简直懒得提出异议了,只有胡乱点点头。贝托自顾自悠闲地展开话题: “嗯,夜莺派嘛,跟现在的俄罗斯联邦政府之间关系还不错。或者说,跟他们能顺利的交往。所以嘛,总统方面当然是打算一直执掌政权啦,也就舍得花费总额高达九兆卢布的大投资,促进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的开发呢。” “九兆卢布大概是多少钱?” “这个……一卢布约等于三日元多一点吧。” 的确金额巨大。贝塚聪美啃着巧克力棒,“啊”地叹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以后要在从这里向南五百公里的阿穆尔州建立宇宙开发基地,还要建设货物专用的国际空港、宇宙科学相关的研究所和实验工厂。以此为根据地,强化与日本、中国之间的经济往来。” 听起来的确是野心勃勃的构想,不过能实现吗——我正想着,凉子伸手嗖地一下抢去了我手中的矿泉水瓶子。 “哼哼,如果日下真的整出了什么西伯利亚(略)共和国,什么宇宙开发基地之类的,还不都归他了。” 还好那瓶水我还没喝过。凉子也不在意,瓶口对着嘴仰头就喝,大概咽了三口之后又把瓶子还给我。我默默地接过来,以嘴巴不碰瓶口的方式喝了几口——不知什么贝托诡异地笑了笑。 “俄罗斯总统囤积的财产差不多有五百亿美元吧——虽然美元也贬值了不少,不过其中得有一半都是我的熟人他们贡献的。总统的资产几乎都不在国内,也都是交给我那些熟人们运作的。” “投到西方投资基金了?” “答得好。基金管理人当然也心知肚明,绝不会让总统的财产受到损失的。” 凉子以优美的动作掠了下头发: “共产主义或许会虐待人类,金融资本主义可以毁灭人类呢。”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会急转直下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仅俄罗斯,其他过去的共产主义国家,竟然也被资本主义蛊惑成了那个样子。” 塔梅拉比我发出的感叹要强烈五倍。 “差不多该走了。” 凉子说完,大家一起起身。还有人想继续说,但行动上一点不慢。塔梅拉一边往前走,一边用英语说: “苏联时代可没有失业。劳动是神圣的义务,哪怕一礼拜没事儿干游手好闲,也有政府官员飞奔而来给人分配工作任务。现在倒是不想工作就不用工作了,不过本来也没有可做的岗位。真讽刺啊。” 塔梅拉把已经空了的矿泉水瓶攥成一团。 “还有,苏联时代的医疗、完成大学学业都是免费的。在我奶奶那辈儿的人看来,还觉得‘勃列日涅夫那会儿,都不用干活多好啊’。即使遍地都是贪污腐败分子、游手好闲的蠹虫,这样懒惰松散的时代也不全是缺点呢。” 塔梅拉突然瞥了贝托一眼: “不过,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有朝着恶的方向勤勉努力的家伙呢。” 贝托置若罔闻,一脸无辜的表情默默地啃着巧克力棒。同时,星空下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我们已经听惯了的吼声。 “沙——擦——啊……” “还有啊~” 岸本带着哭腔叫唤,紧紧抱住他“心爱的小泉”。在我看来,那个手办人偶都皱起眉头了——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喂,你就惦记着你的小泉啊?其他四个人会生气的哦!” ——我的吐槽当然只是低级的讽刺。结果岸本却一本正经,抱紧人偶反驳起来。连声音都久违地充满了力量: “一个人代表五个人,五个人合为一体。她们互相信任、互相尊重。不要挑拨紧身衣战士之间的关系!” “行行行,知道了。” “我对小泉的珍重可不仅仅是因为私人感情。还有,俄罗斯人还不能充分理解和欣赏紧身衣战士的美丽心灵,所以我当然要挺身而出……” “省省吧,别传教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 这时凉子插嘴了: “你就随便岸本怎么样吧,泉田君。” “啊,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啦……” “再说,现在也不是对别人的爱好评头论足的时候吧。你要体谅体谅上司,对我尊重不行吗。” ——竟然被如此批评了。 我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背着凉子、漫步走在西伯利亚旷野上的情景—— 行对话这个情景就完结了。本来,她可不会让人乖乖地送到西伯利亚。与其让我背着,她大概更愿意坐着轿子,挥舞着军刀号令手下: “全军突击!攻下贝尔加湖!” 还是这种场景更符合她老人家。 药师寺凉子这个女人,天生就适合在乱世生存——哦不,这并不是说我认为现在这个时代就是理想的和平年代。只不过,如果生于十八世纪欧洲的某个小国,能跟俄罗斯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女大公等人勾心斗角一较高下,她的生命会更有意义吧。或者成为古代波斯周边的女王与罗马帝国相抗衡……什么的。 “与汉尼拔结成同盟,从东西两方面夹击罗马!” ——很不幸,这些情景最适合她了。真要命……我正想着,差点一头撞上凉子。 凉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其实,是因为打头的贝托紧急刹车,导致来自三个国家同行的十个人一个一个地撞在一起。 我们的行进队伍正走到一座建筑物的拐角处。建筑这一侧一层只有墙壁,二层才有窗户,也是漆黑一团。但一拐过墙角,另一面的墙壁一层就有窗户,而且透出一丝光线——大概装置了自供电的设备吧。 “月冈,干什么呢?” 竟然是日下公仁的声音!我们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将目光投过去探查室内的情况。 日下和月冈都在。月冈看上去呼吸急促,沉默不语——呼吸急促的原因估计是紧张,但也可能是因为他左手里紧紧攥着波士顿包太重了。 房间的摆设大煞风景,除了桌子之外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屋里的两个人沉默地互相瞪了五秒左右。 “钞票?” 日下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轻蔑的调调。 “你那包里装的也就两三亿吧。要是给节俭的工薪族还差不多,搁你手里一年都保不住就没了。当然,个人的生活方式是每个人的自由,这才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嘛。” “用你管!” 月冈咆哮着。用“凉子流”的话来形容,他的眼睛像“营养失调的狂犬”似的瞪得溜圆。 “本来当初逃去南美过得好好的,偏偏被你弄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我宝贵的人生都浪费了!” “俄罗斯女人和麻醉剂你也没少享用,现在哪来那么多废话。想离开这里,随时都可以滚蛋!” “反正我现在就要走!” “难得你能说出两句有意义的话。不过嘛,我看你的爱好也够可以的了。哼,你不是喜欢给女人注射嘛。” “我喜欢又怎么样,这有什么稀罕的!” “挺稀罕的哟,考虑到你注射的是毒药。” 日下说出一个硝基的有毒化合物名称, “你不是每次都注射正好一小时后致死的剂量,最喜欢赏玩女人因恐惧而疯狂的那个时候吗?五十五分钟之后再注射解毒剂,看到对方的反应就欣喜若狂。这倒也没什么,不过,你的时间观念也太迟钝了。总有过一两回没赶上吧?还是故意错过时机的呢?” 日下的笑声忽高忽低,让人毛骨悚然: “所谓的死刑制度嘛,就是为你这种人为存在的吧。不然,以前被处死的死刑犯也太冤了。” “别装蒜了!这还不都是你引诱的。我、我只要有女人和麻醉剂就够了,要不是认识了你……” “好好面对自己的责任吧你。不过,我亲爱的青春挚友,你拿着两三亿的小钱又能跑到哪去呢?” “这个……” 大概是为了掩饰答不上来的慌乱,月冈叫嚷着: “我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这个嘛,可就不由你了。” 这时候,贝托找到了入口,打了个手势。我们俯得更低,悄悄地移动到窗户下方。 “混、混蛋!日下,两三亿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能听到头顶上传来月冈失控的叫喊。 第八章 最后的恶魔 i 我和阿部巡查、贝托三个人合力,用身体侧面朝门的合页部位猛撞,大门轰地一声敞开了。 门板载着我们三个的体重倒在室内,发出了沉重的呻吟。六名女性组成的小分队紧跟着带着武器冲了进来。其他五个人都避开我们三个左右散开,只有药师寺凉子从正中间跳进来,一脚踏在我背上——我真想认为她不是故意的。 “不许动!” 凉子的叱咤之声在房间里回荡。日下本来也毫无行动的意思,打量着凉子: “哎呀哎呀,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啊。” 屋里的情况不同寻常——当然,早就知道不会寻常,但具体的情况在外面是看不见的,毕竟还是有花费口舌描述一番的必要。 一个红黑色的人形倒在地板中央。虽然脸朝下趴着,也能想到那正是月冈。红黑色是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涌出血液,喷溅得满地都是。咽喉处应该才是真正的致命伤,但日下是怎么给他弄成这个样子的呢? “不是枪杀,没有枪声,伤口的形态也不对。” 塔梅拉说。室町由纪子脸色发青,好像为了抑制呕吐感似的说: “是用利刃斩切形成的吧。” “这你问加害者本人不就知道了。” 凉子瞪了一眼日下,以手中的瓦尔特枪指向他: “管他什么国家、国境,我以杀人罪名逮捕你!” 日下故意举起双手晃晃: “喂喂,你们好歹也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死了吧!” 这话真让人恼火,却说得没错。我们被室内的惨状所摄,竟然忘了确认最重要的基本情况。我和阿部巡查赶紧冲到月冈那边,但玛丽安比我们快了一步,已经伸手搭在月冈的颈部,把他的头转向凉子和塔梅拉那边。显然,月冈早就因为失血过多和外伤休克死掉了。 “真怀念日本的警察啊……不过你们几个倒不像警察,真没想到,全是美人儿。除了一个差点事儿,其他的都有弄死的价值嘛。” “你怎么弄死的月冈?!” “赤手空拳啊。” ——胡说八道,但日下答完这一句,紧接着就双手抱头作出投降姿态。凉子走过去挺直腰杆,照着日下的头顶狠狠砸了一拳。 “抽你脸都嫌多余!”(译者:这时候就体会到中文的简洁有力了,原文这句话是「平手打ちなんて、あんたにはもったいない」,句子啰嗦发音繁琐,直译应该译作“打耳光什么的,搁在你身上太浪费了”——这简直毫无女王气势好么!) 说完这句,凉子回头看看我们: “搜!这混蛋的武器应该就在屋里。” “明白。” 我用指尖抹了下月冈的眼睑,把他的眼睛闭上。说实话,那样死不瞑目的眼神让人恶心。 日下揉着脑袋还不忘放出毒气: “大小姐,你的行为都构成特别公务员施暴虐待罪了吧?” “我不过是猜拳出了个锤子而已。下次该出剪刀了,就扎你的眼睛。” “哎呀哎呀,好可怕呀。” 日下还在臭贫,抬眼看到贝托,眉头微微一皱: “喂,你来干什么?你当我为什么养着你啊,贝托?” 我立刻将马卡洛夫枪口对准贝托。就算他是冬季两项的金牌得主,哪怕是传说中的西蒙·海耶本人在此,也别想在这个时候溜走。只要他不能立即弄死我,我怎么也得在他身上开个洞。如果贝托胆敢在这里加害凉子…… 贝托反倒悠哉游哉,好像我的紧张不值一提。 “抱歉啦日下先生。我考虑好啦,应该这么说吧,我要站在凉子大人这边。” “哦,你要出卖我吗。” “啊,这个呀,黑泽明的电影里不是有句台词吗,‘出卖了你对不起啊’。这句话很有型哦。” 日下瞪着贝托“嘁”了声。看样子,这个集残忍、冷酷、狡猾于一身的男人,对于怎么评价贝托这样的人也不是很有信心。 “哼,反正俄罗斯人都不值信任。” 听起来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不管怎么说,他倒是个不失冷静的人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一直冷眼旁观我们搜寻凶器的过程,脸上带着“柴郡的猫”那种捉摸不定的笑容。不仅如此,尽管被枪口指着,他还有兴趣跟凉子聊得开心: “再说一遍吧,如果我的构想实现了,日本就能夺回北方领土,近一步得到整个千岛列岛和萨哈林岛。以后再也不受远东俄军的威胁,还能保证优先享用西伯利亚丰富的地下资源。放了我,对日本国家利益可是大有好处呢。” “真是美妙的未来蓝图。你要是失败了呢?” “那也不过是俄罗斯人自相残杀而已,对日本人来说又不痛不痒。哦对了,大多数日本人还讨厌俄罗斯呢,多半会拍手称快吧。” 室町由纪子死死盯住日下: “是非善恶姑且不论,你倒是日本人中少见的阴谋家。” “别给他贴金了由纪。这种级别的妄想都可能实现的话,日本早就在太平洋战争中战胜美国,现在都在圣莫妮卡的海滩上卖起饮料荞麦面和章鱼烧了!” ——完全违和的情景……日下大概也有同感。 “章鱼烧还是算了吧。说起来,找到凶器没有?还没有?既然这样,为免得无聊,我们再聊会儿呗。” 他还没说够呢,真是全身上下充满自我表现欲的男人。 “现在人类所必需的不是爱和羁绊,也不是梦想和希望。人类最需要的是核废料的处置场所。” 空气中弥漫的血味儿也不能阻止他,还在滔滔不绝: “境界低的人就只能这样。听着佛祖啊基督之类的传经说道,两千年来人类不过如此。” “莫非你的境界高?” 凉子反问。日下正想回答,塔梅拉高声报告,说没发现任何像是凶器的东西。 于是全员转移阵地。事到如今,接下来也就剩下确认一下日下“养成”剑齿虎的场所这件事了。 “反正愿意为权为利前赴后继的财界人士多得是,为什么偏偏钓上的原子能业界大佬?对此我还是不太明白,难道他想亲眼看到核废料的垃圾场吗?” “可是,为了建核废料垃圾场而创建新的国家么……” “目的可不只如此。” ——哦……我叹了口气。日下很愉快地环视身边的“凡人”。 “我能接收全世界的核废弃物,统统保管起来。全世界那些建豪宅都不知道修厕所、装修得金光闪闪就心满意足的白痴为了这个条件,多少钱都肯出呢。” “废话真多,快带路!” 凉子喝斥一声,接着说: “就算跟支配半个世界的那个时候比起来是不景气了,怎么说俄罗斯也是世界第二的军事大国。能眼看着你分裂领土?” “哼,远东俄军进驻西伯利亚,那才有趣呢。说不定会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拉开坦克装甲车军团的激烈战争嘛。” “你还当观光哪。” “还有,会不会展开核攻击?对着本国领土、本国的国民?那时候俄罗斯政府会成为全人类的公敌吧。” 凉子茶色的秀发摇了摇: “哎,我算学到了,原来投资银行家就是靠这套车轱辘话把欲壑难填的有钱人送进破产地狱的嘛。没工夫跟你掰,不过,你这套方程式的逻辑,想得也太美了。” 沃斯托克以‘经济特区’的名义变成日本和韩国的租界,特区内实行‘零法人税’制度,这样大企业的总部一定会转移过来的。” “对哦,大企业嘛,最恨的就是缴税。不过,大型银行什么的就别想了,人家赚到了日本史上空前巨大的利益也没交过税,可不必特地转移总部那么麻烦呢。” ——真是奇妙的展开。跟在日下身后向他的“秘密研究所”进发,持枪的人和枪口所向的人之间交换着上述对话。 日下打前阵,双手抱住后脑,背心被枪口牢牢盯住。怎么看这种情况对他都是相当不利的,但我们看不到日下的脸——想到这一点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日下和凉子在不同意义上都属于“人类轨道偏离者”,但他的全部底细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把握。 “矿泉水工厂?真小家子气。既然要利用水资源,就应该实施更壮观的工程计划。” “什么叫‘更壮观’?” “从阿穆尔河和贝尔加湖采取管道引水的方式向北京供水嘛。怎么样,前所未闻吧?” 我脑海里浮现欧亚大陆的地图——考虑到阿穆尔河与北京之间相距的距离,终究没有发出赞叹,仍然保持沉默。 “这么弱智的计划亏你想得出来。” “燕雀吧……以下略。知道吗,贝尔加湖有二十三兆吨的淡水储量,占地球上淡水总储量的二成左右。好好利用的话,足够供给十五亿人的维生和生活用水。难道不该加以利用吗?” 日下的声音充满沸腾的热忱——凉子则一盆凉水泼向这股热忱: “要是五六十年前,在对自然改造的热潮之中这计划还有可能。不过,很不巧,当今舆论的浪潮中这种计划可要被扣上‘破坏环境的恶魔’的大帽子。你以为你这套梦话能被中国政府接受吗?” “这个嘛,我可没听说过中国政府那么热衷于保护大自然哪。” “怎么可能!真那样的话,你这边吹着口哨、关关水龙头,北京和周边地区立刻就半沙漠化了。这么危险致命的问题,你以为人家不明白吗。” “要是你做主大概不会不明白吧。”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呀。” ——任何时候开口就会招人讨厌的主儿。凉子作出一个要踹他的姿势,不过恰恰走到一个下楼的楼梯口,到底没有踹下去。 “对了,我的大名,在日本还是响当当的吧?” “哎呀,像你这种小毛贼,不过两三年就被扔到遗忘的彼岸了。日本的犯罪数量跟五十年前比倒是减少了,不过臭名昭著的犯罪者每年都有新花样,还有演艺圈的离婚和大麻丑闻层出不穷,够大众忙活得了。再说,还有新开业的拉面店和糖果店呢。” “拉面店?” “没错,对日本媒体来说,什么美中首脑会议,都比不上热门人气拉面店重要呢。” 大约下了三十阶左右的台阶。两侧墙上不知是血是泥,黑乎乎的茶褐色抹成一片。不知道这地道是什么人挖掘的,但可以想象从事这项劳动的残酷艰苦。 下了台阶,又是一条同样的地道走廊,不知会将我们引向何方。 至今为止几乎没说话的室町由纪子在队列的后方,第一次开口向日下提问: “你说要创建新的国家,那么议会和选举呢?” “议会?选举?哦,这些玩意儿大概还是有必要的吧,毕竟是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嘛。人民代表说向右,全国人民都会往右去的。统治、纪律和服从才是国家政治的理想嘛。” “人民不听呢?” “啊?那怎么可能。愚民们需要的才不是什么选择的可能性。他们只需要强有力的指导者毅然决然的命令。日本人到现在总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吧。” “毅然决然……哼。” 凉子讽刺地哼笑一声。 “怎么,不喜欢这个词儿?” “这词本来的意思倒不坏。只不过在日本,每当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采取强势措施,白痴政治家和文化人就滥用这个词,害得这个词本身都变得廉价了。” “这并不是词汇的错误……” “够了。我没兴趣再跟你聊什么形而上的废话。绑架、监禁、性虐待、杀人,你干的事情无论哪一条都是跟政治毫无关系的犯罪。什么宏伟庞大的蓝图计划,还是到牢里写狱中笔记去好了。真能写完的话,至少登上‘十三级台阶’的时候也算有型呢。” “‘狱中笔记’啊,说不定会畅销哦。到时候能给我把版税送到阴间吗?” 凉子没回答,日下也闭上嘴继续走。 我们继续前进。地道很长,还有拐弯。早就知道这座建筑规模巨大,不过看样子并不是一开始的设计,而且经过了多次增补和改建的结果。 走着走着,墙壁和地板不再是裸露的水泥,变成了木制镶嵌,让人忍不出产生置身古旧旅馆的错觉。越走越深,与其说是前进,不如说是被拐带。我越来越怀疑日下的意图。仿佛察觉了我的想法,日下说: “别担心,我会好好带路的。带你们去我对人类恐惧和痛苦耐受度进行测试的实验场。” “那你对恐惧和痛苦能忍受到什么程度呢。” 凉子的声音让我战栗。她的声音让人联想起冰河期的火山喷发,仿佛灼热的巨大冰块盆冲向天空,吞没周围的一切事物…… 日下真的惹女王陛下动怒了。 他自己也明白这点。不仅明白,甚至很兴奋——嗜好互相残杀的深海鱼在下水道里发现了自己的同类,大概也会舔着舌头兴奋不已吧。日下回过头来,脸上正带着那样一副表情。 “对这个问题我也很有兴趣。作为答谢,给你唱首歌吧,一首流浪的游子献给祖国的歌。” “别白费力气了。” 无视凉子的话,日下果然开始引吭高歌: “从前有一个好国家呀 到处放射着核能量 老爷爷砍柴山里去呀 老奶奶河里洗衣裳 政府和核能开发的神呀 快快逃走吧莫徜徉 扔下了两人快快跑呀 甩掉了包袱多欢畅……” “腾”地一下,整个世界以白热化的形象在我脑袋里爆炸了。日下的歌唤起了异常的联想,祖母的身影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荡。 我朝日下扑过去,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了——好像是骑在他身上挥拳猛揍,又好像是被他骑在身上一通暴扁。只要想到日下的拳头急速向我的眼睛袭来,眼前就冒出无数的火花。 我跌跌撞撞的,总算还没摔倒。紧接着胃下方一带被踢了一脚,差点把胃液吐出来。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右、左、右、左、左、右,挥拳的速度、力量、精准、气势,难以想象对方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日下竟然比我想象的强悍得多——不过,我反击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猛烈的打击朝我脸部袭来,就在将要相撞的瞬间,我一甩头闪开了。日下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痛得眉头都皱起来。机不可失,我右拳带着全身的力量从下方直捣日下的左脸。 日下的身体飞起来了。在他两脚朝天倒下去的同时,我也跌坐在地。 iii 贝冢聪美冲到我身边,用手帕帮我擦额头。 “真了不起啊,警部补。” “哪有了不起,一时失态忘形了,太丢人了。” “……这么说,‘那个’您也不记得了?” “‘那个’?” 我呆呆地反问,贝冢聪美压低了声音 : “药师寺警视和室町警视刚才一起冲您喊‘别打了’,警部补大吼了一句呢。” “我吼了呀……”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回事,“这个,吼什么了我?” “‘闭嘴!’……” 啊哈哈哈……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自己亲手毁掉了“待人接物礼貌周到”的招牌。 “不过,真的好厉害呀!一拳ko呀!” “年龄差距造成的啦。我毕竟比他年轻十五岁呢。” “话是这么说,还是一场苦战呢。” 这个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下头。还没想出什么辩解的台词,药师寺凉子已经单膝跪在我旁边,检查似的摸了摸我的眼皮和脸颊。 “日下那混蛋,忘了是武术还是跆拳道什么的,反正是有个业余段位的。不过资格被剥夺了罢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呀。” “作为公务员,刚才举止不检点……” “嗨,什么呀,你自己非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心派,其实这才是真面目嘛。所以根本不用道歉。” “那个……” 旁边传来一个抑制着情绪的声音。 “怎么,由纪,你还不服啊?” “我是说,是不是尽快治疗一下比较好,刚才打得那么重。” “用你多嘴。你有啰嗦半天的功夫,就不会把急救箱拿过来吗?!” “拿来了。” 由纪子递过来一个急救箱,上面仅勉强能看出红十字标记,已经是个相当有年头的急救箱了。她说是在月冈被杀的房间里找到的,想着多少能派上用场就带上了。 凉子接过急救箱,又一次检视我的伤口。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伤。换我出手,连根头发都没不会掉就能干掉他了。” “凉子,真没礼貌,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要你鸡婆啊。我的意思是,这家伙(指我)只管把日下什么的交给我,呆在一边好好见习就好了嘛!要知道自己水深水浅呀,善良的警官先生。” “……对不起。” “泉田警部补没必要道歉啦。” “别乱打岔,由纪!” “不,室町警视,我是为刚才出口不逊道歉……” “哎哎,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你平常对我从来都出口不逊的。” “这、这我可不敢。” “别啰嗦,闭嘴乖乖让我治伤。嗯,先要消毒……是这个吧。” 五秒后,大家都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惨叫——发出声音的就是我本人。额头上的伤口像燃烧一样火辣辣地痛起来。 “干什么嘛,小题大做。就是一点点消毒啦……嗯,这是……?” 凉子的鼻子凑近瓶子闻了闻,突然皱起眉头: “这、这怎么回事,这不是碘酒吗!” “你把碘酒直接涂在伤口上?太过分了凉子,你这是虐待!”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现在哪有人用碘酒消毒,这什么年代的急救箱啦。都是你拿得不对!” “我来吧,把药给我。” “哼,真讨厌。” 虽然格外麻烦,但我毕竟是光荣地享受了警视厅两大才女(同时也是两大美女)的治疗。身上脸上贴满了创可贴。 至于跟我苦战半天的日下就只能面临非人道的待遇了。他好不容易爬起上半身晃晃脑袋,又被凉子一脚踢倒。 “竟敢对我的家臣动手动脚!喂,快给我滚起来,往剑齿虎实验室带路!” 于是一同再度出发。阿部巡查借我肩膀架着,就这样,我们一行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 厚重的铁门。但上面没有锁——大概是没有必要吧。兼具兽医的诊疗室和理科实验室功能的房间,足有小学教室四倍大小,一部分用树脂塑胶板打了隔断。 隔断里挤着十头左右的剑齿虎——不,准确地说是完全成形后可以被称为剑齿虎的上古哺乳类动物。不知已经见了多少次了,所以这次我本不打算详细描写。还有长着两个脑袋、六条肢体,或者完全没有后肢的怪胎,这些人类在科学的名义下玩弄造就的牺牲品都聚集在此。 它们显然不曾得到什么精心照料,散发出让人胸闷的恶臭,身上的污物之中甚至还露着骨头。 “……难道,你让它们残杀互食?” “bingo。不能吃掉别的就要被吃。解决方案越简单越好。” “不负责任,你说得倒轻巧。” “才不是呢。它们的结局也不过如此。虽然凶猛,实际上生命力很弱。反正它们也熬不过西伯利亚的冬天。” 室町由纪子和贝冢聪美抱着手臂别过脸,想必是不忍心正视这副惨状。 岸本——差点就把这小子忘了,抱着人偶手办靠在墙上,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样子。阿部巡查岔开两腿,坚持站直。玛丽安和露西安掩着口相互支持,塔梅拉则发出低沉的怒吼。 日下伸出手,往一只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剑齿虎耳朵附近扇了一耳光。一直忍饥挨饿的剑齿虎似乎连视力都丧失了。 “住手!你不就是喜欢欺负弱小吗!” “我只是讨厌弱小的东西罢了。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求助他人,或者不靠他人的帮助就活不下去的家伙,我最讨厌了。动物保护?别搞笑了。凭什么保护不能自主生存下去的动物?” 这男人最爱沉醉于自己的演说。室町由纪子脸色苍白,却更显得美貌。她转向日下: “放在政治和社会理念里,你的意思就是根本没必要对社会弱势群体建立安全保障,也不用救助身无所依的老人、残障人士,是这个意思吗?” “回答正确。” 日下嘴角高高吊起,“不能自力更生的家伙就应该被淘汰,这是自然的法则。为此花费无穷人力,勉强让他们活下去,只会给国家财政造成负担,加重税负。我所创建的远东西伯利亚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定会废除伪善的社会福利那一套,能够自我救济的人能够健全生活就……” 日下兴致高昂的演说被异样的声音打断了。 沙擦——啊——! 发出这种声音的应该是室内的剑齿虎吧——任谁都会这么想,但那些可怜的牺牲品早就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入口的门还敞开着,一个东西慢悠悠地走进来——比人的体型大得多、显然是猫科肉食性的动物……我倒吸一口冷气。 是之前那头剑齿虎! 不可能看错。长得不太自然的长牙只有一根——另一根已经被凉子的神技斩断了。 “哎呀,还活着呢,佩服。” “不过也够惨的呢。” 在加害者们的七嘴八舌之中,玛丽安和露西安已经把贝雷塔枪口对准了那头剑齿虎。以她们两人的本事,这个距离不可能失手。 但凉子轻轻抬了下手,止住了两位侍女——似乎要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日下转了个方向走了几步,站在剑齿虎的正前方。 “牙都只剩一根了,还有脸回来。” 日下的语声带着可怖的阴翳, “成绩不好的差生就应该接受惩罚。而且今天我心情不好,又睡眠不足。” ——接下来他的行动十分诡异。日下张开了嘴,胸部和腹部一阵蠕动,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在我们惊诧的注视下,日下把手伸进嘴里,指尖揪住一个东西一节一节往外拉——直接从体内! 呈现鞭状的东西——软柄部分跟鞭子一样,但顶头部位带着有刺的钢丝。 我大吃一惊,完全不可思议。日下这家伙简直是怪物,他竟然把带刺钢丝吃进胃里。 怪不得没找到杀死月冈的凶器。他去参加“世界奇人怪事”之类的电视节目一定能获胜吧。我居然赤手空拳跟这样的怪物打了一架,回想起来忍不住战栗不已。 “没用的废物!” 带刺钢丝的铁鞭抽向剑齿虎的身体。一道血线从左眼飚到脸颊、颈部、肩部,大量血液喷涌而出。 沙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贝冢聪美双手捂住耳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由纪子虽然没捂耳朵,但脸色青青地盯着我: “你连那种怪物都能打赢啊,泉田警部补。” “不不,早知道是那种怪物我可不敢跟他打。” “早知道只要狠狠打他的腹部就好了,不过泉田君总是过于仁慈。” ——声音的主人应该不用说明了吧。 带刺钢丝的长鞭挥起落下,几下子抽得那可怜的牺牲品皮开肉绽——从没见过如此凄惨的情景。 “住手!” 我忍不住大喝,引出日下恶魔般的笑容。他的腰和手腕同时一扭,带刺铁鞭嗖嗖生风朝我手里的马卡洛夫卷来,起手不空——我的枪被卷走了! 日下的脸上更露出胜利和施虐的狞笑,转瞬间又化成了惊愕——浑身是血、几乎已经变成肉块委顿在地的剑齿虎,以濒死之力抬起上半身,利齿从后方死死嵌进日下的左大腿。 人和兽一起倒下。我跳上一步踩住枪,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哎呀哎呀,真是逆转了呀。你既然想当西伯利亚(略)共和国的首领执掌全球,起码也该有本事救自己一命吧。” 凉子反握瓦尔特枪,以优雅的动作投出去。日下伸手接住。 “喂、等等!” 塔梅拉罕见地动摇了。 下一个瞬间,我眼中只有日下公仁的冷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前所未见的丑恶笑容,充满毒气和腐臭的笑。 日下笑着拿起枪,枪口对着凉子——不是剑齿虎,而是我们一行人。 连续两发枪响撕裂了拂晓的冷空气。我扑向凉子,其他人也飞快卧倒。我的右脸上感到一阵被殴打似的痛感——并不是被枪弹击中,只是因为子弹在极近的距离擦过带来的冲击波。两发子弹都打进了墙壁。 日下自知突袭失败,面部扭曲着,为了自救还是掉转枪口对准剑齿虎。 要开第三枪了,日下丑恶的笑脸变成扭曲忍痛的表情。剑齿虎的牙在日下大腿里嵌得更深,看上去像两只牙都不见了似的。 原来这个杀人狂也有痛觉啊。日下咒骂着,拧转身体,把枪口直顶在剑齿虎的鼻梁上。 咔嚓——空虚的弹簧声。 日下的表情冻结在扭曲的状态中,不过指尖还没凝固,又连扣两次扳机。 咔嚓。 瓦尔特的弹夹已经空了——本来应该还剩两发子弹,但被他亲手放空了。 这才叫自作自受。日下慌了——总算也轮到他了。 “喂,怎么着……” 日下最终也没说完这句杀人恶鬼的嘴里不会吐出的台词。剑齿虎仅剩的长牙嵌在日下的大腿里,身体仍然拖在地上,抬起左右前肢狠狠地挥下去。 空气都在震动。日下脑袋左右侧各三分之一的部位同时被削。眼睛、眉毛、耳朵全都喷出血雾,口鼻模糊一片。 与其说是残酷,更像是奇异的超现实场景,我们只有茫然呆立,默默地旁观——十秒之后第一个有所行动的,是贝托洛夫斯基。 iv “啊……无论如何我可不想这样死掉哇。” 贝托深有感触似的摇摇头,看看我们几个日本人: “那个,这头浑身是伤的大猫大概也救不回来了吧。出血太严重了,麻烦谁给它个痛快好不好?” 凉子用手抚平散乱的秀发,理所当地说: “我来吧。” 在我看来,剑齿虎已经九成九沉入了死亡的深渊,即使不特意下手,它生命的烛光也即将熄灭。不过,此刻射杀它至少能解脱它的痛楚。因为都明白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几个人,都没有阻止凉子。 凉子把瓦尔特枪口抵在剑齿虎耳侧。 一声枪响,剑齿虎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不知它究竟具有何种程度的感知能力,我想,能把那个强迫它和它的血亲从永久的睡眠中拉出来、施加种种虐待和侮辱的人拉上一起死,它应该也死得心甘情愿吧——至于这种想法的根据么……虽然不愿承认,但大抵只是我自己无聊的感伤和一厢情愿吧。 “接下来,贝托?” “什么?” “我要彻底毁掉这些恶心的研究设施,让研究者永远失业。你没意见吧?” “那个……那什么,要不要作为象征人类恐怖的纪念遗产,留给后世凭吊呢?” “不行。” “真的不行啊。” “那种东西有奥斯维辛和福岛就足够了。再说,这种鬼地方做纪念遗址谁会跑来参观啊?” “阁下高见。” 贝托点点头。说话的时候格外毕恭毕敬——在不知何为“得体”这点上,他也不亚于日下。总之,我们一行走出了房间。 凉子在岸本明脸上狠劲掐了一把,总算把他叫回神儿,一起带出了这个让整个世界犯恶心的恐怖房间。回去的时候沿着来路就行了。玛丽安和露西安不需要凉子命令,早就在墙上做好了“”形记号。 日下公仁,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直到他死我也不太理解。当然,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富有良心的人类”。从日本、俄罗斯,估计还有其他国家,绑架了数不清的柔弱女子,实施监禁、拷问乃至虐杀分尸。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人类社会逍遥自在。 他为什么不在他的恐怖王国里装配最先进豪华的设备呢?没准凉子说得对,他可能就是想要重现并生活在斯大林时代吧。实在是不可理喻的危险分子。 另一方面,我还有很多疑惑不得其解。难道药师寺凉子是预测到一切后果,才故意把枪扔给日下的吗?他最先瞄准的不是缠身的剑齿虎而是凉子本人。不仅如此,难道她连剩余子弹的数量都计算好了,故意让日下以自作自受的方式死掉的吗…… “这世上啊,有些人连神都救不了。用不着我们出手惩治。” 听到这话我心里想的是,上司大人怎么就不会遭报应呢?不过,哪些是该担忧的问题,哪些是担心也没用的问题,界限还是很分明的。换句话说,担心的事情都交给老天解决就好了。 至于室町由纪子,毕竟是法律和正义的代言人,对日下的横死多少有点遗憾: “应该想办法把日下活着弄回日本的。通过公开审判,明确揭露所有的事实,根据法律施加恰当的处罚,才是法治国家的根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得到我的支援,凉子得意了: “对啊,又不是什么事情追根究底就好。依我看来,知道什么是限度才是成为智者的基础,不过对由纪你来说很困难了啦。哦呵呵呵。” 由纪子正想反驳,突然有人“啊”地叫了一声,打断了她: “糟糕,全忘了!” “怎么了,岸本警部补。” “哎呀,就是那些人呀,岛仓先生和外务省的人。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吧。” “啊,真的。” 由纪子的声音格外平静。看来即使是堪称“社会正义的固化体”的她,到现在也实在厌恶岛仓老人的为人。果不其然,凉子还要恶意地加上一句: “哼,冻死了就好了。” “可是天气并没有那么冷哎。” 好不容易走出去,已经是破晓时分了。微弱的晨光从云间稍探出头,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不知幸或不幸,被我们扔下的三个人都还活着。因为征用了外务省两人的外套,岛仓老人穿得格外臃肿,见到我们马上暴跳起来: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摊上大事儿了!给我记着!” “大事儿嘛是有的。日本财界的巨头,核能业界的大佬,阴谋企图让西伯利亚从俄罗斯分裂,变成核废料垃圾场。全世界的环保分子都会以你为敌哦。” 一连串的喷嚏。被迫穿得很单薄的两位外务省官员,打着哆嗦鼻涕长流。真可怜,他们彻底感冒了,连插嘴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 “你要把我出卖给环保分子?!” “哎呀,您不用担心。我可是对祖国充满爱意的日本人,可不想见到自己的国家遭到国际社会的非难哟。” “哼,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吗。” “打心眼里相信。” “我要重塑日本的大国形象,已经腐朽了俄罗斯人和中国人必须经过日本武士道的洗礼重新修炼。我这是为了让日本近邻各国再也不敢小觑日本、以千年为单位的大计国策。” “谁信啊。” “什么?凭什么不信?”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呢,我可不信。” “你敢小看我?” “那~当然”凉子拥有的绝不仅是非同凡响的美貌,开启毒舌功能时的辩才也绝不寻常。她放出一串马力全开的攻击: “你不是说,你以‘国策检举’的名义把f县的知事送进监狱了吗。凭你?哪有这么大能力。别说警察了,至少得检察官、法院、媒体倾巢出动,才能把无辜的人造成有罪。换成首相本人还差不多,你算老几能有这个本事?再怎么夸张,也别妄想得没边儿了,趁早看清楚形势隐居起来吧。” 外务省的官员仍然一言不发。不仅是因为感冒虚弱,大概对强行夺走自己外套的岛仓老人也心怀怨气吧。他们投向岛仓的目光相当冷淡。 “你给我等着,回到日本,我非让你领教领教我的伟大和恐怖。做掉你个小丫头不过是小菜一碟!” “这可不容易,我明明什么罪都没犯。” ——这是骗人的哟。 “让你蒙罪还不简单!把无辜的人变成有罪,你以为我没干过!” 一整夜的异常体验也摧毁了岛仓的自制力,终于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哼,这下足够了。” 凉子脸上浮现足以媲美堕天使的笑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东西。 “这是录音笔哟。你刚才兴头上说的话,全~都~录下来了。” 她指着岛仓的鼻尖,“你自己说的,陷害过无辜之人,对吧。你以为就完事了吗?该记住的是你才对。” “哼,那算什么证据。” 岛仓老人已经在一击即倒的边缘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f县知事,不过我可没打算把这个送到证明他无辜的法庭辩论上去。我会在日本内外的媒体和环保分子之间散步,当然,怎么看待你这些话,就是对方的自由了。” “你、你敢这么做……” “跟我对簿公堂?我求之不得,来啊。” 岛仓老人想要咆哮,张嘴冒出来却不是声音而是白沫,接着就翻着白眼晕倒了。两位外交官还慌慌张张赶过去扶他。凉子冷笑一声,冷眼看他们乱作一团。 不知道秘密都市里还有多少日下和俄罗斯黑手党的残党。不过至少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个都看不到。 v “喂,由纪,那个核能产业的二货‘法王’你打算怎么办?” “到哈巴罗夫斯克搭包机把他弄回国,回国之后大概就以治疗的名义入院休养吧。反正他也够虚弱的。” “嘁,太便宜他了,经过日本海的时候扔进去怎么样?反正也没证据。” “凉子。” “怎么?” “关于那个老头,就交给我吧。我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影响国家大政。” “哼……好吧,随你怎么处理好了。我就袖手旁观了。” 这时候终于恢复精神的岸本又来多嘴多舌: “岛仓议员好像说过‘阻止核能开放的家伙都是猴子’什么的呢。” “猴子?猴子就猴子好了。不过,到了现在还想推进开发核能发电的混蛋,还不如猴子呢。” “是啊,猴子受到一遭打击也会记住教训呢。” 由纪子的语气平静,但说出的话却相当刻薄。凉子盯着由纪子的脸,露出魔女的笑容: “由纪,你终于也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了嘛。我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我可说清楚了,凉子,我可不是跟你同流,只是按照自己的良心……” “好了好了,总之,这件事被世界知道了,可是日本的奇耻大辱。身为公务员,绝对应该隐瞒遮掩的事情,不就是为了国家吗。不管怎么说,被支使来出这趟差也颇有收获了,此地不需久留,我们也该大张旗鼓的回日本了。” 我忍不住插嘴: “呃,真的有收获吗?” “有啊,不是把日下和他的三个手下都解决了吗。” “这个嘛……” “还顺利抓到了内阁情报调查室长的把柄呢。” “啊?您说什么?” “真拿你没办法,泉田君不是也听到了吗,为了换取没收的枪支,纵容时价三百亿的毒品在日本国内泛滥交易。” “啊,那是内阁情报调查室长干的?” “对啊,现在他可出息了,腆着那张老脸正在觊觎首相官邸呢。” 凉子的声音异常地愉悦欢快。怎样把犯下重大错误却不承担责任、一路平步青云的精英官僚一脚踢翻——这样一个计划大概已经在她头脑里酝酿成形了。 贝冢聪美小跑过来说:“警视,我给外务省的那两位送了些感冒药。” “辛苦你了。” “那两位也够倒霉的呢。” “没必要同情他们啦,这次他们也获得了宝贵的回忆嘛。” 家预算,全都被官僚组织利用来中饱私囊——这就是日本。 “警视,贝托先生说要来道别。” 阿部巡查走过来,遵守纪律敬了礼,同时向凉子报告。 贝托先生(既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尊称他一声“先生”吧)站在车旁边,是一辆从秘密都市里找来的兰德酷路泽(译者nd cruiser是路虎还路巡还是毫无关系来着?反正兰德酷路泽是个很喜感的官译……) “估计以后不会再见到各位了吧。请好好保重。” 摘下帽子,贝托先生深深行了一礼。 “下次再遇上,我可不会放过你。你要有觉悟了。” 凉子冷冷地说,但并没有拒绝贝托先生伸出来的手,两人握了握手。贝托先生似乎很高兴: “能死在凉子小姐这样的大美人手上,这个,嗯,我求之不得。反正我也不能奢望什么善终嘛。越往山上走,脚下的路越窄嘛。不过,也不能半道放弃了啦。” 他以颇为伤感的语气,向所有日本人最后表达了一下心情,带上帽子转身开拔。他的腿并不特别长,但是踮着脚尖走路、毫无破绽的走路姿态一如既往。 终于,车子引擎发动,兰德酷路泽在拂晓的晨光里疾驰而去。 凉子回望自里昂以来认识的好友: “塔梅拉,善后工作交给你了,我们这就撤了,可以吧?” “资助人的委托,我可不能拒绝。交给我好了。反正快入冬了。莫斯科那边不会着急的,等到明年夏天政府再派人来,早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俄罗斯黑手党方面呢?” “他们不会比政府更想插手这件事的。人类社会就像冰山一样,能够以报道的形式出现在海面上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是啊。” 凉子点点头,给我一个眼神迈步前行。我知道,这是她让我跟上的信号,赶紧跟过去。 凉子站在装甲车前,又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两手交握伸出去,凉子则登上我的手,轻轻跃上车顶。我爬上去的时候她也拉了我一把。 我们俩在车顶上坐下。 “前不久啊,有个八岁的女孩子被美国士兵性侵犯了。日本警察一开始没当回事调查了一下,也向检察院递交了证据文件,结果检察官以女孩子母亲的证言不可信为由,决定不起诉。后来,反倒是美国军方自己开展调查,通过军法会议的形式对加害士兵作出有罪判决,判处监禁六年以及不光荣除名。” “唉……” 我此次出差(?)以来,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十几次叹气了。 “美国方面的处理要公正的多吧。不过,也可能是考虑到伤害了日本人的感情,为了不破坏同盟关系而运用政治性判断作出判决……” “‘迫于美国的压力而不起诉’,这样的指责他们也承受不起。即便如此,在这件事上美国的处理方式强得多了,跟我国比起来。” “是啊。” “八岁的女孩子受到外国士兵的性侵犯,竟然不保护不救助,还有脸号称‘自尊自傲的大日本国’,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不过嘲笑的时候,谁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情况呢,你说呢?” “是,您说得对。” 凉子伸出双臂,张开怀抱: “哎呀……经过这次的时间我也学了一手,不如策动一下把什么阿拉斯加、格陵兰、南极大陆之类给自己弄过来吧。” “请不要学这个。” ——再说为什么选的目标一个比一个冷啊。 “与国外比起来,首先要振作本国!要不是我一直监视着,日本就更沦落成傀儡了。我可不能傻笑着袖手旁观。” 哎呀,莫非是激起了她满腔涌动热烈的爱国心? 凉子似乎察觉到我无言的疑问, “啊,什么国家了政府了,根本无所谓啦,对我来说。近代主权国家是人类所产生的最差劲最糟糕的妄想,政府不过是被精英意识占据的寄生虫集团罢了。” “我明白。”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啦。” 凉子的立场,绝不会同总理大臣和财界巨头一个阵营,而是站在八岁少女的身边。这一点我丝毫没有怀疑——要让凉子媚上欺下,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至少这一点我坚信不疑。不过,与其说是出于正义感和道德,她只是坚信并且要证明自己的强大吧。 “您可能忘了,我还是从来没被您喝斥过‘给我滚出去参事官室’的男人呢。” “是嘛,因为我可是富有忍耐力和宽容的女人啊。” “是是是。” “‘是’只说一次就好!” “是……” 反正凉子早就方便地忘掉了曾经阻碍我当上特警的事情了。 “好吧,赶快回日本开始休闲活动吧!” “先做什么呢?” “温泉!”